《重生后我嫁给了反贼》 第1章 前世 秦征最后一次见到简宁,是在徐州城破的第三天。 那一日天气不大好,阴阴沉沉,黑云仿佛随时都要压下来一般。 简宁被幽禁在徐州城北一处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绣着手中的衣衫。衣衫颜色很素,袖口处几片青翠细竹是整件衣服上唯一的色彩。直到最后一片竹叶绣完,才抬起头,朝着秦征笑了笑,“秦先生,好久不见。” 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较秦征离开时浅淡了许多,但依旧很影响美感。整张脸上唯一出彩的,也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弯弯的,让人看着便觉舒服。 只是这个时候,她眼底的笑意却让秦征觉得有些刺眼。 说起来,秦征和简宁其实并不大熟悉,他此次来,全是因为简宁的夫君——秦王薛宴曾于他有恩。 思及薛宴,秦征垂下眸子掩去心底的思绪,向简宁说明来意,“王爷临终前托青鸾带信于在下,让在下救王妃离开。还请王妃委屈一下,同红玉换个装。” 这徐州城是被威北侯陈昔攻破的,破城之后,陈昔就偷偷把简宁幽禁在这儿,外头有重兵把守,他能来此地见她已是十分不易,若想就这样光明正大带她出去,自是不可能的。 红玉是他的婢女,身形同简宁差不多,最擅长易容术,只有让简宁易容成红玉的模样,让红玉代替她留在这儿,才可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她逃跑。 哪知简宁却是淡淡笑了笑,起身朝着他行了个礼,“有劳秦先生了,只是我在这儿过得挺好,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秦征蹙眉,看向简宁。 他一直以为简宁与薛宴感情甚好,应该是被迫留下来的,可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 简宁的回答,让他不由地想起京中关于她和陈昔的传闻。 据闻威北侯陈昔曾和简宁有过一段婚约,还是陈昔求了侯夫人,侯夫人亲自上简家求娶的。一个侯府世子,一个从五品小官的侄女,当年这件事情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皆言简姑娘是个有福的。 然而就在二人成婚前两个月,简家突然宣布简宁坠崖身亡,陈昔得知消息后发了疯似的四处寻她,寻了整整两年都没有结果,最后才在家人的苦求下放弃寻人,迎娶定国公府的四姑娘沈玉珺。 旁人不知秦王妃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恰好长得与死去的简宁有些相像罢了,可秦征却很清楚,当年简宁并没有死,而是被薛宴所救,成了薛宴的妻子。 陈昔想必也知道秦王妃就是简宁,这才在沈大人尚未决定用谁攻打徐州时自行请兵,又在城破后第一时间找到简宁将她困在此处。 当年薛宴把简宁带回徐州时,她四肢尽断,容貌全毁,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是薛宴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带着她四处求医,教她一步一步重新学会走路,费尽心机一点一点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出来,又给她新身份让她重新开始的。 可以说若是没有薛宴,便不会有如今的简宁。 而今薛宴战死,尸首还被挂在徐州城墙上,她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心甘情愿跟着杀死薛宴的陈昔。 这样的没心没肺,让秦征不禁为薛宴感到不值。 不值归不值,薛宴于他有知遇之恩,虽如今各为其主,但当初分道扬镳时他承诺给薛宴的一条命,还是要兑现的。 他想提醒简宁,侯夫人并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 简宁却是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我知先生答应王爷救我,只是想还他当年的知遇之恩。” 秦征默然,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简宁笑了笑,折叠起刚绣好的衣服,道,“如今外头到处都是战乱,我便是逃离这块地,以后也得担惊受怕四处漂泊。与其这样,倒不如跟在侯爷身边来得自在。况且……侯爷也承诺过,不会让侯夫人动我分毫。” 末了,她又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道,“侯爷已经答应我,明日就让王爷和徐州将士们入土为安,先生若真想还了王爷那份情,日后有人要去打扰王爷时,还请先生帮帮忙,莫让王爷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稳。” 秦征闻言,有些意外。 陈昔每攻破一座城后虽不会如老威北侯那般行屠城之举,但也会把守城将领们的尸骨挂在城墙上以振军威。他曾劝过陈昔多次,让死者入土为安,陈昔一直不肯,而今他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答应了简宁,可想简宁在他心底有多重要。 只是,他越是这样,沈玉珺怕就越容不得简宁。 威北侯府如今外表看着风光,实际不过是沈大人手上的一把刀,离了沈大人根本成不了气候。沈玉珺是沈大人的亲妹妹,她若真想动手杀她,陈昔也未必能保得住她。 秦征正欲再劝简宁,她却仿佛不愿跟薛宴扯上任何关系,抱着新做好的衣服起身,下起逐客令,“我有些乏了,先生请自便。“ 说罢,也不理会他,径直入了内室。 虽说是受人之托,但人各有志,见简宁自己实在不愿离开,秦征也不好勉强。 他沉默良久,终是隔着屏风朝着简宁行了一礼,道了声,“王妃保重。” 这时的秦征怎么也没想到,简宁最后会选择和陈昔同归于尽。 他得到陈昔遇刺的消息赶到城外矮山时,已是黄昏,大雨过后,残阳将整座山都染成了红色。 矮山上多了十一座新坟,坟墓里头埋着的正是薛宴和徐州将军们的尸首。 陈昔跪坐在薛宴坟前,胸口处还插着一柄短刀,身上鲜血淋漓,他却仿若没有感觉到一般,只紧紧抱着简宁低泣,声音似孤狼悲鸣。而昨日还笑意盈盈的人身中数箭,现在已然没了呼吸。 他们周围有几具尸体,各个手持长弓,皆是被一刀毙命,鲜红的血把他们的衣衫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带着身下的土地也已被染成褐红色,其余还活着的侍卫皆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显然那些人都是陈昔怒极时所杀。 秦征又把目光移向简宁,只见她手臂下垂,衣衫袖口处的竹叶青翠,看上去淡雅至极。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昨日他去见她时,她手中所绣的那件衣衫。 然而,这件衣服却是左祍的。 人死后穿的寿衣才会是左祍,秦征这才惊觉简宁竟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寿衣! 他被怔在原地,终于明白昨日见到她时,她为何会笑得那般没心没肺不愿离开,也明白了薛宴为何拼死也要托人送信于他,让他带她离开。 他怕是早料到简宁会选择和陈昔同归于尽。 只是陈昔胸口处的短刀虽中要害,却到底还是因为她手筋未好全,少了几分力道而未能致命。 看着简宁布满旧痕的脸和手腕上的疤痕,秦征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到简宁时的情景。十五岁的小姑娘手筋脚筋俱断,容貌被毁,身体也亏损的不成人样。大夫都说她怕是没几日活头,她却依旧顽强如野草般,不放过一丝生机。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样一个渴望活下去的人,最后会选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秦征忽然觉得有些愧疚,也有些后悔昨日没强行带她走。思及方才得到的另一道消息,他顿了顿,还是上前两步出声劝道,“侯爷,夫人明日便会到徐州,还是让王妃尽快入土为安的好。” 陈昔这才仿佛想起来什么般,涣散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喃喃自语道,“对!对!沈玉珺就要来了,我得把阿宁藏起来,藏起来。” 说罢,就要抱着简宁起身。 谁知刚走没两步,又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连带着简宁都摔在了地上,人也彻底失去意识。 秦征忙地上前,只见陈昔胸前的伤口已经迸裂,里头溢出来的血,竟是黑色的。 显然,简宁早知道这一刀无法要陈昔的命,事先就在匕首上涂了毒。 这毒无解,即便是有神医之称的徐大夫及时救治,也不过是拖延了两日。 陈昔终究还是死了,在简宁死去的第三天。 死前也不知是看到了谁,唇角微微扬起,眉间满是多年未见的温柔。 而那个高傲了一辈子的威北侯夫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眼神刹那间灰败下来,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她在陈昔的牌位前呆坐一夜后,以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双重生,男主沈昭。 第2章 重生 秋日清晨,细雨敲打着屋檐,外头灰蒙蒙一片。 简家静安堂偏厅里檀香萦绕,简老夫人跪在佛像前闭眼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吴嬷嬷神色凝重,掀开帘子进来,在老夫人耳边低声禀道,“大夫人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简老夫人闻言睁眼,停下手中的动作,抬了抬手。 吴嬷嬷见机扶起老夫人,搀着她往大堂走去。 大堂里坐了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妇人肤色白皙,柳眉细目,看着很是温婉。她似有些心不在焉,正垂眸看着手中茶杯,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老夫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直到老夫人不满地咳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忙地放下茶盏起身,扶着老夫人在主位坐下。 待得坐定之后,老夫人才开口问,“沈四姑娘可有说什么?” 梁氏倒了杯热茶奉到老夫人跟前,躬身道,“沈四姑娘说,多谢简家成全,以后瑜儿的事就是她的事。” 老夫人接过茶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轻抿了一口茶,又吩咐道,“青黛苑那边这几日也要看紧些,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听老夫人提起青黛苑,梁氏有些犹疑,“真的不管五丫头死活了吗?” 老夫人见梁氏提到五丫头,鼻子里哼了两哼,冷淡道,“她那身子本来就不好,活也活不得多久,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那可是她的亲孙女啊! 梁氏看着老夫人淡漠的眉眼,觉得她对五丫头也未免太过凉薄了些。 老夫人似看出梁氏所想,冷哼一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氏闻言猛然一怔,她又如何能忘? 前天,她去定国公府看望女儿,在离开时突然被沈四姑娘派人请到了她那里。 沈四姑娘模样生得温柔娇俏,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她说,她瞧上了威北侯世子陈昔,沈家有意和威北侯府结亲。 问她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梁氏有些愕然,心想威北侯世子不是同他们家五丫头简宁有了婚约吗?当年还是世子亲自求了侯夫人来提的亲,这些年,二人感情也一直很好。 沈四姑娘却是笑意盈盈道,“陈昔早厌烦了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这才没提退婚一事。只希望简家能识趣一点,也多替二嫂嫂想想,切莫让二嫂嫂难做。” 梁氏闻言大骇,沈四姑娘的二嫂嫂就是她的女儿简瑜。 她这分明是拿自己女儿来威胁他们,让他们主动和威北侯府退亲! 可她又能怎么办?女婿虽是定国公府二公子,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二房庶出。而沈四姑娘,说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其母是今上最疼爱的妹妹榆阳长公主,亲兄长沈昭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现官拜正二品,深得今上看重。甚至今上,也怜沈玉珺自幼丧父,对她百般宠爱。 这样一个天之骄女若想为难她的瑜儿,他们简家又能帮得上女儿什么忙? 她惶惶不安地回来同老夫人说了此事,老夫人听后,只是轻描淡写道,“你去回沈四姑娘,说五丫头病重,也就这两天日子了,让她不必忧心。” 梁氏震惊地看着老夫人,她虽早知老夫人因着三弟妹的关系厌恶五丫头,但怎么也没想她竟厌恶到这种程度。 沈四姑娘只说希望简家能够退亲,从没说过要五丫头的命。退亲的法子有千百种,老夫人却偏要置五丫头于死地。 梁氏不忍看小丫头就这样丧命,有心想劝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知你心有不忍,但你别忘了她母亲是个什么德行,若日后她也像她那不知廉耻的母亲一样,同世子爷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简家和瑜儿怎么承受得起定国公府和威北侯府甚至是圣上的怒火?” 梁氏闻言愣了许久,终是没再求情。 翌日,老夫人就寻了个由头罚着五丫头在雨中跪了一天。 这秋日渐凉,五丫头本就是个身子骨弱的,淋雨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眼看已经烧了四天,她还昏迷不醒,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熬不了几天了。 梁氏虽可怜简宁,但思及三弟妹当年所为,以及三弟妹娘家最后的下场,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昨晚被雨声吵得一晚没怎么睡,有些乏了,见梁氏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心里也烦,不耐地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切莫太过妇人之仁,这些事也别让大丫头和珩哥儿知道。” 梁氏应声,带着人退下。 途经青黛苑,她停下脚步,见护卫将此地围得严严实实,院子里好些日子没人打扫,落了一地枯叶。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起简宁幼年刚回简家时怯生生唤她“大伯母”的模样,梁氏眼眶有些湿润。 她叹了口气,终是什么都没做,只拭了眼角的泪,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此时,简宁正愣愣看着幔帐上的缠枝莲图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茫然。 这是在哪儿?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东西,头疼得仿佛要炸裂一般。简宁习惯性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在眼角余光看到光洁的手腕时愣住了。 手腕上那两道被挑断手筋时留下的疤痕……竟不见了踪影! 她猛然坐起身,掀开被子,果见脚踝处亦是光洁如初。 一个荒诞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脑中…… 她起身穿了鞋,匆忙奔到梳妆台前,在看到镜子里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时,越发的懵懂。 镜子里的她,分明才十四、五岁的模样。 原以为是借尸还魂,却没想是回到了从前。 简宁这才发现,这儿是她在简家时的房间,多年没回来过,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只是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点。 简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因着时间太过久远,一时半点头绪也无。 这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妇人冷淡的声音。 “那死丫头怎么样了?” 随即便有人恭敬回道,“刚刚去看过,还没醒来,应当就是这两日了。” 简宁脑袋一懵,下意识窜到床上,盖上被子装睡。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简宁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她床前停了下来。 第3章 刁奴 “居然退烧了?” 温热的手覆上额头,简宁心脏怦怦直跳。 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的未婚夫,威北侯世子陈昔和定国公府四姑娘沈玉珺有了私情,却又迟迟不愿退婚。沈玉珺便用了她大姐姐的处境敲打老夫人,想逼简家主动退婚。 她自幼随外祖母在乡野长大。 六岁那年外祖母病故,她被接回简家后,老夫人就一直不待见她,全因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有她这个牵挂在,方会偶尔回来一趟,这才一直留着她。 然而就在前不久,父亲遭遇山崩,丧了性命,老夫人再没了留她的理由,便决定干脆卖给沈玉珺一个大人情,让她“病故”,以绝后患。 想到此,简宁心里发凉。 老夫人存心要她死,若让她们知道她现在已经清醒,指不定会怎么对她。 察觉到那人又伸出手来想探自己的鼻息,简宁悄悄调整了呼吸。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道颇为焦急的声音,“孙嬷嬷,孟夏……孟夏那丫头不见了!” “什么?!!” 正探她鼻息的手猛然缩了回去,紧接着便是急促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简宁心里头也是猛然一震!脑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哭红了眼,紧紧抓住她的手安抚她,“姑娘别怕,我这就去找世子爷,求他来救你,姑娘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心底很不安,想叫她别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急得她直想哭! 那是简宁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孟夏。 老夫人既想要了她的命,又不愿留下把柄遭人病垢,在让她“病故”一事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被罚病倒后,家里大夫没少请,药也没少熬,各类补品膳食更是不要钱的往她房里送,也不管她到底醒没醒。 就连她的住处都因为要养病不让任何人打扰。 外头都说老夫人平日里待她是冷淡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疼爱她的,可没人知道,那些药和食物一滴都没有进到她的肚子。每天送到她房里的药,都被老夫人派来“照顾”她的人倒进了花盆里,而补品和膳食则被她们瓜分得半点不剩。连所谓的静养,也不过是变相软禁,就等着她被活活拖死以后,好对外宣布五姑娘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她身边的丫头要么见她没了活路,自个儿寻了去处,要么收了她们的好处,与她们坑壑一气。唯独孟夏一心为她着想,在发现其目的后,气得要去找老夫人讨个说法。 老夫人身边的人哪会让这事闹大? 孟夏还没见到老夫人,就被孙嬷嬷关了起来。 她没办法,只能转而去找陈昔求助。 这傻丫头丝毫不知陈昔和沈玉珺的私情,费尽心机逃出去求陈昔救她,自己却没能活着回来。 还是大姐姐得知了所有事情,亲自带着大夫闯回简家,她才没至于就此病故。 醒来后,简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孟夏。 最后是在乱葬岗找到的。 直到现在,简宁都忘不了那时孟夏的模样。 这个从小陪着她、护着她的小姑娘圆睁着眼,似死都死得不甘心。 大姐姐说,孟夏是被陈昔亲自下令杖毙的。 老侯爷前些日子不知何故惹得圣上勃然大怒,是沈玉珺花大心思讨了陛下欢心,又替老侯爷苦苦求情,这才保住他的性命。 孟夏去找陈昔时,陈昔刚好和沈玉珺在一起,她的举动惹了沈玉珺不快,后果可想而知。 若非为了救她,孟夏不会死。 简宁终是忍不住抱着孟夏已经被野狼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以往只要她有一点点难过,孟夏都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而后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可那一日,她哭到嗓子都哑了,孟夏却还是一动不动。 她不得不接受那个总是不顾一切护着她的小姑娘已经死了的事实,擦干眼泪带着孟夏离开。 哪知刚走两步,便看到陈昔站在不远处。 他手持长剑,眼底满是愧疚。 简宁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要逃,然而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 那一日,她被陈昔挑断手筋脚筋,亲手丢下了山崖。 所幸她命大,崖底是一汪深潭,又恰逢薛宴路过,才有幸活下来。 思及前世种种,简宁咬了咬牙。正欲起身,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 这次来的,是孙嬷嬷的儿媳徐氏,今年三十五、六,长得白白胖胖。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掩着鼻子踏进了青黛苑,在看到满院无人打扫的落叶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平日里青黛苑的饭菜都是孙嬷嬷亲自送到简宁房间,今日孙嬷嬷因为要去寻孟夏无暇顾及这边,简宁的事又不能为旁人所知,孙嬷嬷便让了徐氏来送。 只是徐氏本就是个惯于偷懒耍滑的,现在又嫌弃简宁这将死之人太过晦气,只肯把饭提到房门口,怎么都不愿再进去。 还是今日值守的白露觉得不妥,主动接过饭盒,讨好道,“我来帮妈妈送进去吧。” 徐氏看了白露一眼,小姑娘脸上明显的讨好让她很是受用,她点了点头,捂着鼻子把食盒递给白露,吩咐道,“动作快些。” 白露欣喜地接过食盒福了一礼,转身进了房间。 房间里因着好些日子未曾开窗通风有股浓郁的药味,白露嫌恶的以手扇风,待得稍稍适应这气味之后,才慢慢行至桌边,将食盒打开。 刚一揭盖,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 白露咽了咽口水,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上桌。 汤是乌鸡鲜笋汤,菜是清蒸鲈鱼和炒虾仁,还有一碗糖蒸酥酪,一碟桂花糕。 这些东西她们这些粗使丫鬟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次,白露撇了撇嘴,心道老夫人还真是做戏做全套了。 她原本只是想在徐氏面前表现一番,看能否有机会调去静安堂,可现在倒还真的食指大动。 她也没怎么犹豫,就拿了汤匙舀了碗鲜浓的鸡汤。 恰这时,床上的人儿似乎动了动,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叹息传来。 白露心底一惊,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简宁还是紧闭着眼,仿佛刚才她所听所见只是错觉。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放下汤匙想去看个究竟。 简宁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呼吸轻浅到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姑娘?” 白露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床上的人儿连眉目都没有动一下。 她又伸出手去探了探,却发现姑娘的呼吸似乎比早上还要弱了一些。 白露松了一口气,想是这些日子没有睡好,才生出了错觉。 桌上饭菜的香味飘过来,白露也没再管简宁,又欲回到桌边继续吃饭。 然而她刚一转身便被人猛地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一阵异香袭来,白露心底一突。 姑娘醒了! 她有心想通知外头守着的徐妈妈,可人却被简宁死死锁住,手脚也软得厉害,连床头小几上的茶盏都碰不到。 简宁赤脚站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也溢出薄汗。 不知是紧张还是饿了太久,简宁只觉心脏怦怦跳得飞快,震得她几乎听不到旁的声音。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用尽全力死死锁住白露的手脚,捂住她的口鼻。 直到白露彻底停止挣扎,才渐渐松开了她。 看着倒地不醒的白露,简宁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待得心跳平稳一些,她又脱了白露的衣服,把她拖上了床。 可能是真的饿得狠了,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简宁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想了想还是擦掉额头上的汗往桌边走去。 伙食倒是比她平日里吃的还要好。 她刚醒过来,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便只稍稍喝了点汤。 将肚子填了六分饱以后,简宁又换上白露的衣服。 这时外头传来徐氏不耐烦的声音,“我说你好了没?能不能快一些?” 简宁没理她,径直回到床边,先是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细长的桃木盒子,又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楠木所制的多宝匣。 匣子是陈昔送她的,他每每出去外头,总是会给她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这里头装满了这些年他送她的小东西,有白瓷小人、有鬼怪面具、有精巧的连环锁、还有首饰钗环…… 简宁在匣子里翻出一盒脂粉,这盒脂粉是陈昔去年初时在南疆苗医那儿所得,有易容功效,虽比不得人.皮.面.具亦或是移骨修容那般逼真,但若不近看还是看不大出来。 不一会儿,梳妆柜上的镜子里,少女便换了容颜。 那张脸乍一看上去和白露像了个七八分,可当简宁一抬眼,却又不难看出是她本人。 简宁对自己的手法很满意,又从梳妆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枚玉簪,玉簪通体碧绿,温润透亮,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唯一的瑕疵是中间有一条细微的裂缝,似是被摔断之后连接起来的。 外头徐氏还在催促,简宁依旧没理她,自顾自编好头发,又将玉簪小心翼翼插入发间。 徐氏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原以为是昨晚和她家当家的缠绵太晚没睡大好,过些时候便会好。但来到青黛苑以后,她眼皮跳得更欢了,整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慌,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白露那小蹄子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这都进去好久了,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在催促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之后,徐氏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正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情时,又忽地听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她心底一惊,也顾不得晦气,推开门便闯了进去。 第4章 对恃 入眼的便是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 徐氏下意识往床上看去,透过轻纱幔帐隐约能看到里面躺了个人,一颗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一些。紧接着她才想起来要寻白露,房间并不算大,徐氏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多宝阁前的少女,少女背对着她,正拿着一个听风瓶,似在观察,脚下还有碎掉的瓷片。 徐氏在看到那道身影时,心口的火是蹭蹭蹭地往头上冒。 敢情这小蹄子是故意不理她的!害得她在外头捂着帕子担心受怕一阵好等! 她想也没想就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小贱人,老娘在外头吹冷风等你,你竟在这儿玩瓶子?” 方才在外头还对她毕恭毕敬的小丫鬟转过头,笑着问她,“不知徐妈妈在等我的婢女做什么?” 徐氏心底猛地一紧~ 这……这哪里是白露?分明就是简宁那死丫头! 虽然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像白露,但那双眉眼可比白露柔媚好看了许多。 她竟然醒了! 可不能让她出了这屋子! 徐氏想也没想,就关上门要去敲晕简宁。 简宁却是轻飘飘开了口,“老夫人前些日子不见的那些嫁妆其实是徐妈妈拿的吧?” 徐氏闻言头皮一炸,下意识停了动作,恶狠狠打断简宁,“你胡说什么?” 这时她才发现,五姑娘似乎跟往常不大一样。 她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倨傲,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畏畏缩缩? 徐氏一时间竟有些慌了…… 简宁见她如此,只笑了笑,将手里的听风瓶放回多宝阁,“东西在荣升当铺,只要老夫人派人去查一查,应该就能查到。” 徐氏原以为简宁只是诈她的,可现在见她连东西的下落都能准确说出来。她心里慌得越发厉害,脑袋也嗡嗡嗡的,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想也没想就朝着她扑了过去,只本能的想撕了眼前这人。 简宁早料到徐氏会如此,也早留意好了退路,轻轻松松就避开了徐氏,又在徐氏扑空没反应过来之际,反手从多宝阁上抓了个大瓷瓶高高举起,有恃无恐地笑道,“看来徐妈妈是想灭口,反正我大概是活不了了,徐妈妈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砸了这满柜瓷瓶把外头的护院引来。徐妈妈觉得,如果你和孙嬷嬷监守自盗嫁祸他人的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会不会让你们给我陪葬?” 轻飘飘的话语犹如一桶冷水,将徐氏浇了个透心凉,却也让徐氏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恨恨看过去,果见她身后的多宝阁上头摆满了瓷器。 只要她把多宝阁一推,闹出来的动静绝对能让外头的护院闻声赶来。 徐氏看着简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恨得牙痒痒。 外头的护院都是老夫人的人,若他们一进来,死丫头只要叫上两句,她做的那些事情便会传到老夫人那里去。 这死丫头是摆明了告诉她,她一个光脚的不怕她们穿鞋的,大不了他们鱼死网破! 可真是狠! 徐氏虽现在就想弄死她,但也不敢真让她把外头的人引进来,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死死盯着简宁。 这死丫头捏着他们家这么大一个把柄气定神闲地威胁她,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她住手。 徐氏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说起来也怪她儿子不争气,年纪轻轻就染上赌瘾,把家里的钱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地下钱庄一屁股债。 他们一家人再怎么能干,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还那些利滚利的高利贷啊! 还不上钱,那些恶霸竟割了她儿子的一根手指,并扬言一天割一根,割完手指还有五官四肢,割到他们还钱为止。 那可是她们家的独苗苗! 她没有办法,只能和婆婆一起利用打扫静安堂的便利,从老夫人那儿偷拿了些嫁妆出去当掉赎回儿子。 老夫人是前朝忠勇伯之女,她出嫁时伯府还未被抄,带来简家的嫁妆自然都是极好的,他们靠着老夫人的嫁妆很快便填平了儿子那个窟窿。 原本想着老夫人向来不怎么清点嫁妆,只要她们慢慢把东西赎回来放回原位,就可以瞒天过海。哪知前些天,三姑娘简瑶讨了老夫人欢喜,老夫人突然想在嫁妆里寻几样东西给她,那几样东西中就有她偷拿出去的。 她们这才慌了神了…… 奴才命贱,若让老夫人知道她们监守自盗,只怕他们一家人都没好果子吃。 她同婆婆合计过后,便又从老夫人库房拿了两样东西嫁祸给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扫洒丫鬟,人证物证俱在,再加她和婆婆在老夫人身边煽风点火,那丫鬟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被老夫人活活杖毙了。 这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这小贱蹄子是怎么知道的! 简宁自然是知道的,前世她在徐州养病时,薛宴怕她无聊,没少打听盛京地事儿给她解闷,其中就有这一桩。 徐氏那不成器的儿子死性不改,没过多久又欠了好些赌债。孙嬷嬷和徐氏上次尝到了甜头又故技重施,然而这一次她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人逮了个正着。大伯严审之下,将她们先前监守自盗嫁祸他人的来龙去脉也全都扯了出来,老夫人气得不行,把这几个人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 她当时只把这事当笑话听听,没承想,现在竟成了她手里的筹码。 简宁笑了笑,道,“老夫人现在一心想要我的命,而我所求的也不过是活命而已。徐妈妈帮我出去,我便当从不知道这事,如何?” 孟夏逃跑的事情过后,老夫人那边的人肯定会防着她院子里的人,哪怕是像白露这样已经背了主的,若没有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带着她,别说出简家了,就连出这青黛苑只怕都难。 徐氏问白露时,她故意不出声,就是为了等到徐氏心里发慌时,引徐氏单独进来同她谈条件。 这是个胆小又没脑袋的,稍一受刺激,就只会凭着本能行事,要拿捏她简单得很。 徐氏下意识反对,“那肯定不行!”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务必要让她这几日病死在青黛苑,若放了她出去,老夫人不得扒了她的皮? 简宁闻言也不意外,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只能麻烦外面几个护卫进来一趟了。” 徐氏心中一颤,慌忙叫道,“行了行了,我帮你还不行吗?” 心底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出去是吧?那就让你出去,反正左右是个死,外头没了顾忌,老娘更好弄死你。 到时或许还可以将功抵过! 至于杀人偿命?那也得有人愿意替你伸冤才行~ 第5章 寿礼 因着天气刚刚放晴,简家大宅里不少人在打扫院子。 徐氏带着简宁走在抄手游廊上,一路心惊胆战,生怕有人瞧出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就是现在正在“养病”的五姑娘。好在简宁还算老实,一路低头垂眸,倒没人认出她来。 然而简宁那死丫头今日似乎在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她刚安下心,她就又出幺蛾子了。 待得她回过神时,那丫头已经走出好远,徐氏忙地追上去低声吼道,“你做什么?还想不想要小命了?” 简宁却似听不到一般,加快脚步,徐氏不知简宁到底要做什么,瞬时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大喊大叫,只能紧紧跟在她的后头,看到她朝着青晖苑的方向过去时,简直是吓破了胆! 那青晖苑里住着的,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三姑娘简瑶啊! 徐氏心觉不妙,有心想敲晕简宁把她拖回去,偏因为身子太胖,连跟上她的脚步都有些气喘吁吁,哪还有力气动手?有心想喊人拦住她,可又害怕若让别人知道这健步如飞的死丫头就是五姑娘,怕是等不到她弄死她,自个儿就要被老夫人弄死了。 就这一心慌,竟又和简宁拉开了好些距离! 眼看着简宁离青晖苑越来越近,徐氏心里是绝望的。 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青晖苑里。 “砰砰啪啪”摔碟砸碗的声音不断从房间传来,外头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到红昭回来,才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忙地迎上去,“红昭姐姐,你可回来了。” 红昭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她今早离开时姑娘还心情好好的,怎的不过半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红昭是姑娘的贴身婢女,每次姑娘发脾气时,也只有红昭能劝阻她,小丫鬟自是不敢隐瞒,亦压低声音回到,“今早姑娘在静安堂碰到四姑娘了,那副《贺寿图》也被四姑娘在抢夺时撕碎了。” 一听这话,红昭立即了然。 他们姑娘和四姑娘简玥虽是一母同胞,却从来都是不对付的,什么都要争。 前些日子,定国公府的沈四姑娘宴请京中贵女赏花,她们姑娘和四姑娘因着大姑娘之故,也在受邀之列。 席中,沈四姑娘向贵女们提了自己苦恼,说过些日子就是榆阳长公主寿辰,长公主近来极喜欢青蘅先生的画作,她就在长公主面前夸下海口,说今年定送长公主一幅青蘅先生作品。 哪知夸口容易,做起来难。 青蘅先生五年前以一幅《千里江山图》横空出世,其画作大受追捧,被炒至万金难求。她寻了数月,都没人肯将先生的作品卖给她。无奈之下,她只能请她们来帮忙想想办法,亦或是有谁知道青蘅先生的身份告诉她,她亲自去向先生求画,全了这一份孝心也行。 话说到这儿,姑娘和四姑娘哪还能不知道沈家那位四姑娘请她们过去的目的呢? 简老夫人那儿就有一幅青蘅先生的《贺寿图》呢,还是当年先生亲自派人送来给老夫人的贺礼,当时可羡煞了不知多少人。 她们姑娘素来事事都爱个拔尖,当时瞧见宴席上的贵女们都没敢出声,自是自豪地挺身而出,答应帮沈四姑娘这个忙。四姑娘本来还在犹豫,可看她们姑娘挺身而出,也不甘落后,拍起胸膛保证,定会为沈四姑娘排忧解难。 二位姑娘在家里就爱争夺长辈宠爱,现在又转向争沈四姑娘的青睐,回来后便争相去求了老夫人。 青蘅先生画虽出名,可性子却低调得很,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不然沈四姑娘也不会放下身段求助于她们。 姑娘本以为老夫人能得青蘅先生赠画,怎么也该是识得先生的。哪承想老夫人压根不认识青蘅先生,连先生为何送她那副《贺寿图》也不知晓。 这下愁煞两位姑娘了,当初她们可是当着所有京城贵女的面夸下口,说知晓青蘅先生的下落。现在若承认压根不认识青蘅先生,那不是得被人笑话死? 两位姑娘哪丢得了这个脸?就都把主意打到了老夫人那副《贺寿图》上,想着没有先生的下落,能拿先生的画作去也是好的。这段时日,姑娘是天天去老夫人跟前伺候,今日老夫人心情好了,这才答应把《贺寿图》给姑娘。 可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贺寿图》竟被撕毁了,也难怪姑娘会这样生气。 红昭弄清楚缘由,随手指了两个婢女,吩咐道,“先进去把里头收拾了吧。” 那两个被指到的婢女面色一白,有些抗拒,依姑娘的脾气,她们若这个时候进去,定是要被砸的。红昭微微蹙眉,道,“还愣着做什么?” 红昭素来说一不二,两个婢女也不敢反抗,只得战战兢兢推了门。 果然,门刚一开,便有两盏茶杯伴随着一声“滚”迎面而来,二人来不及闪躲,被茶杯砸得头破血流。 两个婢女吓得立时跪在地上。 红昭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敛了眉目进去。 “姑娘,您喝口茶消消气。”她拿桌上仅剩的一个茶杯倒了杯茶递给简瑶。 简瑶见红昭回来,这才消了些气,接过她手里的茶,问,“可有打听到先生消息?” 红昭朝着跪在门口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二人才起来躬身收拾起屋子里的碎片。 她又朝简瑶福了福身,道,“上品轩的人说,先生于三日前来了京城,但没有新作寄卖。再多的,他们便不肯说了。” 青蘅先生的画都是通过上品轩卖出去的,知道青蘅先生身份的,也只有上品轩了。 简瑶当初担心老夫人不肯割爱,做了两手准备。一边讨好老夫人,一边又让红昭去跟上品轩的人磨,看能不能打听到青蘅先生的消息。可上品轩的人口风着实是紧,这么久了,竟只打听到先生来了京城。 明日就是答应沈玉珺的最后期限了,京城每日来往的人那么多,这让她怎么找啊! “呀!烂了!这下好了,我讨好不了沈姑娘,三姐姐也一样讨好不了了。” 想起简玥今日把画撕烂时的嘴脸,简瑶就恨得咬牙切齿,“简玥那小贱蹄子,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撕了她!” 若不是她撕了那画,她何至于这么着急?那小蹄子就是不满祖母把画给了自己,也想让她颜面尽失。 恰这时,外头又传来婢女恭谨的声音,“姑娘,五姑娘房里的白露来了,说要见您。” 简瑶正在气头上,闻言不耐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要求见我?” 红昭又给简瑶倒了杯茶,温声道,“多半是看五姑娘不行了,拿了青黛苑的东西来贿赂姑娘,想求姑娘收留。” 谁人不知,简三爷这些年虽然极少回家,却没少让人在外头搜罗一些好玩意儿回来给五姑娘。五姑娘素来是个胆子小的,被下人欺负了也从来不敢吭声,那些东西没少被刁奴搜刮。 简瑶闻言冷哼一声,“卖主求荣的东西,不见!” 她虽看不上简宁那副胆小如鼠的包子样儿,却更是厌恶这些不做人事的狗东西。 简瑶正在气头上,下头的丫鬟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即出去回了简宁,“你回去吧,我们姑娘说不见。” 第6章 简瑶 徐氏气喘吁吁追上来时,刚好听到青晖苑的人说三姑娘不愿见她。 谢天谢地!不见最好!不见最好! 她那颗今日被简宁搞得七上八下的心又放下来了些,然而她刚放下,就听简宁平静道,“这样啊,我今日听徐妈妈说,三姑娘四姑娘最近都在四处寻青蘅先生的画,刚好我们姑娘与先生有些交情,便想着或许能为三姑娘做些什么。既然三姑娘不肯见我,那我去找四姑娘罢。” 徐氏闻言眼珠子都快惊出来,她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些? 不对,这不是重点! 这死丫头找完三姑娘又要找四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徐氏觉得今日自己迟早得被这死丫头吓死,可偏偏现在到处是人,她不好动手。 见简宁已经转身往回走,她忙地上前去拉住简宁,低声道,“小祖宗,我喊你小祖宗行了吧!你到底要不要出去了!我告诉你,要让老夫人知道你醒了,我也保不住你的!” 也并非她担心简宁,她只是觉得这死丫头若是被老夫人捉回去,肯定会把那些事供出来。 现在既然已经让她出来了,那就只有把她先哄到外面去,再悄无声息地弄死她最为保险。 简宁却笑了笑,“徐妈妈放心,我自然是要出去的。” 徐氏意识到不妙,正想强行拉走简宁,就听到后头传来红昭的声音,“白露姐姐留步。” 而简宁似早断定有人会出来一般,唇角微扬。 徐氏僵直着背,这一刻真的是把简宁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红昭自然也看到了徐氏,就算只一个背影,这样肥胖的身躯也很难让人认错,她诧异道,“徐妈妈?你怎么在这儿?” 徐氏哪敢多说什么?只僵硬地指着身旁的简宁,“这丫头说要出去给五姑娘买些东西,让我陪她去看看。” 红昭蹙眉看看低垂着头的简宁,又看看徐氏,道,“我们姑娘有些话要同白露姐姐说,徐妈妈是待会再来,还是在这儿稍等片刻?” 听到这话,徐氏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简瑶都开口留人了,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她刚想寻了借口离开去找婆婆商量对策,就又听简宁说,“那就劳烦徐妈妈在偏厅等我一下了。” 徐氏闻言一噎,恨恨瞪着简宁,却看到她上扬的唇角。 她算是知道了,这死丫头明显就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把她扣留在这儿! 这下她是真的不敢走了…… 最后只能讪讪点头,咬牙切齿地跟着婢女去了偏厅。 简宁随着红昭进了青晖苑正堂。 简瑶正坐在主位上,捧着茶盏细细打量着“白露”,见她低眉垂眸,恭恭敬敬跟在红昭身后连头也不敢抬,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杏眼里杀意一闪而逝。 “你方才说,简宁与青蘅先生有交情?” 原以为是个卖主求荣的奴才,却没想竟是来替简宁传话的,居然还敢用简玥来威胁她。 她虽怀疑简宁那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沉闷性子是怎么攀上先生的,但在确定这丫头所说到底是否属实之前,也绝不能让她去找简玥。 要真让简玥那贱蹄子得了先生画作去讨好沈玉珺,那她不是得被气死? 死丫头最好别是骗她的! 简宁闻声抬起头直视着简瑶,“我既敢来找三姐姐,自是有法子见到先生的。” 简瑶这才看清来人,颇为意外,“简宁?” 一些简单的修容术或许能改变人的肤色样貌,但那双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 白露的眼睛是细长的,简宁的眼睛却是要圆一些,眼尾处微微有些上扬,眸子黑白分明,目光澄澈如婴孩一般。她们二人身形差不多,方才简宁一直刻意垂眸,又压低了声音,尚且还没人能看得出她并非白露,可她一抬眼,便显现出了与白露的不同。 简宁抿了抿唇,道,“是我。三姐姐找青蘅先生,是受沈四姑娘所托想要向他求画吧?我同先生有些交情,只要三姐姐能帮我出去,我就能帮三姐姐求到先生的作品,还能求先生给长公主题字贺寿。” 简瑶讶然,能拿到让青蘅先生亲笔祝福贺寿字画的人,那可是寥寥无几,就算是老夫人的那幅让人羡艳无比的贺寿图,上头也只有题字,并没有亲笔祝福。 这丫头竟这样大言不惭…… 最初的惊讶过后,简瑶心里是百转千回。 她可不是简玥那个除了吃和找她不痛快外,就什么都不会想的傻子。这些日子她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威北侯那位世子爷和定国公府的沈玉珺最近走得很近。 前几日大伯母去了一趟定国公府回来时心事重重,第二天简宁就被老夫人罚得病倒。 想来多半是简宁和陈世子的婚事保不住了,祖母为防备简宁闹事,这才出此下策,借机软禁简宁。 从简宁这一身打扮,还有徐氏刚才的脸色来看,也不难猜到简宁之所以能顺利出青黛苑,只怕是拿到了徐氏的把柄。而徐氏那人,向来又蠢又毒,恐怕也想借此机会在外头杀人灭口。 思及此,简瑶轻笑一声,手中杯盖轻轻拨着杯中的茶叶,道,“我怎么知道妹妹是真认识先生,还是诓我的?” 她又不是个傻的,简宁在简家八年来,一直跟鸵鸟似的守在她那青黛苑,除去给几个长辈请安,从来没有主动去过谁的院子。今次突然来找她,甚至一改以往的胆小懦弱拿简玥威胁起她来,估摸着也是走投无路,想让她帮她留下徐氏,再借她的名义出去。 毕竟现在整个家里有办法帮她混出去的,除了老夫人那里的人,也只有她了。 只是她如今的荣宠皆来自于祖母,若简宁真能替自个儿求到先生的画,那还值得她冒几分险。但若简宁只是想诓自己帮她出去,之后再借机去威北侯府闹事,她可不愿趟这浑水。 简宁早知简瑶不会信她,她也没反驳,只自袖中拿出一个细长的檀木小盒子递给简瑶,道,“我阿爹五年前救过青蘅先生一命,祖母那幅《贺寿图》就是先生答谢阿爹的贺礼。除了《贺寿图》外,先生还赠了我一柄他亲手做的玉骨扇。姐姐可以看看,是不是先生的真迹。” 简瑶接过檀木盒子,只见盒子上雕刻的梅花极其精致,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打开檀木盒,便见红色绸布上躺着一柄玉骨扇,扇骨是由上好墨玉打磨而成。 她取出折扇打开,清清淡淡的墨香便散了开来。扇面上是一幅《踏雪寻梅图》,皑皑白雪中撑着红伞的少女,远处村庄屋舍间点缀的红梅,落笔清逸洒脱,每一个角落意境都是极美。 简瑶自幼擅画,这些日子又因沈玉珺之故没少去老夫人那儿瞧那副《贺寿图》,这玉骨扇上的《踏雪寻梅图》一看便知是青蘅先生的真迹。 若真如简宁所说,祖母为何会收到那幅《贺寿图》就说得通了,谁不知先生几乎从不免费送人画作,也从不画扇面于上品轩卖?简宁和祖母既然都能得到先生的作品,那凭着三叔的救命之恩,简宁再去求先生一幅画,应当不是难事。 只是她虽确定了简宁是真认识青蘅先生,却也不敢肯定简宁不会半路耍花样。 她笑了笑,把折扇放回了匣子中,道,“既如此,姐姐就先谢过五妹妹了,若妹妹真帮了我这个忙,那妹妹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她顿了顿,又摇着手里的匣子,道,“只是这扇子,姐姐着实喜欢,妹妹可否把它借姐姐赏玩几日?” 意思很明显,扇子先留在她这儿,简宁若真能拿到青蘅先生亲笔题字祝福的贺寿图自然最好,可若简宁拿不到,那这扇子便就是她送给长公主的贺礼了。这扇面画虽比不得先生亲笔题字祝福的贺寿图,却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用它作为长公主的贺寿礼,也是勉强拿得出手的。 简宁哪能不知简瑶的如意算盘?只是简瑶从来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若没有一点筹码在手里,她也不会去冒那个险。 这玉骨扇虽是她的珍爱之物,却也不得不笑着道,“姐姐若是喜欢,便拿去玩罢。” 简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且等等,我这便让红昭随你同去。” 红昭是祖母拨给她的贴身丫鬟,功夫底子不弱。有她跟着简宁,就算简宁出去是别有目的,她也不愁简宁中途耍什么幺蛾子。 而简宁来找简瑶,为的就是这个! 她当然知道徐氏是打算出去外头杀了她,可她要想出青黛苑就不得不依靠徐氏,她没想过把徐氏扣留在简瑶这儿,却也不想今日就死在徐氏手里,只能来这儿拐着弯找简瑶要人。 她这三姐姐如今是老夫人心头上的肉,不是个好惹的,便是孙嬷嬷也只能对她陪着笑脸。更遑论徐氏偷去的那些东西,老夫人原是准备给简瑶的,不管是孙嬷嬷还是徐氏对上简瑶的人都有几分心虚。 有简瑶的人跟着她一起出去,徐氏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第7章 算计 红昭得了简瑶的吩咐去到房间时,简瑶脸上一扫今早的阴霾,正把玩着简宁的玉骨扇,似心情很好。 她福了一礼,唤道,“姑娘。” “来了?”简瑶抬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你现在带简宁出去跟青蘅先生求画,对外就说她是白露,被我收用了,要带她去熟悉我的喜好。” 她顿了顿,又道,“出去之后你就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等取完画再把她带回来,别让她惹事。” 红昭闻言面色一白,“姑娘这是要放五姑娘出去?万一她……” 简瑶见红昭似不愿意,当即冷了脸打断她,“叫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废话。” 红昭却是膝盖一弯,直直跪在地上,“姑娘请三思!您这样做老夫人那儿怕是不好说。” 五姑娘是被老夫人软禁起来的,若让老夫人知道了追究下来,姑娘定是免不得一顿罚。 红昭素来忠心,简瑶自是知道她其实是为了自己好,只是她实在不喜欢有人质疑她的决定,这才冷了脸色。 现在见红昭跪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怕什么?祖母对我们不都只说简宁病重需要养病么?若祖母责问起,我只当不知她是被祖母软禁起来的,说被她给诓骗了就是,大不了被祖母责骂一顿。况且据闻长公主有意在生辰那日给沈大人择一门亲事,若我能帮沈四姑娘一马,得沈四姑娘引荐入了长公主的眼,就算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拿我怎样。” 说起沈大人,简瑶脸上都透着红。 直到今日他都记得大姐姐成婚那日初见他时的场景,她误闯到定国公府的梧桐苑,还未接近就被人提醒,这是世子爷的院子,让她快些离开。那人说罢,便就似有急事般进了院子。 她有些好奇传闻中那位大周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所居之地,便往里头瞧了一眼。 只见院中坐了一人,一身绯色长衫正坐在杏树下自己跟自己下棋,眉眼清隽,风光霁月。 方才提醒他的人走近,不知说了句什么。 霎时间,那人原本清冷的眉宇间漾起一丝笑意。 简瑶一时间看得呆了。 她私以为她们家二哥哥已经算这世间笑起来最好看的人了,而今才知她错了。 因那一抹笑意,她在那一天彻底丢了魂。 她想,若是真能离他近一些,即便是冒些险又如何? 她都想好了,只要简宁能帮她把画拿回来,她就把这柄玉骨扇给沈玉珺。到时就算沈玉珺拿了扇子就把她踹开,不肯帮她引荐,她也可以拿着简宁的贺寿图去给长公主庆生,或许还能帮她引荐青蘅先生,到时一定能够大出风头,让沈大人注意到自己。 思及此,她又加了句,“对了,今日见到先生以后,尽量在先生面前留下好印象。” 红昭看着姑娘脸颊绯红,有些担心。 她原以为姑娘只是想攀附沈四姑娘,却没想她竟是这般异想天开。 红昭张了张嘴,想开口提醒三姑娘,长公主那般出身高贵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件寿礼就看上简家这样的门户?可她也了解姑娘,这个时候她未必肯听自己劝,说不得还要发好一顿脾气。 最后只能闭了嘴,恭谨道,“是。” *********** 简瑶那边是心情大好,可在偏厅的徐氏就很难熬了。 她是真没想到简宁那丫头会有这一手,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只能坐立不安,时不时望向正厅那头。一会儿担心简宁会不会在三姑娘面前胡说,一会儿又担心三姑娘会不会派人跟着她们,让她不好动手。 不知不觉后背上竟出了一身的汗,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三姑娘向来瞧不起简宁,她一定不会相信那死丫头所说的。 徐氏原本还抱着那么一丝侥幸的希望,然而在看到简宁和红昭一起出来时,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就知道!就知道这死丫头是来找救星的。 徐氏这时才想到自己真的应该果断一些,趁她在里头时让人去找婆婆的!这下可怎么办?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找借口离开,赶紧让人去找婆婆想办法,便听到简宁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徐妈妈还不走么?” 死丫头站在廊檐下,脸上笑得灿烂,眼底却满含威胁。 她敢肯定,死丫头是在警告自己,若是她敢去找人,她就敢把一切都捅出来! 三姑娘是个睚呲必报不肯吃亏的性子,若让她知道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她们偷拿了去,只怕老夫人肯看着往日情分上对她们从轻发落,三姑娘也是不肯的。 这下完了…… 原本是想出去后弄死她的,现在却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是想去通知婆婆也做不到,想在外头结果了她也做不到,只能乖乖被她牵着鼻子走! 徐氏真的是心急如焚,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 简宁自然不会放任徐氏离开,对她来说,徐氏现在虽然已经没了用处,但徐氏背后还有个孙嬷嬷,那位可是个心狠的,也没有徐氏这么蠢笨。 若让她得了机会去跟孙嬷嬷通信,她就算不死,也会凭添许多麻烦。 至少……至少在她确定能够自保之前,绝对不能让孙嬷嬷知道她的下落。 为防徐氏暗中做手脚引来孙嬷嬷,简宁还特意跟简瑶要了马车。 简家的马车一路穿过数不清的大街小巷,最后在城东最为僻静的一条小巷停了下来。 最先跳下马车的是红昭,她习惯性地留意四周,只见道路两旁多是一些玉器行和书斋。而他们眼前这间,外头看上去同这条街上其他的店铺没甚差别,大门口简单的木质牌匾上以黑墨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字——青苍斋。 简宁也下了马车,看着青苍斋的牌匾一时有些怔忪。 红昭见简宁望着这块牌匾,眼眶都泛了红,她皱了皱眉,喊了声,“五姑娘?怎么了?” 简宁闻声回过神来,她用力眨了眨眼,笑道,“没事,就是太久没见到阳光,一时刺了眼。” 说完又见徐氏还在马车上没下来,她回到马车边上敲了敲车壁,道,“徐妈妈不下来吗?” 徐氏已经没有力气跟简宁生气,只咬牙道,“就下来了。” 一行三人进了青苍斋。 入店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墨香,里头空间很大,布局配饰也都很是雅致,看着有些像是卖文房四宝的地方,可偏偏摆在外头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也没瞧见掌柜和看店的人。 简宁轻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不远处书架后出来一人,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手上正拿着一本书,看到她们时带了几分茫然,似没想这个点会有人来。 简宁笑了笑,把头上别着的玉簪取了下来,轻声道,“我来找青蘅先生,不知道先生在不在?” 少年愣了片刻,才接过玉簪,猛然点头,“在!在的,姑娘请随我来。” 简宁朝着她施了一礼,道,“有劳公子带路。” 少年面皮很薄,颇为羞涩地朝简宁笑了笑,道,“姑娘客气了。” 几人被少年带着一路走到青苍斋后院,后院种了许多的梅花树,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穿过梅林,通向一间两层小楼。 少年顿了脚步,朝着简宁笑了笑,将玉簪还给简宁,道,“先生就在那边二楼,姑娘请。” 而他似没有过去的打算。 简宁接过玉簪道了声谢,提着裙子便准备过去。 红昭正欲跟上,却忽地被少年拦了下来。 红昭不解地看着少年。 少年面带微笑,“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简宁见红昭面色变得不善,忙地解释道,“这是我的婢女。” 少年却是朝着简宁抱歉地笑了笑,“敝店有规矩,没有先生信物者,一律不得过去。还请姑娘见谅。” 语调虽然温和得很,可态度却是异常坚定。 红昭眉心微蹙,似懒得理少年,径直越过他就要过去。 可她刚踏出一步,便有一道银针自不远处飞射过来,红昭下意识躲过银针,猛地抬头往不远处的一株槐树看过去。 少年捡起银针,叹了口气,“都跟姑娘说了留步,姑娘为何不听?” 简宁惊呼一声,忙地就递了一方帕子给她,问道,“你没事吧?” 红昭这才觉得脸上一阵刺痛,那银针竟划破了她的脸。 红昭回过头,死死盯着简宁,看她眼中满是慌乱,似真没料到青苍斋有这规矩,思及这少年初见他们时脸上的陌生,她这才放了心,笑道,“没事,姑娘过去罢,奴婢在此处等姑娘就是。”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身手在她之上。 意识到这个问题,红昭便放弃了硬闯的打算,也做好了回去之后被姑娘责罚的准备。 徐氏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见他们只放简宁一人过去心中大喜,趁着红昭出事,他们没空注意她就打算偷偷溜走。可她才走了两步,就听到简宁那死丫头的声音。 “那我去了?徐妈妈就劳烦红昭姐姐帮忙看住了。” 徐妈妈心里那个气啊!只恨不能宰了那个死丫头! ********** 简宁前世做了这青苍斋五年的女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青苍斋的规矩? 刚刚的反应只是为了暂时稳住红昭不让她起疑心罢了,一转身,她眼底便再无半丝慌乱。 她顺着青石路往那幢小楼走过去,熟门熟路上了二楼。 “姑娘似乎来过寒舍?” 刚一上楼就听到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简宁猛然转头,便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那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总似带了几分揶揄,几分温柔。 第8章 求助 简宁愣愣看着眼睛的主人。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大波动,可此时脑中却闪过无数画面。 他带着她四处求医时的模样。 他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教她重新走路时的模样。 他笑着对她说,嫁给我,我能助你复仇时的模样。 还有…… 他浑身插满长箭,被悬挂于徐州城墙时的模样。 简宁忽然就红了眼眶,心口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拽着一般,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那种感觉比前世亲手帮他收尸时还要难过,还要让她觉得压抑。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将那枚青玉簪双手奉给他,“民女简宁,有一事想求世子相助。” 她前世名义上的夫君,秦王世子薛宴,大周出了名浪荡不羁的败家子。整日流连秦楼楚馆,为了花魁同人打架的次数不在少数,老王爷为此曾气得多次病倒,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可有谁能想到,他其实就是那个十五岁便画出《江山月夜图》,受无数人追捧的青蘅先生呢? 薛宴看着简宁手中的玉簪,眉目挑了挑。 他这些年虽然低调,却也不算孤僻,倒是交了一些兴趣相投的好友。近些日子京中聚会颇多,他原以为这姑娘是哪个好友抽不开身派来给她送帖子的婢女。 直到看到这枚玉簪才想起来,他们见过面的,在四年前,那时他的小妹还活着。 小妹自幼体弱,九岁那年更是因为一场意外险些丧了命,幸得简宁父亲相救,这才让她又得了两年的时间陪他。 那一年简老夫人寿辰,他和小妹都恰好在盛京,就一时兴起去了一趟简家。 简三爷又没回来,简家老小面对他时气氛拘谨得很,他见大家都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来谈笑,便自己寻了个安静的地儿钓起鱼来。那时她恰好路过鱼塘,不过十岁出头,长得瘦瘦小小,手上小心翼翼捧着一碗面条。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时简家的哪个小丫鬟。 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他闻声望过去,却见她被一群小姑娘拦着。为首的正是简家的四姑娘简玥,她们像是在看笑话一般指着她,旁若无人地评头论足,语中尽是讥笑。 她像是不想理她们,端着面绕过她们就要离开。 简四姑娘见她如此似乎有些恼了,伸手就打翻了她碗里的面。 她也没吭声,只默默蹲下身要去收拾,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丫头寻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呼了一声,“姑娘!” 小丫头炮仗似地冲过去就想和那几人拼命,她只伸手拉了拉那丫头,那丫头便像是泄了气地皮球红着眼跟她一起收拾起来。可能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叫简四姑娘觉得无趣,消遣完了也就跟小姐妹们离开了。 听到那浓眉大眼的丫鬟带着哭腔的抱怨,他才知道,她是简家五姑娘,恩人的独女。自小被养在外头,三年前刚被接回来,而那一天恰好也是她的生辰。 想来那碗面条便是她给自己煮的长寿面,只是可惜,被打翻了。 小丫鬟气得不行,她却只说再煮一碗便是。 二人就这样一个喋喋抱怨,一个轻声安抚的离开了。 他不禁想,要换小妹碰上这种情况,定会和对方闹个不死不休。这姑娘明明是和他小妹一般大的年纪,性子却比小妹要老成隐忍得多。可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若是能够张扬自在,谁又想这样忍气吞声?思及方才发生的事情便知多半是在家里日子不好过,给逼出来的。 他从来没想过恩人的女儿在家里过得竟是这般憋屈,当下便吩咐随从去买了些东西,又并着他前些日子做出来的玉骨扇托小妹亲自送去了简家与她结交。 小妹很是聪敏,只去了一趟简家,便摸清了她的处境。 她把他买的那些东西给了简宁,还另外给了她这枚玉簪,顺便告诉了简宁简家三爷和秦.王府的交情,让她若是碰到困难,只要凭着那柄玉骨扇或者这枚玉簪来青苍斋找他即可。即便是他不在,青苍斋的人也能够帮上她。 玉簪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上头还有小妹幼时调皮摔断之后修补的裂痕,并不难认,也不容易伪造。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四年来,她竟没有来找他求助过一次。 四年未见,她长大了不少,比当初他见她时也多了几分坚毅果敢。 他的目光又移到简宁的脸上,这才发现这小姑娘的面色竟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薛宴意识到她怕是已经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才想到来找他的。 他彻底正了神色,沉声道,“有什么需要薛某帮忙的,姑娘只管开口。” 简宁似乎松了口气,仰起头道,“求世子爷借民女两个人,让他们随我去救一个人!” 今日听孙嬷嬷和别人的那段对话,简宁也大概能猜到,孟夏应该是逃出去找陈昔了。 前世她是在两天后才醒过来的,没能来得及救下孟夏也成了她一生的遗憾,好在这次提前了两日。 她只希望能够顺利救下她,然后带她远离盛京,远离这个污糟的地方。 薛宴看着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女,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影子,可说话间的神态语气却同当年全然不同。 他心底有很多疑问,但看她明显不想说太多的模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招了招手。 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有两人单膝跪在了薛宴面前,“公子。” 那两个人简宁并不陌生,都是秦.王.府的暗卫,一个叫行舟,一个叫行路,前世薛宴也是把他们二人给了她。 薛宴将玉簪还给了简宁,“这二人功夫尚可,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们二人就行。” 简宁曾亲眼见过他们出手,自然知道薛宴说功夫尚可都是谦虚了。 直到此时,从醒来后便一直紧绷的情绪才放松些许,她朝着薛宴郑重行了一礼,“民女谢过世子。今日跟着民女来的两个人,在民女回来之前,还请世子爷的人帮忙想办法拖住她们。” 她从一开始便存了来青苍斋求助的意思,只是为了能活着来到这儿,才不得不浪费时间去和徐氏、简瑶周旋。现在她有了秦.王.府的暗卫相护,就算正面碰上沈玉珺和陈昔应当都也能够全身而退,此行自是不能再让她们跟着了。 如果可以,简宁其实更想就在外头解决了徐氏,毕竟谁也不愿意留一个随时想杀自己的人活在世上。 只是跟着来的还有一个红昭,红昭如今虽是简瑶的人,但到底是从老夫人那儿出来的。她能牵制住徐氏,让徐氏有所忌惮,既不敢对自己动手,也不敢偷跑报信。 同样的,若她想让人对徐氏动手,红昭也不会袖手旁观,除非将红昭也杀了。 可若红昭死了,简瑶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现在的情况暂时还没办法离开简家,就算真的要解决徐氏,也不能是现在,更不能由她来动手。 薛宴自是没放过简宁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他眉心微蹙,“为何不直接让我帮你去救人?” 他虽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性情大变。可再怎么变,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什么身份权势,甚至连出来找他都还要乔装打扮。 而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不管要救什么人,总比她自己出面要简单安全一些,她其实原可以不必自己去冒险的。 简宁闻言一怔,脑中却浮现出前世徐州城里战火过后尸横遍野的场景,和城墙外挂着的那一具具熟悉的尸骨。 她哪里会不知道有他出面,她会轻松得多?可此事事关定国公府和威北侯府,前世她已经累得他城破人亡,今生她又怎么忍心再把他拖入这混水中? 来找他借人是不得已而为之,剩下的事情,她必须自己去做。 她垂下眸子,声音极轻,“都是民女家事,没必要劳烦世子爷亲自前去。” 薛宴并不是个追根问底的人,见她如此,便知她已打定主意,倒也没有多说,只微微颔首,承诺道,“既如此,姑娘便放心去罢。薛某保证,姑娘回来之前,前头那二人不会离开青苍斋半步。” 第9章 陈昔 醉仙楼是盛京顶好的酒楼,酒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今日酒楼门口却蹲了个奇怪的人,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黑灰,只看得到一双大眼睛,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有好几天没有换过,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就蹲在醉仙楼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里面。 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以为是个要饭的,心道这小乞丐还真不怕死,跑到这儿来要饭,万一不小心冲撞到哪个客人,怕是只有被当街打死的份儿。到底还是怕贵客看到她嫌晦气,他想了想将厨房里昨日剩下来的残羹剩饭拿了出来给她,让她吃完赶紧离开。 小姑娘似乎也是饿了很久,一大碗饭菜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原以为她吃完就会乖乖离开,可没想她还是巴巴地守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下店小二就有点不耐烦了,心想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他回去抄了东西,正打算把她给强行撵走,孰料刚一出去便见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紧张的缩在墙角,一会儿看看长街的另一头,一会儿又看看他这边,似乎有冲进去醉仙楼躲避的想法。 店小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家丁和粗使婆子似乎在找什么人,再看看这个忐忑的小乞丐,他寻思着这姑娘莫非是哪个人家偷跑出来的丫鬟?心底多少有些不高兴,若是让她们在这门口打起来就真难看了。 然而就在他欲拉下脸赶那小姑娘离开时,小姑娘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朝着他飞奔过来。 他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便就一阵风似的,又从他身旁一扫而过,直奔醉仙楼的大门。 恰好这时从里头走出来一少年,少年手上提着一个食盒,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英挺,生得十分俊朗。 正是威北侯府的世子爷陈昔,上个月刚刚平了青州的兵乱,年少有为,最近可谓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小二惊觉不妙,忙地就要拉着那姑娘,让她别找死冲撞了贵人。 可那小姑娘此时力气却大得吓人,三两下就挣脱了他,“噗通”一声挡住了少年的去路,声音干哑,“求陈公子救救我们家姑娘……” 店小二急得满头大汗,只见世子爷身后的侍卫正欲动作,却被世子爷抬手制止。 他眉目微蹙,看着伏在地上的小姑娘,似不确定般唤了声,“孟夏?” 竟是真的认识这位贵人? 店小二见贵人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这下才算放心下来。 他想着剩下的他大概是没法管了,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去继续招呼客人。 ********* 孟夏今日一早就逃出来了,可她害怕被人捉回去,只能到处东躲西藏。 原本是打算彻底甩脱他们再去威北侯府求救,却没想恰好在醉仙楼门口瞧见了陈昔的马车,马车上的风铃还是去年夏天他们家姑娘亲手做的。 她怕闹出动静不敢进醉仙楼找人,便一直在这外头等着他出来。 想起自家可怜的姑娘,孟夏再止不住哭了起来,朝着陈昔猛的磕头,仿佛生怕他不答应一般,“是我,求陈公子救救我们家姑娘,他们……他们那群黑心肝的,想要了姑娘的命啊!” 陈昔脸上似有几分松动,正欲弯身去扶她起来,却听到后头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怎么还不走?二叔可还在等你呢。” 他霎时间僵直了背,收回自己的手,声音也冷淡得很,“你回去罢,简家的事,我不宜插手。” ********** 孟夏从来没想过,世子爷会不管自家姑娘的死活…… 旁人都道她们家姑娘运气好,能被陈昔看中,不过一个从五品小官的侄女,竟一跃成了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 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几个在孩提时代便已相识? 当年陈昔落难受伤时,是姑娘在大冬天里没日没夜替人浆洗缝补赚钱给他看的病,也是姑娘自己用水充饥省下钱给他买的药,为此姑娘十个手指都被冻得变了形,最后还饿到昏厥。 甚至连陈昔能从戏园逃跑回到威北侯府,也是姑娘帮他转移了视线。 最后他逃了,姑娘却被打得半死。 那时候的姑娘也不过是个不足七岁的孩子,身上却到处是被人用鞭子抽出的伤痕,如果不是老爷得到姑娘外祖母的死讯赶来接她,说不得她早就没命了。 前年陈昔排除万难,亲自和威北侯夫人去简家提亲时,她还曾为姑娘高兴,觉得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愿意救姑娘,至少……至少陈昔应该是愿意的。 他可是她唯一的希望…… 然而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却对姑娘的困境置之不理,正扶着定国公府的四小姐上马车,轻声叮嘱她注意脚下。 看到这一幕,孟夏哪还能不明白老夫人为何非要置姑娘于死地? 不远处来抓她的家丁和粗使婆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急急赶过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逃跑,可若是现在被他们抓了回去,姑娘怕就真的没救了。 眼看着二人就要上车离开,孟夏干脆一咬牙,扑上去便伏跪在了马车前。 赶车的车夫没想到她会这样,待发现时已经迟了些,马蹄踏在了她的右手上。 十指连心,孟夏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可她顾不得那么多,拼命磕头恳乞,“公子您忘了当初姑娘是怎么对您的了吗?她身上的那些病根可都是为了您落下的啊!现在家里人不让她吃药,是想要她活活病死……您怎么能见死不救……求求您,救救她……” 她已经别无办法了,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只能这样拼命去求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只希望这人还有那么几分良心,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或许就能救下她们姑娘的性命。 刚冒出的日头又躲进了云层里,小姑娘近乎卑微的乞求让已经上了车的沈玉珺面上显出不虞。 陈昔冷淡的声音自马车里头传了出来,“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有的话,求个收藏哇~ 没人我就明天再来问了~ 第10章 救人 “听说了没?威北侯世子今日在这儿打死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奴婢而已,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么?” “什么叫奴婢而已?那可不是威北侯府的奴婢,是青衣巷简家五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 “简家五姑娘?那不是世子爷的未婚妻吗?” “对对对!就是她!” “打死未婚妻的婢女?这婢女是犯了什么错吗?” “谁知道呢,听说她在醉仙楼门口发疯,拦住了世子的车架胡言乱语,这才被打的。” 简宁脑中不断的回响着方才听到的闲言,顾不得身子的虚弱往城东的乱葬岗赶过去。 她前世只知孟夏是死于陈昔之手,却并不清楚孟夏到底是何时遇害,也不知道现在的孟夏到底会在哪里,只能先去威北侯府看看。 孰料途径醉仙楼时,竟无意中听到了陈昔打死婢女的事。 她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一时有些站不稳,还是行舟出手拉了她一把,行路前去询问才得知孟夏被拖去了城北。 城北…… “乱葬岗,他们把她丢到了乱葬岗。” 她反手抓住行舟的衣袖,急切地说着。 那是前世她找到孟夏的地方。 行舟反应也是快,闻言当即借了两匹马,和行路一起带着简宁往乱葬岗赶过去! 被丢弃在乱葬岗上的尸体,多是生前无亲无故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好好葬了他们。 那里尸骨堆积却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多半都成了野狗的腹中餐,前世她找到孟夏时,她的手臂已经被咬了去。 简宁手脚发凉,刚下马就直奔前世她寻到孟夏的地方,果见她浑身是血被丢在了那里。 她手脚都有些发软,踉踉跄跄过去抱住孟夏,却惊喜地发现她身上还是热乎的! 活着!她还活着! 伸手探了探她的颈项,果然能够感觉到脉搏还在跳动,虽然微弱,但是真真切切在跳动。 谢天谢地! 原以为今生又迟了,却没想竟是绝处逢生…… 简宁抱着孟夏,又是哭,又是笑。 行路也察觉到孟夏还活着,提醒道,“姑娘,公子那儿有上好的续命丹。” ************ 青苍斋的小阁楼里,简宁焦急不安地徘徊着,时不时看向里头。 一回来,薛宴便让人喂了孟夏两颗续命丹,又差人去请了两个女医回来给孟夏清理伤口。 时间才过去一刻钟不到,简宁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好几日。若不是她身上狼狈,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她都想时时在孟夏身边看着。 薛宴从他们把孟夏带回来时便认出了她就是当年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丫鬟,他其实看不大懂简宁,不过是个丫鬟而已,为何就值得她这般担心焦虑。然虽看不懂,他却也没觉得简宁这样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的脸色看上去实在太差,薛宴便吩咐人煮了碗燕窝来,“你先吃些东西罢,别等孟夏姑娘醒来你却倒了。“ 简宁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道了谢接过燕窝,却怎么都觉得食之无味。 待她吃到一半时,里头总算有了动静。 简宁丢下调羹便就冲上去问,“她怎么样了?” 女医朝着她安抚地笑了笑,道,“倒是没了危险,只是今日怕是难得醒过来。” 听得女医的回答,简宁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对着她和薛宴千恩万谢之后,便进了房间去看孟夏。 房间里头药味很浓,已经有侍女把窗户打开透气。 简宁看着孟夏血肉模糊的右手,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当年在戏园子里,若非孟夏偷偷照顾她,她根本撑不到阿爹找到她,求着阿爹把孟夏买出来原是想让她日子好过一些,可却累得她跟着自己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最后还…… 再看到孟夏的脸,她又恍惚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到得黄昏时分,简宁才舍得离开,如果不是回简家还有事情要做,她真想一直等到她醒。 薛宴见简宁要回去,知道她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倒也没有挽留,只主动提了让孟夏留在这儿由他们照顾之后,便亲自送她下了楼。 然临别时,这姑娘却是突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郑重道,“世子爷今日恩情,民女永记在心,日后世子若有用得上民女的地方,民女必定万死不辞。” 他惊得不轻,忙伸手扶起她来,连声道,“姑娘言重了,薛某此举也是为了还当年简大夫对舍妹的救命之恩,况且薛某也没做什么。” 简宁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想说她父亲是个游方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况且他上辈子已经帮了她太多太多,此生根本不需要还她任何恩情,反而他今日所帮的忙,于今生的她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然那些话到了嘴边,却终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简宁拜别薛宴回到青苍斋时,红昭倒还平静,只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着,徐氏却是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徐氏见简宁回来,圆盘似的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阵恼火,紧接着却又如泄了气的皮球,可是精彩得很。 能不精彩吗? 她知道自己今儿大概是走不开了,本来是想去厅里坐着等简宁的,可哪知红昭这死丫头一步都不肯离开这儿。本来吧,徐氏想着她不肯离开也就罢了,她自己去找个地儿坐一下也行。偏红昭又是个死心眼儿的,简宁吩咐她帮忙看着她,她竟就真的一步也不准自己离开。 徐氏就这样在这儿陪着红昭站了整整半天,鬼地方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红昭是个习武之人能受得住,可她哪受得住啊!徐氏觉得自己的腿都快断掉了,见简宁回来,本能开口想骂上她两句,可一想这小贱人今日的举动,哪还敢骂?只能硬生生把那怒气自个儿给吞了。 简宁看都没看徐氏一眼,见红昭看着她空手而来时眼底满是询问,解释道,“先生说《贺寿图》今晚还需再上一次色,怕是得明天才能来拿了。” 红昭蹙了蹙眉,“你的衣服……” 简宁和行舟他们二人出去时走的是小阁楼后门,故而她们应该并未发现她出去过。 她不在意地“哦”了一声,道,“方才帮先生研磨时不小心泼了墨汁,便找先生的侍女借了套衣服。” 说罢,她又问红昭,“还有疑问吗?三姐姐现在应该是等得急了,若没疑问,便回去罢。” 红昭总觉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便只能点了点头,道,“走吧。” 第11章 沈昭 定国公府,梧桐苑。 沈昭昨日才从青州回来,今日刚好休沐,他难得清闲地拿了把米,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逗弄着八哥。 这只八哥是他从青州带回来的,性子十分乖巧,正一粒一粒啄着他手上的米粒。 督察院佥都御史吴维康被他的近卫程渊带进来时,他眉间隐隐还带了些闲散的笑意。 吴维康在月亮门外顿住脚步,揉了揉眼睛,确认那位看起来闲适懒散地逗弄着胖八哥的清贵公子是沈昭无误后,下意识转头悄声问程渊,“你们家大人……中邪了?” 问这话时,吴维康不禁想起他那些个妹妹们提到沈昭时的评语。 ——“既让人心向往之,又让人望而却步。” 他虽同沈昭交好,却也觉得她们说得不无道理。 沈昭这人,虽眉目生得清隽雅致,像是个翩翩佳公子,然而性子却最是板正严肃,不苟言笑。便是连他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们,对他也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的。 在吴维康的记忆里,沈昭也从不在意姑娘们对他的敬畏,一心只扑在政事上。逗猫遛鸟这种事儿在他看来更是浪费光阴。 然而如今,这个向来严肃,从来不愿将光阴浪费在玩乐上的人,非但眉目之间较数月前离开京城时温润平和了许多,竟还一反常态地坐在院子里逗起了八哥。俨然一幅悠闲懒散,世家公子的模样,再没了半点以往那种让人望而却步的严肃。 若非时机不对,他真想去找个道士来替沈昭看看。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大惊小怪,便是连程渊,都觉得自家大人最近变了不少。 然而他却是不好应和吴维康这话的,只能干巴巴道,“吴大人说笑了。” 吴维康也不在意,笑了笑,大步跨进院子行至桌边,很是自觉地拿杯子给自己倒了壶茶,咕噜咕噜两口喝完之后,才放下茶杯笑问,“我怎么觉着,你去了一趟青州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不少?” 沈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怎么觉着,我去了一趟青州,你话倒多了不少?” 吴维康噎了一噎,心道还不是您老变化太大了嘛。 然而他此番过来也不是专程为同沈昭斗嘴的,调侃了沈昭两句后,便正了神色,说起了正事,“陛下今早已经准了杨大人改封各地藩王的提议。” 他顿了一顿,像是有些犹豫。 沈昭摆了摆手,让程渊把八哥抓去放进鸟笼,又示意吴维康继续说。 吴维康蹙着眉道,“你应当知道,那些个藩王在他们的封地经营已久,早扎了根,你现在改封地让他们离开,无异于逼他们造反。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有些担心,若将来真的起了兵乱,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住他们,到时怕就真要天下大乱了。 他都能看得明白的东西,沈昭不可能看不明白。 沈昭提起茶壶,替吴维康又到了一杯清茶,才温声道,“你多虑了,现在今上尚在,他们自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吴维康又问,“万一有冲动的呢?” 你这可是在拔人的根啊,是人怕都会不服。 沈昭却是笑了笑,道,“那也比三年之后再反要好收拾些。” 他说得隐晦,吴维康却一下子反应过来。 陛下沉迷修道多年,三宫六院如同虚设。 皇家子嗣本就稀薄,偏皇子公主们又大多早夭,到如今存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皇后所出的七皇子薛禅,年仅五岁。 而陛下的身体却是日渐虚垮,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到时新帝年幼,各地藩王难免不会生出异心。 近两年陛下虽不怎么过问朝事,然而当年却也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这个位置的,藩王们多少对他有些忌惮。 不管他们有没有反心,趁着现在还有人能压制他们时削弱他们的势力,确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道理许多人都懂,却没有一个人敢放手去做,因为一个不慎便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成为千古罪人,便是圣上在削藩一事上也一直是举棋不定。 思及此,他也只幽幽叹了口气,不禁又有些担心若藩王真的反了,朝廷镇压不住时陛下会将提出这个建议的沈昭和杨大人推出去。毕竟古往今来,因这个理由被杀的人不在少数。 沈昭却似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还未待吴维康将心中所虑提出来,便又道,“安王那边近些日子应该会有动作,你这些日子盯紧一些。” 吴维康见沈昭这样,又思及他行事向来周全,应当是早有了一应对策才决定行动,便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呵呵笑了笑,道,“放心罢,那老匹夫一天吃几斤米,我保证都能给你盯得清清楚楚。” 二人正说着,程渊又一脸凝重进了院子,躬身道,“大人,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吴维康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还有事需要进宫一趟,便起了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沈昭点了点头,让程渊送了吴维康离开。 ********* 经过一整日的来回奔波,简宁也有些累了,再加救回孟夏心里一放松,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困意。 就在她几乎快要撑不住时,马车忽地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徐氏心里急着回去跟婆婆商量对策,见车夫停车当即就想唠叨,可红昭和简宁都没说什么,她到底还是不敢。 红昭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回道,“对面是定国公府的车驾。” 这条路并不算太窄,两辆马车其实刚好能并列通过,但也只是刚好而已,若一不小心还是可能有个碰擦。为了安全,一般都会有一辆马车稍稍相让,在边上一些停着等另一辆先过。 原本昏昏欲睡的简宁听车夫说是定国公府的车驾,倒是驱散了一些困意,脑中不期然就想起了定国公世子沈昭,以及前世沈昭的所作所为。 永嘉二十年,皇帝病重,授了时任兵部尚书的沈昭为太子太傅。 永嘉帝驾崩后,太子继位,沈昭和齐国公辅政,太后垂帘听政。然而不过半年,沈昭就撕下了在先帝面前恭谨忠君的面具,先是与权宦刘喜勾结逼死了太后,后又公然打压异己、构陷忠良,短短两年时间便已架空了幼帝,开始把持朝政。 淮南王世子不过骂了沈昭一句“佞臣误国”,便在当年回京叙职时死在了定国公府。 年迈的淮南王悲愤之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了兵,其他藩王纷纷响应。 一时之间,天下大乱,战火四起。 可三年时间过去,诸王非但没能动得沈昭分毫,反而让他的势力越坐越大。 简宁前世死时,唯一还能和沈昭抗衡的秦王薛宴也战死了,天下间已经再没了人能制衡他,他登上那个位置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她没见过沈昭其人,但想起他时还是难免觉得心惊胆颤。 在她看来,虽说各地藩王起兵未必就真的是因为忠君,可天下大乱的格局却无疑是沈昭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一举除尽薛姓王室。为了一己私欲,搅乱整个天下,罔顾数十万人的性命,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样的手段和野心,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正晃着神,车子便又动了,简宁也从沈昭那儿收回思绪,开始寻思着退婚一事。 她前世其实是早发现了陈昔和沈玉珺的私情。 陈昔与她刚定亲那两年,确实对她很是殷勤,不管军营有多忙,总是会想方设法回来见她。每次去到哪儿,也总会记得给她带一些礼物,都是幼时她喜欢,却怎么也得不到的。 可从年初起,陈昔就越来越忙,来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想着许是军中事多,也没去打搅过他,只想默默做了衣衫,隔三差五托人给他送过去。 直到四个月前,陈昔生辰那日。 这些年来都是陈昔主动找她,她却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她便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带着给他备好的礼物去了军营,哪知到头来却被告知他早两天就回了家。 这似乎还是头一次他回了家却没去找她,她心里头有些慌,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又赶紧赶了回去。 回城后她便去了威北侯府,在那里,她看到了以前的她从未想过的一幕。 他同一个容貌娇媚的小姑娘从府里出来,那姑娘眉目间的张扬是她从来未曾有过的,耀眼夺目。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不知在说着什么,而他看着姑娘的眼里满是宠溺。 她有些难过,拼命安慰自己,或许那姑娘是他哪个妹妹。 可下一瞬间,他便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虽只是蜻蜓点水似地一触即开,却震得她遍体生寒。 她灰头土脸地逃了回去,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醒来后便写了一纸退婚书。 只是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心底总归还是抱着那么几分期望的,总想着只要他主动来找她,给她一个解释,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她到最后都没能等来他的解释。 前世她醒来后就只顾急着找孟夏,也没将那退婚书送出去,结果落得那样的下场。 今生她不用再去四处找孟夏,也不愿再和陈昔纠缠,应是可以想办法把这门婚事先给退了。 第12章 父女 “蠢货!” 孙嬷嬷恶狠狠瞪着徐氏,似要把她吃掉一般。 今日她原本是害怕孟夏去找世子爷将事情闹大,才火急火燎赶出去想把孟夏寻回来。然而事情却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陈世子根本没有给孟夏闹事的机会便下令把她杖毙了,倒不用她亲自动手。 前些日子她用手上剩余的钱在外头置了一些田产,想着反正是出来了,倒不如顺便去看一看。 哪知就这半日的工夫,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个蠢笨的儿媳妇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连信都不敢让人给她送。 然而她也明白事情既已发生,再怎么骂也是无用的,方才徐氏心里慌张也说得不甚清楚,她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恶声道,“你再将今日的事仔细说说看。” 徐氏在简宁那儿吃了半天闷亏,这会儿又被自己婆婆大吼,心底难免觉得委屈。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将今日的经历细细理了一遍,说与了婆婆听。 末了,六神无主看着自家婆婆,“这下可要怎么办啊!” 孙嬷嬷见徐氏这副没半点用处的样子,心火是蹭蹭往上冒,忍不住吼道,“没用的东西,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在这儿呆着,哪里都不准再去。” 说罢也不再管徐氏,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徐氏从被简宁威胁开始就已经乱了阵脚,如今婆婆自然就成了她的主心骨,哪还敢反驳半句?只能耷拉着脑袋不语。 孙嬷嬷出了门便就脚步匆匆往静安堂过去…… 方才听了徐氏的描述她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简宁去找三姑娘要人她尚且还可以猜到她是防着自己的蠢儿媳,可她今日拼了性命也要出去,应当就是已经知道了老夫人的打算,按理说她应该会借机逃走或者是去找陈昔才是。然而她却只是去青苍斋帮三姑娘求了画又乖乖跟着回来。 这样怎么都说不过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去青苍斋并不是要画,而是想求救,而她肯安安静静回来多半就是已经有了对策。 孙嬷嬷眯了眯眼,若真是这样,简宁拿着她们的把柄威胁徐氏带她混出去的事情怕就是瞒不过老夫人了。 无论如何,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禀了老夫人,尽快结果了简宁。 也幸好简宁那儿素来冷清,她下午出去了一趟的事情,也只有三姑娘和红昭知道。而简宁许是为了自保,似乎并没打算让太多人知道她其实已经醒了过来。 至于三姑娘…… 这件事情说到底三姑娘也是最大的帮凶,想来就算简宁真的死了,她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胡乱说道。 ********** 简瑶那边,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玉骨扇在手中,今天意外的好说话,得知明天才能拿到画,竟也没有怎么为难简宁就放了她回去。 简宁回到青黛苑时,白露还是睡着的,那药的效果极强,不到明早大约是醒不过来的。 这样倒是给简宁省了不少麻烦。 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人送饭菜来,这次来送饭菜的不是孙嬷嬷婆媳,而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送饭的小丫鬟许是新来的,并不知道青黛苑的情况,简宁低眉垂眸地接过饭菜让她稍等,她便就没有跟进来。 简宁提着食盒回了房间,又从衣柜里翻出两枚银针。 这两枚银针是父亲留给她的,上头涂了一些特殊药材,只要饭菜里参了毒,哪怕是一点点都能够测出来。 老夫人、孙嬷嬷和徐氏都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她现在并不敢随便吃厨房送过来的东西。 简宁用银针仔细测过,确认饭菜没有问题之后才开始动筷。 许是因为心底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晚些时间简宁倒是吃得多了一些。 待得肚子填了个七分饱,她便把食盒碗筷还给了那个小丫鬟,小丫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金乌西落,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饭食上头没有问题,简宁料想今晚她这青黛苑怕是不会太平,她也不大敢睡,把房里头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 她并没有打算在简家耗下去,只是离开简家之前还有些人、有些事情必须要处理掉,否则她怕是根本出不去盛京城。 翻着箱笼里的一样样东西,简宁只觉得熟悉又陌生,这些东西似乎都是父亲差人送回来的。 简宁对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浅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幼时她只有在每年四月时才能见他一次,每次见面,他都只是同外祖母说说话,对她却是冷淡得很。 没人知道那时她有多羡慕同村小孩能赖在父母面前撒娇,然而父亲的冷淡却让她只敢远远看着,甚至一度怀疑她其实并非父亲的亲生骨肉。 直到七岁那年,父亲闯进戏园的柴房里把被折腾得半死的她抱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父亲红着的眼眶,也头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心。那时身上虽然疼得直冒冷汗,却觉得那大约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本以为父亲终于肯认了她,孰料一转身,她就又被丢回了简家。 简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祖母对她厌恶,姐姐们嫌弃她是个乡野丫头,下人们攀高踩低,父亲依旧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只一年比一年送回来的东西多,可那些东西多被人抢了去。 简老夫人因为想让父亲多回来才留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因为父亲才留在简家? 然而到最后她却被放弃得彻底。 她已经记不大清,前世自己住在简家的那些年面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感觉,或许有过不解,或许也有过期待,但更多的大抵还是一次次期待过后的失望……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简宁清点了被刮去后剩下的东西,不算太多,却也足够她跟孟夏两个人寻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虽说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但她有手有脚,也能断文识字,她们总归不至于饿死。 简宁将一些方便带走又能换钱的东西放进一个木盒里头,正欲拿去放好,就听到外头传来孙嬷嬷的声音,“老夫人说今日开始不用守着青黛苑了,你们先退下吧。” 紧接着便是落锁泼水的声音。 简宁抱紧手里的木盒看了眼多宝阁上摆着的西洋钟,抿了抿唇。 终于按耐不住要动手了吗? 第13章 走水 漆黑的夜空下,熊熊大火照进孙嬷嬷的眼底,显得狰狞无比。 她没有赌错,因着三夫人当年的事,老夫人是真的对这个孙女没有丝毫心软的意思,只听她说了句今日简宁的烧退了,似乎有好转的迹象,便生了杀意。只是不管她怎么死,只要她稍一挣扎身上便定会留有痕迹,简家是不会有人为她伸冤,但若有人看到尸体,那些痕迹或许就成了她们谋杀的证据,倒不如直接连尸体都不留。 “五姑娘久病不愈心中郁结,再加在前些日子丧父的打击下,心里承受不住引火***。” 这是老夫人最终的决定。 青黛苑偏远,又甚少有人会来,除去她们几个办事的,外头的人只会知道五姑娘是***,根本不会有人去关心这火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放的,而她素来不受重视,简家的人就算觉得这火来得蹊跷,为了家里的名声,也不会为她出头去查些什么。 火势来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蔓延至整个院落,房间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孙嬷嬷心底有过一刹那的不安,可想到下午来送饭的那个小丫头说五姑娘确然是在屋里,门口的侍卫又未曾见到有人出来过,便又放下了心,只想着或许她刚醒过来体力不支睡着了。 这样倒是更好一些…… 青黛苑失火很快就惊动了简家其他院子里的人,不少人提着水桶赶来灭火,孙嬷嬷并几个放火的见有人来,也一边装着来帮忙灭火的模样,一边哭喊着,“我可怜的五姑娘啊!你何苦这样想不开!” 戏倒是做得十足。 一时间,院子里脚步声、泼水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然而此院偏远,离水源也很有些距离,以桶运水来灭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火势越烧越旺。 静安堂里,老夫人看着北角的滚滚浓烟,一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丝毫波动。 青晖苑里,简瑶却是急得走来走去,心里忍不住直骂徐氏老不死。倒不是为简宁抱不平,而是她的画还没拿到手,简宁就要被她给弄死了,也不知道明天先生会不会让人把画送来,难免觉得气闷窝火。 简瑶想到《贺寿图》,有心想去救简宁一把,却又一时拿不准老夫人的意思了。 她原以为老夫人软禁简宁只是不让她出去找威北侯府闹事,可直到这场大火的发生才让她恍然明白过来,老夫人怕是有心想置简宁于死地。毕竟若没有老夫人的默许,谁敢无故去烧了青黛苑? 走来走去,简瑶到底还是决定过去青黛苑看看情况,然而他刚一出门,就碰到了简玥。 她的好妹妹披着头发,原本是睡眼朦胧一脸不耐,然而一看到她就霎时来了精神,笑道,“哟!三姐姐精神不错,这么晚了还没睡?” 简瑶懒得理她,就要往青黛苑去。 简玥看简瑶脸色不好,原本不打算去找那个晦气的,这会儿也兴冲冲跟了上去,“我没看错吧?三姐姐这是在关心那个土包子?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那张看似娇憨的脸上此时满是讥诮,说完还抬头看了一下天。 简瑶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只想撕了简玥这张讨厌的嘴,然而父亲和母亲都偏爱她,若真把她如何了,她怕是又要挨一顿骂,最后只能无视她在旁边呱噪地往青黛苑走去。 这个时候通往青黛苑的路上抢火的人已经逐渐多了起来。 简玥见简瑶不理她,也觉无趣,便没再刺激她,转而又开始抱怨其他。 “我说这土包子也真是的,想死也该换个安安静静的法子去死,这大晚上的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大家都不得安宁。” “也幸好这几日天天下雨气候潮湿,她那破院子又跟咱们隔得远,不然恐怕咱们都得被她牵连。” 简瑶到底还是忍不住,冷声道,“蠢货。” 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丝毫不知老夫人的心思。 简玥瞬间炸了,拉着简瑶道,“你骂谁呢!” 简瑶懒得再理简玥,甩开她,加快脚步去往青黛苑。 到了青黛苑之后才发现,大伯父简淙安和大夫人梁氏已经到了。 简淙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满脸凝肃。 梁氏则是泪眼朦胧,呆呆望着火堆里头,那张脸在火焰的照映下仍旧略微苍白。 简瑶咬了咬唇,上去向梁氏行了个礼,一脸担忧问道,“五妹妹她……” 简玥瞧见简瑶惺惺作态的模样,白眼直翻。 虚伪!就知道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讨人喜欢。 梁氏似才回过神,擦了擦眼眶里的泪,道,“火势太大,宁姐儿怕是已经……”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了。 梁氏又想起简宁回来的第二个月…… 那时她带着家里的几个姑娘在后花园里玩,简宁就远远站一边看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了羡慕,却一步也不敢往这边踏过来,她见小姑娘可怜,便去牵了她一起过来。 小姑娘受宠若惊,紧紧抓住她的手。 那之后没几日,她就收到了小姑娘亲手给她缝制的毛绒手套。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小姑娘仰着脸,认真道,“京里天冷,大伯母带上这手套,手就不会冻伤了。” 梁氏霎时觉得眼眶一酸,她的手每到冬日便会冻得又疼又肿,可便是她的瑜儿都未曾想过给她做一双手套,唯独这个小姑娘只牵了她一次手,便想到了。 她不缺这一双手套,心底却也觉得温暖,抱着瘦小的姑娘道,“乖孩子……” 小姑娘似没想她会抱她,先是僵直着背脊,而后竟无声地哭了起来。 温热的眼泪滴到她的脖子上,她才知道,忙地放开她,问她,“怎么了?” 她却似很高兴,笑了笑,道,“大伯母真好。” 大伯母真好…… 想到这句话,想到小姑娘那时认真的表情,梁氏再抑制不住,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她其实一点也不好…… 是她们害了她啊…… 简瑶见大伯母如此,吓了一跳,忙地唤了一声,“大伯母。” 大伯母素来温柔贞静,也从来不会当着她们小辈这般失态。 就连简玥也是一脸懵懂,赶紧过来同简瑶一起扶起梁氏,安抚道,“大伯母您也别难过了,五妹妹身体那么差,又没了亲人,这样活着也难受,去了对她来说也是解脱。” 然她话一出口,梁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简瑶忍不住白了简玥一眼。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简淙安对这件事情虽不是全部知道,却也多少晓得一些,他微微叹了口气,正欲去劝,却听身后一阵响动。 回过头,只见已经嫁入定国公府的女儿带着水车气喘吁吁往这边赶来,一边擦着身上的汗,一边催促,“快些!快些!” 梁氏也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见她带着水车来救火,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起了心,过去便抓住女儿的手,哭着道,“瑜儿!你五妹妹她……” 简瑜看着自己哭红了眼的母亲,很想说一声,“母亲糊涂!” 然而看着这满院来来往往救火的人,只得叹了口气,吩咐身后跟来的两个侍卫,“快进去找找,不管怎样先把五小姐背出来再说!” 第14章 赌徒 简瑜话音一落,大火里便冲出来一人。 那人瘦瘦小小,以湿棉被裹住全身,正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两个侍卫毫不犹豫便冲进了火里救人。 梁氏见到那道身影长吁了一口气,提起来的心这下才算是真的彻底放下,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简宁刚逃出来,烧了许久的房屋便一下子塌了下去,塌得梁氏是心惊胆战,不敢想象她若是晚出来一步,会是什么后果。 她身上裹着的湿棉被外层已经被火烧得焦黑焦黑,然而里头的衣服却是被凉水浸得湿透透的。 秋夜微凉,刚一脱下湿棉被,简宁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身上冻得直哆嗦。 简瑜忙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她身上。 披风虽不厚,却到底能挡上些许凉风,让她暖和了些许,上头还有淡淡的兰香,是简瑜惯常用的香料。 简宁对简瑜行了个礼,“谢大姐姐。” 简瑜看简宁乖巧又瘦弱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伸手替她将披风带子系好,柔声问道,“可有哪儿疼的?” 简宁摇了摇头,道,“谢大姐姐关心,我没事。” 说完见简淙安和梁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欲言又止,她又朝着简淙安和梁氏各施了一礼,“大伯父,大伯母。” 梁氏曾经是有过让简宁“病死”的想法,然而在看到青黛苑起火时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如今简宁平安,她心是彻底放了下来,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她见简宁乖巧喊她大伯母,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就如小时候那般,然后告诉她别害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可她刚伸出手,简宁就垂首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她。 梁氏怔住,手悬在半空之中,心里头像是被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这么多年视而不见,这孩子终究还是对她失望了。 简宁也看到了梁氏眼底的难过,可她不是圣人。纵然梁氏到最后关头后悔了,但也掩盖不了她是真的有过想置她于死地的事实。她能理解她这次是为了大姐姐不得已而为之,但终究还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对她毫无芥蒂。 简淙安也察觉到了此时气氛不对,他清了清嗓子,对简宁道,“没事就好,这青黛苑是住不成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先去你大姐姐的院子里住上几日,过些日子再择一处地方搬过去。” 说罢,又对着简瑶几人道,“你们也都散了吧。” 简玥对简宁的死活兴趣并不大,她跟着来也不过是为瞧热闹,如今见没了什么热闹可瞧,她也没兴趣再在这儿继续呆下去,朝着简淙安和梁氏施了一礼,便要离开。 简瑶见简宁还活着,心里倒是有几分放松,叮嘱了简宁几句让她保重身体,也欲跟简玥一起离开。 简宁却是不肯走的,她直直站在简淙安面前,微微仰头直视着简淙安,一字一句道,“侄女这青黛苑起火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请大伯父替侄女做主。”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除去不在状况的简玥以外,他们几人可都是多少都知道或者猜到这场大火的起因,方才简淙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而简宁是明显不想就这样把这事揭过。 简瑶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宁,梁氏心里开始惶惶不安,简瑜则微微叹了口气,只有简玥皱眉道,“难道不是你不想活了自己放的火吗?” 简宁挺直了背,回头问简玥,“蝼蚁都尚且偷生,我又为何要想不开***?” 简玥一愣,正欲回她,“谁知道你发什么疯?” 然而简宁却懒得再理她一般,又回头看向简淙安,道,“侄女方才在房中,亲耳听到祖母房里的孙嬷嬷命人泼油放火。等侄女想出来时,却发现门被锁得死死的,求大伯父替侄女做主!” 简淙安眉心微蹙,看着这个素来软弱寡言的侄女,不悦道,“便是官府判案也是讲证据的,若无证据就是诬告。你说孙嬷嬷放火烧你院子,可有证据?” 简宁心底冷笑,若是真的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放火这么大的事情,只要把孙嬷嬷抓起来一盘问,再让人把这院子里头一搜,人证物证一样都不会少。她这大伯父分明就是知道真相想息事宁人不愿去查,也在警告她不要再得寸进尺。 她敢肯定,若方才她真回去歇了,等明日醒来家里所有的物证都会被孙嬷嬷毁得干干净净,到时她才真的是告状无门。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将孙嬷嬷放火一事捅出来,让简淙安替她做主。 然而她也知道简淙安的顾虑,母亲和妻子合谋想杀亲孙、亲侄,此事若是真被捅了出来,二哥哥和户部张侍郎家嫡女的婚事会保不住,大姐姐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甚至连他和二哥哥的前程也会毁于一旦。 老夫人想她死,大伯父先前却未必真的想过要杀她。 但物极必反,若她真敢拿他全家的前途名声去为自己讨回公道,把他给逼急了,别说指望他替她做主,说不定她会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再见不到。 简宁此举意不在毁了简家,她只想借此事除去孙嬷嬷和徐氏。 她抿了抿唇,道,“侄女知道口说无凭,但侄女有她们杀侄女的动机。” 见简淙安脸色铁青,她又垂下眸子接着道,“侄女五日前曾去过一次荣升当铺,在那儿亲眼看到了祖母前些日子失窃的东西,问过那掌柜之后,才知那些东西是被徐妈妈亲自拿过去当的,当初嫁妆失窃一事根本就是孙嬷嬷和徐妈妈监守自盗嫁祸他人。昨日徐妈妈不知为何知道了此事,想把侄女哄出简家杀了侄女灭口,侄女没办法去求助了三姐姐,大伯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三姐姐,再差人去荣升当铺查一查。” 简宁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一句老夫人想杀她,只告诉他放火一事是孙嬷嬷私自做的。这便是给简淙安递了一架梯子,若是他就此处置了孙嬷嬷和徐氏,那以后不管真相如何,这青黛苑着火一事就只会是孙嬷嬷和徐氏这两个刁奴杀人灭口所致,与老夫人没有丝毫关系。 她知道方才自己所说其实漏洞百出,只要简淙安稍稍一查便可查出破绽来。 但她在赌,就像刚才她知道大姐姐今晚肯定会过来救她,也知道若是她在大姐姐过来之前从屋里头逃出来就会被孙嬷嬷想办法给弄死,所以她选择了裹着浸湿的被子躲在被烧起的屋子里,赌大姐姐会在她被烧死之前赶到。 所幸她赌赢了,大姐姐真的如前世那般,在这个时间点赶来了。 这次她又在赌,赌大伯父对自己至少有那么几分亲情,几分信任,她已经表明此事和老夫人无关,他不会忍心为了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奴才杀了她。 她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也觉得自己着实像个赌徒,可这种时候除了赌,她别无办法。 她重生也只是占了几分未卜先知的先机,除去这个,她现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老夫人那边她已经想到法子让她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但孙嬷嬷和徐氏怕不会放过她,这两人一日不除,她就得一日担惊受怕。 第15章 血缘 大火还在烧着,来来往往灭火的仆人也不敢停下来看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瑜眸子暗了暗,也对简淙安道,“女儿来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简家起了火,现在虽是秋日,但前些日子接连下雨,气候湿润,这火起得确实有些蹊跷,还望父亲明察,严惩刁奴。” 她这话里头的提醒之意已经很明显,现在天气湿冷,本不该是火宅发生的时候,简家却在这时起了大火,而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只稍一想就会知道这场火灾定是人为造成的。 若五妹妹真的死在了这场火宅之中,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尚且还能如老夫人所计划的那般,用她引火***一事将真相掩盖。然而五妹妹还活着,且已经表明她从来没有想过寻死,若简家什么动静都没有,传出去难免会落人口实。 祖母因着当年三婶的事厌恶五妹妹,所以想置她于死地。然而对她们大房来说,比起那两个刁奴,五妹妹才是他们的家人,虽这么多年对她没怎么上过心,但血浓于水是事实。 她也大概知道母亲为何会这么糊涂同意老夫人的法子,不过就是怕五妹妹如当初三婶连累姜家一般连累简家。 简瑜未曾见过三婶,只隐约听过她的一些事情,不知道她到底为人如何,可五妹妹却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看来,五妹妹未必会重蹈三婶覆辙。 梁氏见丈夫不为所动,有些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眼底隐隐有几分祈求。 简瑶本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但现在简宁对她还有些用处,见大伯母和大姐姐都有保住简宁的意思,也顺水推舟,“今日上午五妹妹是去过侄女那里,说徐妈妈想借机诓她出去杀她灭口,求侄女派了红昭出去护着她。” 她到底还是没把话说死,只说简宁确实去找过她,却没明说徐妈妈究竟是不是真有过杀简宁的心思。 简淙安看着简宁,这个自己从来没细看过的侄女,隐约想起幼时三弟寸步不离粘在他身后的模样,又想起十八年前,妻子生瑜儿和珩儿时难产,身怀六甲的三弟妹为保住母子三人,自己却累得流产一事。 纵然三弟妹做错了事,可当初她在简家时,待他们也是付出了全部真心的。 这是三弟和三弟妹唯一的孩子,却没得过他们任何善待。 简淙安闭了闭眼,终是吩咐道,“封锁所有的门,将孙嬷嬷和徐氏那两个刁奴绑过来。” 顿了顿,又道,“再让人去荣升当铺查查老夫人嫁妆。” 不管简宁方才所说的那番话有多少漏洞,她既然敢让他去荣升当铺查,就一定是确有其事。孙嬷嬷和徐氏到底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且深得老夫人喜欢,他就算要动,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简宁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背脊也放松了一些,朝着简淙安行了一礼,“谢谢大伯父。” 她又赌赢了,大伯父到底还是顾着几分亲情,只要她不触及他的底线,不对他造成威胁,他便会偏着她。 简淙安看着方才还执拗逼着他处置刁奴的侄女又恢复以往的柔顺,微叹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先随你大姐姐去歇息罢,大伯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折腾了一整天没怎么睡,简宁也是真的累了,知道简淙安说到定会做到,也没有再执着非得现在要个结果,她辞别简淙安后,便跟着简瑜一起回了简瑜出阁前所住的青雨苑。 简瑜今日来,除了救下简宁外,还有些事情正好要同老夫人说,吩咐人给简宁烧水沐浴之后,又对着简宁道,“我还要去一趟静安堂,秋月和秋令会留下来护着你,你只管安心歇着。” 秋月和秋令都是沈昫给简瑜的人,身手虽说不如行舟和行路,但对上简家的人却也是不用担心的。 简宁虚虚笑了笑,道,“谢谢大姐姐。” 看着五妹妹乖乖巧巧的模样,想起她近几日因自己所受的遭遇,简瑜鼻尖一酸,道,“阿宁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 简宁垂下眸子,道,“妹妹还有一事想请大姐姐帮忙。” 灯光如豆,小姑娘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简瑜心底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道,“说罢。” 简宁的手从披风中拿了出来,简瑜这才看到她怀中竟一直抱着个小匣子,简宁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简瑜,道,“劳烦大姐姐帮我把这个交给祖母。” 简瑜看到信封上的字先是一愣,抬头见简宁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她微微放下了心,温和笑了笑,道,“威北侯府虽然显赫,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能想开便是最好的。” 简宁点了点头,“谢谢姐姐提醒,我知道的。” 简瑜又叮嘱了简宁几句,才拿着简宁给她的东西往静安堂过去。 未多久,便有人抬了热水来。 简瑜不放心简家的人,连抬水来的,都是定国公府的嬷嬷。 两个嬷嬷进来,便见简宁脱了披风站在房里,小姑娘身形很瘦,唇色已经冻得微微发乌,面色亦是苍白如纸。 旁的小姑娘遇到这事,怕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哭泣不止。而这姑娘却能从大火中毫发无损的安全逃生,现在又安安静静在这儿等着。 着实让人意外,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们虽不知简家的事情,只以为她是被刁奴所害,心底却也是可怜于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调好水温后,便对简宁行了个礼。 “姑娘,水好了。” 从前世落崖之后,简宁就不大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侍候着。 她朝着两个嬷嬷笑了笑,道,“多谢两位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两个嬷嬷也是懂规矩的,也没多说什么,只垂首弯腰退了出去。 简宁褪去衣衫,进了浴桶。 水温将将合适,简宁坐在水桶里,面色总算被热水暖得红润了几分。 她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身上,再没了前世那些不堪入目的疤痕,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真的活过来了。而前世所发生的一切此时再回忆起来,就像是黄粱一梦,已经记不大真切。 屏住呼吸,习惯性让头慢慢没入水中。 热水包裹着全身,让她的心底也温暖了些许。 她想,等退了婚,带着孟夏离开了盛京,她应当就能彻底摆脱前世的噩梦,忘记前世那生不如死的七年。 第16章 梦境 静安堂里,孙嬷嬷还没回来,简宁死里逃生的事情便已经传到了老夫人这边。 简老夫人并不知简宁早已醒来的事情,正想让人去找孙嬷嬷来问个清楚,便听到外头传来吴嬷嬷诧异的声音,“老爷,您这是?” “母亲歇了吗?” “还……还没,老奴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不一会儿,简淙安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眼底噙着泪花的梁氏,神情凝重的简瑜,还有……被人五花大绑,头发凌乱的孙嬷嬷和徐氏。 甫一进来,孙嬷嬷和徐氏便被护卫狠狠扔在了地上,二人疼得直“哎哟”,然而因为嘴被堵着,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烛光随着秋夜凉风一摇一摆,整个屋子里头也是忽明忽暗。 简老夫人放下茶杯,看着这满屋子的人,面色不大好看,“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氏见这阵仗,早就已经被吓得全然忘了反应。 孙嬷嬷却是拼命挣扎着似想说些什么,简淙安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来,他身边的小厮便把这二人给直接敲晕了。 老夫人见简淙安如此,面色越发的难看。 吴嬷嬷忙地奉了热茶上来,简淙安轻抿了一口茶,才道,“这个刁奴带着人去宁丫头的院子放火,被儿子抓了个正着。”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又有人鱼贯而入,有人拿着里头装了油的水桶,有人拿着账册,有人抬着箱子,还有人拖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家仆。 这些仆人都是今日跟着孙嬷嬷一起行事的人。 简老夫人蹙了蹙眉,瞧这势头,她这不孝的儿子是要给简宁那丫头讨回公道? 她不满地看了一眼梁氏,梁氏垂眸安静不语。 简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就不信他这个儿子会不知道这场火到底是为何而起。 简淙安自然知道这场火是因何而起,他起身,先让房中无关紧要的人退了出去,命人守住大门,才又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儿子知道,母亲此举是为了瑜儿在定国公府好过一些。但儿子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母亲糊涂!” 简瑜也上前行了一礼,道,“祖母可知,孙女今日为何会连夜赶回来?” 简老夫人听简瑜如此说,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她吩咐了梁氏特意瞒着瑜儿,就是担心瑜儿心软出手救下简宁,梁氏这人素来没有什么主见,不可能私自将这事告知瑜儿。瑜儿会回来,只怕是事情泄露出去了,亦或是……有人并不想让简宁死。 果然,她又听简瑜道,“陈世子已经知道了所有,是他暗中差人送信于孙女,让孙女回来救五妹妹一命的。” 简老夫人闻言,心猛地一沉,只觉着简宁真是跟她那狐媚娘一模一样,就会勾得男人对她念念不忘。 简瑜见祖母脸上的不虞,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道,“陈世子说,这事本是他对不住五妹妹,简家若要退婚,他绝无二话,也不会让当年三婶身上的事情再发生在五妹妹身上,还请祖母饶五妹妹一命。” 说罢,又将简宁方才给她的东西递给老夫人,“五妹妹也说了,她愿意退了这门婚事。陈世子虽变了心,可同五妹妹到底还是有些情份的,否则也不会专程差人请孙女回来一趟。若祖母真因为此事杀了五妹妹,只怕会让陈世子怪罪迁怒于整个简家,那才是简家的灾难!还请祖母三思。” 简老夫人接过简瑜递过来的东西,却发现是简宁亲笔写的退婚书。 想起那个样貌性子都像极了那狐媚子的孙女,简老夫人只觉心头一阵烦躁,她是真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的孩子,然而定国公府他们得罪不起,威北侯府简家同样也不敢惹。她到底还是不敢再轻举妄动,沉默了半晌后,只能板着脸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他们二人都同意退婚,老婆子我就不插这一手了。” 她看了看简淙安,道,“至于孙嬷嬷,也可以放了吧。” 简淙安却是坚定道,“青黛苑起火一事,总要给外头一个说法……” 孙嬷嬷是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一直帮她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夫人用她也用得也顺手,她本就因为儿子为了那么个外人大张旗鼓抓了她的人而恼火,听到儿子这样说,当即重重拍了拍桌子 ,怒道,“要给说法随便杖毙两个下人便是,难道为了那个狐媚子的女儿,还要赔上我身边的人不成?” 简淙安却是不紧不慢道,“母亲莫急,待母亲听完儿子所说之后,您再决定要不要留这两个刁奴性命也不迟。” *********** 简宁醒过来时,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树梢上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传来,给这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她呆坐在床上,想起昨晚的梦,更准确的说,那并不是梦境,而是她前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情。 那是她伤好后随着薛宴回京的第一个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争执声,便起了床去看。 月色下,陈昔和薛宴打成一团,谁也不肯让谁。 “你想让她活着,所以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把她丢下山崖?” “我当时若不那样做沈玉珺就会亲手杀了她,我算过了,崖下是一汪潭水,只要我及时去找她,她就能活下来。” “那你找过她吗?她被泡在水里的时候,你在哪里?”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薛宴发怒,却是为了替她打抱不平。 “姑娘?醒了吗?” 许是听到里面的动静,秋令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打断了简宁的思绪。 简宁出声回道,“醒了。” 昨日虽在起火时用湿棉被裹身保住了性命,却到底吸入了太多的浓烟,一说话喉咙就如刀割一般的疼,声音也略微带着沙哑。 她起身穿鞋喝了杯水润了喉。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秋令和秋月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进来。 秋月服侍简宁洗漱,秋令将早膳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夫人说,姑娘今日嗓子怕是会难受,特意吩咐奴婢煲了银耳雪梨羹给姑娘润嗓子。” 简宁温温笑了笑,“大姐姐有心了。” 二人听她的声音实在沙哑,不忍让她说太多话,朝着简宁福了一礼,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简瑜回到房间时,简宁刚用完银耳羹。 见她回来,简宁放下碗,起身低唤了声,“大姐姐。” 简瑜听着简宁明显被熏坏了的声音,心底有些难受,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孙嬷嬷和徐氏一家皆已在昨晚被杖毙,祖母也答应不再为难于你,日后你若是碰到什么困难,便差人去国公府通知我,别再像这样一个人扛着了。” 简宁闻言,没有丝毫意外。 简老夫人素来最厌恶有人赌博,更厌恶手下的人欺上瞒下,孙嬷嬷和徐氏拿了她的嫁妆,又嫁祸于人,无异于把她当成傻子一样在耍,再加放火一事闹大刚好需要人来背锅,老夫人能饶了她才怪。 然她面上却是不显,只乖巧点了点头,“谢谢大姐姐。” 简瑜看着简宁乖巧的模样,再思及她小小年纪就失了所有依靠,心底越发的难受。 说起来,虽然祖母总说她是为了自己才想置简宁于死地的,简瑜却不以为然。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若是这件事情放在简瑶或者简玥她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祖母都未必会如此狠心置她们于死地,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祖母把对三婶的厌恶转嫁给了简宁。 纵然简瑜同这个五妹妹交情不算太深,却也觉得这次是祖母过分了,她再怎么不喜欢三婶,都不应该把对三婶的怨恨发泄在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头上。 毕竟简宁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 然而作为晚辈,简瑜也不好多说祖母什么。 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便有定国公府的人来接简瑜。 简瑜本想让简宁随她去定国公府小住几日避开祖母,可想到沈玉珺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最终还是没开这个口,只是在临走之前,把秋令留了下来给她。 第17章 敲打 简瑜走后没多久,梁氏便带着人来了青雨苑。 她来时简宁正坐在桌边清点着匣子里的东西,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见梁氏来,她忙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起身唤了声,“大伯母。”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想起简宁昨晚从大火中逃出来的模样,梁氏还没开口说话,眼眶便先红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才开口道,“我同你大伯商量过了,这青雨苑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日后你就住在这儿,我们也好就近照顾你一些。你看还需要些什么东西吗?” 简宁闻言有些意外,她记得大姐姐出嫁后,简瑶惦记青雨苑的清净和宽敞,曾不止一次向老夫人讨要这院子。 然而老夫人同大伯父提了好些次,大伯父都没有同意过,只说大姐姐时不时还要回来,这院子得给她留着。 而今竟就这样把院子给了她…… 意外过后,简宁倒也没有拒绝,只乖巧行了个礼,“侄女听凭伯母安排便是。” 她在简家反正也是呆不久的,住在哪里对她来说没有差别,既然这样,那何不让自己这段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梁氏不知简宁的想法,看她乖巧的模样,想起她昨日里的闪避,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难过,“宁儿,你可怨恨伯母?” 简宁没想梁氏会问得这么直接,闻言一愣。 她问自己,怨恨吗? 脑中不期然就想起刚回简家的那些日子里,梁氏对她的照顾。 说起来,梁氏还是简宁回家之后第一个对她表现出善意的人,这些年虽然因为老夫人的不喜对她冷淡了些,却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甚至每年给大姐姐她们做衣服时,也总会捎带给她做一些。 在这次病倒之前,简宁其实是很喜欢梁氏的。 如今要说怨恨,其实也谈不上,最多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简宁沉默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一直记得伯母对我的好。” 梁氏一听,霎时鼻尖一酸,险些当着她的面哭了出来。 只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想到今日来青黛苑除了安排简宁的住处,还要给她添置好些东西,又忍着泪意细细问了好些简宁需要的东西之后,这才离了青雨苑。 简宁送走梁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秋令备了马车,准备去青苍斋看孟夏。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不必日日拘于闺阁之中,街上随处可见贵女出行游玩。 秋令想着简宁在家中养了这许久的病,昨日又遭遇了那样的灾难,今日想出去散散心,倒也挺好,很快便去备好了马车。然而简宁刚出青雨苑,便见红昭守在月亮门外头。 红昭昨日里还是没能免得了一顿罚,在简瑶门外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跪了半夜。 简瑶虽不再要求她去青蘅先生面前露脸,却也吩咐她,务必要跟着简宁拿到青蘅先生的作品为止。 早半个时辰前,她便在此候着了。 见简宁出来,她上前行了一礼,“五姑娘。” 然昨天跪得太久损伤了膝盖,膝盖刚弯下去,便觉一阵酸疼,她眉心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红昭原以为简宁已经被解了禁,今日应该是不会同意她跟着一起出去,却不想简宁只是淡淡笑了笑,道,“起来吧,你稍等一下。” 她抬头,只见简宁不知又跟她身边的婢女说了句什么,那婢女点了点头,转而又进了院子。 二人就这样站在外头等着,相对无言。 不一会儿,进去的婢女便又出了来,简宁才道,“走吧。” 刚一上马车坐下,红昭便觉得膝盖处又传来一阵疼痛。 “眼看着又要变天了,把膝盖擦擦吧,不然到时会更难受,” 小婢女的声音突然在马车里响起。 红昭诧异抬头,却见跟着简宁的那个小婢女正递过来一个瓷瓶。 她认得这东西,正是三爷亲手调制的跌打药,效用比贡品都要好上许多。 红昭瞬间明白方才简宁其实就是让婢女去拿跌打药了。 她没想五姑娘的心竟是如此的细,有些愕然看着简宁,却见她正看着自己的膝盖,眼底没什么波动。 见简宁如此,红昭也没有推辞,她垂下眸子,道了声谢,接过那婢女递过来的瓷瓶。 恰在此时,一辆梨花木的马车和简宁的马车交错而过,最终在醉仙居停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一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眉目冷峻,神色凝肃,一下车便进了醉仙居。 此时已经是晌午过后,楼中的客人并不多。 店小二正站在门口打盹,见到来人,吓得瞬间没了瞌睡,忙地上前讨好笑道,“世子爷来了?夫人正在等您,请随小的来。” 来者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在醉仙居杖毙了未婚妻贴身婢女的威北侯世子嘛! 店小二至今还记得那婢女哭着求他救人的模样,再看这位依旧冷冷淡淡的模样,心里不免叹息,只觉得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到底还是心肠硬一些。 陈昔点了点头,示意店小二带路。 店小二恭恭敬敬把这位世子爷送进二楼的芍药阁。 雅间里坐了一眉目温婉的妇人,说是妇人其实年纪也不大,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米白色暗绣云纹的长褙子,青丝简单挽了个斜髻,上头只插了一支白玉簪,正坐在窗边桌前饮茶。 安静又素雅。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看了眼陈昔,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淡淡道了句,“来了?” 陈昔倒是恭敬喊了声,“大姐。” 正是嫁给定国公府二公子的简瑜,陈昔一向随着简宁喊她大姐。 简瑜眉目动了动,似对她这个称呼有些不喜,却终究没说什么,只示意陈昔落座。 陈昔在简瑜对面坐下,清新的茶香味溢满整间屋子,叫他神色有些恍惚,这是简宁惯常爱喝的茶。 简瑜看着他眼底的恍惚,垂了垂眼,把今早从老夫人那儿拿过来的退婚书递给了陈昔,“五妹妹亲笔写的,算是成全了你和沈四姑娘,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便似不想再多呆一般,起身准备离开。 陈昔垂眸,看着桌上那书信上娟秀的字迹,脑中浮现出幼时那个扎着双丫髻拿糕点给他的小姑娘,只觉心底似被谁拿针一点一点在扎一般,一次比一次扎得重。 他伸手拿起信件,终是忍不住问道,“阿宁她……可有受伤?” 简瑜手搭在门扉上,闻言顿住脚步,轻轻道了句,“五妹妹无碍。” 顿了顿,又淡淡提醒道,“世子爷应该知道沈四姑娘的性子,你就此放手,五妹妹或许还有活路,你若再继续纠缠她,只怕会害了她。五妹妹为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请不要再去招惹她,也别再问任何有关她的信息。” 说完,头也没回地下了楼。 陈昔呆坐在窗边,怔怔看着手上的退婚书,神情萧索。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境真实得让人胆颤。 梦的开端,便是昨日孟夏跪在地上求他救救简宁的场景。 那时他才知道,沈玉珺拿简瑜敲打了简家,想让简家主动退婚,而简家却想用简宁病故来结束这门亲事。 他深知沈玉珺的性子,她既然已经选择了逼婚,便表示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也再没了退路。若他还继续跟简宁有什么牵扯,只怕会害了她。 为了保住简宁的性命,他只能对简宁的处境置之不理,让人把孟夏拖下去。 他原本想的是,先稳住沈玉珺,再暗中让人传信给简瑜,让简瑜回去救简宁一条命,到时他再去退婚便是。 然而沈玉珺却当着他的面,让他的人杖毙了孟夏。 翌日,他便收到简宁拖着病体四处找孟夏,最后死在乱葬岗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赶去乱葬岗时,却见沈玉珺在山下等着他。 沈玉珺见他来也不恼,只笑了笑,“你果然还是来了。” 他瞬间明白过来,那条消息是假的,昨日孟夏的言语到底还是惹了沈玉珺不快,沈玉珺想用简宁的消息试探并且敲打他。 简宁是在乱葬岗没错,却并没有死。 若他没来,她便不会动简宁。 可他来了…… 沈玉珺丢给他一把长剑,道,“你既舍不得她,我便帮你断了念想。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我帮你杀了他,你选一个罢。” 梦境的最后,是简宁手筋脚筋俱断,容貌尽毁,憎恨看着他的模样。 思及此,陈昔揉了揉眉心。 或许大姐说得对,他既已选择了放弃她,就不该再去招惹她。 沈玉珺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若被她察觉他同阿宁还有半分牵扯,他昨晚的梦境便会成真。 第18章 赠画 简宁想到前世薛宴素来最爱醉仙居的桂花酿,便特意绕去买了两壶过来,待得她到青苍斋时,已是未时。 里头依旧没什么人,唯有那个斯文俊秀的少年正捧着一本破旧的书看着。 见简宁来,少年忙地放下书迎了出来,笑着道,“先生今日一早便有事出去了,应当会晚些回来。不过先生吩咐过了,若姑娘来,直接让姑娘去小楼即可。” 薛宴这次是替病重的秦王回京叙职的,自是不可能时时呆在青苍斋。 简宁也没在意,只点过头,吩咐秋令和红昭在这儿等着,便独自去了后院小楼。 她去时,孟夏已经醒了过来,医女正在替她换药。 她额间冷汗涔涔,却硬是咬着牙一声未吭。 简宁看着她身上的伤有些难受,放下手里提着的酒,同替她换药的医女轻声打过招呼后,拿着帕子上前轻轻为她拭去不断滑下来的汗滴。 孟夏本来疼得已经快要失去知觉,连有人来了都未曾察觉,正混沌之际,突觉额心一阵清凉,紧接着便又闻见熟悉的冷梅香。 她回过头,果见姑娘抿着唇正替自己拭汗。 虽今日早晨这儿的人告诉她是姑娘亲自把她从乱葬岗带回来时,她就已经知道姑娘醒了,但没看到姑娘之前,她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 而今见到姑娘好端端出现在眼前,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低低唤了声,“姑娘……” 声音却是哑得不像话,说话也是一字一喘。 简宁冲她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我在。” 不过两个字,便让她那颗提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疼痛感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换完药,医女一边清洗着手,一边叮嘱道,“桌子上的药一天两次,白色瓶子早上用,青色瓶子晚间用。伤口结痂之前别沾生水,饮食也要清淡一些。” 简宁将医女所说的一一记住,又细细问了许多注意事项,再三确认孟夏已经没有生命安全后,才把她送出了门。 孟夏看着姑娘瘦弱的背影,想起这几日她所经历的,以及陈昔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爷不在了,那简家对姑娘来说就是个火坑,也不知道日后姑娘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眼见着姑娘送走了医女就要回来,孟夏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 主仆两人自幼相依为命,如今又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只是孟夏虽醒了过来,却到底因为伤了元气精神不大好,二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她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许是因为听简宁说已经退婚准备离开盛京,这一次,孟夏眉眼间再没了昨日的愁绪,睡得很是平静。 待得孟夏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简宁才替她盖上薄毯,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然而她刚出房间,就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行路抱着一个匣子,笔直地站在厅中。 “简姑娘。”见到她出来,行路上前两步,恭恭敬敬把那匣子递给了她,“公子今日离开时让我转交给姑娘的,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简宁有些好奇,接过匣子打开,却见里头放了一卷画。 她拿出画卷松开,一幅松鹤延年图赫然映入眼中,上头还有薛宴以青蘅先生之名,亲笔写给长公主的祝词。 简宁愕然看着行路,她虽以求画为由,诓了简瑶帮她牵制徐氏,但其实早在把那柄玉骨扇给简瑶的时候,她就知道简瑶不会还给她了。故而就算知道简瑶会因此刁难她,她也从来没想过真的麻烦薛宴再画一幅图给她,甚至提都没跟薛宴提过这事,他怎么会想到给她这个? 行路似看出简宁所想,解释道,“前些日子,简三姑娘让人四处打听过公子的下落,据说是想求公子的画作为长公主的贺礼。公子说,姑娘把这画拿给简三姑娘,在家里或许能好过一些。” 为了让她……能好过一些吗? 简宁伸手抚上那画,下意识想说没关系的,简瑶那点刁难其实根本不算什么,那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能够忍受。 然而行路却是在她之前又开了口,“公子还说了,这画不是白给姑娘的,他其实是有事想请姑娘帮忙。” 简宁讶异看着行路。 行路垂下眼帘,道,“简三爷曾跟公子提过,他手上有一本《南行记》手抄本。公子对那本书很感兴趣,还想找姑娘借那本书誊抄下来留作纪念,还望姑娘一借。” 《南行记》是前朝一位神医所著,上头详细记载了南疆十八寨的地貌风俗和珍贵药草,还有许多关于已经失传的蛊毒记载,让无数行医者视为珍宝。然而大周建立之前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那本书也在战乱中不知去向。 简宁的父亲也是在三年前无意中得知那书在一个忘年小友的手里,特意找他借了誊抄的。 那本书昨日里刚好被简宁放在匣子里从大火中带了出来。 薛宴对简宁的恩情,莫说是给一本书,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是愿意的。 简宁将画卷放了回去,仰头朝着行路笑了笑,道,“今晚我就让人把书送来。” 送走简宁,行路又去了上品轩。 薛宴正负手站在一幅江河落日图前,他眉目本就生得俊朗,今日又穿了一身月白的宽袖长衫,衣衫袖口和袍角处绣着青翠的竹叶,看上去竟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行路上前,唤了声,“公子。” 薛宴回过头,温温笑了笑,问他,“她收下了么?” 行路回到,“收了。” 顿了顿,又不解道,“属下有一事不明白。” 薛宴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行路斟酌了一下,才道,“简姑娘父亲那本《南行记》……不就是找您借去誊抄的吗?” 若他没记错,那《南行记》的原书可是一直躺在公子的书架里。 薛宴闻言,想起当初小妹苦着脸回来,说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简宁收下的折扇和玉簪。他那双桃花眼中微微漾出几分笑意,“她那性子,我若不找她帮个忙,怕是怎么也不肯收的。” 行路看着薛宴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有些担心。 公子对那位简姑娘似乎有些不同,可简姑娘的出身…… ************ 从青苍斋出来,简宁又特意绕去徐家铺子买了几包酥糖才回家。 简家后院有方荷塘,是耗费三年时间才完成的,荷塘周围栽了一排柳树,中心还有一座水榭,弯弯曲曲的朱红木桥自岸边延申通向水榭,倒是个赏景纳凉的好地方。 简玥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儿,闲来无事时在这儿看看书,嗑嗑零嘴儿,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候。 简宁途经荷塘时,简玥正懒洋洋靠在美人塌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丫鬟切好的橙子,好不惬意。 简玥刚放下书,就见简宁和红昭一行人自河边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经过。 她狐疑地看着她们,简瑶素来瞧不起简宁,昨日里简瑶开口帮简宁就已经让她觉得意外了,今日红昭居然还跟简宁在一起,让她不得不怀疑,简宁身上是不是有简瑶想要的东西。 简玥这人生平最爱两件事,一是看简瑶不高兴,二是跟简瑶争东西。 在家里争长辈的宠爱,在外头争各种风头。 但凡简瑶喜欢的,看中的东西,她便是不喜欢,也要争上一争,惹得简瑶不快,她才能高兴。 以往简瑶瞧不起简宁,简玥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土包子放在心上过,而今见简瑶开始同简宁亲近,她自然也要跟她争上一争。 思及此,简玥放下书,起身往木桥上走去。 “五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第19章 反击 “五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简宁闻声顿住脚步,回头便见身着霁色齐胸襦裙的简玥正从桥上走来,那张脸上端得是一派天真。 秋令见着简玥倒是没想什么,只朝着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红昭却是没少见识过简玥天真外表下的刁蛮不讲理,下意识蹙了蹙眉,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简宁笑了笑,乖巧地将刚从徐家铺子买回来的点心递到简玥面前,“刚刚去买了些糕点回来,四姐姐尝尝?” 简玥意外看向简宁,以往她兴致来时不是没有刁难过简宁打发时间,但简宁见了她不是闪闪躲躲,就是闷声不语,叫她觉得好生没劲,如今日般大大方方直面她却还是头一回。 但好在简玥脑子向来简单,对除去简瑶以外的人,都没有太多的心情去探究,就算是察觉到简宁性子跟以往似乎不同了,也没有往深处再想下去。 糕点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简玥抿了抿唇,看了眼简宁捧过来的油纸包,都是些很寻常的糕点,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又把注意力放到红昭手上抱着的梨花木匣子上。 红昭见简玥看向她,想到昨日被简玥撕掉的贺寿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简玥自然是注意到了红昭这一动作。 这丫头似乎一开始就不愿意看到自己…… 虽说青晖苑的人一直都不是很喜欢看到她,但红昭今日反应好像格外大。 这倒让简玥兴趣更浓,笑着问道,“红昭也是陪五妹妹去买糕点了?” 红昭垂着头,朝着简玥行了一礼,回道,“三姑娘不放心五姑娘一人出去,便让奴婢陪着一起。” 简玥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那三姐姐,旁人不了解,她还不了解吗? 素来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关心简宁死活,还三番两次帮她? 唯一可能的是,简瑶有求于简宁。 思及此,简玥眼珠子转了两转,笑嘻嘻挽着简宁的胳膊,道,“五妹妹现在是要去三姐姐那儿吧?刚好我也要看看三姐姐,我们一起?”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简宁和红昭往青晖苑跑。 ************ 老夫人昨日里被孙嬷嬷和大房气着了,今日一早便称了病,把去请安的人赶了回来,独留了她最宠爱的简瑶在静安堂服侍。 简瑶虽心里惦记着贺寿图一事,却也不敢说什么,等到老夫人睡着,回到青晖苑时已是申时。 刚一回来,就见简玥在她的院子里,正弯着腰嗅着一株茉莉花。 她与简玥素来不和,对着旁人时尚且还能有三分笑,对着简玥却是半分都笑不出来,当即冷下脸来,问道,“你来做什么?” 简玥闻声转过头,便见简瑶嫌恶地看着她,身后的丫鬟一个手里还抱着食盒,一个手里却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一看便知又留在老夫人那里装模做样了。 简玥心底有些不屑,却还是笑嘻嘻道,“自然是来看三姐姐的。” 简瑶冷笑,她这个妹妹素来喜欢挖苦她,若是没有能够打击她的事,怎么也不可能主动来看她。她今日为了讨老夫人欢喜已经很累了,也懒得跟简玥纠缠,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不耐烦道,“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简玥笑着跟上她,“急什么?我还没跟三姐姐说话呢。” 简瑶刚想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却在看到简宁和红昭在厅里等她时把话吞了回去。 这下她总算明白简玥为什么会来这儿了。 知道这个时候简宁不走,简玥是不会走的,简瑶也没管简玥,她调整好表情,踏进堂屋,笑着道,“看着五妹妹回来,我就放心了,想来五妹妹出去这一趟也该累了,我让红昭先送五妹妹回去休息?” 却是决口不提把折扇还给简宁的事情,也没当着简玥的面问一个和青蘅先生有关的字。 好在她刚看简玥的反应,应该暂时还不确定她已经拿到青蘅先生的作品。 简玥和她素来不对付,若今日让简玥知道她又得了先生的东西,只怕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让她堵心的事。 红昭闻言,应了声诺,便要请简宁出门。 简玥和简瑶争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最是了解简瑶的性子,她这分明就是有什么事情不想当着她的面提起,变着法子赶她走呢。 她哪能让简瑶如愿? 简玥眼珠子转了转,正欲随便扯个借口拉着简宁留下来,却听简宁道,“三姐姐要的东西,我已经帮三姐姐求回来了。我的扇子,三姐姐何时能还我?” 简玥闻言,眼睛一亮,简宁这是要和简瑶杠上了? 她看向简宁,只见她瘦瘦的身板挺得直直的,脸上半分不见往日的胆怯畏缩,神情同昨晚逼着大伯父惩处孙嬷嬷和徐氏时如出一辙。 这一场火一烧,竟烧得简宁像是换了个芯一样,可真是神奇! 简玥眼瞧着简瑶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虽不知她们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却觉痛快,只觉今天这趟算是没白来。 这个时候要是不给简瑶添一下堵,那简玥就不是简玥了。 她双目圆睁,看看红昭手里抱着的东西,又看看简瑶,一脸义正言辞道,“怎么回事?三姐姐你不是想私吞了五妹妹的东西吧?” 那眼神,就差明摆着说,“五妹妹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私吞她的东西,简直丧尽天良!” 简玥也不管她的猜测对不对,反正恶心了简瑶再说。 简瑶闻言一窒,脸上有些难堪。 简宁这两日虽说性子有了些变化,但对她却一直还算客气。 她原本以为她大抵也是被逼得急了,这才壮着胆子除了徐氏和孙嬷嬷来保命,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但兔子到底只是兔子,本质还是胆小的,一旦没了生命危险,又会恢复以往的懦弱。简宁就算为了以后能在简家安稳待下去,看她没有还她折扇的意思,应当也会如以往那般,识趣的不敢再提。 哪知这次她竟就这么直接的开了口。 她倒是不怕简宁,只是今日简玥也在这儿。 若让简宁破罐子破摔,继续说下去,只怕到时她是扇子和贺寿图都保不住。 简瑶虽觉气恼,却也很快做出了取舍,忙笑着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一茬,我这就去拿给妹妹。” 简玥意外看着简瑶,没想她竟这么快就妥协,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简瑶不想理简玥,越过她回到了房间。 半刻钟后,简瑶回来,手上拿着个细长的檀木小盒子。 她笑着将盒子交到了简宁手上,嘴里道,“东西还给妹妹了,妹妹可要保管好。” 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能不恨吗? 她都想好了把折扇给沈玉珺,她自己留着那幅画在长公主寿辰当日送给她,大出一下风头,吸引沈大人的注意。 这下可好,扇子被简宁要了回去,到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能不能去长公主寿宴,也要看沈玉珺态度。 倒是她小瞧她了,刚用她牵制完徐氏,现在竟敢又用简玥来牵制她。 简宁没准备在简家再呆下去,自然懒得再管简瑶如何恼她,直接无视掉简瑶眼底隐藏的恨意,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檀木盒子。 简玥也好奇凑了过来,想瞧瞧能让简宁当着她的面下简瑶面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宝贝。 然她对丹青一技并不擅长,也分不大清什么画是谁的。青蘅先生那柄价值万金的折扇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一幅比较好看的折扇罢了。 看到折扇,她撇了撇嘴,心底是越发瞧不起简宁。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柄扇子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简宁确认折扇没有损坏,也没有被调包之后,才将扇子放回檀木盒子里,朝着简瑶笑了笑,道,“想来三姐姐在祖母那儿侍候了一天也该累极了,妹妹便不打扰三姐姐了。” 说罢,没管简瑶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开。 简瑶看着简宁的背影,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一股绳。 简玥亦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简宁的背影,她虽也看不上简宁,但简宁能气到简瑶,她倒是不介意和她走得近一些。 想到这儿,她当即也对简瑶笑了笑,道,“想来姐姐气得不轻,我也不在这儿碍姐姐眼了。” 说完,也丢下简瑶蹦蹦跳跳出了堂屋。 然而她刚一走出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乒乒砰砰瓷器落地的声音。 简玥愉快地勾了勾唇,脚步轻快地追了上简宁。 “妹妹今日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第20章 坏水 “妹妹今日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简宁闻声,转头看了简玥一眼,却见她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显然心情大好。 她抿了抿唇,问道,“四姐姐难道不好奇,三姐姐找我帮她求了什么吗?” 简玥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光顾着对简瑶落井下石了,竟忘了这一茬。 她顺着简宁的话问道,“求了什么?” 简宁微微一笑,“青蘅先生的贺寿图。” 简玥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凝固下来。 难怪不得简瑶昨日会那么关心简宁的死活,还让红昭跟着简宁,今日又肯乖乖还了简宁扇子! 原来是在图这个! 她跟简瑶素来不对付,若真的让她攀上了定国公府,那以后不得被她压制得死死的? 一想起这个可能性,简玥就觉得全身不舒服,当即转身便要回青晖苑。 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抢了简瑶的贺寿图,就算是抢不到,也得毁了它才行! 简玥的想法很简单,她不能攀上定国公府,简瑶也休想。 大不了她们一起成为笑话好了! 简宁却是出声叫住简玥,“四姐姐莫急,我还有个好东西要送给四姐姐。” 她走上前去,将方才从简瑶那儿拿回来的玉骨扇递给简玥,笑道,“这个!送给四姐姐。” 简玥嫌弃地看着简瑶手里的匣子,不过一柄扇子而已,能算什么好东西? 简宁知道简玥不识货,出声解释道,“这扇面画是青蘅先生亲笔所作,扇骨也是由上好的墨玉打磨而成,四姐姐认为,沈四姑娘是会喜欢这柄扇子,还是一幅贺寿图?” 若真是这样,那自然是扇子要贵重一些! 简玥狐疑地看着简宁,“这真是青蘅先生的东西?你莫不是骗我的罢?” 简宁有些好笑,“我骗四姐姐于我有什么好处?方才四姐姐也看到了,三姐姐可是心不甘情不愿才把这个还给我,四姐姐想一下,三姐姐从祖母那儿得了多少好东西?若这扇子真没什么特别,她会如此看重?” 简玥比简宁不过大了一个多月,从小又被父母保护得好,经历过的最大风浪,也就是跟简瑶抢东西抢不赢而已,虽然算不得良善之辈,但性子却很是简单。 听得简宁这样一说,她已经信了五、六分,再思及被简瑶砸碎的那些瓷器,不由得又多信了几分。 只是她再单纯,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简玥戒备地看着简宁,“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简宁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的,实际上可是一肚子坏水,先是逼得大伯父不得已惩治了老夫人房里的两个人,现在又把简瑶气得摔杯砸碗。 而她跟简宁又素来没什么交情,简宁绝对不可能无故帮她。 简宁看着简玥戒备的模样,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不喜欢三姐姐,单纯想给三姐姐添堵罢了。” 这个理由着实让简玥愣了好一会儿,在回味过来后,她扑哧一笑,看着简宁道,“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简瑶和她素来不和,简宁却把从简瑶那儿讨回来的玉骨扇转身又送给了她,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扎简瑶的心吗? 简玥已经能够想象,简瑶看到玉骨扇在她手里时的表情,那得有多难看! 她虽不信简宁只是为了给简瑶添堵,却也没再问下去。 管她呢,只要简宁能让简瑶不高兴就行。 姐妹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简玥才又兴高采烈吩咐人备车去定国公府。 简宁看着简玥离开的背影,垂下眸子敛去眼底的笑意,对秋令道了声,“走吧。” 她把折扇送给简玥,自是不可能只为了给简瑶添堵,她虽不喜欢简瑶,却也没那么无聊。这样回答,不过是简玥喜欢听这话罢了。 若是不出意外,长公主寿辰,她应是能收到请帖。 回到青雨苑,简宁便拿了《南行记》给秋令,让她帮忙送去青苍斋。 秋令走后,简宁才又回房间,房间里烧的是大姐姐惯用的香料,很是好闻。 她坐在桌前,打开油纸包,甜腻的香味让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暖色。 这是年幼时外祖母经常买给她吃的糕点,也是薛宴每次回盛京都会给她带回去的东西。 然而自天下大乱之后,她便再也没吃过了。 糕点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很甜。 ********** 定国公府。 沈玉珺昨日和陈昔因为孟夏的事情不欢而散,今日难得没有出门,老老实实待在书房练字。 然而因为心情不好,写出来的字是怎么看都不大满意。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绫香进来时,书房的废纸篓里已经扔满了纸。 绫香默默将废纸篓里的废纸收了起来,道,“姑娘,简家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正在花厅等您。” 沈玉珺停下正在写字的手,漆黑的墨水自笔尖滴在宣纸上,她蹙了蹙眉,“她们来做什么?” 绫香回到,“说是送画。” 这些日子沈玉珺一直在考虑怎么让简家退婚一事,倒是忘了这回事。经绫香一提,她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她让简家姐妹帮忙找青蘅先生的画作为母亲的寿礼。 母亲素来喜欢先生的画,若那两个人真能给她送来那画让她讨了母亲开心,她到时向母亲说起和陈昔的婚事,应当也能顺利得多。 想到这儿,沈玉珺从昨日起便一直阴郁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她搁下毛笔,又净了手,这才脚步轻快地往花厅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便听一道不耐的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 另一道声音带着几分挑衅,“自然是姐姐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了。” 顿了一会儿,那挑衅的声音又道,“怎么?你能给长公主送礼,我就送不得了?” 沈玉珺脸上有些不悦,蹙了蹙眉循声望去。 花厅里的两个少女,眉眼间像了个七八分,然两人此时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 一个得意洋洋,一个一脸郁色。 寻常姐妹纵然在家中不和,在外头却也多少会装装姐妹情深的样子,而这两姐妹却不知为何,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不和一般。 沈玉珺敛下眉目,见二人都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这才施施然进了花厅。 “二位姑娘可是帮我寻到了青蘅先生的画作?” 第21章 姐妹 “二位姑娘可是帮我寻到了青蘅先生的画?” 沈玉珺虽是笑着的,语气却总有那么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是旁人在求她一般。 简玥见沈玉珺来,正欲回答,但还是晚了些,被简瑶挡在了前面。 简瑶朝着沈玉珺行了一礼,斯斯文文道,“虽是废了些心思,但到底没负四姑娘所托。” 简玥看着简瑶的背影,恨不能一脚揣上去,然而她到底还是不敢在沈玉珺面前造次,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简瑶。 简瑶也不理简玥,笑着摆了摆手,让红昭将一只精美的檀木匣子呈了上来。 绫香接过红昭呈上来的匣子,将里头的画拿出来,当面展了开。 沈玉珺一眼便看到了上头先生亲笔题的祝词。 青蘅先生的画向来是有钱有权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这几年来也不过就送了简老夫人一人而已,在那之后,便是简老夫人也再没得到先生其他墨宝,她便以为先生与她们应当也算不得有多亲密,就算真答应给简瑶画,大抵也只是普通贺寿图而已,没成想上头竟有特意提给母亲的贺寿祝词!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心底觉得惊喜,面上却没有显露,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有劳三姑娘了。” 说罢,又对身后的婢女道,“拿过来罢。” 婢女应诺,端上托盘。 沈玉珺笑盈盈道,“这套头面是前些日子宫里赏赐下来的,三姑娘若不嫌弃,便送了姑娘,以作谢礼。” 托盘的红绸上放着的,是一整套以碧色翡翠打造的头面,光说那一套头面所用的金、玉,便是价值连城,更别说还是宫里赏赐下来的。 寻常人家,哪里能看得到这样的好东西? 饶是自认为在老夫人那儿看到过不少好东西的简瑶,在听说这套头面是宫里赏下来的之后,眼神也是亮了几分。然她到底还是不想让沈玉珺觉得自己小家子气,只得压抑住喜悦,淡定的让红昭收下,又朝着沈玉珺施了一礼,“那便谢谢四姑娘了。” 说罢,又特意转头扫了简玥一眼,却见简玥唇角勾了勾,像是有些不屑。 简瑶有些意外,这可一点都不像简玥的性子。 下一刻,她便知道简玥为何会如此了。 简玥得意洋洋绕过她,走到沈玉珺面前,笑道,“刚好,我昨日里也得了一柄先生的折扇,想作为贺寿礼送给长公主殿下,殿下必会喜欢。” 说完,还特意炫耀似的朝着她笑了笑。 简瑶的脸瞬间黑了…… 她没想简宁不惜惹她不快,也要把这柄扇子讨回去,竟就是为了送给简玥。 这可不是在告诉她,她简宁站在了简玥那头嘛! 她虽不稀罕简宁,却也十分讨厌这种感觉,更厌恶简玥一幅小人得志得模样。 当下便咬碎了一口银牙! 简玥见简瑶几乎是咬牙切齿看着她,心底高兴。恰婢女这时呈上了折扇,她颠儿颠儿从婢女手里接过扇子,献宝似的送到了沈玉珺面前。 沈玉珺看着扇面上的画,虽有了些年头,却也确实出自先生之手,她微微有些诧异。 也怪不得她觉得诧异,谁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用尽各种方法打听青蘅先生的身份,想向他求一幅墨宝,他都从来没有应过。即便是如她这样在大周家世可算是数一数二的贵女,先生也是不看在眼里的。 而简家这两个姑娘,却是都轻而易举便拿到了先生的作品。 若非先生的画意境与手法都着实独特,让人无法模仿,她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随意弄了两幅画来敷衍她。 只是这扇子虽然也很贵重,沈玉珺却不如看到简瑶的贺寿图时那样惊喜,她淡淡笑着收下了折扇,让婢女也去备了一套头面作为谢礼。 这套头面,比简瑶那套差了些许。 简玥素来不懂得掩饰情绪,在看到头面时,不满只差明晃晃写在脸上。 在她看来,这折扇扇面是先生亲笔所画,扇骨又是用珍贵的墨玉打磨而成,怎么都应该比简瑶那幅画要贵重一些。可沈玉珺给她的谢礼却远不如简瑶,她自然是不满意的。 然而她到底还是没胆子质问沈玉珺的。 简瑶看简玥的表情,方才得知简宁转身就把折扇给了简玥的愤怒竟被冲淡了好些,她冷笑了一声,眼底尽是嘲讽。 生辰送礼,讲的就是个心意,折扇固然千金难求,但长公主那么喜欢先生的画,对长公主来说,有先生亲笔题字祝贺的贺寿图,才是这世间独一份,是最特别的。 简玥连这一点都看不清,还在沈玉珺面前摆起脸色来,也是真的蠢了。 沈玉珺也看到了简玥的不满,然她自持身份贵重,自是不会理会她。 她笑了笑,又问简瑶,“二位既能求得先生的墨宝,想是认识先生的,不知能不能帮忙引荐一番?” 若是能够把先生引荐给母亲,母亲定会更加高兴。 简瑶听她这样说,却是有些为难了。 她根本不认识先生啊! 但她也不敢直接说,抿了抿唇,正想推说要先问问先生的意思。 哪知却是听到简玥嘲讽道,“她哪能认识先生啊!那画可是昨日简宁帮她求来的,她连先生的面都没见过。” 简瑶见简玥口无遮拦,简直想撕了简玥那张嘴! 今日她可是从祖母那儿确定了置简宁于死地是这位沈姑娘的意思,只是因为孟夏逃出去找到了陈昔,陈昔又去找了大姐姐,这才让简宁免了一死。 若让沈玉珺知道她为了求画,曾私放简宁出去,只怕这画就是白求了。 她小心翼翼看着沈玉珺,果见她微微蹙了蹙眉,当下便觉得心里一凉。 沈玉珺听闻这画竟是简宁求来的,有些意外,却没有如简瑶想的那样怪罪于她。 说句不好听的,像简瑶这样的人,她是半点心思都懒得放在她身上。即便是她替她拿来了先生的贺寿图,在沈玉珺看来也不过是个想攀附她的人而已,她身边这样的人很多,又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举动生气? 这满京贵女中,能让她分一些心的,也只有同陈昔订过婚的简宁。 若陈昔心里还有简宁,她自是容不得简宁的。 然而昨日听闻简宁院中失火,陈昔都毫无反应,可见他是真不在意简宁了。 已经被陈昔放弃的简宁,她自然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且不说昨日里简瑶只是为了要画私放了简宁出去,就算是简瑶救了简宁,现在也不值得让她生气愤怒。 只是简宁能从青蘅先生那儿得来这宝贝,母亲应该是想见见她的。 想了想,她还是让人拿了三份请帖给简玥,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身居高位的疏离,“既是五姑娘帮忙求来的画,那母亲应当会想见见她,还请两位姑娘帮我把这贴子转交给她。” 简瑶原本还有些揣揣不安,怕沈玉珺怪罪她,到时长公主寿宴也去不得,然在看到沈玉珺是拿了三分帖子给简玥时,心底霎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能去长公主寿宴就好。 只是一想到简玥和简宁也会去,难免心底又升起几分不快。 沈玉珺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也没留简瑶和简玥两姐妹在定国公府的意思,让绫香送了客,便拿着青蘅先生的画去了公主府。 简瑶想着自己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却连带着给简玥和简宁做了嫁衣,就不大愿意看到她们两个,更不愿去给简宁送请帖,一到家就直接回了青晖苑,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倒是简玥,因为扇子的事对简宁亲近了许多,到了家连院子都顾不得回,就直接去了青雨苑。 第22章 娇女 十月初八,是榆阳长公主寿辰。 这日一大早,秋令便把简宁从床上拉起来,洗漱之后给她描眉贴妆,又梳了个垂鬟分肖髻。 简宁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今日公主府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待得她回过神来时,秋令已经从妆奁里头拿出一支碧玉金步摇和一支惜花步摇,有些纠结问她,“姑娘,你说哪支比较好?” 简宁顿了顿,却在妆奁里挑了一支最不起眼的点翠珠钗,道,“这样就行,那些便不用带了。” 秋令急道,“那怎么行?” 榆阳长公主寿宴,让沈四姑娘请了不少闺中好友过去,又叮嘱了各家夫人把孩子都带过去,可不就是为了替世子相一门亲事! 世子乃是大周开国百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样貌生得又极为清隽,若不是性子实在让人不敢让人冒犯,又素来忙于政事,也不至于到如今二十二岁都未娶妻。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京中大多贵女眼中的如意郎君,长公主有意在生辰那日择亲的消息一传出来,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盼着这一日。 秋令想着,今日公主府必是珠翠环绕,姹紫嫣红,简宁既拿了帖子,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 简宁哪会不知秋令的想法,她笑了笑,打趣道,“我又没想嫁沈大人,打扮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再则,她今日去公主府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头上戴那么多繁重钗环反倒不方便。 秋令见简宁坚持,想这些日子简家三姑娘和四姑娘都为寿宴穿戴焦心不已,五姑娘却每日只顾着往那青苍斋跑,想来她确然是没有在今日大出风头的意思,便也没有再强求,微微叹气,接过简宁手里的珠钗,小心翼翼给她插上,之后又帮她挑了件象牙色对襟小衫配苍翠色百褶裙。 好在五姑娘模样生得好,这半个月又日日汤药进补调养身体,脸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便是就这样插一支简单的珠钗也不失颜色。 青雨苑和简瑶、简玥所居的位置隔得不远,待得简宁装扮妥当出得青雨苑时,简瑶和简玥也刚好出来。 二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简瑶今日上身穿的是穿了身桃红色的八幅湘裙,头上是双面桃花步摇,耳边是一对水滴状的耳坠,而简玥则穿了身樱草色的对襟襦裙,头上是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 姐妹二人都是杏眼桃腮,瓷白肌肤,又正值二八年华,这一装扮更显娇俏。 简瑶看到简宁,连招呼都没打,径直便往门口走去。 简玥瞧见简瑶拿她们当拖累的模样,心里翻了个白眼,过来同简宁一起,只是瞧见简宁这过于朴素的装扮时,微微蹙眉,道,“你怎又穿得这么寒酸?这几日大伯母和大姐姐不是给了送了好些东西吗?” 简宁笑了笑,道,“我还是不大习惯那些东西。” 简玥想起简宁自小到大似乎都没穿戴过什么好东西,倒也没疑心,只摇头道,“我看你啊,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简宁抿唇笑笑,也不反驳简玥的话。 姐妹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简瑶紧绷着脸不语,不大想搭理这两人。简玥也不理她,只时不时同简宁说下话。 简宁则是笑应着,也不大主动说话。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 简玥正欲下车,却被简瑶抢了先,简玥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在她下马车时伸出脚悄悄踩住了她的裙摆,简瑶一个踉跄,幸得红昭及时相扶,这才免去出丑。 简瑶看着裙摆上的脚印,气得眼眶都红了,回头却见简玥挑衅地看着她,心底恨得直咬牙,却到底还是隐忍了下来。 长公主府的客人络绎不绝,每一个都是权贵,她不想因简玥坏了形象。 简玥正是知道简瑶爱面子,这才光明正大出手,她最喜欢看简瑶被她气得牙痒痒,却还是得忍着不能发作的模样。看简瑶这样似乎还不够,她又跟简宁阴阳怪气道,“我是不明白了,有些人一天到晚端着,就不嫌累吗?” 简瑶正拿帕子擦着裙子上的灰尘,闻言手顿了顿,却终是咬着唇没有说话。 简宁懒得掺和到她们姐妹二人的争斗中,等简玥歇了声才下马车。 入眼便是朱红的大门和镇守的石狮,门外停了不少马车,门前客来客往。 大门口有专人接引,查看了她们的帖子之后,才恭敬将三人请了进去。 此时已经算不得早,公主府里客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赏花、或谈笑,仆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来来回回,颇为热闹。 简瑶因为要端着,虽然好奇公主府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却也不敢四处乱看。 简玥倒是没简瑶那么多顾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叹,嘴上却还是不敢出声。 简宁前世在襄王府住了好些年,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只安安静静跟在引路的婢女后头。 正走着,便听后头一声怯生生的叫声,“姑娘。” 这时朱红回廊里来来往往很有些人,简宁以为是叫旁人,便没理会。 哪知那叫声又大了些,也离得她近了些,却依旧是怯生生的,“姑娘!” 简宁这才意识到人可能是在叫她,顿住脚步回头,便见一个小姑娘正气喘吁吁往她这边疾步而来,小姑娘只十四岁左右,扎着双平髻,穿着雪青色齐胸襦裙,看着圆润可爱,看她衣着布料和配饰,都是宫中贡品,想来家世颇好,然这姑娘表情确实有些怯懦。 小姑娘似身体不大好,追上简宁时已经累得喘气。 待得气息平稳之后,她才递给简宁一方帕子,道,“姑娘的帕子掉了。” 帕子上那几株青翠的细竹,正是简宁前些日子绣上去的。 简宁一愣,这才察觉自己的帕子不知何时掉了去。 她接过帕子,笑着道了句,“谢谢。” 小姑娘没想有人会对着她笑,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羞涩笑了笑,道,“姑娘客气了。” “绾绾。”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简宁望去,却见一衣着华贵的老人正四处寻人。 小姑娘应了一声,对简宁道,“外祖母叫我,我得走了。” 简宁笑了笑,目送着小姑娘去到外祖母身边,看着老人满脸慈爱给小姑娘擦了擦汗,又牵着她的手离开,这才转身朝着已经走远的简瑶、简玥走去。 婢女把三人带到一处水榭,还未走近,便听到里头有嬉笑传来,简宁抬头望去,只见水榭里头约莫十多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正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人谈天说笑,这些小姑娘各个都锦衣华服,珠翠环绕。而被她们围着的那人容貌装扮都最为出色,穿着一身绯色撒花烟罗裙,梳着百合髻,额上贴着红梅花钿,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尊贵。 被众星拱月的少女正是定国公府的四姑娘,沈玉珺。 简宁上辈子虽说同沈玉珺纠葛颇深,却也只在威北侯府门口远远见过她一面,那她同陈昔一起,眉眼间都是少女特有的娇柔。这样盛装打扮的沈玉珺,简宁还是第一次见,便是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她着实美得夺目,轻易便能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沈玉珺也看到了被婢女带着过来的三位姑娘,简瑶和简玥自不用说,虽是浓重打扮过的,然在这满屋子的世家贵女中,却还是显得有些寒酸了。反而是最后面进来的简宁,头上只一支简单的点翠珠钗,穿得也不够艳,样貌和气度却不比她身边这些个贵女们差,这倒是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第23章 拜寿 沈玉珺向来眼高于顶,极少有人能入她的眼,简宁算是头一个。 若是没有陈昔,简宁或许有资格成为她的第一个朋友。 只可惜,她们二人都看中了陈昔。 虽说现在简宁和陈昔已经没了瓜葛,沈玉珺对她也还是喜欢不起来。 若不是想着母亲或许会对简宁感兴趣,她也不会特意给她一封帖子。 她淡淡同她们打过招呼,便又回过头同身旁的贵女们说起话来,并没有邀她们同坐的意思。 沈玉珺身边的小姐妹们见沈玉珺对这三人冷淡,也跟着有样学样。 引路的婢女见沈玉珺如此,也不敢领着她们过去那边,只把三人领到靠近人工湖的长椅那边落座。 简宁前世在把匕首捅进陈昔的胸口时,便觉前尘往事已消。她今生只想安稳度日,无意再浪费时日去同这夫妻二人纠缠,况且她来公主府,也不是为了沈玉珺,对于沈玉珺的故意无视,也没太大反应,只安然处之。 简玥原本也只是因为什么都喜欢跟简瑶争,又不愿被简瑶压制,这才想攀附沈玉珺的,然自上次头面事件后,她就懒得再去攀附沈玉珺,也若无其事跟在了简宁后头。 简瑶却是站在水榭中央,咬着唇望向那头被众星拱月的沈玉珺。 她原以为她送了画,沈四姑娘多少会抬着她几分,哪知竟是这样一个场面,有心想过去同她们攀谈,却发现她们所谈论的东西,都是她不大了解的,根本让她连话都插不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真正世家贵女圈子的差别,却也让她越发想挤进那个圈子,再转而看向简宁和简玥,却见她们二人安然坐在靠湖边的长椅上逗弄起湖里的锦鲤。 整个水榭中,仿佛只有她一人被刻意孤立站在中央。 偏那简玥回过头见她独自一人站在一处,还冲她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三个字。 ——“可怜虫。” 一字一顿,字字嘲讽。 简瑶当下气得嘴唇发抖,任谁都看得出来,沈玉珺是不喜欢简宁才把她们晾在这儿的,若不是那日简玥嘴贱提到是简宁求了青蘅先生的画来,她们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她冷哼一声,转而扭头走向那群的贵女。 跟她们坐在一起被无视都比看着简玥那张脸要好! 简宁看着这两姐妹小孩子气的争斗,笑了笑,道,“四姐姐何必总在外面跟三姐姐过不去呢。” 语中却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像是单纯的好奇。 她回简家那年,这两姐妹就已经是水火不容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过节,让两个人僵持不下的争了这么多年。 简玥拿了块酥糖放进嘴里,酥糖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只觉不愧是公主府,这糕点就是好吃。慢吞吞吃完一块,她才低低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分明心肠歹毒,却总装成听话懂事的小白花模样。” 简宁闻言,回头看简玥,不解她意。 在她看来,简瑶纵然是和简玥争得再厉害,也只是拌拌嘴,翻翻白眼,最多再心底咒骂几句,却从来没真正对她动过手。简玥又是为何觉得简瑶歹毒? 简玥这次倒是难得看出简宁眼底的疑惑,撇了撇嘴道,“我六岁那年就差点死在她手里,若不是阿爹阿娘发现得早,我怕是坟头的草都不知多高了,可她却因为惯会装可怜柔弱,被祖母护着,没受到任何惩罚。” 其余的,却似不愿再多说。 简宁纵然经历了再多,在听到简玥这样说时还是觉得发凉,简玥六岁时简瑶也才七岁而已。 再看简瑶坐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的模样,实在不敢想像这姑娘那么小就差点杀了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也难怪这么多年以来,简玥一直孜孜不倦的给简瑶添堵。 她默了许久,才道,“你气她归气她,以后同她一起时,却还是要小心一些。” 简玥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固然会让有些人不喜欢,但简瑶那样的性子,却是会让人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悄无声息弄死。若是十五岁前的简宁,或许会劝简玥忍忍就算了,别惹怒她,可如今的她却是知道,有些人不是你忍了她,她便会对你心软的。 有不快总要发泄出来,那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简玥因为折扇一事之后,虽时不时去找简宁,但也瞧得出来简宁对自己大抵还是不大喜欢的,她没想简宁会提醒自己,愣了愣,才笑道,“放心吧,我晓得的。” 语中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简玥说完,又看向简瑶,见简瑶并不受沈玉珺待见,坐在那堆贵女中格格不入,心底也高兴起来,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简宁看着简瑶想方设法融入那群贵女的模样,不禁想起她前世的结局。 前世简瑶虽没能拿到青蘅先生的画,却在她房中找到玉骨扇,将其献给了沈玉珺,从而得了请贴。 只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以为攀上了沈玉珺,就能嫁到定国公府,殊不知沈玉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得知她并非真的认识青蘅先生以后,便不怎么搭理她了。 偏她胆大,见沈玉珺不肯再理她,竟铤而走险,打着探望大姐姐的旗号去定国公府,想□□沈昭,最后被长公主秘密处死,弃尸荒野。 她前些日子提醒过简瑶,让她不要招惹沈家的人,可简瑶显然没把她的提醒放在眼里,她也懒地再说什么。 在水榭中坐了没多久,便有嬷嬷来,引着她们去了大堂。 她们去时,女眷正排队给长公主拜寿,拜过之后便被引着在梨花木的椅子或是在檀木绣墩上坐下。 堂中已经坐了好些个贵妇人和闺阁千金,各个贵气逼人。 简瑶京中姐妹虽多,却都只是一些小门小户,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贵人,又听闻今日长公主有意给沈昭择亲,一想沈昭或许就在这厅中看着她,心底难免有些紧张。 她挺直着背脊,心都快跳出喉咙,面上却还是竭力维持着平静,在礼官的唱诺下晕晕乎乎给长公主拜完寿,又被引到了靠门边的绣墩坐下。 直到内心彻底平静下来,她才敢抬头悄悄环视屋子里头,然而环视了一圈,却没见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垂下首,心底难免也有些失望。 简宁是最后一个给长公主贺寿的。 她规规矩矩给坐在上首的长公主行了个大礼,道,“民女简宁,祝公主殿下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你就是给本宫送来青蘅先生贺寿图和折扇的姑娘?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榆阳长公主的声音自上首传来,简宁这才微微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看上去不过三十六、七,肤色白皙如凝脂,穿着一袭正红宫装,很是雍容华贵,看着她时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简宁也不慌,脸上微微带着笑,挺直着背任由她审视。 半晌过后,长公主才笑着道了句,“看着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说罢,给了简宁礼物,让她去坐。 前几人拜寿时长公主都只是淡淡点头,而后给了礼物让她们去坐,对着她却是莫名其妙说了那么句话,简宁也摸不准这位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她来此意也不在长公主,乖顺行了礼跟着婢女退下。 只这一路,简宁明显感觉到有好些带着探究的目光朝着她看过来。 有些窃窃私语谈及他与陈昔的那桩婚事,也有些再猜测她与青蘅先生是什么关系的,竟能帮长公主求来这些。 她也只垂眸当未曾听见。 简宁刚一坐下来,简玥便就凑了过来,悄声问道,“吓坏了吧?” 她们这等人,寻常是决计见不到长公主这般的人物的,今日她可看见了,连她那个向来爱端着的姐姐也险些端不住了,更遑论方才简宁这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丫头还被长公主盯着看了那许久,肯定被吓坏了。 简宁笑笑,道,“是啊。” 说完,又扫视了屋里一圈,问,“四姐姐素来交友广,认识的人也多,不知可不可以认齐这儿的各位夫人?” 简宁虽在京中过了这许多年,却几乎没参加过什么宴会,故而许多人都只听过,却并不认识。 简玥在京里好友倒是多,见过的人也多,她以为简宁是怕叫错人尴尬,倒是道,“是认得一些。” 说罢,又开始悄悄同简宁指认起哪个是哪个夫人,指到齐国公夫人时,却是蹙了蹙眉,好奇道,“齐国公夫人怎么只带了这表小姐带过来?” 简宁找简玥帮忙认人,就是为了找齐国公夫人和齐国公府的表小姐,闻言顺着简玥目光望过去,却见今日捡到她帕子的那小姑娘正站在一贵妇人旁边,乖乖巧巧的。 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那小姑娘也朝着她看过来,朝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简宁怔了一怔,也报以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赶不上了,还好在九点前修出来了,么么哒! 第24章 借刀 先前齐国公府表姑娘还手帕给简宁时,简玥也是有瞧见的,只是因着那带路的婢女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等简宁,她们便也没在原地等着。 她原以为齐国公府表小姐和简宁都不是那种容易跟人交心的性子,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但现在看二人神情,似乎她想错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那齐韵,你还是远着她好些。” 简宁闻言收回目光疑惑看向简玥,不解她何出此言。 简玥见简宁疑惑的模样,叹了口气,想她这些年一直窝在青黛苑,怕是对外头的情况所知不多。 她拿了块糕点吃完,才慢慢同简宁说起这位齐国公府的表小姐。 这位表小姐随母姓齐,单名一个韵字,是齐国公的幺女齐襄未婚所出,其父是谁,却是没人知道的。 据闻当年齐国公得知齐襄有了身孕,第一时间便是让人捆了这个平素里最疼爱的幺女,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哪知齐襄平素里性子柔弱乖顺,这种时候却生出反骨来,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气得齐国公当即下令要把这不孝女一把火烧死。是齐国公夫人不忍看女儿丧命,苦苦哀求再加以死相逼,这才让齐国公勉强妥协留了她一命,只让人把她关到了家庙里。 然而齐襄自幼娇生惯养,哪能受得了家庙的清苦? 被关进去不久,就染了重病。 齐国公夫人知道后,哭求着让齐国公放过女儿。这次齐国公却是异常固执,任夫人怎么求,都不肯把那不孝女接回来,只言她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就不该糊涂,若是就这样把她接回来,岂不让齐家姑娘们都认为做错事情生个病就能避免责罚? 齐夫人拗不过齐国公,也知此事确实错在女儿,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生下孩子后撒手人寰。 齐襄走了,只剩刚刚出生的齐韵没人照顾,齐夫人见小孙女可怜,便想着把小外孙女接回来养在身边。然齐国公这人素来固执,当初他本想让人熬了落胎药给齐襄灌下后再把她送到家庙,虽说后来因大夫说齐襄身子不适合落胎,再加齐夫人苦苦哀求这才一时心软没有灌药,但这孩子的出现早已成了齐国公府的耻辱,又怎么可能同意把她留在身边? 这次他丝毫没顾齐夫人哭求,坚持让人把齐韵丢在了道观,任她自生自灭。 齐韵便就在道观里养了整整十二年,直到去年齐国公夫人病重垂危,还心心念念想着外孙女,齐国公念及多年夫妻情份,这才肯松口把人接回来。 巧的是,齐韵回来后,齐夫人的病竟就一日比一日好了。 齐夫人觉得是齐韵给她带来了福气赶走病魔,又因当初没能救下女儿觉得亏欠,自是把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然而齐韵在道观中养了十余年,当初齐国公又吩咐不用特别照顾她,她在道观被当成杂役使唤了十多年,早养成了一副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性子,整个齐国公府,除了齐夫人,其他人都不大喜欢她。 京中那些贵女们,更是因为其母当年未婚先孕还死不悔改一事常常对她指指点点,言谈之间满是嫌弃鄙夷,不肯同她有半点交集。 说罢,简玥还不放心叮嘱了句,“你若是同她走得太近,怕是日后都没人敢跟你来往了。” 简宁听完却觉得有些同情这姑娘,“长辈犯下的错,于她又有何干系?” 她不大理解,大家为什么都要去迁怒于这个无辜的姑娘。 简玥撇了撇嘴,对简宁这问题有些不以为然,“可这世道就是如此,父不祥的私生女,注定要被孤立,要被厌弃。” 她们又何尝不知道齐韵的无辜?可谁让她有那样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呢? 简宁闻言不再言语,心底却是堵得难受。 简玥见简宁这样,这才后知后觉想起,齐韵是因父母犯错自幼被抛弃,长大又被孤立,简宁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生平头一次对简宁生出一丝愧疚,不自在地抿了口茶,终是道,“罢了罢了,你要喜欢她就去结识罢。反正看在你给了我扇子,又提醒我注意简瑶的份上,就算你跟她走得近,我也不会嫌弃你就是了。” 简宁转头,只见简玥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不耐,手上却是悄悄把自个儿最爱的糕点往她这边移了移,明显是要和她分享的意思。 心底那股难受似乎被她这别扭的举动冲散了些许。 前世今生,简宁头一次觉得,这姑娘其实挺可爱。 *********** 女眷拜完寿,离开席还很有些时间,贵夫人们便就都留在厅中配长公主说话。 长公主看了眼那些无聊到打盹的小姑娘们,知这些个小姑娘约莫都是坐不住的,今日她该瞧的也都瞧了,便就放了她们去水榭玩。 姑娘们都是十四、五岁活泼好动的年纪,见沈昭不在厅中,自然也不愿意呆在这儿听大人们絮絮叨叨,得了长公主的许可,都像是下了学堂的孩子,成群结伴出了大厅。 唯独只有齐韵,还安坐在齐夫人身边。 齐夫人看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少女,再看看安静内向得有些过分的外孙女,叹了口气,道,“绾绾要不也跟她们一块儿去玩?” 齐韵愣了一愣,转头看了看三五成群的少女,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应了一声,“那孙女去了。” 外孙女素来内向,齐夫人原本也没抱希望,而今见孙女答应,她着实意外,却也高兴,忙道,“去吧去吧,注意些安全就是。” 齐韵又朝着外祖母和长公主行了一礼,这才出了大厅。 她出去时,那些贵女都走远了,她想出来也是因为今日简宁对她的态度不若旁人那般冷淡,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简宁的身影,却见她正被好些个少女围在中间,不知在说着什么。 齐韵睫毛颤了颤,终是没有上前去打扰,只默默跟在人群的最后走着,看上去孤孤单单。 那些围在简宁身边的贵女们都是随着长辈来了之后便直接去了大堂的,大多是因为她识得青蘅先生故而才想同她相交,根本不知沈玉珺先前在水榭对简宁的态度。 简瑶和简玥二人虽夹在她们中间,却因身份不够,又无甚作用而基本没人理睬。 简玥在京中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今早水榭中的经历过后,她也很明自自己跟这些贵女跟们终究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就算削尖了头也不一定能挤得进去,故而对这样的状况倒也没甚太大的感觉,甚至觉得她们叽叽喳喳太过吵闹,而寻了机会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自己一个悠哉游哉看着公主府的风景。 没一会儿,便见简瑶亦从人群中落了出来。 简玥看着简瑶铁青的脸,忍不住感叹道,“有些人啊,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不过一只野山鸡而已,被人多看了两眼,便自以为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寒酸样。” 简瑶被简玥气得狠了,转身正欲发作,却在看到离简玥不远的少女时,生生将那一肚子狠话吞回了肚子里,只弯了弯唇,故意放慢脚步等着人来。 *********** 简宁见齐韵也跟着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原本是想找机会接近她的,哪知一出来便被好些个人围住说话,一时间竟抽不得空,待得好不容易客气应对完那些贵女,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噗通”的声音。 紧接着是简瑶的惊叫声,“简玥你个疯子!” 又不知是谁叫了声 ——“有人落水了!” 此处正是人工湖边靠近水榭的一处回廊,这一声尖叫让所有人都停了脚步往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简玥苍白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回廊上,而水里有两道身影,一道桃红色的身影正吃力往上扑腾,正是简瑶。 而简瑶身后还一道雪青色的身影,那人显然不会浮水,手脚胡乱挥舞着。 可不正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娘? 齐韵的婢女已经被吓得丢了魂儿,呆呆站在旁边忘了反应。 围栏边上围了好些个姑娘丫鬟正往水里看着,却没一个人愿意在这深秋里跳下水去救人! 简宁看清水里的两道的身影,想也没想就一头扎进水里,朝着逐渐下沉的齐韵游过去。 简玥瞧见简宁跳下水,才回过神来,狠狠瞪着明明会水却假装扑腾着喊“救命”的简瑶。 事到如今,她哪还不知道简瑶打得什么主意? 她同简瑶争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比谁都了解对方,她最知道怎么能戳痛简瑶,简瑶也最知道怎么激怒她! 方才她是被简瑶气得狠了才动了手,可她也知道这回廊危险,控制了力道,按理说根本不会被她推得那么远,更不可能让她撞到齐韵让两个人双双落水! 她就算再蠢也明白过来,简瑶刚才在半路上一直一言不发,到得这回廊先是支开了红昭,后来又一反常态主动挑衅起她来,只怕就是算准了时机激得自己动手,又借力撞向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得齐韵! 简瑶会水,可齐韵不一定会。 若是齐韵被淹死了,同为受害者的简瑶不会有事,可伸手推人的她却怕是活不了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 简玥把简瑶拆吃入腹的心都有了,可她也知道现在关键不是要报仇,而是要想办法把简宁和齐韵捞起来。 齐韵的婢女也在这时回过了神,眼瞧着简宁似乎越来越吃力,而岸上的人却都无动于衷,她急得直哭起来,“救人啊!求求你们!帮忙救就人!” 若是姑娘死了,她肯定也活不了了,可她不会浮水啊! 婢女的声音很大,然而在场的姑娘们却没一个人理她。 有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有的是想救却不会游水,有的……却是因为沈玉珺也站在一旁没说话,单纯不愿意多管闲事得罪沈玉珺。 简玥头疼地看了那婢女一眼,若是这些人真有心救人,便不会从方才就站在这儿不动了。 然而她也瞧出在齐韵的胡乱扑腾之下,简宁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是有心想救人,可她也不会水,跳下去怕也只会给简宁添麻烦。 简玥仅犹豫了一瞬,便转身欲去寻一根竹递给简宁拉她上来,然她刚转身,就听沈玉珺惊呼一声,“大哥?你怎么来了?” 回廊里的原本看戏的姑娘们听到沈玉珺的声音慌忙回头,见到来人铁青的脸时,纷纷白了脸色。 第25章 处置 简玥不禁也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却见一个穿着绯色圆领襕衫,生得极为清隽的男子站在回廊外头。 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脸上神情冷冷清清,声音也是冷冷清清,“都还愣着做什么?” 他身后还有一人,那人一身侍卫装扮,手上拿着捆绳索。 大家似都很怕这人,他话音未落,在场众人也都不敢再看热闹,由得伸手去拉简瑶,有的忙地小跑过去双手接过绳索扔到了水里给简宁。 沈玉珺低垂着头,连声都不敢出。 沈昭今早过来给长公主拜完寿,还没等到长公主开口同他说婚事,吴维康便传来了消息,说安王果真拒不服从调令,还自恃宗室之亲,在禹州阴结勇士,广招门客,甚至换掉了禹州城的护卫兵,严禁地方守吏登城夜巡。 他同吴维康谈了许久,让人送走吴维康之后,正欲进宫同陛下商讨此事,哪知经过此处,却见这头似乎有人落了水,而身为主人的沈玉珺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全然没有让人帮忙的意思。 沈玉珺虽目下无尘,但也不会不懂事到在母亲寿宴上做出这种举动,听得这群小女孩叽叽喳喳叫到了“简宁”二字,沈昭也大抵明白了沈玉珺为何会冷眼旁观。 他和简宁其实并不相识,之所以记得她,也不过是因为前世徐州城破后,她穿着一身寿衣手刃陈昔的事情太让他印象深刻。后来听秦征将陈昔死因和盘托出他才知道,秦王妃就是陈昔多年前“坠崖身亡”的未婚妻,也知道了当年她坠崖并非意外,而是陈昔被沈玉珺所逼,亲手为之。 陈昔死后,威北侯太夫人赶到徐州,要将简宁挫骨扬灰。 他却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可怜,让秦征厚葬了她。 前世他不满薛姓皇室腐朽无能,一心想要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然而却用错了方法,导致大周征战连年,数十万人性命毁于他手。后来,他终于把这天下治理成了他想要的模样,只是每每想起自己曾经造下的孽,总是夜不能寐。 好在苍天怜悯,让他又回到了太平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便也一时忘了这个可怜的姑娘。 直到方才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恍然想起来。 因齐韵和简宁两姐妹都是女儿身,沈昭和他的侍卫不好靠近,只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救人。 见人平安无事,才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淡淡看了明显心虚的沈玉珺一眼,道,“待会自己去祠堂思过。” 沈玉珺也知自己有错,不敢辩驳,只咬唇点了点头。 那边落水的三人已经被救了上来,经刚才沈昭一来,也没人敢再冷眼旁观,赶紧给她们递来了披风裹上。 简玥也反应过来,忙地去看简宁和齐韵。 秋日的天已经逐渐转凉,在水里泡了一遭多少还是有些受不住,简宁裹着披风往回廊外头望过去,却只见了一道绯色的背影。 她虽没看清那人的样貌,却也能从这些贵女们的反应中知道他的身份。 在水中她听得真切,若不是沈昭出现,这些贵女们怕只会在一旁看热闹。 她虽对沈昭前世所作所为有些不赞同,可也不可否认,今次得亏沈昭开口,她们才能少泡些水。 有心想去道谢,然而她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见外男,便只对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行了一礼。 简瑶却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还救了自己,自然是要亲自过去答谢他一番,她裹着披风便朝着沈昭跑了过去。 简玥看简瑶殷勤的模样蹙了蹙眉,然在看到简瑶直接被沈昭的侍卫拦了回来时,心情顿觉舒畅起来。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妄想高攀沈昭? 齐韵身体底子最弱,她裹着披风一边发抖,一边走到简宁面前,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姐姐救命之恩,齐韵日后定会报答姐姐。” 方才她在水中虽惊慌失措,却也晓得在场的人里,除了这位姐姐,没一个人愿意救她。她活了这十三年,除去外祖母,还未曾有人这样奋不顾身帮过她。 她很感激…… 简宁回头,只见小姑娘面色苍白,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滴到地上,看起来狼狈得很,然看着她时的眼神,却真挚无比。 简宁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她其实……早知齐韵今日会落水。 前世她刚醒过来,就听闻齐国公府的表姑娘在长公主寿辰当日落水身亡一事。 沈玉珺虽没有如今日这般袖手旁观,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等齐韵被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她利用简玥跟简瑶针锋相对的关系,故意把玉骨扇送给简玥,让简玥在沈玉珺面前戳破简瑶提到她,就是为了拿到长公主寿宴请帖,在齐韵最难的时候救下她,从而寻求齐国公夫人的帮助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齐韵落水,竟是拜了简瑶所赐。 恰这时齐国公夫人已经闻声赶来,声音都在颤抖,“我的儿啊!” 见到齐韵浑身是水,更是跌跌撞撞过去,用毛毯裹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长公主也跟着过了来,在所有人面上都扫了一圈,声音冷肃,“怎么回事?” 一干贵女们闻言,都不约而同往简玥的方向看过去。 齐韵的小婢女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简玥正欲说话,简瑶却是眼里含着泪,率先跪在了长公主面前,凄凄切切道,“是民女的错,没有教导好妹妹,民女愿意一力承担责任,还请公主看在舍妹尚且年幼,不要责罚她。” 嘴上在替妹妹请罪,实际却字字表明,是简玥推了齐韵。 果然,她话音一落,齐国公夫人便冷哼一声,“都十五、六了还小?” 顿了顿又道,“你固然是有教导失职的责任,可你妹妹却也不该动手伤人。” 简玥简直想一脚踹到简瑶身上,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是不够聪明,但自小在简瑶身上吃的这等亏太多了,深知简瑶这人惯会做戏,只要自己反驳,她绝对有能力把黑的说成白的,倒时她只怕会被罚得更惨。 况且,虽然齐韵是被简瑶设计落水的,但若她控制住了自己没对简瑶动手,简瑶便不会有那个机会,这一点无从反驳。 思及此,简玥咬牙,亦上前跪在长公主与齐国公夫人面前,坦坦荡荡道,“是民女失手险些害了齐姑娘,民女愿意受罚。” 长公主看着这个小姑娘,倒有几分诧异。 然事情虽是在公主府发生的,受害者却是齐国公家,长公主也不好擅自做主惩罚,便转头问道,“齐夫人看,应当如何处罚?” 齐夫人一向把这个外孙女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宠着,平日里自己连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今日她原是看外孙女太过孤僻,便想着带她出来多结识些同年岁的孩子,哪承想却碰上这事? 她恶狠狠看着简玥,恨不能把她的也丢到水里去,然小孙女却是怯怯拉了拉她,道,“外祖母,我没事。” 这便是求了她从轻发落。 齐夫人看着外孙女乖巧的脸,越发心疼,她这孙女啊,就是太心善,这才总是被人欺负。 但她终究还是不忍拂了孙女的意,咽下那句“把她也丢到水里去”,最后只淡淡道,“杖二十,赶出去吧。”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杖二十?那不是去掉了半条命? 唯独简瑶,低垂着头,唇角却是微微上扬。 她就是故意设计让简玥那没脑袋动手,然后把齐韵带下水的。 谁让她从小被母亲偏疼,父亲宠爱,却还偏偏什么都爱跟她抢? 今日她可是看到长公主因为青蘅先生的作品夸了简宁,原本那份夸赞该是自己的,若不是简玥多嘴,哪能轮得到简宁得长公主夸赞? 她早就想让简玥死了。 幼时是她运气好,才逃过一劫。 而这齐韵身子素来弱不禁风,落水之后就算能活命,怕也是要落下病根,齐夫人又素来疼这个外孙女,定不会轻饶了简玥。至于简玥若敢把她扯下水,她有的是法子让齐夫人更厌恶她。 现在虽因为简宁多事救了齐韵,简玥也因此捡了一条命,但二十板子,也够她受的了。 简玥没有丝毫挣扎地被人带了下去,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她背上。 她只咬着牙关,既没求饶,也没吭声,倒让这些贵女们高看了她一眼。 简宁看着跪在地上的简瑶,再看看趴在长凳上的简玥,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前世齐韵死后没多久,她就又收到简玥病故的消息。 她那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简玥真是病死的,可照今日情形来看,前世齐韵和简玥怕都是这样被设计致死…… 纵然她早知道了简瑶的恶毒和不折手段,此时此刻却还是一阵反感。 简宁紧抿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决定。 齐夫人每年十月中都会带着齐韵去梁州探亲,而她前世在梁州养病三年,对那儿最为熟悉,今生原也是要带孟夏去梁州的。只是梁州路远,她和孟夏两个女孩儿既没有路引,又没有功夫,到底不是太安全,且她今生又不愿再麻烦薛宴,这才设计来公主寿宴。 她原是想借救齐韵一命,向齐夫人讨个人情,带着她们一起上路。如今却又担心简玥被二十大板打下来,会如前世那般重病不愈而丧命。 她知道留着那个恩情,换自己和孟夏平安离开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终究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简玥去死。 简玥这人虽性子薄凉嘴又毒,却到底还算坦荡,即便是不喜欢的人,简玥也从来没生过害人致死的心思。 简宁心底拉锯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前,朝着长公主和齐夫人各行了一礼,又对齐韵道,“齐姑娘方才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可是当真?” 第26章 训诫 简宁这一动,让在场几人皆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特别是榆阳长公主。 长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简瑶这点手段哪能瞒得过她,被罚的这姑娘一看便是那种心直口快,不会耍花花肠子的。况且方才齐韵还帮简玥求了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简瑶虽还垂首跪在地上,指甲却是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 又要多管闲事! 然而她在这里地位太低,就算知道,也一时想不到方法阻止。 齐韵站起身来,微微仰头看着简宁,认真道,“自是当真的。” 简宁方才看到齐韵不过是拉了拉老夫人衣袖,老夫人便软了心肠,知道跟老夫人求情不如直接跟齐韵求情。 她给齐韵福了福身,道,“舍妹害得姑娘落水自是该罚,只是她此举也是无心之失,姑娘能否看在我救了姑娘的份上,少打几板子?” 齐韵咬了咬唇,她其实也知道简四姑娘是无心之失,也没想过置她于死地。 只是以祖母的性子,打二十大板已经是祖母从轻发落了,她担心再求会让祖母不高兴,便没再出声。 然她也知道姑娘家娇贵,二十大板打下来,只怕会伤了根本…… 她只犹豫了一下,便拦下了执杖的下人,而后回到齐夫人面前,壮着胆子撒娇道,“祖母~” 齐夫人哪还不知道孙女的意思? 她也不傻,只是绾绾落水,她怒极攻心,关心则乱,这才气简玥不过。然刚才那姑娘一声不吭被拖走时,她可没错过简瑶微微扬起的唇角,只是话已然出口,又没简瑶害人的证据,她也不好收回来。 现在简家丫头来求情,倒是给了她一个梯子下。况且她这孙女素来胆小,便是对她也存在几分害怕,这还是她孙女回齐家这一年以来,头一次明确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哪忍心拒绝? 见那头简玥已经开始冒冷汗,却还咬牙不吭一声,齐夫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简家五姑娘求情,那便就这样吧。” 简宁听齐夫人回应,这才松了口气,朝着齐夫人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齐夫人。” 又跟长公主行礼告辞之后,过去扶起简玥,带她离开。 简瑶看着姐妹两人相扶的身影,气得嘴唇都咬出了血。可她也知道齐夫人都已经答应放人,她若再说什么,只怕会引火烧身。 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拜别了长公主和齐夫人,跟上简宁她们。 齐韵虽是得简宁相救捡了一命,可到底体弱,简家三姐妹走后,齐夫人也没心情再在府里待下去,给齐韵换了身衣衫,便辞了长公主回齐国公府。 马车摇摇晃晃,齐夫人想起今日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孙女主动去亲近一个人,笑着问她,“绾绾很喜欢简家那位五姑娘?” 齐韵点头,认真道,“喜欢。” 齐夫人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姑娘很好,绾绾若是喜欢,可以下帖子请她来家里玩。” 简家那位五姑娘的事情,她也听过一些。许是因为觉得她跟绾绾的身世有些相似,又许是因为今日只有她跳下水去救起了绾绾,她对那姑娘也有些好感。 而且……从她前些日子果断退了威北侯府的婚事,今日又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给妹妹求情,可见是个果断又勇敢的姑娘,这样的特质,正是绾绾身上所缺少的。她年纪大了,总不可能护着绾绾一辈子,只希望绾绾跟她交好之后,能够更勇敢一些,这样她百年之后,也不用再担心她在这世间受欺负。 至于那简三姑娘…… 想到简瑶,齐夫人眯了眯眼。 她既然敢拿她的绾绾做筏,借齐国公府的刀杀人,那便别怪她跟一个小辈计较。 ************** 沈昭被当今最受圣上宠信的宦官刘喜恭恭敬敬从宫里送出来时,已经翌日清晨。 回到梧桐苑沐浴过后,他换了身月白直缀,刚出来便见程渊已经在大厅候着他了。 沈昭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才问,“查到什么了?” 前世这个时候他并不在京城,同陈昔也还没什么交集,更不知道简宁具体是什么时候遇的害,昨日想起这件事情后便吩咐程渊去查了查这几日发生在三人身上的事情。 程渊做惯了探子,再加前些日子简家失火、退婚这两件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便从这两件事情下了手,现在已经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查了个八、九不离十,梳理清楚脉络过后,没有任何隐瞒地禀报了沈昭。 沈昭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便又去了祠堂。 他去时,沈玉珺正直直的跪在祖先牌位前一动不动。 沈昭也没说话,抬步进去点了炷香。 沈玉珺见到沈昭,才低低叫了声,“大哥。” 她素来高傲又目下无尘,这京中能被她放在眼里的也没几个人,然面对这个大哥时,她却总觉害怕,不禁把背挺得更直了些。 沈昭看她一眼,只见她虽面露倦容,姿态却还端端正正,顿了顿,才淡淡开口道,“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沈玉珺垂下眸子,道,“错在没有照看好客人,更不该在有人落水时袖手旁观。” 说罢,又小心翼翼抬眼看沈昭,却见他眉头微微蹙了蹙,似是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 “还有呢?” 沈玉珺心下一沉,下意识想大哥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然而大哥没明着提,她也不知道大哥晓得多少,便不敢多说,只垂首跪在地上不语。 沈昭想起程渊查到沈玉珺曾用二嫂敲打过梁氏,害得人险些丧命。又见沈玉珺如此,心底越发失望。沉默良久,才道,“你也已经及笄了,过些日子母亲会替你择一门合适的亲事,在这之前你便在家里思过,不准再往外跑。” 沈玉珺一听沈昭说母亲要给她择亲,想起自己还没有同母亲提过她喜欢陈昔,怕母亲乱点鸳鸯谱,当下着急起来,想说她已经有人选了。 然沈昭却是在她之前开口,“陈昔若有半点担当,就不会在与另一个姑娘还有婚约之时便和你生情,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为他双手沾血,一个姑娘为他险些丧命。” 他淡淡看了眼沈玉珺,道,“他不是良人。” 前世简宁落崖、沈玉珺自尽,都跟陈昔脱不了干系。 在他看来,沈玉珺的错无可辩驳,但这件事情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陈昔。分明有了婚约在身,却同沈玉珺纠缠不清,到头来还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害了两个姑娘一辈子。 沈玉珺面色一白,心知大哥是知道了她做的一切,才让她在这儿思过。 她跌坐在地上,嘴唇动了动,想说又不是她要简宁死的!然在看到大哥冷淡的神情时,终究什么都没敢说。 沈昭事忙,过些日子又要亲去一趟禹州,知沈玉珺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想到昨日陛下已经答应将陈昔调往青州,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吩咐了人看着她,不准她乱来。 出了祠堂,他想了想,又吩咐了程渊在陈昔调离京城之前在暗中护着简宁,这才又去了兵部。 ************ 简宁再次见到齐韵,是在长公主寿宴两天后,青苍斋门口。 彼时简宁刚好从青苍斋出来,便见齐韵站在对面的德馨斋门前。 小姑娘今日穿了套水红色的对襟襦裙,梳着双丫髻,看着乖乖巧巧,脸上带着病后初愈的倦容。 见到她,便朝着这边走来,腼腆地唤了声,“姐姐!” “齐姑娘?” 简宁有些意外会在这儿碰到齐韵。 齐韵笑了笑着指了指德馨斋,道,“我今日陪祖母来买些东西,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真是姐姐!”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道,“我有些话同姐姐说,想邀姐姐去八宝斋坐一下,不知姐姐有没有空?” 简宁对这小姑娘有着莫名好感,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 小姑娘瞬间喜笑颜开。 八宝斋是这条街唯一的茶肆,铺子虽不大,客人却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齐韵带着简宁熟门熟路进了二楼雅间,询问过简宁后,要了一壶君山银针,又要了几样糕点。 待得伙计上完茶点出去后,简玥才问道,“四姑娘怎么样了?” 简宁看着小姑娘眉眼间的担忧,笑了笑,安抚道,“大夫前日来看过了,说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姑娘不必担心。” 齐韵闻言,似是松了口气,微微低垂着头,道,“我其实知道,四姑娘那日是被陷害的。只是我拿不出证据,又见祖母发怒,害怕替她求情太多祖母不高兴,便没有出声。” 她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到底是我懦弱了。若不是姐姐那日替四姑娘求情,我这份懦弱怕救害了四姑娘一条命。” 说完,她又抬头看着简宁,真诚道,“姐姐救我一命,又替我救下四姑娘一命。我实在无以为报,那日我说的话还算,姐姐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只要同我说一声,我能帮的一定帮。” 她虽不爱交际,却也算不得闭塞,简五姑娘当年同威北侯府世子订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订婚之前在简家是个什么处境,简家便是再怎么捂着,京中多少都有些传言。现在她又同威北侯府退了亲,处境只怕会比以前更难。 就像前些日子青黛苑着火,虽简家对外称是刁奴作祟,可若不是她在家里无依无靠,刁奴又如何敢欺辱到她身上去? 她喜欢这个姐姐,觉得她同自己其实是同病相怜,总想帮一帮她。这几日她总在想,当日其实该她主动跟祖母求情的,而不是该让简家姐姐求了她,才去祖母开口。 简宁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从来没想着小姑娘会又转回来跟她说这番话。 她想说,“简玥虽是被陷害,但你到底也是被简玥连累才遭难,齐夫人大怒要罚简玥并无不可,你当日求齐夫人绕过简玥一命已是报了我的救命之恩,大可不必觉得愧疚。” 可这几日她还没找到比跟着齐夫人离京更安全的办法,心底犹豫许久之后,她终是开了口,“我的确有一事想请齐姑娘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要换地图啦! 男女主终于要正式碰面了!鸡冻! 另外:接编辑通知,周五入v,到时三更合一,v章发红包,求首定,求我的红包能发得出去哇! 还有接档文《摄政王心口的朱砂痣》,先放个文案大家看看,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先收起来撒。 凉州城所有人都知道,郁家四小姐郁筝喜欢一个梨园戏子,为他一掷千金,为他亲手煲汤。 奈何那戏子是个高冷到不近人情的角儿,任凭郁筝风风火火追了他七年,都一直无动于衷。 后来郁家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火势绵延烧了三日,郁筝不知所踪…… 四年后,二人再度相遇,昔年戏子摇身一变成了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郁筝却沦为声名狼藉的阶下囚。 摄政王轻轻抱住神情呆滞坐在牢中的郁筝,哑声问她,“你曾说过要嫁我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第27章 离开 翌日, 齐韵便让人给简宁送来消息, 说齐夫人同意顺路带着她去梁州。 简宁的东西在青黛苑起火时已经被烧光了,唯独带出来一个匣子, 里头放的都是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她早在能够自由出入之后,就把能当的都拿去当铺折成了银票,足有二百两之多。 对于离开一事,简宁没同简家其他人说, 然梁氏和大姐姐这半个月来对她关怀备至,她却是没打算瞒着的。 她去时, 梁氏正在缝衣,是一件水绿色的褙子, 上头绣着淡黄的迎春花。 “宁儿来了?”褙子刚好完工,梁氏利落地收了线, 起身笑道,“刚好来试试, 看合适不合适。” 简宁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梁氏的婢女,听话过去。 梁氏起身, 亲自帮简宁穿上。 看着梁氏低头为她抚平衣衫的模样, 简宁心头到底还是有几分酸涩, 低声道, “伯母,我明日就要走了。” 梁氏手一顿,下意识抬头, 却见简宁温温笑了笑,道,“今日是来给伯母辞别的。” 她朝着梁氏行了个大礼,道,“侄女谢过伯母的多年照拂,望伯母日后平安喜乐。” 梁氏这才意识到,这个侄女是打算离开,再不回来了。她呆呆看着这个自小便性子沉闷的侄女,想问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头可怎么过?可一想却又觉得她在这个家又好得到哪里去? 老夫人虽说这些日子因为瑜儿带来的话没有再为难于她,可她对三弟妹的恨意全转到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等事情风波彻底平息之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婚姻大事,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孩子的父母俱都不在了,这事最后只能由该老夫人做主,到时老夫人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于她,她又能护得住她什么? 倒不如离了这里,寻个地方倒还自在些。 她又有些想问简宁准备去哪儿?却又觉她既然没打算回来,定是不愿让家里人知道她要去哪的。 沉默良久之后,她只问了句,“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简宁知梁氏性子向来绵软,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便笑了笑,道,“伯母放心,路上有人相护。” 梁氏也知简宁性子虽有些内向,却是个行事妥帖周全的,见简宁如此也没多问,只让简宁等等便进了屋子,半柱香后才出来,手里拿了个盒子递给简宁,“这东西你收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简宁打开,却见里头放了十张面额五十的银票,一些散碎银子,一把防身的匕首,一些驱虫的药粉。 散碎银子和防身匕首药粉还好,可那银票却实在太多,简宁忙将匣子还给梁氏,道,“父亲给侄女留了不少东西,侄女手上不缺银两……” 梁氏却是红着眼眶据不肯收,道,“在外头处处都需要钱,你又是个姑娘家,身上带多一些钱总是好的。” 推拒不过,简宁只能收起匣子,郑重朝着梁氏行了一礼,“侄女谢过伯母。” 梁氏又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了简宁许多,简宁亦一一应下。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梁氏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伸手抱了抱这个孩子,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你二哥哥过完年便会回来了,若遇到什么困难,让人送信给伯母,二哥哥会去看你。” 梁氏身上熏的好闻的白芷香,却叫简宁觉得十分陌生。 自外祖母去世后便没被人这样抱过,简宁一时有些不习惯,挺直着背,手在半空中顿了许久,才轻轻回抱了梁氏一下,轻声道,“我知道的。” 梁氏还是不放心,将方才叮嘱过的事项又一一同简宁叮嘱了个遍,才红着眼眶送简宁回了青雨苑。 因为准备着离开,简宁这几日身边就只留了大姐姐给的秋令伺候,秋令到底是大姐姐的人,她不可能把秋令带走。梁氏离开后,简宁便给了秋令一些银两,让她回大姐姐身边。 翌日天刚刚亮,简宁便起了床,只带着一些换洗衣物和自己当回来的银,走得头也没回。 直到简宁上了马车,梁氏才从门后出来,红着眼眶目送着她离开。 她昨晚一夜没睡,今日一早便就等在这里了,只是实在害怕自己会当着简宁的面哭起来,让她走得心里都不舒服,便一直躲在一旁。 梁氏刚回院子,便就看到青雨苑的管事陈嬷嬷捧着一个熟悉的木匣站在门口。 陈嬷嬷见到她,行了个礼,道,“这是五姑娘今早让老奴拿给夫人的。” 梁氏打开,却见里头放了一叠银票,两双手套,两个抹额,还有一封信。 信是简宁写的,字并不多,只说五百两银票对大伯母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大姐姐虽嫁了,可二哥哥还未娶妻,后头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她承蒙伯母照顾多年已是感激不尽,银子自是不能收。眼看着冬日快到了,大伯母素有头风的毛病,便给大伯母做了两条抹额。 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却偏没一个人用心去疼过她。 梁氏想到自己做过的事,终是控制不住,滚烫的眼泪吧嗒掉在信纸上。 ************ 马车在青苍斋停了下来,简宁下了车熟门熟路去了小楼。 孟夏已经收拾好东西,正等着简宁。 她如今已经大好,坐卧行走都不是问题,只是那只被马蹄踏过的手,到底还是有些不利索。 简宁看着她形状都变了的手,想她又要跟着自己颠簸,眼底总觉酸涩。 孟夏却是毫不在意。 只要能跟着姑娘,去哪儿都行。 在青苍斋打扰了薛宴这许久,离开前简宁特去向薛宴辞行。 哪知却被告知,“秦王病危,世子昨晚便离开京城回了徐州。” 简宁愕然,前世这个时候秦王身子虽已经不大好,却也没有严重到病危的地步。 她心底担心,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想问侍女,“可有同世子联系的方法?” 她知道是有的,只是如今她的身份显是不该知道这些。 婢女愣愣点了点头。 简宁行至桌边,磨墨之后写了张字条递给侍女,“把这个传给世子,他看到之后自会明白。” 婢女闻言,转头便去送信。 齐国公府的马车还在外头等着她们,简宁也不好在青苍斋耽误太久。 同这里伺候的人道别之后,便带着孟夏离开了。 程渊带着简宁离开的消息回去请示沈昭时,沈昭又在给八哥喂食。程渊总觉得这只八哥跟着沈大人之后都胖了两圈,不免担心沈大人再喂下去只怕到时都飞不起来了。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上前弯腰垂首道,“大人,简姑娘要离京了。” 沈昭闻言,微微有些诧异。 程渊这几日奉沈昭之命暗中保护简宁,自是把她这几日的举动都探得一清二楚,便就同沈昭说了简宁这几日的举动,以及拜托齐国公家的表姑娘带她离京一事。 末了,又问了句,“属下是否要跟着简姑娘前去?” 沈昭并不清楚前世简宁有没有去过长公主寿宴,只隐约记得齐韵是没活过母亲寿辰那日,简宁在被害之前也是没离开过京城的。 如今齐韵未死,事情倒同前世有了些变化。 不过,这变化对简宁来说倒是一线生机。 他微略顿了顿,想到陈昔不日便要被调去青州,才吩咐道,“有齐国公府的人护着,她应当不会有事。你只需护着她离开京城便可,我还有些旁事情要你去做。” 程渊闻言,领命退下。 如沈昭所言,简宁跟着齐国公府的车队一路,果然没出任何意外,顺顺利利到达了梁州。 到的这天,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简宁跳下马车,便见熟悉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时有些恍惚。 路上行走了一个月,简宁和齐韵同吃同住,早已无话不谈,眼看就要分开,小姑娘心底多少有些不舍,红着眼睛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看着她。 简宁也舍不得这小姑娘,可人终有一散,许是经历过生死,她对离别之事倒是比小姑娘看得开,更遑论如今也不算生死离别,她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我就在城外的秋山镇,你日后若是来梁州,随时可以来找我。” 小姑娘眼里蕴着水雾,“真的吗?” 简宁温和笑着点头,“自然。” 小姑娘又转头看祖母。 简宁为何要离开简家一事,根本没有瞒齐韵和齐夫人。 若换旁人,或许只会觉得她太过离经叛道,可齐夫人出身将门,最是欣赏她这一份果决,见孙女这一个月下来比以往更能表达自己的需求,自然不会反对。 得了简宁和外祖母的同意,齐韵眼眶虽还红着,心情却是松快了许多,又同简宁拉着说了许久的话,才祖母牵着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 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走远,简宁才转头对着一直安静等在一旁的孟夏笑了笑,道,“走吧。” 二人并没有直接去秋山镇,而是在梁州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些东西,并不贵重,都是些糖果点心小礼物。 秋山镇离梁州城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镇子三面环山,一面为水。从梁州城过去需要渡虞江,渡江费用五文钱一趟。 船是乌篷船,一辆能容二、三人,船夫每日卯时作,酉时歇。 二人到渡口时,渡口停了一排乌篷船,江边没什么游人。 简宁带着孟夏上了其中一只船,船夫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长得憨厚老实。怕两个小姑娘觉得船舱里头不够干净,还特意进去收拾了一番,才让二人上了船。 两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孟夏总是有些担心,浑身戒备,将简宁衣服拉得紧紧。 可再看姑娘,却似对此地、甚至对船夫都非常熟悉。 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地手,然后同船夫聊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打听出船夫姓常。 孟夏呆呆看着自家素来谨慎地姑娘,却见她一点儿没有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该有的警觉,反而像是回到了家,眼中都是她在简家时都未曾见过的安心和温暖。 孟夏愣了一愣,隐约记得上一次见姑娘这样,还是七岁那年,老爷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时。 然而回了那个家之后,姑娘眼底便再没见了当初那份温暖。 这样的姑娘,让孟夏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秋山镇人口并不多,左邻右舍之间都很和气,简宁前世在秋山镇养病三年,这儿对她来说,等同于另一个家。 她喜欢秋山镇的气氛,这才想要来这儿定居,同常叔聊了许多之后,便开始打听房子的事。 常叔听两个小姑娘要租房子,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觉自己这样似乎很失礼,憨憨笑了笑,还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倒有一套小院子空着,位置不算太闹,却也不偏。领居人都很和善,两位要是不嫌弃,待会我就让我婆娘带两位去看看?要是不满意,可以让我家婆娘再给姑娘打听打听。” 简宁前世租的便是常叔家的那套院子,深知常叔一家皆为人忠厚,自是不会嫌弃,当即笑着朝常叔施了一礼,道,“那便麻烦常叔了。” 常叔没想小姑娘这么多礼,忙地红着脸又朝简宁回了一礼,道,“姑娘太客气了。” 未多久,小船便靠岸停了下来,常叔带着两个姑娘下了船。 孟夏看到小镇的第一眼,便就喜欢上了,也总算明白了姑娘为何要在此处定居。 秋山镇临江而建,分流众多,镇内随处可见河道拱桥,乌篷小船。 街边店铺、茶肆林立,各色招子随风摇摆,街道俱是以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街上来来往往人群不少,男、女、老、少皆有,孩童们撒开脚丫儿在街上跑来跑去,少女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老人坐在街边喝茶下棋,女人们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人多,热闹,却不喧闹,俨然如一处悠闲自在的世外桃源。 一路碰到不少熟人,见两个小姑娘跟在常叔后头,会热情同她们打招呼,却不会多嘴多舌问太多让人尴尬。 常叔带着二人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处灰瓦白墙的屋前停了下来,朝着里头唤了声,“婆娘!”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虎子,去开一下门!” 紧接着又是蹦蹦跳跳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停下来后,门便被开了一条缝,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孩子探出头来,看到常叔身后的两个漂亮姐姐时,忍不住“咦~”了一声,而后望向常叔乖巧喊了声,“阿爹~” 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简宁和孟夏,似很好奇。 常叔拍了拍小孩儿的头,笑着对简宁道,“这是我家小子,两位叫他虎子就可以了。” 说着,又瞪了虎子一眼,“叫姐姐。” 虎子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两位漂亮姐姐好!” 嘴巴倒是甜得很。 前世虎子但凡去哪儿捉了鱼虾,摘了野果,总会抱过来分一些给简宁。 简宁也喜欢这孩子,早来时便给虎子备好了礼物,是梁州城和馨斋的松子糖,他最爱的。 虎子得了松子糖高高兴兴道了谢,又蹦蹦跳跳进了门。 刚进屋,便有一妇人迎了出来,妇人长得微胖,也是浓眉大眼,看到常叔身后的两个小姑娘难免讶异。 常叔忙解释道,“这两个小姑娘是从京里来的,要在这儿逗留一段时日,老幺家那房子不是空着吗?就想让你带俩小姑娘去看看。” 常叔家的另一套院子在秋山镇的桂花巷,这条巷子不算太窄,能容五个人并列通过。小路两边都是一水儿的粉墙黛瓦,看着干净整洁,巷子里头偶尔有货郎挑着货担吆喝着经过。 “哟!常家嫂子!这俩漂亮小姑娘是你家亲戚?” 一道明快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简宁回头,便见一年约三十有六的妇人提着篮子刚好从隔壁院子出来。 妇人皮肤很白,长得细眉细眼,头发简单的挽起,看起来很是爽利。 这人简宁倒是熟悉,姓杨,是个孀居的寡妇。家里三个女儿,都嫁了较好的人家,女婿也都很孝顺体贴,总想着把她接过去照顾。然而她却总嫌在女婿家里没有在自家住得自在,怎么都不肯去。三个女儿无法,只能作罢。但每个月都会给她送一些补贴过来,再加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每日在家里做做绣活,日子倒过得很是自在。 杨婶这个人心肠倒是很热乎,前世简宁来这儿暂居养伤人生地不熟,薛宴不在时,也得亏了她的热心帮忙,才少走了许多弯路。 然而她还有个特点,就是嘴碎,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事情到了她耳朵里,不出半日,便会整个巷子都知道。 简宁对常叔和常婶说的是来梁州投奔亲戚,结果发现亲戚早已去世,回去又实在路途遥远,才想在这儿暂居。 常婶心细,也知道杨婶嘴快,担心两个小姑娘在这儿无依无靠的事情传出去,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笑着应道,“我家那口子的远方亲戚,来这儿小住一段时日。” 说罢,见杨婶似还想拉着两个小姑娘说些什么,忙道,“你若有事就先忙,我带两个小姑娘去收拾下屋子。” 杨婶一个人住久了,难免会觉得孤单,所以才总喜欢找人说话。方才见两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想到自己那远嫁的幺女也是这般大,本能想同两个姑娘说说话。听常婶一说,才想隔壁屋子许久没住人,确实需要收拾,她也不好再打扰人家,便笑着同常婶告了别。 常家空置的屋子就在杨婶隔壁,是常叔弟弟的房子,据闻常叔侄子高中后,他们一家便搬到了盛京。现在侄子在盛京做官,一家人也很少回来,故而就由常叔帮忙在照看。 院子不大,坐北朝南。打开大门,便见同样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直通堂屋,堂屋牵头有两棵月桂树,左右各两间厢房。东边的厢房可以做厨房和餐厅,西边的厢房可以作为主仆二人的卧室和书房,堂屋用来会客。 屋子里头一应家具都很齐全,因为有常婶时不时来打扫,也很是干净。 常婶见两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头,也没收太多租金,一个月就四百文,再一个月作为押金,并包办所有官府文书。 收了房租押金,常婶又帮着两个小姑娘把屋子仔细打扫了一遍才准备回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二人,“方才那个婶子就住隔壁,人其实很不错,就是那张嘴没个把门的。你们两个小姑娘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对外就说是我们家远房亲戚,也好叫旁人知道你们并非无依无靠,多少会有些顾忌。” 简宁自是知晓常婶的用意,也很感激,她向常婶施了一礼,道,“多谢常婶提醒。” 孟夏也跟着施了一礼。 常婶见两个小姑娘知情识礼,也心生欢喜,笑着道,“想你们一路走来也累了,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去松口巷找我便是。” 简宁应好,道过谢,又亲送了常婶出门。 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东西要买,简宁见时间还早,便又同孟夏去买了好些必需用品回来。 等到把所有都收拾完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两人又忙地洗了锅碗开始做饭。 不一会儿,四方桌上便摆了一盆青菜鸡蛋汤、一叠酱牛肉、一盘大白菜,还有一壶清茶。 孟夏起身想伺候简宁用饭,却被简宁给按了下来,“你先坐着,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说罢,便转身回了西厢房,再回来时,她的手上拿了一个小匣子。 她拿着匣子在孟夏对面坐下,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两份文书给孟夏,郑重道,“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伺候我了。” 孟夏愣愣接过简宁递过来的两份文书,又愣愣打开,却见一份是身契,一份是户籍。 户籍上头的奴籍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良民。 她茫然抬头看向简宁,“姑娘……” 昏黄的灯光下,简宁神色温柔,她给孟夏倒了杯水,声音温和,“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就在离京前求了齐夫人,让她帮忙去官府改了你的籍。” 孟夏自幼家贫,从五岁那年被父母以一两银子卖到戏园时,她就已经认命了,从来没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脱离贱籍变成良民。 看着对面笑得温柔的姑娘,想到姑娘自顾不暇时还在为她考虑,孟夏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 她何其有幸,能够跟在这么好的姑娘身边伺候。 主仆俩来秋山镇的第一顿饭吃得尤其慢,等到收拾洗漱完时,已经是月上枝头。 这一晚,躺在熟悉的地方,简宁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安宁,睡得也是尤其的香。 *********** 简宁这边睡得香,禹州的安王却是坐立难安。 安王薛琅是先帝最疼的儿子,他的封地禹州亦是大周最为富庶之地,在他还未成年时,就自己请旨来了禹州,经过三十多年苦心经营,他在禹州的势力也早已根深蒂固,便是地方守吏也得受他牵制。谁知一道圣旨下来,把他改封到了云州那荒凉之地,他虽有奇谋,又善于用兵,但这这一改封也只能龙困浅水。 薛琅自是不愿意。 如今见圣上又沉迷丹药,身体早已亏损严重,储君又还未定,在幕僚的游说下,便生了异心,这才有了前头拒不服从调令这一事。 他那皇兄得知后,竟也没有发火,只派了兵部尚书沈昭只身前来游说安抚。 这本是件好事。 沈昭如今虽为兵部尚书,却并非武将出身,只是一介文弱书生,陛下此举,无异于在向他暗示妥协让步。 然而坏就坏在沈昭在他的禹州境内遇到了刺客,身边侍卫皆被刺客所杀,沈昭不知所踪。 等到消息传到安王这边时,沈昭已经失踪了足足五日。 安王府的书房里,碎瓷片已经洒了满地,安王目眦欲裂。 房里的幕僚跪了一地,皆是冷汗涔涔。 沈昭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劝抚安王,最后却在安王的地盘被刺失踪,这事不管是谁做的,安王都难辞其咎。若陛下这时发怒出兵,他们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旦反抗,就是谋逆……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王找出来!” “还有凶手是谁!也要给我查!” ******************** 不管禹州那边是怎么焦急不安,秋山镇依旧是岁月静好。 一转眼,简宁和孟夏已经来秋山镇三日了。 虽则简宁手头的银两已经足够她和孟夏二十年衣食无忧,然二人都不是那种能够坐吃山空的性子。既然决定在这儿定居,自是寻一些活计来做一下比较好。 只是前世简宁在秋山镇并没有做过什么活,难免也不大清楚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这日,她特意提了些水果去拜访杨婶。 杨婶开门见是简宁,很是惊喜,忙地把她迎了进去。 “我正想说寻个机会去瞧瞧你,就怕你没空。” 说着,又热情地拿了好些昨日里二女儿让人送过来的鸡蛋给简宁。 简宁笑着推拒,道,“我今日来找婶子,是有件事情想向婶子打听一下。” 杨婶一听,忙道,“你有什么事只管问我,我保管你问什么都能给你答案!” 简宁自知杨婶的本事,便同她说了自己想寻活计做的事,倒也没有要求杨婶帮忙找,只让她给帮忙提点一下,在这镇上有什么活计可以做。 秋山镇的百姓大多小门小户,家中没有杂役奴仆,姑娘家也不若京城姑娘们那般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少不得还要做些活计补贴家用。 杨婶对简宁要来询问活计一事也不觉得奇怪,只当她是寄人篱下,想自力更生。 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给简宁报了好几样正经小姑娘们可以做的活。 比如哪家有需要刺绣的、哪里有要浆洗缝补衣服的、哪里有收鞋垫的、哪里需要抄书的…… 一串下来竟说了十几样! 简宁一一记住,本想做些绣活,然看到杨婶正在绣的喜帕上那活灵活现的鸳鸯时,还是放弃了,最后决定去书肆里头问问有没有什么书可以抄。 用过午饭之后,简宁和孟夏便去了书肆。 书肆很大,在镇子的东边,里头共有两层。 一楼是卖书的地方,共计十六个八层书架,上头摆满了各种书,从四书五经到游记话本,应有尽有。 二楼则是用屏风隔出来的雅间,专供文人墨客描字作画以及看书用。 简宁到时,书肆里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不少,却很安静。 因着平日里也会有不少小姑娘来书肆里买些话本啊什么的,是以,掌柜见两个小姑娘进来也没在意,依旧低头拨着算盘,道了句,“两位随便看。” 哪知那两个小姑娘却是径直来到柜台前。 “请问,这儿还需要抄书吗?” 掌柜从算盘中抬起头,见是两个不过及笄的小姑娘,讶异道,“你们要抄书?” 平日里来这儿问抄书的,多般都是些经济贫困的读书人,一来是靠此维持生计,二来能巩固所学知识。倒还从来没有小姑娘来问过。 简宁点了点头,“是的。” 掌柜上下打量着两个小姑娘,瞧着穿着也并不像富人家。 他笑了笑,道,“收倒是收,但要字写得特别好才行。” 虽说前些年因为陛下大力推举女学,不少平民家的姑娘都能够识得一些字,也能写一些字。但从能写到写得好,其中差距却是巨大的,若是没有专门的师父指点,没个十几年的工夫是做不了的。 看这两个小姑娘的穿着打扮,却不像是能请得起夫子的人。 简宁知道现在她怎么说都是无用,只有自己亲笔写几个字出来才能让掌柜判断行不行。 她笑了笑,道,“能借您笔墨一用吗?您可以看过我的字行不行。” 掌柜见小姑娘似不死心,却也不好直接赶她们走,想了下觉得让她写写看也不是不行,便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桌子,道,“那边有笔墨,你试试吧。” 简宁谢过掌柜,带着孟夏走向那张桌子。 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旁边还放了一本《道德经》。 前世在简家,简宁不爱同人来往,多半时间都用在了练字上头,后来即便是嫁入了□□,诸事繁忙中,她也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练字。 简宁想了想,让孟夏磨墨后,提笔在生宣纸上开始誊抄第一页。 待得抄了两行之后,她小心翼翼拿起纸张递给掌柜,轻声问道,“您看看这字行吗?” 掌柜原以为十五、六岁,家境又似乎不大好的姑娘,该也是写不出什么好字。 然在看到简宁的字时,却是忍不住赞了声,“好字。” 纸张上的一行楷书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比好些替他们抄书的书生写得都还让人惊喜。 他再看小姑娘时,眼里难免多了几分欢喜,“你这字倒是可以。这样吧,看你个小姑娘也不容易,抄书倒是不必了,我这头有一些需要雕版的书,你便帮我抄手稿,五千字一两银子,你看如何?” 简宁决定抄书时便同杨婶大致了解过,大多数人抄一本两万来字的书拿到手的也才一两银子,抄手稿的则要翻上一翻。这样算来,掌柜给她的钱也不算太低。 她点了点头,眉眼弯弯,“自是可以的。” 掌柜动作倒是快得很,简宁刚答应,他便写了一份契约文书签上了。 简宁细细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便也爽快地签了文书。 文书一式两份,书肆和简宁一人一份。 签过文书,掌柜又按文书上的条款付了简宁三成定金,才拿了手稿和纸张给简宁回去誊抄。 这手稿是一篇游记,一百张纸,共计三万字。是前些日子书肆掌柜刚从一个游侠手里收购来,准备雕版印制成册卖的,然那游侠手札写得好,字迹却是潦草得很,掌柜找了好些人写出来的字都不甚满意,直到今日遇见简宁。 简宁抱着书刚出书肆,便被一人撞上,她一个猝不及防,手里的书稿了满地。 今日风大,不一会儿书稿便被吹散了。 方才掌柜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小心一些,这东西丢了可就没有了,简宁和孟夏也顾不得拉着那人说理,忙地蹲下身四处捡书稿。 好在两人反应还算快,不一会儿便将书稿大多捡了起来,唯独一张被吹得有些远了,简宁小跑过去正弯身欲去捡,却见有人先一步将她的书稿捡起了起来。 简宁抬头,只见一穿着水蓝色齐腰襦裙的姑娘正好奇拿着那张纸看着,那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肤色雪白,身形很是消瘦,看着便知是个柔弱的人儿。 简宁看着那张脸,却是怔在了原地。 第28章 伤患 这张脸, 叫简宁太过熟悉。 前世她落崖后, 薛宴给她寻的新身份是平阳侯府早年失踪的幺女,而这姑娘则是她名义上的长姐, 薛宴曾经的未婚妻——平阳侯府的大小姐顾妤。 她婚前在侯府暂住的那段时间, 曾不止一次见过平阳侯夫人对着顾妤的画像默默垂泪。 只是她隐约记得,前世顾妤似乎早在去年时便落崖死了。 正恍惚着,便听到顾妤温柔的声音,“还好, 没损坏。给!” 笑意温和,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简宁这才回过神, 伸手接过顾妤递过来的手稿,轻声道了句, “谢谢!” 顾妤抿唇,正欲说什么, 却似看到了谁一般。那双本来疏离的眼睛霎那间亮了起来,笑着对她道, “我未婚夫来了,我得走了。” 简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果见薛宴正从一家药铺出来, 似还没有看到他们, 正在到处寻人。 顾妤如蝴蝶一般朝着薛宴飞奔而去, 而薛宴似是怕她摔倒,很是温柔地伸出手接住了她,同她地神说着什么。 这一幕, 刺得简宁眼睛酸疼酸疼,也刺得她没了面对薛宴的勇气。 “姑娘!” 孟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简宁应了一声,抱着手稿转身离开。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走得头也没回,只是走着走着,到底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前世薛宴对她那么好,她不是没有动过心的。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薛宴会那样不遗余力帮她,除去因为当年父亲救了他妹妹之外,更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样落崖身亡的顾妤的影子。 她也正因为知道薛宴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所以一直谨守本分拿薛宴当恩人,不敢对他有半分肖想。 两人就这么相敬如宾,有名无实的过了一辈子。 可即便如此,在徐州的那几年,于前世的她来说,也是短短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候。 上辈子她那样决绝的选择和陈昔同归于尽,除去报仇之外,未必不是因为觉得薛宴死了,她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也没了什么意思。 她抹了抹酸涩的眼,想自己到底还是自私了,看到薛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活着,应该替他高兴才是,不应该觉得难过的。 简宁这边心中酸楚,顾妤那边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她前世与薛宴本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 哪知却在十五岁那年从盛京回家途中遇到滑坡,马车失足落山没了性命。 许是因为心底有所挂念,她死后并没有如传说中那般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而是变成了一抹游魂飘荡于天地之间。 做游魂的那些年,她一直跟在薛宴身后,看着他在那座荒山之下救下这个可怜的姑娘,看着他为她寻新身份带着她四处求医,看着他对她的同情怜悯逐渐转化成心疼,看着他为了她收了心不再去秦楼楚馆,看着他在她做噩梦时如哄小孩一般温声安抚她,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她从深渊中拉出来又答应帮她复仇,看着他分明对她动了心却只敢用蹩脚的理由娶了她。 甚至在最后死时,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即使万箭穿心也要拼尽全力杀出重围,只为让人带信给秦征,让秦征救她。 明明是那么浪荡不羁,谁都不放在心上的一个人,却为了简宁做到如此地步。 没人知道她有多心疼他,又有多羡慕简宁,以至于薛宴死后,她都执意要跟着这个姑娘,看她到底有哪点值得薛宴那样待她。 起初看到她对陈昔虚与委蛇时,她心底是瞧不起她的,甚至觉得她背叛了薛宴。 可直到看到她亲手为自己缝制寿衣,看到陈昔答应她让薛宴和徐州将士们入土为安,看到她在薛宴坟前毫不犹豫将刀子捅进陈昔心口,看到她跟薛宴一样被万箭穿心却还转头对着薛宴的坟墓笑着说“我来陪你了”时,她才好像明白了薛宴为何会对她不同。 那么多年她嘴上从没说过喜欢薛宴,却早在薛宴死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陪他赴死的准备。 她知道,若是她还活着,也未必能做到像她这样。 简宁死后,她的魂魄也逐渐失去了意识。 原以为这下该去地府投胎了,却没想竟一下子回到了落崖前。 她喜欢薛宴,从幼时母亲指着薛宴告诉她,这是他的未婚夫开始便喜欢了,怎么能甘心让他心里有别人? 所以她刚刚才故意在简宁面前说薛宴是她的未婚夫,好让她知难而退。 薛宴是因为收到简宁的信,得知神医妙手徐向在秋山镇,也从信中他得知徐大夫腿脚不方便,不宜远行,这才千里迢迢带着父亲来秋山镇求医。 因为架不住顾妤的粘人,便把她也带过来了,只是刚刚这丫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刚打听到徐大夫的住处出来,便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赶她一般,拉着他要走。 薛宴同顾妤从小一起长大,甚少见她如此着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有些意外会在这儿看到简宁,正欲过去,却被顾妤拉进了一家糖饼店,“我记得王爷好像喜欢吃这个!你帮我挑一点,我给他带过去好不好?” 待得买完甜饼出来,却再没见了简宁。 ************ 简宁和孟夏拿了手稿,又买了菜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午饭时分。 到家后,孟夏便提着菜去东厢的厨房做饭,简宁则拿着手稿和纸回了西厢的书房。 书房布置得很简单,就一张书桌和一个多宝阁,书桌上放着整套的笔墨纸砚镇尺搁笔,多宝阁上摆着书本,她将手稿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放在桌上,怕风吹走了,还特用镇尺把它压住。看到那两张被顾妤递给她的手稿,她微微愣了愣,不期然又想起今日看到的那一幕。 恰这时,忽听厨房传来孟夏的惊叫声。 她也顾不得再去胡思乱想,放下笔往对面厨房赶去,刚进厨房,便见孟夏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西北角。 她顺着孟夏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人正阖着双眼坐在墙角。 一个受伤的人。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此时他似乎已经昏过去了,靠在墙上一动不动,衣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一张原本还算能看的脸,现在毫无血色,看上去一片灰白。 简宁扶起孟夏,低声安抚,“没事的,别怕。” 她将孟夏扶到椅子上坐下,才走过去,小心翼翼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 温热的气体自鼻尖呼出来,让简宁松了一口气。 还好活着,虽不知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若他真这样死在这儿,她怕是少不得被抓去询问许久。 她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起身回房间抱过来一个药箱,又吩咐孟夏去请大夫、报官之后,便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不管怎样,在官府和大夫来之前还是得先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不然怕是会失血过多而亡。 因着前世伤重,久病成医,故而对于处理伤口一事,简宁并不陌生。 刚好锅里有今早温着的热水,简宁先是拿了昨日买来还未用过的干净帕子,又打了盆热水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蹲下身小心翼翼将他的衣服解开。 衣衫一脱,才见他身上原来绑有绷带,只是伤口早已再度崩裂,绷带也被血给浸湿,浓郁的血醒味扑鼻而来。 简宁小心翼翼搬扶着他的身子,将她染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绷带有些地方已经黏在了伤口上头,她尽量放轻了手去撕扯,然在撕扯到那些粘着的地方时,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一窒,叫她心里头也跟着一紧。 待得绷带全部撕完时,简宁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手里都是血迹,不好用手擦,只能用手臂将额头上的汗水给抹去。 拆完绷带,简宁才发现他身上竟有好几处箭伤,看到那些箭伤的位置,简宁才算微微放下心来。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怎样,虽每一处伤口都深可见骨却又没一处射中要害。 简宁拿帕子轻轻拭掉他身上的血迹,每碰到伤口一下,便能明显感觉到他呼吸重一下。 清洗完伤口,简宁从药箱里找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小心翼翼撒在上头,又拿了新绷带给他重新绑上,而后拉上他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简宁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水把带血的旧绷带洗了干净,又回到厨房生火烧水。 在厨房忙碌的她,丝毫没有发现墙角那个人已经隐隐有了转醒的迹象。 ************ 深受重伤,接连应付几波刺杀,沈昭已经精疲力竭。 隐约中只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清理伤口,那人的手很轻,轻得让他生不出防备之意。 他转醒时,耳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身上那股粘腻的感觉已经没了。微微睁眼,只见一人背对着他。那人长得有些瘦小,及腰青丝随意披散在背后,袖子微微挽起,正在擦拭桌子,似没察觉他已经醒了过来。 他又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间厨房,厨房里陈设倒是简单,灶台、案板、碗柜、还有一个架子,架子上头放着一个木盆,除此之外,便没了别的东西。 没一会儿,那姑娘便擦好桌子,又回到木盆前清洗抹布。 恰这时,外头有人唤道, ——“简姑娘?” 小姑娘应了一声,将抹布挂在架子上头走了出去,全程都没往他这头看一眼。 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沈昭脑中却浮现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安安静静躺在棺中,唇边还漾着笑意。 他微微怔了怔,是她么? 自打简宁随着齐夫人出京以后,他便再没让程渊跟着她,故而只知她来了梁州,却不知到底身在何处。 简宁出门,便见杨婶拿着绣线站在门口,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她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接了一幅霜月图屏风的绣活,也是第一次绣这东西,有些地方拿不准用什么色合适。先前听孟夏姑娘说姑娘会丹青,想麻烦姑娘过去帮忙看一下,不晓得方便不?” 简宁下意识想起厨房那个伤患,有些犹豫的往厨房方向看了看,但想杨婶对她照顾颇多,看个色也无需多久,便温温笑了笑,道,“行,我现在就随杨婶过去。” 说罢,便小心关上院门,随了杨婶过去。 然她们二人前脚刚一走,后脚便有人自屋脊上翻了下来。 那人身形极轻,如同猫儿一样,未发出半点声音。 落地之后,便径直去了厨房。 见到厨房角落里坐着的人已经醒了过来,立马单膝跪地,“大人。” 此人名唤柳庄,也是沈昭的暗卫。 这次沈昭去禹州并没有带着他,而是在离京时就吩咐他来梁州等他消息。 ********** 柳庄今早刚到梁州,便就收到了沈昭在梁州连云山发出的信号。 他赶到连云山时,恰见沈昭手持弓箭,射出最后一箭,箭一离弦,精准没入了最后一个刺客的额心。 山上已经躺了好些尸体,无一不是一箭毙命。 看到他来,沈昭似松了一口气,吩咐了声,“处理下。” 说罢,便去了丛林深处。 柳庄虽从未见过沈昭出手,却也知道沈昭并不若寻常书生那般文弱,见此情景倒也不意外,只是看沈昭面色似乎不大好,有些担忧。 然沈昭素来不喜旁人问太多,他也什么都没问,只听从吩咐开始处理那些尸体。 待得柳庄处理好那些尸体回来,便见沈昭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回来了,正坐在不远处的树下。 然他走过去,才发现沈昭其实也伤得不轻,他闭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 “大人!” 柳庄唤了一声,却见他毫无反应。 竟是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此番来梁州,沈昭并没有打算惊动官府,柳庄也是人生地不熟,不好大摇大摆带着受伤的沈昭四处打听医馆惹人耳目,却又不放心把他丢在荒山野岭。只能简单替他处理了下伤口,又在山下寻了间没人在家的屋子,把沈昭先暂时放在这儿,再独自去买马车、询问附近哪儿有医馆。 本想着就一会儿的工夫,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哪知他刚买来马车,把马车牵到不远处系好过来,便见这屋子的主人已经回来了。 柳庄心底一阵后怕,这才察觉自己思虑不周了。 好在屋主对沈昭并没有恶意,他在屋顶揭开瓦片亲眼看到那姑娘在为大人包扎伤口,才没闯进来,只等她离开后才出现。 沈昭见是柳庄来,也没多问什么,只平静吩咐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 昨晚码着码着抱着电脑睡着了,这更算是昨天的,今天看能不能再撸出一章来。 第29章 惊马 简宁帮杨婶挑完绣线回家, 就发现那个受伤的男人不见了, 若非外头还晾着从他身上换下来的绷带,她几乎都要以为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房前屋后地查看了一圈都没见人, 想是已经清醒离开了。 恰这时孟夏也带着官差和大夫赶了回来。 简宁没有丝毫隐瞒, 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隐瞒地同官差说了一遍。 官差怀疑地看了她许久,细细询问了简宁好些问题,又让人房前屋后检查了一圈, 才浩浩荡荡离开。 此时,榆阳长公主府。 沈玉珺直直跪在地上, 梗着脖子看着坐在上首的长公主,声音倔强, “女儿此生非陈昔不嫁!” 上次长公主寿宴后,沈玉珺就被沈昭命人看守了起来, 她院子里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除了一日三餐送饭也进不来, 甚至连平素里最疼她的祖母,也没来看过她。 还有陈昔, 分明说了长公主寿宴后, 便会来定国公府提亲, 然而她等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消息。 她心底着急, 担心母亲真的会如大哥所说那般,为自己订下旁人,想了许多办法打听陈昔的消息, 却一无所获。 直到三天前,看守她的人才被撤了去,她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威北侯府找陈昔,结果被告知陈昔早半个月前便被调去了青州。 她知道沈昭的手段,担心陈昔此去再回不来,收了东西便要去青州找他,哪知还没出城就被母亲拦了下来,还好生训斥了一番。 榆阳长公主头疼地看着这个被人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 满京贵公子里头,她怎么就偏偏看重了陈昔? 要说榆阳长公主原本也是很欣赏陈昔的,在外头漂泊到九岁才被接回威北侯府,刚回去时并不受宠也无根基,可他仅仅只花了三年时间,便在偌大的威北侯府站稳了脚跟。三年前,威北侯府因为卷入一桩贪墨案失了圣心,也是陈昔几次立功才保住了侯府爵位。 可欣赏归欣赏,要让他做女婿,长公主还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他先前和简家那五姑娘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就侯府那一堆烂摊子,她也不想女儿嫁过去吃苦。 长公主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头,语气也严肃了几分,“旁的事情我都能依着你,可终身大事我却由不得你任性。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说罢,便不欲再同她多说,只让人把她带下去。 沈玉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母亲身上,本以为母亲素来欣赏陈昔,她又花了那么大心思求来青蘅先生的作品,母亲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哪知母亲却也是怎么都不肯答应。 到底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就算在外人面前向来骄傲又目下无尘,在家人面前却还是孩子气了些。 见母亲态度坚决,她也有些气了,气冲冲甩开欲来扶她的嬷嬷就跑了出去。 榆阳长公主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头越发疼了,忙地让人跟过去看着她。 那嬷嬷刚领命出去,便又有人急冲冲进了来,还是陛下身边最宠信的刘喜。 刘喜朝着榆阳长公主行了一礼,恭谨道,“公主,陛下召您进宫一趟。” 长公主心下一突,这些年皇兄极少主动召她入宫,上一次召她,还是十多年前,她的驸马遇刺身亡时。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问,“陛下可有说是因为何事?” 刘喜微微垂下眸子,答道,“世子爷在禹州遇刺身亡了。” 长公主听得这话,猛地站起来,然而还未出声便急火攻心,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 不过半个月,沈昭在禹州遇刺身亡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周,据说尸体是在禹州和梁州交界的山下找到的,找到时已经全身是伤,面目全非。 定国公夫人听到消息哭晕过去好几次,长公主也日日跪在陛下殿前哭求陛下替沈昭做主。 朝中参安王的奏本一本接着一本,堆满了陛下的案桌。安王无法,只能主动上表陈情请罪,却决口不提入京请罪一事,陛下也似乎在忌惮安王一般,只发了一道圣谕痛斥了安王一番,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榆阳长公主为此在陛下跟前闹了好些天,都没能改变陛下的主意。 简宁是在去书肆送手稿的路上听说的此事,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议论,她心头只觉得诧异。 就算前世她再怎么足不出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全然不知。可她细细想了许久,都不记得前世有听到过这个消息。 简宁抬头望了望天,一时有些茫然。 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她尚且还能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心里头有个准备。 若是真的,今上崩后,这天下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曾经她以为如果不是沈昭,便不会有前世那么多年的战乱,可近些日子她将前世所知的事情细细梳理了一番,却发现其实不然。 藩王拥兵自重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新帝年幼登基朝中却无忠臣良将扶持…… 这样的局面,就算没有沈昭,怕是也免不去战争。 更有可能,乱的时间比前世还要久。 她这边神思不属的走着,书肆二楼有两个人也正讨论着这事。 吴维康是收到沈昭的信才赶来梁州的,此时他正懒懒散散靠在梨木椅上,一边拨着橘子,一边冲窗边那人道,“我就不懂了,安王都已经主动上表陈情请罪了,这时候若召他回京,他必定不敢抗旨不尊。这么好的机会除掉他,你为何还要劝陛下留着他?” 沈昭遇刺一事是真,可他的死讯传回盛京,却他自己一手策划的。 吴维康原以为沈昭意在就此除去安王,可他却没有。 说完,却见沈昭手里握着茶杯姿态悠闲地看着外头大街上,听得他的话头也没回,只道了句,“还不是时候。” 吴维康不解,“这都不是时候?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昭却是一直看着楼下,也不知在看什么。 吴维康不禁好奇是什么吸引住了他的注意,起身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却见他看的正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上身是一件蓝白色的小袄,下身是一件靛青色的百褶裙,手上拿了一叠纸,像是从书肆里拿的手稿,然却不知在想着什么,走过书肆好远,才似突然回过神一般又转了回来。 他转头狐疑地看着沈昭,“怎么?你认识那个小姑娘?” 沈昭这人向来不近女色,吴维康认识他七年,还是头一次见他主动把目光放在小姑娘身上,还看得津津有味,叫他不得不怀疑二人关系。 沈昭似愣了愣,收回目光,然后淡淡笑了笑,“算是吧。” 前世他也只在简宁下葬时见过她一面,要真说起来,只能说他认识简宁,简宁却不见得认识他。 上次那个帮他包扎伤口的姑娘,他并没有看见她的样貌,心底虽有过那么一丝疑惑,却也只当成了巧合。 而今看着简宁身上的衣衫,他便确定了,那日救他的,就是她。 然而这些却是没必要同吴维康说的,见吴维康好像对简宁有了兴趣欲下去同简宁打招呼,又想到他素来喜欢沾花惹草,沈昭关了窗,转移话题道,“安王那边近期可能会有更大的动作,你还是早些回去盯着他,莫要在梁州逗留太久。” ************** 关于沈昭的死讯到底是真是假,简宁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便索性把它放到了一边不再去想。 待得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方才思绪太多,竟走过了头。 她忙地又抱着书稿折回书肆。 今日书肆客人倒不是特别多,掌柜正坐在柜台处翻着账本。 见她来,忙地放下账本从柜台后走出来,问道,“怎么?抄了多少?” 说起来,这已经是简宁第二次来书肆交手稿了,第一次时她拿的那三万字游记,是花了十天抄完的,这个速度不算慢,但也算不得快。 他见她字迹好看,又无错字,便又给了一本三万字的怪志故事给她。只是这三万字要得比较急一些,他便让她这几日能抄多少便先交多少给他去刻板,剩下的缓两天也可以。 简宁把手里的原稿和她的手稿都递给掌柜,道,“都抄完了,您看看行不行?” 掌柜从简宁手上接过手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全抄完了?” 这才五天时间,三万字都抄完了,这速度着实让他吃惊。 简宁点了点头。 掌柜回到柜台前一张一张翻着简宁这次交来的手稿,一共两沓,一沓原稿,一沓手稿,整整齐齐按顺序排列着,上头还按序号标了数字。 数了数,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这都是你一个人抄的?” 掌柜一边问,一边检查着里头的内容,字迹从头到尾都如他那日所看到的一般,工工整整,纸张上头亦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墨,。 简宁笑了笑,温声答道,“是的。” 看着又喊了人过来细细检查了她交的手稿后,便似想起什么一般急冲冲上楼的掌柜,简宁一头雾水,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然而她也没有多问,只安安静静坐在大厅的玫瑰椅上等着掌柜。 过了好一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掌柜才从楼上下来,很爽快地将该给的银子付给简宁,又问她,“我们这店里还有一本杂记,不过字数有点多,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接?” 简宁起身,好奇问,“多少字?” 掌柜笑了笑,道,“约莫七万字,半个月内全部要,不知姑娘有没有问题?” 其实按简宁这次的速度,这个期限并不算太紧,然而简宁半个月已经写了六万字,掌柜担心再一下给这么多小姑娘会失去耐心,故而才有这么一问。 简宁练惯了字,写字总能让她心绪宁静,倒也不排斥,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没问题的。” 掌柜见简宁答应,也没耽搁,当即让人去取了杂记原稿和纸张,又拿了三成定金,一并给了简宁。 回家时途经悦心斋,简宁想到孟夏喜欢吃这儿的云片糕,便进了铺子准备买一些回去。 悦心斋生意好,来这儿买糕点都要排长长的队,等简宁买完出来时,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刚一出铺子,便就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有嚷嚷声,还有马蹄声。 这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马惊了!都快躲开!” 黑马拖着马车发了疯似的狂奔而来,所经之处皆是一片混乱。 霎时间,大街上的人群四处逃散,到处充斥着尖叫声。 人都散了,马路中间却还站着一个孩子,孩子只三、四岁,显然是被这阵仗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茫然。 简宁离那孩子最近,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孩子被马蹄踏过,她想也没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奔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那孩子转身离开。 然而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躲过了马蹄,却没来得及躲过马车,马车的车尾扫了过来,撞得她一个踉跄,抱着孩子摔出老远。 几乎同时,一穿着月白长袍的青年抓住缰绳利落翻上马背。 马儿又驮着青年跑了好一段路,才终于不再发疯,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后停了下来。 大街上混乱不堪的人群终于逐渐安定下来。 简宁忙地起身查看孩子的情况,却见他脸上被擦破了皮,鲜红的血溢了出来。 直到这时,这孩子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哇哇大哭起来。 眼泪流到被擦破的地方,越发地疼,哭声也越来越大。 简宁一边拿帕子替孩子擦着眼泪,一边轻声安抚他,“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就不疼了。” 好不容易安抚得孩子停止哭泣,她正欲抱起小孩带他去清理伤口,却忽有一人冲进来,从她手里夺过孩子, ——“我的儿啊!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抱住孩子的是个妇人,年约二十五、六,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散乱,正紧张地上下检查着孩子身上的伤。 旁边有人道,“我说林家嫂子,你怎么在街上都不看着孩子点?刚刚要不是这小姑娘,只怕这孩子已经没了。” 那妇人听得这话,才抬头看向简宁,想到自己方才竟害怕这姑娘是个人伢子夺回孩子时还撞了她一下,心底一阵愧疚,抱着孩子过来,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一大一小,竟像足了六、七分。 那小孩也停止哭泣,缩在母亲怀里,含糊道,“谢谢姐姐。” 眼眶红红,声音软软糯糯,惹人怜爱得很。 简宁摸了摸小孩的头,温温笑了笑,道,“不用谢。” 林家嫂子又千恩万谢后,才抱着孩子离开。 简宁想起孟夏还在家等她,也没再多逗留,转身准备捡起手稿和糕点离开。 方才忙着安抚小孩尚且还没察觉,然此时一蹲下身,简宁便觉得背后一阵钻心的疼,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文,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去瞧一瞧。 《致命模块[无限]》by石山药 乔薇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因为颜值太高而被选入一场危险游戏中。 真人通关,稍有误差,便是死亡,活下来基本看命。 然而,进入游戏的乔薇却不知道她是玩家还是npc,一切都是迷。 本以为要靠自己独闯困境时,她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蔚蓝眸光坚定:“哪怕是我死,也绝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第30章 新邻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紧接着, 简宁就见一只骨节分明好看的手拾起地上的手稿和糕点。 她一抬头,刚好撞进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 两个多月前, 这双眼里还满是随意洒脱, 然现在却似隐约有些疲惫。 简宁心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连带着手指尖都隐隐作疼,却还是起身冲着他笑了笑,“没事。” 接过薛宴递过来的东西, 又想起薛宴来这儿的原因,问, “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薛宴上次看到简宁时便知她在这秋山镇,这几日父亲病情不大好, 他忙着照顾父亲便也没去寻她。今日父亲终于好了些,说想吃糕点, 他便亲自来买了,哪晓得竟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又碰到她。 他也没问她为何会来秋山镇, 只笑着回道,“多亏了姑娘给的信息, 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简宁听他这样说, 倒放下了些心, 但见薛宴似还有些忧色, 安慰道,“有神医妙手徐大夫在,王爷应当会没事的。” 秦王的病虽有些严重, 却也不是药石无医,前世若能找些找到许大夫,秦王或许不会病故。 前世简宁被薛宴带回徐州后,听过不少秦王和秦王妃的事。 据闻这门婚事,是秦王妃机关算尽才得来的,然而夫妻二人关系并不大好,秦王除去初一、十五,基本不会去秦王妃那处留宿。 后来秦王妃病重,他更不大愿意去了,连秦王妃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喜欢,从小到大抱都没抱过一回。 尽管如此,秦王妃病故前心心念念的还是秦王,那时才七岁的薛宴去求秦王见母亲最后一面,然秦王却忙于政事见都没见薛宴,最终秦王妃念着丈夫的名字断了气。 自那以后,原本乖巧听话的薛宴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处处跟秦王作对,秦王不准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常常把秦王气得半死。 这一赌气,就是十三年,薛宴也从叛逆少年变成风流不羁的浪荡子,哪一个都不是秦王喜欢的模样。 简宁一直以为薛宴是恨着秦王的。 直到秦王病危那晚,他看到薛宴房间的灯亮了一夜,第二日出来时眼眶红得似要滴血,她才知道,骨肉亲情是怎么也割不断的,薛宴正因为太在乎秦王,才会跟他一赌这么多年的气。 然而等到明白过来时,却是已经太晚。 好在今生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切都还能弥补,她也总算为他做了件事。 恰这时,那马车的主人也赶了过来,正在给方才被惊吓的人赔礼道歉。 “诸位,实在对不住,让大家受了惊吓。今日这儿的一切损失和医药费,都由我来出。” 这番意外着实惊了不少人,街边的小摊小贩也打翻了不少东西,他们原本对马车的主人怨气深得很,听到这话倒是舒坦了多。 待得安抚完受害群众,车主才过来,对着薛宴深鞠一躬,“今日实在是谢谢公子了。” 车主是本地一富商,今日这马也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也多亏了这公子及时制住了马,这才没酿出大祸。 薛宴温和道,“无事,举手之劳尔,你更该谢的是这位姑娘。” 富商看着小姑娘身上有些狼狈,再思方才那小孩磕磕绊绊说是个姐姐救了自己,只稍一想,便知道了原委。 大周有律,当街纵马致人死,纵马者以杀人论。这事虽是意外,可若出了人命,他的责任却是免不了的,思及此,又朝着简宁身鞠一躬,“今日得亏姑娘救下了那小孩,寒舍就在不远处,姑娘若不嫌弃,就随在下回去请大夫给姑娘查看一下伤势?” 简宁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那富商见简宁不愿随他回家,想到自己刚才没经思索的提议确实不大妥当,也没勉强,只让人从被牵回来的马车里头拿了好些东西过来,当是谢礼。 简宁瞧着这一堆的东西,正头疼该怎么弄回家,便听薛宴说,“我送你回去罢。” 想到半个月前碰到的顾妤,简宁下意识想拒绝,行路却已经牵了马车过来,朝着二人拱了拱手,“公子,薛姑娘。” 他旁边还站了一医女,身上背着药箱。 马车在小院子前停下来时,孟夏正在晾衣裳,晾完转身,便见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她在青苍斋养伤时见过的秦王世子薛宴和他的侍卫行路。 乍见熟人,她心下一喜,正要迎上去,却见薛宴转身,又从马车上扶下一人。 看清那个被薛宴扶着的人后,孟夏也顾不得行路和薛宴,忙地就冲上去把简宁拉着左看右看,“姑娘你没事吧?” 衣衫擦破了些,手腕上也绑了绷带。 简宁温声安抚道,“无碍,就破了些皮而已。” 那医女随着简宁后头下了马车,对着薛宴道,“方才已经细细给姑娘查过,都是些皮外伤,并无什么大碍。” 薛宴点了点头,又让行路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孟夏忙请了几人进去喝茶。 薛宴却是笑了笑,道,“不必了,我还有些事。” 简宁也知薛宴还要回去照看秦王,倒没再挽留。 *************** “你说阿宴亲自送了个小姑娘回了家,你有没有跟去看看那姑娘住哪里?” 枇杷树阴下,顾妤一张俏脸苍白。 冬雪摇了摇头,道,“没有。” 心底却是有些疑惑,□□那位世子爷素来浪荡不羁,身边红颜也不少,这一点自家姑娘是知道的,不管世子跟谁接触,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过,今日怎么无故在意起一个小姑娘来了? 若薛宴送的是旁人,顾妤自然不会在意。她很清楚,薛宴身边红颜虽多,却没一个人是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她同薛宴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将来也会是他唯一的妻,是他的王妃,自然不用把那些女人放在眼里。 可简宁不同,她前世亲眼看着薛宴为简宁做了那么多事,比谁都明白简宁他心里占了多少分量。 那日碰到简宁后,她其实知道薛宴也看到了简宁,当时还想去找简宁的,故而回去时便拐着弯同薛宴打听出了她们二人现在的关系。虽知道了对现在的薛宴来说,简宁也不过是他的恩人之女,然而她还是止不住害怕,害怕薛宴会同前世那般喜欢上简宁,害怕简宁今生也是重生回来的,会插足她和薛宴之间。 好在这几日薛宴似乎并没有特意去寻简宁的意思,简宁也没来找过薛宴,她才微微放下了心,可哪知二人今日竟又碰面了。 顾妤心里如一团乱麻,见冬雪一脸疑惑,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简宁这一日醒来,便听屋子外头似有响动,脚步声来来去去的,还伴随着吆喝声。 这小巷子素来宁静,甚少有如此吵闹的时候,正疑惑着,孟夏端着水进来了。 “外头发生了何事?” 孟夏把洗脸帕子放在水里浸湿,又拿起来拧干,递给简宁,“听杨婶说,好像是对面那家的主人这几日要回来了,正差了人过来收拾屋子。” 简宁接过帕子擦脸,心底有些疑惑。 她隐约听杨婶和常婶提过,说对面原先住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妻和一个年幼的孙子,他们自外地来,在此地居住了几年之后便又迁去了别处,这一走就是近十年。 她记得,前世直到她搬离秋山镇,对面的人家都没回来过。 今生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然再一想到前些日子沈昭的死讯,又觉得今生变故实在太多,这点变化也算不得什么,便没再多虑。 恰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孟夏开门去看,却见是一剑眉星目的青年。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朝着她抱了抱拳,说明身份来意,“在下姓柳,想寻姑娘借些柴火烧水,明日便还,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孟夏原还担心对面那户人家不好相处,而今瞧他样貌生得端正,行为举止也算是有礼,便笑了笑,道,“都是左邻右里,自是可以的,公子请稍等。” 青年知这户住的是两个姑娘家,也未朝里头乱看,只侧开身在外头候着。 没一会儿,孟夏便抱了两捆柴火出来,青年接过柴火,再三道谢之后才回了对面。 孟夏看着青年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关了门。 她回去时,见简宁已经洗漱好进了书房,也没去打扰她,自个儿去厨房煮了些汤圆送去给简宁之后,又去了东厢库房。 梁州冬日虽比不得盛京那般严寒,但也算不得温暖,眼看着已经入冬,姑娘在辛苦赚钱,她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前些日子里那富商送的东西里头寻出一些布料来,想着给姑娘做两件斗篷御寒。 待得斗篷做完清洗好,已是十日后,简宁也抄完了那本杂记。 孟夏忙拉了简宁过来试穿。 斗篷是月白色的,上头绣着几枝红梅,看上去颇为清雅。 今日外头的天气不大好,风雪欲来,简宁要去书肆交手稿,便就穿了这斗篷出去。 许是因着天气渐凉,书肆里头并没有什么人,掌柜也不在,只有一面容俊秀的少年坐在柜台前。 少年是这书肆里头帮忙整理书籍的,同简宁倒是见过面,见她来,笑着迎出来道,“掌柜正在楼上同东家谈事,姑娘请稍等,我这便去叫他。” 简宁笑着点了点头,同往日一般坐在厅中玫瑰椅上等着。 不消一会儿,少年便回来了,满脸歉意道,“掌柜暂时走不开,姑娘可能还需等好一会儿。” 说罢,又指了指靠北墙的一排书架,“那头有好些有意思的杂记话本,姑娘若是觉等得无趣,可以先去寻两本来看看,或者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可以先去逛一圈再来。” 简宁见隔不远便有一家花圃,想就要下雪了,倒是可以插一株梅花回去应应景,同少年说了一声,便去了花圃。 花圃里头也不多人,一进门便见各色应时而开的花摆在木制花架上,清雅花香萦绕于室内。 简宁在里头看了许久,最终选了一株白梅、一株红梅,一口苍绿色素净瓷瓶,以及一个壁挂式竹篮。 素净瓷瓶搭配斜疏的红梅,看着清雅得很。只是壁挂竹篮里的那株梅花,看上去却未免单调了些,简宁便想寻一些其它花草作为搭配调和一下。 只是她对于插花一事,到底无甚经验,站在花架前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梅花刚毅,姑娘可以试试搭一些常春藤的长蔓或者文竹,看看效果如何。” 这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声音有些清润,又有些熟悉,似在哪儿听过。 简宁回头,便见一穿着黛蓝鹤氅的青年站在离她不远处,青年身形修长,神态看着闲散随意。 然在看清青年的脸时,简宁却是愣了愣。 这张脸她见过,就在一个月前,她家的厨房。 那时他并未睁眼,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 而今的他比先前好看得多,眉间清朗,眼如清波,看着倒像个清贵公子。 那日她从杨婶家回去时,他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简宁万没想竟会在此处又遇见他。 他没提那日之事,简宁以为他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便也只当没见过他,什么都没问,谢过之后,又选了株常春藤的长蔓小心翼翼插.入花篮之中。 竹篮中刚毅的梅花和柔软的长藤搭配在一起,一刚一柔,倒是别具一格,再不见单调。 简宁满意笑了笑,回头施礼道谢,“多谢公子指点。” 沈昭瞧着小姑娘平静柔和的眉眼,想她经历过那些事情,又孤身一人来到梁州,眼中却不见半点颓败阴郁之气,倒是难能可贵。 他眉目间柔和了不少,亦笑了笑,道,“姑娘客气了,真说起来,该是在下谢谢姑娘当日相救才是。” 简宁没想他竟知道是她帮他包扎的伤口,微微愣了愣,才道,“举手之劳而已。” 却也没问他到底为何受伤,又为何会躲到她家里去。 恰这时,外头有人唤道,“公子,好了。” 沈昭闻声,对简宁拱手道了句,“在下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简宁施了一礼,见他转身离开,才朝着方才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外头停了一辆牛车,车上放了许多盆景、盆栽,还有一些怪石,一剑眉星目长相周正的青年正牵着牛车侯在外头。 青年也看到了她,眼底似有些诧异,随后朝着她笑了笑,简宁亦回以一笑。 简宁选好东西,结过账留了地址让花圃掌柜帮忙送过去,才又回了书肆。 回到书肆时,掌柜已经下来了,见简宁来,笑眯眯迎了出来,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方才看过你的手稿了,很不错。” 他将已经准备好的银子给了简宁,又道,“我这里前些日子得了些西凉书籍,想将他们翻译成册印了再卖,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帮忙誊抄样稿?” 说罢,又加了句,“自然,价钱咱们可以再商量。” 掌柜给简宁的价钱其实一直很高,她对价钱倒没什么不满,只是…… 她顿了顿,面有难色,“西凉语言文字都与大周全然不同,我虽懂一些西凉语言,却都只是皮毛,只怕到时会有所差错……” 掌柜听她如此说,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个姑娘放心,我们少东家有个朋友对西凉文字倒是精通,他现在刚好在梁州,也答应帮忙译文校核,姑娘有何不懂的只需问他即可。只是,这书籍都是竹简,且很有些年岁了,怕是不方便让带回家去,得劳烦姑娘每日来店里,不知姑娘方不方便?” 简宁与掌柜共事了这几回,也知掌柜是个爽快又守信的,她在家里抄书还是来书肆抄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听掌柜说有人可问,倒也没有再犹豫,很是爽快点了点头,“那便没问题了。” 掌柜闻言也是一喜,道,“那姑娘便先家去,两日后过来便可。” 连抄了一月有余的书,简宁也有些乏了,想过些日子怕就要忙碌起来,这两日在家歇歇也好,笑着同掌柜告别后,便出了书肆。 出来时,天色较来时越发暗了几分。 眼看风雪欲来,简宁不禁想起白居易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了想,难得有雅兴的去买了两壶清酒提了回去。 下午时分,梁州城迎来这个冬日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降落,不过半日,小镇已是银装素裹。 用过晚饭之后,简宁和孟夏点了红泥小炉,温了一壶清酒,就着火炉一边烤火取暖,一边饮酒赏雪,倒是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的清闲自在。 孟夏高兴简宁能脱离简家,在这诗情画意的小镇重新开始。 简宁却不免想到了前世那些年的战乱。 据闻沈昭在认祖归宗回定国公府前,就曾在梁州待过一些时日。许是因为这块地方对他来说有些不同,那些年不管外头怎么乱,梁州都没有被波及,在乱世之中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这也是她选择来梁州的另一个原因。 而今沈昭已死,也不知将来这天下会是个什么局面,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还能够过多久。 思绪恍惚中,又有人来敲了门。 孟夏起身出去,未多久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两只拔了毛的野鸡和一只活兔子。 简宁好奇问,“谁给送来的?” 孟夏笑得有些羞涩,“前些日子对门来借过一些柴火,就是他送来的,说是答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兔子放在了地上,又打了热水过来清洗起野鸡。 不知是不是冻得狠了,兔子得了自由也不怕生,径直朝着小炉子靠了过来。 孟夏看着兔子觉得可爱,笑着道,“野鸡可以煲汤或是烤来吃了,这兔子倒是可以养来解解闷,姑娘看如何?” 简宁瞧这兔子毛茸茸,白白净净的,也心生欢喜,道,“倒是可以。” 她顿了顿,又道,“有道是礼尚往来,今日我打的酒还有一壶没动过,待会你给对面送过去。” 孟夏很快应道,“好的。” 说起来,对面那户人家已经敲了两回门,简宁却还一次没见过,她瞧孟夏,却见她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不禁对对面人家有些好奇起来。 第31章 搭档 这场雪一下就是两日, 直到简宁正式去书肆那天清早, 才停了下来。 孟夏这两日都在跟着杨婶学刺绣,早出晚归, 简宁起来时, 她已经出去了,锅里温了碗薏米粥和肉包,这个点用来正好不烫不凉。 简宁用过早餐,又把锅碗给洗了, 才穿上斗篷,拿了把竹骨伞出门。 雪后初晴, 大街上的行人倒是不少,街边铺子都是人来人往, 河边柳树上积雪成堆,河里小舟上不少人颇有闲情逸致地划船赏雪, 看着很是热闹,只是河风吹来, 还是有些凉意。 简宁裹紧了斗篷,加快脚步往书肆方向走去。 她去时, 书肆门已经开了。 掌柜正在柜台里头整理账册, 见她来, 招呼道, “简姑娘来了?” 说着,放下账本,从柜台走出来, “抄书的房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姑娘去看看?” 简宁施了一礼,“劳烦掌柜了。” 掌柜腾出来给他们抄书的房间,在二楼回廊的尽头。 房间很是宽敞,被雕着岁寒三友的圆形黄花梨木落地罩一分为二,外头摆了两张书桌并一排书架,书桌上文房四宝已经备好,书架上头摆满了竹简。里头摆着一张小塌,和一套四方桌椅,书肆临水而建,推开窗户,便能瞧见外头柳树河水,游船渔夫。 倒是比她家里的书房环境要好上许多。 掌柜待简宁看过一圈,才问道,“姑娘可还满意?” 简宁笑着点了点头,道,“挺好。” 掌柜闻言,笑眯了眼,“姑娘满意就好,只是我们少东家那位友人还没过来,姑娘先歇一下,等他过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简宁自是应好。 掌柜走后,简宁便随意在书架上拿了卷竹简来看。 竹简上头都是西凉文字,想来便是她这次要抄的东西。 前世简宁在秦.王府时学过一些西凉文,虽说不是很精通,倒也能看个大概。这一看才知道,她这次要抄的书,不是先前的游记话本之类,而是一些排兵布阵之法,很是晦涩。 一卷没看完,便听到外头有敲门声。 简宁连忙起身开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微微讶异。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在花圃才见过的那位公子,他今日穿了身青袍,眉目间更显清贵。 “怎么?见是我很意外?” 清朗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显是心情不错。 简宁见他这样,心底便已经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忙侧身将他迎了进去,又给他倒了杯热茶,问道,“公子便是掌柜说的,少东家那位懂西凉文的友人吧?” 沈昭接过茶杯,眉眼含笑道,“你反应倒是快,吴掌柜有事要忙,便让我自己上来了。”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又相互介绍了自己一番。 简宁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报了自己的姓名。 沈昭此次来梁州却是对谁都不方便透露身份,便用了吴维康给他安排的名字——周行。 好在简宁没有见过沈昭,也未曾把眼前这个风光霁月的清贵公子同前世那个弑师篡位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反贼联系在一起,倒没有多起疑心。 两个都不是喜欢唠嗑的人,互通姓名后,便开始忙起正事来。 沈昭负责译文,简宁负责誊抄,偶尔有简宁觉得疑惑的地方,沈昭都会仔仔细细将其中原委同她讲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讲解时用的典故也颇有趣味,倒让简宁听得津津有味,头一次觉得排兵布阵也没那么枯燥无味。 沈昭前世今生都甚少有闲工夫这样细心教人东西,见小姑娘听得专注,也记得认真,心中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来,突然觉得若将来老了,去做个教书先生好像也不错。 忙碌时,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等简宁记起孟夏还在等她回去吃晚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今日事情也做了不少,她便别了沈昭,下了楼。 书肆里已经没了多少人,掌柜也似乎有事暂时走开了。 简宁去书肆角落拿了伞正欲离开,却听到有人问。 “请问,这儿有《十竹斋画谱》卖吗?” 是道女声,声音有些轻柔。 简宁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顾妤站在不远处,看到她,似也有些讶然。 方才那道女声,显然就是她的。 简宁记得这画谱是有卖的,只是因为买的人并不多,便被摆在了靠着角落的最上头,很是难找。 她原想指了位置让顾妤自己去拿,却又觉得还是自己去给她拿了省事,便笑了笑,道,“有的,我去帮姑娘拿。” 顾妤没想简宁也在这书肆,一时有些愣神,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朝着简宁点了点头,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简宁很快从书架上取下了画谱,刚好掌柜这时也回来了,她把画谱给了顾妤,同掌柜打了招呼,便离了书肆。 哪知刚走没多久,便听到又有人叫她,“姑娘。” 简宁顿步回头,瞧见顾妤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疑惑问道,“姑娘有事?” 说话间,顾妤已经过来,朝着简宁施了一礼,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谢谢姑娘方才替我找画谱。” 她笑起来很甜,眉眼弯弯的,唇边还有两个梨涡,与简宁那日见到的温柔疏离倒全然不同。 简宁前世受平阳侯夫妇照顾颇多,对顾妤并无恶感,见状也温温笑了笑,回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客气了。” 说罢,给顾妤回了一礼,便要回去。 顾妤却是又叫住她,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问道,“看这天气似乎要下雪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前世简宁被薛宴带回徐州时,顾妤已经去世了,她虽从旁人嘴里听过顾妤不少事情,与她却从来没有过交集。今生因着一些变故,二人倒是阴差阳错碰了面。 她对顾妤没有恶感,然而因着总觉前世抢了顾妤的东西,也不知要怎么跟顾妤相处。 对顾妤突如其来的示好,简宁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正欲开口推辞,却听一道浑厚的男音自不远处传来。 “简姑娘,我们公子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顾妤蹙眉回头,只见一眉目周正的青年木讷着脸,站在不远处。 显然是怕简宁被她为难,来帮她解围的。 简宁见到青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冲着顾妤笑道,“我已经同人约好,便就不劳烦姑娘相送了。” 说罢,也没待顾妤反应,朝着那青年走去。 看着简宁离开的背影,顾妤微微叹了口气,让冬雪扶着她上了马车。 冬雪那日是亲自看着薛宴送简宁回家的,今日第一眼看到简宁便认了出她。 瞧着自家姑娘上了马车后,便一直心事重重低垂着头,她忍不住道,“姑娘,您才是世子爷的未婚妻。” 她实在想不明白姑娘这是怎么了。 简宁就算再得秦王世子喜欢,也不过一个孤女罢了。姑娘是堂堂侯府大小姐,又是世子爷名正言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根本没必要把她放在眼里。可如今姑娘非但把她放在了眼里,还自降身份,主动去接近了她。 顾妤只是揉了揉眉心没有出声。 她当然知道,她才是薛宴的未婚妻,薛宴对她也很好,完全尽了一个未婚夫该尽得责任。 若是没见过薛宴动情的模样,她或许会很满足,可偏她见过他动情的模样,见过他对简宁毫无保留的好,见过他对简宁的在意,见过他看简宁时或宠溺、或心疼的眼神,那是她活着时从来没见过的。 起初时她也跟自己说,今生简宁没有落崖受伤,自己也还活得好好的,一切都跟前世不同了,薛宴也不会如前世那般喜欢上简宁,更不会娶简宁,以后慢慢的,他也会如前世对简宁那般,对自己动情。 然而那日听得薛宴亲自送简宁回家的消息后,她便一直觉得不安,虽知道薛宴目前只是因着简宁父亲的恩情而对她特别一些,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简宁身上有某种吸引薛宴的特质,担心若就这样放任下去,会让薛宴对她越加上心。 这几日她想了无数种防止他们两个接触的法子,都害怕一不小心就会适得其反,被她给否决了。 思来想去,她只能试着说服自己,放下心中那份芥蒂,去和简宁成为朋友。 她了解薛宴,他虽浪荡不羁,却也是最有底线的那个人。她是他的未婚妻,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对于她的朋友,他就肯定不会越过那条线。 只是她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些,今日见了简宁,便去同她相交了,却忘了简宁从来不是容易跟人交心的人,即便是薛宴,也花了好些时间,才让她对他交心。 想到此,顾妤苦笑了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除了这样,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 简宁随着柳庄在一辆马车前停了下来,朝里头行了个礼,道,“谢周公子解围。” 虽不知周公子是如很看出她困境的,但也不能否认,若非他即使让了他的侍卫去,她只怕还要同顾妤周旋好一会儿。她实在还没准备好,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顾妤。 沈昭方才路过这儿,无意中看到简宁被一个小姑娘缠着说话,脸上似十分不自在,猜到她应该是有些为难,便让柳庄去帮她解了围。 听到她的声音,沈昭掀开车帘,小姑娘微微低垂着头,肌肤晶莹剔透,鼻头却被冻得微微发红。 他想了想,还是道,“上车吧,我刚好与你同路,带你回去。” 简宁讶然抬头,沈昭却是从弯身出了马车,坐在了驾车的位置。 沈昭坐定后,见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讶异觉得十分有趣,笑了笑,出声问道,“前日的山鸡和野兔,可还喜欢?” 第32章 送汤 简宁听沈昭问起, 才反应过来, 她们对门住的,竟就是这位周公子。看他的举动, 似乎打算让她坐在马车里头, 而他为了避嫌,会在外头与侍卫同坐。 只是她与他虽说同路,却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算不得熟悉。 简宁感激笑了笑, 道,“谢过周公子好意, 这儿离桂花巷也不远,我自个儿走回去就行了。” 沈昭看着简宁, 此时她脸上没有丝毫面对方才那个小姑娘时的为难,拒绝他拒绝得干脆果断。 他有些失笑, 倒也没有再勉强,解下身上的大氅, 递给简宁,“天冷, 这个披着吧。” 今日天气确实比较冷, 简宁顺从接过大氅, “多谢周公子。” 沈昭点了点头, 又进了车厢。 简宁披着沈昭给的大氅回到家时,孟夏刚好做了一大桌子饭,正从厨房端着姜汤出来, 见姑娘身上批了件男子衣服,大感惊讶。 “姑娘?这衣服……” 屋子里烧了碳,很是暖和。 简宁将大氅脱下,挂在门边的晾衣架上,倒也没有瞒着孟夏,将前因后果都同孟夏说了一番。 孟夏听完,不由得感叹,“这秋山镇还真小。” 感叹完,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道,“今日听杨婶说,对面好像就住了周公子主仆二人,这天冷得很,他们两个大男人想来也不会想到煮点姜汤驱寒,刚好我锅里煮的还有一些,姑娘你看要不要给他们送些过去,也算谢了周公子今日将衣服借给姑娘的恩情?” 简宁看那周公子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万没想家中竟只有两个大男人,心底着实有些诧异。 她想了想,道,“倒是可以,这山鸡也是他们打来的,你将这汤也给他们送些过去。” 虽说不觉得他们会稀罕这一碗汤,但也算是对周公子今日想帮的一些感谢。 孟夏笑着应了一声,便拿了餐具,将姜汤和鸡汤各装了两碗,敲响了对面的门。 没一会儿,门便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位叫柳庄的侍卫。 见到孟夏,那张木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孟夏姑娘?” 孟夏见他脸上的惊讶,笑了笑,道,“我们家姑娘说,今日多亏了周公子帮忙,便让我送了这姜汤和鸡汤来,给两位公子驱寒。” 柳庄愣了愣。 这些年,他跟在公子身边,有见人给公子送金银珠宝的、也有见人给公子送美人儿的,却唯独没有人给公子送过汤。 不过,这姜汤来的却正是时候。 今日天寒,公子把衣服给了那位简姑娘,自己却是一路冻回来的,他只想着给公子点火驱寒,却没想去熬一碗姜汤。 柳庄唇角弯了弯,双手接过孟夏手里的姜汤,道,“那便多谢简姑娘了。” 说罢,又礼貌性问,“姑娘要不要进去喝杯热茶?” 孟夏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了。” 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家。 直到孟夏关了大门,柳庄才提着食盒进了屋。 柳庄回到客厅时,沈昭正斜倚在火炉边看书,身旁的小几上插了几株红梅,映衬得他越发清雅,又带着几分闲适。 “公子。” 听到声音,沈昭从书中抬起头,却见柳庄手上提着个食盒,“简姑娘说,今日谢谢你的帮助,特让他的丫鬟送了姜汤和鸡汤过来,你要不要现在尝尝?”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 淡淡的姜汤味和醇厚浓郁的鸡汤味霎时间溢满整间屋子,闻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沈昭倒是没想自己不过是随手帮了简宁一把,那小姑娘便这么快送来谢礼。 他笑了笑,放下书道,“也好,恰好我也有些饿了。” 柳庄见沈昭应声,忙地就去厨房寻了碗筷勺子,先是倒了碗姜汤递给沈昭,又舀了碗鸡汤放在桌上。 沈昭接过姜汤,尝了一口,也不知简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是怎么处理的,辛而不辣,味道倒是很不错。 喝完姜汤,便见柳庄眼巴巴看着他,声音却依旧木讷,“公子觉得如何?” 沈昭点了点头,道,“倒是不错。” 柳庄听沈昭如此说,眼神明显亮了几分,又道,“那公子再尝尝这鸡汤?” 沈昭看了眼柳庄,觉得他今日着实活跃得有些异常,他尝了两口,才放下勺子,好整以暇瞧着明显紧张看着他的侍卫,“说罢,你想说什么?” 柳庄没想公子这么快便看出他的有话说,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属下闻这鸡汤浓郁醇厚,觉得孟夏姑娘的厨艺应该是挺好的,便想着若是公子喜欢这鸡汤,属下就去同孟夏姑娘说一说,看她愿不愿意来帮咱们做饭。” 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属下绝对没有想偷懒的意思,公子若是不喜欢,那以后属下继续做饭便是。” 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家公子。 这番来京,公子只带了他一人过来,他虽会做饭,可手艺却着实算不得好,这段时日公子虽没说什么,他却是明显感觉到公子吃得比在盛京时少了许多。 他有些担心,公子伤势本来就还没好全,这样下去会好得越发的慢。 刚刚那一瞬间,他也想过,干脆去跟孟夏姑娘学手艺,回来做给公子吃,可孟夏姑娘毕竟是个女孩子家,他总不好老单独去找她。 柳庄前世跟了沈昭一辈子,沈昭自然知道柳庄不是个爱偷懒的,起初只是奇怪他今日反常举动,这一听完便将他的顾虑猜了个十之八、九。 说起来,他倒真不是嫌柳庄厨艺不好,他其实对饮食并没有那么挑剔,以往他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吃得也自然不会太少,而现在却时常闲赋在家,饭量自然就比先前小了许多。 只是柳庄向来一根筋,跟他解释无多大用处。 沈昭想了想,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去问问简姑娘和孟夏姑娘的意见,她们同意便好,若她们不同意,你不得强求。” 恰好他还有些事要柳庄去做,到时他难免□□乏术,总是要雇人做饭的,若简姑娘那边同意,他倒是没有意见。 柳庄闻言,面上明显放松下来,抱拳道,“属下知道。” 翌日,简宁与孟夏刚刚用完早餐,便听到外头有敲门的声音。 孟夏在厨房收拾,简宁刚好要准备出去,便自己去开了门。 看到一脸郑重的柳庄时,简宁着实吓了一跳,“公子有事?” 心里却在寻思着,自个儿有没有做过对周公子不大好的事情。 柳庄见简宁显是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然他自幼时高烧之后,便再不会笑了,一笑起来比哭还丑。着实担心自己勉强挤出的笑容,会更吓到这姑娘,便对简宁抱了抱拳,道,"打扰姑娘了,在下过来,是有一事想和姑娘商量。" 简宁不知他的性格,见他如此郑重,只以为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便也正了神色,道,“公子请说。” 柳庄也没废话,直接将想请孟夏去帮忙做饭一事说与了简宁听,并承诺道,“姑娘放心,家里就在下和公子两个人,又只有晚间才回来一趟,孟夏姑娘若担心清誉或者不方便,也可在在下和公子回来前做好饭温到锅里,工钱也是一日一结,若姑娘哪一天觉得不对了或是受了委屈,也可以随时离开。” 简宁着实没想,他一大清早郑重其事来敲门,竟是为了这事。 她倒是不担心工钱之类,一则她和孟夏暂时并不缺钱,二则瞧着周公子和柳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会拖欠工钱的人。 只是要过去做事的是孟夏,她不能擅自替孟夏做决定,愿不愿意过去,还得看孟夏自己的意思。 她朝着柳庄施了一礼,道,“公子所提之事,我自当如实转告给孟夏,只是要不要过去,全看孟夏的意思。” 沈昭本就叮嘱过柳庄,切不可强逼,柳庄自然不会反对,当即抱拳道,“那便麻烦简姑娘帮忙传话了。” 柳庄刚走一会儿,孟夏便洗碗碗筷出来,见简宁刚好出来,好奇问,“姑娘?刚刚谁在敲门?” 简宁道,“对面那位柳公子。” 孟夏显然也没想到柳庄会一大清早过来,闻言呆了呆,下意识问,“柳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简宁拉着孟夏坐下,将方才柳庄所说之事说给了孟夏听,并道,“你若不想过去,便和我说,我去拒了他们就是。” 孟夏却是顿了顿,开口道,“姑娘,我愿意去的。” 对于孟夏愿意去帮忙的答案,简宁并不意外。 前些日子她便瞧出孟夏似乎对周公子那个侍卫并不反感,甚至还颇有好感。 恰这时,柳庄准备出门,简宁便让了柳庄过来与孟夏自己谈,她只在一旁听着,保证孟夏不会吃亏。 柳庄给钱大方,孟夏也对他并无恶感,倒是很快便谈拢了,让孟夏今晚就去做饭。 之后,柳庄兴冲冲去买今晚的菜,孟夏昨日刚接了杨婶一幅刺绣去买绣线,简宁则去了书肆。 刚到书肆,却发现门口站了一人。 正是顾妤身边的丫鬟,冬雪。 冬雪似专门在等她,见到她来,忙地上前来,行了一礼,“简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最近几个月三次元实在事忙没码字,断更这么久也没有请假,这个的确是我的错,躺平任嘲。 今天开始正式恢复更新了,尽量保持一周六更(周三休息),有事更不了也会在文案请假。 第33章 圣宠 冬雪来找简宁, 是因为顾妤遇到了难处。 徐大夫寿辰将近, 今年刚好六十大寿,他的儿子便想替他大办一场, 以表孝心, 薛宴他们也收到了请帖。 来梁州后,薛宴照顾王爷事事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顾妤帮不上什么忙,便自告奋勇包揽了这次给徐大夫准备寿礼得事情, 好减轻一些薛宴的负担。 然而徐大夫这人性子不好,忌讳也多, 虽薛宴给了顾妤一封信件,上头清楚写了徐大夫的喜恶, 她还是有些担心送错东西,惹了徐大夫不满。 正头疼时, 见着了信的落款竟是简宁。 她想着,简宁既然能够写出这些东西给薛宴, 想是应该很了解徐大夫的。 这才向薛宴打听了简宁的下落,让冬雪给她送来了帖子, 想邀她有空过去一叙, 后面也帮她把把关。 按照简宁的想法, 她其实并不大想和顾妤有太多的交集, 面对顾妤,总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可前世和徐大夫相处多年,简宁深知他医术虽高, 人却任性得让人头疼,忌讳也是多得很。来求诊得人若是没有犯到他的忌讳还好,一旦犯了他的忌讳,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瞧你一眼。 有忌讳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说明,也没人傻到去明知故犯。 偏徐大夫这人又别扭,什么都不说,只等你慢慢去琢磨,难搞得很。 前世简宁来求医时,就碰过不少的壁,也被赶出来过很多次,甚至你今天穿了什么他不喜欢的颜色,身上有什么他讨厌的香味,也能成为被赶出来的理由。 那时薛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摸清了他的喜恶。 可王爷的病和她那时不同,她那时只是受伤很严重,但至少保住了性命,王爷的病却是一点都不能拖的。 若是顾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徐大夫的忌讳,徐大夫一旦放手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前世今生,薛宴对简宁都有大恩,简宁怎么也做不到对秦.王的生死置之不理。 她想了想,借了掌柜的纸笔写了个地址,并着请帖一并还给冬雪,道,“劳烦冬雪姑娘回去转告顾姑娘,若是在送礼的问题上有什么疑虑,随时可差人来书肆或者我家找我,只是这帖子,我就不收了。” 简宁或许不知道,但冬雪却是清楚的。 她们家姑娘根本不是在看到那信件的名字后,才知道徐大夫是简宁推荐给薛宴的。 姑娘亲自给简宁写这帖子,除去是想请她帮忙之外,更是存了找个借口同她交好的心思。 她本来就不能理解自家姑娘自降身份接近简宁一事,如今简宁这样说,她自是满意的,便也顺手接过了简宁的帖子跟她告了辞。 简宁察觉到冬雪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大好,然前世冬雪便因着觉得她占了顾妤的人对她这样,她早习惯了,虽不知今生这姑娘对自己哪来的敌意,也没大在意。 目送着冬雪离开,简宁才又进了书肆。 她到书房时,周行已经到了,正执笔垂眸在写着什么。 此时的他,脸上没了她平日里见到的笑意,看着很是清冷,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这分明是自初见以来,简宁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可不知为何,简宁却觉得那个眼睛里总带着笑意的青年并不是他,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 手里的东西写完,沈昭搁下笔,恰见简宁进来,那双略显清冷的眼底又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了?” 这抹笑意驱散了方才他身上的冷意,让他瞬间便得温文起来,看着就似个文弱书生。 简宁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书桌上摆了几张纸,上头是她昨日里听他讲解时记下得笔记,现在多了些朱砂所披的注解。 显然他方才是在给她做批注。 批注用的是台阁体,字迹虽小,却方方正正,很是工整。 薛宴除了喜欢丹青之外,还爱收藏字帖,前世简宁养病闲来无事时,大多临摹过,书法大家的台阁体也见过不少。其中在简宁记忆中写得最好的,便是她哪将会在明年得探花,入翰林的二哥哥,简宁。 然现在观这位周公子的字迹,却比二哥哥的还要好看许多。 简宁细细看了遍上头的朱砂批注,都是昨日他讲过之后,却被她因为时间问题,没能来得及记下的。 她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多谢周公子。”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叫沈昭眼角也弯了弯,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举手之劳,简姑娘客气了。” 寒暄过后,又开始了今日的任务。 照旧是沈昭译文,简宁一边誊抄手稿,一边记着笔记。 只是简宁明显能感觉到,周公子今日讲解的速度慢了许多,每次看到她在记东西的时候,都会稍稍停一下,待得她记完之后,才继续讲下一段。 简宁和沈昭这边为译书忙碌着,远在盛京的沈玉珺却趁着长公主和府里的人无暇管她,出了定国公府。 马车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婢女绫香忐忑不安地问,“姑娘,您真要这个时候去求赐婚圣旨?” 亲兄长尸骨未寒,姑娘却做出这种事情,若让长公主知道了,又该多伤心。 沈玉珺却是抱着暖手炉,道,“怎么?我去不得吗?” 她自然知道,绫香是觉得她在大哥尸骨未寒时做这一举动太过分。 可沈昭虽是她大哥,她第一次见到沈昭时,却已经整整十岁了。 原本她才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孩子,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哥哥分走母亲和祖父、母的关心,母亲甚至经常因为他忽略了她,她对这个大哥又能喜欢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的恭敬,不过是他太过严厉,让她心生忌惮罢了。 如今他人都不在了,她又何必顾及他那么多? 而且她也清楚母亲的性子,母亲向来固执,说了不同意她和陈昔的婚事,就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她怎么抗议或者相求,都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她不趁着母亲无暇顾及她,自己去争取,难道要等到等母亲缓过神来,让她嫁人时再去? 绫香见姑娘这样固执,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没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沈玉珺下了马车,拿出陛下赐的令牌,便径直入了宫。 她原是想先去长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再去求陛下,孰料还未进长宁宫,就听到里头瓷器被摔的声音传了出来。 长宁宫外头的人跪了满地,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沈玉珺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然她来都来了,却也不好直接离开,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皇后身边的香蕊姑姑见沈玉珺来,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地迎了上来,“姑娘,您可来得正好。” 沈玉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娘娘怎么生这么大气?” 香蕊低声道,“生气的可不是娘娘,是陛下。陛下向来疼爱姑娘,姑娘快去帮忙劝劝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话说到此,沈玉珺总算明白为何香蕊姑姑见到她为何会是那般反应了。 陛下长期沉迷丹药,膝下子嗣并不多,与她们也不算亲近。 然而,沈玉珺却是个例外。 她的母亲榆阳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与陛下感情甚好,父亲又在她出生前夕为救陛下而丧了性命,使得陛下对沈玉珺更是心存愧疚。 沈玉珺刚一出生,陛下便欲破例赐封她为郡主,然长公主却不知为何坚决不同意,陛下也只能作罢。 这么多年,沈玉珺虽没封号,却比宫里的公主过得还要尊贵一些。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是拿沈玉珺当亲生女儿来疼的,甚至每次陛下发怒时,只要沈玉珺一句“舅舅”,便能让他彻底熄了怒火。 这种时候,长宁宫的人见着沈玉珺自然高兴。 沈玉珺听是陛下在发脾气,倒也放心些许,又问,“不知香蕊姑姑方不方便告诉我,陛下是为何生气?” 虽说后宫不能妄议政事,但陛下今日大动肝火的原因,长宁宫的人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香蕊便低低提醒了句,“好像是因为安王。” 其他的,却是不方便再说了。 沈玉珺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只跟着香蕊往里头走去。 到了正殿外,香蕊让沈玉珺先在外头等着,她先进去通传,以免陛下砸东西时误伤了沈玉珺。 正殿里的气氛,比外头还要沉重几分。 陛下正坐在软塌上,喘着粗气,皇后一边帮陛下按摩太阳穴,一边温安抚,“陛下息怒,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里头宫女太监亦是跪了满地,皆战战兢兢,地上东西摔了满地,也没人敢去收拾。 香蕊见陛下被皇后安抚下来,心底也松了不少,掀开帘子,进店通报道,“陛下,娘娘,沈姑娘来了。” 皇帝听到沈玉珺来了,当即放缓了神色。 皇后见状,忙地道,“珺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第34章 谣言 沈玉珺进得内殿的时候, 宫人们正捧着被摔得七零八落的东西出去。 她没多看, 也没多问,只让人去备茶过来, 而后上前福身, 道,“珺儿给舅舅舅母请安。” 德庆帝不管对旁人如何,但对沈玉珺这个外甥女却从来都是打心眼里疼爱,她这一声舅舅、舅母叫得德庆帝最后一丝火也彻底没了影儿。 看着许久未见的侄女, 招呼了她过去,“你还记得你舅舅, 都有多久没来看舅舅了?” 恰这时,茶送上来了。 沈玉珺接过茶盏, 奉给德庆帝,笑道, “珺儿这不是来了嘛?舅舅就莫要怪罪珺儿了。” 说完,又端了碗茶, 奉给皇后,恭敬道, “舅母喝茶。” 皇后笑着接过茶盏, 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快些帮忙哄哄你舅舅,让他莫再生气了。” 这一番玩笑下来,内殿的气氛已经彻底缓和下来。 沈玉珺朝皇后福了一礼, 又接着皇后的手,给德庆帝按起太阳穴,“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敢惹舅舅生气?舅舅跟珺儿说,珺儿去罚她。” 行为举止之间,再没见了在宫外时的高傲,全然一副娇憨小姑娘的模样。 方才香蕊已经同沈玉珺提过,陛下此次生气事关安王,若是宫里旁得女人敢在这个当头问起这事,只怕是在火上浇油,还落得个后宫干政的嫌疑。 可德庆帝对沈玉珺向来比亲生女儿还亲,是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她这样问,他也只当她是关心她,便也顺着她的话道,“这人你还真罚不了,是你那在禹州的舅舅。” 长宁宫规矩严,无需皇后提醒,香蕊姑姑听到陛下提起安王,便自觉地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听得德庆帝说起,沈玉珺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生气。 今日一早,禹州传来消息,安王府长史卢哲三日前被杀了。 原因是安王暗中召纳王命,僭用帝号,卢哲三番两次劝说不成,正要上奏朝廷,最后却被安王关押,企图杀人灭口。 沈玉珺听得直咂舌。 召纳王命,僭用帝号,这可是明晃晃的想造反啊! 也难怪不得陛下会被气成这样。 听完之后,沈玉珺皱了皱眉,道,“前些日子大哥的事,舅舅顶着压力没有处罚安王,现在安王却这样回报舅舅,实在太过分了,叫珺儿看,舅舅不如打过去算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底却很清楚,这杖怕是打不得,甚至还不能传出陛下因此生气的消息,不然陛下就不会躲到这长宁宫来发脾气了。 果然…… 德庆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呀,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 沈玉珺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自恃甚高,目中无人,在帝后面前却一直最是娇憨,也最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哄得皇帝高兴。 听得德庆帝说完这话,她当即不以为然道,“依珺儿看,还是舅舅太仁慈了,如果是我就打了。就算不打,也要好生骂他一番才行。” 踩着手足骨血登上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是真仁慈的? 这话显然是奉承,但由沈玉珺嘴里说出来,德庆帝却听得高兴。 他一扫先前的阴郁,朗爽笑出了声,“珺儿说得对,薛琅那厮确实该骂。” 外头的宫人们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德庆帝的笑声传了过来,皆松了口气,今日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里头德庆帝这一高兴,越发看沈玉珺欢喜,然细一瞧,却见她面上虽一直在笑着,神色确实掩饰不住的憔悴,便不禁问道,“以往你每隔半个月都会进宫来看朕一次,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才来?脸色还这么憔悴?” 沈玉珺今日特意往素净里打扮了一番,等的就是陛下这句话,第一次问时,陛下尚还带着些许脾气,她不敢提半点可能火上浇油的事。 然此时陛下已经被她哄得高兴了,她自然无需再顾忌什么。 当即便做出一幅逞强的模样,微微垂首,道,“珺儿没事。” 德庆帝蹙了蹙眉,她这哪像是没事的样子? 皇后见状忙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你舅舅舅母说,舅舅舅母自是会给你讨回公道。” 德庆帝也开口道,“你是朕的外甥女,有谁敢给你气受?你只管跟朕说出来,朕替你撑腰。” 沈玉珺咬唇,垂眸道,“原本珺儿早就想来看舅舅舅母了,只是前些日子一直被大哥和母亲关禁闭,这才没能来。” 德庆帝一听沈玉珺被关禁闭,当即怒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关禁闭?” 沈玉珺这才磕磕绊绊将前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她深知德庆帝最是护短,即便她的做法非君子所为也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故而也没有丝毫隐瞒。 果然,德庆帝听后当即大怒,“榆阳和沈昭这二人,真的是要气死朕!” 沈玉珺忙道,“舅舅息怒,是珺儿做错了事,大哥才罚珺儿禁闭的。母亲也是担心珺儿嫁过去威北侯府会受气,这才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德庆帝闻言冷哼道,“沈昭迂腐,那简家姑娘险些被害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她死的又不是你,是她亲祖母。” 顿了顿,还似不解气一般,又道,“还有榆阳,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是朕的外甥女,就算真的嫁过去了,他威北侯府又谁敢给你气受?” 沈玉珺只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德庆帝见小姑娘闷闷不乐,又问,“那珺儿呢?珺儿可想嫁陈昔?” 沈玉珺抬头,只见德庆帝看着她的眼,似想探出她真正想法。 她也没多闪躲,直视着德庆帝,道,“珺儿自是想嫁的,只是……” 德庆帝得到沈玉珺回答,当即打断她的话,道,“没什么只是的,你若想嫁,朕自会为你做主,明日朕就下令将陈昔调回来,给你们赐婚。” 在德庆帝看来,沈玉珺这样的身份样貌,做事根本无需顾忌旁人。她能看上陈昔,那便是陈昔的福分,别说陈家和简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就算没有退,只要沈玉珺喜欢,抢过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正背后有皇家护着。 沈玉珺闻言大喜,忙地跪地,“珺儿谢舅舅做主。” 舅甥又在长宁宫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晚间沈玉珺用过饭,德庆帝才叫刘喜亲送了沈玉珺回定国公府。 翌日,京中便传,陛下在长宁宫大发一顿脾气之后便病倒了,病倒前下了两道指令。 一道是将一个月前调往青州的威北侯世子陈昔调回了盛京,在锦衣卫任佥事,正四品。 还一道,是斥责安王“行悖逆之事“,特赐书以示警告。 前一道旨意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议论,后一道旨意,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有说安王实在过分者;也有嘲笑陛下只知斥责,却不敢真刀真枪动安王者。 当然,坊间大多数群众对于陛下为何不敢动安王的缘由更为好奇。 慢慢的,就有一些传言不知从哪个地方传了出来。 说陛下因为服用丹药过度,本就体弱,这次更是直接气得病倒,怕是时日不久,无力除掉安王,只能赐书斥责。 起初只是人们私下讨论,后来越传越烈。 一时间,陛下病重的消息成了大周上下每日必论话题。 远在禹州的安王,最开始收到陛下的亲书时,尚且还有些惶恐。听闻陛下重病时,才稍稍放下了些许心,然他到底时不敢尽信传言,又派了好些亲信前去查探了一番,却都得回陛下在长宁宫发怒后便卧病在床,连早朝都许久不上了的消息。 消息传回来,他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然松了口气归松了口气,陛下子嗣稀薄,只有一个年幼的太子,若真这个时候驾崩,天下局势怕是会大乱,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想到此,安王便又召了府中亲随幕僚,日日在书房议事。 吴维康将消息传来梁洲时,沈昭正同简宁译书,只让吴维康在书肆雅间等他。 这书肆本就是吴家的,沈昭算是在帮吴维康的忙,吴维康倒也没去打搅他。 直到黄昏时分,他才透过窗户,见着沈昭亲送了一人出门。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很是柔媚,二人肩并肩走着。 也不知道那姑娘同沈昭说了句什么,他眉眼间竟漾出一丝温和笑意,而且看小姑娘模样,似乎对他的笑并不大稀奇。 沈昭会对着一个小姑娘温和的笑,这可是件稀罕事。 吴维康不由得又多看了小姑娘两眼,这一看,却生出一股熟悉感来,仿佛在哪儿见过她一般。 刚好掌柜给他送来茶果,吴维康便问了掌柜一句。 掌柜老老实实道,“这姑娘姓简,据说是京里来的,近两个月一直在帮书肆抄书。” 听得掌柜这样一说,吴维康才想起来。 他确实见过这个姑娘,就在一个月以前,在这雅间,他顺着沈昭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这姑娘。 记得那时他笑问沈昭是不是认识这小姑娘,沈昭只笑着回了句算是认识。 他当时还在好奇,沈昭是何时认识的这样一个人,他竟一点不知道,然沈昭不让多问,他便也没去调查。 而今得知这小姑娘姓简,又是从京中来时,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不就是那个给长公主送了青蘅先生作品的简家五姑娘嘛!也难怪能得沈昭亲眼相待。 只是前些日子,他分明听到有消息传,这姑娘在退了威北侯府的婚事之后,就回简家老宅养病去了,却没想竟是出现在了这儿。 第35章 野果 吴维康正讶异着, 沈昭已经同简宁道了别, 又往书肆折了回来。 一进屋,便随意将夹着风雪的狐裘搭在晾衣架上, 行至桌边坐下, “可是禹州那边有了动静?” 吴维康忙给沈昭倒了杯茶,嘻笑道,“禹州的动静倒是不急,我更好奇你对简家五姑娘是个什么心思?要不要我去给你探探她的底?” 沈昭饮了口茶, 淡声道,“不必。” 他对简宁特别, 不过是觉得这姑娘几次三番都因沈玉珺险些丧命,又可怜她前世遭遇罢了。 若说其他心思, 目前却是没有的。 吴维康见他坦坦荡荡,便知他虽对那姑娘特别, 却是真的没想过男女□□,他也不好再胡乱说话平白污了姑娘家的名声, 便也没再提这一茬,而是递给沈昭一封密信, “我昨日截下来的, 你看看。” 沈昭拆开密信, 细细看过。 信是安王写给淮王的, 整整两页,概括起来,就是杨信力劝陛下改封封地是为挑拨天家亲情, 扰乱大周安宁,他想连同诸王一起清君侧,除杨信。 这明显是听闻陛下病倒,按耐不住了。 吴维康也够着身子看到了信的内容,皱眉道,“清君侧?他倒是会挑时机。” 说罢,又问沈昭,“这些日子,我们也收集了许多安王有异心的证据,现在应该能动他了吧?” 沈昭却是将信封上还给吴维康,道,“还不是时候,你先把这封信帮他送出去。” 吴维康显然有些不赞同沈昭的说法,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现在动手,安王必定会破釜沉舟,拼死一战。”沈昭看着吴维康,问,“你见过战争吗?” 他的神情淡淡,语气却是凝重得很。 吴维康茫然,他出生时,大周已经安定了很多年,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和平安稳,还真没见过战争。 沈昭见他不回,看了看窗外,又道,“百姓流离失所,路边血流成河,田间尸横遍野,你希望见到这种情景吗?” 吴维康愣了愣,在他看来,男儿生来就该在战场上挥撒热血,这些日子他光想着若真起了战事,他必冲锋陷阵,却从来没想过打起仗来百姓过得会是什么日子,也没想过要如何去避免战事。 半晌后,他才犹疑道,“若是不战,削藩一事又该如何收场?” 自古以来,哪一次削藩不是血流成河?从沈昭决定削藩开始,他便觉得这一战怕是避免不了,现在不动手,只怕会让安王越发有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 沈昭手指微屈,道,“解决掉出头鸟,自会让群鸟忌惮。” 那只出头鸟不用说,自然就是安王。 吴维康这人向来心大,见沈昭似乎已经有了兵不血刃解决掉安王的法子,倒是没再瞎操心。 眼看着天色也不算早了,他便提议要去沈昭家里看看,说是还没见过沈昭以前住的地方。 沈昭也没拒绝。 两个人出了门,刚准备上马车,便见本该回家的简宁正同人说着话。 待看清那亲热挽着简宁的姑娘后,吴维康忍不住“咦”了一声,“那不是平阳侯家的大小姐吗?她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便感觉身边的人似乎顿了顿。 吴维康好奇转过头,却见沈昭看着简宁,神色有些不明,似带着几分意外,又带着几分探究。 他用手肘捅了捅沈昭,“怎么了?” 沈昭却摇了摇头,“没事。” ********** 顾妤是亲自来给简宁送帖子的。 自先前简宁让冬雪回话,说顾妤若有事情,可直接让人来找她后,顾妤便没客气过。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日日守在书肆门口,一旦简宁事情忙完,就拉着简宁四处去寻合适的礼物,总算磨得简宁对她稍稍亲近了些。 前日寿宴,她和简宁一起挑选的礼物很得徐大夫喜欢,今日便特来邀简宁明日去她那儿吃饭,算是谢谢她这些日子的帮助,也进一步增进下感情。 这一次简宁倒是没拒绝,答应前去。 这让顾妤心情松快了许多。 她答应赴约,应当也是慢慢拿自己当朋友了吧。 简宁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顾妤而已。 刚好周行明日有事,她也不用去书肆,便答应了。 送走顾妤,转身便看到周行和一脸生的年轻人正在不远处。 周行见她望过去,温笑着点了点头。 那年轻人却是笑得灿烂,还跟她摆手打招呼,倒是同周行的气质全然不同。 两人站一起,一个似温水,一个似烈火,却又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简宁亦回以笑容,向二人福了福身,转身回家。 翌日一早,顾妤便派了人来接她。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才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冬雪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见她来下车,忙的上前来行了个礼,道,“简姑娘。” 简宁笑了笑,将带来的礼物递给冬雪。 冬雪双手接过礼物,一边领着简宁进屋,一边道,“我们姑娘方才突然有事出去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停下来提醒她注意门槛后,又道,“不过姑娘走之前吩咐过,简姑娘若是来了,就请简姑娘先进去坐坐。” 简宁笑着点了点头,道,“劳烦冬雪姑娘带路了。” 此处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子,隔壁就是徐大夫家。 据顾妤说,这院子原本是薛宴找来准备秦王在秋山镇养病期间住的,然而秦王病情特殊,稍不注意便会被外部环境影响,从而加重病情。徐大夫不耐烦秦王病情反反复复,就干脆将他带到了徐家别庄去,只允了薛宴一个人跟过去照顾。 薛宴忙着照顾秦王,通常十天才能回来一次。 是以,现在这院子除了一干仆人,就只有顾妤在住。 进了大门,入眼便是一道壁影,壁影上雕着松鹤祥云图,颇有几分仙气。 由壁影前往左转,经过屏门就到了外院。 外院面积算不得大,院里几簇青竹,一口古井。 沿着青石板小路过了二门,就是内院了。 内院依旧铺满了青石板,只在四个角落各留了一个小花坛,花坛里各有一株桂树,一些水仙。 看着很是清爽。 因着只是暂时居住,屋里来往仆人并不多,看着很是清净。 冬雪带着简宁一路自抄手游廊穿行而过,都只见了寥寥几个仆人。 正厅坐北朝南,踏进厅中,最为显眼的便是正堂挂着的那幅《松林雪景图》,图里是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松林,松树挺拔,白雪皑皑,笔试飘逸洒脱,很有意境。 《松林雪景图》上头有一块匾,上书“清风堂”三字,两边红木柱子上挂了楹联。 左边是“劲松迎客人同寿”,右边是“清风满堂气自高”。 画和字,都是出自薛宴之手。 冬雪见简宁似对楹联和画感兴趣,便开口解释道,“这字和画都是薛世子所作,我们姑娘见他放着也是放着,便就拿来装裱这厅里了。” 简宁笑了笑,道,“画得可真好。” 冬雪亦有些自豪,道,“那是自然,薛世子可是……” 她本想说薛世子可是鼎鼎有名的青蘅先生,可思及世子并不愿意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打住了话头,引了简宁在厅中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送上了茶水。 茶不是茶叶所泡,而是果茶,里头带着清香,有点点甜,还带着淡淡的酸味,却又不会让人感到涩。 简宁闻见茶香有些意外,“这茶是用什么果子泡制的?” 冬雪笑了笑,道,“这个呀,叫百柠果,是姑娘特意让人去后面山头采摘回来的,今早才将将送到呢。” 她给简宁倒了一杯,道,“我们姑娘说,简姑娘应该喜欢这茶,便特意让备的,简姑娘尝尝看?” 简宁听得冬雪的回答,却是愣了一愣。 百柠果……她可是熟得很。 只是她分明记得,这个时候这果子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酸酸果。 这种果子只长在梁州、禹州、江州这一带,成熟于寒冬腊月。 因入口太酸,最初根本没有人觉得这东西可以吃,都是任由它烂在山里头的。直到德庆帝驾崩,大周混战,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不得已之下,便有人把它切了开,将里头的果肉挖出来食用。 然而因着太酸实在无法入口,只能拿果肉来泡水着水喝,这样才能冲淡许多酸味。 后来逐渐的,便有些喝不起茶的人家开始用它替代茶叶。 简宁第一次接触到酸酸果,是因为有一次薛宴遇袭,不得已去一户樵夫家借宿。那樵夫因着收了薛宴的银两,家中又拿不出好茶招待他,总不好给他白开水,便用了酸酸果泡水当茶给薛宴喝。 薛宴喝过之后,觉得味道似乎还不错,临走前向樵夫买了一些,带来梁州给她尝鲜。 她嫌这果子吃着太酸,泡水又太涩,便在里头加了蜂蜜调和,调和出来之后再没了那股子酸味,只余下果子的清香,倒叫她喜欢上了这茶。 百柠果这个名字,还是因着简宁觉得酸酸果听着实在牙酸,才自己给它改的,便是在前世,也只有薛宴和她管这果子叫百柠果。 而今她却在顾妤这儿听到了这个名字,叫她怎能不意外? 第36章 掉马 冬雪见简宁听得这百柠果这名字就愣住了, 有些好奇问, “姑娘知道百柠果?” 简宁回过神来,笑了笑, 道, “没听过,只是……我闻着这味道似乎有点像酸酸果。” 说罢,捧着茶盏浅尝了一口,果真是酸酸果里头加了蜂蜜, 蜂蜜了甜冲淡了果子的酸和涩,喝起来同前世差不多口感。 她心中不禁开始疑惑, 这果子在顾妤这儿的吃法喝名字都同前世如出一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 冬雪闻言, 捂嘴笑了笑,道, “这就是酸酸果啊,百柠果这名字是我们姑娘取的, 说是觉得酸酸果不够雅,便叫了这个名字, 连世子都说这名儿取得好呢!” 她话音刚一落, 便又有人在外头问, “冬雪姐姐, 这百柠果配上蜂蜜,小孩子应该会喜欢喝,要不要给徐大夫家的小孙子也送一些过去?” 简宁听到这话猛地一惊, 那可不行! 徐大夫家的那小孙子根本碰不得这果子。 前世有一次徐大夫带着小家伙来给她看诊,她身边的婢女也是觉得这果子加了蜂蜜还挺好喝,小孩子应该会喜欢,便拿它招待了那小公子。 那时外头虽乱,梁州却还是一片净土,没有人饿到要拿这酸死人的果子充饥,小家伙见果茶清香好闻,觉得稀奇便喝了下去。 哪道知刚喝一口全身就起了红点,紧接着脸上、身上都开始发肿,模样吓人得很。 幸亏那丫鬟也算机灵,赶紧让人去叫了徐大夫,小家伙才没至于丢了性命。 只是自那以后,徐大夫便说什么都不肯再来为她诊治。 今生她只同顾妤说了许多徐先生的喜好忌讳,却偏忘了同顾妤说这个,若他们真把东西送过去让小家伙吃了,只怕徐大夫便再不会管秦王的病了。 她正欲找个借口阻止,却听冬雪道,“可千万别送过去,姑娘叮嘱过了,徐家那小公子碰不得这东西。” 说完,还似不放心一般,匆匆朝着简宁行了一礼,出了门去。 徒留简宁坐在大堂内,看着杯中果茶,心底又震又惊。 徐家那位小公子碰不得百柠果的事,现在便是连徐大夫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顾妤又是如何得知的? 若说方才她还能认为百柠果这个名字只是巧合,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用“巧合”这两个字来说服自己了。 想到这儿,简宁又忽然想起前世她经历过的一桩异事。 那是在徐小公子吃了百柠果的第二晚,她睡到半夜,隐约觉得有人坐在她床边叹息。 迷迷糊糊睁眼,却见顾妤正蹲坐在床边,手撑下巴看着她。 她的身影有些虚幻,却又不难让人看清样貌。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吓了一跳。 待她反应过来时,顾妤已经飞快飘出了房间。 前世她并不大相信鬼神之事,便一直觉得那道身影许是她眼花。 可如今再想起来,她却觉得那晚未必是她眼花。 顾妤或许同她一样……也是重归之人,所以她才能改了自己的命运活下来。 甚至前世她死后魂魄还跟着他们在梁州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叫酸酸果为百柠果,才会知道徐小公子碰不得这东西。 思及此,简宁垂下眸子。 若真是这样,她应该也知道自己也重生了罢? 她找自己帮忙,到底是真的因为不知徐家忌讳,还是因为……薛宴? 正想得入神,便听外头传来冬雪诧异的声音—— “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简宁闻言起身,透过大开的窗户往外瞧去,只见正往这边走来的薛宴似乎因为这句话顿了顿脚步。 下一瞬,冬雪便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请世子责罚。” 冬雪本是因为太意外薛宴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才脱口问出方才的问题。 然问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僭越了。 这里是薛宴的地方,他想什么时候回便可以什么时候回,而她只是顾家的下人,方才那话她怎么都不该问。 薛世子平日里虽待人和善,却也不是她一个奴才可以冒犯的。 想到这儿,她心下一阵后怕,手都止不住在抖。 薛宴是被徐大夫勒令回来的。 前些日子,秦王的病又发作了一回,薛宴日夜守在秦王身边,几乎不曾休眠。直到昨日,秦王的病情才稳固下来。 徐大夫见薛宴熬得实在太狠,恐他累倒,便勒令了他回来休息一日再去。 薛宴素来温和,瞧冬雪战战兢兢的模样便知她只是一时意外,也没同她计较,只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走了两步,又想起今日却似乎没见到顾妤的人,遂开口问道,“你们姑娘呢?” 冬雪起身福了一礼,垂首道,“姑娘有些事情出去了,应当待会就会回来。” 她没说顾妤去了哪儿,薛宴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又径直往大堂走去。 他们之间一向如此,从来不会去过多的干涉对方的行踪。 薛宴浪荡惯了,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并无不可。 刚进大堂,薛宴便瞧见了正要向他行礼简宁,他微微顿了顿,有些意外简宁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还是跟过来的冬雪解释道,“前些日子简姑娘在给徐大夫挑礼物时帮了不少忙,姑娘今日便请了简姑娘过来,想好好谢谢简姑娘。” 简宁恭敬朝着薛宴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薛宴笑了笑,踏进屋,“倒是许久没见你了,最近可还好?” 简宁瞧他面上虽有些疲惫之色,然心情却很是不错,便知道秦.王的病情应该是有些好转,心里也放松下来,回到,“谢世子关心,民女挺好。” 冬雪本以为世子素来爱招蜂引蝶,又曾亲送过简宁回家,二人多少会有些亲昵熟悉。 如今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却似乎……并不像她和姑娘所想的那样。 这倒是让她替自家姑娘松了口气。 恰这时,顾妤也回来了。 她显然也没想薛宴今日会突然回来,在屋外听到薛宴的声音,想到简宁也在屋里头,心下猛地一跳,加快脚步便往大堂过去。 这样急急忙忙闯进来的顾妤,让薛宴和简宁二人都愣了愣。 薛宴还是头一次见顾妤如此失态的模样,言语中难免带了几分担忧,“怎么了?” 简宁亦是望着顾妤。 顾妤瞧薛宴和简宁位置隔得甚远,二人脸上皆是坦坦荡荡,并无半点闪躲,这才惊觉自己实在失态了。 “没事。”她冲薛宴柔柔一笑,又一脸歉意对简宁道,“方才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 说完,又对薛宴道,“前几日阿宁陪我去寻礼物可没少费心,今日我把人给请过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阿宁。” 她叫简宁叫得这般亲热,也是想告诉薛宴,她把简宁当成了朋友。 薛宴同顾妤青梅竹马,哪能察觉不出顾妤的意图?思及前些日子顾妤总是会拐弯抹角打听他和简宁的事,瞬间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他对简宁的照顾,让顾妤想多了。 想到此,他不禁莞尔一笑。 他对简宁虽是有些特别,却也只是因着简三爷那份恩情,并无其他意思。 薛宴有心想同顾妤解释,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便只温和笑道,“简姑娘大恩,自是要谢的。” 简宁前世从平阳侯夫人那儿听过不少顾妤的事,知道这姑娘其实是有些高傲的。即便是知道薛宴年少浪荡,一直流连于秦楼楚馆,即便是薛宴身边有再优秀的姑娘出现,她也从有过任何失态或者紧张,仿佛笃定没谁能威胁到她在薛宴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屑把那些人当成对手。 然方才顾妤进来时,简宁却从顾妤眼底看到了紧张和不安,直到看到她和薛宴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之前简宁还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猜测是否属实,此时便已经能够确定了。 顾妤非但知道她曾经嫁过薛宴,还知道了她也是重归之人,所以才在得知她和薛宴同处一室时,失了原本的冷静。 简宁从来都无意插足他们二人之间,所以才在知道顾妤还活着之后,便一直注意着和薛宴保持距离,也从来没去打扰过他。 如今明白了顾妤可能知道并且介意她曾经同薛宴的关系,她更不愿因为自己的存在给他们造成什么困扰。 她温温笑了笑,朝着薛宴和顾妤行了一礼,道,“二位太客气了,我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方才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需得处理,便就先告辞了。” ************ 柳庄昨日接了一桩任务,等完成任务回到家时,已是月上枝头。 他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里头隐隐传出沈昭和吴维康交谈的声音,便没有进去,只安安静静侯在外头。 直到半个时辰后,沈昭和吴维康才出了书房。 吴维康已经在梁州逗留了两日,今晚便要启辰回京,沈昭亲送了他出门。 待沈昭回来,柳庄才跟上前,“大人。” 沈昭问,“查到了?” 柳庄恭谨道,“徐大人的下落和忌讳,是简姑娘写信告诉薛世子的。” 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可属下打听过了,徐家根本没有人认识简姑娘。简姑娘这些年也未曾出过京城,她又是如何得知那些消息的?” 说完,看向沈昭,问,“要不要属下再去查查?” 沈昭不由想起前世简宁那张满是疤痕的脸,顿住脚步,看向柳庄,道,“我知道了,这事以后你无需再查,也莫要同人提及。” 柳庄愣了愣,有心想问为何,却见沈昭紧抿着唇,似不想再多说,他便也收了疑惑,没有再问。 第37章 求婚 顾妤这晚有些失眠,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太过担心,前世薛宴和简宁的种种像是在她脑中扎了根, 怎么都挥不去。 冬雪在外间睡得正香, 偶有细微呼声传来。 眼见窗外月光正浓,顾妤干脆起了身,提了盏小灯想去后园散散心。 还未走近,便瞧见薛宴正坐在后院石凳上, 自斟自饮。 月色下,他的身影竟带了几分寂寥。 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薛宴转过头来,见她出来也不意外, 只朝她温温笑了笑。 顾妤抿了抿唇,还是提着小灯走了过去, 收了薛宴手中的杯盏,轻声道, “天冷,莫吃凉酒。” 薛宴也未在意, 只任由她收了杯盏, 才出声问道,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顾妤眼帘微垂, 在薛宴对面坐下,道,“睡不着, 出来走走。” 薛宴看着她低垂的眼,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因为简姑娘?” 顾妤讶异抬眼,瞬时明白过来,薛宴是看出她白日里的举动到底是为何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有些心虚,想了想,却也没辩解,只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十分喜欢她,为她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一切。” 薛宴听完后,默了半晌,才道,“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特意去接近她?” 顾妤知道自己瞒不过薛宴,便点了点头,如实道,“最开始是,但后来相处久了,就是真拿她当朋友看了。” 她别有目的接近简宁,原以为薛宴听完多少会有些生气,然而当她小心翼翼抬头看过去时,却只见他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无奈,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顾妤一时有些疑惑,“你不生气么?” 薛宴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忽地就想起了幼时的顾妤。 那时母亲还在,他还很跳脱,上树掏鸟,下水捉鱼,捉弄女孩儿,无所不做,活脱脱就是个混小子。 而顾妤总是黏在他身后,便是被他捉弄了,也毫不在意,每每哭过之后,便又总能乐呵呵跟着他到处跑。 他掏鸟捉鱼时,她便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仿佛他做成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他面上虽依旧喜欢捉弄她,心底却是十分喜欢看她一脸崇拜夸他时的认真,甚至觉得,若这个小姑娘能一辈子这样跟着他似乎也不错。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了。 他开始因为和父亲赌气而流连花丛,逐渐忽略了她,而她也似乎慢慢长大了,不再日日缠着他,只一直安安静静等着他。 薛宴心底忽然有些愧疚,觉得到底是自己这些年做得太过,太少顾及她的感受,才会让她胡思乱想,做出今日这种举动。 他抬手揉了揉顾妤的发心,柔声解释道,“我同简姑娘没有什么,她的父亲多年前于小妹有救命之恩,我便多帮了她一些。” 这还是薛宴头一次同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顾妤看着薛宴温柔的眉眼,只觉得有些鼻酸,呐呐道,“我知道。” 她知道现在薛宴对简宁并无男女之情,可知道归知道,想起前世他对简宁的好,她到底还是会忍不住去担心。 薛宴看顾妤鼻头红红的模样,知她还是不放心,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我同父亲商量过了,等他病好了,我便去平阳侯府下聘,你看如何?” 顾妤猛然看向薛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薛宴眼角弯了弯,温声问道,“怎么?不想嫁给我?” 顾妤愣愣看着薛宴的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薛宴是真打算娶她,不是做梦,也不是哄她的。 她忽然红了眼眶,猛地摇头,“自然是想的,从五岁那年就想了。” 想了整整两辈子。 没人知道前世她看到简宁能嫁给他时有多羡慕。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可她想不明白,这明明是该高兴的事,为什么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薛宴见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心底越发内疚,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道,“先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今后我会多想着你些。” 顿了顿,又道,“只是简姑娘素来心思细腻,你接近她到底是为何,她未必察觉不出来。你若真想同她交好,日后只管以诚相待便是,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做。” 顾妤知道薛宴这次并非偏帮简宁,而是知她是把简宁当了朋友才提醒她。 她想起今日简宁离开时的模样,也知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想了想决定明日去找简宁,将一切都说明白,到时若简宁还愿意同自己做朋友,她定会真心待她。 只是顾妤终究还是没能去找简宁。 翌日,薛宴一大早便又去了别庄,顾妤依依不舍送了他出门,刚准备去找简宁,家中便迎来了一客人。 来人年约三十左右,肤色偏白,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袍,看起来文质彬彬。 顾妤显是认识他的,忙让人将他请进了屋子。 梁州多河,秋山镇更是街道河流并排的格局,冬日里总是有些湿冷的感觉。 然这屋里点了银丝碳,倒是暖和得很。 顾妤让冬雪给客人上了壶好茶,才出声问,“李掌柜可是有了空蝉草的下落?” 李掌柜是梁州药铺云山堂的掌柜。 两个月前,顾妤突然去了他的铺子,问有没有空蝉草卖。 空蝉草这东西,向来只有在瘴气深处才能长成,数量稀少不说还极难采摘,便是摘下来后,若七日内不入药,也会失去药性。 这世间需要用到空蝉草的病其实极少,十年都不一定能卖出一株,故而一般药铺里头都不会有卖的,多半是病人真正需要用的时候,药铺才会花高价请人去采摘。 顾妤来后,他便差了好多人去找,找了整整两个月,终于在昨日有人寻回来一株。 他当即便让人来请了顾妤过去,哪晓得他家小子顽劣无知,他一个没注意就将那奇珍异草当了逗猫的玩具。 等他发现时,猫儿已经被它霸道的药性给毒死了,而空蝉草也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 他只能对着赶过去的顾妤拼命道歉,又答应帮她再寻一株。 送走顾妤后,他便去找了送来空蝉草的那人,孰料那人却是怎么也不肯再去采摘,哪怕他出再高的价格。 问过之后才知道,那株空蝉果他是在平兰山找到的。 平兰山离秋山镇并不远,可地势却是十分的凶险,更是出了名的战时埋骨地,现在山里还随处可见森森白骨,丛林深处更常有野人出没,整座山在瘴气的萦绕下看上去阴森森的,让人不敢接近。 那人先前因着实在缺钱,便大着胆子闯了进去,最后虽找到了不少的空蝉草,却也被山里神出鬼没的野人整得险些丢了半条命才带出这么一株。 他坚决不肯再去,李掌柜也没办法,只能去找旁人看看,然而却没一个采药人愿意冒险去平兰山。 最后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亲自来找顾妤,同她说明情况。 说完后,深深朝顾妤鞠了一躬,道,“在下实在尽力了,姑娘若是着急,看要不要自己差人去平兰山找找?若是不急,就再等些时日,说不得过不了多久,便又有人在别的地方找到了呢?” 顾妤朝着李掌柜行了一礼,“那就劳烦李掌柜再帮忙打听一下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明白,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送走李掌柜,她便吩咐了冬雪,“去收拾下东西,再通知敖潭几人,明日便出发去平兰山。” 冬雪犹疑道,“姑娘要自己去寻那草药?” 顾妤点了点头。 空蝉草形如野草,极其难辨认,她总归要亲自过去,才能放心。 冬雪瞬间急了,“可那地方那么危险!” 顾妤看着冬雪,神情认真,“我想活下去。” 除了冬雪没人知道,她其实中了毒。 重生回来的她,虽躲过了那场前世夺去她性命的山体滑坡,却在回程途中被毒虫所咬。 初时她因并没有什么不适,只以为那是普通毒虫,便没有在意。 然而过没多久,她便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偶尔还会咯血,她才察觉不对劲。 看了许多的大夫,才知那日咬伤她的,竟是白花毒虫。 白花毒虫看似无害,实则毒性霸道得很,一般药草只能勉强暂时压制她的毒性,却怎么也清除不了她体内的毒。 若要彻底解了这白花虫的毒,唯有以空蝉草为药引才可行,否则终有一日,那毒性会浸入心肺,到时便真会药石无医。 她不想死,昨日薛宴同她求婚后,她更想好好活着,同他白头偕老。 这些年,她一直四处托人寻找空蝉草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蝉草的消息,她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好在这次来梁州,她从府里带了不少身手不错的侍卫,平兰山应当还是能去闯一闯的。 冬雪见顾妤坚持,只能妥协,“那奴婢去别庄找下行舟和行路,看他们能不能同咱们一起去。” 姑娘从侯府带来的侍卫固然身手不错,可比起世子身边的行舟和行路,到底差了一大截。 此去平兰山不知有多少危险,多带几个人去总归会让人安心一些。 顾妤却是摇头,“不必了。” 若是找了行舟和行路,薛宴便一定会知晓他的病情。 这些年,她不愿意让薛宴为她担心,从来没有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体。 如今王爷病重,她更是不愿薛宴为了她的事情分心。 第38章 陷阱 今年的梁州似乎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还未至年关便下了两场大雪, 而今距离上一场大雪不过将将几日,便又有了风雪欲来的趋势。 沈昭今天上午有些事情耽搁了, 下午才去书肆, 然而去了之后,却没见到简宁,也不知去了哪儿。 掌柜见他来,忙的从柜台里出来, 道,“简姑娘上午来过一趟, 后来看着天气不好,说她妹妹出去时没带伞, 接她妹妹去了。” 沈昭脚步顿了顿,问, “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以为这贵人是不耐烦等人,便忙道, “说是申时前便会回来。” 沈昭瞧了瞧外头的天,估摸着那雪申时前应当下不下来, 便点了点头, 上了楼。 孟夏前些日子接了幅山林图的刺绣, 因着这幅刺绣所需, 她便来了这片松林里头取景。 哪晓得运气不好,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经风雪欲来, 她只得收了东西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刚收拾完准备转身离开,却瞧见松林深处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人,隐约可见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头发散乱,衣衫上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一见到人,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倒了地。 孟夏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可她瞧了眼四周,方圆十里之内,除去她以外再无人烟。 走了两步,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又提着东西转了回去。 待得走近之后,孟夏才发觉,这个小姑娘她认识。 竟是平阳侯大小姐顾妤身边的丫鬟冬雪,前几日她随着顾妤来找姑娘时,她还见过她。 因着受过薛宴照顾,孟夏对薛宴一直心怀感激,对薛宴的未婚妻自然也是存着几分好感的。 如今见冬雪这幅模样,她不禁有些担心,现在冬雪受伤倒在这儿,那顾妤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只是眼下冬雪已经失去了意识,问也问不出什么,见身上的伤口却还没有处理,孟夏也顾不得许多,卷起袖子便扯开冬雪的衣服,打算先给她把伤口清理一下,再想办法带着她去求医。 好在冬雪外头的伤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她又刚巧习惯性带些止血伤药和清水在身上。 冬雪是被疼醒的,也不知她身上被擦了什么药,钻心的疼。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孟夏正在给她处理腿上的伤,可她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自己? 想起还被困在陷进里头的姑娘,她急红了眼,拉住孟夏的衣袖,声音沙哑,“你别管我了,求求你,去救救我们姑娘……” 简宁带着雨伞寻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孟夏猝不及防之下被冬雪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还是温声安抚着冬雪,让她冷静。 简宁心里一个咯噔,忙地快步过去,一边帮孟夏拉好衣衫,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冬雪是不大喜欢简宁,可这时候看到简宁,她却仿若看到了救星,当即就要起来。 还是孟夏担心她伤口崩开,忙地按住了她,让她别乱动。 简宁亦是蹲下身,安抚着她,“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姑娘在哪儿?” 冬雪急得眼眶通红,但终是安定了些许,哽咽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得冬雪说起,简宁才知道,顾妤中了白花虫的毒。 三日前,她听闻平兰山有能解白花虫毒空蝉草,便带了侍卫去寻药。 他们十多个人在山里寻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一株空蝉草。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山时,却碰到了野人袭击。 平兰山地势险峻,瘴气重重,十几个野人亦是各个神出鬼没,出手还又快又准。 不过短短半日,他们带过去的人就折了十之八、九,只剩了两个暗卫。 那两个暗卫拼着最后一口气护住顾妤和她逃出了山,可他们自己却因受伤过重加瘴气入体,没能活下来。 去时的十三个人,到最后只剩了顾妤和冬雪还活着。 然而顾妤和冬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没被野人伤到,却在夜间逃跑时被山间的枯枝划得遍体鳞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们回到山脚,才发现上山前系在树上的马车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不敢在山下停留,只得徒步往回走。 山里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一路磕磕绊绊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才走出来。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顾妤便一脚踩空,掉在陷阱里头摔断了腿。 冬雪本想下去照顾顾妤,却被顾妤喝止,说若她下去,最后结果只能是两个人都被困死在陷阱里头,只让她赶紧出来找人搬救兵。 说到最后,冬雪哭得止都止不住,“我走了好久,可就是找不到人。我们姑娘已经两天没进食了,身上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那陷阱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什么毒虫蚂蚁。简姑娘你行行好,去救救我们姑娘。” 简宁听到冬雪所说,却想起前世从行路那里听来的一桩事。 行路说顾妤刚死的那段时间,薛宴似变了个人一般,他在顾妤灵前守了整整七天七夜,不言不语,任谁也不让靠近,也不准让顾妤下葬。第八日,他忽然带着顾妤的尸体离开了平阳侯府。平阳侯府的人是在南疆找到他的,那时他正颓废的坐在一座坟前,身边满是酒壶。 据闻那里的巫师,有起死回生之术。 薛宴带着顾妤的尸体跋涉千里去到南疆,就是想复活她。 只是可惜,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即便是他宁愿折了自己的寿命去复活顾妤,也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在简宁的记忆里,薛宴虽外表看上去有些放荡不羁,实际却一直是冷静理智的,断是不可能信这世间会有起死回生之术。她没见过薛宴那时的模样,但也能想象出来顾妤死后,他该有多难过和后悔,才会为了那么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行这种异想天开之事。 简宁很想问顾妤一句,她这样不计后果自己闯进平兰山去寻草药,有没有想过她若真因此丢了性命,薛宴该怎么办? 可她也明白,自己终究是没资格质问顾妤这句话。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差,顾妤又受了重伤,若是现在她们回去找到救兵再过来,顾妤便是没被冻死,怕也会大病一场。 冬雪说的那些陷阱,她前世其实是见过的,据说是以前猎户们为打猎所设,离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冬雪感觉的那么远,而且相对于平兰山上要安全得多。 简宁终是没办法丢下顾妤不管,就算去了不能把顾妤救上来,能及时给她处理一下伤口,以免伤势加重也是好的。 她想了想,对孟夏道,“我先去找顾姑娘,你现在赶紧带着冬雪去徐大夫的别庄,告诉薛世子这件事情,让他赶紧过来。” 孟夏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过去,可也实在找不到更为合适的办法,便只能答应了简宁,又将身上的水和食物都给了简宁,这才搀扶着冬雪离开。 ************** 顾妤原以为她带过来的侍卫都是在丛林中受过严格训练才挑选出来的,应付平兰山的地势和几个野人应该不是难事,这才没有听冬雪的,带上行舟和行路。可直到碰到那些野人时,她才晓得,在丛林中受过训练的人和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野人在身手上有多大差距。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处陷阱也不知道是做何用的,几乎有三人高,四周皆是笔直的墙壁,想自己爬上去,几乎是难如登天。 顾妤想挪到边上去靠着墙壁,可刚一动,小腿就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只能躺在地上,靠着手紧紧抓住地上的枯草来缓解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坑里等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长时间,正疼得昏昏沉沉之际,隐约听到一道声音夹在呼啸的北风中传了进来。 似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她顿时喜出望外,竭力回应着那道声音。 初时,那道声音隔得远,听得不大真切,也分辨不出那声音是谁的。 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时,她却怔住了。 冬雪走后,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有想过或许孟夏在半路会碰到好心人肯来救她,也有想过薛宴或许会发现她不见过来寻她,甚至想过……或许她会在这洞中呆到断气,再也没法出去,却独独没想过,来救她的人竟是简宁。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没了她的声音,简宁的呼声中多了几分急切。 顾妤打起精神,一声声回应着简宁,简宁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顾妤声音沙哑得已经喊不出声时,简宁终于寻到了她。 她趴在陷阱边缘,声音有些沙哑,“你再忍忍,我这就想办法下来。” 顾妤愣愣看着顶上那张尚且还很稚嫩的脸,只觉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她想问简宁为什么会来,可转而又觉得问这个其实没多大意义。 最后,她只笑了笑,应道,“好。” 第39章 坦诚 陷阱很深, 又没有什么可以攀爬的地方, 简宁根本没办法直接下去。 她细细瞧了眼周遭,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所幸她们运气不算太差, 这林中生了许多藤蔓。 简宁想也没想,便拔出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短刀,砍了藤蔓来编织成绳。 天有些冷,她却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两刻钟过后, 绳子终于编到足够的长度。 简宁又寻了两根手腕粗的木棍,才将绳子一端系于林中古树中, 另一端连着木棍系于自己腰间。 试了试结实度,这才背着带过来的包裹一点一点顺着绳子往下移。 此时, 外头的天又暗了一些,分明还是下午, 却让人隐隐有种已是暮色四合的错觉。 落地后,简宁也不敢耽搁, 第一时间便是去看顾妤的伤势。 顾妤疼得不敢乱动,只抿着唇, 任由简宁翻开她的衣服。 她身上亦有不少地方被枯枝划伤, 却也不似冬雪那般严重, 唯一严重一些的, 是小腿处的骨折。 然而这类的伤于前世受尽苦难的简宁来说并不算太陌生,她利落的将身上背着的包裹取下来,从里头找出净水和伤药, 小心翼翼替顾妤清洗起伤口。 自进来到动手处理伤口,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坑里只听得到外头的北风呼啸。 清理了小半个时辰,简宁总算是把顾妤那浑身的伤处理好了。 她再看顾妤,却见她疼得额心都冒出了汗,却依旧死咬着牙关,连哼都没哼一声。 简宁抿了抿唇,又拉开顾妤脚踝处的裙摆,裙摆不小心扫过顾妤的腿,疼得叫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简宁见她这样,有些于心不忍,可折掉的骨头若不及时正过来,对她的影响会更大。 她放柔了声音道,“我现在帮你把骨头接上,可能会有些疼,你若撑不住,叫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顾妤讶然看向简宁,却见她已经开始去检查她的腿。 她看着简宁柔和的侧脸,不禁有些疑惑,简宁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还会接骨? 可一想到薛宴把简宁带回徐州时,她那浑身的伤,却又觉得其实也不该意外。 俗语说,久病成良医。 前世她身上骨头折损比她要严重得多,她会跟大夫学一些接骨之术也不无可能。 顾妤脑中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小腿处的巨痛袭来,她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小腿处疼得她心一阵抽抽,脑中也是昏昏沉沉,耳边只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简宁胳膊被顾妤掐得生疼,可她的手一刻也没有停,给顾妤正好骨后,又撕了自己的裙角,用木棍将顾妤的腿固定。 忙完这一切,再转头看,却见顾妤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显是疼得晕了过去。 她的手还紧紧抓着简宁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去了,眼角还挂着水滴。 简宁小心翼翼地将顾妤的手掰开,拿湿帕子给她净了脸,又将身上的裘衣解下来覆在她身上,这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坐在地上喘气。 顾妤的伤比她想象中要轻很多,现在伤口处理好了,骨也接好了,后面应该是没了什么大碍,只需要等人来救她们就行了。 没歇一会儿,天空中便飘来鹅毛雪。 简宁担心待会太冷,想起方才给顾妤检查伤口时,在她身上看到过两块打火石,便起身在坑底寻了些木柴和枯草,翻出那两块打火石,搭了个火堆。 忙完后,又拿了今儿带来的雨伞撑在顾妤的上方以免雪花落在她身上。 顾妤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大黑,洞里却被火光照得大亮。 她环顾了一圈,只见地上已经覆上了白雪,而简宁蹲坐在火堆边上,闭着眼,头一点一点的,似正打着瞌睡。 雪显然下得有些大,雪花已经在她的发上、肩上覆了薄薄的一层。 顾妤艰难的动了动,想将伞往简宁那边移一些,替她挡住风雪。 然而身上还是疼,刚一动,她就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简宁睡得并不熟,听到动静便惊醒过来,忙地起身过去看顾妤,“怎么了?” 顾妤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伞递给简宁。 简宁见她并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笑了笑,道,“不用了。” 说罢,又去包里拿了孟夏本来打算带着自己吃的水和馒头,在顾妤身边坐下,道,“他们应该快来了,先吃点东西罢。” 顾妤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 她顺从地接过简宁手里的食物,哑着声道了句,“谢谢。” 简宁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坑里只听得到火烧木柴的噼啪声。 顾妤吃一口馒头,再看看简宁。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她不敢想,若是简宁没来,她现在该是个什么处境,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所作所为,她有心想开口同简宁道歉,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简宁察觉到顾妤的异常,出声道,“有话要同我说?” 顾妤没想简宁会问得这么直接,她微微愣了愣。 良久,才开口问道,“你信鬼神之说吗?” 顾妤话一出口,简宁就明白她指的是前世她成为鬼魂之事。 她也知道,顾妤只是想开个头,并不是非要她一个回答,便也没有出声,只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顾妤顿了会儿,又看了眼头顶的油纸伞,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她的声音很轻,似在自言自语。 还未等简宁回答,便又自顾自道,“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二人的母亲是手帕交,因着这层关系,女孩刚出生,她们就给俩人定下了婚事。然而小女孩第一次见到那男孩,却是在五岁那年。那时她因着去玩时调皮,跟下人走散,险些被人贩子拐跑,是男孩把她救了出来并亲自送了她回家。等回到家里见到母亲,小女孩才知道,原来那个救她的男孩就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女孩就喜欢上了男孩。” “后来没多久,女孩父亲调任,举家搬到了男孩隔壁,女孩高兴得一晚没睡。成为邻居后,她更是天天跟在男孩后头打转,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可惜……小女孩没等到成亲那天,就死了。” 顾妤说完这句,停顿了许久,才又接着道,“小女孩死后没几年,男孩就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那姑娘是他的恩人之女,受了很重的伤,男孩为报答恩公恩情,把那姑娘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也就在照顾那姑娘的那段时间里,男孩对那姑娘动心了,从最初的可怜和同情,转成了疼惜和怜爱。” 话说到此,顾妤转头看向简宁,只见她面上虽没什么波动,纤长的睫毛却是明显颤了颤。 顾妤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才又道,“他为了那个姑娘四处寻找名医,为了那个姑娘收敛了自己原本浪荡不羁的性子,为了让那个姑娘答应嫁给他,甚至不惜许诺,替她报仇。可那个姑娘的仇人,是皇帝的宠臣,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男孩为了实现对姑娘的承诺,甚至不惜与朝廷为敌,最后却落了个谋反的罪名,还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他清楚自己大约是要战死了,可他希望那姑娘能好好活着,所以他拼了最后一口气杀出了重围,托人传信给了以前的一个朋友,托那朋友护着姑娘周全,而他自己却落了个万箭穿心,挂尸城墙的下场。” 停了好一会儿,又道,“男孩死后,朋友去找那姑娘,那姑娘却一点不明白男孩的苦心,不仅拒绝离开,还心甘情愿跟了那个下令杀死男孩的将军。所有人都以为她背叛了男孩,都在为男孩感到可惜,却独独没人想到,她竟会在男孩和他的将士们入土为安的那天,穿着自己亲手做的寿衣手刃了那个将军,最后同男孩一样,也落了个数箭穿心的下场。” 顾妤说到这儿,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可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死后并没有投胎转世。她的魂魄一直跟着那个男孩,看到男孩和姑娘那些年的点点滴滴,看到那姑娘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看着男孩的墓碑,她心疼男孩,嫉妒那姑娘能被男孩如此呵护,却也佩服那姑娘的果断和决绝。” “后来,他们的人生不知为何,又重来了一次,那个姑娘和小女孩都还记得前世之事,两个人都想法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只是那个男孩,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孩既庆幸男孩忘了他对那姑娘的感情,却又时时害怕他们两个会同前世一样相遇,害怕男孩会再度喜欢上那个姑娘。” “可她便是再害怕,男孩和姑娘还是认识了,男孩同前世一般,很照顾那姑娘。女孩心底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趁男孩还没对那姑娘动心前,和去和那个姑娘成为朋友。她想着,男孩虽然不羁,却很有底线,只要那姑娘成了她的朋友,他肯定会自觉和那姑娘保持距离。” “可后来女孩在男孩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其实错了。” 顾妤鼓足勇气,直视着简宁,认真道,“女孩明白了,真正的朋友,是需要以诚相待的,而不应该别有居心故意接近。现在女孩想同那个姑娘道歉,却不知那个姑娘……是否还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 简宁安安静静听顾妤把故事讲完,才把目光从火光移向顾妤,在看到她澄澈的目光时,微微怔了怔。 她自然知道,在顾妤的这个故事里。 女孩是顾妤,男孩是薛宴,而那个姑娘……则是她。 她早在顾妤问她是否相信鬼神之说时就猜到,顾妤接近她怕就是因为薛宴。 只是她没想到,顾妤竟会真拿她当朋友。 简宁沉默了好久,才出声道,“女孩其实没必要那样做。” 顾妤不解简宁的意思。 简宁又把目光移回火堆,低低道,“男孩虽外表花心,实际却最是长情。他对那姑娘的感情,未必就真的是女孩认为的爱情。况且,他现在喜欢的人是女孩,只要女孩还活着,不管女孩和姑娘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肯定不会对姑娘动心。” 这就是说,她们其实没有非得成为朋友的必要。 顾妤愣了愣,可其实想想也不意外简宁会拒绝她,她和简宁之间,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去接近简宁。简宁虽不好拒绝自己,但也从来没对她多亲热,甚至这一次来救她,或许都是因为她是薛宴的未婚妻,而非是把她当成了朋友。 顾妤心里有些难过,然而她也十分明白,以她们三人的关系,让简宁和她成为朋友,再看着她和薛宴相处,对简宁其实并不公平。 她垂下眼帘,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40章 怜惜 薛宴带着人寻来的时候, 已是戊时末, 满林松柏都被大雪染成了白色。 他下得陷阱里头,便见简宁正拨弄着火堆, 见到他来, 起身就要朝他行礼。 陷阱里的雪虽不若外头那么厚,却也是堆了薄薄的一层,薛宴见她衣衫单薄,裙角亦被撕了一片, 忙道,“不必多礼。” 说罢, 自己却又十分郑重地朝她鞠了一礼,“简姑娘大恩, 薛宴铭记在心。” 简宁见他风尘仆仆赶来,知他此时最担心的定是顾妤, 也没有同他多说什么,只指了指外头, 道,“世子既然来了, 民女便先上去了。” 她话音一落, 外头便传来行舟的声音, “简姑娘稍等, 属下这便放梯子下来。” 没一会儿,长梯被他慢慢放了下来,简宁又朝着薛宴福了福身, 提着裙角爬了上去。 薛宴来的时候便让人备了狐裘和暖炉,见简宁上来,婢女们便忙地给她披上暖和的狐裘,又递了暖炉给她。 冬雪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头。 简宁被她的举动惊得愣了愣,转瞬过来便觉得不妥,想弯身扶她起来,她却又重重朝着简宁磕了三个头,“今日若不是简姑娘和孟夏出手相救,姑娘和奴婢还不知会怎样,还请简姑娘受奴婢一拜。” 简宁是真觉得,冬雪这一拜她其实受之有愧。 她出手救顾妤不过是报答薛宴对她两辈子的救命之恩,亦想还了前世平阳侯夫妇对她在顾家那段时日的照顾罢了。 她伸手扶起冬雪,道,“世子曾救过我和孟夏的命,我和孟夏救顾姑娘和你,其实也没什么可谢的,快些起来吧。” 冬雪看着简宁,想起姑娘刚接触简宁时自己对她的轻视,心底有些惭愧,却也忽然有些明白,姑娘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她了。 这样一个小姑娘,确实很难让人不去喜欢。 **************** 顾妤是听到和简宁说第一句话时醒来的,只是醒来后,她却没去打扰他们,只默默听着二人说话。 直到薛宴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才睁开眼看向薛宴,在看到他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眼如今满是掩不住的疲惫时,心底一阵愧疚,忍不住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低低道,“对不起。” 他都已经那么累了,她非但没能帮上他什么忙,还让他这么操心。 薛宴早在来时就听冬雪说了顾妤为何要去平兰山,他担心她的安危,却更自责于自己的失职,身为她的未婚夫,这么多年来,却对她身上的毒竟丝毫没有察觉,让她独自一人来冒这个险。 看着顾妤满是愧疚的模样,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低低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这几年,是我忽视你了。” 顾妤却是摇了摇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什么都瞒着你的。” 她原是不想让他担心,可谁曾想会弄巧成拙,甚至险些把自己葬送在了平兰山。 薛宴眼见现在风雪越来越大,微微叹了口气,也没再跟她继续争论到底是对是错,只让她抱紧自己,又一只手抓住藤蔓,把她带了上去。 上头冬雪早就侯在洞口了,见两人上来,忙地又拿了毛毯了暖炉来。 薛宴将顾妤抱进马车,替她裹好毛毯,又把暖炉放在她手里后,才朝着简宁走过去,再次道过谢后,见简宁发上有些湿,想起她的身体其实一直算不得好,忙地吩咐行舟,“你先送简姑娘回去,再请给大夫去给简姑娘瞧一瞧。” 行舟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听道远处有人唤道,“姑娘!” 简宁回过身去,只见孟夏正急急往这边赶过来,她身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柳庄见她望过去,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 她朝着柳庄笑了笑,又转身对薛宴道,“有人来接我了,世子爷无需管我,快些带着顾姑娘回去吧。” 说罢,同薛宴行了一礼,便朝着孟夏走去。 薛宴看着简宁的背影良久,终是作罢,转身吩咐众人回程。 孟夏走近,见姑娘身上都是湿的,脸上也满是疲惫,忙地上前扶住她,道,“马车上备了干净的衣服和姜汤,姑娘快去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再喝点姜汤,切莫着凉。” 简宁却是有些好奇,“柳庄怎么会同你一起来?” 孟夏道,“不止柳庄,周公子也来了,我送冬雪去找了世子后,本来想去同周公子告个假再来找姑娘。结果周公子听到姑娘只身来救顾姑娘后,便让柳庄赶了马车过来。” 她顿了顿,又有些惭愧道,“我当时心里头着急,什么都想不起来准备,车上的衣服还是周公子说下雪天,姑娘应该需要一身干衣服,让柳庄去成衣铺子买的。” 简宁听得孟夏的絮叨,脑中浮现出周行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不知为何,自听完顾妤那个故事后便一直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忽然间开阔不少,连带着觉得今日的天也似乎不再那么冷了。她看向侯在不远处的马车,弯了弯眼角,加快了脚步。 柳庄见简宁和孟夏过来,当即帮她们开了车门。 简宁果见周行正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昏黄的烛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那张原本有些偏冷清的脸添上了几分温柔。 沈昭看着身上略有些狼狈的简宁,不由想起这些日子,简宁和顾妤的关系。 这半个月来,顾妤几乎是日日来找简宁,简宁即便是不方便时,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顾妤。 那时他并不认识顾妤,也不知顾妤的身份,看到简宁对顾妤的态度时,心底还曾有过疑惑,从简宁前世今生的行为来看,她都应该是个果断又坚定的姑娘,便是拒绝起人,也从来都是干干脆脆,从不拖泥带水。却不知为何每次面对顾妤时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总带着几分拘束和不自在,甚至隐隐还有几分亏欠。 只是疑惑归疑惑,他与她们终归不算熟悉,便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情。 直到几日前,吴维康在惊讶中一语道破顾妤的身份,他才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简宁前世和平阳侯府牵扯颇深,若简宁和他一样也是重归之人,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么她对顾妤的态度便能解释得通了。 他又想起两个月前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说薛宴带了秦.王来梁州求医,那时他虽疑心过薛宴今生是如何提前得知徐大夫下落的,但也没有过多去关注秦.王府。一是他明白秦.王府这个时候没有反心,二是他觉得今生变化颇多,有些事情一时错乱了也不无可能。 然而后来再想起,却觉得这件事情或许与简宁有关,便让柳庄去查了查。 柳庄查出来的结果,他并不是多意外。 对于前世的简宁,他除了觉得她可怜以外,心底其实还隐约带着几分歉疚。 前世若非沈玉珺任性妄为,她即便是没能和陈昔成婚,也不至于会落得筋脉俱断,容貌尽毁的下场。后来若非他决意攻打徐州,她的夫君便不会战死,若薛宴没死,她也未必会舍得抛下一切,那么决绝的和陈昔同归于尽。 今生若没叫他遇见她,便也罢了。 可既是遇见了,他总是想尽量护着她一些,弥补些许沈家给她带来的伤害。 听到孟夏说起她只身来救顾妤后,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让柳庄去牵了马车。 而今亲眼看到她平安,他才彻底安下心来。 孟夏扶着简宁上车,沈昭亦伸出手拉了简宁一把,在触及简宁的手时,他微微愣了愣。 手心里的那双手,似被磨破了不少皮,握起来有些刺人。 他垂眼看去,只见她背手上不少带血的口子,那口子有深有浅,还有一些皮肉都翻了起来,虽是被简单清理过,却还是让人看着便觉得疼。再看简宁的脸,却见她仿若不曾察觉手上有伤一般,只抬头朝他笑了笑,道,“谢谢。” 她脸上沾了些许尘土,青丝也被雪水染湿贴在脸上,本该让人觉得狼狈,可此时那双眼睛弯弯的,给人的感觉却只有宁静柔和。 沈昭明白过来,她并非没有察觉手上有伤,也没有故作坚强,而是这些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太过严重,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伤痕。 刹那间,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若非受过太多的苦,又怎么会丝毫不怕疼? 沈昭放开她的手,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道,“先把衣服换了罢,别着凉了。” 临出马车之前,又指了指马车角落的梨木匣子,道,“那里头还有上好的伤药,待会让孟夏帮你把手上的伤好好处理一下。” 简宁愣了愣,这才看向自己的手。 这些伤口,都是今日弄藤蔓时被划伤的,当时因着要给顾妤处理伤口,便只简单止了一下血包扎了下,后来因着包扎的布被弄湿了,便将它取了下来。 虽看着严重,其实却并不大疼,若非他提起,她都快忘了手上还有伤。 简宁讶异于他的细心,更多的却是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眼睛也跟着有些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掉眼里的那点热气,才笑着应了声,“好。” 沈昭看到简宁眼底的湿润,觉得她虽然行事果断又坚强,可内心却还是太过柔软了些,谁对她稍稍好一些,她都会感动。 他不禁有些担心,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碰上别有居心接近她、对她好的人,可该怎么是好? 第41章 除夕 虽早换了衣服, 又喝了姜汤暖身, 简宁到底还是病了。 起初时,只是觉得喉咙有些疼, 有些乏力。 她以为是今日实在太累, 便想着在车里小睡一会。 可没睡多久,便开始觉得全身发冷,冷得她都忍不住打寒颤。 孟夏察觉到不对劲,伸手去探她额头时, 她身上已经烫得吓人,人也似乎迷迷糊糊, 没了什么意识。 “姑娘?姑娘?” 孟夏唤了两声,她都没什么反应。 在车外的沈昭和柳庄听到车里的声音, 也意识到不对劲。 柳庄停下车,敲了敲车门, 道,“孟夏姑娘?怎么了?” 孟夏一边用湿帕子给简宁敷着额头, 一边道,“姑娘病了, 能不能劳烦周公子帮忙把我们送去医馆一趟?” 表面镇定异常, 手却已经开始有些发抖, 深怕姑娘会如上次那般, 怎么也叫不醒。 沈昭闻言,当机立断,“去明和堂。” 马车到得明和堂时, 已入子时,秋山镇已是银装素裹,街上没有半个人影。 柳庄去敲门,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本惺忪的睡眼,在见到是柳庄时,立马清醒了过来。 他当即就往外头看过去,果见沈昭刚好抱了一姑娘下车,身边还跟了个姑娘,他下意识就要行礼唤一声“沈大人”却被柳庄制止,“那些虚礼就不必了,劳烦帮忙叫一下你家老爷。” 小童见这贵人来,也不敢耽搁,忙应了声是,又让人来带着他们去客房,自个儿便去唤老爷去了。 他们家的老爷姓胡,原是太医院右院判,今年初时才辞官回乡,开了这明和堂,上次沈昭受伤,便是他帮忙处理的。 胡太医听闻沈大人来,也顾不得怀中美妾,当即穿了衣服便往客房赶过去。 进得客房,便见沈大人坐在外间,那一贯板正严肃的脸上,竟带了几分忧色。 胡太医见他似很着急里头那位,也没敢多耽搁,同沈昭行过礼后,掀开珠帘进了内间。 片刻后,胡太医从里间出来,将手中刚写好的药方递给小童,叮嘱他赶紧去抓药熬药之后,才给沈昭行了一礼,“大人放心,这位姑娘只是一热一冷,染了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下官开副药用过之后,热便会退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姑娘身体底子太弱,这几日怕还是会反复发热,要完全康复,怕是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沈昭微微颔首,声音清润,“有劳胡太医了。” 胡太医连称不敢。 用过药后,简宁身上的高热便慢慢退了下来。 胡太医再三保证她人虽还没醒,却也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孟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对着沈昭和胡太医是谢了又谢。 简宁病了,那译书的事自然得耽搁些日子,沈昭便让柳庄去同吴掌柜说了一声。 吴掌柜听闻简宁病倒,忙的表示译书的事情不急,让简宁好好养病。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段日子,沈昭时常来看她,给她送些野味药材过来。 今日简宁的身体好了些,孟夏便同简宁商量道,“明日便是除夕,不如我去买些菜做好饭请周公子他们过来一同过节?” 简宁靠坐在床上,思及这些日子周行的照顾,又想着刚好逢年过节,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些,便道,“自是可以的。” 说完,又想到隔壁杨婶家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便对孟夏道,“把杨婶也请过来。” 孟夏本就有这个意思,听得简宁这样说,当即应道,“我这便去同他们说。” 沈昭和柳庄在梁州没有什么应酬,听得孟夏说起,当下便就应了。 孟夏辞别二人,又去了杨婶家。 杨婶正呆坐在房间,看着老伴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怔神。 她素来爱热闹,平日里觉得孤单了,尚且还能去别家串串门,最难熬的,便是逢年过节。 如今春节将至,巷子里家家户户杀鸡宰羊,除尘贴画挂红灯笼,热热闹闹,家中却只有她一个人,冷锅冷灶,难免心伤。 外头传来敲门声,杨婶忙地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带笑迎了出去。 见是孟夏,忙地问,“你们家姑娘好些了吗?” 孟夏笑着回,“谢杨婶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孟夏今日来,就是想问杨婶,明日有没有空陪我们过节?” 杨婶哪能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是见她一人在家孤单,特意来叫上她的? 她心里头觉得有些暖,当即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翌日一早,杨婶便来了。 她来时,孟夏正在厨房切菜,简宁则正摆了桌椅,在写对联。 桌边已经摆了好几副对联吉字,每一个字都好看得跟字帖似的。 见到她来,简宁便搁笔迎了上来,笑着道,“杨婶里面坐。” 杨婶瞧她面色确实较前两日好了许多,心也算是放了下来,拍了拍简宁的手,笑着道,“你杨婶哪是能坐得住的人?不过你这边舞文弄墨的,我也弄不来,你也莫招呼我,我去厨房看看孟夏那丫头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简宁晓得杨婶爱热闹闲不住,有事情可以做一做,总归比闲着胡思乱想好,便顺了她的意。 厨房里头,杨婶和孟夏一边做饭,一边说着话。 简宁写好对联,又搬了梯子和米糊,出去外头贴对联桃符。 她一个人,贴来贴去总觉歪斜。 正欲下了梯子再去看位置,却听后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左边再高一些。” 回过头,只见周行正倚在门边抬首望着他,清隽的眉眼间隐隐含了几分笑意,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有些暖。 简宁冲他笑了笑,将左边往上移了些,听得他说可以了,才贴了上去。 在沈昭的提示和帮助下,对联和桃符很快便都贴好了。 简宁看着家里总算有了几分年味,很是满意。 她一边爬下梯子,一边问沈昭,“柳庄呢?怎么没见他人?” 沈昭担心简宁踩空,往前走了两步,确保能及时扶住她之后,才道,“他有些事情出去了,要待会才能回。” 二人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远处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怎么了?阿宴你认识周公子?” 第42章 后盾 “怎么了?阿宴你认识周公子?” 顾妤前世不管做人还是做鬼时, 都没有见过沈昭。 今生虽同他碰过不少次面, 却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就是简宁的朋友。 可方才下车时, 她见薛宴看他的神情, 分明带了几分讶异,似没想他会出现在这一般。 这才有此一问。 薛宴却是认识沈昭的,沈昭死讯传开那会,他正满心焦虑父亲的病情, 虽觉得有蹊跷,却也没让人去查。 哪成想, 沈昭竟是真的没死,还隐了姓名来了这这秋山镇落了脚。 然而很快他便收敛了情绪, 只道,“有过几面之缘。” 说罢, 又对似乎愣在原地的简宁笑说,“简姑娘莫不是不欢迎我们二人?” 简宁知晓薛宴素来惯爱打趣人, 她方才只是一时诧异薛宴和顾妤今日会来,听得薛宴的话, 便回过神来, 笑道, “世子说笑了, 两位请进。” 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周行,却见他从容朝着薛宴行了一礼,似早知道他的身份, 也早知他今日会来。 简宁有些疑惑,前世她跟在薛宴身边那么多年,可是从未听过有周行这一号人物。 只是疑惑归疑惑,她却也觉得这是他们二人的私事,便没有多问。 进得厅中,薛宴便又笑对简宁道,“没打招呼就过来是我们唐突了,你自去忙你的,无需招呼我们。” 简宁哪能看不出薛宴是有话要同周行说?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倒是还有几幅对子要贴,那我便不招呼你们了,三位自便。” 顾妤却是跟了上来,道,“我去帮你。” 薛宴待得简宁和顾妤走远,才饮了口茶,开门见山问沈昭,“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沈昭往外看了眼,见顾妤和简宁正搬着梯子和米糊往西厢房走。 他知薛宴是在问简宁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无意欺瞒简宁,只是安王未除之前,他还活着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待得此间事了,他自会主动去寻了简宁同她坦白。 不过此事却是没必要同薛宴解释的,他便只摇了摇头,道,“还不知。” 薛宴听得沈昭回答并不意外,可思及方才在外头时简宁同沈昭有说有笑的模样,他又不禁蹙了蹙眉,认真道,“我不管你是因什么理由隐姓埋名来到秋山镇的,又是如何同简姑娘相识的。但沈家的人已经害过她一次,若日后你敢再伤害她分毫,我秦.王.府必不会坐视不理。” 语中满是警告。 沈昭回过头看着薛宴,如今的他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比前世秦王病故前多了几分沉稳,行事却又较秦王病故后多了几分意气风发,无所顾忌。 他又想到简宁病倒那日,孟夏哭着说,“姑娘每次发烧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能不能回来全靠运气。” 简宁素来行事周全,懂得分寸,在他看来,她去救顾妤时未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她依旧选择去了。 思及此,沈昭又朝着简宁看过去,却见顾妤正笑着同简宁说着什么,简宁却都只是客气应对着。 他放下杯盏,起身朝着薛宴笑了笑,道,“这点世子大可放心,今后我只会好好护着她,断不会让她被伤分毫。” 说罢,便抬步朝着简宁走去。 他不知道简宁那一日她做这一选择时,到底有几成是因为薛宴。 但只要稍稍想一想前世薛宴死后,简宁的所作所为便不难猜测,她是喜欢薛宴的。 若说起伤害,恐怕薛宴带着顾妤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来说才是。 薛宴见沈昭说得认真,全然不似敷衍。 他微微愣了愣,转过头望去,却见沈昭过去不知同简宁说了句什么,简宁笑着将对联给了沈昭。 沈昭接过对联时,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那笑犹如春风,看着柔和又温暖,是他认识沈昭到现在,都未曾看到过的。 他放下杯子,亦步了出去。 顾妤正帮忙刷着米糊,见他出来,忙放下刷子过去,“怎么了?” 简宁亦回过头来望着他。 薛宴对顾妤摇了摇头,说是无碍,又温声对简宁道,“父王的病和阿妤的毒都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徐州,今日是特来同你辞行的。” 说罢,又给了一枚玉佩给简宁,道,“这次不管是父王,还是阿妤都多亏了你相助,这枚玉佩你收着,日后若是再有谁欺负了你抑或是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都只管让人去徐州找秦.王.府。” 方才沈昭那个笑容便能看得出来,至少目前为止,他对简宁其实是有些喜欢的,而简宁同沈昭相处得亦是不错。 沈昭跟不跟简宁坦白身份,简宁又会不会因此而同沈昭端了来往,其实也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不过是帮简宁收留了孟夏几日,简宁却救了父亲和顾妤的命。他希望简宁能好好的,却无权干涉左右简宁教朋友的权力,也没有立场拆穿沈昭的身份。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她的后盾,只要她需要,他都可以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倾尽所有去帮她。 简宁没有错过薛宴方才说若有人欺负他时,特意看了眼周行。 她有些奇怪薛宴和周行在里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便只笑着道,“世子言重了,那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顾妤却是拿过薛宴手里的玉佩,亲手交到了简宁手上,道,“那日若不是你,我怕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你就不用同他客气了。” 简宁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薛宴和顾妤又说他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简宁便也没有强留,送了二人出去。 待得她回来时,刚好柳庄也回来了,正在同周行一起贴对联,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 五荤五素,汤菜俱全。 孟夏问简宁,“薛世子他们已经走了吗?” 简宁点了点头,又唤了周行和柳庄净手吃饭。 一桌五人,也只有沈昭主仆二人同杨婶不甚相熟,然杨婶却是个自来熟的,一顿饭吃得倒也是热热闹闹。 席间,孟夏好奇问,“我今早去买菜时,见平江街尾那儿搭了个高台,那是做什么用的?” 杨婶当即道,“那个呀,是杂耍台。每年除夕晚上,那儿都会有杂技表演,结束后还会放烟花,可热闹了,很多年亲人都喜欢,你们晚上可以去瞧瞧。” 孟夏闻言眼睛一亮,道,“那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看?” 杨婶笑道,“我一个老人家受不得挤,便就不去了,你们年亲人倒可以去瞧瞧。” 孟夏又眼巴巴看着简宁,“姑娘~” 简宁见孟夏如此哪还拒绝得了? 她笑了笑,道,“好好好,我陪你去。” 孟夏又问沈昭和柳庄,“两位公子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柳庄对什么杂耍烟火倒是没什么兴趣,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他们家公子安全,便转头看沈昭的意思。 沈昭斯里条文放下筷子,笑了笑,道,“倒是可以去瞧瞧。” 柳庄有些诧异,他分明记得,他们家公子可是素来不喜欢那等嘈杂之地的。 ************** 不得不说,除夕夜的秋山镇是真热闹。 整个小镇灯火通明,街边小摊小贩高声叫卖,大街之上更是挤满了人。 有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少年公子,有手牵着手嘻笑而过的二八少女,有笑着闹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孩童,也有停驻在小摊小贩前买着东西的大人。 秋山镇水路并排,几乎每隔一段都会有一座石桥通往对岸。 孟夏牵着简宁上了石桥,忍不住感叹,“好漂亮!” 简宁站在石桥上放眼望去,街上的灯火同水面的波光交相辉映,河里也不断有船夫吟唱着江南小曲撑船而过,船上游人笑语阵阵。 这样的热闹喧嚣,叫前世经历过战乱,见过尸横遍野场景的简宁一阵恍惚。 今晚的杂耍也同样的有意思。 简宁他们四人过去时,台上正表演着绳技。 台上两根绳索,长达百尺,一高一低,上头各有两名身着彩衣,脚踩高跷的妙龄少女表演。 随着鼓乐声渐高,少女在绳子中间相逢,左边二人齐齐仰头弯腰,右边二人齐齐一跃而过,而后稳稳落在绳索之上。 台下已是人头攒动,呼声阵阵。 孟夏虽看得高兴,却还记着简宁大病初愈身子虚弱,不好拉着她往前挤。然她却身高不够,只能频频踮起脚尖。 简宁见她如此,笑着道,“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的,你只管去前头看便是。” 孟夏哪里能答应? 她摇头,道,“那可不行,杂技哪有姑娘的安全重要?” 简宁笑道,“我哪就那么金贵了?” 沈昭却是难得插了话,道,“我在这儿陪着简姑娘便是。” 孟夏看着沈昭有些犹疑,然台上又传来高昂的鼓声,台下也是掌声雷动,转过头看,却见四个姑娘不知何时都上了上头那根绳索,一个接一个在绳索上叠起了罗汉。 她想了又想,终是点了点头,朝着沈昭行了一礼,道,“那便麻烦公子照顾我们姑娘了。” 第43章 回京 待得杂技全部表演完已是亥时, 接下来的项目便是放烟火。 孟夏虽喜热闹, 却也知现在已经很晚,姑娘得休息了, 沈昭和柳庄亦是看惯了烟火觉得没什么看头, 几人便又打道回府。 到得门口,简宁正欲同沈昭道别,却忽听他说,“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简宁愣了一愣,道别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 她抬头看向沈昭, 恰这时不远处放起了烟火,五颜六色的火光在黑夜中绽放, 那火光照在他那张清隽的脸上,忽明忽暗, 让她有些看不大清他眼底的情绪。 整整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沈昭对她处处提点照顾, 若说她此时心中没有波动都是骗人的,她虽隐约知道他在这地方呆不久, 也知人生总有聚散, 却怎么也没想过会这么快。过了许久, 简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笑着道了句,“那你保重。” 说罢,施了礼便同孟夏进了屋。 不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和人群的喧闹, 柳庄正欲问沈昭明日什么时候启程,却见他正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烟火,神色有些晦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这时,院子里却传来孟夏无奈的声音,“姑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周公子的吗?” 她的声音不算大,夹杂着烟火嘈杂声有些模糊,然而柳庄耳力好,听得是清清楚楚。 柳庄不禁又转头看了看自家大人,却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显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声音。 紧接着,便又传来简宁茫然的声音,“我……应该问些什么吗?” 孟夏似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问什么呢?当初周公子他浑身是伤出现在咱们厨房,后来又突然住近咱们家对面还和你共事几个月,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而现在,他又突然说走就走。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现在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柳庄心想,这可都是不能说的,便是想问也不一定问得出来。 然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他头一次把大人藏到她们家时,大人身上的伤可不少,若是寻常小姑娘怕早吓得不行了,简姑娘却是什么都没说,便帮他处理了伤口。后来他们二人又三番两次巧遇,按理说她就算不防着大人是否别有居心,也应该问清楚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可她却从来没问过大人一句,仿佛那日没见过大人似的,后来大人说什么,她也都信了,没有丝毫怀疑。 也不知是太没心没肺,还是根本不知世道险恶。 正好奇着,便听到简宁又问,“他有做过伤害我们的事吗?” 柳庄有些懵,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话。 又听孟夏道,“那倒是没有。” 简宁的声音像是带了几分笑意,“那便是了,我同周公子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能感觉得到他对我并无坏心,我又为什么要对他有那么多怀疑?”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没有同我说那些,应当是有什么说不得的原因罢。我便是问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个什么结果来。既如此,我又何必去问?” 柳庄听到这儿,不禁有些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属蛔虫的。 他又看向自家大人,却见他们家大人竟然笑了,那笑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尽染眼角眉梢,冲淡了他平素里的清冷古板,也冲淡了他方才眼底的那丝晦暗,让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几分朝气。 沈昭却是想到了前世秦征对简宁的评价,他说她行事虽有时候让人不能理解,然而活得却是比很多人都要清醒明白。 她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天真了,却也很是通透。 他觉得她这样其实也挺好。 翌日沈昭和柳庄收拾好东西,刚出门便见简宁站在门口,似专程在等他们出来。 柳庄很自觉的自个儿先坐上了马车等着。 沈昭走向简宁,温声问她,“怎么了?” 简宁从孟夏手里接过两个竹筒并一个香囊递给他,道,“前些日子我总闻见你身上有安神香的香味,安神香虽能治失眠之症,却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经常使用对身体也不好。竹筒里是我这些日子调配出来的香料,有养神之效,却又不会伤身,你在路上带着,半个月换一次便好。” 那香囊很是精致,上头绣着的松鹤白云栩栩如生。 沈昭看她乌青的眼,便知这大约是她昨晚赶出来的,就为了今日能及时给他。 他拿着那竹筒,觉得这竹筒就跟小火炉似的,烘得他心底暖烘烘的,却又有些心疼。 小心翼翼将香囊系于腰间,又对简宁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也莫要再熬夜。” 他其实并非不知安神香伤身,家里头也备了不少其他香料,只是他素来习惯了用安神香而已。 如今他却是更愿意用她亲手调配出的香料。 简宁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逐渐走远,才又回房去补眠。 *********** 周行虽然离开了,可该做完的事还得继续。 正月初十过后,简宁的身体彻底稳定下来,又回了书肆去。 她去时吴掌柜刚好不在,她便自行上了二楼。 书房里头还是熟悉的摆设,只是那个总是在她身后温声指点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先前在家里时尚且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此时心底却总像是失了什么,有些空落落的。 在门外顿了许久,她才提步走进去。 书架上除去那些竹简书籍外,还多了一本厚厚的手札。 简宁拿下那本手札翻开,里头竟全是竹简后文的译文,上头还有红色朱批,都是出自周行之手。 吴掌柜上来时,便见到简宁正呆楞楞的看着手札。 手札是沈昭走之前担心简宁会有些地方不懂,特意在简宁养病那段时间过来整理的。 那时他见沈昭为这个几乎日日忙到半夜,还不解问过沈昭,为何不直接将那文译出来给简宁誊抄,还非要在译文上添那么多批注。 沈昭却笑说,“比起直接让她誊抄的译文,她应当会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译。” 吴掌柜终是没有进去打扰简宁,只摇了摇头默默下了楼。 薛宴顾妤走了,沈昭也走了,简宁在梁州的生活再没了波澜,过得平平静静。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柳绿花红的四月,河道边上的柳枝都发了新芽,映得河水碧绿。 孟夏那幅耗时整整三个多月的巨幅松林图也终于完工。 这日简宁陪着她去梁州城里交刺绣。 刚到渡口边上,就见到船夫都聚在一起在议论。 “听说啊,是那位定国公世子沈昭,活着回去了,还一状告到了陛下那儿。” “这安王也忒大胆了点,当着文武百官拒不道歉,那不是打陛下的脸吗?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实属自作孽啊!” 这话没头没尾,简宁听得有些糊涂。 还没待她再细听下去,常叔便过来招呼,“简姑娘是要去城里?” 简宁点了点头,同孟夏上了船。 坐稳后,简宁又想起方才他们似乎提到沈昭和安王,便问道,“方才听常叔你们讨论,这几日京中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常叔知简宁是打京里来的,想是在京里应该有不少朋友,所以对京中动向好奇了些。 他摇着船桨,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安王惹了众怒被贬了。” 简宁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她记得前世安王是在幼帝继位第二年被以谋反之罪处死的,今生竟也发生了变化。 想到方才他们还提到沈昭,便又问,“常叔能否细说?” 大周百姓相对还是较为自由,也可公开议论朝中之事,常叔对俩姑娘亦没防心,便把他所知道的一一道了出来。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太后寿辰那日。 今年是太后七十岁寿辰,而太后身体也日渐虚弱,太医说这许是她过得最后一个大寿。 是以,各地藩王都赶着回了京,文武百官也都在那天入了宫赴宴,连病倒的皇帝都由人扶着起来,亲自主持大局。 然而就在诸王百官们喝得正尽兴的时候,原本据传遇刺身亡的定国公世子,兵部尚书沈昭却突然入了宫,状告安王派人刺杀他,是他找了具尸体瞒天过海这才活了下来。陛下原不想在寿宴上把这事闹大,榆阳长公主、定国公夫妇却皆跪在地上,请求陛下为他讨回公道。 陛下无法,只能象征性地问了安王两句。 哪知安王醉酒,拒不承认他杀了人,还反说是沈昭诬告。 沈昭也是个话不多的,当即便让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了好些证据,这证据一呈上去,满朝哗然。 那里头不光有安王刺杀沈昭的证据,更是有安王联络各地藩王起兵的亲笔书信,吓得牵扯在内的几位心惊胆战。 安王毕竟是陛下的亲兄弟,陛下不愿在众人面前处理这件事情,只想让安王跟沈昭道歉以后,私下再查。 哪晓得安王非但不道歉,还凶相毕露,大骂沈昭奸臣,挑拨天家关系。 可沈昭拿出来的那些谋反证据可都是实打实,并非捏造的,先前皇帝还因袒护安王和榆阳长公主离了心,此时也都心寒了,只好下令将安王带到京郊先软禁起来。 这分明就是想保住安王的面儿再说,谁想那安王是个不识相的,非但不知感恩,还连陛下一起骂了起来。 百官实在看不下去,纷纷上奏要求严惩安王。 陛下也对安王大失所望,这才下诏削去了安王和其子的爵位,将其废为庶人。 “这可不是自作孽吗?”常叔摇头啧啧。 孟夏也蹙眉叹道,“那安王也忒过分了,好在陛下仁慈,不然他哪还能留下性命?” 简宁笑了笑,却觉得未必。 从当今年轻时登位的手段来看,这位可算不得什么仁君。 而安王虽然糊涂,却也不蠢,断不可能在明知道沈昭死在他的地方会导致什么后果的情况下去杀沈昭。 先前沈昭死讯传来,陛下顶住压力不肯处置安王时,她还以为陛下也是知道安王无辜,如今却是恍然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动了削藩的心思。 可削藩若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会引发藩王众怒,导致天下大乱,所以陛下和沈昭便就做了这个局,拿势力最大却最是冲动的安王开刀。 先是用调令一事弄得安王乱了分寸,又用沈昭的死逼得安王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接着皇帝又病倒和袒护让安王放松警惕,同时也给他煽上一把火,从而收集他谋反的证据在诸王和文武百官面前一锤定音。 如此既名正言顺兵不血刃的解决了安王,又震慑了其他藩王,还落了个仁君的美名。 还真是一石三鸟。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前世陛下可是至死都没有过削藩的动作,今生怎么会突然改了想法? 正想着这一点,便听到常叔说,“到了。” 简宁收了心思和孟夏谢过常叔之后上了岸。 功夫不负有心人,孟夏为了这幅雪中松林图的刺绣耗费了颇多的心血,却也买了一百两银的好价钱。 两人高兴,就在梁州城逛了一整天,才拎着大包小包回了秋山镇。 然而一回家,便看自家门前守了好些人,各个站姿如松,一看便是练家子。 为首的那个,年约四十,面白无须,一身锦袍,气度不凡。 孟夏见着这阵仗来有些杵,简宁却在看到来人时怔在了原地。 这人她前世随薛宴进宫时却是见过一次的,正是陛下如今最为宠信的宦官——刘喜。 刘喜朝简宁行了一礼,笑得和蔼可亲,“我们家主子想见简姑娘一面,不知简姑娘是否方便?” 第44章 软肋 刘喜是宫里五大监之一, 且现在深受陛下宠信, 他的主子是谁,可想而知。 简宁朝刘喜行了一礼, 客气问道, “不知您的主家现在何处?又是为何要见我?” 刘喜亦回了一礼,笑容可掬,“我家主子在京城,至于为何要见姑娘, 我也不清楚,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孟夏并不认识刘喜, 一听这人要带简宁回京还不说明缘由,当即挡在了简宁前面, 道,“我们又不认识你们, 为什么你们主子要见我家姑娘就要去?” 刘喜身后的人听得孟夏如此出言不逊,当即便要动作, 还是刘喜抬手阻止了他们,而后道, “我们主子要见人, 还从来没谁敢拒绝的, 我劝姑娘三思。” 虽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语中却不乏警告。 孟夏正欲再同他争论,简宁却是拉了拉孟夏,而后对刘喜道, “我随您回去便是,只是京城路远,我得先收拾些行李。” 刘喜见简宁如此的识相,倒是满意笑了笑,道,“那我便在外头恭候姑娘了。” 进得屋中,孟夏依旧愤愤不平,“姑娘!那些人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答应了他们?” 说完又想起姑娘从头到尾都没问过那人的身份,只问了他家主子在何处,她恍然大悟看着简宁,“姑娘你知道他家主子是谁?” 简宁倒了杯水给孟夏,待她喝了之后,才循循道,“身在京城,想要见谁还从来没人敢拒绝,连一个传话的都架势十足,这三样并在一起,你想想他家主子会是谁?” 思及外头那人方才的气势,再联系姑娘方才提的那三天,孟夏惊得一身冷汗,“您的意思是……他家主子是宫里的?” 简宁点了点头。 孟夏瞬间急了,“宫里的人为什么要见你?你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如今又要回去吗?” 简宁看了眼外头,叹息道,“现在回不回去,怕是由不得我们说了算。” 她也不知今上为何突然要见她,更不愿意回到那地方去,可先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今日瞧着刘喜身后的阵势,怕是也由不得她拒绝。 孟夏瞧见外头那站得笔直的数十个侍卫装扮的人,也知道简宁说得不无道理,当即道,“那我这便就去收拾东西,我同姑娘一起回去。” 简宁原想说她这次回京也不知是个什么境况,刚准备劝孟夏留在这里,孟夏却是先她一步开了口,“姑娘你也别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姑娘说完也不管简宁回应,就转身进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简宁看着孟夏忙碌的背影,默了良久,终是无奈笑了笑。 罢了罢了…… 今上现在若是真想拿她怎么样,就不会大费周章让刘喜亲自过来梁州了,想来至少她见到今上之前,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 刘喜带着她们一路马不停蹄,原本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不过半月便到了。 进宫后,刘喜也没带简宁去见任何人,只径直将她到了一处宫苑。 “这是芳华殿,这几日姑娘便就先暂时住在这儿。” 简宁闻言,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此处是一座孤殿,离周围的宫殿都很有些距离,院子里种了两株梅树,梅树看起来似有些年龄了。 院子里宫人寥寥无几,各自扫洒忙碌。 几人刚踏进月亮门,里头便有人笑着迎了出来,“见过刘公公。” 迎出来的那人三十四、五岁,肤白凤眼,看着有些干练。 刘喜对着谁都是笑眯眯,这会儿亦笑着道,“咱家这便把简姑娘交给余姑姑了,还望姑姑好生照料。” 余姑姑忙点头应是,态度恭谨得很。 刘喜又对简宁道,“我这便先回去复命了,姑娘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同余姑姑讲。” 余姑姑恭敬送走刘喜,才转过头对简宁行了个礼,道,“姑娘请随我来。” *********** 定国公府,梧桐苑。 安王被贬为庶人以后,德庆帝便借着机会把禹州兵权收了回来,而当初同安王书信往来牵涉其中的几个藩王,都被留在了盛京,唯有秦王因为大病且又素来安分逃过一劫。那些被留下来的藩王们虽依旧被好吃好喝招待着,却也都胆颤心惊坐立不安,沈昭和杨信乘此机会各个游说,藩王们为了自保,终是答应了调令。 自此,多地藩王领重兵的格局被打破,便是重新建立起势力,也得许多年以后,算是暂时解除了藩王对朝廷的军事威胁。 此事圆满解决,德庆帝大喜,沈昭入主华盖殿,掌管奉陈规诲,点检题奏,票拟批答,成为大周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内阁大臣。杨信也被调至六部之首,掌吏部之事。 除此之外,还赏赐了他们二人诸多宝物以示恩宠。 柳庄带着简宁的消息回到梧桐苑时,沈昭正要进宫谢恩。 他今日穿着绯色圆领澜衫,衬得那张脸更是清隽雅致。 柳庄朝他行了一礼,道,“方才李公公传来消息,说简姑娘已经进宫了。” 他有些搞不懂大人的想法了,一个月前今上遣刘公公暗中去梁州带简姑娘回京时,刘公公便给他家大人递来消息,且同大人说明了皇帝此番请简姑娘回京,同大人和四姑娘都有些干系,并问大人要怎么解决。 刘公公的意思很明显,此番皇上突然要见简宁,怕不是什么好事。 在梁州那几个月,柳庄看得出来大人对简姑娘是很有些不同的,他原以为大人会让刘公公中途放简姑娘走,虽简姑娘以后的日子可能需要躲躲藏藏,可有大人的暗卫暗中护着,总归是能保住她性命的。哪知大人得了消息沉默许久,却只是传信给了刘公公,托他一路好生护着简姑娘。 沈昭听得柳庄的话,脑中浮现出那张数月未见的脸,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御书房里,德庆帝正批着折子。 刘喜弓着身进了殿,“陛下,沈大人来了。” 德庆帝头也没抬,便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罢。” 刘喜领命退了出去。 走到一半,又听德庆帝道,“等等。” 刘喜躬身顿在了原地。 德庆帝放下朱笔,问,“那位简姑娘可安置好了?” 刘喜道,“回陛下,安置在了芳华殿,也吩咐了她们,不许走漏消息。” 德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刘喜才又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沈昭便入了内殿,“微臣拜见陛下。” 德庆帝抬头,便见沈昭站在殿下,微微弯着身子,态度很是恭谨。 二十二岁的青年,不管是样貌还是气度,都同其父沈堰像了个八、九分,出色得很。 他笑了笑,道,“不必拘礼了。” 又让刘喜赐了座。 沈昭谢过之后,方才落座。 德庆帝将最后一本奏折批完,才又抬头看向沈昭,道,“昨日你母亲来宫中找朕哭诉,说你也有二十有二了,却还不肯成婚。她心中着急,让朕帮忙劝劝你。你心中可有合意的人?” 对于沈昭,他的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沈昭虽说是榆阳的亲儿子,他的亲外甥,却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而是自幼流落在外,直到十六岁那年高中才得以认祖归宗回了沈家,故而同他们都不大亲近。 而他当初之所以会走失,与他已逝的先皇后和先太子不无关系。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愧疚,想弥补重用他。可见他如此兵不血刃便解决了那么多藩王,又觉他心思未免太过深沉,担心将来太子即位他架空太子,让他不得不防。 他曾无数次想,若他如珺儿那般只是个女儿家,他定然会无条件纵容他迁就他,只可惜他不是。 沈昭在梁州的事情他虽并非全部清楚,却也知道有个姑娘救了他,他对那姑娘也很是特别。 而那姑娘好巧不巧,正是陈昔的前未婚妻。 这次他让刘喜亲自去梁州暗中接了简宁过来,除了是想为珺儿解除后患之外,更是想试探沈昭,这姑娘会否成为他的软肋。 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保密,沈昭也有法子知道他把简宁接了进宫,这才有此一问。 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沈昭真在意这姑娘,知道这姑娘在宫里,定会想法子救她出去,那么他便不介意成人之美,给他留下这跟软肋,日后也好拿捏。若沈昭不在意这个姑娘,那他便会解决了她,彻底除掉这个可能埋在陈昔和沈玉珺之间的炸弹。 沈昭对他这个舅舅了解得不可谓不透彻,从刘喜给他传关于简宁的第一道消息过去开始,他便已经猜到了皇帝的打算。 他确然是可以让刘喜在路上悄无声息放过简宁,再派些暗卫护着她的安全。 可皇上既已动了这份心思,哪怕简宁逃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他想着与其把她放在看不到的地方,让她一辈子隐姓埋名,而自己整日担心她的安危。倒不如就让皇上认为她是他的软肋,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放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亲自护着,他总归不会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情,所以才只让了刘喜再路上好好照顾简宁。 “意中人确是有一个,”沈昭起身朝着德庆帝行了个礼,抬头直视着皇帝,认真道,“微臣在梁州时,曾被一个姑娘所救,并同她朝夕相处数月。现在对她已是情根深种,正欲过些日子去请媒人上门提亲。” 前些年沈昭高中状元之时,京中不知多少贵女想同沈家攀亲,然沈昭却是谁都没多瞧一眼。 这样主动护着一个姑娘,且还认真说要娶他,还是头一遭。 德庆帝听得这个答案,当即笑出朗朗之声,道,“难得你看中一人,倒也不必去提亲那么麻烦了,你只管告诉朕是哪家姑娘,朕给你赐婚便是。” 第45章 赐婚 赐婚的旨意传到芳华殿时, 简宁还有些懵。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皇上千里迢迢让刘喜把她从梁州带回来,竟就是为了给她赐婚, 赐婚对象还是定国公世子沈昭。 可不管从哪里来看, 她和沈昭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传旨的宫人走了没一会儿,沈昭便来了芳华殿。 余姑姑去殿内传话,便见简宁在房间里头走来走去,似是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她有些不解, 那沈大人虽说性子冷淡又古板了些,可不管家世样貌才学都是大周顶好的, 配谁都是绰绰有余,这姑娘怎么还这么不乐意? 然这些事也不是她能问的, 便只笑着掀开珠帘走了进去,“简姑娘, 有人来看你了。” 简宁闻言愣了一愣,一边寻思着这个时候谁会来看她, 一边收拾了自己随着余姑姑往外头走去。 出得正殿,透过大开的窗户, 只见外头白色杨花飞了满天, 院子里的梅树下站了一人。 那人背对着她, 长身玉立, 一身绯色长衫,背影看上去有些熟悉。 还未待简宁想起在哪儿见过这背影,他便似知道她来了一般, 转过了身。 梅树阴影下的那张含着笑意的熟悉脸庞,叫简宁怔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过会在宫里遇见周行,正想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儿,却已听他温声道,“我来接你了。” 简宁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猛地掐了一下自己,却疼得她险些掉泪。 沈昭见她这动作,不禁有些失笑,伸手拂去方才落在她头上的杨花,又道了遍,“我来接你出宫。” 简宁这才看清他衣服上绣着的图案。 绯色、锦鸡,正二品官员才能穿的颜色和刺绣。 再思及方才接到的圣旨,简宁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然而她却不大愿意去承认。 她实在不愿意把清隽温雅的周行和前世弑师篡位的沈昭联系在一起。只想着或许……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呢? 今生有许多事情已然同前世发生了变化,说不定朝中局势也有了变化,多了个年轻的二品官员也未可知呢? 她心底这样安慰自己,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问他到底是周行还是沈昭,只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这便去收拾东西。” 不管他到底是谁,能先离开宫里才是最要紧的。 她不认识沈昭,却认识周行,也信他到时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昭知简宁大约猜到自己是谁了,原以为这次她多少会问一句,然而她却依旧什么都没问。 没一会儿,简宁和孟夏便都抱着行李出来了。 孟夏见到周行不由一喜,然再看简宁平静的模样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便只对着他行了一礼,也没多话。 沈昭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 简宁过去冲沈昭笑了笑,道,“走吧。” 语气却终究比在梁州时疏远了些。 沈昭明白,她其实是在等自己同她开口坦白,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带着二人离开了芳华殿。 从后宫到宫门,有一条长长的巷子要走,巷子里不少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却都是安安静静的,迎面的宫人见着沈昭皆行礼之后退让到朱红宫墙边上,等到他们走过之后,才又继续往宫里走。 这一路不知碰到了多少这样行礼退让的宫人,沈昭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叫见惯了他随和模样的简宁和孟夏都觉得陌生至极。 临出宫门时,又刚好见了两人入宫。 这两人简宁倒是熟悉,正是陈昔和沈玉珺。 二人并肩而行,一个冷峻,一个娇俏,看着很是登对。 简宁没想会在宫里碰到这两人,下意识低下头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 沈昭也看到了这二人,他回头看简宁,却见她低着头,像是要变成一只鸵鸟。 思及陈昔和沈玉珺前世今生对简宁的所作所为,他脚步顿了顿。 简宁正低着头,没注意到沈昭顿住了脚步,一个不防撞到了他的背上。 她退后两步正欲道歉,沈昭却是突然牵住了她的手,温声安抚道,“别担心,有我在。” 简宁愣愣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比她的大了不少,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叫她心跳无端快了几分。 孟夏不知沈昭身份,看着他的举动,亦是倒抽了一口气,想说若是这一幕被旁人看到该如何是好。 她正担心着,便停沈玉珺惊讶的声音,“大哥?” 陈昔亦是恭谨行礼,“沈大人。” 原来周公子就是姑娘的未婚夫…… 孟夏的心刹那间放回了肚子里头。 沈昭却是明显感觉到简宁的手颤了颤,他有些担心她,却还是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只冲着二人点了点头,便欲离开。 沈玉珺老远就看到沈昭身后跟了两个姑娘,起初时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奉命跟沈昭出宫办事的宫女。 直到她看到沈昭特意停了两步,等其中一个姑娘跟上并主动牵起她的手时,才惊讶唤了一声,并好奇看向那姑娘。 在看清那姑娘容貌之后,她更是惊呼道,“简宁?” 二嫂嫂不是说她回老家养病去了吗?她什么时候回的京?又什么时候和大哥这么亲近了? 而且看大哥模样,摆明了是要护着她。 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简宁正寻思着要不要应她,沈昭便已停下脚步,替她问了出来,"还有事?" 沈玉珺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陈昔,却见目光刚从沈昭和简宁相握的手上离开,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可垂着的双手却已经握成了拳。 她心里头有些不高兴,然而前些日子她才为和陈昔的婚事同大哥起了次争执,惹得他再不想管她,只说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会碰到什么样的困难,让她自己解决。 如今当着大哥的面,她也不敢发作,只拉了拉陈昔,笑着道,“没事了,舅舅还在等着我们,我们便先进去了。” 说着,便拉着陈昔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和沈玉珺到了御书房,陈昔依旧满脑都是沈昭和简宁那双紧握的手,以及沈昭温声安抚她时的眉眼。 刚开始退婚那两个月,他没有一日不担心简宁,没有一日不想知道简宁的消息,也无数次想让人去查探简宁的情况,然而思及青黛苑起火那日他做的那个梦以及沈瑜的警告,他都忍下了,没有去打听关于她的半点事情。后来他被调去青州,才慢慢劝服自己,他和简宁是真的不可能了,也开始认命的听从家里人的话,同沈玉珺好好相处。 他原以为他可以放得下她,可方才看到她和沈昭紧握的手,看到她安安静静站在沈昭身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时,他却嫉妒得几乎发狂。 这时他才发现他高估自己了,他根本没办法放下她,哪怕光看着她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他都接受不了,只想不惜一切代价的把她从沈昭身边抢过来。 ************ 马车里,简宁同沈昭相对而坐。 若说先前简宁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可在宫门口碰到陈昔和沈玉珺后,她却是再也不能了。 想想也是…… 半年前,周行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她家,没多久京中便传出沈昭遇刺身亡的消息; 三个月前,周行一离开梁州,沈昭便又活了过来; 今日,皇帝刚一赐婚,他又突然出现在宫中,说要带她出宫。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凑巧? 许是因为心底早就隐约有了猜测,当真相大白时,简宁情绪也没什么太大波动,只在上车后,平静看着沈昭,问,“为什么答应娶我?” 从方才沈昭的反应来看,便知他应该是早就知道她和陈昔曾有过婚约,也一早便认出了她来。 她其实能理解在梁州时,他为了给安王一个措手不及而一直瞒着他的身份,假装不认识她。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赐这桩婚,沈昭又为什么会答应娶她。 她知道,皇命难违这四个字在沈昭这里根本说不通,若非他答应,德庆帝怎么也不可能给他们两个人赐婚。 同时她也明白,在梁州时沈昭对她是有些特别,而她对他亦有些好感,不然分别时也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可即便互有好感,她也从来没觉得他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想娶她为妻的地步。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地位根本不对等。 马车走得平稳,沈昭看向简宁。 她眼中没有丝毫愤怒抑或是质问,就只是真的疑惑他为什么会接了这道赐婚圣旨而已。 他晓得她素来通透,也没想过隐瞒她,便将刘喜出发那日让人给他送来的密信给了简宁,并道,“若非因为你救了我,皇上也不会注意到你,这事原是我拖累了你。” 简宁把信看完便什么都明白了,她扯了扯唇角,“哪是你拖累了我。” 当初救他,是她自己意愿,皇帝无条件宠爱沈玉珺,有心想为她铲除后患,即便是她没遇到他,怕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她将信还给沈昭,问,“若是你没有答应娶我,我应该是没办法活着出宫罢?” 沈昭却是摇了摇头,道,“婚事是我主动提出的,日后我也会竭尽全力护着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简宁诧异抬头,再一想却又觉得也不该意外。 他向来见微知著,早在刘公公把信传给他时,他应该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理这事。 默了许久,她才出声道了句,“谢谢。” 这件事情他其实可以置身事外的,然而他却还是选择了护着她。 圣旨既然已经下来了,婚事应该是没有了更改的余地。 她同他也相处了那么几个月,对他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觉得他或许并非如前世传闻那般心狠手辣,也并不排斥嫁给他。 先前她还在担心,以她和沈玉珺、陈昔的关系,日后嫁过去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 然今日沈昭让她明白了,在她和沈玉珺之间,他终究还是肯护着她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而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柳庄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大人,到了。” 沈昭知道简宁同简家人关系并不大好,故而从决定让刘喜把她接回京开始便就开始给她准备住所。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中了这条不算太偏僻也不算太吵闹的宅子。 他先下了车,又转头去扶简宁。 简宁刚落地站稳,便听到有人叫她,“五妹妹?” 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还带了些鼻音。 简宁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却见她四姐姐简玥站在不远处,双眸通红,怔怔看着她。 第46章 傲娇 简玥今日是来附近小姐妹家聚会的, 哪晓得聚完会出来, 便看到沈昭正扶着一女子下车。 简瑶喜欢沈昭,在简家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半年前沈昭死讯传回来时, 简瑶可是哭肿了眼睛。后来虽说又攀了齐国公府的高枝, 可她对沈昭却依旧是念念不忘,沈昭一回来,便又巴巴往定国公府跑。 她和简瑶素来不对付,只要简瑶不痛快, 她就能痛快,碰到这种情况哪可能不去注意? 原想着看清那姑娘之后回去刺激刺激简瑶, 孰料沈昭扶下来的那姑娘,竟是她那半年前离家出走的五妹妹。 待得她反应过来时, 才发现自己已经叫出了声。 简玥心底其实是很高兴能再见到简宁的,可一想到半年前自己刚有点喜欢上简宁, 她却不辞而别,连只字片语都没给自己留下, 又不免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些。 她都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还要主动跟她打招呼? 思及此, 她突然又不大想搭理简宁了, 干脆冷哼了一声, 转头就要走。 她原想着, 若是简宁能主动叫住她,她就原谅简宁的不辞而别,她们还继续做好姐妹。 可她都走了老远, 后面的人还没动静,她不免又有些急了。 气冲冲地想转回去质问简宁为何不辞而别,然而一回头却发现简宁就跟在她身后。 见她回头,还冲她笑弯了眼,仿佛这半年不曾消失一般,唤了她一声,“四姐姐。” 好久没人叫她四姐姐了,就这一声便让她湿了眼,然嘴上却不肯饶她,“谁是你四姐姐?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简宁知简玥这是在气她不辞而别,只是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简玥会因她的离开而难过。 她心底有些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递了一方帕子给了简玥,道,“是我错了,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简玥接过简宁的帕子,气哼哼道,“我才不稀罕你请呢!” 简宁知她肯接自己帕子就是不生气了,只是见她傲娇的模样,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便佯装失落道,“我听人说这附近新开了家酒肆,里头的果酒和菜品都很不错,特别是那从西凉运过来的大螃蟹,一只就有脑袋这么大。原本是想着四姐姐喜欢吃螃蟹,打算请四姐姐去的。四姐姐既然不稀罕,那便改日再说了。” 说罢,还叹息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简玥见简宁要走,瞬间急了。 那一品阁里的大螃蟹她可是肖想了好久,只可惜三个月前她跟简瑶大打出手,被罚了半年月钱,先前又一点儿钱都没存下,手里头一直没钱去。 "你别走!"她拉住简宁的衣袖,仰着头道,“既然你那么有诚意……” 说完,却见简宁肩膀止不住在抖动。 转过来时,脸上都是得逞的笑意。 简玥瞬间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是在逗她呢? 先是有些羞恼自己的失态,可见简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点儿羞恼和气愤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以前五妹妹从来不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她好像比在简家时活泼了许多。 她觉得简宁这样其实也挺好。 但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冷哼一声,接过刚才的话茬,“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原谅你了。” 她眼睛还是红红的,神态也依旧傲娇,可简宁却看到她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这一瞬间,简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主动挽着简玥的手,远远同沈昭打了声招呼,便拉着她往一品阁走去。 沈昭还是头一次看到简宁这样活泼的模样,不禁也弯了弯唇角,见简宁连孟夏都没带,简玥也留下了她的丫鬟过来找孟夏,便知她们二人大概是有私房话要说,也没去打扰她们,只让人把东西都搬进了屋子。 *************** 一品阁离简宁她们并不远,不过走了一炷香便到了。 虽还未到饭点,里头却早已座无虚席。 简宁和简玥等了好一会儿,才空出一个雅间来。 待得她们点的两只大螃蟹并一些开胃小菜都上齐之后,简玥才问,“你这半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同沈昭在一起?” 虽然家里人都说简宁是去老家养病了,可其实她一直知道,简宁是离开了,她以为简宁再也不会回来,为此还难过了许久。她其实更想质问简宁一句,她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就没想过别人会难受,会担心的吗? 可方才一路走来,她也想了许多。 简宁在简家那些年,一直被苛待无视,受了许多苦楚,也吞了许多委屈。便是她自己先前也是一直瞧不起她,对她冷嘲热讽,漠不关心。 若非齐韵落水那件事情,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对她改观。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简宁,又怎么会觉得他们会担心她,怎么可能觉得她离开后,他们会难过? 她大抵是对那个家彻底的失望,也没了半点留恋,才会走得那么决绝。 简宁不大爱吃螃蟹,将她面前的螃蟹腿拔下来去了壳递给简玥,一边拿帕子擦着手上的油,一边道,“一直在梁州的一个小镇子待着呢,同沈昭也是在那个地方认识的。同他在一起,是因为陛下给我和他赐了婚,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便要成婚了。” 她语调万分平静,就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一般,丝毫没有待嫁少女的羞涩和欣喜。 便是神经大条的简玥也察觉到了,这桩婚事也许并不是简宁期望的。 然而圣旨既然都已经下了,即便是简宁不愿意,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想了想也只能安慰道,“这桩婚事挺好的,嫁过去之后还有大姐姐照应着。而且沈大人不管样貌家世和权力都无人可及,想来以后也应该没人敢欺负你。” 简宁却是不愿提太多沈昭的事,只笑着转移话题,问,“家里这半年怎么样?一切可还好?” 简玥见简宁不想提,也没有再问。 她尝了一只青团,觉得简宁应当会喜欢,将那青团递移到简宁面,才道,“你走了以后,大伯母难得跟祖母红了一次眼,祖母大病了一场,也不怎么管事了。二哥哥年初时回来了,同张家姐姐的婚事也正式定了下来,这几个月大伯父和大伯母都在为他张罗婚事,下个月便要成婚了。我爹和我娘嘛,还是同往常一样,天天吵吵闹闹的。” 说到一半,越发觉得家里其实除了大伯母和她,是真的没有人在意简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忙道,“大家都挺想你的,特别是大伯母和大姐姐,当年你离开后京中流言满天飞,是大姐姐跟家里人商量之后对外说你是回老家养病,流言才平息下来的。为此她和大伯母还同传你流言的人红过好几次脸,你有空就回家去看看吧。” 简宁闻言一愣,她其实并不大在意那些流言,也没想大姐姐和大伯母会为了她同人红脸。 一时间心里头百味杂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笑着道了句,“我知道了,等过几日我会回家看看大伯母。” 简家的旁人她并不大关心,可对梁似和大姐姐,她却是心里头存着感激的,她既回了京,回去看一看她们也是应当的。 第47章 交易 无韵轩是沈玉珺住的院子, 平日里本就安静。 今日因着沈玉珺从宫里回来后, 便把自己关到书房更安静了。 原因无它,在无韵轩侍候的人都知道, 姑娘只要把自己关进书房, 那便是在发脾气。 她们姑娘素来骄傲,从来不会让人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即便是发脾气也不会摔杯砸碗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关到书房练字, 练到自己心绪平静再出来。 只是以往大多只要半个时辰便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今日她却在里头足足呆了两个时辰。 绫香有些不安, 然而书房的门反锁着,她也不敢去打扰。 此时, 无韵轩的书房里头,废纸已经扔了满地。 沈玉珺手上奋笔疾书, 心中却是不断思量。 今日会在宫门口遇见沈昭和简宁一起出来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就是这份始料未及,让她看到了陈昔的本能反应, 也让她彻底明白了陈昔根本未曾放下简宁。 既如此,那便不能再留着简宁, 更不能让她嫁到定国公府了。 可要怎么悄无声息解决掉她, 却是个难题。 若是大哥不那么看重简宁, 她尚且还能想法子逼着陈昔亲手解决简宁, 即便陈昔心有不忍留了些余地,也足够断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可能。 然而现在大哥却是摆明了要护着简宁,这事便不能让陈昔去做, 否则若到时大哥发怒,陈昔怕也性命难保。 这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脑中细细将所识得的人物梳理一番后,沈玉珺终于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 沈昭听得简宁要回简家之后不大放心她一个人,便让了无霜跟着她。 无霜是沈昭的八个暗卫里头唯一的女儿家,功夫不亚于程渊、柳庄他们,只是平日里她并没有跟在沈昭身边,而是一直在做一些监视之事。 沈昭回京那天便把无霜召了回来,但也只让她在暗中保护简宁。 然而直至今日,他才让无霜正式以婢女的身份出现在简宁的面前,同孟夏一起侍候简宁。 晌午时分,马车便到了简家。 简宁下了马车,便见简玥和梁氏院里的管事陈嬷嬷侯在门口。 简玥今日穿了身淡蓝色的齐胸襦裙,看着比往常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清丽。 见到她来,蹦蹦跳跳过来挽住她,“怎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简宁笑了笑说,“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陈嬷嬷亦上来恭敬朝简宁行了一礼,唤了声,“五姑娘,夫人已经备好饭菜,只等姑娘了。” 简宁笑回,“那我这便过去。” 几人一路往梁氏的院子走去,未走多久便碰见了一人。 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四五,穿着玄色直缀,腰间挂了块蟠螭纹饰的羊脂玉,乍一眼瞧上去,道有几分温雅。 然而做出来的事,却是失礼至极。 身为外男在主人家的后园瞎晃,见着女眷非但没有丝毫回避,反而上前笑道,“四妹妹好。” 说完,眼睛还一眨不眨盯着简宁,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不知这位妹妹是哪家姑娘?” 简宁微微蹙眉,心底很是不喜他这幅轻浮的模样,还未待她有所动作,简玥便把她护在了身后,道,“关你什么事?” 说罢,便拉着简宁快步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愤愤不平,“简瑶那个贱人,自己犯贱不说,还招惹了这么一个煞神回来,真是晦气得很!” 简宁听得却是有些奇怪,“他这样的人,为何不直接把他赶出去?” 简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却也算是门庭森严,怎么会任由这么个外男在后院瞎晃,却没有人赶他出去? 简玥哼哼道,“大伯父都不敢动他,还有谁敢动他啊!” 听得简玥说起,简宁才知道,方才那人姓齐,单名一个充字,是齐国公最小的儿子。 先前齐充一直在梁州历练,去年时才被齐夫人从梁州带回京,而他之所以出现在简家,概因他和简瑶定下了婚约。 这门亲事还是齐老夫人亲自来帮忙提的,说是去年齐老夫人从梁州回来,邀简瑶简玥两姐妹去家中做客时,齐充对简瑶一见倾了心,大闹着非她不娶。 齐老夫人没辙,这才上门来提了亲。 而两人定亲的次月,简淙安便从工部调到了户部,并由从五品员外郎升了正五品郎中,简瑶的父亲简淙寅亦在朝中谋了个散官。 虽说都不是齐国公亲自提拔的,却也都是有人看了这层关系才轮得到他们,而且平日里齐充言语是有些让人反感,却也没真的对谁动手动脚过,简家又有谁愿意去得罪齐充呢? 简宁听完却觉得有些奇怪,齐老夫人素来精明又疼极了齐韵,简瑶在长公主寿宴上的那些把戏她不可能看不出来,又怎么会答应让这样一个差点算计掉齐韵性命的人进齐国公府的门?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简瑶自长廊尽头迎面走来,她今日穿着草青色绣着白梅的六幅湘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见着二人,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我说今日大伯母怎的那么高兴,原来是五妹妹回来了。” 前两日沈昭和简宁的婚事传出来时,简玥还特意去看过简瑶笑话。 见她那时分明气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如今面对简宁时却是一副亲热可人的模样,便觉她不安好心。 她无视掉简瑶,拉着简宁道,“我们快些走吧,大伯母应该等急了。” 简宁知简玥是为自己,她也确实不愿多跟简瑶往来,便同简玥越过简瑶径直往梁氏的院子走去。 简瑶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人,指甲几乎都要掐进肉里,道,“我昨日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红昭想到七个月前简宁给她的那瓶药膏,到底还是有些犹豫,“姑娘,五姑娘她是您的堂妹,真要那么做吗?” 简瑶有些不悦地蹙眉,“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问题?” 红昭见姑娘似心意已决,只能领命退下,徒留简瑶一人站在朱红长廊中看着简宁的背影,手中的帕子都拧得变了形。 旁人都说她攀上了齐国公府的高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不知她的日子过得有多难。 齐充那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就是个畜牲。 初时为了得到她,对她是百依百顺,她经不住他的诱哄,又想着反正沈大人死了,她嫁谁都一样,而齐充不管样貌还是身份都算是不错,便就从了他。 哪想不过一夜过去他便似变了个人一般,每次见面就想那档子事不说,还喜欢虐待人。 她被他弄得满身是伤,却不敢找大夫来看。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沈昭又活着回来了。 她自知自己已经配不上沈昭,也不敢心存奢望,只想远远望着他便好。 哪晓得前几日却突然得知沈昭竟主动开口求娶简宁。 若是旁的贵女,她便认了。 可却偏偏是简宁! 是那个样样不如她,生母声名狼藉不说,还私自离家出走的简宁。 这世道女子生活艰难,谁知道她一个弱女子这半年为了活下来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事! 这要她怎么甘心? 就在她气得摔碗砸杯时,沈玉珺却让人送来一封密信和一个帖子。 密信里的东西让她看了都心惊肉跳。 却原来齐充是齐国公最小的儿子不假,然而她却并非齐国公夫人和任何一位侍妾所出,而是齐国公同一歌妓的私生子。 齐充长到十七岁时,那歌妓病故,给了齐充一件信物让他回齐国公府认亲。 只是这事到底是不光彩,齐国公府便只对外声称他是其中一个侍妾所生,一直被寄养在外头的,这会儿年纪大了,便就把他接了回来。 齐充这人表面看起来温文儒雅,实则却是个性子阴暗又暴戾的,回到齐国公府后不过一年,院子里便出了三条人命,各个死状惨烈。 齐国公知道后气得不行,但到底还是觉得是自己当年对他们母子弃之不顾导致他长歪了,不忍要了他的性命,只重金补偿过受害者家属后,让人把他送回老家关了起来,对外声称是出去历练。 而帖子是约她翌日在天香阁见面,说有办法让她摆脱齐家,并代替简宁嫁给沈昭。 她早在发现齐充的嗜好时,便后悔当初同意了这门婚事,也曾跟父亲提过想退掉这门婚事,然而父亲却并不同意。 她又羞于启齿那些事情,只能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既能摆脱齐充,又能嫁给沈昭,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诱惑,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去赴了约。 沈玉珺先是嘲笑了她一番,说,“早知道你蠢,却没想你蠢到这个地步。旁人或许信了齐国公府的说辞不了解齐充的为人,难道齐国公府的主母也不知道吗?再则齐国公夫人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瞧不出我母亲生日那天,齐韵落水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你?她那么疼爱齐韵,却还是同意让你进齐家的门,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先前齐国公夫人来提亲,她只想着终于能够踏入贵女的圈子,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便没想那么多。 现在沈玉珺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便是再蠢也反应过来齐老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她不过是想借齐充之手,替齐韵报仇罢了。 沈玉珺的语气态度虽让她不高兴,可她有求于她,只能干笑着问她如何摆脱齐国公府。 沈玉珺仿若施舍般道,“很简单,只要你帮我除掉简宁。作为交易,事成之后我保住你的性命,还帮你向陛下求得你和我大哥的赐婚圣旨,如何?” 她笑问沈玉珺,“若是我杀了简宁,你却食言了呢?” 沈玉珺却只是嘲讽笑了笑,“你若信不过我,那我只能找旁人了。” 思及此,她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确实信不过沈玉珺,可她也没了别的办法,他父亲什么德行,她最是清楚,如今因着齐国公府的庇护当了官,便是知道了齐充的为人,也会逼着她嫁过去的。 若继续不作为,她只能等着被齐充折磨死。 到时只要齐家给他一点好处,他便什么都不会再追究。 祖母虽则疼她,却也不一定斗得过齐夫人。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把。 若沈玉珺不食言,她非但能摆脱齐家,还能嫁给沈昭,那自是最好的结果。 即便沈玉珺食言,也不过是个玉石俱焚。 能拉着简宁陪她一起下地狱也总比眼睁睁看着简宁嫁给沈昭,自己却被折磨死要好,不是吗? 第48章 毒蛇 简宁和简玥去到梁氏院子时, 梁氏已经备好了酒菜。 见到简宁, 她霎时就红了眼眶,拉着简宁左看右看, 看到她终于不再如在简家时那般瘦骨嶙峋的, 面色也红润了许多时,担忧了大半年的心才彻底放下来,拉着她的手道,“今日特意备了好些你爱吃的菜, 你可得多吃一些。” 简宁笑道,“大伯母费心了。” 简玥凑过来挽着梁氏的胳膊娇嗔道, “大伯母忒偏心了,就备了五妹妹爱吃的菜, 都不管我。” 梁氏笑戳了戳简玥的额头,笑道, “你这丫头,哪次你来我少了你爱吃的?” 几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子, 孟夏想起昨日简宁给梁氏挑的一只镯子被她忘在马车里了,同简宁说了一声, 便去了后院马车里拿。 从梁氏的院子去停放马车的后院并不要多久, 然孟夏去了两刻钟还没回来。 简宁心底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便让了无霜过去看看。 简玥和梁氏在一旁插科打诨, 简宁却越发觉得心神不宁。 没一会儿,便听到外头陈嬷嬷惊道,“孟夏这是怎么了?” 简宁豁地起身往外头走去, 却见孟夏被一仆人搀扶着进来,她面色灰白,似已经没了意识,右手臂整个都是又红又肿,显是被毒蛇咬过。 简宁心跳一窒,跌跌撞撞过去从仆人手里接过孟夏,轻声唤她,“孟夏?孟夏?” 可孟夏却是一动不动,简宁素来冷静,这会儿却也是慌了神。 还是简玥赶紧吩咐人去叫了大夫,梁氏又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仆人道,“回大夫人,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是一个叫无霜的姑娘把孟夏姑娘交给奴才的,她说要去抓凶手,让奴才告诉五姑娘别着急,她已经给孟夏姑娘喂了药,也给柳庄发了讯号让他过来,他自有办法救孟夏姑娘,让姑娘别担心。” 简宁听得仆人说柳庄能救孟夏,心神这才定下些许,然想起孟夏是被人所害,心里头却是又升起几分戾气,恨不能将那人碎尸万断。 梁氏和简玥亦是松了一口气,忙地忙着简宁把孟夏抬到了房间。 果没多久,柳庄便赶过来了,梁氏忙让人将他迎了进来。 房间里的窗大开着,外头的蝉鸣声叫得简宁心头烦躁。 简宁坐在床边,眼也不眨的看着柳庄和孟夏。 见柳庄查探完孟夏手比上的红肿,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柳庄看简宁着急的模样,心底有些不忍,开口安抚道,“姑娘放心,孟夏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简宁闻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没松完,便又听柳庄道,“只是咬了孟夏的那蛇毒性太烈,什么时候能醒来,卑职也说不准,醒过来……或许也会心智受损。” 简宁眼前一昏,险些站不住脚。 简玥眼疾手快扶住她,安抚道,“好歹命是保住了,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她不也说了或许嘛,也不一定会心智受损,你不要太过伤神。” 恰这时,无霜也回来了。 简宁出得厅中,便见她脚下踩了个人,那人年约三十,身形消瘦,被无霜踩得嗷嗷直叫,“我说姑奶奶,您轻点轻点。” 无霜见简宁出来,依旧没收回脚,只是抱拳朝简宁行了个礼,道,“姑娘。” 简宁走近那人,二话没说就拔下头上发钗,狠狠朝着那人的手掌扎了下去。 在场的人无一没被简宁突然的举动惊到,从没想过向来性子温和的她会这样发狠。 唯独被扎的那人“嗷”的一声,正想骂简宁疯子,却在下一瞬又被简宁的发钗狠狠扎进胸口。 无霜察觉到简宁不对,她把那人丢给柳庄,伸手握住简宁的手腕,道,“姑娘,他不过是个喽啰罢了,别为这种人脏了手。” 简宁猛然抬头看着无霜,眼眶通红,满是血丝。 无霜方才已经审问过那个人了,然而她还没开口便听那又被柳庄踩在脚下的人嗷嗷叫道,“他娘的,老子不干了,不是说都是几个小姑娘吗?怎么一个比一个凶残!”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味儿。 他显然是被买通故意想杀人的。 柳庄脚下力道更狠了几分,冷声道,“说清楚。” 那人也是个受不得疼的,先是被无霜追着狠揍了一顿,又被简宁狠狠扎了两下,现在又被柳庄踩在了刚被扎的伤口上。 当下就疼得把什么都招了。 却原来,这人是个养蛇人。 今日突然有人找到她,给了他一包金叶子,要他今日藏两条最毒的蛇在指定马车上。若马车主人被毒蛇咬死,还另外有重金酬谢。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一下子被迷了眼,便接了这单生意。 哪晓得他正藏蛇时,孟夏突然来了。 那个带他来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他也被吓破了胆,下意识就把蛇丢在了孟夏身上要逃命。 然而悲催的是,他不认识路,慌乱中跑错了方向,刚好撞上了来寻孟夏无霜。 无霜好像不知道他不是这府里的人,只奇怪看了他一眼就急急往后院去了。 他也并不敢多逗留,寻了个狗洞就钻了出去。 跑了老远都没看人追来,原以为自己应该算是逃脱了,哪晓得没松两口气,就被人打了一顿,然后抓小鸡似的拎到了这里。 还没缓过神来,又被扎了两个洞。 这显然是针对简宁的,却没想被孟夏撞破了。 柳庄脚下力道更重了几分,“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疼得又是一阵嚎叫,嚎了好半天才道,“她一直面纱遮面,我也不清楚啊!” 说到一半又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道,“对了对了,她右手手腕上好像有个黑色胎记。” 此言一出,简家的人瞬间便猜到了那人。 红昭。 整个简家只有她右手手腕上有胎记! 红昭是简瑶的婢女,只听命于简瑶,想杀简宁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无霜生怕简宁冲动做出什么事来,担心地喊了声,“姑娘?” 简宁脑中一会儿是幼时孟夏偷偷给她送饭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前世她找到孟夏尸首时的场景,她今生想要拼了命保护的人不多,孟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可她却险些又被自己连累,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才让简宁忍下手刃简瑶的冲动。 她们能够无视法度滥杀人命,她却不能同她们一样,更不能连累一直护着她的沈昭。 待得心绪彻底平静下来,简宁才道,“报官吧。” 想名正言顺要简瑶的命,她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无霜听得简宁这样说,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若简姑娘私自杀了这两个人,那是要以杀人罪论处的,大人虽能保住她,却难免落人口实。 可若报了官,他们自会将这案子递到大人那儿去,大人如此看重简姑娘,那些始作俑者一个都不可能逃得掉。 第49章 决裂 柳庄提着那养蛇人正欲离开, 却忽听院子外头树丛中有响动。 他大喝一声, “谁?” 话音未落,手中的暗器已经飞射出去。 紧接着树上掉下来一人, 无霜反应极快, 瞬时过去讲那人逮了过来。 简玥蹙眉,“真的是你!” 正是躲在这儿查探情况的红昭。 方才孟夏折回得太突然,红昭来不及带走当时正在马车里的养蛇人,便只能自己先藏起来。 好在这人也算机灵, 竟成功逃出了简家。 红昭松了一口气,正欲回青晖苑向简瑶复命, 却又见无霜让人把孟夏带走后便急急追了出去。 她心觉不妙,也跟着追了过去。 奈何这姑娘身手实在太快, 判断亦极为准确,待红昭追上她时, 养蛇人已经被捉住了。 她只能偷偷跟在无霜的身后,想伺机救下养蛇人, 或者干脆杀了他灭口。 然而跟了一路,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还被发现了。 那养蛇人也认出了红昭, 指着红昭大叫道, “就是她!就是她去找的我, 也是她把我带进来的。” 柳庄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立时闭了嘴。 无霜押着红昭,问简宁, “姑娘,怎么处置?” 她手臂方才被柳庄的暗器划伤,鲜血已经染红了袖口,似是认了命,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简宁笑了笑,弯下身在红昭耳边轻轻道了句,“田光在城郊的于家庄罢?” 红昭闻言猛然抬头狠狠瞪着简宁,“你想做什么?” 简宁见她如此,就知自己记忆没错,她笑着道,“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但你若执意要替简瑶隐瞒她做的事,那田光的位置大概是瞒不住了。” 说罢,也不等红昭回应,又起身对无霜道,“把她也送到官府去罢。” 红昭被送官的消息被传回青晖苑时,简瑶正在用午饭。 听婢女说完,她面色一白,当即站起了身,道,“你将打听到的事情再细细说一遍!” 要悄无声息杀一个人本就不容易,更遑论简宁如今根本不住简家。 这几日她思来想去,都没有一点头绪。 还是前日里,偶然听闻齐充说起他家一个丫鬟被蛇咬死的事情,她才想到去找养蛇人。 五月本就是毒虫出没的季节,若是有毒蛇爬到简宁马车上,将她一口咬死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简家后院停放马车的地方向来无人看守,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出入,红昭怎么会突然被抓到送官? 那婢女战战兢兢道,“奴婢也没打听到什么,只听说孟夏去后院拿东西被蛇咬了,五姑娘一气之下把那凶手和红昭姐姐都送去报了官。” 简瑶听得此话,先是一惊,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找养蛇人这件事情,由始至终都只有红昭和她知道。 而红昭跟了她这么多年,她多少了解红昭的性子,这个人最是衷心,便是那养蛇人将此事泄露出去,红昭也定会一力担下所有罪责。 思及此,她心下才稍稍安定了些,只是心里却觉有些可惜,非但没能杀成简宁,反而还失了红昭。 她没想到的是,便是连红昭,也选择了背叛她。 那养蛇人十分怕疼,官府几乎没怎么审问,便将红昭来找他的前因后果都老老实实交待了出来。 红昭初时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口咬定自己同简宁有私仇,所以才找了养蛇人去害简宁。 然而在看到牢里的那些刑具之后,终是老老实实将简瑶供了出来。 她不怕疼,可却怕师兄受同样的审问。 事关沈昭的未婚妻,顺天府伊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便派了人去养蛇人家里搜来那包金叶子。 金叶子上头可巧不巧,有齐国公府的印记和一个小小的瑶字,印记刻得极其隐蔽细小,若非仔细翻看,根本瞧不出来。 顺天府伊亲自去了一趟齐国公府,询问之下才知道,齐国公府下聘的聘礼中通常都会有金叶子,叶子上头还往往会刻上对方的名字以示对对方的重视。 他们手上拿的这批金叶子,正是半年前铸造的,早全送给了简家三姑娘。 人证物证俱全,口供也都对得上,府伊当即带了人去简家抓人。 官府来人时,简瑶正在静安堂陪老夫人说话。 她吓得只敢躲在老夫人身后哭哭啼啼,却还是被官府强行带了走。 老夫人从官兵那儿得知了事情始末,怒气冲冲赶来梁氏的院子。 此时简宁正要离开,无霜扶着孟夏在外头等着,简宁正在同梁氏辞别。 老夫人看到简宁的背影,气得那心头火是蹭蹭往头顶冒,想也没想就一巴掌甩到了简宁脸上。 简宁没打得踉跄两步,梁氏吓得愣在原地。 简玥更是惊叫出声,“祖母!”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嗡嗡嗡的,简宁只听老夫人怒声道,“现在就去顺天府,让他们把你三姐姐放回来!” 简宁笑了笑,直直看着老夫人,一字一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简老夫人看着简宁的神情愣了愣,从小到大,这丫头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模样,这还是头一次这样顶撞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忘恩负义贪生怕死,我可不怕。”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似笑非笑跟她说过同样的话,眼前这人的神情同当年那人的神情出奇的相似。 老夫人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尖声道,“你这孽障,简家养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竟要为了一个奴才把自己姐姐告上公堂吗?” 说着,还要伸手去打简宁,然而这次却没能成功。 她被简宁死死钳住了手腕。 “这几年到底是简家养着我,还是当年我母亲的嫁妆养着简家,您最是清楚。刚才那一巴掌,算是还了你我的祖孙情份。如今我父亲已死,我同你简家再没半分关系,若孟夏以后好不了,简瑶今日做的事,我定会要她拿命来偿。” 说罢,狠狠甩开简老夫人的手便要离开。 简老夫人在闺中时被父母千娇百宠,成婚后亦没受过半分委屈,哪能容忍得了向来弱懦的简宁这般对她? 当即尖声对着外面道,“把她给我拦下来,今日若她不答应撤诉,就打断她的腿。” 外头家丁仆妇闻言纷纷围了上来,简宁心中冷笑,老夫人还当她是前世那个处处隐忍退让的小姑娘呢。 正欲出声呵斥,便听到月亮门外头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谁敢动她。” 简宁闻声一怔,转头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沈昭正提步进来。 他一身朱袍,脸上再不复往日温和,冷冽得像冬日寒风,却叫她觉得心头蓦地一暖。 沈昭后头还跟了一人,额上冒着汗滴,蹙眉喝道,“还不退下。” 正是她的大伯简淙安。 家丁仆人们也不敢再耽搁,当即灰头土脸退了下去。 梁氏和简玥见到这两人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夫人面色铁青,却到底知道定国公府如今如日中天,不敢再冲动,只咬牙切齿盯着简宁。 简宁没想沈昭会过来,一时有些怔忪。 沈昭今日刚从宫里出来,守在外头的程渊便同他说了所有事情经过,他怕她在简家受欺负,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过来。 没想还是迟了一步,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如此境况。 他径直朝着简宁走去,她眼眶通红,眼中还有水雾,左边脸上还微微发红,显是被人打过。 思及方才的场景,沈昭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无名火,看向厅中静默的几人,正欲询问,却被她拉住了衣袖,道,“我没事。” 沈昭又转头看向她,却见她眼角弯了弯,问道,“你怎么来了?” 显然是不欲追究这一巴掌。 沈昭心底微微叹息,终是强行将自己的怒气暂时压了下来,温和道,“我来接你。” 简淙安闻言,想沈昭头一次来简家,却是连口茶都没喝似乎有些不妥,忙道,“大人赶了这一路,不若先进去喝口茶?” 沈昭看了看简宁被打得发红的脸,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了。” 说罢,牵着简宁的手,带着她离开了院子。 简淙安有心想送至大门,却被程渊拦了下来。 程渊看了看屋子里头的三人,对简淙安笑得十分客气,“简大人还是先处理好家事吧,不必送了。” 第50章 承诺 简淙安看着已经走远的沈昭和简宁, 再看看明显已经快被气疯了的母亲, 终是只对着二人的背影拱手相送。 程渊走后,简淙安才背着手踱步回到屋子, 他看看梁氏, 又看看老夫人,几番想要开口训人,却终究忍住了,只颓然叹息着。 回来的途中, 梁氏派过去的人也同他说了今日所有的经过。 自上次安王被废以后,皇上对沈昭是越发的器重, 他虽不直接依附于沈昭,却也还是想能借着简宁的关系同沈昭交好, 便多交好一些。 这样不管是对已经嫁入沈家的女儿,还是对简家都好一些。 如今可倒好, 简宁同简家本就不多亲近,今日还不容易回来一趟, 还遭了这些事,算是把沈昭和简宁都得罪了。 简玥看看屋里三人, 又看看外头,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送下简宁。 老夫人却是冷着脸喝道, “站住, 你要去哪儿?” 简玥不耐道,“我去送送五妹妹,不行吗?” 老夫人手重重拍在桌子上, 喝道,“你亲姐姐都被那吃里爬外的东西给送进衙门里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简玥蹙眉不悦,“祖母您倒是说清楚,什么叫吃里爬外?” 老夫人冷笑,“她为了一个外人,居然对自家人大动干戈,不叫吃里爬外叫什么?” 简玥实在听不下去,讽刺道,“简瑶原本想杀的可不是孟夏,而是五妹妹。今日若不是孟夏,说不得今日五妹妹就会被毒蛇咬死了,您不去怪简瑶自己作死,反倒怪起五妹妹来。这心眼可都是派你到胳肢窝去了。” 老夫人被简玥气得不轻,忍不住吼道,“你个小蹄子!到底谁是你姐姐!” 简玥闻言嗤笑道,“简瑶可从来没把我当妹妹看。还有,简瑶为什么要杀简宁,旁人不清楚您也应该会知道,她今日落到这般田地,您谁也怨不得,要怨就怨您把她给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真当什么人都是她能肖想得起的。” 说罢,也不再理她,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老夫人怒不可遏,拿起杯子就往简玥身上扔过去,大骂道,“好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姐姐不帮,倒帮起那个小贱人来了……” “够了!”简淙安听老夫人喋喋不休,终是忍不住吼了出来,头疼地看了看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妻子,又看了看今日情绪明显失控的母亲,道,“这些年简家对五丫头是过分了些,如今孟夏这样,她心中有怨也是难免的。三丫头的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以后也别再去找五丫头麻烦了。” 说罢,也不待老夫人回应,便让人把老夫人送回了静安堂。 简玥追出去时,沈昭正扶着简宁上马车,动作神态间都隐约带着几分温柔。 她见这位定国公世子的次数并不多,然每一次见他,都是一幅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前些日子瞧简宁似不愿提及太多沈昭的事,她还以为这桩婚事多是陛下所为,两个人都不是太愿意。 原本还在担心简宁嫁过去后会受些委屈,今日见他这样护着简宁,她才发觉事实未必如她所想的那般。 她觉得这样挺好。 然而再思及简宁今日同老夫人说的话,又觉得有些难受。 她好不容易喜欢上这个妹妹,经此一事之后,她大概是真不会再踏进简家一步了。 想了想,她还是唤住了简宁,“五妹妹。” 简宁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怔了怔。 简玥心里头有很多话想说,想想却又觉得现在说那些其实都没意义,最后只道了句,“就算你以后不愿再认简家的人,在我心里,你也永远是我妹妹。” 简宁回过头,看到简玥发红的眼眶时微微愣了愣。 简玥不待她回应什么,便又抹了抹眼眶,笑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简宁笑了笑,道,“四姐姐也是。” 说罢,也没再留恋,跟着沈昭上了马车。 无霜和孟夏已经被沈昭让人松了回去,现在马车上只有沈昭和简宁二人。 车窗帘子大开,外头阳光有些刺眼,简宁上车后便拉上了帘子。 回过头刚一坐下,就听沈昭问她,“还疼么?” 简宁不在的意摇了摇头,“早不疼了。” 她正欲同沈昭道谢,却又听他忽然问她,“简老夫人经常骂你?” 简宁闻言愣了一愣。 她一时有些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顿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可能是我性子太沉闷,又不是在她身边养大,不讨她喜欢。” 沈昭默了许久,才又问,“你父母呢?他们便就没护过你吗?” 据他所知的消息,她父亲应当是前些日子才过世的,可简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却似仇人一般。 但凡她的父亲关心她一些,也会想方设法调节他们祖孙间的矛盾,她也不至于被老夫人厌恶成那样。 简宁笑了笑,道,“母亲在我出生时便过世了,父亲这些年也一直没怎么着过家。” 她说得风轻云淡,却叫沈昭呼吸一窒。 再思及简老夫人今日对她的态度,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来,在简家那些年,没有父母护着的小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过来的,也让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性子为何会如此隐忍坚毅,又为何为如此珍视一个婢女,为何会那么容易心软被人感动。 正是因为得到的温暖少的可怜,所以才会格外珍惜每一个对她表现出善意的人,哪怕一个小小的举动,也会让她记着那人的好。 若说最初注意她,是觉得前世的她有几分可怜,对她有几分愧疚,那现在他对她,却是十足的心疼,心疼到想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恰这时,程渊寻来冰块。 沈昭接过冰块,身子往前倾了倾,亲自替她敷起脸,声音也温柔得有些不真切,“以后不会了。”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周围,微凉手指偶尔触及她的脸,让简宁有些无所适从,连消沉许久的心都开始飞快跳动起来。 她实在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他手拿着冰块,轻轻按在她发热的脸上,眉目分明生得十分冷清,然眼神却总能叫她明显感觉到温暖。 恍惚中又听他说,“日后若有人再欺负了你,你无需再忍气吞声隐忍求全,不高兴了只管还回去就行,万事有我给你担着。” 生平头一次有人跟她说,受了委屈无需忍气吞声隐忍求全,不高兴了只管还回去就行。也是生平头一次,有人这样纵容着她,说万事都给她担着。 简宁笑了笑,虽不以为意,却也忽然觉得心里头开阔了几分。 以后的路,也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走。 第51章 认罪 顺天府的大牢里, 简瑶穿着囚衣坐在角落, 眯眼看着从屋顶小窗透过来的阳光。 自被人从家里抓过来到今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 没有一个人过来提审她, 也没有一个人来牢里看望她。 她每日坐在这里,看着外头的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从最初的惶惶不安,到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外头传来官兵的脚步声, 简瑶头也没回,只想着大概时他们又来提审哪个犯人了。 孰料脚步声却是在她门前停了下来。 她回头望过去, 只见两个衙役正打开牢房的门,凶神恶煞道, “今日到你了,出来。” 这几日牢中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已经教会她一个道理, 少反抗些,便能少吃些苦头。 简瑶顺从起身, 拖着沉重的脚链过去,任由他们将她带到了一处小房间。 小房间里头很暗, 唯一的光源是透过屋顶上那扇小窗户射进来的, 刚好照在她的头顶, 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过了好一会儿, 才看清房间里的情景,八个衙役分两边站着,中间坐着的, 正是顺天府的府伊。 房间墙上挂了好些刑具,墙角也有些斑驳的血迹,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些许血腥味。 只这一眼,她便不愿再多看,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等待着审问。 顺天府府伊看着这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如今的她同半个月前已经判若两人,冷静得不可思议。 简瑶命令婢女买通养蛇人,意图谋害堂妹性命。 虽然真相已经很清楚了,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遭,该画的押也还是得让她画了。 府伊清了清嗓子,厉声问道,“说罢,为何要谋害简宁姑娘?” 原本以为她多多少少会狡辩或者推卸,哪知这姑娘却是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反问他,“我说的话,你们会一字一句转达给沈大人吧?” 府伊微微蹙眉。 这件案子关乎沈大人的未婚妻,沈大人也关心得紧,整个案情他自然是要事无巨细地转达给沈大人知道的,只是对这小姑娘却是没必要说的。 思及此,他冷下了脸,拍了拍堂木,喝道,“你只管从实说来便是,哪那么多问题!” 简瑶也不在意,只笑了笑,缓缓道,“因为我心慕沈大人啊。我喜欢他,嫉妒简宁能嫁给他,所以想杀了简宁。” 说完,还惋惜道,“只可惜,没能杀得成。” 她承认得太快太干脆,让府伊愣了愣,下意识问,“只是因为这个?可有谁指使或是引导你这样做?” 虽则因妒杀人的案子不在少数,但还真没一个人这样坦然干脆的承认过,叫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替什么人顶罪。 简瑶却是摇了摇头,肯定道,“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愿。” 最初时,她是有想过,若沈玉珺食言不管她,她便把沈玉珺给招供出来,让沈玉珺也不好过。 可这几日啊,她突然想通了。 她做的事情已经人证物证确凿,按大周律法,就算她现在供出了沈玉珺,她的罪行也不过是从流放减刑到□□,反而还帮简宁除掉了沈玉珺这个劲敌。 当初简宁在长公主寿宴上抢光了她的风头,又救了齐韵点醒齐夫人,把她害到如今这个地步,而简宁自己却将要嫁给沈昭。 她怎么可能让简宁日子过得顺心?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毁了,是流放还是□□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当然是要留着沈玉珺,让她和简宁相互争斗。 最好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样她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顺天府伊审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着认罪认得这么干脆的姑娘,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然而不管他后面是威逼还是利诱,亦或是严刑逼供,这姑娘都一口咬定没有人教唆指使,只是她自己想杀简宁。 他没有办法,只能将此案一字不漏上报给沈大人。 府伊去到定国公府时,沈昭正坐在八角凉亭里自个儿同自个儿下棋。 他朝着这位年轻权臣行了一礼,唤了声,“沈大人。” 沈昭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了句,“坐。” 府伊战战兢兢坐在了沈昭对面,一边陪他下棋,一边将审问结果说给沈昭听。 在说到简瑶说心慕沈大人时,他还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沈昭一眼。 然而沈大人眼底无波无澜,平静得很,让他搞不清楚沈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落了白子,又将后续事情禀报完,才小心翼翼问,“依大人您看,简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这件案子并没有闹出人命,往轻了判说成姐妹争风吃醋,做错了事误伤了人;还是往重了判,说成杀人未遂,其实都是可以的。 前者关上个把月,再赔点钱便可以了,后者却是要发配流放的。 那简瑶到底是简宁的姐姐,又是因为心仪沈大人才做出此等错事,他实在有些拿捏不准大人的想法,不敢乱判。 沈昭黑子落盘,府伊再无反败为胜的余地。 他让人收走了棋盘,淡淡道,“燕州倒是个好地方。” 府伊听得沈昭的回答,再思及简瑶提及沈昭时的神情,觉得沈昭对简瑶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然而再想起简瑶原本想害的人是谁后,又觉得怪不得沈昭无情。 最后,他恭谨朝着沈昭行了一礼,回道,“下官明白了。” 顺天府府伊走后没多久,程渊又来了这座凉亭,唤了声,“大人。” 而后,将手上的名册呈给了沈昭。 这名册上的人,全是近些日子同简瑶接触过的,他特花了好长时间去找青晖苑的婢女问出来的。 沈昭接过名册打开一一查看,最后目光却是放在了沈玉珺的名字上。 她在简宁出宫第二日,曾约过简瑶见面。 程渊见沈昭面色不好,犹豫了片刻,终是道,“属下还遇见了一人,她叫无暇,是四姑娘身边的婢女,她像是知道些什么,但不敢回来,大人要去见见她吗?” 思及前世今生沈玉珺的所作所为,沈昭合上名册,吩咐道,“备车。” *************** 毒蛇一案,简瑶最终被叛了流放燕州,服役十五年。 消息传到简家后,简老夫人和二夫人几乎哭瞎了双眼。 那燕州可是大周极北之地,风沙苦寒,缺水缺粮,简瑶那般娇滴滴的小女孩过去,也不知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简老夫人哭着闹着要让简淙安和简淙寅去四处求人,看能不能判轻一些。 然而这个地方是沈昭亲自定下来的,虽说是重了些,却也没有越过律法界限,又有谁敢插手此事? 平日里来往亲密的同僚,这会儿不约而同的或避而不见,或顾左右而言它,愣是没一个人愿意帮下这个忙。 就连简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兄弟二人只能盼着齐充能救救简瑶,最后却是连齐充的面都没见到。 未两日,简家便收到了简瑶交换出去的庚帖和退婚书,那齐充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又被齐夫人押回了梁州老家。 简瑶去燕州那日,简家人来送行。 老夫人和二夫人哭得悲切,简淙安和简淙寅眼眶也有些红,梁氏和简玥沉默不语。 简瑶却无多大波动,只拉着老夫人说了许多话。 她的父母向来偏心简玥,她在这个家里长了十几年,真正疼爱她,让她打心眼里舍不得的,也不过是老夫人一个罢了。 绫香探到消息回到无韵轩时,沈玉珺正折了几株芍药,在书房插花。 她今日穿了身米黄色的对襟襦裙,衬得那张脸蛋比花儿还要娇嫩几分。 见绫香来,她头也没回,“找到无暇了?” 绫香摇头,“还没找到,是简家的案子判下来了,那位三姑娘……被发配去了燕州。” 听得绫香说完,她手中“咔嚓”一声,花茎断裂。 沈玉珺将那支芍药插.入瓶中,道了句,“真是可惜了。” 说罢,又拿了另一支花,若无其事继续剪着。 绫香心有余悸,道,“奴婢前些日子可吓死了,就怕那简瑶把姑娘供出来。” 说罢,又想起姑娘好像根本没有担心过此事,她转头问沈玉珺,“姑娘您就一点儿都没担心吗?” 沈玉珺笑了笑,道,“你可知道像简瑶那样争强好胜的人最讨厌看到什么?” 绫香不知姑娘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想了想,回道,“处处都比她强的人?” 沈玉珺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 花儿已经插好,她转动花瓶看了两圈,觉得很是不错,这才又道,“她最讨厌看到的,是分明什么都不如她的人,最后却过得比她好。比起拉我下水,她更愿意让我来帮她对付简宁,与其担心她,倒不如快点找到无暇。” 话都说到了这儿,绫香哪还会不明白? 简瑶素来喜欢世子,又瞧不起简宁,最后世子却要娶了简宁,她心里自然是不平衡,希望简宁过得不痛快。 那种不平衡甚至超越了她所有的理智,只想不惜一切毁了简宁的所有。 如此,她自然不会供出一心想毁了简宁的姑娘。 她虽有些不能理解简瑶这种玉石俱焚的心态,却也觉得未必没有可能。 比起她,那日在外头偷听的无暇确实威胁更大。 她当即应了声,道,“奴婢再多派些人去找。” 绫香刚离开,便又有婢女来报,“姑娘,世子爷让您过去一趟。” 沈玉珺闻言,微微蹙了蹙眉,问,“可有说是因什么事?” 那婢女头垂得极低,回道,“柳庄没有说,奴婢也不知道。” 第52章 二哥 沈玉珺去到梧桐苑, 便见吴维康正从屋里走出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 待得吴维康离开后,才带着人进了院子。 柳庄径直将沈玉珺领到了书房, 在外头敲了敲门, 道,“大人,四姑娘来了。” 里头传来沈昭低沉的声音,“进来罢。” 柳庄推开门, 对沈玉珺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玉珺进得书房,便见沈昭正站在案桌前, 不知看着什么。 即使是对这个大哥有诸多不满,在沈昭的面前, 她依然不敢放肆,朝着沈昭福了一礼, 乖觉唤了声,“大哥。” 沈昭抬头看了她一眼, 递给她一幅画像,道, “宁王妃有意替宁王世子求娶你, 母亲很满意这门亲事, 他们已经商定下个月初来京, 这是宁王世子的画像,你自己看看,是否满意。” 沈玉珺闻言, 眉心微蹙。 以前家中虽不同意她和陈昔的亲事,却也从来没想过把她嫁到京城以外。 若是其他事情,她或许会听他的,然而对于嫁人一事,她却是丝毫不愿意让步。 沈玉珺没有去接画像,而是坚持道,“我早便同母亲说过,非陈昔不嫁。” 沈昭也没一定要她接过那画像,他把画像放回桌子上,淡声道,“驻守北疆的护国公病了,我前些日子同陛下推荐,让陈昔去燕州接替护国公驻守北疆。陛下已经同意了,两个月后便会启程。” 沈玉珺猛然抬眼看向沈昭,陈昔这一去怕是再难回京,那她该怎么办? 沈昭手指轻叩着桌面,道,“你若执意要嫁陈昔,我也不拦你。到时我会同家人商量一下,让你们两个月内成婚,你便跟着他一同去燕州罢。” 燕州苦寒,江州富饶,可这两个地方都离盛京甚远。 有那么一瞬间,她就要以为大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推荐陈昔去燕州,也让她远离京城。 沈玉珺看着她大哥,却见他眉目依旧冷冷清清,正等着她回话。 不管怎样,这是家人第一次松口同意她和陈昔的婚事,她自然不愿拒绝,而且陛下一向宠爱她,到时只要她和陛下撒个娇,再把陈昔调回盛京也并非难事。 想到此,她又松了口气,抬头道,“我愿意同陈昔一起去燕州。” 沈昭很快便派了人去威北侯府提成婚一事,没两日,威北侯夫人便亲自请了媒人上定国公府提了亲。 榆阳长公主原本并不同意这门亲事,然而她即便是再固执,看到女儿对陈昔痴心一片,儿子和定国公夫人也都同意了这门亲事,到底也还是有些松动了。又见陈昔在简宁一辈里也算得上翘楚,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同意了这门亲事。 因着陈昔再两个月就要去燕州,两家动作倒是都很快,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便都已走完,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这一天热闹非常,威北侯府到处都是喧闹声。 眼见已经快到迎亲吉时了,陈昔却还在房中未曾出来,惹得宾客交头接耳。 威北侯夫人只能亲自去房间催他。 进得房间,便见陈昔坐在床前,一身大红的喜服,也没能驱散他身上的清冷。 待得侯夫人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微微泛黄的瓷娃娃。 那个瓷娃娃她也曾见过,是陈昔被人寻到时,手心里头紧紧握着的,不用想便知道,这是谁送给他的。 威北侯夫人微微叹了口气。 自简宁退婚以后,陈昔和沈玉珺的关系在威北侯府便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长幼有序,先前沈昭还未定亲,沈玉珺也才刚刚及笄,他们也不好去提。后来沈昭终于定亲了,威北侯夫人原打算尽快把这么亲事定下来,陈昔却是突然兴致缺缺,似不愿再提成婚一事。 初时她尚且不知到底何故,翌日听得旁人说起陛下给沈昭和简宁赐了婚,她才知晓缘由,只是见着去提亲时,陈昔也没表现出异常,她便没在意,只以为他先前是突然听闻简宁的婚事,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可如今看来,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简宁。 威北侯侯夫人轻咳了声,陈昔才回过神,忙将瓷娃娃放在袖中,恭谨叫了声,“母亲。” 她也当没看见他的动作,只温声提醒,“该去迎亲了,别误了吉时。” 陈昔抿了抿唇,道,“儿子知道了。” 威北侯府人看着眼前气质冷峻的少年,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我虽不是你生母,这么些年来却也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有些事情,还是要劝劝你。” 陈昔恭谨道,“母亲请说。” 威北侯夫人默了良久才,道,“我知你心里放不下简家拿丫头,只是那丫头和沈世子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了,沈家权大势大,我们惹不起的。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沈四姑娘,就忘了简家那丫头,好好同沈四姑娘过日子罢。” 忘了简宁…… 他曾经也以为他可以,然而从看到沈昭和简宁十指相扣那一刻开始,他便发觉自己错了。 只是母亲说得没错,如今沈家权大势大,依附于沈家的势力几乎占了半壁朝堂,而威北侯府表面风光,实际却早已没落,沈玉珺一句话能把他从青州调回来,沈昭又一句话便能把他打到北疆那等偏远之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根本没得选择。 陈昔微微垂眸道,“儿子知道了。” 出得房门,袖口的瓷娃娃滑落在掌心,看到外头满目红绸,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个扎着小辫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小姑娘。 他将那瓷娃娃紧紧握在手中。 人生的路还很长,他现在没得选,却不代表今后也没得选。 终有一日,他要彻底摆脱定国公府和沈玉珺的掣肘,把那个小姑娘重新接回他的身边。 陈昔和沈玉珺结亲一事,办得是热热闹闹,即便是住得离他们很有些距离,简宁在院子里也能隐约听到外头的喧天锣鼓。 孟夏半个月前已经醒了过来,所幸老天爷保佑,她的身体并没有被蛇毒侵害。 此时,孟夏正寸步不离陪在简宁身边,同她说话。 虽则姑娘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然二人到底是多年情份摆在那里,姑娘和陈昔解除婚约不到一年,陈昔就去了沈玉珺,她有些担心姑娘心里难过。 简宁知道孟夏在担心什么,陈昔和她的事情在孟夏他们看来,过不才不到一年。 然而对她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年。 她的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波动,反倒觉得沈玉珺在她嫁给沈昭之前嫁到威北侯府,让她的压力小了许多。 至少不用跟一个时时想杀自己的人住宅同一处宅子里。 后院的金银花开了,有风拂来,清香扑鼻。 简宁喜欢这香味,便拉了孟夏同她一起去采花来晒了泡茶喝,既清香,又去火。 待摘了花回到前院,却见堂屋里面站了一人。 那人身形修长,穿了身鸦青色直缀,头发以玉冠束起,正背着手看着屋里字画。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简宁时,眼中带了些许温润笑意,道,“好久不见,五妹妹。”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她二哥简珩。 前世今生,整个简家唯一一个由始至终都对她存着善念的人。 简宁许久没见他,这会儿猛然瞧见,还有些恍惚。 简珩见她如此,眉眼越发弯弯,道,“不过一年未见,五妹妹便不认识我了?” 简宁想说哪里才一年,要真算起来,她是已经五六年没见他了。 她笑了笑,道,“二哥又打趣我了。” 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孟夏,又亲自给简珩泡了茶过来,才问,“二哥何时回京的?” 那日她去简家并没有看到他,听的简玥说起,她才晓得二哥那段时日刚好去了淮安。 简珩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她脸上较先前倒是多了些肉,眼中也较先前在简家时明媚了许多。 他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至少比在简家时要好得多。 接过她手里的茶,简珩笑得温和,“昨日回的,一回来便听说你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简珩虽对她很好,对其他几个妹妹却也是不差的。 简宁听得他提起这个,便知他大约也知道了简瑶的事情。 她原以为他多少要训斥她两句,都已经做了垂着头听他训斥的准备,然下一瞬,她便就听到简珩说,“本来还担心你在外头被欺负,现在我终是可以放心了。” 简宁抬头看着简珩,眼中满是惊讶。 简珩瞧着她讶异的模样,温温笑了笑,道,“那件事情我都听说了,也确实是三妹做得过分了些,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简宁垂下眸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简珩也习惯了简宁不怎么吭声的性子,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又细细问了许多事情。 他素来心细如发,几句话下来,便察觉到简宁虽表面已经接受了和沈昭的亲事,心底却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思及今日大姐同他说的事,简珩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简宁提一提,好叫她安心。 简珩放下茶盏,道,“下个月初,陈世子便会被调去燕州,沈四姑娘有也会跟着去,你可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简宁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她这个,茫然摇了摇头。 她倒是知道陈昔不久便会被调去燕州,却不知沈玉珺竟也要跟着去那苦寒之地,更别说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简珩笑了笑,道,“是沈大人亲自提的。” 简宁闻言,很是意外。 最初听闻陈昔要被调去燕州时,她不是没有疑惑过。 京中武将世家其实不少,能调去驻守北疆的也绝非只有威北侯府一家,陛下素来疼爱沈玉珺,沈家又权大势大,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沈玉珺的未婚夫被调到燕州那种既偏远苦寒,又无甚战功可立的地方去? 只是因着这事到底对她有百益而无一害,最终也没去细想。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事竟是沈昭主导。 简宁隐隐觉得沈昭此举是为了她,然而没一会儿,便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诚然,沈昭是说过会护着她,可沈玉珺到底是他亲妹妹,沈昭对她或许是有些好感,却也应该还没到会为了她不顾自己妹妹幸福的地步。 简珩一看简宁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这话,他也只能点到为止,她已经否定了沈昭做的一切是为她,其余的他说再多,她大约也会觉得他们想得太多,倒不如就让她日后在和沈昭的相处中慢慢发现。 第53章 成婚 沈昭和简宁的婚期定在七月初十, 陈昔和沈玉珺离京的第二日, 直接从她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嫁到定国公府。 在京城那些年,简宁因为身体不好又不愿给家里人惹麻烦, 其实极少出门, 更没有什么好友。 原本她都已经做好成婚那日,家中冷冷清清没人送嫁的准备,孰料出嫁前一日,家中忽然来了两个人。 一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娘齐韵, 一是她四姐姐简玥。 齐韵自知道简宁的婚期后,便一直想来陪她, 然而却不敢同人说。 还是齐老夫人见她每日关心简宁婚事准备情况,主动问了她想不想来给简宁送嫁, 她这才敢同齐夫人说。 简玥却是和简老夫人大吵了一架才能来的。 简老夫人因为简瑶被流放的事情,每次听人提及简宁就骂骂咧咧的, 直说她是白眼狼,更别提同意让人来给简宁送嫁。 简玥觉得简宁无父无母, 唯一关心她的也只有大伯母和她,可大伯母因着大姐姐的关系, 成婚那日要去沈家。如今简宁出嫁, 若是连她都不来送嫁, 到时肯定会被旁人笑话, 便跟老夫人大吵了一架,又偷偷跑了过来。 两个姑娘今晚就没打算回去,一直陪着简宁说说笑笑, 直到月上枝头,简玥和齐韵才相继睡去。 屋内灯光昏黄,简宁睁眼瞧着床上的幔帐,半宿无眠。 白日里有简玥和齐韵一直陪她说话,她尚且还能没觉得有什么。 此时万籁俱静,简宁心底多少有些不安。 虽说她前世成过一次婚,但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仇恨,并没有想那么多。 今生选择嫁给沈昭或许是无奈之举,但她这次却也是真心想和他把日子过好的。 只是对于定国公府,她了解得并不多,同沈玉珺又是那样的关系,也不知嫁过去之后会是个什么境况。 翌日天还未亮,简宁便被简玥和齐韵从床上拉了起来。 昨晚心中忧虑睡得太晚,此时简宁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就被无霜和孟夏把喜服一层层套了上去。 穿完后,简玥又忙去打了水来,给简宁净脸洗漱。 直到漱完口又洗完脸,简宁才彻底清醒过来。 孟夏紧接着又端来代表早生贵子的红枣桂圆茶来,盯着简宁吃下去后,才去外头唤喜婆进来给简宁开脸梳妆。 定国公府那边也派了许多人来帮忙,沈昭还特意亲自去请了吏部尚书杨大人的夫人来给简宁做全福夫人。 等到喜婆帮着简宁绞脸梳妆,杨夫人又给简宁梳了头,外头的天已经大亮。 简玥看着身着火红嫁衣的简宁,眼底微微有些发红,刚想替简宁觉得委屈便听到外头似乎有好些动静。 她起身去看,却见她的母亲、大伯母、大姐,二哥、甚至连齐夫人竟都来帮简宁添妆送嫁了。 简玥眉眼霎时开朗起来,忙地把她们都请进了屋。 简宁见着众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梁氏看小姑娘愣神的模样,心底一酸。 今日若非沈昭提醒,简珩劝说,她也未必能够有胆气推了沈家的席面,过来给简宁送嫁。 梁氏过去握住简宁的手,红着眼眶道,“对不起,伯母来晚了。” 简宁这才回过神来,忙地抽了帕子递给梁氏,笑着安抚道,“大伯母能来,我便很高兴了。” 齐夫人素来见不得人哭哭啼啼,忍不住道,“好好大喜日子,都别哭了,简丫头没有母亲,你得赶紧教她一些夫妻相处之道才是。” 经齐夫人提醒,梁氏才想起来这次来还要做些什么,忙让简瑜把未婚的小姑娘们都领出去外头吃茶招呼。 齐夫人、杨夫人和梁氏都留了下来,教简宁夫妻相处之事。 简宁虽活了两辈子,也曾嫁过一次人,然在那方面的经验却是一点没有,听得几位长辈说起细节,又看了梁氏带过来的图册,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没过一会儿,外头便传来鞭炮的响声。 简玥冲回屋子,推门道,“新郎倌来了!” 该教的也已经教得差不多了,梁氏亲手拿了凤冠霞披给她穿上,又盖上红盖头之后,才让人去外头喊了简珩过来背简宁上花轿。 沈昭早已下马,在大门口候着。 他今日穿着赤红锦衫,上头以金线绣着麒麟,清隽的眉眼满含笑意,正看着被兄长背着走来的简宁,眉目间的温和,让他身上那股因常年身居高位带来的气势也稍稍柔软了些。 陪着他来接亲的也都是青年才俊,一是锦衣卫佥督御史吴维康,一是吏部侍郎俞宽,惹得来瞧热闹的小姑娘们频频侧目。 简玥一路跟在简珩后面,看着她把简宁放上花轿,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再看沈昭跟梁氏拜别后准备翻身上马,她终是忍不住拦住了他,高声道,“对我五妹妹好一点,要是她哪天被你欺负了,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她这话说得大胆,叫迎亲的人都诧异看向她。 若换以前,便是借简玥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这话。 可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齐韵落水那日。 她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齐老夫人抱着昏睡不醒的齐韵哭得撕心裂肺。 有人问齐夫人,“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齐老夫人赤红着眼,声音尖锐,“捆起来丢到湖里,让她也尝尝被淹死的滋味!” 紧接着,便有人捆住了她的手脚,把她丢下了湖里。 虽是梦境,却真实得仿佛曾经发生过的一般,醒来时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再思及那日她被杖责时的情景,她总觉得那次其实是简宁救了她一命。 先生从小教她,知恩图报。 她觉得,既是简宁救了她一命,她对她自然也该以命相护。 梁氏和简瑜也被她的大胆惊得忍不住为她提了一口气,下意识看向坐在高头大马上沈昭。 沈昭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宽大的衣袖都被藏在里头的手抖出水波,看着他时的眼神却是坚定又认真。 他朝着她温温笑了笑,郑重承诺,“四姐放心,我会一辈子待她好,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沈昭这一声四姐叫得十分认真,让周围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却也让简玥衣袖上的水波抖得更欢了几分。 迎请队伍在喧天锣鼓中缓缓前行,简宁坐在轿子里,想起方才简玥和沈昭的对话,原本惶惶不安的心,忽然觉得安定了不少。 简宁所住的地方离定国公府很有些距离,队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轿门被人踢开,简宁被喜婆扶着下了轿子,在唱和声中跨过火盆。 凤冠很重,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她正想伸手去扶一下凤冠,便有人将红绸递给她。 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乖乖接过红绸,同沈昭肩并肩往大堂走去。 风微微吹起她的盖头,她下意识往左边看了一眼,却只能来得及瞧见沈昭腰间的玉带,然而就这一眼,便让她耳朵再度染红。 沈大人的腰……还真是细。 大堂里红灯高悬,红绸满布。 上首坐了三人,定国公沈谦笑得见牙不见眼,榆阳长公主亦是一脸欣慰,唯独定国公夫人,面上却微微有些不虞,显是对这个孙媳妇并不满意,还是定国公轻咳了声,她才勉强露出笑颜。 简宁跟着礼官的唱和,同沈昭拜完堂起来时,险些被沉重的凤冠压得直不起腰来,还是沈昭伸手拉了她一把。 礼毕后,便有人簇拥着他们进了新房。 进得新房后,又是好一阵折腾,简宁才被人扶着坐在了床上。 这一坐,让她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一般,心想着前世成婚似乎也没这么累人。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红色盖头便被人给掀开了。 她抬眼,便瞧见沈昭正垂眸看着她,他眉目温柔,隐约带了几分笑意,叫简宁不禁想起去年冬日在花圃中第一次同他相识的情景。 那时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眉目清朗的清贵公子会是让她想起来就胆颤的沈昭,更没想过他最终会成为她的夫。 喜婆送来两只酒杯让二人拿着,又往里头倒了清酒。 两人在喜娘的唱和下,喝了这杯合卺酒。 一堆小萝卜头涌上来同简宁说了许多百年好合之类的话才被大人们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沈昭和简宁二人。 以往二人一同译书时,简宁和沈昭相处尚且没什么感觉,此时突然变成夫妻,再面对沈昭让她不禁有些局促,只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皙的颈项。 沈昭见她这样,温温笑了笑,伸手给她取下头伤的凤冠,问道,“累了罢。” 脖子上的重量卸去,让简宁不由得转了两下脖子,而后笑弯了眼,道,“有点。” 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她脸上微微泛红,月牙似的眼中也氤氲着水光雾气,神态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娇媚。 沈昭觉得自己呼吸似乎窒了窒,起身走到墙边的多宝阁里,取了一个楠木盒子递给她,道,“打开看看。” 简宁疑惑接过匣子打开,却见里头放着的,全是庄子铺子的地契,而上头名字,却都是她的。 “这只是一部分,剩余的再过两日便会全部送回来。” 他这是要将名下所有的铺子都转给她…… 她忙把东西还给沈昭,“这使不得。” 沈昭却是将匣子又塞回她手中,温和笑道,“你我既已经是夫妻,我的自然也都是你的,你只管好好收着便是。” 第54章 认亲 没一会儿, 外头吴维康便受托来催沈昭, “我说沈大人,大家都等着你去喝酒呢, 怎么还躲在房里?” 简宁听到声音, 朝着沈昭笑了笑,道,“大人先去见客吧。” 沈昭往外看了眼,也点了点头, 温声道,“一会儿就会有人给你送吃的来, 我去去就回。” 简宁笑着应了一声好,沈昭默了好一会儿, 又轻轻抱了抱简宁,才慢吞吞出了房间。 沈昭走后, 简宁便让孟夏和无霜送了水进来,卸去了脸上的妆容和头上的钗环, 又褪去繁重的嫁衣,换了身轻便的绯色长衫。 恰这时丫鬟们也将饭食送了上来, 简宁吃完又洗漱好之后, 便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等着。 暮色四合时, 外间传来婢女们的声音, “大人。” 简宁抬头,见沈昭摆了摆手,侯在房间里的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只剩了他们二人。 想到等下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心底便似打鼓一般,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很紧张?”沈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宁转头看他,昏黄烛光下,他眉目含笑,似乎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也没有否认,只点了点头,如实道,“有一点。” 沈昭听得她的回答,眼中笑意更甚,抬手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道,“你先歇着,我去洗漱。” 正好简宁现在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听得他说要去洗漱,忙地点了点头,又起身去拿了早备好的寝衣递给沈昭。 沈昭看着她麻利的动作,不禁又有些失笑,什么都没说的接过她递来的衣衫,转身去了净室。 没一会儿,净室里便传来哗哗水声。 简宁一抬头,刚好透过屏风看到沈昭沐浴的身影,思及今早几位夫人所教,才将将平静一些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她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必经过程,没什么好紧张的。 沈昭沐浴完出来,便见简宁坐在床上,素净的脸上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他笑了笑,觉得她这样挺好,至少比先前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鲜活。 行至她身边坐下,道,“今日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他衣衫领口微微敞开,简宁稍一抬眼,便看到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她蓦地坐直了身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这幅仿若未经世事的反应和模样,根本不似前世已经成过一次婚的人。 沈昭伸手,把她带到怀里,微凉的唇轻吻上她的额头。 虽则二人平日里相处并不算生疏,然这样的轻吻还是头一次。他身上还有沐浴过后留下的淡淡清香,很是好闻。简宁双手紧紧攥着床单,耳边嗡嗡嗡作响,只觉她的心似乎要跳出喉咙,脑子里也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直到云雨停息,沈昭又吩咐了人送热水来,她才稍稍清醒些。 许是因为今日太累,晚上又绷得太紧,简宁再度沐浴出来没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 沈昭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大床内侧,呼吸轻浅,纤长的睫毛覆盖住那双沉静的眼,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看着很是乖巧。 他脑中不知为何,却又浮现出前世见到棺材里的她时,她唇角含笑的模样。 前些日子祖母问他,为何偏偏看中简宁,还提醒他,她既没背景,还陈昔的前未婚妻,娶了她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好处。 他那时的回答是,简宁救过他。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想娶她,绝非只因为她曾救过他。 或许从前世他第一眼见到她起,她在他心里便已经种下了烙印,梁州那几个月的相处,也只是让他心里的那个原本不大明显烙印越来越明显。 沈昭在她身边躺下,又伸过手,将熟睡的简宁轻轻揽入怀中。 无论如何,今生他也不会再让她落到如前世那样的境地。 ************ 简宁昨晚一夜无梦,翌日醒来时,床边已经空空荡荡,沈昭不知去了何处。 她正欲起身,便听外头有人唤道,“夫人醒了?” “夫人”这个称呼,让她微微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随即起身应了一声。 丫鬟们得到回应,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今日要去认亲,孟夏给她备了件大红色的撒花软烟罗裙,又梳了个随云髻,以红色珠翠稍作装饰。 她样貌本就生得柔媚,这一番装扮美则美矣,却也让她眉眼间看上去都是掩饰不住的媚态。 简宁看了良久,还是又让孟夏给她换了个看起来端庄大气一些的发髻。 刘喜今早让人传递消息来,说皇帝昨晚突然病倒了,虽今日一早醒了过来,精神头却远不如以往。 他悄悄问过太医,太医直摇头,说这些年陛下服用丹药早已将身体损耗得差不多,怕是时日无多了。 沈昭今天一早离开,便是为了此事。 他回到梧桐苑时,简宁已经梳妆打扮好,正坐在厅中等着他一起去大堂认亲。 此时的她紧抿着唇,手中的帕子已经被绞得变了型,看着似乎很不安。 沈昭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道,“别怕,万事有我。” 简宁也知丑媳终要见公婆,抬头冲着沈昭笑了笑,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大堂走去。 定国公府占地很广,院子里亭台楼阁、假山荷塘、小桥流水都应有尽有。 沈昭牵着简宁走得很慢,似是在散步一般,一边走还一边同简宁介绍着,哪个院落住的是谁,哪个地方风景比较好。 他的声音清润,语速平缓,让简宁仿若回到了在梁州和他一同译书的那段时日,也叫她那颗因着初为人妇的尴尬和即将见到夫家长辈而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 等到正堂时,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就等着他们夫妻二人。 定国公沈谦有三个兄弟,三个兄弟膝下又都有不少子孙,这会儿齐聚一堂,竟将整个前厅挤得满满当当。 沈昭和简宁一进屋,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神色各不相同。 有惊讶的,有欣慰的,有不解的,有不屑的,也有蹙眉不满的。 许是因为沈昭方才无形中让她放松了心情,这会儿简宁反倒镇定下来。 有丫鬟端上了茶水,简宁唇边挂着得体的笑,跟着沈昭一一敬茶。 定国公沈谦倒是朗爽,笑呵呵的接了他们的茶,又给了夫妻二人各一个厚厚的红封。 定国公夫人却是对这个孙媳很不满,一则是觉得她出身低微又同陈昔有过瓜葛,配不上沈昭,二则是觉得沈昭把自己的宝贝孙女这次去燕州那等苦寒之地,定是受了这小姑娘的蛊惑。然而她那固执的孙子一心护着这丫头,她便是不喜欢,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给简宁难堪,最后只能笑眯眯的接过夫妻二人的茶,同样也各给了个厚厚的红封。 沈昭和简宁谢过老夫人后,又去给了榆阳长公主敬茶。 榆阳长公主因着去年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对简宁印象本就不错,如今见儿子终于肯成家了,她又想通过简宁和儿子修复关系,对她自然更是喜欢,亲热地拉着她说了好些话,又给了个大大的红封,这才放了她。 定国公府身份最高的三人对简宁都是和和气气的,让大部分原本有些看不起简宁的出身,想着今日要对这个新妇拿乔的人都歇了心思,然而因着府里的人太多,总还有那么一、两个看不清形势的。 这当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郑氏。 郑氏是定国公夫人的一个远房表侄女,也是定国公府三房的长媳,若论辈分,简宁还应当随着沈昭唤她一声堂婶。 她的夫君沈敬素来是个不务正业,惯爱寻花问柳的,而她向来既泼辣又没脑子,很不得沈敬喜欢,早些年更是因为无故发落了一个年轻貌美,怀有身孕的侍妾,惹得沈敬坚决要休妻。两口子的事情,甚至闹到了定国公那儿,还是定国公夫人出面,才将沈敬劝了下来。 她常年往定国公夫人那儿跑,自然知道定国公夫人对简宁这个孙媳妇并不满意。 定国公夫人不愿因为简宁同孙子生出嫌隙而选择和和气气,她对沈昭却没那么多顾忌,又仗着自己是这两夫妻的长辈,觉得理当替表姑出了这口气。 故而,简宁给她敬茶的时候,她并不肯伸手去接,只仗着长辈身份给简宁说教。 在场稍微明白情况一点的,见她这样都在默默摇头。 简宁早做好心里准备,倒也觉得没有什么,只端着茶垂首听训。 沈昭却是伸手接过简宁的茶,亲自递到郑氏面前,恭敬道,“七婶,茶凉了。” 郑氏见沈昭这样护着简宁,捂着唇笑了笑,阴阳怪气道,“哟,这才刚过门呢,就这样护着了。” 榆阳长公闻声蹙了蹙眉,她这个做婆婆的都没训诫儿媳妇,郑氏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抿了口茶,慢悠悠开了口,“弟妹,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这明显是在提醒郑氏,少说两句。 厅中已有不少平日里看不惯郑氏的人嗤笑出声,这笑声叫郑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然她依旧觉得自己没错,刚想开口问榆阳长公主可还记得远在燕州的女儿,却听到沈老夫人轻咳了一声。 她顿时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主位上的几人,却见定国公和榆阳长公主都冷着脸看着她,显是也觉得她这番作为实属不该。 而自己的夫君,则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她可以在沈昭面前充长辈,却怎么也不敢在定国公和榆阳长公主面前放肆,只能噎着口气,干笑着接过简宁的茶。 第55章 婆媳 沈家人丁兴旺, 姻亲亦是盘根错节, 等简宁认完亲,又吃完认亲席时, 已经是未时。 定国公下午还要去校场, 定国公夫人也有些困乏,故而用过饭后,便都散了。 今日天气不算太热,还微微有些风, 吹着很是舒服。 沈昭便带着简宁又在这偌大的府中逛了一圈,好让她能熟悉府中环境。 定国公府始建于乾元八年, 是大周开国帝王赏赐于第一任定国公的宅子,至今已有一百余年, 期间经历几次扩建,早已较最初的占地多了好几倍, 成了整个京城除去皇宫以外最大的宅院。 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梧桐苑时已是申时末。 程渊在梧桐苑中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会儿看到沈昭,忙地就迎了上来, 道, “大人, 夫人。” 他脸上还有些急色。 简宁知道沈昭素来事忙, 今儿能抽出这么大半日亲自陪她熟悉环境已是不易,便笑了笑道,“我有些累, 就先回房休息去了。” 沈昭点了点头,道,“也好,等晚些我回来后,再陪你去附近的庄子转转。” 简宁应了一声,便进了屋子。 等再看不到简宁的人,程渊才对沈昭道,“呈王那边近些日子又有了异动,杨大人和吴大人都在烟波亭等您。” 二人一边说,一边朝着烟波亭方向走过去。 简宁回到房间,才刚刚卸下头上钗环,无霜便掀开珠帘进来道,“夫人,长公主身边的陈嬷嬷来,说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她愣了愣,今日上午才见过长公主,这会儿却不知她找她又有何事。 简宁想了想,还是应道,“你去回禀,说我待会就去。” 上午在大堂里,长公主明显是护着她的,这会儿找她,总归不会是想害她。 无霜应声出去回复陈嬷嬷,简宁只得又将那些取下的钗环再次戴上,装扮好了之后,才出了房门。 榆阳长公主虽常年居住公主府,然而定国公府也还是给她留了一处院落,那院子是沈昭的父亲在世时所居,名叫归德轩。 从梧桐苑到归德轩并不远,只穿过一座凉亭,再行过一座九曲石桥,便到了。 简宁刚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沉重琴音。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院中有一池偌大的水塘,塘边上建了一座石舫,琴音正是从石舫里传出来的。 这艘石舫分上下两层,上层船头船尾各一间小房,中间是一个露天空台,空台两旁以红木为栏。 下层也分了三间,以雕着岁寒三友的梨木落地罩隔开,中间是个小厅,里头摆了一套松木桌椅,船头船尾也都是小房间,船尾那间摆了张梨花木的贵妃榻,船头那间则摆了一桌、一凳、一张琴。 简宁被陈嬷嬷领进石舫时,榆阳长公主正坐在下层船头抚琴。 陈嬷嬷给她上了壶茶,便退了下去。 简宁见陈嬷嬷没有打扰,她便也只坐在小厅中候着。 下层十二扇朱红雕花窗户都已大开,从里头可以清楚看到水塘对岸的太湖石假山,以及湖中心的九曲石板桥和莲叶,倒真是个好地方。 待得一曲尽了,她才起身朝着长公主福了福身,“儿媳见过母亲。” 榆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坐吧。” 说罢,行至小厅,伫立在窗边,看着对岸的太湖石假山,道,“这座石舫是昭儿他爹在世时,我们最喜欢的地方。” 她虽是笑着的,简宁却在她那双和沈昭颇为相像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和无奈。 简宁知道,长公主此番叫她过来,绝非只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后头定还有话要说,便只默默听着。 榆阳长公主看简宁沉默,也不在意,指了指水塘对面的太湖石假山,道,“昭儿最喜欢的,却是对面那座假山里的迷宫,常常吵着闹着要拉他爹要去里头捉迷藏,一玩半天都不知道腻味。” 听得长公主说起,简宁才知对面那群假山下头竟是一座小型的迷宫,她细细看过去,果然隐约可见假山上有不少出、入口和台阶。 原来如沈大人这般沉稳的人,幼时也曾那样活泼好动过。 恍惚间,她似乎能看到年幼版的沈大人在假山里头窜来窜去的场景,唇边也不自觉溢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榆阳长公主也想到了当年一家三口在这院中的情景,那双原本略显清冷的眼中除去悲伤和无奈,还隐约多了一种叫怀念的东西。 婆媳二人站了许久,简宁才道,“我先前听闻大人一直在外头漂泊,直到十六岁那年高中,才得已认祖归宗回到沈家。” 她转过头看着榆阳长公主,壮着胆子问道,“依定国公府和母亲您的势力,除非大人是被人彻底放弃,否则就算真的走丢了,也不至于需要整整十年才找到人。母亲可否告知,当年大人为何会在外头漂泊?” 前世她只听过沈昭其名,却从未见过沈昭其人,故而总觉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今生同沈昭相处时间越久,她就越是觉得他前世或许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说她护短也好,说她偏心也罢,她现在甚至觉得,沈昭前世会选择造反,也并非真的如外界所说的那般,纯粹只是因为野心和贪念。 她是要跟他好好过一辈子的,总归想多了解他一些,也想看看是否有必要劝着他一些,避免将来再次生灵涂炭。 塘里肥红的鱼儿游得正欢,偶尔跃起一只,溅出老高的水花。 榆阳长公主没想简宁会问得这么直白,她诧异看向简宁,却见她直视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似非要要出个答案。 简宁现在这模样,倒是让长公主想起寿宴那日,她站着出来给简家那位四姑娘求情时的场景,目光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许。 长公主平日里虽不怎么关心朝事,消息却也还是比寻常人家灵通得多,沈昭这半年来的种种举动,让她心里总是隐约有些不安。 今日她叫简宁来,本来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些事,同时也想让她帮忙劝劝沈昭,现在自然也不会隐瞒。 “这件事情,还得从昭儿五岁那年说起。” 榆阳长公主目光又放在了那一片太湖石假山上,依稀还能记得年幼的儿子站在山上,脆生生唤她“阿娘”时的情景。 第56章 替死 一只小雀儿落在朱红栏杆上, 让长公主回过神来, 她微微叹息了声,将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简宁说得没错, 依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势力, 若真想寻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花十年时间。 长公主其实在沈昭失踪的第三年就寻到了他,只是那时的沈昭根本不愿随她回京。 而当年沈昭走失……也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 事情发生在当今刚登基的第五年。 这一年的冬月十八,是老国仗六十岁寿辰。 圣上怜皇后思恋亲人, 又体恤老国仗还未见过外孙,特命了太子陪同皇后回湖州为老国仗贺寿。 恰好长公主也要带着沈昭去豫州同夫君沈堰团聚过年, 豫州又与湖州相隔不远,便同了皇后与太子一路启程。 太子与沈昭年龄相仿, 志趣相投,一路上都似连体婴儿一般, 片刻也分离不得。 皇后见了,还同长公主玩笑说, “两个小家伙这黏糊劲儿,到湖州分开时可不得哭鼻子。” 然而, 他们还没到湖州, 便在半道遇上了劫匪。 圣上当初登基时的手段本就算不得光明正大, 上位之后又大刀阔斧改旧制、推新法, 自然触及了许多人的利益,这其中不乏被逼上绝路落草为寇的。 他们得知皇后和太子会经过此地,早早设下了埋伏。 都是些被皇帝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行起事来自然没了顾忌。 烧杀抢掠,蛮狠霸道。 皇后眼见那些劫匪明显是冲她和太子来的,侍卫们又抵挡不了多久,决定铤而走险。 她把人都从马车里支了出去,独独留下长公主。 长公主头一次遇见这阵仗,不免有些无措,正欲问皇后该如何是好,皇后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这一跪,把长公主惊得不轻,她忙地扶起皇后,道,“皇嫂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皇后眼泪婆娑地道,“太子是皇上唯一的血脉,绝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榆阳,你……你救救太子。” 长公主当下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是我亲侄儿,若能保他安然无恙,我自是在所不辞,皇嫂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皇后得到长公主的许诺,方肯起身,抹了抹泪,将身上携带的凤印交给她,“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和太子的命,不会紧追着你们。昭儿……”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忍。 然而思量过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对于长公主和沈昭来说近乎残忍的请求,“昭儿和太子年龄相仿,身型相似,我想让昭儿扮成太子的模样,随我一起引开他们。你寻机会带着太子离开这里,去找救兵。” 长公主闻言,霎时间仿若掉入冰窖,全身冷得发抖。 皇后这分明是要让她儿子替太子去死!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可看到皇后眼中的乞求时,她发现她根本拒绝不了。 她尚且还年幼时,母妃就因娘家造反自缢身亡,父皇因此厌恶极了他们,把兄妹二人丢在冷宫后,就再不闻不问。 宫里的人又惯来喜欢攀高踩低,见父皇这样,便知他们大约是再无翻身之日,也没人把他们当主子看,挨打被骂、食物被占,都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皇兄病倒,她实在饿得狠了,就壮着胆子偷拿了个肉包回去想与皇兄分了吃,哪想不巧被宫人发现。 那宫人刚好输光了月钱心情不好,又喝醉了酒,一气之下拿着棍子便往她身上抽去。 以往挨打时,都有皇兄护着,她即便会受些伤,却也不会太严重。 那一日没了皇兄护着,她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她以为自己大约要被打死时,是当时正被父皇偏疼的皇嫂迷路路过,从宫人手里救下她,又让人请来了御医,才保住她和皇兄的命。 后来,也多亏了皇嫂相助,皇兄和她才能一步一步走出冷宫,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而今皇嫂跪在她的跟前,乞求她救救她儿子,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她心底不舍,却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我是昭儿的母亲,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昭儿自己离开?娘娘……娘娘可以让别人带着太子去找救兵。” 她能理解皇后为保太子多一线生机,让昭儿代替太子引开贼寇的决定。 太子是君,沈家是臣,皇后又对她有恩。 她纵然再不舍得、再不愿意,也不能拒绝。 可若要她在这个时候丢下儿子自己离开,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皇后红着眼道,“我知道这样会对不住你和昭儿,但我实在别无他法。榆阳,你是太子的亲姑姑,又向来疼爱太子,我只放心把他交给你一人。” 眼看着外头已经有贼寇冲进保护圈,外头侍卫再也抵挡不住,长公主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接下皇后手中的凤印,头也没回地下了马车。 她回到自己马车时,奶娘正抱着昭儿和太子坐在角落瑟瑟发抖。 两个孩子明显知道发生了变故,也没有吵闹,只听话地乖乖坐在奶娘怀中。 看着昭儿懂事的模样,她眼眶蓦地一红,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去抱他的冲动,让奶娘帮他换了太子的衣服,把他送到了皇后的马车上。 说到此处,长公主眼底都有些湿润,简宁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没说一句话。 她虽不认同长公主的做法,却也不能说长公主忠君知恩是错,更不好去评说先皇后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件事情,对那时尚且还很年幼的沈昭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她有些心疼幼时的夫君。 待长公主心绪稍稍平静些,简宁才又问,“后来呢?夫君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得简宁所问,长公主苦笑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昭儿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她安顿好太子,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带着官兵回来时,山上只剩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陛下和沈堰得知消息,几乎派人踏平了劫匪的老窝,也只找到了皇后的尸体,沈昭却不知所踪。 皇上心中愧疚,下令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沈昭。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找了三年,终于打探到了沈昭的消息。 当年他逃出去后,流落到豫州的一个小镇上,被一对年迈的夫妇所救。 那对夫妇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他,没隔多久,又带着他去了梁州的一个小镇。 长公主放下所有,马不停蹄往梁州赶去。 她记忆中白白嫩嫩的儿子早已变了模样,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搭着凳子站在灶台边熬药。 见她来,只陌生而客气地问,“请问夫人找谁?” 长公主一瞬间如遭雷击。 三年未见,她的儿子……竟不认识她了。 “徵儿,是有客来了吗?” 屋里头的大人许是听到动静,闻声走了出来。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靠门站着,她面色极差,一看便知已是病入膏肓。 妇人在看到长公主时,明显愣住了。 沈昭见到妇人,忙地放下手中蒲扇过去扶住她,担心地唤了声,“祖母。” 她回过神来,朝着沈昭安抚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 说罢,又请了长公主几人进屋。 长公主原还担心非亲非故,收养沈昭的那对夫妇会苛待于他,然在看到沈昭对妇人的态度时便知道,这妇人这些年待他应是极好的。 她心里头这才宽慰许多,随着妇人进了屋子,又细细询问了关于沈昭的种种。 越听,心里头便越是愧疚。 当年妇人遇到沈昭时,他全身都是血,就倒在他们村口的小溪边上,奄奄一息。 妇人见他年幼可怜,便把他抱回了家,又请了大夫为他诊治。 好在他伤势虽重,却也没至于要了性命,昏睡了两日过后,便醒了过来。 她原是想将他送回家的,哪知他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说许是因为年岁太小,又经历过大的变故受了惊吓,让他们不要着急,或许过上些日子就会好了。 夫妇二人膝下无子,便干脆将他养在了身边。 长公主听完,心似被什么揪住一般。 她甚至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当年才五岁的他到底是怎么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的,又受了多少疼痛苦楚。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他,长公主只想把儿子接回去,好好补偿他。 沈昭却是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她,“祖母身体不好,我只想陪在他们身边尽孝。” 长公主忙道,“我们可以把他们也接回去,请御医为她调理身子。” 然而即便是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沈昭依然没有同意。 恰那时京中又传来消息,说太子和珺儿不慎从假山跌落,太子为护珺儿丢了性命。 她没办法,只能先放下这边,一个人回了京。 本是想着来日方长,她以后多来看看他,等母子二人关系好一些之后,再接他回京也是一样。 哪承想,她前脚离开梁州,夫妇二人后脚便也搬离了梁州。 自那以后,再无他们的音讯。 这样一晃又是八年,等再见到沈昭,却是在京城。 圣上于曲江设琼林宴那日。 第57章 劝说 琼林宴上, 新科状元状告慎国公侵占良田, 结党徇私,并当众将一应的人证物证俱都呈了上去, 让慎过公辩无可辩。 慎过公乃是愉妃的亲兄长。 自皇后与太子去世后, 今上就开始心灰意冷,一心只想求仙问药,不问朝事,不理后宫。 唯一能在他跟前露脸的, 也只有与先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愉妃。 这些年愉妃可谓是独得盛宠,连带着娘家也逐渐势大, 便是连长公主也不敢妄动。 人人都在说这新科状元可真是胆大包天,也有人悄声叹息, 说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怕是脑袋不保了。 长公主却在听到新科状元的名字时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让人加急备了马车, 匆匆忙忙往曲江行宫赶了过去。 那状元姓周,名徵, 祖籍豫州,后迁至徽州。 长公主记得清楚, 当初她儿子沈昭就是流落在豫州, 才被人捡回去的。 而捡他回去的那户人家, 正是姓周。 八年前, 她寻到昭儿时,那妇人也恰好是唤他“徵儿”。 一连这么多的巧合,不管这新科状元是不是她的昭儿, 她都总归要去看一下才放心。 路上听得侍从细说,她才知道了这位状元郎为何要状告慎国公。 却原来,是为了一桩五年前的旧事。 据说当年周家良田被慎国公侄子所占,周老爷子一气之下,将其告上了县衙。 然而慎国公府正权势滔天,县太爷又岂敢判慎国公侄子的罪?见周老爷子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反判了老爷子诬告皇亲国戚之罪,下令打了二十大板,丢出了县衙。 老爷子已过花甲之年,哪里经得住这一顿打? 被人抬回去之后,没捱上几日,便就过世了。 周老夫人的身子本就不大好,老爷子过世之后,她因悲伤过度,隔日竟也跟着撒手人寰,整个周家独留了在外求学的小孙子周徵一人在世。 等周徵得到消息赶回去时,两老人早没了热乎气儿。 他那时也才十三岁,年少气盛,一心只想为祖父祖母讨回公道,一路告状告到了京城,然而最后却被人逐了出去,自此以后,再无音讯。 没想这小子竟是一路科考,连中三元,又以这种方式回了京,还在琼林设宴之日,将这桩旧案捅到了圣上跟前。 席间不少人摇头扼腕,觉得这少年文章写得虽好,人却还是太天真了些。 在朝为官的,又有几个人能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是侵占良田而已,只要没出什么大乱子,圣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遑论他告的,可是慎国公府。 愉妃承宠多年,依圣上护短的性子,只怕非但不会为他讨回公道,还会重罚于他。 长公主赶到曲江行宫时,场上气氛正压抑。 陛下手中把玩着酒盏,若有所思看着新科状元。 十五岁的少年挺直着背,跪在圣上面前,脸上没有丝毫退意。 似是早猜到长公主会急赶过来,听到有人通报榆阳长公主求见,陛下也不意外,只放下手中酒盏,摆了摆手,让人领了长公主进来。 还未待长公主开口,陛下便指了指跪在地上少年,道,“朕若记得没错,当年你从梁州回来,说昭儿是被一户姓周的人家收养了去。先前殿试时隔得远,朕没看清这小子的模样,今日近了一看,倒觉得他生得同言卿有几分相像。榆阳你来看看,他是不是你们家那小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言卿,正是榆阳长公主驸马沈堰的字。 其实哪还用看?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便是多年不见,她也不会认错。 那跪得笔直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昭儿。 当年她回京就将昭儿的遭遇都禀了皇兄,她自不信皇兄今日才知周徵就是沈昭。 只是于那时的她来说,皇兄打得什么算盘并不重要,只要昭儿能回来便好。 长公主说到这儿,又拭了拭眼角的泪,才道,“好在同愉妃相比,圣上到底还是护着昭儿的。”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沈昭认祖归宗回了沈家,慎国公府自那日以后也被肃清,再无荣宠,而当年经手过此案的人,也全被查办。 皇后之位,在这次事件之后,也被陛下给了素来同愉妃不和的静妃,连当今太子也是新后所出。 简宁原本以为沈昭前世会反,多少与离家多年不得归有关,可如今听长公主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她正恍着神,又听长公主道,“只是皇兄到底还是个帝王,近些年他越发的多疑。昭儿这些日子又因为主张削藩一事,遭了不少弹劾。” 长公主说到这儿,转头看着安静坐在身旁的简宁,道,“你向来聪敏,应当知道这事继续下去的后果,我担心将来不管成败,昭儿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劝劝昭儿,让他凡事别再出头。” 她原是想亲自劝说,可昭儿同她素来不大亲厚,想来也是不耐烦听她絮叨,这才找来简宁去劝他。 简宁自是明白长公主的担忧。 削蕃一事,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将来一旦失败,沈昭只怕就会成为第二个晁错。即便是他成功了,依陛下多疑的性子,鸟尽弓藏也不无可能。 只是…… 她想了想,抬头问长公主,“母亲觉得,即便现在夫君愿意收手,皇上又会同意吗?” 长公主闻言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简宁为何会有这一问。 太子年幼,皇兄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小心有个好歹,年少的太子登基,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们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皇兄怕是早动了削藩的念头,然而朝中大臣要么不愿去做那个出头鸟,要么能力不足,才一直没有动手。而今好不容易有合适的人愿意着手去做这事,他自然不愿让昭儿轻易收手。 只是她觉得,现在事情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兄不愿归不愿,但如果昭儿真想退出,他应当也不会要昭儿的性命。 反之,若任由昭儿继续削蕃,那才是必死无疑。 长公主有心想再劝简宁,简宁却是先开了口,“儿媳同夫君相识虽不过一载,却也知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全,他既能劝说皇上削藩,应当也是有了万全之策,母亲无需太过忧心。” 她虽不知沈昭前世到皇帝死都没建议过削蕃,今生为何会突然将此事提前,但也知他前世年纪轻轻就能一手掀出那样大的风浪,她和长公主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他既选择了参与,那应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而且在她看来,现在趁皇上还在,将藩王势力削弱,总比幼帝继位后,藩王各个蠢蠢欲动,导致天下大乱,征战连年的好。 只是这些,却是不好同长公主说的。 长公主见听罢简宁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她又何尝不知昭儿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可即便知道,她也担心将来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 为人母者,总是不愿看到孩子有一丝危险。 然而简宁不愿再劝,她也不好勉强,便只同她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才放她离开。 简宁一走,陈嬷嬷便来了石舫。 方才她站得不远,长公主和简宁的对话,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她给长公主添了杯茶,不满道,“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未免也太过冷情了些。” 人都说关心则乱,长公主得知世子爷的举动后,担心得是食物下咽,夜不能寐,便是国公爷和老夫人,也不大赞同此事。 可这少夫人倒好,竟似丝毫不担心世子爷,非但没想着劝着他些,反而觉得公主的担忧多余。 可见她对世子爷并不怎么在意。 长公主却觉得不然,她苦笑道,“我倒觉得她并非不在意,而是太过信任昭儿。” ************* 简宁回到梧桐苑时,沈昭已经回来了,柳庄正同他汇报着什么。 她没去打扰他们,只在月亮门外的凉亭里等着。 没等一会儿,柳庄便出来了,见到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夫人,大人正等您。” 简宁闻言,透过镂空雕花窗往院子里看过去,只见他正站在梧桐树下含笑看着她,眉目如画,满身清贵。 她亦冲着他笑了笑,起身进了院子。 沈昭见她走近,朝她伸出手,问,“去母亲那儿了?” 两人明明才刚成婚,他伸手的动作却极其自然,仿佛早已习惯如此。 简宁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不若沈昭那般随性,却也少了许多少女的羞怯,更遑论二人已是夫妻,亲近一些也无不可。 “嗯。”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如实地道,“母亲担心你主张削蕃一事,会成为众矢之的,想让我劝劝你。” 沈昭并不意外母亲会让简宁来劝他,他看着她被那些繁复的头饰压得不住点头,也没说话,只牵着她回到梳妆台前坐下,亲手替她卸下头上钗环后,才笑着问,“你是怎么想的?” 头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简宁仰头看着沈昭,只见他神色悠然,显是早有成算。 她想了想,回道,“去年秋时,我曾做过一个梦。梦到圣上驾崩,太子继位,没过几年太后也去了。各地藩王见新帝年幼,纷纷借太后之死,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导致大周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顿了顿,见沈昭看着她,似在让她继续,才又道,“我虽不懂国事,却也明白大人此举虽然冒险,但也能让他们彻底歇了心思。天下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表面是在支持沈昭,实际却借着前世的事,拐着弯劝他,天下安定最重要。 沈昭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发,安抚道,“放心吧,你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 简宁诧异看向沈昭,见他似乎真没有搅乱天下的意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难得一脸懵懵的模样,看得沈昭心情大好,他弯下身,轻吻了下她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她耳尖逐渐泛红,才笑着问,“怎么了?” 青天大白日里牵牵手也就罢了,可这样的亲吻,即便是自认为活了两辈子,早没了少女娇羞的简宁一时也有些猝不及防。 她刚从沈昭答应不会乱世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又被他这一吻给弄得晕乎乎的,下意识回道,“就是突然觉得大人同我先前想得有些不一样。” 沈昭自然知道,她说的不一样,是指如今的他同前世不一样。 他眉眼弯了弯,也没解释,只温声道,“方才说带你去附近庄子转转,去换身衣服,咱们走吧。” 第58章 托孤 沈昭向来事忙, 也只有成婚这几日才得了些清闲, 便想着趁还有时间亲自带着简宁去各个庄子里头转一转,以免下头的人看她年纪小, 又无甚背景, 将来搪塞于她。 平日里沈昭并不怎么在意手头那些庄子是如何运转的,只每年的年底看下总账盈亏再论赏罚。纵然下头的人有时会贪些小利,但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不触及他的底线, 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庄子里的管事大多是人精,自然不会蠢到去触及他的底线, 这些年下来倒都相安无事。 然而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沈大人将庄子都交给了主母打理,他们多少会有些担忧新主母会事事较真。 几人商议过后, 一致决定若将来主母接手庄子,在不触及沈大人的底线下, 可以给她使些软钉子,先将她置于被动地位。 反正只要不出大事, 大人也从来不会过问庄子里的事, 而且据闻那位新主母年纪小又没背景, 还从小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想必也不敢拿这小事去烦大人。 哪晓得,昨日刚商议完,今日沈大人便亲自带着夫人来视察了。 这么些年, 除去年底汇报总账,他们见到大人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如今大人竟亲自抽空前来,他们哪还能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分明就是料到他们会为难主母,有意来给主母撑腰,也有警告他们新夫人也是他的底线之一,对新夫人不得有任何欺瞒轻待的意思。 于是只能纷纷收了小心思,老实下来,对简宁的疑问也是知无不言,不敢有半分隐瞒。 庄子里事务繁多,沈昭和简宁出来的又有些晚,等巡查完第二个庄子后,已是月上枝头,二人便干脆在庄子里留宿一宿。 沈昭洗漱完出来时,简宁正在书桌前看账本。 她也是刚沐浴完没多久,穿着简单的素衣,青丝随意用丝带绑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边,更添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妩媚。 “灯光太暗,别把眼睛给熬坏了。” 沈昭走过去,将她手里的账本抽了出来。 他衣衫并未束好,这一动作,胸口衣襟更是敞开了几分。 简宁一抬头,就瞧见了他胸前的风光。 她统共看过沈昭身体两次,第一次替他清理伤口,只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深可见骨的箭伤,并没有注意其他。第二次新婚之夜,又因太过紧张,也未曾细看。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沈昭看起来文弱,身上的疤痕却着实不少。除去上次在梁州被箭射伤的疤痕以外,还有好些旧痕。 那些疤痕很长,像是刀伤,因着年月太久,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了。 简宁不由得又想起今日长公主同她说的那些话。 无需多问,便能知道,这些刀疤都是当初他被长公主抛弃时留下的。 看着一无所察,正转身把账本往书架上搁的沈昭,简宁眼底不由得带了几分心疼。 也不知那时才五岁的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沈昭放好账本,回头便见简宁正怔怔望着他,眼底满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和同情。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不解问,“怎么了?” 简宁有些难过的垂下头,如实道,“就是突然想起母亲今日同我说的事,有些心疼大人。” 沈昭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笑,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道,“那些事隔得太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听听就罢。不必往心上放。” 简宁自怀中抬头看着他的眼,只见他眸色温和平静,显是真的记不得了。 她突然想起,前世曾听徐大夫提过一种病症,说有些人受了无法承受的伤害以后,会本能地忘记一些事情来保护自己。 沈昭很显然就是属于这种。 思及此,她轻轻点了点头,虽没再提这话,可手臂却是难得主动地环上了他的腰身,以最笨拙的方式安慰着他。 沈昭见她这样,不禁莞尔一笑,却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任由她抱着自己。 外头还有秋风拂叶的声音,闻着怀中人儿发上宜人的清香,沈昭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暖意。 在今生遇到简宁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成婚,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上。 而今他却忽然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她,让他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他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姑娘,陪着自己走完余生,似乎……也挺好。 ************* 沈昭名下的资产颇丰,等带简宁见完京城附近庄子管事回到定国公府,已是半个月之后。 二人刚下马车,就见刘喜一脸急色,正被柳庄恭送着从府里出来。 碰到他们,刘喜先是愣了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忙朝着二人行了一礼,唤了声,“沈大人,沈夫人。” 他这急切的模样,让简宁直觉宫里出了大事,与沈昭有要是相商,便对沈昭笑了笑,道,“我先回屋去了。” 沈昭点了点头,让柳庄送她回去,又同刘喜去了书房。 简宁回到梧桐苑没一刻钟,沈昭便让了程渊来同简宁招呼,说他要进宫一趟,今晚应当不会回来,让她自行歇息。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庄也未瞒她,如实道,“陛下三日前吃药后神志不清,跌了一跤撞到了头部,昏迷到今天才刚醒,一醒过来就让刘公公来召大人入宫。” 简宁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欲再细问皇帝情况,却又有人来报,“夫人,老夫人院里的人来传话,说让您过去一趟。” ************* 景阳殿外,宫人跪了一地。 沈昭刚踏进大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刘喜在外头唤了声,“陛下,沈大人来了。” 未过片刻,门便开了,齐国公从里头走出来,他神色有些沉重,见到沈昭也只是淡淡道,“进去罢,陛下正等着你。” 齐国公今年已到花甲之年,是沈昭参加会试那年的主考官,真说起来也称得上是沈昭的老师。 当年在众多考生中,齐国公最为看重的就是沈昭,对他也多有提拔,只是后来因为沈昭行事锋芒太露,而他又向来主张无为而治,两人产生了分歧,便再没什么往来。 沈昭朝着齐国公行了一礼,才缓步踏进殿内。 殿内的药味较外头要更浓烈几分,皇后正红着眼,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给气若游丝的德庆帝喂着药。 听到沈昭的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浑浊不堪,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虽说平日里皇帝因为服用丹药,面色一直很红润,却也不是像这样,红里又透着点死灰。 这显然是回光返照。 沈昭微微怔了下,前世皇上并没有摔过这一跤,方才听刘喜说起,他便知皇帝大约是不好了,只是没想,竟这般严重。 他恭谨朝帝后各行了一礼,道,“陛下,娘娘。” 德庆帝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跪在不远处的青年。 “……昭儿来啦。” 他像是一个长辈般,唤了他一声。 伸出手,想去亲扶他起来,然而身子却是半分也挪不动。 皇后忙地放下碗,刚想去馋府他,他却似放弃了一般,只叹息着摆手,吩咐皇后,“去,把方才朕让你拟好的圣旨,拿来给昭儿。” 皇后闻言应了声是,忙又去取了圣旨过来。 沈昭恭敬接过圣旨摊开,上头的内容与前世别无二致,任命他为太傅,让他与齐国公一同辅政。 “朕去后,太子……就交给你了。”德庆帝气若游丝,虚弱道,“朕那些个兄弟……也交给你了。" 虽都是说交给他,然而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沈昭捧着圣旨,朝着德庆帝叩头,“微臣必将尽心竭力。” 德庆帝死死盯着他,却见他面色依旧平淡,没有因为即将大权在握有半分高兴,也没有因他即将逝世有半分难过。 他也不说清自己是放下了心,还是越发忧心。 脑中不由得,就想到了十多年前跪在大理寺门口要状告慎国公的那个少年。 他一直没同榆阳说,其实早在沈昭第一次入京那年,他便见过沈昭。 也是他让了刘喜去跟沈昭指了明路,告诉他若想替周老爷子讨回公道,就回去好好读书,只有将来身居高位,才有可能跟慎国公抗衡。 那时沈昭并未长开,他虽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慎国公势力太大,是时候该培养一个人起来制衡他了。而与慎国公有着杀亲之仇的固执少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还是让人去查了他的底,他才晓得,那个告状无门的少年,竟是榆阳的儿子。 只是榆阳素来心软,又无甚大志,依她的性子,定是宁愿孩子一辈子庸庸碌碌平平安安,也不愿让自己儿子为了仇恨成为他制衡齐国公的工具,他担心沈昭会为榆阳所动,便一直瞒着榆阳此事。 原本打是算慢慢扶持他,等他有了同慎国公抗衡的能力,再择良机告诉榆阳他的身份。没想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行事还要果决大胆一点,朝中多少官员忌惮于慎国公的势力,不敢言他半分不是,而这孩子竟就悄无声息就将慎国公的所有把柄命脉握在了手里,还未入朝,便弹劾了慎国公十八条罪状,引起了榆阳的注意。 也好在他是个有主见的,并没有因为榆阳的不赞同,就放弃自己选择的路。 这些年,他扶持沈昭,一是因为当年皇后所做之事心存愧疚想弥补他,二是因为他的行事够果决,不若朝中那帮老臣贪生怕死,用他来削藩,最是合适不过。 然而随着沈昭权势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深沉,而太子又尚且年幼,他不免对他又生了几分忌惮,担心他分权过多,将来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对太子不利。 本以为自己还能多活个几年,想着削藩一事完成后再处理他,哪想削藩刚有起色,竟就遭此横祸,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 他虽不放心沈昭,却更不放心他那些已经因削藩一事起了异心的兄弟叔伯们,只能赌一赌,把削藩一事继续交给他,再让素来同他政见不和的齐国公一起辅政,用来制衡于他,以免他专权篡位。 这才有了那一纸圣旨。 醒了这许久,也交代了许多事情,德庆帝也有些累了,担心再不把太子唤过来叮嘱几句,就再没了机会。 他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叫太子进来。” 沈昭闻言垂下眼帘,道,“微臣告退。” 说罢,起身弯腰,慢慢退出房门,走到门口时,却忽听皇帝又说,“珺儿到底是你亲妹妹,她惹了你不快,你让她去燕州那苦寒之地待上两年便差不多了。” 沈昭脚步顿了片刻,终是没发一语,退出了房间。 德庆帝看着恭谨退出去的沈昭,不禁就想到自己当年死去儿子。 若他还活着,他应当可以放心地去罢。 正游神着,便听到一道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父皇!” 他抬眼看向来人,年仅六岁的太子眼眶通红,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他便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哭道,“您终于醒了。” 心里忽然就柔软了几分。 他抬起手,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泪,道,“禅儿莫哭。” 越擦,他眼中溢出的泪却是越多。 他叹息一声。 这一生他做了太多事,便是连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榆阳,近些年与他也慢慢生了隔阂,唯一真心为他难过的,大概也只有这个儿子了。 “朕的时间怕是不多了,禅儿,接下来父皇说的话,你需得好好记清楚。”他喘息了片刻,虚弱道,“朕知你不喜欢沈昭,但……” “但……朝中百官大多怕事,能替你彻底除去藩王威胁的,也只有他了。其他政事上,你可以多问问齐公……在……在削藩一事上,你还需得多听听沈昭的意见,切莫总是同他对着来。还……还有他夫人……他夫人看着是个心软的,若是可以,多让她夫人进宫……进宫来陪陪你和母后。他虽冷情……却也极看重他那夫人,若……若将来他起了异心,也可……可……”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叮嘱,然而却没了那么多的时间。 话还未说完,便逐渐没了呼吸。 殿里传来太子和皇后的哭声,殿外宫人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瞬间都伏倒在地,或真心、或假意的哭着。 第59章 动乱 皇帝驾崩, 京中百官诸侯皆连夜赶往宫中为大行皇帝奔丧守灵。 长公主近些年虽和皇上越发疏远, 然而他们二人到底还是从小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兄妹,再怎么疏远, 曾经的感情却没有半分假, 她得到消息入宫途中,哭晕了好几次。 消息传到简宁这儿时,她正在祠堂跪着。 今日下午沈昭刚刚离开,老夫人便让人把她带来了祠堂。一进门, 就听到老夫人大喝,“跪下!” 简宁也未多问, 径直就跪在了沈家祖先牌位前。 老夫人这才转过头来看她,脸上还带着怒意, “你可知我为何要叫你来?” 简宁闻言,抬头看了老夫人身旁的郑氏一眼, 她虽垂着首,面上却难掩得意之色。 成婚第二日认亲时, 郑氏就端着长辈之姿训戒过简宁,要她恭顺孝敬, 伺候长辈, 友爱兄弟, 然而却因为太过明显的要给她难堪, 被沈昭和长公主下了面子。前些日子她跟着沈昭一直在巡视庄子,老夫人找不到她。 今日一回家,就被人叫了过来。 简宁便是再愚钝, 这会儿也明白了老夫人为何发怒,这事到底是她不占理,她当即认了错,“是孙媳不孝,入门半月,还未曾去长辈跟前尽过孝。” 定国公夫人闻言,冷哼了两声。 她其实也明白,带简宁去巡庄子是自己孙子的意思,怪不得她。只是她见沈昭如此护着简宁,又思及当初就是因为简宁,沈昭才无故将珺儿弄到燕州那等苦寒之地,难免对简宁有了许多意见。这才在昭儿离开后,让人把她唤过来。 一是想借她这次的错,在她面前立下威,以免将来她恃宠而骄,二是心疼她的宝贝孙女,想替珺儿鸣不平。 她原以为简宁会抬出昭儿来替自己开脱,想着若她狡辩,她便可罪加一等。哪想这小姑娘竟干干脆脆认了错,连提都没提昭儿一句。 这倒让她有些意外,心底的火气了被灭了不少。 只是这罚,还是不能免的。 见简宁认错之后便再无二话,老夫人看了简宁一眼,道,“你既知错,那我罚你在祖先面前跪上两日,再抄《女诫》百遍,你可愿领?” 简宁垂下眸子,道,“孙媳认罚。” 这会儿正是半夜,外头传来阵阵嘈杂声。 简宁抬首看着沈家的列祖列宗,隐约觉得不安。 削蕃到一半,皇帝驾崩,幼帝继位,日后这天下会如何,主张削蕃的沈昭又会如何,她有些不敢去想。 ********** 沈昭是在第三日后半夜回来的,府里也挂满了白绸,主仆皆卸下钗环脂粉,身着素衣。 回到梧桐苑时,无双正守在外头,见他回来,神色明显放松了些。 他没在意,径直入了室内。 简宁已经睡下了,她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姿势很是乖巧,双手双脚却都露在外头,只被角搭住了肚子。 秋日的夜晚凉意已经很重,沈昭走过去,替她将被子盖好。 然而就在他替她盖住双腿时,她的腿似乎瑟缩了一下。 沈昭蹙眉,察觉到不对,当即将她的裤腿轻轻卷了起来。 她的膝盖处,已经变得红肿。 心底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沈昭起身出去,唤来了无霜,沉声问,“夫人腿是怎么回事?” 无霜垂下首,将在祠堂发生的一切如实禀了沈昭。 若是因为旁的事情,她或许可以拦住,可老夫人一个孝道压下来,让夫人去跪祠堂,夫人自己也认了罚,她着实不好出手。 回沈家这么多年,沈昭对祖母算是了解的,她从来都是喜欢清静不喜欢被打扰的性子,也不耐烦人天天去她那里晨昏定省,沈家的新妇更没有每日去站规矩的先例。 今次祖母以简宁未曾尽孝为由罚她,又让她抄《女诫》,显然都是借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沈玉珺的事迁怒于她,以为他让沈玉珺和陈昔去燕州,是受了她的蛊惑。 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沈昭揉了揉眉,让无霜退下,又回了房间。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很熟,想来是实在累得狠了。 *********** 清晨,福寿堂。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沈老夫人沉着脸,问跪在下头的婢女。 今日一大早,沈昭就让柳庄带了她过来,说有事要禀。 这个婢女她倒认识,名唤无暇,曾是她身边的人,从小照顾珺儿,后来珺儿搬到无韵轩,她便把无暇给了她。 只今年夏时,无暇突犯重病告假回了老家。 当时她未曾多想,只让珺儿多给她些药钱,毕竟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哪想今日无暇却说,她其实并非重病,只是无意中听到了珺儿和简家那位三姑娘的谈话,得知她对简姑娘动了杀心而被珺儿下令灭口,幸而遇见了程渊,被她给藏了起来。 无暇朝着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柳庄亦在旁边道,“大人说,夫人若是不信,他可以让人去把四姑娘身边的绫香带回来让夫人盘问。” 老夫人面色灰败地坐在椅子上。 其实哪还用盘问,昭儿素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若非有了确凿证据,他也不会让柳庄把无暇带回来。 原以为是简宁因为陈昔的事蛊惑昭儿,他才把陈昔和沈玉珺都调去了燕州,然而不管是从简宁这几日的言行来看,还是从昭儿今日的举动来看,都是她错了。 分明是珺儿先对简宁动了杀心,昭儿才会有此一举。 沈玉珺和沈昭都是沈老夫人的心头肉,她疼沈玉珺,却更心疼自幼吃尽苦头的沈昭,也明白沈昭和沈玉珺并不亲厚,当时他没把这事扯出来已经是对沈玉珺手下留情了,若真把这事盘问清楚,对沈玉珺并没有半点好处。 她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终是妥协道,“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柳庄也未多言,只领着无暇告辞。 待得他们走得远了,沈老夫人才叹息道,“珺儿真是糊涂,为了个陈昔,她竟然……” 说到一半,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孙女害人性命的事。 她犹记得幼时珺儿是心软得连杀鸡都不忍心,她原以为自己这个孙女,自小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被惯得狠了些,却到底还是良善的。哪曾想为了个陈昔,竟想要人性命。 金嬷嬷上前替老夫人揉着头,道,“好在还没酿成大错,世子也没追究的意思,日后等四姑娘回京,夫人约束着些便好。” 沈老夫人道,“也只能这样了。” 不赞同沈玉珺的所作所为归不赞同,但她到底是自己亲孙女,沈老夫人也不愿此事闹大。 想了想,又道,“你待会去梧桐苑跟少夫人说一声,让她好生歇着,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 虽依旧不喜欢简宁,但这事情上确实是他沈家不对,她前几日不该为难于她的。 ************ 简宁是被药味刺醒的,醒来时便见沈昭正坐在床边,帮她揉着膝盖。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的格子洒在他脸上,驱散了他身上的冷清。 在祠堂跪了两日两夜,乍一看到沈昭,她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大人何时回来的?” 膝盖已经揉得差不多了,沈昭放下手里的药,温声回道,“昨晚便回了。” 又让人送了水来洗漱。 简宁起身,发现膝盖处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她诧异抬头望向沈昭。 沈昭正洗着手,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笑道,“这是秦太医亲调的药,对于淤伤很有用。” 简宁“哦”了一声,也未多想,只以为真是药效好。 又思及皇帝驾崩一事,担忧问沈昭,“宫里情况如何了” 有丫鬟送来早膳,沈昭亲将简宁扶到桌边,回道,“一切都还好,只是这段时日可能会有些忙,怕是不能常陪着你了。” 简宁闻言,点了点头,道,“公事要紧,我无碍的。” 沈昭将简宁最爱的桂花糕移到她面前,道,“时候还早,你这两日都没睡好,待会用完早膳可再去睡个回笼觉。” 简宁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待得用完早膳,沈昭又因有事要忙离开了。 他让简宁用完早膳之后可回去歇着,简宁却是不能的,前几日才刚受了罚,若真任性地回去睡了回笼觉,只怕日后在这府中,会更难过。 梳完妆,刚要出门,便碰到了老夫人院里的金嬷嬷,她拉着简宁的手,笑得和蔼可亲,“老夫人说呀,少夫人前两日也累着了,这几日便好好歇着,就不用再去她那儿请安了。” 简宁不知老夫人前两日才不满她新婚之后未曾去请过安,今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送走金嬷嬷后,正欲唤无双进来问问,孟夏已经喜笑颜开道,“大人一早就让柳庄去了一趟福寿堂,想必是跟老夫人说了什么,老夫人才让人免了姑娘请安的。” 说完又问,“姑娘的腿感觉好些了没?大人可是一晚没怎么睡,一直在给夫人按摩呢。” 简宁听完却是怔愣了许久,思及他脸上的疲倦,眼眶忽然有些酸。 他应该知道,跪这两日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在简家时罚跪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简家祠堂也较定国公府阴冷许多。 反而是他,自己都累成那样了,怎么就不知道休息一下。 姑娘自小就没受过什么疼爱,如今大人肯对姑娘好,肯护着姑娘,孟夏是打心眼里替姑娘高兴,然而看姑娘的样子,却似乎更难过了,她不由问道,“姑娘怎么了?” 简宁眨了眨泛酸的眼,笑道,“没事,就想着天凉了,该做些衣服过冬了。” 转眼一个多月晃而过,冬月二十那日,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简宁将最后一对护膝绣完,伸了个懒腰,又将护膝举起来细看,觉得很是满意。 恰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去取饭的孟夏回来了,头也没回,一边将护膝包起来,一边道,“待会你去找下柳庄,把这护膝和我早上收好的衣服给大人送过去一下。” 最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昭忙得几乎要住到兵部了,她都已经好些日子没看到他。 那儿到底是衙门,定然没有家中暖和,今日又变了天,也不知他冷不冷。 “你隔日便让人送一套衣服过去,是想让我在衙门安家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才传来。 简宁回头,却见好些日子没看到的沈昭正掀开帘子进来,他身上穿的,都是这几日她给他做的衣衫,衣衫上还有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她忙站起来,愣愣问,“大人怎么回来了?”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不少,沈昭解下鹤氅递给柳庄,道,“呈王反了,我可能得去一趟永州。” 他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很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简宁却是愣了好一会儿。 自先帝崩后,呈王就开始招匿亡命,演习兵法战阵,大肆打造兵器,小皇帝曾降旨告诫他,他却依旧我行我素,那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然而没想竟来得这么快。 见沈昭过来,她又忙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什么时候去?” 沈昭道,“三日后启程。” 第60章 出征 呈王叛乱, 小皇帝命了威北侯陈起与兵部尚书沈昭领兵前去平叛。 出征前事务繁多, 沈昭并没多少工夫在家中久待,简宁也没留他, 待沈昭走后, 只默默去库房,取了许多药草。 沈昭这一忙又是好几天,直到出征前夜才得空回了一趟。 回到梧桐苑时,简宁像是刚忙活完, 桌上堆了好些荷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见他回来, 她忙迎了上去,“大人回来了?” 沈昭将夹杂着风雪的鹤氅脱下来递给孟夏, “明日就要走了,回来看看。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 简宁给沈昭沏了壶热茶暖身, “我给大人准备了些东西。” 她寻了个包裹,将荷包一个一个装进里头, 道,“虽说已经入冬, 可南方蚊虫还是很多, 这个玄色荷包里装着的药草能驱除蚊虫, 这个蓝色里头放的是可以止血化瘀的草药, 大人一定要随身带着以防万一。还有这个黑色……” 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沈昭一把拉进怀里。 她手里还抓着那个黑色荷包,愣愣抬头看向沈昭。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说前世沈昭是在乱世之中活到了最后,然而今生实在变化颇多,比如她的命运,比如薛宴和顾妤的命运,比如陈昔和沈玉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就连呈王造反的时机和理由,也同前世不大一样,她总忧心沈昭今生的结局也会因这些而发生变化。 沈昭轻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显是察觉到她平静表象下的不安,在安抚她。 简宁愣了半晌,终是环上他的腰身,道,“我在家里等大人回来。” ********** 翌日,天还未亮,沈昭就走了。 简宁刚送完沈昭回来,便有人来报,说她四姐姐简玥来了。 回到梧桐苑时,简玥正惬意地歪坐在贵妃椅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着话本,一脸满足的模样竟驱散了简宁心底的失落。 有丫鬟觉得简玥不像话,见简宁回来就要提醒她起来。 然而不待她们提醒,简玥已经放下话本和糕点迎了上去,“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说着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递给简宁,“我给你做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还是前后两辈子,头一次收到简玥的礼物。 简宁疑惑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放了一双暖手套,暖手套上还绣着迎春花和黄鹂鸟,图案虽说不上精致,却也算憨态可掬。 她讶然抬首看着简玥,“四姐姐何时对女红开始感兴趣了?” 在她记忆里,简玥似乎除了吃和嘲讽简瑶,对旁的事情都不是太感兴趣,更别说静下来心来做女红了。 “上个月我娘给我请了个师傅逼我学的,你别说这东西刚开始做起来挺烦,做得多了竟还是有些趣味的,我家里还有好些呢。”简玥说着,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不大好看就没拿过来。” 简宁见状,不禁莞尔,将暖手套带在手上细细看了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我很喜欢,谢谢四姐姐。” 简玥霎时眉开眼笑,正要夸简宁有眼光,却又听她问,“二伯母怎么突然想起给四姐姐请师傅了?” 简玥罕见地红了脸,却也没有扭捏,“还不是上个月家里给我定了门亲事,她觉得我太闹腾了,嫁过去会不讨婆家喜欢,想让我收收性子。” 简宁初听这消息有点意外,“四姐姐定亲了?定的哪家公子?” 简玥也不知想起什么,笑得颇有些憨傻,“礼部徐侍郎家的三公子,徐朗。” 看她这模样,显是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徐朗此人,简宁倒有印象。 为家中嫡出,长得亦是一表人才,素来不爱搭理朝中之事,只喜好游山玩水。 因着上头两个哥哥都颇为出息,家中对他要求倒也没那么严格。 更为难得的是,他的性子温和,人缘极好,却又不爱沾花惹草。 简玥素来不爱受拘束,眼里又揉不得沙子,能嫁给他倒也是一桩良缘。 能找个合适又心仪的人共度一生,简宁是打心眼里替四姐姐高兴。 ********** 沈昭那边,军队还未出城,沈昭便被人拦了下来。 拦他的,是先帝身边的刘喜,说是小皇帝有事密诏给沈昭。 威北侯不疑有他,同刘喜辞别后,带着兵马先出了城。 待得人都走尽,刘喜才恭恭敬敬将一封密信给了沈昭。 只是那密信,却并非小皇帝的,而是吴维康的。 陛下驾崩之后,沈昭便让吴维康去了雍州,查雍王安排在京中的眼线。 沈昭将密信看完,却抬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陛下打算何时诏陈昔回京?” 刘喜心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位沈大人,他如实回道,“若是没有意外,圣旨应当会在年前发出去。” 沈昭将密信收好,道,“我知道了,劳烦刘公公转告吴大人,让他继续盯着雍王。” 刘喜虽不知沈昭刚才为何会突然提起陈昔,但也没多问,只恭敬应下。 送走刘喜后,沈昭又招来柳庄,“永州那边你不必去了,我另有要事需你去做。” ********** 转眼到了年关。 因着沈昭远在边关打仗,定国公府这个年也过得十分简单,一家人吃过团圆饭,又在福寿堂守岁到子时之后,沈老夫人便让大家都散了,只留了简宁单独说了几句话。 简宁从屋里出来时,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有些冷。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正欲回梧桐苑,却见一人站在廊檐下,望着屋檐上的白雪。 正是她大姐姐简瑜。 大姐夫沈昫于年初时被调去扬州任通判,大姐姐在她成婚后没几日,也被大姐夫接去了扬州。 说起来姐妹二人虽都嫁进了沈家,却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大姐姐。” 简宁唤了一声,朝着简瑜走过去。 简瑜回头,含笑看着带着侍女走过来的简宁。 几个月未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人也胖了好些。 方才福寿堂里人多,有些私房话不好说,这会儿她拉着简宁看了一圈,道,“我原还担心你不适应国公府的生活,现在看你气色不错,我也能放心了。” 简宁知道简瑜在担心什么,她抬头看着简瑜,眼睛弯成了月牙,“大姐姐放心,大人待我很好,府中没人敢为难于我。” 简瑜在杨州时也听过府里的一些事情,知道简老夫人曾为难过简宁,还是世子爷让柳庄去了一趟福寿堂,老夫人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只是听说归听说,沈老夫人到底是世子爷的亲祖母,她总担心世子爷因着孝道不好护着简宁。 而从今日宴上老夫人的态度来看,却是她多虑了,世子爷将五妹妹护得很好。 姐妹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了。 简宁刚回梧桐苑,就见无霜拿着一封信,喜滋滋迎了上来,“夫人,大人来信了。” 这还是一个多月来,简宁收到的第一封消息,她忙接过信件打开,熟悉的馆阁体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并不多,一说那边一切顺利,最晚两个月后便能回来,让她无需挂念。二是让她若是在侯府遇到难处,可去找长公主。 简宁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好些遍,才小心翼翼收好,又让无双磨了墨给沈昭回信。 信中也没有多余的内容,只说家中一切都好,她也很好,让他无需担心。 写完后,她把信件拿给无霜,让她差人送了出去。 正欲回到屋里,却见外头不知谁家在这个时候放起了焰火。 各色火光在黑夜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 简宁驻足,站在廊檐下抬首看着焰火,脑中却不由得想起去年在梁州,沈昭除夕夜同她道别时的那场烟花。 那好像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他竟有了不舍的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而今听着烟花炸开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欢笑声,她忽然觉得有些想他了。 **************** 年关一过,一纸调令就到了燕州陈昔手中。 调令是小皇帝派人去宣读的,可要说人是小皇帝调回来的,却也不是。 这其实是先帝留下的遗诏。 先帝自幼偏爱沈玉珺,哪会舍得真让她在那偏远的地方待上一辈子? 当时他同意沈昭调走陈昔的提议,也不过是觉得沈玉珺私自动了简宁,沈昭正在气头上,让沈玉珺跟着陈昔暂时远离京城平息沈昭的怒火,也不是坏事。他本想着,他们二人到底是兄妹,等过两年沈昭气消了,再把陈昔调回来就是。然而他没想,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先帝对旁人或许都多少存着戒备之心,对沈玉珺这个外甥女却是真心疼爱。他担心他自己去后沈玉珺就再没回京的机会,便干脆留了一道调令。 旨意他早拟下,那日同沈昭提起此事,也不过是想看他是何反应。若他不反对,那道调令便可以作废。何时调回陈昔,自由沈昭做主。 可那日沈昭的反应让他明白,他是真打算让陈昔和沈玉珺在燕州待上一辈子,他便让了太子在年后将调令发出去。 这也算是他对沈玉珺自幼丧父最后的补偿,至于以后会如何,也只能看他们各自造化。 第61章 裂痕 正月十七, 初晴。 上元佳节刚过, 京城的街道上依旧残留着节日的气氛,处处张灯结彩, 人声鼎沸。 十数辆马车自咸安门缓缓驶过, 引来街边行人纷纷侧目观看。 马车里,青铜瑞兽香炉冒着缕缕青烟。 沈玉珺斜靠在塌上,随手翻着前些日子刚得来的棋谱,陈昔坐在她对面, 闭目养神。 外头的喧闹声有些大,车上静谧的气氛被打破, 许久没听过这样热闹的声音,沈玉珺倒没觉得不耐, 反而感到有些亲切。 马车在威北侯府停下来时,已过晌午。 侯府的管事早带人在大门口候着, 忙地上去道,“给世子、少夫人请安。” 陈昔先下了马车, 又转过身去扶沈玉珺。 管事见状笑眯了眼,问, “世子和少夫人是先洗漱, 还是先用餐?” 陈昔想着依母亲的性子, 应当是已经备好了饭菜等着他们, 便道,“先用餐吧。” 管事应了一声,领着二人往饭厅走去。 侯夫人早已等在饭厅, 见着他们,忙地迎上来,道,“可算是到家了,都饿了吧?” 说着,又吩咐下人,“快让厨房摆膳。” 待得下人都退下去后,她才去牵沈玉珺的手,左右细细打量她一番,最后红了眼眶,道,“委屈你了。” 沈玉珺未嫁过来时便是威北侯府的常客,外头都传侯夫人并不若表面那般和善,然而在沈玉珺的印象里,侯夫人对她却一直是很好的。陈昔对这位嫡母又素来恭敬孝顺,沈玉珺自然也乐意跟她打好关系。 她亲热地挽着侯夫人的胳膊,笑着道,“母亲莫要这样说,只要能同夫君在一起,我不觉得委屈。” 说罢,还含情望向陈昔。 侯夫人颇有些欣慰,也回头去看陈昔,却见他只安静坐着,听到沈玉珺这样说,也只是眉心微蹙,没什么特别反应。 沈玉珺有些不悦,然而终究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侯夫人瞧出沈玉珺的隐忍,心知夫妻二人怕是并不若表面那般恩爱。又思及他们成婚那日陈昔的态度和沈玉珺曾经做过的事,她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当年为了陈家让他亲近沈玉珺成婚是对是错,然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只愿日后两人都能解开心结,好好过下去。 没一会儿,下人便将膳食都摆了上来,侯夫人又岔开话题忙招呼二人坐下。 席间,陈昔多半沉默,侯夫人和沈玉珺倒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一顿饭吃完,已是一个时辰后。 夫妻二人赶路辛苦,陈昔明日一早又要去督府衙门,席毕之后,侯夫人也就没多留他们。 此时,陈昔和沈玉珺住的院子也都收拾规整得差不多。 绫香找出沈玉珺惯用的香料,刚刚点上,便听有丫鬟道,“好可爱的娃娃,这是你们哪个的?” 她闻言回头看去,却见那小丫鬟手里正拿着个陶瓷娃娃摇晃。 陶瓷娃娃看着已经有些年头,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圆圆的脸蛋,绑着两个小辫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粗一看上去,竟和简宁像了个七八分。 出现在他们从燕州带回来的行李里,和简宁相像的陶瓷娃娃,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的。 她有些头疼,成婚前世子爷分明把有关简宁的东西都退了回去,怎么这娃娃会跟着她们从燕州回来? 若是让姑娘看到,只怕又要同世子爷生气。 绫香下意识的就要让那小丫鬟把娃娃收起来,然而还是晚了。 她们姑娘不知何时进了屋,目光正落在那陶瓷娃娃上,面色阴沉。 小丫鬟也被突然回来的沈玉珺吓了一跳,忙地将娃娃藏到身后,怯怯唤了声,“夫人。” 方才从侯夫人那儿出来,沈玉珺还未发作,陈昔就以明日要去督府就任需要准备些东西为由去了书房,她本就对他今日的态度不满,这会儿更是懒得再掩饰,当即沉声道,“拿出来。” ************* 陈昔处理完事情回来时,已是黄昏。 房间里的下人都被撤了出去,沈玉珺坐在床头,不知把玩着什么东西。 陈昔蹙了蹙眉,提步进去,道,“不是说累了么?怎么还……” 在看清沈玉珺手上的东西后,他所有话头都被堵在了喉咙。 沈玉珺把玩的,正是年幼分别时,简宁送他的瓷娃娃。 他沉下脸,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去夺过沈玉珺手上的东西。 沈玉珺哪肯让他得逞? 她冷笑一声,将小瓷人往地上重重一摔,地上没铺地毯,大理石冷硬,霎时间,白瓷碎片落了满地。 陈昔抓住沈玉珺的手腕,目眦欲裂,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他因幼年经历坎坷,性子颇有些阴鸷,平日里寡言少语倒不觉得如何,此一发怒竟让人觉得有些发憷。 可沈玉珺又哪会怕他? 她没有丝毫闪躲,仰头直视着他,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保下你威北侯府满门的。” 只一句话,就将陈昔满腔怒火浇了个透心凉。 他紧抿着唇,无力地放开沈玉珺,转而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 沈玉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讽刺地弯了弯唇角,“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简宁现在已经是我大哥的妻子,你若对她还有半分肖想,就别指望继续安稳待在京城了。” 陈昔闻言,呼吸一窒,陶瓷碎片狠狠割进他的肉里,鲜红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淡淡道,“你想多了。” 说完,像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沈玉珺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房间里,怔怔看着他的背影,面上逞强不肯服输,却到底还是慢慢红了眼眶。 她十分想不通,简宁到底哪里好,让他这般念念不忘。 曾有人说,这或许就是阴差阳错,若是他们早些相识,或许便不会有简宁什么事。 可要真说起来,她认识陈昔,其实比简宁早得多。 她第一次见到陈昔,是在六岁那年,她随着三叔去狩猎,在山中碰到了刺客。那群刺客身手极好,三叔带的人根本敌不过,她虽因趁乱躲在灌木丛中逃过一劫,却在下山途中崴了脚又迷了路,最后精疲力竭狼狈不堪时,是陈昔救了她。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那日的情景。 不过九、十岁的少年,身上都没有几两肉,却背着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她在山路中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找到医馆后还不忘买糖葫芦来安抚她。 那时她尚且年幼,还不懂何为喜欢,只觉得这个沉默且消瘦的少年,意外的能让她感到安心,连平日里看都不愿看一眼的糖葫芦,也似乎格外的甜。 分别时,她特意问了他的住址和名姓,本打算日后亲自登门道谢,然而没过两日,便得到他失踪的消息。 他这一失踪就是整整两年,她也记挂了他整整两年。 后来终于等到他回来,她兴冲冲去找他,他却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心心念念的都是另外一个名字。 她几经打探才知道,那个叫简宁的小姑娘在他饥寒交迫时给了他一个馒头,一件暖衫,两人相依相伴走过了彼此最难熬的一年。 她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好像自己无比珍视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被人夺去了一般。 因着家世显赫,自幼她想要的无有不得,更没人敢同她抢东西。而今她挂念了两年的人,竟被一个出身低微的乡野之人抢了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然而即便是觉得不甘心,那时的她也没觉得简宁会是自己的威胁。 毕竟她才是天之娇女,不管家世样貌,简宁都远不及她。 简宁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馒头,一件暖衫,又陪他走了一段路。她却能给他威北侯府最想要,而旁人又都给不了的。只要她肯放下身段去接近陈昔,多帮助他些,他自会慢慢忘掉简宁。 后来陈昔果真同她日渐亲近,提起简宁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在得知简宁因为她的敲打险些丧命后,依旧对她百依百顺,她便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简宁了。 直到那日在宫巷不期而遇,陈昔看到大哥和简宁亲密的模样险些失控,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从来都没放下过简宁,没有同她翻脸,大抵也不过是因为木已成舟,又忌惮定国公府,忌惮舅舅对她的宠爱罢了。 不过她不在乎,她已然是他的妻,不管他心里有谁,只要他对她还有所忌惮,他身边就只能有她一个人。 方才她质问陈昔,也不过是想要他一个态度,她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主动认错,温言哄她。她其实很好哄的,只要他低头道歉,只要他丢了那个娃娃,她就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为了一个同简宁相像的瓷娃娃,同她翻脸。 她低着头抹泪,房间里又进来一人。 她以为是陈昔去而复返,抬起头,却见绫香一脸担忧。 绫香方才不敢走远,就在门外候着,见世子爷冷着脸出来,便知姑娘和又他吵架了。 进到房间,果见姑娘呆呆地坐在床榻上低头拭泪。 姑娘向来要强,哪曾在人前显露过这样失落的模样? 她有些心疼,过去扶住沈玉珺,忍不住劝道,“到底您才是世子爷的妻子,时日久了,他自然会慢慢放下其他人的,您何必为了个瓷娃娃同他置气,平白把他推得更远……” 沈玉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不愿同旁人多说,只微微闭眼,道,“我有些累了,你差人同祖母说声,我过些日子再回去看她。” *********** 陈昔出得侯府,便直奔去了珍宝阁,将早已睡下的胡师傅从床上拖了起来。 此时,珍宝阁里烛灯昏黄,他坐在厅中,紧抿着唇。 直到戌时,胡师傅才从里头出来。 他忙地迎上去问,“如何?可还能修?” 胡师傅是个古稀老人,他将瓷人还给陈昔,道,“老朽尽力了。” 陈昔细细看了看,上头虽还有些细小裂纹,却比他预计的要好得多。 他眉目总算稍稍柔和了些,“多谢先生。” 把瓷人收好,又拿了银子给胡师傅,告辞离开。 胡师傅同陈昔也算熟识,自然清楚那瓷娃娃的来历,他看着陈昔的背影,有心想劝他莫要执着于旧事,然而最后也只是微微叹息了声,转身进屋。 陈林牵马迎了上来问,“公子现在是回家,还是……” 陈昔顿了顿,道,“回家。” 说罢,翻身上马,往家中而去。 陈林没想公子还会回去,微微愣了愣,连忙骑马跟上。 此时夜色已深,长街上只有寥寥几人。 陈昔纵马到怀化坊,忽有一人慌慌张张从里头冲出来,他忙地勒住缰绳,然而还是晚了。 那人被撞倒在地,手里抱着的馒头滚了老远,还未待陈昔出声,她就忙匍匐在地,“大人饶命。” 像是怕极了陈昔会一鞭子抽过去。 这样战战兢兢的模样,叫陈昔不由想起幼时在戏园时见过的那些孩子。 他翻身下马,行至她身边,道,“你没事吧?” 这才看清,这人竟是个小姑娘,她衣衫有些破,胸前起伏若隐若现。 陈昔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到了她身上。 那小姑娘明显受到了惊吓,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仓惶抬起头看着陈昔。 只这一眼,却叫让陈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姑娘的眉眼,竟生得像极了简宁。 陈昔犹记得当年在戏园第二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副模样看着他,俨然没了初见时的灵动。 从来没想过,这世间竟能有两个这么相像的人。 待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亲手把她扶了起来。 问过这小姑娘,才知她亦是自幼流落,刚刚跑得急,是因偷了馒头害怕被追。 他觉得这姑娘可怜,本想把她带回府中做个丫鬟,然而思及沈玉珺对简宁的所作所为,他终是放弃了。 只给了她些银两,叫陈林送了她去别处谋生。 这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不过一时怜悯,竟给这无辜的姑娘招来杀身之祸。 他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威北侯府。 她是被沈玉珺亲自买回来的,签了死契。 看到他时,她面上的惊喜毫不掩饰,眼睛弯成了月牙,唤他“恩公” 沈玉珺就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心底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本想寻了机会放她离开,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就在那晚,她因洗坏了沈玉珺的一件衣衫被活活杖毙了。 陈昔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她已经断了气,眼睛圆睁,满脸惊恐。 脸上的神情同前年秋日里,他梦中的简宁如出一辙。 梦中那股无力又绝望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他闭着眼沉默良久,终是哑声吩咐陈林,“好好葬了吧。” 说罢,再不愿看那冰冷的尸体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那一晚,陈昔彻夜未眠。 翌日清早,便写了封书信,唤来陈林,吩咐道,“雍州,雍王。亲自交到他手上。” 之后,又拿了那个被缝缝补补的瓷娃娃,进了沈玉珺的房间。 第62章 变故 转眼已至二月, 定国公府后院的梨花也开了, 一树雪白压在枝头,散出的清香铺了满园。 这日天气甚好, 简宁让人摘了些梨花, 打算亲手酿些酒,等沈大人回来就能喝。 摘完梨花,同孟夏说着笑回到梧桐苑院,就见无霜红着眼迎上来, “夫人,大人出事了。” 她走得有些急, 险些撞到简宁身上。 这还是头一次见无霜失态,简宁心底一突, 伸手扶着她站好,问, “大人怎么了?” 无霜将刚才传来的情报说与简宁,“军中内奸通敌, 大军节节败退,大人受伤退守嘉涌关, 已经被困了十日。” 沈昭受伤了? 简宁听完, 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幸得孟夏眼明手快扶住她。 孟夏察觉到简宁手臂发颤,担忧唤了声,“姑娘。” 简宁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问,“战报里头可有说大人伤势如何?” “说是伤口有些深,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简宁听得这话,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她记得沈昭书房有大周各州府的布防地图。 想到此,急急奔至书房,从书架上寻到地图册翻开,在看到嘉涌关的地形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些。 那儿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沈大人如今形势不利,应当也是看中这样的地形,才让人退守到那儿的。 只是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能不能撑到援军赶到。 离他最近的,也只有威北侯陈起,她抬头问无霜,“威北侯呢?” 无霜眼眶依旧通红,“威北侯同大人分了两路,现在也被缠着脱不开身去支援。” 简宁又问,“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无霜如实道,“长公主和定国公已经入了宫,说是还在商议。” 商议……商议…… 这一商议也不知会商议多久,最后又会商议出个什么结果,沈大人又能不能撑到他们过去。 简宁想了会儿,终是回到房间,寻出薛宴离开梁州时留给她的信物递给无霜,道,“你亲自带着这枚玉佩去梁州找秦王世子薛宴,请他先调配兵马,若十日之内朝廷还不同意派兵,就帮忙出兵支援下大人。” 无霜领命,飞奔而去。 外头梧桐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简宁轻抚着手上的玉镯,只希望朝廷能尽快下令派兵支援永州。 翌日,朝中便传来消息,威北侯世子陈昔不顾家人反对,自行请兵去支援沈昭。 陈昔年纪虽轻,却也是屡屡立功,几位老臣商议两日,终是拨了五万精兵让他前去支援。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威北侯府书房檐下风灯随着夜风摇摇晃晃。 黑夜中落下一人,推门进屋,朝着陈昔行了个礼,“见过世子。” 陈昔抬首看向这人,“何事?” 此人来他身边已有三月,表面恭敬,眼底却总带着几分高傲。 “王爷问您,能否趁此机会除去沈昭。” 陈昔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去回王爷,就说沈昭要除,却不能是这个时候,让他稍安勿躁。” 威北侯府现在是依靠定国公府而得以生存,若是此时沈昭死于他手,只会让侯府陷入困境,这对雍王的大计来说并无好处。要除掉沈昭,也只能等威北侯府有足够能力脱离定国公府之后。而他此次去永州,便是第一步。 那人蹙了蹙眉,似想再说什么,然而思及王爷早有嘱咐说若他另有计划也不必强求,到底还是打住了,应声过后,又翩然离去。 ********** 陈昔出征不过半月,永州便传来捷报。 他抵达永州后,虽未曾和沈昭军队会师,两人却像是早有默契一般,趁呈王夜里休整时几乎同时发难,打得他措手不及。 呈王的三十万叛军在沈昭的强势突围和陈昔的围堵拦截之下溃不成军,四下逃散,呈王也已经在当晚便被陈昔活捉。 威北侯那边,亦已经捉了捉了敌方主帅。 消息传到定国公府时,简宁正在书房看前些日子庄子里管事们送来的账本。 “姑娘,永州有信回来了。”孟夏从外头掀开帘子进来,把方才收到的信件递给简宁,“是大人让差役跟着战报一起加急送回来的。” 简宁当即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信件拆开。 信里头只有八个字,却叫萦绕在简宁心头数月的不安彻底消弭。 他说,战事已毕,不日便回。 简宁怔怔看了信许久,才将它收起来,又继续算账。 打了胜仗,京中到处都是一片欢腾的气氛。 太后亦很欣慰,下令重赏定国公府和威北侯府,又特意把简宁召进宫说了好久的话。 简宁临走时,太后拉着简宁的手,笑得温柔又亲切,“你这孩子,哀家看着便觉喜欢,日后可要多进宫来陪陪哀家。” 她恭敬着应下。 二月二十,是沈老夫人寿辰。 因着刚打完仗,定国公府也没有大操大办,只自家小辈们给老夫人祝过寿便算罢了。 自回京后便没回过定国公府的沈玉珺也一早就来了。 简宁方才被长公主叫去说了几句话,来得晚了些,还未踏进院子,就听得老夫人的笑声从里头传来。 那笑声很近,不像是在屋里。 她抬头透过院墙的雕花石窗看过去,只见沈玉珺紧挨着老夫人正说着话,眉眼间尽是小女儿的娇俏。 院子里还有不少人,都在旁边陪着笑。 也不知沈玉珺方才说了什么,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嫁进来这几个月,简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夫人笑得如此开怀。 她进了院子,朝着老夫人恭恭敬敬福了一礼,道,“孙媳见过祖母,愿祖母福寿绵延。” 老夫人见简宁来,脸上笑意收了些,朝着简宁招了招手,道,“你回来了,快些来坐。” 沈玉珺面色有些冷淡,然还是勉强唤了声,“嫂嫂。” 简宁客气地冲她笑了笑,将早备好的寿礼递给金嬷嬷,顺从过去在老夫人旁边坐下。 老夫人原以为二人见面该是争锋相对,然如今见她们虽不亲热,却也还算和谐的相处,倒是微微放下心来。 几人正说着话,又有嬷嬷过来,说可以开席了。 沈玉珺和简宁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入了席。 吃过三巡,金嬷嬷忽然从外头回来,不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夫人听完神色凝重,同她们交代了声,便和金嬷嬷去了前厅。 几人面面相觑,却又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沈三夫人打破了沉默,说起前几日刚告捷的战事。 沈玉珺在家时便是被众心捧月,这会儿婶婶嫂嫂们自然也都捡着她爱听的说。 先是三嫂严氏笑着道,“我先就说珺丫头是个有眼光的,如今看来果然没错,四妹夫真是年少有为。” 七婶郑氏亦附和道,“是啊,说起来,此次还多亏了陈世子,若非他自请出兵,世子这次只怕凶多吉少。” 沈玉珺和陈昔虽有不睦,然他到底是她亲自挑选的夫婿,如今他立了功,她自然也高兴,倒难得没嫌几个嫂嫂婶婶虚伪。 郑氏看到春风得意的沈玉珺,又想起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夫君,忍不住叹息道,“到底还是珺儿福气好,找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哪像我……” 说着,又开始抹起泪,控诉沈家七爷又在哪弄了个小妾回来。 沈玉珺平日里其实挺不爱听郑氏抱怨,每每听到都总会开口讽她两句,然而今日她却是变了态度,道,“说到底还是七婶心太软了,七叔才会肆无忌惮。若我是七婶啊,就让七叔眼睁睁看着他钟爱的花草都在他面前凋零,让他永远记住那种痛,以后再不敢沾花惹草。” 她抿了口茶,又道,“其实男人哪有不爱外头花花草草的,还得我们做妻子的手段严厉些才能镇得住他们。” 说罢,又看了眼正捧着茶杯仿若没听到他们说话的简宁,笑问,“嫂嫂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还未待简宁开口,郑氏便插嘴道,“你这可是为难我们世子夫人了,就算想镇住男人,也得有你这样的家世才行。像世子夫人这样的,哪敢……” “住嘴!”郑氏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何时回来的老夫人打断,“这是你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吗?” 郑氏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火,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再吱声。 老夫人不耐地看了郑氏一眼,又回头训斥起沈玉珺,“夫妻之间贵在相互体贴,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即便男人不敢生出歪心思,夫妻之间也只是貌合神离。枉你自幼读书,竟连这点都看不透?” 沈玉珺不赞同老夫人的话,然见祖母正在气头上,也没同她顶撞,只垂首道,“孙女错了。” 沈老夫人像是失望至极,只摆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都散了吧。” 说完,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简宁一眼,“你先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简宁垂首应是,其余几人也不敢再逗留,纷纷起身辞了老夫人出去。 待得人都走完了,老夫人才叹了口气,“珺儿被我们惯坏了,性子难免娇纵了些。你到底是她嫂嫂,就包容她些,莫要同她计较了。” 孟夏听到老夫人这话,瞬间就炸了。 分明是沈玉珺欺负了姑娘,她舍不得罚沈玉珺,却只知叫姑娘忍让,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刚想出声反驳,却被简宁悄悄拉了拉衣袖。 简宁垂首道,“孙媳知道。” 任谁都看得出来,沈玉珺今日那番话明里是在说御夫之道,实际却是在敲打简宁,叫她离陈昔远一些。 沈老夫人自是不相信简宁对陈昔还有念想,留她下来,也只是不希望姑嫂二人因一个陈昔针锋相对。 珺儿性子娇纵固执不好劝说,简宁却是个温顺的,她也只能让她多让着珺儿些,莫要同她计较。 见她这样,满意点了点头,又同简宁说了好些话,才放她离开。 回到梧桐苑,孟夏再忍不住,气得红了眼,“简直是欺人太甚。” 原以为姑娘嫁给沈大人后,日子应当会好过一些,哪想竟比原来更难过。他们分明是算准了姑娘没有靠山,定会吞下这个委屈。 简宁却只笑了笑,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我的好孟夏,不过是几句话语而已,我这不也没事吗?” 孟夏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就任由他们欺负了去?” 简宁只得安抚道,“以后我尽量避着四姑娘一些就是。” 第63章 相依 阳春三月, 桃花始开, 平叛的大军终于回了京。 他们回来那日,简宁正被太后召进宫, 陪着太后及一干太妃赏花。 听得沈昭回来的消息, 简宁人还在宫里,心却早飞到了城外。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时分,终于有宫人来报,“沈大人已经同陛下说完话, 现在正在宫门口,说要等沈夫人一起回府。” 简宁再坐不住, 就要起身。 有妃嫔见简宁如此,笑着打趣道, “瞧瞧,到底是年轻小夫妻感情好, 沈大人这刚一回来,就来跟咱们讨媳妇了。” 太后看简宁已经准备起身, 又思及她一下午心不在焉的模样,亦是温温笑了笑, 道, “难为你们小两口刚成婚就分开这么久, 既然昭儿在外头等你, 我便就不留你了。” 说罢,招来香蕊,让她送简宁出宫。 简宁出得宫门, 就见沈昭在不远处等她。 他站在马车旁边,身型较离开时瘦了一些,原本清隽雅致的脸上带了几分风霜,却也很真实。 简宁提着裙摆快步朝他走去。 沈昭含笑数月未见的妻子,只觉得身上疲惫刹那间散去不少,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也减轻额许多。 待得她走近了,他伸出手正欲去牵她。 她却似乎察觉到什么,在他身上嗅了嗅,而后蹙眉问,“大人伤还没好?” 话音未落,就要去查看沈昭的伤口。 沈昭捉住她的手,眼中犹自带着笑意,“你是想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吗?” 简宁方才也是一时着急乱了分寸,听得他戏谑的声音,不免抬头不满道,“大人!”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同她玩笑。 沈昭难得见她这样,觉得有趣,然而他也知道她是真的担忧,便不再玩笑,只牵着她的手,温声道,“只是些小伤,不碍事的。你要不放心,等上车后再给你看,可好?” 声音温柔得让简宁一阵恍惚,晕晕乎乎中,她就被沈昭哄着扶上了马车,全然没看见不远处刚出宫门的陈昔一干人等。 那几人显然也没想到沈昭竟还没离开,刚一出宫门,就瞧见素来板正严肃的沈大人正牵着个小姑娘在低声说话。 小姑娘蹙着眉,似不大高兴,而沈大人脸上隐约带了几分笑意,像是在安抚那个小姑娘,眉眼间温柔得让人根本无法把此时的他同那个素来板正严肃的沈大人联系在一起。 几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面面相觑,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 最后,又都不约而同把视线放在了陈昔身上,隐约有些看热闹的心思。 能让沈昭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哄着的,除去传闻中那位让他情根深种,亲自求赐婚夫人外,不大会是旁人。 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当初陈昔因为身份权位抛弃了她,如今也不知陈昔看到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被另一个位更高权更重的人捧在手心里,是个什么心境。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失望了,陈昔只淡淡从二人身上收回目光,道了句,“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马车走去。 简宁一上车,就要去检查沈昭的伤口。 沈昭这次倒没说什么,只含笑张开手臂配合着简宁,任由她解开他的衣衫。 他身上也并非旧伤未好,而是前两日呈王最后为逃走疯狂反扑时弄的,幸而他避得及时,只擦破了些皮。 简宁亲自看过,确认并不严重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到梧桐苑,她便赶紧取了药膏小心翼翼替他重新上药包扎。 程渊此次并没有跟着沈昭去永州,而是留在京城监察着京中动向,听得大人回府,风风火火就要来同他汇报。 然而还没进屋,就被无霜拦了下来。 他十分不解,刚想问无霜拦他做什么,却透过大开的窗户瞧见里头的情景。 他们夫人正半蹲着身子,轻手轻脚给大人上着药,眉心微蹙,神色专注,像是生怕弄疼了他。 而他们大人,则垂眸看着夫人,眉目柔得如水一般。 程渊忽然明白柳庄为何要拦他了,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该去打扰大人和夫人。 他默了默,安静站在了外头,等里面的人出来。 简宁替沈昭包扎完,就见程渊等在外头,知他约莫是有事来报,便带着无霜他们离开了。 程渊进屋,把这几个月朝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禀了沈昭听。 沈昭听完也未多说什么,只淡淡问了另一件事,“沈玉珺可有回过府?” 程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人是担心夫人受委屈。 府里近几月发生的事他也知晓,便没隐瞒,如实将那个肖似夫人的丫鬟被杖毙一事以以及老夫人寿辰那日的事情说与了大人听。 在说到四姑娘说御夫之术时,他瞧见大人神色明显冷了些。 程渊离开许久,沈昭才出了梧桐苑。 行至院中却见简宁正端了小食和清酒回来,见他出来,忙问,“大人又要出去吗?我做了些东西,大人吃完再走吧。” 沈昭本要离开,见她眼中关心,又忽然有些不舍了,便只温声道了句,“好。” 用过饭后,沈昭交代了简宁一句,“等我回来,待会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便出了公府。 沈昭再回来时,已是黄昏。 简宁被沈昭拉上了马车。 她好奇问,“大人这事要去哪儿?” 沈昭却拿出一个梨花木的盒子递给她,道,“我方才向陛下讨了样东西送你,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简宁疑惑打开,却见里头赫然放着一枚令牌,令牌以玄铁打造,正面雕刻着群山雄鹰,背面则以草书刻了个“枭”字。 简宁认得,这是枭卫府的令牌。 她抬头看着沈昭,有些不解,“大人送我这个做什么?” 夕阳透过车窗纱帘照进车里,在她莹白的脸颊上染了桃色,分外诱人。 思及祖母寿宴那日的事,沈昭伸出手臂,将简宁拉入怀中。 简宁有些担心他的伤,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地方,趴在他怀里也不敢乱动。 沈昭抱着她,温声道,“待会我带你去趟枭卫府,你亲自挑些人,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 枭卫向来只听令于把他们挑出府的人,又不惧怕任何权贵。 简宁一时反应不过来沈昭为何突然要让她去枭卫府挑人,正呆愣着,又听他说,“太后已经关了沈玉珺禁闭,这一年她应当不再能出门了,我先前就说过,今后不会再让你委屈求全,若谁欺负了你,你只管还回去便是,万事有我替你担着。这句承诺,不管何时何地,不管欺负你的是何人,都不会变。” 简宁素来通透,沈昭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哪还能不明白? 他怕是知道了沈玉珺的所作所为,担心她是因为觉得无依无靠才选择隐忍。给她这块令牌,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以后就算是沈玉珺欺负了她,她也无需委曲求全,他会护着她的。 她自沈昭怀中抬起头,看着他清俊的眉眼。 这个人,自打相识开始,便处处为她解围,若非因为有他,她只怕早被先帝当成沈玉珺的绊脚石给扫除了。 他总说是因为她在梁洲救过他,可她哪会不晓得,那日就算她没有替他包扎伤口,他也不会有事?他能用婚事保下她的命,她已经很感激了,故而嫁给他时,纵然担心过以后在国公府会寸步难行,却也从来没想过让他为了她同家人对立。 所以老夫人让她忍让着沈玉珺时,她也只是默默认下。 如今他这样无条件护着她,她本来该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她却只觉得心底酸涩难忍,连他的脸都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玩笑似得道,“你这样就不怕我恃宠而骄,仗着你的势欺负人,给你埋下祸根吗?” 沈昭笑了笑,抽出帕子,替她擦干眼泪,道,“我既已决定护着你,自然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你放心好了,就算你有朝一日化身共工同祝融打架撞断天柱,我也会为你撑起那片天,不让它塌下来。” 他这比喻也太离谱了些,动作亦温柔得不像话。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大抵都要在定国公府小心翼翼度过了,而今他却同她说,哪怕她闯了弥天大祸,他也会护着她,还特意给她要了只听令于她的枭卫。 简宁只觉眼前的人眉眼越发模糊,她垂下首,再开口时就带了些鼻音,“大人对我这么好,我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大人了。” 沈昭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对他的亏欠,她是他求来的妻子,护着她本就是应该的。 刚想说话,却见她抿了抿唇,生平头一次,主动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而后仰起脸,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她温热的唇轻贴着他的脸,带着淡淡清香,沈昭呼吸明显窒了一息,环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几分。 亲吻过后,她又放开他,认真道,“我遇到过很多人和事,被辜负过,也被丢弃过,更有人曾因我而丢了性命,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感情之事都比较淡漠冷静,即便是和大人成婚,也不过是权衡再三后的结果,甚至还想过,若是哪天大人保不住我的命了,我就带着孟夏悄悄离开。可现在……”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 沈昭低低“嗯”了一声,静静看着她,只见她笑了笑,又道,“总之,从今往后大人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能力微弱,很多事情上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只有替大人打理好后宅之事,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罢,又信誓旦旦道,“只要大人不亲自赶我走,我此生必定生死相依。” 简宁虽和陈昔有过婚约,又和薛晏成过亲,然而不管是面对陈昔,还是面对薛晏时,她都总觉得有一道她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一个是身份之别,一个是死去的顾妤,这两道鸿沟让她面对他们时,只敢小心翼翼守着本心,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直白主动的方式,向一个人表达爱意。 她微微仰着头,眼睛弯弯,里头还氤氲着水光。 沈昭静静听她说完,才拿帕子替她擦掉眼泪,然后笑了笑,道,“生死相依倒不必,我希望即便哪天我死了,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并不在乎她当初答应嫁给他,有多少是因为形势所迫,又带了几分男女之情。他待她好,也不是为了让她如前世对薛晏那般对他。 若真有那一日,他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不要再自我放弃。 第64章 诱饵 呈王之乱, 经历了三个月, 最终以呈王被斩,其亲眷妻儿贬为庶民流放燕州结束。 幼帝就永州的战事论功行赏, 沈昭因部下通敌被连累, 没有任何赏赐。而威北侯府则得了庄园百间,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主动请缨支援的陈昔更是官升三级,一跃成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掌京畿防卫。 不过二十岁之龄,便已位居正二品, 陈昔可谓是少年得意,前途不可限量。 威北侯府的地位也随着陈昔的升迁水涨船高, 京中大小官员各个都想去威北侯府攀一攀关系,一时间侯府是门庭若市。 沈玉珺对这情形是既欣慰, 又担忧。 欣慰的是,自己瞧上的夫君果真非池中之物。 担忧的是, 陈昔对她积怨已深,一旦他羽翼丰满不再需要定国公府, 只怕她就再无法压制陈昔。 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过半年, 京中参沈昭的折子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结党营私, 囤积钱粮,滥用私权,卖官鬻爵。 桩桩都是重罪, 且证据确凿。 也幸得沈家根基深厚,长公主又进宫亲找了太后求情,最后才保住他性命,只罚了一年俸禄,又免了他兵部尚书一职,暂由齐国公兼管。 只是沈昭这一出事虽没有丢了性命,却也牵连了许多依附于他的官员被免职,一时间门庭冷落了许多。 沈玉珺心中愈发不安,却因为正在禁闭中无法出门,只能日日让人去打听外头的消息。 就在京中纷纷传言定国公府怕是要没落时,沈昭却收到齐国公的请帖,邀他午后过府一叙。 接到请帖时,简宁正在书房同沈昭整理些旧籍,她看向沈昭有些不安,“要不大人找个借口回绝算了?” 齐夫人虽同各世家交情都不错,但齐国公却与沈昭一直不和,私底下更是没有丝毫往来,这种时候齐国公突然要见沈昭,也不知所为何事。 沈昭闻言笑了笑,温声安抚道,“齐公虽同我政见不和,行事却也坦荡,去一趟也无妨,而且我刚好有事同齐公商议。”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沈昭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又忽地顿住了。 简宁回头,只见吴维康风尘仆仆,半只脚已经踏进大门,正错愕地看着她,似没想过她也会在书房一般。 沈昭微微蹙眉,“不是让你在雍州盯着,怎么回来了?” 吴维康本就因为简宁出现在书房感到意外,这会见他又完全不避讳着简宁谈朝事,更是惊讶。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也没搭理沈昭,只笑嘻嘻冲简宁道,“嫂子好。” 这时他身后又跟进来一眉目疏朗的青年,青年年约二十,身上自带着几分书生气。 这人简宁熟悉,正是前世受薛宴之托去救她的秦征。 秦征见到简宁倒没有像吴维康那般惊讶,只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吴维康和秦征都来了,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沈昭虽然没避讳着简宁,简宁却还是觉得她这时不好再待下去。 她冲他们笑了笑,道,“我刚好有事,你们聊。” 简宁一走,吴维康就收了笑脸,大步进到书房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丢到沈昭面前,道,“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这是前些日子沈昭刚被弹劾,他传信问沈昭怎么回事时,沈昭的回信。 他竟打算以自身为饵,引诱雍王提前造反。 吴维康看完信觉得他此举实在是太冒险,连夜从雍州赶了回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事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对定国公府会造成什么后果?” 沈昭将信收起来,平淡道,“定国公府将再无翻身之日。” 吴维康怒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步?” 沈昭却是反问他,“这半年你在雍州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吴维康愣了愣,有些沮丧,“雍王那厮狡猾得很,上次惊动他之后,他就把所有东西丢毁了,现在整日闭门谢客莳花弄草,什么都查不到。” 明知他的野心,却找不出任何把柄,这让吴维康头一次觉得挫败。 若非他曾亲眼看到过雍王私藏的龙袍,以及与威北侯府往来的书信,他都要怀疑沈昭对雍王的判断是不是错了。然而他偏偏看到了,且还没能来得及收集那些证据就有人寻了过来,让他险些把命都交代在雍王府。等再探过去时,雍王已经将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沈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雍王行事向来谨慎,想抓到他的把柄谈何容易,就连前世他也是雍王起兵后才知道他的野心,吴维康第一次去雍州就能找到那些东西已是不易。 他觉得有些可惜,前世他对雍王起兵前的行动并不大在意,也没有深查,不然今生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待得吴维康平静一些,沈昭才又问,“既如此,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能名正言顺解决雍王吗?” 吴维康被问住了,一时凝噎,却也知道沈昭所说不无道理。 雍王既已有了异心,起兵就是早晚的事,现在没有动作也不过是准备不足,再加朝廷支持沈昭削藩不敢妄动而已。 这种时候,若是没有足够理由就轻易动了雍王,只会让本就蠢蠢欲动却找不到理由的藩王们借机生事。 可若是不动,等雍王真的做好准备起了兵,朝廷即便是能镇压住雍王,只怕也要元气大伤。 陈昔最近倒是动作不少,然而他行事也很谨慎,并没有留下与雍王勾结的把柄,除去他对解决雍王也没什么帮助。 不可否认,沈昭将计就计以身犯险麻痹他们,利用陈昔引雍王出洞,再名正言顺打他个措手不及的办法虽然冒险了些,却无疑是最能减少不必要伤亡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觉得这样对沈昭来说太危险,潜移默化最是可怕,小皇帝对沈昭本就不大亲近,若他在这期间真的把那些谗言弹劾记在心里,只怕到时定国公府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 以往沈昭虽也爱兵行险招,但也没有动摇到根基,他便也一直配合着他,然而此次却是要连自己的根基都拱手送到旁人手上,这让他不得不劝着他些。眼见自己劝不动,吴维康便用眼神示意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征,想让他出声劝一劝沈昭。 秦征却慢吞吞道,“我赞同大人的做法,若能用最少的伤亡解决雍王,便是冒险些也未尝不可。况且事情也未必会如吴大人所想那般走向最坏的一面,吴大人大可不必多虑。” 吴维康怒瞪着秦征,觉得自己真是拉错了人,他就不该指望向来崇敬沈昭的秦征能帮他劝人。 沈昭亦道,“等会我会去趟齐国公府,陛下那边有齐国公,事情应当不至于失控。” 吴维康听沈昭要去找齐国公,才稍稍放下心,齐国公是陛下留下的另一个顾命大臣,又素来得小皇帝敬重,若有他的帮助,事情就会可控得多。 此次回来,他本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劝动沈昭,然而今日看沈昭态度,他也明白了沈昭的决定不可能改变,最后只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又风风火火走了。 他心思向来简单,当年沈昭将整个吴家从危难之中救了出来,又给他们谋了一条生路,这辈子沈昭便是他的恩人,既然改变不了沈昭的想法,那他就去帮他继续盯紧雍王,他就不信这老狐狸会半点马脚不露。 吴维康走后,沈昭又同秦征聊了会儿,才回到梧桐苑。 回去时却没瞧见简宁,只有无霜侯在屋里,见他似有疑惑,她忙迎上来道,“方才简家四姑娘来了趟,说有事要同夫人说,夫人与她出去了。” 沈昭想到成婚那日战战兢兢拦在他面前,要他好好对简宁的小姑娘,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而后换了身衣服,才让人备了马车去了齐国公府。 等再从齐国公府回来时,已是月上枝头,屋里燃着小烛灯,灯光颜色很暖,让人觉得安心。 简宁已经歇下了,睡姿却没有以往那般乖巧,被子都滑到了腰间。 他轻步过去,替她撵好被子,才又去洗漱。 洗漱完出来刚躺上床,身边的人儿便靠了过来,低低唤了声,“大人……” 声音有些低迷。 她性子虽不活泼,然而也极少表现出这副消沉的模样。 沈昭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问,“怎么了?” 她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道,“四姐今日让我提醒大人,小心些陈昔。这些日大人遭到的弹劾,大多与陈昔有关。” 沈昭倒没想简玥会同简宁说这些,他莞尔一笑,道,“放心罢,我知道的。” 简宁点了点头,道,“我不知大人想做什么,但也晓得如果不是大人愿意,陈昔也动不了大人。我就是有些担心宫里将来会因为这些事对大人不利。” 白日里她离开书房后吴维康质问沈昭的那句话她在外头也隐约听到了些,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昭有意为之,他也应该有应对之策,然而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沈昭被弹劾的那些内容会让小皇帝对他心生不满,最后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沈昭闻言愣了愣,然而再一想她虽从不过问他在做什么,但看事也算通透,想得明白这一点也不意外。 他笑了笑,安抚道,“陛下那边有齐公,不会出事的。” 又思及自成婚后他一直忙于朝事,似乎都没好好陪过简宁,便道,“前些日子听闻梁州的芙蕖开了,景色很不错。刚好我最近得空,我们明日启程回梁州住一段时日,你觉得如何?” 简宁看向沈昭,心知他是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她放宽些心,刚好她也怀念梁州难得安宁的日子,便点头应下了。 第65章 身孕 翌日, 沈昭就带着简宁去了梁州, 在沈昭先前住的小院子里落了脚。 夫妻二人在梁州一住就是数月,从初夏住到了深秋,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 重阳节。 简宁一早便起床做了许多重阳糕,做好后分了两份出来,又去挖了两坛她前些日子埋的菊花酒,亲自給这几个月一直对他们照顾颇多的常婶和杨婶各送了些过去。 等从常婶家出来时, 辰时已过,刚出门便见一衣衫破旧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抱着邻家婶子哭得一抽一抽, “求恩人……救……救救我阿娘。” 简宁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邻家婶子显然也是认识她, 忙蹲下身温声问,“你娘怎么了?你慢慢说, 不急。” 常婶见简宁看向那边,微微叹了口气, 将那孩子的来历说与了简宁听。 却原来,上个月云州连下了半月的大雨, 淹没了许多村子农田, 又恰逢劫匪作乱, 不少人从家乡逃了出来。 这小姑娘和她娘就是从云州来的, 途中与父亲和弟弟走失,母女二人流落到了秋山镇,撞到了邻家婶子, 婶子见她们母女相依为命觉得可怜,便收留了她们,让他们在庄子里领了份活计。 那小姑娘的母亲是个身子孱弱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会儿怕是又病倒了。 说完,常婶还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今日过节,你夫君应该在等你,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简宁同梁婶告辞,又吩咐孟夏,“你待会去趟明和堂,请胡太医去帮这孩子的母亲看看。” 胡太医善于治疗顽疾,对那孩子母亲的病应当会有帮助。 孟夏点头应下。 云州水灾,又逢劫匪作乱,回去途中简宁一直心神不宁,总觉他们平静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果然,刚到家门口,便见家里停了辆马车。 这马车简宁眼熟,正是前世秦征惯用的。 回到屋里,果见秦征刚好从书房出来。 秦征看到简宁,朝她温文一笑,微微颔首便又算是打过招呼。 简宁径直去了书房,沈昭正背对着大门看着大周舆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头的风钻过半开的窗户,吹翻桌上的书页。 她按下心底的不安,过去问道,“朝中又出事了吗?” 沈昭也没瞒她,“云州发了水灾强盗肆虐,陈昔上书建议陛下让我去镇压,再过几日圣旨应该就会下来,我明日就得启程回京。” 自上次陈昔自请出兵后,小皇帝便对陈昔一直很信赖,这半年来与他更是越来越亲近,依附于威北侯府的人也多得了重用,可他却偏在这个时候上书建议沈昭出兵,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然而事已至此,看沈昭的模样也没打算拒绝,简宁便没多说什么,只道,“我去收拾行李。” 沈昭却是拉住简宁,温声道,“京城最近怕不会平静,这几个月你待在梁州就好,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护着你,等事情过了,我再来接你。” 简宁想说她是他的妻子,这种时候她总不能一个人躲起来。 沈昭吻了吻她的额心,低低道,“你留在梁州,我才能安心。” 简宁怔怔看着沈昭,沉默了良久,终是点头答应。 这一晚,简宁几乎没怎么睡着。 去年沈昭去平呈王之乱时,她虽也担心,却也没有像这样觉得心神不宁。这次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几乎就要让她开口撺掇沈昭跟她私奔,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平平静静的过完下半生。只是她到底不能任性,只能在沈昭攻城略地时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主动迎合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够多留下些什么。 翌日起来,简宁身上都有些酸痛。 沈昭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想起自己昨晚竟有些失控,心底很是愧疚。 他想让她今日就在家好好歇息,简宁却坚持送他到了城外。 离开时看着简宁逐渐变得模糊的身影,沈昭想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余生他都不会再让她这样忐忑不安地送他离开。 如沈昭所料,他回京不过两日,圣旨便下来了,命他同齐国公一起去云州。 齐国公此去为赈灾,而他此去为剿匪。 消息传到梁州时,已是半个月后,简宁刚吐完一遭,心想有齐国公同沈昭一起,应当能放些心。 孟夏无暇去管圣旨不圣旨,她看着正在给大夫诊脉的简宁,十分心疼。 已经整整五日了,姑娘最近精神似乎很不好,总是觉得困倦,似乎怎么都睡不够,吃得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原本以为只是忧心大人影响了心情,然而今天她却是将早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好半晌后,大夫才捋着胡子道,“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 孟夏闻言欣喜万分,却还是静心听大夫说完注意事项,又连连谢过大夫,才把大夫送出了门。 简宁呆坐在榻上,一时还有些恍惚,她月事一向不准,身体底子又弱,倒真没往这方面想。 她垂首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手缓缓抚了上去,有些不敢相信肚子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 这是她和沈大人的孩子…… 心里头甜甜软软的,又夹杂着点酸涩和遗憾,遗憾不能同沈大人一起分享这个喜悦。 这孩子哪怕早来半个月,沈大人都能第一时间亲耳听到这个喜讯。 然而当孟夏送完大夫回来问简宁要不要写信告诉沈大人这个消息时,简宁却犹豫了。 她想了想,终是道,“先不用了。” 沈大人本就不放心她,她不愿再让他多几分担心。 沈昭走后,简宁就不怎么出门,整日里就窝在屋里做些小衣服。 常婶和杨婶偶尔也会来陪她说说话,日子倒也过得顺心,唯一不好的是,她经常从梦中醒来。 梦里要么就是前世陈昔带着她去徐州城外,看到那排挂在城门口尸体时的情景,要么就是她笑着把涂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陈昔心口的情景。 每每醒来,心底那种不详的预感便越发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有四千字,发的时候觉得后半段处理不大妥当,修了一天也没修到满意,干脆把它剪下来了,明天修好后再补上。 实在抱歉啊┭┮﹏┭┮ 第66章 红豆 十月底时, 大周突然各个地方都加强了防卫, 每天城门口都排了长长的队伍,街道上也常有官兵搜查, 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般。孟夏打听过后, 才知宫中出了刺客,太后受伤,刺客逃无踪迹。现在这么大阵仗,都是为抓那刺客。 杨婶听后却是嗤之以鼻, “他们可不是在抓刺客那么简单。” 看她神情,像是知道什么一般。 孟夏放下手中的绣线笑道, “杨婶快别乱说了,这些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议论的?” 杨婶并不知沈昭的身份, 听孟夏这样说,她神秘兮兮道, “我可不是乱说,我跟你们说, 前几日我二女婿去京城送了一趟货,回来之后是再三叮嘱家里人最近没事千万不要出门。我们家华姐儿问过之后才知道, 京城出大事了, 好些个大官家都被禁军给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百姓们也是人人自危。你们想想要真只是为了抓刺客, 禁军为什么要把大官家都围起来?照我看啊,多半是京里出了什么大乱子。” 说罢,还叹了口气, “就是可怜了京里的百姓们。” 简宁却是听的心一突一突的,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沈昭那边情况如何? 偏偏自离开后,沈昭就没给她来过信。 忐忑中送走了杨婶,她提笔写了信正欲让程渊想法子给沈昭送去,程渊却道,“夫人不必担心。” 简宁问,“你知道京城的情况?” 程渊点头,“大人前些日子让刘公公在陈世子面前演了一出皮影戏,让他以为柳庄找到了雍王和朝臣勾结的证据。” 他这样一说,简宁便明白了。 此次分明是沈大人见时机成熟,故意逼陈昔和雍王造反,然而她又想起此次是陈昔上书建议沈大人去的云州,有些担心沈昭的处境。 “大人那边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可有查清陈昔为什么突然建议大人去剿匪?” 程渊早得了沈昭吩咐,若简宁问起无需隐瞒,便如实道,“他是想让大人一去不回,不过夫人放心,大人早就离开云州去了徐州请秦王帮忙,秦王已经答应若是雍王真的出兵,他便能帮忙出兵镇压。” 前世简宁在秦王.府待过,知道秦王.府虽然低调,手中兵力却并不比雍王府少。 听得秦王已经答应出兵,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又细细问了京中情况。 陈昔借着太后寿宴出现刺客的理由当场封锁了皇宫,又派禁军控制了京中其它武将的府邸。 事情之所以没有传开,也是因为人都被控制在他手上,官员家属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寻常百信又不知情况。 简宁有些担心定国公府,然而因为京城消息封锁,程渊知道的也不大多,只知道目前为止陈昔还没有对谁下杀手,仅仅只是把他们控制起来。 她望了眼外头,天色有些阴沉。 眼看就要入冬了,徐州和雍州的天气又都比梁州冷得多,她回头问程渊,“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送些东西给大人?” ********* 徐州,秦王.府书房。 秦王父子和沈昭正在商议事情,吴维康就大步进来,“雍王出兵了。” 英挺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老狐狸,可真能忍的,在京城被陈昔的消息控制起来之前,竟一步都没出家门。 沈昭难得地对他道了一句,“辛苦了。” 吴维康嘿嘿笑了笑,正欲问他要兵去拦截,却听沈昭又对秦王和薛宴道了句,“雍王那边就劳烦王爷和世子了。” 秦王还没应声,吴维康就登时不干了,“沈昭你不能这样,我等这天可是等了很久。” 薛宴在旁边温声道,“吴大人别急,雍王还是得要吴大人出手才行。” ************** 沈昭同他们商议完事情回到房间就见程渊侯在门口。 他离开梁州时特意把程渊留在了简宁身边,见他来不免有些意外,“夫人让你来的?” 程渊恭敬应道,“夫人让属下给大人送些东西来。” 简宁送来的,是几件冬衣,衣服是沈昭惯爱穿的绯色,做工很是精致,每一件衣衫袖口处用暗线绣着红豆。 沈昭修长干净的手指抚上那一串红豆,向来清冷的眉眼不自觉漾出几分温暖的笑意。 此物最相思,他家夫人是在说想他了。 他眼前几乎能看到简宁坐在墩子上绣花的模样,思念越发浓烈。 “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程渊回道,“一切都好,最近没怎么吐了,胃口了好了许多。” 简宁虽不愿让沈昭担忧而没写信告诉他怀孕的事,程渊却是不敢瞒着的,早将简宁的状况全报告给了沈昭。 沈昭听闻她胃口好多了,心底也宽慰了些,转而又有些愧疚,愧疚在她怀孕时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细细问过简宁这两个月的起居饮食,又从博古架上拿了个匣子让程渊带回去给简宁。 ************** 雍州,雍王一接到陈昔的消息,便连夜调配人马出了城。 直到出了城门,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不大敢相信陈昔竟这么快控制住了京城。 他布局多年,各个府卫所其实早都安插上了他的人,然而京中防卫却一直如铁桶一般掌握在沈昭手里,让他一个人都安插不进去,而先帝晚年疑心越发地重,他也只能蛰伏起来,也幸得他早得到风声,才在安王那件事情中毫发无损。 去年秋时,他偶然得到消息,威北侯世子陈昔突然被退婚娶了定国公府的姑娘,而沈昭却娶了陈昔的未婚妻,且在成亲前把陈昔发配到了燕州。 旁人都只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却在觉得这件事情上应当有他要的突破口。 陈昔虽总被人病垢为了权势才娶沈玉珺,然而他却很清楚,这个少年是被威北侯府拖累了,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攀附沈玉珺,就算没有沈玉珺他也能走得很远。 如若他能答应帮他,或许京城的防卫可破,那时他的大计才是万无一失。 他费了好些心思才慢慢同陈昔接触上,旁侧敲击下,果然发现他对沈昭夫人还未忘情,同沈玉珺也一直貌合神离,沈玉珺又素来强势,总是仗着家世身份胡作非为。 然而陈昔虽同他有往来,在合作一事上却从来不表态。 于是他特打听了陈昔的过往,又特意寻了名同沈昭夫人眉眼相像的小姑娘,以特殊的方式送到了他面前。 沈玉珺果然没负他所望,成功激怒了陈昔。 他知道陈昔会成功,却没想这成功来得这么快,若非他安插在陈昔身边的人也都传了信回来,他未必敢出兵。 雍王的军队刚出雍州城没多久,便看到前方有队人马,乌压压的,似乎在候着他。 他心里一突,让军队停下来,又派了人去探探前头是谁。 还没等他的人过去,对面便有一人策马过来。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气质温润无害,有着一双微微上挑,总是带着笑意的眼。 青年在不远处下马,对他恭敬行了个礼,“侄儿见过九叔。” 说罢,又笑眯眯地问,“九叔这是要去哪儿?” 这可不正是他七哥的儿子,秦王世子薛宴嘛,且看着阵仗,明显是来者不善。 只是他七哥这人向来中庸,跟谁都不沾边,前些日子更有探子传来消息,说他七哥病了许久,而他这侄子又素来不务正业只爱枕花宿柳,所以他才没怎么防着他们,今日他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拦上他? 心底不安,面上也不显,只道,“自是奉皇帝密诏入京,贤侄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薛宴只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凉亭,道,“没什么,就是父王说许久未见九叔,想同九叔叙叙旧。” 雍王顺着薛宴所指的凉亭看过去,那地方离他们双方的军队都有些远,隐约见老七坐在凉亭里,身边就只跟了五个侍卫,周遭亦没有刺客能躲藏的地方。他有些摸不准老七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看这阵势今日若不见他一面自己怕是没法离开。他又在心里估量了一番,觉得双方兵力相当,若真动起手来他未必会输给老七,想来老七应当也知道这一点,不会敢在这儿对他动手才没带什么人,若真如此去见见他也是无妨,便让军队先在此先等候,自己挑了几个侍卫过去。 第67章 不舍 雍王原本以为秦王身边只带了五个侍卫, 就是因为明白自己出事他也讨不得好, 定然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对他动手,这才大意的也只带了几个侍卫过去。 然而半个时辰后, 他便后悔了。 秦王同他东拉西扯说了半个时辰, 就是不肯放他走。 他心里头不耐,每每想提离开都被秦王给岔开,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七哥若是想叙旧, 改日我专程去拜访七哥便是,只是今日实在不能奉陪。” 说着, 也懒得再理他,径直就要离开。 然而刚转身, 他便看到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让他头疼了好些年的吴维康。 他惊觉不对回头, 却瞧见方才还和他东拉西扯的秦王已然站起身,对着吴维康道, “吴大人来得正好。” 吴维康抱拳道,“辛苦王爷了。” 这下他哪还能看不出来? 这二人分明是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一时间, 整颗心如坠入了冰窖。 就算老七是不敢动他, 吴维康却是不可能任由他进京的。 他下意识看向双方大军, 却见两方人马都已放下戒备在一起吃起酒来, 竟没一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他行军从来不准带酒,这酒是谁带过来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可想而知。 雍王不禁开始头皮发麻, 他可是亲眼见过吴维康顷刻间便取人首级的本事,自己带过来的这几个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偏这亭子离大军虽不算远却也不近,若吴维康此来是为取他性命,就算他手下的人现在察觉到异常过来怕也是晚了。 无论如何,此时都万不能同他起冲突,得先想法子回去再说,最少也要拖到他的人发现这边不对劲他才可能有活路,他扯出笑脸迎上去,“吴大人怎么有空……” 然而吴维康却懒得同他废话,秦王只听雍王“来”字刚落,雍王便已倒地,他身边的侍卫也被吴维康带过来的人解决。 这一切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吴维康嫌弃地看了眼地上肥胖的尸体,“真没挑战性啊。” 秦王摆了摆手,他身边的人便过去把尸体抬走了。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直到尸体处理干净,在不远处喝酒的将士们都未曾有人察觉。 这时吴维康才回头吩咐柳庄,“把他带过来吧。” 没一会,柳庄便带来一人,这人神态样貌,竟和雍王如出一辙。 也不知柳庄是从哪儿找出来的这么个人。 沈昭让吴维康盯着雍王这么久,除了是注意他的动向外,也是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再训练此人。 等到秦王和此人离开,吴维康才颇为惋惜地道,“叫我说现在雍王和陈昔都已经露出了马脚,咱们就该光明正大打回去,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弄个傀儡。” 嘴上抱怨,心里却还是清楚,沈昭不过是不愿京中生乱而已。 陈昔现在虽控制住了京城,但也好在他因为担心节外生枝而没在雍王大军到达前开杀戒,倘若让他知道雍王已经指望不上,只怕他就会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到时京城必乱。 继续将计就计,等入京后趁其不备控制住他,才是最能保全京城的法子。 只是这个傀儡虽然像雍王,却到底不是雍王,雍王的许多秘密他们都未必清楚,若是时间久了难免会露出破绽,他们动作还得快点才行。 ****************** 京城,威北侯府。 陈昔揭开画着月下美人的灯罩,将雍王让人传来信点燃,问,“沈昭找到没?” 那黑衣人摇头,“还没消息。” 信纸燃尽,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焦味。 陈昔盖上美人灯罩,道,“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应声,退了下去。 没一会书房又进来一个人,正是陈林,刚从梁州回来。 他眉目总算松了些,问,“如何?” 陈林道,“沈夫人……” 说到一半见世子爷神情明显不悦,忙又改口,“简姑娘还在梁州,不过沈昭暗中在她身边安排了很多人,还有一支枭卫,要接近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对于这个结果,陈昔并不意外,沈昭没让简宁回京,就是想护她周全,肯定不会有半点马虎。 只是依简宁的性子,他有些担心如果沈昭死了,她会想不开。 他想了想,对陈林道,“你今晚再回趟梁州,帮我带个人回来。” ***************** 转眼简宁怀孕已经两个月,近几日她胃口变好了些,却依旧很嗜睡,每日午睡都要睡到太阳落山依旧觉得困倦。 这日她刚睡醒,就听外头闹闹哄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叫孟夏去问过之后才知道,常婶家的虎子不见了,说是昨晚同常叔他们吵过架后就气哄哄跑出去,现在还没回来。 这会儿秋山镇的人都在帮忙找人。 简宁听后忙让程渊他们也都帮忙去找找,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 然而这一找就是三天,虎子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镇上人都觉得找不到了,纷纷提了东西去常家安慰常婶,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没人明说,大家却都是心知肚明。 常婶这几日哭得眼睛都肿了,人也消瘦了一大圈,然而他儿子还是没找回来。 心灰意冷之际,却又突然收到一封信。 信的内容并不多,只说她儿子现在在京城,若是想让他活命,就让简宁来京城换。 里头还有个驴蹄子护身符,是虎子从小戴到大的。 她拿着信件,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就出了门。 常婶这几日因为精神恍惚,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简宁便让孟夏每日都多备些饭菜,给常婶家送过去。 孟夏备好饭菜还没出门,就见常婶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还因为没有看到门槛绊被绊倒在地。 她忙放下食盒把常婶扶起来,问,“怎么了?” 常婶却是抓住她的胳膊,“你们夫人呢” 她神色有些癫狂,抓得孟夏胳膊生疼生疼,孟夏不大敢让她见简宁,然而简宁却在屋里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常婶一看到简宁,忙就松开孟夏奔过去。 无霜见事不妙正要挡在简宁面前,她却是突然跪在了地上,头重重磕在台阶上,“求夫人救救我儿,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夫人,但我跟老常就这么一个儿子,求夫人救救我儿。” 她说得语无伦次,简宁忙弯身要把她扶起来慢慢说,她却不肯起,“夫人若不答应,我就不起。” 简宁只得温声道,“我答应常婶就是。” 常婶这才泪眼朦胧地从怀里掏出信递给简宁,声音中满是愧疚,“他们说,只有夫人去京城,才能换回虎子。” 只一眼,简宁就认出了信上的字迹,她收到过无数这样字迹的小笺,那些小笺曾被她视若珍宝,每日都要拿出来瞧上一瞧,然而最后却亲手一张张把它们烧了。 她明白,陈昔这信与其说是给常婶看的,还不如说是给她看的。 脑中一会儿是前世陈昔把她带到徐州城外,指着城墙上薛宴和徐州将士们的尸体告诉她,若想让他们入土为安,就答应留在他身边的场景。一会儿又是虎子带着他新掏的鸟蛋和新抓的鱼兴冲冲跑进来说,大夫说这些东西能补身体,宁姐姐你多吃点,一定要好起来的场景。 最后,简宁木然低下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常婶。 不过这么几日,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简宁弯腰扶起常婶,道,“是我拖累你们了,常婶放心,我会把孩子平安带回来的。” 孟夏急得眼眶通红,“姑娘你……” 无霜和程渊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而最后看着常婶发白的头发,却都没说什么。 送走常婶,简宁就回了房间,从梳妆台的柜子中拿出一个匣子。 这匣子是前些日子程渊从徐州带回来的。 她怔忪了许久,才将匣子打开。 里头静静躺着一对耳坠,坠子上的红豆是用红玉打磨而成的,做工虽不如珍宝阁的上品,却是她们家大人亲手做的。 她伸手抚上红豆上的纹路,心似被什么一凿一凿的,她这一去只怕跟沈大人就算缘尽了。 孟夏看着简宁呆坐在梳妆台前,心疼得直骂,“陈昔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当初是他先放弃姑娘的,现在凭什么又要逼姑娘回去?” 她越骂越觉得委屈,“姑娘这一回去名声怕就要全毁了,到时还怎么做人?” 无霜终是出声劝道,“夫人要不再想想,这明显是陷阱,谁知道他会不会食言。” 简宁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将盒子收起来,道,“即便是陷阱,我也得去一趟。” 孩子毕竟是因为她才被抓的,她不能因为自己害怕不舍,就对孩子弃之不顾。 若是平常她或许还能让程渊想法子探出孩子的下落,把孩子救出来,然而现在京城封锁严格,他能探得也不多。 她能等,陈昔未必有那个耐心。 程渊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他实在不放心让简宁一人去京城,便道,“我们随夫人一起回去。” 简宁却摇了摇头,“现在京城都在陈昔的控制内,你们就算回去只怕也会被拦在陈门口,况且大人应当也快回京了,你们就留在梁州,帮忙护好常叔常婶便好。” ************* 沈昭隐了身份跟在雍王的军队里,刚到梧州就接到简宁被陈昔逼回梧州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沈昭正在营帐中同他们议事,那侍卫是俯在沈昭耳边说的。 吴维康不知道那侍卫说了什么,却明显感觉到营帐里徒然冷了许多,他回头看去,沈昭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带了几分阴鸷,隐约之间又好像有些恐惧,连带着手都有些抖。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沈昭脸上看到这么强烈的神情,他不禁有些担心,“怎么了?” 沈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闷头一棍,整个人都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神志,问柳庄,“齐公还有几天能到灵州?”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了让陈昔放下戒心,没留什么可用的人在京城。 柳庄虽没听到程渊和大人说了什么,但从大人神情中也能判断出一二,忙回道,“还有五天。” 五天,而他们还有十天。 原本计划是齐国公带兵暗中从云州回离京城最近的灵州驻扎,等他们回京后再会合。 现在却是不能再等了。 沈昭当即道,“我与雍王先带五千精骑先赶回去,吴维康你和柳庄带着剩下的兵马以最快速度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稿子丢了,想哭…… 好在快完结了,我看明天能不能凭记忆写出来,大肥章发完完结。 第68章 结局 京城南边的一处小院子里, 简宁正在教虎子识字。 虎子很聪明, 大多时候只教一遍,他就能记住, 只是写字时总爱乱画倒笔。 陈昔过来的时候, 简宁正握着虎子的手,一边一笔一划带着他写,一边轻声教他笔画顺序,眉目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 五天前还摔东西哭闹着要见爹娘的熊孩子, 这时却乖顺得很。 以后若是他和阿宁有了孩子,大抵也是这样的。 想到此, 陈昔多日来紧绷的神经蓦然间松了许多,复又提步过去。 然而还未待他到书房门口, 虎子就看到了他,瞬间如临大敌般站起来护在简宁面前, 色厉内荏道,“大坏蛋!我警告你, 不准欺负宁姐姐!” 旁边仆人察觉陈昔神色不善,忙过来拉着孩子出了书房。 陈昔无意跟孩子计较, 入得书房, 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 微微蹙眉, 她现在的字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 简宁待得陈昔放下纸张,问,“什么时候放孩子回去?” 她回京已经五天了, 那日刚入城就被陈昔带到了这儿,之后陈昔便再没来过,只在第二日时让人把虎子送了过来。 陈昔似乎是早吩咐过了,他们可以在这前庭后院到处走动,却不能走出大门半步。 陈昔回头,看着简宁再不复方才温柔的脸,“等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时,我自然会放他走。” 他其实无意伤害这孩子性命,只是现在简宁对他已经没了感情,会答应回来也只是因为这孩子,他有些担心若一放走他,简宁就会做傻事,为了让简宁有个羁绊,才留住他。 况且这孩子喜欢简宁,让他给她做个伴也是好的。 她向来心软,只要自己以后待她好一些,多多弥补过去犯的错,她态度定会逐渐融化,到时再放这孩子离开也不迟。 简宁见陈昔食言,正欲说话,陈林却从外头进来,道,“公子,雍王到了。” 陈昔有些意外,虽然前些日子已经收到雍王的传信说会提前抵达,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早。 不过早来总比晚来好,他让陈林先退了下去,伸手想去抚简宁的脸,简宁却是往后退了两步。 他手顿在半空中,终是没有再进一步,只温声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过两日再来陪你。” 说罢,就出了书房。 虎子方才一直被扑人拉着,就怕他过来冲撞了陈昔,等陈昔出了院子仆人才敢放开他。 一得自由,虎子就往书房冲去,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 “宁姐姐,那个坏蛋有没有欺负你?” “姐姐没事。”简宁回头看虎子维皱的衣衫,蹲下.身给她抚平,温声问,“你知不知道这府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着让人找不到?” 虎子虽不知宁姐姐为什么要这样问,但还是如实道,“后院有座假山,假山里面有个空心的洞,那里可以躲一个人,而且还有小缝能看到外面,他们这些人好像都不知道那个洞。宁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几日可没闲着,把这院子前前后后都逛了个遍。 简宁笑了笑,道,“你周行哥哥来救我们了。” 虎子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然而一想又有些担心,“周行哥哥能打得过他吗?” 那个坏蛋那么厉害,又有那么多厉害的人听他的话,可周行哥哥看上去却像个书生。 简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当然能,你周行哥哥可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虎子听简宁这样说,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简宁又道,“不过你得听姐姐的话,等会趁没人注意时到那个山洞里躲起来,躲到周行哥哥来才能出来,知道吗?” 虎子点了点头,又不放心问,“那宁姐姐你呢?” 简宁抬头望了望外头阴沉沉的天,道,“姐姐也会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 陈昔出了院子,还没走出小巷,就有人又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看到陈昔,连礼都来不及行,就道,“大人!不好了!定国公带着国公府的府兵和侍卫杀了出来,现在正在往皇宫杀过去,刘将军都快拦不住了!” 陈昔心里一惊,他当初让人封住定国公府后,定国公就被气得病倒了,这会怎么会…… 老天似乎蠢存了心不让陈昔安宁一样,巷子里又来了一人,“大人……大人……” 那人喘了好一会儿,才道,“齐国公夫人和长公主带着人从宫里在往外头杀!宫门就快被破了。” 怎么都凑一起了? 陈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回头对那人道,“我去宫里看看情况,你拿着我的手令让薛将军去迎雍王进城。” 说罢,便策马而去。 然而他还没到宫城便又有人来报,“齐国公和沈大人带兵回京了。” “什么!”听到前两个消息他尚且还能镇定,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再镇定不了,“黎冲呢?齐国公和沈昭回京的事,他怎么没通知?” 他当初建议把沈昭和齐国公都调出去,就是因为这两个人他都无法控制。 如今可好,这两个人竟带着兵马悄无声息就回了京。 那人战战兢兢道,“小的没看到黎将军的人,黎将军只怕……只怕遭遇了不测。” 陈林此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有些不安,“公子,现在怎么办?” 陈昔一咬牙,“去宫里。” 齐国公和沈昭那边自有雍王拦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拦住小皇帝,不能让他逃了,不然以后就是个炸弹。 可沈昭哪会给他那么多时间,他刚到皇城就又来一人,那人面如菜色,“大人不好了!” 陈昔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不耐道,“又怎么了?” 那人被陈昔吓了一跳,泫然欲泣,“雍王……雍王他刚进城就杀了薛将军,又下令放了齐国公和沈昭进来。” 陈昔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小士兵接下来的声音都听得不大真切,“小的亲眼看到那雍王对沈大人是恭恭敬敬。” 陈昔脸色刹那间变得青黑一片,事到如今他哪还看不出来,这一切只怕都是沈昭布的局,从他永州被困那一日就开始布的局,他退下高位让自己青云直上,就是为养大他的野心。 这几个月沈昭看似失宠,实际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筹谋了这么久,一切都完了。 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 不! 他还没有完,他还有阿宁! 只要阿宁还在他手里,沈昭就会投鼠忌器,他手里的兵力虽不足以跟他们抗衡,但有阿宁在,他撕开个口子逃出城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带着阿宁离开,到时天高海阔,沈昭再找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城南。” 他当即调转马头,往小院子赶回去。 ********* 简宁回到房里,从床头的枕头下翻出一把匕首,将其藏在袖间,而后回到厅中,静静坐在凳子上,等陈昔回来。 她这处院子虽偏,却也能隐约听到外头来来回回的刀枪相击的声音。 沈大人回来,陈昔必败,到时他大抵会拿捏着自己让沈大人放他们离开,到时沈大人只会束手束脚。 沈大人看重她待她好,她不能成为沈大人的拖累,杀了陈昔是她最后也唯一能为沈大人做的事。 这也是她决定回京时便想好的。 这时院门口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公子。” 简宁回头看了眼屏风上雕刻的四季图。 觉得这场景和前世何其相像。 或许这就是她前世今生都注定好的结局。 她垂下首,抚着袖中冰冷的匕首,这上头已经涂了药,只等陈昔过来,她就能如前世那般取他性命。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陈昔还未踏进屋中,便有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简宁闻声抬头,只见陈昔已经倒在了门外面,一支长箭贯穿额心。 紧接着外头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简宁循声望去,程渊已经带着侍卫冲进来把院子里的护卫都控制住。而她的沈大人,正将弓箭交给身旁的柳庄,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简宁没想沈大人会来得这么快,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丢了匕首,下意识就想扑过去抱着沈大人,然而想起孟夏的话,她又却步了。 她毕竟在陈昔的院子里住了几日,她有些担心沈大人会觉得陈昔和她发生了什么。 方才拿着匕首时还冷静镇定的小姑娘此时就这样呆呆站在厅中,眼中满是踌躇。 沈昭过去,轻轻抱住她,手臂都有些颤抖。 若是自己晚来一步,她只怕就会落得跟前世一样的结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护好你。” 简宁这才确定沈大人根本没往那处想,她伸手回报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闷闷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 此次威北侯府联合雍王造反一案,最后以陈昔被沈昭射杀结束。 威北侯夫人知道陈昔兵败后,一把大火烧了威北侯府,那场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威北侯府最后化成了一堆灰烬。 小皇帝因为雍王最后悬崖勒马也没要他的命,只削去他的爵位,顺道收回雍州的兵权。 秦王也知自己大权在握会惹忌惮,主动交出兵权打算做个闲散王爷。 至此,所有藩王问题彻底解决,沈昭也官复原职。 待得所有事情都安顿好,简宁才让程渊帮忙送虎子回梁州,她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城外。 回到梧桐苑时,却见着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 沈玉珺披头散发正在她院子里疯跑,一边跑一边把头上的首饰往地上丢,时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而长公主焦急让她别跑了,当心摔着。 像是察觉到简宁来,沈玉珺回过头往她这边看来。 简宁看清沈玉珺的模样时吓了一跳。 她的脸上,竟被人划了十数道伤口,神态也疯疯癫癫,全无以往矜娇。 她盯着简宁看了好一会儿,眼中似有好奇,最后歪头想了想,朝她走过来。 孟夏见状忙地护在简宁面前,长公主也忙让人拦住她。 沈玉珺却是冲简宁笑了笑,问她,“你要不要吃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哟!” 孟夏一愣,简宁也有些莫名,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句话。 长公主听到,却瞬间红了眼眶,让陈嬷嬷把沈玉珺带下去玩,而后拿帕子拭掉眼泪,对简宁道,“我们找到珺儿时,她被人用链子所在房间里,已经神志不清了。” 此时沈玉珺已经被陈嬷嬷带到了屋外,她逢人便问,“要不要吃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哟。” 长公主见女儿这幅模样,越发心痛,过了好半晌,才又道,“我已经跟皇上请旨带着珺儿回封地度过余生,明日就要走了,今天特来同你道别,也……为珺儿曾经带给你的伤害给你道歉。” “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她。” 以前她总以为珺儿虽然喜欢陈昔,却到底是高傲的,不会不择手段去害人,也总以为陈昔和简宁的婚事没成,同珺儿虽有干系却也不会太大,如若不是前些日子珺儿偶尔做梦时说出来的话,她都不会知道她这高傲的女儿为了陈昔竟三番两次想害人性命。这些从来都没人同她说过。 沈玉珺恰在这时挣脱陈嬷嬷又跑了回来,听母亲对简宁道歉,她有些茫然。 然而虽不知母亲为什么道歉,她也还是跟着母亲有样学样,“对不起。” 简宁看着眼前这对母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沈玉珺前世今生都害得她不轻,若说她对沈玉珺没有半点怨恨自是不可能,可如今看着沈玉珺这样,她却也不觉得痛快,只觉有些惋惜,如若不是心中执念太深,沈玉珺其实原本可以过得很好的。 只是惋惜归惋惜,若要让她做到心无芥蒂,她还是不能,最多不过能做到不再怨恨罢了,便只对长公主行了一礼,道,“母亲一路走好,明日我还有事,便不去送了。” ***********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今年小皇帝设宴宴请百官,太后亦在宫中设宴邀了京城各世家女眷。 席间太后待简宁亲昵有如母女,让许多原本瞧不起简宁出身的贵妇人也纷纷过来同她攀谈。 沈昭知简宁不喜欢应酬,如今又怕她怀着身孕累着,戌时刚过,便让人寻了借口把她叫走。 简宁在马车上没等多久,沈昭便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一上马车就脱去了狐裘,担心上头的寒气冻着简宁。 简宁拿了汤婆子想递给沈昭,然而刚一动作,就觉腿上像是被一根一根小针在扎一般,整个下半身都是麻麻的,让她半天不敢动弹。 沈昭察觉不对,问,“腿又麻了?” 说着,人已经蹲下身掀开简宁的裤腿,替她按摩起来。 他的手很轻,像是怕弄伤了她一般。 简宁垂首,看着沈昭。 他还是穿着那身绯色的朝服,车里灯火映得他眉眼温润如玉。 这么一个矜贵好看的男人,总是处处爱护着她,怕她受一点委屈。 简宁觉得自己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才得了一个沈大人。 “感觉好些了吗?” 沈昭抬头,就见简宁看着他笑得有些憨傻。 难得看她这样,他好奇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简宁眉眼弯弯,“就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沈昭问,“为什么?” 简宁笑说,“因为我遇见了沈大人。” 沈昭闻言,唇角微微扬起,垂首继续替简宁按摩,也没再说话。 然而那笑容就像轻柔的羽毛拂过简宁心里,痒痒的,柔柔的。 于是她又喊了声。 “大人。” “嗯?” 简宁弯下身,亲了下他的脸,才说,“我好像还从来没跟大人说过,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沈昭按摩的手顿了顿,眉眼间笑意更深,“嗯。” 简宁一愣,就这样? 这好歹是她第一次表白,沈大人怎么都不回应她一下! 她有些不甘心,又忍不住唤了声,“大人!” 语调中竟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昭眼中笑意更浓,起身把她拉进怀里,也学着她的样子亲了下她的脸颊,道,“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 沈昭和简宁的故事就写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