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一步成诗》 第一章 名流千古潘金莲 “过河拆桥的畜生们,我付出一切好不容易把直播公司做起来了,到头来竟然联合起来踢我出局。” “你们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错了,大错而特错!” “我就算是去认投资人当爹,也一定要让你们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妈的,都得死。” 武松溪孤身一人行走在苏州河边,望着手机屏幕里,公司力捧的女主播正在与其他几名合伙人进行连麦互动。 这一张张丑恶嘴脸,他就即便是做了鬼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就是他们,今日冲进办公室里对武松溪进行逼宫,迫使武松溪交出股权、经营、购销以及管理制度等重要合同协议。 武松溪双手颤抖着飞速滑动屏幕,不慎将图书软件里的《水浒传》打开了。 甫一定睛看去,只见字里行间尽是夜空中那潮湿的月亮。 脸上热汗与泪水交织在一起,不断滴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一行“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的字眼之上。 阴风骤起,水波浩荡。 倾盆大雨便如一张巨网般,牢牢倒扣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武松溪一跤摔倒在苏州河边,任由雨水浇湿全身,他丝毫不为所动,用力闭紧了双眼。 也不知究竟在昏暗中沉睡了多久,这世间电闪雷鸣不止,似乎大有要将万物全部吞噬的态势,他就这么永远地消失了。 当武松溪重新睁开双眼时,他见自己竟是身处在一间铺陈摆设甚为古朴的房里。 一名姿色倾城的妇人正紧着身下的红棉裙,在他身后劳作着。 “叔叔你不会簇火,嫂嫂来为你拨火。只要你的心别冷了。” 武松溪听着这一阵娇柔的轻吟,纵然心如火焚,立在一旁却只是默不作声。 这妇人伸手轻轻划拉,待得炉内烈火熊熊燃烧,便将红袖一挥,丢下火筷子,筛了满满一大杯酒来。 熟透了的樱桃一般的鲜红小嘴,大喇喇地饮了两口,于是这妇人俏脸儿上笑意更盛。 这妇人一身红袄红鞋,乌黑长发甚为飘逸,面颊又如细雪般白净,经由这半两黄汤下肚,如晚霞般的两抹红晕便开始荡漾开来。 “叔叔骂奴家不知廉耻,骂奴家是一条伤风败俗的猪狗,那便也没太多想说的了。奴家只问你,倘若奴家当真是一个心野的女人,又是如何日夜守着那三寸丁谷树皮的?” 这妇人睁大着双眼,好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 她眼见自己竭力勾搭武松半晌,武松始终巍然不动,那倒罢了,可是却反倒还被他责备了一番。 试问,这口恶气又如何才能咽得下? 她一个做嫂嫂的,岂非显得自讨没趣? 须臾,鬼使神差也似的一句话,竟是在武松溪脑海中响起:如此这般勾当,倘若有些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认不得是嫂嫂! 这番话终究只是响了响而已,并未脱口。 此时大雪倾城,天色也已不早了,这妇人也是生怕事态有变,再被从大雪里提前归来的武大郎撞个正着。 于是便命武大郎亡妻之女迎儿将碗筷收拾了下去。 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尽皆如同十年雪落一般,飞扬飘荡了一阵过后,便簌簌落下。 寒风透过窗棂,无情地钻了进来,武松溪一个激灵,忙不迭张望了出去。 此时正值十月,正是北宋政和三年的第一场大雪。 漫天飘扬着的,不止鹅毛大雪,同时还有景阳冈上的那个烂醉午后,武松赤手空拳将老虎打死了的画面; 有被万民夹道相迎,在紫石街上巧遇亲哥武大郎的画面; 有在亲哥武大郎的带领之下,第一次与嫂嫂潘金莲相见的画面。 尽管武松溪不敢相信自己穿越成为了武松,但事实就是如此。 眼前的这名妇人,便是名流千古的潘金莲。 “你这不识人敬的,动也不动,活脱脱像是个死人,究竟在瞧什么!” 这妇人没有好气地将桌上碗筷一股脑扔进迎儿的怀里,一面恶狠狠地死盯着武松。 武松回转过头来,一时语塞,不禁是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潘金莲来。 他前世对这妇人很是了解,这妇人乃是典型淫妇,真真正正是在娇美皮囊下住着一尊阴狠毒辣的卑劣灵魂。 令人万分不忍目睹。 这妇人和那西门庆的桩桩丑事,被搬到荧屏上反复演绎无数次。 电视剧也好,网大也罢,任凭饰演潘金莲的女演员再国色天香,他都有一刀将其砍死替天行道的冲动。 无巧不成书,今日恰好是潘金莲趁武大郎外出卖炊饼,借酒勾搭武松不成的那个下午。 经此一事之后,原本和睦的叔嫂关系每况愈下,以至于酿成日后凄惨结局。 这世上,有些人务必要活着,而有些人,则务必要死。 武松寻思片刻,心念一定,将气忿忿的潘金莲一把拉至桌边坐下。 “嫂嫂,今日算是我不识好歹了,若有得罪,万望嫂嫂见谅。” 武松说罢,就将这妇人方才刚刚饮了两口的那杯酒端起,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金莲这妇人自是深感意外,但见今日的这桩好事多少已有了些眉目,便慌慌张张命迎儿将碗筷重新摆放整齐。 她那香喷喷的樱桃嘴儿,玉纤纤的白嫩手儿,白花花的大长腿儿,武松看在眼里,心情莫名地紧张和忐忑。 “叔叔你说这良辰美景的,倘若嫂嫂的一片真心当真给错了人,那该令嫂嫂多么愁苦?” 其实这妇人手脚麻利得很,平日里家中大小生计全部推给迎儿,但这还能是为个什么? 无非是因着家中没个令她心痒痒的人儿在。 旋即,武松用手指轻敲桌子,和颜悦色道:“嫂嫂方才问我,说我究竟是否在县前街上养了个窑姐儿,我大可以告诉嫂嫂,决计没有此事。” “嫂嫂,方才我酒后失言误伤了嫂嫂的心,实在不该。可嫂嫂既为人妇,却对我那般打情骂俏……” 潘金莲的甜美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武松,等待武松这句“却对我那般打情骂俏”之后的话。 如此这般,她双手都不知道应当放在哪里才是。 她自是明白,武大和武二是骨肉至亲,一奶同胞,况且武二还是个热血方刚的大好男儿。 不知究竟还要如何试探,才能知道武松究竟是否有将自己占了的心。 武松见这妇人这样,心中已有了点数,于是便说道:“嫂嫂,现在我身疲体累,不如今夜亥牌时分你趁我哥武大睡熟之后,来我屋内幽会。” 他只是想着,光天化日之下亲手宰了这妇人未免不好脱开干系,就莫不如等到月黑风高,届时再行此事。 这妇人一听武松此言,登时心头一甜,一颗心儿正如春雨下的梨花一般,被浸泡得湿漉漉、软绵绵。 这妇人毕竟已经春心哄动,哪里却还能按捺得住? 当即便推起芦帘,引着武松向里面走去。 武松走在这妇人身后,一面打着哈欠,佯装又困又乏,毫无半分精力。 二人来到房内,这妇人又是生火又是铺被,急得俏脸儿红红的。 未待忙完,武松先行躺了上去,妇人见此,便开始脱鞋:“叔叔,今日这场大雪来得极好,若是迟了一日半日,你我二人必然是各自繁忙……” 话才说到一半,只听见外面响起开门声音。 原来是武大郎挑着担儿,从大雪里归来。 这妇人的肚皮一时间都是气鼓鼓的了,一心只想着尽快成事,却似乎也是别无他法。 第二章 风雪惊变 这妇人只得是撇下躺在床上的武松,闷着头咬紧牙关快步走了出去。 恨只恨那三寸丁谷树皮当真好一条没长眼睛的短命鬼,倘若此时死在外面那也算是一了百了,却偏生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 武松细心聆听着武大郎气喘吁吁地与这妇人交谈,他悄然间握紧了双拳,刚毅的脸庞浑似铁板一块。 九寸长的锋利砍刀削铁如泥,斜斜地立在床脚。 武松双眼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 只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此时天色已是申牌时分,天地之间惨白白的,恍若连为了一体。 武松躺在房里气忿忿的,任那妇人在外面又使了多少花言巧语,他都默不作声。 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着时的几段梦境,尽皆都如同破碎的琉璃瓦一般,不成个样子。 当武松醒过来时,其时夜已深沉,月光清冷。 武松寻思应当已是亥牌时分,家中静悄悄的,却不知潘金莲那妇人为何没来。 俗话说篱牢犬不入,可武大郎在家里根本就只是个摆设,武松这一睡便是大半天时间过去。 他唯恐夜长梦多,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走了出去。 四下里一派昏暗,银针落地也是清晰可辨。 忽然间,房内的东南方向不断有“嘎吱”声音传出。 武松一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距离越近,那“嘎吱”声音越大,武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推开芦帘,一眼望去,原来竟是潘金莲站在案前揉面。 这妇人身子其实娇弱,揉起面来颇为吃力,晶莹汗珠滚滚落下,砸在案面上。 那案子随着她玉手揉动面团四下里狂摆不止,明晃晃的烛光在这妇人身畔勾勒出一层毛茸茸光晕。 武松正要唤她,忽听得屋外一声惊呼响起:“哪里来的泼皮,竟鬼鬼祟祟藏在窗底!” 武大郎惊呼声刚落,一道讥讽便即传来:“吓了小爷一跳,原来是你这贼囚根子,速速滚开,休耽误了小爷品赏这小娘子。” 武大郎万分愤慨,才大声叫骂了两句,便被那几个藏身于此的歹人按在地上暴打。 武松哪能不管?撸起袖子便要冲出去。 那妇人见状,花容失色,忙是拉住武松,道:“叔叔不知,诸如此事在阳谷县时便已司空见惯了的,你官职要紧,值不得被此事拖累。” 那妇人说完,抄着面杖一路小跑了出去。 武松双眼目光定格在那妇人身上,眼见狂风暴雪仍旧不停,武大郎被打得衣不蔽体,趴在雪坑里捂紧头颅。 武松镇定自若,且先专心观察那妇人。 几个身穿锦衣的小厮乐得前仰后合,自是仍旧不肯罢手。 潘金莲喃喃呐呐骂道:“休要再打,你们这些贼短命的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凭空来我家造次,当心一觉醒来变成无头鬼。” 众小厮立即住手,朝着这妇人快速围拢了过去,一个个的笑面浮浪。 众小厮的眼珠子都快要钻到这妇人的衣领里,道:“呵,这厮竟能得到小娘子如此关怀,当真新鲜事!” “说来倒也无妨,这厮倘若是被我等打死了,小娘子还可顺手换个如意郎君,岂不美哉?按说那滋味儿,小娘子兹要是尝了,却也当真是再也戒不掉。” 武大郎趴在地上哀嚎连连,死命挣扎,教人看着,深感浑似一条路边冻死狗。 这妇人目睹此情此景,心肝儿一冷,从木架里掏出一把旧菜刀,递到众人面前:“既是如此,你等是当真想将他打死了?” 惨白月光之下,刀身被映得干净明亮,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妇人见此,实不知她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戾气,厉声道:“拿着,拿着啊!” 众人吓得,登时作鸟兽状四散而去。 武大郎一面哀嚎,一面捂着脸使这妇人看不到他双眼。 他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众人彻底远去,这才敢从地上爬起身。 此事在武大郎看来,当真又是一劫。 他立在这妇人面前,满面歉疚,问道:“娘子,你没事儿吧?” 这妇人先是弯下纤细腰肢,一再用力拍打沾在他身上的雪,继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此一眼,武大郎便更是愈发在这妇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堂内的武松深深凝望着这妇人。 心下暗自寻思: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又必有可悲之苦。 如她这样一般的人,却也逃不开这两句话,既然如此,她当真错能致死吗? 方才的一幕幕,武松是亲眼看着的,武大郎如此之废,这妇人就便是菩萨转世又当如何? 武松眼睁睁地望着这妇人搀扶武大郎走回屋内,武大郎一声叹息,道:“二郎,你多半不知道,哥和你嫂嫂成婚以来数年间辗转阳谷与清河两地,讨尽了旁人笑话!” 武松尚且未待开口,潘金莲道:“混沌魍魉,你当我喜欢做这般女子?莫不如你就一纸休书,饶了我便是。” 武大郎被这妇人责骂了一顿,哪里再敢开口。 一路往屋里去,只是自行低声一通絮聒。 潘金莲拿着条扫把屋内屋外一番打理,她见武松帮衬着干这干那,颇为贴心,她才肯变回了暖些的人。 “起初嫂嫂刚嫁给你哥时,难得顺心些的时候也曾向他问起过从前,才知他其实向来软弱,几年光景下来,如今夜之事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妇人自顾自打扫了片刻,双眼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武松身子看,脸上神情这才终于重回暖春。 继而续声道:“自从叔叔住进家里,总算好了,人都知道家里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生关照哥嫂,怎生养活哥嫂,谢了天地,嫂嫂这日子终是见了光。” 这妇人一面说着时,朝着武松挤眉弄眼,伸着兰花指将脸朝向屋内轻扬。 武松深吸一口气,尽管万分犹豫,但想要将她杀死了的心已是彻底荡然无存。 他轻声道:“嫂嫂,夜已深,快些随我进屋内。” 这妇人原本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当场,听闻武松此言,当即便手忙脚乱地踩着碎步走至武松身畔。 迎着笑道:“今夜嫂嫂若是终在叔叔手里得了好,便胜似得了千两金银,万亩良田。” 第三章 妇人来历 若非亲眼得见,武松还料想不到,原来武大郎如此样貌丑陋人性猥琐。 也是怨不得周遭的街坊们无一日不编排他、挖苦他,说着什么:“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 武松前世在人海中浮沉足有二十余载,切身体会这世间举凡女子,若是长得有几分颜色,再有一点伶俐头脑,何等上乘男子配不上? 就如武大郎这般人,说他是一块好羊肉落在了狗嘴里都属嘴上留德,应是好羊肉落在粪土上才对。 奈何,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他如今穿越到英雄武松身上,武大郎与他乃是一奶同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正如他亲眼所见,潘金莲这妇人长得当真有好几分颜色。 说来,任凭你是皇亲贵胄也好,绝顶的盖世英雄也罢,将这妇人收入囊中都是一等一的受用。 天地良心,倘若今夜就随了这妇人所愿,日后每晚将灯一熄将帘一拉,此间确是一块逍遥快活的好天地不假。 但这妇人一片春心横贯古今,日子一长,必露马脚,必遭街坊四邻耻笑。 武松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试问,届时还能如何在清河县里混得下去? 潘金莲这妇人随同武松走进屋内,将灯放在桌上,心儿已然乐开了花。 她心下暗付:我今日对这雄壮的好男儿一番斗智斗勇的挑动,到头来还当真如我所想,他确实动了情。 此刻这妇人心头仿佛涂了蜜糖一般,甜美不已。 当即背身着武松,将身上红袄脱了,挂在墙上,笑吟吟地道:“时辰实在已经不早,奴家这就伺候叔叔歇息。” 这妇人嫁给武大郎几年光景下来,吃透了女人之苦,着实是一只如同被囚禁在笼中即将憋疯了的金丝雀。 那一双三寸金莲踩在地上,通身上下满是活力,回首往昔,当真是阴沉苍穹日日见不到晴。 这妇人背身着武松自顾自美了半晌,始终听不见武松言语一声。 便猜他心思,猜他定然早已坠入迷网,于是便急着尽早入他怀里。 这妇人回头一看,只见武松竟合着衣裤坐在床边,纹丝不动。 她笑了笑,走过去穷尽花言巧语,一番曲意迎合武松,武松置若罔闻,对她不理不睬。 她也不是不识趣之人,心知这心尖肉肉其实压根就没有动了决定染指她的心思。 她坐到武松身旁,默默沉吟半晌,脸色开始渐渐如十月寒霜。 她将一条腿微微抬起,架到另一条腿上,冷着声音道:“还只当叔叔与奴家一样,都是一片诚心实意,大半日光景,好酒菜好笑脸供着叔叔,到头来才知,叔叔原来是戏耍奴家罢了。” 武松和这妇人干坐着,都是一言不发。 屋内分明炉火升腾,极其暖和。 然而这刺骨寒意,却一丁点也不比外面的狂风暴雪小。 一盏,两盏,三盏茶的功夫过去,这妇人始终也没有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武松斜眼偷偷瞧了瞧她,轻声道:“嫂嫂过来坐着。” 这妇人听在耳朵里,心中大喜,寻思:这厮想我!不然这厮为何不赶我走? 这妇人忙是暗自重整粉面,理清云鬓,迎着笑凑近坐了过去。 将双手紧贴在武松的双膝上,道:“不知道方才怎么误会了,叔叔好一会儿不理奴家,叔叔别见怪,怨不得奴家想多。” 武松并不躲,说道:“我有件事想问嫂嫂。” 这妇人忙说:“叔叔可是奴家的心里人!什么事都可问。” 武松终于转过头来,说道:“你嫁给我哥哥武大为妻之前,究竟什么来历?” 这妇人一听这话,满面的浓情蜜意登时凝固住,一时语塞。 武松心里太清楚了,潘金莲的成长经历复杂,若说她是在本分人家长大成人,根本就不可能。 但她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武松还真不清楚。 潘金莲不敢有所隐瞒,只得是硬着头皮滔滔不绝地将自己来历详细禀明。 潘金莲,二十五岁。 自小身世凄苦,父亲早亡,空空留下一家七口整日忍饥挨饿。 母亲孙氏日子过得举步维艰,毕竟本就是家徒四壁,指望不上别的,今日卖这个,明日卖那个。 后日终于卖无可卖,只得是将潘金莲变卖。 也是没办法之事,毕竟做娘的度日不过。 员外王招宣以十两银子将潘金莲买下,若非潘金莲生得俊俏,王招宣定然打发她倒倒夜壶痰盂。 于是这般,潘金莲在王家学得了一手吹拉弹唱读书写字的好手段。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几年之后潘金莲长大成人。 十五岁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姿色可人。 王招宣眼见已然可以将潘金莲收入囊中,世事难料,王招宣还未成事,便即七窍升天。 彼时,母亲孙氏得知王家上下乱作一团,哭天喊地的将潘金莲从王家手中要了回来。 且说此时潘金莲已经长大成人,真真正正的今非昔比,自是可以卖的好一大笔银两。 母亲孙氏略微思量,转手便将潘金莲卖到张大户家中。 张大户用四十两雪花纹银将金莲买下。 张大户家境殷实,却偏生娶了一只母老虎。 平日里被这只母老虎所累,身体堪堪称是:软若鼻涕,脓如酱。 起初潘金莲刚刚进入张家之时,张大户尚且还能有所收敛,可几年光景过去,本就姿色可人的潘金莲更是美得倾国倾城。 这张大户喜欢金莲当真喜欢得紧,碍于家中那只母老虎,他始终按兵不动。 一日,那只母老虎因事离家几日,张大户抓住机会将潘金莲收做己用。 那事儿其美妙之处,他二人都是如此一般的受用。 潘金莲日后为何泼辣至极三观低到无下限,是这段时光直接导致的。 好景不长,他二人之事很快便东窗事发,那只母老虎搅得张家上下鸡犬不宁,决心决意要潘金莲死。 张大户心知自己斗她不过,无论如何,保住潘金莲的这条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其时情势危急,细数一番身边人,他压根没法子作第二人想,只得是将潘金莲许配给了寄居在张家的长工武大郎。 这武大郎头窄长,皮枯糙,身高不足一米五。 乃是真真正正的最为卑贱低等之人。 那只母老虎为了恶心潘金莲,不止是一两银子没要,反倒还贴了些金银首饰作为陪嫁。 第四章 太阳底下无新事 如此这般,这妇人将自己嫁与武大郎之前的种种大事小情,悉数告知武松。 末了,这妇人美眸微眯,玉手从武松的膝盖处向上滑动三寸,滑至武松大腿上。 这妇人道:“说是这般说,嫂嫂既嫁给了你哥哥,便是有家之人了,自那以后整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武松问道:“嫂嫂一番苦心与我相告,当真没有半分隐瞒了?” 这妇人闻言,秀眉一蹙,不悦道:“哪里还有什么隐瞒!” 武松环抱双臂,复又问道:“张家主婆将嫂嫂许配给我哥哥之后,莫非那张大户便再也没有上门叨扰过?” 这妇人的俏脸儿上更是新添了几许不悦,将双手从武松大腿上猛地抽回,道:“常言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奴家哪里有什么可隐瞒?” 武松不禁是翻了个白眼,一声大笑,道:“嫂嫂好一句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且问嫂嫂,那张大户那时毕竟没死,难不成他还当真与你断了往来!” 这妇人心知自己已经兜揽不住,倘若惹恼了他,于自己而言,可也并无什么好处。 便只得是将其余所隐瞒之事一并奉告。 原来,那时武大郎每日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张大户几乎每日入房里与这妇人私会。 武大郎自是亲眼得见过,但这妇人本就是那张大户的人儿,他人微言轻况又寄人篱下,便始终不敢声张。 一年半载之后,那张大户忽得阴寒病症死了,自此而后,武大郎便带着这妇人搬至紫石街去住。 那时武大郎已专职卖炊饼,再不务其他,终日早出晚归。 这妇人每日打发了武大郎出门,确不出家门,只是坐在帘子下嗑瓜子,故意将那一对金莲小脚露出来,勾搭县内浮浪子弟。 凡此种种,武松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下听这妇人说着,心中已有了底。 他仍旧不肯理会这妇人,这妇人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当真苦挨不住了。 只得是借以天冷之由,爬到床头张开怀抱为武松暖脚,以消心头之痒。 武松并未拒绝,动也不动,至多不理她。 武松嘴上说着:“嫂嫂困了歇息便是,不想回房便不回房。” 这妇人闻言,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应道:“叔叔当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 话说武大郎一觉睡至半夜醒转,察觉身旁没人,立时清醒了过来。 不假思索一脚跳下床去,轻轻缓缓地将门拉开。 站定在原地东张西望半晌,不见那妇人,便如做贼一般前门后门的一番查探。 确认门上的锁未被动过,这才安了心,准备回房继续歇着。 一面打着困顿哈欠,一面将头高高抬起朝着楼上看去。 这妇人既未偷溜出去,此刻她人究竟在哪间房内,他才懒得去理会。 这雪彻夜未停,到了早上,整个清河县已是一派银妆世界,玉碾乾坤。 武松醒来后,见潘金莲正往武大郎的担儿里装典炊饼,他也心知每日自己要去县衙里画卯,但这苦寒天气实在不想动弹。 他和哥哥嫂嫂有说有笑的吃过了早饭,便回房继续歇着。 刚将房内的炭火簇起来,忽而看见三名士兵结伴并肩而行,匆匆忙忙找上门来。 那妇人心知士兵们是来找武松,便慌慌忙忙推开帘子,上前笑脸相迎。 这三名士兵也不进门,只是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说道:“知县大人有急事,武都头速速随我等前去县衙。” 武松虽是无奈,但他一个公职人员又怎么可能不听命行事,于是便跟随士兵前往县衙。 一路之上顶风而行,行进艰难,踏着乱琼碎玉,途经三街十八巷。 武松摇头苦笑,心想:我毕竟是堂堂的清河县都头,即便不属文职,但无论如何好歹也和公安局大队长同等。 出门在外的,连个轿子都没有,实在是与这地位不相匹配。 武松来到清河县的县衙时,苍穹里的万里阴云已经全部消散,明媚朝阳普照大地。 县衙公堂甚为雄伟壮观,堂内雕梁画栋彩绘壮丽。 坐在那宽敞月台当中之人,乃是清河县的知县大人李拱极。 武松脚下是两块跪石,年深日久的,赫然可见深浅有致的两条跪坑。 武松瞧了李拱极两眼,双手抱拳道:“下官武松见过知县大人。” 李拱极捻着胡须道:“武都头,本官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名叫朱勔,他是殿前太尉,本官近日要送他一担礼物,顺便捎封书信去。” “此事若没个力能盖世的自己人执掌,本官当真生怕途中多生事端,本官想了一圈合适人选,非得是你去方可。” 这李拱极到任清河县知县以来,至今已有两年有余,挣得许多金银。 三年任满之后便要去东京城朝见天子,如此这般,孝敬上司之事那是免不了的。 武松脸色一沉,先不说此事事关重大,单说他一离开清河县,按照精准的时间线发展,潘金莲和西门庆必在紫石街相遇。 随之,便会发生王婆为他二人奸情牵线搭桥之事。 再说了,下属孝敬上级,为其勉力分担麻烦确是明智之举不假,但诸如像是这种差事纯粹是份苦差,也是真的。 于是武松便连忙推诿,说他近日感染了风寒,难以动身,倘若非去不可,在半路之上有个好歹的,此事反倒变得棘手。 知县李拱极笑说:“至多八、九日你也就该回来了的,武都头为本官办理此事,本官自然是要厚厚重赏武都头。” 原来,知县李拱极对武松堪堪称是惜才如命,就是他,将武松从一个前程未卜的草民直接拔升到清河县都头之职。 此番前往东京城路程遥远,他特地为武松备了三十两路费,况且回来之后还会有金银厚赏。 李拱极眼见武松死活不承接此事,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另寻旁人。 今日县衙里多半无事,李拱极一番例行公事,便将手上的两件案子推给师爷料理。 第五章 一尸两命 李拱极走到内堂,招唤武松共饮几杯酒。 不成想刚将酒杯举起,忽听得外面有士兵紧急来报:“知县大人,南门外潘家河一带今晨时分发生一桩惨案,非同小可,乃是一尸两命。” 李拱极来不及将手中筷子放下,急声道:“南门外潘家河?事发之地具体所在何处?” 士兵禀报:“在丽春院附近,就是头牌李桂姐的那家丽春院。” 李拱极再问:“死者何人?可有权贵人物牵连其中?” 士兵回答:“死者是一贱民,无权贵人物牵连其中。” 李拱极听了,轻一点头,从盘中夹起一块羊肉。 漫不经心道:“那不打紧,再说了,烟花柳巷本就为是非之地,向来都不安生,你又慌乱个什么。” 这士兵进入县衙没几日,不懂官场,还真以为人不分个三六九等,阿猫阿狗的都是一概而论。 武松凝思片刻,急声道:“大人,下官有意率领一列士兵前往丽春院。” 李拱极心知武松与自己并非是同类中人,他既然是想要为百姓辛苦去,那便由着他去,他才懒得从中干涉。 李拱极只是告诉武松:“武都头,你任都头一职至今连一月尚且都未满,诸事都算不上得心应手,此一节本官随你的意,你只须记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武松得到李拱极的应允,便亲率一列十三名士兵乘马向南而去。 县衙内的张捕头已先武松一步,亲率众捕快前往丽春院稳定局面与民心。 武松之所以会向李拱极主动请缨接手此事,纯粹是因为他在那名士兵口中听到了两个关键词。 丽春院,李桂姐。 丽春院其实算不得什么,清河县里与之同等的妓院不下六家。 但众所周知,自丽春院开院以来曾出过两位头牌,一个是李桂姐,另一个是李娇儿。 二女都是同样一般的姿容姣好,吹拉弹唱无所不能。 二女同时也都和一个人来往甚深,脱不开干系,那人便是西门庆。 李娇儿被西门庆一时兴起娶进家中做了二房,李桂姐虽未被西门庆娶进家中,但她是被西门庆包养。 武松本是既来之则安之自由散漫惯了的个性,但西门庆这个恶贯满盈肮脏龌龊之人,他可容不得其快乐潇洒下去。 半个时辰不到,巳时三刻,武松赶至丽春院。 在过往,这是一处男欢女爱歌舞升平的快活所在,此时出奇的寂静。 店内众人里三圈外三圈的齐齐站在东面,客人们三三两两的抱团站在西、南两面。 张捕头手下众捕快已将店内局势稳定住,眼下店内老鸨正向张捕头详细诉说此事。 武松突然到此,在店内掀起了不小波澜。 店内之人也好,客人们也罢,都想要趁此机会好生瞻仰一番打虎英雄武松的风采。 但在场的男人们看了后,都是心生冷笑,一个个的均是想着:这英雄不过如此,凭白让他风光了一场! 张捕头没想到武松会来,连忙上前迎接。 店内老鸨也已顾不得抄写文书,跟随张捕头快速走近迎接。 武松看见老鸨身后跟随着一男一女,女的千娇百媚浑身风尘气,男的长相滑稽是一碎嘴子。 几人甫一上前,便开始对着武松滔滔不绝起来,满口溢美之词。 武松听得不耐烦,向张捕头问道:“与此地相关之人,没有放走一个吧?” 张捕头连连点头:“自是没有,我等到此已有几炷香时间,部下们在这丽春院里布下天罗地网,各处均有兄弟把守。” “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便是一条狗也是插翅难飞。” 张捕头说完,老鸨身后那男的颤笑两声,道:“那是自然,咱们张捕头神通广大力拔山河,人还算个屁,就连条狗都逃不出他的法掌。” 那男的话音刚落,引来一片哄堂大笑。 武松跟着笑了两声,正要向老鸨问明事情经过,忽听得老鸨身后那女的对那男的嗔道:“应花子,你这人嘴上总没个检点!” 武松听那女的说起“应花子”三字,立时眉间一挑,朝那男的瞧了过去。 只见那男的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长袍,为人甚是机敏麻利,对那女的恭敬有加,就如待他的衣食父母一般。 那男的见武松正在看他,忙是双手抱拳,道:“幸会武都头,小人姓应,表字光候。” “自从武都头打虎归来,小人一直对武都头您心生神往之情,奈何始终无缘相聚一场,嘿嘿!全要怪在那千该万死的贼老天头上。” 店内原本肃杀之气毕现,经由他这两句话下来,气氛被他哄的颇为轻松。 武松眼前一亮,对他用手一指,问道:“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会中十友之一应伯爵,对吗?” 应伯爵受宠若惊,匆匆忙忙上前溜须拍马:“小人何德何能,竟能被打虎英雄武都头记住贱名,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再问那女的,那女的连忙自报姓名与出身。 确是李桂姐不假。 武松暂且先将应伯爵与李桂姐撇下不管,急于向老鸨问明实情,这一尸两命的凶杀命案究竟怎样缘由。 店内老鸨经营风月场所半生有余,按说也应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但她在向武松说明此事经过时,却是禁不住地悲从中来。 此事究竟是怎样个一尸两命? 死者是一位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十七岁妇人,乃是火烧致死。 这妇人原是丽春院头牌李桂姐的丫鬟,名叫小玉,因着半年以前在暗地里结交了个相好的,以致未嫁先孕。 小玉无父无母是孤儿,于是她这终身大事便由李桂姐等丽春院之人拿捏定夺。 当时李桂姐等人想着,倘使有孕在身仍旧继续留在丽春院里,着实不成体统。 于是,李桂姐等人便让小玉与她那相好的成亲。 小玉的相公家中也是一贫如洗,他二人成亲之后,相公学习修马车,在清河县内开了个修车坊,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近来有几位外地亲戚造访,小玉的相公每日吃酒醉生梦死,将小玉独自留在家中。 今日卯牌时分,小玉睡醒去外面解手时看见猪棚里有一团诡异亮光闪烁,以为失火,当即亲自挑水浇了一通,但那团诡异亮光始终不灭。 无奈之下,小玉只得拖着身子就近去酒楼里寻觅相公。 其时相公正在吃酒豪赌,听小玉说起家中发生此等怪事,不仅不急,反倒甚是不耐烦。 敷衍驱逐小玉:“你管那么多图个什么!回去睡你的觉便是。” 小玉自然没有多想,便拖着身子独自回去继续歇息。 几炷香过后,那团诡异亮光竟愈演愈烈,猪棚里不时还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缕缕青烟也是平地升起。 第六章 迷雾重重 小玉本以为当真无事,可也不知怎地,猪棚内还是失了火。 她反应过来时毕竟是为时已晚,猪棚内火势迅速蔓延,偏生她万分惊惧之下伤了胎,趴在门前分毫动弹不得。 只得是用尽力气大喊救命,附近的丽春院中人听见了,立即前往于此展开紧急驰援。 男人们将房门撬开,彼时火势已是遮天蔽日,马车,窝棚,愈烧愈烈。 小玉不断大喊救命,喊得她撕心裂肺,令人听在心中惊惧倍增。 如此这般,大火足足烧了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过后,小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丽春院中人平日里与小玉有些私交的,均是急得抓心挠肺,几欲冲进火海,尽皆被人死死拦住。 事后,众人足足扑了近一个时辰,这大火方才彻底熄灭。 可小玉早已一命归西,房内烧为一片灰烬。 小玉被烧得当真惨不忍睹,皮开肉绽,全然不成个人形。 小玉相公的家里人只字不提安葬小玉之事,到头来还是丽春院中人将此事记挂在心上。 准备三日之后大操大办,送小玉最后一程。 武松听老鸨将此事一字一句地讲述完毕,沉默不言,只是低着头凝神细思。 妇人朱氏葬身火海,在场众人都对朱氏的相公朱胜羽嗤之以鼻,一个个的恨恨不已。 有人万分愤慨,说道:“世间竟有此等狗徒,实在恨人,该当诛杀!” 不想这人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满面讥讽道:“哟,秦爷你前两日不是还嚷嚷着丽春院很是挣钱,一心想要把你家娘子送进来与人梳理吗?” 那人自知理亏,脸色登时红透了。 朱氏之死,令武松千分万分的震撼。 因着那绝望之境,极易令他联想到前一世自己被人设计陷害。 前一世他虽未置身于火海之中,但在那苏州河边时,他与朱氏却是同样一般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武松当下和张捕头一拍即合,各自立刻率领人马向着朱胜羽家中风风火火赶去。 应伯爵自始至终盯着老鸨看,见武松率领人马走了,他才干笑了两声。 他这般说道:“未经此事还真不敢想,原来您老揣着一副菩萨心肠,见那小玉姐归天,哭了这么几鼻子。” 李桂姐闻言,一掌狠狠拍在应伯爵腰上,恨恨道:“你这贼囚根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净是满口胡言!” 应伯爵也不躲,只是谈笑风生着:“哈哈,我哪敢想?今日这尊活菩萨彼时却是活阎罗,逮到那小玉姐便是又打又骂。” 老鸨只是任应伯爵说去,反正先前所拖欠之赏钱,她是死活不肯给他。 武松和张捕头这两路人马速度极快,弹指间恍若蝉翼舞动一般,便赶至现场。 武松对着被大火近乎烧成一片灰烬的平民住宅,望之兴叹。 朱氏的相公朱胜羽也不知怎的,分明娘子都已被活生生烧死,他却躺在房里呼呼大睡。 张捕头率领众捕快冲进房内,将朱胜羽当场拿下。 朱胜羽仿佛酒劲未退,任凭张捕头问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只是不断地笑着。 将张捕头惹的恼了,朝着他大腿便是狂踢两脚。 他方才不笑。 众士兵与众捕快在朱氏的家里一番查探,赫然发现猪棚一旁的桶里所装竟并非是水,而是大量石油与蛮夷之地盛产的古怪胶体混合勾兑而成。 部下连忙舀了一瓢递至武松面前,武松看了,倒吸一口凉气。 联想到妇人朱氏顶着伤胎之危费尽辛苦挑来的这一桶,一心想要用其将那团所谓的诡异亮光浇灭,到头来却是反倒加速夺了她性命。 张捕头气急败坏,手指着朱胜羽厉声道:“你这厮休要装疯卖傻,我等立即便将你收压至监牢,严刑拷打审问!” 武松则是一声叹息,将张捕头叫了过来,用手指着瓢内物事,说道:“朱氏之死,有太多蹊跷,分明是另有隐情。” 张捕头连连点头,道:“这妇人死得甚是可怜,倘若就这么不了了之,想必她的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息,如此务必要水落石出!” 武松一把就将那只瓢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斩钉截铁道:“朱氏的尸身,命仵作好生查看,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此地,七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有人经过闯入,张捕头你命部下轮番把守,严加看管。” 张捕头应了一声:“是,武都头!” 张捕头迅速分列人马,留下把守的士兵与捕快,准备将朱氏的相公朱胜羽带回县衙。 他二人都已上了马准备离开此地,恰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如雷鸣般的阵阵脚步声。 武松匆匆忙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伙身着黑衣的神秘人风尘仆仆赶到于此。 粗略一看,约莫人数该是有四十左右。 众人甫一闯进院门,便列好队形,围站在左右两面,大有将此地团团包围之势。 张捕头一声暴喝:“何人?胆敢前来造次!” 只见篱笆外的古道旁走来一长须男子,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路向院内走进。 此人显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走进来之后也不答话,只是将手在空中一撂。 那两列人马之中登时走出十余人来,跟随在他身后快步走进。 武松和张捕头对望一眼,武松见张捕头满脸沧茫,他正欲说话,一时间只听得“唰”“唰”“唰”拔刀之声响个不停。 众人甫一走进院内,便手持钢刀向武松和张捕头二人展开围拢之势。 刀尖,死死地冲着他二人的心口。 院内士兵与捕快纷纷拔刀,只待武、张二人一声令下,便与这群黑衣神秘人血战一场。 张捕头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厉声道:“本官命尔等速速报上名来!” 这时,长须男子已然走了过来,仍旧气喘吁吁,长咳不止。 他双眼目光在院内众人脸上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张捕头脸上。 冲着张捕头用手一指,苦笑一声,迅速从怀中翻找出一封四四方方大小形如文书的物事,将其递到张捕头眼前。 张捕头紧皱眉头,一把将其从此人手中夺来。 低着头定睛一瞧,轻声念道:“临清通判王道坤……” 张捕头心中一震,看文书上所用之印确认无误,连忙跳下马来冲着此人磕了个头,说道:“下官参拜刘大人!” 武松大感意外,看向身旁左右,急声问道:“自己人啊?” 话音刚落,院内众捕快纷纷朝着这刘大人跪在地上。 刘大人从张捕头手中收回那封文书,兀自点了点头。 一面用衣袖擦着热汗,一面朝着房内走去。 张捕头及其部下眼见如此,便快速起身跟随在刘大人身后走进房内,武松及数名士兵紧随其后。 众人入得房内,“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紧紧关了上。 刘大人来不及坐下,用手指着张捕头急声问道:“阁下贵姓?” 张捕头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属下姓张。” 刘大人低下头一番冥思苦想,振振有词道:“张……张……张青云对吧?” 张捕头用力一点头,脱口而出:“刘大人,属下正是张青云。” 刘大人连气息尚且都未喘匀,摇头晃脑地道:“张青云你啊……那个……见色起意,调戏民女,你被我捉拿了。” 顷刻间,一众黑衣人疾速冲至张捕头面前,将张捕头当场拿下。 房内众捕快面面相觑,登时乱作一团。 张捕头并不敢言语一声,只是满面仓皇地看向武松。 第七章 人如蝼蚁 命如草芥 武松错愕不已,压根不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武松未待说话,只听见刘大人续声说道:“以及那个……副捕头陈平,帮凶,也一并捉拿。” 旋即,其余黑衣人便将陈平当场拿下。 刘大人眼见武松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他身旁一众黑衣人齐齐将刀尖对准武松。 刘大人只是从容一笑,将右手高高举起,示意众人住手。 武松从怀中掏出李拱极的贴身符印,将其向刘大人双手呈上,强颜欢笑,嘘声道:“此为清河县知县大人李拱极的贴身符印。” 刘大人耷拉着眼皮端详符印片刻,收敛起脸上笑容,缓缓说道:“李知县他不识得你,本官说的,如何?” 武松闻言,脸上风云突变。 实是猜想不到,这位刘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反正这位刘大人想必是位高权重,将李拱极搬出来都压不住他。 待得武松将李拱极的贴身符印收回怀中之后,刘大人将手搭放在武松肩上。 他冲着武松轻声说道:“壮士景阳岗上赤手空拳打死大虫一事,扬名风光,甚是威风,天下人敬佩不已。” “就连李知县也是审时度势,临时起意将清河县原都头秦野阳无缘由革职,将壮士你拉拢过来镇场子。” 武松心绪繁杂,景阳冈上打虎一事,固然是威风一时。 但诸如像是李拱极为了将自己拉拢上位,无缘由将原都头秦野阳革职此类微末之事,实是算不得什么。 按说如刘大人此等人物,又何以会对此事心知肚明? 这刘大人当真神秘。 便在此时,副捕头陈平反倒凭空生腔一股傲气,问刘大人道:“这位大人,你是临清城孙大人的部下没错吧?” 刘大人认真询问道:“敢问是哪位孙大人?” 陈平一声冷笑,不免略显得意,道:“内侍省都知兼临清城昭宣使孙翠亭,怎么,大人你连这都不知道的?” 刘大人闻言,斩钉截铁道:“内侍省都知是地方官员,他管不了我的,你明白吧?” 陈平仿佛顷刻间丢失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那般,脸上登时黯然失色。 武松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微眯双眼,缓缓问道:“妇人朱氏之死,是大人一手铸成的吗?” 刘大人忽而满脸倦怠,道:“有人要朱氏死,本官只是奉命行事。” 武松一把就将刘大人的手从肩上甩下,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如何,那可都是好端端的一条性命!” 刘大人轻咳两声,说道:“本官却又如何不知?当差嘛,若非不做,一旦是做了,必要做得干干净净。” 他一面冲着一众黑衣人说道:“此地烧得还是不够彻底,你们再去放一把火。” 这伙黑衣人操练有素,刘大人方才一声令下,他们便开始准备行事了。 将一张太师椅搬到刘大人身下,刘大人缓缓坐下,把悬在腰间的宝刀拔出。 凝望着武松说道:“武都头,本官亲自杜撰了一则故事,你听听看,是否完美无缺。” 武松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了一般,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刘大人用手指着张捕头,满脸正色道:“捕头张青云,举止不端,于深夜时分潜身溜入民宅调戏民女朱氏,未果,怒极之下亲手纵火意欲杀害民女朱氏。” “不巧,被当差巡视于此的副捕头陈平撞见,陈平翻墙过屋伙同捕头张青云制住民女朱氏,助张青云大行歹事。” 话毕,刘大人看也不看,举臂便将手中宝刀猛地插进张捕头心口。 顷刻间,殷红鲜血便滚滚流淌下来,登时就将张捕头衣衫染红,房内众捕快见此,均是大惊失色。 张捕头伸出手来,快速捂住心口,只见手掌上弹指间便满是鲜红。 他看了看武松,瞧了瞧部下陈平,当即五官扭曲在一起应声倒地,挣扎数下之后,惨死于当场。 在张捕头死的刹那间,他嘴里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半面墙壁。 刘大人死死地盯着武松,问道:“武都头,本官的这一则故事,还成吗?” 武松望着惨死在自己眼前的张捕头,他瞳孔持续放大,下巴连连颤抖,用力咬紧牙关。 刘大人嘴角浮起一抹不屑,冲着部下说道:“张青云之死乃是罪有应得,按我大宋律法,赐犯人陈平斩立决。” 于是这般,在陈平的无助哀嚎声中,一众黑衣人将他拉到外面院里,开始执行斩首。 院内的士兵与捕快自是不知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睁睁看着副捕头陈平当场被人取了首级,自是万分惊慌,但无一人敢于凑上近前。 刘大人一伸懒腰,冲着站在院内那趾高气昂的朱胜羽挥了挥手,朱胜羽没好气地推开面前数名士兵,快步跑进。 刘大人随即起身,冲着朱胜羽双手抱拳道:“朱相公受惊了,本官在您面前向您赔个不是。” 朱胜羽见此,好生一派受宠若惊,忙是手舞足蹈道:“大人实在客气,大人速速将小人带去临清城吧,此间已为是非之地,小人久留不成!” 刘大人轻笑两声,弯下腰来在朱胜羽耳边嘀咕了一句:“事既已成,朱相公安心便是,五夫人她好生等着你呢。” 不想这话被武松听见,武松艰难地将视线从张捕头的尸身上抽离回来,冲着朱胜羽上下一番打量。 心下暗叹:好一条白皙粉嫩的英俊小生。 刘大人在前,朱胜羽在后,浩浩荡荡的两列黑衣人在武松眼皮子底下渐行渐远。 院内士兵与捕快如惊涛骇浪一般涌了进来,众人怔怔地望着张捕头的尸身,心中均是五味杂陈。 两名士兵轻轻拍了拍武松,声音小得如同蚊虫撕咬:“武都头,咱们应当怎么办?” 武松面色寒冷,只是命士兵将张青云和陈平二人的尸身带上。 离开朱氏的家之后他哪里也没去,一路直奔县衙。 甫一走进县衙公堂,士兵与捕快们便齐齐收起刀剑。 武松看了一圈,不见李拱极身影,便命四个人将张、陈二人的尸身背在身上,快步走进内堂。 只见李拱极正独自饮酒,桌上每盘菜都是完好无缺,似是连一筷子也没动过。 武松正要向李拱极禀报,李拱极快速放下酒杯打了个手势,命士兵先行下去。 士兵不敢在内堂里逗留,轻放下张、陈二人的尸身便转身离去。 待得内堂里只剩下他和武松二人之后,他起身说道:“武都头不必多言,此事本官都已知道了。” 第八章 玄机藏于妇人手掌心 李拱极将“知道了”这三字咬得死死的,武松听着,心中已有了数。 但张、陈二人就如此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真可称得上是惨也,苦也。 李拱极心知武松此人品性端正,嫉恶如仇,张、陈二人没来由地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多半不会就此不了了之。 于是,李拱极亲自为武松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呈上,道:“武都头,此事非同小可,对方来头不小,不可管。” 武松将这杯酒好生接了过来,也不喝,只是放回桌上,问道:“敢问大人从一开始便全都知道吗?” 李拱极用手一指桌上的两封书信,沉声一叹,道:“此乃半个时辰之前送来于此,是临清城来人。” 武松轻一点头,面无表情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位朝廷命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凭空被人诬陷杀害,未免忒没王法了。” 李拱极面露一丝苦笑,说道:“今日也是合该有事,偏生是他张捕头率领一众捕快前去丽春院,倘使换做旁人,想必也是轮不到他头上。” “信中已写明白了的,临清城通判王道坤的五夫人点名道姓要力保朱氏的相公,武都头你走过来看。” “这夫人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倘若朱氏的相公有一丝闪失,临清那边必追查到底,如此,本官头顶的乌纱帽都难保。” 武松眼看着这封字迹清秀的书信,一时间心乱如麻。 碍于张、陈二人尸骨未寒,不禁是冒死说道:“这夫人在信中写着她与那朱氏的相公沾亲带故,可真是荒谬至极。” “今日之事看个明明白白,分明是一对苟合已久了的奸夫淫妇罢了!” 李拱极的双眼目光不曾从书信上移开,冷笑道:“却又有什么新鲜?武都头,这话也就是你我二人私下说了,本官方才看了第一行字之时,心中就已清楚,这夫人背着王道坤干着好勾当。” 武松心下暗道:这世道,与我前世又有什么分别! 奸夫淫妇勾搭成双,担心妇人朱氏坏了他们的好事,提前下手合谋将其杀死。 一旦东窗事发了,仗着有权有势,命人好一番颠倒黑白杀人灭口! 事已至此,张、陈二人既命已归西,李拱极感念自己与他二人日久天长颇有些情分。 于是决定辛苦一场,以今年清河县收成不佳为由,恳请上面拨银一百两下来,作县衙内务用资。 届时,李拱极定然是一两不留,将这一百两一分为二,给张、陈二人各自家中送去五十两安葬费。 当然,倘使上面不肯拨下来这一百两银子,也就作罢。 今日武松所遭之事,李拱极心中多少都有些愧疚,于是便私自给了他八两赏银,顺便道声武都头辛苦。 武松收下这八两赏银,大步离开县衙。 却说那张青云家中此时各处房门紧锁,他娘子与知县大人李拱极之子李拱壁正躲在后房一间屋里玩得正好。 正是要到那紧要关头,忽听得张青云亲娘在前面正厅里大呼小叫。 惊声询问来者:“你这厮分明满口胡言,我儿张青云武艺超群天下无敌,他怎么会死!” 妇人听了,先是与李拱壁对视一愣。 妇人嘘声道:“今日一大清早,奴家就将家中各处房门紧锁了上,这老婆子又是如何进来?” 李拱壁用力一寻思,脱口而出:“这老婆子该是昨日便来,夜里住下,倒也无妨,咱二人行事小心诡秘莫测,谅这老婆子定然仍旧被蒙在鼓里。” 妇人恍然大悟,一时间心中又开始急了起来,使劲翻了个身。 须臾,妇人和李拱壁都是一笑,妇人说着:“青云他死得正好,成全了你我二人从此以后随心所欲再不用躲着藏着,岂不美哉!” 武松一路从县衙回家,脚踏干净净、白花花满地大雪,迎着微凉暖风,脑海里尽是张、陈二人临死前的模样。 经此一事,武松算是彻底明白那位刘大人为何没对自己下手了。 捕头,都头,二者之间虽仅是一字之差,但二者实际是相距千里万里。 捕快一职,乃是真真正正的“贱业”,就便是费尽千辛万苦做到了捕头,却也并非是官,只是个吏而已。 委实不入流。 都头则是与之有着明显分别,都头乃是货真价实的体制内之人。 若论起具体品级,虽为芝麻绿豆,但毕竟也是月月吃朝廷俸禄的官员。 也就难怪,张青云此人似乎在很多时候完全可以与武松平起平座,但在武松面前却是卑躬屈膝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原因就在这里。 不觉间,已行至紫石街东头。 武松放眼看去,只见武大家附近的街坊们此时正各自忙于生计。 走东窜西,大声叫嚷鲜嫩多汁脆梨的郓哥; 坐在茶坊门口,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三道四着,满脸没事找事德行不停嗑瓜子的王婆; 手持铁具,店内店外忙的不知所以然的姚二叔; 怀中捧着一摞宣纸,脚踩梯子,冲着柜上纸马跃跃欲试着的赵四叔; 背着医箱,一路之上风尘仆仆从西面快步走来的何九叔。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从紫石街东头依次排开,将这炊烟袅袅的一方天地勾勒得满是烟火气。 武松看见武大家的房门大敞着,门口有一只小轿停着,两名轿夫瞻前顾后,似是正在此地等待收钱。 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了,半日时间没回来,潘金莲又在家里弄出了什么花样? 武松正要走进门里去,忽听得身后传来王婆的声音:“哟,这不是在县衙里当差的武二郎嘛!一路走来神色匆匆的,这又是去何地办差了?” 武松懒得理会这只心术不正的老猪狗,只是将身上披着的毡笠摘下,快步向门里走去。 王婆连声说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武都头要模样有模样要功夫有功夫,老身定要寻一个好姑娘与武都头你相配。” 正卖着脆梨从此间经过的郓哥撇了撇嘴,冲着王婆道:“你这贼老婆子忒会说笑话,你又能识得什么好货色了?无非就是那些没廉耻的破鞋烂货罢了。” 王婆气得,一股脑将口中瓜子皮全部吐出来。 三步并作两步猛地一窜,抢身伸手将郓哥衣领牢牢揪住,劈头盖脸的两大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破口大骂道:“小猢狲从哪里死来,贼短命的怪奴才,老身看你是活腻了,来讨这一顿好打!” 郓哥吃了王婆两下,虽然双腿已是动弹不得,但他将双手一探便探至王婆腋下。 用尽全力猛地掐了上去,阴狠狠地道:“小爷每日屡次三番从你茶坊前经过,你总也不说赏小爷一壶茶来喝喝,如此,哼!却也怪不着小爷!” 第九章 金莲徒生两肚子闷气 王婆被郓哥这么猛的掐住腋下,疼得她惨声哀嚎,腋下恍若是被蟹钳夹住了一般,疼得她一屁股瘫在地上。 郓哥见此,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捧腹。 伸手指着这王婆道:“老贼婆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实在可笑,怎么,老王八盖子掀翻啦?” 王婆死命捂住腋下,只顾不住哀嚎。 郓哥笑了片刻,随手从桌上顺了一壶茶便跑了。 此时武松已经走进武大家院内,将悬在腰间的钢刀取下,找着位置放到墙边,房内却有孩子哭喊声音传出。 那哭喊声一阵高过一阵,甚是凄惨,武松提刀快步冲了进去。 只见迎儿裤子褪到小腿,半趴在椅子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潘金莲站在她身后,正卯足力气劈手打她。 这妇人显是因事被迎儿气得怒火中烧,此刻一面打一面说:“贼奴才好生讨人嫌,那一盘裹馅肉角儿,是你家祖宗我费了好一番辛苦才包好蒸出来的。” “汉子尚且还没吃到嘴里,反倒是被你偷吃了好几个,且看你家祖宗我今日打不打死你!” 话音刚落,这妇人便要抄起皮鞭狠狠对迎儿抽打。 武松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拦住这妇人:“孩子家家的,哪里懂个什么,再说了,她身子实在太娇小经不住你打。” 这妇人甫一看见武松,那一身泼辣好似秋风吹过落叶一般,登时荡然无存。 这妇人匆匆忙忙整理云鬓,眼带笑意道:“奴家不知叔叔回来了,今日咱家里有一番好热闹享受呢。” “叔叔你瞧,是我娘过寿,奴家的哥哥姐姐也来了好几位呢。” 武松一面将迎儿抱起,一面朝着围坐在饭桌前的那伙人看去。 潘金莲的娘家人对武松早已如雷鸣贯耳,今日在武大家中有幸得见,一个个的忙着作揖,忙着道万福。 武松双手抱拳,轻声笑了笑。 这时,坐在饭桌前东向的老妪忙是走了过来,冲着潘金莲说道:“娘的轿钱还没有付给人家,人家正在外面等着呢。” “金莲你先将六钱银子给了娘,然后再打这小猢狲也不迟。” 潘金莲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话说昨夜过后,这妇人时不时地跑到闺房里描眉画眼,通身上下仔仔细细梳妆打扮。 为着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尽早得到武松! 今日这半天时间里,这妇人坐在家中看这里也不好,看那里也不对。 和家境殷实的人家相比,天差地别也就罢了,偏生日子过得还如此冷清,没点人气。 于是这般,这妇人才想起今日是母亲寿辰,一大清早的,就命迎儿去兄弟姊妹家里捎话,热情邀请他们来家里一起陪母亲过寿。 既然如此可想而知,潘母这一番话被这妇人听在耳朵里,当真更是犹如在烈火上浇了满满一碗热油。 这妇人气的恨的,当场对她娘好一通数落:“你没轿子钱,倒还有脸来?叔叔虽是自家人不假,但毕竟是一方英雄且在那堂堂的县衙里当差。” “你这副再也活不起了的穷酸德行,岂不是让叔叔笑话?岂不是丢尽我潘金莲的脸面!” 潘母情急,一再地说轿钱还没付给人家,而这妇人的哥哥姐姐们却只是干瞪双眼看着,谁也不舍得掏兜。 武松见这妇人气成这样,摇头苦笑,连忙掏出一锭银子递到潘母手中,对这妇人说道:“无妨,我这就去外面给钱。” 这妇人闻言,更是情急,伸手一把拉住武松,道:“叔叔千万别多想,奴家只是气这不开眼的老婆子。” 潘母本就老无所依,眼下见潘金莲如此待自己,便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武松从怀中翻出些散碎银两,去外面付了轿钱。 这妇人见潘母老泪纵横,一股火更是从心底冒了出来,道:“也罢也罢,从今以后你有轿钱便来我家,没有轿钱便不要来!” “丢脸献世的老婆子,当真臭不可闻,我潘金莲只当没你这个穷亲戚!” 这妇人又是一番数落,令潘母更是感到犹如一方倾盆大雨从头顶落下来。 潘金莲等着武松从外面回来,才将灶上食盒里的六盘上等好菜端了出来,热气腾腾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饭菜虽香味扑鼻,可她却已没什么胃口吃了。 这妇人饥肠辘辘一中午,左等武松不从县衙里归来,右等武松不从县衙里归来,强忍着干瘪肚皮一路饿到现在。 结果可倒好,反倒是生了满满两肚子闷气。 围坐在饭桌前的大哥潘阳吉,二姐潘金春,三哥潘阳明,四姐潘金月都想要对这妇人说两句顺耳的话。 但都想起方才分明亲耳听这妇人说着什么:汉子尚且还没吃到嘴里,反倒是被你吃了好几个…… 那武大毕竟在外面卖炊饼没回来,想来这“汉子”二字,指的该是这打虎英雄武都头。 在座几人念及于此,都是心领神会地轻声一笑。 潘金莲没闲心思理会这几个“工具”,一心只是忙着给武松夹这夹那,将那老寿星也是晾在一旁不管不顾。 这妇人巧用心思为武松挑鱼刺,用上力气为武松挑骨头,如此这般吃了片刻。 大哥潘阳吉和三哥潘阳明都坐不住了,同时放下筷子给武松敬酒。 潘阳明说道:“今日我等来六妹家里陪母亲过寿,得以与武都头此等人物同坐一张桌前吃饭,实在三生有幸。” 潘金莲听三哥称她为六妹,不禁是撇了撇嘴。 潘阳明已有很多年没这么叫过她了,整日都只是直呼其名,一口一个潘金莲,一口一个那过了门的。 料想之下,倘若家里没有武松此人,“六妹”二字,那是打死他都无可能脱口。 潘阳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老实窝囊的大哥潘阳吉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连咳嗽一声都是不敢,潘阳明心下着实是气得紧。 于是便用力在桌底踢了潘阳吉两脚,潘阳吉略微一晃神,就如背诵生疏经文一般,说道:“今年清河县收成实在不好,我和你三哥在家里呆着也没个指望,想着让你帮衬我和你三哥在县衙里寻个差事。” 此话一出,潘金莲登时就急了,难怪今日他们二话不说便来,原来是因着有所图。 第十章 应伯爵登门送礼 潘金莲用力将面前碗筷一股脑甩到地上,道:“我就知道你等来此压根没憋什么好屁,明着告诉你们,县衙里没有差事。” “坐在家里等着活活饿死也好,出去抛头露面沿街讨饭也罢,休来乞求我家叔叔施舍。” 潘阳吉着实受不得这个,只得是灰头土脸地坐下吃饭。 潘阳明倒是大为恼火,恶狠狠地道:“只怕是狗仗人势了,我和大哥好赖不济也是你潘金莲的亲兄弟,我和大哥的难处既然都已摆在台面上说,潘金莲你竟如此!” 潘金莲“呸”了一口,冷声道:“贼王八当真可笑,求人还如此硬气,也罢也罢,我潘金莲一向当狗当惯了的,便是狗了,你却又能怎样?” 潘阳明咬紧牙关,满脸阴鸷,冷冷地道:“好一条狗,怪不得心地如此之狠。” 武松本就对这妇人印象不佳,况且她这些亲戚又都是一无是处的下里巴人,于是便任他们对骂,不管不顾。 但他忽而想起昨夜这妇人所讲的那些往事,甫一想起,整个人便愣住了。 他连忙认真聆听潘金莲与潘阳明二人对骂,发现潘金莲此刻已是满口污言秽语,说话脏得,甚至就连她的那两位姐姐都吃喝不动了。 他用力一拍桌子,爽朗笑道:“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倒也无妨,大哥和三哥的麻烦事就包在我武松身上了。” “我武松尚且没在县衙里平趟也就罢了,若是日后没法子保证你们吃香喝辣,那我武松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武松这一派豪气凌云被潘金莲这妇人看在眼里,顷刻间,一片芳心便要泛滥成灾。 方才三哥潘阳明满心以为此事就被潘金莲搅黄了的,于是才在饭桌上与潘金莲一番对骂。 却又怎生想到,这武松为人竟如此大气,见人有了难处便伸手去帮,堪堪可称作是及时雨。 潘阳明登时变了一副面孔,拉着大哥潘阳吉匆忙起身,连连向武松叩谢。 一再地说着:“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笔恩情我等永生永世牢记于心,永不敢忘。” 武松只是笑笑,说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日我去县衙里画卯时亲自去找知县大人。” “有合适的空缺那是最好,倘若没有,我就让知县大人卖给我一个面子,就算是硬塞,也要将你二人塞进县衙里面去。” 潘阳明笑得合不拢嘴,回过头来看向潘金莲这妇人。 一时间他不禁是羞红了脸。 只见这妇人仍旧不停为武松夹菜,不断递酒,半晌才开口。 这妇人幽幽问道:“潘阳吉,姑奶奶暂且好好问你,究竟谁是狗?” 潘阳吉听了,微笑道:“好六妹,三哥是狗,三哥是狗。” 这妇人想也不想,从桌上夹起一块啃剩下的排骨用力摔在地上,用手一指:“你说自己是狗便是狗了?可也得学学狗的样子才行。” 潘阳吉心中“咯噔”一声,连忙看向一众家人。 潘母脸上泪痕尚且都没干,自是不敢多言。 二姐潘金春和四姐潘金月从小到大都唯恐潘金莲撒泼,事事避让都尚且不及,更何况方才潘阳吉还彻底惹恼了潘金莲。 潘阳吉心下无奈,只得是猫着腰,徒手将那块啃剩下的排骨拾起来。 将其轻放在掌心,哄这妇人道:“六妹你瞧,骨头在三哥手里,这不就等同于是掌中之宝吗?六妹你瞧,三哥学得可还像?” 这妇人得到便宜仍旧不肯饶人,横眉冷对潘阳吉,凑着武松坐得更近了些,当即便要继续叼难潘阳吉。 便在此时,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这妇人以为是武大郎卖炊饼回来,没好气地起身拂袖而去。 心中想着:这三寸丁谷树皮整日在家中算是个麻烦,净是耽误我的好事。倘使这厮能暴死在半路上,可也算是天大的好事一桩。 她刚一将门推开,只见敲门之人又哪里是武大郎,却是一个身形高大长相模样颇为滑稽的男子。 武松端着碗斜眼看去。 认出来了,不是今日在丽春院里巧遇的应伯爵又还是何人? 应伯爵一看见这姿色倾城的潘金莲,心中也明白,该是武都头的嫂嫂。 因这妇人长相实在貌美,他生怕露了本性极为好色的马脚,连忙将头低下去,作揖问道:“敢问武都头可是住在这里?” 这妇人看见此人身后跟随着四名小厮,各人肩上都挑着担儿,袋里所装的还都是值钱物事,于是便连忙点头。 应伯爵伸手一比划,四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挑着担儿走进来。 武松放下碗筷,走过来问道:“你小子怎么找上门的?” 应伯爵一时间如同看见了大罗神仙,满面堆笑连连作揖,道:“弟弟我费了好大一番辛苦找人询问,徒步走了近两个时辰,这才终于找到武都头您的住处。” 他身后的四名小厮依次将担儿轻放下,把帘子掀开,只见每个担儿里都装满了精致点心、果子蜜饯、绫罗绸缎,以及金银打造的首饰。 应伯爵一面说着:“丽春院的头牌李桂姐与弟弟我私交甚好,是李桂姐她特地吩咐弟弟前来拜访武都头。” “小弟来之前,李桂姐在街上精心买了些零食穿戴,而且还将这个放在你弟弟我的身上,你仔细看……” 应伯爵从怀中一个二尺见方的锦盒,用力掰开来定睛一看,只见竟是五枚沉甸甸的金元宝。 应伯爵满面堆笑,嘘声道:“李桂姐她怕武都头您嫌礼轻了,晚间时分还要另派几人前来再送一批礼物,今日一面,李桂姐她对武都头您那是相见恨晚,还望武都头赏我们一份薄面,将这些收下。” “兹要是武都头赏脸给收下了,这朋友咱们也就算是交下,日后丽春院里有个大事小情的,麻烦到了武都头,还求武都头多多关照。” 武松自然明白,心想:原来是想让我多多替他们丽春院放水,其实想要如此也不难,很多事情只需我点个头也就是。 可关键是经过今日之事,我才切身体会到临清及清河县里官场的水究竟有多深。 武松念及于此,便决定拒绝收下礼物。 正要说话,看见潘金莲蹲在一个担儿前,小心翼翼地将一副纯银耳坠拿在手中反复赏玩,继而又恋恋不舍地放回担儿里。 第十一章 桌底的那一抹春光 偏生此时潘金莲的那些穷酸的亲戚们都恍若如获至宝一般,全部扑了过来,将担儿里的物事挑挑拿拿,反复端详把玩。 大哥潘阳吉本就不善言辞,眼下也真是被这场面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都……都很是值钱啊。” 二姐潘金春眼冒绿光,忙不迭将一匹上等羊绒抖开,由衷说道:“实在名贵得紧,去年我在李员外府上做妈子时有幸目睹过,材料这般好,定是辽国所出,绝对不会有错。” 应伯爵看了看,微笑道:“你等以为怎地?这可是我们李桂姐送给武都头的,自是差不了。” 武松略微思量,决定将这些礼物收下来。 他对应伯爵双手抱拳道:“李桂姐送的这些我都收下了,你替我给她捎句话,说日后丽春院里无论发生何事,我武松必为她撑腰。” 应伯爵顿时脸色一变,忙是给武松跪下,又是作揖,道:“千恩万谢,武都头赏了我们这个脸。” 应伯爵自是心知武松名震清河,便是在县衙里他都是知县大人李拱极身边最为得宠之人。 但今日应伯爵毕竟是受李桂姐所托,礼物即已送到,倘若再留下来可也就不成话了,于是便率领四名小厮离开。 应伯爵走后,潘母更是将担儿中的各类物事依次看了个眼花缭乱。 武松见了,冲她笑说:“今日亲娘过寿,我事先不知,没有来得及做准备。” “如此就将这四个担儿里的所有东西与哥哥姐姐们都分了吧,说来今日毕竟是亲娘过寿,我这么干未免显得不成体统,反正还望亲娘别见怪吧。” 潘母及大哥,二姐,三哥,四姐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乐得其所。 委实觉得不虚此行,都是同样一般的如获至宝。 武松见潘金莲对担儿内东西始终都只是瞄上这么两眼,既不伸手去拿,也不像旁人一样满怀去装。 潘金莲陪着武松送走应伯爵之后,便孤身一人回到饭桌前。 一手用筷子夹着肉,一手紧紧捏着骨头,用力将骨头从肉里剔出去,继而再将形状完好的肉放在武松碗里。 房内此刻已极是热闹,哥哥姐姐们都是满心欢喜,武松见潘金莲始终如同旁若无物一般,便认真问她:“嫂嫂怎么不拿?” 这妇人嫣然一笑,柔声道:“担儿里装的那些,没一件能让奴家看上眼的,奴家只是瞧上两眼便觉得很是无趣,却又有什么可拿。” 武松不明所以,大感困惑,问道:“担儿内所装,可都是上等的好东西,怎么会没一件能让嫂嫂看上眼的呢?” 武松想也不想,忙是将那五枚金元宝连同那只锦盒一并放到金莲面前,续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将这个送给嫂嫂。” 金莲脸上的喜欢之情虽已都是藏匿不住了,但仍旧嘴硬着说:“金元宝又怎么了,奴家该看不上眼还是看不上眼。” “可叔叔若是铁了心一定要给奴家,奴家至多也就是暂且为叔叔保管保管,连其中任意一枚都懒得动。” 武松听金莲这么说,大概也就明白了她究竟是什么心意。 他坐了过去,突然间酒性大发,于是开始接二连三的烈酒入肚。 金莲最是喜欢他这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模样,便也不劝,只是伺候他喝。 待得潘母等人回到饭桌前时,他喝得已有些微醺了。 他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嗜酒如命,有时就只是因着这一、二两黄汤,再大的事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此刻虽然喝得五脏六腑仿佛全都被酒水浸泡住,但头脑仍旧清醒。 潘阳明为人很是勤快,麻利地为武松扒着花生皮,一面扒一面说:“前来送礼的应伯爵,与住在狮子街的西门庆私交甚好。” “西门庆那伙人聚义多年,乃是一同拜过关二爷的,还择了个甚为好听的名字,叫个会什么的……” 潘阳吉道:“会中十友。” 潘阳明道:“是了,就是会中十友。在这十人之中,那西门庆做大哥,但若论起财力,西门庆却及不上他二弟花子虚。” 武松听说起花子虚,登时眼前一亮,开始专心聆听。 潘阳吉道:“三弟,这话却也不该这么说,花子虚家中虽富得流油,有那么一二座金山银山,但这一大片家业却不是他花子虚的。” 潘阳明满面疑窦,与武松异口同声道:“不该啊。” 武松正神思迷乱间,忽然感觉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蹭着自己,但他无暇去管,但见金莲她玉掌托着粉腮,正满脸浓情蜜意地望着自己。 正欲低头看饭桌下面,想起什么,顿时愣住。 他心道:花子虚乃是花家的一家之主,那一大片家业虽是他伯父花老太监在宫中当差多年挣来的,但这位老人家毕竟三年前就已死了的。 人既已死,又谈何这一大片家业不是花子虚的? 只见潘阳吉将双臂搭在饭桌上,沉声道:“我这人虽不善言谈,年幼时,我爹潘裁缝都整日骂我三棍子敲不出个响屁,可我这人不傻。” “先前霜降之时,因着日子实在揭不开锅,我和旁人在花子虚手中接了个盖茅厕的活儿。” “前前后后我在花府整整干了一十六天,吃住都在花府,不该看见的不该听见的,可都看了,可都也听了。” 武松聚精会神地听着,饭桌下面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仍旧在蹭着他,似是软若无骨,似是细嫩滑腻。 听见潘阳吉续声说道:“我若说花子虚此人在花府里根本就是个摆设,他娘子李瓶儿每日都不与他同屋睡,谁又敢信?” 潘阳明早已听得入了神,紧皱眉头道:“李瓶儿那小娘子好生一副花容月貌,而花府先前除了丫鬟小厮,总共就三个人。” “啊呀!那小娘子既是不和花子虚同屋睡,莫非是和那花老太监同屋睡?” 潘阳明说到最后几字之时颇觉扯淡,自己都笑出了声音。 不想潘阳吉却是满脸严峻,说道:“确是如此,那花老太监辞世之后将毕生财富全部交付到这小娘子手中,若说这小娘子是他老人家的夫人也就罢了,可她不过就只是个侄媳妇儿而已……” 武松都没听他说完,实在耐不住性子了,连忙弯腰低头去看桌底。 只见潘金莲双脚上的鞋早已不翼而飞,那一对娇小小、白嫩嫩的脚正在桌底来回游荡不停。 左蹭右磨的,活脱脱像是两只欢愉的白兔。 武松直起身子去看,只见饭桌前的潘母等几人正是说得热火朝天,再看向不知何时已坐到饭桌对面的潘金莲。 武松见她正轻笑着,险些脱口而出:瞧你这一脸拉丝勾芡了的笑容。 在桌上去看,似乎金莲她已酒足饭饱,悠哉游哉一心只等着收拾碗筷。 在桌底去看,却是好一番“水深火热”的场面。 金莲她唯恐武松错以为她这是无意之举,便佯装气定神闲地说道:“奴家察觉叔叔似是有些冷了,奴家这就去拨火。” 第十二章 金莲心急似火借故逃脱 武松毕竟早已喝得微醺,见金莲这么说,便调笑道:“嫂嫂真是心细,其实我就便是身子再冷也无妨,心里暖和着呢。” 金莲此时心中欢愉得仿佛一条畅游在深水中的鱼儿,将玉手搭放在武松肩上,微笑道:“叔叔说是如此说,可叔叔的身子不由奴家来疼,却还要谁来疼?” 金莲将左手食指与拇指并拢,暗地里轻轻掐了掐他,便忙着拨火去了。 潘母等几人见潘、武二人当着他们的面在此间打情骂俏,纵然心中颇有些微词,可也不好说什么。 二姐潘金春和四姐潘金月对望一眼,脸上尽是玩味神情。 在兄弟姊妹几人之中,潘阳吉年纪最大,年幼时懂事也是最早,这六妹究竟是何等的好货色,他心里比谁都更清楚。 潘阳吉也不将眼前这一幕放在心上,只是依然满脸严峻地说着:“李瓶儿这小娘子于那花老太监而论,毕竟只是个侄媳妇儿,她何德何能得到这老人家如此宠信厚待?既是如此,还能因个什么!” 潘阳明点头道:“俗话说人为财生人为财死,倘使花家当真如此,倒也没什么太过新鲜的。” “只说这小娘子既然和花子虚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那想必是这小娘子平日里净干着些偷玩养汉的勾当吧?” 言及于此,在坐几人不禁是联想到与花子虚作邻居的西门庆。 潘阳明道:“这小娘子若是如此,那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西门一家与花家作邻居,两家仅是一墙之隔。” “他二人倘若是想着时常玩上那么一玩,可也是占尽天时地利。” 潘阳吉思量片刻,摇头道:“这二人多半无事,彼时我在花家做工时,正巧赶上这小娘子过了一次生日。” “当日来者甚多,会中十友全部到场相贺,这小娘子和那西门庆从始至终并未挤眉弄眼过,因着当日我始终盯着他二人,不会有错。” “说来,大户人家之事,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寻思明白的?今日无事,不意味着明日也是无事,常言说得好,叫做酒足饭饱思人欲。” 在座几人听见这最后的“酒足饭饱思人欲”几字,都开始沉默不语。 此时金莲拨火回来了,她见潘母等几人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佯装起身体不适来。 如此这般说道:“哥姐们,奴家许是染了风寒,没法子继续相陪了,你等且慢吃慢喝,奴家先楼上去歇歇。” 金莲眼见几人正要起身相送,忙是故作为难,对武松道:“现下天气愈发寒冷了,奴家门上漏风,想将房内的柜子由东转到西,须得劳烦叔叔。” 武松并未多想,放下酒杯随金莲楼上去了。 武松一路跟随在金莲身后,金莲把个身下那一坨丰腴肥硕晃得四下里颠荡不止。 从楼下走至楼上刻意将行动放缓,意在要给武松瞧个清楚。 武松随金莲入得闺房,便把两袖撸起,正要将柜门用力抓住,却见金莲一把就将房门和芦帘齐齐地给闭了上。 金莲莞尔一笑,凑至武松耳边,一面呼着热气一面说道:“不想奴家随口两句托词,叔叔却当了真。” 武松恍然大悟,爽朗笑着,躺倒在床上。 金莲神情一慌,忙是趴到他身上,用手将他的嘴紧紧捂住。 压着声音:“啊呀!笑那么大声做什么,叔叔是生怕楼下那几人不心中存疑吗?” 武松听她这么说,自是忍俊不禁,他被金莲捂嘴说着:“倘若嫂嫂始终不放我回楼下,嫂嫂以为那几人便不会心中存疑吗?” 纵然金莲心知定会如武松所言,可这一顿饭下来她早已是急火攻心难以自拔,当下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 当即便将脚上鞋子褪去,依偎进武松怀中。 压着声音:“大户人家的金山银山听着精彩是不假,听着心中生妒也是不假,可那又如何能与此刻相比?当真叫个美死奴家了。” 此刻楼下的潘母等几人追忆往昔打趣逗笑,一阵阵如排山倒海般的欢笑声不断传至楼上。 武松闭起双眼酝酿睡意,由着金莲趴在他身上独个美着。 也不知过了几盏茶功夫,弥漫在金莲心中大半日的疑团忧患,霎时间蔓延开来。 金莲用力一拍打武松下巴,问道:“叔叔自从住进家里来,每日晚出早归,怎生今日回来的却这么晚?” 武松意识都已朦胧,经金莲这么一拍打,登时清醒。 他说道:“今日在外面之时……唉!不提也罢。” 金莲面露狐疑之色,蹙着秀眉,将脸拄在他胸前。 这般说道:“千不该万不该,奴家最是不想看见之事还是发生了,叔叔且告诉奴家,叔叔确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吧。” 武松听金莲这么说,连连摇头。 他当金莲今日对着旁人连连生气撒泼能是为个什么? 莫非还当真为了那区区的一盘裹馅肉角儿? 眼下金莲又再生气,坐起身来,嗔道:“事情明摆着的,叔叔却死不承认,委实是冷了奴家这一片热乎乎的心。” 武松本就对金莲为人颇有些成见,况他分明都已摇头了的,可金莲却依然这么以为,险些将他激怒。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是将今日在丽春院里以及在死者妇人朱氏家里发生的种种,全部说给金莲听。 金莲听了后大为惊奇,她万万想不到,临清官员竟已嚣张跋扈到如此田地。 她欲将武松从床上拉起,查看他究竟是否的确安然无恙,但此刻楼下却突然传来兄弟姊妹们向她道别的声音。 金莲匆匆忙忙跳下床去,见潘母等几人各自拎着大包小裹往外面走,她连忙佯装头痛:“这风寒一染,实在非同小可,恕潘六儿不能远送你们了。” 潘母等几人只是劝告金莲在家里好好休养,便陆续都去了。 金莲瞧着他们走远了之后,正要转身回房内,忽见得此时窗外夕阳如血,满山红光。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该是到了申牌时分。 放眼望去,只见周遭四邻家家户户炊烟升起。 金莲根本耐不住性子下楼去外面锁门,心知那心尖肉肉尚且还独自在房内,莫要冷了他。 她回到房内后,眼见武松正双手抱臂站在窗前,快步走了过去,将他衣衫掀开。 “千该万死,奴家千想万想却没想到,你今日在外面原来险些吃了大亏!” 金莲一番里看外看,眼见武松身子结实如初,这才肯放下心来。 武松劝慰她道:“小事情而已,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官场里的水原来深着呢。” 金莲绕至他面前站定,认真道:“此事确实是与那临清通判王道坤有关,是也不是?” 武松方才见金莲如此,还只是想着金莲她区区的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个什么。 此刻听她这么问,他终于发现,其实并不如自己所想。 于是他便将双手牢牢放在金莲香肩之上,开口振振有词地说…… 第十三章 金莲施巧计调弄风月 武松振振有词道:“多半不会有错,那位刘大人率众冲进来时张捕头从他手中接过文书,张捕头应是极为震惊,当场将“临清通判王道坤”这七字念了出来。” 金莲闻言,摇头说道:“不对,不该如此。” 武松也不知道金莲心中想着些什么,当即“啊”了一声。 金莲说道:“依着奴家来看,此事多半不会是临清通判王道坤指使。” “因着王道坤是临清官员,任他权势再大再是一手遮天,他也是个地方官员。” “啊呀!是了是了,此事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定然是东京城中官员,想来也只有东京城中官员才敢这么干。” 武松深觉金莲言之有理,但他不明白的是,官场之事金莲又怎么会知道? 武松问道:“嫂嫂,此类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金莲望着武松的身子,俏脸儿上开始愁色遍布,道:“俗话说没吃过羊肉,却也见过羊跑。叔叔你在江湖上漂泊多年,很多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奴家以为,官场之中水深至此,莫不如叔叔就以身上有些顽疾之由,向那知县大人主动请辞了吧。” 未待武松细想,金莲急声续问道:“奴家尚且不知,叔叔在那县衙里一个月的俸禄具体是多少?” 武松展开五指,道:“每月俸禄是五十贯钱。” 金莲听武松说每月俸禄竟足有五十贯钱,当即俏脸儿上愁色更盛。 她嫩手拉着武松坐到床边,若有所思道:“在县衙里当差所挣俸禄自是寻常百姓无法与之相比,此一节,奴家原是知道的。” “可却不曾想,叔叔单是一个月的俸禄,便能抵得过你哥武大在外丢脸献世的一年所挣。” 武松微笑道:“那是自然。” 金莲心中略加衡量,将心一横,道:“钱大钱小,在奴家心中都不如叔叔要紧,莫不如你就依着奴家所言,你向知县大人主动请辞了去。” “反正你哥武大在外卖炊饼,咱二人只需把日子过得节俭着些,倒也无不可的。再说了,正所谓是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过个一年半载,咱二人手中积攒了些银子,学人家在外支个铺子开个店面,肯定也是不愁生活。” 至此,武松才明白金莲心中具体是何打算。 他摆手笑道:“嫂嫂的心意我领了,但嫂嫂也不想想,我连大虫都可赤手打得,区区的官场又算得了什么。” 金莲几欲脱口而出:奴家又如何没想! 她心里只有武松这英俊的面庞以及结实的身子,将其看得比天还大,管日子里有多少种不同甜头,都可弃之于不顾。 大抵上,世间所有大动春心之女子,都会如金莲一般。 眼中只有情郎,没有柴米,将日子过得梦幻。 而金莲有生以来,大概从未触碰过如武松这般令她称心如意的男子。 倘使武松如了她所愿,当下便将这生米做成熟饭。 待得夜夜逍遥,如此那般天长地久下来,当金莲品尝够了那份迷人甜头,届时,定然又该将心思放进柴米之中。 届时当她回想起今日这番如梦幻般言语,必然对自己无法理解。 继而便开始一味地对自己男人整日挑事,兼并着嫌这嫌那,先前所有爱恋尽归尘土。 此刻时辰已经晚了,金莲和武松毕竟一连吃喝了小半日,当下二人身子疲乏,便相偎相依躺倒在床里,准备歇上一觉。 金莲心中欢喜,想着:一觉醒来,我再对这心尖肉肉撩逗一场,不怕他今夜再不助我做成个大女人。 金莲念及于此,缓缓闭起双眼,渐渐地,意识朦胧。 也不知过了几刻,武大气喘吁吁地从外卖炊饼归来。 金莲甫一听见声音,她登时在床上炸起,见武松已经睡熟了,便夺门而出一路从楼梯上轻脚跑下。 刚是将武大肩上的担儿放到一旁,忽然灵机一动,道:“今日我娘来家过寿来着,近来我娘因着实在年老体衰,以致于旧疾频发,偏生我娘与二郎吃酒时不巧伤了腿脚。” “大郎你且去我娘家里照顾她一两日,替我好好侍奉她老人家,我这……我这做闺女的一场,总也得多尽尽孝心不是?” 武大郎今日生意火热,一整天下来将炊饼全部卖光,好不容易苦撑到终于回家了,一连喝了四大碗热水。 他气息尚且还未喘匀,点头道:“也是难得你有这一片孝心,我自会去帮你好好侍奉娘,可我实在太累,等我先歇上一歇再去也不迟。” 金莲满心想将他尽快支出去,武大郎在家中哪怕逗留一刻,她心中也是受不得。 金莲勃然大怒,当即在武大郎身上连踢两脚,道:“让你去便去,歇个屁!若是去的迟了片刻,你自己看着办。” 武大郎纵然千万般无奈,但也只得依命行事,当即便逃难也似的出了家门。 金莲倚在门上,望着武大郎一路走远,方才安心回房内。 将迎儿叫了过来,把桌上尚且还没有收拾起来的碗筷,一股脑聚拢在一处。 对迎儿指手画脚道:“全都收拾了去,你带上两块炊饼和羊肉回屋吃去,至明日卯牌时分之前,不许出来。” 金莲一番指点江山完毕,才肯回楼上。 迎儿独自忙活了一番,才一言不发地回屋了。 迎儿忘了带水,在屋内吃炊饼时险些噎得昏了过去,但又着实不敢开门走出,只得是硬往肚里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听见她金莲小娘在楼上香闺里娇笑连连。 不成想,这更是催发了她的口渴。 如此这般撑着挺着,最后终于算是睡了过去。 一路下来,时至晚夕。 其时明月在天,夜幕高耸。 具体已是酉牌时分,丽春院。 不知这应伯爵又是在哪里混了一顿吃喝,酒足饭饱之后,鼓着肚子从店内一楼西边一条狭窄过道里,风风火火地走至东边最尽头的一间香闺门前。 他二话不说推门而入,看见李桂姐正斜坐在榻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火急火燎地坐了过去。 他确定房内四下里确实无人之后,伸手在李桂姐背上轻拍了拍,微笑着将头枕在李桂姐香肩之上。 他正乐得其中欢喜无尽,李桂姐对此却是一反常态。 只见李桂姐面若寒霜,语气里无一丝悲喜地道:“我知道,晌午时候你就已将礼送到那武都头的住处了,我只问你,武都头都说了些什么?” 应伯爵见李桂姐说起那武松之时,似乎她目光里满是白月光,于是应伯爵便心中生妒。 但他又生怕自己的心思被李桂姐瞧出来,只得是强撑着和颜悦色道:“那武松收了咱那么多礼,却还能说什么?” “那武松还大英雄呢,啊呀!无非也就是个见钱眼开之徒罢了,他无非就是说些客套话罢了。” “啊呀!不去可不知道,武松的嫂嫂长得那叫一个俊俏,身形修长且白嫩,看得我险些口水都流淌下来。” “姐你说,他们这叔嫂二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的,偏生那武大还是个三寸丁谷树皮,姐你说他叔嫂二人之间……” 话音未落,李桂姐脸色陡然一变,伸手一把死死抓住他衣领。 大怒道:“够了!都已是半月有余了,每逢我和男人打交道,你就如此阴阳怪气说三道四。” “应伯爵你是不是将旁人都当成傻子啊?你这厮究竟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 第十四章 应伯爵 李桂姐所说不假,近来她每逢和男人打交道时,应伯爵兹要是见她与人家颇有些意思,他便要开始说三道四。 屡次三番地拿话编排人家。 可李桂姐显是说少了,应伯爵这厮这么干又何止是区区半月而已,只怕是三、五个月的光景,也已不在话下。 现下应伯爵眼见丑事败露,又不敢对他这衣食父母大发脾气,只得是轻声说道:“姐你这算何意啊,究竟从何说起?” “一来,我应光侯为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别说没那份心了,我压根也是不屑于那么干。” “二来,您也知道我家中本就已有娘子,我这日子过得虽是里外漏风,不成个样子,但又何以做那奸邪狗徒。” 应伯爵急于将自己择干净,这番话说的确是十分讲究。 惜于错话既是说了出去,便就当真彻彻底底地覆水难收了。 李桂姐不断对他破口大骂,大有要与他玉石俱焚之势。 应伯爵这厮今年已二十九岁了,人生光阴过半一无所成,他只是个帮闲,只是一个寄居在西门庆家中的可怜人。 看官,以为他名叫应伯爵,便是一条占了公、侯、伯、子、男五大爵位的贵命了? 他其实真名应光侯,这“伯爵”二字,则是“白嚼”之谐音。 因着清河县口音如此,久而久之的,那些浮浪子弟碍于与这应花子相交丢了他们颜面,故将“应伯爵”这名字在县内传开了。 他家原在清河县里开绸缎铺,因他做生意的资质愚笨,早早的就将那么点儿本也不厚实的家底赔光了。 这厮吃不得苦,在外抛头露面卖上一膀子力气的,这厮又嫌丢人。 经年累月下来,这厮成日到晚净干些帮妓院拉皮条,从譬如李桂姐这等人手中挣点微薄回扣的勾当。 这厮成日除了和妓女厮混在一处,便是如影随形阴魂不散的跟随在西门庆身后。 幸得那西门大官人为人仗义慷慨大方,也乐得这厮在他家中混吃混喝又白拿,逢年过节还以金银相送与这厮。 数年以前,这厮和李桂姐相识,二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李桂姐喜欢他这人生性幽默,说话滑稽可笑。 于是他便整日一头扎在丽春院里相伴在李桂姐身旁,与之一唱一和,绞尽脑汁挣些臭烘烘的脏钱。 李桂姐虽是风尘女子,但为人处事甚为讲究仗义,向来不差应伯爵一厘钱,倘使她有的吃,便必要留给这厮一口喝的。 应伯爵这厮虽生来命如纸薄,但想必前世定然是交下了两段好因缘,今生才换得西门庆与李桂姐这两位贵人相助。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桂姐一颗心恨是极恨,但仍是舍不得打他,此刻只是痛下狠话:“你这贼囚根子,定是干了几辈子损事才修成的屁鸟人。” “贼奴才,此后你若胆敢再踏入丽春院一步,我便将平日里往外人身上使的那些手段,尽数使在你身上。你若不信!便走着瞧!” 应伯爵见李桂姐分明是与自己绝交了,当即恍若没了主心骨一般,悲痛得涕泪齐下。 昔日的红颜知己,过命的交情,现如今终于也是走到分崩离析之地步。 应伯爵心知李桂姐此人要么不做,要做,便是做到彻底。 他只得是哭着告退,店内老鸨等人都在外面听见房内吵骂声,无一人上前为应伯爵出头,一个个的只是看热闹,乐不可支。 看热闹倒也罢了,毕竟眼睛是长在旁人身上。 可偏生还有鼠辈在厅中大呼小叫着:“应花子总算滚喽,换得此间清静,倘若日后再来,哥几个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店内老鸨也附和着说:“方才这应花子进了我们姑娘闺房里,也不知今日身上是否带着钱呢!” 应伯爵从李桂姐房内走出至丽春院门口的一路上,犹如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人人讥讽,他始终不敢言语一声。 真叫个树倒胡孙散! 应伯爵轻轻地将店门推开,眼见这漆黑如墨一般的苦寒冬夜便正如囚牢! 煞是漫长,就如同是被这脏心烂肺的贼老天不停加砖加瓦,不停砌砖抹泥,活生生蔓延至千秋万代一般的那么漫长! 应伯爵一路顶着寒风,如孤魂野鬼一般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眼见娘子杜氏正和他那年迈老娘坐在院内收玉米粒,他匆匆忙忙用长袖将脸上泪痕拭去。 几步小跑猛冲上去,一连数脚将盛放玉米粒的簸箕踩了个稀巴烂。 末了,还不忘在娘子杜氏身上踢上个一脚半脚的。 声嘶力竭痛骂道:“还收上破玉米了,整日净干些令人瞎眼的烂勾当。” 杜氏没来由的被应伯爵用脚踢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一旁的年迈老娘也是满面惊恐。 应伯爵撞见什么便摔什么,家中原也没什么值钱物事,足足摔了大半晌。 如此这般窝窝囊囊的大闹近半个时辰,从周遭店里赊来二两黄酒,铁了心不如就一头睡死过去。 在这个苦寒冬夜里,数年之间在丽春院里经受的委屈与心酸,排山倒海般地朝他袭来。 杜氏一语不发,只是回房里念经。 应伯爵忽地想起西门庆来,他家众人如三娘子孙雪娥总是嗔着他整日在他家里混吃混喝。 想来也是可气,偏生西门庆家里整日没个事情。 今夜在丽春院里的这一遭,逼得他将这一难题想明白了,既然他家中总是风平浪静,那便给他生造些事端出来。 远的不提,打虎英雄武都头现下在清河县里风头正盛,晌午时分,李桂姐还命人挑着厚礼去他住所好生溜须了一番。 但西门庆还没有。 应伯爵起身便去了西门庆府上,到了西门庆家的深宅大院里,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找到西门庆,与西门庆知会了一番。 西门庆对应伯爵所说大为赞许,打虎英雄武都头自从打死大虫归来之后,在清河县里一时风光无两。 他也是时候该热情款待那武都头一番,尽绵力交个朋友。 就便是武都头瞧他不起,这个朋友他交不下来,倘若日后生造出事端打个照面时,也好和武都头说上两句话。 当即西门庆便让小厮研磨,字迹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张帖子,备上一箱厚礼,命应伯爵立刻给武都头送去。 第十五章 西门庆盛情相邀 因着西门庆临时起意设宴款待武松,家中一众上下便乘着夜色在院内忙了起来。 三娘子孙雪娥率领小厮丫鬟走进厨房烹饪菜肴,摘菜洗菜,切肉烧水。 此时天色已是很晚,应伯爵离开府上时就已是戌牌时分,想必赶到紫石街武松住处最快也该是戌时三刻。 话说潘金莲这一觉早早地便睡醒了,她见武松躺在床里呼呼大睡,也不舍得将他叫醒,便独自坐在镜前打扮。 房内炉火升腾,金莲只坐在镜前描眉画眼片刻,通身上下便已满是热汗。 她生怕武松醒来之后自己这一身汗味儿扫了他兴致,于是便快步下楼好生冲洗一番。 洗完之后,用力一脚将迎儿房门踢开,把熟睡着的迎儿硬是给拎了出来。 金莲亲自将炉火烧上,告诉迎儿:“速速把这些全部热好,然后与我送到楼上。” 迎儿耷拉着眼皮,一步步循规蹈矩,小心行事。 今夜和武松的这一场事,金莲心中毕竟没底,方才在冲洗身子之时想起了“酒足饭饱思人欲”这句话。 待得武松一觉睡醒之后,再给他一番好酒好菜来吃,吃得肚里饱饱的,不怕他不起意。 菜酒很快便热好,金莲手中只拿了一碟香酱及几棵大葱。 迎儿怀中抱着的则是四盘上、中、下码放整齐的干蒸劈晒鸡、油炸烧骨、凤髓三道菜,以及烧脏肉酿肠儿。 除了香酱与大葱以外,其余都是晌午吃剩下的,都已经所剩不多。 不多便不多了,反正时间有限。 迎儿跟随在金莲身后将东西全部送进房里,她自是不敢抬头多看一眼,送完了便回楼下。 金莲将房门紧闭,把酒菜在桌上摆放整齐,轻唤了两声:“叔叔快醒,再与奴家吃喝些。” 武松一场大梦未做完,便被金莲叫得坐起了身,他揉着惺忪睡眼转头望去。 只见金莲她云鬓蓬松,身上只着一件大红轻纱裙,脚上穿了一双绿绸子睡鞋。 这红裙极短极薄,将金莲身子映得若隐若现,武松拿眼睛瞧着,只见金莲身子更是倍显白如皓玉。 金莲在镜前一番收拾,将脱放在桌上的那件大红遍地金比甲,随手扔在床边。 继而为武松斟了满满一大杯酒,亲手拉着武松在桌前坐下。 武松打了个哈欠,仍旧神思朦胧,见眼前满桌香气飘摇,便问金莲:“嫂嫂穿这么少,不冷吗?” 金莲将小腿微微一抬,莞尔笑道:“叔叔瞧,奴家将膝裤穿在腿上,若是出房,只须将那件比甲穿身上也就是了。” 武松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刚是吃了一口,金莲忙是轻问道:“香吗?” 武松用力点头道:“香,香得很,辛苦嫂嫂一觉醒来还要去热菜,我实在是……” 金莲掩面轻笑两声,将口中一大股热气尽数呼在武松耳朵上,道:“嫂嫂是问你,奴家香吗。” 武松登时彻底清醒过来,笑说:“自然是香了,这香气人间难得几回闻,闻在鼻子里就教人魂飞天外!” 金莲心中慌急,心道:既是香,你何不赶快将我占了。 她一心只是急着,伸手端起那盘油炸烧骨,一而再再而三地夹到武松的碗里,不时还拿起筷子夹着送进武松嘴里。 武松又怎么可能不懂妇人究竟揣着什么心思,兹要是妇人一举手一抬足,他就已经看个明明白白。 他故意不近一步,满口尽是说着与今夜无关之事。 金莲眼看着武松很快就将碗里的排骨吃光,过个一刻半刻的,料想差不多是时候了。 金莲双手将武松手臂挽住,娇声道:“叔叔吃累了吧?奴家抱叔叔去床里歇歇。” 金莲抱着武松一面走一面将脚上睡鞋踢掉,刚一走到床边,忽听得迎儿在门外大喊:“金莲小娘,快快开门!” 金莲的脸登时沉了下去,气鼓鼓的将门拉开,抬手便要扇迎儿一耳光。 可她双眼余光已瞥到楼下,见晌午时分前来送礼的应伯爵又来了,此次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厮,各自手中抱着一只箱子。 金莲先是愣住,继而芳心大乱。 她一手捂住玉颈,一手捂住大腿,飞也似的闪身回至房内。 武松瞧出是有人来,便随手将那件大红遍地金比甲扔在金莲怀里,嘘声道:“嫂嫂快穿上,我下去。” 金莲快速挪动脚步,一闪再闪,一避再避,整个人都已蜷缩在墙角。 武松推门而出,一路从楼梯上快步走下。 应伯爵双手抱拳,满脸堆笑道:“实在惭愧,深夜前来,打搅了武都头歇息。” 武松只是笑笑,朝着两名小厮手中抱着的箱子看了过去。 他发现这两只箱子与晌午时分的那只锦盒全然不同,看上去颇有些价值,并非十足的样子货。 他连忙说道:“光候,李桂姐她未免太客气了,先前都已送了那么多礼。” “我既是将那些礼全部收下了,也就意味着咱这朋友算是交下,她何必还要再多送来两箱!” 应伯爵认真道:“哥,弟弟我此番前来,并非是李桂姐所托,这两箱是我大哥西门庆命我送来的。” 武松甫一听见“西门庆”三字,连忙将箱盖掀开。 只见箱内装得满满当当,白的是银,黄的是金,每件都很是有些价值,单拎出其中一件,就已很是够脸。 西门庆送礼的手段较为高明,虽然箱内所装很是气派,但两箱都不多,况这箱子底部很浅,至多也就半截手指的深浅而已。 应伯爵将那封帖子递给武松,一面说道:“我大哥西门庆连夜在家中设宴,准备款待哥一番。” “这礼,哥你务必得收,哥也务必赏我们个脸,去一趟。” 这时金莲已穿戴整齐从楼上走了下来,站在武松身后朝着那封帖子认真看了过去。 西门庆在帖子里用词诚恳,情真意切。 大概是说:武都头英雄盖世为民除害,我西门庆对武都头敬仰已久,可惜就可惜在近来家中实在繁务缠身,始终得不到个空,盛情邀请款待武都头。 好在今夜我弟光候他来家与我说起武都头,我这才想起这份始终未完成的夙愿。 还望武都头赏我等一个脸,随我弟光候来家,咱哥俩认识认识,交个好。 武松看完帖子,微笑道:“西门大官人这是要我非去不可了,你兄弟二人是一个前来送礼,一个前来接人。” 西门庆待应伯爵恩重如山,应伯爵心知务必完成使命,便作揖道:“还望武都头能赏我和我哥的这个脸。” 第十六章 与佳人赴约夜游 这两日以来,武松始终想找个机会与西门庆会上一会。 正好西门庆派人来热情相邀,武松便收下了那两箱厚礼,跟随应伯爵一起出门。 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去,看见神情惶惶的潘金莲。 武松心中深切明白这妇人并不是安分之人,按说将她留在家里的确是上上之策不假。 但矛盾就在于,也正因为她并非是安分之人,天色都已这般晚了,倘若不将她带在身边,武松反而才算是彻底放不下心。 武松道:“嫂嫂去楼上尽快穿戴,随我去一趟。” 金莲得知武松要带她去大户人家夜游,心中欢喜,一路小跑着至楼上,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了最合她心意的一身衣裳穿戴整齐。 今夜月色惨白,星空晴朗,瑟瑟寒风如锋利刀片般刺骨。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甫一走出家门,便被应伯爵请进轿子里。 武、潘二人原以为应伯爵身边只带了那两名小厮,没成想居然门口还站了四名抬轿的小厮。 当轿子一起,那两名小厮跑到最前面引路,应伯爵骑在马上,一路之上不停催促着抬轿之人飞快赶路。 轿内左右两侧各安有一只灯笼,火光映在潘金莲脸上,通红喜庆,看着恍若绚烂霞光一般。 潘金莲也知紫石街至狮子街路程遥远,于是就将头斜斜地靠在武松肩上。 武松忽然问道:“嫂嫂,我哥武大呢?” 潘金莲一时间支支吾吾,道:“你哥……你哥在夕阳落山之际回家过一趟,他惦记我娘年老体衰身子骨经不住折腾,于是将担儿放下之后又走了,前去照顾我娘。” 武松多么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倘若不是这妇人逼迫武大离家的话,那就是见鬼了。 武松翘起二郎腿,哼唱起流行歌曲来:“暮色望垂杨,拱桥粼粼月光,忆往事我走笔也阑珊,红颜如霜,凝结了过往。” “捎来的他乡,到底隔几条江,一封信到底转了几道弯,缘分飘落,在山外山。” 前世武松的直播公司刚起步时,武松为节省公司开销曾自己担任培训主播的导师。 他本身便是华国中原人士,普通话不经操练就已很是标准,他当时为了使自己一字一句听上去都非常“珠圆玉润”,还专门报了个辅导班。 此刻,潘金莲忙是问道:“这词诗意纵横,令人遐想,这曲儿听着也是委婉优美,却又叫个什么名字?” 武松得意地一笑,道:“满打满算,曲和词我刚写好也没两天,还没来得及取名。” 潘金莲大感惊为天人,花容失色,道:“奴家只当叔叔自小走南闯北练就一身过硬的功夫,不曾想,叔叔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怀此等大才!” 武松一听,更是得意,心道:周董和力宏的那几百首金曲我随随便便翻出来这么一哼唱,岂不是分分钟就秒杀了苏东坡、柳永之流了? 就在潘金莲满心崇拜的惊叹声中,轿已行至西门庆府门口。 应伯爵从马上一脚跳下,掀开轿帘,恭恭敬敬地将武、潘二人从轿内请下。 此刻时辰虽已晚了,但西门庆府上却是灯火通明。 伫立在第一进院大门附近左右两旁的,分别是药材铺与佣人群房,这两间高堂广厦砖瓦崭新,立柱之上都已朱漆相涂。 武、潘二人一脚迈进第一进院大门,只见三三两两各站在院内的小厮、丫鬟们纷纷迅速聚拢了过来。 在应伯爵高亢的介绍声中,一个个的忙是作揖、道万福。 一声声的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在武、潘二人耳边萦绕不停。 右边一排六间青砖大瓦房,每一间房檐下都挂着四盏灯笼。 此时虽已是苦寒时节,但是人置身于此,便会大感这深冬似乎已快要逝去。 第二进院及第三进院的众人听见第一进院里传来声音,便纷纷都在第一时间赶来于此。 应伯爵在前为武、潘二人引路,微笑道:“武都头尽管随我来,我大哥西门庆恭候您的大驾已经多时。” 潘金莲紧跟随在武松身后,寸步不离,他二人很快便从第一进院里走到第二进院。 甫一走进,又是一伙小厮、丫鬟们快速聚拢过来,连连向武松作揖、道万福,恭维之声一时间又是不绝于耳。 这第二进院里,左面是宽敞豪奢的大书房,右面是两年前已然嫁到东京城了的西门庆之女西门大姐的闺房。 应伯爵伸手一指墙后,道:“这面墙的后边便是我大哥家中的园林,足足三座假山立在沸池左右,待会儿我大哥亲自领你二人从第三进院里进入此地,你二人尽兴游览一番。” 潘金莲不禁问道:“夜已深了,还能瞧得清楚?” 应伯爵恭敬回禀道:“嫂夫人,今夜武都头大驾光临,你可知道家里总共点起了多少盏灯笼?” 金莲自然不知,便摇头要问,她尚且来不及开口,应伯爵将左、右两手的五指齐齐展开,自豪地一笑。 金莲看向武松,只见武松竟是气定神闲,仿佛眼前的这一处豪奢气派,他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的。 正当此时,从前面正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金莲听见后抬头去看时,只见已有三位貌美如花的妇人站在当场,三位妇人身后均是站着她们各自的贴身丫鬟。 其中年龄最长,举止行动最为稳重的妇人笑逐颜开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武都头了,今夜来家,我等做娘儿们的当真欢喜,当真是胜过在大门上贴金。” 这妇人一面说着,与其余两位妇人齐齐向武、潘二人道万福。 潘金莲着实受宠若惊,连忙还了三个万福。 应伯爵忽然听见第三进院里传来一阵笑声,连忙快步去迎,顷刻间武松看见五名小厮拥簇着一高大男子风风火火地走来。 只见此人头上戴着缨子帽,身穿绿罗长袍,脚下干干净净陈桥鞋,手上摇着烫金折扇,愈发彰显此人的风流不羁来。 第十七章 西门庆的深宅大院 此人五官长相英俊潇洒,举止间尽显一家之主的张狂,确是西门庆不假。 西门庆见武松已经大驾光临,匆匆忙忙将手中折扇扔给应伯爵,诚惶诚恐地上前来向武松作揖。 “武都头现如今名震清河,景阳冈上一战,功绩冠绝古今,肯赏我西门庆这个脸连夜到此,我家当真是蓬荜生辉至极了。” 武松一笑,只是双手抱拳。 西门庆一看见武松向他双手抱拳,便又继续作揖。 如此这般,西门庆连续不停作揖,说来也是可笑,但凡武松肯将双手收回,只怕西门庆也不会再作揖个不停。 偏生武松始终双手抱拳,西门庆配合着弯腰立在当场,颤笑连连向他作揖不止。 想来,西门庆刚是派人给武松送去厚礼,便在家中命全体家人如此连夜折腾。 一个不少,尽数聚集于此,如此盛情迎接武松。 武松又怎么好意思一味地冷着他,于是便只得是一直双手抱拳。 武松一直这样,西门庆便要一直那样,武松瞧着这场面,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好笑。 应伯爵站在一旁大笑道:“哥,你怎么一直作揖没个完了,你既如此,别说武都头受不住了,就便是玉皇大帝或如来佛祖估计都是吃不消。” “哥,你可当个好人吧!若是再不停作揖下去,我这个当弟的还能怎样?也就只能是趴在地上对武都头长跪不起了,那场面就像是当场认了个小爹似的!” 话音刚落,引来院内众人一片哄笑。 西门庆直起身来时,恰好看见模样倾城的潘金莲。 如此猛然一见,不觉间心神颤抖,精魂丧失。 应伯爵见西门庆双眼都已看直,忙是见缝插针,急声道:“此为武都头的嫂嫂,哥赶快见过。” 西门庆闻言,这才缓过神来,忙是上前向金莲深深作揖。 金莲只是多看了他两眼,一面还了万福。 立在前厅门口的几名丫鬟纷纷递给三位妇人暖手,三位妇人各自将手伸了进去。 并在旁指点道:“武都头既已来家,还不赶快招待进去?” 西门庆心中时刻忌惮武松的通天神威,便再也不敢多看金莲两眼。 便微笑道:“武都头,这都是我西门庆的娘子,你和她们好好认识认识。” 西门庆自左面指起,介绍道:“此乃我的正妻,名叫吴月娘,乃是咱清河县吴千户之女,性格甚为稳重,我将府上财权都交给她执掌。” 武松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位年龄最长举止行动最为稳重的妇人,便是西门庆的大娘子吴月娘。 武松见这吴月娘俏面如月,眼如杏子,举止温柔,稳重且话不多,真正是一副大家闺秀姿态。 吴月娘身上穿了一件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一头长发高高盘起,插着一支银簪。 裙边露出一对红鸳凤嘴般的尖尖小脚,始终安然站在前厅门前的台阶上。 西门庆将吴月娘单独提出来向武松介绍一番,但依次轮到他第一房妾李娇儿及第二房妾孙雪娥时,他便只是随随便便两句话带过。 武松心中自是清楚,吴月娘出身好看,逢人提起,都是很令西门庆长脸风光。 但李娇儿和孙雪娥都是没什么来历之人,实在是不说也罢。 武松却未曾想过,李娇儿虽和李桂姐曾同为丽春院头牌,原来她长得竟是如此平平无奇。 与李桂姐相比尚且都差了一方天地之大,更别说与月娘、金莲相比了。 这李娇儿只是肥婆,额尖鼻小,就连说话声音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如此这般,李娇儿身上究竟是何穿着打扮,武松只是在她身上一眼而过。 孙雪娥倒是生得很是好看,她是大户人家里的厨娘出身。 在西门庆府上主要也就是率领小厮、丫鬟们在厨房上灶,料理各房饭食。 她身上穿了一件柳黄遍地锦袄,一头长发梳的整整齐齐,散在香肩上,身下穿了一条妆花金蓝裙。 她那一对小脚虽与月娘相比落了下风,但也已是极可观。 西门庆毕恭毕敬地带着武、潘二人向第三进院走去。 经过前厅时,西门庆微笑道:“近来天气寒冷,前厅整日无人再呆,因着今夜武都头造访,月娘她特地命丫鬟们在前厅里掌了灯。” 吴月娘在武松转过头来时,轻笑一点头。 府上众人跟随在武、潘二人身后,拥着他二人向第三进院走去。 西门庆道:“兄弟我今年二十七岁,不知比武都头大了还是小了。” 武松道:“我今年虚度二十八岁。” 西门庆微笑道:“既是武都头大了兄弟我一岁,兄弟我该当叫武都头一声哥才是。牵着嫂嫂跟着我这边来。” 武、潘二人一脚从第二进院里的大门踏出,顷刻间便有阵阵草木清香飘荡过来。 第三进院里甚是宽敞阔气,各人住房呈一字型在东面整齐排开。 西面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便是府上园林,只一眼看了,就觉极其气派。 园林之中虽也是灯火通明,但掌灯却很少。 武松见道路崎岖,便在暗中将潘金莲的玉手紧紧握住。 潘金莲使自己紧紧贴在武松身上,一路走,一路朝着园林里眺望而去。 藏春阁、翡翠轩、芙蓉亭等等人工豪景,在园林之中交错纷杂地伫立着。 眼下时节虽已天寒地冻,但园林之中仍旧水流涔涔,水面并未结冰。 武、潘二人与西门庆并肩而行,一路走到沸池边,只见池水清澈见底,鱼儿畅游在水中。 金莲只顾左看右看,看得呆了,用手一指沸池南面的三座小山,不禁道:“真是人间仙境一般的所在。” 应伯爵循着金莲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道:“嫂嫂定睛细看,可看见那三座高大堂宇?看见就知道,那是府上的海棠轩及聚景堂。” 沸池彼岸除海棠轩、聚景堂以外,另有一座牡丹园,此时园内百花多半都已枯萎,但园内却仍是百紫千红,各相争奇斗艳。 偌大的园林,从头至尾全部都与沸池紧紧相连,然而这园林虽属第三进院,同时却又与第一、第二进院深深相连。 第一、第二、第三进院里的高大院墙,犹如一条长龙般蜿蜒曲折,肆无忌惮地在府中一路蔓延。 西门庆双眼紧盯武松,微笑道:“府中虽比不上帝王将相之家,可也是有好一番气派享受。” “哥你日后大可以常常带嫂嫂来此,兄弟我心知哥你并非是清河县人,来到清河县不久,现在只有武大哥那一间房子在紫石街。” “若是哥你不嫌弃,兄弟我明日便雇工匠在此地盖出两间房来,供给哥你平日里歇脚和散心之用。” 第十八章 茅厕里偷看之仇 武松见这西门庆交人果然大气,也难怪应伯爵和花子虚等人对他马首是瞻,死心塌地。 他当即谢绝西门庆:“你的这份好意我武松心领了,我哥那里虽远不及大官人府上,但几年光景住下来,他们早已住习惯了的。” 西门庆点头笑道:“无妨,反正此地便是哥你在清河县的第二个家。” 府中众人无一例外地全部凝望着武松,众人心中十分清楚,西门庆本是破落户出身,他自从发迹以来,确是干了不少溜须拍马之事。 但能被他如此盛情厚待之人,武松是唯一的一个。 金莲自是倍享荣光,她一路紧随在武松身后,在园林内好一番游览。 忽然想到,西门大官人的这深宅大院总共是三进院,怎地园林却大到如此地步,足足比家人住房大出一倍有余。 她将心中疑问对西门庆说了,一旁的吴月娘微笑道:“嫂嫂看见的这藏春阁、翡翠轩、芙蓉亭三处乃是隔壁花家的,并非是我家。” 金莲闻言,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花子虚与西门庆作邻居,两家同样都是一般的三进院。 两家之间各处高墙耸立,密不透风,从此处向西面远远望去,将花家的角门看得清清楚楚。 可既是如此,未免太奇怪。 花家与西门家并非是同一家,两家园林之间连堵墙也不建,委实不成体统。 经西门庆的一句话,金莲才茅塞顿开。 只听见西门庆颤笑着对吴月娘说道:“什么花家咱家的,子虚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们兄弟二人共享一座园林又怎地了?” 金莲想到,想必这两座园林之间先前也有一堵高墙的,被花子虚和西门庆二人合意拆除了。 吴月娘虽没说什么,但却在暗地里撇了撇嘴,极是不满地瞪了西门庆一眼。 想来也是,西门庆结交的这九个狐朋狗友,全都是混吃混喝来的。 花子虚家境殷实不提也就罢了,可诸如像是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这号人,整日阴魂不散地跟在西门庆屁股后面,又是能有何所图。 西门庆带武、潘二人去了膳厅里,桌上摆了整整一十八道大菜,热气腾腾,香气缭绕,才刚被丫鬟端上桌来。 每一盘里,都是上等的鸡鸭鱼肉、生猛海鲜。 全部都是由孙雪娥亲自掌勺烹饪,武、潘二人和西门庆一众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席间推杯换盏,有说有笑。 西门庆自始至终满口仁义,武松前世毕竟是在滚滚红尘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对于人性,他摸的门儿清。 古往今来,谁不是在有钱有势之时挥金买笑,一掷巨万,身边总也不缺趋炎附势之人。 只怕是吐出来的也叫个山珍海味,只怕是尿出来的也叫个琼浆玉液,只怕是放出来的也叫个沁人心脾。 今时今日他是清河县里风光无两的打虎英雄武都头,便是被旁人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至尊宠儿。 西门庆和应伯爵陪着武松喝了有近一个时辰,继而又互相搭肩勾背地从膳厅里走到正厅。 丫鬟们将水果、点心齐整整地一盘盘端上来,娘儿们相伴于他们身旁左右,在旁边观看。 起初只是孙雪娥陪他们三人抹牌,后来吴月娘和李娇儿在一旁看着不甘寂寞,也加入了进来。 金莲始终安然坐在武松身旁,眼见武松想也不想当即便出了个天地分,西门庆出了个恨点不到,应伯爵则是和儿不出。 如此,这一轮便掠过应伯爵。 轮到吴月娘时,她出了个四红沉八不就,孙雪娥见此便洋洋得意起来。 孙雪娥娇笑着将手中的所有牌用力摔在桌上,便算是一招大开大杀分秋色。 武松和应伯爵互为对家,他二人见孙雪娥直接扔出此必杀之招,都是哑然失色。 金莲笑嘻嘻地道:“叔叔的这一手牌嘛,嘿嘿!实在难说。” 金莲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摇着吴月娘的贴身白纱团扇,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观看场中时局。 身后的一众小厮、丫鬟们都为武松和应伯爵二人捏了一把汗,若是他二人的这两手牌对不出来,西门庆等其余几人恐怕都要输在孙雪娥手里。 正厅里此时正是热闹到巅峰,只见小厮来保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说:“半月前从家里偷溜出去的那小子,被我在厨房里找到了!真是累死我。” 西门庆和吴月娘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牌。 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少年人一路闷着头走进。 吴月娘没想骂什么,孙雪娥倒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厮实在招人恨,不声不响的便跑了,你且好好说说,究竟躲在哪里!” 武松回头望了过去,只见是一身形高大的少年人。 奇奇怪怪,这少年人的长相模样怎么竟和潘母有两分相似? 金莲秀眉一蹙,立时快步气忿忿地走了过去。 用力一把抓住这少年人的额前刘海儿,骂道:“李镇宗你这贼囚根子,从小到大不受管教,现如今你真是了不起。” 这李镇宗始终低着头,听见金莲的声音,登时心中一紧。 结结巴巴地道:“姨……姨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听见这李镇宗称潘金莲为姨娘,既是如此,这李镇宗竟是潘金莲的亲外甥了。 原来,此人便是潘金莲五姐潘金香的儿子。 先前他在西门庆府上做小厮不久,半月之前突然就莫名失踪了。 西门庆府上之人和潘家众人在清河县里寻了他好一阵子,始终找不到他,他就仿佛是从天地间蒸发了一般。 也就难怪潘母过寿时,唯独五姐潘金香没来。 潘金莲气得不行,近乎是待仇人一般对李镇宗破口大骂:“你这坨臭气熏天的死狗肉,没法子轻易饶过你,该千刀万剐的一条贼短命。” 金莲只是骂着尚且还不解气,甚至还要伸手去打。 武松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大跌眼镜。 武松心道:天底下哪里有姨娘这么对待自己外甥的,就像是有血海深仇似的! 在场众人纷纷凑了过来,西门庆和吴月娘见李镇宗毕竟是潘金莲的外甥,便打算此事既往不咎,一再地说着好话。 可也纳闷了,金莲竟丝毫没有想要放过李镇宗的意思。 李镇宗被金莲打骂得狗血淋头,他却是心虚不已,心道:啊呀!哪成想六姨娘会在这里,那时我那么偷看她在茅厕里解手,今日被她逮到了,她绝对不可能放过我…… 第十九章 不三不四 不贞不洁 原来,这李镇宗刚满十七岁年纪,情窦初开,正是心中所装全部都是女人之时。 在潘金莲的娘家里,六个兄弟姊妹之中,金莲和五姐金香之间感情勉强还算尚可,并不像其他几人那般生疏。 李镇宗的父亲很早便撇下他们孤儿寡母,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究竟是生是死早已音讯全无。 如此这般,潘金莲多年以来看着李镇宗长大成人。 潘金莲长相模样毕竟一流,谁人看了不是大动凡心? 那日早晨,卯时二刻。 白雪纷飞,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潘金莲仍旧熟睡着时,被一股强烈尿意硬生生憋醒。 她险些连鞋都顾不得穿上,从闺房里夺门而出,一路快跑着去茅厕里解手。 其时乃是清河县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分明前一日还是漫天秋色,于是潘金莲身上只穿了那件随身的大红遍地金比甲。 寒风透过茅厕门缝,吹得她娇躯连连颤抖。 赤着的白胳膊白腿儿被寒风激得,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恰逢此时受母亲潘金香所托,前来紫石街为潘金莲送棉被的李镇宗站在篱笆院墙外,将经过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见金莲是如何如何从房内匆忙跑出,看见金莲又是如何如何飞身冲进茅厕里。 李镇宗心中登时乱成一团,那哗哗水流声萦绕在耳边,他生怕迟了片刻错过这等好事。 忙是将怀中棉被放在墙角的积雪上,手忙脚乱地顺着篱笆爬到茅厕顶盖。 只看了片刻,便被金莲发现,金莲当下倒吸一口凉气,匆忙系上腰带冲出茅厕,一眼认出趴在顶盖的贼子是李镇宗。 李镇宗一惊,慌慌张张从顶盖之上一脚跳下,顺着篱笆院墙落荒而逃。 金莲自是不可能放过他,正想着晌午时分趁着天气暖和,去他家中找五姐告状。 怎料偏生此时西门庆府上盛传李镇宗失踪了,西门庆府上派人与潘家众人遍寻李镇宗,均是无果。 金莲眼见李镇宗突生变故,倘若将此事闹大定然对自己不利,极是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上身,便将茅厕一事藏在心中不提。 众人都道清河县里近来又有势力颇大的流氓地痞出现,闲逛在外的李镇宗多半是被其抓走。 但是无一人得知,原来这李镇宗刻意找了间破庙将自己隐蔽了起来。 每日只等天色晚了之后才从破庙里出来,形如做贼一般潜身至人烟稀少处偷偷溜进紫石街,在潘金莲家茅厕近处藏身。 可惜这李镇宗处心积虑苦守半月之久,然而自从首次得到了甜头之后,却始终再也未得逞过。 他又怎么知道,经那日早晨之事,潘金莲便再也未踏足过那间茅厕,始终只在偏房里用铁盆埋好土进行方便。 半月时光,弹指便过,今夜李镇宗实在饿的急了,恰巧今夜西门庆与应伯爵一拍即合率领家人盛情迎接武、潘二人到来,府上几扇大门始终大敞着。 李镇宗一路至暗处偷偷摸摸从门外溜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 此刻,府中的人都问他这半月以来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他因着脾气秉性过于老实,便就编造出了一个漏洞百出的低级故事。 大致上就是他当日不慎被流氓地痞抓走,之后又趁其不备死里逃生跑回来。 任凭谁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实在扯淡,但事已至此,毕竟武松及其嫂嫂都在场。 西门庆倘若一直对李镇宗追问下去,实是容易落人口舌,显得他不敬重武松以致于过于为难李镇宗这小猢狲。 应伯爵皱眉问道:“外甥且说,你究竟是被何人抓走,究竟是草里蛇鲁林,还是过街鼠张胜?亦或者是坐地虎刘华彦?” 应伯爵所提的这几位,都是在道上鼎鼎大名之人,老实懦弱且异常不合群的李镇宗自是一无所知。 当下李镇宗便急忙选了个姓名听上去较为生疏的人,急声道:“就是那坐地虎刘华彦。” 应伯爵心中一紧,连忙看向西门庆,只见西门庆满脸狐疑,反复思量。 片刻之后,西门庆命小厮来保将李镇宗带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好生洗漱吃喝一番。 来保听命行事,便要将李镇宗带了下去。 潘金莲气得急了,道:“慢着,畜生你给我跪下,诚心实意的赔礼道歉!” 旁人都道潘金莲是气愤李镇宗在外不争气,仅是想要通过李镇宗的道歉来让这家主人不将此一节记在心上。 吴月娘便微笑道:“嫂嫂这又是何苦,我相公与你家叔叔称兄道弟的,咱们都是自己人来着,你说,何等的人才会为难自家孩子?” 李娇儿,孙雪娥,应伯爵三人连连点头称是。 潘金莲气得咬牙不止,右臂伸向前,上去便是两记响亮耳光狠狠扇在李镇宗脸上,只听得啪啪作响。 李镇宗当即落下泪来,既是疼的,也是羞的。 如此这般,金莲心中才略微解了点气,方肯对李镇宗罢休。 李镇宗前脚刚被来保带下去,金莲便俏脸儿铁青的拉着武松从正厅里走了出去。 众人心中都想着,其实这原也没有什么,也是当姨娘的对外甥太过恨铁不成钢所致。 且说金莲拉着武松一路走到正厅外面的石墩旁,金莲生怕被人听到说话,于是便不停地又快步走了一段路。 直至快要走出第三进院时,方才停住脚步。 她一口气将那李镇宗干的好事全都对武松讲了。 末了,她这般说道:“若是就这样了,可就算是便宜了他,我有心明日一大清早将他带到我五姐面前,我痛痛快快羞辱他一番!” 武松想了想,摇头苦笑道:“区区小事,算不得什么,毕竟是你的娘家亲戚,倘若将此事闹得太大于你而言实在是不好看。” 金莲又怎么可能不懂武松的意思,她连忙说道:“你且告诉奴家,这怎么是区区小事了?” “那天夜里,奴家将生平往事一并全部告诉给了你,这些年以来,奴家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你心中都有数。” “我潘金莲却是那不三不四、不贞不洁的下流胚子了?平白无故的被这小畜生那般偷看!” 金莲话音刚落,她心中顿生迷茫,难不成自己当真不是那不三不四之人? 武松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的第二进院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金莲和武松急忙转头去看,只见是方才将李镇宗带下去的小厮来保。 看上去,似乎是发生了顶天要命的大事,来保手忙脚乱风风火火地竭力向正厅跑去。 金莲脱口而出道:“来保!你怎么了?莫不是那小畜生耍了花样?” 来保一面跑着一面说:“二位别乱走,现在府上十万火急,速速随小的跑回正厅!” “小的急着赶快禀报我家老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第二十章 人命关天 武松闻言,便猜想到西门庆府上此时因事已然成为了一处是非之地。 未加多想,拉着潘金莲迅速跟随来保跑回正厅。 正厅里西门庆及吴月娘等人此时都已将牌桌重新码好,正是决定今夜通宵抹牌。 忽见得来保去而复返,西门庆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让你将那小猴崽子带下去了吗?你怎地又回来。” 来保满脸焦急,匆匆忙忙上前,凑近至西门庆耳边急声嘀咕了一番。 西门庆登时猛地窜起身来,大惊失色道:“衙内此刻人在哪里?” 来保用手指向门外东南方向,道:“他此刻在柴房里躲着,狼狈不堪,他说兹要是露面,便必死无疑。” 厅内众人都知原来府上发生大事,纷纷放下手中娱乐,一并聚拢了过来。 西门庆眉头紧皱道:“衙内可否有说究竟何人追杀他?” 来保似乎心中恐惧,声音都压低了许多:“听他口口声声说着,乃是坐地虎刘华彦。” 众人听着坐地虎刘华彦这六字,不禁是联想到方才李镇宗在厅内所言。 说来,这李镇宗纯粹也是误打误撞。 一通满口胡诌下来,反倒是将他那一派胡言给坐实了。 西门庆听见来保说追杀李衙内之人乃是坐地虎刘华彦,心中猛然生惧,清楚明白得很,此人决计惹不得。 于是便速速命小厮将家中各处大门全部紧闭,率领一众家人前往柴房。 武松和潘金莲跟随在众人身后行至柴房。 来保心如焦炭,一面飞速转移着几大垛干柴,一面说着:“衙内别藏,我家老爷来了。” 当那几大垛干柴被来保依次搬开,众人便看见躲在柴堆之中满面惊慌战栗不止的衙内李拱壁。 西门庆毕恭毕敬地将李拱壁请了出来,问道:“衙内究竟因何事得罪到了那坐地虎头上?” 李拱壁显是刚刚经过一场死里逃生,放眼看向各处都是草目皆兵。 李拱壁道:“我与张捕头的娘子私通已久,不想今日在他家中被张捕头的娘逮了个正着。” “一番死命摆脱,离开张捕头的家时已是戌时三刻,我刚一推开大门便看见数十名手持刀刃的大汉立在门口,为首之人便是坐地虎刘华彦。” “当时我险些连苦胆都吓破,飞身跑了回去,从后房一路艰难逃出,坐地虎的人始终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众人听着都是啧啧称奇,此事毕竟是张捕头的家事,李衙内和那小娘子就便是被张母发现了,却又如何将坐地虎这么大的人物请来? 坐地虎刘华彦多年以来在道上混着,乃是个势力颇大的流氓地痞。 起初只是在清河县里,后因日渐聚者甚众,便从清河县转移至临清城。 在眼下这六年时间里,此人在临清码头上开大大小小的妓院不下十一家,举放私债,恃强凌弱,聚合一众流氓地痞做下不少嗜酒行凶之事。 清河县与临清城两地之人均不敢惹他。 此人便是个真真正正的欺霸四方的领袖。 李拱壁虽是知县大人李拱极之子,但这坐地虎的势力实在颇大。 今夜李拱壁逃窜至此,西门庆究竟有无把握保得住他,也是难说得很。 西门庆先是命小厮玳安、来旺骑上快马去李拱极府上通风报信。 随即又命家中丫鬟宋金莲、玉箫将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等兄弟八人全部叫至于此,一同共商大计。 吴月娘和孙雪娥等妇人一时间芳心大乱,招惹的是旁人那倒也罢了,偏生却是这坐地虎。 虽是已在第一时间便命小厮将家中各处大门紧闭,但李拱壁毕竟是从张捕头家中一路逃窜至此,坐地虎的人定然不久之后便到。 到得那时,哪里还由得自己了? 坐地虎此人何事干不出来! 难就难在,去给李拱极通风报信是需要时间的,一时半会儿的却也无法将救兵搬来。 坐地虎说话间便到,家中众人又当如何自处? 金莲吓得心惊肉跳,在暗中将武松的手紧紧握住。 西门庆和应伯爵审时度势,连忙让吴月娘尽快理出一大笔金银来,好先尽力应付应付坐地虎。 众人刚从柴房里走回正厅,果不其然,坐地虎率领众人已经在外面大肆砸门了。 西门庆和应伯爵一拍即合,定计让衙内李拱壁与一众妇人们待在正厅里,万不可以出去。 首先是绝对不能将李拱壁亲手送到坐地虎手中,也须得将李拱壁藏身于此之事拼死瞒住。 毕竟依着坐地虎此人之行事风格,倘若不如此做,坐地虎必当场取了李拱壁性命。 这其实是一个两边都招惹不得的难题。 倘若将知县大人李拱极得罪了,日后西门庆也就彻底在清河县里混不下去了。 如此这般,西门庆和应伯爵便率领家中所有男丁一路前往第一进院,武松同随,亲身前往。 一行人等刚刚走至第二进院,便听见坐地虎的人在外面砸门之声犹如惊天春雷了,直是砸得人心慌乱。 第一进院的大门甫一打开,便看见坐地虎的人手中均是举着火把,火光将各人手中长刀映得恍若沾满人血。 坐地虎刘华彦站在最前面,武松见此人肚满肠肥,胖若弥勒,身形极高,身长竟是约有六尺。 应伯爵连忙作揖,满脸堆笑道:“刘兄别来无恙,许久不见,不知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我等……” 应伯爵话音未落,一记响亮耳光便落在他脸上,只此一记耳光就将他扇翻在地。 坐地虎当即就将刀架到西门庆脖子上,沉声道:“休要装傻充愣,将李拱壁交出来,饶你一条狗命。” 顷刻之间,西门庆的心便要从嗓子眼跳脱出来。 坐地虎的刀既已架在脖子上,却也实是由不得他了。 他当下只得是硬着头皮道:“刘兄听小的一言,小的们实是不知李拱壁究竟是否在此,你看小的这府中庞大,藏身之处甚多。” “小的自是不够资格与刘兄您称兄道弟,但你我二人,毕竟也算是老相识了,还望刘兄您能够高抬贵手,切莫为难小的。” 坐地虎的眼神里闪过一抹阴鸷,当即一声令下:“兄弟们将四处全部包围起来,放上一把大火,将此间从头至尾全部给我烧为一片灰烬!” 第二十一章 夜雾茫茫 月色黯然 坐地虎一声令下,众人立刻遵命行事。 弹指之间,坐地虎的手下们便将西门庆府邸团团包围住,每人间隔约有两米多,纷纷都是手举火把与长刀。 武松心下估摸了一番,坐地虎的手下约有四十人,他虽不了解坐地虎的真正实力。 但粗看上去,坐地虎的手下们多半无一人是酒囊饭袋之辈。 倘使在知县大人李拱极到来之前当真与他们硬碰硬,最后的结果便只能是血溅当场,西门庆一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西门庆吓得脸色铁青,满面仓皇,急声道:“还不速速将孝敬刘兄的金银端上来!” 小厮玳安双手颤抖着将方才吴月娘尽快理出的一大笔金银捧上近前,疾速将箱盖翻开,使之现于坐地虎眼前。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更何况这世道,万事皆以金银为上,西门庆自从入世以来始终秉持着这条为人之道。 此刻却又怎生想到,坐地虎只是极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这笔金银。 这十足斤两的金银丝毫入不得他法眼。 西门庆心下暗道:悲哉,苦哉,今夜莫非便是我的末日? 坐地虎仍旧将刀架在西门庆脖子上,既不砍下,也不抽回。 只是这般说道:“我刘华彦手下甚众,在堂堂的临清城里买卖做得四通八达,半个临清码头近几年以来都已改姓了刘。” “你西门庆究竟又是个什么东西,旁人有几个不知。你西门庆不过就只是个满肚子男盗女娼况又事业微末的生药铺掌柜。” 坐地虎话音刚落,嘴角微一轻扬,当即便笑得前仰后合,捧腹连连。 他脸上写满了对西门庆的不屑,西门庆家中众小厮也能看得出来,这箱金银其实在坐地虎眼中与一堆粪土无异。 大抵上,坐地虎笑便笑在这箱“孝敬钱”于他而言未免少了些。 武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坐地虎对李拱壁那是势在必得,况又丝毫不急于立即派人冲进院内将李拱壁生擒。 想来也是,这坐地虎与西门庆对峙,便是真真正正的降维打击。 倘若西门庆坚持不将李拱壁向他双手奉上,坐地虎与西门庆之间的梁子便算是结下。 坐地虎今夜,必灭西门庆满门。 坐地虎狂笑片刻,面色冰冷道:“兹要是我愿意,但凡跺一跺脚,这清河县必晃上三晃。” “方才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李拱壁究竟是否在此,老子当真笑了,就凭你西门庆也敢在我刘华彦面前托大!” 从地上爬起来的应伯爵连连摇头不止,道:“决计没有此事,刘兄您雄霸一方人人敬仰,便是借我等十个胆子也当真不敢在您面前托大。” 便在此时,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吴典恩,常峙节,卜志道,白来抢,七人齐齐从西面奔来。 七人同气连枝,火速冲进西门庆府上第一进院大门内。 甫一冲进门内,便齐齐围在西门庆身畔站定,各自伸出手来,用力指向坐地虎手下众人。 会中十友眼下九人全部在场,唯独只漏了花子虚一人。 七人方才在行至于此的一路上,听说是坐地虎刘华彦前来上门寻人,起初心中都是多有动摇。 但料想之下,坐地虎此举无异于是断了他们一条生路。 西门庆贵为大哥,真个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平日里他们在西门庆府上混吃混喝,西门庆还时常以金银接济他们。 如此这般,这七人才敢于身陷险境。 坐地虎将手中的刀架在西门庆脖子上架得更紧,惊声道:“交出人来,便留你一条狗命!” 西门庆头顶冷汗簌簌而下,心中泛起了嘀咕,便是坚持不交出李拱壁是一死,一旦交出李拱壁仍是一死。 当即他缓缓闭起双眼,他见眼前的一派黑暗之中赫然浮现出两粒骰子。 他自行幻想将两粒骰子用力摇晃一番,倘若这两粒骰子摇晃完毕之后其中一粒乃是单数。 他便要向坐地虎主动交出李拱壁。 反之则不然。 也怨不得他逢此大难一时间却赌徒心大起,此事之决定姑且全由老天定夺了。 从始至终,武松未发过一言,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坐地虎刘华彦。 府上第三进院,正厅内。 一众妇人掩身在屏风后面,不断地朝着厅外那漆黑夜色张望出去。 心中都是紧揪成一团,翘首以盼着知县大人李拱极快些到此。 倘若再迟个一刻半刻的,坐地虎必然顷刻之间将此间杀为一片人间炼狱。 李娇儿和孙雪娥心中却多有疑虑,那便是,李拱极当真能够压得住坐地虎吗? 李拱极作为官府中人,与寻常百姓相比,那已是居住在九霄云外的凌霄宝殿之中。 可坐地虎乃是甚为有些势力的流氓地痞,手中金银堆积如山,手下聚者甚众,临清官府之中又有几位大人不卖给他几分薄面? 坐地虎平日里杀人便杀了,宰人便宰了,谁又敢多说几个不字? 正当这时,潘金莲见吴月娘等人始终没有去外面望风的意思,似乎根本不将爷儿们的性命真正放在心上。 她委实是急火攻心,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急声道:“这么久过去了,外面连半点声响也没有了,依我看,他们八成已被那群流氓地痞拿刀砍杀致死!” “倘若咱们继续坐以待毙下去,爷儿们全部都死的光了,紧接着便轮到咱们这些娘儿们。” 如此这般,实属无奈,眼下情势只得是逼着金莲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这般尽力煽风点火。 她心中万般惦记武松,生怕武松有个闪失,倘若当真有个好歹,无异于在她身上生割下一块肉来。 不料她的这番话刚说完,李娇儿和孙雪娥便异口同声道:“决计不会如此,安心呆着便是。” 金莲心知她们十有八九便是置西门庆的性命于不顾,随他生死,都是不管。 再行看向一言不发的吴月娘,金莲气得猛一跺脚,只得是顺着正厅至闲间里的一条暗道悄然溜至后门,再从后门的暗格里费力钻出。 一路之上轻手轻脚,不停环顾四周,朝着第一进院里一路小跑过去。 院内灯笼已然燃尽大半,这深宅大院里委实太大太广阔,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金莲尚且还没跑到第二进院的一半。 夜雾茫茫,月色黯然,金莲跑着跑着忽而听见第一进院里传来两声巨响。 她猛然一怔,兀自停住脚步定在当场。 耳听着第一进院里不断传来的诡异声音,当真是惊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十二章 绝杀秘技 金莲方才听见的那两声巨响,声音极是沉闷,仿佛一记铁锤狠狠砸在千斤重的沙袋之上一般。 此刻又听见的这一连串诡异声音,其中涵盖了人的讶异、惊叹,以及惨叫。 实是分辨不出,这一连串诡异声音究竟是否从武松口中发出。 金莲略一定神,拔步向第一进院跑去。 她跑得越近,那声音便越是清晰,然而也不知怎地,她跑了大半晌始终都未曾看见门口的亮光。 越是跑,便越觉眼前愈发黑暗,如此又是快步跑了一阵,直至双膝撞在院墙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是将路线找错。 当下金莲连忙四下里扫视一番,只听见声音是从东面传来,于是她便一路摸着墙循声快步走去。 再行一转身,赫然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伙人正聚集在门口,各自死死对峙着。 她自是不敢现身,只得是借着门口照壁将大半个身子掩住,拿眼睛仔细瞧着,只见武松正死死抓着坐地虎刘华彦的脖子。 金莲霎时间花容失色,险些惊叫出声。 此刻坐地虎刘华彦已被武松生生擒住,他人似是半蹲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只听见武松气定神闲地道:“你说你这人啊,废话太多,今夜你说了这么多,只有一句话被我记住了。” 坐地虎刘华彦因着脖子被武松死死抓着,他的脑袋过分低垂着,声音倍显尖锐与尖细。 “壮……壮士,方才我说了许多话啊。” 坐地虎刘华彦一面说着,将全身力气汇聚在一处,转头看向武松的脸。 武松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说,大丈夫想要生生宰杀一个人,便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之事。” 坐地虎刘华彦登时面如土灰,如同遭受了一记五雷轰顶一般,双眼眨也不眨地怔怔望着武松。 一旁的西门庆、应伯爵,及谢希大等人异口同声道:“武都头,切莫如此!” 原来,方才金莲在正厅内对吴月娘等妇人煽风点火之时,武松站在一旁看着这坐地虎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当即便对这坐地虎大打出手。 从坐地虎率众到此的那一刻算起,坐地虎在武松面前大耍威风。 倚仗着人多势众,丝毫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大有取了众人性命就如踩死一只蚂蚁那般易如反掌。 这逼,反正算是被他给装圆了。 其时,西门庆因着赌徒心大起,全凭心中幻想出的那两粒骰子,以此定夺究竟是否向坐地虎主动交出李拱壁。 那两粒骰子尚且仍在心底摇晃不止,武松已是紧握双拳直直地朝着坐地虎猛扑过去。 速度极快,动如脱兔,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坐地虎及其众手下恍若看见一道虚影从门口飘射而来。 坐地虎心中一紧,匆忙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然而顷刻间武松整个人便已近至眼前。 这一遭,武松只把一对拳头在坐地虎眼前虚晃两下,忽而转身便闪。 坐地虎蓬勃大怒,把右手臂抡圆了,使手中长刀朝在武松右肩之上猛然劈砍而去。 武松尚且还没有闪身完毕,猛地一脚凌空踢起,直直踢在坐地虎的小腹上。 坐地虎一刀砍空,只是忙将双手把小腹按着。 “啪嚓”一声脆响,长刀应声落地,月光将刀身映得刺人眼目。 坐地虎连喘息尚且都来不及,正要蹲下身去抢下战机,武松竟是背对着已然蹲下身了的坐地虎左脚猛地踢起。 武松出手委实太快,众人眼花缭乱间,只见武松的这一记飞腿竟恍如一只展翅雄鹰一般,不可一世地狠狠飞踢在坐地虎的额头上。 坐地虎只顾前便顾不得后,眨眼之间便结结实实地吃了武松两腿,支撑不住朝前便倒。 武松不加停歇继而又是猛地一转身,追上前去,一脚狂踢在坐地虎胸口上。 双手掐着坐地虎双肩,一把将其拎至半空中,朝着坐地虎脸上便是连连狂打。 坐地虎众手下无一人反应过来,更是无一人冲上前来对坐地虎进行辅助。 西门庆及应伯爵等人宛若数尊雕塑一般,见武松出手犹如流星落地一般如此迅捷,都是看得呆了。 在场众人自是不知,武松使的这几招便是他的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 起初武松脚步奇快无比朝坐地虎猛扑过去之时,之所以都已近至坐地虎眼前了,却只是将一对拳头在坐地虎眼前晃两下。 纯粹便是为了施展这玉环步。 武松晃完便走,活脱脱形如一位心急赶路人! 他之所图,便是为了令对方忽而条件反射之下,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穷追上来。 恰在此时,武松连身都没有转,那一记猛然间的凌空飞腿,便是在玉环步之后施展的鸳鸯脚。 武松这一招鸳鸯脚使得极是威风,打得煞是漂亮。 一脚便将身形伟岸的坐地虎踢得自顾不暇,宛若泰山瞬间崩塌一般。 武松之后所使,皆是鸳鸯脚。 林林总总数招施展下来,极妙便极妙在武松出手速度实在奇快无比。 旁人看在眼中,只觉目不暇接,只觉他人宛若一道幻影一般。 如此这般,坐地虎在武松手中所吃之苦,实在可见一斑。 待得场中众人全部反应过来之时,武松已然死死擒住坐地虎。 坐地虎整个人受困在武松的双掌之中,活脱脱形同于一只奄奄一息的重病鸡崽。 武松将坐地虎整个人打的几无还手之力,便一手死死掐住坐地虎双手,一手死死抓住坐地虎脖子。 武松已是时时刻刻都可当场取了坐地虎之性命,众手下眼见坐地虎性命就被武松这么牢牢抓在手中,自是无一人敢于上前。 于是这般,便有了潘金莲仓皇跑至第一进院里的门口照壁之时,亲眼撞见的那一幕。 此刻局面于坐地虎而言,已是千般万般的不利,他丝毫动弹不得,自也无法向众手下发号施令。 这条性命究竟能否留得住,全部系在武松一念之间。 事实便是如此,明眼人也都能够看得出来,武松之所以出手,无非便是因着坐地虎为人过分轻狂,武松在一旁看着心气不爽所致。 一言以蔽之,便是我武松本与你坐地虎无冤无仇,你我二人平生未曾见过一面,但今夜你在我武松面前的所言所语,未免太狂了些。 我武松之所以对你大打出手,无其他任何缘由,纯粹是我想揍你罢了。 坐地虎眼见此时大势已去,他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当即惨声问道:“敢问壮士,究竟何人?” 武松面无表情,道:“你爷爷我,便是在那三碗不过岗上赤手空拳打死大虫的武松。” 此话一出,坐地虎及其众手下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啊”的一声。 第二十三章 敲诈勒索 坐地虎及其众手下纷纷面露惊诧之色,先前坐地虎听闻清河县里出了一位奇人,神威盖世,在那景阳岗之上于酒醉之后孤身一人打死猛虎。 此事不仅是在清河县里闹得满城风雨,在临清城里也传开了。 坐地虎根本不敢想,这位奇人今夜竟会出现在西门庆府上,倘若提前得知这位奇人在此,料想之下,方才他也不敢那般狂言。 眼下坐地虎见识了这位奇人的手段,打从心底为之叹服。 他这条性命就被武松如此牢牢握持在手中,坐地虎贵为一方枭雄,此时也已生出了向武松跪地求饶的心思。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听得身后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惊呼:“知县大人到!” 西门庆等众听见李拱极已然赶至,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连忙跪伏于地迎接李拱极大驾。 李拱极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紫色道袍,亲率四十八名士兵,行至门前时一脚从马上跳下。 李拱极甫一看见坐地虎刘华彦被武松当场生擒,神色一变,脱口而出道:“武都头速速住手!” 武松冷哼一声,双手便即松开,一把就将坐地虎推倒在地上。 坐地虎众手下这才敢快速聚拢于一处,手忙脚乱地将惊魂未定的坐地虎搀扶起身。 李拱极双手抱拳,微笑道:“刘兄究竟所为何事本官都已知晓,现下刘兄卖给本官一个面子吧,随本官去房内商议一番如何料理此事,不知可否?” 坐地虎咬牙切齿地瞪了武松两眼,冲着李拱极点了点头。 李拱极吩咐西门庆尽快为他找出一间房来,并且立即通知府上家人不要惊慌。 西门庆手脚甚为麻利,一面命小厮玳安去正厅里禀告妇人们,一面亲带李拱极与坐地虎走进第一进院的一间房里。 躲在门口照壁后面的潘金莲眼见府上终于安全,当即快步冲出,跑到武松面前。 她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急声道:“叔叔,你确否安然无恙?” 武松不知潘金莲在此,便将身子在原地一转,笑道:“嫂嫂细看就是了。” 这妇人双眼登时湿润了,一心只想着速速与武松回家,切莫再在此是非之地逗留。 不想这妇人正要带武松走,一名士兵从房内跑出疾速冲至近前,单膝跪地,道:“知县大人有令,命武都头前去房内!” 武松一点头,命身后几名士兵将潘金莲看顾好,只身一人走进房内。 房内除了李拱极和坐地虎二人,另有六名士兵在场把守。 只见李拱极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李拱极望着武松道:“武都头过来,坐在本官身旁。” 一名士兵快速整理好一张太师椅,搬至李拱极身旁。 武松甫一落座,李拱极伸出右掌打了个手势,那六名士兵迅速离房,走前带上了门。 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惊响,紧紧关闭了上。 站在李拱极面前的坐地虎立刻开口:“李衙内与张家之仇实在太大,这仇须得报。” “李知县,刘某在此正式告诉你,张家与我刘家乃是世交,祖上三代那可都是磕过头拜过把子的。” 武松眼见李拱极神情愈发凝重,五官都已扭曲在一起。 半晌过去,李拱极幽幽说道:“张捕头之死与我儿李拱壁确无半点干系,此一节,本官可拿性命向刘兄保证。” 坐地虎环抱双臂道:“此一节嘛,不消李知县多言,张青云之死我必会派人好生调查清楚。” 李拱极道:“此地只有你和我以及武都头三人,武都头乃是我府中之人并非外人,所以刘兄无需顾及,有话便说。” “本官问刘兄,依着刘兄来看,究竟是让本官拿出多少银两此事方可平息呢?” 武松坐在椅上一动不动,认真瞧着坐地虎。 这坐地虎方才刚刚亮明自己与张家之间的关系,李拱极二话不说,开门见山便问他究竟多少银两此事才能平息。 且听听看,这坐地虎究竟会说什么。 旋即,坐地虎道:“李知县为人果真爽快,既是如此,刘某便也不兜圈子了。” “近一年以来,临清城法度严明,况又来了新的内侍省押班以及骁骑尉,刘某有整整四船货物从西面波斯国远道而来。” “现如今再按照先前路线运来定然是不成的了,唯有从清河县码头迂回转道而行,却不知李知县能否助刘某一臂之力了。” 李拱极思量片刻,满口答应下来:“既然刘兄有了难处,本官自当尽全力而为。此一事本官答应了。” 李拱极说完之后,脸上凝重神情略有些缓和,继而续声问道:“其他难处呢?刘兄但讲无妨。” 坐地虎笑了笑,将双手背在身后,在房内来回踱步。 一面沉声道:“近年来刘某始终在临清城,始终无缘和李知县您结识,倘若早知李知县为人如此仗义,令公子的事情岂不就是刘某的自家之事了?” “说来,刘某也不怕李知县笑话,从西面波斯国远道而来的这四船货物当真来之不易。” “因着路途遥远,半路上频发海难,令刘某损失惨重,粗略估算大概应当是搭进去了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 武松耳听得坐地虎向李拱极报出具体数字,心中轰然一震。 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他前世所在时代进行换算,便是四十余万元。 武松心道:坐地虎此人当真够狠,向李拱极索要这笔银子,岂不就等同于是向李拱极索要为李拱壁赎身的钱? 李拱极听了后微笑道:“刘兄定然是算错了,我大宋与波斯国往来贸易的海路之上近一年以来,确是频发海难不假。” “但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四船货物哪里又值得这么许多了。” 坐地虎闻言,立刻面色冰冷道:“刘某在李知县面前怎敢胡说?是一百五十两,便不会是一百两或者八十两。” 李拱极心中已是大怒,但脸上仍旧强颜欢笑,道:“既然刘兄如此确定,本官心中便有数了。” “既是如此,刘兄且给本官半日时间,本官带着犬子回到府上之后,将这一百五十两雪花纹银为刘兄理出来。” “明日巳牌时分之前,本官定然派人将这笔银子送到刘兄手中。” 坐地虎猛然双手抱拳,斩钉截铁道:“这两件糟心事麻烦李知县了,刘某在此先行谢过。” 第二十四章 瓶儿潘母尽皆心生向往 张家与刘家乃是世交,祖上三代都曾结拜过,但那又怎地了?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 现下张捕头既已死,张家一门于坐地虎而言,恐怕日后更是派不上半点用场。 坐地虎如此这般一番大动干戈,心中所图便是从李拱极手中敲出些好处来。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势力摆在这里,李拱极虽贵为清河县知县,但却也不好与他硬碰硬。 眼下坐地虎既已得逞,便立即率众离开。 当坐地虎将房门推开时,武松清楚看见以吴月娘为首的府上众人,尽皆站在院内,似是在等待李拱极随时发落。 李拱极命士兵将李拱壁传唤进来,李拱壁甫一走进,武松便欲起身。 李拱极一把拉住武松,说道:“武都头乃是本官的人,留在此间,无需退避。” 武松刚一回过头,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惊响,被外面围站在左、右两侧的士兵紧紧关闭了上。 灰头土脸的李拱壁眼见父亲正怒不可遏地盯着他,连忙跪到地上。 李拱极面无表情道:“坐地虎一事,眼下已尘埃落定,你又怕个什么了,过来近些。” 李拱壁心中揣着惊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甫一走到李拱极面前,李拱极脸色骤然大变,卯足力气,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的一颗门牙被这一记耳光当场扇掉,他呕的一声,将这门牙吐在手心。 李拱极气急败坏,道:“畜生!瞧瞧你干的这等好事!” 李拱壁在父亲面前顶撞惯了的,道:“却也不能全然怪在我头上,起初是那张青云的娘子主动勾搭我。” 李拱极怒火中烧,蹿起身来说道:“为了你这等丑事,方才我在房内与刘华彦那活阎罗好生一番大费周章!” “勉勉强强答应下来的两件事,足足让你老子我撒出去至少三百两雪花纹银!此刻你竟还敢嘴硬,只怕是将你剁碎了喂狗,也是无不可!” 李拱壁只当父亲与坐地虎在房内一番交涉,坐地虎便就放过了他。 怎敢想,竟是花出去这么多银两。 李拱壁结结巴巴地道:“当……当真?” 李拱极没好气地道:“畜生竟还不信?你且对武都头跪在地上,好生询问!” 武松只是对李拱壁摇头苦笑,心道:唉,实在是拿这废物没办法。 李拱极在离开之前问了武松具体因何对坐地虎动手,武松将实情禀明,李拱极听了后,陷入一阵巨大的沉思。 眼下外面既无事,李拱极便派了一十六名士兵护送武、潘二人回家。 临别时,李拱极只是告诉武松,明日去县衙里画卯定要比往常早些。 西门庆,应伯爵,吴月娘等一众将武、潘二人请上了轿,一路挥手送别。 在回紫石街的路上,潘金莲将头斜靠在武松肩上,想来,今日当真不同以往,可算多事之秋。 武松逗一逗她,道:“那首你说听着很是委婉优美的曲儿,此刻我已取好了名字。” 潘金莲这才从方才的惊恐里抽离出来,甜甜美美地笑问:“叔叔取了何名字?” 武松神秘一笑,道:“就叫做《红颜如霜》。” 且说西门庆府上隔壁的花家里,此时丫鬟锦夏正声情并茂地对面前的年轻妇人详细描述,方才她藏身在暗中的所见种种。 这年轻妇人背对灯火,坐在椅上,望着锦夏,十分入神。 只见丫鬟锦夏紧握粉拳,将腿用力踢在半空中,得意地朝着年轻妇人笑说:“夫人,那武都头只此一脚,便将那坐地虎刘华彦狠狠踢得蹲在地上。” “紧接着,啊呀!当真是目不暇接,武都头又是一脚踢在坐地虎刘华彦这里。嘿嘿!那活阎罗登时便摔了个狗啃屎。” 锦夏手忙脚乱地指向自己额头。 年轻妇人连连拍手称好,道:“这位武都头果真名不虚传,厉害得很!他使的这几手功夫,猜想定然是有些来历和名头的。” 锦夏道:“该是如此,夫人,这武都头长得挺俊,啊呀!他的身子那才叫一个结实呢!” “动起手来时,实在奇快无比,当时锦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精彩。” 年轻妇人盘起嫩滑白腿来,将手轻放在小脚上。 忽而神情怅然道:“老爷此番离家又已连续三日未归,只怕是又去哪个园子里与妓女鬼混去了。” 锦夏闻言,认真道:“夫人,却也不是锦夏多嘴,您看您如此这般年轻貌美,漂亮得跟朵花儿一样。” “委实太过可惜,数年之间,日复一日的独守着空房,苦做这等活寡妇。” 年轻妇人对锦夏也不怒,点头叹息道:“我今年才二十二岁,试问,世间哪有女子不想汉子的,当真苦了我。” 年轻妇人话音未落,锦夏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据锦夏来看,这位名震清河县的武都头与那个叫做潘金莲的妇人,二人之间不大一般。” 年轻妇人听锦夏这么说,立刻收起哀怨感伤,不禁是陷入沉思。 这年轻妇人长的甚是白净,身形窈窕且修长,一张白白嫩嫩的瓜子儿脸上,长着两道细弯弯的眉儿。 上身一件沉香色遍地金比甲,身下一条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试问,她不是那花子虚的娘子李瓶儿,又还会是何人? 话说武松和潘金莲到家之后,已将近子时五刻,锁了房门便回到楼上香闺里。 武松置金莲于不顾,倒头便睡,金莲倒是在他身后紧抱着,同样也是很快睡去。 如此这般,自是一夜无话。 翌日寅牌时分,天色尚且还未大亮,身在潘家河附近潘母家中的武大郎此时已开始在灶台前忙碌起来。 武大郎顶着屋外寒气,尽心竭力地为潘母做了规规整整的一桌早饭。 潘母醒来后经过一番梳洗,和武大郎相对而坐,开始吃了起来。 昨日武大郎来时神色慌张,不停询问潘母身子是否安然无恙。 潘母未加多想便就明白,定然是六女儿金莲嫌武大郎在家中耽误她和那武都头,便找缘由将武大郎打发于此。 潘母原也是多看这武大郎两眼便不禁作呕的,一心想着他来正好,家中那么多活儿,有了指望。 于是这般,武大郎从进门之后便始终也没停下来歇过半刻。 末了,潘母还拿着自己这间房子近来漏损说事儿,硬生生从武大郎手中敲出二两银来。 此刻潘母端着碗,凑近至武大郎面前说道:“你家二郎,实在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却也不是老婆子我胡说,倘使我家金莲未嫁人,老婆子我就便是出去卖血当奴,出去给人端屎端尿直到老死,也定要想方设法将我家金莲嫁与你家二郎!” 第二十五章 李拱极 真有你的 武大郎听潘母赞二郎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心中自是为之自豪。 但是,人在这世间活着,其实最是受折磨的事物,便是回忆。 武大郎不禁是想起那孤苦无依的年幼时光,当年因着父母早亡,他含辛茹苦将二郎抚养长大。 个中辛酸,这世间哪怕再是智高贤者,也是无一人能体会。 他顷刻间便黯然神伤,叹道:“亲娘你是有所不知,我家二郎小时候经常在外给我惹祸,隔个三、五日的,便给我一番好苦头吃。” 潘母闻言,登时面露鄙夷,怨武大郎人活一世没个出息。 听上去便知,这武二郎自幼便是顶天立地,神鬼不怕。 武大郎这个三寸丁谷树皮,竟不以为荣反以为耻,甚至还说起什么“惹祸”来! 潘母于是便道:“你这厮实在招人嫌,连个油嘴子也没能耐当上一当。” “你自家兄弟从小便能耐大着,到了你这厮的狗嘴里,反倒像是铸下何等弥天大错一般。” “你这厮听好,此乃你武家的福气,乃是你家祖坟上长了这根草,你自偷着乐去还尚且不及呢!” 武大郎眼见自己平白遭受潘母一场痛骂,一心只是忙着自惭形秽,不再敢多嘴。 潘母越看这武大郎越是嫌弃,于是便随口找理由将他支了出去。 待得他去了外面,潘母用力一掂量从他手中敲出来的那二两银,心中不胜欢喜。 话说武松一觉醒来便是日照三竿,心中记得李拱极昨夜告诉他,今日去县衙里画卯定要比往常早些。 不料他刚一脚跳下床来,迎儿便端着脸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迎儿不敢抬起头看武松一眼,只是做出一副丫鬟姿态。 武松皱了皱眉,眼见这么小的一个人儿,在家里不仅无人疼爱,反倒还被金莲如此使唤。 他忙是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迎儿的头,轻声问道:“心中是否记恨你金莲小娘?” 迎儿下意识往后缩,只是用力摇头。 武松见她不肯说话,便认真清洗她的那张小花脸。 武松才洗了片刻,金莲端着饭菜走进门来。 金莲看见武松为迎儿洗脸,登时满脸不悦道:“你这贼短命的,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竟敢劳烦旁人为你这厮洗脸!” 金莲甫一开口,迎儿身子便是一颤,待得金莲说完之后,迎儿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武松眼见总如此也不成个事,便拉着金莲在饭桌前坐下。 如此逗她:“你看昨夜咱二人从外面回来之后,你屡次三番向我贴过来,我始终没动你一下吧?” 金莲不知武松何意,便问道:“究竟因何如此?莫非你是恼了昨夜奴家在那西门庆府上对你不乖了?” 武松摇头笑道:“绝非如此,我纯粹是因为你昨日抽打了迎儿。” 金莲这才恍然大悟,却登时脸色一沉,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生出的一股气。 她双手冲着门外张牙舞爪的,道:“就……就这贼短命的?她不过就是那三寸丁谷树皮与先前那个女死鬼生下来的贱种罢了。” “平白无故在咱家里白吃白喝又白住,一年到头那厮给她花不上几两银也就罢了,若非如此,只怕她这条小贱命都在我手中难保!” 武松顺势将腿搭了过去,用手轻一托起金莲下巴,继续逗她:“你这可就不成了吧?也罢也罢,今夜咱二人该如何睡,嘿嘿!还是如何睡。” 金莲闻言便嘟起了嘴,俏脸儿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但她一心只是想着,自己可不能在武松面前屈从。 倘使日后自己时常被他揪住小辫子,自己岂非时刻被他控制在股掌之中? 如此这般,金莲一言不发地陪武松吃完了早饭。 武松穿戴整齐,要离开家去县衙里画卯了,临走时,金莲将他手紧紧抓住。 她满面不舍地道:“快些回来,你一刻不在家,奴家便想你想得紧。” 武松也不说什么,只是将金莲扔在家里,让她独个患得患失神不守舍。 武松在从紫石街去县衙的一路上,几次听见有百姓在他身后轻声嘀咕,但回头去看时,只见百姓们却又都闭上了嘴。 他以为究竟是怎地了?原来,一夜时间过去,武松当夜暴打坐地虎的事情已经在清河县里传遍了。 此一遭,更是让武松在清河县里面声威大震。 先前人人都知晓他在景阳岗上神威盖世,但经昨夜暴打坐地虎之后,清河县里属于他的传说,则是彻底产生了质变。 在这住着的百姓,有几人不知道那坐地虎究竟有多大本事? 结果坐地虎在武松面前,竟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众手下确是全部在场不假,可愣是无一人敢上前对武松进行围攻。 其时,众手下死活找不到时机也就罢了,但就便是给他们时机,又当如何? 坐地虎又怎样了?还不是被武松打的狼狈不堪满地打滚,唯有磕头求饶一条路可行! 如武都头这般人,当真是这世间的万中无一。 说来,此事却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无他,不过就是那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等人嘴大,他们又整日满街乱窜,却又有何事能够教他们守得住一二三的? 武松来到县衙,甫一走进公堂,李拱极便亲自将他带到后面的内堂。 李拱极神神秘秘地请他上座,压着嗓子对他说:“武都头,从今日开始你暂且先住在县衙里,本官先将你这都头一职罢免掉,你且先在县衙里的主薄下头干事。” 武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正欲问李拱极。 李拱极快速喝了口温茶,续声说道:“武都头你切莫多想,本官此举,其意有二。” “其一,昨夜你当众暴打坐地虎,这坐地虎短时间之内,决计无可能善罢甘休,实话实说,他在临清城里很是能说得上话。” “其二,等这个月一过,待得下月初八,与本官最为要好的同乡赵大人便在临清城内正式上任,到得那时,本官身后便就有了一座相当稳固的靠山。” “届时,本官不仅是将你恢复原职,而且还要一并将清河县的主薄之位给你,届时你便是清河县里的都头兼主薄了!” 武松立刻会意,不禁是心神大震。 他心道:都头一职,相当于公安局长,主薄一职,则是相当于财政局长。 倘使下月初八之后我身兼这两样要职,在清河县内,我岂不就是彻彻底底的风光无两?同僚们彻彻底底的望尘莫及? 李拱极昨夜回府之后几乎彻夜难眠,将此事的种种大小枝节悉数考虑周全。 只等待武松今日来县衙里画卯时,向他详细说明。 李拱极对武松说的这两点,也足以可见他这人心思过分缜密。 事实确是如他所言,倘若坐地虎在临清城的官府里略微说上那么一句两句的。 好一点的,便是武松前程受阻,坏一点的,便是武松前程毁灭。 既是如此,李拱极便想着干脆为武松演出一场戏来。 表面上,李拱极将武松的都头一职彻底罢免,背地里是以达到武松能在一段时间之内获得安全的目的。 实际上,等这个月一过,李拱极便会将那两个极重要的官职一并全部安放在武松身上。 届时,武松不仅仅是在清河县的县衙里牢牢稳坐第二把交椅,而且甚至在临清城内,也算是彻底将他这名头打响了。 第二十六章 妇人的离别之苦 如此好事,武松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站起身来,对李拱极说道:“多谢知县大人栽培,下月初八官复原职之后,下官继续全心全力为大人您效忠。” 李拱极微笑道:“不知武都头家中具体几人?” 武松道:“家里面只有哥哥嫂嫂,以及哥哥亡妻留下来的一名幼女。” 李拱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本官倘若是将他们一并接到县衙里与你一起住未免不妥。” “现下本官便从县衙里抽调出十三名士兵,命他们去你家中好生把守,待得下月初八,到时本官再命他们回县衙里当差。” 李拱极嘱咐武松,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他哥哥嫂嫂暂且先不要外出,安生待在家里便是。 如此一来,就即便是坐地虎处心积虑企图报复武松身边的人,也决计无从下手。 武松再次谢过。 一盏茶功夫过后,武松带了三名士兵回紫石街的家里拿行李。 李拱极则是留在县衙内堂,起笔草书写了一篇榜文,昭告天下即日起武松因事,都头一职彻底被罢免。 榜文贴出去之后,清河县的百姓们看了都是满头雾水,瞠目结舌。 想来武都头神功盖世,由他任清河县内的都头保护一方平安,山贼劫匪听说清河县里有武松镇场子,借他们胆子都不敢前来造次。 好端端的,武都头何以会被罢免? 相比之下,县衙内的人员们看了后,脸上都是浮现出一抹神秘笑容。 心里都是明镜的,知县李拱极对武都头器重有加,他不对武都头连续提拔升官那都罢了,却竟会罢免武都头? 岂非荒普天下之大谬?岂非滑普天下之大稽? 内里定是大有文章的。 武松在回紫石街的路上时,在街上买了几大筐酒菜以及几件过冬衣物,命士兵一并挑在肩上,一路径直到潘金莲家。 在武松去县衙里画卯的半个时辰时间里,金莲始终在家思念情郎,独个坐在二楼郁郁寡欢。 她见武松这么快便回来,并且身后还跟随着三名士兵。 心中寻思:我这心尖肉肉莫不是有事?不然这么快便回来?我赶快问问他。 这妇人回香闺重匀粉面,理清云鬓,换了件鲜艳衣服出来,一路走至楼下,来到武松面前。 这妇人将武松拉到墙角,轻声急问:“叔叔是不是在县衙里遇着了事?” 武松命士兵将买回来的酒菜、衣物分类规整好,他伸手轻摸了摸这妇人的头。 对这妇人柔声道:“李知县为我规划好了前程,从今日开始至下月初八的这整一个月时间里,我得住进县衙里去。” 武松将李拱极对他说的那些话,完完整整地转述给金莲听。 金莲听了后,自是大喜,一面为武松整理衣领一面道:“此为一桩大好事,李知县既然为叔叔一番苦心打算,叔叔尽管住到县衙里面去便是,奴家定然……定然……” 金莲转头瞧着那三名士兵正在门口低头忙碌着,便凑近至武松耳边甜美美的香了一口,嘘声道:“奴家定然整日乖乖待在家里。” 武松紧握着金莲玉手,说道:“一月时光,弹指便过,等我回来。” 不巧,这一幕被刚从房内走出来的迎儿撞见。 迎儿见金莲和武松眉来眼去卿卿我我,一张脸登时就红透了。 金莲深情凝望了武松半晌,忽而心思一转,寻思:既如此,我们两个可也是整整分别三十日时光,也太漫长! 顷刻间,未来的这三十天在金莲眼中兀自无限放大,其中思念之苦楚,竟是将这三十天晕染的如同三十年那般漫长难捱。 三名士兵忙完后便去厨房切肉热酒,很快回来将酒菜在桌上摆放整齐。 金莲才刚和武松并肩坐下,眼眶顿时便湿了,眨眼间泪如雨下,心中酸酸楚楚,塞满了与情郎的不舍。 便正如这时节枯萎凋谢了的梨花树上,已枯黄透了的片片梨花瓣随风凋零。 金莲只是为武松拨饭,一面在桌子下面用力紧紧勾住武松脚腕。 武松正想疼她,偏生此时李拱极委命而来的一十三名士兵已经赶至于此。 金莲和武松一路从房内走出,不急也不慢。 为首的韩队长甫一看见武松,连忙单膝下跪,道:“武都头尽管放心,属下和兄弟们定然在此日夜轮番看守,接下来的三十日时间里,尽心竭力保证好家人们的安全。” 武松走上前去,将韩队长搀扶起身,笑道:“现在我也不是都头了,韩队长大可不必。” 韩队长恭恭敬敬地站在武松面前,轻声笑道:“大人的心意,小的都懂。但知县大人将武都头您罢免,自是有一番好打算的。” 这一十三名士兵很快便在金莲家的各处篱笆墙外,依次排列整齐。 武松和韩队长寒暄片刻,武松便和金莲回到屋内,从怀中掏出五两银来,悉数放在金莲手中。 “嫂嫂平日里有个麻烦什么的,尽管使唤他们,我哥回来后你别忘了转告他。” 金莲满心离别之苦,一面转身将这五两银安放好。 一心只是想着,武松一旦离开,自己便回楼上蒙头大睡,最好醒来之时这三十日漫长时光已过去。 眼看着士兵挑着行李随武松转身离开,几抹红从金莲耳边起,迅速在俏脸儿上蔓延开来。 她指着迎儿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像一根木头桩子立在眼前实在碍眼!” “你好好学学那些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也走的马的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奴才!” 迎儿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此刻却平白无故被金莲骂了个狗血淋头,当下忙不迭跑进房内。 金莲痛骂一番之后,心下稍宽,顺着楼梯一路走回闺房,拿着手帕不停擦拭泪水。 武松走在紫石街上,何九叔,郓哥,王婆,姚二叔,赵四叔,等人陆陆续续走上近前。 有客气寒暄的,有溜须拍马的,有假模假式套近乎的。 武松眼下虽已不是清河县的都头,但在他们眼中这根本就无妨,毕竟谁都知道武松是知县大人李拱极百般器重的身边红人。 县前张贴出来的那张榜文上面写的什么武松因事连降三级也好,写的什么武松的都头一职彻底被罢免也罢。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就只是那柳叶梢头上的一点儿月色残影,不过就只是那苦寒冬夜里的几小撮雪花。 实是算不得什么。 第二十七章 苟且丑事 李拱极安排武松在主薄下头干事,这现任主薄程国瑜行事甚为低调。 平日里将档案卷宗交到县衙里之后,连一刻也不多做停留,无事便回户房。 以至于武松在清河县的县衙里任都头半月有余,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三名士兵跟随武松回到县衙里之后,将行李放在武松的房里,确认武松已无事差遣,便退下了。 此时时间尚早,武松在房里呆着闲来无事,于是便在县衙里面兜兜转转一路走到户房。 推开门来,只见主薄程国瑜正将几份卷宗整理好,分发给房内几人。 程国瑜见武松来了,忙是双手抱拳道:“武都头,李知县都已将事情和我说了,现如今您来到户房任职书吏,本官自是不敢劳烦您大驾的。” “您在房内吃吃茶用用点心也就是了,如若有何吩咐,他们三个随时听您差遣。” 武松顺着程国瑜手指着的方向瞧了过去,只见那两女一男正俯首围坐在书案前,手握毛笔在宣纸上疾速书写。 因为他三人过分专心,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武都头已经来到户房。 主薄程国瑜连续叫了几声,这三人才将头抬起。 三人甫一看见武松从门外走进,忙不迭将毛笔放下,匆匆忙忙从书案里走了出去。 三人作揖的作揖,道万福的道万福,眼看着在县衙户房里当差日久,总算是见到县衙官场里一等一的人物。 武松初来此地,一切都不懂,只能由主薄程国瑜耐心介绍。 原来,这三人都是户房里的书吏,按照现在武松的身份而论,这三人都是他的同僚。 男的叫常清德,女的一个叫蔡巧云,另一个叫洪金燕,既为书吏,便是承办文书的吏员。 清河县内六房之中加起来统计共有近四百名书吏,而户房里本也应有不下五十名书吏。 因着上一任知县临走时将自己的那一套县衙班子全部搬空,临到李拱极时,户房里几乎已经没几人。 起初李拱极为了方便搜刮民脂民膏,特地将原主薄及户房里的所剩书吏陆续全部罢免,换上了自己的人。 又因清河县的县丞和李拱极相交多年,二者又同气连枝狼狈为奸。 于是,在李拱极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县衙班子聚齐之前,户房里现在一共就这么十人八人的。 说来,书吏本也不属官府中人。 书吏全部都是雇佣而来,连俸禄都没有,只有所谓的“饭食钱”。 当然,即便如此,这些整日依靠笔杆子生存的书吏们也是寻常百姓远远及不上的。 眼下三位书吏同僚都已见过武松,武松便对程国瑜说道:“程大人,你有事你自去忙,我自己随意走走看看就是。” 程国瑜抱拳笑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先走一步了。” 程国瑜抱着常清德等人方才整理好的几份卷宗,快步走出户房。 武松在房内走走看看,发觉这户房里实在简陋不堪,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看。 于是他走了一会儿,便坐到窗角的一张书案里。 他心想,县衙里一共分为六房,便是:吏,户,礼,兵,刑,工。 县衙内部雇用来的书吏们,通通全部都被编入到这“六房”之中。 于是便就有了吏房书吏,户房书吏,礼房书吏,兵房书吏,刑房书吏,工房书吏。 虽然武松穿越到此地总共才四天时间,但他兹要是拿眼睛一扫也能明白,户房只怕是六房之中最为寒酸简陋的一个。 武松眼见常清德等三人个个伏案埋头苦写,自己坐在书案里又百无聊赖,于是便渐渐地将双眼闭起。 不多久,便睡着了。 良久,蔡巧云不耐烦地道:“大半日时间都已过去,反正表面差事都已写的差不多了,我是死活都写不动了。” 一旁的洪金燕闻言,匆忙抬起头来说道:“巧云,你不该如此,这些都是官府里的大人们委派下来的,我等只有听命行事。” 不想洪金燕话音刚落,那常清德便冷笑出声。 蔡巧云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眼新来的武松。 见武松正坐在书案里沉沉地睡着,便道:“李知县可也真是有趣的很,将堂堂的武都头派遣到文官户房里做事,岂非大材小用?” “金燕你心里自是清楚,咱们从早写到晚,从晚写到早,写写写,记记记,区区的那么点“饭食钱”还不够人家官府中人出趟公差所得的赏金呢!” 常清德始终在宣纸之上笔走龙蛇,此刻终于将最后一行字写完,安心将毛笔放下。 又是冷笑了一声。 这常清德似是心中有气,听蔡巧云说了什么,他都是在一旁冷笑。 眼下蔡巧云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指着他道:“常清德!你这厮究竟何意!” 常清德耸了耸肩膀,面无表情道:“饭食钱虽就那么仨瓜俩枣的,可好歹也是我和金燕这等人的活命之资,比不得你蔡巧云,一路攀上高枝变凤凰。” 蔡巧云将两边衣袖撸起,咬牙切齿道:“近几日你这厮始终阴阳怪气,姑奶奶我却也饶不得你!速速出来与姑奶奶我比划比划!” 洪金燕眼见大事不好,连毛笔都来不及放下,匆忙从书案内冲出,站在蔡、常二人中间,拼命拦着。 常清德卯足力气,一大股浓痰猛地吐在蔡巧云脚上。 忿忿地道:“你这贼贱妇不检点,亏我常某人当初八抬大轿将你娶进家中了。” 蔡巧云险些当场吐出来,愤怒已极,握紧拳头,一拳狠狠打在常清德脸上。 洪金燕在他二人中间死拦活拦都是拦不住,最终只得是由着他二人去后面连打带骂。 洪金燕焦虑不已,一再地说着:“这成何体统,倘若被人看见听见,这户房岂不是要被其他五房笑话的无地自容?” 洪金燕焦急间,只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 猛然回头一看,只见是被打骂声吵醒的武松。 洪金燕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骂道:他二人实在可恨,只顾着泄愤,竟将武都头都给忘了。 武松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后面正在打骂不停的蔡、常二人张望着。 一面问道:“这常清德和蔡巧云究竟怎么回事?” 洪金燕本就心虚,现下既然武松都已问了,她为使自己不在官府大人面前受牵连,便只得是瞒着蔡、常二人,将这等苟且丑事和盘托出。 第二十八章 李瓶儿的一番美意 洪金燕将武松引路至外面,和并肩武松走至暗处。 一面道万福,一面说道:“武都头,此事奴家本不该声张出来,但你既已问了,奴家不好藏着掖着的。” 武松明白她心中疑虑,于是便说:“你放心说便是,我一定守口如瓶。” 洪金燕确定四下里无人,便将常清德和蔡巧云之间的事情,告诉给了武松。 原来,常清德是蔡巧云的相公,半年之前常清德进入户房里担任书吏。 因着他家徒四壁,仅靠着这么仨瓜俩枣的饭食钱,日子着实难以为继。 不得已,常清德只得是将娘子蔡巧云带进户房里当差。 常清德挚爱娘子至深,事事关怀,言听计从,娘子让他往东,他决计不敢往西。 这常清德和蔡巧云成婚之前,常清德便如此这般待她,直到二人成婚之后,常清德仍旧待她如初。 料想之下,他与蔡巧云成婚之前,便给蔡巧云花了不少银两。 又有几人看不出来?常清德将娘子看的,比他的性命还更加重要。 夫君如此,蔡巧云却觉得一切皆是理所应当,毕竟她是女子,男人如何尽心尽力厚待她,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也正因着她心中自以为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便若有一丝半毫的不痛快,尽数是发泄常清德头上。 洪金燕清楚记得,蔡巧云刚刚进入户房里当差不久,很快主薄程国瑜开始对她百般关照。 起初常清德也未多想,毕竟大人爱民如子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他们几人毕竟都是在程国瑜手下当差。 于是常清德就一心只对程国瑜感恩戴德。 怎料一日,常清德与洪金燕结伴从外归来时,竟见程国瑜与蔡巧云正彼此相拥,二人双手死死抓着书案大行苟且之事。 其时,常清德见了,瞬间万念俱灰。 他本想与程国瑜来个鱼死网破,但却被几名士兵当场联合围攻,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一场。 程国瑜眼见丑事败露,当即便怀抱衣服顺着后门一路溜了。 常清德愤恨不已,但又得罪不起主薄大人,无奈之下只得是质问蔡巧云。 蔡巧云好生一副无所谓模样,是以:既是男人,便该对女子百般谦让。 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奴家只是身体不适,程大人帮衬着给奴家推拿解乏罢了。” 此刻武松听洪金燕说到这一节,连忙问道:“当时她蔡巧云竟这么说?” 洪金燕朝着房内张望了两眼,一面撇嘴道:“正是如此!” 洪金燕自是对那日亲眼撞见的一幕耿耿于怀,续声道:“程大人抓着书案,委实极猛,这蔡巧云乐得其所,偏生她还长得人高马大,肚满肠肥的。武都头你便想去!” 武松感觉洪金燕所讲很是似曾相识,看来几百年之后的华夏大地,与几百年之前,本也无太大分别。 洪金燕说着,常清德毕竟拿程大人没办法,况又蔡巧云被他给放纵惯了的。 那时他一想,方才醒悟,恐怕蔡巧云背着他在暗地里已不知与多少男子发生此种关系。 他当王八,便就当了。 他绿帽子既是戴上了,便就戴了。 此后常清德在程大人面前忍气吞声,在蔡巧云面前逆来顺受。 他心中只是这般宽慰自己:既生来是男人,便要有责任与担当,想来普天之下,不该仅仅是自己遇见这等事才对。应是很多吧。 说到最后,洪金燕撇着嘴低声道:“如此这般,才有了今日之事!” “常清德对蔡巧云阴阳怪气已不是一两日的了,原也该有今日之事发生的,并不稀奇。” 武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摇头苦笑道:“倒也说不清,常清德究竟是可恨还是可怜。” 洪金燕也一面笑着,道:“实是如此,依着我说,万分可恨才对!如若他不是腆着脸做这等不值钱的男子,蔡巧云哪敢这般?” 这只姓常的舔狗,之后究竟与蔡巧云如何,武松懒得去看。 任由洪金燕回到房内拦架,他自己回去歇着了。 许是昨夜在金莲怀里睡得不踏实,武松躺在床上很快便就睡去,一觉睡到酉牌时分。 昨夜武松始终背对着金莲睡,金莲不舍将他惹醒,但见心上人就安睡在自己怀里,禁不住的私心大起。 金莲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翻来覆去再是困倦也睡不着,大片大片的私心搅得她心如火焚。 又如一只猫儿将两只爪子不断在她肚皮上骚痒,实是痛苦难捱。 如此这般,整整半晚时间,武松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此刻武松从床上翻身坐起,看向窗外,发现此时天色已然擦黑,明月高耸。 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于是洗了把脸,便推开门向衙门食堂走去。 走了片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声娇笑。 回头定睛一看,只见是一身形纤细的少女。 这少女约莫尚且还未成年,一身翠绿色棉袄,双脚也是很大,手中拎着一只三层食盒。 少女见武松已经回过头来,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道了一个万福,说着:“武都头,小的乃是花老爷府上的丫鬟锦夏,我家夫人命我为您带来这些上等酒菜。” 武松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来到清河县这几日以来,没认识什么姓花的人。 锦夏见武松满脸茫然,又是一阵娇笑,轻声道:“我家老爷名叫花子虚,正是住在那西门大官人家隔壁。” 武松恍然大悟,这丫鬟自称她家夫人命她而来,那也就是说,这食盒是花子虚的娘子李瓶儿送给自己的。 武松带着锦夏走进房内,锦夏将食盒盖子打开,说道:“都是府上厨娘做的,我家夫人特地一份份给武都头精心装进去的。” 食盒盖子甫一被锦夏打开,内里香气飘摇,都是上等的果品菜肉。 上层装着虾丸鸡皮汤,以及一碗酒酿清蒸鸭子。 中层装着一盘腌的胭脂鹅脯。 下层装着一碟奶油松卷酥,及一壶精细热过了的酒。 武松伸手进去刚要将这壶酒拿起,却感觉酒壶下面似乎藏有纸张。 小心翼翼地将酒壶向旁边挪过去半寸,只见酒壶下面竟是安放着一张整齐叠好的信。 展开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武都头安好,奴家李瓶儿对武都头心向往之已久,奈何始终无缘得见。 如此这些小小的心意还望武都头笑纳,若是方便,今夜戌牌二刻你我二人在那天汉桥上碰面,奴家戴着一块紫金色貂鼠围脖儿。 武松端详着信上字迹清秀,笔法工整,道:“你家夫人如此心细,这信藏放的位置实在是巧夺天工。” 锦夏一声娇笑,只是点点头,也不说什么。 她心中寻思:此等好事落在你手中,只怕你此刻已然心痒不止! 到时你倘若成全了我家夫人,也就算是我不虚此行了。 第二十九章 临街楼上 锦夏以为,武松在看了李瓶儿给他写的信之后,定然欣喜若狂忙是满口答应下来,如同天上掉下来一块羊肉馅饼一般。 然而武松实际的反应,却令锦夏大感意外。 只见武松将信放下,把放在窗前的铜镜端到面前,认真瞧着铜镜之上映出的自己的脸。 武松既不答话,锦夏自是不敢多嘴。 稍顷,锦夏听见武松问说:“你家夫人一片盛情我自然很是感动,可毕竟先前我与你家夫人未曾谋面过,这片盛情,我却又如何领呢?” 锦夏连忙说道:“却又有何领不得?武都头如此英雄盖世,莫非还怕我家夫人活活吃了你不成?” 武松摇头苦笑,原来,他心中想着李瓶儿主动找上门来大献殷勤,未免有些唐突。 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依稀记得叫个“仙人跳”。 况且李瓶儿此人性格相当复杂多面,狠毒绝情是她,温和娴雅同样也是她。 她与潘金莲大不相同,许是天性所致,许是后天养成,也兴许二女星座属相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往日里潘金莲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武松尚且能够一眼辨别,再说了,潘金莲为人处世喜欢清晰透明。 并不喜欢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用面具遮掩。 李瓶儿此人,武松多半没把握能够摸得清。 念此即彼,又有何事是李瓶儿干不出来的? 锦夏瞧出端倪来,连忙将昨夜她潜身藏在暗中之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其时,坐地虎刘华彦是如何对着在场众人耀武扬威的; 武松又是如何大展玉环步鸳鸯脚之神威,将坐地虎暴揍的; 李知县终于赶到时,又是如何强行勒令武松住手的; 锦夏回到花府之后,又是如何将亲眼所见向李瓶儿讲明的。 诸如此类前后经过,锦夏一一对武松说清。 武松这才解除心中戒备,告诉锦夏:“回去禀告你家夫人,我答应她,定会按时去天汉桥上赴约。” 锦夏见自己终于完成使命,心中大喜,忙不迭将食盒内的酒菜为武松端了上来。 每一件菜肉,武松都只吃三口,很快便吃了一圈。 让锦夏依次装回食盒内。 锦夏收拾了一阵,便就告辞。 此时夜色深沉,苍穹里繁星密布,武松一把将窗推开,只见远处的天汉桥下江面烟波滚滚,花灯随风飘荡。 露水极凉,老船晃荡。 戌时很快便到,武松临走前将房内灯火熄了,乘着茫茫夜色,一路前往天汉桥。 近两日县内因着天气乍暖还寒,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在街上游荡。 此刻时辰虽已很晚了,但街上仍旧旅人如织。 天汉桥距离县衙不远,武松很快便走到,站在桥头放眼远眺,寻找着戴有一块紫金色貂鼠围脖儿的女子。 惜于夜雾太浓,天汉桥的另一边一派朦胧,武松根本看不清楚。 武松于是便迈开大步走过去,一路之上,武松不停东张西望,生怕错过同在这天汉桥上的李瓶儿。 武松一面在桥上快步走着,一面朝着桥的另一头定睛细瞧,遗憾的是,他都已走到前路尽头,却也始终都没有见到李瓶儿。 武松停住脚步时,甚至戌时三刻都要过去,压根看不到李瓶儿的半个身影。 他心中猜想李瓶儿兴许临时有事无奈爽了约,正要折身返回去,身后突然有只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回头一看,见是花府的丫鬟锦夏。 锦夏显是偷看武松已久,她见武松满脸意外神情,不禁是笑得前仰后合。 武松跟着一笑,说道:“我在此地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根本就没看见人。” 锦夏掩面轻笑,用手一指南面临街的一座楼上,嘘声笑道:“武都头,我家夫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武松循着锦夏手所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在夜雾的遮蔽之下,于一派朦胧之中,只见楼上灯火辉煌。 一道倩影侧身坐在窗前,几名丫鬟细心服侍。 武松道:“你家夫人……你家夫人使得一手好手段。” 锦夏今夜被武松逗得笑个不停,她带着武松一路前往临街楼上。 半晌过去,武松随锦夏到此,只见楼内摆放屏风桌席,悬挂着许多花灯。 屏风后面的女子听见锦夏声音,连忙将玉手从帘后探了出来。 当即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锦夏将武松带过去。 武松每走近一步,便看清李瓶儿的几分模样。 只见李瓶儿身上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身上确是戴着一块紫金色貂鼠围脖儿。 李瓶儿这人长的身姿高挑,肌肤白皙,一张俏脸儿白白净净的,确是瓜子脸不假。 尤其是那两道眉儿细弯弯的,极是好看。 李瓶儿快速站起身来,向武松道了一个万福,柔声道:“武都头肯赏脸来此与奴家一会,奴家心中欢喜得很。” 武松在锦夏的带领之下坐到李瓶儿对面,此刻楼上东南角落里有个唱的。 唱的名叫韩金钏儿,弹唱功夫甚是不错,近来在清河县里也算是较为火热的一个小角儿。 此地除了李瓶儿与她两个人,便只有四名丫鬟。 桌上摆满吃喝,两个丫鬟为李瓶儿倒酒,两个丫鬟扒果皮,分工明确。 锦夏凑至李瓶儿耳边,向她讲述方才武松在楼下的天汉桥上苦苦寻觅她的种种窘状。 锦夏本也没恶意,只是在这烂漫深夜当个笑话供大家一笑罢了。 怎料李瓶儿当即俏脸儿一沉,一脚狠狠踢在锦夏膝盖上。 锦夏笑声戛然而止,疼得锦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连揉捏膝盖。 李瓶儿瞪了她一眼,道:“没长眼睛的贼王八,速速给武都头赔个不是,自行扇上两耳光!” 武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锦夏伸出左右双掌,啪啪两记响亮耳光自行扇在自己脸上。 继而匆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武都头大人有大量,小的知错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跑了出去。 李瓶儿恶狠狠地瞪了锦夏背影一眼,回过头来看向武松时,俏脸儿之上却又变得如暖风般和煦。 她兀自伸手拍了拍,站在一旁服侍着的四名丫鬟纷纷退了下去。 只留下韩金钏儿一人独坐在角落里怀抱琵琶,浅吟低唱着。 李瓶儿冲着武松嫣然一笑,伸展玉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挥。 柔声道:“武都头坐到奴家身边来,今夜虽然天寒,但武都头来此,奴家心中暖和。” 第三十章 阎罗大王的妻 五道将军的妾 也不知夜空何时阴沉下来的,此刻竟已落下雪花。 片片鹅毛大雪落在江面上,顷刻间便被江水吞噬,化为一团乌有。 武松刚进来时是坐在李瓶儿对面,李瓶儿要他坐在她的身边,他便立刻坐了过去。 李瓶儿眼带笑意,将手贴放在武松大腿上,说道:“武都头且看,奴家近来新买的这间房子还算尚可?” 武松转头向楼下张望着,只见这房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两个厢房,三间客房。 自过道一路向前穿插出去,第三层里有三间卧房,一间厨房。 这房子里的每一间倒是不见得有多宽敞,但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边紧靠着乔皇亲的花园。 眼下毕竟已经寒冬腊月,坐在此地虽能将那乔皇亲的花园瞧个清清楚楚,但眼前所见却尽是百花凋谢,千树枯黄。 可以想见,到得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乔皇亲的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 从此一路看过去,定是赏心悦目,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此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桥上游玩男女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坐在这临街楼上,清楚听见楼下人声鼎沸车马轰雷。 武松赞道:“这房子上中下三层,四通八达,哪里都紧挨着,实在不错。花夫人多少银两置下来的?” 李瓶儿伸出右掌,展开五指,甜甜美美地一笑。 武松登时会意,点头道:“花夫人出手豪奢,寻常百姓万万及不上。” 这妇人在桌上将自己的酒杯端起,迎着递到武松嘴边,说道:“武都头威名显赫,奴家无一日不是将武都头牢记在心。” “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事情,终日里,奴家都是心下不安。” “今日奴家请武都头过来,又撞上那没个出息的相公离家多日复又归来。” “奴家一番好说歹说,这天杀的,他才肯去隔壁西门大官人家里吃酒宿醉。” “当时实在急的奴家要不得的,若非奴家急中生智将他给打发出去,今日奴家和武都头之美事,恐怕要黄。” 武松道:“既是去了隔壁西门庆家,花老爷还回去吗?” 这妇人道:“奴家已再三告诉他,不至明日决计不要回家。两个小厮也都跟着去了。” “家中再无一人,奴家离开家时,只留了两个丫鬟,将她们锁在房内,两个丫鬟都是奴家的心腹来着。” 武松听了,心中大喜。 两个人开始并肩叠股,她把酒喂与他,他把酒喂与她,一杯杯的交杯酒下来,喝得极是欢快。 喝了大半晌,这妇人突然心中妙趣横生,拉着武松趴在窗前朝楼下观看。 这妇人春葱般十指,带着四个戒指,探出半截身子,大口嗑着瓜子。 她将嗑出来的瓜子皮儿悉数吐在楼下的避雪之人头上,一面冲着武松嬉笑不止。 这般说着:“我的好俊俏哥哥,你仔细来看,那几个人身上沾满了雪,一走一过,活脱脱像是会走动的雪人。” “头上又被我吐满了瓜子皮儿,看着倒是有趣。” 武松定睛瞧着,只见楼下的人摩拳擦掌,呵气成霜,双脚在地上连连跺个不停。 见楼下的人冷成这样,武松也是毫不含糊,一把拾起桌上的果皮,又是在上面用鞋底踩,又是在上面吐口水。 一番处理之后,将其全部捧在手心里,在窗前探出半截身子,一股脑的全部撒在楼下躲雪之人的头上。 一片半片的也没糟践。 迅速转身,背对着窗子冲空气说道:“大人,其实你此言差得多矣,此事在我看来该当这样才对……” 楼下躲雪之人摸了把落在头上的脏果皮,目瞪口呆,连连晃头,满面仓皇地道:“我……我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妇人细心看着,放声笑个不停。 惹得楼下躲雪的人挨肩擦背,抬头仰望。 有几个浮浪子弟在风雪之中高声谈论。 一个说道:“定然是公爵王府里的家眷,这是夜里出来游玩。” 一个猜道:“不会如此,你看她穿着打扮,很是随意的,该是某家院中的小娘子。” 另一个说道:“只有我认得,你们全都猜不到。这美丽妇人正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将军的妾,她相公是从东京城搬来的。” “她相公,正是那在花老太监手中继承一大笔遗产的花子虚。” 正说着,李瓶儿见楼下躲雪的人多了些,便一把卧倒在窗下墙边,叫着武松和她一起躺下。 楼下躲雪的人再看不见窗前有人影闪动,逐渐纷纷回过头去。 躺了一会儿,李瓶儿轻声说道:“酒喝够了,外面大雪不停下着,时辰也已很晚了,不然今夜武都头不回去了吧?” 李瓶儿对武松现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寻思着武松还住在那位名叫潘金莲的妇人家里,并不知道武松暂时只身一人住进了县衙里。 武松一把推开酒桌,拽着李瓶儿是手,往楼下第二层一间房里歇息去了。 二人在房中好一番如胶似漆,不料锦夏在门外偷看得明明白白,偷听得清清楚楚。 听见武松问这妇人今年多大年龄,妇人答道:“奴家今年二十二岁。” 妇人问武松:“听人说起你家中有一位嫂嫂貌美如花,堪称是倾国倾城一般的姿色样貌,你这嫂嫂又是多大?” 武松道:“金莲她有二十五岁。” 妇人道:“原来她大奴家三岁,不如这样,明日或后日奴家备些礼过去看看嫂嫂,奴家先把人情占上,免得日后不大好相处。” 武松道:“那究竟是明日还是后日?” 妇人道:“明日有明日的说法,倘使到得明日你我二人分离不得,那便是后日了。” 他二人对彼此情浓,一路恩爱到五更天。 窗外鸡叫,东方苍穹里浮起片片鱼肚白来。 这妇人和武松都是同样一般的久逢甘露,从晚间到此时,都是将这“饭”吃得饱饱的。 二人明知今日各自都有事,但都不舍分离。 各自只想着,倘若当真再多绵延一日,具体究竟如何对事情进行开脱。 想了片刻,二人心中便都有了数。 这妇人伸手在门上轻敲几下,唤得丫鬟锦夏来。 第三十一章 红颜多变 锦夏原本在厅中熟睡着,都已不知是梦到了哪年哪月。 梦中她双手端着积存满了李瓶儿尿的夜壶,正是屏住呼吸,一路小碎步向茅厕走去。 也不知怎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鞭炮声响。 梦中锦夏身旁应是另有一名丫鬟在的,同在花府中做事,名叫欢儿。 锦夏手中的夜壶里,尿装得满满当当。 锦夏稍不留神,尿便会溢出来。 锦夏听见那惊响,问身旁欢儿道:“这青天白日的,是怎么了!” 欢儿神秘一笑,道:“大概是夫人在叫你。” 锦夏更是茫然,道:“啊?夫人叫我?既是叫我,又何须大放鞭炮?” 便在此时,梦中受到惊吓,都已快要掉到地上了的锦夏,听见耳边传来李瓶儿的呵斥声。 “怪小肉儿,你究竟是聋了还是死了,叫你大半晌都不快些进来!” 锦夏猛地睁开双眼,大脑一片空白,慌手慌脚地走了过去。 原来她梦中的那鞭炮声响,是李瓶儿用力拍门声。 只见李瓶儿赤着白嫩膀子,白如皓玉的双臂搭在床沿,拄着下巴,正满脸嗔怨地看着她。 “速速去准备饭菜,半个时辰之内务必端进来。” 锦夏看见房内满地狼藉,夫人贴身穿戴散了一地,似乎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某种无法名状的气味。 但这气味里无一丝臭,令人闻在鼻子里,就觉身心燥热。 李瓶儿瞪了锦夏一眼,骂道:“怪贼奴才,贼狗撬的贱妇,你是我用银子钱买回来干活的,东看西望的,眼里当真没主子了?” 李瓶儿一番话将锦夏骂得狗血淋头,锦夏一路闷头而去。 锦夏走远了之后,武松问道:“一大清早的,怎么大发脾气?” 这妇人转过头来,凝望着武松便就如同品赏名画一般,实在是心旷神怡。 她昨夜见武松第一眼时,便很是喜欢。 这一夜时间过去,她当真喜欢武松喜欢的不行了。 俏脸儿登时一变,千百般的温和娴雅,快速依偎进武松怀中。 武松逗她:“我有三个字,不知你要不要跟着我念一念。” 这妇人道:“你且说了便是,奴家的人都教你给占尽了,还有何事能不从的?” 武松道:“比我差,这三字倒过来念念。” 这妇人谨遵武松命令行事,一字紧接着一字的倒着念。 武松听她倒着念了一遍,感觉不过瘾,便让她连续倒着念几遍。 这妇人不敢有违,便连续倒着念几遍。 这妇人反应过来这“比我差”三字倒过来念时变成了什么,不禁是和武松一齐笑了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锦夏便将饭菜端至房内。 又是一桌齐齐整整香气飘摇的饭菜,中间盘中是一颗烧猪头,左边两盘里分别是剥壳蒸蟹与甜闷蛋。 右边两盘里分别是杨梅橄榄与沉香浮瓜。 边上热着一壶金华酒。 这妇人喂着武松很快吃了,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二人吃完携手回到昨夜的临街楼上。 推开窗子,只见大雪仍旧下个不停,整个清河县里都是一派银装素裹,玉碾乾坤。 当真叫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妇人和武松毕竟酒足饭饱,心下又是馋瘾大起。 妇人一声令下命丫鬟们全部退去,又在此地尽情享用了一顿甜美美、香喷喷的好饭。 到得他二人都已饱饱的了,那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先前这妇人还想着备些礼给潘金莲送去,先将人情占上,看来此事要推至后一日才行。 这妇人拉着武松从楼上走下,在卧房内取了件崭新的白绫袄儿,蓝段裙。 正准备要换上,忽听得过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妇人匆忙推开门去看,只见来者是昨夜被她留在家中的丫鬟欢儿。 欢儿尚且距她还有一间房远,便急声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子光和子华天还没亮便又来闹事。” “他二人见家中房门紧锁着,竟跑去隔壁西门大官人家里,大闹了一场!” 李瓶儿顿时脸色一沉,将尚且还没有来得及穿在身上的白绫袄儿一把摔在地上。 骂骂咧咧道:“贼囚根子,阴魂不散!两三日之前刚来过的,这便又来老娘地盘放屁辣臊!” 武松听那欢儿说的什么子华和子光,心道:该是花子虚的手足兄弟,花子华与花子光二人。 自从花老太监辞世之后,花子虚的大哥三弟及四弟,屡次三番找李瓶儿麻烦。 立志要从李瓶儿手中抢夺一份财产过来。 回想起昨晚李瓶儿对他所说:“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事情,终日里,奴家都是心下不安。” 瓶儿口中所指,定然是花子虚的手足兄弟闹出来的这档子事。 瓶儿一番痛骂之后,告诉武松:“无论今日晚间奴家能否回来,奴家都会让锦夏给你捎信去。” 瓶儿纵然对武松恋恋不舍,但终究无可奈何。 子华和子光的这档子事,非得是由她回家亲自出马不可。 这两年下来,她早已将花子虚看得透透的了。 这废物,她是指不上的。 二人在一楼过道拐角处分别,一个徒步往东向县衙里走,一个坐轿往西向狮子街行。 苍穹之下,昨夜至方才,始终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此刻生疏的如同陌路人一般。 武松很快便回到县衙,见洪金燕怀抱着一摞卷宗,正与分钱不值的舔狗常清德并肩向户房门内走去。 武松赫然看见常清德左脸之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脖子上留下了一长条深紫色抓痕。 定是蔡巧云痛下毒手所致。 武松一路向自己住房走去,无意间在槐树下偶遇衙内李拱壁。 那一日在西门庆府上,李拱壁种种的窘迫模样,武松现如今想起仍旧历历在目。 武松双手抱拳与李拱壁客气了一番,李拱壁后来听说武松因着心气不爽将那坐地虎刘华彦一通暴打,心下钦佩不已。 正是打定心思,如若武松不嫌弃他,他定要跟在武松屁股后头鞍前马后,求武松教他两招好手段。 李拱壁抱拳道:“武都头,在下听说你暂时屈尊在户房里,这两日干得可否还算称心?” 武松微笑道:“户房里整日无事,我倒是怡然自得。” 第三十二章 盖世英雄 李拱壁连连点头,正想要当面请求武松传授他两招好手段。 武松却先问道:“知县大人在府上吗?下官有要事找他相商。” 李拱壁道:“家父和县丞昨日下午便被人邀去吃酒了,直到现在也未归,武松找家父何事?若是很急,我亲自带人去给家父传话。” 武松思量片刻,只是摇头笑笑,转身朝着自己住房走去。 李拱壁凝望着武松的背影,几次三番跃跃欲试着都未能将请求说出口。 此时,巳时五刻,已接近午时。 明媚艳阳普照清河县大地,日光煞是猖狂地映在积雪之上,积雪自行反射白光,将整个清河县映得恍若一座惨白雪国。 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知县大人李拱极与县丞王天候二人,坐在摆满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的饭桌前。 西门庆,花子虚,应伯爵,吴月娘的大哥吴恺等几人在旁陪坐。 今日西门庆府上甚是热闹,主要是有三件喜事,两大一小。 其一是西门庆连续数次相邀,李拱极和王天候二人终于肯赏了这份薄面,来家吃酒。 其二是吴月娘今日过生日,吴月娘与李娇儿、孙雪娥在西门庆看来有着本质的不同。 吴月娘是大户人家出身,无论如何,他爹毕竟是县内左卫吴千户。 其三是小事,也可说是微末之事,便是应伯爵的儿子今日过百天。 今日早些时候,应伯爵在酒楼里摆下两桌饭席,西门庆亲自去了,给应伯爵赠银五十两。 此刻众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平日里净是喜欢端着架子的县丞王天候,也是将话匣子打开了。 王天候这般说道:“今年县里买卖委实不大好做,其实也不止是清河县了,整个山东,乃至是中州,冀州,河东路这三地也是甚为不景气。” “去年本就大旱,到了冬日里,满打满算也没下过几场大雪,到得开春之时大片土地几乎无雪可化,偏生今年夏季又屡次三番闹着洪灾,其中咱们山东最是严重。” “眼看着元日已近在眼前,大宋又到了每年向辽国进贡岁币的时间,山东,中州,冀州,河东路四地一整年下来始终收成不佳,看来今年,当今天子是要为这岁币头疼了。” 西门庆闻言,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花子虚一脚,并使了个眼神。 花子虚连忙端起酒杯,道:“王县丞,年景不好那是国家大事,逢年过节之时,我等定是要将礼数向大人们尽到的。” 李拱极看了眼西门庆方才呈上来的一箱金银,用手指着说道:“西门大官人,我等都已是老相识了。” “你自己说,本官每次来,你都必是孝敬这么许多,本官当真受之有愧。” 西门庆自然是有事会请求李拱极帮忙办理,但他又怎能开口? 于是便满脸堆笑道:“李知县瞧您说的,您乃是咱们清河县的父母官,便是放在咱们整个山东,您都是几十年不出的奇人,您自是受得的!” 西门庆这马屁拍得极佳,李拱极捋着胡子优哉游哉。 忽而李拱极对县丞王天候说道:“先前我决心决意要将前任都头秦野阳一把撸下来,把武松拉上位,现如今你能看出来此为上上之策了吧?” 王天候自惭形秽,毕竟前任都头秦野阳是他娘子远亲来着。 先前王天候还为着此事与李拱极争执不休。 李拱极此刻毕竟是吃了些酒,当下也不怕应伯爵和花子虚等人在旁听着。 他这般说道:“他武松原就是一介草莽而已,实在是未经开化,屡次三番驳了本官的面子。” “数日之前,本官想让他跑一趟东京城,替本官在朱勔手中买个官。” “他却嫌路途遥远,拿着身体不适来推诿,本官一再命令他,他竟是无论如何也不应承下来!若说本官不介怀此事,那是假的。” 应伯爵和花子虚等人连忙端起酒杯,对于武松之事,无人敢接话。 李拱极捋着胡子微笑道:“那倒也无妨,为何?这几年间,清河县里始终有盗贼流氓滋扰,常常是搅得民不聊生。” “本官审时度势将武都头拉过来镇场子,试问,自从武都头走进官场以来,那些在道上混的,可还敢在县内造次吗?有何人敢!” 王天候连忙摇头,道:“自是没有,武都头先是在景阳岗上打死大虫,本就名震清河,此事甚至都传到了临清城里呢!” “紧接着,武都头又是夜战坐地虎刘华彦,更是威震四方,混哪条道上的都不敢不看武都头行事。” 李拱极道:“单说前两日坐地虎之事,昨日我率领士兵亲自去他府上拜见他,这厮倚仗着自己在临清城内混的开,竟在本官面前蹬鼻子上脸,而且居然还敢要挟本官向武都头兴师问罪。” “本官一句话就将这厮给噎住了,本官当时问他,说既然刘兄对我们武都头有这般大的成见,那莫不如本官立刻命人将武都头挟来与刘兄你当面对峙一番?” 应伯爵和花子虚等几人眼前一亮,忙是问道:“这厮却又如何说?” 李拱极猛然忍俊不禁道:“这厮竟当场打了个激灵!说,哎呀就如武松这样的流氓地痞啊。” “我刘华彦兹要是看见武松一眼,就忍不住手起刀落想要将武松给就地正法了,为了给李知县你留个面子,武松一事暂且就翻篇了吧!” 李拱极话毕,就连厅内的妇人、小厮、丫鬟们,都全部笑得前仰后合。 花子虚因为笑得太过尽兴,竟是不慎一头仰了过去,摔得如同王八掀盖。 西门庆叫孙雪娥过来斟酒,他则是去外面解手。 回来时,在沸池旁看见家中奴仆来保与宋金莲夫妇二人,他一挥手,将宋金莲叫至近前。 他把手放在宋金莲的肩上,东倒西歪地道:“金莲你不怪我吧?凭空将你的名字从宋金莲改作宋惠莲。” 宋惠莲摇头笑道:“我和来保我们夫妇在老爷您家里吃住干活儿,区区改个名又算得了什么,老爷欢喜便是了。” 西门庆猛然间难受的、心揪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恨自己恨得抓心挠肺。 宋惠莲看在眼里,着实吓了一跳。 看官,你当西门庆将家中丫鬟宋金莲的名字改作宋惠莲,究竟能是为何? 无非是因着他自从那一日见到潘金莲之后念念不忘,想要偷着思念潘金莲都是万分不敢,他怕武松怕得要死。 倘若再不将宋金莲改名,未免睹物思人。 这才连询问来保一声都来不及,直接就将宋金莲改了名。 眼下他独自难受了片刻,见这宋惠莲身姿好歹也算窈窕。 远远看着,倒也并非是连潘金莲的一分都及不上,于是当下便想要背着小厮来保,将宋惠莲带至第二进院里久未住人的西门大姐房内。 他究竟是因何起了这意? 无他,无非是因着宋惠莲先前与潘金莲同个名字而已…… 第三十三章 此金莲非彼金莲 西门庆沉声道:“惠莲,你手头的活儿我交给旁人来做,你且随我走一趟。” 西门庆一面说着,一面朝着二进院里走去。 宋惠莲不知西门庆何意,既已吩咐,她遵命便是。 正蹲在沸池边徒手薅荒草的来保见此,定睛瞧了片刻。 眼睁睁瞧见西门庆和宋惠莲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前门里,他复又将头低下,继续辛勤劳作。 二人自前门走至前厅,经过拐角时,西门庆忽然瞧见一名小厮正手拿瓜子,一面低声咒骂着。 这小厮不是旁人,正是潘金莲的外甥李镇宗。 话说李镇宗自从那天夜里之后,终日里被府上的小厮们和丫鬟们疏远排挤。 众人都心知肚明,他家中无钱无势,他为人况又十分老实死板。 想来就即便是交了他这人,也定然是派不上用场。 方才李镇宗就连抓一小把瓜子来吃,都被小厮们一通臭骂。 当下心气不顺,想着干脆离开西门庆府上。 但是倘若一旦离开了,又当去向何方呢? 天地如此广大,竟无半寸他的容身之所。 潘家的人都道他自小便没了父亲,偏生母亲又是个没章程的。 便都惜他命运凄凉,便都怜他无依无靠。 但话说回来,即便有父亲又如何?倘若摊上个无钱无势的爹,命运仍旧是如此罢了。 此刻李镇宗眼见西门庆正眉头紧锁快步向院内走来,当即慌张不已。 忙不迭跪到地上,向老爷叩安。 西门庆满心渴望着待会儿能从宋惠莲身上找到些许潘金莲的影子。 眼见李镇宗如此毕恭毕敬,便如赏赐一般,在李镇宗头上轻轻摸了摸。 掏出钥匙将门打开,西门庆和宋惠莲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李镇宗起身后,正要向第三进院内走去。 忽而听见西门大姐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甚是奇特怪异。 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听见西门庆那急促的声音从房内飘出:“金莲,在此便成全了我!” 李镇宗瞠目结舌,用手紧紧捂住嘴,结结巴巴地道:“六……六姨娘?” 原来,这宋惠莲本性也是个喜欢招猫逗狗的主。 来保此刻虽然就在院墙的另一面辛苦劳作,但她对此却很是受用。 如此这般,时辰一路来到下午未时六刻。 县衙,户房。 同僚常清德手持毛笔弯腰站在武松面前,细心教导着:“武都头,常规账目便是像我方才教你的那般记,心中都已记清了吗?” 武松望着这张遍布蝇头小楷的宣纸,越是盯着纸上字迹,便越感头皮发麻。 他向来都不是个喜欢读书写字之人,但倘若想要担任主薄一职,肚子里面没点墨水可也不成。 就便是手边的活都有专人来干,他至少也得对这些知识了然于胸才行。 洪金燕在一旁笑出声来,道:“武都头本是武官出身,拳脚功夫上见长,握着笔杆子虽然也是有模有样的,可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常清德微笑道:“武都头你可得好好跟我们学着,程大人特地交代下来的,我等不敢不从的。” 武松听他说起“程大人”这三字,立时挑起了眉头。 他娘子蔡巧云和主薄程国瑜之间的苟且之事,莫非这厮便要一直这么忍下去了? 当下房内除了常、洪二人,再无旁人,武松便问道:“那个原是你的家事,我没理由管的。” “我只问你,你娘子蔡巧云之事你到底作何感想?” 常清德先是一愣,连忙看向身旁的洪金燕。 旋即便明白了过来。 他想了片刻,满脸为难地道:“却也不怕武都头您笑话,从我和巧云结识以来,我便一直肩负起作为男人的责任和承担,巧云她……” 武松立即打住他,道:“哟,您还配叫个男人呢?” 常清德满脸认真神情,笃定地道:“做男人的,既娶了人家女子,自是要对得住人家。” “这个……这个……我作为男人嘛,不应当计较付出与得失,人家女子既然跟了我。” 洪金燕撇了撇嘴,顶了他一句:“话虽如此,可是她蔡巧云对得住你吗?” 只此一句话,就将常清德给噎住。 继而,他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沉沉地叹了一声。 不料,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三人齐齐回头一看,见是蔡巧云回来了。 蔡巧云显是刚哭过,眼圈红肿,鼻涕横流,一走一过的,始终呜咽个不停。 她一屁股坐进书案里,无比沮丧地趴了上去。 洪金燕问道:“巧云你怎么了?” 蔡巧云将洪金燕唤至身旁,凑近至她耳边尽情倾诉了一番。 洪金燕越听越是诧异,便惊叫出声音来:“程大人既是同意了娶你过门做小妾,何以出尔反尔?就便是有了新欢,却也不妨碍娶你。” 蔡巧云看了眼灰头土脸的常清德,连忙挥手示意洪金燕不要多言。 武松冷眼看着这位被抛弃了的情妇,坐在书案内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仿佛就像是一条跃龙门未果的鲤鱼一般。 洪金燕与蔡巧云低声交谈了一番,继而洪金燕走过来对常清德说道:“巧云说了,此事她已知错。” “万望你能够担待她,她保证以后与你好好过日子,不再朝三暮四。” 常清德登时自感自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一把冲过去,既是亲手为蔡巧云擦拭鼻涕,又是为蔡巧云按肩捶背。 这位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当真好生贤惠! 洪金燕望着武松,一面耸着肩,一面撇着嘴。 武松摇头苦笑,用力将桌上纸笔反摔在当场,快步夺门而出。 此刻时辰尚早,距县衙食堂开饭还有段时间。 他在户房外面走走停停,反复徘徊着。 他若不是因为一心只想安安生生地混过这个月,非得将常清德按在地上暴打一场。 不打的这厮满地找牙誓不为人。 这常清德的所言所语、所作所为,委实是将他恶心着了。 他走在外面,听那常清德一再地对蔡巧云好言好语,一再地对蔡巧云包容原谅,竟足有将近半个时辰之久。 听到最后,武松不禁是泛起阵阵干呕来。 转身朝着住房方向走去,才走出约莫有十步八步,忽听得一阵轻咳声传来。 抬头一看,只见锦夏正潜身藏在槐树后面,只探出脑袋来。 武松眼前一亮,见四下里无人,快步走了过去。 锦夏将一张纸条递到他手中,不言不语,只是喜悦窃笑。 第三十四章 李瓶儿的这些年 锦夏既已完成使命,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路轻手轻脚。 武松手中紧紧抓着纸条,飞身回至屋内。 从桌上拿起火折子,将灯火点燃,把李瓶儿写给他的这张纸条展开来,定睛细看。 纸条上面这般写着:爱郎,奴家刚将那几个短命鬼打发走,今夜戌时三刻,咱二人老地方会面。 武松将李瓶儿定好的时间记在心中,随手拿着纸条,在灯火之上晃了两晃。 纸条登时燃起,弹指之间,便烧为一片灰烬了。 武松手指间轻搓着纸灰,心道:虽然我与瓶儿归根结底只是一夜欢愉而已,但从她纸上所写便能够看得出来,她势必已然离不开我。 按说花子虚的手足兄弟,花子由,花子光,花子华这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瓶儿的心头之患。 同时,这三人也是瓶儿急需摆平料定的。 这三人将花老太监留下来的财产闹得一场紧接着一场,可谓是波澜壮阔。 说来也是,如此大的一片家业,这老人家辞世之后却全部都落在侄媳妇儿李瓶儿手中。 实在也是不成话。 花老太监自是无儿无女,这老人家作为花家兄弟四人的大伯,其实这兄弟四人谁都有理由继承这笔惊天财富。 无论是落在谁的手中,都轮不到瓶儿这么区区的一个侄媳妇儿。 为得到这笔财产,兄弟几人齐力断金,挖空心思,挖门盗洞,托人找关系往上面告。 费尽了心机,耗尽了精力,立志要将瓶儿告倒。 可想而知,这场官司瓶儿倘若一败,这老人家留下来的财产,便是连一分一文都不属于她了。 甚至就连先前置办好了的房屋和田地,也都要一并交付给花家兄弟几人。 就比如前几日,瓶儿刚刚买下来的那栋临近乔皇亲的花园的房子,通通都要向花家兄弟几人双手奉上。 也正因如此,在武松看来,此事便要由知县李拱极亲自出马方可。 武松本就便是都头,下月初八之后,还要兼并着担任清河县的主薄一职。 但归根结底,官场之中水深得很,品级有高低之分,关系有远近之别。 其实,并非何事都能用蛮力摆平。 还是那句话,官场之中,水深得很。 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武松再也没回户房。 他在自己住房里躺躺歇歇,在县衙食堂里吃吃喝喝,很快,时间便已来到当晚的戌牌时分。 武松从门内走出,骑上一匹良马,一路乘着夜色披星戴月,前往天汉桥上。 快要赶至天汉桥时,武松在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门前,看见白日时分前来给李瓶儿通风报信的府内丫鬟,欢儿。 欢儿已站在此地等候武松良久,眼下见武松终于来了,也是不敢多作声张。 只是将半截身子掩至黑暗之中,将手冲着门内比划着,示意武松快些进去。 武松下得马来,将马拴好,一路向里面走去。 昨夜瓶儿在此布置下好大一番场面,跟随她前来于此的丫鬟足有六人之多。 今夜除了这欢儿之外,便只有锦夏一人而已。 厨娘既是没有,唱的也没有。 武松估计,就连这饭食都需要瓶儿拿着银子命丫鬟就近去酒楼里买。 锦夏在前引路,领着武松一路向里面走去,瓶儿早已在三楼的卧房里等候武松了。 他二人甫一相见,仿佛就连体内原本温和的血液霎时间都变的炽热起来。 锦夏毕竟长期跟随瓶儿,她很是会察言观色,当即随手便将房门紧紧关了上。 她一路从三楼走至一楼,看见欢儿将武松骑来的马拉进院内拴好。 快步走了过去,压着嗓子急声问道:“夫人今夜又是外出,老爷不会起疑吧?” 欢儿道:“却又如何起疑?咱家老爷整日不是在妓院里与妓女们鬼混,便是和应伯爵他们那些狐朋狗友醉生梦死,他又能晓得个什么了。” 锦夏点点头,和欢儿并肩走进厨房。 二女将瓶儿提前在酒楼里买好的酒菜放进锅内温上,锦夏小心翼翼地从每一盘中拨出一小部分来,通通装进一只汤碗里。 继而又拿出一小壶白日时分武松和李瓶儿没喝完的金华酒,通通齐齐整整摆在桌上,拉着欢儿坐下一同吃喝。 锦夏为欢儿斟酒,这般说道:“欢儿姐,自从老爷和夫人搬至清河县里来,你便来到府中了,放眼府中上下,你最是有资历。” “我毕竟是在太老爷辞世之后才来到府中,而我纯粹也是听旁人闲谈起来时说起,说当年太老爷在世之时,夫人每日都只与他同屋就寝来着?” 欢儿轻轻抿了一小口酒,点头道:“确有此事。” 锦夏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嘘声道:“可太老爷毕竟是净过身的太监,这老人家又是如何与夫人同房的呢?” 欢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的。” “在大名府梁中书家中做妾时,夫人便就已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后来梁中书一家老小,一夜之间被梁山好汉李逵全部砍杀。” “夫人于大乱之中,带了许多金银珠宝去东京城内投亲,不料,夫人身上所带钱财被人骗的骗偷的偷,最终就连一个大子儿都是没能保住。” “正当夫人走投无路之际,遇见告老还乡的太老爷,如此这般,夫人经过媒人介绍才嫁给了老爷花子虚为正室。” “紧接着,夫人便跟随太老爷与老爷搬至清河县里来住。” 锦夏听到最后,不禁是心生感叹:“夫人此生当真是颠沛流离身不由己,实在很是不容易。” 欢儿道:“锦夏,你当夫人为何个性如此善变?为何火爆脾气说来便来?” “夫人不过是被岁月给磨的,这些年以来,夫人如此委身下贱,胡混度日,不过是为个吃喝穿戴罢了。” “前两年,太老爷辞世之后,夫人偏生被花家兄弟几人死缠不放,被他们缠着交出太老爷留下来的财产。这些……这些……唉!这些便是夫人的一生了!” 锦夏将酒杯端起,未饮一口,复又将酒杯放下。 抬起头来,朝楼上张望着。 此番毫无硝烟的对阵厮杀,实是不知,此刻已然鏖战至第几回合。 欢儿吃了一口菜,道:“想来,太老爷他老人家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何须将老爷花子虚从那一贫如洗的花家里过继过来?” “名义上是由媒人撮合,老爷他将夫人娶进家中,实际上非也,嘿嘿!实际上这是太老爷为他自己而娶。” 锦夏听了,登时花容失色,“啊”了一声。 三楼,卧房内。 李瓶儿这妇人方才一面已将此生遭遇尽数告知与武松,武松一手揽着她。 “当年梁中书一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这些年来,你终日里胡混日子,这日子,混过一日便算是一日,实在也是苦了你。” 李瓶儿深深依偎在武松怀中,柔声道:“爱郎,奴家出生在正月十五,过生日那天,旁人送了一对鱼瓶儿来,如此,奴家的名字便被取作瓶儿。” 第三十五章 光阴迅速 不等人 武松道:“花子虚此人我从未见过,有机会我托人引见引见?” 李瓶儿道:“这厮手中无半两银,在县里又无任何买卖,倘使想要用钱了,这厮还须从奴家手中来讨,这厮又有什么可见。” 武松道:“花家三兄弟终日对你死缠不放,我心生一计,想要让他们吃些苦头,如此,这花子虚我是该见的。” 李瓶儿这人自然很是聪颖,自此,他二人便开始安心设计,图谋将花家三兄弟一举送进深牢大狱里。 今夜这妇人又与武松玩闹通宵,直到隔日辰牌时分,他二人才作分别。 这妇人当真不怕花子虚回家,所以每日久恋于此。 如她这般将日子过得自由潇洒,确是与尚未出阁的姑娘无异。 翌日这妇人回家之后,赶巧花子虚在家。 花子虚将此番带在身上的钱全花光了,实是没经得住那烟花柳巷里窑姐儿的撺掇,三言两语,就将他钱袋逗得精光。 这妇人原也没想理他,脱了袄儿,便准备梳洗一番回房里。 忽想起他手中尚且还有一副百鸟朝凤图,若是拿去卖了,至少也能值个六十两银子。 这副百鸟朝凤图,还是花老太监在世之时,花子虚一番苦心从他老人家手中求来的。 于是这妇人便没好气地埋怨他道:“你每日在外面沉迷酒色,当真成了个潇洒快活的甩手掌柜,家里家外大小事宜,全都由奴家一手操持。” “你这厮当真可恨,你那狗娘养的三个兄弟昨日在家中大闹,我好说歹说一番威胁恐吓,甚至都将县内的王皂吏给搬了出来,这才将他们三个狗娘养的哄骗出去。” “上上下下的,哪里不需要打点?这王皂吏恰好喜欢摆弄字画,我记得你手中有副百鸟朝凤图来着,速速拿出来教奴家去打点上下。” 这花子虚连忙从自己房内将百鸟朝凤图拿了出来,又买了三盒礼物,一并交到李瓶儿手中。 李瓶儿见这花子虚再也榨无可榨,于是便随手打发了他五两银子去吃花酒,她独自回房歇息了。 自这日至之后的八日里,这妇人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躺在房中歇息休养。 一到夜里,便去她新买的那栋房子里与武松幽会。 光阴迅速,弹指间这八日便已过去。 期间又下过两次大雪,县内的山路和官道,尽皆被大雪封了个严严实实。 接下来的第九日,第十日,第十一日,连续三日瓶儿那边始终无声无息,再也没和武松幽会过。 空空留下三日之前武松与李瓶儿分别之时,李瓶儿留下的那句话:“明日和后日奴家不确定能否出得来,倘若锦夏不去县衙里给你捎信儿,你便安生呆着,且专心等着我。” 如此这般,连续三日,武松再也没见到锦夏。 武松也不知瓶儿在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心中有意去花府里找瓶儿。 这一日吃过午饭,武松去了趟户房,准备将手边之事简单料理一番,然后亲往花府。 刚一推开门,便闻到房内酒气熏天。 武松快步走进去,只见同僚常清德竟是在户房里喝得伶仃大醉,瘫躺在地上,满地打滚。 房内只有常清德和洪金燕二人,洪金燕见武松来了,忙手忙脚跑了过来。 洪金燕急道:“武都头,我实在没法子了,你速速去县衙里派两名士兵过来,将他抬出户房吧!” 武松大感奇怪,问道:“自从上次蔡巧云与他和好如初,这些时日以来他夫妇二人也算是终于好了。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洪金燕说道:“那巧云却又哪里能真好了!她刚安生了一阵子,今晨时分,她便又与一名孙姓皂吏在外苟合,实不知究竟何时勾搭上的!” 武松道:“蔡巧云这贼贱妇实在有章程,每日时间尚且都有限,她竟还能抽出功夫另寻觅新男子!” 话音刚落,只见常清德在地上连哭带骂。 十数日之前他一番好言好语宽容蔡巧云,一片苦心为蔡巧云擦拭鼻涕,按肩捶背。 结果现如今,那一切尽皆化为云烟,全部化作泡影。 只听得常清德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此一节,也是合该有事。 当日下午未牌时分,武松在自己住房内一番沐浴之后,收拾整齐,便出门准备去花府。 一路乘马行出县衙时,远远望见天汉桥边,李瓶儿房子门前的积雪全部清理干净了。 武松心想李瓶儿兴许已离家来此,当即心下稍宽了些,乘马快速行了过去。 到了门前,下马一看,只见门上铁锁未有分毫动过的痕迹,而门前的台阶之上,赫然立着一把扫帚。 再行抬头向楼上看,先前是何模样,此刻仍旧是何模样。 窗子既是未开,烟囱更无炊烟。 武松不禁失望,心想:看来是瓶儿派人过来清理积雪而已。 他将马拴上,漫步朝着天汉桥上走去。 此时江面已然彻底冻结成冰,眼下天寒地冻的,桥上再也没几人行走了。 他正要走至拐角处,忽听得一阵对话幽幽传来:“大人,承蒙您关照了,那蔡巧云当真是很润。” 另一人轻声道:“本官交托在你手中的事你办得很好,这妇人便算是本官给你的奖励。” 那人闻言,连忙道歉:“多谢大人!” 武松躲在暗中偷看了两眼,赫然发现那位大人便是主薄程国瑜。 而洪金燕口中所说的那位孙姓皂吏,想必便是此刻站在程国瑜身旁连连道谢的高个男子。 武松心道:看来蔡巧云这妇人便如货物,任由他们互相之间来回交易。 看这妇人这几日以来满脸红润,容光焕发,想必是她心中对此很是受用了。 恰巧此时武松酒瘾大发,骑上马便去县衙附近的一家酒楼里吃酒去了。 他原想叫上洪金燕作陪,一想这时间洪金燕定然是在户房里伏案埋头苦写,于是他便打消了这念头。 他独自一人坐在酒楼靠窗的一间雅阁里吃酒,吃片刻,停片刻,把时辰消磨得倒也是很快。 他从酒楼里出来时,只见天色已然昏暗,月色皎洁如狼牙。 想着干脆先回县衙里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再去找李瓶儿。 他将要行至县衙门口之时,看见一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 这轿子在武松面前缓缓停下,轿帘内探出一只女子的手,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轻咳声从轿子后面传来。 第三十六章 夜行 区区的那两壶酒,武松自是不会喝多。 那阵熟悉的轻咳声他一听便知,那是李瓶儿的丫鬟锦夏。 果不其然,正是锦夏。 锦夏从轿子后面快步走至武松面前,先是道了一个万福,继而轻声道:“武都头快快上轿,我家夫人特地吩咐!” 武松下得马来,锦夏一把接过缰绳,武松进轿,锦夏拽着缰绳把马拉进县衙里。 武松以为方才从轿内探出来的那只手是李瓶儿的,然而当他走进轿内定睛一看,却看到这人根本不是李瓶儿。 轿内所坐之人,是府上丫鬟欢儿。 欢儿见既已将武松接到,便吩咐抬轿子的:“起轿,前去报国寺。” 欢儿一声令下,几名抬轿之人速速调头身向北面,快步行走起来。 武松困惑不解,花府所在位置位于东面,何以去位于北面的报国寺呢? 欢儿也不说什么,只是快速与武松调换了座位,她既是不言语,武松便也不问。 约莫三盏茶时间过去,距离报国寺尚且还有一大段距离,欢儿突然命令了一声:“速速停轿!” 轿子一停,欢儿掀开轿帘快步走了下去。 武松清清楚楚看见迎面行来一顶轿子,同样也是四对红纱灯笼。 当轿帘被掀开时,从轿内走出一身姿高挑的女子,欢儿走过去与这女子嘘声交谈两句。 欢儿立刻把身子一转,钻进轿内。 这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大红五彩通绣罗袍,袍子上面的帽儿将她的脸遮挡住约莫有五分之三,使人根本看不清她长相模样。 这女子一路快步走来,伸出右手,示意武松拉她一把。 武松双眼紧盯着她那露出来的一小截脸庞,他前倾身子,快速伸出手来。 这女子抓住武松的手一把钻进轿内,欢儿见此,连忙高声说道:“速速前往狮子街!” 话音刚落,两顶轿子纷纷调头,数名轿夫快步走了起来。 这时,轿内女子将帽儿一摘,武松简直欣喜若狂。 这女子不是李瓶儿又还会是何人? 李瓶儿紧紧抓住武松双手,嫣然一笑,道:“爱郎冷吗?” 武松伸手用食指将落在李瓶儿头上的几片雪花弹掉,认真笑问:“连续三日,你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李瓶儿先是起身坐到武松大腿上,继而展开双臂,将武松的脖子紧紧搂住,道:“爱郎想奴家了,是也不是?” 武松心知李瓶儿逗他,于是便在暗中用力掐了李瓶儿一把,道:“想你想的,都快要憋不住去那丽春院里了!” 李瓶儿美眸一弯,笑得花枝乱颤。 这张俏脸儿,笑得犹如桃花树下的片片桃花随风四散开来。 李瓶儿道:“你这个该当拿去烧了的冤家!这三日以来把奴家忙得要死要活,你竟还要寻个女子来吃?” 武松只是笑着,把李瓶儿紧紧搂在怀里,贪恋得难以自拔。 李瓶儿一番详细说了武松才知,原来这三日里李瓶儿一心将家中所有财产全部聚拢起来。 要挑个恰当的时机,把这笔惊天财富进行大转移。 由于财产种类实在颇多,若是仅仅只给李瓶儿一、两日的时间,恐怕没法子梳理仔细。 于是,这三日里李瓶儿几乎将家中所有墙角都翻了一通,片片角角的,一处也没落下。 武松听了后,收敛起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道:“你打算何时行事?” 李瓶儿在武松手指尖吹着热气,道:“便是今夜。” 武松道:“怎么?家里现在已经这般不安全,连东西都放不得了?” 李瓶儿道:“只是唯恐他花子虚手暗不通风,稍一不慎再将东西被花家的那三条野狗给弄走了,奴家这些年过下来,便算是个完。” 李瓶儿一面说着,眼眶里都已湿润。 若是此刻李瓶儿和武松是在房中,只怕是说到动情之处已放声大哭了。 武松道:“你且放心,有我护着你,这个不打紧。既是如此,我现在和你回家,迅速全部料理完成。” 李瓶儿道:“如此这般,奴家便又好了。说来,奴家此生也称得上是命如纸薄!” “奴家是享了些个荣华富贵不假,但倘若撇开这一切,奴家至此便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人儿罢了,其他什么也没有!” 李瓶儿聚拢起来的金银财宝实在太多,分别都是几箱子几箱子的装,若是想要一次便全部从花府里转移至别处,未免太难。 既是如此,此事便需要连续几次才能完成。 李瓶儿今日不只是花了许多银子钱,命丫鬟欢儿在外找了许多知心人帮忙协助完成此事。 而且还特地命欢儿往丽春院里送去了二十两银子。 以达到接下来两、三日的时间里,花子虚都无需回来。 武松先前在担任都头时,手底下也是有着十多名心腹士兵来着,如此这般浩大工程,其实倒也不难完成。 两顶轿子途经县衙门口时,站在县衙门口等候已久了的锦夏一路小跑着过来,迅速钻进欢儿的那顶轿子里。 如此这般,轿夫们一路乘着月色往狮子街快步行去。 恰在此时,与武松分别多日,始终也未能见得上一面的潘金莲得到了一个令她沮丧至极的消息。 且说一个时辰以前,潘金莲经过一番好说歹说,终于劝动两名士兵去县衙里给武松捎个口信。 可惜士兵在县衙里一通苦苦寻找,压根就没寻见武松的半个人影。 当下两名士兵回来了,一人这般告诉潘金莲:“大嫂莫急,我兄弟二人在县衙里走了一大遭,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是打探到了武都头的住房所在。” “可惜根本没人,我兄弟二人忍着苦寒在武都头的住房门口等候良久,始终也没等到武都头他人。” 另一人苦道:“大嫂,我们方才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生怕耽搁久了您急,一通商量,只得是硬着头皮回来了。” 十数日以来,这妇人在家中苦苦思念情郎,憋得她身子到底还是害了病。 本就是每日连半步都出门不得,由那韩队长率领的士兵们日夜轮流把守在外面。 时时刻刻谨遵知县大人命令,无一人敢怠慢。 当真苦了这妇人。 这妇人一心想去县衙里寻武松,可她兹要是踏出房门半步,士兵们便连忙请她回去。 如此这般,却又与坐牢何异! 这妇人实在无可奈何,只得是一心盼望着日子快些到下月初八,届时她就能与武松重聚了。 就这么盼望着,盼望着,盼望到最后终究还是健康不保了。 身子到底还是害了病。 第三十七章 金莲身患重病 潘金莲心中本就生着一股火,旧火未灭,眼下又添了一股新火进去。 她一面将那两名士兵请出去,一面狂咳不止。 武大郎在一旁看着,着实心疼不已,匆匆忙忙走上近前,用力拍击潘金莲的背。 潘金莲狂咳良久,似乎心口里有一大滩淤血一般,死死地噎在里面。 任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死活咽也咽不下去,死活吐也吐不出来。 最终她一屁股跌坐在门口,武大郎连忙将她搀扶住。 她一看见武大郎的脸,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气忿忿地一把将武大郎甩开,用手指着武大郎,厉声道:“贼老狗,你怎地如此讨人嫌!” “难不成是见我这几日身子害了病,错以为我给了你一点好脸色看?” 武大郎忙是将头低下,一再摆动双手。 潘金莲又恼,满脸苦笑,嘴里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人活一世,竟没眼力价至如此地步,你这厮活活死在我面前倒也罢了,老娘若是……” 潘金莲一语未毕,娇躯颤抖着又是一阵猛烈狂咳。 咳得恍若山呼海啸,咳得恍若琼楼瓦解,咳得恍若就连这日月星辰也齐齐震荡摇晃! 一旁的武大郎看在眼里,当真触目惊心。 前几日自是便已找郎中瞧过的了,当时郎中只说潘金莲是心火所致,若是开上一两剂药只怕也化解不得这病。 武大郎清楚记得,当时那郎中神秘笑说:“方子不好开,药引也难寻,这项疑难杂症,尚且还需由旁人来化解才是。” 那郎中这一番话说下来,武大郎简直是云里雾里,整个人如同坠入迷雾里。 武大郎还是求着那郎中,给潘金莲开了两剂败火的药。 潘金莲当然是心领神会。 这场大病究其缘由,却也没别的,十之八九乃是思念武松所至。 当下武大郎被潘金莲一路骂着,竭力搀扶潘金莲回到二楼闺房里。 甫一将门推开,只闻得房内臭气呛鼻! 墙角的两个夜壶里积满了尿和呕吐之物,地上口水浓痰一滩滩的,有不少都已被风吹干紧粘在地上。 潘金莲咬紧牙关,死命躺倒在床上,一面用手轻揉着净如白雪的胸脯,一面嘀咕着:“此番奴家怕是不成了。” 武大郎将迎儿喊进来,爷儿俩一人端着一个夜壶,朝着楼下走去。 稍顷,武大郎将夜壶倒完了之后,站在一楼放声喊问:“晌午饭和晚间饭你都没吃,你口里馋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外面既没卖的,我就便是爬进深山老林里,也要得来给你做熟吃了!” 潘金莲此时侧身躺在床里,怀中紧搂着被子,幻想此时武松便被她搂在怀中。 她神思恍惚,当下好不容易终于入戏,武大郎的声音此时却忽然传来。 潘金莲气得,当即就将脚上锦袜一把脱下,一股脑用力扔到楼下。 破口大骂道:“贼混沌虫!老娘我究竟有什么难处不说便是了,不开眼的混账东西,问个屁问!” 不巧,这一对锦袜刚好落在迎儿头上。 迎儿动也不敢动,武大郎愁容满面,将锦袜拿起来,亲自拿着清洗去了。 武大郎一面洗着袜子时,潘金莲的体香丝丝缕缕在袜子上飘荡开来。 武大郎撑起鼻子把这香气大口来闻,越是闻,心下越是酸楚。 此时夜如浓墨,星光黯淡。 清河县内的各条大街小巷里,均是万籁俱寂。 偶有那么一两下开关门声响及男女逗笑声,却也是仿佛顷刻间便被满地大雪深深盖了上。 狮子街,花府。 话说武松和李瓶儿二人下轿之后,顺着墙边一路走进第二进院里的闺房。 李瓶儿罗衫不整,武松脸上胭脂残留。 原来,他二人一连三日未见,彼此都甚是想的慌。 于是方才在轿内,便一声不吭、轻手轻脚地玩儿了那么一场半场的。 眼下李瓶儿从怀中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欢儿先走进去掌了灯。 李瓶儿拉着武松走进去之后,将门死死关上,又命欢儿将床边的屏风挪开。 欢儿遵命照做。 屏风甫一被挪开,武松便看见三只箱子互相之间紧挨着,排列整齐放在地上。 欢儿问道:“夫人,将箱子打开吗?” 李瓶儿美眸深锁,道:“你且和锦夏去外面望风,一旦有了点风吹草动,你便和锦夏每人连咳四声。” 欢儿躬身快步走了出去,将门一并带上。 李瓶儿走过去将门闩插上,一路小碎步快速走回来,挽住武松胳膊。 伸着兰花指,道:“这三箱里共装有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 “除了这三箱以外,奴家在床后墙内另设了一个暗格,里面也有三箱。” “那三箱与这三箱同样也是共装有六十锭大元宝,同样也是三千两。” 夜太漫长,况且花子虚不会回来,时间充裕得很。 李瓶儿将头斜斜倚靠在武松肩上,道:“爱郎尽管从中挑出一些来,作上下打点之用。” “花家三兄弟一事与咱二人而言,实在非同小可,决计不可掉以轻心。” “这银子钱嘛,该花便是要花的,托人办事本就须搭上人情,更何况此事牵连着花家的那三条人命,该花便花!” 李瓶儿说毕,当即放声大哭。 眼前所见,便是那早已辞世了的老人家在宫中辛苦半生所得。 时至如今,它们最终究竟会跟了谁的姓,根本也是未知之数了! 李瓶儿之所以大哭,便是在此。 武松道:“虽然事关重大,但这个其实不打紧。李知县将我从一介草民提拔起来,他对我自是有知遇之恩不假。” “但我心中其实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人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虽用了我,可毕竟是因着我能助他官运亨通。” “先前我与他私下吃酒时,他曾对我说起过的,说在东京城内有几个交往密切之人。” “其中有个杨府尹,乃是蔡太师的门生,这蔡太师便是蔡京了,他名震天下自不必多说,蔡京在当朝天子面前都是说得上话之人。” “我就便是不拿出用于上下打点的银子钱,兹要是将花家三兄弟一事对李知县说了,李知县到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知县为我找到这位杨府尹,却又哪里有半个不依的?倒是蔡太师那一边需得用上些礼。” “但我若是叫李知县在此事上全力以赴,追根溯源,难免这人与蔡太师之间有亲,难免那人与蔡太师之间有情,届时,蔡太师还肯受礼吗?” 李瓶儿深觉武松这番话很是有理,如此看来,这笔花销倒是可以省去很多了。 李瓶儿依偎在武松怀里,一面伸着耳朵细听房外究竟是否有连咳之声。 第三十八章 转移财产 李瓶儿委屈地哭了半晌,将头伸进武松上衣里,将泪水用武松的胸膛擦拭了个干净。 李瓶儿说道:“现下咱二人将床后面的墙砖一块块取下来,把墙内的三箱大元宝露出来。” “待得人马到此,将这些一并全部给抬出去,你亲自率领着众人把这些大元宝分批次送进奴家新买的那栋宅院里。” 于是这般,李瓶儿和武松二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除了放在床边的三箱大元宝及墙内的三箱大元宝以外,床底另放有四箱蟒衣玉带、帽顶涤环等值钱珍稀物事。 李瓶儿要将这些珍宝随六箱大元宝全部从家里转移出去,武松身手高强力大无穷,很快便处理完毕。 武松道:“若是花子虚回家之后问起这些珍宝,你该怎样答?” 李瓶儿道:“这些全部都是老公公在世之时交给我的,花子虚一无所知。” 武松点头道:“将这些珍宝分批次从家里转移出去确是个大工程不假,但毕竟也还是有数,最慢,丑时之前也就全部完成了。” 李瓶儿紧紧挽着武松胳膊,泪痕尚且在俏脸儿上未干。 她长舒一口气,道:“这些不止可以让咱二人后半生衣食无忧,其实还可以助你有机会成为清河县内首富。” 武松听李瓶儿这么说,缓缓地将头转了过去。 只见李瓶儿此刻笑意嫣然。 李瓶儿这番话武松听了个清清楚楚,李瓶儿能是何意? 无他,李瓶儿既是如此说了,那便是心中已立下定要嫁给武松做武松娘子的意愿。 李瓶儿见武松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当即便轻轻地香了一下。 继而,她抿着嘴唇道:“爱郎,奴家此生已离不开你了。” 武松一把将李瓶儿紧紧抱住,道:“婚姻大事,在人的一生里除生死之外,乃是最为重要的。” “倘若你决心嫁给了我,我定会对你一生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李瓶儿笑问:“奴家决定嫁给你是真的,奴家知道,你对奴家讲的这番话,同样也是真的,都没有假。” “现在大事要紧,奴家也不先问明白你了,只是你要用这一、两日的时间考虑好。” “奴家正式随了你的姓氏之后,究竟是奴家做大,还是那名叫潘金莲的妇人做大。” 武松闻言,顿时一怔,道:“金……金莲?” 李瓶儿又是一笑,将玉手紧贴在武松肩上,道:“你在奴家心中早已重如泰山,却又有何事是奴家不知道的?” “其实无妨,哪个爷们儿没有个三妻四妾的?若爷们儿没个三妻四妾的,出去抛头露面之时未免丢脸了,嘿嘿!那便叫个没章程之人。” “所以此一节原也是大大的无妨,奴家只是想让你想清楚,过门之后,究竟是我做大,亦或者还是她做小!” 武松的现状李瓶儿心知肚明,这些时日以来,武松不是与她同住,便是独自住在县衙里。 方才在轿里李瓶儿毕竟和武松玩了那么一场半场的,李瓶儿一番试探之下心中自然清楚,这三日以来武松定是孑然一身。 而武松和潘金莲之间的情愫,李瓶儿早在许久之前的那天夜里,武松暴打坐地虎刘华彦之时,心中便已有数。 只道是:富贵自是福来投,利名还有利名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抵上,总共过去了连一刻也不到,人马便已赶至于此。 安守在外面的锦夏和欢儿将院内后门大敞开,武松将这些金银珍宝连夜打点驮装整齐。 其中五箱大元宝,分别装进十五个食盒里,命心腹士兵们拿手抬着。 武松和李瓶儿商议合计好了的,倘若这一箱箱珍宝都从大门里来运,难免令两边街坊看到了太过惹眼。 于是此事便要做得隐秘着些,每一批次都在小路里走。 派来的人手,至多四人聚在一处,务必分列均匀。 欢儿和锦夏一路跟随武松从花府后门至天汉桥边,每一批次转移完成之后,便留一人在新房里看守。 因着众人都知道这些金银珍宝都是武松的,所以无一人敢于打起歪心思。 众人至多是帮忙辛苦完成之后,从武松手中多领两个赏钱也就是了。 连续几批次下来,转移到最后,李瓶儿都跟随武松前往天汉桥边的新房子里看守去了。 一箱箱、一盒盒打发过去,当所有金银珍宝全部聚在同一处之时,那已是当晚的子时六刻了。 事成之后,众人从武松手中领了赏钱,纷纷四散而去。 李瓶儿命锦夏回花府,留欢儿在此地随时听命,她自己则是和武松今夜住在这里。 眼看着要到丑牌时分,李瓶儿和武松将各处大门紧锁完毕之后,便并肩携手,回房内歇息去了。 眼下转移财产之事既已完成,李瓶儿心中的两块巨石其中一块总算是落了地。 而心中的另外一块巨石,却仍旧高高的悬着。 翌日一大清早,武松和李瓶儿吃过早饭之后,武松便去县衙里找李拱极了。 此时李拱极也是刚吃过早饭,见武松来找他,连忙将武松请进书房里。 他听武松说起花家三兄弟与花子虚争抢花老太监遗产一事,起初还以为武松仅仅是受朋友之托,随手帮个小忙而已。 于是便打算此事略尽绵力便可,助人到哪一步,便算是哪一步。 但当他听武松说起此事乃是武松自己的,与旁人其实并无关,他便开始重新计议了。 原来此事须得动真格的,必须得是全力以赴! 话说自从他将武松提拔上来之后,他从武松身上得到的,决计不是那么一丁点钱财便能够衡量和比拟的。 再说了,此前武松从未有事找他,考虑到日后武松是否还会为他全心全力助他官运亨通。 他不可有分毫的怠慢之心。 冲着武松这副势在必行的劲头,他也能够看得出来。 花家三兄弟与花子虚争抢遗产一事,便能直接决定日后武松是否还会全心全意助他。 李拱极不假思索,当即便亲笔一封书,命家人去东京城,送昔日同僚王提督昔年二人分别时互赠的信物。 转求内阁蔡太师写封帖子,将帖子交给开封府杨府尹。 此事绕了这么两、三道之后,便就已算是完成十之七八了。 剩下的两、三分,就坐看杨府尹一番稳重操盘即可。 第三十九章 圈套 这杨府尹大有来头,他原是陕西人士,于哲宗十二年进士升大理寺卿。 近两年得贵人里外相助,似乎冥冥之中又已行了大运,于是便任开封府尹。 他做官这几年下来,极其清廉。 况且他又是蔡太师昔日门生,此一事他既已从蔡太师手中收到了帖子,却又怎地不懂得如何拿捏? 当日杨府尹升厅,监中提出花子虚来,一干人等在厅前跪下,杨府尹审问花子虚的家产之下落。 先前花子虚和李瓶儿二人商量合计之时,李瓶儿都已将他该说的全都告诉给他了。 于是花子虚便说:“自从我大伯辞世之后,办理身后事都花费了。” “现如今仅有家宅两栋和庄稼一处,其余家具柴火等物事,全部都被家族中人分空了。” 杨府尹便道:“因为你大伯原是内官,在宫中当差,家产也就无迹可考。既是花费出去了的也没个账目。” “本官姑且就批准下来你们清河县的县官将花太监家宅两栋和庄稼一处,通通估价变卖,分给花子由等三人便是了。” 花子由等人自是匆忙上前跪下向杨府尹禀报,打定心思,还要缠着花子虚不放。 尚且还想从花子虚手中将其他银两敲出来。 怎料杨府尹此时竟是大怒,一声暴喝道:“你这厮该打!当初花太监死时你们怎么不告呢?又做什么去了?” “现如今亡者已故两年之久,此事早已翻了几篇过去,却又来不停骚扰!” 于是这般,花子由等人也是无话可说了。 花子虚没挨一下打,杨府尹当场批了一道公文下去,命清河县官员前来估价宅院和庄稼。 李拱极让李拱壁打听此事,李拱壁回到府上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 李拱壁将白日所见所闻,向李拱极一一汇报。 李拱极听了后,心中大喜,他将此事办得着实漂亮。 就花家的这笔陈年旧账,即便是放在谁的手里其实都很是难办。 现如今杨府尹一升堂,一举就将此事摆平料定。 李拱极亲去告知武松,武松听了后,自是满心欢喜。 当晚时分,武松离开县衙,回到天汉桥边。 他与李瓶儿二人温香暖怀一夜春宵,至此,李瓶儿心中悬着的另一块巨石终于也落了地。 李瓶儿道:“如此看来,至多再过个三五日的,奴家便是你的人了。” 武松若有所思道:“届时我若是用银子将你家里这房子买了下来,只怕花子虚一时必起疑心。” 李瓶儿听武松这么说,就将这一节牢牢记在心中。 今日过去,又过了一日,到得后日,花子虚从外面回家里了。 清河县的县丞王天候一通估价下来,只见:花太监大宅一栋,具体位置坐落在狮子街安庆坊,值银七百两。卖给王皇亲。 南门外庄稼一处,值银六百四十两。卖给周守备。 除这两项以外,便只有家中住宅。 家中住宅值银五百八十两,这栋房子因在西门庆隔壁,没人敢买。 花子虚见此,立时就急了,心知李瓶儿先前已然嘱咐过他了的,务必想方设法将房屋田地全部卖掉。 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花家三兄弟面前完成金蝉脱壳之计。 花子虚眼见家中住宅没人敢买,便心生一计,要将这房子让西门庆买下来。 却不巧,偏生此时西门庆家中发生一件顶天要命的大事,正是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银子的窘迫时节。 西门庆焦头烂额之际,只得如实告说家中眼下没那么多银子,就算是让他临时去凑,也根本凑不出来。 俗话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西门庆此时就连自己尚且都顾之不及,却又如何帮衬花子虚料理这个大麻烦! 花子虚心中焦虑,却也无心去问西门庆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顶天要命的大事。 花子虚只得将此事对李瓶儿说了。 李瓶儿登时情急,连忙吩咐丫鬟锦夏去县衙里对武松说,让他从刚转移到新房里的大元宝之中拿出五百八十两,将家中住宅买下。 其时,武松已没在户房里当差,他直接乘马带着锦夏行至天汉桥边。 快速将这笔银子分了出来,把宅院买下,将买房的银子一并交到官府手中。 一日下来,家产纷纷变卖。 所得银子,尽数全部归于官府手中。 这笔银子,最初是由清河县官府交到上司手中,上司再将银子回转至开封府。 开封府杨府尹一通暗中操作,在几份文书上面签字画押,名字便又流向李拱极手里。 武松将这笔银子一分作五,将五份里的其中之一份赠给李拱极,以作谢礼。 此事李拱极既是占上了人情,又分得了一笔可观的银两,心下欢喜无尽。 当夜时分,李瓶儿乘轿来到天汉桥边,在新房内与武松仔仔细细梳理了一番所得银两。 心知家财凭空多了一千多两雪花纹银,欢喜不已。 当夜二人通宵欢愉,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花子虚好生苦恼,一场官司打下来,他是一分一厘也没分到手中。 银两、家宅、庄稼又都没了,箱内数千两大元宝又已不见踪影,心中焦躁之至。 他满心只是要向李瓶儿问清楚,她这一番上下打点,究竟又将银两都花到哪里去了? 下落究竟在何处? 当真苦了他,一场官司打下来,直是打得他现如今两袖清风,一无所有。 先前箱内的大元宝他还想着拿出来凑着买一栋新房,眼下竟是平白无故的一无所剩! 翌日一大清早,李瓶儿从天汉桥边一路乘轿回来。 她甫一走进门,花子虚一把抓住她手腕,急声问道:“昨晚彻夜未归,究竟干什么去了?” 李瓶儿不慌不忙,推说从家乡来了两位姐姐,这一夜她始终陪着那两位姐姐在酒楼里吃酒和宿歇。 花子虚又不是傻子,自从当初梁山好汉李逵一夜之间将大名府梁中书一家上下灭了满门之后,李瓶儿颠沛流离至东京城内。 自那时起,李瓶儿便已与家乡亲戚再无联系。 却又如何凭空冒出两位从家乡来的姐姐? 花子虚此刻只是满心想着赶快拿出大元宝来,凑着钱买栋新房子住。 当场便连忙将李瓶儿质问了一顿。 第四十章 一夜回到年少穷困潦倒时 怎料花子虚一顿质问下来,反被李瓶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瓶儿这般骂道:“呸!你这条烂虾手无缚鸡之力,事事皆是不行,向来只会在那妓院里眠花宿柳。” “被人家如此好一通算计,你险些都已被关进深牢大狱里!家中上上下下全部指望我这么个妇道人家。” “整日里,奴家在外抛头露面,到处寻人情找办法,平白无故的,奴家却又能晓得多少了?究竟识得几人?你以为人情当真那般好寻?” “你腆着脸在这里问三问四,奴家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被那黄风吹着被那黑风晒着,费尽苦心替你把事儿干得停停当当。” “今日官司总算是打完了,你这一无是处的贼奴才没有将银子钱收好,反倒是在奴家面前喋喋不休,世间没你这样碎嘴的贼囚根子!” 花子虚被李瓶儿这般一番痛骂,心中自是有苦难言,他眼下毕竟已落得一无所有的局面。 他便说道:“从始至终,我满心指望着官司打完之后还能剩些,咱得用这些银子买房子过日子,瓶儿你可也不……” 他一语未闭,李瓶儿一声冷笑,心道:谁又要和你这厮过日子了?当真可笑得很! 她嘴上说道:“呸!贼奴才!家中现如今有钱没钱的,你自己拿着脑子计较去,休来找奴家问三问四,奴家为何总要招惹你这只王八!” 她这一声“王八”,骂得实在太好。 半月以来她每夜在天汉桥边的那栋新房里和武松共度良宵,又与武松里应外合,暗施巧计。 他二人将花子虚算计得明明白白,在这场官司里,一个又一个的圈套硬生生套在花子虚头上。 花子虚心中自是不知,这绿帽子他是从头戴到脚,这王八他是从白做到晚! 李瓶儿一场紧接着一场痛骂,一整日下来,骂的花子虚哑口无言。 到得这日晚间,李瓶儿暗中吩咐锦夏,让锦夏回一趟新房里,给武松捎个信儿。 就说接下来的一两日里,她暂且先不回去,须得给花子虚这厮几场痛骂好好吃一吃。 如此这般,一路到翌日。 花子虚心中猜定李瓶儿多半是已在外有人,于是便安排了一桌酒席,想请李瓶儿好好吃两杯,谈一谈心。 李瓶儿却不肯,使欢儿过去对花子虚说:“夫人刚才说了,这酒她定然不吃,倘若老爷已无事,今夜夫人还要离家去外处理事宜。” 现如今花子虚两袖清风,心中本已没了半点根基。 当下听说李瓶儿晚上又要出去,便气得发昏,坐在酒桌前连连跺脚。 看官,诸如此类之事,古今都是如此。 女人一旦是变了心,便与男人形同陌路。 管你如何顶天立地,管你如何一番重振夫纲,都是犹如一片死灰。 那是吹也吹不动,拂也拂不去。 却又哪里能与昔时缘分相投可相比。 却又哪里能与昔时夫唱妇随可相比。 若是如现今落魄至此的花子虚这样,那此段姻缘便已没什么可看的了。 这一日晚间时分李瓶儿果然乘轿外出,花子虚起初只是任由她去,独个坐在桌前喝酒。 花子虚命人出去找应伯爵和谢希大他们来家来着,但这场官司可谓是打得天雷滚滚。 清河县内又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 谢希大自不必多提了,举凡旁人到了那有钱时节,他就便是火烧眉头也要主动贴上来,混吃混喝,连收带拿。 应伯爵往日里也并非是个有骨气之人,同样一般的混吃混喝,连收带拿。 此时他也与花子虚划清了界限,应伯爵得知花子虚现如今身上已无几文钱,生怕再与花子虚往来。 生怕到时,花子虚反倒是央求他从钱袋里掏出几锭银来。 于是便死活推说他家中老母生了病,亦或者是他家中贤妻又有怀孕迹象。 等等等等,都是诸如这些托词。 花子虚得知这些一起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们,现如今都是树倒猢狲散。 他再被李瓶儿这么一气,当即便一头昏迷在酒桌上,不省人事。 当他醒过来时,已是当夜丑牌时分。 屋内寒冷如冰,屋外星月飘摇。 他独个连滚带爬的回到屋内去,胸腔里仿佛有阵阵鬼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他手脚又冰凉,任凭房内炉火烧的多么旺盛,他整个人都是如同坠入八尺冰窖里。 如此一直苦挨到天亮时分,将郎中请进家来。 郎中一番看了下来,开了两副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也没别的,纯粹是上火和生气所致,伤了心脉。” “此后的六十日里,你切莫再次上火生气,务必要保住身子。多加保重。” 花子虚将郎中所言记在心里,当即将药给喝了,回床里躺着歇息去了。 整整半日时间过去,李瓶儿乘轿回来。 花子虚定睛一看,只见李瓶儿这妇人满面红光,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掐着瓜子儿。 身上穿着鲜艳衣裳,那一头乌黑蓬松的靓丽秀发,也显是刚刚洗过,香气四溢,随风飘逸。 这妇人从院内一路走进,将那一片肥硕硕的,摆得四下里颠荡不止。 一伸脚一抬脚间,赫然可见脚上都已更换了崭新的锦袜。 那两只袜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白的是布,粉的是锦。 花子虚一心只记着那郎中一番苦心相告,于是他有意躲着这妇人。 生怕这妇人一句话听的不顺心了,再对自己一番破口大骂。 他只是拿眼睛瞧着这妇人。 只见这妇人从院内一路走至门口时,须得将脚抬起,才能跨过门槛。 怎料这妇人刚将小脚抬起,登时娇躯一颤,疼得她呲牙咧嘴忙是将两条大腿并拢起来。 继而伸手轻揉着肚脐一带,半晌过去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稍顷,这妇人脸上重焕容光,俏脸儿上满是舒爽神情。 花子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略加猜想便知这妇人昨夜在外面究竟干了什么好勾当。 花子虚一时间狂咳不止,想着先前家中衣食无忧,丫鬟小厮使唤无尽。 凭他在外面胡造了多少银子钱,家中都是富得流油。 现如今一场官司打下来,金银散尽,况且他身上又害了大病。 当真是一夜回到年少穷困潦倒时! 他心中寻思着:实在苦了大伯他老人家,倘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见家中现如今这一地狼藉,恐怕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得安息。 他这么想着想着,便开始泪如雨下。 这妇人走进屋内之后,便将身上那件柳黄遍地锦袄一把脱下,扔到丫鬟欢儿手中。 双肩一耸,肚皮一挺,精神气十足,神采飞扬。 她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缓缓送进嘴里。 又倒了满满一大杯荔枝果子酒一口饮尽。 自顾自打了声饱嗝,神情舒畅。 第四十一章 花子虚之死 花子虚眼眶里的泪水甫一滴落,便再也止不住。 他捶胸顿足道:“她在外干的这等好勾当!” 他三番四次规劝自己不要再哭,现如今身上毕竟染了大病,郎中再三劝阻切莫再次生气上火。 可这泪水却也听不得他使唤,不断滚滚而落。 他一连哭了大半晌,到最后竟是哭得昏迷了过去。 这妇人在厅内被欢儿伺候着吃过了酒,用过了点心,便回房歇息去了。 在她彻底睡去之前,神思朦胧间,她恍若看见早已辞世了的花老太监从门外一路匍匐走进。 花老太监三步一停,两步一顿,最后行至床边坐下。 他对这妇人说道:“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他活着时日子过得就甚为憋屈,他这身后之事,你一定要为他好生料理。” 这妇人不禁是听得云里雾里,茫然问道:“谁?谁死了?” 花老太监神秘一笑,尖声尖气地道:“你说呢?难不成你心里当真没半点数?” 一面说着,花老太监竟是要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她。 这妇人心中一急,抬手便要去打。 她分明手掌都已落至这厮头顶,然而顷刻之间,却眼睁睁瞧见这厮猛然化作一团云烟。 竟是在她眼前凭空蒸发了。 这妇人满心惊惧,后脊背嗖嗖冒凉风。 猛地睁开眼来,翻身坐起。 只见房内空无一人,明媚灿阳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 墙角那只空荡荡的夜壶,桌上那盆已然枯萎了的牡丹,床头那壶早已凉透了的卞梁菊花茶。 房内一切物事,尽皆映入这妇人眼帘。 这妇人秀眉紧蹙,回想方才的恐怖梦境。 心中只是想着,兴许这几日以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梦见他老人家。 这妇人一时也是不敢再睡了,穿上锦鞋,从床上一脚跳下,一路走出香闺。 经过花子虚房外门前时,拿眼睛瞥了一眼。 愕然看见,花子虚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嘴角流淌白沫。 这妇人当即匆匆忙忙冲了进去,一面命欢儿去外面请郎中。 一面又是为花子虚洗净热毛巾擦脸,又是一番摇晃花子虚。 直到郎中来了后,一番针治下来,花子虚才从鬼门关里逃回来。 眼看交房时间将近,花子虚心知此间再也住不了两日,于是便去外找办法。 家中娘子虽是无情,好在外面窑姐儿有意。 花子虚在丽春院和群玉坊里找了几个先前经常光顾的窑姐儿,几人尚且不知花子虚现如今已是一无所有。 于是便每人垫上几十两银子,生生为花子虚凑出了二百五十两银子。 他一、两日时间里,便在狮子街买了一栋房子居住。 因着心中本就有股气,刚搬到此间,当晚时分便不幸害了一场风寒。 倒在床上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他已不敢再请郎中来看,钱袋里干干瘪瘪,实在是怕使钱了。 如此,便只是这么硬撑着。 区区半晚时间过去,时至寅牌时分,深感自己大限之期将至。 也不知窗子是否真的已关紧,丝丝缕缕的邪风恍若生出了腿脚一般,不断从外面爬进来。 顷刻之间,他看见屋内竟是聚满了人。 每个人虽是张嘴不断说话,但他却死活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就这么躺在床上,死活也坐不起来身。 整片身子,仿佛都被人用胶死死黏在床板上一般,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拿眼睛认真瞧着房内,最外面一层,乃是花家众人。 花子由等三兄弟怒上眉梢,冷冷地瞧着他。 亲生父母哭得身子颤抖,一派愁苦之下,将牙都给咬碎了。 第二层是他从小至大打过照面的人,有人在放声吆喝,有人在好心规劝,有人在嬉笑怒骂,有人在摇头叹息。 第三层便是西门庆和应伯爵等人,会中十友众人不敢向他走近,只是认真瞧着他,一个个的面无表情。 第四层最是诡异和奇怪,除了他大伯花老太监一人之外,其余八、九个人他此生从未见过。 看见最中间站着一位星眉剑目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人虽然模样雄伟身体壮健,然而怎么看都似乎是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他仔细一番回忆,确是见过的! 那一日这人从景阳岗上打虎归来,万民夹道,振臂高呼。 花子虚登时便认出,正是武松。 忽然间想起,房内众人唯独缺了李瓶儿一人,正要开口发问,却见一缕黄烟平地升起。 这黄烟起初只像是用火折子点燃的,不成个气候。 然而弹指间,便有了吞天灭地之势。 黄烟由小变大,由弱变强,很快就将房内众人严丝合缝地牢牢遮蔽住。 花子虚连什么也都看不清了,眼前便只剩下这黄烟。 眼前所见,异常可怖,他用尽浑身力气向床里缩。 尽管他连一丝一毫都是动弹不得,然而就这般用尽吃奶的力气,不停地死命缩着。 须臾,两个身长约有八十寸之大的人,手挑灯笼,从门外翩然飘进。 一个通身穿戴皆是黑的,一个通身穿戴皆是白的。 花子虚心中“咯噔”一声,确是那黑白无常不假! 他心中起了这一念之后,便眼前一片漆黑,只是觉察到自己的身子一寸寸化为脓汤。 话说花子虚从寅牌时分深感自己大限将至,一路苦苦硬撑至寅时八刻,终于气绝身亡。 花子虚时年二十四岁,呜呼哀哉,于风雪飘摇的冬夜里独自惨死在房内。 平日里跟随在花子虚身旁的两名小厮,自从花子虚病倒之后,便偷走了剩下的最后五两银子,走得无影无踪。 花子虚这么一死,因着身旁左右无人,尸身便由着这么冷了下去。 这一日,已是十一月初二。 武松在户房内当差即将快满一个月,他对于文书卷案等事已熟稔于心。 抬起笔便可撰写,放下笔便可背诵,时时可胜任主薄一职。 此时距离上次金莲委托士兵来县衙里寻武松,刚过去三日整。 一大早晨,金莲便又委托士兵来县衙里寻武松。 此次三名士兵结伴而行,不在县衙里寻到武松誓不罢休。 这三名士兵分作三路,一人去县衙公堂里找,一人去户房里找,一人在武松住房门前等。 当户房大门被推开之时,武松正与同僚洪金燕谈笑风生。 洪金燕正是说道:“武都头,一周之后您可千万别忘记咱二人这一场同僚之情,我家中情况您尽知,我可指望着您呢!” 武松笑道:“你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从此以后我关照你。” 第四十二章 金莲苦尽甘来 洪金燕跟着武松笑道:“那便叫个苦尽甘来!到时我再也不用指着这么仨瓜俩枣的饭食钱度日。” 洪金燕和武松二人正是一面说笑着,听见门口士兵一声惊呼:“武都头!总算是找到你!” 武松连忙回头去看,一眼认出这是由韩队长率领为自己看家护院的士兵。 他见这士兵满面焦急,嘴角抽搐,大有大厦将倾之感。 便飞身跑了过去,惊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士兵万分情急,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大……大嫂她,已然病重……病重多日,武都头速速回家!” 武松振聋发聩,当即便神速冲出户房,骑上马,朝着紫石街行去。 半月之前他便猜想过,金莲怎么在家里待得这么安生? 始终也没来县衙里找过自己,原来竟是生了大病。 往来经过之人看见武松这样一副火烧眉头的急切模样,纷纷避让开来。 骑乘快马行至县衙门口时,锦夏刚好到此,见武松这样,便急声问道:“怎么了?” 武松脱口而出:“嫂嫂病重,我先往家里赶。” 锦夏匆匆忙忙点头,随同身旁众人连忙避让。 在从县衙赶去紫石街的一路上,武松始终心如火焚。 一再地祈祷着,金莲千万不要有事,倘若她有个好歹,至少也会夺了他半条命。 恨就恨在这个月他实在疏忽大意,成日到晚便是在李瓶儿那一边和县衙户房这一边两头跑。 无论白日与黑夜,都是将金莲忘在脑后。 他赶至紫石街之后,一脚便从马上跳下来,根本顾不得将马栓上,一路疾速飞奔冲进家门。 他见到金莲时,眼睁睁瞧见金莲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连连狂咳不止。 金莲正是弯腰从桌上将汤药端起,刚喝了一小口,忽然感觉门口处有寒风传来。 于是便命武大郎速速将房门关紧。 便在这时,忽听得武松急声问道:“究竟生了什么病?” 金莲一愣,紧接着,“啪嚓”一声脆响,金莲手中的药碗应声摔在地上。 金莲缓缓回过头去,看见满面焦急的武松站在门口。 她当即身向武松,眼眶里登时湿润,几次三番下来,也是说不出一句话。 任由泪光在眼眶里打转,碍于旁人在场,尽管她想要冲进武松怀里痛哭一场,但也只能是这般克制着。 他二人一动也不动,凝望着彼此,泪光不断闪烁。 仿佛天地万物在一刻里凝结住了,时间也宣告作废。 这一幕,无论是屋内的武大郎,亦或者还是屋外的韩队长,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虽才一月未见,但在金莲眼中,却仿佛像是过了十年八载那般漫长。 眼下武松终于回来,但她自己房里又已脏乱、狼藉得不成个样子。 于是便与武松在迎儿房内相聚。 武大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对武松细心告诉这段时日以来金莲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潘金莲问道:“叔叔终于回来,可也不用再走了吧?” 武松连连点头:“不走了,连一刻也不走了。” 潘金莲亲耳听见武松将此事确认了下来,这才心下稍宽,吩咐武大郎和迎儿去厨房里炒菜热酒。 她独自和武松待在房里,她让武松将门关紧,使旁人进不来。 武松起身将门关了上,回过头来时,只见潘金莲已是泪如雨下,抽泣道:“奴家以为撑不到叔叔回家的这一天了!” 武松心疼不已,连忙亲手为潘金莲拭去脸上热泪,道:“既然早就已经身患重病,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派人去县衙里找我?” 潘金莲猛然钻到他怀里,抽泣道:“早就便已让士兵去县衙里找你,可士兵在你住房门前苦等几个时辰始终见不到你人……” 武松听了,心中一紧。 他对这一节虽是茫然不知,但也能够想到士兵去县衙里寻他之时,他定然是在李瓶儿那里。 彼此将碰面时间错了过去,所以士兵没有等到他,以至于金莲病重之事他直到今日方知。 可笑的是,这近一个月以来,他还以为潘金莲在家里过得很好。 毕竟先前他搬到县衙里住时,已将吃喝穿戴全部买好了的。 按说在这段时日里,潘金莲该是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才是。 与先前相比,身子更加丰满了些才是。 可现如今武松却亲眼看见潘金莲整整消瘦了一大圈,况又如此身虚体弱。 武松将潘金莲轻轻抱住,一再地拿话哄着她。 家门外,紫石街上,王婆茶坊。 方才王婆亲眼看见武松飞身冲进家门,房门关闭上的那一刹那间,王婆清楚看见泪眼朦朦的潘金莲。 眼下她抓起一把瓜子儿,大口嗑着。 对店内客官们说道:“叔叔多日未归,瞧把她这个做嫂嫂的给急的,嘿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小娘子终于盼得相公归来呢。” 店内客官们颤笑不已。 此时卖脆梨的郓哥恰好经过茶坊门前,立时拿眼睛斜了王婆一眼,撇着嘴道:“不给小爷来壶茶吃吃?” 王婆脸上一抹阴鸷浮起,迎着郓哥笑道:“小爷速速进来,茶呀果子呀点心呀,老身全部都为小爷端上来!” 郓哥冲着店内客官们得意笑道:“这才成话!” 不想郓哥刚一脚踏进店门,脖子一把就被王婆紧紧掐住,王婆卯足力气,一连三脚踢在郓哥肚子上。 郓哥惊声惨叫倒在地上,筐内脆梨散了一地。 “你这小猢狲,这些时日里躲得倒是够伶俐!上次大仇老身始终未报,一直记在心上,今日新仇加旧账老身定要与你好好算一算!” 郓哥大嚷着:“好奶奶,小的纯粹与你闹着玩,切莫当真!” 王婆气的恨的,满心想要将郓哥当场给宰了。 店内的客官们都已笑得前仰后合,忽然间却听见郓哥一声惊叫:“好奶奶,你且看武大家门前!那女子长得实在标致!” 王婆正是骑在郓哥脖子上连番殴揍,却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高声传来。 “我家夫人乃是武都头的至交好友,听闻武都头的嫂嫂身患重病,特地备了厚礼前来探望!” 王婆及店内客官们匆忙转头去看,只见一肌肤娇嫩、貌美如花的妇人正从轿内缓缓走下。 上身一件白绫袄,下身一条合欢裙,好一个活色生香的精致女子。 王婆及店内客官们一时间都看得痴了,不免有几个色欲熏心之人,当即便看了个垂涎欲滴,口水流淌。 韩队长看她也是不禁看得愣了,怔怔地道:“既是武都头的至交好友,本官自不便阻拦。” “且先命人进入房里通报一声,小娘子是哪家的?” 只听见这说话声音娇声娇气的:“狮子街花子虚府上之人。” 第四十三章 金莲瓶儿暗流涌动 狮子街花子虚府上之人。 此话甫一脱口,武大家门前众士兵及王婆茶坊内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眼见这妇人穿金戴玉珠光宝气,她既是花子虚府上之人,却不是花子虚的娘子又还会是何人? 话说锦夏方才在县衙门口与武松相遇时,甫一得知那名叫潘金莲的妇人病重,立时便回天汉桥边向李瓶儿禀报。 其时李瓶儿已拆卸了穿戴,赤身躺在大红锦帐内等候武松前来。 她从锦夏口中得知此事之后,立时便将身上紧紧盖着的香薰鸳鸯被用力一把掀开。 在镜前一番匆忙穿戴,命欢儿立即备上厚礼,乘轿前往紫石街。 此刻韩队长得知来者是武松的至交好友,于是便命部下进入房里禀告去了。 他见这李瓶儿如此貌美如花活色生香,当下心中馋得很,好生觊觎这李瓶儿。 他便自曝来历,用话接近李瓶儿:“花老公公从东京城搬至清河县已有几年光景,想当初他老人家辞世之时,本官也是去送别了的。” “本官说心里话,小娘子当真好生花容月貌,本官看在眼里,便如赏画一般。” “其实咱二人今日在此相见,也算缘分一场,不如今日便由本官做东,请小娘子吃两杯,叙叙旧,不知意下可否?” 李瓶儿从小至大都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韩队长甫一开口,她便已将韩队长的心思摸得门儿清。 李瓶儿认真瞧了韩队长两眼,见这韩队长既不模样俊朗,也不身强体健,况又仅仅是个普通士兵,便根本没理他。 既不答话,也不看他。 韩队长既是吃了闭门羹,心中也是有数。 待得部下从里面禀告回来之后,他便很是识趣地闪避到一旁了。 武松和武大郎二人从门内走出,将李瓶儿迎进房内。 王婆茶坊内众人看着李瓶儿都看得呆了,郓哥顺势从王婆手中逃出。 一面收拾着散落满地的脆梨,一面轻声说道:“这小娘子长得实在好看!” 王婆也是一时看得忘情,轻轻点头,一再地上下打量着李瓶儿。 李瓶儿本就是大户人家之人,此番又带着厚礼登门造访,使得武大一家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李瓶儿跟随武松走进房内之后,便命锦夏将抱在怀里的箱子放在桌上,并亲手将箱盖掀开。 内里共装有八只大元宝。 又有金玲珑草虫儿头面一对,又有银丝鬓两支。 以及银点翠寿山挑心、鸳凤吉头钗、金镶玉嵌宝玲珑福字簪各一支。 李瓶儿一番盛情,对潘金莲说道:“今日妹妹来得匆忙,事先并不知嫂嫂身患重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万望嫂嫂笑纳。” 潘金莲看着箱内物事看得呆了,犹记得先前丽春院的李桂姐和狮子街的西门庆各自送来过一次厚礼。 他二人所送,虽是大不相同,但都是好模好样的值钱物事。 却都与今日李瓶儿所送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 潘金莲连忙说道:“我与妹妹素未相识,怎敢受此大礼!” 李瓶儿冲着一旁的武松嫣然一笑,将双手搭放在潘金莲肩上,道:“我与你家叔叔交往不浅,脾气也是相投的很,再说了,你家叔叔帮我解决了那么多的难处。” “妹妹我即便是和嫂嫂先前并不相识,但今日妹妹既然是来了,咱二人便就相识了。” 李瓶儿说到“你家叔叔帮我解决了那么多难处”这句话之时,给武松递过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武松明白李瓶儿所说的这“难处”,究竟指的是什么。 若是如此说,武松岂非夜夜都在帮她解决这“难处”? 潘金莲以为武松在这段时日里与人交好,于是心中欢喜。 潘金莲暂且便将李瓶儿所带来的厚礼收下,热情邀请李瓶儿坐下吃两杯。 潘金莲吩咐武大郎和迎儿将酒菜端上饭桌,恭请李瓶儿上坐。 她不停的对李瓶儿笑脸相迎,不断的对李瓶儿盛赞。 今日之事,一扫潘金莲先前所有病痛,俏脸儿上容光焕发。 武大郎坐在一旁说道:“我家兄弟回来了,夫人又如此赏脸,登门送礼,娘子的病顿时便就好了。” 潘金莲端起酒杯和李瓶儿碰撞一下,笑道:“妹妹,这杯酒嫂嫂敬你,今日嫂嫂得了妹妹这般大的人情,嫂嫂铭记于心。” 说罢,潘金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瓶儿虽是笑得意兴阑珊,但她其实始终仔细查看潘金莲的身姿和秉性。 先前她听锦夏详细描述过这名叫潘金莲的妇人,当时便深感潘金莲这人不简单。 今日亲眼得见,果真不假。 这潘金莲委实长得俊俏,容貌如花似玉,为人机敏得体。 将她放进娘儿们堆里,实在是一个出类拔萃之人。 李瓶儿始终查看她,起初并未作出任何出格举动。 当她看见潘金莲频频起身为武松夹菜之时,眼见他二人眉来眼去,一旦是打情骂俏起来,就连旁人都置之不顾。 只听得潘金莲这么说:“叔叔这些时日始终不在家,奴家想念的很,从今日开始,总算是好了。” 武松道:“我住在县衙里时,又何尝不是思念在家里的美好时光?此后若是李知县再让我离家,我是万万不肯的了。” 潘金莲道:“你心中明白便好了,反正奴家就算是将你大卸八块,也要把你这十块八块的紧抱在怀中,不让你离开奴家半步。” 他二人一个说一个笑,想必是桌子下面又是另一派别样的大好春光。 不料武松正要谈笑风生,李瓶儿竟是当场脸色一变,起身离座,猛然坐在武松大腿上。 桌上几人见此,都是一怔,万分震惊地看向武松。 只见李瓶儿将长腿一翘,架起二郎腿,伸手从盘中夹起一片羊肉,很是宠溺地喂进武松嘴里。 末了,莞尔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既是妇人在跟前,又哪里有自己辛苦动筷子之理?”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旁人,就连武松自己都是心中轰然一震。 武松木然,机械式地嚼着李瓶儿喂进他嘴里的羊肉。 心惊胆战,小心看向潘金莲。 潘金莲此刻俏脸儿上由晴转阴,一对美眸死死地盯着李瓶儿。 心中怒火已燃,但她又不想在武松面前撒野。 于是便只是这么干看着,嘴里都已无酒菜,只是干吧唧嘴。 李瓶儿故意逗武松,道:“这些时日以来,几乎顿顿奴家都是这般喂你。” “怎么回了家之后,反倒是如此不自然了呢?嘿嘿!奴家猜想你莫不是在嫂嫂面前不好意思了?” 第四十四章 身后之事 连武松自己都没有料到,李瓶儿竟是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花子虚。 当下他被李瓶儿这么逗着,便只是木讷摇头,轻声笑了笑。 潘金莲心中怒火已燃,尚且未熄半寸,紧接着,又是禁不住地妒火丛生。 这顿饭的前半段,尚且还是一团和气说笑热闹。 可来到后半段时,则是变得鸦雀无声各怀心思。 最终,众人是在李瓶儿的欢笑声中将这顿饭勉强吃完的。 李瓶儿起身,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声道:“啊呀!一心只顾着前来看望嫂嫂,竟将家中急事给忘了!” 说话间,她便要带着武松离去。 武松也是一头雾水,但又想到瓶儿家中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便只得跟随着离去。 武大郎和迎儿二人连忙起身相送李瓶儿,潘金莲气的一把将手中筷子摔在地上。 立刻伸手紧紧抓住武松,拉着武松朝房内快步走去。 李瓶儿故作花容失色,一声惊呼,道:“嫂嫂这是何意?” 潘金莲一时情急,顾不得什么了,只是一路头也不回地将武松拉至屋内。 这般急道:“能否别走!” 武松自是明白潘金莲的心意,当即便将花家之事全盘托出,对潘金莲如实奉告。 潘金莲听武松说了,心中震惊,原来李瓶儿这妇人牵连如此之巨大的一大片家业,竟有足足数千两之多。 末了,武松道:“金莲,她家中财产实在太多,况且她身边又只有我一个人,此时我倘若不随她去,此事她当真难办。” “你想,财产若是落在歹人手中,她岂不是要疯了?” 潘金莲面带犹豫,问道:“可你至少须得告诉我,此时若去了,具体何时回来?” 武松想了想,道:“今夜亥牌时分左右,我必回来!” 潘金莲为武松整理衣领,柔声道:“奴家这条性命便握在你手心里呢,谨记。” 便屈着身子,缩在墙角里香了那么几下。 武松从房内离去后,他和李瓶儿及锦夏三人从房内走出。 外面又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但他三人毕竟快步上了轿,自是不必多提。 只说武大郎将武松和李瓶儿送远了之后,回到房内,眼见潘金莲正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 房内物事被潘金莲砸得碎了一地,武大郎弯腰蹲地挑挑拣拣,已然没一件能用的了。 武大郎一声叹息,问道:“好端端的,又是怎么了?” 潘金莲想也不想,当即抬脚,猛地踢在他腰上。 痛骂道:“你这贼囚根子,少在奴家面前闲言碎语,碍奴家眼睛,速速滚出去!” 潘金莲虽是置身在妒火里,但这一脚也没用多少力,只是意在将武大郎赶出去罢了。 武大郎前脚刚离房,潘金莲便将房门紧紧关闭了上。 躺倒在床上,将厚厚实实的被褥盖在身上。 这时她方才惊觉,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武松多半始终都是与那李瓶儿鬼混在一处。 为何请去县衙里寻武松的士兵费尽千辛万苦,连他人都等不到? 为何在他住房门前连等数个时辰,都见不到他半个人影? 究其原因,便是在此。 亏得潘金莲在家中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此时方知,武松在外面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当下心想:这李瓶儿实在该死,竟将武松从奴家怀里勾搭跑了! 今夜他若是回不来,奴家定要去那花府里大闹一场!不闹得这李瓶儿跪地痛哭,决计誓不罢休。 她又哪里知道,李瓶儿压根就不将花子虚放在眼里。 况且花子虚今晨时分已死了的。 眼下花子虚的尸身早已凉透,苦哉悲哉,生前活的憋屈,死后又走的凄凉。 潘金莲躺在被窝里不久后便睡去,许是武松现今已从县衙里回来了,这妇人急于让自己病好。 于是这妇人就连在睡梦中都盖紧被褥,硬是捂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的热汗。 这妇人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然黑透了。 通身上下,全部都被汗水浸湿,当下也不将衣裤褪去,只是匆匆忙忙出去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之后站在镜前,大感神思清明,体内满是活力。 与先前这些时日里相比,全然判若两人。 这一下午时间,她将汗捂的着实太好,一觉就将这场大病彻底送走。 待得将身子擦干,她快速穿戴整齐跑到厨房里胡吃海塞了一通。 吃得肚子鼓鼓囊囊的,整个人宛若重生。 她从当晚戌时六刻开始等起,一路等到亥时八刻,武松始终没回来。 便继续再等。 从子牌时分一直等到丑牌时分,眼见天色将明,武松仍旧没回来。 其时家中寂静,银针落地也是清晰可辨。 这妇人独个坐在床里,背靠暖烘烘的火墙,一颗心儿由热变凉,再由凉变冷。 此刻双膝弯曲,一对金莲小脚深深地踩在床上。 双手搭拢在白嫩肚皮上,上牙死死咬住了下牙。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黑暗,下巴兀自颤抖个不停。 她满心以为,这大半日时间里武松和李瓶儿定然始终鬼混在一处。 可实际上却又哪里是了? 原来,武松和李瓶儿回到天汉桥边的宅院之后,的确是先相拥着歇了一觉。 不到半个时辰,欢儿便匆匆忙忙闯进。 告知李瓶儿,花子虚已死。 当时李瓶儿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催促着武松醒来,二人疾速骑乘快马,火速前往狮子街。 李瓶儿见到早已凉透了的花子虚尸身之后,便与武松当场商议买棺入殓,念经发送,在坟上安葬花子虚之事。 花子由等花家众人,无论男女,都是前来送殡。 这日下午,武松也让欢儿和锦夏办了一张桌席,和他去北山头祭奠。 这日傍晚酉牌时分,李瓶儿独自乘轿回家。 在家中设了一个灵位,供奉在厅中。 这一夜李瓶儿须得彻夜为花子虚守灵,这原也是避不开的。 但守灵虽是守灵,李瓶儿满心只是装着武松。 家里除了欢儿、锦夏等与李瓶儿相近的,另有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于花子虚尚且还在世之时,便已被隔壁的西门庆几番玩耍过了的。 眼下花子虚既已死,那两个丫鬟便更是留不住了。 于是李瓶儿便命人将那两个丫鬟送回各自老家,不再管顾。 李瓶儿一身白衣素服独自在厅中焚烧纸钱,约莫当晚子时三刻之时,一眼瞥见天边一颗流星匆匆划过。 其时明月在天,繁星璀璨,将院内照得亮如白昼。 李瓶儿一路从厅中快步跑出,将身子倚着在门框上。 面朝朗朗夜空,缓缓闭起双眼。 口中念念有词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第四十五章 一步成诗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道高大的人影在紫石街西头拐角处现身,一路向东,疾步而去。 走至武大家门前时,环顾四周,来回张望了一番。 继而从怀中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快步走了进去。 进入院内,先是用笤帚清理了一番门前的积雪,旋即便推门走入。 此时房内的潘金莲听见外面有声响,连忙从床里跳至床下,连鞋都来不及穿,忙不迭瞧了出去。 眼见武松风尘朴朴地一路走进,潘金莲又惊又喜,今夜她等了武松良久,以为他不再回来。 潘金莲忙是问道:“从哪里回来?” 武松气喘吁吁,转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着的武大郎房门,拉着潘金莲玉手走进房内床边。 武松将今日送殡花子虚一事向潘金莲讲明,一面说道:“那花子虚死得突然,身边左右又没个人,于是我便担任起去北山头祭奠他的任务。” “半个时辰之前,我才和花府里的两个丫鬟从北山头回来,先是在花府洗了个澡,按说忙了大半日,时辰又已这么晚,本不该再走动了的。” 武松拉着潘金莲坐至床边,潘金莲大感惊奇,毕竟这一夜她满心以为武松和李瓶儿鬼混在一起,原来却是去干了这事。 潘金莲道:“奴家今日在家里捂了半日的汗,大病痊愈身子好了,从刚刚暮色四合便一直等你到现在。” 武松随手将她揽入怀中,冲她笑说:“那都无妨,接下来一连三日我都不去县衙了,留在家里好好陪你。” 继而又这般逗她:“也不瞒你,这段时日里我从李瓶儿手中学了许多好手段,这几日我便全部施展出来,让你好好尝尝鲜,怎样?” 这妇人听了,当下心中欢喜。 也不用武松多说,她心中清楚得很。 像是李瓶儿这种大户人家之人,整日里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在那事儿上,定然是高人一等的。 但潘金莲心中自有遗憾,想来这李瓶儿分明是趁武松不在自己身边之时,将武松给勾搭走的。 凭她再怎样,可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平白让她在武松这里占了先! 而武松直到此刻尚且还没有助她做成个大女人。 潘金莲于是便问道:“白日里奴家听你说李瓶儿手中有那么一大笔财产,现今他相公已死,家中再无男丁,她是怎样一番打算?” 武松事无巨细地对潘金莲讲述了一番李瓶儿的详细规划,这原也是在花子虚死前李瓶儿和武松合计好了的。 李瓶儿准备先是在县内开三间铺子,将买卖置办起来,然后再买些田地,租给农夫们去种。 这两事加在一起,一千两足矣,而剩下的数千两便好生留存在手中。 此事兹要一想,就觉这日子过得风光。 潘金莲一穷二白的,身无几两银子,便也没心思去思量这事。 她听武松讲着,始终轻轻点头,末了,认真问道:“这贼贱妇究竟是与你怎样?你二人之间够得上成亲结为连理吗?” 武松道:“这是一定。瓶儿她先前说过,要我好好考虑她过了门之后,你究竟是否想要做大?如若是,她决计不与你争抢。” 潘金莲心中大惊,急道:“这贼贱妇……这贼贱妇当真这么说?” 武松点头道:“确是不假。此一节我当然也是细想过了的,瓶儿手中财产甚多,我一旦是将她娶进门来,凭着她对我一往情深,这些财产便同属我与她二人的。” “假若这时我再将你娶进门来,便叫个名正言顺了,反正你我二人手中本来也没多少钱财,到了那时,你也就跟着一起家财万贯了。” 这番打算,正中潘金莲心坎儿。 潘金莲转念又一想,当即又笑了,心想世间哪有那般齐美之事? 潘金莲心道:就李瓶儿这个贼贱妇臭破鞋,为人有章程是不假,但还能是多大的一个好人了? 只怕是到时奴家不受这个臭破鞋百般欺负都已算是好了,罢了罢了,她有钱便任由她去做大。 我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穷人,可也不和她这位贵夫人争抢! 武、潘二人一番合计,将该说的话都已说了,此刻房内黑灯瞎火,床里又干净净、暖烘烘,燥热如八月盛夏。 二人彼此心神一荡。 今夜这场乐事原本早就该有了的,只不过世事弄人,迟来许久,直至今夜方才成全。 看官试想,这妇人本就喜弄风月,成日里半颗心装着吃喝,半颗心装着武松。 迟来许久的今夜眼下既已来到,况武松又神功盖世力大无穷,她如何不喜? 从此刻开始,至两个时辰之后的辰时六刻,这场切磋与比试始终也未曾停歇过。 有诗为证。 交颈龙凤腾云又驾雾,粉花丛中蛟龙狂戏水。一个甜美美,耳畔达达。一个喜滋滋,山盟海誓。 万种妖娆涵盖其内,杨柳细腰千般多情。热气朦胧,一步成诗。 直教人日夜相许,忘尽人间万般哀愁。 真个不虚人间走一趟,滋味奇美,发白齿落也难戒。 到得白日时分,街上多间铺子里狂甩贱卖,引得紫石街东、西两头人潮汹涌。 每个人都是生怕占不到这便宜,一大早便排起了长队。 武大郎和迎儿睡醒之后,拿了三只大铁盆抢着去占这便宜。 足足大半日时间过去,都已是午后,街上人潮仍旧没有半点要散去的意思。 迎儿早已饿得腹中空空,满脸委屈地看向武大郎。 武大郎心中并不在意她,只是说着:“买完之后再回去,穷人家孩子都是铜皮铁骨,饿个一顿半顿的也无妨。” 他正一面说着,身后被人用力拍打了一下。 猛然间回头一看,只见是手挎一筐脆梨的郓哥。 郓哥眉间一挑,凑近至武大郎耳边说道:“你这三寸丁实在是有福气,足足一个月不上街卖炊饼,尚且都有钱度日,还是仗着有个好兄弟了。” 武大郎道:“平日里多多省吃俭用也就是了,我家二郎屡次给我钱,我都是存放起来,以作来日为他挑门亲事之用。” 郓哥神秘一笑,道:“挑门亲事?嘿嘿!大可不必。我看你家金莲嫂嫂与武都头郎才女貌龙凤呈祥,甚为登对!” 第四十六章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吧 武大郎一听,当即勃然大怒。 一掌狠狠拍打在郓哥胸前,用力将郓哥推搡。 郓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道:“我这话不对吗?放眼整个清河县,嘿嘿!难有能与金莲嫂嫂比肩美貌姿色的。” “武都头位高权重,前程似锦,况且模样还那般英俊,却也是在清河县里出类拔萃的顶级人物。” “倘若说他二人不登对,那他二人还能与谁才能配出来这登对二字?” 武大郎尽管用力推搡郓哥,却根本就如清风吹叶,动不得郓哥分毫。 武大郎只得是无能震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打不过你,可我还有我家二郎!” “你若一再这样不停胡言乱语下去,我定要让我家二郎把你打残废!” 郓哥撇撇嘴,道:“像你武大这等大好人才,该当赶快死去,从头到脚都跟烂菜叶子粘在身上一样,破烂不堪。” “你哪里能配得上你家金莲嫂嫂了?活着就不如赶快死,免得耽误人家的好事。” 武大郎见死活都拿话挡不住郓哥的嘴,心中一紧,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郓哥抠着鼻子,笑道:“我到现在还没吃饭。” 武大郎皱紧眉头,道:“你没吃饭便去吃饭,跑来找我麻烦干什么?” 郓哥继续抠着鼻子,继续笑道:“你家里成日到晚既有武都头住着,又有美丽娘子出出进进着,伙食定然极好。” 武大郎翻了个白眼,当即命迎儿继续排队,他独自带着郓哥回家。 到家之后,武大郎将两盘好菜好肉倒在一个大碗里,没有好气地递给郓哥。 “拿着!到外面吃去,你须好好记着,休要再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郓哥连忙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小爷我为人讲究,既是收了你这好菜好肉,便定然多多关照你。” 郓哥端着碗去外面蹲在墙头吃了。 武大郎将帘掀上,见家中没有金莲身影,于是便高声呼唤金莲。 良久,又是良久,只听见潘金莲的声音从房内幽幽传出:“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武大郎循声走过去,见房门紧紧反锁着,便急声问道:“都已这个时辰了,你难不成还在睡着?” 只听得房内传来“砰”“砰”两声桌椅碰撞的声音,旋即,潘金莲说道:“奴家昨夜大病初愈,始终也没睡好,这不是补补觉嘛。” 武大郎听之任之,出去打发郓哥去了。 房内武松和潘金莲对坐在镜前,二人正是情话连篇,你侬我侬。 潘金莲将自己玉手伸展开来,紧紧贴在武松手上,轻笑道:“爱郎的手掌比奴家的手掌大了足有两圈,爱郎生得高大,哪里都是又大又壮的,奴家心中实在喜欢得不行。” 武松顺势与潘金莲十指并拢,道:“你细看,这么一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分不出个彼此了。” 潘金莲一把紧紧抱住武松,语重心长地道:“奴家人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一心只想你我二人永生永世不分离半步。” 武松逗她:“言下之意就是,哪里都不分离半步?” 潘金莲点头,甜甜美美地笑道:“正是,哪里都不分离半步。” 武松寻思潘金莲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就笑着将这句话连续重复了两遍。 潘金莲后来会意,娇笑着轻轻捶打武松胸口。 接下来一连三日里,武松果然再未回过县衙。 终日里他与潘金莲二人都只在家里呆着,因着十一月初八将至,知县大人李拱极将先前派遣至紫石街为武松看家护院的士兵通通调遣回县衙。 武大郎满心揣着为武松寻门亲事,于是甫一能够自由出行,他便开始将贩卖炊饼的小买卖重新操持了起来。 他每日早出晚归,有时买卖好了些,也将迎儿一并带去街上。 如此这般,武、潘二人在家里更是没人打扰,更是肆无忌惮。 三日时光,弹指间便过去。 这一日已是十一月初六。 街上寒风刺骨,晶莹白雪随风狂舞。 西门庆骑马一路从丽春院里归来,在街上无意间撞见应伯爵和谢希大。 应伯爵远远望见西门庆,好似看见了饭一样,连忙将其叫住。 待得西门庆下得马来,他问道:“哥,这些日子里怎么看不见你了?” “弟弟我几次去你府上,大门都紧闭着,然而我又不敢大声叫,满脑子里只是胡乱猜疑。” 西门庆道:“此事说来话长,纯粹是因为我那远在东京城的陈老亲家出了大事,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里里外外的忙活来着。” 应伯爵惊道:“你那亲家陈大人位高权重,居然会如此?啊呀,这可不成,我得随哥去家里,我可舍不得让哥一直这么操劳着。” 当即应伯爵便骑跨上马,西门庆见此,满脸苦笑,冲着谢希大挥手道别。 此刻这都已是大半日时间过去,谢希大倒是还好,可应伯爵实在是苦了。 家里的粗茶淡饭他吃不下一口,况且先前他还与丽春院的李桂姐闹掰了,无处觅食。 当下好不容易在街上撞见西门庆,哪里肯放过他? 满心想着跟他回家混一顿好饭吃。 应伯爵坐在西门庆身后,将要到府上时,突然想起一节,连忙问道:“方才听哥说陈大人家里遭遇变故了,既然如此,闺女和丫鬟该回来了吧?” 西门庆道:“三日之前我已将信写好命来保送去东京城了,陈老亲家的家里此时风雨飘摇,所以都该回来的了。” “另外还有女婿陈敬济,也该一并回来的,这些日子里算是将我累坏了,一大清早的,便去丽春院里散了散心。” 应伯爵听他这么说,当即眼前一亮,急声问道:“哥,先前你派去东京城里伺候闺女的春梅姐也该回来了吧?” 西门庆听应伯爵单独问起庞春梅一人,便笑道:“兄弟何时干的好事?怎么不先和我知会一声?” 应伯爵乐了,道:“没有的事,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春梅姐再是漂亮香甜,兄弟我也是不可能惦记她这人。” 西门庆其实只是故意拿应伯爵找乐子,就庞春梅那般泼辣为人,即便是应伯爵有这份心思,也是不敢的。 单单是庞春梅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足以令旁人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了。 那句话便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吧! 第四十七章 择个黄道吉日成婚 应伯爵随西门庆进门之后,一路走进膳厅里。 此时府上的家人们也才刚吃过饭,桌上满是残羹剩饭,丫鬟们尚且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下去。 众人眼见应伯爵站在饭桌前眼巴巴地干看着,也都不避讳。 应伯爵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正要坐下吃这剩饭,西门庆经过膳厅门外时嘱咐了孙雪娥一声。 “光候还没吃饭,命人去厨房里做个四菜一汤来。” 孙雪娥听西门庆这么说,便独自走进厨房里。 应伯爵在饭桌前干坐着,丫鬟们陆陆续续收拾碗筷,这场景也是难免很尴尬。 半晌过去,应伯爵唤了声宋金莲,小厮玳安笑说:“应二爷,宋金莲她现在已经将名字改作宋惠莲,你再叫他做金莲,她可是反应不过来了。” 应伯爵心中大奇,连忙问宋惠莲:“好好的名字,怎么改了?” 宋惠莲正将桌上碗筷一并收拾整齐送去厨房,她见应伯爵问她,便回答:“老爷给改的。” 应伯爵愣了片刻,继而掩面偷笑。他当然明白西门庆是图个什么。 话说自从宋惠莲被西门庆私下偷偷收入囊中以来,宋惠莲愈发感觉自己在府中高人一等。 除了大奶奶吴月娘,二奶奶李娇儿,三奶奶孙雪娥,她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她心中也明白,西门庆至多是接济她些银子钱罢了,压根不会将她娶做第四房小妾。 但西门庆贵为一府之尊,自是那来保万般及不上的。 自从那日她和西门庆在西门大姐房里有了一事之后,这妇人每晚只是将自己梳妆打扮。 安心等候西门庆将来保支出去,然后西门庆偷偷从后门溜进来,与她相聚。 此刻饭菜已端上来了,应伯爵独自在饭桌前吃了一顿,吃得他心猿意马。 正痛快享用间,忽然听见小厮来旺问起:”花四爷昨日丧事,应二爷亲自去祭奠他了吗?” 应伯爵正将一大口浓汤喝下,听见来旺这话,猛然一口全部喷了出去。 瞠目结舌地问道:“你说……你说什么?子虚他……他怎么了?” 来旺一愣,心想会中十友兄弟情深,现如今花子虚都已死了,应伯爵竟茫然不知! 于是来旺就将花子虚之死详细讲给应伯爵听,应伯爵听了后,再也坐不住,跑到西门庆书房里说起此事。 西门庆正伏案写信,连头也不抬,只是说着:“子虚之死,我当然是知道的,昨天在书房里和月娘合计事情的时候,听家中丫鬟进来禀报来着。” 应伯爵惊道:“子虚既已死,他娘子李瓶儿怎么没派人告诉咱们一声?” “子虚生前和咱们最为交好,这最后一程,理应是咱们去送他才是。” 西门庆放下纸笔,为应伯爵倒了一杯温茶,道:“起初我也很是诧异,想着找弟妹好好问一问,是月娘及时将我拦住的。” “月娘说她有天傍晚乘轿回娘家时看见武松和弟妹在天汉桥边勾肩搭背的,隐约听见他二人之间有事。” 应伯爵惊呆了双眼,结结巴巴道:“武……武都头?” 西门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他。昨日我派人暗中查看,看见这武松和花府里面的丫鬟前去北山头祭奠来着。” “子虚之死,实非巧合,和他二人决计脱不开干系,子虚临死前几日刚和他同族兄弟打了场官司,那时子虚尚且还生龙活虎。” 应伯爵对这一节心知肚明,花子虚打官司这一事他其实时时刻刻都关注着。 包括后来花子虚官司打输了,沦为一无所有,他也审时度势,连忙在暗地里与花子虚划清界限。 眼下人既已死,应伯爵最为在意的莫过于是究竟是否要去花府里随些银子。 很是难办,因为这笔银子不能掏少了,而且还必然是一笔有去无回的银子。 子虚在世之时,李瓶儿便对他们爱答不理。 现今花府里只剩下李瓶儿一人,可想而知,此事该是令应伯爵多么为难。 西门庆告诉应伯爵,说子虚已死这件事他们这些一起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们,心中有数也就是了。 倒也大可不必此时去花府用热脸贴冷屁股。 如此这般,武松和李瓶儿之间的事情很快便被应伯爵抖搂了出去。 短短一两日时间,半个清河县便都传遍了此事。 会中十友中人无一人是善类,众人一番合计,便想改日一同前去花府找李瓶儿质问一番,试图从李瓶儿手中敲些银子出来。 怎料,至花子虚之死短短六日光景都还不到,清河县内便传遍了武松和李瓶儿二人即将成婚的消息。 此事一时间在清河县内引起轩然大波,花子虚前脚刚死,李瓶儿便要嫁给武松。 他二人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任凭谁心中都已有数了。 武松和李瓶儿二人共同择了个黄道吉日,决定于本月十三日成婚。 眼下花子虚毕竟尸骨未寒,这场大婚不可大操大办。 只是简简单单安排两桌酒席,请些平日里与他二人有些往来的重要人物前来也就是了。 成婚之后,自有很多事情要他二人去忙。 开铺买田,置办房产地产,估计这些家中基业足够他们一路忙到一个半月之后的元旦。 届时已是过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宋都将进入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挂桃符,清洁厨灶,祭拜先祖,爆竹驱傩,食消夜果,守岁。 逢此天下百姓团圆之际,凡是有家之人,都会从天下各地赶回家里与家人相聚。 李瓶儿原想着今年元旦在狮子街里的宅院里过,但一想到这栋宅院里相继住过已死两年的花老太监,以及尸骨未寒的花子虚。 每当她午夜梦回时,都会看到一些很是莫名而且不大干净的东西。 便打算着干脆等到十一月过完之后,就彻底从宅院里搬出去。 她在清河县里无亲无故,于是在花子虚死去一周之后,她便开始逐渐和潘金莲走动紧密起来。 虽然嘴上随着武松叫潘金莲为嫂子,但是心里面清楚,等到日后时机成熟,届时也就该改口叫姐姐或妹妹了。 现如今潘金莲看李瓶儿和武松二人大婚在际,每日在家里更是愈发看武大郎不顺眼。 满心觉得有他在,实在碍事。 心中无时无刻都想着他能尽快早死。 第四十八章 滋事 到十一月初八日,李拱极将武松恢复都头一职,并且给他兼任主薄一职。 因着李拱极觉得先前在花子虚的官司一事里,他从武松手中得到的银子少了些,于是便命武松去县衙内堂。 他以家中近来修整园林银子周转不开为由,从武松手中借来三百三十两银子。 武松在县衙里画卯完毕之后,回家与李瓶儿说了此事,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李拱极堂堂的清河县知县大人,平日里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区区的三百多两银子他难道还能缺? 二人便笑了,笑这李拱极拉不下脸向武松直接索要这笔银子,于是找了这么一个不成话的理由。 李瓶儿对此只是一笑了之。 她告诉武松,说这李知县的格局原也不大行。 三百三十两银子也好,四百三十两银子也罢,这只不过是小节而已。 李知县如此为人处事,看来大名鼎鼎的李拱极也就不过如此。 到十一月十三日,武松一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一身红衣,往来相识之人一并簇拥着他与李瓶儿成亲。 新房就在天汉桥边的那栋大宅院里,李瓶儿穿了一身大红衣服,在紫石街原先的那栋宅院里安然等候武松将她抬家里去。 丫鬟锦夏和欢儿送亲,武大郎和迎儿跟轿。 武松和李瓶儿前夜已计划好了的,在从紫石街至天汉桥边的一路上,选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 现今毕竟清河县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二人即将成婚,那条街上远近人家自也是都知道此事。 但他们都惧怕武松有权有势,不敢多管,更加不敢多言。 此时临街楼下早已收拾规整,厅前四处摆放花草盆景,两桌酒席上摆满酒菜,宴请宾客。 因为这场大婚避着人尚且都还来不及,所以前来相贺之人仅仅只有二十余位而已。 在这二十余人里,光是潘氏一门便占了足足八位。 武松在县衙里的同僚们,除了两名亲信士兵到场,便仅仅只有洪金燕一人。 武松和李瓶儿两个人心下窃笑,他二人成婚说起来还算是光明正大,但是实际上,就和武松偷娶李瓶儿没多大分别。 他二人冲着彼此一番行礼之后,陪着在场众人吃了两、三杯酒,便进入洞房了。 从此开始,武松正式娶了李瓶儿,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两个人恩爱得无以复加。 众人在厅内吃酒,他二人便在房内歇息,互不干涉,互相各自乐得其所。 潘阳吉和潘金春他们心中都是有数。 今日这场大婚没多少热闹可享,待得时辰晚了,天色黑了下来之后,再自行回去也就算是大功告成。 潘氏兄弟姊妹们除了潘金莲以外,其余五人也均是到场。 再往下一辈,除了李镇宗以外,还有两个已成婚了的。 自从上次潘金莲在西门庆府上遇见李镇宗之后,便始终将他茅厕偷窥的这一事牢牢记在心中。 若不是足足一个月不能出门,她早就便去找五姐潘金香告状了。 眼下亲戚们全部在场,潘金莲不可能放过李镇宗。 潘金莲为了滋事有名,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刁难李镇宗。 潘金莲道:“你在那西门大官人府上做小厮,可得安心做着,切莫朝三暮四,干着这个想着那个,这份差事于你而言可也是来之不易。” 不想,李镇宗近来正是一片苦心日夜谋划离开西门庆府上,潘金莲的这番话恰好撞在他心头上,他当即便多嘴起来。 这般说道:“我李镇宗有手有脚,既不是瞎子也非瘸子,何必要将这大好青春耽误在那里?我志向远大,尚且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李镇宗不说还好,一旦是说了,便被潘金莲揪住小辫子,潘金莲当即拼了命的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众人只见潘金莲俏脸儿一沉,猛然拍案而起,厉声道:“荒唐!有这份差事不好好做着,却要想其他?” “难道你家中境况你心里没点子数?你从小你那个死爹便撇下你们孤儿寡母,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你家中穷成这个样子,你娘含辛茹苦地将你拉扯长大,到头来你这王八不知感恩回报,也不脚踏实地的在人家府上多挣些银子!” 李镇宗被潘金莲训斥得灰头土脸,潘家众人纷纷放下碗筷,冷眼看向李镇宗。 除了李镇宗的母亲五姐潘金香以外,其余众人自然都是向着潘金莲行事。 众人虽然不知潘金莲乃是纯粹刻意刁难李镇宗,但见潘金莲如此,他们究竟具体该如何行事,心中都是有数。 大哥潘阳吉,二姐潘金春,三哥潘阳明,四姐潘金月均是不给李镇宗好脸子看。 一个个的对李镇宗说三道四,将小化大,将大化炸。 以狠狠踩踏李镇宗,来讨得潘金莲的欢心。 先前潘母做寿,众人感恩戴德在武松手中分到许多礼,是其一原因。 潘金莲与武松之间多半有事,而且武松前几日官复原职并且还兼任清河县主薄一职,是另一原因。 李镇宗当场被潘氏众人横眉冷对讥讽叫骂,顿时无地自容。 他况又心中自卑为人老实,当即便满脸苦色了。 最后,潘金莲在李镇宗头上给出最为致命的一击:“命比纸薄!李镇宗你这王八,莫非就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镇宗本就心事沉重,眼下潘金莲的“命比纸薄”四字,正中他心底最为脆弱的那一根心弦。 他当场便爆发,用手指着潘金莲的脸,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此地这般管教约束我,从小至大,你管过我吗?” 潘金莲看了一圈在座众人,眼见一个个的都对李镇宗咬牙切齿。 她其实心中窃喜,连忙续声说道:“你这王八当真没个救了,自生自灭了才好!” 她捏准了这句话脱口而出,李镇宗必然歇斯底里地进行回击。 既是如此,那便最好。 李镇宗的下一句话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脱口,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立时起身冲至他面前。 一人死死揪着他的衣领,一人死死抓着他的头发。 二人异口同声道:“你小子找打就直说,老子成全你!妈的,敢对我六妹如此不恭不敬满口狂言!” 李镇宗被他二人揪的、抓的,整个人连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潘金莲见此,心中更是大喜。 第四十九章 命比纸薄 潘金香见大哥和三哥这么对待李镇宗,况且潘金莲又如此火大,当即便抢身护着李镇宗。 潘金香双臂大展着,急切地唤道:“大哥三哥!大哥三哥!” 潘阳吉和潘阳明根本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仍旧怒气冲冲地死死盯着李镇宗。 场中除了潘氏一门之外,其余人等均是冷眼旁观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 洪金燕一面看这潘金莲模样姣好如花似玉,一面品出来潘金莲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她只是双手拿着碗筷,不断夹菜来吃。 此时有个叫做曾广志的潘家小辈站起身来,煽风点火道:“李镇宗这小子缺乏管教,没个见识,为人又不争气。” “方才六姨娘那四字说的真叫个好!这小子正是命比纸薄!” 潘金莲眼见众人纷纷针对李镇宗,于是便大展风度,道:“我潘六儿性情耿直,有什么便说什么。” “再说了,我潘六儿到底也是当人家姨娘的,天地良心,我这话是为了他好。” 她旋即又一面拉扯潘金香,让潘金香不要管这事。 潘金香甚是为难,这些亲戚大有要将李镇宗暴揍一通之势,死拦活拦也是拦不住。 六妹潘金莲说得对啊! 她到底也是当人家姨娘的。 既然如此,潘阳吉和潘阳明这两个当大伯的,难道还当真要往死里揍李镇宗一通不可? 可惜了,只怕事实真的就如自己所想。 眼前局势潘金香当真操控不住,一颗心疯狂加速跳动着,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心中甚是酸楚,想道:我……我这个没章程的女人! 便在此时,只听得李镇宗“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涕泪顿时流淌了满脸,哭得身子连连颤抖。 潘氏众人自是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潘阳吉本就不善言辞,暂且不说了。 反倒是潘阳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将李镇宗拉出去,要狠狠教训李镇宗一通。 那个叫做曾广志的潘家小辈眼见潘金莲如此貌美如花,实是垂涎欲滴,满心觊觎。 此刻便更加是大放厥词,说着什么,倘若今日不给李镇宗长长记性,那么,李镇宗这辈子势必也就这德行了。 说到底,众人就是拿着为李镇宗好之由,如此这般待他。 李镇宗哭得泪如泉涌,潘金香又本就是个担不住事的,心思单纯,软弱无能。 当下实是不知道能说个什么出来,便给众人跪了下去,一再地为李镇宗求饶。 洪金燕等其余人眼见局面渐渐失控了,但仍旧是冷眼看着,众人对李镇宗自然也是各怀心思。 众人相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都对潘金莲那“命比纸薄”四字念念不忘。 此时,正在房内与李瓶儿相偎相依的武松听见厅内有大哭之声,便立刻将李瓶儿放进暖和被窝里,独自快步从房内走出。 厅中情形他一眼便知,根本无须多问。 看官,这世间本就没什么侠义之心可言。 而且也能够看得出来,武松此人,绝非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之所以会对李镇宗不同,纯粹是因为他前世命运多舛,李镇宗这小子像极了他那无依无靠的前世。 经由那个曾广志一再地重申着李镇宗“命比纸薄”,武松的心思便更加坚定。 他连忙走到李镇宗面前,冲着众人说道:“大哥二姐三哥,你们都是自家人,今日虽是我的大婚之日,但无论如何其实都是无妨的,我不介意。” “咱们单单只说这李镇宗,李镇宗他少不更事,任凭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其实都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武松一面说着,一面朝着潘金莲看去。 一月之前,武松在西门庆府上暴打坐地虎刘华彦的那天夜里,潘金莲已将她对李镇宗究竟因何怀恨在心向武松禀明了。 潘阳吉和潘阳明等人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单纯的心思,他们都是看着潘金莲一把屎一把尿的长大成人。 潘金莲于他们而言,仅仅只是一奶同胞的妹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既是武松定然要袒护李镇宗,他们定然便要放过李镇宗。 可那两个潘氏小辈均是眼见这六姨娘貌美如花活色生香,均是心生喜欢之情。 死活都不肯放过李镇宗,曾广志更是在武松面前大放厥词。 曾广志这般说道:“武都头,我六姨娘既是你的嫂嫂,我便要叫你一声伯父了。” “今日之事,须得做个了结。伯父你回房里和新娘好好歇着就是,在一旁拿眼睛干看着也行,休要插手。” “我曾广志如何做,都是为了我六姨娘,伯父你倘若硬是要插手此事,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倘若你非要执迷不悟,我便与你斗上一场,我曾广志怕什么的了!我在县衙里又不是没人。” 这曾广志只比李镇宗大了几岁而已,早已娶妻,他为人工于心计,他这番话将真实意图藏得很深。 但头脑聪慧之人也能够听得出来,这曾广志不过是依靠拉踩武松来讨好潘金莲而已。 武松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当即一声冷笑,朝着二姐潘金春看去,冷声道:“你养了个有章程的好儿子。” 潘金春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心中生惧。 匆匆忙忙拉住曾广志,气急败坏地警告他切莫再次多言。 曾广志却又如何肯依? 他当即竟是撸起衣袖,要变本加厉地大行此法。 他这般说道:“武都头,你武功盖世无人不怕你,但俗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我今日就便是为了我六姨娘搭上这条性命与你恶斗一场,又能有什么干系!你便放马过来,我曾广……” 曾广志话音未落,只听得厅外一人说道:“武都头为人宅心仁厚,当真不错。” 这声音极是尖锐,嗓子却是很粗。 似是男人,又似是女人,令人听在耳朵里,禁不住的寒毛直竖。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纷纷转身循声望去。 武松道:“何人?大可现身!” 厅外那人说道:“一大群年过半百的人,不断难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最后这“实在可笑,可笑至极”八字说得嗲声嗲气。 显然是女人的声调,可声音又分明是男人。 潘金莲,潘阳吉,潘金春,潘阳明,潘金月,潘金香等人,在年幼之时经常听见此类声音。 那时他们的父亲潘裁缝尚且还在世,戏园子里不断有服饰活计找到他。 戏台上演绎着一出出帝王将相的戏码。 扮演的角色人物有皇帝,有丞相,有太后,有将军,有宫女,有太监。 潘母对此类声音甚为熟悉,这声音听着还不似捏紧喉咙学唱花旦那般,绝非娇媚做作。 潘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此时厅外一片漆黑,不知灯笼何时熄了的。 潘母脱口而出:“不假,这是皇宫里的宦官!” 第五十章 二者身手高强 众人听见潘母这话,各自都是心中一惊,纷纷下意识快速聚拢于一处,朝着四下里来回张望着。 武松皱紧眉头,细想方才潘母的那句话,心想:那声音的确万分奇怪,倘若当真是如潘母所言,可就真是奇中之奇,怪中之怪了。 我担任清河县都头一职时间不长,从未听说过皇宫内院中人有踏足过清河县的。 武松念此及彼,回过头朝着潘氏众人看了过去。 从潘阳吉一直到潘金香,每一个人都是整日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平民百姓,又有何德何能招惹得上这般人物? 便在这时,厅外那人说了一句:“这老妪当真有几分见识,不错,我等正是。”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寒毛直竖。 这声音使人听着委实太过可怖,加之又已坐实潘母所言,众人心中都是发毛。 紧接着,厅外又一人说道:“不行啊,义父尚且还未赶到清河县,怎能要杀便杀了?” 武松听见这“杀”字之时,连忙紧拉住潘金莲的玉手,猛然将潘金莲拽至自己身后。 此刻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潘金莲的急促喘息声,潘金莲的双腿颤抖个不停。 厅外那人尖声说道:“义父之言虽然堪比九鼎,但多年以来,义父便教导咱们行事要果断机敏,今夜正是咱露脸的机会,错过了便不再来!” 只凭这人一句话,厅内众人便已彻底断定来者不善。 武松急声道:“不知在下先前是否与公公有所交集,公公大可现身,与我将事情在此地说个明白。” 厅外那人随即答道:“武都头您多心了,我等此番前来,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我等先前纯粹不知今日乃是你大喜的日子,待得日后备上厚礼前来相送与你,届时我等向您一并赔个不是。” 武松一面听着,连忙在暗地里派了两名亲信士兵前去厅外查探。 那两名士兵当即便将腰间长刀猛然拔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朝着厅外走去。 稍顷,那两名士兵站在厅外高声说道:“武都头,没有人!” 厅内众人皆是瞠目结舌,武松自己也是心中“咯噔”一声,潘阳明万分震惊道:“没……没有人?” 他一面说着,快速抬起头来,朝着房顶看去。 说话声音分明是从厅外传进,怎地厅外却根本没有人? 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武松扫视查看间,一眼瞥见曾广志依然蜷缩在墙角,看上去恍若一条受惊了的野狗。 其实这也是奇奇怪怪的一桩事情! 自那两名士兵在厅外一番查看禀报说没有人之后,厅外便风息浪静了,那两名太监仿佛顷刻间从天地之间蒸发了一般。 潘阳吉这时满脸堆笑地望向李镇宗,问道:“在我来看,这只怕是你捣的鬼吧?” 潘阳吉话音刚落,厅内众人纷纷看向脸上泪痕未干的李镇宗。 对方的身份如此诡秘,细细想来,确实不大像是会出现在清河县里的。 既是如此,最大的可能性便要落至李镇宗身上。 李镇宗方才被潘氏众人那般欺凌,倘若说他为求能够从众人手中脱身,从而想出这一条计策,那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问题就在于,李镇宗即便是有办法找到这样两个模拟太监声音的大才,然而他却并不会未卜先知至如斯田地。 李镇宗为人本就胆小怯懦,方才已被那两名太监吓得不轻,眼下又被厅内众人来回仔细打量着,于是他心中更是发毛。 此刻他声音细小微渺如蚊虫,道:“我没有,那两个太……那两个人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不认得。” 潘阳吉一把将手搭放在李镇宗肩膀上,笑道:“你身体里流淌着咱们潘家的血,此事你不可有半分隐瞒,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你说你那个……” 潘阳吉话音未落,顿时五官扭曲,猛然瘫坐在了地上! 他左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连声惨叫。 他这惨叫声犹如春雷一般在苍茫的雨夜里轰然炸响。 众人连忙朝着潘阳吉的手腕处看去,只见潘阳吉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条两寸多长的血痕,似是被人以暗器所伤。 厅内众人登时炸锅,纷纷手忙脚乱地躲藏在桌椅板凳下面。 武松紧紧拉着潘金莲的手,朝着四面八方,来来回回不停张望着。 无论目光落在何处,何处都是一派风平浪静,根本没有半点不对劲。 潘阳吉手腕上赫然出现的那条血痕,应当是被人以暗器所伤无误,可武松却死活都看不见半支暗器。 便在这时,只听得潘阳明“啊”的一声惨叫。 当众人朝向他看过去之时,众人眼见潘阳明双手紧紧抱着左腿,左腿内侧正大股大股地流淌着鲜血。 潘阳明的左腿之上与潘阳吉的手腕上如出一辙,都是赫然出现了一条两寸多长的血痕。 潘阳明瘫坐在地上挣扎数次,疼得当场昏迷了过去。 这施放暗器的手法极是精妙,看上去也能够猜想得到,施放暗器之时必然是以内力摧之。 虽然方才那两名太监已恍若从天地之间蒸发,但这施放暗器之人定然是他们,绝非旁人。 众人心跳骤急,从此刻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每个人都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潘阳吉或是第二个潘阳明。 紧接着,只听得宅院外面的大街上传来几声过路人的惊叫:“死人了!死人了!” 与此同时,两道异常尖锐的声音从房顶飘下。 笑得极是猖狂,又犹如滂沱大雨从天际之中降下一般。 大有铺天盖地席卷大地万物之势。 厅内众人有不少当场已吓得尿了裤子,退又退不得,避又无处可避,走又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 就这样,厅内众人待在原地僵持许久。 几柱香之后,大概已经能够确认无事之后,这才敢从桌椅板凳下面钻出来,一个个的甚为狼狈。 房内的李瓶儿早已被厅内的惊叫声吵醒,眼下她从房内快步走出,冲着前厅方向放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武松紧皱着的眉头此刻已然渐渐舒展开来,冲着房内方向猛然挥了挥手。 高声道:“你在房里好好呆着,千万不要出来!” 第五十一章 梦魇不断 惨事连连 在武松和两名士兵的联合护送之下,潘氏众人搀扶着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从厅内一路走出。 这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武松护送众人一面朝着外面走去之时,一面说着:“各自尽快乘轿离开天汉桥,回到家里之后,千万不可随意走动。” 众人慌慌张张地点头,心中都是七上八下,方才的余惊未消。 良久,当众人走到宅院门口之时,用力推开门。 朝着大街上定睛一瞧,只见横横躺着一具尸身。 众人望而生惧,纷纷捂紧口鼻,相互挨肩擦背以最快速度跑开了。 两名士兵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一番,继而抬起头来看向武松,道:“武都头,此人已死。” 武松对这具尸身素不相识,心中清楚明白这多半是个在自己家门前经过的过路人。 定然是被方才那两名太监所杀。 武松环抱双臂,朝着四面八方远远眺望着,命两名士兵速速前去县衙,传唤几名皂吏来。 一名士兵留下看守尸身,一名士兵前去县衙。 武松折身返回厅内,厅内此时只剩下武大郎,潘金莲,洪金燕三人。 武松和他们三人在厅内规整了一番桌椅板凳,忙完了之后,谁也不敢坐下休息,都是想着赶快进房里。 见武松逗留在厅内,洪金燕急声问道:“武都头,怎么还不赶快走?” 她问了一声,武松未答。 问了两声,武松仍旧未答。 当她问到第三声之时,只见武松虎躯一震,快步朝着厅内东南方向的堂前柱走了过去。 武松用力揉了揉双眼,确定自己并未看走眼,连忙将他三人挥至近前。 潘金莲本就被那两名太监吓得不轻,神思恍惚,朝着武松走近了之后,眼见武松食指死死地抵在堂前柱上。 金莲急声问道:“看见了什么?” 武松定睛瞧了片刻,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用力抵在他眼前那一块被灯火映红了的位置。 这般说道:“方才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该是被这个所伤。” 三人均是紧皱着眉头朝着武松双指抵着的位置看了过去,甫一看清楚了,顿时哑然失色。 只见两柄飞刀尽皆深深没入堂前柱里,整片刀身仿佛像是被人以斧具用力砸进去一般。 只剩下一小截小拇指般大小长短的刀片尚且还露在堂前柱的外面。 三人均是用力摇晃头脑,反应过来了之后,忙是朝着武松看去。 洪金燕问道:“这是……这是方才那两名太……” 武松从容点头道:“堂前柱上前几日刚以朱漆相涂,当时还是我和瓶儿共同监工的,不错,正是方才那两名太监所为。” 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方才正是被这两柄飞刀所伤。 武松将食指和中指缓缓抽回,带领三人进入后边房内。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了,家中宽敞,武大郎潘金莲以及洪金燕三人今夜便随意找间房住下。 武松临进房内时对他三人说道:“安心睡吧,那两名太监已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今夜不会有事。” 三人缓缓点头,陆续走进房内。 潘金莲一脚迈进房内时,转过头来凝望着武松。 武松冲她使了个眼神,还了他一个浅浅淡淡的微笑。 潘金莲会意,轻一点头。 武松走进房内后,眼见李瓶儿怀中紧紧抱着一把琵琶,坐在床边。 武松将方才厅内发生之事悉数告诉李瓶儿,原来,事发之时李瓶儿正在房内歇息,其实对厅内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她还是被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的惊叫声吵醒的。 李瓶儿将怀中琵琶放下,一把紧紧抱住武松,问道:“此事着实太过蹊跷,清河县又不是东京城,怎么会凭空出现太监了呢?” “啊呀!你说会不会是我老公公在宫中的子子孙孙们得知花府里发生大事,前来寻衅滋事,找我算账?” 武松连忙摇头,道:“不该,那两名太监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是针对我来的。” “依照着他们所说,他们事先并不知道今日乃是你我大喜的日子。” “在此干了这件事情,日后还会备上厚礼前来送给我的,届时还会一并赔个不是。” 李瓶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和我老公公没有半点关系了。” 夜色阑珊,月光朦胧,彻夜无话。 潘氏众人离开天汉桥边之后,立刻就将潘阳吉和潘阳明二人送至臭水巷附近的孙郎中府上,一番好生查看,细心包扎。 且说翌日一大清早,潘阳吉醒来之后大感左手处空空荡荡的。 寒风从窗棂钻进来,激得他浑身颤抖。 他躺在床上揉着惺忪睡眼,匆忙抬起左手臂,定睛一瞧,登时吓得险些心脏都炸裂开! 他眼见自己的左手处竟是空空如也,手腕处被人撒了一大团白色颗粒。 也正是因着这物事,他才丝毫不感觉疼痛。 昨夜离开孙郎中府上之后,潘阳吉回到了潘母所住之地,昨夜他母子二人一个睡在外屋,一个睡在里屋。 “啊!娘!” 睡在里屋的潘母听见潘阳吉的惊叫声忙不跌跑到外屋来,眼见潘阳吉浑身颤栗不停,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左手处。 潘母险些当场吓得昏迷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急得,面色苍白嘴唇发紫。 潘母家的门前赫然摆放了两具尸身,那两具尸身一前一后呈二字型。 与昨夜在天汉桥边看见的那具尸身形成鲜明对比,这两具尸身摆放呈二字型,昨夜天汉桥边的那具尸身摆放便就呈一字型。 此事大为惊动清河县的县衙,李拱极亲率三房六十八人,前往臭水巷潘母所住之地。 一番细心查看,愣是没检查出一丝一毫可疑的蛛丝马迹。 李拱极对此,头疼不已,也不知道潘氏众人究竟得罪了谁,怎么会致其如此手段凶残。 原以为这便算是一场恐怖梦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却又如何料到,这一日过去之后,又是一场惊悚入骨骇人听闻更为巨大的一场恐怖梦魇!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按说本就已经极度可怕了,偏生还与皇宫里的太监有关。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第五十二章 多事之秋 这一日,曾广志一觉醒来,神思尚且还处在朦胧之中。 忽而觉查身下一阵温热,下意识伸手朝着身下探去,用力左右摸了摸。 这一摸不打紧,登时感觉手中一团湿腻,似是有什么物事被人剁碎捣烂,腥味四溢。 曾广志心中一惊,猛然睁开双眼,朝着身下看去。 只见身下裤子上牢牢覆盖着一大团鲜血淋漓的物事,他大脑“嗡”的一声巨响,吓得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慌慌张张地坐起身来,伸手在裤子里面快速抓了抓,他发觉自己的身子完好无损,心下这才稍宽。 眯着眼睛细心查看那团物事,红里透着紫,似是被乱刀剁碎了的器官部位。 这时他娘子恰好从屋外走进,眼见曾广志半身鲜红,急问道:“这是什么?” 曾广志未答话,妇人瞠目结舌地走到曾广志身后,细心瞧了那物事片刻,却也瞧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此刻曾广志心中已有了底,冲着妇人急声道:“随我来,速速去门口查看!” 二人一前一后从房内疾速跑出,经过院内,一路跑至门口。 推开门来一看,只见门前躺着整整三具死尸。 三名死者身高、模样各异,分别以上、中、下三处整齐排列。 曾广志和妇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匆忙看向彼此,只见彼此脸上都是写满了惊惧与苦色。 前一日潘阳吉的所遭所遇,他二人心知肚明。 眼下看来,今日是依次轮到他曾广志了。 结合着那一日在天汉桥边看见的那第一具尸身,以此类推,每过一日,便多加一具尸身。 便是第一日、第二日以及第三日! 他二人吓得心肝齐颤,不敢在此地多作逗留,匆匆忙忙转身跑回房内。 刚一跑进去,飞速就将门闩用力插了上。 曾广志双手颤抖着将腰带解开,只见肚脐三寸以下不知何时被人贴了一张纸条上去。 他将纸条用力摘下来,只见纸张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死。 曾广志及其娘子当场便吓得昏了过去。 眼下这寒冬腊月的苦寒时节,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 整个清河县里,无论白昼与黑夜,各处都是一片死寂。 如尖刀利刃般的北风之中,时刻夹杂着雪花,大街小巷里每人的脸上,尽皆无有一丝欢喜之情。 巳牌时分,县衙。 李拱极在内堂里将武松等县衙骨干成员召集在一处,他脸上写满了焦虑。 旁人也能够瞧得出来,似有大事即将发生。 李拱极反反复复将手边的那杯温茶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这般说道:“今日皇宫里面来人,负责押运山东花石纲的宫里当红人物李公公,即将抵达清河县。” 坐在一旁的县丞王天候连忙问道:“既是宫里的当红人物,又是负责押运山东花石纲,怎么不到临清城,反而转道而行至清河县?” 李拱极道:“此一节,本官自然也是匪夷所思,此事内里透着诡异,本官百思不得其解。” 县丞王天候道:“这可是大事,我等不可掉以轻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倘若是招待不周,在这位李公公口里留下了把柄,人家回到宫里之后,随随便便的两句话,咱这官位可就难保。” 听闻王天候此言,武松才明白过来,为何负责押运山东花石纲之人今日抵达清河县李拱极会有这般反应。 因着平日里宫中人物几乎没有到清河县的,既是太监,那便是六根不净心存邪念之人。 况这位李公公又是宫中当红人物,连知县大人李拱极都囊括在其内,倘若稍有不慎,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武松这时问道:“知县大人,这位李公公姓甚名谁?大名叫什么?” 李拱极紧皱着眉头说道:“这位李公公名叫李贤佑。” 武松点点头,看着县丞王天候说道:“既是宫中当红人物来到清河县,我等必是夹道相迎,盛情招待不可。” 王天候道:“如此这般,容不得耽搁,此刻便命县衙里所有人两炷香之后在公堂里等命行事。” 武松道:“是,县丞大人!” 武松及众人领命,离开县衙内堂,下去忙活了。 待得众人离开之后,王天候便起身欲待离去。 他忽而发觉李拱极很是不大对劲,于是便走到李拱极面前认真问道。 “这位李公公虽是负责押运山东花石纲,我等好生迎接招待便是,你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李拱极凝思良久,抬起头来,在内堂里扫视了一番。 见四下里已无旁人,便沉着声音说道:“近两日以来,县内疑案频发,直到此刻,都还没调查出来究竟是何人所为。” “死者死的蹊跷,况且此事又与太监相关。” “在我得知这位李公公即将抵达清河县之前,心中虽是疑虑横生,可也是心知并不打紧。毕竟暂时死者无权贵。” “但现如今倘若将这两件事情连起来一看,你说究竟该如何收场?” 王天候闻言,心中轰然一震,瞠目结舌地道:“倘若此事乃是这位李公公所为,死者我等当以如何处置?” 这时王天候才明白过来,为何一大清早李拱极脸上便作这副打扮,原来令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上级在清河县内犯下凶杀命案,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极是坐蜡。 倘若是不管理此事,放任自流,整个清河县里必是一番动荡,民心不安。 倘若是插手管了此事,必然会如前一任清河县知县的下场一样,被上级直接一把摘掉官帽,贬出清河县。 乃至是贬出山东,发配边疆。 王天候如此这般想着,无比颓唐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双眼眨也不眨,怔怔地凝望着天花板。 良久,又是良久,李拱极站起身来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本官速速命家人们在府上摆上宴席,好生盛情款待一番。” 李拱极一面说着,一面快步离开县衙内堂。 王天候望着李拱极那焦急的背影,渐渐的,面如死灰,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这几日清河县内上上下下都是多事之秋,县衙里的大人们忧心忡忡焦虑不已。 臭水巷潘家河里的潘氏众人,此刻也是吵得人声鼎沸,大有大厦将倾之势。 第五十三章 炸锅了的潘氏众人 未时二刻,潘母家中。 潘氏众人聚于一堂,前一日左手已断了的潘阳吉满脸哭丧地斜斜靠在墙边。 他望着房内人影攒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都是大声叫嚷着。 今日一大清早,潘氏众人便全部赶至于此。 仔细商讨近两日以来他们所遭遇之事,猜想他们究竟是得罪到了什么人的头上。 眼下潘氏众人里,除了潘阳吉一人断了左手以外,其余人等,尚且还没有被伤害。 但经过今日早晨发生在曾广志身上之事,众人已然能够断定,再过一日,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上至潘母潘金莲,下至潘金春潘阳明等人,一颗心始终都是高高地悬着。 恐惧,深深刻在骨子里。 众人间你吵我嚷,对此事应做出什么样子的防范,已经吵了整整两个时辰,互相之间始终争执不下。 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谁也说不动谁。 此刻,已然濒临吵至沸点。 潘阳明显是躁动不安,双拳紧握,道:“过去二、三十年以来,与咱们有恩怨的人已经全部细数了一遍,没有落下一个。” “无论怎么说,在细数出来的这最有嫌疑的十五人里,似乎无一人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况且这十五人又都是苦哈哈的平民百姓,你让他们做出如此这般大的阵仗来,那也是无异于难如登天!” 潘金春道:“我儿广志今早虽未受到实际伤害,但也绝非仅是虚惊一场!” “联想起昨日咱们大哥的所遭所遇,再过一两日的,我儿广志可也只怕是保不住的了。” “这都已半日时间过去,你说你的,他说他的,确是谁都有道理不假。可也不能总是在一通通的吵嚷里把时间耗过去,务必得讨论出一个结果不是?” 潘金莲道:“二姐,你此言极对,谁说不是呢?现在咱们潘家人谁不是人人自危?” “那天从天汉桥边回来之后,整日里都是提心吊胆,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这些都罢了!咱们现如今是待在家里祸便要从天上来!” 潘金莲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 只见他二人面如死灰,冷眼旁观着这些手足兄弟姊妹们。 这两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可算是把潘金莲吓坏了。 她一时间再也不敢招惹李镇宗,于是便要一番哄他。 便在这时,潘阳吉道:“六妹,其实你大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即便是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肯定也是相安无事。” 此话一出,不只是潘金莲自己,其余人等都是朝着潘阳吉看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问。 四姐潘金月问道:“何以呢?六妹定然无事那当然最好,可为何咱们这些兄弟姊妹里面唯独只有六妹能够无事呢?” 潘阳吉道:“那一日在天汉桥边的宅院里,咱们清清楚楚听见那两个太监对武都头恭敬有加。” “六妹虽是咱们潘氏中人,但六妹同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武都头的嫂嫂。” 潘阳吉把右手紧紧抓着左手腕,续声道:“倘若六妹还不放心,此地除了咱们潘氏中人却也没外人。” “大哥我不妨再说一层你的身份,你不仅仅是武都头的嫂嫂,况且嘛,还是……” 潘阳吉都已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而且众人心中也清楚潘金莲和武松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言毕竟甚为有理,但潘金莲却仍旧忧心忡忡。 此时顾不得其他,潘金莲连忙拿话哄着李镇宗,说着什么:“镇宗,你是你六姨娘我的外甥,六姨娘那日无论说了什么,全都是为了你好。” “你就想,我一个当姨娘的,还能不为了自己的外甥好吗?” 潘阳明闻言,连忙走到李镇宗面前,急声道:“你六姨娘说的正是,你就甭管那日我们说了什么了吧!甭管!” “我们定然都是为了你好,你看我们这些人,都是当伯父和姨娘的。” 潘阳明急于申明,他是当李镇宗的伯父的,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定然全部都是为了他好。 那一日,在天汉桥边的宅院里,潘氏众人全都向着潘金莲,对李镇宗群起而攻之。 眼下其余人等眼见潘金莲和潘阳明都已把立场摆明白了,连忙纷纷上前对李镇宗申明。 说他们无论如何全部都是为了他好。 这一个个“好”字被李镇宗听在耳朵里,李镇宗却始终一言不发。 李镇宗此刻就如同自闭,想来也是,他从小到大在潘氏众人手中受了太多的屈辱和辛酸。 旁人都道老五潘金香乃是个没章程之人,况又李镇宗的爹撇下他们孤儿寡母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多年。 多年以来,这人在外面究竟是生是死都全然没个消息了。 因着他们孤儿寡母的,把这日子过得最为穷酸窘迫。 所以多年以来,他们孤儿寡母始终都是有怒不敢言,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面咽。 眼下潘金香泪眼蹒跚,抽泣着道:“六妹,你们其实也无需多言,此一事,与我和我儿毫无关系,你们却也不用担心欺负到了我和我儿的头上!” “我和我儿又哪里有什么欺负不得的了?说来……说来也是这么些年都如此过来了!” 潘金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着,听得在场众人都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看官,老话说得好,人穷便别走亲戚。 自己尴尬不说,对方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有几分难受。 倘若是自己亲爹亲娘那便罢了,无论如何耍闹,都是无妨,压根无可能往心里面去。 但外人决计不成。 外人兹要是瞪你一眼,你便能记在心中多年,更不要说其他。 个中滋味,体尝过的都是心领神会,心中自是清楚。 现如今,就在潘氏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而眼见一群捕快从院内火速冲进房内。 众捕快摆好阵势,将潘氏众人团团包围住。 为首的谭捕头高声说道:“潘氏一族,速速随我等前去县衙,有大人传唤!” 潘氏众人各自均是心中一惊,潘母急声问道:“敢问这位捕头,何人传唤我等前去?” 谭捕头高声道:“不便在此地细说,你们速速随我等前去,好自为之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有违官府中人的意思。 当即便随众捕快从房内走出,一路快步前往县衙。 第五十四章 富贵岂能不还乡 潘氏众人无一人留在此间,尽皆跟随众捕快前往县衙。 在去县衙的一路上,潘氏众人互相交头接耳,心中都是极困惑此时究竟是何人召唤他们前去县衙。 近两日以来,发生这许多事情,眼下又平白无故地被召唤去县衙,众人心中实在忐忑不安。 待得潘氏众人被众捕快带领至县衙门前时,谭捕头与县衙里的庞师爷简单交代两句,便掉头转身向南行去。 一路走至知县大人李拱极府上门前,此时李拱极府中正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几位清河县内颇有些名气的唱的,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吹拉弹唱。 正是演着一出好戏,名叫《萧何月夜追韩信》。 府上丫鬟小厮们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各人手中端着正盛放的盆栽与点心美食。 院内摆了整整三大桌酒席,第一桌坐着的全部都是县衙里的皂吏、士兵一众相干人等。 第二桌坐着的,乃是李拱极的六位小妾以及府上颇有些资历的小厮和丫鬟。 第三桌坐着的人甚少,一共便只有李拱极,武松,王天候,以及两名县丞之下官员。 正当中所坐之人面无胡须,说起话来尖声细气,看上去实是甚为诡异。 潘氏众人随捕快一路走至院内,眼见坐在这正当中之人身后站着一大群太监,拿着眼睛粗略一打量,应是不下八名。 谭捕头委身上前,冲着李拱极躬身抱拳道:“知县大人,潘氏众人已经带到。” 李拱极此时正在为坐在正当中那人斟酒,听闻谭捕头此言,连头也不抬。 只是说着:“你带着捕快先行下去,在门外等命。” 谭捕头应了一声,便率领众捕快下去了。 潘氏众人站在院内,来来回回张望着,这一处豪贵所在,他们此生从未有机会涉足过。 每人都被李拱极府上的豪奢给惊呆了,终于明白大开眼界究竟为何物! 清河县内早有流传,说知县达人李拱极府上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米、面吃用不尽,甚至都已发霉发烂。 府上总共整整六进院,从第一进院的大门外一脚迈进,一路向东远远眺望而去。 视线没个尽头,可谓一马平川。 潘氏众人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此刻纷纷跪伏于地,等候李拱极差遣。 李拱极似是将所有心思全部扑在坐在正当中的那人身上,满脸堆笑地道:“李公公,人都已带到。” 这李公公声音甚是尖锐,道:“俗话说的好,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旧相识们,你等别来无恙。” 闻言,潘母,潘金莲,潘阳吉,潘金春等众人均是心中一震。 众人猛然抬起头来,眼见这李公公通身上下脂粉香扑鼻,虽是身着太监官服,但内里衣衫却为粉红色。 李公公将手中酒杯轻放下,双眼目光直直落在潘金香及李镇宗脸上。 他站起身来,看清楚了后,脸上颇有些诧异之色。 但这李公公脸上的诧异之色,实是远不及潘母、潘金香一干人等。 其实这李公公就即便是化作了灰,潘氏众人都认得。 他明明便是与潘金香成婚之后生下李镇宗不足一年光景,便将他们孤儿寡母撇下不管不顾,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的李贤佑。 他这脸上,哪怕是连一根胡须都没有,甚至还扑了些胭脂水粉。 一旦是走动起来,男也不男,女也不女。 他身上太监官服内里的衣衫颜色之妖,就便是穿在潘金莲的身上,也未免显得太过娇艳,太过扎眼了些。 潘金香的夫君,李镇宗的父亲,时隔多年生死不明,在外无半分音讯。 到头来,竟是进宫做了太监! 想来,这连续三日里给潘氏一族造成如此这般巨大伤害的罪魁祸首,就是失踪在外多年了的李贤佑。 潘母原本满腔怒火,眼下见李贤佑已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位高权重。 上至知县大人李拱极,下至县丞大人王天候,全都对他毕恭毕敬曲意逢迎。 潘母心中对他又敬又怕,眼睁睁看着李贤佑已然走至近前。 她却仍旧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贤……贤婿,咱们……咱们别来无恙了!” 李贤佑尖声道:“多年不见,亲妈妈你仍旧老当益壮,我总算是又见到了你们潘氏一族!” 话音刚落,匆匆忙忙上前,将李镇宗搀扶起身。 震惊道:“孩子,你……你……你如今分明正值青春年少,怎地却如此毫无生气!是给他们欺负了吗?” 李贤佑在宫中当差多年,每逢夜深人静孤独寂寞时,未尝不思念潘金香与李镇宗母子二人。 有时便总是想着,一年一年过去,儿子应当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他过得好吗? 在他的人生里,究竟又有何等际遇呢? 有时便总是想着,李镇宗长大成人之后,究竟是长得像自己多一些,亦或者像他娘潘金香多一些? 他……他究竟长得俊吗? 李镇宗这些年和潘金香一路苟活下来,被旁人蹂躏和欺压得早已养成了软弱、怯懦、内向的人格。 眼下他见这位高权重的李公公音容又是如此怪异,自是半晌过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这些跪伏于地的大舅哥、三舅哥,及二姨子小姨子们,无一不是又震惊又害怕。 哪里敢想,这李贤佑多年未见,竟然变成了这般“人才”! 潘金莲心中对这位五姐夫自是很有印象,想当年,李贤佑与潘金香初识之时,李贤佑那时还在清河县里放牛。 他平日里省吃俭用,将那么点微薄的银子钱积存起来,要么是花在潘金香身上,要么是花在小姨子潘金莲的身上。 潘金莲彼时尚且还未被那张大户占有,确已长大成人,全然一派邻家少女初长成之模样。 其时,潘金莲与这位尚且未过门的五姐夫脾气相投,二人很是聊得来。 直到李贤佑后来迎娶潘金香过门,并且在潘氏一族之中饱受凌辱、饱经磨难,决心决意要去外面混出个名堂之时。 他二人也是仍旧感情如初。 此刻潘金莲忆起往昔,眼见这五姐夫竟是早已物是人非,不禁心生感叹。 心下暗叹:当真造化弄人!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曾经是对我那般好的五姐夫来着! 这些年以来,我早以为他死在外面,我又经历了这般多的世事,性情大变,脱胎换骨。 我……我……无一日不是拿着五姐和小外甥百般发泄和撒气! 第五十五章 定是百般关照 院内暖炉熏天,将眼下这苦寒时节熏得,恍如已至春暖花开之际。 树上积雪渐渐融化成水,滴滴落在潘氏众人的身上。 此番李贤佑遵从皇命从东京城来到山东,行至清河县之前,自是已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命人不分昼夜紧盯潘氏众人的行踪轨迹。 潘氏众人究竟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娘子和孩子,李贤佑心中都有数。 今日他之所以将潘氏一族全部召唤于此,便是做了清算这笔账的打算。 此时日照当空,院内清风徐来,四下里寂静无声。 忽然间,李贤佑尖声说道:“旧相识们与我多年未见了的,在我挨个训话之前,先给你们些苦头吃吃!” 旋即,李贤佑便命人将潘氏一族每人打下三十大板。 此命一发,潘氏众人脸上尽皆骇然失色,连忙磕头求饶。 武松心中一紧,迅速离开饭桌,走到李贤佑面前。 他恭恭敬敬地道:“李公公,这民女潘金莲乃是我的嫂嫂,还请李公公高抬贵手!” 李拱极和王天候从始至终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万万没想到,武松竟敢在李公公面前为旁人求情! 然而眼下为时已晚,他二人也是生怕李公公大怒之余牵连到他二人身上,于是便只是冷眼旁观着。 李公公听了,干笑两声,随意将手搭放在武松肩上。 点头道:“武都头宅心仁厚,对我儿连续两次挺身相护,我心中都是有数的,这个面子,我自然肯赏给你。” 旁人不知道这连续两次挺身相护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武松和潘金莲二人作为当事人,心中很是有数。 第一次是在武、潘二人夜游西门庆宅院之时,潘金莲对武松说起李镇宗偷窥她如厕之仇。 第二次是在前两日武松和李瓶儿大婚之时,其时潘氏众人一律向着潘金莲,对李镇宗群起而攻之,骂还不够,还要将李镇宗拉出去打。 这两次,其实都有太监在暗中偷看。 因着其行事诡秘,无人察知罢了。 说来,前两日武松和李瓶儿大婚之时,潜身藏在暗中的那两名太监,实属是见势没按捺得住。 若非如此,决计不可能现身出手。 毕竟李贤佑在派人之前都已命令过了的。 此时因着李贤佑看在武松的面子对潘金莲网开一面,潘金莲心存侥幸,免了一顿好打。 武松心中苦笑,想着:我又哪里是什么宅心仁厚了,纯粹是看见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李镇宗想起我自己的前世罢了。 院内众太监迅速动起手来,将潘氏众人一个个的按在地上,挥舞大板,在众人身上猛然打下。 李拱极和王天候在李公公面前很是有眼力价,二人连忙命令士兵与捕快冲进院内,辅佐太监给潘氏众人大板伺候。 被李贤佑亲手拉到一旁的潘金香和李镇宗二人,此时面目怔怔。 李贤佑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心下暗爽之际,命李拱极挑出一间房来。 李拱极谨遵吩咐,手忙脚乱地迅速挑出一间房。 李贤佑带着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走了进去。 他一家三口甫一进房,武松和潘金莲便听见犹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大哭之声在房内爆炸开来。 此时院内惨叫声连绵不绝,李拱极府上之人都是不忍目睹,纷纷四散而去,快步前往别院。 潘金莲眼见潘氏众人被打都皮开肉绽,不禁是感到触目惊心。 她连忙拉起武松,跟随李拱极府上之人一同前往别院。 因着潘金莲实在是心中害怕,拉着武松一路走到第五进院里。 她站定,斜斜靠在一棵大槐树前,不断用手轻拍着自己胸膛。 这般说道:“当真吓死奴家了,若不是有你为奴家求情,奴家定然会成为那板下亡魂!” 武松一把将潘金莲揽入怀中,轻声道:“李公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 原来,几个时辰以前,李拱极和王天候率领县衙里众人在福德坊一带迎接李公公大驾。 刚是将李公公等众迎进府中,李公公便向李拱极问起武松此人。 其时,武松正站在李拱极身后,李公公很是难得的满脸和颜悦色。 当即他和武松闲聊几句,并告诉武松:“我此生对妻儿亏欠太多,武都头的所作所为,令我心存感念之情。” “武都头你手头若有麻烦,大可说了,大大的无妨。我定是百般关照于你。” 此言引得县衙内众人暗自啧啧称奇。 武松听了后,不卑不亢,道:“多谢李公公,李公公看得起我,我心中感激。” 从那一刻起,武松心中就已有数了。 为何这几日以来,所发生之事矛头全部都对准在潘氏一族众人身上。 李公公甫一来到,此事谜底便解开了。 原来,李公公便是传说中那抛弃妻子,撇下孤儿寡母在外多年不知死活的那个男人! 潘金莲一颗紧张的心始终高高悬着,这般对武松说道:“怎么敢想,我这五姐夫当初离开清河县竟是去宫里当了太监!” 武松若有所思道:“世间万事,皆有缘由。凭着着李公公今日衣锦还乡这般对潘氏一族。” “可以想见,你的那帮兄弟姊妹们当年对他一定很是无情,这无情的程度,定然丝毫不会输给李镇宗母子二人。” 潘金莲点头道:“确是不假,按说当年之事早已变成了前尘往事,可奴家仍旧清楚记得五姐夫当年是多么不易。” “唉!唉!唉!不提也罢,俗话说的好,叫做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潘家的这些王八们,难逃一劫了。” 武松忍俊不禁,道:“你怎么把你的娘和兄弟姊妹们都称作王八?” 潘金莲撇了撇嘴,道:“他们若不是王八,谁又会是王八了?” “我从小被那只最老的王八卖来卖去的,仔细想来,我那小外甥又哪里是什么命比纸薄了?只有我才是!” 潘金莲这般说着,一时间俏脸儿上满是感伤。 半晌,她续声道:“五姐夫当年未娶我五姐之时,待我那么好,情谊至深。” “结果他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之后,我竟将他对我的好全部抛在脑后,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一节,潘金莲已然说不下去了。 起初她只是哽咽,继而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 今日之事,确是令人太过触目惊心。 也就难怪潘金莲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武松始终深深紧紧地抱着她,抱着抱着,武松不禁是想起先前那几天潇洒的日子。 一时间,他甚至都起了要将她带进房内尽快一番潇洒快活的心思。 第五十六章 冤有头债有主 武松说干就干,果真毫不含糊。 他请李拱极的四小妾为他找了间干净屋子,以潘金莲一路行至于此身子乏累为由,将潘金莲领进屋内。 同着潘金莲在屋内大玩了一场。 期间,院内尚且不断有惨叫声传来。 外面都已是翻天覆地的局面,潘氏众人无一幸免。 然而屋内,却是好一方痛快潇洒的快乐所在。 屋内与屋外相比,无疑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待得一个时辰之后,武松和潘金莲二人一前一后从屋内走出时,李公公已将潘氏众人几乎全部发落完毕。 天道好轮回,万事皆有报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潘氏一族究竟落得何等惨烈局面?实是令人不忍目睹! 大哥潘阳吉左手昨日就已被太监在暗中给断了的,眼下李公公又凭空在他头上安了一个罪名。 说他夜入人家,盗取财物。 以此之名,又断了他右手四指。 至此,潘阳吉终于沦落成为一介残疾。 二姐潘金春原也没多大事,但她偏生有个好儿子,那曾广志在武松大婚之日死命针对李镇宗。 于是,潘金春便断了一条左腿。 三哥潘阳明断了一条右腿,并且左脚也被李公公手下的太监们用以铁锤砸断五根脚趾,此生再也无望。 四姐潘金月毕竟为人沉稳,洁身自好,从不干那卑鄙恶劣行径。 所幸李镇宗一事,她并未牵连其内,幸免于难。 再往下排,便是潘母及潘氏的两个小辈。 李公公虽入宫多年,但他心中清楚记得,自己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压根怪不得潘母。 要怪也是怪在旁人头上。 潘母为人虽然刁钻蛮横,肚子里装满了坏水,但她当年对李公公却从未作出任何出格举动。 至多只是那穷日子过得不顺心了时,随口编排他两句而已,其实也无伤大雅。 于是这般,李公公就并未难为潘母。 曾广志便惨了,李公公因着李镇宗被他欺辱多年,竟是当众命太监们将他给阉了。 任凭潘金春如何痛哭流涕死命求饶,李公公越听越是兴奋,二姐潘金春直接哭昏在当场。 李公公将这些一通发落完毕之后,令李拱极派人将潘氏一族众人送回各自家中。 派遣太医好生医治,潘氏一族众人若是胆敢寻短见,便命捕快大肆蹂躏。 直是让他们求生也不得,求死更是不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李公公会在临清城与清河县两地之间来回游走。 他身上差事极重,务必办好。 在回到东京城之前,他会在清河县足足住上两年半的光景。 李公公在清河县内豪掷千金,大宅院置办上,买小厮和丫鬟。 从此之后,潘金春和李镇宗母子二人终于苦尽甘来,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 日子之风光,自是不必多提,令旁人艳羡不已。 唯有一节,必遭旁人在暗地里鄙夷。 便是当年的李贤佑在外失踪多年,到头来竟是进宫做了太监, 这原也是没办法之事,人心往往是无法料定的。 且说此事告一段落之后,武松骑乘快马送潘金莲回紫石街。 二人到家之后,武松并未有一丝一毫想要离开的打算。 他二人今日虽然在李拱极府上玩了一场,但毕竟此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尚且还有些余兴,于是潘金莲便带着武松走进闺房,二人挤眉弄眼,笑意阑珊,又是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大场。 一路直至当晚戌牌时分,武大郎在外卖炊饼归来。 武大郎推开房门放下担儿,清扫了一通身上的雪,一面命迎儿将笼屉拿到厨房里冲洗干净。 此时潘金莲俏脸儿满是红晕,一把将屋门推开。 冲着楼下的武大郎大喊大叫道:“你速速去街上买些果子回来,奴家这两日上了火,心肺不舒坦。” 武大郎点头道:“这两日你娘家里怪事频发,也怨不得你上了火,我这便买去。” 潘金莲眼睁睁瞧着武大郎转身快步推开房门,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武大郎前脚刚走,潘金莲立即回房内告诉武松。 “奴家已将那个三寸丁支出去了,你快些下楼去,从后门离开,顺着林间小路悄悄离开紫石街。” 武松向潘金莲告辞了之后,便遵照潘金莲指示,从后门离去。 潘金莲独自在闺房内呆坐良久,待得武大郎买完果子回来了,她这才走到脸盆前洗了把手,下楼吃果子去了。 潘金莲一面吃,一面想着武松离开紫石街之后定然是乘马回天汉桥边。 他和李瓶儿二人刚刚成婚,如胶似漆,他到家之后,定然和李瓶儿一番酣畅玩闹,快活潇洒。 联想到那些令她吃醋不已的画面,这果子她便再也吃不下了。 回到闺房内,独个怀抱琵琶闷闷不乐,将小腿儿半屈在床边,长长的一声叹息。 缓缓低下头来,心神皆是犹如浸泡在这时节的苦寒冰水里。 身上穿着的那条纱绿遍地金裙,已然微微泛起了些毛边。 任凭她用手如何去抚、如何去拔,那些毛边都是无法根除。 她心不在焉地弄了片刻,继而,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心下这般想道:我的这桩姻缘还落在他手里,如此这般天长地久下来,他就便是能日日夜夜都将我给占了,可我也称不上真正是他的人。 就这么闷闷不乐着一路至未牌时分,心中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是了是了,落得这般局面的罪魁祸首还在这三寸丁古树皮! 想到这一节,这妇人匆匆忙忙放下琵琶,飞速将屋门推开,快步向楼下跑去。 时辰已经很晚,夜色早已黑透了,这妇人跑到楼下之后,快速一把将武大郎屋门推开。 此时武大郎躺在床里熟睡着,这妇人握紧拳头快步冲了过去。在武大郎头顶连连捶击数下。 直是打得武大郎猛然惊醒,在床里四处狼狈逃窜。 这妇人见他躲,一把就将他衣领死死抓住,使他动弹不得,继而再打。 武大郎苦矣,惨道:“休要再打,又有何事做错了,直说便是!” 这妇人哪里肯听?只是不断去打。 第五十七章 郁闷的潘金莲 这妇人见这武大郎皮糙肉厚,再这般打下去也是打不伤他,反倒是将她这不沾阳春水的玉手给打坏了。 于是这妇人用力松开武大郎,用手指着武大郎的鼻子说道:“你又将何事做错了?难不成心中没数!竟还腆着脸问奴家。” 武大郎满脸茫然,一面轻揉着头,一面说道:“实在……实在……实在不知,还请娘子明示。” 这妇人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了一番,近来武大郎究竟有何事能被她抓住马脚。 想了片刻,她这般说道:“前两日叔叔和李瓶儿成婚之时,在饭桌上我左叫你你不应,右叫你你还是不应,当时你心中究竟想什么了?” “若是你当时应了,兴许我娘家的亲戚们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若是你当时应了,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局面?” 武大郎瞠目结舌,用手指着自己的脸,怔怔地问道:“这般小事,竟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这妇人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 武大郎自知理亏,于是便问这妇人:“依着娘子来看,我应当怎样做才是?” 这妇人用手一指门口,道:“反正你今夜休要再睡了,去门口给我跪上一夜!” 武大郎心中虽是极其委屈,但也不敢不从,只得照做。 此刻迎儿正好从房内出来喝水,撞见这一幕,又被武大郎没好气地骂了回去。 武大郎满脸苦色,结结实实地跪在门口,转过头来定睛看向这妇人。 这妇人被他看着便就恼了,咬牙切齿道:“看个屁看!给我专心跪着!” 武大郎连连点头,脸上黯然失色,在原地结结实实地跪着。 他从亥时二刻开始跪起,一路跪至翌日的卯牌时分。 这妇人一觉醒来,冲他说:“此一节,奴家便饶了你,行了,收拾收拾出去做买卖吧。” 武大郎起身时,大感双腿都已不是自己的了,一路摇摇晃晃回至屋内。 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时辰,这才略微休整过来。 连饭也没胃口吃,挑起担儿,沮丧着卖炊饼去了。 至此,这妇人犹如在浮木上春意盎然,又如一株娇艳之花般肆意盛放。 无时无刻找茬气武大郎。 此后一连两日,这妇人将心思全部扑在这勾当上,终日里只是不停地找茬气他。 时至两日之后,这妇人终于在家里坐不住了,于是便乘轿去了潘母家中。 其时潘母正独坐在饭桌前吃饭,见潘六儿来了,大感稀客,匆匆忙忙出去迎接大驾。 潘金莲始终闷闷不乐,潘母请她坐下来吃两口,她只是说着:“这糠咽菜也配我来吃?你自己吃去便是。” 潘母连忙吃了两口,满脸堆笑道:“从县衙里回去之后,近几日可还好?” 潘金莲点点头,环抱着双臂,将娇躯斜斜倚靠在火墙上,道:“阳吉和金春他们呢?只怕是已经开始寻死觅活了吧?” 潘母猛然摇头叹息,道:“李贤佑将他们整治的好苦,此生也就这样了,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个完整人。” “寻死觅活那是一定,可是却又哪里由得他们了?死也是死不起了。” 潘金莲一声冷笑,说道:“人家金香现如今飞黄腾达了,自不必多提。” “就说金春和金月这姐儿俩,当年咱家日子过得穷苦,你却又如何死盯着我不放,放她们一马?” 潘母自知潘金莲是什么意思,于是便认真道:“六儿,如果是你心中记恨为娘,那为娘当真难了。” “你以为怎地?为娘便是那偏心的鬼?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是为娘的亲生骨肉。” “为娘难不成单单将你潘六儿不视如己出,总是偏向他们?你却也不好好瞧瞧,金春了,金月了,金香了,她们又哪里有你长的这般标致?” “你脸蛋摆在这里,身段也摆在这里,还有那一对金莲小脚,她们姊妹几个如何可比?” 潘金莲又是一声冷笑,道:“那些前尘往事了的,我也不愿去想,但你这老东西的为人我可看不起。” 潘某有苦说不出,道:“这话实在寒心,你以为怎地了?前阵子我在你家中做生日时,那武植来我家住了两日,我对他诚心相告。” “当时我对他说,说倘使我家金莲未嫁人,老婆子我就便是出去卖血当奴,出去给人端屎端尿直到老死,也定要想方设法将我家金莲嫁与你家二郎!” “当时为娘就这么说的,当年家中日子过得实在穷苦,为娘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章程?实在没办法便是了。” 潘母急于将自己这一颗热乎乎的心向潘金莲表明,这一节,潘金莲自是不知道。 反正潘母提起武松了,潘金莲俏脸儿上的神情才有些缓和,这般问道:“你也很是欣赏我叔叔,是也不是?” 潘母放下碗筷,将饭桌一推,坐至潘金莲身旁。 如此急声道:“那武都头在咱清河县里如鱼得水,身兼都头和主薄两项要职,人又长得那么俊,如何不欣赏?” 潘金莲心中欢喜,这般问道:“那依着你来看,此事该当如何解决才是?” 潘母皱了皱眉头,一时间不明所以,满头雾水,问道:“啊?什么如何解决?” 潘金莲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轻声说道:“我是说,我既已嫁给武大郎,可姻缘又在武松手里,你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潘母恍然大悟,继而连忙摇头说道:“这倒当真不知。” 潘金莲道:“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反正我若是想要成了武松的女人,中间只隔着一个武大郎罢了。” “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阻碍,我潘六儿分分钟都可嫁与武松。” 潘母心中一震,瞠目结舌地道:“那么……那么一个大活人,好生生地活在世上,怎能没有?” 潘金莲神秘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面嗑着瓜子儿,一面细心思量起来。 她母女二人在家中坐了片刻,突然想去绸缎铺子里挑上两匹好布,做两条称心如意的裙子。 路上偶有认得的老相识,但也不敢多看潘金莲几眼。 毕竟大部分人都清楚,潘金莲和武松之间形如一体,等同一人。 第五十八章 煮熟的鸭子早已飞了 他母女二人走过两条街,行至小溪旁,来到一间绸缎铺子前。 绸缎铺子里的主人名叫夏承恩,夏家与潘家算是远亲。 大概仁宗年间时,夏家有个第四小妾所生的后辈与潘家一女子成婚。 后来这二人所生之子,既不是潘母这一系,也非夏承恩这一系。 说起来好听着些,说是夏家与潘家多多少少有点沾亲带故。 但实际上,实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夏家到了夏承恩这一代,原本已是破落户。 但所幸夏承恩还算争气,在这清河县内从一间小小的茶坊,用心经营成现如今这一间颇有些气势的绸缎铺子。 此前夏家与潘家便有些来往,但始终走的不近。 直至潘金莲这一代人长大成人之后,夏承恩便屡次与潘家实惠。 说来,潘氏一族也算是夏承恩绸缎铺子的老主顾了。 小厮见潘家的人来了,连忙进去禀报,很快,小厮便走出来迎接潘母和潘金莲二人。 二人并肩从正门里走进,甫一掀开帘子,只见主人夏承恩正在手忙脚乱地泡茶切点心。 夏承恩看见潘金莲,立时作了个揖,说道:“许久不见,莲姐别来无恙。” 潘金莲还了个万福,接过一把瓜子,坐到墙角的榻上。 潘母与夏承恩寒暄一番,道明来意,夏承恩连忙命小厮去里面取两匹上等的绸缎来,与潘母和金莲来看。 夏承恩极尽待客之道,忙了一通之后坐到潘金莲身边来。 满脸堆笑道:“铺子里实在操劳,竟是忘了潘大姨前些日子过生日,这两日听人闲谈才想起来。” 潘金莲拿手轻拍了拍夏承恩的侧脸,娇笑一阵,道:“上次奴家来你这里,还是和四姐一起来的。” “至今应当已有过去三个月有余了吧?嘿嘿!不成想你这厮还是这般油嘴滑舌,净会讨人欢心。” 夏承恩心中大喜,一心想要将潘金莲的手抓住,但见潘母还在场,他便没敢。 待得潘金莲将手抽回去了时,夏承恩才道:“莲姐今日大驾光临,我这区区寒舍实在蓬荜生辉。” “恰好近来我上了一批江南的绸缎,送莲姐两匹。” 潘金莲看向潘母笑说:“这年头可真有趣,一只手伸过去,都能抵得上几两银子使呢!” 此言一出,夏承恩更是连忙赔笑,潘母也是忍俊不禁。 潘母以为怎地? 先前毕竟武松尚且还没来到清河县,潘金莲这妇人眼见夏承恩将买卖做得好。 他人长得虽不大俊,但好歹不像武大郎那般。 确也是对夏承恩动过心思的,前两次潘金莲来此,都刻意赏了夏承恩一点点机会。 明明第三次再来时,潘金莲便要和他玩上一场。 惜于那时武松来了,这妇人的心思便全部都放在了武松身上。 将这明显不大够看的夏承恩忘到了脑后。 时隔三月,这妇人再来,夏承恩心中已有了点数。 心知此番自己努力一点,这妇人多半便会给自己甜头吃了。 铺子里的小厮很快就将绸缎拿了上来,夏承恩一再吹嘘着绸缎究竟有多好。 “这绸缎,乃是乌江别院所制,进价不菲,县内很多达官显贵想要拿银子来买,都得看我脸色。” “反正莲姐来了,我不可能让莲姐掏出一两半两银的,莲姐尽管拿去便是。” 夏承恩一面说着,一面连忙昂首挺胸,一心急于用自身魅力勾搭这妇人。 他又怎么能知道,现如今这妇人身心都已给了武松,再也装不下旁人。 于是这妇人便逗他:“按说这进价不菲,奴家心里肯定有数,是一笔不小的银子钱呢。你倘若就这样白白给了奴家,你岂不就赔了?” 夏承恩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既是送给莲姐,那是我最乐于做之事,谈何赔呢!” 这妇人笑道:“当真不赔?” 夏承恩一再点头,郑重恳请这妇人收下。 这妇人继续笑道:“那既然如此,就随随便便给我拿上个十匹二十匹的吧,反正你又不赔。” 夏承恩道:“十匹二十匹的,那也实在是太小看了兄弟我了,不如改日直接送去家里二百匹罢了。” 潘母已觉察出这夏承恩和潘金莲之间有点猫腻,只是在旁拿眼睛瞧着,也不插话。 这妇人只是拿话逗逗他罢了。 夏承恩买卖做得不错是不假,可他又能拿什么来与武松相比? 便在此时,这妇人忽听得院内有狗叫,这才想起夏承恩家里有一条大黄狗,她甚为喜欢。 那条大黄狗整日跟随在夏承恩身边,寸步不离,可这次来,她却没见到。 这妇人便问道:“那及时雨呢?何以没见?” 夏承恩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妇人说的是近来山东郓城声名鹊起的押司及时雨宋江。 经潘母在一旁提醒,他这才明白过来,扼腕叹息道:“死了!一个月以前,我买了点杀虫散放在柜里。” “那死狗活脱脱地跟饿死鬼脱生一般!错将杀虫散当作大米给吃了。” “来来回回花了我不少银两,愣是没将它给救活,确定它死了之后,我就直接给它埋后院了。” 这妇人叹息道:“实在不该,按说这狗跟着你也算是享福,可也就是嘴馋罢了,竟拿着那杀虫散当大米给吃了,唉!” “按说这狗啊,当真讨人喜欢,奴家每次见了,其实也是心里说不……” 这妇人说到这一节,立时愣在当场,缓缓闭紧了嘴,继而,陷入一阵深思。 夏承恩也是一再摇头叹息,但毕竟这狗之死他早已接受了的,所以也无妨。 “莲姐,时辰还早,今日午饭便留在家里吃吧,我亲自去临街酒店里为你买上一些酒菜。” 夏承恩说完之后,这妇人没有答话,只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不住地发呆。 夏承恩连续唤了她几声,她却始终没有听见。 潘母在一旁看着也是觉得非常奇怪。 夏承恩心急今日能在她身上尝点甜头来吃,于是便用力拍打了几下桌子。 这妇人听见拍打桌子的惊响声,这才从纷杂的思绪里抽离回来,“啊”了一声。 夏承恩摇头苦笑,扔给小厮二两银,命小厮出去买酒买菜。 第五十九章 一句话点醒了这妇人 那小厮傻头傻脑的,接过银子,却不遵命行事。 一再地和隔壁孙老皇亲家中的丫鬟闲扯打趣。 夏承恩正是大怒,一脚狠狠踢在小厮的腰上,一番痛骂。 殊不知那小厮早就瞧上了那丫鬟,平日里给那丫鬟买这买那,花了不少银子钱。 近来那丫鬟和情人闹掰了,今日一大早便给了那小厮两分染指她的机会。 那小厮怎肯舍得放过? 到头来,还是潘母告诉夏承恩,说还是他二人去买酒买菜,夏承恩满口应下。 夏承恩让潘金莲独自坐片刻,他去去就回来。 潘金莲手托着腮,不言不语,只是坐在榻上一直发呆。 夏承恩和潘母一同走出店门不久,忽见得一名小厮从外归来。 夏承恩连忙将银子给了这小厮,让这小厮陪着潘母一同去酒楼买酒买菜。 他自己则是偷偷摸摸地顺着后门回到铺子里。 此时潘金莲心中想着:亏得我成日里一心想要那三寸丁谷树皮尽快死,怎地就没想到这么个法子? 方才夏承恩那一番话可算是点醒了我,是了是了,我不如就依法炮制,也给那三寸丁谷树皮喂点药,不怕他不死。 反正我爱郎现如今在清河县里平趟,连李知县都给他几分面子。 那厮既是死了,我又有何惧之有? 料想之下,到时县衙里就便是查看出来那三寸丁谷树皮究竟是因何而死,我爱郎也一定能够将死的给说成活的,确实不怕。 潘金莲满心思索间,却不知道夏承恩从后门偷偷摸摸溜回来之后,始终也未现身。 如同做贼一样,悄悄地爬到榻下,拿鼻子用力去闻。 方才因着房内炉火升腾,潘金莲又满心焦虑,大感燥热,早早地便将鞋子脱了去。 此时她正要从榻上走下,从桌子上拿起两块点心,伸了半天脚,始终也伸不回鞋子里。 左探右探,猛然看见鞋子竟不见了。 连忙低头去看,左看右看,方才脱下的两只鞋竟然不知所踪。 潘金莲动张西望,见屋内没有人,大感匪夷所思。 便在这时,忽然感觉身下榻底有微微撞动之声。 匆忙低头去看,只见榻下竟是趴着一个大活人! 潘金莲一声惊呼,匆匆忙忙跑到一旁,用力捧起花瓶,惊声道:“何人在此!” 旋即,便听见夏承恩的奸笑声。 夏承恩从榻下爬出来,手中正是紧紧抓着潘金莲的两只鞋。 潘金莲秀眉紧蹙,眼睁睁瞧着夏承恩一再将鼻子冲在鞋上,用力去闻。 继而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扔掉鞋子,用力去闻。 潘金莲勃然大怒,一脚狠狠地蹬夏承恩肩膀上,怒声道:“你这厮竟如此恶心,偷奴家的鞋去闻?” 夏承恩连连颤笑道:“莲姐,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你这么香呢?” 潘金莲又怒又怕,心中气得不行,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路飞奔着快速跑了出去。 夏承恩站在原地瞧着她,也没有追上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再说了,他自以为很是了解这妇人心中究竟揣着什么心思,今日这妇人既是跑了,来日定会再来。 潘金莲一路跑到小溪边,所幸一旁有卖鞋的小贩。 那小贩恰好是住在紫石街,看见金莲脚上没穿鞋子,也不敢多看两眼。 毕竟这是男女之间的大忌讳,他这人微言轻的,倘若是多看几眼之后传到了武松耳朵里,他多半要大难临头。 金莲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扔给小贩,接过鞋子,忙不迭穿上,快速离去了。 潘金莲回到紫石街的家里之后,夏承恩的变态之举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 兹要是一想起来,便犯恶心。 跑到房内连续洗了好几次脚,心中还是觉得恶心。 突然此时武松拎着酒肉来到,潘金莲一把钻进武松怀里,将方才在夏承恩手中吃的亏详细讲述。 武松听了后,脸色一沉,把夏承恩的这绸缎铺子具体所在位置问清楚了。 一并把夏承恩的底细问清楚了,当即便转身向外面走。 潘金莲一把拉住他手,道:“能不能先别走,奴家好不容易将爱郎盼来,爱郎却又走了,让奴家如何活?” 武松道:“我现在去外面找几个人,把夏承恩的绸缎铺子给砸了,马上回来。” 潘金莲听了,心中略微舒展了,连连点头道:“你可快去快回,奴家现如今离了你片刻,便如同鱼儿离了水,活不成的。” 武松连连点头,一路快步走出去。 武松手底下有两名士兵,再进县衙之前,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 识得那么一小撮地痞流氓。 武松当即找到这两名士兵,让这两名士兵立刻联络这批地痞流氓,去夏承恩的绸缎铺子里,将绸缎铺子全部砸烂。 此二人整日里处心积虑想要找机会对武松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眼下武松既给了他二人这机会,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直接乘马去料理此事。 这么一小撮地痞流氓都是清河县里土生土长的,家中一贫如洗,甫一凑到一起,谈的不是去谁家里偷鸡摸狗,便是去谁家里勾搭小娘子。 不过也就区区的那么八、九人而已,其中还有个领袖,名叫葛亮。 这些个没半点章程的猪狗们,都叫葛亮为葛老大。 葛亮此人通常居无定所,想要找到他,颇要费上些力。 但这两名士兵和他往来颇深,于是便快速去葛亮经常所去之地找了一番,找到第四处之时,找到了葛亮。 他二人将此事委托给葛亮,葛亮听说此事和武都头有关,自是义不容辞。 连忙便要带人准备去夏承恩的绸缎铺子里滋事。 临走前,葛亮问他二人:“这武都头神威盖世,名震咱们清河县,我能为他做点事情自是荣幸。” “可这兄弟们都得吃饭啊,没银子可也不大成吧?” 二人告诉他:“你自去便是,事成之后人家武都头自然不可能亏待你。” 葛亮连忙点头笑道:“休要将此事弄得好像我葛亮不识抬举一样,说明白了也就是。” “啊呀!我的兄弟们将夏承恩的绸缎铺子里里外外全都砸烂,只求武都头回头能给我个士兵或者捕快当上一当,也就是了。” 第六十章 大难临头 士兵凑近至葛亮耳边,沉声说道:“这都无妨,兹要是你领着兄弟们替武都头将这口气给出了,便是!” 葛亮哪里不肯依?说道:“小人承蒙受了武都头的恩泽,此事定然为武都头办理的漂漂亮亮,绝对让武都头舒坦。” 葛亮当即便召集手底下的弟兄,朝着夏承恩绸缎铺子所在之地一路前往。 且说夏承恩此时与潘母吃过了午饭,夏承恩一再要潘母将那两匹绸缎收下。 并且还说着:“潘大姨,小的时候我和莲姐最是能够玩到一起去,现今大了,各自都已成了家,我是一心一意只想要将我莲姐关照好。” 潘母听了夏承恩这么说,捧着饭碗连忙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两匹绸缎我就替你莲姐收下了,谢了。” 夏承恩笑道:“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可谢?” 夏承恩陪着潘母将这顿饭吃完了,命小厮送潘母走。 夏承恩望着潘母离去的身影,心中志得意满,走到柜子后面坐着。 不多久,忽见得有三个人从外面走进来,这三人看上去就已吃了酒,吃的醉醺醺的,走起路来也是踉踉跄跄。 为首的搬过来一张椅子,在夏承恩面前坐下,问道:“你这店里有龙袍没有?” 夏承恩听闻此言,笑道:“休要做戏,那是天子穿的衣裳,我这店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龙袍?” 为首的又问:“既然没有龙袍,四爪蟒袍该有吧?你拿出来给我瞧瞧,我要买你两件。” 夏承恩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懂吗?四爪蟒袍是太子穿的衣裳,我这店里哪里讨得四爪蟒袍来?” 另一个说道:“大哥你也无需戏问他,他这铺子总共满打满算才开了几日啊?哪里又有什么龙袍了四爪蟒袍了的,与他直说正经话便是。” “你这厮我只告诉你,你的来历,清河县里的老少爷们谁都清楚,你本就是一个破落户,也没多少章程,近年来平步青云开了这间铺子,不还就仗着那个小寡妇吗?” “三年前你死了娘子,问这位葛大哥借了四十两银子,本利也应该许多的,今日我等率领兄弟们向你要。” “所以我葛大哥这才对你说几句滑稽话,让你承认下来。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银子你必须得还他。” 此言一出,夏承恩心中猛然一惊,怔怔地道:“我从未借过这位葛大哥的银子啊。” 葛亮道:“你即是没借过银子,我等却又如何来讨?常言说的好,叫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快些将银子交出来!” 夏承恩此时从柜内走出,上下打量着葛亮,急声道:“我甚至都不知道阁下究竟姓甚名谁,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从未见过,如何来向我要银子?” 葛亮道:“夏掌柜的,你这就差了!想当初你还未傍上那小寡妇时,穷成什么德性,连你亡妻的安葬费都没有。” “当时还不是你向我借银子,一拜再拜,接连磕头,亏了我呢。退一步来说,倘若当日没有我接济你,你今日如何能够有了这般造化!” 另一个人道:“这位葛大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叫葛亮。” “你某年某月某日借了葛亮四十两银子,以做亡妻安葬之用,今日连本带利该还五十八两,少一两也不行,须得全部还上。” 夏承恩慌道:“先说我从未向你借过银子,根本就没有此事,再说了,就即便是有此事,可也得有个文书或担保之人啊!” 另一人急声道:“我张胜便是保人。” 这张胜话音刚落,便从怀中将文书掏了出来,在夏承恩眼前晃了晃。 夏承恩气得肝疼,脸色蜡黄,急声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实在无耻,实在卑鄙!跑到我这里来索要银两。” 葛亮听夏承恩这么说,当即心中大怒,他都懒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用力猛地一拳直飞到夏承恩脸上,当即就将鼻子打得流血。 这一拳用力十足,只是打的夏承恩当即蹲下身去,连连苦叫不停。 葛亮又在夏承恩身上连踢几脚,一面将架子上的绸缎全部解开散在地上。 一声令下,让站在外面的兄弟众人全部进来,犹如汹涌涛浪一般全部涌进,不停用鞋底踩踏绸缎。 夏承恩心中叫苦不迭,但又通体上下都是犹如被人撕裂开来一般的痛苦,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小厮分明想要过来将夏承恩搀扶起身,然而那葛亮一脚便将小厮踢到五米开外,小厮哪里还敢上前? 如此这般,葛亮手下众人不断将架上绸缎取下解开,扔在地上用鞋底不停踩踏。 顷刻之间,夏承恩绸缎铺子里面的货物全部都毁于一旦。 毕竟来此之前夏承恩已对众人交代过了的,务必要将绸缎铺子砸个稀烂,于是众人便抢身上前,将铺子里的所有物事砸的砸,摔的摔。 在这一方天地之间,顷刻之间便是满目疮痍,一地狼藉。 那名叫张胜的,将夏承恩提至葛亮面前。 用手指着夏承恩的鼻子,问道:“夏掌柜,此刻回过味儿来了吧?” “方才我等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好好回答便是,我等容不得你在此撒野!” 葛亮道:“你且将银两连本带利全部还给我,这才成话,你如何嘴硬着不认呢?” “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全是你自找。” 夏承恩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此番他已在阴沟里翻船。 当即厉声说道:“实在气死我,现在我便与你们见官去,我何曾向你借过钱!” 葛亮一声冷笑,一面说道:“你这厮怕不是喝多了。” 一面握紧拳头,犹如一条长龙一般,翻江倒海直直地朝着夏承恩额头上狂击而去。 这一拳直接就将夏承恩打得瘫坐在地上,面门不断流血。 夏承恩这么四仰八叉地瘫坐在地上,满头长发全部散开,狼狈不堪。 张胜命人拿绳子将夏承恩捆了,打算此刻就将其带往县衙去。 方才夏承恩的娘子在后面听见铺子里传来惊响声,早早的便躲到帘下偷看。 第六十一章 里应外合 这妇人眼见夏承恩被这群地痞流氓拿绳子捆了上去见官了,心中对夏承恩嫌弃得不行。 忙是将丫鬟命出来,将铺子收了,大门紧紧关闭了上。 铺子里的绸缎已被那群地痞流氓抢了许多,一面又关闭紧了里边房门,这妇人独自在家中坐着。 此一节甫一料定,葛亮这边便已派人去给那两名士兵通风报信。 武松随即知道,于是便令人吩咐下去,明日提邢院开解。 因着此时武松尚且还在潘金莲家中没有离开,所以只是写了封帖子,给夏提刑送去。 当晚时分,武松在潘金莲家中呆了良久方才离去。 潘金莲并没有将已经起意要把武大郎用药害死一节告诉武松,但是确实已经开始在暗地里准备此事。 此事潘金莲拿捏精准,务必不能让旁人得知,而且她毕竟是女流之辈,那三寸丁谷树皮再是容易摆平,身旁也须得有一个帮衬的。 首先是想到了隔壁王婆,王婆平日里就是帮着县里的那些搞破鞋的做媒,潘金莲也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其他事情其实都好说,但是唯独只有一节,很是难办。 因着潘金莲虽是与王婆做邻居,然而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倘若是使些银子钱请她出山帮衬,未免也太浪费银子了。 她于是便想到自己的娘。 潘母这人虽然没多大章程,可说实在的,却也不是个酒囊饭袋之辈。 让她开疆拓土做一番大买卖,她是不成。 但是若是要她打打骂骂,她还是很在行的。 于是这般,潘金莲便已将合适人选放在了潘母身上。 潘金莲也知道夏承恩明天一早便会被夏提刑摆平,便决定先是坐看此事,待得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她再开始大行毒死武大郎之事。 翌日一清早,官府中人将夏承恩及葛亮等人带上来了,夏提刑看了状子,将夏承恩叫上近前。 这般问道:“你便是夏承恩?为何借了葛亮银子不还,反而还要殴打葛亮,你这人实在可恶。” 夏承恩道:“小人根本不认得他,从未向他借过银子,小人秉明细说他压根不听,还将小人的铺子都给砸了,绸缎全部都给他毁了。” 夏提刑眉间一挑,将葛亮叫上近前,问道:“葛亮,你怎么说?” 葛亮道:“他向小的借了许多银两,就是为了发送丧妻,至今已然有好几年光景,始终拖欠不还。” “小的听人说起他娶了邻村的徐寡妇,将买卖给做起来了,于是这就找他索要银两,他却百般羞辱责骂小的。” “说小的将他的绸缎给毁了,还说小的将他的铺子给砸了。大人您看,担保人在场,文书也有,这张胜现在就可以与他对峙。” 夏提刑将张胜呈上来的文书看了,当即勃然大怒,拍案骂道:“本官看夏承恩这厮咬文嚼字人模狗样的,还当真像个赖账之人!” 于是便命左右,将夏承恩拉下去痛打三十五大板,打得夏承恩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一面又命人将夏承恩押回家中,将拖欠银两连本带利全部都归还给葛亮。 如若不然,衙门便要收监于他。 夏承恩苦矣,回到家里之后哭哭啼啼的哀告着娘子,要娘子将银子拿出来,还给葛亮。 这妇人对他原本便就不满意,毕竟这夏承恩长相模样并不算俊朗,况且这夏承恩还很是不中用。 长夜漫漫,夫妻之间少有和谐过。 这妇人攒了一大滩口水,一股脑地用力吐在他脸上,骂道:“你这没廉耻的贼王八,老娘与你成亲之后,你这厮可曾给老娘几两银子过吗?” “现如今反倒要向老娘问要银子,老娘当初当着瞎了眼嫁给你这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王八!” 官府中人在外面听见屋里骂着,不断催促道:“夏承恩既没银子,那也就不必在此浪费时间,所以我等回官府里回话吧!” 夏承恩听官府中人都已这么说了,忙是安抚一番。 又去挨告妇人,忍着身上剧痛,直挺挺地跪在妇人面前,哭哭啼啼道:“哪怕就算是借,姑奶奶也将这银子借给我吧!” “倘若这银子没有,一旦是回去了,我怎能经得住这番拷打?无非也就是当场死了,反倒是一了罢了!” 这妇人看见他心中便烦得很,不得已,只得是将银子掏出来给他。 夏承恩在妇人手中得了银子,回到官府里,当着夏提刑的面把银子向葛亮双手奉上。 撕碎了文书,这才了事。 葛亮和张胜二人得了银两,在士兵面前回话。 武松将他二人留在天汉桥边的宅院里,款待了他二人酒菜。 武松心中大喜,道:“这口气二位替我出了,很好。” 葛亮对武松毕恭毕敬的,要将银两全部拿出来交给武松,武松不肯收的。 武松说道:“这些二位就收下吧,买壶酒来吃,也就是本官酬谢你的。之后本官若还有事,还会找到二位。” 葛亮和张胜听武松这么说,当下欣喜若狂,连忙起身谢了又谢,拿着银子,跑妓院里耍钱去了。 武松看着他二人从院内走出,此时李瓶儿在前厅里唤了武松一声。 武松只是坐在槐树下饮酒,心中窃喜,李瓶儿见呼唤武松几声都不来,便自己走了出来。 一路走到武松身后,双手环绕武松的脖子,柔声道:“金莲姐姐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 “其实按照我来说,此事你也是做得很好,那两个地痞无赖不用也是浪费着。” 武松将李瓶儿的玉手握在手心里,笑道:“那夏承恩日后如果有运气,得知了背后指使人是我,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李瓶儿笑道:“那却又能够作何感想?不还是忍着吗?” 武松点头道:“不错,他还就是忍着,不忍着又能怎么办?也就不怪我做这等不仁不义之徒了,纯粹是他自找的。” “倘若他没有骚扰金莲,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他还是安安心心做他的绸缎铺掌柜的。” 李瓶儿嗔笑道:“奴家眼下身子倒是有些乏了,要不……要不官人暂且先不去县衙里画卯,陪着奴家回房里玩上一场?” 第六十二章 喜得冤家离眼睛 夏承恩从提刑院里回家之后,整个人已不成个样子。 通身上下全部都被鲜血染红,衣裤破烂不堪,长发覆面,狼狈至极。 这一节总算是过去,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快步朝着房内走去。 他心中寻思着,先沐浴一番,继而去找娘子道谢,待得这两件事忙完之后,派小厮请郎中好生诊治一番。 然而那妇人却又哪里还能容他了? 这妇人甫一看见他回来了,立即说道:“这笔银两,只当是奴家不慎丢了,你且趁早搬出去吧,不要再继续在此赖着了。” “也不是奴家刁难你,倘若再留你住下去,恐怕奴家这么两间宅院到时都要变卖掉了,尚且还不够你还人银子的。” 夏承恩心知此间已容不得自己,自己无法再在这里住下去,立刻便哭哭啼啼的,忍着浑身疼痛,须得立刻去寻新房住。 近几年间,夏承恩将自己所有心血全部都扑在这间绸缎铺子里。 他虽是挣了不少银两,但这本钱毕竟全部都是这妇人掏出来的。 先前这间绸缎铺子从无到有,起初夏承恩连一两银也掏不出来。 于是此间所有货物,只得是全部留下。 妇人将他原先带进来的柜子、床铺等物,全部都命人从府上抬了出去。 催着夏承恩速速搬出去,从此之后,他二人便各奔天涯,毫无瓜葛,再没关系。 夏承恩一脚刚刚踏出房门,妇人急忙亲手舀了一盆水,一股脑全部泼了出去。 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喜得冤家离眼睛!” 这妇人打发了夏承恩出门之后,心中也是揣着那么几名男子。 反正那几名男子都与这妇人来往已久,却不像夏承恩那般在夫妻之事上狗屁不是,都是身怀一番神通在的。 如此,这妇人眼睁睁瞧着夏承恩离家,心下并不以为意。 她只是回到房内开始描眉画眼,准备以最快速度迎进来一到二位新的男主人。 夏承恩即日起,人生之凄凉,再也不必多提。 只说过了一、两日,潘金莲听武松亲口说起夏承恩已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心下大喜。 其实当日发生在绸缎铺子里之事,潘金莲原也犯不上动这么大的怒,纯粹是因为夏承恩比不过武松。 无论什么,都与武松相距甚远。 所以潘金莲才会如此置气。 退一步来说,倘若此事是发生在武松出现之前,那么,恐怕潘金莲对于此事还别有一番受用之处。 这一日,潘金莲去潘家河臭水巷找到潘母,将她心中盘算的一并讲了一遍。 潘母听了之后,简直振聋发聩。 那武大郎再不济事,说到底,好歹也是潘金莲的夫君。 倘若潘金莲当真将武大郎给毒死了,那么,百年之后潘母又有何面目去地下面见潘家的列祖列宗? 潘母便要拦着金莲,尽心阻拦潘金莲此举。 金莲登时勃然大怒,一记响亮耳光狠狠甩在潘母脸上。 用手指着潘母鼻子道:“给你这老东西脸了是吗?此事你务必得帮衬着来做,此事重大,事关到奴家此生的姻缘。” 潘母结结实实地吃了金莲一记耳光,也不敢再横加阻拦。 只是低声说着:“自你嫁给那武大以来,扪心自问,他无一日不是将你当个祖宗供养着。” “成日在外抛头露面挣银子讨生活,那自是不必多说。在家里,他还将那个小女迎儿视作丫鬟一般侍奉你。” “就便是不说仁至义尽,可好歹也是挑不出毛病来,倘若金莲你就这样要将他给活活毒死。” “别说咱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有知会斥责你,就便是老天爷那一关,恐怕你也是过不去啊。” 潘金莲坐在椅上,一面大口喝着温茶,一面冷笑着。 待得潘母说完之后,她道:“呸!呸!呸!什么妈的列祖列宗了,什么妈的老天爷了,通通都是臭水沟里的狗臭屁!” “潘家的列祖列宗是贼老狗,是贼囚根子,天老爷同样也是,天晓得那又是狗骨头了,还是贼贱妇了。” “哼,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我潘金莲从小到大受尽了苦难,每逢那受苦之时却没看见哪个列祖列宗从坟头里钻出来,助我那么一把两把的。” “偏生我要干些事情了时,却又从他娘的破烂肚子里冒了出来,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潘母立在一旁,听着潘金莲骂天骂地骂祖宗,听得她哑然失色。 潘金莲骂了好一通,随手又是一记大耳刮子扇在潘母脸上。 认真问道:“贼混沌虫,奴家在此事上遇了难处,你究竟帮还是不帮?” 潘母左右面颊胀红,连连点头道:“怎敢不帮?老身这便去给你想法子。” 潘金莲翻了个白眼,似是气焰有些淡了,这般说道:“此一节,奴家都已考虑好了的,你只需找个安心可靠的老相识,买上一些砒霜来便是了。” 潘母仔细一番思量,点头说道:“原先有一同住在潘家河的同乡,此人后来搬到清河县的东门外,他家世代兽医,从他手中得来一些砒霜并非难事。” 说到这一节,潘金莲便立刻命潘母去办。 这砒霜买的甚好,既有合理的名义,又有可靠的人选。 潘母只是往东门外走了那么一遭,就将此事办妥。 潘金莲告诉潘母:“从明日起,每日傍晚你都去一趟紫石街我家里,随便你用什么理由找我,反正事成之时你须得助我将那三寸丁谷树皮活活制死。” 潘母连连点头,满口应承了下来。 潘金莲带着这砒霜回家之后,在紫石街许郎中手里买了些调解体内燥火的药。 心下琢磨着该用什么理由让武大郎将这碗混杂着砒霜的药喝下去。 很快便想到,武大郎这人身有残疾,很是拖累他,他也是苦这残疾久矣。 这残疾又是什么? 无他,武大郎这人其实每逢开口都异于常人,声音含糊不清不说,还总是带有一种别样的阴阳怪气。 因着武大郎生来便没小舌头,嗓子眼里缺了一块肉,也没别的,这武大郎天生便是如此。 于是这理由便有了。 潘金莲便用调解武大郎身体的借口,佯装着一片好心,吩咐让武大郎将这药喝下去。 第六十三章 苦寒冬夜里 这妇人独个在房内一通忙碌,将炉火也烧上了,将白汤也炖上了,手中掐着一团砒霜用力捻成细末。 望着锅内汤水沸腾,转头看向窗外,眼见天色已然彻底黑透了。 她随手在灶台旁点上灯,找来一方抹布,煮在锅里。 此时已是夜里亥时二刻,整个清河县里一派天寒地冻。 惨白积雪沿着大街小巷一路排开,深不见底,莫不可测。 武大郎挑着担儿从寒冬里风尘仆仆地归来,刚一进门,看见这妇人在灶台前忙活着。 他不禁是心生感激之情。 “实在生受了你,时辰都已这般晚了还辛苦你,天既已晚了,你回房里歇着才是。” 武大郎一面气喘吁吁的坐到一旁,一面这般说着。 这妇人面无表情,道:“你在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么辛苦,奴家在家里风吹不着雪浇不着的,为你略尽些绵力也是应该。” 这妇人将先前思量好的理由对武大郎讲了,武大郎听了后,心中大奇。 但他这人生平毫无见识,为人性格又甚为单纯,往往是听旁人说了什么他便跟着信什么。 就便是他有时能有那么两分章程得以心中存疑,却也想不出个一二三来,毕竟脑子也是不够用。 这妇人说什么,他都信。 只等待这妇人将他送回房里去,天色已然更晚,这妇人回到灶台前,准备将砒霜洒进汤药里。 她的手分明都已伸至锅前,心下却寻思起来:未免唐突了! 姑且就让这厮先喝上两日汤药,期间我在汤药里不断添些料进去,让他坏肚子,让他坏身子。 过两日我趁着合适的时机,再直接将砒霜全部洒进去。 到得那时,再让那老婆子在一旁按着他,他自然必死无疑。 这么想着,这妇人便将手中的一小撮砒霜随手甩进炉灶里。 洗了把手,从锅内舀出汤药,盛出来送房里给武大郎喝了。 这碗汤药里毕竟没毒,武大郎日复一日在外风吹日晒的,喝了之后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翌日一大清早,武大郎将要外出卖炊饼时对这妇人说:“这药极好,吃了之后身子舒坦极了,有劳娘子了。” 这妇人懒得理会他,只等待他今日回来便开始往汤药里添些料进去。 以达到循序渐进着害了他性命的目的。 这妇人送武大郎走了,转头便回到房里开始梳洗打扮,等着武松来。 可也不知怎地,今日武松竟没来。 活活让她独自在家中等他等得抓心挠肺,一整天下来,也没见到武松人影。 原来,前一日武松和李瓶儿进房里之后,通宵欢愉。 一路直至当晚寅牌时分方才睡下,武松今日本想着醒来之后去县衙里画卯的,可李瓶儿突感身体不适。 李瓶儿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一下日子,发觉距离上次经期来到,已然过去了一段时日。 只怕是至多再过上个一日半日的,经期便要再次来到。 届时她便身不由己,想怎样都由不得她了。 于是便要趁着今日将此事再续上个几场,打算不放武松离家。 武松听了李瓶儿的主意后,说道:“可我现如今身兼两项要职,如果不去县衙里画卯,未免不成体统。” 李瓶儿用手指了指自己肚皮,满脸为难地道:“你若是去了,只怕你再回来时,你我二人便只能是相敬如宾了。” 武松自然是立刻会意,于是便将心一横,道:“既然是因为这个,那也简单,等到中午再去县衙里也不迟。” 于是这般,武松一整日都留在家里,直至下午酉牌时分才得了个自由身,去县衙里走了一趟。 武松他今日这么忙,又哪里还有功夫去紫石街找潘金莲? 倒也是苦了潘金莲,独个坐在家中郁郁寡欢。 心中一急再急,想着武大郎尽快死去最好,休要再耽误这件大好事。 当日酉牌时分一过,时至戌牌时分。 天色又已暗了下来,白日时分的明媚暖阳仅仅只是那么一、两个时辰里的乍暖还寒罢了。 这天气实在苦寒,令人回家之后便死活都不想再踏出家门半步。 纵然夜色美如画,天地之间夜雾弥漫,月色皎洁,群星璀璨,却也是令人望而生畏。 眼看着年节将至,这一年终于要过去了。 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第一进院里,大红灯笼一盏紧接着一盏的在房檐下挂着,府上众人全部都聚集在门口。 西门庆及吴月娘,孙雪娥,李娇儿三位娘子站列整齐,双眼目光直直地定格在大门前。 府上的二十余位丫鬟和小厮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 不断交头接耳,同样也是站列整齐,站在这里不离一步。 小厮来保,来旺,玳安等人在场。 丫鬟宋惠莲,迎春,绣春等人也均在场。 会中十友众人多半也都在此,应伯爵,常峙节,谢希大,吴典恩,卜志道一一在场。 应伯爵等人也是同样,挨肩擦背,说说笑笑,闲嗑牙。 时不时地将头转到大门前方向,定睛看去。 西门庆府上今夜显是有大事发生,回想起上次有这般大场面时,还是武松和潘金莲二人来此赴约夜游。 再上一次,那还是去年过年之时。 今夜之所以与往常如此不同,便是女儿西门大姐携女婿陈敬济从东京城内归来。 除此两位今夜的主角以外,另有一位府上之人,也算今夜的半个主角,那人便是府上丫鬟庞春梅。 话说西门庆的亲家陈洪乃是东京城八十万禁军副提督,近半年内,朝中有人与陈洪的背后靠山杨提督因政见不同,彻底闹翻,无半寸缓和之余地。 二者连连斗法,誓要将对方斗倒。 近两月以来,杨提督倒台,陈洪被连累流放,一时间陈家上下鸡飞狗跳,日月惨淡无光。 应伯爵先前纳闷西门庆为何一连多日没有露面,其时,西门庆整日将自己闷在书房里所为之事,便是此事。 可到头来,西门庆一片苦心尽皆做了无用之功。 无一事不是如同滚滚江水向东流去,半分用场也没派上。 眼下陈家既已败落,女儿西门大姐便要和陈敬济从东京城来到清河县躲难。 今夜府上众人之所以都聚集在第一进院里,就是为了迎接西门大姐归来。 同时,也是迎接府上丫鬟庞春梅回来。 第六十四章 庞春梅(上) 应伯爵站在原地摩拳擦掌地道:“这春梅姐去东京城侍奉闺女,至今已超过三个月了,也不知她在东京城中住得怎么样。” 谢希大说道:“闺女从小便被大哥宠着,娇惯长大,想来你春梅姐在东京城中定然是没少吃闺女的苦头!” 应伯爵笑道:“不该,春梅姐这人将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以来,她始终未离开清河县半步过,倘若闺女当真给她苦头吃了,只怕她也不会久留在东京城里。” 说着说着,只听见大门被缓缓地推开。 “吱呀”一阵轻响,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快步走进。 男的正是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女的正是西门庆的闺女西门大姐。 在他二人身后,有一道倩影紧紧跟随。这人身上背着沉甸甸的行李,一面伺候着他二人向院内走,一面将敞开了的大门继续往外推。 这人不是庞春梅还能是何人? 院内众人眼见西门大姐和庞春梅已回来了,一时间风风火火地聚拢了过去,你叫我嚷的,也听不清楚谁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庞春梅缠的两只脚小小的,生的甚是有几分颜色。 只见她肌肤白皙滑嫩,一张芙蓉粉面上,两道眉儿如皎月。 纤细腰肢袅袅娉婷,胸前落缨缤纷,裙边环佩叮当。 白白嫩嫩,宛若皓玉。 她这身子硕大大的沉甸甸的,端的是好一副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 她身高相当出类拔萃,应是在一米七五以上。 当真好身板,好样貌。 不可多得,不得了。 西门大姐走近了些,甫一看见西门庆,立时便忙跪在地上,眼眶顿时便湿润了。 连话都来不及说,紧接着便泪如雨下。 “爹,我险些便见不到你了!” 西门大姐才说了这句话,立时便泣不成声。 庞春梅在一旁用力搀扶着她。 庞春梅气喘吁吁地告诉西门庆:“老爷,我带着小姐离开东京城时,只怕陈老亲家便已死在大狱里。” 西门庆听闻此言,随即便缓缓闭上双眼。 委身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西门大姐搀扶起身。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婿陈敬济,点头道:“这一路之上,你们辛苦了,回来就好。” 陈敬济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放声痛哭。 院内众人眼见这三人刚一回到家中,立时便痛哭流涕,止也止不住。 可以想见,从东京城来到清河县的这一路上,他们三人究竟是遭遇了一番何等的堪比炼狱般的折磨! 庞春梅眼下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身子很是虚。 她虽然不像西门大姐与陈敬济那般痛哭流涕,但她双眼也已红肿。 小厮玳安和丫鬟迎春、绣春等人,都勉力宽慰西门大姐和陈敬济,要他们想开些。 西门庆则是心中一寒,不言不语。 应伯爵和谢希大等人虽然站在一旁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很清楚西门庆究竟作何感想。 想来也是,原本西门大姐正是得了一桩好姻缘。 陈老亲家在东京城中即便不说位高权重,可好歹也是桃李满天下。 堂堂的东京城八十万禁军副提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权势之人。 然而现如今陈家倒了,树倒猢狲散,空空留下陈敬济这么一根独苗前来清河县投奔西门庆。 西门庆心中之郁闷,自是可想而知。 从此以后,既是没有了陈家在东京城的照拂,白白的还得分出一副碗筷来,养上陈敬济这么一位闲人。 说到底,此事已经别无他法,谁让陈家走到了这一步。 其实倘使陈家当真无法东山再起,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将陈敬济赶出去也是大大的无妨。 可西门庆不愿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西门大姐和陈敬济二人好歹夫妻一场。 吴月娘,李娇儿,孙雪娥三人先是将目光放在西门大姐和陈敬济身上,眼见他二人哭个不停,又看向庞春梅。 眼见庞春梅容颜憔悴,身子乏累,想来定是吃尽了苦头。 吴月娘走至近前,轻轻抓住庞春梅玉手,郑重说道:“辛苦了,春梅。” 庞春梅有气无力地摇头,苦笑道:“春梅从小无依无靠,亏得老爷用银子将春梅买回家里,本就是无以为报的。” “春梅只是区区的一个丫鬟,自是应当尽力为老爷分忧解难,故也算不得什么。” 李娇儿道:“话虽是这么讲不假,可春梅你这一路颠波,实在也是憔悴了太多。” 一干人等在院内逗留良久,归来的这三人又饥又饿,于是众人在前引路,带着三人向膳厅里走去。 走至第一进院里的拐角处之时,陈敬济刻意在暗中用力掐了掐庞春梅的大腿。 庞春梅花容失色,疼得险些叫出声来。 她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陈敬济那鬼鬼祟祟的眼神躲藏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她立时心生嫌恶之情,死死地咬紧了白牙。 旁人自是有所不知,女婿陈敬济在逃亡的这一路上,不断骚扰庞春梅。 实是苦也!庞春梅一面既是担心被蔡京蔡太师的人暗中加害,无论是走到了哪座城,无论是行至了哪座山,始终都是专挑僻静无人的小路。 另一面,她还要时刻提防人面兽心的陈敬济。 每逢西门大姐休息之时,这陈敬济便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一双手极是不老实。 此刻,这些时日以来的所遭所遇,便如同是在戏台上连番演绎,在庞春梅眼前一幕幕不断重现。 庞春梅对此并不敢多加声张,只是将其深深地揣在心底。 府上众人对庞春梅都甚为了解,她这人其实过于高傲自负。 乃是典型的心比天高之人。 当年庞春梅被西门庆在外花了点银子买回来之后,她便一直在西门庆府上做丫鬟。 庞春梅,十九岁。 她原是临清城内庞员外的四侄女,她娘将她生下来不久便死,三岁之时,她爹也死。 大宋政和二年,黄河下游洪水肆虐,其时,年仅十五岁的庞春梅被叔叔庞员外从洪水中拯救出来。 按说她人生到了这一步,应当是苦尽甘来要见晴了的。 惜于那庞员外为了救她,丧命于洪水之中,于是她仍旧孤苦伶仃,无处逢生。 如此这般,她独自一人辗转四方。 上运河,至临清,最后来到清河县。 来到清河县之后不久,被西门庆府上的人薛嫂用十六两银子买到府中,多年以来,她始终都在吴月娘房中做丫鬟,侍奉吴月娘。 第六十五章 庞春梅(下) 庞春梅此人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 为人心高气傲的很,恃宠而骄。 她在西门庆府上其实归根结底姑且可以算作一个异类,因着她实在太过善于自抬身份,平日里鲜少与下人们打闹厮混。 今夜她在膳厅里与众人推杯换盏间,应伯爵凑过来对她曲意逢迎,应伯爵处心积虑着想要在她身上索取点甜头出来。 但她打从心底瞧不上应伯爵这人,旁人心中究竟有没有数那自是不知,反正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心中明镜似的,西门庆究竟因何一片苦心组成这所谓的“会中十友”小团伙? 不过就是为了在清河县里行事方便而已。 就应伯爵这几个帮闲,整日里除了在府中混吃混喝,实是没几分章程。 应伯爵这几个废物,其实没多大屁用,庞春梅心中都有数的。 于是这般,她今夜也没有给应伯爵面子,她一面吃着酒菜,一面只是拿着一张轻狂不屑的面孔对着应伯爵。 应伯爵难免尴尬,只得打圆场笑说:“春梅姐此番一连数月都在东京城里,如今真是出息大发了,惹不起惹不起。” 庞春梅道:“我虽然只是个丫鬟,人微言轻的,可也不是什么奸邪狗辈都能近得我身!” “我心气儿高着呢,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吧?” 应伯爵摇头苦笑道:“哼,如何不知道?就便是大宋的太后和皇后只怕是都得卖给春梅姐几分面子,小的又如何不知呢?” 一旁坐着的众人正是要笑出声音,只见庞春梅撇了撇嘴,道:“正是如此,不假。” 谢希大和常峙节等人趁机取笑应伯爵,道:“应二哥,你说你招惹谁不行,偏偏要招惹春梅姐,岂非自讨苦吃?” 庞春梅道:“免了,我可担当不起。几位爷爷谁不是在府上横行霸道的?一个丫鬟罢了,供人取乐而已。” 她嘴上虽然一直强调自己只是个丫鬟,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达到自抬身份的目的。 换句话说:我是丫鬟不假,可我不是个寻常丫鬟,尔等少来。 这会中十友众人,家境殷实的花子虚除外,有哪一个不是对府上丫鬟挑挑拣拣的? 有哪一个不是看上了谁,便上去一番撩逗? 不得手那便罢了,一旦得了手,便是吃干抹净之后将其一脚踢到一旁,再也不搭不理。 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吃完之后,西门大姐和陈敬济向西门庆及吴月娘三叩九拜。 回房里歇着去了。 庞春梅毕竟刚从外面回来,所以收拾碗筷之类的琐事用不着她。 她这一路走来,实在筋疲力尽,便想着在府上找间空闲房子歇上一宿。 那是在第二进院里的东南方向,那里有一间空闲房子甚为整齐干净,定期有人打扫。 庞春梅离桌之后向吴月娘拜了拜,便离开膳厅歇着去了。 不料,她刚躺下不久,只听得房门被人拽开。 正要开口发问,只见是喝得醉醺醺的西门庆摇头晃脑地快步走进。 甫一走进,西门庆立时便猛扑上前,将庞春梅紧紧抱住。 庞春梅轻轻挣扎,道:“老爷你醉了,休要无礼。” 庞春梅其实甚是有心机,她分明可以用力将酒醉身软的西门庆一把推开,继而快步跑出去。 但她并不这么做。 她反倒是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看上去,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这么做了。 西门庆向来宠爱她,她心知不能浪费了这个,须得利用起来。 而她又不是一味地和西门庆打得火热,比如此刻,她便挣扎着巧妙拒绝。 西门庆开怀大笑,道:“醉不醉的,那都无妨,却又有何无礼了?” “我心中始终都很是稀罕你,你也懂的。此番你从东京城回来了,我岂能冷落了你?” 西门庆向来是得逞惯了的,当即便要将庞春梅推倒。 庞春梅花容失色,大声叫嚷道:“老爷,你不得无礼!” 庞春梅一面大声叫嚷着,一面用手轻轻推搡着西门庆,其实她并不大用力。 她这么连续大喊了数声,将路过于此的吴月娘给惹了进来。 吴月娘快步走进房里,只见西门庆正紧紧抱着不停挣扎着的庞春梅。 快步上前,一把将西门庆拉到一旁,道:“老爷,你若是吃了点酒便尽管去找旁人寻欢作乐就是了,春梅她是我房里的丫鬟,经不得你折腾。” 西门庆虽然伶仃大醉,但吴月娘的话他还是能够听在心里。 于是说道:“春梅刚回来,一路上辛苦了,我只是逗逗她罢了,你不用多心。” “你想,春梅在府上这么多年了,与我亲妹子又有何异?” 吴月娘不耐烦地道:“你还知道她一路上辛苦了?” 西门庆道:“若非如此,我能这么逗她?” 他二人你来我往地不断反问着,庞春梅在一旁看着虽是面无表情,但心中觉得有几分乐趣。 吴月娘懒得理会西门庆,当即伸手用力将庞春梅从床上拉起,带着庞春梅一路回房去了。 甫一回房,吴月娘立刻就将房门紧紧关闭了上。 冲着庞春梅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多年以来,我始终将你压在我房里,你应当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吧?” 庞春梅连忙说道:“夫人对春梅的厚爱,春梅自是知道。” 吴月娘点点头,道:“知道就好,也就不枉费我如此苦心的关照你了。” 二人三言两语的交谈完毕,庞春梅便侍奉吴月娘就寝了。 此时月明星稀,天地之间夜雾升腾。 庞春梅躺倒在床上之后,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惨白月色。 心下对方才之事,有几分窃喜。 毕竟她又一次在西门庆的宠爱之上得了逞,此番虽是离开清河县已数月有余,但从东京城回来之后,一切还是如同往常,并无什么改变。 翌日一大清早,吴月娘起意去报国寺烧香祈福,一番准备之后,便带上迎春和庞春梅两名丫鬟,随着她一并乘轿前往报国寺。 一路上,庞春梅掀着帘子细心打量着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见这条街上又新开了两间铺子,见那条街上又有几户人家在县内定居。 吴月娘缓缓闭起双眼,问道:“此番你在东京城住了这几个月,觉得东京城好还是清河县好?” 庞春梅头也不回,一面望着帘外,一面淡淡地道:“东京城也不见得有多好,天子脚下本应是繁华盛世才对,可实际上却是满目疮痍。” “天子不理朝政,整日沉迷酒色,大权被朝堂中的“六贼”牢牢把持着。” “天子要么是在亘岳里寻欢作乐,要么是在妓院里与妓女幽会,听陈老亲家府上的人说起,大宋朝堂里现如今都是一派乌烟瘴气的!” “唉,不提也罢。一国之君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更是官商勾结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横征暴敛,朝堂上下无人不是钻到了钱眼儿里。” 吴月娘轻轻点头,面若寒霜。 丫鬟迎春自作聪明,一拍大腿,插话道:“啊呀!我猜这就叫做‘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了,春梅,是也不是?” 庞春梅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一条狗吗?还狗窝。” 第六十六章 天下大势 丫鬟迎春的想法很单纯,纯粹只是想要借着这话题和庞春梅攀谈起来。 但庞春梅根本不鸟她,一句“你是一条狗吗?还狗窝”,令迎春感到大为吃瘪。 轿夫在前往报国寺的一路上,专挑宽敞大路走,甚为平坦,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 此时吴月娘睁开双眼,看着庞春梅道:“当今大宋天子却是如此昏庸?” “不该啊,我记得当年他刚刚即位之时励精图治勤勉朝政,人都说朝堂上下一派清明。” “怎么你在那东京城中所看到的,却和我印象里的截然不同,全然相反呢?” 庞春梅闻言,无奈笑道:“夫人,那毕竟已经是当年了。天子刚登基即位之时,确是颇有几分千古名君的样子,但自从向太后殡天,再也无人管天子。” “夫人,你以为现如今朝堂里大名鼎鼎的“六贼”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千古难逢的奸邪佞臣,像是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李彦之流,全都是恶贯满盈的邪徒。” “天子整日和他们鬼混在一起,又能得了什么好?” 吴月娘恍然大悟,她这才明白为何庞春梅所言与她印象里的天子相差如此之大。 此时已行过一整条街,轿子行至拐角处时,庞春梅张望着轿外说道:“眼下这时节天寒地冻的,山东尚且如此,东北更甚。” “听说很快近两年新兴起来的金国便要和辽国开战,届时恐怕大宋也会参与进去。” “只是现如今满朝君臣整日尚且还迷醉在温柔乡里,不知道该是联合金国,亦或者还是联合辽国。” 丫鬟迎春不禁说道:“啊呀!如此说来,天下岂不是快要变天了?” “金国?金国……金国我从小到大倒是鲜有耳闻,但百年以来宋辽对峙,契丹人那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了不得呢!” 吴月娘道:“辽国的确了不得,那金国可能就像春梅所说,近两年才刚刚新兴起来,两国对战在我看来,多半还是辽国大胜吧?该是如此。” 庞春梅手中掐着一片梅花,手指尖轻轻缓缓地在花身之上掐来掐去。 一面定睛望着吴月娘,她半晌才开口,道:“夫人,其实不然。” “辽国是契丹人,金国是女真人,二者相形比较究竟最终鹿死谁手,的确是多半存疑。” “但女真人之威猛凶残,现已在东京城内传遍了的,两国之间最终究竟鹿死谁手,其实很多人心里明镜的,多半天下归于金国!” “反正大宋现如今打骨子里面都已烂透了的,昔年太祖皇帝赵匡胤建立大宋开疆拓土平定天下,经由烛影斧声之谜后,皇位由太宗皇帝赵光义来做。” “百余年间一路排下来,真宗皇帝,仁宗皇帝,英宗皇帝,神宗皇帝,哲宗皇帝,众天子励精图治勤俭治国,开创百年太平盛世。” “皇位传到了现今天子这一代,日后大宋究竟会走到哪一步,眼下看来,还真是难说了。” 吴月娘和迎春听闻此言,纷纷“啊”了一声。 吴月娘心中清楚,庞春梅虽只是区区一介丫鬟,但她与旁人不同。 她这小脑袋瓜里想的事情多半也不是眼前的那么些个苟且。 况又东京城不比清河县,东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百姓们都下意识将国家大事揣在心里。 清河县又是个什么了? 两地百姓之差距和分别,那是显而易见。 轿子行至兵马寺附近时,庞春梅特地命轿夫暂停片刻,她快步下去走进东面的一家果子行。 多年以来,这家果子行始终未更换过招牌,仍旧叫做‘杨三郎果子行’。 这家果子行贩卖的瓜果蜜饯是庞春梅最为喜爱的,庞春梅进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以及一纸袋菊花饼,快步走回轿内。 吴月娘眼见庞春梅小口小口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满脸欢笑。 便不禁是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现今也十九岁了是个大人,何以还是如此小孩子秉性。” “也就是现在还没有相好的,倘若日后成婚嫁人了,你再这样,成何体统?” 庞春梅没理会吴月娘这一节,只是说着:“此番我在东京城内侍奉小姐这么许久,也不算白呆,总也是开了些眼界,夫人你可知道现如今大宋的四大患?” 迎春满脸云里雾里的和庞春梅一同看向吴月娘,吴月娘点头道:“自是知道,河北田虎,淮西王庆,山东王伦,江南方腊。” 庞春梅摇头道:“第一、第二、第四都是对的,第三却不对了。” 吴月娘问道:“山东王伦嘛,水泊梁山的那个,又有何不对了?” 庞春梅道:“王伦人称白衣秀士,是梁山泊的首任寨主,他麾下有杜迁等多名头领。” “但世人多半有所不知,其实这王伦为人心胸狭窄,容不得能耐比他大的人。” “他屡次刁难前来投奔的林冲和晁盖等人,不料,在晁盖的送行宴上,这王伦被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火并!” 吴月娘心中一惊,失声道:“啊?竟有此事?” 庞春梅点头道:“确有此事,所以现如今说山东王伦那可不对了,应当是山东晁盖才对。” 庞春梅和吴月娘一问一答间,便将这时间虚度过去了。 谈东论西,国家大事,说来也只是虚度罢了。 虚度虚度再虚度,其实人间万事本也没什么意义。 轿子行至报国寺,庞春梅和迎春先行下轿,一左一右侍奉着吴月娘从轿内走出。 报国寺自从前两年那慧果大师与王员外的大娘子行丑事败露之后,便再也不复往日之勇。 今年都将要逝去了,却也没挣到几个香火钱。 百姓们心中都忌讳这寺庙,心知寺内和尚求佛之心尚且不诚,倘若来此烧香祭拜,恐怕也是很难灵验。 即便如此,但报国寺也不至关门大吉。 因着报国寺在清河县年深日久,尚且还有许多清河县老户时不时的涉足此地。 吴月娘一家上下世代久居清河县,她便是其中之一的清河县老户。 庞春梅和迎春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侍奉着,吴月娘跪拜在佛像前内心诚恳。 双手深深的合着十,将内心诸话一并说与佛祖听。 第六十七章 清凉江边 吴月娘双膝下面的蒲团极是崭新,既无跪拜的印痕,也未泛起毛边。 看着就知道,纯粹是平日里少人跪拜所致。 眼下吴月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那张樱桃小嘴不停快速开闭着。 虽然她未发出半点声音,但庞春梅在一旁看着就知道,此刻她语速奇快无比。 庞春梅也能够猜想得到吴月娘究竟都在对佛祖说什么,近两年来,年景如此之差,家中买卖自是不大好做。 若不是因着西门庆尚且还有点殷实家底,其实也不够他这么糟的,只怕是早就遣送些小厮丫鬟了。 庞春梅牢牢站定在吴月娘身旁,朝着院内看去。 只见此时苍穹里一派灰白,眨眼间竟飘起了雪花。 寒风大作,枯枝飘摇。 却也不知这雪花究竟是从天际间降下来的,亦或者还是从江边山外飘过来的。 良久,又是良久,吴月娘猛然睁开双眼,转头看向庞春梅急问道:“莲花灯呢?” 庞春梅一愣,道:“啊?莲花灯?方才在轿子里时,莲花灯不是一直都在夫人你的手里面吗?” 吴月娘一番左顾右看,苦笑道:“都是家里面的糟心事给我搅的,记性都不好了,方才下轿之前莲花灯被我遗落在轿子里了。” 于是庞春梅便去取莲花灯。 迎春留下来伺候着吴月娘上香,几名轿夫将轿子停在报国寺外面安然等候。 庞春梅走出去把莲花灯从轿里取来之后,便折身往回返。 许是她走得太急了,不慎将怀中的菊花饼洒了一身。 只得是一面快走一面整理,把双手弄得黏黏糊糊极是油腻。 无奈之下,她只得是先行转道在报国寺院内的井边清洗双手。 寺院内宽敞广大,占地巨大,庞春梅怀中抱着莲花灯在院内寻寻觅觅许久,这才走到井边。 舀来一瓢水,双手用力在清水里揉搓。 水已极凉,双手沾着这水便如刺骨般痛苦。 庞春梅匆匆忙忙清洗了一番,将瓢扔下,拎着莲花灯向来时路上快步走去。 此时苍穹里飘下来的雪花已甚是稠密,这倒也好,天寒地冻的时节里一旦是落了雪,反倒也没那么冷了。 庞春梅在寺院内一路走一路看,走了大半晌,不止是没有回到大殿内,反倒是在原地兜兜转转老半天,死活也走不出去了! 她心知自己迷了路,然而寺院内空无一人,任凭她如何放声叫嚷,都只是作无用之功。 这张俏脸儿上立时便满脸窘色,将头低下来,手中的莲花灯和地上的积雪相映成趣,一同映入她眼帘。 她心想:反正一时间也找不到这鬼地方的出口了,莫不如先去看看清凉江,落了雪的江面上,定然很美。 她想到这一节,立刻便转身向南面行去。 走了一会儿,转过一面照壁,站在石阶之上,整片清凉江尽收眼底。 这条清凉江旧称古黄河,与报国寺某处院落相连。 江水常年清澈见底,天气暖和时,有不少人挑着扁担铁桶来此取水。 庞春梅清清楚楚看见,江面已然彻底冻结成冰,东南西北连成一片,片片大雪落在江面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这苦寒东风里夹杂着阵阵梅花幽香,令她很是有些兴致。 她寻思着,既然都已来到清凉江了,最好还是亲自踏足清凉江边为好。 倒是要好好畅想一番这天造地设一般的极美景色。 她为不使莲花灯出现褶皱,在走下石阶之前,特地将莲花灯放在左手边第二排第三格的石阶上。 借由其余五排共三十六格的石阶遮挡,风吹不到它也就是了。 她将裙底轻轻挽起,一路从石阶之上走下去,快步走到江边,心中无限欢愉。 定睛瞧着这早已冻结成冰了的江面,鹅毛大雪在天际苍穹里飘飘洒洒随风乱舞,不断落在江面上。 眼前美景令她想起柳永的《雨霖铃》词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这些词句,她不断在心中吟唱着。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命运薄如蝉翼,尚且还那般年幼之时,父母便已双亡。 被卖到西门庆府上做丫鬟,整日里侍奉着夫人,一年年一月月,岁月便这么在弹指之间过去了。 心中突发感慨,一声声沉沉叹息。 正是回头转身欲离开这清凉江边,忽见得莲花灯竟然不知所踪,她心中一震,慌忙着跑到石阶上。 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四下里来回寻觅着,心情愈发地紧张起来。 倘若今日没了这莲花灯,吴月娘来报国寺烧香祈福,便是白白的走了一大遭。 她正满心焦虑间,看见莲花灯竟是一路随风滚动,不停向东滚去,直至滚到一女子脚边。 她登时花容失色,急声大喊:“小心!灯!我的灯!” 快速迈开双脚,一路疾跑着朝那女子奔去。 她一面跑着,一面不停急声大喊。 但那女子正与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密切交谈,有说有笑的,况且双脚还极不老实,在地上乱踩乱踏。 庞春梅跑了一会儿,距离这女子尚且还有数米之远,不料,这女子一面大笑说了声:“武都头,啊呀!不对,现如今该叫哥了才是。” 这女子一面身子一仰,左腿一颤,右脚一勾,不慎一脚狠狠地踩在莲花灯上。 这只莲花灯登时便被这一脚给踩毁了,庞春梅见此,心下“咯噔”一声,怔怔地愣在当场。 那女子秀眉一蹙,连忙低下头来去看。 只见脚下踩着一只莲花灯,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来便看见面目怔怔的庞春梅。 手脚麻利地将已然毁了的这只莲花灯从地上捧起,满脸歉疚地道:“是你的吧?实在不好意思,没……没看见。” 庞春梅勃然大怒,快步走过来手指着她鼻子,怒声道:“没看见没看见,你既非瞎子,莫非是聋子?我大叫大嚷了老半天知道吗!” 说话间,便要将一记大耳光扇上去。 女子身旁的男子匆忙拦阻,道:“我们也是无心无意的,既然把灯踩坏了,赔你银子也就是。” 男子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银子。 庞春梅盛怒之下,已顾不得银子不银子的,张开手掌便急欲扇在女子脸上。 这一男一女正是武松和洪金燕二人。 他二人方才一路从天汉桥边走来,路过此地,相谈正事。 洪金燕现已不在县衙户房里做书吏了,她已被武松雇来,做李瓶儿的管家。 第六十八章 莲花灯 自从武松和李瓶儿成婚之后,李瓶儿便将心思全部扑在建设家业上。 那么两、三间铺子,前几日武松和李瓶儿二人已经盘下来了,庄稼田也已买下来了。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下很快便要到年节,若是急于这十几二十日的,匆匆忙忙要将店铺开起来,未免太过劳身伤神。 于是,这一大片家业的相关之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洪金燕这几年以来始终都在户房里做书吏,挣不得几个银子,区区的那么点饭食钱,实在不够她养活家里的儿子。 她毕竟是能写会算的,武松在户房里当差的那一个月时间里,也没有太多斩获,洪金燕姑且算作其中之一。 于是这般,武松便向洪金燕提出雇用她做家里的管家。 每个月给她开出的银两决计是要数倍高于户房里的饭食钱。 洪金燕自然求之不得,一心一意的要跟随武松。 主薄程国瑜毕竟已经是前一任了,现任主薄正是武松,所以根本都不用向上面请示,武松提笔画了个押,随即就将洪金燕带回了家。 武松规定洪金燕一周里六天时间都住在天汉桥边,只给她放一天假,让她回家处理家事。 她夫君早亡,家中除了一个老父亲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也就难怪洪金燕一个女流之辈竟还抛头露面去户房里做书吏。 今日一大清早,洪金燕一觉睡醒便走到书桌前,细心处理这几日以来武松花出去的银两。 忽然发觉有两笔款项对不上账,于是便前去李瓶儿闺房里找武松。 其时,武松和李瓶儿刚刚睡醒,尚且还来不及吃饭,洪金燕就将此事告诉给了武松。 武松一想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就感觉头大,于是便拉着洪金燕去外面走了一圈。 如此这般,才有了他二人在清凉江边谈事。 方才,庞春梅的莲花灯被一阵阴风原地吹起,直直地朝着洪金燕脚边滚了过去。 武松问道:“常清德那厮后来怎样了?蔡巧云对他那么狠,他还是深爱着蔡巧云吗?” 洪金燕撇了撇嘴,道:“他八成前阵子已经死了,说是死因不明,大概是说他身上有顽疾,因此而死。” “其实在我来看,压根就不可能,十之八九是蔡巧云和他某一个现任奸夫合谋将他害死才是。” 武松摇头苦笑,心道:每条舔狗都有自己的苦逼命运,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纯粹是他作茧自缚。 若非如此,他堂堂正正的像个好人一样,岂会落得此等下场。 想当初,常清德的所言所语,仍旧在武松耳边萦绕不停。 此刻,庞春梅盛怒之下,全然顾不得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张开手掌急欲扇在洪金燕脸上。 洪金燕根本闪避不及,慌慌张张逃窜到武松身后,然而此时庞春梅的半张手掌已然扇在她脸上。 这半记耳光疼得洪金燕娇躯一颤,倒吸一口凉气,深深地将整张脸埋在武松背上。 武松伸手一把抓住庞春梅手腕,笑道:“姑娘,你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脾气怎么如此火爆,说打便打。” “我都已说了,我们无心无意,既然是把灯踩坏了,赔你银子也就是了。” 庞春梅几番挣扎,都无法挣脱出武松的手,咬紧牙关道:“你这厮休要在姑奶奶面前放狗臭屁!” “你可知这盏莲花灯对你姑奶奶我有多重要?又岂只是你这么点糟银子便能够赔了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心想:莲花灯现在既已毁了,夫人定要怪罪于我!就即便是赔我十盏莲花灯,可也没多大用处。 武松皱了皱眉头,道:“你是嫌银子少?那这样吧,我直接赔给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庞春梅听闻武松此言,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面露不屑,道:“还真不知你是哪个天王老子,出手竟会如此阔绰,二十两银子?” 武松点点头,一面命洪金燕拿银票,一面说道:“姑娘,这世界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就都不算事。” 他从洪金燕手中接过银票,递给庞春梅。 将银票在庞春梅眼前用力晃了两晃,续声道:“看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庞春梅没有好气的将银票接过,紧蹙秀眉认认真真地打量着。 确认无误之后,她将这张银票塞进怀里。 没好气地道:“姑奶奶我看在你心诚,便不再难为你,丑话可说在前头,倘若这张银票有假,姑奶奶我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武松见她连番对自己痛下狠话,仿佛自己是她家里的奴才一样。 于是问道:“姑娘很有性格,不知姓甚名谁?” 庞春梅自然无法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武松。 她非常明白,倘若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仅仅是西门大官人府上的丫鬟,那么,对方多半不会善待自己。 于是便道:“你这贼囚根子算个屁,姑奶奶的芳名也是哪个阿猫阿狗都配打听的?” 洪金燕急了,连忙走到武松身旁,急声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武都头!” 庞春梅听见“武都头”这三字,不禁是皱了皱眉头。 反问道:“武都头?闻所未闻,啊呀!你休要在姑奶奶我面前托大装人,什么武都头文都头的,还不都是他爹的儿子?” 洪金燕几欲要向庞春梅亮明武松的身份,武松见庞春梅这样子,便伸手制止住了洪金燕。 武松只是想要逗她,看着庞春梅道:“银子也已给你了,道过歉了,若是你还不依不饶的,那可就难办。” “看你长得如花似玉,我连续有好几天没开荤了,要不然就把你娶进家门做我娘子?” 庞春梅一连“呸”了好几声,气急败坏道:“瞧瞧你这傻大个吧,跟个痴呆一样,少在姑奶奶面前胡言乱语,我呸!” 庞春梅迅速转身,疾步离去。 洪金燕气得不行,破口大骂道:“究竟哪里来的贼贱妇!当真不知好歹,我看我哥这是给你脸了!” 庞春梅也不回头,只是伸手晃着银票,放声道:“随你吹去!一个傻大个还在姑奶奶面前装天王老子,可笑至极。” 第六十九章 庞春梅的讶异 庞春梅自是心知肚明都头一职意味着什么。 她之所以已得知了武松的身份却不谦卑,纯粹只是使了个小手段而已。 试想,倘使她不继续向对方破口大骂,那么对方多半认定她心中怕了。 少说也该是将这二十两收回,多了的,那便不堪设想。 指不定会拿他怎么着的呢。 庞春梅离开清凉江边之后,一路闷着头走到照壁前面,误打误撞找到院内出口。 继而,自顾自在报国寺附近买了一盏莲花灯,回到大殿内。 将新买回来的莲花灯交奉到吴月娘手中。 吴月娘一面命迎春点燃,一面紧蹙秀眉问道:“不过是让你去取个莲花灯来,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庞春梅窘笑道:“迷……迷路了。” 吴月娘眉头舒展开来,正要说话,只听得迎春一声惊呼:“不对啊!夫人,这不是那盏莲花灯。” 吴月娘连忙转头看去,听迎春说着:“夫人你看,那盏莲花灯的灯身上被你用笔画上了两个记号,然而这盏灯上则是根本没有记号。” 吴月娘连忙将莲花灯从迎春手中抢过,细心查看一番,眼见果然没记号。 她看向庞春梅,冷冷地道:“怎么回事?解释解释。” 庞春梅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只得是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吴月娘。 庞春梅以为,吴月娘这人活得细致。 毕竟她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便是被家人捧着长大的。 矫情不矫情的那倒是另说,可此事估计吴月娘饶不得她。 庞春梅一时间只顾着连连道歉,心中惊慌得很。 不想,吴月娘却是脸色一变。 紧抓着她的手惊讶问道:“那女子叫那人武都头?你没听错吗?” 庞春梅一怔,点头道:“决计不会有错,便是武都头。” 吴月娘听了,看向迎春,一派心花怒放的神情,道:“啊呀!武都头啊。” 庞顺梅眼见迎春满脸笑意的向吴月娘连连点头。 庞春梅气道:“夫人您可不知道那人嚣张跋扈的样子,好似介绍天王老子一般,口口声声说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武都头。” “简直可笑至极!说来,都头的确算是有些官职,可再怎样说都是官论品级。实在笑话,区区的一个都头便敢随意而为了?” “说实在的,若不是看在那个什么武都头赔给了我银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夫人我跟你说……” 庞春梅话还没说完,吴月娘连忙说道:“迎春速速将这盏莲花灯点燃,你和春梅随我快去那清凉江边寻武都头。” 迎春立刻遵命行事,手脚麻利,不敢耽误片刻。 吴月娘率领二人匆匆忙忙向大殿外面走去,一面冲庞春梅说着:“这个武都头不得了,他是家里的贵客。” 庞春梅闻言,立时脸色一变,睁大了双眼。 吴月娘脚步飞快,生怕来不及在清凉江边撞见武松。 在从大殿走至清凉江边的一路上,迎春对庞春梅讲着武松的相关事迹。 迎春说道:“春梅姐,你离开清河县一连三月有余,不知道县里近来出现了此等人物,原也怪不得你。” “这武都头名叫武松,在那三碗不过岗的景阳岗上赤手空拳打死大虫,知县大人李拱极如获至宝一般想也不想立即就将前任都头免了职,拉拢武松上位。” “这武松甫一成为清河县的都头之后,远近四方各条道上的地痞流氓均是再也不敢滋扰清河县。” “甚至就连附近山上的几伙山贼每每遇见清河县之人时,都是网开一面,放路让行。” 庞春梅满脸止不住的讶异,情不自禁道:“那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迎春紧紧跟随在吴月娘身后,脚下踏着院内积雪,连连点头。 一面又说:“这还不算完,你且听着。咱家老爷委命应二爷先是给他送去厚礼,又是盛情邀请他去府中夜游。” “当晚恰好赶上李衙内被坐地虎刘华彦追杀,这武都头起初也没想插手此事,但见这坐地虎刘华彦实在太能装了,便想着灭灭他那嚣张气焰。结果你猜怎地?” 庞春梅都已经呆了,急声问道:“结果怎么?” 迎春兀自停住脚步,猛然将左脚高高抬起,朝着半空中用力一踢。 这么说着:“听咱们府中的明白人说,这位武都头当即施展他的绝杀秘技玉环步和鸳鸯脚,直是打的坐地虎刘华彦跪地求饶抱头鼠窜!” 庞春梅心中轰然一震,战战兢兢地道:“啊?那堂堂的坐地虎刘华彦,竟还跪地求饶,抱……抱……抱头鼠窜!” 迎春将脚放下,继续紧紧跟随着吴月娘朝清凉江边走着。 点头道:“确是如此!不假!” 方才武松的音容笑貌开始在庞春梅的心中一点点重演着,庞春梅不禁是芳心大动。 庞春梅拉着迎春问道:“还有呢?继续讲讲。” 迎春道:“自然还有许多可讲,但有一事却也不大光彩,此事我对你说了,你融化在心里便是了,切莫到处扬言声张。” 庞春梅快速点头,道:“放心吧,好姐姐快讲!” 迎春道:“我看你好像还没听说,住在隔壁院的花子虚花四爷前阵子死了,但他之所以会死,纯粹是这位武都头与李瓶儿合谋将他害死。” “他死的凄惨,甚至都没死在自己家中,死时身旁左右空无一人,死了整整大半日,他的尸身才被人发现,当时那尸体都凉透了,估摸着可能都已招了蚊虫!” 庞春梅心中连受震撼,怔怔地道:“啊!花四爷居然死了?而且还是他娘子和武都头合谋害死的……” 迎春道:“是了是了,正是如此。死的很是凄惨,一场官司打下来,将他打成一无所有。” “偏生那夫人李瓶儿还往死里咒骂他,他是活活被李瓶儿气死的。” 花子虚一家住在西门庆府上隔壁数年之久,平日里两家往来,逢年过节互送礼物,庞春梅自然对李瓶儿很是熟悉。 当下她心生感叹:当真是人心隔肚皮!瞧那小娘子年岁不大,温柔贤惠,结果背地里却和汉子偷奸成双,如此狠毒地将自己夫君害死。 当真是苦了那花四爷,如若不然,他在清河县里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第七十章 让你久等 花子虚之死,庞春梅为之扼腕叹息。 说实在的,庞春梅早已不是什么心地单纯的善男信女,她对于人性,终究也是门儿清。 但问题是,李瓶儿这妇人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是温柔贤惠和知书达理。 她能够伙同奸夫将自己夫君合谋恶毒致死,全然不像她的处事风格。 吴月娘从大殿内走出之后,脚步奇快无比,一路向清凉江边走去。 庞春梅和迎春二人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始终连半步也不停。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他们三人来到清凉江边。 挪动脚步快速转过照壁,便看见武松和他身旁的女子。 此时他二人观了会儿雪,正要转身离去,吴月娘急声惊呼:“武都头且慢!” 武松听见吴月娘的声音,快速回过头去。 只见吴月娘率领着两名丫鬟正站在石阶之上。 武松眼前一亮,忙是走了过去,对吴月娘作了个揖,吴月娘不紧不慢地还了个万福。 吴月娘伸手一指身后的庞春梅,道:“方才之事我家丫鬟都已禀明了,武都头切莫见怪,这丫鬟昨日才从东京城回来,还不识得你。” 庞春梅为人机敏,眼见她口中的这个傻大个如此鼎鼎大名威震清河,生怕此人会因着方才之事给自己下绊子。 于是便赶在吴月娘向他赔礼道歉之后,连忙见缝插针,急声道:“小女庞春梅,在此给武都头赔罪了,先前实在有眼不识泰山!” 武松点点头,笑道:“那都无妨,说心里话。我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夫人您府上的丫鬟,方才我却……我却……我却……” 武松说到这一节,登时分心晃神,一时间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 他向站在吴月娘身后的那名丫鬟脸上定睛瞧了过去。 只见这花容月貌的人儿,此时已全然收敛起了方才的气焰。 对武松甚为恭敬,这人儿见武松正凝望着自己,于是连忙他她道万福。 武松心中轰然一震,霎时间头皮也发麻了。 心下寻思着:啊!这个姑娘便是庞春梅? 武松深深凝望着庞春梅的俏脸儿,一时间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看官,金瓶二人,众所周知,分别指的便是潘金莲和李瓶儿。 但金瓶以外,另还有一个“梅”。 这“梅”其实并非另有所指,其实说得正是西门庆府上的丫鬟,庞春梅。 倘使以一百回而论,那么在前八十回里,这庞春梅绝非大女主。 她从来都是一个长相模样俏丽但丝毫不起眼的小丫鬟,向来都是为主人端茶倒水、细心侍奉。 活脱脱的一个小配角,似乎有没有她原也不大打紧。 但在八十回之后的剩下二十回里,庞春梅便渐渐成为了大女主,举足轻重,无可匹敌。 那时西门庆死了,李瓶儿也死了,潘金莲也已死了。 在这十分之二的妙到毫巅的二十回里,庞春梅升格为主角,成为了在这朗朗乾坤之中牢牢统治所有人生际遇的大女主。 话说武松自从来到此生,诸事繁忙,但心中始终都留出一块,用以思量这庞春梅。 但他从来没见到过庞春梅的半个身影,近来还以为究竟怎么了,为何庞春梅始终未曾现身。 原来竟是另有这一节! 方才庞春梅在这清凉江边百般刁难挖苦他时,因着武松并不知道她便是庞春梅,所以打从心底压根也没有将这姑娘放在心上。 此刻,他一旦得知此女便是庞春梅,便连忙走上近前,冲着庞春梅连连作揖。 一面笑说:“我都已说了的,那都无妨,再说了,难保我对你一见倾心深为钟情。” 庞春梅慌了,连连还着万福,道:“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么大的人物我怎敢受得起您来作揖?折煞我了。” 武松见庞春梅这俏丽面容,禁不住的心神一荡。 在场几人都能看出武松是在逗庞春梅,见他连连作揖的样子,都是开怀大笑。 清河县内近来新开了一家酒楼,名曰醉仙楼。 这酒楼内排场甚为阔气,县城内不少达官显贵平日里都是少不得光顾此地。 吴月娘在报国寺内巧遇武松,盛情邀请武松前去醉仙楼吃两杯酒。 按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此举确实有些不大妥当。 但她明知如此,却非要邀请武松。 武松也不好拂了吴月娘的面子,于是便与吴月娘同去醉仙楼。 到了醉仙楼之后,吴月娘和武松等一行人上了二楼,在靠窗方向找了一间阁子。 点来几道酒楼内的招牌菜,待得店小二将茶端上来时,庞春梅手脚麻利地一把将茶壶茶杯端起,恭恭敬敬地为武松倒上。 武松瞧着她,禁不住的又是心神一荡。 他立刻就将手紧贴在庞春梅的玉臂上,笑道:“出门在外,不比你在府上,这些粗活儿可舍不得你来做。” 武松话音刚落,朝着坐在他身旁的洪金燕略微清了清嗓。 洪金燕立即会意,满脸堆笑着将茶壶从庞春梅手中夺了过来,开始依次为众人倒茶。 庞春梅多半受宠若惊,因着方才迎春在报国寺内已将武松的种种事迹一一讲述了。 如武松此等英雄人物,她这么一个区区的小丫鬟与之相比,实是天与地之分别。 武松在庞春梅面前有些主动,他见势一把就将庞春梅拉了过来。 双手按在她香肩上,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庞春梅的俏脸儿立时便羞红了,小心翼翼地朝着坐在武松对面的吴月娘偷瞧了过去。 吴月娘笑得淡然,轻一点头,示意准许她如此。 此时洪金燕将茶都倒好了,吴月娘端起一杯来,对武松说道:“今日在报国寺巧遇武都头,实在是意外之喜,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 “我自然知道武都头海量,酒量非寻常人可比,但我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所以今日便以茶代酒,武都头莫要见怪。” 武松摇头笑道:“想要怎样都无妨,咱们都是老朋友了。” 武松一面说着,朝着身旁那面色羞红的庞春梅看了过去。 庞春梅只是深深地低着头,羞怯地轻笑着。 吴月娘看了看武松,再瞧了瞧庞春梅,心下一定。 酒菜很快便都上来,几人推杯换盏,谈天论地,悠哉游哉。 吴月娘令庞春梅为武松夹菜斟酒。 如此这般吃了大半晌,吴月娘终于肯开口说道:“年前府上有一批货要从临清来,都是府上小厮玳安和来保拿着真金白银买来的。” “其实我心中早有想法,想要将这批货全部都送给武都头您,武都头您先别急,我毕竟也是一家之主,这么点事情,嘿嘿!我还是可以自作主张的。” 第七十一章 吴月娘央求武松 吴月娘话音刚落,迎春夹菜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她望着吴月娘,不禁是花容失色。 这批从临清来的货,府上又有几人不知? 庞春梅昨夜刚从东京城回来,她自然不知这批货对西门庆究竟有多么重要。 既是如此,吴月娘竟然要将其送给武松?该是有多么天大的事情要央求于他? 武松渐渐收敛起脸上笑容,抬起头来,定睛瞧着吴月娘。 满脸正色道:“夫人有何事相求,直说也就是了,如此大礼我若是收了,便是要尽心为你行事的。” 吴月娘笑意正盛,站起身来亲自为武松斟酒,道:“武都头为人当真爽快,在这偌大的清河县里,当真可算得上是一路英雄。” 武松直起了腰,眉头紧锁,道:“夫人明示便是。” 洪金燕也是发觉有些不大对劲。 只见吴月娘很是贤惠地为武松斟满酒之后,坐下郑重道:“此事说来也不算大,放在武都头您的身上,那不过就是一抬手一点头而已。” “无他,我只是想要请武松帮忙让我家的生药铺子关门歇业一个月,武都头随随便便找个理由,此事也就成了。” 武松略微思量一番,不禁是笑出声来,定睛瞧着吴月娘问道:“难道夫人是在开玩笑吗?您竟想让我帮忙将你家的生药铺子关门歇业一个月?” 在坐几人都是紧紧地望着吴月娘,都是不明所以。 吴月娘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旁人自然有所不知,其实吴月娘和西门庆闹矛盾已有一段时日了。 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的正妻,何以与西门庆闹矛盾? 主要有二。 其一,是宋惠莲。 西门庆和宋惠莲之间的苟且之事府上早就已经传得风风雨雨,现如今只有宋惠莲的相公来保尚且还被蒙在鼓里。 小厮来保在府中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前几年好不容易将宋惠莲娶进门来,结果,西门庆竟连这小娘子也不肯放过。当真畜生。 此事,私底下吴月娘也是和西门庆说过几次的,但西门庆根本不听,现如今已经丝毫不将吴月娘放在眼里。 这矛盾便也就算是结下。 但倘若仅仅这一事,还不致命。 其二,是庞春梅。 庞春梅自小生的一副好姿色,不说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可也是一等一的美貌。 庞春梅自从进入府中,吴月娘始终将她牢牢的压在自己手底下,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保得住她这完璧之身。 西门庆此人实际上为人如何吴月娘都是心知肚明的,西门庆对庞春梅的想法由来已久,吴月娘心中自然也是清楚。 结果怎样?结果昨夜庞春梅刚回来西门庆便将她推倒! 这还让吴月娘如何能忍? 倘若再不给他些苦头吃吃,且不说他能不能长记性了,反正吴月娘心中的这口气是如何也咽不下。 这算是家丑,吴月娘在此间也是不好说,于是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向武松揶揄了过去。 众人都听在耳朵里,心里面明镜的,心知吴月娘和西门庆之间该当是有了很深切的冤仇。 此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武松自从来到此生之后,从始至终并没有和西门庆结下梁子,姑且可以算是半个朋友。 但其实这“朋友”二字,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当真那么值钱的。 朋友也好,兄弟也罢,乃至是什么闺中密友,其实尽皆如粪土罢了。 待得你有钱了时,得了势时,呼朋唤友,门庭若市。 分分钟都能够交得上顶天的挚友,恍若一奶同胞那般。 待得你没钱了时,失了势时,那又是怎一个树倒猢狲散了得? 当真可谓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吴月娘与他的这笔买卖,他绝对干得过。 于他而言,虽然表面上得罪了西门庆,但那其实无妨。 毕竟西门庆敢拿他怎样?此事西门庆忍气吞声也就是了。 武松当即拍案说道:“既然妇人执意如此,我便答应夫人了。” 此话一出,吴月娘登时笑逐颜开,连连为武松倒酒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当日午时,紫石街。 潘金莲独自坐在家中郁郁寡欢,手中用力捏着砒霜。 这两日里,潘金莲早中晚各三次为武大郎炖药,已在药中做了许多手脚。 那武大郎苦不堪言,连连跑肚伤胃,即将快要卧床不起。 这两日里武大郎坚持着去外面卖炊饼,但每逢晌午他都回来吃饭。 先前,他往往是早出晚归,晌午饭也就是在外面对付一口。 但潘金莲在药里给他下的物事杂七杂八,喝得他胃口大开很是挑嘴。 他掰着手指头一番合算银子钱,晌午饭在外面吃就不如回家来吃,回家来吃还能省下几钱。 武大郎既已吃了苦头,潘金莲也无须再等些时日,今日恰好可将砒霜下进药里,要了武大郎性命。 仔细想来,今日还须得做上一场戏才是,使些小手段哄骗住武大郎。 这砒霜混进药里亲手灌进武大郎的嘴里,待得武大郎喝下之后,过不多时,便会毒气散发。 届时他必然肠胃迸断。 武大郎势必哭喊半晌,便需要在场的潘母用被子将他死死盖住,切莫惊吵到左右邻居使人听见,金莲自己须得在一旁紧紧按住被角。 也用不上一炷香两炷香的时间,武大郎必然七窍流血,如此这般,他便彻底一命呜呼。 此刻武大郎挑着担儿一路从大雪里归来,潘金莲坐在他房内假哭。 武大郎被汤药折磨的不轻,眼下走起路来只是双脚打晃,开口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武大郎甚为艰难地将担儿放下,一路咬紧牙关,走进房内,问潘金莲道:“你怎么哭了?为什么事?” 潘金莲轻轻缓缓的擦拭着眼角热泪,道:“全然是我的不是,吃那郎中骗了!” “唉!我满心以为那药能让你身子好起来,不成想却是被人活活骗了一场,让你吃了这一大场好苦!” 武大郎道:“无妨,娘子也是好心好意,全都为了我好。那里可有好药?现在需得快些救我,我身子赶快好起来,还得出外卖炊饼挣银子。” 潘金莲连连点头,从楼上房里拿了些药来,给武大郎看了。 “这帖药可将你体内毒素清干净,太医叫你晚间吃了,倒头一睡,盖上两床被子好生发些汗,明早也便就痊愈了。” 第七十二章 武大郎之死 武大郎现如今已被折磨得近乎残破之身,他眼见潘金莲拿了这药来说了这些话,连忙抓住潘金莲的玉手。 “这可实在太好,还辛苦你晚间亲自把这药炖好喂我来吃,我先睡上一觉!” 武大郎一面说着,快速爬到床里躺倒下来。 潘金莲站在武大郎面前,面无表情地道:“你尽管放心睡便是,我自会服侍你。” 此时已至晌午,武大郎一觉睡了过去,待得睡得神思朦胧马上便要醒时,天色已然擦黑。 睁开眼来,只见潘母竟是站在床边,正定睛瞧着他。 武大郎心中一紧,急忙起身作揖,问道:“亲娘怎么来了?” 潘母闻言,连忙整理杂乱心绪,强颜欢笑道:“前两日金莲告诉过我,说她手边有些针线活托我来做,所以我便来了。” “刚才进你家门时,我见金莲她眼圈红肿,似是刚哭过,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将你吃错了药这件事告诉给了我。” 武大郎道:“亲娘无需担心,这也算不得什么,我身子骨硬朗。” 潘母只是点头笑笑,其实是真正的做贼心虚。 这几日以来,潘母每逢这个时辰都会来此。 那一日潘金莲在她家中已和她知会过了的,她又怎敢不来? 按照先前所料,兴许武大郎喝下那砒霜尚且还得几日,金莲却如此心急,非要尽快要了武大郎的命。 这也由不得她,反正事到如今任凭金莲想要做什么,都只得是由着金莲去做。 此刻潘金莲在厨房里已将药炖上了,又在另一口锅中下了一块抹布进去,一通沸煮。 方才武大郎还未睡醒时,潘金莲命潘母在房中安然等候,她自己则是在厨房里把握着时辰。 眼见时辰已到,便将那砒霜倒在药碗里。 此时,忽听得房内武大郎传来招呼:“药在哪里?快些调好端过来。” 潘金莲闻言,迅速手忙脚乱的拿着头上银簪儿在药碗里搅拌了一通,一面说着:“药已煎好,这便来了。” 潘金莲不断回头看向武大郎房内,待得用银簪儿彻底将药碗里的汤药和砒霜调匀了。 遂端着药碗,一路走进房内。 伸出左手和潘母一同将武大郎从床上搀扶起身,右手端着药,急不可耐地往武大郎嘴里灌。 武大郎刚喝一口,脸上五官登时扭曲在一起,急道:“娘子,这药实在难吃!” 潘金莲又怎么可能给武大郎用手推搡的时机,当即左手用力抓住武大郎的脖子,使劲向后拽。 一面说道:“常言道良药苦口,兹要是能把你身体里的毒素给清干净了,难吃不难吃的又有什么打紧!” 武大郎自觉这药入进口里恍若石灰拌汤一般,着实难以下咽。 方才那第一口药刚刚喝进去,立时便感觉喉咙被灼烧了一通。 眼下又将第二口喝下,这第二口比之先前的第一口更是厉害了许多。 武大郎费尽千辛万苦,将这第二口药咽下去之后,死活也是喝不动了。 潘金莲见势,连忙给潘母递了一个眼神,随即她亲身跳上床去,竟是以双腿猛然将武大郎放倒。 武大郎苦不堪言,而又无可奈何,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般说道:“娘子,这药我吃进去之后肚子里反倒是疼了起来。太苦,太苦啊!我倒是不能再喝了。” 潘金莲手中紧紧抓着药碗,咬紧牙关,心气儿尽是往一处使,死命给武大郎灌着药。 “却又有何不能吃,都是好药来着,难不成还能害了你!” 他心急间,双腿双脚在床上来回乱蹬着,险些一脚就将床脚的被子踢到地上。 潘母见势,手忙脚乱地将两床被子扯过来,没头没脸地只顾盖在武大郎身上。 武大郎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连连惨叫不停! “气也喘不上来了,实在太闷。” 此刻热汗都已从潘金莲头顶流淌下来,她上牙紧咬着下牙,将牙咬得生疼。 急忙说道:“人家太医都已吩咐过了的,让你好生发汗,如此才能好得快!” 武大郎不断惨叫,正要说话,潘金莲怕他挣扎,猛然翻身将半个身子全然紧紧压在被子上,使武大郎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嘴上说着:“这病倘使好不了,坏的也是你自己,与旁人又有何干。” 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武大郎恍若置身在第十八层地狱里。堪堪可称修罗场。 心肺如同齐齐被扔在油锅上去煎,五脏六腑仿佛是被架在烈火之上熊熊燃烧着。 腔腹内,数十柄钢刀来回乱搅。 直至七窍流血,浑身冰冷,七魂六魄尽归望江台上。 有诗为证: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本分人。 武大郎苦捱半晌,连连叹息数声,有气无力的喘息了片刻。 终于肠胃迸断,呜呼哀哉。 他身体在被子里终于动弹不得了,渐渐的,也全然没了声音。 潘金莲死死压着被子足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过后,她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 眼见武大郎双目大睁着,通身上下,动也不动。 潘金莲大口喘息,招呼着潘母将这两床被子从武大郎身上掀开。 被子甫一掀开,潘氏母女二人都觉触目惊心。 只见武大郎咬牙切齿,七窍流血,从头至脚全都僵住了。 逢此武大郎一命呜呼之际,潘金莲匆匆忙忙的一脚从床上跳到地上。 双手紧紧抓着潘母的手臂,问道:“该是结束了吧?” 潘母和潘金莲同样,也是吓得不轻。 潘母下巴连连颤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道:“我手脚……我手脚已软了的,之后诸事实在安排不上。” 潘金莲审时度势,飞身冲进正堂,将前后门全部都紧紧拽了一通。 继而冲到厨房里,将方才煮沸了的那块白布用筷子在锅中挑起。 快速挪动脚步,回到武大郎房内。 先是命潘母将被子卷起,旋即又用白布将武大郎七窍之中的淤血痕迹一一擦拭干净。 最后再将衣裳盖在武大郎身上,将房内凌乱通通收拾整齐之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自是六神无主,气喘吁吁。 潘氏母女就这样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站在床边,目瞪口呆地望着惨死在眼前的武大郎。 第七十三章 月色朦胧 一路捱到当晚戌时六刻,潘氏母女这才缓过神来。 一个抬着武大郎的头,一个抬着武大郎的腿,二人将武大郎的尸身抬到正堂里。 将武大郎长发梳理整齐,把干净鞋袜给他穿了。 再用白绢将他脸盖了上,随随便便在迎儿房中捡了床干净被子,盖在他的尸身之上。 一通忙活之下,夜色已是极深。 潘金莲将家中前后门上的锁全部打开,把房门大敞着,大叫大嚷,只顾假哭:“死了人了!死了人了!” 这一晚,月色朦胧,飞雪漫天。 清河县的大街小巷一派死寂,尤其是紫石街一带,仿佛从东头至西尾全部都已是死绝了的。 只有妇人的啼哭声来来回回地回荡着。 县衙,户房。 此时夜极深沉,武松俯首坐在书案前整理书卷文案,洪金燕站在一旁小心侍奉着。 武松整理片刻,抬起头来,用手一指西面靠墙的那张书案。 “金燕你还记得吗?先前常清德和蔡巧云夫妇二人便整日坐在那张书案前,直至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而已,那书案上都已落满了灰。” 洪金燕朝着那张书案瞧了过去,点头说道:“咱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现如今再看见这张书案,禁不住想起曾经的诸多往事。” “想那时,常清德和蔡巧云夫妇二人先后进入户房,我整日里在此间埋头苦写,当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言。” “却又怎生料到,到头来竟会有这么一天,一个住着旁人家的房吃着旁人家的饭,一个惨死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生还。苦哉……苦哉……” 武松闻言,摇头轻叹。 先是将整理好了的手边的一摞文书挪到一旁,继而站起身来,道:“普天之下,如常清德这等人当真不少。” “实在不知道这些人最终的下场究竟是有多么惨烈,也罢也罢,我管不了那么许多,这个实是时代之悲哀。” 不久,户房外面传来敲门声响。 武松眼前一亮,命洪金燕前去开门。 房门甫一大开,五名士兵风风火火地走进户房里来。 众人看见武松在此,纷纷鞠躬弯腰,道了声:“武都头,事已办妥。” 武松将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五名士兵面前。 问向为首之人:“将西门庆的生药铺子关门之后,店内中人可否有说什么?” 为首之人摇头说道:“倒也没有说什么,我等将西门庆的生药铺子查封之后,店内掌柜得知此事是武都头您吩咐的,二话不说便前去西门庆府中禀报。” 武松再问:“你可否见到西门庆?” 为首之人再道:“没有见到。” 至此,武松心中有数了。 赏了这五人每人二两银子,道:“此事你们办得很好,非常妥当,这么点赏银就给哥几个买壶酒吃。” 五名士兵纷纷道歉,每人都将这二两银子看得极重,心下无尽欢喜。 武松看向洪金燕,笑道:“此事既已办妥,那位夫人自然开始乐得其所了。” 洪金燕想起今日在翠仙楼里吴月娘的音容笑貌,便笑出声音来,道:“哈哈!她得了逞。” 五名士兵正是向武松道别间,各自要转身往外走,忽听得户房外面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 有一人声嘶力竭地嚷道:“武都头,你家哥哥死了!” 武松闻言,心中轰然一震,快步闪身行至门口,紧皱眉头望着来者。 来者是县衙里的一名捕快,其时,此人在紫石街巡逻时,潘金莲正大敞着房门对天地之间嚎啕大哭。 此人循着哭声来到潘金莲家门前,一眼认出这妇人是武松的嫂嫂。 问明原因之后,什么也顾不得了,险些将手中的灯笼都给扔到地上。 此刻武松得知了此事,不禁是骇然失色,撇下那五名士兵,独自乘马飞速前往紫石街。 此时已是亥牌时分,大雪仍旧未停。 紫石街的街头巷尾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吊诡之气。 处处透露着阴森,寒风里甚至都挟带着些许诡异。 武松胯下良马尚且还未行至潘金莲家门前,武松便急急忙忙飞身从马背上跳下,一路快步跑到家门前。 眼睁睁瞧见潘金莲瘫坐在门口嚎啕大哭。 潘金莲甫一看见武松,立时便停止住了哭声。 武松皱紧了眉头,走上近前,眼见潘金莲竟是干打雷不下雨。 那哭声堪称惨绝人寰,可称得上是震天响。 可潘金莲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泪花。 武松只是拿眼睛看着,心下也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便抢身掠过潘金莲的身子,走进房内。 他甫一走进房内,武大郎的尸身映入眼帘。 潘金莲迅速起身走回屋内,站在武松身后压着嗓子急声道:“他已死了!” 武松站在原地半晌过去,巍然不动。 潘金莲秀眉紧蹙,快步走到武松面前,重复了一遍:“他已死了。” 潘金莲眼见武松面无表情,眉头深锁着,仿佛是在思量着什么事。 良久,又是良久,武松看了眼门外,随即吩咐潘母将家中各处房门全部紧紧关闭上。 继而,亲手拉着潘金莲走进屋内,急声问道:“金莲,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怎么可以活活将他杀死呢?” 潘金莲花容失色,显是一派做贼心虚。 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并非是奴家将他杀死,他是自己吃错了药,再说了,他身子原也是……” 潘金莲一语未毕,武松急不可耐的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道:“我问你呢,怎么可以活活将他杀死呢?” “他忽然便死了,紫石街的街坊们你以为会作何感想?清河县内的百姓们,你又以为会作何感想?” “此事了不得的,你实在是铸成大错,俗话说的好,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难道你不懂吗?” 潘金莲眼见武松如此质问自己,一时间委屈心酸,泪如雨下。 “奴家……奴家还不是想要尽快嫁给你吗?若是奴家早一日成了你的人,此生也无憾了。” 武松心中一紧,缓缓松开潘金莲。 双手捧着潘金莲的俏脸儿,定睛瞧着…… 第七十四章 入殓 潘金莲的泪水甫一夺眶而出,立时便泪如雨下,武松望着此刻泪眼蹒跚的她,心中也满是纠结。 “你的心思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你将他给害死了,即便是我能够罩得住你,可你也明白,这世间人心最难料定,万一不料……” 武松一言未落,潘金莲抽泣着道:“你与那李瓶儿相识不满一个月,你们两个人便已成婚,我看在眼里,难道心中就不急吗?” “你们两个人整日里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可你又懂得我心中感受吗?” 武松轻轻抓着潘金莲的香肩,一字一顿地道:“我都懂,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 “咱二人之事先前我已和你交代过了的,尚且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相信你。” 潘金莲用力将脸上热泪拭去,执拗地道:“你一直以来都十分相信我,我自然知道,可倘若说我根本就无法相信我自己呢?” 这一句话,霎时间就令武松心乱如麻。 武松整个人怔怔地愣在当场,沉默不语。 往常潘母这时间早已上床就寝,由于武大郎之死重如泰山,所以她今夜便始终在此安然守候。 眼下,潘母远远地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 屋外风雪飘摇,屋内烛光闪动。 在这并不算太宽敞的一方天地之间,各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 潘金莲眼眶里的热泪大肆闪烁,聚精会神地望着武松,也不再说什么。 武松将双手从她的香肩之上缓缓的挪了开来,轻轻坐到桌前,不断拿眼睛瞥着躺在地上的武大郎之尸身。 这一夜,武松、潘金莲及潘母三人未曾离过此间半步。 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各人一直一语不发。 直至翌日清晨时分,天色尚且还未破晓,武松取过银子来,交给三名心腹士兵,让他们替自己买棺材发送武大郎。 他拉着潘金莲走到楼上闺房里,潘母拿着扫帚在原地收拾。 这妇人与武松同样也是彻夜未眠,此刻对武松说道:“武大郎今日已死,从今往后,奴家事事全凭你做主,你让往东,奴家决计不会往西。” 武松眼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道:“这个我心里面自然有数,放心吧。” 这妇人道:“我嫁了你之后,到底是做大还是做小,其实在我心中也都没什么的,差不多的。” “但是唯有一节,倘若此后你负了心,届时却又怎地?” 武松道:“金莲,我在此向你保证,倘若我武松对你潘金莲日后负了心,就如他一般。被你下毒害死了也就是,那么的七窍流血,那么的惨不忍睹。” 这妇人满脸正色正凝神约定着,冷不防地被武松逗笑出声。 这妇人直是伸着手轻打他,随即复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会出尔反尔吧?” 武松道:“出尔反尔,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那岂不就是和小人与女子无异了!” 这妇人心头舒展开来,紧蹙着的秀眉也渐渐平坦了些。 接下来便是武大郎入殓之事。 届时仵作自然看出破绽,此事倘若放在旁人身上极难解决。 但是放在武松的身上,虽也需得费上些功夫,但也还是很好解决的。 入殓师是紫石街里面的街坊何九,武松吩咐他一声,他决计不敢违背武松的意愿。 此一节不过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情而已,但不能迟了,倘若迟了,唯恐夜长梦多。 待得天色亮了一些时,武松亲身前往何九府上。 这妇人在家中也未闲着,指使她母亲去街上买了棺材冥器和香烛纸钱之类。 但就便是加上在武大郎灵前点起的一盏随身灯,也没花去多少银子。 自古以来,都讲究个死者为大。 按说这武大郎的身后之事全部安排满了,应当是很大一笔花销才对。 实则却不然,只花了这么三瓜俩枣的罢了。 主要是因着潘金莲件件样样专挑便宜的置办。 潘母在街上买,潘金莲独自在楼上闺房里描眉画眼,梳妆打扮。 武大郎之死,很快便传遍了清河县。 潘氏一族倒是没来什么人,但同住在紫石街的街坊们几乎是依次到访。 众街坊甫一走进正堂,就见武大郎的灵位已经摆上了,眼见潘金莲独个跪在灵前痛哭失声。 众街坊以为潘金莲当真落了几滴泪,其实潘金莲只是拿手虚掩着粉脸故作假哭。 众街坊问道:“大郎忽然间生了什么病便死了?” 潘金莲也不将头抬起,只是佯装出一腔哭音来。 答道:“无非是因着心疼病罢了,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的,不想近两月却愈发严重,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不幸昨夜活活疼死了,苦啊苦,实在苦死。” 潘金莲话音刚落,便继续哽哽咽咽地假哭起来。 左邻右舍心中其实也清楚,这武大郎死的不明不白,这妇人只是说武大郎有心疼病,可眼下人既已死,哪里还能对得上号? 不好只顾一再问她,于是众街坊只是规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死是死了,活着的还得安稳度日才是。” “娘子最好还是别上火,凡事想得开一些,火大伤身。” 潘金莲假意谢了,这一群人便各自四散而去。 此时士兵们已将棺材抬进来,仵作何九来了,武松也回来了。 武松将双手背在身后,眼见家中探望之人络绎不绝,刚走了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大有要将门槛踏破之势。 武松心中清楚的很,倒也不是这些人与武大郎生前交好,纯粹只是闲来无事看热闹的心态。 武松从潘母手中接过一身白衣素服,进房里换了上,出来时便跪到潘金莲身边去。 众街坊走了一会儿,来了一群,走了一圈,又来了一伙。 直至王婆,郓哥,姚二叔,赵四叔这四人来到,所论话题才开始别开生面地改变了。 王婆和郓哥二人自不必说,这二人一个住在武大郎隔壁,另一个经常同武大郎在街上做买卖。 姚二叔和赵四叔这二人同样也是与武大郎有些交往。 姚二叔毕竟是开银铺的,武大郎在街上做小买卖交易银两时少不得麻烦他。 赵四叔是开纸马铺的,为人忠厚老实,少言寡语。 他从不忍心如其他人那样欺辱武大郎,于是武大郎和他还算较为亲近些。 第七十五章 心怀鬼胎 姚二叔和赵四叔见潘金莲这妇人始终啼哭不止,相视一望,姚二叔起先开口。 姚二叔拿手一指武大郎的灵位,道:“刚才都已听街坊们说了的,武大死于心疼病,我姚文卿虽和武大并非沾亲,但几年光景下来也还算是带了些故。” “我姚文卿想问一句,娘子你说武大郎死于心疼病,但我怎么从未听说武大郎害过心疼病呢?” 潘金莲只顾着用手拨火,吸了吸鼻子,道:“早些年便已有了的,只是多年未曾复发过,姚二叔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姚二叔点头道:“原来早些年便已有了,多年没有复发过,我倒是好奇,既然多年都没复发过,何以近来却又复发了?” 潘金莲本就做贼心虚,眼下听姚文卿这么一说,心下不禁一颤。 她足想了片刻,这才吞吞吐吐道:“此事……那个……此事说来也是,唉!也是怪奴家了,倘若奴家……奴家同你说……” 赵四叔眼见这妇人如此,不禁是冷哼一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具体怎样好生说着便是了!” 潘金莲冷不防地抬起头来,看了姚二叔和赵四叔一眼。 他二人此时心中都是怒火大发,憋的脸红脖子粗。 恐怕也还是因着有武松在场,倘若不是因为武松在此,他二人此刻只怕已对潘金莲打骂起来。 潘金莲将嘴一撅,重新低下头来,飞快地拨着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恪守妇道,又会说个什么了,休来问我!” 姚二叔咬紧牙关,脖子上青筋暴起,厉声道:“我看便是你这不知廉耻的妇人……” 话音未落,郓哥猛然一巴掌狠狠扇在他头顶。 他一怔,急忙转头看向郓哥。 郓哥二话不说,用力紧紧抓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道:“你这傻老头子又懂个什么了,休吵到武大嫂了,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郓哥说完,冲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快速鞠躬。 继而又转过头去,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冲着姚二叔比划着嘴型,是以:别再说了! 房内甚是寂静,温水滴落也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王婆在一旁笑道:“你这小猢狲,连个话也不会说,这寒冬腊月的天寒地冻,你还让姚文卿哪里凉快哪待着去?” 郓哥满脸狐疑地望着王婆,问道:“那你说去哪里待着?” 王婆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笑道:“那自然是去暖和的地方待着啦。哈哈哈!” 王婆一连串的大笑声,将这摆放了武大郎灵位的正堂里搅得众人满面诧异。 王婆足足笑了有一阵,半晌过去,才故作反应过来,连忙双手合十,冲着武大郎的灵位拜了拜。 嘴上说着:“哎哟喂,大郎啊,你也明白我这人心直口快做事不经过大脑,休要见怪。” “其实按我说啊,这世间什么事情都有,你觉得你自己可怜,只怕是因为你没见过大世面。” “古往今来比你可怜的,嘿嘿!大有人在。你想要排上个惨人儿,你却能够排得上号吗?” 郓哥在一旁拿耳朵听着,心知王婆这话里意有所指。 郓哥先是看了看武松,又看了看潘金莲以及潘母,心思一定,快步走上近前。 冲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说道:“大郎之死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心里面很是难过,但是常言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 “先前大郎他欠我三两银子,眼下我这买卖也不大好做,所以我干脆就直说了,我此番来此,主要是向武都头和嫂嫂索要这三两银子。” 跪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武松掏出四两银来,命身后士兵给郓哥送了过去。 郓哥接过银子,正是满心欢喜地往外走。 忽然间想起来了些什么,又转回身来。 一面轻挠着头一面笑道:“大郎他欠我的这银子实在是时隔日久,我记错了啊!不是三两,是十五两。” 此话一出,王婆,姚文卿,赵仲铭三人齐齐看向郓哥,三人都是满面错愕。 王婆上下打量着郓哥,险些没忍住将内心话说出来:你这小猢狲卖些翠梨还能有这许多银两?当真是个人精,趁武大郎死了,跑来趁火打劫。 王婆也不甘示弱,直接向武松索要二十两银子。 姚文卿和赵仲铭二人来此并无他意,只是觉得武大郎死得实在是太过憋屈,其中定然是内有隐情。 眼下眼睁睁瞧着武松当场将十五两银子给了郓哥,又将二十两银子给了王婆。 他二人又怎能放过这大好时机? 试问,这世间有谁能与钱财过不去? 于是这般,姚文卿和赵仲铭便一人提出八两银,另一人提出十二两银,纷纷以武大郎拖欠他二人之名,向武松讨要。 武松自然都给了他们,没有打马虎眼。 这其中其实也是有原因。 武松现如今家财万贯那自不必提,反正他这人无论前世与今生都是一个十足的钻到钱眼里之人。 为何没有问他们要借条?又为何没有多家问上一、两句? 纯粹只是因为武大郎之死他被潘金莲拖累着做贼心虚。 于是,这四位街坊要了,他便就给了。 另有一则,须得说明。 当堂索要银子初始是郓哥起的头,郓哥起初只说武大郎欠他三两银子,武松直接给了他四两银子。 他拿着这四两银子立刻又反悔了,决定将这三两银子直接改做十五两银子。 但其实他还能将这数字夸张很多,向武松索要更多,可他并没那么干。 其余三人眼见郓哥得逞了,也都纷纷向武松索要银两,其实还都不多,他们原本可以要的更多。 原因就在于银子要的少了些时,武松虽然心中难免犯膈应,碍于欠债还钱该给还是得给。 但倘若是将银子要了很多,三十两,四十两,五十两,乃至是更多,届时定然麻烦。 武松在清河县内位高权重,倘若日后随随便便在暗中给他们下个绊子,他们也是再也混不下去。 被武松记恨了,他们只怕还得死于非命! 于是,索要银两便索要银两了,就只敢索要这么三瓜俩枣的而已,实在不敢多要。 第七十六章 恋恋不舍 王婆和郓哥等人既已得了银子,便也不再打算继续留在此地打搅武大郎灵位。 姚文卿和赵仲铭二人原本和郓哥所想不同,但谁又能和钱财过不去呢? 方才他二人临时改变主意向武松索要了一笔银两,眼下他二人各自手中捧着银两,便跟随王婆和郓哥从房内走出。 王婆和郓哥等这一伙街坊走了之后,天色也已不早了,之后又来了两伙人数不同、交情不等的街坊们。 众人也没别的话,反正基本上只是说着:“大郎现今已然归天,娘子休烦恼。” 待得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将街坊们全部打发走了,潘母将家中房门紧紧关闭了上。 接下来便是等待时间,由于武大郎是前一日夜里死的,所以便从前一日夜里开始计算时间。 今日一日,明日一日,到得后日,便可将武大郎的尸身抬进棺材,发送出殡,城外火化。 此时,武松的心腹士兵们在厨房里将饭菜做好了,武松和潘金莲及潘母三人走到厨房里坐在饭桌前。 昨夜连着今日下来,三人早已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后背。 一通胡吃海塞下来,三人快要吃饱时,武松道:“我刚才想了一下,莫不如今夜金莲便随我回天汉桥边,反正早去也是去,晚去也是去,现如今也不用在这里继续逗留了。” 潘金莲对此毫无异议,点头道:“那倒也好,只是不知瓶儿意下如何,我随你回家去了,瓶儿难不成不会介意吗?” 武松摇头道:“她自然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我和她成婚之前她便知道咱两个人的事,所以也无妨。” 潘金莲思量片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潘母在一旁问道:“武大的尸身还留在房中,家里倘若无人实在也是不成体统,你二人若是急于这一时半刻的,那就一起回家去。” “老婆子我留在这里,另外再去找金香,她现如今得了势了,家里面的钱财堆积如山,让她指派两个亲戚过来与我一同守着。” 潘金莲“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将碗筷齐齐放下,说道:“我五姐她现在今非昔比是不假,可你说,那五姐夫现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了?” “躲还躲不及呢,你倒好,还主动凑着贴上去,你也不怕人家给你些苦头吃。” 潘母闻言,摇头苦笑。 武松已有一段时日没见到那李公公了,这李镇宗的父亲李贤佑自从成为太监之后,回到清河县里一番扬眉吐气。 将过往里与他有些仇怨之人全部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其他的暂且不说,只说潘氏一族众人。 潘氏一族众人究竟被他弄成何等惨样,谁不是心知肚明? 手段之残忍,用心之狠毒,世间少见。 按说,从潘金莲对武松的叙述当中,武松能够听得出来,这李贤佑当年在离开清河县之前是一个极其宽厚老实的人。 但他在成为太监之后,性情大变,彻彻底底的与先前脱胎换骨。 武松说道:“其实这也无妨,大娘在此守着,我派些士兵过来也就是了,何须劳烦亲戚。” 话音刚落,潘金莲和潘母二人齐齐看向她。 武松看了看自己,问道:“看什么?” 潘母笑道:“你和金莲成婚之后,便成了一家人,怎么还叫我大娘,该当叫我亲娘才是。” 武松爽朗一笑,一拍大腿,亲自给潘母斟了半杯酒,叫了声亲娘。 吃过饭后,时辰已经不早,武松和潘金莲便要启程动身前去天汉桥边。 刚要走出门时,忽看见站在一旁怔怔发愣的迎儿。 武松和潘金莲相视一望,武松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将迎儿的两只手轻轻抓住,问道:“要跟我们走吗?我把你和你金莲小娘一起带回家去?” 话音刚落,潘金莲一急,连忙说道:“你管她做什么?让她留在家里也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一岁两岁的了,死不了人的。” 武松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让她自己留在家里?你是想让她自生自灭吗?” 潘金莲无言,只是将头转向一边。 武松摇头轻叹,回过头将方才的话又向迎儿问了一遍。 迎儿对这个家原也没什么感情,像先前武大郎在世之时。 每次迎儿被潘金莲欺辱,武大郎要么是只在一旁看着,要么是为讨得潘金莲欢心与潘金莲一起对付她。 难道昨晚武大郎死时迎儿当真一无所知吗? 其时,武大郎五脏六腑均是犹如被乱刀狂搅一般,惨叫声无比凄厉。 又何止是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想了想而已? 简直是周遭附近三户以内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迎儿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毕竟她对武大郎没什么感情可言。 迎儿当时的确是觉得有些惊悚寒意,但也仅限于此。 眼下迎儿不加思量,立时便紧紧跟随在武松身边。 武松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手抓了迎儿的手,一手抓了金莲的手,带着她二人一路走了出去。 离开家门,骑上马去,潘金莲坐在最前面,迎儿坐在中间,武松驾马坐在最后面。 如此这般,乘着夜色,一路前往天汉桥边。 回到家之后,看见坐在正厅里安然等候许久了的李瓶儿,李瓶儿见武松拉着潘金莲与那女童迎儿。 立刻吩咐丫鬟锦夏将热在锅中的饭菜端上来,与他三人一同享用。 席间李瓶儿和潘金莲互相有说有笑,这往日里冷冷清清的深宅大院里倒是平添了些热闹。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到得第三日的三更天时,武松和潘金莲二人乘马回到紫石街。 其时夜色苍茫,请了四个和尚来念经。 武松和潘金莲及潘母三人在一旁看着,耳畔吟诵经文之声连续不停。 一路到五更天时,众人进门将棺材从房内抬出去,其中也有几个邻居前来一起帮衬,吊孝相送。 潘金莲穿着一身白衣素服,坐在一顶轿子里,一路之上始终假哭不止。 武松骑在一匹马上带着潘母,一众人等从紫石街一路向南而行。 第七十七章 神秘之人造访 夜空晴朗,风吹动起来也不苦寒,甚至还挟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这是不大寻常的,甚至苍穹之中星月也是颇为璀璨。 仿佛人间几十年里从未出现过如此好的天气。 武松骑在马上,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一眼天色。 三番四次欲言又止,缓缓又将头低沉下去。 一行人等行至清河县的南门外时,纷纷从轿内及马上走下,走到化人场上,高举火把将棺材烧化。 装着武大郎失身的棺材甫一落入火中,只是眨了眨眼间,棺材便被烈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众人等将骨灰撒在池子里。 众人的斋堂管待,一应全部都是武松出钱安排。 此事完毕之后,潘金莲跟随武松回到紫石街家中,在楼上设了个临牌,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是以:亡夫武植之灵。 潘母在一旁点了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了些经幡钱纸、金锭银锭之类。 武松和潘金莲在一旁呆呆地坐着,彼此沉默无话。 潘母一通忙活之后,转过身来说道:“武大的身后之事现在也已料定,咱这便走了吧。” 武松起身,走到闺房门前,眼见潘金莲一直坐着,怔怔发呆。 武松问她:“天都快要亮了,怎么还不走?” 潘金莲缓缓说道:“让奴家在此多待上一会儿,你和咱娘先去楼下吧。” 武松和潘母便从楼上走到楼下,来到桌前坐下,潘母叹了一口气,道:“唉,金莲她现如今仍旧怨我,你说怪得着我吗?” “几个女儿你都见过的,个个长得平平无奇,实不出挑,唯独金莲生得肤白貌美,从几个女儿里面挑选一番,你说当年我不卖她却又该卖谁呢?” 武松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金莲心中记恨你那是无论如何也抹除不掉的了。” 潘母叹道:“也罢也罢,我这老无所依,也没个指望,自此之后老死在家里也就是了。” “我这年老体衰的,挣不来几钱银子,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也是舍不得。” 潘母开始哽咽起来,无助地看向武松。 武松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随我们一同回天汉桥边,我以每个月十两银子的薪资将你雇佣进来家里,如何?” 潘母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好极好极。” 武松不再说什么,只是抬着头望向坐在闺房内的潘金莲。 此时潘金莲俏脸儿上无任何悲喜,瞧着房里的铺陈摆设,一桌一椅,一床一被,委实太多回忆留存在此间。 眼下突然要走了,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到底是舍不得,还是终于等到这一天? 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 这一日,在紫石街的家里待到很晚才回天汉桥边,白日时分武松去了县衙里一趟。 就武大郎之死一事和李拱极交涉一番,李拱极大感意外,忍俊不禁道:“厉害的很呢!你嫂嫂当真女中豪杰,世间鲜有女子可与之匹敌。” 武松摇头笑道:“知县大人还是少拿此事取笑了。” 李拱极连忙辩解道:“咱二人是多么过命的交情,我怎么可能拿此事取笑?非也。” “我只是想说,这女子厉害,非一般的寻常人物啊。” 武松轻轻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武松只是在县衙里画了个卯,便回家去了。 从这一日开始,武松和潘金莲便合计着挑个黄道吉日成婚,潘母和李瓶儿在一旁为他二人算日子。 左挑右选,左选右挑,发觉还是腊月二十三日最为合适。 其实此事颇为棘手,因为到腊月二十四日开始便已是新年。 腊月二十三日虽是黄道吉日不假,但却与年节之喜气相撞,未免有些不妥。 两个人掰着手指头仔细估算一番,要么就在腊月二十六日成婚。 虽然这一日尚且不及腊月二十三日,可至少也没和年节的喜气相撞。 最后,潘母和李瓶儿两个人还是将具体成婚日子的决定权交给了武松与潘金莲二人。 潘金莲决定成婚的日子就选在过年的前一天,腊月二十三日。 这几日被武大郎的身后事耽搁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决定好成婚的日子之后便一同回房欢愉去了。 当晚,夜幕低垂,月如银盘。 武松从房内走出,独自在院内来回徘徊着。 府上一名丫鬟忽然从第一进院里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向他禀报说有一伙男子正在门外求见。 武松问是何人,丫鬟说:“这伙人只说与老爷您是师兄弟关系,具体是何人,具体是从何而来,他们都没说。” 武松点点头,跟随丫鬟走向第一进院里。 来到门前,武松命丫鬟将门推开。 只见有三名男子站在门外,这三名男子长相模样形态各异,或是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或是身形瘦弱浑身书生意气。 为首之人双目炯炯有神,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宛似天神降落凡间一般。 身上穿了一件紫色长袍,不怒自威。 武松双手抱拳,望着这人道:“敢问壮士何人?何来我这里?” 此人同样也是双手包拳,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一面问道:“当年一起学艺拜师,同门之情深如四海,莫非年深日久的,师弟给忘了?” 武松听此人将自己唤作师弟,大感匪夷所思。 这人身后的两个人纷纷抱拳看向武松,其中一个个子稍显矮一些的人说道:“五师兄多半是忘了,咱们随武师兄进院内详谈便是了。” 武松见这三人满脸浩然正气,全然不似等闲之辈。 又主动找上门来,不好推去,于是便将这三人请进院内。 进了院内之后,丫鬟将大门紧紧关闭,为首之人见武松看着他们满脸的陌生神情,诧异地问道:“莫非师弟当真忘了我们?” 武松道:“恕我无礼,真是不记得,不如你……” 武松一语未毕,便在这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年幼之时在高手周侗手底下学习武艺的画面。 那是早春三月里的画面,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一处院落里舞枪弄棒。 院内四处万花齐放,于万紫千红之中,一道俏丽身影,手挽花篮面带微笑,款款走来。 第七十八章 师徒情深 小伙子们一面憨斗着,一面看向那道倩丽身影。 那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儿,年龄至多仅仅是在十六岁而已。 这女孩儿将花篮放下,伸手冲着小伙子们比划了一番,示意他们过来。 继而,小伙子们纷纷放下手中刀剑,陆陆续续地朝着女孩走了过去。 那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从袖中掏出五袋干果蜜饯,掩面轻笑,向小伙子们递了过去。 这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一段时光此刻犹如春光乍泄一般,在武松脑海里蔓延开来。 那年他年龄还很小,师父周侗也是正值壮年。 同门师兄弟们分别为:大师兄卢俊义,二师兄林冲,三师兄史文恭,四师弟武松,五师弟岳飞。 若没有今夜卢俊义等人造访,这一段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一段时光武松是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 此刻,武松定睛瞧着这三人,那为首的双目炯炯有神,眉峰八字,身长九尺的人正是卢俊义。 站在卢俊义身畔左后方的那豹头环眼,燕额虎须的高个男子,便是林冲。 站在卢俊义身畔右后方的那身材高大,面白微胖的男子,便是岳飞。 师兄弟五人之中,除了他们三人及武松以外,另有一人是史文恭。 此时武松恍若一梦苏醒一般,一把抓住卢俊义的手臂,一面看着林冲,一面又看着岳飞,一声惊呼:“实在是年深日久,我竟将自己的手足兄弟都给忘了!” 武松速命府上丫鬟将三位英雄好汉请进正堂,沏上热茶,备好点心,热情款待。 卢俊义等三人际遇各不相同,现如今因缘际会之下,卢俊义与林冲二人都上了梁山。 唯独岳飞一人在兵营里孤独当差,未曾建功立业过,前途未卜。 卢俊义说道:“近来大哥听闻四师弟在清河县里赤手空拳打死了大虫,名震天下,进入官府当了都头。” “实也是先前琐事缠身,若是师哥师弟们得知了此事,定是要前来清河县与四师弟同住一阵的。” 武松感念旧情,连忙看着三人说道:“那也不打紧,现在兄弟们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在我府上多住些时,咱们好好叙叙旧情。” 武松一面说着,看着林冲和岳飞二人爽朗笑着。 然而卢俊义等三人脸上却无分毫笑意,旋即,林冲道:“四师弟,其实哥哥们每日里都有许多大事小情需要料定,此番我等之所以会来到青河县找你,实是事出有因!” 武松正笑着间,忽听得林冲这语气之中相当不对劲,便迅速收敛起了脸上笑意,将正堂内侍奉着的丫鬟吩咐了出去。 待得正堂内的丫鬟都出去了,武松伸手搬了张椅子端坐在三人面前,郑重问道:“都是自家的手足兄弟,有何事直说便是。” 卢俊义正要说话,这一年里尚且还很年幼的岳飞禁不住心中悲怵,脱口而出道:“师父……师父他去世了!” 卢俊义和林冲正要补充,然而岳飞此话一出,武松心中一震,猛地窜起身来。 脸上五官扭曲在了一起,急声问道:“师父作为当世不世出的高手,因何而死?” 卢俊义将手中热茶用力撇到一旁,斩钉截铁地道:“师父是被老三那个吃里扒外人面兽心的畜生,亲手杀死!” 武松心知卢俊义口中所说的老三,便是三师兄史文恭。 这人在武松的印象里是极浅极浅的,远不及其他几位印象深刻。 但这人毕竟与武松当年同在周侗手下拜师学艺,所以武松一听,立时就想了起来这人的面容。 林冲此刻目光如炬,道:“史文恭之所以会将咱师父杀死,主要也是因着临清城的坐地虎刘华彦下了重金雇佣这畜生。” 武松极感震撼,怎地此事还与那坐地虎刘华彦相关? 先前武松和刘华彦交过一次手,武松对于此人的手段心知肚明。 若说他是个酒囊饭袋碌碌无能之辈,未免小看了此人。 但若说此人是个高手,那更是无稽之谈,贻笑大方。 当晚在西门庆府上,武松大展玉环步鸳鸯脚之绝杀秘技,将刘华彦打得抱头鼠窜连连哀嚎不止。 这样的一个徒有虚名的家伙,却又怎么会和师父周侗结下冤仇呢? 一时间,武松满头雾水。 连忙让大师兄卢俊义将此事前后经过讲述个明白。 原来,刘华彦在临清城中与金人相交已不是一两日了,眼下在遥远的东北极寒之地,金辽两国正在大战。 金国虎狼之师攻城略地,辽国几无还手之力,况金人又狼子野心,一面与辽国大战,一面又对大宋虎视眈眈。 大宋朝廷此时已经相当坐蜡,究竟是否该当相辽国伸出援手相助,亦或者还是与金国结为联盟一同对抗辽国。 在朝堂里君臣上下的心中,始终都是悬而不决。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刘华彦屡次与金人往来,在临清城中弄了一出出颠倒乾坤、黑白不分的荒谬之事。 周侗堂堂一届威震天下的英雄好汉,自是看不得刘华彦在临清城中胡作非为。 于是,周侗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刘华彦好生相告。 刘华彦自是不听,周侗软硬兼施,刘华彦反倒记恨在心中。 如此这般,刘华彦和周侗二人的冤仇便就结下。 刘华彦遍寻天下各路英雄,誓要挑选出足以对付周侗的人,这时,便将糖衣炮弹对准了周侗的第三徒弟,史文恭。 史文恭在周侗手底下学艺多年,学得一身通神本领,被刘华彦下以重金雇佣了过来,帮衬刘华彦杀死周侗。 那一日,史文恭和周侗二人打了不下三十回合,直是日月无光天地昏暗,二人迟迟不分胜负。 周侗感念师徒之情,刻意留了一手,就连那看家本领玉环步鸳鸯脚也仅仅使了一半,当即便让史文恭在自己面前消失。 并且当众大辱史文恭,将史文恭逐出师门。 周侗转身离开时,史文恭用尽平生所学偷袭成功,当场取了周侗之性命。 周侗之死,距今已整整过去了四日。 天下各路英雄好汉得知周侗一死,心中自是震撼无比。 第七十九章 周侗之死 周侗此生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周湘湘。 周侗归天之后,周湘湘特地从江南火速赶往临清城,召集门下弟兄,合计商议报仇之事。 周侗的老兄弟们近些年来散布于天南海北,甚至有几位都已在大理和西夏定居。 老兄弟们甫一得知周侗归天,立刻便火速聚集在周湘湘身边。 门下弟兄们就是在这时给卢俊义、林冲、以及岳飞三人分别捎信。 让他三人以最快速度赶至临清城,并且在赶至临清城之前,要将周侗的第四徒弟武松一并带上。 卢俊义等人甫一得到信件,立时便放下手边所有事情,火速赶往此地。 于是这般,才有了今夜三人齐齐火速找上武松家门之事。 此刻,卢俊义将此事前后经过讲述了个明明白白。 武松听卢俊义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心中怒火已成燎原之势。 只听得卢俊义说着最后一句:“师父这辈子忠肝义胆为国效力,从不贪恋儿女之情,仅生下小师妹周湘湘这一个女儿而已。” “倒也苦了小师妹,她自从长大成人之后遍走天南海北,如同一位苦行僧,废寝忘食苦苦追求武学之真谛,苦哉!” 武松咬紧牙关,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一般,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小师妹今年也该有二十三岁了吧?” 林冲满脸怅惘,点头道:“该是二十三岁了。” 岳飞握紧双拳,在堂中来回夺步,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让我逮到老三这个畜生,我非要将他大卸八块,把他人皮卸下来,为师父的亡魂祭天!” 林冲和卢俊义二人轻轻点头。 其实岳飞这番话多半是感情所致,倘若冷静下来一想,想要办得到那是十分之难。 因着兄弟五人之中,老三史文恭天资卓绝极会讨师父关心,他的武功造诣远在其他四人之上。 大师兄卢俊义最先投入周侗门下,在五人之中,他的年纪也是最长。 然而,那又如何了? 论起手段来,论起造诣来,他都远远及不上史文恭。 史文恭此人心狠手辣,武功盖世,倘若他人生际遇不佳,无法如鱼得水,那也就罢了! 他一旦是顺着东风乘风破浪,必然扭转乾坤,将人间搅得永无宁日。 基于这一点来看,岳飞说要将史文恭大卸八块,说要将史文恭的人皮卸下来,成功的胜算把握压根也没有几分。 现如今武松既已得知了此事,自然丝毫不会犹豫,直接便要启程与师兄弟们动身前往临清城。 他让师兄弟三人去膳厅吃饭,自己则是一路走回房内与李瓶儿和潘金莲衷心相告。 说来,周侗之死他之所以这几日没有听说,恐怕多半是一直忙于武大郎的事情上面,疏忽了天下之事。 周侗毕竟贵为一方英雄,他的死,必然轰动天下。 况且临清城与清河县距离又不算太远,这一地发生了大事,那一地定然第一时间知悉。 此刻,潘金莲在一楼闺房里歇着,李瓶儿在三楼闺房里睡着,武松用了一会儿工夫才将她二人聚集在同一间房里。 武松将师父周侗之死向她二人讲明,告诉她二人,自己要与三位师兄弟前往临清城料理此事。 武松临走之前,最为担心的还是潘金莲。 因为眼下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潘金莲正式娶进门来,而这一处所在又是李瓶儿的。 倘若她二人在家里相处不好,心中一旦记恨了对方,那可也很是令武松头大。 武松对李瓶儿说道:“你和金莲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相处,俗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 “我们的这日子直到现在为止才算正式过上,你和金莲切记不能交坏,此一事重如泰山,须得牢牢记在心中。” 李瓶儿表现的很是懂事,双手抓着武松的手臂,连连说道:“你就放心去吧,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两个人在家里一定好好相处,让你省心。” 武松看向一旁的潘金莲,郑重道:“切记,一定要好好相处。” “倘若是你二人之间发生了任何不愉快,有了任何的小摩擦,也一定要暂且先搁置下来,等我回来你二人各自向我告状就是。” 潘金莲此时眼眶中泪光闪烁,武大郎才死几日,她尚且还没有正式嫁给武松,武松眼下要走了,究竟要她如何自处? 潘金莲打从心底不想要让武松离开,可是眼见武松说起此事之时,就连眼神都变了一番模样。 又如何还能够拦得住他? 她心中姑且只记得那句好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 万事,顺其自然为佳。 潘金莲想通了这一节,便对武松道:“你安心去吧,我和瓶儿在家中好好等着你回来。” 武松嘱咐完了他二人之后,便推开房门走向过道,一路快步的走到膳厅里。 眼见桌上饭菜几乎没有动上几筷子,卢俊义等三人倒是吃了几杯酒,眼下正在低声密语。 武松快步走了过去,说道:“家里面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咱们立刻启程!” 卢俊义伸出手来,在武松眼前晃了晃,说道:“哥和弟们现如今各居其位,身份都很敏感,倘若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一同前往临清城,恐怕多生事端。” 林冲点头说道:“四弟,现如今我和大师兄都已上得梁山做了贼寇,身负数件命案,大师兄自不必多说了,我在上梁山之前就曾杀了数人。” “五弟倒是还好,但他难就难军营之中军纪严明,他此番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一路只走山路掩人耳目,生怕被人瞧出来。” 武松沉吟片刻,说道:“临清城毕竟是大宋第二大都市,去了其他地方倒都好说。” “可我等一旦是入了临清城势必要被当地士兵严格盘问查询,若是稍有闪失,定然发生不测。” 原来,方才武松进房里和李瓶儿与潘金莲衷心相告之时,卢俊义等三人在膳厅里紧急磋商,试图找寻解决这一难题的办法。 但找寻半天,始终寻不到良计。 兄弟四人沉吟良久,心中反复思量不止,最后,卢俊义将心一横,拍案而起。 第八十章 福源客栈 卢俊义说道:“左也不行,右也不是,我和二弟便回梁山泊一趟,多叫些兄弟过来,闯进临清城!” 说话间,卢俊义便站起身来,急忙要往外走。 林冲心中一紧,用力抓住卢俊义的衣袖,道:“不可如此!我梁山势力虽日趋渐大,但现如今唯恐躲避官府不及。” 几人之中岳飞年龄最小,他满脸茫然地看着大哥二哥及四哥,心下仓皇。 其实这几日以来,卢俊义和林冲二人几次三番向岳飞提出邀请。 请他一同上梁山,兄弟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美哉?岂不快活? 岳飞虽与几人师出同门,但岳飞心存精忠报国之情,倒也不是他不想整日与卢俊义和林冲混在一处,纯粹只是理念不同。 此刻他眼见大哥和二哥为这等事烦扰不已,猛然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道:“却又怕个什么了,小弟我在前方打头阵,直接冲进临清城便是。” 此话一出,本就满心烦恼不止的卢俊义、林冲、武松三人不禁是笑出声来。 卢俊义和林冲方才已将现今情势讲明,怕就怕在一旦进入临清城,会被守城军将盘问查询,届时定然出事。 因着三人身份都是极度敏感,躲,尚且还唯恐躲不及。 武松想了片刻,灵机一动,道:“大哥,二哥,五弟,我想到一条良策,刚好可以应对这个难题。” 卢俊义、林冲、岳飞三人连忙看向武松,武松走近至他三人耳边,将这条良策妙计仔细说了一番。 三人越是听,面上越是显露欢喜之情。 到得最后,岳飞一拍大腿,将手搭放在武松肩头,说道:“我四哥的这条良策,实在极好!” 兄弟四人此时准备启程,临行前站在院落里仰望星空,彼此心中均是五味杂陈。 这一路走来,人生际遇各不相同,都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死命挣扎。 林冲和岳飞二人各有各的苦难,暂且不必多提。 卢俊义心中则是大为感叹,眼见天际苍穹里繁星璀璨,月色撩人,每每呼出一口气尽皆呵气成霜。 又想,在眼下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究竟又与当年师父尚且还在世之时有几分区别呢? 同样的夜空,同样的自己。 良久,卢俊义沉声一叹,看向武松问道:“四弟都已将家眷安顿好了?” 武松点头道:“大哥放心,都已安顿完毕。” 卢俊义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兄弟四人现在便启程!” 在从清河县志临清城的一路之上,兄弟四人骑坐良马,星夜里飞奔赶路。 在马蹄的疾速踩踏之下,地上积雪全部飞扬了起来,因着速度委实太快,一路上更是寒气逼人。 临清城,福源客栈。 八名壮汉手持钢刀利刃,齐齐站在一楼客房门前。 客栈里的客人们各自背着行囊,三三两两匆匆忙忙地快步跑出客栈。 旋即,只听得一阵清脆悦耳犹如风铃般的女子声音从门内传出:“三叔,我爹的老弟兄们都已赶到了吗?” 话音刚落,那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被房内之人一脚踢开。 只见一肌肤白嫩身形修长的俏丽女子从房内走出,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与一独眼老者在客栈门口面对面相逢。 那独眼老者姓孙名连江,乃是跟随周侗多年的老兄弟。 若是论资排辈的话,卢俊义和林冲等人应当叫他一声三师叔才是。 此番孙连江赶至福源客栈,风尘仆仆,率领着门下二十五名弟子前来与周侗之女周湘湘会合。 孙连江满脸庄严肃穆之情,冲着周湘湘说道:“今晨时分人都已抵达临清城,方才我已命十名弟子将他们带到这福源客栈来,与你相见。” 周湘湘轻一点头,将手搭放在孙连江的肩头,沉声说道:“三叔,在我爹的那帮老兄弟们来到客栈之前,咱二人先进房里详细谈一谈。” 孙连江望着周湘湘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目光如炬,咬紧牙关与周湘湘一同走进房中。 他二人甫一走进房内,房门便“砰”的一声被紧紧关了上。 众人在门外安然守着,众人陆陆续续的甫一站定,便听见房内传来一阵惨叫之声。 眨了眨眼间,一具尸身便被人从房内直直地抛了出来。 众人连忙纷纷让路,其中有不少胆子小一些的,甚至当场冷汗直流。 且看这死者年纪不大,唇红齿白,双眼大张着,五脏六腑魂似爆炸开来一般,通身上下满是鲜血。 众人心中一惊,连忙转头向房内看去。 只见房门重新被紧紧关闭了上,房内只传来悠悠几声谈话声音,究竟说了什么,房外之人听不清楚。 房内,周湘湘面无表情地坐在孙连江面前,兀自从怀中掏出一面手帕,将沾染了鲜血的双手轻轻擦拭一番。 随即,孙连江语重心长地告诉周湘湘:“待会儿人都到齐之后,他们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忍着。” “你须得记着,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倘使有人胆敢对你爹胡言乱语,三叔我当堂便会将此人杀死,便如同他!” 孙连江猛然一拍桌子,将手指向房外。 周湘湘既不言语,也不点头。 她面上寒若冰霜,双眼空灵。 良久,门外之人说道:“老爷子们都到了!”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响,在门外安守着的众人快速前去迎接。 周湘湘这时才道:“前几日我已命手底下的人给我的四位师哥捎信去了,相信不日他们便会赶到临清城来。” 孙连江缓缓站起身来,冲着周湘湘一弯腰,面色凝重地将房门推开。 房门甫一推开,十余位满头华发的年迈老者陆陆续续从门外走进房内。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周侗的老兄弟们,眼下已然齐聚一堂,与周侗之女周湘湘共商大计。 现今已然四十八岁了的一派之大宗师铁索横江站定之后,望着坐在众人面前脸上无丝毫悲喜的周湘湘。 这般说道:“这个仇,必须得报,这事儿委实太大!” “你三师哥史文恭和那个姓刘的兔崽子做了此等恶事,我等定然与之不共戴天。” 第八十一章 周家便是一窝子的畜生 铁索横江说到这一节,顿了顿,朝着站在周湘湘身旁的孙连江看了过去。 孙连江心知自己与他们地位尊卑有别,多年以前,这些周侗的老兄弟们便介意自己的出身。 孙连江却也不是不识趣之人,眼见铁索横江看向自己闭口不言,于是便率领身后的两名弟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半晌过去,铁索横江才续道:“你爹这一生不容易啊,年纪轻轻便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斩杀奸佞,行侠仗义,心中时时刻刻都将以身报国之信念牢牢记着。” “当年他将华山与昆仑两派合并为一派,并自立门户,广收天底下命运凄凉的孩子,总共收了五位入室弟子。” “你大师兄卢俊义,你二师兄林冲,你四师兄武松,你五师兄岳飞。” “你三师兄史文恭从小便是你父亲最为看好的一个徒弟,在五个徒弟里面他天资最为聪颖,机敏过人,学武艺学得最快,可说超乎常人一般的过目不忘。” “除了你三师兄史文恭以外,武松也将你父亲的一手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修炼的出神入化,甚至比之你父亲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余三个孩子我就不必多说了,武松当年跟随你爹勤修苦练,他却也并非你爹最为看好的一个徒弟。你爹他……你爹他对你三师兄最为看重啊。” 此刻,房内与房外均是寂静无声,只有铁索横江的说话声来来回回地响着。 铁索横江说完之后,定睛瞧着面无表情的周湘湘。 周湘湘的眼皮耷拉着,双眼也不看他爹的这些老兄弟们,心中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铁索横江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年迈老者斩雷手王平,心中一定,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湘湘你作为你爹的女儿,深得你爹一生之最深造诣。” “你爹自创的那一套周家拳分别被你和你三师兄各自学成一半,你们兄妹二人齐全了,你爹的周家拳才算齐全啊。” 话音刚落,铁索横江在暗中轻轻拍了拍斩雷手王平。 斩雷手早已跃跃欲试着要和周湘湘相谈,眼下他见铁索横江已将话给说完了。 便开口说道:“当年你三师兄尚且还未在江湖之中成名时,你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你大师兄卢俊义也好了,你二师兄林冲也罢了,这么依次排下来,那你四师兄武松自然就不必多说了。你那四位师兄,谁有你三师兄在你爹面前得宠了?” “现如今他们几个都长大成人,各自成名立业,各奔天涯。世间万事啊,到头来都是物是人非,你下定决心一定要了你三师兄的命,这可以,这也很正常。” “但你得明白,此事一旦是做了,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啊。你周家成了什么?” “你周家可就是徒弟杀了师父,师妹又要杀师兄,一窝子的畜生啊!” 斩雷手说到最后这“一窝子的畜生”六字之时,忍不住激动心绪,都已从椅上窜起身来。 铁索横江见此,愣是把话接了过来:“王老兄弟说的很对,嘴,都在旁人的脸上长着,旁人若是要对你周家说三道四,周家上下可没什么法子。” “旁人心里没数,我们这些你爹的老兄弟们心里还能没数吗?把你爹的那些个侄子和外甥全部加在一起,都不够喝上你三师兄一壶的。” “你处心积虑一定要将你三师兄置于死地,且不用计后果,反正有我们这些你爹的老兄弟们兜着,此事之后呢?” “试问,你周家该当在江湖之中如何自处?又试问,你周家该当在大宋朝堂里如何自处?” 房内其余人等仔细听着铁索横江和斩雷手二人的言语,定睛细瞧着坐在众人面前的周湘湘的反应。 只见周湘湘始终面无表情,任凭他二人说了什么,她似乎都是无动于衷。 斩雷手寻思片刻,顺势说道:“那个孙连江啊,湘湘你是叫他一声三叔对吧?他这些年以来始终跟随在你爹身边鞍前马后,你爹临死之前的遗言他知道的。” “所以你肯定也都知道了,就那四个字,不问恩仇。你懂得你爹是什么意思吗?你爹的一片良苦用心,你心中应当都知悉吧?” 铁索横江再次将话硬是给接了过来,道:“没错,不问恩仇,这个不问恩仇啊,他决计不会……” 铁索横江才把话说到一半,周湘湘猛然抬起头来,大睁着双眼看向他。 打断道:“叔叔伯伯们都与我爹是一辈子的老交情了,现在我爹死了,你们就即便是不说拎着刀剑直接上门寻仇。” “跑到此间与我说起这些,究竟何意呢?我周湘湘虽是女流之辈,年纪尚浅,但这些年以来漂泊四海行侠仗义,却也不是白混了的。” “今日在这里便说清楚,倘若拉扯我周湘湘一把为我爹报仇雪恨的,便留下。倘若与史文恭那厮狼狈为奸居心不轨之徒,立刻便走,我周湘湘不拦着。” 此话一出,周侗生前的这些老兄弟们尽皆哑然。 方才铁索横江和斩雷手二人说得最欢,眼下周湘湘既已说了这话,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孙连江在门外高声呼喊:“有哪位大哥要走,知会一声便是,我立即命门下弟子平安护送大哥回家。” 周湘湘环抱双臂坐在椅上,双目紧锁桌上盆栽,眼见那盆中的牡丹花即将盛开。 花身通体上下随着从门外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寒风,兀自四下里摇曳不止。 泥土芳香不断向四处散发着,饱满的骨朵在盆内显得沉甸甸的。 一生孤傲,出淤泥而不染。 当晚戌牌时分,周湘湘孤身一人坐在床边,孙连江端着洗脚水从外面走来。 孙连江先是敲了敲门,听到周湘湘“嗯”了一声,孙连山这才将门推开,小心翼翼的将洗脚水放在周湘湘脚边。 孙连江沉声一叹,道:“当真世态炎凉,真可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爹现如今已死,那些个过了命的老兄弟们全都不认人了。” 空空荡荡的客房里,只有周湘湘一人而已。 四下里寂静得瘆人,仿佛白日时分那聚了满堂的众人,不过都只是一场梦。 第八十二章 小师妹 孙连江放在周湘湘脚边的那盆洗脚水热气正是升腾,周湘湘任由着这热气四散,却没有要将脚放进去的意思。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铁索横江他们这些人里倒也不是没有想要为我爹出头的,但是心又都不齐。” “三叔你就回想回想铁索横江和斩雷手他们,那说的还叫个人话?” 孙连江说道:“你说的很对,斩雷手口中所说的实在太过分了。” “他当时说着什么,周家可就是徒弟杀了师父,师妹又要杀师兄,一窝子的畜生。嘿嘿!若说周家是畜生,那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又成了什么?岂不就是猪狗不如。” 周湘湘心中清楚的很,白日时分来的那些人几乎都受到过自己父亲的照拂,周侗有恩于他们。 他们此番前来以要为周侗报仇的名义,对自己说那些话,他们的居心何在?可想而知! 周湘湘心中固然很是生气,但又决计无可奈何。 沉默良久,他抬起头来望着孙连江说道:“三叔,你说铁索横江和斩雷手他们是不是被那坐地虎刘华彦给收买了?” 孙连江听闻此言,登时心中一震。 若说他们被坐地虎收买了,当真不敢相信,毕竟都是周侗生前的老兄弟们。 可若说他们没有被坐地虎收买,那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毕竟倘若不是居心叵测,多半也说不出口那些话。 孙连江道:“那依着小姐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定夺?” 周湘湘想了想,缓缓说道:“反正无论如何我爹生前的这些老兄弟们是指望不上的了,眼下看来只剩下你我二人,以及我那四位师兄。” 孙连江也不避嫌,坐到周湘湘身旁道:“倘若只是这样,那可就是和史文恭以死相拼了。” 周湘湘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了。” 一面说着,看向孙连江,做出要将鞋子脱去的态势。 孙连江立刻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一面走一面说:“反正我大哥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若是小姐决意如此,你三叔我便拼了这条老命!” 待得孙连江走出房去,将门关上,周湘湘这才脱鞋脱袜,将白嫩的双脚伸进洗脚盆里。 她缓缓闭上双眼,耳畔不断回响着白日时分铁索横江说的那些话。 犹记得当时铁索横江说道:“你爹自创的那一套周家拳分别被你和你三师兄各自学成一半,你们兄妹二人齐全了,你爹的周家拳才算齐全啊。” 按说周侗此生最为得意的两件本事分别是玉环步与鸳鸯脚,以及这一套周家拳。 这套拳法乃是周侗融汇各家之所长,倾尽毕生功力,取长弃短,当年用了整整九九八十一日闭关所练而成。 铁索横江说的很对,五个徒弟里史文恭最受周侗宠爱,但其余四个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关门弟子。 周侗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像是玉环步与鸳鸯脚他是给所有人都传授过的,只不过只有武松学到了其精髓。 而像是卢俊义,林冲,以及岳飞三人则是没有学到精髓。 当然,天资最好的史文恭则是学成了十之八九。 可关键就在于,武松除了这秘杀绝技玉环步与鸳鸯脚以外,并未学成其他。 卢俊义,林冲,以及岳飞三人分别学成周侗一些其他的看门绝艺,由此可见,卢俊义及武松等四人比之史文恭究竟相差多少。 这套拳法周侗只亲身传授给周湘湘以及史文恭二人,周湘湘作为周侗此生独女,周侗自然最是严加身教。 于是这般,天资远远不如史文恭的周湘湘硬是学成了这套拳法的一半。 而史文恭虽然最受周侗宠爱,可史文恭毕竟并非周侗所生之子,所以,史文恭便修成了这套拳法的另一半。 这世间仅仅这二人修炼成这套拳法。 大抵上,周侗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自己的女儿和他最为宠爱的徒弟会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也就是现在周湘湘和史文恭还没有当面对峙,二者一旦是打了起来,便是天雷滚滚,大地震颤。 此刻,周湘湘已将脚洗完了。 命门外丫鬟进来将洗脚水了,她躺倒在床上,缓缓闭起双眼。 做了几段支离破碎的梦,梦里梦见父亲周侗还在世,他们师兄妹六人互相扶持,肝胆相照。 那应是一个繁星璀璨的深夜,师兄妹六人齐齐围坐在院内,抬头仰望星空,彼此诉说心事。 史文恭和周湘湘最为亲近,他二人坐得也最近。 周湘湘将头斜靠在史文恭的肩上,问道:“三师兄,日后咱们长大了,你说这天底下是否一片太平,满是光明?” 史文恭轻轻拍了拍周湘湘的头,道:“到了那时,咱们纵横四海,行侠仗义,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时宋辽之间战争频发,世道当真不好,于是周湘湘才有此问。 周湘湘又问他:“到那时,应当有很多女子喜欢你,想要嫁你为妻,你只怕便会将我这个小师妹给忘了。” 史文恭摇头笑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你是我史文恭此生最重要的人。” 史文恭此话刚一脱口,卢俊义和武松等人便笑出声来,在一旁哄笑道:“哟,你们两个倒是两小无猜了,把我们几个放在哪里了?” 周湘湘连忙起身向几个人身上打去,颤笑道:“师兄你们休要拿我和我三师兄取笑,叫我告诉了我爹,看他教不教训你们。” 武松笑道:“我们傻呀?怎么可能告诉师父,一旦是告诉了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岂不是就把你二人安排拜堂成亲啦?” “我们五个就你这么一个小师妹,谁不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哈哈!” 周湘湘心中一紧,连忙向史文恭看去,只见,骤然间已然长大成人褪去面上稚意的史文恭冷冷地瞧着她。 嘴上还说着:“徒弟杀了师父,师妹又要杀师兄,一窝子的畜生。” 周湘湘听闻此言,猛然一梦惊醒,从床上坐起身来,满头冷汗。 望着房内四下里一片昏暗,只见窗外天色已然破晓,苍穹里泛起鱼肚白。 周湘湘怔怔地望着眼前,思绪尚且还留存在方才的梦境里。 第八十三章 抵达临清 史文恭的音容笑貌在周湘湘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周湘湘满脸阴鸷神情,咬紧牙关,粉拳紧握。 按说周侗出殡应当今日便已开始进行了的,周家人全部抵达临清城。 加上周湘湘自己这一门以下的弟子,再加上孙连江这一门以下的弟子,此番为周侗出殡之人共有八十三人之多。 但周湘湘心中思念着卢俊义等人,于是,为周侗出殡便要赶在卢俊义等人抵达临清城之后再进行。 粗略一估算时间,至多两日之内卢俊义等人便会赶至临清城。 接下来的两日里,周湘湘和孙连江不断迎接为周侗出殡而来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每个人都异常不愤,嘴上一遍遍说着定然要报仇雪恨。 但若是仔细想此事,这还得从长计议。 因着史文恭此人原本便是武功盖世,况且此番杀害周侗又是他与坐地虎刘华彦二者强强联合。 此事非同小可。 两日过去,四名从清河县远道而来的士兵站在临清城东城门前。 这四人起初在马上坐着,守城军将令他们下来,好生查看询问一番。 为首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令牌,斩钉截铁道:“我等是清河县武都头派遣而来追击逃犯的,尔等速速放道让行。” 守城军将一见令牌,立即双手抱拳道:“原来是清河县的武都头,失敬失敬。” 话音刚落,站在为首士兵身后的三人将帽子压得低低的,使人至多只看清他们的半张脸。 守城军将冲着这三人上下打量一番,用手一指,问道:“他们的令牌呢?” 这士兵说道:“他们身上无有令牌,我们都是武都头的手下来着。” 守城军将说道:“既然没有令牌,那可不敢放行啊!” 这士兵急声道:“不放心也得放心,倘若误了大事,你能担得起重责吗?” 守城军将道:“这位兄弟,不是我不卖给武都头面子,现如今金辽大战正在进行,边疆一带都是兵荒马乱的,你让我怎么给你放行?” 这士兵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递给手中军将,并压着嗓子低声说道:“清河县的知县大人之手谕。” 守城军将立时心中一震,连忙将这封信件抢了过去。 展开来定睛细看,赫然可见左下角盖着知县朱漆印。 守城军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立刻便放行。 这四名士兵大摇大摆地从临清城的东城门进入城中,骑在马上,一路向南而行,头也不回。 直至赶到一间客栈里,这四人才从马上下来快步走了进去。 开了一间房,从店小二手中接过钥匙,匆匆忙忙走进房内。 甫一走进房内,立刻紧闭房门,四人纷纷将这一身士兵穿戴脱去。 站在铜镜前理清长发,看了个清清楚楚,正是卢俊义,林冲,武松,岳飞四人。 卢俊义说道:“此番咱们兄弟几人前来临清城,多亏了四弟的妙计。” 林冲换上随身携带的长衫,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去师妹那里。” 四人并未在客栈内久留,出房退了房钱,直接便前往福源客栈。 此时周湘湘和孙连江二人正在客栈内等候卢俊义等人到来,当周湘湘看见四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前时。 心中百感交集,眼眶顿时便湿润了。 卢俊义等人快速走上近前,纷纷拉着周湘湘的手及玉臂,师兄弟妹五人在此间团聚,他们和周湘湘又都是多年未见。 又恰逢现如今周侗已死,便纷纷流下泪来。 年幼的岳飞“噗通”一声跪倒在周侗灵钱,放声道:“师父,弟子来晚了!” 卢俊义等人齐齐跪在周侗灵前。 周湘湘在一旁看着,心道:爹,我大师兄他们都来看你了。 卢俊义与周湘湘相见之时时辰尚早,还是上午巳牌时分。 下午申牌时分,一行人等为周侗出殡。 不巧,天际苍穹里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整座临清城便被大雪覆盖。 放眼望去,视线里尽皆一片惨白,八十余人在大雪里送周侗最后一程。 众人一路上由东至北,敲敲打打,遍洒纸钱。 走出三里路之后,途经一片茂密松树林,忽听得阵阵高呼声从林中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十余人从林中快步走出。 这十余人甫一现身,立时便齐齐围站在队形前列,为首之人朗声说道:“且慢,我们大哥要为老爷子送最后一程,停步!” 话音刚落,便从前路走来二十余人。 这十余人与那二十余人手中都拿着笛子、二胡、古筝等乐器,吹拉弹唱,堪堪称是震天响。 孙连江心知这人的大哥定然便是史文恭,当即心中大怒,拔出刀来。 众人猛然间瞧见史文恭及门下弟子大步流星的从前路走来,手举高旗,旗面上赫然印着一个大字:史。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远远地望着史文恭,若不是今日是为周侗送上最后一程,众人便要在此地兵戎相见了。 但也正是因为今日是送周侗最后一程,所以也不好在此大动干戈。 周湘湘亲眼得见弑父仇人就站在前面,死命按捺着心中怒火,咬紧牙关。 孙连江放声暴喝:“史文恭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速速滚开!” 史文恭开口说道:“为何要走?死者是我的师父,他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没有他便没有我,今日我要好生为他送上最后一程。” 孙连江紧紧抓着刀柄,厉声问道:“滚还是不滚?” 史文恭面露轻蔑之色,镇定地瞧着孙连江。 史文恭操纵出来的这个场面对于死者而言,那是大为折辱。 此举与大闹白事葬礼又有何异? 孙连江手持长刀疾速飞奔,朝着史文恭飞身而去。 手起刀落,一刀就将史文恭的大旗砍断。 孙连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史文恭,厉声道:“畜生!” 史文恭不屑地笑了两声,将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望着周湘湘及卢俊义和武松等人。 在这刹那之间,仿佛不断从苍穹里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都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第八十四章 出家为尼 那只大旗就这样被孙连江一刀砍断,断了的一截大旗落在雪地上。 此时天地之间一派苍茫,周家的家眷们痛哭之声以及史文恭的不屑笑声,来来回回地回荡着。 史文恭远远地望着周湘湘,半晌过去,脸色一变,登时抱紧双拳,率领众人离去。 周湘湘缓缓闭起双目,咬牙说道:“不理这厮,现在送我爹最后一程!” 送殡队伍重新启程,朝着茫茫未知前路踏雪而去。 当晚,戌时五刻。 周湘湘,孙连江,卢俊义,林冲,武松,岳飞,及一众弟子赶至史文恭所在。 史文恭原本并不在临清城,他很久之前便与坐地虎刘华彦相交,尤其近两年来刘华彦更是为史文恭在城南买了一栋宅院。 史文恭武功高强,手段高明,门下弟子也是众多。 最近半年以来,史文恭与刘华彦狼狈为奸,一同结交金人,于是,史文恭府上势力日趋渐大。 孙连江手中紧紧抓着钢刀,一路跑至正厅门口,大呼小叫着:“史文恭你这个畜生,赶快给老子滚出来!” 史文恭门下众弟子在正厅门口安守着,众人手持刀剑,齐齐对准周湘湘等人。 稍顷,只听得屋内传来一阵说话声:“我史文恭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流落街头。” “到底还是我的师父周侗将我带回家去,曾经老爷子在世之时曾对我说过的,想要将我的姓氏改成周,但我并未应承下来。” “眼下斯人已逝,留下空空荡荡的周家一大片家业,周家的所有东西都是万分金贵的,旁人不好夺去。” 史文恭话音刚落,孙连江在门外暴喝:“史文恭你这个畜生,少废话!拿命来!” 此刻史文恭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紧紧抓着两个钢球。 一面滚动着钢球,一面说道:“周湘湘毕竟是待出阁的姑娘,谁能知道她私底下有没有相好的?她嘛,嘿嘿!实是没资格前来夺走周家的东西。”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心中很清楚史文恭口中的这“周家的东西”,指的便是他自己的性命。 众人全都知道周湘湘自长大成人以来,整日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几乎没有和人谈情说爱过,自然也就更加是没有相好的。 可嘴长在史文恭身上,他说得也是不无道理。 谁又能保证周湘湘私下定然没有相好的? 她一个待出阁的姑娘,不知道何时便被旁人娶回家中。 既是如此,俗话说嫁出去的人便如泼出去的水。 到得那时,周湘湘便不属于周家人。 那么,一个外姓人又何以夺走周家的东西呢? 此刻,就连站在门外严阵以待的孙连江都已无话可说。 史文恭此言当真无懈可击,令人无法拆解。 周湘湘开口说道:“当真笑话!我周湘湘虽是待出阁的姑娘,可毕竟还没有嫁人,却又如何不能杀你!” 旋即,只听得史文恭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谁能保证明日后日乃至大后日,你不会嫁人呢?” 周湘湘握紧粉拳,气得很得,手背上青筋暴起。 卢俊义等人也不知道史文恭究竟何时变得如此无赖,须得知道,他年幼之时并非这般。 想着间,卢俊义和武松等人便要直冲进去,然而他们刚刚才迈出几步,被周湘湘伸手一把拦住。 周湘湘咬牙切齿道:“史文恭,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只听得房内传出史文恭的爆笑声。 周湘湘等人就这样无功而返,一路从史文恭的宅院里快步走出。 回到福源客栈里之后,周湘湘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告诉给了卢俊义和武松等人。 “史文恭所言自是有其无赖之处不假,可也是有几分道理,我毕竟是女流之辈。既然这样,我其实有心出家为尼,继而再要了他性命!” 周湘湘话音刚落,卢俊义和武松等人登时就急了,连忙说道:“不可!决计不可!” 武松急声道:“小师妹,你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可以出家为尼呢?” “就为了这厮的一句混账话,就将自己的后半生给断送了?” “我是你四师兄,我以四师兄的名义遏制你,决计不可出家为尼!” 岳飞也说:“你四师兄说的很对,成婚嫁人乃是终身大事,不可以出家为尼的,一旦是遁入了空门,你此生也就算是交代了。” 周湘湘眼见师兄们个个义愤填膺,坚决阻止她出家为尼。 于是便说道:“事情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方才我也说了,史文恭这话有几分道理,咱们周家多年以来行走江湖堂堂正正,我作为我爹的独女,决计不可掉了周家的面子。” “一旦是将史文恭这厮给杀了,拿这厮的人头给我爹祭天,一年两年之后挑个时机我再还俗便是。” 周湘湘的这个提议虽然也还不错,可是众人仍旧觉得太过可惜。 翌日一大清早,周湘湘让孙连江将她带到附近寺庙里,面朝释迦摩尼佛像,剃度出家,落发为尼。 这满头乌黑亮丽的茂密长发就这样全部落了地,周湘湘坐在镜前,望着镜子里成了光头的自己,始终面无表情。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对史文恭的性命都是势在必得,孙连江有句话说得很好,他说:“史文恭练就的这半套周家拳威力十足,世间鲜有几人可与之匹敌。” “老三这个畜生当年苦修苦练周家拳,那可是下了大功夫啊,非常人所能及也。” 武松问孙连江:“三叔,周家拳的威力我们这些做徒弟的自然心知肚明,可凭借我们几人联手难道也无法将这厮打败吗?” “我深得我师父的绝杀秘技,玉环步和鸳鸯脚都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想要取了这厮的性命,应当也没多难吧?” 孙连江摇头说道:”不止很难,而且几乎是根本没有几分胜算把握。” 话音刚落,卢俊义和武松等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周家拳是周侗一生之心血结晶,招招致命,式式可怖。 只不过没有想到,原来仅仅修炼成一半了的周家拳便已厉害至如斯地步。 孙连江背着双手说道:“此一战非同小可,诸位尽管尽力而为。” “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我搭上这条老命也就是了!” 第八十五章 孟玉楼(上) 清河县,西门庆府上。 这日一大清早,西门庆醒来之后在院内徘徊。 眼看着年节临至,生药铺子门上仍旧贴着封条,心中当真惆怅不已。 想要找到那武松好生询问一番,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到了他,可却找不到他人。 现如今家中小厮丫鬟的每月银子钱全都是他用老底来支付,倘若是一直这样坐吃山空下去,这个年也是过不好的了。 再者,店内伙计、掌柜等人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开销。 生药铺子一日开不得门,这买卖便一日做不成。 长此以往下去,怎生得了! 这一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万物蓬勃,放眼所见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西门庆心下感叹,这两年山东年景不好,恐怕今日是两年里最好的天气了。 便在这时,府上一个叫薛嫂的丫鬟提着花篮在小厮玳安的引领之下,走到近前。 西门庆看见薛嫂,便将小厮玳安支了下去,两个人走到僻静处说话。 西门庆问她:“有什么事?” 薛嫂说道:“我这里有一门亲事,倘若老爷您中意,此事便就成了一半,眼下府上共有三位娘子,老爷在添上一房,如何?” 西门庆想了片刻,望着她问道:“这门亲事是哪一家的?” 薛嫂说道:“这位小娘子,老爷您定然知道,她便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娘子,手里有一大把好钱,南京八步床都有两张。” “每一季节的衣服,穿都穿不尽,少说也是四、五只箱子,金银首饰不必多说了,手里面的现银少说也该有个上千两。” “如此这般好的条件,不料她相公贩布死在外面了,眼下已守寡了一年有余,身边又没个子女,倒是有个小叔子,年仅十岁。” “老爷您说,这小娘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守着这么一个小猢狲做什么?这小娘子娘家里面有个亲戚,应当是她姑姑来着,主张她嫁人。” 西门庆一面点头,一面问道:“这小娘子今年多少年纪?” 薛嫂展开五指,道:“这小娘子今年二十五岁年纪,长得那叫一个肤白貌美,活色生香,当真一表人才。” “捯饬起来便是个天仙,却也不满老爷您,她娘家姓孟,她在家中排行第三,就住在臭水巷。说实在的,老爷您倘若见了她,定然一眼便心生喜欢之情。” 西门庆继续点头,问道:“这人儿听着倒是很好,可会得什么吗?” 薛嫂脸上一喜,说道:“会的多着呢,针织女红,双陆棋子那都不必多说了,这小娘子还会弹得一手好月琴,放眼看整个清河县,难有与之比肩者。” 其他其实都不打紧,西门庆一听薛嫂说这小娘子会弹月琴,立时便将这小娘子放在了心上。 看着薛嫂问道:“既然如此,我与她几时相见?” 薛嫂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即可。老爷家中有的是绫罗绸缎,随随便便拿上一段,再买上一袋礼物,直接去见她。” 西门庆回房内梳洗一番,将衣帽打点整齐,买了四盘羹果,装在一只盒子里,命小厮抬着。 薛嫂在前引路,西门庆在马上骑着,一行人等径直来到那姓孟的小娘子家门口。 那姓孟的小娘子的姑姑从门内走出,将西门庆和薛嫂请了进去,这老婆子在薛嫂耳边嘀咕一番,随即便里边去了。 薛嫂告诉西门庆,道:“小娘子还没有梳妆打扮整齐呢,老爷您先在此地坐上一坐。” 薛嫂说完,便跟随那老婆子一同进去了。 西门庆让小厮从盒子里拿出一盏红茶来,泡好了吃了几杯。 当西门庆吃至第三杯时,薛嫂从里面出来,对西门庆说道:“有一事得先跟老爷您讲明,家里面虽然有她那小叔子,但毕竟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晓得。” “老爷您与这小娘子的亲事成了之后,直接将她这小叔子打发到亲戚家住也就是。但这小娘子身边另有两名丫鬟,一个叫做兰香,另一个叫做小鸾,可才十二岁。” “待得这门亲事成了之后,这两名丫鬟都须得跟随小娘子身边,一同进入府上,到时可还指望老爷您打点两间房给她二人住。” 西门庆道:“这不打紧,不成个事。” 薛嫂点头道:“既是这样,也就没别的了,反正老爷您当年把庞春梅买回家中之时,可许了我几匹绫罗绸缎,还没给我,来日一并给了我也就是。” 庞春梅进入西门庆府上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了,薛嫂将这事一直记在心头。 说实话,倘若薛嫂不提这一节,西门庆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 西门庆正要和薛嫂说话,只见从里面来了一个丫鬟,过来叫薛嫂。 不多久,只听见环佩叮咚,满鼻兰香,薛嫂忙是站在一旁掀开帘子,那小娘子终于出来。 西门庆匆忙站急着来,定睛瞧着这小娘子,当真非同寻常。 浓妆艳抹,粉妆玉琢。 那张俏脸儿不胖也不瘦,多几分肉少几分肉都不大适当,正是合适。 身姿同样也是如此。 裙下露出一对小脚,行走时应是百花齐绽,坐下时应是千娇百媚。 西门庆不见还好,一旦见了这小娘子,心中便喜欢的不行。 这妇人双眼低低地望着地面,从薛嫂身边走了过来,向西门庆道了个万福。 西门庆向她作揖,这妇人将头低着。 西门庆开始对她一番花言巧语,这妇人堂堂正正,似乎也不是个招猫逗狗的主。 这妇人时不时偷看两眼西门庆,见这西门庆长得英俊,心中也是十分中意。 于是这妇人便转过头去,问薛嫂道:“大官人贵庚?” 西门庆点头微笑道:“小人虚度二十七岁。还请问娘子青春多少?” 这妇人说道:“奴家今年三十岁。” 西门庆脸上无任何表情变化,只是说着:“原来大我三岁,却也好的很,有句话叫做女大三抱金砖。” 说完之后,心中想着:薛嫂这老贼可恶的很,不将实情告诉我。 罢了,三十岁便三十岁了,这小娘子生得既漂亮,手头又富,并且还会弹得一手好月琴,我姑且收了她。 第八十六章 孟玉楼(下) 薛嫂连忙插话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薛嫂笑着,西门庆心中虽是对薛嫂不满,但见这妇人生得好看骨架很大,心内喜欢的不行,便也没一丝不悦。 就在这时,只见丫鬟小鸾端上来三盏蜜饯果子茶,这妇人立时起身。 将头一盏拿了过来,用玉手将盏边的水渍擦了个干净,双手奉上递给西门庆,再次道了个万福。 薛嫂始终在一旁站着,见这妇人站起了身,便趁势轻轻用手掀起这妇人的裙子,恰好将那一对三寸金莲小小脚露了出来。 西门庆定睛看了,心中欢喜无尽。 这妇人将第一盏茶递给西门庆,将第二盏茶递给薛嫂,自己留下了第三盏茶陪着吃。 这门亲事当即便约定下了日子,具体日子就在五日之后,那一日也算是个黄道吉日,成婚尚可。 这姓孟的妇人并非旁人,正是孟玉楼。 说来,这孟玉楼与潘金莲和人成婚还有很大区别。 毕竟武大郎才死没几日,但孟玉楼的相公却早已死了一年有余。 于是,和人成婚,她二人挑选黄道吉日便有了十足的分别。 这妇人满心同意西门庆娶她,一路送薛嫂及西门庆出正门。 出了孟玉楼府上,走在街上,薛嫂向西门庆问道:“老爷,这位小娘子您心下究竟如何?” 西门庆说道:“薛嫂,其实累了你。” 薛嫂闻言,说道:“老爷您先行一步,我和那小娘子说句话就来。” 西门庆上了马,朝着城内行去,走在半路上时,忽见得丽春院的丫鬟向他走过来。 那丫鬟急声道:“西门大官人,我家李桂姐见大官人您多日不去丽春院,心中思念的紧呢!” 西门庆拿话打发她:“近来家中出了点事,改日定然前去,叫李桂姐好好过她的日子便是了。” 丫鬟听了,随即回到丽春院里,找到李桂姐。 将在路上如何如何偶遇西门庆,又是如何如何刻意说她想西门庆。 尔尔尔尔,一并告知。 此时李桂姐刚送客人出门,嘴角留有余香,手上也是有残存着几分腥臭气。 丫鬟一面给她在盆中倒水,她一面清洗。 清洗完毕之后,李桂姐冷声一笑,道:“这厮近日里八成是又有相好的了,先前他将老娘包下来给了院内许多银子,算算日子,也到了期限。” “他绝口不提续银子之事,也不说要将老娘娶回家去,嘿嘿!他倒足够绝情寡义,老娘反倒成了个思春的人儿了。” 丫鬟在一旁偷笑着,端起盆来,要将水倒出去。 刚走出几步,猛然回头说道:“却忘了说,那应伯爵今天来过。” 自从上次李桂姐和应伯爵彻底翻脸之后,李桂姐已许久没见过应伯爵。 先前他二人的关系毕竟非同凡响,李桂姐几乎日日都把应伯爵装在心上。 可自从彻底翻脸之后,至多两、三日的时间,李桂姐便将应伯爵一片片地从心中扔出去了。 眼下听丫鬟说起应伯爵这三字,甚至都已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李桂姐三番四次想要开口,但又都闭了上。 丫鬟也很是知趣,眼见李桂姐没有要问应伯爵的意思,便出去倒水了。 应伯爵已然将近三个月没有踏足过丽春院,近日里孙雪娥过生日,当时他使花言巧语从李娇儿手中骗了几两银子来。 家里毕竟生活拮据,上次儿子过百天,西门庆给他的那些银子已经足够他使到年节之后了。 于是这几两银子他便没给娘子,今晨时分他来到丽春院里,叫了一个窑姐儿侍奉他。 他为不被旁人认出,特地在脸上戴着眼罩,而且还故作出极粗犷的声音。 那窑姐儿果真没识得他,他躺在榻上,窑姐儿坐在他身边,又是给他喂茶,又是给他捏肩,一再拿话逗他。 这窑姐儿才来丽春院不久,先前应伯爵见过她两面,记得叫个小蓝。 小蓝问他:“官人做什么的?” 应伯爵道:“家里开了那么两间铺子,本也不是清河县人士,此番来清河县只逗留至年节之后。” 小蓝问他:“一月挣得多少银子?” 应伯爵笑道:“倒也不多,顶多也就那么百八十两的。” 小蓝进入丽春院里之后,结识了不少浮浪子弟,早已将这营生作了为己之用。 平日里倘若是见不到自己知心的,那便是个工作。 平日里一旦是见到了自己知心的人儿,便将这工作当成相亲。 小蓝用心将这应伯爵和其他两个近日来和她打的火热的浮浪子弟一番比较,自己对他尚且还算满意。 但他脸上毕竟还有眼罩挡着,半边脸看不大清。 为使自己能够看清他姿容,便要伸手将他眼罩摘下。 应伯爵哪里肯依?倘若眼罩一摘,小蓝两眼三眼的便就能够将他认出来了。 应伯爵将脸转到一边说道:“休要胡闹,好端端的,你过来摘我眼罩做什么。” 小蓝凑近至他耳边说道:“你这眼罩将你脸挡着,奴家也不好直接将你带到楼上阁子里伺候你,是不是?” “你暂且先将眼罩摘下来,奴家也是个思春的女子,官人你都懂。” 应伯爵摇头说道:“我可不懂,我……我喜欢男的。” 小蓝一愣,继而轻轻拍打应伯爵的面庞,笑道:“官人可真会调笑。” 应伯爵心中时时念着李桂姐,此番前来丽春院没做别的打算,只是来花银子找姑娘做幌子而已。 待得时间差不多到了,应伯爵没续银子,将小蓝打发出去了。 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细心听着隔壁声响。 只听见李桂姐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这声音他听在耳朵里,心中不免激动。 稍顷,只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应伯爵连忙装出粗犷声音:“何人?请进。” 当那门被推开,只见李桂姐手中空无一物,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 一把就将他脸上眼罩摘除,李桂姐双手环抱双臂,讪讪笑道:“你这厮装模作样的,难道还当真能逃得过老娘法眼?” 第八十七章 伯爵桂姐重修旧好 应伯爵一怔,伸手胡乱在脸上摸来摸去,望着站在面前双手掐腰的李桂姐,立时苦笑出声。 他“噗通”一声跌坐在榻上,连连捧腹道:“什么都逃不过姑奶奶的法眼,这么些年下来,我心里装了什么,姑奶奶都一眼便知。” 李桂姐神色间颇有些不悦,一巴掌狠狠甩在他头顶,一把紧紧抓住他衣领,厉声道:“你祖宗我没心思和你说笑,今日来此,究竟是何居心?” 应伯爵死命为自己打圆场,然而李桂姐却根本不卖他这个面子。 想来也是,整日里与李桂姐打交道的那都是何等人物! 在那其中,又有几个不是清河县内的达官显贵? 他应伯爵又是什么了! 应伯爵念此及彼,心下略感黯然,渐渐收敛起了脸上不羁的笑容,正色道:“桂姐,我今日来此并无任何居心,只是想你。” 李桂姐正要发怒,但听他此言,登时脸色又一变。 她这第二记巴掌原本是要甩在应伯爵脸上的,然而却迟迟没有落下去,稍顷,她缓缓坐下身来。 满面黯然道:“想我?倘若你当真有这份心,曾经又如何那般待我。” 应伯爵手脚麻利地将房门关了上,转过身来,向李桂姐深深地作了个揖。 继而,双膝缓缓弯曲,将头倚靠在李桂姐的大腿之上。 这般说道:“那姑且便算是我的不对,我都已知错了的,就念在曾经肝胆相照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桂姐你看如何?” 李桂姐没有好气地将头猛地转到一旁,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一般,道:“免了,先前我都已将话说清楚,你无需继续执着,毕竟你也是了解我的脾气。” 现如今他二人已经形同陌路,但应伯爵却态度坚决。 他将头沉沉地依靠在李桂姐的大腿上,死活也不起身。 不停说着:“我应光侯此生却也离不得你,早年间我家道中落,家里面剩的那么些老底儿全都被我赔光了,到头来还是你,赏给我一条活路。” “我现如今虽有妻有子,但这一颗心永生永世都跟了你的姓氏,它不姓应,它姓李。” 应伯爵这番话甫一脱口,李桂姐的眼圈便即湿润,说到最后几字之时,李桂姐已然泪如雨下。 他哭的煞是厉害,当真梨花带雨。 猛然间双手紧紧抓住应伯爵的脖子,一再地死命拍打,一面说着:“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我李桂姐待你恩重如山,诚心实意地觉得你应光侯是一块金子,与我李桂姐同样都是虎落平阳而已。” “结果你却如此那般害我!我也清楚你对我究竟是何居心,但你的那些苟且之举又何德何能称得上是一个男儿了?” “只怕是区区的一贼贱妇也比你强了数倍有余!” 李桂姐越说越气,只顾着伸手不停去打。 应伯爵却也不躲,眼见李桂姐如此,他自是心酸无比。 咬紧牙关道:“我应光侯此生不能出人头地便罢了,倘若令我得了势,我定要让这清河县里欺辱过你的人全部都数倍偿还!” 李桂姐手起手落,将应伯爵的脖子打得啪啪作响。 顷刻间几十巴掌便扇了上去,此刻应伯爵的脖子已然被她打的红肿淤紫。 李桂姐泪水涟涟,将应伯爵一把紧紧抱住,斩钉截铁道:“若是再有一回,我定要将你杀的死无全尸。” 应伯爵心下终于松了,同样也是将李桂姐紧紧抱着,连一刻也不撒手。 彼此二人就这么抱了片刻,李桂姐开门命丫鬟将她房内收拾整齐,今日暂且不接客了。 她把应伯爵带到自己房中,将房内的丫鬟都驱逐出去,拉起帘子,同着应伯爵好一通温存。 原来,李桂姐本是一风尘女子,应伯爵虽无钱无势的,但也架不住他整日阴魂不散地跟随在自己身旁。 他二人先前也已偷偷有了几次,总是深切隐瞒,彼此各自深深藏匿着的。 往往是一度春宵之后,他二人仍旧如往日里那般相处,旁人将他二人看在眼里,死活也没法想多。 这一日,因着李桂姐和应伯爵闹掰之后重修旧好,整整一日光景下来,李桂姐再未接客。 本来手头里有些园子内之事,但她已无暇料理。 应伯爵这人本就长相滑稽,在会中十友之中年纪最大,年近三十,但他与李桂姐相交却反倒犹如姐姐宠着弟弟一般。 回想他二人相识之初,李桂姐便觉得他这人面庞长得甚为可爱,甚得她喜欢。 猜想之下,兴许,这便是缘分罢了。 说来,此番应伯爵唐突至丽春院,没来由的,他二人之所以重修旧好,纯粹是因着世间之事本就如此。 就如同这天际苍穹里的白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是。 他二人时常偷偷躲起来玩上一场,确有其缘由不假,当在这方面,却是占着极少。 李桂姐但凡对他有着两分意思,便就该有今日这一节了。 话休絮烦,且说那薛嫂从西门庆身边折身返回孟玉楼府上。 她看见孟玉楼便说道:“娘子,你嫁给这位西门大官人当真好事一桩。” 孟玉楼对西门庆也是心生喜欢,但仍旧略有些犹豫,问道:“其他的倒都尚好,只是不知他家中具体境况了。” 薛嫂一拍大腿,说道:“哎呦喂!瞧我这没头没脑的,方才怎地就没将这一节向你提起来!” “娘子你且亲去问问,这西门大官人在咱清河县内究竟何等人物,那也就罢了嘛!” “凭心而论,倘若老身有一句是谎话,娘子你兹要是去了一眼便知!西门大官人在清河县内且不论第一或第二,可也真正算得上一方人物。” “知县和知府平日里都与他往来不浅,况且两年前还与东京城中的陈副提督接亲,着实了不得!” 孟玉楼点了点头,凝神细思,为薛嫂安排酒饭,与薛嫂坐在一桌吃了。 吃过饭后,孟玉楼派人装了满满一大盒子点心及腊肉,又备了六十多文钱,一同叫薛嫂带回家去独自享用。 薛嫂临出门时,孟玉楼还不忘从偏厅里取来一块糖、十块红枣糕,一同给薛嫂带上。 第八十八章 庞春梅自知不相配 自从西门庆回到府上之后,他即将成婚添新房之事在府内传了个遍。 各房娘子虽是个个心存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 李娇儿和孙雪娥二人因着出身不佳,所以便只能看出身名门的吴月娘。 吴月娘却又还能如何? 先前因着宋惠莲与庞春梅二人,吴月娘已然和西门庆闹僵。 况且吴月娘还暗中指使武松,将家中的生药铺子给封了上。 一大早起来,李娇儿和孙雪娥便从各自房中走出,约定好前去吴月娘房内,将此事向吴月娘说叨说叨。 其时,庞春梅刚刚侍奉吴月娘洗过脸,庞春梅端着脸盆正要去外面倒水,眼见李娇儿和孙雪娥二人站在门口。 庞春梅快步推开门来,向他二人道万福,继而又问:“两位亲娘如何一大早便醒来,不再多睡个一时半刻的?” 李娇儿和孙雪娥没理他,直接走到屋内,与吴月娘一番絮聒。 庞春梅手中端着脸盆,在暗中轻轻地啐了一口,心中骂她二人拿着个鸡毛当令箭,好生不识抬举! 吴月娘眼睁睁瞧着庞春梅出去倒洗脸水,凑近至李娇儿和孙雪娥二人面前,轻声说道:“那姓孟的小娘子手中有的是钱,老爷将她娶进门来,也不算是件坏事。” 孙雪娥登时就急了,说道:“她有钱是她的啊!与咱三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却也不是妹妹我都说,这根本就不是添一双筷子那么简单而已。” “她一进门了,指不定仗着手里面的那几个臭钱将咱们三个踩到什么地步呢!须得阻止她,姐姐!” 李娇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姐,妹妹说的很对,此事不可儿戏,这可关乎到咱三人的身家性命。” 吴月娘摇头笑道:“我还当一大清早的你二人究竟所为何事呢,你二人也不想想,我到底是有何等通天神威,竟能阻止老爷迎娶那姓孟的小娘子!” “拿脑子好好想想吧,此事不是咱做娘儿们的能够插手去管的。” 孙雪娥大为吃瘪,心中郁闷至极。 垂头丧气地道:“姐姐,此事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二人也就没什么可说,就等着那姓孟的贼贱妇进入府中,践踏咱三人的尊严了。” 话音刚落,孙雪娥便要离去。 李娇儿见势,一把紧紧拉住孙雪娥玉手,看着吴月娘说道:“姐,既然咱三个插不上话,你看让大小姐亲自向老爷说上一通,如何?” 吴月娘又是苦笑,道:“妹妹,你也不想想,老爷当真将闺女放在眼里吗?” “是,前几年陈老亲家尚且还得势之时老爷对闺女处处多加关心,可之后呢?自从春梅带着闺女和女婿回来了,你看老爷是如何对待闺女的罢了。” 李娇儿和孙雪娥相视一望,心中一紧。 吴月娘此话说的很是有道理,自从西门大姐回到家里来之后,西门庆整日究竟如何甩脸子给她看,她们三个做娘儿们的都是看在眼里。 如此这般,只得恨恨作罢。 实不知那姓孟的小娘子究竟是何方人物,两、三日之后西门庆一旦是将她娶进门来。 届时这姓孟的小娘子又该会将这府上搅得如何天雷滚动,翻天覆地呢? 不安,十足的不安。 李娇儿和孙雪娥二人离开之后,庞春梅这才端着脸盆进房。 春梅回房内之后也没闲着,又是给吴月娘洗果子,又是给吴月娘切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忙活了一阵之后,春梅将整整两大盘摆放在桌上,请吴月娘来吃。 吴月娘端坐在镜前描眉画眼,此刻在脸上已画了个十之八九了,站起身来,望着庞春梅问道:“春梅,你可记得那日在寺院里撞见的武都头吗?” 庞春梅连忙说道:“自是记得,当日您邀请武都头去酒楼,席间种种情境,我可都是历历在目。” 吴月娘将双手背在身后,在房内来回踱步,点头道:“很好,你记得武都头那是很好的。其实我有意,想要将你许配给武都头。” 庞春梅正擦着桌子,甫一听见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 猛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吴月娘。 愣了良久,“噗嗤”一声笑出声音来。 “这个又如何可能呢?且不说人家武都头已将花老爷的娘子娶进家中。” “春梅我不过就只是一介丫鬟,人微言轻的,况且人家武都头那是何等人物,我如何却能……” 庞春梅一语未毕,吴月娘走上近前,紧紧抓住庞春梅双手。 郑重地道:“武都头喜欢你喜欢得紧,当日在阁子里他是如何待你的,难道你心中没有点数?” 庞春梅听了,只顾着摇头轻笑,并不以为然。 吴月娘告诉春梅:“春梅,自从老爷将你从外面买回来之后,你便一直在我房内做丫鬟。” “你心中应当清楚,其他丫鬟在府中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在府中究竟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我,一直罩着你。” 庞春梅连连点头,说道:“春梅心中自是清楚,夫人对春梅的大恩大德,春梅此生永不敢忘,那个……我整日里其实都是……” 吴月娘打断她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吴月娘自是有她自己的一番打算。 她娘家人现如今在官府里已然不得势了,须得找个靠山,帮衬着她娘家人在官府里为官顺遂一些。 再者,在府上西门庆和她连连大闹也不是一两日的了,心中明白,在府上其实也得有个知心可靠的靠山。 不然,这日子渐渐的可要过的憋屈了。 放眼看府上,第一、第二、第三进院里,究竟谁能当真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再无旁人,只有庞春梅这一人而已。 再说了,恰好武松喜欢庞春梅喜欢得紧,吴月娘亲自做主将庞春梅许配给武松那是再好也不过。 兹要是庞春梅过了门,那便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好法子。 于吴月娘而言,那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的天大好事。 吴月娘无论是冲什么,此事也须得做。 而且,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 只能而且是必须,必须要倚仗着庞春梅让武松成为她的自己人。 第八十九章 金莲瓶儿乐得其所 庞春梅将摆放在桌上的那一盘果子与那一盘点心反复挪了挪,使之摆正。 心下回味着武松的音容笑貌,想着想着,不禁是会心一笑。 那日在清凉江边,她第一眼见到武松时并不感觉如何,甚至感觉这就是一个没几分章程的傻大个子而已。 但她经过了解和接触之后,心中早已卸下了对他的轻蔑。 平心而论,她能够配得上武松吗? 武松在清河县里混得风生水起,在官府里可谓是平趟,身兼都头与主薄两项要职。 她又是什么了? 她不过只是西门庆府上区区的一个丫鬟罢了,除了心比天还要高些,着实再没其他。 庞春梅回过神来时,眼见吴月娘正上上下下的在她身畔打量,庞春梅微感诧异,问道:“夫人,您在瞧什么?” 吴月娘神情里有些欢喜之情,轻轻拍着庞春梅的香肩说道:“瞧瞧我们春梅长的,如花似玉不说,身子生得也是前凸后撅。” 庞春梅被吴月娘看得不好意思,轻声窃笑道:“夫人实在过谦,春梅没有那么……” 吴月娘立即打断道:“今日我好生将你一番打扮,倒是要看看,你能美到何种地步。” 话音刚落,吴月娘便将庞春梅拉了出去。 整整大半日时间,吴月娘又是带着庞春梅去衣庄做衣裳,又是拉着庞春梅去买胭脂水粉。 回家时,都已是下午的未牌时分。 吴月娘让庞春梅端坐在镜前,吴月娘定睛细瞧,不禁感叹:“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庞春梅瞧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喜悦无尽。 将吴月娘的银簪儿从桌上拿起,斜斜插在发鬓上,继而,冲着镜子嫣然一笑。 如此这般,吴月娘心中已有了底,当即便派小厮去了一趟天汉桥边,决定向武松发出邀请,引领武松和庞春梅再次相见。 然而小厮却得到消息,说武松近几日都不在清河县,出外办事了。 小厮乘马回来后,向吴月娘禀明了,吴月娘起初还不信,口口声声说着:“来旺你是不是没有问明白啊,人家武都头公事繁忙,怎么可能不在清河县呢?” 小厮来旺说道:“夫人,这可是那姓潘的妇人站在门口亲口告诉我的。” 吴月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禁是扼腕叹息。 既是如此,此事便要推迟了。 庞春梅一直端坐在镜前,学着大家闺秀那般将两只玉手缓缓放在双腿之上,望着镜中,细心管理表情。 一颦一笑,均是适中。 倘若笑得多了一分,似乎便不够端着。 倘若坐的歪了两寸,似乎便不成体统。 吴月娘虽心中可惜,但见庞春梅一番捯饬之后如此一表人才,心下仍旧欢喜不尽。 且说潘金莲和李瓶儿二人在家中相处和谐,时时以姐妹相称,不分彼此。 往日武松在家里时她二人尚且有些拘谨,武松不在家了,她二人反倒乐得其所。 往往是白日时分李瓶儿便命丫环锦夏整治一桌酒菜,一路畅聊,直至畅聊到夜幕四合掌灯时分,她二人仍旧不肯歇息。 此刻,已是夜里亥时二刻。 潘金莲同着李瓶儿吃喝了整整大半日,眼下肚皮撑鼓鼓的,和李瓶儿一样,肚里装满了酒菜。 潘金莲早已微醺,此时左手托腮,右手轻推李瓶儿香肩。 这般说道:“妹妹你好生有趣,官人先前在户房里当差那一个月里,你趁我居家无法外出,便一再勾搭官人。” “到头来可能好了,你先和大人成亲,当真不知那花子虚在地下究竟做何感想。” 李瓶儿早已吃够了酒,身子轻轻摇晃,一面颤笑着,一面拿眼睛瞧着地面,用手一指,笑道:“姐姐你信不信?其实花子虚那死鬼的尸身被我埋在地下。” 潘金莲撇了撇嘴,只是拿眼睛白她。 李瓶儿颤笑着轻轻推搡潘金莲,道:“那都已时过境迁了的,姐姐你心中无须记得那个,不打紧。” 潘金莲脸上笑容荡然无存,为自己斟酒,摇头叹道:“姐姐我今年二十五岁,妹妹你二十二岁,姐姐比你年长三岁,按说该有个当姐姐的样儿。” “自从我拉着我娘将武大那三寸丁谷树皮合谋害死,住进这天汉桥边以来,吃穿用度全都仰仗着你,按说我便更该有个当姐姐的样儿。” “可先前之事我记在心中,难以抹去,其他暂且不提,单说官人这一事,妹妹你可对我不起。” 李瓶儿渐渐也不再笑了,点头道:“咱两个人此生都不易啊,既是有缘做了一家人,今生便要珍惜这缘分。” 潘金莲将酒杯端起,轻抿了一口,旋即又将酒杯放下,伸出食指指着李瓶儿的脸,正要说话,忽听得丫鬟欢儿在外一声惊呼。 “快快出来看!” 李瓶儿和潘金莲相视一愣,随即速速离桌,一路快步走到外面。 欢儿用手指着第一进院大门外,急声道:“外面有一伙口音奇怪的人经过,正在调戏隔壁孙员外家的两位娘子!” 潘金莲自是不知什么孙员外,李瓶儿则是眼前一亮,用手拉住潘金莲,朝着第一进院快步跑去。 来到门口,只见大门嵌了点缝,锦夏正趴在门上瞧热闹。 李瓶儿命锦夏闪开,拉着潘金莲走到门口,顺着门上缝隙朝着外面瞧了出去。 只见那是一伙身穿羊绒兽皮之人,口音果真甚为奇怪,显然并非大宋之人。 孙员外的两位娘子眼下被这伙人围拢着,想要呼喊出声,然而两位娘子的嘴却被这伙人用抹布死死地塞着。 只听得为首之人大笑道:“这小妇人到底是要嘎哈啊?中原大国果真非同凡响,在咱们那嘎达,如此等美貌的妇人,老鼻子少见了!” 另一人的一只手已然没入衣领,颤笑着道:“可真他娘的尿性,咱回去之后不管咋吹,可都没人敢说咱们扒瞎,哈哈!” 又一人显是已然急不可耐,厉声道:“你瞅你那二椅子的德性,你要稀罕她就赶紧整啊。” “你又不整,只是一个劲儿在这旮沓磨磨唧唧,你说你咋这么招人膈应呢。” 第九十章 决战 潘金莲和李瓶儿趴在门上定睛瞧着,彻底愣在当场。 潘金莲怔怔地望着李瓶儿续声道:“辽……辽国……辽国人?” 李瓶儿缓缓摇头,续声道:“不该啊,莫非这便是金国人?” 正当她二人神思迷乱间,忽听得一阵声音传来:“哎呀妈呀,你这家伙,竟给这小妇人的波棱盖整秃噜皮了!你咋这么讷呢?” “瞅瞅这两个小妇人,都给咱们欺负蔫巴了,往死里霍霍吧,反正也不怕啥玩意儿,可劲儿得瑟!” “我先上趟猫楼,回来再扒愣那个穿粉棉袄的。” 此人话音刚落,便甩着腰带朝着南面快步行去。 潘、李二人心中十分清楚,倘若这伙人便是金国人,那也就说明现如今朝廷里已然作出决定,要联合金国攻打辽国。 因着百余年以来,宋辽交好,两国边境牛羊被野,发白之人,不识兵戈。 时常也能在大宋境内看见辽国人,辽国人的口音虽多有不同,但大体上是相似的。 辽国人的口音之中虽然有些令他们听不明白的地方话,这东北味却从未如此浓重过。 如此可见,这伙人正是金国人。 按说,金国人茹毛饮血如狼似虎,他们又有何事干不出来? 听闻是未沾染过圣化的。 便叫个: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下海如濑,其势如泰山。 看来孙员外的两位娘子今日多半要遭难,只怕是整个清河县都要天翻地动一番了。 潘、李二人正仔细瞧着间,那伙人中有一人猛然定金看了过来,看了片刻,急声道:“哎呀妈呀!这旮旯还有两个招人稀罕的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朝着潘、李二人瞧了过来。 孙员外的两位娘子固然美貌,但潘、李二人又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这人甫一看见她二人,立时便如汹涌涛浪一般狂奔而来。 潘、李二人心中一震,手忙脚乱要将门关上。 锦夏和欢儿眼见大事不好,也纷纷冲上近前拼尽全力匆忙关门。 话分两头,亥时五刻。 临清城,东码头。 整个临清城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尤其是这东码头四面八方全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了上。 周湘湘,孙连江,卢俊义,林冲,武松,岳飞六人齐齐站在平台之上,各人手中拎着兵器,冷眼望着经过的路人。 周湘湘前一日已然剃度出家为尼,此刻她头上光滑如镜,姿色倒并未折损半分,反倒凸显出一派英气。 周湘湘沉声道:“待会儿史文恭这个畜生行至于此,我先行与他斗上一斗,若是我斗不过他,你等再出手也不迟。”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轻轻点头,双眼目光紧锁着每一个行至于此的路人脸上。 须臾,只听得南面几名弟子厉声道:“史文恭现身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史文恭亲自率领一列人马,由东至南,大摇大摆地朝着码头尽头走去。 孙连江深深凝望着周湘湘,周湘湘一言不发,从平台上一路快步走下。 走到史文恭面前,伸出右手,示意史文恭停住脚步。 史文恭看见周湘湘在此,面露不悦,道:“在此地等着你三师哥我呢?” 周湘湘面若寒霜,神情冰冷,厉声道:“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畜牲!速速拿命来!” 史文恭门下弟子齐齐便要上前将周湘湘包围,史文恭示意众人助手,冲着周湘湘说道:“我屡次三番饶你一命,你却不识抬举。” “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和我斗上一斗,那我便成全了你。” “丑话可说在前头,今日你断了条胳膊折了条腿的,可怪不得你三师哥我。” 周湘湘双拳紧握,斩钉截铁道:“史文恭,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史文恭门下众弟子齐齐闪避开来,史文恭右腿后摆,双臂伸出,左右双拳紧握合并至一起,作出招架态势。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仍旧站在平台之上,双眼目光紧紧锁定在史文恭的双拳上。 众人心中都十分清楚,此一战非同小可。 史文恭和周湘湘二人毕竟各自学成半套周家拳,二人甫一交手,便是天雷地火,万灵齐殒。 史文恭和周湘湘二人都已屏息运气,双拳紧握,看来他彼此二人体内真气已然涌动。 二人只是深深对峙着,谁也没有要抢占先手的意思。 两伙人各占一方,目光紧锁,不敢有片刻犹疑。 行至码头的路人们眼见要打起来了,都迅速绕路而行,连个敢在此地看热闹的都没有。 稍顷,史文恭和周湘湘二人一声大喝,各自朝着彼此猛扑而去。 甫一交手,二人登时便与对方拳脚相加,一招一式,尽显周侗一生之大宗师威严。 师兄妹二人均是得到周侗真传,同时,他二人这些年以来也都将周侗一生的心血结晶——周家拳,修炼的炉火纯青。 一招一式,法度严谨。 史文恭学得中上半部,周湘湘学得中下半部,史文恭出手狠辣至极,处处都朝着周湘湘的要害之处狂击而去。 周湘湘闪避及时,每一拳每一脚,也都显是要将史文恭性命取来。 一连十五回合打下来,二人始终僵持不下,未能分出胜负。 史文恭冷声一笑,道:“小师妹,你斗不过你三师哥我的,我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至少还能活命,不要像他老人家一样。” 周湘湘愤怒已极,道:“你这个畜生,我周湘湘作为我父亲一生之独女,今日定然要将你这条狗命给取了!” 史文恭面色冰冷,道:“既是如此,便再放马过来!” 周湘湘左掌贴至胸心,右掌登时画作铁拳,朝着史文恭裆下狂击而去。 史文恭不作闪躲,及时抬起左脚,用了十成气力,猛然朝着周湘湘的右拳狂踢而去。 此一式,分明已对周湘湘十足的不利,但周湘湘并不选择收手,而是继续迎难而上,不断蓄力,朝着史文恭裆下继续狂击而去。 周湘湘的右拳甫一触碰到史文恭的左脚,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二人的右拳与左脚都迅速抽了回来,兀自一阵颤抖。 第九十一章 十五个回合 史文恭朗声道:“想不到小师妹你现如今功力已然如此登峰造极,比之师父年轻时也是不遑多让。” 周湘湘的右拳仍旧颤抖不停,她听得史文恭此言,便即冷声一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 一连数个回合打下来,史文恭虽只和周湘湘勉强打了个平手,但似乎史文恭其实并不把周湘湘放在眼里。 周湘湘话音刚落,他咬牙切齿道:“小师妹,你记住了,今日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你三师哥我。”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再次交起手来。 他二人用尽平生所学,将全力付之于一处,誓要将对方一把打瘫在地。 因这二人的周家拳都已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拳脚相交之间,大有吞天灭地之势。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站在平台之上,聚精会神地凝望着。 众人心中均是波澜起伏,此一战委实非同小可,他二人之中必然有一人惨死于当场。 周湘湘在开打之前毕竟都已说过了的,她要先与史文恭斗上一斗,若是她斗史文恭不过,众人再作出手的打算。 可俗话说拳脚不长眼,倘使周湘湘在史文恭手中吃了亏,那该当如何才是? 于是这般,卢俊义和武松等人三番四次跃跃欲试着想要冲上前去,助周湘湘一臂之力。 可却又不敢违背周湘湘的意愿,于是只得在此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而已。 史文恭和周湘湘二人各自学成周家拳的一半,但毕竟周家拳总共分为上中下三部,他二人修炼得难免会有重合之处。 当他二人将这套拳法运行至巅峰之时,便使出了同样的招式。 史文恭高举左拳,朝着周湘湘的太阳穴击打过去,用上一招“白鹤灌顶”。 与此同时,周湘湘的举动与史文恭无异。 史文恭用尽全力用上了这一招“白鹤灌顶”,周湘湘同样也是如此。 二人的铁拳尚且还没有击打至对方的太阳穴上,按着这一招所示,他二人疾速将上半身向后仰。 这一招“白鹤灌顶”之后,他二人又各自分别使出了一招“泰山五雷”。 招数虽顷刻之间大变模样,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同。 周湘湘眼见如此,心下也已有些慌乱。 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来:“你三师哥在周家拳法上,可下了大功夫啊,吃尽了苦头!” 史文恭眼见这一招“泰山五雷”同样与周湘湘所使招式相撞之后,干脆将周家拳法的套路招式全部打乱来用。 一时间周湘湘措手不及,连连败下阵来,节节败退。 史文恭连声大喝:“拿命来!” 猛然化拳为爪,双手朝着同一处方向,向周湘湘胸口连连抓去。 周湘湘一再闪避,心中自是叫苦不迭,然而她又十分清楚,倘若史文恭的这一连串铁爪她招架不住,她的这条小命必给他取了。 随着她一再闪避,身后数米之远便是一棵千年古松树。 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史文恭的铁爪之上,根本无法分心。 她一旦是退至那棵千年古松树边,史文恭的铁爪定然直直抓进她体内。 周湘湘已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渐渐变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就连神情也开始变的慌乱了起来。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见此,心知已不能再等,于是便陆陆续续从平台之上一跃而下。 飞身跑进场中,拼尽全力与史文恭周旋。 史文恭早有防备,他门下弟子眼见卢俊义和武松等这几大高手一跃而至场中,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几大高手围拢了过去。 史文恭门下弟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尚且还有所谓“史门八大弟子”一并在此。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摆平料定这些人,便已很是费些功夫。 孙连江甫一随同卢俊义和武松等人冲进场中,立时便助周湘湘一臂之力,与史文恭一番死命纠缠。 史文恭放声大笑,道:“料想之下,你这老家伙一定在此,但你又算个屁?此地有没有你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孙连江屏息运气,一声暴喝:“狗崽子口气当真不小,尽管放马过来!” 孙连江抢身站在周湘湘身前,示出一副要护周湘湘周全的态势。 然而史文恭又是这世间何等一等一的高手?凭着孙连江这三拳两脚的,压根也够不上他喝上一壶。 孙连江对史文恭拿出几手看门绝艺,周湘湘同样也是用尽平生所学,他二人联手死命招架史文恭的致命攻势。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当真分身乏术,各自用上一生之绝艺,企图以最快速度摆平史文恭门下众弟子。 史文恭门下众弟子虽学的很杂,但是在交战之中武松也能够看得出来,他们似乎也会几十路周家拳。 想来,平日里史文恭定然严格操练弟子。 他这个师父当得很是称职,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珍藏法宝——周家拳,都交与弟子们几手。 周侗一生纵横江湖,确是倚仗着不少看门绝艺,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还是这套周家拳。 且不看史文恭弑师灭祖,违背道德伦常。 他此举至少能够说明他深得周侗这位一代宗师的衣钵。 武松同时间也领教到了周家拳的厉害之处,按说,武松的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应是早已修炼得妙至毫颠。 然而在史文恭门下众弟子面前,却显得没有太多高明之处。 诸如此类,武松尽皆看在眼里,心下已然凉了半截。 但见卢俊义,林冲,岳飞三人对史文恭的门下众弟子用尽好手段,然而却只能够打个平分秋色。 武松当真已不知如何是好,再这么打下去,最多两个时辰之后,局面便会被史文恭的门下众弟子扭转过来。 便在这时,周湘湘门下的一名弟子匆忙从怀中掏出一四四方方的铁盒。 双手用力将铁盒掰开,铁盒内登时浓烟滚滚,烟柱朝天。 此番来到东码头对史文恭围追堵截,周湘湘及孙连江二人的门下弟子并未带来几名。 眼下突发信号,他二人门下的弟子见了,定然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于此。 但这也已不是最为打紧的,因为在方才的十五个回合里,周湘湘和孙连江二人联手也未能招架得住史文恭。 第九十二章 群心激愤 此时临清城东码头远近四处已无哪怕一名过路之人,方圆几里以外的阁楼之上,倒是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周湘湘和史文恭二人门下的各三十八名弟子正往此地紧急赶路,场中,此刻已然彻底沦为了一片人间炼狱。 史文恭门下弟子死了不少,其中十之七八全部都被武松杀死。 武松大战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往往是以一人之力同时招架五人之多。 在今夜之前,武松的玉环步与鸳鸯脚较之此刻相差许多。 兴许是灭顶之灾将至,反倒是生生逼得他顷刻之间修为便长进了不少。 若说在今夜之前,武松的这两手绝杀秘技都已被他摸到了天花板。 但在今夜之后,武松则是一举就将这天花板捅破了。 幸哉,只道是世间万物未被逼到一定程度之时,原也不会有几分长进。 很快,周湘湘和孙连江二人的门下弟子都已赶至于此,局面顷刻之间便颠倒了过来。 于史文恭而言,可谓是大大的不利。 史文恭及门下众弟子霎时间便无处遁形,诚然,史文恭深得周侗之衣钵,在做师父这件事情上面,颇有些深刻造诣。 但问题就在于,方才他门下众弟子之所以会将卢俊义和武松等人近乎逼到穷途末路,多半也是倚仗着人海战术。 眼下周湘湘和孙连江二人的门下弟子既已赶至于此,便可大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良策。 雪,越下越大了。天地之间,惨白连绵。 忽然,史文恭攻势一遍,大展周家拳最为巅峰之神威,一拳死死地朝着周湘湘心脏部位狂击而去。 孙连江脸色大变,匆匆忙忙将周湘湘拉至一旁。 他于闪身作闪避之势时,当真为时已晚。 史文恭这致命一击直直掏进孙连江心脏。 史文恭冷血无情,犹如一个刽子手,当他这一拳从孙连江体内抽回之时,孙连江当场泣血而亡。 周湘湘愣在当场,怔怔地望着躺在血泊里的孙连江尸身。 孙连江门下众弟子眼见师父惨死在当场,纷纷朝着史文恭涌了过来,誓要让史文恭当场血债血偿。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眼睁睁瞧着孙连江性命归天,当下心中气愤,与孙连江门下众弟子对史文恭团团包围。 史文恭方才的这致命一击用上了十成的气力,原本这一招是要施展在周湘湘身上的,却又如何料到,孙连江竟会以命相护。 苦哉,悲哉,史文恭根本无法在短时间之内恢复气力,再续上又一致命一击。 如此这般,他只得是眼睁睁瞧着自己被众人当场围殴成废人,几近一命呜呼。 周湘湘眼见史文恭亲手杀死了三叔孙连江,当下涕泪横流,用手指着瘫躺在地上的史文恭,咬牙切齿道:“杀了史文恭这个畜生!” 孙连江的门下众弟子齐声高呼:“杀了他!为师父报仇!” 卢俊义和武松等人也是死死咬紧牙关,势必要亲眼看着史文恭当场一命偿一命。 便在此时,众人身后的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双掌相击的声音。 不时还一面说着:“恭喜贺喜,周家的千金大小姐报了这血海深仇。” 此刻众人都一心要让史文恭死,却也没几人顾得这说话之人。 但武松听着这声音却感觉有几分熟悉,先前似是在哪里听过。 快速转过头去,只见说话之人竟是当初受命为保奸夫朱胜羽,栽赃嫁祸杀害清河县捕头张青云与副捕头陈平的那位刘大人。 因着自从那一尸两命之案后,武松再也未在清河县里见过这位临清城的刘大人,此刻在此地见到他,自是颇感意外。 刘大人风尘朴朴赶至于此,身后带了数十名官兵。 史文恭门下众弟子眼见此人,立即纷纷跪伏于地,齐声高呼:“刘大人!” 周湘湘和卢俊义等人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此人。 刘大人走至众人近前,将手搭放在武松肩膀上,说道:“武都头,别来无恙。” 武松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问道:“刘大人?试问刘大人前来于此,所为何事?” 刘大人双眼注视着瘫躺在地上的史文恭,嘴角轻扬,面露微笑道:“武都头,你们之间的恩怨本官心里都清楚。” “武都头您可能有所不知,在临清城这地界,那坐地虎刘华彦势力不小。” “史文恭此人贵为刘华彦的门客,倘若就这样被你等杀死了,你等难免惹祸上身,官府那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卢俊义和周湘湘等人皱紧了眉头,将目光定格在刘大人的脸上。 武松冷声道:“刘大人究竟何意?直说了便是。” 说实话,武松根本就不介意将这位刘大人在此地一并给杀了。 这仇,须得报。 史文恭先是亲手杀害师父周侗,今夜又杀害三叔孙连江,这笔血海深仇,委实太大。 这仇实在太大,不可不报。 如若不报,便非英雄好汉。 刘大人双眼目光扫视卢俊义和周湘湘等人,最后看向武松,嘘声道:“本官亲自给史文恭定个罪名,明日将他拉到法场上凌迟处死,替武都头报了这大仇也就是了。” 这番话仅仅只有武松及周湘湘二人听见了,其余人等相距甚远,都未听清。 在旁人的耳朵里只是听见这位刘大人对武松嘀咕了一番,而且语气也愈发寒冷。 武松冲着刘大人点点头,转头看向周湘湘,是以询问周湘湘的意愿。 其实在周湘湘看来,兹要是史文恭不得好死。她心中便痛快了。 况且这位刘大人说要将史文恭凌迟处死,此类死法,可谓是在冷兵器时代登峰造极的一种酷刑。 周湘湘大可以接受。 周湘湘寻思片刻,冲着武松说道:“四师哥,我同意刘大人此言。” 武松点头说道:“好,反正一切全看在小师妹的意愿。” 转头看向刘大人,双手抱拳道:“刘大人,其实我根本不在意史文恭这厮在临清城有多么大的靠山,为报这笔血海深仇,我就即便是亲手断送了这锦绣前程,也务必要报!” “若是旁人想要以各种理由前来阻拦,或是使些花招,那是万万不行的,今日我不亲手杀死他,明日也一定会亲手杀死他,并且还会把心怀不轨之人乱刀砍死。” 刘大人不住地点着头,一再冲着武松笑脸相迎。 第九十三章 刘大人的意图 翌日,午时三刻。 刘大人命人将奄奄一息的史文恭拉至刑场行刑,凌迟处死。 卢俊义和武松及周湘湘等人均在场观看,边上坐着很多临清官员,众人时不时拿眼睛看向武松。 众人心知这武松乃是一方英雄,名震清河,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一代人杰。 武松此人,在临清一带也是闻名遐迩。 但临清官员之所以未像清河县知县大人李拱极那般求贤若渴,非得将武松拉至身边来帮助自己。 纯粹也是因着临清城和清河县情势不大相同所致。 多年以来,清河县屡遭流氓地痞滋扰,各路山贼永远不肯放过这块肥肉。 临清城则不同,若是打个比方,恐怕临清城此地多半就可以与武松前世所在的那个时代里的深圳市相比拟。 临清城与清河县虽然地理位置极其相近,但因大宋朝廷对这两座城池的重视程度不同,所以临清城地界太平,所以清河县混乱不堪。 以至于武松自从在景阳冈上打死大虫之后,至今成名日久,临清城的官员们却从未对他产生染指之心。 在卢俊义和武松及周湘湘等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史文恭此人亡命于此。 那位刘大人颇费了一片苦心,总算是将此事安然料定。 事毕,刘大人邀请武松去他府上小酌两杯。 卢俊义和林冲等人同随,周湘湘及门下弟子则是回到客栈里。 刘大人在府上命人紧急重启戏台,安排歌女,开启三大坛陈年佳酿,盛情款待武松。 席间,因着卢俊义和林冲及岳飞三人身份敏感,都不多言多语。 酒过三巡,刘大人终于将话题引入正轨,对武松说道:“武都头,你我二人自从上次在清河县里匆匆一见之后,再无缘相见,甚为可惜。” “本官单名一个“锐”字,在临清城中任从六品的起居舍人,武都头进入官场不久,可能还不懂得分辨。” “本官的官职嘛,位在通判之下。说句心里话,这顿酒本官想要请武都头您吃,已经并非一日两日的了。” “上次在清河县本官奉命处死张青云及陈平二人之时,就已对武都头您高看一眼。” 武松听刘锐口口声声说着他的官职位于通判之下,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临清通判王道坤这七个大字来。 想当时,刘锐在奸夫朱胜羽家中对他说起这王道坤来,其时,武松便将此人记在心中。 而后,武松回到家里时,又对潘金莲讲述起此人。 心中更是加深了对于这个王道坤的印象。 眼下他听刘锐说了,复又想起,那早已死了的张青云和陈平二人,其实渐渐在他心中已蒙上了尘。 眼下他二人的音容笑貌再次在武松心中清晰起来。 其实张青云和陈平二人和武松本也没什么交情。 捕头,都头,虽然一字之差,但在官场里他二人均是位列在武松之下。 如此这般,武松也就更容易将他二人忘记。 但武松心中的这疙瘩,也并非一、两杯酒便能够抹平的。 武松心中揣着这两个人,向刘锐敬一杯酒,道:“今日大人如此这般盛情款待我,下官受之有愧,待得来日大人去了清河县,下官定然好生接待。” 刘锐连忙伸出手来,满脸堆笑着道:“武都头既有这份心,本官心中就舒坦。” 武松正要说话,便在此时,大师兄卢俊义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道:“大人今日的这番盛情,我四弟牢记于心。” “大人有话请讲便是了,有事便说,那都没什么的。” 此话一出,刘锐用力一拍桌子,朝着卢俊义竖起大拇指,道:“壮士快人快语,果真爽快,我们武都头的师兄弟果真非同凡响。” 武松眼见刘锐如此,眼前一亮,微笑道:“大人请讲,我洗耳恭听。” 卢俊义,林冲,岳飞三人陆陆续续放下酒杯,认真地打量着刘锐。 常言道,江湖险恶。 刘锐堂堂的大宋朝廷从六品官员,能如此盛情款待武松这么一个品级微末之人。 若说他无事对武松相求,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刘锐对武松讲的,那是顶天要命的大事。 刘锐这般说道:“武都头,金辽开战以来,至今已满两月。东京城,大宋朝堂内部君臣上下一心,决定联金灭辽。” “辽人与我大宋百年以来交好,却又是为个什么?” 岳飞心直口快,急声道:“刘大人有话便说就是了,却又问我四哥做个什么!” 卢俊义和林冲连忙在私底下踩了踩岳飞的脚,武松也向岳飞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武松微笑道:“澶渊之盟。” 刘锐道:“不错,正是澶渊之盟,辽国与我大宋立下了这条合约之后,宋辽之间便结为兄弟之国,我大宋每年送给辽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这条合约因何而立?辽国骁勇善战,作为北方蛮夷之国,那是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的。” “却又试问,辽国尚且如此,近些年来兴起之国大金,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比之辽国更加可惧得多。” 卢俊义,林冲,岳飞三人均是瞠目结舌,刘锐言及于此,他们三人心中已然有了数。 只见武松沉吟片刻,微笑道:“辽国骁勇善战,那是他们辽国的事情,刘大人口中的这大金长江后浪推前浪,那是他们金国的事情。” 武松收敛起脸上笑容,转头看向刘锐,问道:“却又与咱们大宋何干?” 刘锐眉头一皱,将手搭放在武松胳膊上,道:“武都头此言差矣,现如今大金正在咱大宋布局,相信之后不久,大金那边便开始有所行动。” “若是有哪些壮士在这时与大金里应外合,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千秋霸业,那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卢俊义等三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是哑口无言。 刘锐今日费尽苦心,到头来其居心却是想要拉拢武松做汉奸! 只见武松眉头一翘,微笑道:“烦请刘大人先将手从我的胳膊上拿下去。” 刘锐尴尬一笑,连忙抽回,连连点头。 武松向院内一番扫视,深吸一口气,道:“既是刘大人向我说了,成啊,我便答应了刘大人。” 此话甫一脱口,卢俊义等三人猛地窜起身来,连忙做出阻拦武松的态势…… 第九十四章 明月高耸 夜幕低垂 刘锐闻言,当即神情一变,满脸欢喜,摩拳擦掌地道:“武都头算得上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好得很!” 这时府上刘锐的二房娘子走上近前,对刘锐轻声嘀咕了一番,刘锐向武松先行告退,快步前去。 武松望着刘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冲着卢俊义等人使了个眼神,转身朝着花园内走去。 一路走出去很远,林冲和岳飞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答应他?此事非同小可,非英雄好汉所为。” “师父生前始终将精忠报国这四字牢牢记在心中,可不能与蛮夷异族勾结在一起。” 武松摇头道:“方才你们没有仔细看,其实院内四方早已被刘锐布下了天罗地网,至少有五名高手潜身藏在暗处。” “倘若我不答应了他,恐怕多生事端,咱们兄弟几人再是武功卓绝,此地也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说不定就此折在这里出不去了。” 林冲和岳飞恍然大悟,不住地回头看去,后脊背嗖嗖冒凉风。 卢俊义将手搭放在武松肩膀上,说道:“四师弟,师父一生为人光明磊落,咱们这些做徒儿的,一定要将师父的敦敦教诲牢记在心中。” 武松点头道:“大师兄你放心吧,我心中自有分寸。” 师兄弟四人一路走出去很远,原本想着转过一个弯之后,便向刘锐不告而别。 谁知刚是走到拐角处,刘锐府上的管家迅速带领众小厮齐齐围站在前面,轻声道:“武都头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声也就是了,请回去。” 岳飞正要挺身而出,武松在暗中一把抓住岳飞,武松满脸堆笑道:“酒过三巡,我带师兄弟们出来转转。” 那管家眼前一亮,连忙说道:“武都头想要去哪里,我等亲自带领也就是了。” 话音刚落,管家身后的八名小厮立时齐齐朝着角门凑了过去,做出一副阻挡武松前去的态势。 武松心中叫苦不迭,刘锐为人心思缜密,此番他借史文恭一事既已得到了武松,自然无可能放他走。 也是无可奈何,武松只得带着卢俊义等人顺着原路折返回去。 当晚,明月高耸,夜幕低垂。 武松没好气地一脚踢开房门,伸了伸懒腰,仰望漫天繁星。 心中回想着下午时候刘锐在偏厅里对他说的话,当时刘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说大金在辽国境内一马平川长驱直入,不久之后便会一举灭掉辽国。 到了那时,辽国彻底灰飞烟灭,天下之主宰顺理成章地变成金国。 明日晌午,金国那边会派来一位王爷,前来刘锐府上指导相关事宜,届时刘锐会亲自向金国王爷举荐武松。 为大金效力,替大金圣上分忧,来日定然以荣华富贵相见。 武松压根也没含糊,当即同意了下来。 如此这般,实是惋惜。 武松抬头仰望着漫天繁星,心中开始无比思念家里面的李瓶儿和潘金莲。 他在临清城里一连多日,眼下既已报了这弑师的血海深仇,却还不能回家与两位娘子团聚,心中不免失落。 一路从门口走到院内,正是轻声一叹间,忽听得左前方一间房里传来一阵男女逗笑的声音。 那门被猛地推开,武松连忙闪身至暗处,只见一肌肤白嫩、模样英俊的翩翩少年扶着腰从房内走出。 武松在这少年的脸上打量了一番,一眼认出这少年便是当初清河县里的朱胜羽。 朱胜羽才走出三步,一名身姿窈窕肤白如玉的夫人从房内跟了出来。 这妇人虽衣衫不整,但身上穿戴雍容华贵,头上一根发簪也该值上个几百两银。 想来这妇人应该便是当初与朱胜羽狼狈为奸,临清通判王道坤的夫人了。 一片迷茫夜色里,武松看不大清楚这妇人的面容,只觉她年纪应当已是不小的了,看这身段该是濒临四十岁。 这妇人紧紧拉住朱胜羽的手,急声道:“何时回来?” 朱胜羽没好气地道:“这两日我感觉手气不错,好好的赌上一晚再回来。” 这妇人并不想要让朱胜羽离去,但又阻拦不住朱胜羽,无奈之下只得是问他:“身上银子带够了吗?可别像上次一样,赌得连衣服都输掉了。” 她见朱胜羽连连摇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一面地给他,一面双手捧着他的脸说道:“我先行回去,明早你可早些,这两日我身子不大舒坦,堵得慌。” 朱胜羽一路从刘府离开。 这妇人低着头返回房内,武松眼睁睁瞧见房内光亮消失了,一名丫鬟在前带路,这妇人快步离开刘府。 武松冷哼一声,心道:堂堂临清城的通判夫人,虽保养得体,未落得人老珠黄,可也是行事不堪入目。 武松趁机和卢俊义等人悄然逃离刘府,一路乘马向城外行去。 为免夜长梦多,一行人等彻夜飞奔,一刻也不停,直至翌日晌午时分,众人行至距离清河县已然不远了的马嵬坡一带时,纷纷下马来。 卢俊义双手抱拳,说道:“咱们师兄弟四人是时候道别了,自此各奔东西。来日若一方有难,必三方一齐支援。” 武松双手抱拳道:“兄弟几人虽散落在天涯海角,但兹要是我在清河县一天,你们在外遇了事便要来清河县里寻我,清河县是你们永远的家。” 卢俊义和林冲二人从马嵬坡直回梁山,岳飞则是回到兵营里。 武松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师兄弟三人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明媚艳阳之下,三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视线里。 武松站在原地,直到望不见他们三个人的半点零星身影了,这才重新上马,一路向东朝着清河县驾马行去。 荒烟蔓草,黄沙漫天。积雪渐深,日落月升。 武松回到清河县里时,已是当晚的戌牌时分,武松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有人出来开门。 丫鬟锦夏透过门缝看见武松站在门口,紧张的心绪才略微有些舒展,锦夏匆忙将大门推开,用力将武松拉了进去。 武松满脸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急急忙忙的。” 锦夏冲着门外四下里扫视着,将门紧紧反锁了上,拉着武松向院内走去。 第九十五章 野蛮残暴的金国人 锦夏心惊胆战,冲着武松连连道万福,说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前一日夜里,金莲小娘子与我家夫人险些遭受到歹人的玷污!” 武松闻言,心中一震,连忙进房里寻找潘金莲和李瓶儿。 此时她二人正坐在香闺里扒着橙子,武松快步冲了进去,掀开帘子,急声问道:“怎么回事?险些遭受到歹人的玷污?” 潘金莲和李瓶儿眼见武松进了房,二人猛然从椅子上窜起身来,齐齐钻进武松怀里。 潘金莲倒是还好,镇定自若,只是问武松临清之事处理的如何,是否已经摆平料定。 李瓶儿则是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一样,不停说着:“也不知是否惊扰到了哪路神仙,当真九死一生,就差那么一丁点我和姐姐便没脸见你了。” 武松细心安抚着李瓶儿,望着潘金莲说道:“究竟怎么回事,讲明白。” 潘金莲放下手中的半个橙子,用力一点头,樱桃小口微微开启…… 原来,当晚那个金国人无意间瞧见潘金莲和李瓶儿二人时,朝着门内疾速狂奔。 潘金莲和李瓶儿怕得不行,手忙脚乱要将门关上。 锦夏和欢儿眼见大事不好,纷纷冲上近前,拼尽全力匆忙关门。 可惜这扇大门实在太重太沉,四个娘儿们压根无法将其关上。 那个金国人猛然伸出右手,朝着李瓶儿身前探了过去。 偏生此时大门缝隙尚且还有两掌有余,他的右手横亘在大门缝隙里,令大门死活也无法关闭上。 李瓶儿倒吸一口凉气,匆忙闪身向后退步,与此同时,门外的其余几名金国人都见势奔来。 潘金莲当即起了将金国人的右手砍掉的心思,略微猜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唯有此法能够使得她和李瓶儿逃脱魔掌。 “哎呀妈呀,小美人你躲在那旮旯干啥呀?快过来让大哥稀罕稀罕你。” 那个金国人连吞口水,双眼直勾勾的,眼珠子似乎都快要从眼眶里跳脱出来,继而再直扑到李瓶儿身上。 李瓶儿花容失色,惊慌失措,战战兢兢惊声道:“休……休……休要无礼,此地乃是清河县武都头府邸!” 且不说那金国人压根就不会将小小的清河县放在心上,只说这么区区的一个都头,在他们眼里还能算得了什么? 岂不是堪比轻薄蝉翼之微渺? 眼看着其余人等即将冲至门口,众人依靠蛮力轻而易举便大可以将房门推开,那时可就连什么都也晚了。 欢儿想也不想,随手在脚边抄起一块石头,奋力朝着那个金国人的右手狠狠砸去。 连砸数下,那个金国人惨叫不停,冷汗直流。 不得已,那个金国人只得将右手抽回。 四女顺势将房门紧紧关闭,三人拽着,一人锁着,费尽辛苦,总算是将房门重新关闭。 那伙金国人在外大叫大喊,潘、李二人心知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事情,只怕今夜难以安然度过。 府上四周都是墙壁,这群来自金国的威猛大汉用不上多少气力便可翻墙跃至院内。 到得那时,潘、李二人的下场也就和隔壁孙员外的娘子一样。 锦夏和欢儿飞身冲进厨房将菜刀取出,拎在手里,做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态势。 便在此时,只听见其中一人高声喊道:“过会儿再摆弄他们两个,咱们先把地上的这两个娘们儿给稀罕够了!” 话音刚落,院内四女便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声从外面街道上传来。 四女站在院内浑身上下战栗不止,虽然不能看见外面情势,但从那声音里就能够联想得到孙员外的那两名娘子,此时究竟置身在何等的一片人间炼狱里。 过去了约有三炷香之久,总算是有一列当差的捕快行经此地,一通好言好语、苦心相劝,终于将那伙金国人劝走。 潘、李二人松了口气,望着彼此,眼泪当场夺眶而出,紧紧抱住对方。 锦夏和欢儿仍旧双手颤抖着紧握菜刀,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下,二人不断转头看向大门方向,满脸警惕地瞧着。 这夜过去,短短一日之内,金国人在清河县内兴风作浪一事便引起巨大轰动。 清河县的百姓们人人自危,家中若非既没娘子也没个姐妹,连一个女眷也无,不然每家每户都是提心吊胆。 孙员外于当日晌午时分从外地归来,刚一推开家门,愕然看见正厅内上吊惨死的两位娘子。 孙员外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家人们一番详细讲明,孙员外瞬间崩溃,誓要与那伙金国人不共戴天,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两位娘子讨个说法。 斯人已逝,但绝不可以死的这般不明不白、心中憋屈。 一天之内,孙员外连续四次登门造访李拱极府上,府上之人以各种理由揶揄、搪塞他。 孙员外内心苦极,但又无处伸张,着实苦不堪言。 此刻,武松将此事原委弄了个明明白白,潘金莲长舒一口气,转身在桌上端起一杯温茶,一饮而尽。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嘴角水迹擦干,转头看向武松,问道:“你和你的那几位师兄弟在临清城报仇血恨,此事已经彻底尘埃落定了吗?” 武松点头说道:“史文恭已被临清城的刘大人凌迟处死,刘大人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当初杀害清河县捕头张青云,及副捕头陈平的人。” 潘金莲一怔,伸手捂住嘴,急声道:“那又怎么可能不记得?此等祸心包天之人,只怕是二十年之内也不会忘记。” “可是……这个这个这个弑师之仇啊,这个……怎么还与能刘大人联系在一起了呢?” 武松安抚着李瓶儿坐到床边,道:“与金国人有关。” 潘金莲和李瓶儿同时看向武松,震惊道:“啊?金……金国人!” 武松点头道:“这位刘大人是想要把我举荐给金国王爷,让我和他一起做那该死的汉奸。” 李瓶儿瞠目结舌,潘金莲连连捧腹颤笑,道:“我说的呢,若非有事,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怎么会大发善心。” “原来也是因着金国人,啊呀!现在天下时局可真不一样了,临清城和清河县都出现了很多金国人。” 第九十六章 抓狂的李拱极 潘金莲大感惊叹,她家世代住在清河县,自认对天下大事还算上心。 又怎生想到,天下时局瞬息万变,临清城和清河县都出现了很多金国人。 这件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此前她竟一无所知。 眼下武松既已回来,潘金莲和李瓶儿两个人的心终于落了地。 当下命锦夏和欢儿去厨房里整治酒菜,二人要和武松尽情吃喝一场。 他们三个人一路向膳厅走去,武松望着满地白雪的院落,忽然想起洪金燕。 他看着潘金莲问道:“管家呢?今天是她回家的日子吗?” 潘金莲道:“今天原也不是洪金燕回家的日子,前两天你去临清城不久,洪金燕向我请假来着。” 此时,三个人已经走进膳厅里,齐齐坐在饭桌前。 武松问道:“洪金燕向你请假?请什么假?” 潘金莲伸手从筷枕里抽出三副筷子,依次放在自己和李瓶儿、武松面前,漫不经心地道:“好像是她母亲身患重病了。” 武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洪金燕家中情况复杂,她这场人生比之许多人而言其实都要艰难很多。 倘若洪金燕有什么地方需要武松帮忙的,武松自然是义不容辞。 通过方才潘金莲所讲之事,武松心里面已经非常清楚,只怕是日后少不得与金国人打交道。 当然,很多事情还是要看李拱极的意思。 这芝麻绿豆大点的清河县,李拱极便是此地至尊,诸事全凭他裁决和定夺。 武松身兼清河县的都头与主薄两项要职,近几日他始终都未在清河县,现如今回来了,还是要去李拱极府上向李拱极报个道的。 于是这般,武松和瓶儿金莲吃过饭后,略微收拾一番,便要出家门。 临出家门,潘金莲伸手轻轻拉住武松的衣角,莞尔一笑,道:“知县大人那里固然重要,可你刚回来,还不好好陪陪奴家再走?” 月光之下,潘金莲肌肤白如皓玉。 她身上所穿粉色锦袄,身畔被月色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光晕来。 潘金莲将玉手从武松的衣角缓缓抽回,翘起兰花指,缓缓落在肚皮部位上,继而又是冲着武松莞尔一笑。 武松见此,心中一荡。 连忙搂着潘金莲走到照壁前站定,二人你侬我侬,浅尝轧止,略微那么一刻半刻的。 武松转身正要朝着门外走去,用手背轻轻擦拭嘴角。 忽然感觉这味道有些不大对劲,连忙转头看向金莲问道:“刚才桌上几盘菜,没有用花果做的,为什么这么香甜?隐约有股淡淡兰花幽香。” 潘金莲刻意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原因也不在那几盘菜上,方才咱们都喝了点花果酒,奴家嘴里的花香便是此。” 武松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颤笑道:“我说的呢,原来是这样。” “主要也是最近几日在临清城实在太忙,你等我回来,我先去一趟知县大人府上,去去就来。” 潘金莲凝望着武松离去的身影,武松推开门骑跨良马,一路南去。 潘金莲倚在门框上,直至看不见武松的身影了,这才转身回院内,一面命锦夏将门反锁了上。 武松很快便从天汉桥边去到李拱极府上,此时恰好李拱极刚用过晚饭,洗漱完毕正要去小妾房中一度良宵。 府上小厮告诉他武都头前来求见,李拱极眼前一亮,命小厮带武都头前去他书房。 武松在跟随府上小厮走进院内时,看见衙内李拱壁,只见李拱壁上上下下打扮一新,身上穿戴都是名贵至极。 尤其是那一头长发,梳得乌黑亮丽,额头前的刘海儿也是错落有致。 武松一眼便知,这李拱壁近来又勾搭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深夜出行,必去幽会。 李拱壁甫一看见武松,连忙作揖,道了声“武都头别来无恙,甚为想念”。 武松逗他:“莫非今夜县内有好节目,衙内打扮得如此英俊帅气,哈哈。” 李拱壁被武松一逗就不好意思了,如同刚刚成婚不久的小娘子那般羞怯,怯声怯气地道:“那倒没有。” 武松懒得和李拱壁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浮浪公子哥耽搁时间,转身随府上小厮走向书房里。 李拱极端坐在书桌前,双手十指交叉拄着下巴,满脸振奋地望着武松风尘仆仆地走进。 武松双手抱拳,说道:“知县大人,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李拱极几乎时时都将武松揣在心中,从始至终,武松始终都是他身边最为得意宠信之人。 李拱极连忙双手拖住武松双臂,继而亲自为武松倒茶,嘘寒问暖。 李拱极忙活了一场,一面问着:“临清一行,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武松笑道:“托知县大人洪福,极为顺利。” 李拱极微笑点头道:“那就很好。” 李拱极陪着武松在书房内坐了片刻,简略交代了一番近日里清河县发生的大事小情,倒都不打紧。 武松将话题引入正轨,问道:“我来之前听家人说起咱们清河县里出现了许多金国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拱极缓缓收敛起脸上笑容,渐渐地,眉头紧皱。 他颇显为难地道:“别提了,最近宋金联手一起攻打辽国,有许多金国人来到大宋境内,咱们清河县便是其中之一。” “孙员外一事你定然都已经悉知了,说实话,本官现如今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能怎么办?谁敢招惹金国人啊。” 方才武松听潘金莲讲起此事之时,只知现如今天下大变,金国人势必会在清河县内引起轩然大波。 但未曾料到,此一事竟会给李拱极带来这般大的影响及困扰。 李拱极说道:“孙员外的那两位娘子之事,连个憨子呆子都明白怎么回事,武都头你说,本官能去治金国人的罪吗?” “眼下辽国举国应战,宋金之间已然贵为兄弟之邦,人常说金国人人如龙马如虎,我大宋朝廷里的五品以下官员谁敢不对金国人恭敬有加?” “倘若是稍有不慎,得罪到了金国人头上,别说这头上的乌纱帽了,恐怕就连性命都难保。” “孙员外的那两位娘子的确死得冤,都大可以达到六月飞雪之惨况,可你说,此事本官敢插手管上一管吗?” 第九十七章 登闻鼓院 武松连连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其实此事在我来看,咱清河县的官府衙门也不可以直接找到金国人的头上。” “倒也不是咱们怕了那几个金国人,他们一群从蛮夷之地来到中原大国的野蛮人,算个什么了,咱只须动一动小拇指,便夷了他们三族。” 李拱极用力一拍案,道:“没错,正是如此。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可咱们怕只怕在他们背后的大金国。” “武都头你可知道?此番宋金联手灭辽,金兵所向披靡武功盖世,哎你都知道的,就咱们宋军那么两下子,骑马人坠地,射箭箭落地,有几个不是酒囊饭袋?” “其他暂且不提了,只说那幽云十六州,东京城内朝堂上上下下谁不是苦心积虑想要在当今天子一朝将其给收回来?” “自从儿皇帝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给丢了,历代帝王都是苦心孤诣,想要将幽云十六州收回来。” “本朝太宗当年亲率十五万精锐禁军攻打辽国,结果怎样?太宗皇帝险些殒命在沙场之上!最后还是骑着头毛驴回到大宋的。” 李拱极对武松一番倾诉衷肠,字字句句,尽皆真情实意。 武松听在耳朵里,心中大受震撼不假,但这些事情他心中清楚的很。 他前世虽学业不佳,但对历史有着很是浓厚的兴趣。 其实他学历仅为高中也怪不得他,由于他上学时尚且还没有大学扩招的政策。 哪里像几年之后大学生如深海之鱼? 只只条条,遍地都是,已是极为廉价的了。 终宋一朝,诸事武松都是心知肚明。 武松道:“大人所言极是,清河县虽然距离东京城天高地远,但咱们心中也能够想得到现如今朝堂上下究竟是何等的一番振奋。” 李拱极连连点头,斩钉截铁道:“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子不可能放过的。” 李拱极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凑近至武松面前,沉声道:“武都头,本官告诉你,联金灭辽一事,到头来还是要倚仗着人家金兵。” “在这个节骨眼,倘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人家金人,别说人家金国人派遣使者前来兴师问罪了,大宋朝堂内部便会给其狠狠的一刀!” 武松不禁问道:“既然如此,孙员外一事该当怎么办?” 李拱极满脸正色地望着武松,良久,轻轻拍了拍武松的肩膀。 “还能怎么办,踢皮球也就是了。孙员外及其家人今日大闹府邸,我几乎整整一日时间都只是躲在房里,不敢外出。” “眼下时辰已经晚了,待得明日一大清早,武都头你且看着,孙员外定然大闹登闻鼓院。” “登闻鼓院定然承受不住这压力,立即派人前去厢公事所找人,事情大着呢!” 武松轻声嘀咕着:登闻鼓院?哦,是了,那便是信访办。 武松在李拱极府上连坐两个时辰,回家之后都已是当晚丑牌时分。 李瓶儿早已支持不住,回房睡下,潘金莲洗漱干净在温暖香帐里等候武松回来。 武松走进房内,潘金莲连鞋都来不及穿,脚上套着净袜下地,走到武松面前,急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武松摇头笑道:“别提了,知县大人好一番向我诉苦。” 潘金莲秀眉紧蹙,满脸茫然地问道:“诉苦?知县大人向你诉什么苦?” 武松将脱下来的衣裤扔在丫鬟欢儿手里,欢儿捧着抱着前去送洗。 武松笑道:“还能是诉什么苦?无非是金国人罢了。” 潘金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其实依着奴家来看,孙员外一事恐怕只是个开端,不久之后,清河县必然民心沸腾,百姓们哀怨载道,倒是你啊,你可千万别做那个出头的人。” 武松搂着潘金莲在地上站了片刻,道:“眼下这时节嘛,嘿嘿!谁出头谁就是傻子。” 潘金莲闻言,嫣然一笑,轻轻拍打武松胸膛,认真道:“这便是聪明人嘛。相公,依着我来看,谁都没你聪明。” 翌日一大清早,孙员外及其家人果然在登闻鼓院外击鼓。 院司沈石安刚刚用过早饭,听人说起孙员外来找,立即闪身拽着娘子前去丈人家中避祸。 左躲右躲,尚且还不到半个时辰,登闻鼓院内便来人找院司沈石安,说道:“大人,局面实在控制不住了,您快回去一趟吧!” 沈石安深感头疼,连连摇头道:“那个那个……那个孙员外啊,你们就赶快去找厢公事所,让厢公事所来人与孙员外知会也就是了。” 那人连忙说道:“大人,此事性命关天,犯事者又是金国人,您不在场,厢公事所哪能来人啊!” 沈石安的娘子也感觉这个大麻烦没法子摆平,想了半晌,冲着那人比手画脚道:“这样吧,你先安顿好孙员外,去一趟厢公事所做做样子。” “然后再命人带上两三个孙员外的家人,前去知县大人府上。” 沈石安的娘子话音刚落,那人便即说道:“夫人,孙员外及其家人大叫大嚷着说若是见不到院司大人,便要一把火将登闻鼓院给烧了,而且还要闹出人命来。” 沈石安心中一震,猛地从椅上窜起身来,急声问道:“那孙员外竟是这么说的?” 那人说道:“大人,您还是别问了,赶快随我前去吧。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沈石安大感无奈,只得回到登闻鼓院。 甫一走进厅内,看见孙员外及三名家人代表齐齐站在案前,大呼小叫,雷霆大发。 这三名家人代表手中都拎着刀,登闻鼓院的院内之人下巴连连颤抖,满面惊惧地道:“放下,通通都放下,不可造次啊。” 一人说道:“妈的,我姑母被那群金妖给活活害死了,到头来,你们衙门却推来推去!” “硬是没个为百姓出头的地方了,留你们的狗命还有何用?” 说话间,这人一刀用力劈砍在案上,那案子登时“啪嚓”一声闷响,断为两截。 沈石安心中惊惧,满脸为难,眼下已是别无他法,只得是咬紧牙关走了过去。 一干人等眼见院司到场,都是正襟危坐,整理云鬓,一再好生安抚孙员外及其家人。 第九十八章 应付 沈石安眼见孙员外眼圈紫黑一片,眼内布满血丝,显是痛哭数次,加之一夜未睡所致。 数个时辰下来,孙员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去知县大人李拱极府上去找,不见知县大人。 来登闻鼓院击鼓鸣冤,院内无人接待他。 此刻他终于见到了登闻鼓院的院司沈石安,整个人反倒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腔怒火气焰尽皆消失全无。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沈石安道:“院司,我那两位娘子死的奇冤无比,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秉公办理。” 沈石安看了看孙员外身旁的三名家人代表,认真问道:“你们此番前来,总共来了多少人?” 其中一人说道:“一共十二个。” 这人话音刚落,另一人急忙说道:“什么十二个?你糊涂啊!明明是四十二个才对。” 方才那个口口声声说“一共十二个”的人,下意识转过头去,怔怔地问道:“啊?四……四十二个?他们是刚到此地的吗?” 沈石安和登闻鼓院内的其他几人相视一望,沈石安心中有了数。 沈石安正襟危坐,语重心长地告诉孙员外:“孙员外,我这登闻鼓院其实只是一个中枢纽带,用来调节你们百姓的情绪和协助相关衙门解决事情。” 不想,沈石安此话一出,孙员外登时就急了。 孙员外急声道:“老夫不听这些,今日我和我的家人们一定要为死去的两位娘子讨回公道。” “即便是你这里不行,我和我的家人们也会走遍清河县的其他衙门。” “再说了,倘若此事死活也没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我们的那三百个族人也不会答应啊。” 沈石安闻言,皱紧了眉头。 孙员外及其家人也不知道沈石安究竟在想些什么,稍顷,沈石安招呼一名部下走上近前。 沈安石在部下耳边嘘声嘀咕了一番。 嘀咕到最后,沈石安将声音放大,对这部下说道:“便是如此,你速速去办。” 那部下既已领命,不敢在此多作耽搁,快步跑出登闻鼓院。 沈石安望着满脸苦大仇深的众人,心中沉沉底一叹,走向偏堂。 沈石安前脚刚走,那三名家人代表便炸锅了。 一人说道:“堂堂的大宋衙门,老子就不信还没有个主持公道的地方了!反正我姑母不能就这么死了,老子就算是将清河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衙门去办!” 另一人说道:“按说二夫人的死啊,罪魁祸首便是那伙金妖,近来我可听说大宋联合金国攻击大辽,在这个节骨眼,似乎咱再是有理,官府也不可能为咱们伸张正义。” 又一人说道:“不是没有衙门管吗?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今日咱们便将清河县的各个衙门全部砸个遍,放上一把火给烧了。妈的,都得死!” 孙员外始终沉默不语,怔怔坐在椅上,眼神空洞。 他今年不过才三十九岁的年纪,但经历此事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一派老态龙钟,恍若已然步入古稀之年。 孙员外及其家人在厅内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死等活等,终于等到厢公事所来人。 这人甫一走进,便将纸张在案上铺展开,强行作出一副在厢公事所里颇有些地位和名望的模样。 这人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一头长发虽梳理的整整齐齐,却是片片雪白,连头顶也已秃了。 沈石安眼见厢公事所来人,他姑且可以坐在一旁喘口气。 于是在众人坐定之后,他才从外面走进来,愁眉苦脸地坐到一旁。 孙员外有气无力地道:“烦请大人主持公道,老夫的想法甚为简单,我的那两位夫人不能这么白白的被糟蹋至死!必须让那金妖一命偿一命。” 孙员外一旦是提及他的两位夫人,便心中一酸泪如泉涌。 厢公事所之人连忙放下笔,急声道:“此事牵连太多,你口中的金妖毕竟不属大宋百姓,我们厢公事所决计没有权利去拿人。”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厢公事所至多只能是替你们协助管理,这个……这个……这个姑且啊,姑且还得看他们金人自己的意思。” “假如,本官是说假如,假如金人死活无法与你们达成一致,那我们厢公事所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这人一旦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沈石安在他这番话里只听出了三个字而已,那三个字便是:踢皮球。 孙员外别无他法,只得是咬着牙将此事经过及他自己心中所想,严丝合缝地讲了一通。 他一面说,厢公事所之人一面拿笔来记。 足足耗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到得最后,孙员外说得口干舌燥,已然词穷。 孙员外的家人拍案道:“你们厢公事所几日之内给我们答复!说清楚!” 厢公事所之人看了眼沈石安,微笑道:“此一事,得为你们讨个说法。如此,最多年节两日之前,便会给你们说法了。” 家人们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成,你说的,若是拖得一日,我们便与你没完!” 厢公事所之人连连点头笑着,一再看向沈石安。 沈石安愁容满面,怔怔地坐在椅上。 孙员外及其家人忿忿离去之后,厢公事所之人将方才在纸上所记录下的文字,在灯下从头至尾的对了一遍。 沈石安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这人面前,不言不语,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 眼见这人对了片刻,随手便将这张满是蝇头小楷的纸张扔进了灯火里。 起初,先是一抹小火苗在纸张之上燃烧开来。 火苗逐渐变大,从头烧至尾,眨眼间这纸张便被烧为一片灰烬。 这人定睛瞧着,片刻之后,呼出一大口气来。 他从一旁拿起一根筷子,将那已然烧为一片灰烬了的纸张轻轻拨了拨。 如此这般,就连这么点不起眼的灰烬都彻底消失全无。 抬起头来,眼见沈石安正站在他面前。 他匆匆忙忙的起身,向沈石安作揖道:“厢公事所内的大人们无一人前来,只得是委派小的前来于此,嘿嘿!应付应付他们。” “方才若是有礼数不周之处,烦请大人您莫要怪罪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沈石安轻轻点头,一面转身,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那个谁来着……谁来着……哎?你是那个谁吗?” 这人连忙说道:“大人,小的刚进入厢公事所尚且不足一周,专谋烧火炉之职。” 第九十九章 年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孙员外及其家人们每隔几日便来登闻鼓院寻觅消息。 不然,便是去厢公事所查询此事。 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致的,两处衙门之人尽是这般告诉他们:“官府里已派人与金人说了,暂且耐心等待,必给你们满意的结果。” 如此这般,推来推去。 你推诿我,我推诿他,永无止境。 悲哉,苦哉。 孙员外的那两位娘子其实也是合该冤死,官府内人人忌惮金人也就罢了,偏生他家里面的人还心都不齐。 有人做了将清河县衙门一把火给烧了的打算,但有人生怕此事惹到官大人头上,牵连到了自己。 有人做了召集众人,将清河县的几大部门全部给砸了的打算。 但有人怕合众干了此事,再被人暗中狠狠报复…… 如此这般,此事竟是一路延至年节之后的第二日尚且还没等到个结果。 彼时,那已是武松和潘金莲正式成婚之后的第三日了。 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 岁月如梭,经不住回首。 可谓是月照江浪,雪吞大海,时间一向不等人。 在过往,那别人家里的娘子,今朝已成旁人家里的新婚少妇,每日穿红戴金,贤惠倍至。 清河县的大街小巷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炊烟袅袅直冲云霄。 大红灯笼从街头挂至巷尾,通宵燃烧。 兴许最为寒冷的三九天已经过去了,地上积雪也逐渐变得有些温暖了。 天汉桥边,武松府邸门前早已张贴上去了一副对联,正门当中倒贴了一个巨大的福字。 上联写着:日出江花红胜火。 下联写着:春来江水绿如蓝。 横批乃是:鸟语花香。 看官,你将这府邸的大门推开,随之便见第一进院大门上,同样也是上下大红,喜气洋洋。 上联写着:日日财源顺意来。 下联写着:年年福禄随春到。 横批乃是:新春大吉。 只见府上的丫鬟们穿着打扮都极其崭新,每人均是红鞋净袜,粉袄翩翩。 顺着第一进院一路往里走,行至正厅,第二进院里的大门上除了倒贴着的巨大福字以外,另有上、下联可看。 上联写着:事事如意大吉祥。 下联写着:人遇年华个个欢。 横批乃是:四季长安。 潘金莲一觉醒来,从第二进院里的香闺内推开门来,仰头面向朝阳,长长的呼出一大口香气。 吩咐丫鬟锦夏过来,为她刷牙净面。 管家洪金燕怀中抱着一个巨大账本,快步从第三进院里走至第二进院潘金莲的香闺门前,轻轻敲了敲。 待得房中的武松准许她进去了,她才迈开大步一路跨过门槛向里走。 李瓶儿醒来有一会儿了,此时坐在正堂里,面前桌上摆放了三个大瓷盘。 一盘里装着瓜子,一盘里装着糖块,一盘里装着果子。 李瓶儿上身一件大红缎遍地锦袄,下身一条镶金边月华裙。 她一双玉手不断在瓷盘里抓着零食,不断送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颇有些滋味与乐趣。 她眼见欢儿从厨房里走出来,将欢儿唤了过来,凑近至欢儿耳边问道:“昨夜老爷仍旧是在你金莲小娘房里过夜吗?” 欢儿点点头。 欢儿以为李瓶儿问问也就罢了,反正武松和潘金莲才成婚没几日,就即便是分身乏术一不小心冷落了李瓶儿,那倒也没什么的。 不想,李瓶儿俏脸儿上却浮现起一抹不满。 一把就将从瓷盘里抓起的那把临清苏家瓜子摔在地上。 环抱着双臂道:“自从金莲住进家里来之后,我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也不和她争个地位,自愿让她当姐姐。” “她可倒好,成日里竟是将武松给独占了,我逮到机会倒是得好好问问她,莫非她心里当真没把奴家当回事吗?操。” 原先花子虚尚且还没死之时,欢儿就已经怕了这深宅大院里娘儿们间的勾心斗角。 李瓶儿话音刚落,迈开大步朝外走去,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几炷香之后,家里开饭,管家洪金燕和武松一起入座。 潘金莲满面红光,显是昨夜武松又成全了她心意,她此刻站着,给桌内几人大筷夹菜。 洪金燕掰着手指头一通计算,对武松说道:“该来拜年的人,前两日都已来过了,县丞王天候至今没来,按说今日老爷应该备上些礼物,主动去给他拜年才是。” 武松一面吃着,一面点头道:“刚才我刚睡醒时就想着王县丞来着,今天下午我带着瓶儿去他府上走一趟。” 洪金燕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李瓶儿正要问武松打算带些什么礼物给王天候,潘金莲却将话头抢了过来。 她紧蹙着秀眉问武松:“昨晚咱两个人临睡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的吗?” “再有三日,年节就过去了,紫石街住着咱那么多的老街坊,今日总该挑个时间过去看看的。” 武松夹羊肉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眼前一亮,摇头笑道:“这几天一直忙着招呼登门送礼的客人了,将紫石街的那些老街坊都给忘了。” “不如这样,一会儿我先和你去一趟紫石街,早些忙完,我再带着瓶儿去王县丞府上。” 原本李瓶儿听了武松这么说之后,心底就该好了的。 可潘金莲却连一时片刻也离不得武松,说道:“天寒地冻的,妹妹在家里呆着多好。” “我陪你去王县丞府上不就行了?何须劳烦妹妹。” 李瓶儿心内该回到暖春的,听见潘金莲说这话,心内又回到了苦寒深冬。 李瓶儿没好气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环抱双臂,气忿忿地望着潘金莲。 武松明白李瓶儿心里面吃醋,连忙对李瓶儿说道:“姐姐疼妹妹,天经地义。” “那还怕什么的了,过年期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带着瓶儿出去散散步消消食也是好的。” 潘金莲无心无意和李瓶儿争抢这无关紧要的东西,于是便拿话哄着李瓶儿。 潘金莲究竟是何等一个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攻于心计、心狠手辣的女子? 现如今李瓶儿已是彻底琢磨透了的。 可话说回来,李瓶儿还能不是个狠毒绝情的女子了? 李瓶儿本想借着这顿饭让潘金莲明白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但转念一想,她肯认潘金莲做自己的姐姐还不都是冲着武松吗? 既然这样,凡事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第一百章 旧地重游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前去紫石街并未乘轿。 武松骑跨着一匹良马,潘金莲坐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悠哉游哉,缓缓直行。 行出天汉桥边时,武松忽然想起潘金莲的那些娘家人。 他问潘金莲:“按说这个年节老百姓们都过得压抑,这几日始终忙上忙下的,将你大哥潘阳吉你二姐潘金春他们给忘了。” “依着你看,是将他们全部都邀请至家里过上两天,还是我命人给他们去送些礼?” 潘金莲撇了撇嘴,说道:“依着我看,咱也不必与阳吉和阳明他们来往,先前我姐夫……啊不,应该叫李公公了的。” “先前李公公将他们废的废残的残,他们此生已经彻底无望,但他们落得如此凄惨局面全是他们自找,既是如此,咱还理会他们做什么?” 武松一面驾马一面说道:“话是这么说虽然没错,可李公公废了他们那是人家李公公自己的主意打算,与咱们可不相干。” “逢年过节的,咱们连一丁点表示也没有,况且,想必他们现如今日子也是难以为继,若是再不给他们仨瓜俩枣的,他们这年可该怎么过?” 潘金莲闻言,嫣然一笑,伸出玉手用力在武松的耳垂上捏了捏。 凑近至武松耳边轻声说道:“奴家最喜欢官人这一片菩萨般的善心,今夜奴家定然继续好生侍奉你,好生犒劳你。” “说句心里话,这些你都无需去管的,你都懂,倘若你还对他们伸出援手,人家李公公听闻了之后,你岂不是大受牵连?” 武松又怎么可能不懂此事。 人活一世,来到这世间受苦受难之余,若是连人性都被磨的一丁点也不剩了,与畜生还有何异? 事实上,迄今为止潘金莲都对李公公一事心存侥幸。 五姐的儿子李镇宗当初被她那般对待,那些遭受报应了的兄弟姊妹们全是帮凶,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遥想那时,这些兄弟姊妹们眼见武松名震清河,都想在潘金莲手里沾点光。 如此这般,纷纷向着潘金莲而对李镇宗群起攻之。 此一事,五姐她心中还能没有数吗? 潘金莲的这心尖肉肉确是在清河县的衙门里平趟,可区区这么点微末道行在那李公公面前,委实不够人家喝上一壶的。 到头来,还是李公公看在他这心尖肉肉的面子上饶了她。 若是没有这么几分面子,且看她这条小命究竟能够留到几时。 年节前后,潘金莲一直没敢声张去给五姐家中送礼,纯粹是怕了李公公。 生怕李公公突然想起先前李镇宗一事,给她些苦头吃吃。 潘金莲这么胡思乱想间,武松已然驾马行至紫石街。 武松将马拴在街头一间果子铺门前,二人并肩走进去,买了些新鲜羊肉和新鲜果子,继而便一路向东直行。 武大郎过世之后,潘金莲再未踏足过这条街。 遥想上次潘金莲离开紫石街,距今已过去许久。 这一段时日以来,潘金莲一直住在天汉桥边,身心都已被崭新生活浸泡得满满。 有关于紫石街的记忆,早已如前尘往事那般飘渺和浮远。 寻常百姓比不上他们这些权贵,年节虽然才仅仅过去两日,但各间铺子都已重新开张恢复营业了。 武、潘二人最先看见开银铺的姚二叔。 想先前武大郎死的那一日,姚文卿亲自到场,与开纸马铺的赵四叔赵仲铭打算一同质问潘金莲。 到头来还是卖脆梨的郓哥急中生智,将他的话头给岔了过去。 所幸,算是救了他这一条老命。 武大郎之死毕竟已经过去许久,现如今又逢年节,街头巷尾喜气洋洋,姚二叔甫一看见武、潘二人,立即便作揖。 武松向他还礼,潘金莲给他道万福。 姚文卿眼见潘金莲现如今已然今非昔比,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红鞋净袜,长发翩翩,通身上下一尘不染。 不禁笑出声来,一拍大腿道:“哎哟喂,若是不亲眼得见,谁敢相信站在老夫面前的这位仙女是曾经我们这些街坊们的金莲小娘子啊。” 潘金莲心知自己这荣华富贵来的不干净,心中大感尴尬。 姚文卿这人老实憨厚,过于耿直。 但话说回来,为人其实不能过于耿直,一旦过于耿直便有些发愚了。 姚文卿话已脱口才知说错了,但为时已晚。 只得是连忙将笑意憋回,对武松满脸正色道:“二郎,街坊们都叫我一声二叔,我必然是一位敦厚长者的。” “你与金莲小娘子的大婚轰动清河,那一日,二叔我之所以没有亲临现场,纯粹是因为那天你婶子感染了风寒,拖着我无法动身。” 武松自觉惭愧,点头说道:“那没什么的,我不怪您。” 潘金莲在姚文卿的铺子里放下一袋子瓜果零食,便挽着武松的胳膊继续向前行走。 在姚文卿满脸和颜悦色地恭维之下,武、潘二人渐行渐远。 姚文卿见他二人远去了,兀自脸色一变,暗地里用力“呸”了一口。 心中怒骂道:呸!一对奸夫淫妇,畜生!狗男女! 转身走回铺子里,将方才潘金莲放下的那一袋子瓜果零食扔到后院,全喂给院内的两条大黄狗了。 武、潘二人再往前走,行至赵仲铭的纸马铺门前。 赵仲铭原本没想理会他二人,但潘金莲近日来频频忆起往昔,心中念着这些旧街坊们,于是便主动上门。 赵仲铭好一番应付,不得已,他才从潘金莲手中接过了礼。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他与姚文卿一样,都是在暗地里连呸数口,心中怒骂奸夫淫妇狗男女。 武松是何等英明,潘金莲又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他二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街坊们对他二人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武松轻声告诉潘金莲:“算了,咱二人还是打道回府吧。” 潘金莲摇头说道:“见到姚二叔和赵四叔了,也就剩下王婆以及那么一两个街坊罢了,无妨了。” 武松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拉着潘金莲的玉手并肩迈进王婆茶坊。 近日来,王婆的茶坊生意着实不佳。 主要也是因着先前孙员外的两位娘子遭害之事,官府不敢动金人,这个年节百姓们过得压抑所致。 王婆正闷着头长吁短叹,忽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下意识抬起头来看。 见是武、潘二人,这老妪登时眼前一亮,虎躯一震,匆匆忙忙上前招呼。 第一百零一章 天造地设 一对壁人 自从武大郎死了之后,清河县里又有几人不知道潘金莲去天汉桥边过上了锦衣玉食、金山银山的好日子? 任凭王婆掰着指头计算衡量今日有谁会登门造访,晾她猜想不到竟会是潘金莲来。 潘金莲现如今毕竟已然飞上枝头变凤凰,真真正正的今非昔比。 王婆一番热情招待武、潘二人,双眼目光始终无法在潘金莲身上移开。 双眼目光清清楚楚看着的,且不说潘金莲这妇人身上的一件锦袄值多少银两。 单说她双脚之上穿着的一对锦袜,只怕也是她和她儿子王潮一月花销之总和。 潘金莲问她:“干娘近来可好?” 王婆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是好,可就是烦心事不断,扰得我凭空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潘金莲花容失色,道:“啊?老……老了十岁?” 王婆自惭形秽,禁不住颤笑着对武松说:“武都头您说,老婆子我本就已经老成这副德行了,眼下又老了十岁,岂不是可以直接躺棺材里面等死了?” 武松眼见王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样子,不住颤笑。 武、潘二人齐齐落座,潘金莲道:“干娘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了也就是,我官人可以为你解决。” 便在这时,一条肚满肠肥的彪形大汉从二楼走下来。 此人不停咳嗽着,摇摇晃晃走到橱柜前,取出一盆大饼和大葱,拿了一碟香酱,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王婆将切好的点心端上来了,用手指了指这大汉,愁眉苦脸地摇头道:“我儿子王潮,娘子你还记得吧?” “前阵子,王潮从临清城的三水渠回来,唉!他在外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连一两银都没给我带回来,反倒还落了一身劳累病。” “我这茶坊一天到晚就挣那么几钱碎银,靠什么养着他?” “他十二岁便外出谋生了,现如今十七岁回来了,以后仗着什么维生?唉!大过年的,我提这个干什么。” 潘金莲一怔,伸出手来比划着,急声道:“他……他就是那个小孩儿?” 王婆坐至武、潘二人面前,轻轻点头道:“就是他,我儿子王潮。” 潘金莲不禁是心生感叹,宽慰王婆道:“这孩子上次回来都已是好几年前了,那时这孩子面黄肌瘦个子矮小,却不想都已长这么大了。” “也无妨,这孩子现如今既已长大成人,也是时候让他出去抛头露面打天下了,多挣些银子,想来,他在咱县里混出个人样来应是不难。” 王婆撇了撇嘴,道:“难,难得很!这王潮不争气,身无所长又无半两银,干什么都不行,这还指望着老婆子我的这间小小茶坊为他成亲娶妻呢!” 潘金莲也是替王婆感到绝望,满脸苦笑着看向武松。 武松念在潘金莲住这紫石街已有些年头,对这些街坊们颇有些感情。 于是便说:“不如这样,你让这孩子随我去县衙里,我随随便便给他个士兵当一当,或者干脆直接送进户房里当差做事。” 潘金莲将手搭放在王婆肩上,问道:“干娘,您意下如何?” 王婆先是拜谢了武松,诚恳地道:“武都头,您神通盖世名震清河,倘若我儿当真是那样子的人物,我还犹疑个什么了。” “嘿嘿!就他啊?还是算了吧,就他这块臭肉,还能登得上那大雅之堂了?” “说实在的,他不给我丢人现眼那都已算是他爹在天之灵保佑了。” 武松和潘金莲相望一眼,纷纷摇头苦笑。 方才王潮在楼上就已听见有一阵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风铃般的女子声音。 下楼去拿大饼卷大葱时,也不好意思转头去看。 此刻他回到二楼房内,坐在窗前,将窗子嵌开了点缝,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坐在楼下的潘金莲。 他年幼之时曾见过两次潘金莲,当真对这妇人心生喜欢之情! 眼下见这妇人应当已是发达了,穿金戴银,金枝玉叶,于是他便更感自卑。 他透过窗缝,眼睁睁瞧见潘金莲翘起二郎腿,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对白如皓玉般的玉臂来。 一时间馋的他连吞口水,七魂六窍几乎都已经飞到楼下去了。 定睛瞧着这妇人双脚之上的那一对锦袜,猜想鞋内该是香气弥漫,汗香扑鼻。 他不禁是打了个激灵,快速将手伸进怀内。 脑海里浮想联翩,尽是这妇人与那个叫做武松的男子你侬我侬的热烈场面。 过不多时,这王潮好了,他快步走到脸盆前净了把手。 疾速跑回到窗前,继续直勾勾地盯着这妇人。 耳听得这妇人与那个叫做武松的男子打情骂俏,眼见这武松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来,递给他娘王婆。 他娘王婆受宠若惊,连连朝着这武松道谢,嘴上不住地说着:“依着老身来看,武都头和金莲小娘子本就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一般的一对壁人。” “嘿嘿!武大郎死得其所啊,老身便借着这杯茶,祝你二人亲事美满,白头偕老。” 这武松极为豪爽大气,端起茶来,一饮而尽,一口喝光之后,还将空了的茶杯递给王婆来看。 一把搂住潘金莲,潘金莲依偎在他怀里娇笑不止。 王潮他眼见此情之境,生无可恋地斜眼看了看这间寒酸陋室。 再低头看了眼他自己的这一身赘肉,双手用力在这张丑陋的面庞上按了两把。 许是触景伤情,王潮想起这些年以来在外的种种辛酸遭遇,堂堂七尺男儿,一时间竟是泪如雨下。 心中想道:老天爷啊,让我死了吧,不然便下了凡尘来,救救我。 我为什么不是这个武松? 坐在金莲小娘身旁的这个男子为何不能是我? 为何?为何? 他眼睁睁瞧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郎才女貌比翼双飞,眼见武松搂着貌美如花的潘金莲着实是倍享荣光。 心中生妒那是不假,但更多的却是哀怨。 怨天怨地,怨爹怨娘,不得解脱。 心下打定主意,待会儿他二人走了之后可得好好问问娘。 这个叫做武松的英俊男子是做什么的,一月挣得多少银两? 可得好好问问娘,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够享有这金莲小娘? 唉,唉,唉,要不然……要不然还是罢了吧! 问个什么劲了,自己是那样的吗? 所以还是罢了吧,对吧? 刺骨寒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四下摇晃,在这萧瑟冬日里,连阳光都无处可藏。 阴沉苍穹之下,遍地白雪严实覆盖,伤透了人世间的每一个断肠人。 这岁月,这风霜,那青春,那从前。 看官,明日再继续于此相聚,后会有期。 第一百零二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武松回想先前武大郎还在世之时,今时王婆与彼时相比,堪堪叫做天差地别。 现在她一旦是说起话来,嘴边总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好歹那王潮整日里将自己闷在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倘若那王潮在外招惹出什么好歹来,恐怕这老婆子多半一夜白发。 潘金莲紧蹙秀眉,问道:“干娘,常言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际遇和造化。” “你儿子现在尚且还没起来,但也不意味着以后都起不来,你耐心这么过着也就是了,何须如此烦恼?” 王婆看了看武松,道:“咱们都是老街坊了,有这层深厚交情在,我也不怕你们夫妇二人笑话。” “这王潮心思全都扑在成婚上面,家里一穷二白的,他又身无长处,拿什么给他寻门亲事?” 武松哑然失笑,脱口而出道:“这小子就这么着急?” 王婆一拍桌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如若不然,老婆子我何以至于如此郁闷。” 潘金莲正要说话,忽听得店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厅内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只见是一衣衫褴褛斜挎梨筐的少年人。 正是那郓哥。 郓哥眼见穿金戴银的潘金莲,笑得嘴都咧到了后槽牙,一把抓起盘内点心,将梨筐放到一旁,坐在王婆身旁。 王婆一旦看见这个平日里百般捉弄他的小猢狲,立时便皱紧眉头。 王婆问郓哥道:“好端端的,到底又是哪阵邪风把你老人家给吹过来了?” 郓哥颤笑着道:“咱们这些老百姓差不多把这年节过完了,我可还不得出来透透风吗?” 王婆有些焦急,问道:“你且透风去,来我店里做什么?” 郓哥拿眼睛细瞧武、潘二人带来的那袋瓜果零食,对着王婆不言不语,不加以理睬。 武松环抱双臂,只见一旁的潘金莲笑说:“郓哥,你整日里神出鬼没的,我和我官人便没来得及给你买什么礼物。” “这样,这二两银子拿去,自己喜欢什么便买些什么也就是了。” 郓哥从潘金莲手中接过二两银来,欣喜若狂。 将银子揣在怀中,双眼目光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袋瓜果零食。 看样子这袋瓜果零食他也要一并独吞。 郓哥一面和武、潘二人客套寒暄,一面在店内来回扫视,当真是如同来到他自己的地盘。 武、潘二人起身离开茶坊,郓哥随他二人一起出去,他果真将那袋瓜果零食背在了身上。 也不顾王婆痛声咒骂,郓哥一路走一路向武、潘二人道谢,不断说着:“按说你二人的大婚之日我该去的,但是那天实在太忙没有顾得上。” “今天我就祝愿你二人亲事美满,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结同好。” 潘金莲望着武松,莞尔一笑道:“也不知这小猢狲是从哪一出戏文里听来的这么几个词儿。” 她挽着武松的胳膊过了街,走到原先家门前。 武松从怀中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她跟随在武松身后款款走入。 武松低声道:“其实咱也能看得出来,这些紫石街的街坊们根本就不是无意不去参加大婚。” “就好比说这个郓哥,他之所以不去,纯粹是怕惹恼了姚二叔和赵四叔他们。” 潘金莲沉默不语,武松以为她没听见,便转头看向她俏脸儿。 眼见她的这张俏脸儿之上满是忧苦,仿佛一夜春风将枝头上的绿叶红花全给吹散了。 方才的嫣然笑意在她的俏脸儿上,彻底荡然无存。 武松心中明白金莲因何如此,便拉着金莲坐到椅上,陪着金莲打量房内的每一处角落。 潘金莲追思过往,忆起往昔,想起她当初随武大郎刚来到此地时的落魄模样。 多少年光景过去,在那张大户家中受尽雪雨风霜,到底此生就这么交代了。 被张大户家中的那只母老虎摆布来、摆弄去,嫁给了武大郎这个三寸丁谷树皮,这么一个披着猥琐人皮的臭老鼠。 此刻,当初刚刚搬进来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武大郎的亡妻之女迎儿跟随在他身后步履蹒跚地走进,身上背着大包小裹,房内无一处不是灰尘遍布。 武大郎自觉自己无能,如花似玉的潘金莲嫁给自己着实受了大委屈。 于是他手拿笤帚和抹布一再相告:“娘子且去客栈里住上半日,我们爷儿俩将此地规整一番擦拭干净之后,你再回来也不迟。” 潘金莲自小便被母亲卖来卖去,先是进入王招宣家中,后又进入张大户家中,吃苦惯了的。 倘使武大郎这人相貌不是那般丑陋猥琐,便是让她连续打扫十间这样的肮脏所在,她也无所谓。 但她一看见武大郎便心生绝望,于是这般,刚来到此地她便开始做起甩手掌柜。 脏活累活全部都推给武大郎和迎儿去做。 迎儿毕竟是个女孩儿,加之又是武大郎的亡妻所生,武大郎压根就没将迎儿放在心里,压根就没将迎儿疼爱。 此刻,潘金莲将初来到此地时的想法和念头,一并告诉给武松。 她深深地依偎在武松怀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所幸当初奴家没有拐个汉子来,不然奴家也就无缘与你相识了。” 武松摇头苦笑道:“可能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今生今世该是我来找你。” 潘金莲满脸憔悴地从桌上将那盏灯拿了起来,放在眼底定睛细瞧。 “你瞧这盏破灯,这还是上一户卖房之人留下来的,本就该扔了的,亏得你哥哥好生一个勤俭持家的男子汉!” “他愣是将这盏破灯留了下来,一路用到他临死之前。” “我每日看见这盏破灯,足够猜想到今生之无望,但每当我要扔了它,你猜你哥哥说什么?” 武松问道:“他说什么?” 潘金莲睹物思人,满脸嫌弃地道:“每当我要扔了它,你哥哥总说破是破了点,却也不妨碍使用。” “我这便拿抹布将它尽量擦干净些,娘子你便继续用了吧!” 说到最后几字之时,潘金莲竟是被气得笑出声来。 武松也能够听得出来,她这笑声里满是讥讽和嫌弃。 第一百零三章 贵妇孟玉楼 须臾,潘金莲忽然气忿忿的,抬手将这盏灯摔在地上。 灯身登时四分五裂,被金莲摔成数片。 武松伸手在桌面上轻轻蹭了蹭,眼见手指上沾染了些微尘。 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间房子里不大干净啊,满打满算,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瞧瞧,都已经落了灰。” 潘金莲凝望着他,花容失色,问道:“不……不大干净?” 武松解释道:“我是说啊,这间房子其实不够整洁,你看桌面上落的这灰。” 潘金莲点点头,用手一指楼上,俏脸儿上终于暖春归来。 她将手紧贴在武松胸膛上,道:“奴家自己房中干净的很,官人陪着奴家进去躺会儿。” 说罢,潘金莲便拉着武松的手起身往楼上去去。 武松随手将房门紧紧反锁了上,跟随在潘金莲身后一路走上楼梯。 潘金莲在前,武松在后,潘金莲时不时地停住脚步,弯下纤细腰肢逗他。 或是时不时的抬起小腿来,用小脚勾搭他。 武松伸手去抓她小脚,一抓没抓住,见她一时间满脸欢愉,笑得花枝乱颤,快步着跑进房内。 武松跟随在她身后走进房内,眼见房内果真干净整洁,全然不似楼下那般。 潘金莲脱了鞋,坐到床边,手托着腮,笑吟吟地道:“你可还记得昨夜的第三回合时,奴家对你用了个什么招?” 武松用力回想昨夜,想起昨夜该是一路快到天明时分方才“休战”,料想之下,该当是只怕不下七个回合。 若说第一回合与第七回合究竟怎样,武松瞬间就能够想起来。 可单独拎出来中间的某个回合来问武松,武松实在想不起来。 潘金莲见武松摇头,便将左腿屈在床里,随手把枕头拿了过来抱在怀中,右脚点地,做势着前后轻轻摇晃。 她上身如同八月翠柳一般,四下里颠荡不止。 一面问着:“就是这个第三回合啊,你死活想不起来了?” 武松眼睛一亮,伸出食指来在半空中比比画画着,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怎样呢,原来如此。哈哈。” 潘金莲笑颜如花,随手就将枕头扔在床里,笑道:“你且去将门关好,稍晚些时候咱们再回去。” 武松摩拳擦掌,快步去关门。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潘金莲坐起身来,她俏脸儿上已满是红晕,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武松见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过去,潘金莲迅速回转过身来,用力在武松大腿上一拍。 “对了,反正咱二人在天汉桥边李瓶儿的府上住的很好,这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莫不如就卖了。” 武松真没想过要将这间房子给卖了。 这间房子虽然宽敞,但是毕竟地界不行,不在清河县中心位置。 紫石街一带商户很多,开银铺的姚文卿也好,开纸马铺的赵仲铭也好,乃至是开茶坊的王婆。 他们都是小本生意,拘谨经营。 这间房子的坐落位置较之那些街坊们,是相当偏僻背阴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想要用这间房子开个店也不大容易。 既是如此,这间房子即便是去卖,其实也卖不了多少。 武松逗她:“按说这间房子是你合法的个人资产,你除了这间房子以外也没别的,依着我来看还是不卖为好。” “莫非你想将这房子给卖了之后,得了银子,也能像瓶儿那么富有?” 潘金莲略有犹疑,点头道:“你说的倒是很对,可空留着这间房子也没法租出去,它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银子来啊。” 武松说道:“这样吧,回头我把房契拿到县衙里去,让知县大人在暗中操作一番,如果是能够找到合适的冤主,这间房子倒是还能够卖出个可观的价钱。” 他二人在房内逗留片刻,便打道回府。 从房内出来,眼见天气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沉的了,天际苍穹里仿佛灌满了铅。 潘金莲挽着武松的胳膊,二人一路行至紫石街东头。 骑上马去,朝着天汉桥边行去。 行至半路,看见一顶大红轿子,吊顶挂了两盏红纱灯笼,四名轿夫挥汗如雨,似乎赶路很急。 突然一阵声音从轿内传来:“武都头且慢!” 武、潘二人都感觉很奇怪,也不知说话之人是谁,武松立即拉住马缰。 一人从轿内探出头来,满脸堆笑着说道:“兄弟正要去武都头您府上拜见,不想却在半路偶遇您,实在太巧。” 武、潘二人看见原来轿内坐着的人是西门庆,武松一脚从马上跳下,拉着潘金莲走到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拉着坐在轿内的妇人走了出来,西门庆连忙向武、潘二人作揖。 西门庆身后的那名妇人向武、潘二人道万福。 武、潘二人依次还礼。 西门庆挠头笑道:“武都头,您说这巧合不巧合,兄弟我知道现在年节一定有不少人去你府上拜见,我生怕耽误了时间,将见您的机会给错了过去。” “一路紧赶慢赶,提心吊胆的赶路,连一刻也不敢耽搁,好不容易都已经快要到天汉桥边了,却看见你骑着马迎面走来。” 武松点头笑道:“还真是巧得很。” 武松眼见站在西门庆身后的这妇人身形窈窕,粉妆玉琢,好一位天然俏丽的美丽佳人。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恰似嫦娥离月殿,犹似仙女下瑶台。 因着这妇人年纪已不小了,举手投足间更显成熟稳重之感,究竟是怎一个性感了得? 了不得,了不得。 武松问西门庆道:“这位娘子是何人?我去你府上时怎么没见过?” 西门庆满面骄傲:“哥,这位是前阵子我刚刚娶进家门来的第四房娘子,名叫孟玉楼,她本就是咱清河县人士。” 孟玉楼端的是一副名贵妇人模样,姿容气质极其难得。 孟玉楼见武松问起自己,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的,只得微笑着向武松再次道了个万福。 武松平生第一次见到孟玉楼,方知原来孟玉楼竟是如此如花似玉,勾人心魄。 武松凝望着她,不禁是心中一荡,又向孟玉楼深深作揖,道:“年节愉快,我这厢有礼了。” 孟玉楼笑不露齿,弯了个腰,把头一点,娇声娇气地道:“奴家久仰武都头,还祝武都头您年节愉快了。” 第一百零四章 幽幽兰香 “金瓶”里的女子们,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各表风情委实天差地别。 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孟玉楼,类型不同,模样各异,属实是各领一派风骚。 武松瞧着站在他面前的孟玉楼,瞧的不禁是痴了。 孟玉楼弯腰点头间,更是将她这修长丰满的身姿衬得无与伦比。 说句心里话,其实即便是放眼看整个清河县,乃至是将视线目光落至临清城内,都鲜有能够与其比肩者。 孟玉楼娇声娇气地道:“奴家久仰武都头大名,还祝武都头您年节愉快了。” 武松又是不禁心中一荡。 今日西门庆本是想去武松府上拜见,既然在半路上遇见了,也不作丝毫耽搁,盛情邀请武松和潘金莲上轿,前往天汉桥边。 武松骑来的那匹马由同行的西门庆府上小厮玳安骑着,轿夫重新起轿,不敢有丝毫怠慢,将轿子抬得四平八稳。 一路之上,西门庆只是对武松客套寒暄,对于先前武松将他生药铺子给封了一事,始终只字未提。 西门庆时不时拿眼睛打量武松,他其实心底一片疑云,委实猜想不到究竟哪里得罪了武松。 既然他未提及此事,武松便就没说什么。 小厮玳安骑马跟着轿子,一路上始终没听见轿子里传出什么声音,心下大感奇怪。 潘金莲进入轿子里之后,坐在孟玉楼身旁。 孟玉楼本也不是个不善言谈之人,从她方才第一眼见到武松时,心中其实便已开始浮想联翩。 自从武松打虎归来名震清河,武松大名于她而言着实如雷贯耳。 在过往,她独居香闺每日做女红,至多弹弹琵琶,双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自武松成名以来,每隔三、两日,县内便流传起有关于武松最新的传说逸闻。 若说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见上武松一面的想法的话,那根本就是不可能。 暗暗揣测过无数次武松这人,这武松应当长成什么模样,这武松身形该当是何等高大伟岸? 莫非……莫非这武松是个肚满肠肥四肢发达的大胖子? 今日一见,武松这人当真入了孟玉楼的心。 遥想先前她与西门庆结识之时对坐相谈,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二人对彼此都是相当中意。 那日与今日相比,又是何等的一番春冬之别,天地之距! 这顶轿子即将行至天汉桥边时,西门庆用手一指,对武松说道:“哥,你看兄弟我带过来的那两箱,里面宝贝样样珍贵,全都是我孝敬你的。” 武松爽朗一笑,轻拍了拍西门庆的肩膀,道:“实在太客气了,到家之后咱兄弟两个小酌两杯,你将带来的这些礼物全都抬回去。” 西门庆急忙摇头,道:“那怎么能成?这可都是我孝敬你的,你务必得收下。” 此时,孟玉楼和潘金莲二女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武松。 二女心知武松无心无意收下西门庆的礼物,猜想武松究竟会对西门庆如何作答。 不料武松此人竟如此豪气凌云。 只见武松潇洒一笑,道:“成吧,既然兄弟一片诚心,我姑且收下了。今日我命家人挑些与之相匹配的礼物,给你带回去。” 此话一出,孟玉楼和潘金莲二女反应各不相同。 因着潘金莲早已将李瓶儿的宅院当做了自己的家,府上一草一木不是姓李,便是姓潘。 她听武松这么说了,便连忙将目光转移至西门庆脸上,小心留意着西门庆的反应。 孟玉楼则不同,她是眼前一亮,她霎时间更觉武松此人英俊非凡,帅朗出众。 一片芳心十之七八都已归了武松。 倘使这轿内只有她和武松二人,她必开始对武松尽力勾搭,说不定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就已将正事给办了。 想先前清河县的布贩子杨宗锡在世之时,孟玉楼这妇人虽恪守妇道,节制有加。 但免不了的,总还是有那么两、三个令她颇为中意的男子。 只是因着她那时吃住全部仰仗杨宗锡,不敢太过造次罢了,只得将这份真情实意隐藏在心底。 后来杨宗锡不幸染病死了,孟玉楼为杨宗锡守灵七日之后,开始陆陆续续的寻觅旧情来。 那几名男子都为清河县人士,每到月黑风高烛火熊熊燃烧,她便会与之幽会。 时至与西门庆结识之前,她已然守寡一年多。 在这一年多的光景里她身边确不缺少男人,但那都只是昙花一现毫无结果的烂桃花罢了。 这一年多的光景,彻底将她萃炼的心性大变。 胆子愈发地大了起来,看见哪个令她颇为中意的男子时,便想要用些手段将其占有。 如此这般,今日这轿内倘若没有西门庆和潘金莲二人,她必要将武松收入囊中。 也不知何时开始,孟玉楼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小心肝来回冲撞,恍若一只跳脱欢鱼的白兔来回轻舞,惹得她心痒不已。 她及时将双手缩回袖中,一对粉拳紧紧地攥着,拳心里已然渗出香汗来。 良久,轿子已行至天汉桥边。 在武松府上丫鬟欢儿的带领之下,孟玉楼跟随在潘金莲身后朝着院内走去。 从第一进院的大门往里走,经过一面照壁,武松在前缓缓转过照壁。 武松转身之间,裤腿不慎刮到了照壁之下的一块铜片。 武松蹲在地上,将那铜片从裤腿上用力拽下去。 孟玉楼站在他身后细瞧着,见他拉扯之时,他身上的棉袍都已褪到了腰间,露出大片后背来。 见他拽去之时,他的脚脖和小腿也是暴露在空气里。 孟玉楼定睛瞧着这一幕,只觉心底有一坛蜜糖不慎撞倒在地。 坛中蜜糖一股脑的全部淌了出去,浇盖在她心头。 在锦夏的带领之下,西门庆,玳安,轿夫等众人都已远远走去,眼下已经快要进入第二进院了。 孟玉楼则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张开樱桃小嘴,口内白牙紧紧咬住左手食指。 武松起身时,棉袍落回到身下,棉袍将他身体衬得又翘又挺。 孟玉楼心下惊道:该是……该是极有弹性的!是了是了,我不会瞧走了眼。 她念此即彼,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一滩口水顺着樱桃小嘴流淌了下去。 武松转过头来,冲着孟玉楼爽朗一笑,道:“夫人随我进去,今日在我家里好好热闹热闹。” 孟玉楼一怔,慌不则已,连连点头。 方才那一幕已将她的心给冲乱了,却不知该当说什么才是。 她跟随在武松和潘金莲身后,朝着照壁的另一面走过去。 而那一滩流淌下去的口水,此时凝结在地上,已与院内积雪融为一体。 门外一阵清风徐来,将这三寸之雪吹出了一股幽幽兰香…… 第一百零五章 孟玉楼恨薛嫂 潘金莲将右手一伸,向孟玉楼郑重地道:“夫人,请。” 孟玉楼这才从方才的纷乱思绪里抽离出来,同样伸出右手,对潘金莲微笑道:“请请请。” 一行三人一路向第二进院走去,经过第一进院里的正厅时武松笑说:“先前我和我家娘子去过一趟你府上,当时可算是大开了一番眼界。” “今日夫人见我家与你家相比,差的多吗?” 孟玉楼匆忙整理云鬓,点头微笑道:“差的实在不多,来之前我听家人们说了的,说这天汉桥边的府邸刚买下来总共才两个月。” “而我家府上可有些年头了,两者之间比不了的。” 武松和潘金莲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路向里走。 走这时,孟玉楼忽然想起先前薛嫂向她说起西门庆时,那薛嫂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当下便心生气愤。 倘若当时薛嫂没有向她说起西门庆这人,说不定便可及早染指武松。 毕竟那时她无牵无挂的,那几名与她来往甚深之人又无法给她个名分,还是一个自由之身。 现如今却不同了。 现如今她已然嫁给西门庆,倘若此时再在暗中与武松勾搭成双,必然遭尽旁人白眼,身败名裂。 那些财产也早于年节之前搬进了西门庆家里,眼下都已归于西门庆的家产。 试问,孟玉楼还能如何? 孟玉楼岂不得多多顾及一些个? 一时之间,孟玉楼烦心不已,将薛嫂此人恨得、气得,当真直冲她心坎。 且说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去那紫石街之后,李瓶儿便独自坐在房中,不是描眉画眼,就是弹弄琵琶。 方才听见府上丫鬟说老爷他们回来了,李瓶儿心中欢愉,快速套上鞋袜,一脚从床上跳下。 匆匆忙忙推开门来,只见在欢儿的带领之下,西门庆和玳安等人风风火火地向此间走来。 自从花子虚死后,李瓶儿再未与西门庆相遇,此时在家中相见难免尴尬。 西门庆早知李瓶儿和武松之间的事,武松位高权重,深得知县大人李拱极提携。 花子虚死了便死了,会中十友有哪一个会为花子虚出头? 此刻,西门庆给李瓶儿作揖,李瓶儿愣了片刻,连忙道万福。 武松和潘金莲及孟玉楼三人走到此间,武松用手一指孟玉楼,问道:“瓶儿,这位小娘子你一定不认得吧?” 李瓶儿目光落在孟玉楼脸上,木讷地点点头。 西门庆当场给二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二人都知道了彼此身份,才互相道万福。 所幸孟玉楼是近来刚刚嫁与西门庆的女子,倘若先前孟玉楼便已是西门庆府上之人,那么,李瓶儿定然是羞愧得、尴尬得无地自容了。 武松命锦夏和欢儿等丫鬟去厨房和厨娘安排酒饭,口口声声说今日要和西门庆一醉方休。 众人齐齐向膳厅里走去,李瓶儿将武松拉至暗处,嘘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西门庆带进家里来了?” 武松见潘金莲进入膳厅里之后,热情招待西门庆和孟玉楼等人。 他才嘘声说道:“半路遇见了,西门庆今日是特地给我送礼来。” 李瓶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武松正要走进膳厅,她一把将武松拉住,嘘声道:“他先前毕竟是花子虚的结拜兄弟,你将他带进家来,却又要奴家何地自处?” “说心里话,你当真不该如此,应当是在半路上随口找个理由给他支开的。谁都可以来,就是不可让他来。” 武松双手一摊,正要将心里话再次申明,但见李瓶儿俏脸儿登时阴鸷了下去。 他心中清楚明白李瓶儿的脾气秉性。 李瓶儿爱他,事事都可由着他,李瓶儿甚至都可以为他变的温和娴雅,隐忍屈就。 但李瓶儿实际上却是个相当狠毒绝情的女子。 若是当真动起真格的,她为人实在阴冷残酷。 武松为了不惹恼她,便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喇了一下,这般逗她:“要不然,我现在进去和西门庆说一声,让西门庆换个其他人来代替他给我送礼,您看这样成吗?” 李瓶儿原本在气头上,被武松这么一逗,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粉拳轻轻捶打武松胸膛,道:“还是免了吧,反倒让人察觉出我做贼心虚了。” 武松笑道:“虚?哪里虚啊,俗话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我一个大男人尚且都没虚,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反倒还虚起来了?” 李瓶儿被武松逗的颤笑个不停,最终跟随在武松身后走进膳厅。 眼下毕竟还是年节,厨房里听从武松的吩咐整治了一大桌酒菜,堪称豪华盛宴。 这顿饭吃得众人心猿意马,西门庆始终没将自己的真实来意向武松讲明。 李瓶儿问了也好,潘金莲问了也好。 他都只说此番前来于此,纯粹是给武都头拜年,亲自送些礼过来,与武松吃两杯酒,热闹热闹罢了。 倘若他将真实来意说了,未免显得他为人不够懂事。 毕竟那又是怎么呢? 难不成西门庆此番前来,其实是要逼着武松赶在这个年节将他的生药铺子解封? 众人吃过了饭,去偏厅里斗叶儿、下棋,热闹非凡。 这一日,武松原本是想要去县丞王天候府上拜年,但因西门庆携厚礼来此,这个计划只怕是要推迟至明日了。 时间过的极快,眨眼间便是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渐晚,原来现在天气只是乍暖还寒,尚且还没到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 潘金莲和李瓶儿几个女子在一旁看着汉子们斗叶儿,不一时就上去一个,补补空位。 汉子们放在一旁的银两,往往是从他手中出去,进入到你手中。从你手中出去,又回到他手中。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倒也都是乐得其所。 孟玉楼坐在潘金莲身旁正是笑得花枝乱颤,忽感觉小肚子里肿胀异常,起初还以为怎么了,怎地突然有一丝疼意。 很快,随着一大股尿意涌来,她这才放松了。 很是难为情的让丫环锦夏带她去茅厕解手,西门庆正是打到笑声满怀,也懒得陪她去茅厕解手。 孟玉楼随锦夏走到门口时,刻意偷看了眼坐在牌桌前的武松。 武松正好也在偷看她。 二人目光相撞在一起,彼此脸上都是颇有些趣味的一抹窃笑。 第一百零六章 玉楼武松借势而为 方才武松一面打牌间,侧耳听见孟玉楼要锦夏带她去茅厕解手。 此刻他和孟玉楼二人目光相撞在一起,不约而同的,二人的脸上都是浮现起一抹颇有些趣味的窃笑来。 孟玉楼站在门口,翘起兰花指,紧了紧衣衫上的扣子。 刻意向武松眨了眨眼。 旋即,孟玉楼随锦夏朝着外面走去。 武松抹了会儿牌,心想该如何找借口脱身,倘若直说去茅厕解手,未免不妥。 毕竟孟玉楼才刚去,这时他又去了,孤男寡女,难免令人起疑心。 便在这时,武松忽然将手中的牌倒扣着拍在桌上,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将这一节给忘了,千该万死的,那可是知县大人亲自委派给我的,你们等我,我去去便来。” 武松话音刚落,随即起身匆忙向门口走去。 坐在西门庆身旁的小厮玳安脸上一愣,急声道:“武都头,斗叶儿这才斗到一半,可别突然走啊,至少将这场打完。” 武松连忙摇摆双手,冲着李瓶儿道:“瓶儿,你先代我打两个回合,我得去把锦盒里面的物事梳理清楚,不敢耽搁的。” 李瓶儿连连点头,坐到牌桌前,将武松方才倒扣在桌上的那把牌拿了起来,定睛细瞧。 西门庆满脸和颜悦色,双手抱拳道:“既然哥有事,兄弟在此安然等候便是了。” 武松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潘金莲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斜眼望着门外的苍茫夜色,心下当真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她本想跟武松出去瞧瞧的,但联想到现今清河县内正是多事之秋,难免知县大人李拱极与他在私底下有那么一、两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这般,潘金莲便将心儿放下了,手托腮望着李瓶儿与旁人打牌。 接下来该是轮到玳安出牌,玳安紧皱眉头寻思片刻,一把便打出了个“南北同心,九州欢庆”来。 西门庆见此,心下大喜,将这一轮掠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该李瓶儿出牌。 李瓶儿不假思索,轻轻地扔出三张牌来,是以“西天雷奔,东风连绵”之牌。 西门庆与李瓶儿之间的尴尬总是无法避免的。 方才李瓶儿只是坐在一旁观看,眼下她既已坐在西门庆身旁,倘若再不说些什么,只怕是显得西门庆不大够懂事了。 李瓶儿只听见西门庆说着:“原先子虚还在世之时,我叫你一声弟妹,后来子虚归天,弟妹你顺理成章嫁给了武都头。” “嘿嘿!我又叫武都头一声哥,如此看来,此后我该叫你一声嫂嫂才是。” 李瓶儿闻言,俏脸儿一红,羞怯道:“实在是让大官人您见笑了,其实子虚之死,我……我心中一直很是悲痛。” 西门庆挑了个眉,笑道:“那是自然,自己夫君归天了,做娘儿们的自然心中难受。” “其他的暂且不必多说,那都已是前尘往事了,我西门庆便多多祝愿嫂嫂和哥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也就是了。” 潘金莲从身旁桌上取过来一方手炉,将其捧在手心里,笑吟吟地望着李瓶儿。 只见李瓶儿脸色愈发羞红,羞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片刻之后,潘金莲对欢儿说道:“站在一旁傻看着干什么,且去为二夫人看茶来。” 武松从门内走出去之后,刻意转身朝南款款行去。 南边方向乃是他书房,而院内茅厕的方向则是在北边。 偏堂门口有一面照壁,照壁之后又有两堵矮墙,武松朝南行去之后,恰好可以乘着夜色借此转道而行,朝北边的茅厕走去。 武松依照此法,刚走到照壁之前,立即快速闪身转到照壁后面,脚步开始加快。 快要行到第四进院里时,忽听得孟玉楼娇声娇气地对锦夏说了一阵:“你且去忙吧,我独自在院内站会儿,屋内火炉烧得太旺,燥得慌。” 借着墙壁的遮挡,武松看不见孟玉楼和锦夏二人,只是听见锦夏热情道:“既是如此,夫人便随意,小的先行去了。” 旋即,武松听见一阵“吱呀”声响,那是锦夏的双脚踩在雪地上所泛起的声音。 孟玉楼安然站在原地,眼见锦夏一步步远去,她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细心寻觅着。 半晌过去,武松听见远处一阵开关门的响声,心知锦夏已经回房了。 从这声音所传来的方向进行判断,武松猜想锦夏多半是回她自己房内了。 这时武松轻咳两声,墙壁另一面的孟玉楼听见了武松的咳嗽声,连忙故作咳嗽,示意她仍旧在此。 武松从墙里探出头来,眼见孟玉楼正背对着此处东张西望着。 他快步走到孟玉楼身前,轻轻拍了一下孟玉楼的香肩,嘘声道:“夫人,我在这呢。” 孟玉楼快速转过头来,眼见武松现身,她登时心花怒放,伸手轻轻勾住武松的手指,柔声问道:“冷吗?” 武松轻声一笑,沉声道:“方才你在门口向我递眼神时,我心中明白你是何意。冷,固然是冷,但为了你受点苦也是值得。” 孟玉楼此前对武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也知他在家中说一不二,乃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一家之主。 但却未曾想到,原来武松在娘儿们面前竟是如此温柔多情。 实是太得她芳心了。 她当即便将武松双手紧紧抓住,将其缓缓揣进自己怀里,莞尔笑道:“冷的是你的身,疼的却是奴家的心。” 武松并未打算将孟玉楼带进房中,一来,他实在是明白这世间从未有透风的墙,世间万事,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 二来,家中的金莲和瓶儿都是浓情蜜意懂生活的主,倘若把孟玉楼带进房中,难免容易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直是感觉怀中的人儿并非是孟玉楼,而是金莲或瓶儿。 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武松竟是将孟玉楼带到附近的一面照壁后边。 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此时月色惨白,夜雾升腾,天寒地冻之下,他二人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苦寒。 第三进院里的堂内众人,斗叶儿的嬉笑怒骂声音时不时随暖风飘出。 府上的丫鬟们各居其职,要么是在厨房里切肉发面,要么是在房中倒水洗衣。 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仿佛同时存在数个全然不同的时空。 第一百零七章 蜂蜜和香葱 因着时辰实在已经不早,府上众人虽各居其位,但同样都是争分夺秒。 良久,照壁后面虽有阵阵寒风飘来,却已是温暖可人。 此时武松逗孟玉楼道:“今日我在街上遇见你,看见你第一眼时,你似乎就已经住进我心里,仿佛再也搬不出去了。” 孟玉楼此时已是俏脸儿红晕,她原本无比欢喜,又极感惬意,但听武松这么说,心中登时便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她轻声一叹,娇生娇气地道:“奴家却也不瞒你说,方才奴家还想着,倘若能早一阵子与爱郎你相识,今时今日奴家又何以至这番田地!” “你不知道,杨宗锡他归天之后给奴家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可奴家嫁给西门庆之后,这一大笔财产尽数归于了那西门庆。” “唉!奴家现如今孑然一身,却也不是这一年里那个事事全凭自己做主,无所顾忌的自由身了。” 武松心道:想当初,你们之间的诸事全都在那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武松问道:“今天你随西门庆一同来,明日呢?后日呢?到时我思念你了,可该如何是好?” 孟玉楼只顾摇头,心下也是一派茫然。 半晌过去,孟玉楼才叹道:“过个一两日的,别说你思念我了,到时只怕是我早已思念你思念得茶不思饭不想,死活都是难以度日了。” 他二人之事今夜无论如何确能够成全了,但今夜之后,实在难以为继。 他二人对此很是苦恼。 弹指间,好几炷香的时间便过去了,好了,都好了。 孟玉楼先行从照壁内走出,一面整理云鬓,一面朝着前路快步走去。 武松将双手紧贴在照壁上,缓缓闭起双目。 孟玉楼回到堂内之后,她先是从门外走进,旋即将双手紧贴在小腹上,故作出一副难捱的模样。 西门庆,玳安,李瓶儿,潘金莲等人抬起头来定睛瞧着她。 西门庆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方才我还要把这把牌撇下去外面找你呢。” 孟玉楼一面坐过去,一面摇头虚弱地道:“许是方才奴家在膳厅里吃了些致身子过敏的东西,体内难受的很。” 玳安一听,连忙说道:“这可不成啊,既然四夫人已然如此,咱就快些回去吧!” 玳安一面说着,朝着西门庆看去。 西门庆倒并未像是玳安如此焦急,他只是拿眼睛打量着孟玉楼的脸。 只见玉楼的面庞满是红晕,细细看来,委实可称个神采飞扬。 实在不似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西门庆盯了她片刻,低声道:“具体哪里不舒服,你用手指指。” 孟玉楼佯装着痛苦,紧蹙秀眉,右手翘着兰花指,缓缓指向小腹及以上一带。 孟玉楼虽是将西门庆的神情看在眼里,但诸如此类之事,她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的,她有的是办法应付他。 她虚弱地道:“你应该还记得今晨时分奴家便和你说过这里不大舒服吧?” “奴家猜想,可能是昨日宋惠莲拿了两碟临清城的许三娘蜂蜜,奴家吃的多了些,不想,奴家原来本就对蜂蜜过敏。” “恰好今日饭桌上的香葱不错,很是得奴家的胃口,便又多吃了些,蜂蜜和香葱二者相冲相克,将奴家折磨至如此地步。啊呀……” 西门庆缓缓点头,继而神情一变,焦急地道:“玳安说的是,不然咱还是快些回去?” 孟玉楼虚弱地道:“方才奴家腹内犹如刀剑乱绞,实在疼得很,奴家使尽了力气苦苦撑着,官人你看奴家把脸给憋的,红彤彤的。” 西门庆走到孟玉楼身前,为孟玉楼小心轻揉着小腹。 孟玉楼无精打采地看着他,续声道:“奴家方才刚是使了好大一番力气,若是现在坐进轿里,恐怕更是难受的很。” 西门庆一面为孟玉楼轻揉着小腹,一面看向坐在牌桌前的李瓶儿,不好意思地道:“实在是令嫂嫂见笑了。” 李瓶儿尚且还未开口,潘金莲道:“那有什么的了,俗话说人有三急,人都是整日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身子不适头疼脑热的。” 潘金莲自作主张,让西门庆带着孟玉楼今夜住在府上,而且还命欢儿为他夫妇二人找间房。 李瓶儿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潘金莲私自就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李瓶儿手中紧紧揪着牌,低沉着头,气忿忿地望着潘金莲。 不多久,武松回来了。 众人只见武松手上沾染着几滴墨水,武松反反复复揉搓着双手,气喘吁吁地道:“年节真是有好有坏。热闹好玩虽是不假,可就是容易让人忘记要事。” 他一路走到牌桌之前,正要从李瓶儿手中接过牌,眼见孟玉楼坐在榻上满脸虚弱的样子,他立即故作紧张。 忙是低头向西门庆问道:“兄弟,弟媳这是怎么了?” 西门庆只顾着小心翼翼地为孟玉楼揉搓小腹,头也不回地道:“别提了,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武松将双手背在身后,冲孟玉楼客气地问道:“弟媳,你还好吗?要不要我现在派人将你送回家去?” 潘金莲从榻上走下,说道:“方才我都已留兄弟和弟媳今夜在家里住下了,况且弟媳现在身子难受,再上轿,恐怕是雪上加霜了。” 武松点头微笑道:“弟媳,这其实都无妨,你看我兄弟多么疼爱你,连斗叶儿都懒得玩儿了,一心一意只顾念着你的身子。” “哈哈!倘若我武松是个女人啊,还真就该嫁给我兄弟西门庆。” 西门庆小心留意着孟玉楼的反应,一再柔声问着:“好些了吗?我这样揉,你还疼吗?” 孟玉楼紧咬着下嘴唇,紧蹙秀眉道:“好……好些了吧,奴家也是不知,唉,这蜂蜜和香葱奴家前前后后吃了这么许多,也是合该如此罢了。” 武松心下不住地窃笑着,随即命欢儿带西门庆和孟玉楼前去房内歇息。 另外又给玳安安排了一间房休息了。 几名丫鬟从外走进堂内,将牌桌收拾整齐,武松和潘金莲及李瓶儿坐在榻上享用菊花茶。 潘金莲忽然问道:“知县大人给了你什么?你方才出去忙了那么久才回来。” 武松不慌不忙,神秘一笑,道:“自然是很好玩的东西了。” 李瓶儿问道:“很是好玩的东西?那又是什么了?” 武松将菊花茶放下,神秘地道:“那物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嘿嘿,只有夫妻之间才知。” 金莲和瓶儿随即便恍然大悟,纷纷从踏上走下,缠着他,要他带她二人去见识见识那好玩的。 第一百零八章 神秘铁盒 武松带她二人前去书房,书房内的东面墙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 武松原本不是个喜欢舞文弄墨之人,这些名贵典籍不过就只是大户人家摆摆脸充充样子罢了。 在那墙角,赫然摆放着一只十余寸见方的铁盒。 武松平日里对它爱护有加,每每用过之后便将盒盖紧紧锁死。 盒盖上的铁锁很是崭新,此刻它在书案上的灯火映照之下,明亮异常,锁身刺人眼目。 武松拿着钥匙甫一将盒盖打开,潘金莲和李瓶儿忙是凑至近前,弯腰低头细细打量。 只见盒内铺了一张宣纸,这张宣纸被一把掀开,潘金莲和李瓶儿登时俏脸儿一红,继而欣喜若狂,打从心底按捺不住的兴奋。 铁盒内所装物事皆是造型各异的珍稀玩具,像是银托子、相思套、硫磺圈等,实为相当罕见。 潘金莲迫不及待从铁盒内拿起一块形如龙眼的空心铜球,只见这铜球的球身上微微裹了些金。 潘金莲小口微张,惊讶问道:“这……这怎么长得像是葡萄?” 李瓶儿微微弯着纤细腰肢,深深凝望着武松。 武松一派大玩家之姿,将这空心铜球从潘金莲手中拿了过来。 伸出食指来,上上下下比划着,介绍道:“这东西名叫缅铃,嘿嘿!缅铃嘛,谁用谁知道,谁用都说好。” 潘金莲挽住他手臂,霎时间欢愉得如同一个女娃娃。 武松将这方铁盒放在书案上,把铁盒内的物事一件件拿出来依次介绍。 潘金莲手忙脚乱地去将房门紧紧关闭,继而又用铁锁将房门反锁了上。 这一晚,堪堪可称是群星散落,月光破碎! 潘金莲和李瓶儿趁着闲时问武松,说这些玩意儿他都是从哪里得来。 武松将实情告知,其中有些是李拱极亲自给他的,有些是县内的达官显贵们奉承给他的。 这些物事,多半是从国外而来,潘金莲和李瓶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是实在情有可原。 比如那形似龙眼之物,是从缅甸国而来。 这些珍稀物事,可谓是令潘李二女大开眼界,二女彼此都是一般的受用。 这一晚,通宵玩闹,一路玩闹至翌日的三更天。 到得最后,李瓶儿竟是颤笑个不停,她拉着潘金莲说道:“国外自然是有国外的好,我从小就常听老人说国外和大宋全然不同,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 “可是那天高地远的,千里迢迢,路途凶险,谁又敢去?现如今托咱官人的福,倒是体尝了一番,有趣有趣,哈哈。” 潘金莲挽着武松胳膊,笑道:“你看将妹妹高兴的,只怕是先前那个叫做花子虚的贼囚根子死了时,妹妹也没这么欢喜。” 武松挠挠头,笑说:“啊呀!先前花子虚死时瓶儿究竟是欢喜还是悲哀我都不记得了。” 李瓶儿才不管其他,一面耐心锁着铁盒,一面撇下了一句:“那狗东西死不死活不活的,与我又有何干。” 武、潘二人闻言,都是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捧腹。 府上客房内,西门庆睡在孟玉楼身旁,放声打鼾。 孟玉楼躺在被窝里,红缎子被将她身子盖得严丝合缝。 她双眼目光直直望着天花板,她面上虽是无一丝表情,但内心里却如汹涌涛浪一般翻涌不止。 心中恨便恨那薛嫂,倘若没有这老妪,今时今日自己根本就不会与西门庆相识。 若是没有西门庆这厮闯进她的人生里来,她便可以堂堂正正地与武松往来。 想必几番恩爱之后,她也就顺理成章的住进这天汉桥边里来了。 偏生因为那薛嫂,这一切尽归梦幻泡影。 今日她和武松虽是刚刚相识,但一眼之间就感觉仿佛认识很久了的。 想到这一节,她心中一叹,心道:这哥哥我似乎原来便是见过了的。 念此及彼,先前她与西门庆相识之时却是平平无奇。 内心之中也不起一丝波澜,认识了便认识了,便如一列孤鸿在天边飞过一般,实在算不得什么。 便在这时,睡梦中的西门庆将右手猛然伸过来,紧紧搭放在孟玉楼的香肩上。 孟玉楼正要闪避,只听得西门庆“嗝”的一声打了一个响嗝。 孟玉楼顿时气急败坏,用力将西门庆的手甩到一旁。 她整个人翻身坐起,双膝微屈,双臂环抱着双腿,俏脸儿上浮现起一抹阴鸷,将牙都给咬疼了。 翌日戌时五刻,梳洗完毕的西门庆拉着孟玉楼的手一路踏雪至膳厅。 武松及两位娘子早早的便已坐在饭桌前,饭桌上摆满了早饭。 西门庆满脸堆笑,双手抱拳道:“哥,一觉睡醒,我来给你请安了。” 武松了解西门庆和应伯爵一样,都是个天性幽默之人。 他随手冲着西门庆一招呼,拉着西门庆坐至身旁。 孟玉楼随西门庆一同入座,潘金莲柔声问道:“夫人,昨夜在府上睡得可好?” 孟玉楼气愤半宿,直至天明时分才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沉沉睡去。 她从潘金莲手中接过筷子,小抿了一口豆浆,轻一点头默默道:“自然是很好。” 李瓶儿眼见孟玉楼面色苍白,眼皮以下也是微微泛黑,便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身子仍旧难受吗?” 孟玉楼只是摇头,心道:我若是如你们一般,别说身子是假难受了,即便是真难受也是一笑了之。 想到这一节,她不禁是朝着武松脸上看去。 她昨夜气愤半宿,同时又思念武松半宿。 此刻情郎就端坐在她面前,苦寒如冰窖的内心终于见了点晴。 孟玉楼想和情郎说话,寻思片刻找到了个还算自然的话头,冲着武松说道:“武都头,您府上的房子可真是……” 孟玉楼刚刚开口,膳厅外面突然暴发出一阵犹如一夜之间全家被灭满门了的哭喊声。 饭桌前的几人先是一怔,随即纷纷站起身来,朝着膳厅外面定睛看去。 只见在管家洪金燕的带领之下,一个蓬头垢面通身上下血迹遍布的高个男子痛哭着跑进。 此人一路跌跌撞撞,落魄得仿佛双脚都已不听自己使唤。 第一百零九章 求助 膳厅内的一众人等眼见此人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脚一晃,“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西门庆失声惊呼:“啊?光候!” 武松听见“光候”二字,用力揉了揉眼睛,眼见此人竟是多日未见的应伯爵。 应伯爵哭得梨花带雨,身上衣裤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西门庆疾步走过去,用力将他搀扶起身,急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作这样打扮?” 应伯爵抽泣着道:“大哥,我没想到您竟会在这里。” 原来,应伯爵此番因事找到武松府上来,事先并不知道西门庆在此。 方才他跟随丫鬟锦夏从第一进院里一路行至于此,看见西门庆在膳厅里,当即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应伯爵这样一副狼狈模样,旁人见了便知他是遇事了,猜想多半恐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武松快步走到他面前,和西门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快说来。” 应伯爵平稳住呼吸,惨声道:“一大清早,丽春院里来了一伙金人,为首之人看中了李桂姐要李桂姐好好服侍他。” “李桂姐无论如何也不肯,那伙金人将丽春院里里外外都给砸了,并且还要把李桂姐就地正法。” 武松和西门庆彼此相视一望,武松急声问道:“李桂姐指派你来的?” 应伯爵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桂姐派我来的!当时局面已经彻底维持不住,桂姐暗中告诉我,金人豺狼虎豹官府可不管。” “她先前毕竟给武都头您送过礼,烦请武都头您出手相助,助她渡过难关。” 应伯爵事先不知西门庆也在此,李桂姐和西门庆二人刮喇上也已有好几年的光景了,于是应伯爵也一并向西门庆求助。 此事令武松和西门庆大感为难。 因为金人狼子野心,年节之前就已在清河县内作案数次,清河县内的各大道台衙门都不敢插手去管。 好比先前孙员外一事。 孙员外前前后后找知县大人李拱极府上整整八次之多,李拱极始终闭门不出,死命躲着他。 清河县的百姓们心中虽是颇有微词,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是,打从心底怕了金人了。 眼下李桂姐连累着整个丽春院在金人手中遭难,想来院内老鸨之所以未向衙门报官,多半也是清楚明白与金人相关之事即便报官也无任何用处。 李桂姐此人与武松和西门庆而言,一个有义一个有情,李桂姐现在既然向他二人伸出求助之手,他二人倘若不帮,便与畜生无异。 但他二人倘若帮了,也就等同于是与金人作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武松本事滔天,神威盖世,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西门庆则全然不同。 应伯爵眼见他二人都是犹犹豫豫,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二人连连磕头,求助他二人尽快伸出援手。 “两位哥哥,此事实在拖不得,桂姐她现在被金人掌控着,多半凶多吉少!求你们了,速速去救她。” 武松尚且没有来得及说话,西门庆干笑两声,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其实此事也算不得什么,一笑了之也就是了。” “光候啊,桂姐她对你虽是不薄,而且你二人之间还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你要这么想,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性命最宝贵。” 应伯爵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西门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话居然会从西门庆嘴里冒出来。 西门庆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然摆出一副对李桂姐之事完全不顾的态势。 应伯爵忍不住问道:“大哥,先前您包养李桂姐那么多时日,难道就连一丁点恩情都没有吗?” 西门庆缓缓摇头,满脸正色道:“恩情?” 应伯爵眼见西门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下也明白了西门庆什么意思。 此刻他心下大发感叹,原来现如今这世道人情竟冰冷至如此地步! 李桂姐在丽春院里做头牌妓女,并非是西门庆府上之人。 可他二人毕竟相交日久,且不说西门庆府上聚者甚众,单单西门庆手中的“会中十友”可都不是吃白饭的。 西门庆何时遇了事,众人定然齐齐为西门庆出头。 退一万步来说,应伯爵在会中十友之中虽然排行第二,谢希大和常峙节他们平日里都尊称他一声应二哥。 可倘若是让他应伯爵去差遣,定然是无半分作用。 潘金莲和李瓶儿站在饭桌前凝望着武松,她二人打从心底觉得武松不该管此事。 潘金莲对于李桂姐此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先前武大郎尚且还没死之时李桂姐便派遣应伯爵给武松送上厚礼,而且还不止一次。 按说这礼武松也收了,朋友有难,不可不帮。 可是,朋友这玩意儿嘛,它往往就像是年节夜里那璀璨烟花之中的区区一缕一束而已。 至多是锦上添花罢了,绝非雪中送炭。 清河县的百姓们人人都将金人称作“金妖”,人人怕他们,躲避尚且还来不及,若是为了个朋友主动去招惹他们,当真太傻了些,当真非聪明人。 此刻于应伯爵而言,可谓是命悬一线,他究竟能否度过此等生死难关,全凭武松一句话。 众人只见武松沉默良久,武松缓缓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应伯爵的心弦紧绷着,听见武松说出的这三个字时,这根心弦登时便断了。 只听得内心之中“咯噔”一声惊响,霎时之间,应伯爵的七魂六魄都已飞向天外。 应伯爵“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膳厅内众人。 李瓶儿见此,忙是给丫鬟锦夏递了个眼神,锦夏立即会意,双手搭在应伯爵双肩上,郑重地道:“应二爷啊,我家老爷手中诸事太多,还是请您快些走吧。” 应伯爵愣了足有半晌,忽而仰头放声朗笑,感叹道:“堂堂威震天下的武都头,原来也不过就只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罢了。” “窃以为武都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来着,原来却与寻常凡夫俗子无异。小人打扰了,莫要见怪。” 说完之后,应伯爵强行从地上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第一百一十章 良策 厅内众人齐齐望着向外匍匐走去的应伯爵,每人心情都是极度复杂。 武松给应伯爵的答复毕竟太过无情了些,也是合该应伯爵说出这番玷污他人格的话来。 反正家人们都看武松的意思,武松一旦是此时有心将应伯爵拿下,应伯爵定然无法全身而退。 应伯爵随丫鬟锦夏一路向外走去,走到院内时,爆发出一阵犹如五雷轰顶般的痛哭之声。 那哭声令厅内每人心中都是一颤,哭声堪称是惨绝人寰。 就在这大哭声中,西门庆双手抱拳向武松告辞,武松点头笑笑,道:“西门兄,你我二人缘分不浅,既然已经认了门,日后多来走走。” 西门庆道:“哥,您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兄弟我谨遵吩咐。” 西门庆拉着孟玉楼的手缓缓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之时,孟玉楼忍不住回头看向武松。 武松见孟玉楼脸上一派隐忍神情,似是对他相当不舍的。 武松同样对孟玉楼双手抱拳道:“夫人慢走。” 潘金莲和李瓶儿齐齐看向孟玉楼,热情送别孟玉楼。 孟玉楼冲着武松轻轻缓缓一点头,娇声娇气地道:“武都头,再会了。” 良久,李瓶儿命欢儿将桌上饭菜收拾下去。 也不知武松到底有什么要忙,竟是将潘金莲和李瓶儿双双搁置家中,只身一人离家去县衙。 潘李二人如何问他,他都不说,只说县衙里有些急事需得等他前去料理。 潘李二人在厅内坐了半晌,眼见武松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便双双回到闺房里。 潘金莲拿起一颗橙子,大喇喇地扒皮,刚是扒皮到一半,忽然一怔,急忙看向李瓶儿说道:“不对啊!” 李瓶儿正打扫床铺,听见潘金莲一声惊呼,猛然回头看向潘金莲,愣愣地问道:“怎么了?姐姐说什么不对?” 潘金莲一把就将手中橙子扔回盘中,拉着李瓶儿的手坐到床边。 潘金莲压着嗓子,低沉着声音道:“原也是经过方才应伯爵来到府上我才想到,啊呀!妹妹你看,现如今大宋联金灭辽,战事紧急。” “在那遥远的东北,现如今应当是浮尸遍野才对,金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该抽出人手来大宋啊。” 李瓶儿闻言,想了片刻,若有所思道:“听说金人人如龙马如虎,说不定攻击辽国对金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呢?” “况且,自古以来北方蛮夷都对咱中原大国虎视眈眈,现如今大宋与金国结为联盟了,这时金国在大宋境内发展些势力,却也是情有可原。” 潘金莲郑重道:“妹妹,那可是大辽啊。” 李瓶儿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说得也是,那可是辽国啊。” 此刻二女心中都已有了点数,眼下战事紧急,金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出现在清河县内。 金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毕竟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却非常明晰。 那便是清河县内的百姓们多半心中都有数,金妖来此,决计另有所图。 眼下仍旧是年节期间,武松离家之后整整大半日都没回来,家人也不知他在衙门里到底忙些什么。 当武松随两名士兵从户房里走出来时,那已是下午的未牌时分。 两名士兵走在他身前,一再地低声向他说着什么。 他始终神情庄重,沉默不言。 即将走出大院时,他轻声问道:“此刻应当已将她关进牢狱了吧?” 两名士兵连连点头,神秘得无以复加。 武松嘴角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来,开始加快脚步,走向老城西南锦福亭周遭附近的牢狱。 来到牢狱门前,狱卒们眼见武都头亲临此地,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道:“武都头!” 武松轻一点头,先是一番环顾四周,紧接着快步走了进去。 左手边靠西的第三间牢房里正是关押着一名女子,这女子通体上下狼狈不堪,眼圈红肿,显是刚刚痛哭过几场。 武松看见了她,直直地走了过去,轻声唤道:“李桂姐,有我武松罩着你,你还怕个什么了?” 这女子正是丽春院的头牌李桂姐。 李桂姐听见武松声音,连忙抬起头来。 只见一道监门之隔,在监门以外,满脸微笑的武松正站在她面前。 李桂姐慌慌张张地从角落里爬起来,快步走到监门前,满腔哭音,焦急道:“武都头,我是被冤枉的啊!您一定要明察秋毫,您一定……” 李桂姐话才说到一半,武松将右手高高抬起,示意她闭嘴。 武松轻笑道:“瞧你,今日至此,莫非你还看不出这是我的一条计策吗?” 武松话音刚落,李桂姐愣在当场。 此刻的李桂姐全然褪去了往日里的千娇百媚,她蓬头垢面,衣衫损坏,缓缓低下头去,紧皱眉头冥思苦想。 武松只是轻笑着,宽慰她道:“放心吧,我只会让你在此地安然住上个两日,待得风声一过,你便可以回家了。” 李桂姐睁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武松。 原来,今日一大清早应伯爵前来天汉桥边向他求助。 武松虽然表面上一口回绝了应伯爵,但实际上,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武松已然想出这条良策。 西门庆和孟玉楼走后,他之所以匆忙离家,纯粹是火速赶至县衙,疾速派遣一列士兵前往丽春院。 士兵们以李桂姐犯了大宋律法之名,在那伙金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李桂姐带走。 金人再是无所忌惮,也不可能为了区区的一个妓女而与大宋朝廷士兵当堂大打出手。 李桂姐一旦被关押进牢狱里,也就意味着她彻底脱险。 此事前前后后从头至尾,全部都在武松的计划之中。 李桂姐毕竟冰雪聪明,想明白了武松的良苦用心之后,立时激动痛哭。 跪在地上,冲着武松连连道谢。 武松急忙蹲下身去,说道:“千万不可如此,如此大礼我可受不得。” 李桂姐抽泣着道:“您若是受不得此等大礼,普天之下却也无人能够受得!今日倘若不是武都头您,我定然魂丧九泉,一命归西了。” 武松见此,心下一叹。 他沉沉一声叹息,说道:“现如今大宋江山尚且稳固,金人便敢如此滋扰民间,来日他们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实在是不可知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金国王爷 武松前来牢狱探望李桂姐,并未急于离开。 他特地命一名士兵去街上买了些酒菜回来,亲眼看着李桂姐一口口的吃喝了下去。 李桂姐蒙此大恩,心下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对武松说道:“武都头,此番若不是您救了我,我就彻底完了。” “回头我出狱之后,一定备上厚礼亲自给您送去,您实在是我的命中贵人!” 武松摇头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先前我也曾受过你的恩惠来着。” 李桂姐难为情地一笑,说道:“若说那么区区的几担儿礼物便能得来武都头此等大恩,只怕是日后倘若再有事,我便要将我苦心积攒的那些老底全部送给您算了。” 话毕,两个人相视颤笑。 武松离开牢狱之后,原本是要回天汉桥边的,但他临时得知李拱极今夜在府上摆下豪宴。 要盛情款待从远方而来的金国王爷。 武松作为李拱极身边当红之人,不可能不前去相陪。 除了他以及县丞王天候以外,另有几名县衙内的官员前去相陪。 武松只身一人来到李拱极府上时,眼见府上花团锦簇,鸡鸭鱼肉摆满整整三大桌,十几坛陈年佳酿全部开启。 府上之人里里外外络绎不绝,丫鬟和小厮们各司其职,均是忙得焦头烂额。 如此豪盛场面,极易令武松想起先前李拱极盛情款待李公公的那一次。 武松从第一进院内进入,一眼看见坐在桌前闷闷不乐低头嗑瓜子的县丞王天候。 武松双手抱拳坐了过去,一面从盘中抓起一把瓜子,一面轻声问道:“大人,听说金国王爷今日正式驾临咱清河县,此事内情你可知道一二吗?” 王天候见武松来了,立即神情一变,满脸为难地道:“武松,你总算来了!妈的,本官一番好说歹说,知县大人他死活非要老子前来相陪,气死我也。” 武松连连嗑了四颗瓜子,嚼着香甜的瓜子仁,笑问:“大人却又生什么气?” 王天候伸手一掌狠狠拍在桌面上,厉声道:“多年以前,我王家在北方也是一方豪门来着,就是因为北方蛮夷,他们逼的我王家一夜之间沦为穷苦小民。” “此后多年,我王家再也未曾翻起身来过,若不是因着老子圣贤之书读的好,十年寒窗考取了个功名。” “只怕现如今老子与那些叔叔伯伯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呢。” 武松眉毛一挑,道:“不错,北方蛮夷实在该死。” 王天候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再婉拒谢绝,知县大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听,妈的,可气死老子了!” 不想,王天候话音刚落,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天候啊,你以为本官就乐意如此吗?” 说话之人正是知县大人李拱极。 王天候整个人霎时间化为一尊雕塑,愣在当场。 行经于此的四名小妾见了王天候这副窘样,都是憋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之后,王天候这才站起身来,挠头憨笑道:“这不是和武都头发发牢骚嘛。” 李拱极瞪了王天候一眼,转头看向一旁的武松,微笑道:“你和县丞跟我进去一趟,我有事吩咐你二人。” 武松连连点头,和王天候随李拱极一同走进书房。 甫一走进书房,李拱极立时将房门紧紧关闭。 霎时之间,他神情便开始变得焦虑起来,急声道:“你二人今夜可给我坐好了,好好把握!这次亲临咱清河县的金国王爷,乃是金国的英王完颜豪。” “清河县百姓们口中的那些金妖,全都是这位英王的人,无论如何,你二人务必要帮衬着我尽心竭力从英王口中套出话来!” 武松点头称是。 王天候则是不情不愿,小声嘀咕着:“北方蛮夷死绝了才是最好,却又如何来咱们清河县,老子真想大开杀戒将他们给剁了。” 李拱极脸色一沉,用手指着王天候的鼻子说道:“天候,此事若不给我办的明明白白,回头你看我如何治你的罪!” 王天候一怔,眼见李拱极这是动真格的了,只得是咬牙切齿地道:“遵命!” 李拱极对北方蛮夷也是心有怒火,可谁让金国王爷亲临清河县呢? 倘若是前往别处,李拱极才不会违背自己内心意愿,如此委身下贱! 武松问道:“大人,您说要从这位英王口中套出话来,言下之意是不是这一整段时间以来金妖滋扰咱们清河县,其实是另有所图?” 李拱极用力一点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不错,正是。其实清河县的百姓们多半也都是倾向于眼下这时节金人出现在咱清河县里,实则是另有所图。” “如若不然,眼下大宋联金灭辽战事十万火急,金人当真不可能有空。” “再说了,今日驾到的这位是完颜皇室之人,这位金国王爷即便是不能骁勇善战,即便是不会处理政事,却也不会仅仅因着急于在大宋境内发展势力便来此。” 半个时辰之后,金国王爷英王完颜豪率领一众金人驾临清河县。 李拱极带领官员前去热情相迎,一路之上卑躬屈膝好话说尽,李拱极就差给这位英王行跪拜之大礼了。 完颜豪年纪不过才十七岁而已,为人轻佻浮浪,一言一行,稚气未脱。 说破大天,这位英王其实不过就只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金国派遣他来清河县,满打满算才让他带了四十八人而已。 就这四十八人,其中还包含了这一整段时间以来屡次滋扰清河县,将清河县扰得民不聊生的那批人。 李拱极为表诚意,在完颜豪来到府内之后,甚至还让家人们满院相陪,就连他的夫人都务必要站在一旁斟酒。 李拱极端着酒杯,如同哄孩子一般对完颜豪说道:“大金国与我大宋现如今同为战争盟友,我大宋居民心中都是万喜之至。” “今日王爷大驾光临我清河县,我清河县实在蓬荜生辉。” “王爷毕竟年纪还小,若是王爷不胜酒力,便可以茶代酒,下官绝不敢劝王爷酒。” 李拱极说完之后,仰头就将满杯的酒一言而尽。 酒之辛辣,着实不可小觑。 辣的他,舌头发直,辣的他,连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完颜豪一拍桌子,连忙向李拱极伸出大拇指,大开金口道:“知县大人为人豪爽,本王喜欢!整!在座的诸位,咱们一起来整!” 武松颤笑着附和道:“整整整,可了劲儿的整!” 桌前的一干人等陆陆续续端起酒杯,众人都是满面讨好完颜豪的神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佛经 完颜豪说完就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李拱极见了,连忙看向武松。 武松心中一震,他只当完颜豪尚且还未成年,稚气未脱,是个半大孩子来着。 方才也没将他的酒量当回事,哪成想他酒量竟会如此好。 他和李拱极及王天候三人倘若是想要合力将他灌醉,尽心竭力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看来绝非易事。 但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只得是硬着头皮与完颜豪比拼酒量。 完颜豪此一行虽满打满算才带了四十八人,然而这些人里却是藏龙卧虎。 单单是与完颜豪一同落座的八人,武松一眼便知,他们已是不世出的绝世高手。 金国距清河县路途遥远,完颜豪贵为金国英王千里迢迢而来,手底下定是高手云集,护他周全。 除了同坐在饭桌前的这八人以外,其余的四十人究竟还有多少好手,当真不堪设想。 武松见王天候此刻耷拉着眼皮定睛瞧着面前的酒杯,王天候随即拍案说道:“来人,将杯子全部都换成碗。” 他死命克制着心中愤怒,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完颜豪。 声音仿佛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一般:“王爷如此海量,用酒杯来喝,岂不是对王爷的大不敬?” 完颜豪听了后放声朗笑,冲着坐在他身旁的两名部下说道:“来大宋之前我还一再拒绝我父王,早知大宋官员如此豪爽,这般投我的脾气,我又何须与我父王险些闹翻脸了?” 只见安然坐在完颜豪身旁左右两侧的两名长须老者不苟言笑,似乎压根没听见完颜豪说话。 完颜豪见此,极是扫兴地一摊手。 转头看向李拱极,与满脸堆笑的李拱极热络畅聊起来。 武松细心打量着这两名长须老者,见这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体态样貌呈鲜明反比。 完颜豪说了什么,他二人竟都置之不理。 加之完颜豪的心智和年岁摆在这里,武松猜想完颜豪此番大宋之行,恐怕他二人才是真正的主人翁。 他二人始终环抱双臂不吃不喝,面上无一丝表情,双眼目光只是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府中的每一个人。 在武松心中,这些金国人愈发神秘了。 过不多时,府上丫鬟将酒杯换作大碗来,王天候抓起一坛陈年佳酿,站起身将他自己与完颜豪二人面前的碗倒满。 王天候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这当然是正中完颜豪的心意。 完颜豪刚是将碗端起,坐在他身旁那个又矮又胖的老者便沉声说道:“王爷,小酌怡情,酒不可多吃。” 完颜豪听他说话便绝扫兴,立刻白了他一眼,当即一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李拱极和武松同时把酒倒入碗中,争先恐后地给完颜豪敬酒。 一而再再而三下来,很快便将完颜豪灌醉。 武松等三人也已微醺,李拱极面庞红彤彤的,颤笑着搂住完颜豪肩膀,心道:我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之书,别的不会,套人话嘛,我很是在行。 他说道:“现今大金国与我大宋正处在大战之中,在这个节骨眼,王爷亲率这些英雄好汉来我大宋,我大宋百姓人人欢喜之至。” “唯有一节,下官想要过问一句,王爷您年纪轻轻的,可有家眷吗?下官家中小女与王爷您年纪差不多大,你二人很是登对。” 完颜豪笑道:“有无家眷又怎样了?哪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个三妻四妾。” “本王从小听说你们宋人天生丽质,尤其是女子,那才叫个肤白貌美温柔纤细。” 李拱极道:“本官无心冒犯,再多过问王爷一句。王爷,您此番率领好汉们来清河县协助官府管理厢公事所,打算多久回去?” 完颜豪毕竟没几分心机城府,武松能够看得出来,他说话做事多半时候都要看向坐在他身旁左右两侧的那两名老者。 此时那两名老者刚好离桌,前去门外整顿轿子。 完颜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嘿嘿!本王找到佛经便回去了。” 此话一出,李拱极,武松,王天候三人齐齐愣在当场。 三人愣了片刻,匆忙看向彼此。 武松回头看了眼院门外,急声道:“王爷,究竟是什么佛经?您大可告知一二,我等才可尽心竭力为王爷您分忧。” 完颜豪双手抚着酒坛颤笑片刻,继而眉头一皱,伸手指着武松的鼻子,嬉笑道:“武都头,休来问本王有关于佛经之事,本王无可奉告。” 武松满脸堆笑,抱起双拳道:“下官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身怀一片想要为王爷您分忧的赤诚之心罢了。” 完颜豪轻声一哼,王天候顺势将话头接了过去。 王天候说道:“王爷,武都头倘若冒犯了您,下官这便扇他几大耳光。哈哈!我们武都头威震清河,喝了点酒便不当个人了。” “如此重要的大事啊,关乎到佛经呢!怎么可以说问便问了,实在对咱们王爷无礼。” 王天候心道:佛经?区区的什么佛经还能令你千里迢迢远道而来? 王天候话音刚落,连忙给李拱极递了一个眼神。 李拱极一拍大腿,一面命他夫人将闺女从房内唤出来。 一面问道:“王爷,这佛经依着本官猜想,莫不是大唐太宗年间时,玄奘法师西天取经路上支撑着他屡屡突破艰难险阻的《心经》吧?” 完颜豪摇摆双手,连连摇头道:“可不是那玩意儿,那玩意儿随处可见的。” 此时武松已不再作声。 李拱极和王天候急于从完颜豪口中将究竟是哪一部佛经诱问出来。 他二人心下清楚,倘若那两名老者回来了,必无可能再继续追问完颜豪。 可惜,无论他二人再如何相问,完颜豪始终守口如瓶,一再摇头否认。 李拱极一口气列举了不下十部佛经出来,死活都没有套出话来。 到得最后,那两名老者已从外回来了,李拱极和王天候不再多说什么,随口吩咐丫鬟将完颜豪带下去歇息了。 与完颜豪同行之人大多都被李拱极安排在府中歇息住下,另有一些相形比较无关紧要的人,则是被李拱极命人送遣至厢公事所里过夜。 李拱极和王天候及武松三人离开酒桌,前去书房中密议。 书房的门甫一关闭上,李拱极便压着嗓子急声道:“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半大孩子终究是个不成器的,被咱们轻而易举地便将话给套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密议 李拱极刚是说完,随即用力呼出一大口气来,将门口的两面灯火吹灭,只留书案上的一盏灯。 他同着武松和王天候轻手轻脚地坐至榻上。 武松道:“金国英王口中的佛经,定然诡异莫测,大有一番玄机在其中。” “方才完颜豪酒过三巡无意间说漏了此事,他但凡尚存两分头脑都该是追悔莫及的。” 王天候点头道:“不错,也就说明他口中的佛经实在非同小可。方才咱们亲眼看着的,咱们三人各施巧计向他问起这部佛经,他一再摇头摆手,死活不说。” “他分明都已然醉了的嘛,而且就连这至关紧要的机密都说漏了嘴,可咱们一旦是直面提及佛经之事,他便死命守口如瓶,这佛经实在了不得!” 李拱极猜想片刻,若有所思地道:“反正现在已然能够确定了的,金国王爷率领众人前来大宋,心中所图其实是一部神秘的佛经。”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方才我一再拿小女做诱饵,勾着他说出何时离去,他想也不想,一口便说漏了嘴。” 三人一致打定主意,这些金人之事终究还是不可管。 当然,倘若这些金人欺负到了他们彼此三家的家人们头上,那么,干脆便与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方才在酒桌之上,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年已四十余岁的李拱极甚至大有一副要与完颜豪结为忘年之交的态势。 可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机关算尽,暗流涌动。 三人心中都已明镜了的,其实这位英王完颜豪在金国并不受皇族待见。 好比完颜豪的父王应当很是看不上他。 如若不然,方才完颜豪喝醉之时也不会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唉!在我兄弟众人之中,我恐怕是最为星光黯淡的一位亲王。” 此时,武松将上次在临清城遇见的那位刘锐刘大人之事,说给李拱极和王天候听。 武松说完之后,道:“当时我还很纳闷,现如今宋金灭辽正是打至如火如荼之时,金国何以分心至如此,急于在此时向我大宋境内发展势力。” “只怕是那位刘大人私心所在,兴许是他在我大宋朝廷里官运不佳,企图另寻他主,很是不知廉耻地闯出一番锦绣前程。” 王天候急声道:“当时刘大人要将你举荐给一位金国王爷?从时间上来看,刘大人口中的那位金国王爷绝不可能是完颜豪这个半大孩子。” 李拱极点头道:“不错,绝无可能是完颜豪。也就说明,金国完颜皇室对于这部佛经极其看重,派出了不下两路人马在临清城和清河县一带暗中搜寻。” “是了是了,具体人数决计是在两路人马以上,而且这两路人马还是分道而行,只不过最终找到佛经之后,他们便要回去复命了。” 李拱极对于现如今宋金联盟攻击辽国的最新形式十分关注,他向武松和王天候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番。 这一年的年节第二日,金兵一举攻陷辽国的中京大定府与西京大同府。 这两地甫一被金兵攻下,大金国更是狂妄得无法无天。 惜于大宋兵力羸弱,进攻燕京之时被辽军大败,军将大量死亡,宋军因此节节败退。 宋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之后,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亲自率兵入居庸关,对燕京虎视眈眈。 中京大定府和西京大同府乃是辽国居于东北的一道天然屏障。 这两地一破,对于辽国而言,可说是万劫不复的巨大伤害。 大宋虽然兵力极弱,但毕竟已对辽国造成腹背夹击的伤害,辽国一夜之间便和大宋从兄弟之邦变成水火不容的生死对头。 金国,人如龙,马如虎。 相比于曾经狂傲一世的辽国来说,尚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大宋则是全然不同。 倘若大宋最终无法与金国联手将辽国攻破,那么于大宋而言,则是毁天灭地般的致命打击。 遥想彼时,辽国决计不可能放过大宋。 武松和王天候二人认认真真地听着李拱极述说,听到最后,武松紧皱眉头说道:“莫非……莫非……莫非事关军饷啊!” 王天候转头看向武松,问道:“武都头,你说什么军饷?” 武松手指关节在桌面上用力敲着,斩钉截铁道:“早一时不来,晚一时不来,偏生在这场大战的节骨眼金国完颜皇室派出不下两路人马来此寻觅什么佛经。” “那还能是什么了?多半是这部佛经内有与军饷相关的物事。” 王天候和李拱极顿时茅塞顿开,他二人纷纷眼前一亮,面上一派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拱极连连点头道:“该是军饷!北方蛮夷与咱们中原大国最大的不同便是战争条件。” “他们从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几乎一律皆为骑兵,打到哪里抢掠到哪里,他们打仗作战不仅不用花钱,反而还能挣来许多钱。” “但问题是,金国与辽国同在遥远北方那苦寒之地,二虎相争,无论如何最终首要问题还是要落在这军饷之上。” 武松说道:“不错,此番大战,金国固然风光威风,可他们却面临着抢无可抢的局面。” 相谈至此,三人更是坚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测。 完颜豪口中的佛经,多半是与钱财有关。 当然,区区的一部佛经究竟又如何会与钱财扯上干系? 难不成得了佛经之后,当真会有释迦牟尼佛驾临凡间,挥袖成金洒手成银? 此事当真玄妙,佛经里究竟有什么玄机,仅仅只依靠揣测和猜想根本无济于事。 也罢,金国完颜皇室派出人马前来临清城与清河县,他们想要得到什么便任由他们得去便是了。 反正此事与他们三人无关。 他们三人在书房内坐谈良久,直到当晚月照当空,各自才离去。 武松从李拱极府上出来时,正要骑上马去,眼见月光普照大地,照得整个人间恍若白昼一般。 武松用力呼出一大口气,只见呵气成霜。 其时明月在天,漫天繁星。 武松斜斜倚靠马背,眺望着远方怔怔发呆。 四下里一派寂静,只有微渺寒风的呼啸声不断从远处传来。 丝丝缕缕的寒风钻进武松衣领里,他当即打了个激灵。 忽然想起今天自己一大早便从家里出来了,此刻身心都已很是想念潘金莲。 过会儿到家之后,他定然是与潘金莲彻夜欢愉。 第一百一十四章 醒世恒言 武松骑在马上一路向前行去,一溜烟儿的功夫,便已行至福寿街。 回头望去,只见自己距离县衙已经很远了。 四下里冷冷清清,令武松产生了一种错觉,错以为此时并非是年节,而是清明节。 在这天地昏暗寒气骇人的深夜里,武松放眼远眺前路,感觉很是诡异和怪诞。 此时,他左手边的一户民宅院里传来一阵泼泔水的声响。 一位老翁连咳不止,长吁短叹的,随口哼唱着:“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武松凝神听着,听清楚时当即心中一震。 这老翁所哼唱的,乃是最近流行在大宋民间的一首歌谣。 所谓的打了“桶”,其实指的是童贯。 所谓的泼了“菜”,其实指的是蔡京。 徽宗一朝,朝堂上下一派黑暗。 徽宗皇帝不理朝政,整日沉浸美酒,园林,书画,歌舞,蹴鞠,妓女。 朝政被高俅和蔡京及童贯等“六贼”牢牢把持着,这“六贼”同气连枝,将大宋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武松只是未想到,原来在这小小的清河县内,百姓们同样也是对“六贼”嗤之以鼻。 他自己虽为大宋官员,但是顶头上司却是李拱极,而非旁人。 李拱极此人虽算不得清正廉明,可还是与童贯和蔡京之流有着本质的分别。 便在这时,忽听得左手边的民户宅院里传来一阵开门声响。 一年轻妇人快步从房内走出,气急败坏地道:“你这老不死的,告诉你切莫哼唱这首破歌谣,你如何不听?” 武松连忙勒住马缰,一脚跳下马来,趴在篱笆外,顺着院内看了进去。 只见这年轻妇人的年岁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五,而那位老翁显然已入花甲之年。 武松看她二人不住避险的模样,猜想这年轻妇人多半是老翁的儿媳。 老翁沉声一叹,手中拎着铁锹向泔水桶内搓了些雪进去,申辩道:“小月,你和我儿的日子过得穷苦成这样,我发两句牢骚也是实属情有可原。” “再说了,关键是我随口哼唱这么两句的,也无人听得到啊。这一阵子以来,金妖将咱们清河县搅得民不聊生,院门外哪里还有人。” 年轻妇人恶狠狠地瞪了老翁一眼,抬手便是一记巴掌落在老翁头顶。 妇人伸手指着老翁的鼻子,厉声道:“住嘴!狗屁不是的贼囚根子,挣不来银两倒也罢了,反倒无一日不给奴家添堵!” 老翁甚为憋屈,连忙闪躲,低声嘀咕着:“家中祖上三代都是倚仗着织鞋贩履为生,又不是……又不是做买卖的。” 年轻妇人登时气极,冲着老翁劈头盖脸地道:“做买卖?瞧你这副贼王八德行吧!” “却也不是奴家多嘴,你看咱县里的武都头,神功盖世名震清河。” “人家武都头,先是打死大虫,后又暴打坐地虎刘华彦,知县大人全然倚仗他。你再看看你们爷儿俩,废物!” 武松听了,心下一喜,心道:嗨!什么震不震的,过日子嘛,干什么不是吃饭啊。 武松眼睁睁瞧着年轻妇人很是无奈地将门拽开,迎着老翁走进房去。 房门关上后,年轻妇人的咒骂之声一再传来。 武松脸上并无任何笑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方才老翁哼唱的那句歌谣。 打了桶,泼的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细细品味这句歌谣,武松心下一凛,心想:便是人间好世界?原来,我今生与前世其实多半并无多少分别。 武松骑回马上,朝着天汉桥边行去。 官商勾结,肮脏交易。 为官者,尽心竭力鱼肉百姓,收了钱便替人办事与人消灾,未收到钱,便懒的予以理睬。 九州上下,一潭死水。表面上,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实际上却是内忧外患。 男女对立,人世间舔狗横行。 女的趾高气昂意气风发,靠卖来之钱用心抚养本就占有资源之人,继而又对男的百般轻蔑,万般不屑。 男的垂头丧气郁郁寡欢,日日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胸怀宽敞,修得一身十项全能也已不能将他们概括完整,该当是圣人才对。 也该称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了罢? 花尽多少钱财都叫个天经地义,到头来满屋儿女,子孙绕膝。却全不是他的。 全是谁的?女的也不知道。 五千年之前,五千年之后,再无此等可笑滑稽的时代。 只怕是要被祖宗们骂死,只怕是要被后人们笑死。 寒窗苦读十余载,更有甚者,甚至寒窗苦读近二十载,耗尽心血,到头来不过只是博得一个还车贷、房贷,及支付天价彩礼的资格罢了。 笑贫不笑娼,手中有了些银子时,便叫个顶天立地的人上人。 男人不似男人,女人更不像女人,九州上下乌烟瘴气,百鬼横行。 挣来多少钱,往往是七大姑八大姨衡量一个孩子有出息与否的唯一标准。 二十几岁之人,便已早早看破红尘,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家境优渥者,那是喝父母的血罢了,使父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日里长吁短叹神经恍惚。 家境贫寒者,那是卖自己的骨髓罢了,人活一世不如不来,真叫个贻笑大方,丢尽祖先颜面。 若是祖宗九泉之下有知,气也气活了,恨也恨活了。 悲哉,哀哉! 九州上下,一潭死水。九州内外,死水一潭。 武松骑在马上,越想心下越是犯堵,想到最后,脸上已是一片冰霜。 到了天汉桥边,丫鬟欢儿出来为他拴马,武松在院内走了半晌,这才从方才的萎靡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问欢儿道:“夫人们呢?都已经睡了吧?” 欢儿小心翼翼地用手一指偏厅,凑近至武松耳边道:“金莲小娘现在正大发脾气呢,将潘大娘骂得抬不起头来!” 武松眉头一皱,问道:“她究竟又因何事骂她娘?” 欢儿闭口不言,只是摇头。 武松叹了一口气,快步朝着偏厅走去。 走近了些时,便听见潘金莲的痛声咒骂阵阵飘出。 只见潘母低着头站在潘金莲面前,潘金莲大发雷霆,嘴里面说了什么,武松都是不忍去听。 潘金莲狂骂一阵,紧蹙秀眉道:“现如今北方兵荒马乱的,羊肉本就已是很难买得到,你这老东西却如此犯糊涂,你信不信我让我家官人将你赶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传说 武松看见放在地上的那几担儿羊排,顿时明白了潘金莲因何对潘母大发雷霆。 担儿内装着整整八扇羊排,每一扇之上都是鲜肉肥美。 潘母被潘金莲连续骂着,已是快到半个时辰的了。 此刻,潘母终于怯儒地道:“你的兄弟姊妹们全都成了残废,娘想要让他们过上两日舒服日子,也不为过吧?” 潘母不说还好,这话甫一脱口,堪称是在热火上浇了一桶油进去。 潘金莲正要一记耳光扇上去,却硬是憋了回去,厉声道:“倘若不是府上丫鬟无意间看见了,我还不知道此事,你这老东西胆子可真大。” “竟是偷偷摸摸的将家中羊排转移了出去,要偷着给那些兄弟姊妹们分了。” 此事武松刻意没管,毕竟县内无人不知现如今北方兵荒马乱,羊肉实在是愈发难以买到。 即便如此,潘母还犯这糊涂。 武松摇着头朝着金莲的闺房走去,对欢儿轻声说道:“过会儿夫人出来了,你告诉她,我已回家。” 武松走进闺房后,闷着头坐到床边,他也不知金莲何时回来。 一时间困意涌上,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武松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湿暖,他睡得很死,打不起精神去理会。 但这湿暖感觉却愈发加大,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只见潘金莲正坐在他身旁,冲他坏笑。 武松登时精神了,一把将潘金莲揽入怀中,问道:“骂完了?” 潘金莲听武松问她此事,她便伸着衣袖用力擦拭她那满是口水的嘴角。 旋即,气忿忿地道:“你说那老东西是不是傻?妈的,现在都已是什么年月了,竟还犯如此糊涂!明日一大清早你将她遣回家去罢了!” 武松哄着她,哄了半晌,她这才好些。 武松说道:“方才你骂她,我没管。让她长长记性也就是了,你何须如此介怀。气大伤身。” 潘金莲嘟着红唇,粉拳轻轻敲打武松胸膛,嗔道:“我不管,气死我了,反正今夜你得好好的侍奉我,伺候我!” 武松逗她:“我倘若不呢?” 潘金莲的双手用力抓住武松耳朵,颤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约莫大概一个半时辰之后,闺房内已是湿气遍布,气味很是暧昧。 潘金莲坐起身来,长长的呼出一大口气来,精神抖擞。 起身走至窗边,将窗子略微嵌开了点缝,使得院内寒风丝丝缕缕地飘进来。 潘金莲坐回到床边,用力一拍打武松的大腿,认真问道:“今日一大清早你便出去了,整整一天,你到底在外干了些什么好勾当?” 武松躺在床里无奈苦笑,望着天花板道:“勾当?嘿嘿!我这一副精神饱满的状态,我怎么可能干了什么好勾当。” 潘金莲翻了个白眼,翘起二郎腿,环抱双臂。 凝望着他双眼道:“这可说不准啊,如你这般雄武男子,就即便是扔给你十个娘儿们,你不也是手拿把掐?” “凭着这么点微末之事,嘿嘿!我可也笑不出来。” 武松将今日经历之事,通通告诉给潘金莲。 在诸事里,完颜豪酒醉之后说漏了嘴提及佛经的这一事,潘金莲倒未多加在意。 反倒是武松暗施巧计保住了李桂姐的这一事,潘金莲一再问个不停。 潘金莲虽未见过李桂姐本人,但李桂姐在清河县内的名声大着呢,堂堂的丽春院头牌。 潘金莲反复追问再三,确认武松和她之间没有那么两腿,她这才放下心。 武松说道:“当时我和知县大人及县丞大人坐在书房内一番相谈,猜想金国英王完颜豪口中的那部佛经定然不得了。” 潘金莲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套上红鞋,前去窗边关窗。 她用力吸了口窗外的新鲜空气,头脑忽而清醒了。 屋内的空气毕竟方才被他二人所填满,奶香的确是令人闻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却无法和新鲜空气相比。 潘金莲站在原地片刻,摇头笑道:“哎呀,什么佛经啊,简直是故弄玄虚。什么年头了,还佛经。” 武松凝望着天花板,紧皱眉头,心中思虑万千。 潘金莲坐回床边来,说了一番之后几日的具体规划。 毕竟年节尚且还未过去,很多事情还须着手办理。 潘金莲提起李瓶儿,道:“对了官人,妹妹她这两日可算是被你冷落了。” “明日你暂且先在她房里住下,嘿嘿,再说了,自从咱二人年节之前成婚以来,每一夜咱不都是这么的……这么的……” 武松认真听着潘金莲说话,听潘金莲说到最后却是戛然而止。 武松漫不经心地道:“这么的什么?你继续说。” 武松久久未听见潘金莲继续说话,武松连忙转过头去。 见潘金莲竟是愣在当场,双眼目光很是空洞,似乎心中在急想着什么。 武松用小腿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身子,见她无任何反应,武松连忙坐起身来,搂抱着潘金莲问道:“想什么呢?” 稍顷,潘金莲急忙转过身来,与武松四目相对,郑重地道:“佛……佛经?当时那个什么完颜豪的原话究竟怎样说的,你快些给我复述一遍。” 武松怔怔地望着潘金莲,模拟着完颜豪的口吻,说道:“嘿嘿!本王找到佛经便回去了。” 潘金莲顷刻间变幻了一副神情,伸出右手与武松的右手五指并拢交叉在一起。 定睛说道:“之后呢?又说了什么?” 武松说道:“之后我和知县及县丞如何问他有关佛经之事,他都闭口不言。只是一再摇摆双手,连连摇头。” 潘金莲听到这一节,心中大震,娇躯连连颤抖了几下,连嘴都全然大张着。 武松上下打量着潘金莲,问道:“究竟怎么了?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潘金莲连连点头,随即急忙拉着武松走到书案前。 她将椅子从案内拉了出来,与武松相对而坐。 潘金莲一字一句地郑重道:“若说起佛经,其实百余年前宫内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一部名叫《伽蓝经》的佛经,与宝藏有关!” 武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啊?伽……伽蓝经?” 潘金莲倒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轻饮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正是《伽蓝经》。” 武松急问:“宫内?你又怎么会知道宫内之事?” 潘金莲只是轻一点头,并未答话,缓缓用力闭起双眼。 她开始回忆起当年她在王招宣府上做丫鬟时,亲耳听一位老妇人讲述的传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伽蓝经 当年潘金莲在员外王招宣府上做丫鬟时,不过才十余岁,年深日久,她回忆起当年府上的那位老妇人所述之传说,委实艰难。 脑海里那早已落满了灰尘的陈年记忆,就这样被她一丝一缕地重新拾起。 她回忆之时,武松定睛瞧着她,武松心中盘旋起疑问来。 金莲又如何会知道宫内之事? 武松本来不知道什么《伽蓝经》,只是看这经书之名似乎很容易能够与佛经联系在一起。 其实在佛家诸多典籍里,这部《伽蓝经》堪堪可称作是名不见经传。 若非诚心实意一心向佛之人,恐怕此生都难以染指这部经书。 良久,潘金莲缓缓睁开眼来,说道:“犹记得当年奴家十三岁,王员外府上有一位曾经在宫中当差的宫女,那老妇人年岁实在太大,细想之下,倘若她活到现在至少也该是年近九十岁了。” 武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道:“这位老宫女讲述的传说,你可想起来了吗?” 潘金莲莞尔一笑,道:“方才奴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想了起来!官人你坐好,现在奴家便将这宝藏传说讲给你听。” 武松聚精凝神,认认真真听着潘金莲讲述。 相传,当年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之后,一举取代了后周政权,建立大宋。 后周皇室乃是对太祖皇帝赵匡胤有一番知遇之恩的柴荣后人,太祖皇帝赵匡胤表面上宽待柴荣后人,可实际上,他屡次三番对柴荣子孙暗中针对。 后周政权虽被他取代,但柴氏皇族多年统治中原及江南一带,累积下一大笔财富。 其时,太祖皇帝以杂事太多分身乏术之名,与柴室皇族的遗老遗少们商谈将这笔惊天财产在暗中藏匿起来。 此一事乃是至关机密,柴室皇族的财产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藏匿起来,究竟又是藏匿在哪里,旁人无从得知。 由于那时大宋江山尚未稳固,所以柴室皇族的这笔宝藏便不经意间走漏了风声。 一时间,宫内盛传,说柴室皇族的宝藏被藏在一部《伽蓝经》之佛经里。 宫内之人心中都明镜似的,太祖皇帝为顾及体面,表现出一副大意凛然的样子。 表现出一副打从内心呵护照料柴荣子孙的样子,分出心神帮忙管控这笔财产。 待得日后江山一统,太祖皇帝再也无所忌惮之时,这笔财产恐怕也就不姓柴了,而是顺理成章的姓了赵。 之后,烛影斧声之谜事发,太祖皇帝赵匡胤于万分吊诡之中驾崩归天。 太宗皇帝赵光义在因缘际会之下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这部藏有宝藏的《伽蓝经》一事,便就不了了之。 遥想当初烛影斧声之谜刚发生的那一阵子,宫中上上下下人人都觊觎那部《伽蓝经》。 挖空心思想要找到它,将它据为己有。 可是《伽蓝经》的下落究竟在何方,鲜有几人得知。 得知者,太祖皇帝赵匡胤是其中之一。 渐渐地,此一事随着岁月流逝,终于最后成为传说。 武松听潘金莲讲述到最后,不禁是急声问道:“太祖皇帝虽然驾崩了,可是柴荣子孙呢?” “这部藏有宝藏的《伽蓝经》,柴荣的子孙们不可能无一人得知,毕竟当时太祖皇帝就即便只是做做样子维持体面,也要与柴荣子孙共同执掌才是。” 潘金莲紧蹙秀眉想了半晌,轻一拍案,道:“按说柴荣的第四子恭皇帝柴宗训定然悉知这部《伽蓝经》,可问题是恭皇帝柴宗训刚刚成年便即病逝,你说还能怎样?” 武松沉思片刻,道:“刚刚成年便即病逝?想来多半也与太祖皇帝脱不开干系了。” 说罢,武松端起面前的茶杯来,痛饮一口。 潘金莲说道:“不错,其实按着当年王员外府上的那位老宫女的看法,恭皇帝柴宗训只怕多半乃是被太祖皇帝迫害致死!” 潘金莲对武松讲述的这个传说之确真性,可达到十之八九。 但武松却也不能一心一意的认定金国完颜皇室派出英王完颜豪来到大宋所图之事,便是这部《伽蓝经》,而非其他佛经。 因着这世间佛家典籍浩如烟海,一部《伽蓝经》里藏有当年柴室皇族的宝藏,却也难说其他佛经里没有宝藏。 此时夜已极深,潘金莲挽着武松胳膊回躺到床上,潘金莲将脚上红鞋褪下。 她深深依偎在武松怀中,说道:“当年奴家的年纪还太小,对世间万事都充满好奇并且怀揣憧憬之心。” “当时那位老宫女久居在王员外家中,我一旦是闲来无事,便缠着她问这问那,她知无不言,按说我很是怀念她的。” “当初咱二人第一次睡在一起的那天夜里,奴家已将这些年所经历之事悉数全部禀报给了你。” “你多半仍旧记得,那时王员外呜呼哀哉七窍升天,奴家被那老东西哭天喊地的从王家手中要了回去。” 武松点头道:“是,此事我记得。” 潘金莲追思过往,忆起往昔,不禁是轻声一叹,道:“应当是过了没几年,王员外府上的那位老宫女便死了。” “奴家那时毕竟已与王家之人没有任何往来,到最后,奴家不仅仅是没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而且还没法子去她坟前祭拜,唉!实为可惜。” 武松哄她:“没法子的事情就不去想,凭空给自己招惹烦恼忧愁有什么意思?” 金莲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半晌过去,武松分明都已神思迷离,马上便要进入梦乡,却感到身下一片湿暖传来。 此刻睡意毕竟已经排山倒海般的向他袭来,他只能是鬼使神差的轻轻揉了揉金莲的头。 金莲的颤笑声时不时传来,武松条件反射一般哄她:“别闹了,快些睡吧。” 只听得金莲回答道:“你自睡去,奴家白天时候睡得多了些,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困。” 武松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是任由金莲随心所欲,自顾自玩去。 这一夜武松不知金莲究竟何时歇息下的,只是当他一觉睡醒睁开双眼时,那都已是翌日的辰牌时分。 青天白云,艳阳高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的一年 武松凝望着窗外的大好天气,耳畔满是府中之人各自忙碌的声音。 天汉桥边的这栋深宅大院里隔音很好。 府中之人各自忙碌的声音其实很是聒噪,但传进武松耳朵里时已经很是模糊的了。 武松清醒片刻,定了定神,从床上坐起身来。 眼见潘金莲正躺在他身旁安然沉睡着,金莲的红鞋与金比甲尽数脱在地上,甚至一只鞋不知怎地,竟被金莲脱到床边的妆柜上面。 武松轻轻香了一口金莲的面颊,将金莲的衣物和鞋子整理好,一路漫步朝着外面走去。 甫一推开门来,一大股温暖春光涌了进来。 武松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年里的所有寒冷似乎都已伴随着岁月的弧光飞逝远去了。 武松不禁是感叹道:“政和三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这公元1113年,就这样在宋金结盟联手攻辽的漫天硝烟里,渐渐拉开了帷幕。 弹指间,几日时光便即逝去。 年节一过,金妖更是在清河县内连做下几桩惨绝人寰的大案。 金国英王完颜豪所率领的那四十八名金妖甫一住进厢公事所里,立即开始疯狂肆虐清河县。 原本清河县内的百姓们已被金妖折磨得苦不堪言,因着金妖正式与清河县本地的大宋朝廷联手协助管理民间治安。 金妖一时间更是无所忌惮,肆意妄为。 知县大人李拱极和县丞王天候二人屡次分别向临清城通判和山东府尹在暗地里递状子,请求上面来人压制金妖。 几份状子递下来,硬是无所作用。 仿佛大宋朝堂在清河县内的公信力一时间化为泡影,百姓们人人苦不堪言,但却又无可奈何。 按说已经过去了的这1113年百姓们屡遭天灾之苦,硬是撑着挺过了这一年,万万没想到,新的一年其实更为艰难。 原以为曾经的那些苦难已经结束了,终于熬到终点。 未曾想到,这终点原来是另一派水深火热的起点。 年节前后,清河县内的百姓们原本已是人人闭门不出。 若非实在有事,无一人会在街上乱走。 自从金妖堂而皇之的入驻厢公事所后,更是给清河县内的百姓们造成了一记愈发沉重的打击。 连日以来,武松和王天候屡次三番在县衙里和李拱极私下相聚。 三人同气连枝,一致下定决心,倘若金妖胆敢伤害他们三家之中的任意一人,他们三人定然彻底与英王完颜豪决裂。 王天候屡次相问李拱极,说:“临清城那边不管,山东府尹那边也不管,我是实在束手无策了,你那边近两日里如何?” 李拱极冷哼一声,道:“我好说歹说,上面的大人就一句话,唉!” 王天候和武松二人相视一望,轻声问道:“什么话?” 李拱极一掌狠狠拍在书案上,气急败坏道:“金国派遣亲王至此,你等好生款待!” 王天候被气得当即笑出声来,道:“好……好生款待?简直令人笑掉大牙,临清官府也就这么回事儿了!” 武松也是忍不住笑出眼泪来,道了一声:“强者如斯!” 眼下金妖之事李拱极尚且顾不得了,因着年节已然过去,近两日清河县的县衙里要召开今年的例行会事。 届时县衙内捕头以上官员要全部到场,之后三个月里的经济与民生非常重要。 虽然现如今大宋与金国联手一同攻击辽国,大宋不必再每年给辽国交奉岁币,但还是那句话,养兵一日,日费斗金。 大宋与别国不开战还好,一旦是战争爆发,战争的成本实在过高。 况又大宋皇室历来便有祖训,宽待士大夫。 其他城池暂且不提,单单是东京城内贪污官员便已高达至十之七八。 无人不贪,无人不刮。 常言说的好,当兵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抢钱,抢粮,抢女人。 当官又是为了什么?根本无需多言。 你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平步青云入了官场,你不贪你不刮,旁人就便是笑话也笑话死你。 那还怕什么的了? 大宋朝堂里便衍生出了一个重大顽疾,若非等到如仁宗那般勤俭的好天子,如当今天子这样,便是真真正正的国库空虚。 联金灭辽,说来容易,背地里全凭堆积如山的银子作支撑。 倘若战到最后银子全部花光,这场战争岂不就是以大宋灰头土脸的收山撤兵告终? 那么,企图一举收回幽云十六州之事又当如何? 不说几十万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几年下来全都白干,大将军童贯那边该如何交代? 当今的大宋天子那边,又当该如何交代? 一层层的细数下来,压力最终还是到了民间。 由此可见,近两日清河县的县衙里将要举行的这场年初会事,乃是重中之重。 李拱极告诉王天候和武松:“山东府尹前两日已派人将书信送到,说白了,今年五月初六之前倘若县内的指标未达到,就只能是继续再加赋税。” 王天候心中一颤,问道:“赋……赋税?前两年的年景不好,山东饱受旱涝之苦,赋税原本便已一加再加,难道还要再加?” “百姓们可否还能撑得住?到时一旦再加赋税,岂不是显得朝廷太过朝令夕改?” 李拱极一耸肩,往嘴里扔了一粒核桃进去。 一面嚼着道:“那又能怎样?要不然咱两袖清风的县丞大老爷自掏腰包把大宋的军饷给支付了?” 王天候满脸苦笑,道:“知县休要拿本官找乐,本官既非两袖清风,也根本没那么大能耐自掏腰包支付军饷。” 李拱极笑道:“还是的啊,既是如此,赋税加或不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李拱极思量半晌,说道:“狮子街的西门庆那些人,每年的年节都会奉上孝敬钱。” “与西门庆做邻居的花子虚因着家中有些庄稼,所以更是每年都不敢落下这笔孝敬钱。今年他们怎么了?” “遥想当年花子虚的大伯花老太监还在世时,他们花家每年的孝敬钱虽是给的不多,但还是有这份意思在的。” 王天候闻言,快速转头看向武松。 李拱极说完之后,猛然想起花子虚先前已死。 那一片偌大家业,全部都被他娘子李瓶儿带到武松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长气短 李拱极和武松相视一笑,李拱极轻拍了拍武松的肩膀,道:“武都头,时辰已不早了,你先行回府上吧。” 武松冲着李拱极和王天候一抱拳,告辞而去。 李拱极和王天候望着武松的身影逐渐消融在眼前的昏暗夜色里,二人心下大为感叹:人常说自古以来英雄情长气短,就便本事再是滔天同样也会为情所累。 武松进入县衙以来的所作所为,再一次印证了这条真理。 且说武松离开李拱极府上之后,骑乘良马一路向天汉桥边行去。 此时夜幕高耸,明月高照,树梢上的积雪已然逐渐融化,结为片片冰晶。 行至半路时,忽见一匹快马迎面行来,马上坐着的两个人看起来很是眼熟。 武松定睛细瞧,看清楚之后发现竟是西门庆府上的管家玳安及小厮来旺。 玳安与来旺二人从狮子街一路行来,正往天汉桥边行去,甫一看见武松,玳安立刻拉住马缰。 “武都头,实在太好了,能够在此地偶遇你,省的我折腾一大圈了。” 玳安跳下马来,连忙向武松作揖。 武松一笑,问道:“时辰都已这么晚了,你二人不在府中好生呆着,出来胡乱走动做什么?” 玳安冲着来旺比划着,来旺似是刚刚一觉睡醒,很是木讷地从身后拎出一方食盒,递到玳安手中。 玳安满脸堆笑,说道:“武都头,我家老爷吩咐我等为你送去一食盒上等点心,都是极好极好的,万望您收下,慢慢享用。” 武松摇头笑道:“西门大官人他实在是太客气了,年节之时他送了我整整两大箱厚礼,满打满算还未过七日,结果他又有厚礼相送。” 玳安的手脚很是麻利,主动将食盒挂在武松的马鞍边,双手抱拳道:“武都头,夜色已深,马滑霜浓,请慢行。” 武松一路回到家去,走进院内,随意将食盒放到锦夏手中。 锦夏拎着食盒向膳厅走去。 武松原也没将这食盒放在心上,但他眼角余光一眼瞥见食盒的盒身之上绘了个“龙凤呈祥”的图腾。 画工精巧,雕琢精妙。 于是武松便命锦夏将食盒拎至李瓶儿房内,他走进房中,见李瓶儿已经躺在被窝里熟睡着了。 他在桌前独自坐了片刻,心中回想着方才李拱极所说,李拱极谈及的那些天下大事他其实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 可他毕竟是在这小小的清河县内,且又无心与卢俊义和林冲等师兄弟们干上一番轰轰烈烈的千秋霸业。 他至多只是看看热闹罢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盒盖掀开。 只见食盒内总共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里都摆放着精致美味的上乘点心糕点。 有如雪花般白净,有如脂粉般艳丽,有如翡翠珊瑚般斑斓。 随意拿起其中一块放进嘴里,品尝着滋味甜美,口感极佳,他轻声笑道:“这个西门庆啊,也真是难为他了。” 因着食盒内总共有上中下三层,所以武松便将手伸了进去,将上、中两屉依次拿出,定睛朝着最下层看去。 只见最下面那一层里赫然插放着一张纸条,他心下满是狐疑,伸手将这张纸条捏了出来。 他将其放在烛光下定睛细瞧,心想:一盒好端端的上乘点心,何以会放有一张纸条?岂不是大煞风景? 他将纸条全然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 字迹清秀,落笔成诗,一眼便知此为女子的字迹。 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明日戌时三刻,在天汉桥边附近的南面第三棵槐树下的民宅里相见。玉楼亲笔。 武松在看见“玉楼亲笔”这四字之时,心中猛然一凛。 他手中紧紧捏着纸条,心中想道:这张纸条多半是孟玉楼偷偷放进去的,她这人冰雪聪明,行事沉稳。 啊呀!想来也是,倘若她想要给我捎信,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时之间,孟玉楼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荡漾开来。 想起年节之时的那天夜里,他二人在照壁后面玩了一场。 越是回味,双腿越是发软。 他警惕地看了眼躺在被窝里熟睡着的李瓶儿,随手就将这张纸条扔进灯火里。 这张纸条旋即便被烛火包围,烧成一片灰烬。 以此就能够见得,孟玉楼在嫁给西门庆之后,眼下尚且还没有来得及培养真正知心可靠的贴身丫鬟。 否则她也大可不必如此。 倒是孟玉楼在纸条里面写的“天汉桥边附近的南面第三棵槐树下的民宅”,令他极为好奇。 按说天汉桥边一带他很是熟悉,周遭附近大概都住了些什么人,大概有几房几舍,他都心知肚明。 那么,南面第三棵槐树下的民宅究竟又是何人的? 武松一拍大腿,转身向房外走去,打算离开家,去一探究竟。 却在此时,躺在被窝里熟睡着的李瓶儿呼唤他道:“官人,你何时回来的?” 武松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李瓶儿睡眼惺忪,正打着哈欠凝望着他。 武松憨笑着挠挠头,走到床前,将手伸进被窝里给她瘙痒,颤笑着道:“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等我回来呢?睡觉睡得这么轻。” 李瓶儿俏脸儿羞红,匆忙捂住双眼,羞怯道:“官人你真坏,奴家才没如此。” 武松将身上长袍脱去,笑道:“你究竟有没有如此,待我一探究竟便知。哈哈!” 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庞春梅独自站在吴月娘闺房里整理衣柜,她早已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 打算在盆里洗干净了抹布,将柜顶擦拭最后一遍便回去睡了。 稍顷,当她双脚踩着凳子直起身来时,隐约听见外面院中似乎有打人声和哀嚎声。 她起初还以为可能是实在太困听错了,但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她快速从凳子上一脚跳下,连手中的抹布都来不及放下,匆匆忙忙跑到门口。 推开门来,朝着远处的第二进院里远远望去。 只见管家玳安和府上小厮们齐齐聚集在墙角,正是冲着蜷缩在墙角之人拳打脚踢。 她回过头去一看,只见来旺手中紧握着两只竹筷,正风风火火地朝着前面行去。 她轻声唤道:“来旺,发生何事了?” 来旺十万火急,别人倒也罢了,可问他之人恰恰是府中谁也不敢招惹的春梅姐。 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停住脚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丑事败露 来旺一心急于尽快赶至第二进院,来不及向庞春梅作揖。 他气喘吁吁着道:“来……来保这个不知恩图报的贼奴才,他吃了两杯酒,居然扬言要将老爷杀死!” 庞春梅听了后花容失色,樱桃小口大张着问道:“啊?来……来保?来保他这是疯了吗?” 须知,来保此人老实本分。 府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他为人端正,他向来又都不与人结怨,凡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笑了之。 庞春梅又怎生想到,此刻被管家玳安及众小厮拳打脚踢至墙角之人,竟会是来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来保居然扬言要将西门庆杀死? 来旺急于赶至第二进院里,来不及多向庞春梅说明,在庞春梅的注视下,他一路小跑着快步跑去。 庞春梅毕竟是女儿家,耳听得来保被玳安等人打得惨绝人寰,放声哭喊。 一心想要过去阻拦众人打来保,但却又不敢,只得是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 来旺赶至第二进院里时,眼睁睁瞧见来保被玳安等人打的七窍流血,已是近乎一命归天了。 来旺下意识一把紧紧抓住玳安高高举起的双手,沉声道:“再打下去,岂不是将来保活活打死了?” 玳安懒得理会来旺,“砰”的一拳直直落在来保头顶。 只见来保双腿一蹬,嘎的一声,呜呼哀哉,来保惨死在当场。 来旺目瞪口呆地望着来保的尸身,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玳安警告众小厮,道:“来保这厮偷盗成性,老爷向来都对他网开一面,谁知这厮屡次三番恶习不改,今日他被咱们活活打死乃是他自找,都明白吗?” 众小厮齐声高呼:“来保这厮,死得理所应当!” 来旺看看玳安,再看看站在身后的众小厮,霎时间心下犹如吹起狂风骤雨般的苦寒难忍来。 此刻,站在原地远远眺望着第二进院里的庞春梅,心肝齐颤。 来保进入西门庆府中做事已有些年头了,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批小厮。 若是如玳安所说,这来保偷盗成性,那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别说旁人不相信了,就连庞春梅都不会相信。 庞春梅震撼之余心中满是困惑,来保究竟犯下何事? 究竟为何扬言要杀死西门庆? 她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见府上的娘儿们一个个的全部都站在各自门前,远远地望着。 庞春梅屡次三番想要走过去找两个丫鬟好生询问,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毕竟她平日里在府中为非作歹惯了的,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急了时,连二夫人李娇儿都敢痛骂一场。 更何况这些命比纸薄的丫鬟们了。 原来,今夜之事众人其实心中都明镜的,这来保与西门庆之间必有这一遭! 庞春梅先前毕竟是在东京城内住了很长一段光景,府中之事她未必事事都清楚。 恰巧她在东京城内住着时,那是西门庆与来保的娘子宋惠莲打得最为火热之时。 且说西门庆日日觊觎潘金莲,碍于武松本事滔天神威盖世,西门庆有贼心却没贼胆,只得是将来保的娘子宋金莲当作潘金莲。 为了不每日睹物思人,以致自己思念成疾,还刻意将其名字改作了宋惠莲。 府中的丫鬟小厮们多半都知道他二人之事,老实憨厚的来保始终被蒙在鼓里。 世间万事,从无不透风的墙。 前阵子年节之时,来保发觉府中的小厮们看见他时眼神里颇有些异样,就连说起话来都是语带讽刺。 来保将这些深深记在心中。 就在年节最后一日的那天夜里,终于令他发现了宋惠莲和西门庆之间的好事。 那天夜里,西门庆一如既往借故将来保支出去。 来保老老实实谨遵吩咐,也是合该有事,来保在外转了一圈之后心里总是发毛,于是便偷偷溜了回来。 还未到家门口,他便听见宋惠莲的声音幽幽飘出。 来保当下大脑一片空白,将耳朵贴在墙边细细听着西门庆的无耻言语,恨得、气得,他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西门庆作为这一方天地之间的主宰,若说来保不怕他,根本也不可能。 来保自然怕他,况且来保在府上年深日久,对西门庆的本事和手段熟稔于心。 倘若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找上西门庆,他多半性命不保。 那一夜时至很晚,来保蜷缩在暗中眼睁睁瞧着西门庆满面春风地从他家中离开。 忍了良久,他才敢推开家门走进去。 只见娘子宋惠莲正坐在床边缝制衣裳,来保咬牙切齿,用力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宋惠莲脸上。 “瞧你干的好事!” 宋惠莲见来保如此,既不羞愧也不遮掩,反倒是将这一记耳光还了回去。 这妇人伸手指着来保的鼻子痛骂一阵,口口声声说着:“没个章程的废物,你这贼囚根子!胆敢再扇老娘一巴掌,老娘决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来保气愤至极,既窝囊又委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这妇人多看他一眼便欲呕吐,躺进床里,独自睡去了。 此后一连多日来保夜夜在外买醉,每次终于醉了之后以为酒壮怂人胆,终于敢去找西门庆算账。 但他一想到以应伯爵为首的那批“会中十友”众人,始终也是不敢。 拍案痛骂道:“妈的,死活我也非要将西门庆这厮给杀了,留得他这一条狗命在人世,我也是愧对列祖列宗,实在是让祖宗蒙羞了!” 不想这话被玳安听见,玳安随即就将来保的酒后之言禀报给了西门庆。 西门庆原来没想动来保,可毕竟来保口口声声说着要将他给杀死,他岂能再容得来保苟活于世? 于是,西门庆便将此事托付给了玳安,告诉玳安,务必要将来保打死,打死之后,必有赏银。 此刻玳安望着墙角的来保尸身,心下大快朵颐,不单单只是能从西门庆手中领那赏银。 另有一节,事关宋惠莲。 来保和宋惠莲夫妇二人是府上少有的“夫妻同路”,当年他夫妇二人一同进入府中做事,玳安一眼便相中了肤白貌美、身姿轻盈的宋惠莲。 眼下来保一死,宋惠莲再也没了主心骨,想来日后这妇人也给他来玩玩,那也是该当有的。 第一百二十章 玉楼郁郁寡欢 来保被西门庆暗中使人活活打死,来保一死,宋惠莲随即得知此事。 其时宋惠莲正在屋内熟睡,丫鬟绣春猛踹房门,大呼小叫着:“来保死了,快些出来认领尸身啊!” 宋惠莲身子一颤,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魂儿也丢了似的,跌跌撞撞抢出门去。 眼见来保的尸身横躺在院中,这妇人当即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她只身一人在家里大摔大砸,放声哭喊:“想我们夫妇二人成婚以来没半个银子钱使,入得大户人家里讨生活,日干夜干,勉勉强强混个温饱。” “到头来连我夫君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苦也悲也,实在好惨!” 宋惠莲得知来保已死之时乃是深夜,她独自在家中大摔大砸,将锅碗瓢盆齐齐摔在地上,将家里摔得一片狼藉。 一路闹到翌日清晨。 把她那唯一的一件大红遍地金比甲翻找了出来,用剪子剪开,在房梁上死死地缠上了个结,痛哭着决定悬梁自缢。 齐齐站在房外看热闹的绣春等人眼见马上便要闹出人命,便如泉涌一般冲进房内,死命阻止宋惠莲自尽。 一名丫鬟眼疾手快,将在孟玉楼房中搂着孟玉楼沉睡着的西门庆叫醒,大声呼唤道:“老爷!宋惠莲上吊了!” 西门庆甫一听见,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匆匆忙忙飞身而出,一路跑去宋惠莲家中。 跑到门口一看,见众丫鬟对宋惠莲死拦活拦。 宋惠莲痛哭流涕着:“你们休要拦我,此等丑事你们知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如今我官人已死,留我这一条贱命苟活在世上也没几分意思,死了罢了。” 西门庆闯进房内,硬是将宋惠莲抱在地上,一声令下命房内众人速速散去。 他见宋惠莲一心一意非死不可,只得拿话哄骗宋惠莲,说:“你将心放在肚子里,来保他没死。” 宋惠莲哭得涕泪横流,已然不成个人样,问西门庆道:“没……没死?” 西门庆搂着宋惠莲坐至床边,点头道:“毕竟来保起了杀我的心,我纯粹为求自保对他吓上一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死。” “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来保他是我家人来着,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府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西门庆是何等人物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一番花言巧语,哄骗得宋惠莲信以为真。 宋惠莲愣了片刻,旋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冲着西门庆为来保求情。 口口声声说着,她一定好生规劝来保,让西门庆大人不计小人过。 此后她夫妇二人仍旧继续给西门庆当牛做马。 若是西门庆烦了来保,她夫妇二人整顿包裹,一分一厘也不带走便离开府上! 西门庆很是大度,伸手为宋惠莲整理额前刘海儿。 宽容笑道:“这都不妨事,甭说你我二人之间有这么一节了,就便是我因事得罪到了来保兄弟头上,也是该由我主动向来保兄弟认错才是。你说呢?” 宋惠莲亲耳听了西门庆定然不会难为来保,这才放下了心,她在一派痛哭声中被西门庆哄进被窝里睡下。 西门庆大作主张要花银子请清河县内最好的郎中为来保查看诊治,务必不能让来保受苦。 西门庆左哄右哄之下,宋惠莲哭着睡去。 西门庆亲眼见了宋惠莲已经沉沉睡去,才走出房去,命绣春等几名丫鬟在周遭守候,宋惠莲一旦又要寻死,便要立刻告诉她。 他一面又在暗中吩咐玳安,将来保之死全然归罪在盗窃之上,天亮之后,玳安去知县大人那边知会一声。 且务必要给知县大人带句话,说府上这小厮一事,回头他会亲自备上厚礼前去知县大人府上道谢。 在确定此事办妥之后,玳安便立刻将来保尸身埋葬在城郊。 埋葬之事务必要办得快,毕竟是在宋惠莲眼前瞒天过海。 这两件事自然能够办得明白,玳安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告诉西门庆道:“其实最好还是告诉宋惠莲,说来保被老爷您指派到东京城中给蔡京蔡太师送礼去了。” “半个多月下来,日子差不多到了时老爷您再告诉宋惠莲,说您在东京城内看中了两家买卖,命来保在东京城中为您经营,宋惠莲决计信以为真,此事便是能够瞒过一日算过一日!” 玳安的这番见解正得西门庆心意,而且是万分符合西门庆的行事作派。 西门庆用手轻刮了刮玳安的鼻子,笑道:“你小子,一天天下来个子不长,心机城府倒是一涨再涨。” 玳安学着狗耍贱摆贱,颤笑着道:“那是老爷您教得好!” 翌日巳牌时分,孟玉楼一觉醒来洗漱完毕用过餐食过后,独坐在妆台前描眉画眼。 左描也不对,右画也不是,横竖左右都不合她心意。 侧身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心知离与武松幽会的时辰尚且还早,便将眉笔脂粉推在一旁,坐在椅上拨弄月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胡乱弹弄一番,毕竟心烦意乱,只弹弄出了个曲调不谐来。 无精打采地看了两眼她的那张八步床,见床底严丝合缝地嵌在地上,不由得哀怨一叹。 用力吸了吸鼻子,心头一酸,弃满桌的山珍海味于不顾。 感慨自己命运多舛,人生凄凉。 冷不防的,年节那天夜里她与武松二人在照壁后面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渐渐浮现。 她一时间心神大乱,虽是仍旧弹弄月琴,但神思已然飘向九霄云外。 耳听着房门外二夫人李娇儿和三夫人孙雪娥逗趣调笑的声音,心神更是焦躁,最后终于将怀中月琴一把摔在地上,把鞋从脚上脱下,用力踩了踩。 翘起二郎腿,樱桃红唇上下翻动。 一筷子夹起一只裹肉馅儿角,一筷子夹起一片糖熘羊肉,嚼了两口便无心再吃,随手将其扔在月琴上。 兀自把双手伸进怀里,缓缓闭起双眼,细细品味那天夜里,幻想着武松近在眼前。 这满屋的荣华富贵,这满桌的山珍海味,全然不合她心意。 若是爱郎只给了她一根手指细细品赏把玩,那也是乐得逍遥快活,不枉她来到红尘走这一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幽会 这一日,晴空万里,天气暖和。 时辰过得飞快,恍若弹指间便到了当晚的戌牌时分。 武松在家里安抚李瓶儿睡下,只身前往天汉桥边附近的南面第三颗槐树下的民宅。 其时夜色已深,天地之间虽狂风不止,但却已丝毫不感觉寒冷。 这栋民宅距离家里非常近,脚程至多不过才两盏茶的功夫。 武松没有骑马,从家里推门出去后,一路走至此地。 夜色虽是万分苍茫,孟玉楼的这间宅子却很好辨认。 武松从家里走到街上时,抬眼一望便可看见一排整齐耸立的槐树。 伸出手来指着细数,一棵,两棵,三棵,四棵,在皎洁月色的照耀之下,南面第三棵槐树一眼可见。 武松朝着槐树下面张望了过去,只见一户寻常民宅在槐树的遮蔽中,院内与院外一派昏暗。 门前积着厚厚白雪,雪面整齐如纸,显是这家主人并未住在里面。 而且这间房也已是很久没人涉足过了的。 武松确定下孟玉楼藏在食盒内的那张纸条上所写的那间民宅,正在此地。 月光照在地上,将整条街映的恍如白昼。 武松快步走道门前,看清门上锁头结结实实地锁着,回想起孟玉楼在那张纸条上所写,说戌时三刻他二人在此地相见。 武松站在原地凝望着眼前的苍茫夜色,耐心等待。 过不多时,只见一顶大红轿子朝南面缓缓行来,轿顶上的东、西两面挂了两盏红纱灯笼,灯笼内灯火熊熊燃烧着。 颜色红得有点渗人,远远望去,竟是恍若淋漓鲜血一般。 轿子行近了些时兀自停下,从轿内走出一名妇人,伸手给了轿夫二两银子,转身朝着这第三棵槐树之下缓缓走来。 这妇人头上戴着缨子帽儿,将半张脸挡着,武松皱眉定睛看去,不能认定这妇人便是孟玉楼。 待得这妇人走近了些时,武松轻轻咳嗽两声,低声道:“可是夫人吗?” 旋即,武松眼见这妇人的娇躯微微颤了颤,低声笑道:“敢问可是武都头吗?” 这妇人说罢,将头上的缨子帽儿缓缓摘下来。 她和武松二人四目相对,武松见她眼泛秋波,姿容庄重,认出她是孟玉楼,不禁心中一荡。 孟玉楼的这满头乌黑亮丽长发被她高高盘起,插着两枝金镶玉嵌宝玲珑福字簪。 在夜空苍穹里皎洁月光的映照之下,两枝发簪璀璨生辉,更是显得孟玉楼此人珠光宝气。 孟玉楼当着武松的面从怀中掏出钥匙来,先是万分警惕地环顾了一番四下里,继而双手快速将锁头拧开,三步走了进去。 武松紧随其后。 二人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从门外走进院内的一路之上始终一言不发。 到得闲间门口,孟玉楼一面用钥匙开锁,一面将左手探至武松身底,嫣然笑问:“等的多了些时吧?身子可冷吗?” 孟玉楼不同于潘金莲,更加不同于年纪更小的李瓶儿。 眼下已彻底过了年节,孟玉楼她已三十一岁了。 她对情人自是知冷知热的,事事关切,心思细腻。 武松心中一喜,心道:我如果照实说我身子不冷,未免无法将孟玉楼的母爱心理勾搭出来。 我若假言假意说上那么一两句的,多半进屋之后孟玉楼便会忙不迭给我甜头吃。 武松嘴上说着:“今夜我从家里出来穿的单薄了些,冷得不行。假如你再晚些时候到,恐怕我连鼻涕都要冻出来了。” 孟玉楼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房门打开,迎着武松走了进去,再将房门紧紧关上。 点上烛火,簇好炉火,孟玉楼和武松坐至一处。 孟玉楼将武松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张着樱桃小口,不断在手背上大股吹着热气。 武松见了孟玉楼这副关切模样,正得了他的意。 今日一大清早孟玉楼便百般思念武松,想他想的魂牵梦绕茶饭不思,独个在香闺内大闹大耍了一整日。 眼下终于盼得爱郎近在咫尺,她又哪里还有耐心对爱郎一通倾诉衷肠? 她当即便和武松双双躺倒了下去。 武松和孟玉楼二人是在戌时三刻走进房内,一路到将近亥时五刻他二人方才意犹未尽地双双走下地。 走到火盆前互道衷肠。 此刻孟玉楼发髻上的一枝簪子已然卸了下去,头上高高盘起的乌黑长发也已有些塌陷。 她一对玉手绷直了,伸向火盆前,双腿自顾自来回摩擦着烤火。 沉声一叹,道:“自从上次奴家与爱郎在照壁后面分别,连日以来奴家对爱郎你牵肠挂肚,想爱郎你想的连觉也睡不瓷实。” 武松和她一样烤着火,道:“我又何尝不是很想你?若是昨日我没有收到你给我送来的那只食盒,我多半也该找理由去西门庆府上寻你了。” 孟玉楼想了想,摇头苦笑道:“且不说你在县衙里面公事繁忙,眼下年节刚过,清河县内诸多要事等着你去处理,你又何以会分出心思来想我?” 武松说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 武松才刚开口,孟玉楼立即打断道:“单单只说你府上的那两位娘子,便就足够令你难以摆平了,你当真能分出心思来想我?” 孟玉楼话音刚落,抬起眼来定睛瞧着武松,俏脸儿上一片审视的神情。 武松眼睛一转,伸手高高举着身后床里方向,道:“你不信我?若是我所言非实,方才我那般“征战四方”“大开大合”又怎样说?” 孟玉楼怔了片刻,直起身来,在武松脸颊上轻掐了掐,嫣然笑道:“这还不错,奴家便信了你说的。” 武松和孟玉楼两个打算在火盆前烤会儿火再回到床上坐着,孟玉楼一再对武松倾诉衷肠,说到最后,竟是泪水涟涟。 她感慨自己着实命运不济,若是早一阵子遇见了他,便不会有嫁给西门庆这一节,也就更加不会沦落至如今这步田地。 手中财产是姓西门的,就连自己的那两张南京八步床都是姓西门的。 更何况自己这人了! 越说越是痛哭流涕,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武松一再哄她,良久才问道:“忘了问你,时辰都已这么晚了,你是找了个什么借口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逼问 孟玉楼满脸的失落神情,泪水流了满脸,哽咽着道:“现如今我既已嫁给了西门庆,每天夜色深了之后想要离家外出着实不易。” “今夜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出来的,我找了个回家拿头戴脂粉的理由从家里出来,甫一出来,一路乘轿至此。” 武松哄她,将她脸上泪水张口亲去。 继而说道:“这其实都无妨,只要咱二人当真情比金坚,谁也离不得谁,别说你是嫁给了西门庆了,就便是嫁给了大宋天……” 武松话才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整个人怔怔愣在当场。 孟玉楼凝望着他,轻声问道:“就便是嫁给了谁?大宋天?” 顷刻间,武松脸上分别变幻了三种表情,分别是呆愣,震惊,紧张。 待得这一片紧张之情彻底凝固在武松脸上之时,武松抢身从椅上站起,快速跑到房门口。 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孟玉楼转头看去,发觉他似是在聆听着什么,良久才只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道:“我说就便是嫁给了大宋天子。” 孟玉楼紧跟着快速起身,走到武松身畔,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听见了什么吗?” 武松轻轻点头,轻声道:“你静下心来仔细听,外面有一群金妖殴打百姓的声音。” 孟玉楼听武松这么说,心中轰然一震,用力闭紧双眼,连忙侧身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听见院门外的打人声音。 原来,武松毕竟身怀他师父一代宗师周侗的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 这套功法虽是过硬的拳脚功夫,但修炼之时往往还要以上乘真气进行辅助。 于是,诸如像是武松这样的修炼之人便就拥有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听觉。 此刻孟玉楼也已清清楚楚听见金妖殴打百姓的声音,她连忙紧紧抓住武松的手,嘘声道:“爱郎,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咱二人尽快回房吧。” 她见武松闭紧了双眼,脸上神情庄重且肃穆,似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 孟玉楼三番四次想要回房,站在武松身旁,定睛凝望着武松。 稍顷,武松伸出右臂横亘在孟玉楼身前,将孟玉楼的身子缓缓向后推搡着。 一面高高抬起左腿,猛然蓄力,全然凭着一记腿风将房门无声震开。 他迈开双步快速向院内走去,才走出几步又立刻回过身来。 此刻月黑风高的,他才不放心将孟玉楼独自留在房中。 他一把抓住孟玉楼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孟玉楼深知武松神功盖世,他二人毕竟已来到屋外,自然不敢多言,只能跟随在武松身后被武松用手拉着走向院门口。 每走近一步,外面那群金妖殴打宋人百姓的声音便清晰一分。 直至走至院门口,院门外的杂乱声已经近在眼前。 孟玉楼双手紧紧抓着武松,紧张兮兮地望着武松。 武松高高抬起左腿,正想要依靠此法用腿风将院门同样无声震开,可他一想到外面那群金人里有跟随在完颜豪身边的两名老者。 于是就拉着孟玉楼闪身至墙边,侧耳听去。 方才他在房内清清楚楚听见那两名老者大呼小叫的,登时听认出这是那矮胖老者与瘦高老者。 二人高声叫嚣着:“到底说还是不说!我等有本事顷刻间便让你下地府见了阎王爷!” 自从金国英王完颜豪率领众人入住厢公事所以来,武松再未见过这两名老者。 但经过那一日在李拱极府上同桌吃酒,武松能够确定这两名老者来历非凡,绝非寻常等闲之辈。 此刻,武松护在孟玉楼身前,透过墙壁上的砖缝看见外面景象。 只见那两名矮胖与瘦高的长须老者亲率一伙金人站在街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瘫躺在地上来回打滚的四名宋人。 这四名宋人均是小厮打扮,此刻显然已被这两位老者打至奄奄一息,时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孟玉楼吓得心惊肉跳,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将半张脸紧紧贴在武松背上。 她深知倘若院门外的这伙金人一旦是发现了他二人在此偷听,定然不会放过他二人。 武松神功盖世万夫莫敌,即便是出了事也能够化险为夷。 武松清清楚楚听见瘫躺在地上的一名小厮高声叫喊道:“老人家莫非有所不知?我们可都是李公公府上之人,今夜我等被你们擒住,一旦是有个好歹的,李公公不可能放过你们。” 只见那名瘦高老者脸上一抹轻蔑不屑的笑容,缓缓蹲在地上,满面讥笑道:“知道你等是李贤佑府上之人,若你等并非他府上之人,我也懒得修理你们。” 众小厮闻言,心中均是一震。 另一名小厮有气无力地道:“敢问老人家高姓大名,究竟因何事如此折磨我们?” 瘦高老者见他问起,仰头大笑道:“你爷爷我的高姓大名不怕告诉你,叫做柴继川,那位胖爷爷的大名叫做柴继峰。” “也没什么不能相告的,爷爷我现在问你,李贤佑到底将《伽蓝经》藏匿在何处?” 武松听见“伽蓝经”三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年节之时,潘金莲向他讲述的那个传说顿时在脑海里浮现开来。 随着众小厮齐声高呼:“不知道,实在不知道啊!” 那个传说在武松脑海里便如一滴浓墨浸入清水,霎时间满池清水一片漆黑,尽皆被这一滴浓墨晕染开来。 孟玉楼清清楚楚听着这“伽蓝经”三字,满头雾水,她此生对这《伽蓝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心中满是狐疑:啊?伽……伽蓝经?那是一部佛经吗?这伙金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何要为了一部佛经如此难为咱们宋人! 便在此时,那名矮胖老者柴继峰一掌朝着四名小厮之中最为瘦弱的一人猛劈了过去。 那小厮尚且来不及呼喊,这一掌便将那小厮的头颅劈了下去。 鲜血霎时间将雪地染成一片鲜红,落下的头颅随这一掌之力一路朝着东面滚滚而去。 竟如一只皮球,长久滚动不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手狠毒 余下三名小厮眼见同胞当场毙命,均是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向柴继峰和柴继川磕头求饶不止。 这伙金人毕竟已殴揍他四人许久,始终也未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也怨不得柴继峰如此棋行险招,要以索了对方性命作为代价,企图逼问出《伽蓝经》的下落。 此刻,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相视一望,彼此旋即冲着对方轻一点头。 柴继川俯下身去,一脚狠狠踢在第二名小厮的肩膀上,厉声问道:“爷爷问你,李贤佑到底将《伽蓝经》藏匿在何处!” 小厮实在不知,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柴继川脚上不断蓄力,眨眼间这小厮整个人直直撞向孟玉楼这间宅院的墙壁前。 “嘎嘣”数阵脆响齐齐响起,这小厮从头至脚鲜血滚滚流淌,当场毙命。 武松心道:想必是这名小厮身上的七经八脉都被柴继川的这一脚给踢断了,虽然这名小厮背身对着我,但可以想见,这小厮一定是七窍流血至死。 旋即,柴继川对柴继峰说道:“应当算是七窍流血而死,对吧?” 柴继峰高高撅着满是肥油的肚子,轻轻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一名小厮的头颅当场被柴继峰劈落,第二名小厮的七经八脉当场被柴继川一脚踢断。 眼下仅仅还剩下两名小厮,这两名小厮跪在地上浑身乱颤,一心只顾着将头狂磕在地上,已不知如何是好。 这两名小厮依次被柴继川和柴继峰当场毙命,整整四具死尸四仰八叉地躺在孟玉楼的宅院门口。 所幸此时四下里并无过路人,倘若叫人看了,定然也是当场吓得屁滚尿流。 柴继川双手叉腰,摇头叹道:“李贤佑府上的四名小厮都已死了,有关于《伽蓝经》一事连半根汗毛的下落都没有,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柴继峰想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反正现如今已经查清《伽蓝经》早于年节之前便落在李贤佑手中。” “既然是在他手中,而非是在旁人手中,明日我等率领大批人马将他府上团团包围也就是了。” 他二人身后的那伙金人眼见此地之事办的差不多了,便要陆陆续续转身回到厢公事所内。 就在此时,众人清清楚楚听见柴继川对柴继峰说道:“李贤佑毕竟在宫中掌权已久,倘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他在清河县的府邸上上下下团团包围住,会不会有些不好看?” 柴继峰干笑两声,道:“咱二人从小到大相依为命,你这人武艺高强性格坚韧,哪里都好的很,唯独脑筋转的不够快啊。” “你想,别说此地是区区的清河县了,就便是那堂堂的东京城又如何?咱二人背靠着的是大金国,那群姓赵的贼奴才尚且都得对金国点头哈腰,更不要说李贤佑他这么一个区区的死太监了。” 柴继川觉得柴继峰言之有理,当即打定主意,明日依照柴继峰所说率领大批人马直接包围李贤佑府邸。 两名老者率领这伙金人在武松的眼皮子底下渐行渐远,武松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拉着孟玉楼回房。 孟玉楼甫一跟随在武松身后踏步走进闲间,顿时吓得瘫坐在椅上,六神无主,心惊胆战。 武松先是将房门反锁了上,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 方才柴继川和柴继峰二人的对话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既然此一事与《伽蓝经》有关,明日他多半便要以清河县都头的身份跟随二人前去李公公府上。 此一事于他而言,只有益处并无害处。 遥想先前年节之时潘金莲对他讲的那个传说,他确实一直牢记在心中,但他并不敢完全确信。 还是那句话,天底下佛经众多,难说一部《伽蓝经》就是完颜豪此番前来大宋所图的那部佛经。 若非今夜他没与孟玉楼来此幽会,压根也无可能有此等因缘际会。 他想到这一节,缓缓朝着孟玉楼看去。 孟玉楼跟随他回房之后定神许久,此刻才终于缓了过来,她凝望着武松道:“那伙金人口中的《伽蓝经》是个什么?” 武松脸上一阵坏笑,冲着孟玉楼下身轻轻摇晃,做出一副不雅的姿势来,笑说:“那书中有很多绘图,是教人干这个的。” 孟玉楼明白他是在胡闹,她看武松这副模样,禁不住快速紧紧搂抱住了武松的身子,娇嗔道:“爱郎真坏,奴家却喜欢得很。” 武松轻抚着孟玉楼的头,正要弯下身去将孟玉楼从椅上抱起来。 突然间脑海里闪过潘金莲那日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啊,太祖皇帝赵匡胤以杂事太多分身乏术之名,与柴室皇族的遗老遗少们商谈将这笔惊天财产在暗中藏匿起来!” 武松甫一想起潘金莲说的这一句话,任凭孟玉楼如何抱他如何搂他,他都不为所动。 心里想着: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首先是并非金人,而且他二人又都姓柴,莫非他二人便是柴室皇族的后人? 当日在李拱极府上武松虽对他二人印象深刻,但他二人待人实在太过冰冷,所以并没有问出他二人的具体年纪。 今时今日,武松一番细细打量,猜想他二人多半应当是在五十五岁左右。 既是如此,也就说明他二人至少也是后周的末代皇帝恭皇帝柴宗训的孙子辈了。 柴室皇族到了他们这一代,早已是末路族群,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二人身手之高强,武艺之高明,只怕是应与那已死了的三师兄史文恭不相上下。 若非如此,方才那四名小厮多半也不会就这么蜻蜓点水般的被他二人取走了性命。 他二人身手极为毒辣,身上功夫显然并非出自名门正派,基本上能够断定,武松心中的猜想确真无误。 武松抽离回来注意力时,孟玉楼正紧搂着他,眼巴巴地瞧着他。 武松伸手在孟玉楼的鼻子上轻轻刮了刮,将头朝着床里方向轻扬了扬。 孟玉楼俏脸儿上的一抹嫣然笑容荡漾开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噩耗 当晚四下里一派寂静,与寻常时候并无任何分别。 但房内的这一方天地之间,却是星月颠倒,轰雷滚滚。 翌日一大清早,李公公府上。 家人们很早就起来,四名厨娘在厨房里切菜洗肉,刷锅焖饭,忙得团团乱转。 李贤佑和潘金香夫妇二人围在饭桌前相对而坐,潘金香始终一言不发,听着李贤佑那尖声尖气的,面上神情甚为冰冷。 自从李贤佑回到清河县之后,潘金香和李镇宗娘儿俩平步青云,一夜之间便过上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 但他娘儿俩也清楚这一片好日子究竟是靠什么换来的,李贤佑多年以来在宫中当差,身上的那一套太监服早已穿惯了的。 在家里面的这段日子,整日里都是穿便服,有时一觉醒来难免不适。 在这华贵豪奢的大宅之内,此间本应是喜气洋洋一片祥和之所在,但实际上其实却是显得异常诡异。 李贤佑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没好气地看了眼潘金香,旋即又将瓜子放下,厉声道:“一大清早的就一言不发,净是甩脸子,你究竟怎么回事?” 潘金香无精打采地看了看李贤佑,心中一叹,道:“又有什么可说的?” 李贤佑用手指着潘金香的脸,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冷哼一声要出去。 恰在这时,一男一女一对璧人从外面缓缓走进。 女的紧紧挽着男的胳膊,一路之上语笑嫣然,怎一个浓情蜜意了得。 李贤佑看见他二人时,一扫心中阴霾,险些在宫里当差的职业病都犯了,要侍奉这对男女坐到饭桌前。 李贤佑回过头去,不满地看了看潘金香。 这一男一女并非旁人,男的正是在清河县里久未露面过了的李镇宗。 女的是同住在清河县内一户穷苦人家的闺女,名叫胡翠萍。 李贤佑此番功成名就锦衣回乡,在清河县内安家落户之后不久,便给自己找了个模样俏美的准儿媳。 按说李贤佑和潘金香夫妇二人对这胡翠萍都很是满意,但他夫妇二人其实心中很是清楚,胡翠萍之所以会来到这上不得台面的太监之家,无非是因着他家有的是银子罢了。 因着李镇宗从小到大饱受旁人欺凌,早已养成了一副老实内向的性格,在这胡翠萍面前便是每日都任由其摆布。 胡翠萍让他往东,他决计不敢往西。 胡翠萍虽是出身寒微,但毕竟长相模样很能说得过去,“俏美”二字她是能够担得起来的。 如此一来,李镇宗更是对她唯命是从。 此刻,饭菜已被丫鬟们端上来了,李贤佑不断动筷为胡翠萍夹菜。 这闺女很有心机,站在一旁始终不入座,只是眼睁睁瞧着李贤佑为她忙活。 甫一张口便是:“近来春暖花开,家中房屋本就破旧漏水,雪一旦化了,家里面实在没法子住,况且家中又没钱,您说可该如何是好啊,唉!” 李贤佑满脸堆笑地道:“三十两银子够使吗?” 胡翠萍顺势将手搭放在李镇宗肩上,只是缓缓摇头,也不答话。 李贤佑眉间一挑,万般宠溺地看了看李镇宗,直接便要为胡翠萍拿出五十两银子来。 潘金香坐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胡翠萍她家区区的平民寒舍,别说三十两银子了,就便是三两银子都花用不完。 他夫君含辛茹苦地在宫中当差多年,确是赚了一大笔银子不假,可也不能这么糟。 潘金香将这一节牢记在心中,打算回头好生告诫李贤佑。 为儿子着想那是很好的,可也不能如此事事迁就纵容胡翠萍这么个未过门的准儿媳。 胡翠萍拿了银子,心猿意马,入座吃了一通,吃完之后连一刻也不多作停留,拉着李镇宗便回房了。 李贤佑坐在椅上望着这位准儿媳的俏丽倩影,脸上很是自豪得意,不禁是对夫人说道:“瞧瞧我为咱儿子找了个多么好的媳妇儿,放在台面上很是体面,怎么看都很是讨咱们做父母的欢心。” “昨夜我经过咱儿子房门前时,听见媳妇儿娇声娇气大呼小叫的,哈哈!想来,不日媳妇儿便会给咱生个大胖孙子。” 潘金香本想忍住不说,但见李贤佑每日都这般挥金如土,实在心疼的很。 于是便说:“不能再这样百般纵容胡翠萍,她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你其实比谁都清楚。” “今日三十两银子,明日四十两银子,后日五十两银子,家中就便是有十座金山银山迟早也要被她给搬空了。” 李贤佑闻言,当即满面不悦,不满地瞪了潘金香一眼。 将手敲在桌上斩钉截铁地道:“花些银子,换得家中其乐融融不是很好吗?” 潘金香皱紧了眉头,侧过身来急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难不成你以为银子当真能买来这世间的一切?” “胡翠萍自从第一日住进家里之后我就明白,她不过只是贪图钱财罢了,眼里其实没镇宗,除了要银子以外再无其他,你说你……” 潘金香一言未毕,李贤佑当即拿话将她打断:“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心知你始终都对我进宫心存微词,我也懒得和你争辩,从前的日子难道你过不够吗?” 潘金香急声道:“凡事都是一码归一码,咱们现在只说翠萍她……” 潘金香话音未落,李贤佑再次将她打断:“你立刻给我住嘴!” 李贤佑这凄厉的声音令潘金香听在耳朵里心中一寒,潘金香摇头沉叹,霎时间眼眶便湿润了,起身要往外面走去。 恰在这时,府上一名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声惊呼道:“老爷夫人,糟了!福寿贵禄四大家奴昨夜惨死在了外面!” 李贤佑和潘金香登时愣在当场,李贤佑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问道:“因何而死?” 小厮回禀道:“四大家奴是被金人所杀!” 潘金香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回头看向李贤佑的反应。 只见李贤佑缓缓低下头,一番冥思苦想,满脸阴鸷着道:“即刻起,将家中小厮全部聚集在院中,如有人不到场,便立即遣送回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门抢夺 小厮听命行事,立即去各人住房里张罗安排。 李贤佑心里明镜似的,金人之所以将福寿贵禄四大家奴给杀了,多半是因为《伽蓝经》。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于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伽蓝经》满打满算还未满半月,金人那边便已得知《伽蓝经》现如今在自己手中。 他锦衣回乡并未有多久,尚且还没有来得及在清河县内发展自己的势力。 但倘若金人此番决计是要动真格的,他却也不怕。 家中小厮上上下下共计有近五十人,清河县周遭的几大有名气的地痞流氓他大可以用银子召集过来。 眼下福寿贵禄四大家奴既已死,最快今日,最慢后日,金人定然风风火火地赶至于此,届时难免一番大动干戈。 当然,金人所图毕竟是《伽蓝经》。 倘使他能够将《伽蓝经》双手奉上,金人必不会为难他,毕竟他的名头在这段日子里已在清河县内打响,人人都不敢不尊称他一声李公公。 为难之事便是在此。 此番他从东京城内千里迢迢回到清河县,其一是为了锦衣回乡,其二便是为了这部《伽蓝经》。 那一日,他于因缘际会之下奇迹一般的得到了这部《伽蓝经》。 堪堪可称作是天怜可见,苍天可怜他这位苦命人而已。 若非如此,在原计划之内他最短也要三年光景才能找到《伽蓝经》,实际上,区区这么短暂的一段光景《伽蓝经》便给他找到了,还能说明个什么? 即刻起,府上各处严阵以待。 清河县周遭的几大流氓地痞均是派出人马前来驰援李贤佑,过不多时,众人便可将李贤佑一家层层保护起来。 约莫近一个时辰之后,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执掌率领整整一百零三名县衙内的捕快与士兵前来滋扰。 场面着实太大,李贤佑府上中小厮在院内见了时,一个个的均是心惊肉跳。 在数人的拥簇之下,已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太监服饰的李贤佑从房内走出,前去门口,与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会晤。 李贤佑这些年以来在宫中当差,见惯了大场面,在这狭窄的巷弄里,站满了整整一百零三名捕快与士兵,看上去确是极有气势不假。 但又如何能与东京城内的百万禁军相提并论? 二老此番前来势在必行,命清河县的县衙内派出八大班房,整整一十三位捕头都头涵盖其内。 对《伽蓝经》满心好奇的武松就在其中。 武松和李贤佑之间毕竟沾了点亲戚,此番他随二老前来于此实在有些不大好看。 好就好在人数众多,武松他仅仅只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人群里,别说李贤佑发觉不到他的存在,就便是潘金莲在此,也要辨认好一会儿才能够将他找出。 此刻李贤佑站在二老面前,二老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齐声道:“李公公英气逼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李贤佑冷哼一声,捏着兰花指,指向二老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 尖声尖气地问了一句:“二位这算何意?是想要将我也如府上的福寿贵禄四大家奴一般给杀了?” 柴继峰和柴继川只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来:“若是李公公肯配合,咱们便是朋友来着。” 李贤佑又是冷哼一声,将双手背在身后,厉声道:“你二人单独随我进去,让这些泥腿子们在此等候!” 说罢,李贤佑转身向房内走去,二老紧随其后。 只留下府邸内外两伙人马死死地对峙着。 武松在来此之前便已料到了这一节,期间李贤佑和二老究竟如何相谈其实并不大重要,只看最后结果如何便是了。 倘若李贤佑将《伽蓝经》双手奉上,也就说明二老不虚此行。 如若不然,必有一场血战。 武松手中紧紧抓着刀柄,紧皱眉头与面前之人死死对视着。 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跟随李贤佑走进房内之后,房门“砰”的一声巨响紧紧关闭了上。 房内只有他们三人,二老毕竟是不世出的高手,身上本事过硬能耐滔天,李贤佑之所以丝毫不惧,到底还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二老虽属金国之人,但毕竟李贤佑是在宫里掌权已久了的太监,量他二人不闹到最后无可开交之时,决计不会对李贤佑动手。 李贤佑高高的坐在太师椅上,二老双手抱拳,满面敬重道:“我二人今日前来无礼了,在此再次见过李公公您。” 李贤佑轻轻点头,并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二位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伽蓝经》吧?” 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相识一望,异口同声道:“公公为人实在爽快,不错,我二人正是为了《伽蓝经》而来。” 李贤佑拈着兰花指干笑两声,道:“你二人既然是为《伽蓝经》,想必心知《伽蓝经》中的秘密。如此重要的物事,岂是你二人随随便便派一百多个虾兵蟹将便能给夺走的?” 二老心知定当有此一节,柴继峰便道:“公公是宫内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宋和我们金国结为联盟一起攻打辽国。” “现如今已至水深火热的境地,你们宋人几场大战下来屡战屡败,死伤无数。” “攻打辽国虽然表面上是宋金联手,可实际上却尽是我们大金在出力,此番我们的英王及梁王、赵王三位亲王分列三路,千里迢迢来到大宋,所图之事便是这《伽蓝经》。” “若是公公您不将《伽蓝经》交出,恐怕您就即便是身在东京城内也是性命不保的。” 柴继峰说完之后,用以双眼死死横着李贤佑。 柴继川道:“李公公,你一个宫里的太监前来清河县,别以为我等不知道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现如今天下局势如此,我奉劝你千万不要与我等作对,我们大金国虎狼之师,所向披靡,这么点微末道行尚且不够我们喝上一壶的!” “别说你这区区的一个太监了,就便是大宋亲王在此又能如何?还不是俯首听命!” 瘦高老者柴继川为人狡猾,他的话往往只能信半句,另外半句净是满口胡言。 现如今宋金结为联盟的确是已然分出高下,但两国之间相敬如宾,若说大宋亲王对他们金人俯首听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满心狐疑 旋即,二老眼见李贤佑满脸为难。 李贤佑长长的一声叹息,道:“其实不瞒二位,《伽蓝经》一事我们大宋朝廷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我既已得到了《伽蓝经》,结果又将《伽蓝经》给丢了,我该如何回去复命呢?” 二老相视一望,正要说话,只听得李贤佑急忙续声说道:“咱们将心比心,我与你二人之间素昧平生并无任何冤仇,咱们都是人家的棋子,还是要多多体谅对方为好。” 李贤佑说完之后,耐心等待着二老答复。 柴继峰说道:“公公您所言极是,其实我们老兄弟又何尝不是为人家做事呢?对吧。但俗话说的好,吃谁家的饭便为谁家卖命。” “不瞒您说,我们老兄弟是后周柴室皇族的后人来着,《伽蓝经》中的秘密您定然知晓,我们老兄弟今日前来造次,造成如此这番巨大场面,也纯粹是身不由己嘛。” 柴继川道:“不错,正是如此,既然咱们各为其主,公公您赏分薄面,就将《伽蓝经》给了我们吧。” “至于大宋朝廷那一边,您尽管放心,我们老兄弟绝不会令您脸上受了折辱,反倒是会尽心尽力的为您脸上增光!” 二老原以为区区的这么几句话李贤佑根本不会将《伽蓝经》双手奉上,不曾想到,他二人刚刚说完,李贤佑竟是脸色一变。 李贤佑当即双手抱拳道:“二位若能如此,那便最好!” “我啊,说到底也是个苦命人,只求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罢了,不想因为个什么《伽蓝经》而招来杀身之祸。” 李贤佑话音刚落,从怀中掏出一四四方方足有一指之宽的物事,封皮为深蓝色,四周以金缕镶边。 二老的双眼登时瞪直了,望着李贤佑手中物事,就连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李贤佑双手捧着这物事,鞠躬弯腰,恭恭敬敬的向二老呈上。 二老甫一接过这物事,各抱一边,连忙将其翻开。 二老一连翻阅十多页,确保无误,正是《伽蓝经》。 柴继峰望着柴继川,嘘声道:“确是《伽蓝经》没错吧?” 柴继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经书,道:“该是经书不假!” 二老既已得了《伽蓝经》,心下急不可耐,要将《伽蓝经》中的秘密尽快摸索出来。 当即便向李贤佑恭恭敬敬的告辞,李贤佑满脸堆笑,一改此前狂傲态势。 一再的鞠躬弯腰,道:“两位老兄弟既已得到《伽蓝经》,便恕李某不远送了!” 二老对李贤佑双手一抱拳,急声道:“告辞!” 当二老从房内出来时,《伽蓝经》已被揣进柴继峰的怀中。 他二人一路向门外走出,向众捕快与士兵放声暴喝:“我们走!” 武松听闻此言,心知柴继峰和柴继川已然得到了《伽蓝经》。 再行转头看向身旁左右众人,众人都是例行公事一般转身离去。 他心中清楚明白,《伽蓝经》一事,旁人都是有所不知,毕竟关于《伽蓝经》的传说这世上本就鲜有人知。 倘若当年潘金莲没有在王招宣府上做丫鬟,潘金莲也根本就没有机会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伽蓝经》。 武松在跟随众人离开的一路上,心下感觉十分奇怪。 既然《伽蓝经》里藏有柴室皇族的宝藏,却为何能够被二老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 难道拥有这部经书的李贤佑当真是个无能之辈,被二老三言两语软硬兼施之下,便将经书双手奉上了? 此事前前后后显得十分吊诡,二老年岁甚大,行事做派老成自持。 此事无论如何二老都能办理得明明白白,唯独一节,当真太快太顺利了些! 他原本以为,今日在李贤佑府上必要大动一番干戈,两伙人马至少也该厮杀数个回合才是。 实际的结果大大出乎他意料,两伙人马一刀一剑未放,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了此事。 整整一百零三名捕快与士兵,仅是恰似相陪二老走了个过场而已。 武松始终满心狐疑,心中反复思量此事,回过头去看时,发觉已经看不见李贤佑的府邸了。 此时他已然跟随众人走出整整三条街。 武松心中对这部《伽蓝经》当真好奇,回家之后,寝食难安。 将今日之事告诉给了潘金莲和李瓶儿,二女对此也是无比诧异。 潘金莲口口声声说着:“连打也没打,就这么区区两盏茶的功夫此事便告一段落?未免太快了些吧!” 武松紧皱眉头,道:“当时我就感觉实在太快,此事办得实在太顺利,与我一同跟随二老前来于此的十二名捕头和都头倒都没有多想,毕竟《伽蓝经》一事这世间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潘金莲感觉此事疑点太多,左思右想之下,死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过去,李瓶儿若有所思地道:“若是这样,啊哟!这一大群人风风火火的赶至那李公公府上,难不成到头来只得了个赝品?” 潘金莲闻言,急忙看向武松。 武松摇头道:“不会,昨夜我看见那二老身手极为高明,根本不是泛泛等闲之辈,若是连个赝品都瞧不出来,实在是有辱他二人的威风了。” 潘金莲道:“官人说的很对,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人家往往一眼就能够辨别。再说了,人家是何等人物啊,岂能连这么点心眼都没有?” 潘金莲起身为武松和李瓶儿倒茶,又是切水果和点心的,十指沾着阳春水,实实在在的忙碌了一会儿。 良久,忽然听见李瓶儿幽幽问道:“官人,昨夜你并未在我房中,你是在哪里看见那二老身手极为高明的?” 潘金莲心中一紧,耳听得李瓶儿口口声声说着昨夜武松并未在她房中。 当下满心狐疑,朝着武松脸上凝望了过去。 武松险些苦笑出声,他实属是不经意间说漏了嘴,按说昨夜之事他应当只字不提才是。 昨夜他和孟玉楼在那间宅院里通宵欢愉,直至翌日的三更天时分,他二人才各自乘着夜色分别。 其时,武松一路轻手轻脚从家中院内走回房里。 眼见李瓶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他尚且还以为李瓶儿彻夜不知他离家。 此刻李瓶儿问起,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揶揄过去。 不想,潘金莲此时却恍然大悟道:“啊哟,瞧瞧我这记性,居然将这一节给忘了。” “嘿嘿!昨夜我独自一人在房中好生空虚寂寥,心想妹妹既然已睡下了,便叫官人去我房里相陪来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冰雪聪明的潘金莲 李瓶儿闻言,秀眉紧蹙道:“哦?姐姐,当真如此吗?” 李瓶儿是何等的冰雪聪明,潘金莲急中生智说的一句话她又怎么可能轻易信以为真? 潘金莲一面将点心递到她面前,一面轻笑道:“姐姐纯粹是一时忘记罢了,此事又怎么可能会有假?” 她转头看向武松,轻扬了扬下巴,笑道:“官人,你说呢?” 武松心中一震,他此刻实属是左右两难,说不是,李瓶儿这一面他便没法交代。 但倘若说是了,他在潘金莲这一面便坐实了昨夜未干好事的事实。 武松一时不禁语塞,心道:妈的,老子被金莲架在中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实在是痛苦难当。 所幸李瓶儿打从心底信任潘金莲,潘金莲既然已这么说了,这一篇儿便翻过去了。 二女在房中同着武松相谈数次《伽蓝经》,李瓶儿先前毕竟不知此类玄妙至极之事。 口中连连生叹,道:“不听不知道,原来本朝太祖皇帝当年还有这样一段丑事。” “陈桥兵变嘛,谁人不知晓?却未曾想到,当年柴室皇族后来竟如此凄惨,啊呀!看来再是伟大的一代帝王,却也有不堪回首之事。” 潘金莲听李瓶儿这么说着,笑道:“妹妹你有所不知,正所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嘿嘿!此事自古便如此。” 正说着间,丫鬟欢儿敲开门来,禀告午饭已做好了,三人并肩向膳厅里走去。 吃过午饭后,武松回到房中躺下歇息。 刚刚躺下,尚且还来不及将毛毯盖在身上,忽见潘金莲从外面翩然走进。 她也不将门给关上,任由着凉风从外面飘进来。 武松唤她关门,她却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直直地一路走到床边坐下。 武松望着她,展开双臂,做出一副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姿势,她却仍旧置若罔闻。 武松见金莲如此,猛然想起午饭之前金莲在瓶儿面前替自己揶揄昨夜之事。 旋即,金莲果然问起。 潘金莲凑近至武松耳边,轻声说道:“如官人这般绝顶聪明之人,定然心知方才我说昨夜我独自一人在房中空虚寂寥,叫你去我房里相陪,这只是个借口而已。” 武松心道:啊呀!妈的,我可真是甩不掉这身脏了。 他自顾自将双眼紧紧闭起,不想,潘金莲却说:“哟,我官人现如今实在了不起,弹指之间就睡着了。” 武松心中忍着笑意,憋住不笑。 方才潘金莲究竟因何忽然间故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纯粹是因为她想起年节之时的那天夜里,武松和孟玉楼二人借故先后出去,久久都未回来。 再一结合起昨夜发生之事,她心中便已有了数。 家里面总共就只有她,武松,李瓶儿三人而已。 三人都是如狼似虎一般的年纪,每到夜幕四合掌灯时分,若非外出,去哪位大人家中应酬一番便罢了。 每晚不是点灯熬油的? 就即便是李瓶儿易困,几乎每晚都睡得极早,李瓶儿虽然睡下了,她却仍旧精神着。 武松将她放在房中弃之不顾,却独自去了外面,又还能是因为何事? 此刻潘金莲见武松作如此反应,当下心中已然确信,她这一番猜测已经坐实了。 武松原本将双眼紧闭着,故作出一副已然睡去的模样。 须臾,他忽然感觉身下传来一阵湿暖。 这湿暖于他而言已是十分熟悉了的,他伸手轻拍了拍潘金莲的额头,手掌心轻轻摩擦着潘金莲额头前的刘海儿。 潘金莲用心打量武松,发觉武松很是不同于往日。 她霎时间脸色一变,用力一掌狠狠拍打在武松的大腿上。 没好气地道:“果真如我猜想,昨夜你是去找那西门大官人的四娘子孟玉楼了。” 武松满脸窘态,心知自己再是如何能说会道也无法将此事揶揄过去了。 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看向潘金莲。 只见潘金莲的这张俏脸儿上满是气愤,潘金莲一脚跳到地上。 双手叉腰,气忿忿地道:“你若是相中了哪位姑娘,光明正大的娶回家便是。” “反正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的很是正常。” “况且叔叔你自从入了清河县的县衙以来,名震清河,扬名天下,家中仅有两位娘子想来你应当是不满足的。” “可你想过没有?我和李瓶儿两个人都是怎样才与你结为连理的!我自不必多说了,你哥武大郎的身后之事是咱们一起操办的,可她李瓶儿呢?” “原本好端端的一大片家业,硬是被她差三卸四地活生生拆开来,一份份全都给了你,她亲口对我说过,那花子虚是被她活活给气死的,对吧?” 武松轻轻点头,也不说话。 武松听潘金莲称自己为“叔叔”,想来这“叔叔”二字潘金莲已很久没有叨念过了。 长久以来,潘金莲一向唤他为官人。 尤其是在情至深处不能自拔之时,潘金莲一口一个“爱郎”,一口一个“达达”,如此这般叫着。 现如今潘金莲又称呼他为叔叔,武松心中清楚,潘金莲是气到了份儿上。 潘金莲对他所言,他又如何不知? 武大郎是被潘金莲毒死的,花子虚是被李瓶儿气死的,两位妇人知险犯险,知罪犯罪,可全都是因着他一个人。 若没有他,武大郎和花子虚二人如今多半尚且还在人世间。 潘金莲见武松一言不发,当下冷声质问道:“此事我不告诉给李瓶儿,我且问你,昨夜是第几次?” 武松忽然间嬉皮笑脸的,逗她:“什么第几次啊?你是想问昨夜一共多少回合吗?” 不想,潘金莲不仅不笑,反倒更是气愤。 咬牙切齿道:“少和我打趣调笑蒙混过关,老老实实说着,你和那个叫做孟玉楼的贼贱妇昨夜是第几次?” 武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老老实实伸出左手的食指来。 潘金莲冷哼一声,将脚上红鞋褪了,只身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武松。 武松将手搭放在她香肩上,却惹得潘金莲冷言冷语:“滚,休来招惹老娘!”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汉桥上 武松几次三番试探潘金莲,她始终不理。 武松无可奈何,只得任由着她背身对着自己。 良久,又是良久,只听得潘金莲的酣睡声渐渐传来。 武松透过窗棂,眼见今日阳光明媚,便下了地,将窗子嵌开了点缝。 只见窗外的阳光普照大地,积雪融化,万物终于有了复苏之势。 武松回身正要向潘金莲说今天的天气好,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几次三番下来,都是欲言又止,他只得回到床边将毛毯盖在潘金莲身上。 沉睡中的潘金莲俏脸儿恬淡,也不知她在梦中梦到了什么。 武松眼见今日天气这般好,若是一直躺在床上睡午觉未免太过浪费,于是便走出闺房,前去李瓶儿房中。 武松前脚刚走,潘金莲将双眼缓缓睁开。 他侧身躺在床上,面朝窗外,清风徐来,眉头舒展。 潘金莲凝望着,渐渐的,俏脸儿上终于重回暖春。 一抹浅浅淡淡的微笑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其实有关于孟玉楼之事她心中之所以气愤,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武松背着她偷吃来着。 若非如此,武松光明正大的相告于她,她多半只会仔细衡量打探孟玉楼这人之人品如何。 应当是满心自豪才是。 毕竟那西门大官人模样英俊,身形高大,况又手持一大片产业。 孟玉楼与他刚刚成婚不久便即和武松勾搭在一起,想来也是武松魅力所致。 若非如此,倘若换一个男的,且看孟玉楼还会不会深陷情海。 还会不会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与之偷会。 潘金莲看了会儿窗外,缓缓转过身去。 眼见方才武松躺在床里的痕迹,她先是将手轻轻贴在上面,继而身子打了个滚,只身躺在那痕迹之上。 武松从金莲房中离开之后,一路走到李瓶儿房中,此刻李瓶儿正是在窗前修剪盆栽。 武松走过去搂住了她身子,笑说:“你看今日阳光明媚的,留在家里呆着多么可惜,咱一起出去走走才好。” 李瓶儿笑意正盛,将手中剪刀放在盆旁,轻声道:“也好,待我换了一套衣服随你出去。” 李瓶儿说完之后,武松松开手,李瓶儿转身走到柜前。 从柜里拿了一件藕丝对衿衫,一件大红焦布比甲,一条膝裤,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低鞋,与一条大红五彩通绣罗袍。 李瓶儿当着武松的面将衣衫在身上穿戴整齐,后又走到镜前定睛细看了片刻,转头望着武松嫣然一笑。 “官人,奴家好看吗?” 武松连连点头,道:“好看得很。” 李瓶儿走到武松近前,将武松胳膊挽住,二人齐肩从房内走了出去。 李瓶儿和潘金莲的闺房是在第三进院里。 武松和李瓶儿从第三进院一路走至第一进院,眼见大门前一棵翠柳的树梢上已然渐渐冒出嫩芽来。 李瓶儿见了,面露欣喜神色,兴奋道:“从小到大,每一年看见树木冒出嫩芽来,就说明春天快来了。” 李瓶儿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拨弄着树梢上的翠绿嫩芽,抬起头来,冲着武松轻声笑笑。 府上的丫鬟们此时各司其职,眼见老爷和二夫人站在门口拨弄嫩芽,每人都是窃笑。 府上之事众人都清楚,花家的一大片家业全部都落入李瓶儿手中,而武松又是名震清河的打虎英雄,他二人都是十分了不得之人。 但他二人此时竟如几岁幼童一样,拨弄着树梢上的嫩芽死活不放手,而且李瓶儿还笑得天真烂漫。 这到底还是不是他们印象里那高高在上的老爷与夫人? 锦夏和欢儿毕竟是府上丫鬟里资历最长的,旁人不知,唯独她二人心知肚明。 李瓶儿今年才刚满二十三岁而已,她此生颠沛流离,见惯大场面,但内心里始终都还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娃娃。 狠毒绝情是她,阴冷残酷是她。 温和娴雅是她,天真烂漫也是她。 李瓶儿这人实在太复杂多面了,倘若只与她相处短短几日,根本无法将她全貌看仔细。 武松和李瓶儿二人在门口逗留驻足良久,离开府上之后,一路朝着右手边的天汉桥行去。 此时天汉桥上已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来回走动,现如今若是没有金妖滋扰,天汉桥一带定然已经热闹非凡。 桥上桥下,仍旧积雪遍布。 但因着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已经开始大片大片的融化了。 冻结了的江面尚且未开,凑近处看去,只见江内有鱼儿嬉戏畅游。 武松将身子斜倚在桥梁上,高高抬着头,任由微风拂面。 李瓶儿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整段时日以来,天气始终寒冷,每日大雪不停的下,冬天终于结束了,嘿嘿!看来也该着手办理很多大事。” 武松点头道:“家里面的财富堆积如山,也是时候将盘过来的几间店面梳理出来用于经营买卖了。” 李瓶儿道:“每一间店面里都该雇佣许多工人来,咱二人多半时候大可当个甩手掌柜,官人你也知道……知道……咳咳!” 李瓶儿说着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武松紧皱眉头看着她,见她甫一狂咳起来便是不止,咳得她娇躯颤抖,咳得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武松忙是将她搂住,轻轻拍打她的背,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咳嗽起来?” 李瓶儿轻轻摆了摆手,仍旧是一再狂咳。 她一连狂咳半晌,最后被武松搀扶着坐到桥边,这才逐渐缓了过来。 她虚弱着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就感觉体内有一股浓痰似的,怎么咳也咳不出来,憋着好生难受。” 武松颇有些紧张的问道:“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感觉吗?” 李瓶儿若有所思地道:“除此之外嘛……啊呀!反正就是禁不住的咳嗽,咳少了呢,就感觉痒,咳多了呢,还感觉疼。” 武松也没将这一节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天气换季所致,让郎中给李瓶儿开出两副药来喝下去也就是了。 李瓶儿甚觉奇怪,按说她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症状出现,怎么这两日总是狂咳不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内中玄机 下午未牌时分,厢公事所。 且说柴继峰和柴继川将《伽蓝经》带回之后,金国王爷英王完颜豪心花怒放,急着要他二人将《伽蓝经》从怀中掏出来给他看。 二老一路走到东北面的一间大屋里,将《伽蓝经》从怀中掏出,安放在书案上。 完颜豪摩拳擦掌,将屋内的丫鬟们全部驱赶出去。 誓要保证在《伽蓝经》面前仅仅只有他和二老三人,不准有第四人在场。 完颜豪自行擦面净手,走到书案前端坐下来。 小心翼翼地将《伽蓝经》拿了起来,将封皮翻开,眯着双眼紧盯书缝。 盯了片刻,发觉并没有任何异样与不同,于是便开始翻起第一页。 一目十行,连续不断翻页,一路翻了十几页过去。 他发觉这部《伽蓝经》其实稀松平常,与寻常佛经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他紧皱眉头,看向二老问道:“就这?这能是藏有你们柴室皇族宝藏的经书?” 柴继峰和柴继川二人相视一笑,柴继川弯腰说道:“禀报王爷,此乃真品,绝不会有假。” 柴继峰同样也是弯腰对完颜豪说道:“王爷,根据祖上所传,其外表特征,其内在样貌,这部经书均是符合。” 完颜豪“啊”了一声,紧皱眉头重新细细打量起这部《伽蓝经》来。 多么匪夷所思的是,左右连看,里外连翻,死活都看不出这本厚实达到一指之宽的经书究竟有何等玄机会在其内。 柴继峰直起腰杆来,对柴继川说道:“你速速命人将东西准备好,从现在开始之后的三日里,够咱兄弟二人忙活一场了。” 柴继川连连点头,道:“你将心放在肚子里便是,此事咱二人一定能够办得妥妥当当。” 柴继峰拍了拍柴继川的肩膀,道:“此事不仅仅关乎到你我二人的前程,咱柴室皇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定然也会感到欣慰。” 他一面用手指着被完颜豪端放在手中的《伽蓝经》,说道:“想当年大宋的狗皇帝赵匡胤夺了咱柴家江山,现在咱们要一点一滴的抢回来!” 柴继川忽而咬牙切齿,用力点头,迈开大步向外面走去。 完颜豪的嘴大张着,目瞪口呆地道:“东西?准备什么东西?” 柴继峰伸手将《伽蓝经》从完颜豪手中接了过来,亢奋笑道:“王爷不是纳闷这部经书里究竟有什么玄机吗?嘿嘿!东西一到,我兄弟二人自会立即为王爷您展示其中奥妙!” 眼下破解这部《伽蓝经》其中奥秘的物事毕竟还没准备好,柴继峰先行向完颜豪卖了个关子。 完颜豪想要得到《伽蓝经》中秘密的心情愈发加大。 柴继峰安坐在完颜豪身旁,小心翼翼地一再翻看《伽蓝经》。 那一句句令他看着便头晕目眩的经文,其实都不重要。 他心中十分清楚,内里清晰字迹不过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细细看着,只见仿佛书页之上浮现出柴室皇族列祖列宗的音容笑貌来,尤其是末代帝王恭皇帝。 堪堪可称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十里路云和月! 这些年以来的所有雪雨风霜,顷刻间便在书页之上晕染开来。 虽是大宋江山兹要一日不亡,这笔血海深仇便算没报。 但是眼下《伽蓝经》毕竟已在眼前,这千秋霸业的第一步已然拉开了帷幕。 柴继峰想着想着,不禁是潸然泪下。 完颜豪坐在一旁手托着腮瞧他,眼见他一大把年纪的,竟然会对一本书痛哭流涕。 完颜豪险些将心里话说出来:这部经书未免太有玄机了啊,只是让你干瞅两眼就哭成了这个样子,这玄机实在太大,太吓人啊。 柴继峰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内心之酸,沉沉的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大了些,一大股酒气全须全影地扑在完颜豪脸上。 完颜豪打了个激灵,撇着嘴闪身至一旁。 柴继川一时未归,柴继峰便在此端详细看《伽蓝经》。 完颜豪心中焦急,死活也是难以等待下去。 他年纪虽小,却记得此番来到大宋究竟是因为个什么。 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来到清河县。 不正是因为这么厚厚的一部经书吗? 此刻,他不禁是开始想念起家中的娇妻。 不禁是开始想念起家乡的白雪与寒风。 乃至是想念起家乡的那些熟悉口音。 这么托腮想着想着,不禁是沉睡了过去。 天汉桥边的武松和李瓶儿原本是打算在外面好生闲逛一番的,但也不知怎地,自从晌午时分李瓶儿狂咳一阵之后,便再也没有停歇过。 陆陆续续的狂咳了这么五、六阵之后,武松见这么下去不行,便将李瓶儿带回家中。 请了郎中来,一番诊脉开药,似乎并无大碍。 武松问郎中他娘子究竟怎么回事,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至多只是说近来天气变化,季节更替所致,吃上两副药也就该好了的。 武松无法确信,这位郎中走了后,他又陆陆续续请来三位郎中来家中诊治。 那三位郎中所言所语,说破大天都是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武松心中的一块巨石这才放了下去。 从这一日开始,他日日夜夜守在李瓶儿床前,百般侍奉李瓶儿。 期间,孟玉楼又暗施巧计企图将他约至那户宅院里。 可武松心心念念着瓶儿的身子,提笔写了几行字,将孟玉楼婉拒了。 独守空房的孟玉楼看着小厮带回来的武松亲笔书信,心中有了数,便放弃了暂时再找武松的打算。 她独坐在灯火之下,将武松亲笔书信一把扔进灯火里。 这封书信随即通体燃烧,烧成灰烬。 她的玉臂拄在桌面上,心想:武松他不可能和别人家的娘子勾搭上,毕竟他在信中都已经写明了的,说他夫人身子不适,他必须要留在床边照料。 既然这样,我该好好等着他才是,等到他夫人身子好了时,再与他前去幽会。 她想通了这一节,命丫鬟将饭菜端上来,翘着二郎腿大吃大喝,也是乐得其所。 其时星月漫天,烛火闪动,西门庆家中的深宅大院里正酿造着一出人命惨祸。 之前几日里的风平浪静,不过就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宋惠莲之死 自从上次孟玉楼和武松在天汉桥边附近的那间民宅里相会后,接下去的这几日里,西门庆因着生药铺子重新开张,忙得焦头烂额。 始终未在孟玉楼房里过夜。 孟玉楼从先前的夜夜欢愉,到现如今的一连数日无人在身旁,多少都有些不大适应。 有时她想念武松想念的紧,但武松每日里都在家中伺候李瓶儿,实在分身乏术,她就只得去找西门庆以消心头之魔。 西门庆整日里和生药铺子的伙计核对账目,接货标价,往往是日出时分去店中忙碌,夜幕低垂之时才回到府上歇息。 孟玉楼要么是找不见他人,要么是见到了他人他却连一丁点精气神也没有。 孟玉楼百般无奈,更是打从心底加深了对于这门亲事的悔意。 她在西门庆面前吃了闭门羹,只得是垂头丧气回到自己房中。 合上被子,活脱脱如同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妇人。 脸上无分毫血色,从头到脚暮气沉沉,老气横秋。 那李瓶儿一日不好,武松便一日不能见她,她这样一副生不生死不死的样子便无法改变。 心下沉沉一叹,望着窗外的惨白月色,只得是含恨缓缓闭起双眼。 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忽听得房外脚步声连绵,家人大喊,她隐隐约约听见喊着什么:“死人了!”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实在太过思春,以致于出现幻听,可喊死人了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她这才确信,连忙从床上爬起身来。 一路快步跑到门口,将门嵌开了点缝,只见家中小厮丫鬟齐齐朝着工人佣房方向跑去。 孟玉楼看见丫鬟绣春,连忙问道:“绣春,府上发生何事?” 绣春风风火火的急忙跑着,上气不接下气,道:“宋惠莲上吊死了!” 孟玉楼心头一震,将门大开,朝着工人佣房里面的宋惠莲家中方向眺望过去。 原来,自来保死了那日之后,西门庆便用管家玳安之言骗宋惠莲说来保给他去东京城为蔡京蔡太师送上生日贺礼。 看见东京城内有几处买卖可做,命来保久留在东京城里替他经营买卖。 几日里,宋惠莲信以为真。 一面在心中恳求菩萨佛祖保佑来保在东京城内少吃些苦,一面又与西门庆暗地里偷偷玩耍。 可惜此事百密一疏。 当日玳安埋葬来保尸身时,带了两名府外之人,那二人都是在清河县内壮志未酬的地痞流氓。 玳安毕竟才年仅十六岁,年少轻狂,加之心智未满,述说宋惠莲此女风流浮浪,屡屡和西门大官人暗中偷偷玩耍。 他一个不小心,将来保的身后之事说漏了嘴。 其时,他口口声声说着:“宋惠莲此女,长相模样那才叫一个标致!就即便是将她扔进丽春院里,也是能有一片大好前途。” “她身子骨架又大,身上的肉多一两便算是多了,少一两便算是少了,不肥不瘦刚好适中。” “说实在的,我若是一家之主,早就将她从来保这厮手中夺来娶过门了!” 一人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府上与此女交好的男子应该不少吧?” 玳安随口说道:“究竟多少,谁又知道了?那事儿嘛,都是一盏茶两盏茶功夫就能够做了的。” 另一人问道:“管家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按说此女既有官人又有情人,倘若你想要将她收入囊中,嘿嘿!恐怕也不简单啊。” 玳安闻言,爽朗一笑,道:“饿死鬼还有怕饭多的?兹要是日后我找到合适机会,便对她把心意表明,不怕搞不掂她!” 之后两日里,这两名流氓地痞时不时在西门庆府上周遭晃荡。 为见宋惠莲本人一面,也算费尽辛苦。 当他二人见到宋惠莲时,登时情迷意乱,惊魄丧失。 趁午饭和晚饭附近无人时,他二人走过来对宋惠莲调笑。 毕竟玳安狗仗人势已久了的,自从当日埋葬来保尸身之后,便不再理会他二人。 他觉得自己身居高位,他二人只是穷苦之人,交往时恐怕会跌了他身价。 于是,他二人整日里都想着玳安多半已将宋惠莲得手了,便想着也来分一杯羹。 说来说去,他二人眼见宋惠莲根本无心无意,他二人心中便暗想莫非宋惠莲心中还惦记着那个来保? 如此一来,此事可就麻烦了。 毕竟几个人已将宋惠莲心中填满,倘若分不出一块地方来装着他二人,此女他二人便搞不定的。 他二人又见这府上人头攒动,今日搞不定她,明日搞不定她,后日必然要落入旁人手中。 别无他法,只得是将宋惠莲拉至暗处,把来保已死之真相告诉给了宋惠莲。 “我们兄弟两个都是在来保死的那日,随你们府上的管家玳安一同去埋葬来保尸身之人,你别等他了,他已经死了。” 宋惠莲听了后,如同遭遇一记晴天霹雳。 当下彻底没了主心骨,匆忙跑回房内,嚎啕大哭。 宋惠莲心知自己被西门庆骗了,在房内从黄昏时分一路哭至深夜,最后终于还是上吊自溢。 此时,府中上下均是知道宋惠莲已然上吊身亡。 西门庆和玳安等几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她家门前,眼见宋惠莲吊在房顶上,已经彻底气绝身亡。 各人心中想法复杂,西门庆只觉可惜,若是宋惠莲没死,日后还能有个替代潘金莲的女人供他玩乐。 玳安只觉煮熟了的鸭子飞走了,若是宋惠莲没死,日后在他三言两语之下把宋惠莲拿下,自己也能如西门大官人一般。 玳安以下的等几名小厮都是做这般打算。 现今宋惠莲已死,此事化为泡影,可悲可叹,一个个的扼腕叹息。 宋惠莲上吊自缢一事,孟玉楼始终都是一个在一旁全程观看的旁观者。 孟玉楼和她平日里并没什么往来,但孟玉楼很是清楚她的底细。 只道是:人活一世,命如蝉翼,经不起颠沛流离,人生婉转。 大江之水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向东流逝,自是一番人生长恨水长东。 当晚孟玉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缺失,下床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词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费尽心力 接下去的两日里,李瓶儿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 武松整日都在病床前守着她,一再告诉她安心养病,决计没事。 武松心下却暗暗琢磨:不该啊,按说如果仅仅只是季节更替所致,喝上两副汤药也就该好了的。 一连五副药喝了下去,怎么就好像微渺春雨入了大海一般,连点浪花都没有溅起来! 李瓶儿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躺在床上时不时的便昏睡过去。 醒来时,眼见武松一人坐在床边。 她满面苦笑道:“方才我做了个梦,不知现如今病成这样是不是遭了报应。” 武松弯下身,轻轻将她抱住,道:“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别想太多,郎中都说了,你再吃上两副药也就好了。” 李瓶儿并不信以为真,道:“方才我梦见了花子虚那厮,那厮走过来要将我给掐死。” 李瓶儿病重如此地步,家中上上下下很是压抑。 潘金莲,丫鬟锦夏,丫鬟欢儿,都是为她忙前忙后。 心里都期盼着李瓶儿的病早日痊愈,盼期着她身子尽快恢复。 武松一想,自从李瓶儿病倒之后至今他已有整整六日没去县衙里了,今日也该去走走的。 于是便将潘金莲,锦夏,欢儿,一并叫至病床前,让她三人好好照顾李瓶儿。 李瓶儿对潘金莲屡生嫌弃,暂且不提了。 潘金莲倒是早已将李瓶儿视做自己的亲妹子。 潘金莲告诉武松:“官人你去,妹子由我来照顾。” 武松点点头,一路走出家门。 此时的时辰已经不早,天地昏暗,马上便要暮色四合。 经过这六日以来的春暖花开,清河县的大街小巷里几乎都已呈现万物复苏之势。 武松去县衙的路上时,经过厢公事所,原也没在意,只是想要尽快赶到李拱极面前报个道。 一眼瞥见位于东北方向的一座大屋,里边便是厢公事所。 大屋前后五进院,共有三、四十间房。 武松骑在马上并未多想,便在此时,冥冥之中忽然有三个大字在他心底浮现开来。 那三个大字便是:伽蓝经。 武松顿时愣在当场,急忙转过头去,看向大屋内的群房。 心下暗想:自从上次柴氏二老率领捕快与士兵去李贤佑府上强取豪夺《伽蓝经》,至今已过去整整六日时间。 《伽蓝经》中的秘密想必他们都已勘破,那么,柴室皇族的宝藏他们都已得到了吗? 他心中清楚明白这笔宝藏必然数额巨大,那是后周柴室皇族历代所积。 金国若能得到这笔宝藏,进攻辽国这一事可谓是如虎添翼。 当即武松从马上跳在地下,朝着厢公事所的大屋群房内走近。 只见某间房顶一柱浓烟冲天腾腾升起,久聚而不散。 武松心想:厢公事所内除住了完颜豪等以下的金人之外,再无旁人。 《伽蓝经》作为暗中藏有后周柴室皇族宝藏的珍稀物事,想必秘密也没那么容易勘破。 现如今金人仍旧在清河县里,多半是要么已得到宝藏,要么还在勘破秘密期间。 武松想也没想,当即大展玉环步。 一跃而上,一连串连环步,从地上快走至屋顶。 寻找到浓烟喷出之房,飞身快步而去。 只听见房内厅中传来阵阵纸张抖搂的声响,除此以外,另有烈火熊熊燃烧,水沸滚滚的声响。 武松听声辨位,将房顶的瓦片掀开。 一连掀开四片。 甫一掀开,房内厅中的一大股热气扑面而来。 原来,房内厅中热气弥漫,这一大股热气将武松激得身子一颤。 过了好一会儿,待得这股热气冲天飞远,武松这才轻轻缓缓地朝着厅中瞧去。 只见房内厅中摆放着一尊巨大火炉,炉上坐着一口大锅,锅中的液体似水非水,呈透明色。 此时正被炉内烈火烧得沸腾滚滚。 武松皱了皱眉头,清清楚楚看见柴继川和柴继峰两名老者分列站在火炉左右两侧。 金国英王完颜豪则是双手背在身后,强忍炙热,死死盯着锅内。 武松深感奇怪,三人都在厅中,怎么没看见那传说里的《伽蓝经》? 武松蹲下身去,朝着三人身畔看去。 只见三人各自身后摆放着一方长桌,长桌之上放有张张白纸。 纸上字迹一片模糊,几乎每张之上都是缺三行少三行,已全然不成那个样子。 武松心下轰然一震,暗想:恐怕放在三人身后长桌之上的这一张张白纸,便是被拆卸下来的《伽蓝经》! 待得二老一转身,武松清楚看见二老满脸热汗。 二老气喘吁吁的,将一张张字迹清晰完好的纸张从铁盒里拿出,铺展在桌面上。 继而,再用水瓢从锅中舀来一瓢,冲着铺展在桌面上的纸张,动作奇快无比地洒了上去。 这古怪水液甫一洒在纸上,二老齐齐快速将水液在纸张上面铺平。 完颜豪快速转身过来,紧皱着眉头向纸张上面定睛看去。 不多久,完颜豪情绪大发,伸手一把抓住那矮胖老者柴继峰的脖子,厉声道:“前前后后整整五天五夜过去了,一丁点线索也没有,你们究竟是在搞什么花样!” 武松眼见柴继峰似乎也已撑到穷途末路,当下有气无力的,开口说话都已很是艰难。 站在柴继峰身旁的瘦高老者柴继川,则是猛地向完颜豪跪在地上。 柴继川急声道:“我们老兄弟用尽了办法,将那么厚的一本《伽蓝经》一张张的全部拆卸开来。” “王爷,您全程在一旁看着,每一张纸张上面都是浮现不出来东西啊!我们老兄弟也很是纳闷。” 武松的心揪成一团,朝着放在地上的那只铁盒里看去。 只见铁盒内摆放了不下有三百张字迹完好的纸张。 方才听柴继川对英王完颜豪所说,想必是这些纸张全部都是从《伽蓝经》里一张张拆卸出来的。 除了这铁盒内尚且还没有被那水液洒上去的纸张,铺展在三人身后桌面上的纸张也有数百张之多。 武松虽未见过《伽蓝经》一眼,但略微细想之下也能明白,原来这《伽蓝经》竟是如此厚实的一部经书。 只见完颜豪没好气地一把将柴继峰松开,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猛然跌坐在地上。 紧握双拳,连连捶地,道:“整整五天五夜,忙前忙后,硬是连半点宝藏线索都没有!” “我问你们,此番本王随你们千里迢迢的来到宋国,究竟是有什么用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穷尽破解宝藏之法 柴继川见此,忙是伸手指向那口古怪水液滚滚沸腾的铁锅。 急声道:“六日之前,我们老兄弟两个将《伽蓝经》从那李大太监府上带回来。” “当时压根没有准备明阳液,您也知道明阳液的熬制材料达数十种之多!” “每一件每一样,我们老兄弟两个都得现凑。好不容易凑好了,那都已经过去两天半时间了。” “王爷,也不是小的跟您斗嘴,这哪里是五天五夜啊,直到现在为止才三天半而已。其实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 柴继川不说还好,这话甫一脱口,完颜豪登时气急。 他用手指着柴继川的鼻子,厉声道:“行!就算是才过去了三天,被一瓢瓢洒上去的明阳液的纸张,少说也得有二百来页了吧?” “结果呢?现如今经书毁坏了不说,还什么都没有见到,你怎么解释?” 柴继川连忙转头看向柴继峰。 眼见柴继峰精疲力竭,无比颓唐地跌坐在椅上。 柴继川急了,一时间口干舌燥,道:“不是……不是那个……啊呀!王爷啊,我们老兄弟两个人一再告诉您,这经文跟宝藏连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宝藏的图绘是藏在纸里的,只有被明阳液浸过了的纸张,图形才会在纸张上面显现出来。” 大抵上,完颜豪其实心知肚明。 问题在于,费尽辛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别说柴室皇族宝藏的藏宝图了,甚至已被明阳液浸过了的纸张里,那可是连一个苍蝇腿都没有。 三人均是垂头丧气,似乎都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分心力,再也无法继续。 蹲在房顶偷窥房内厅中的武松此时心想:看来自从柴继川口中的明阳液配出来之后,他们三个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过。 也就难怪金国英王完颜豪会雷霆大发了,别说他这么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半大孩子了,便是换作旁人,恐怕也已受不得。 三人沉寂良久,武松眼见柴继峰缓缓抬起头来,虚弱道:“莫非咱们被骗了?” 柴继川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头看向柴继峰。 完颜豪没好气地道:“被……被骗了?亏你也能说得出口!来,你这个老奴才现在好好跟我说叨说叨,究竟如何被骗了?” 柴继峰虚弱地道:“王爷,按说倘若这部《伽蓝经》乃是真本,内里绘有的图形一旦是被明阳液浸过,再把它自行晾干,图形必然显现。” “就便是当年大宋的太祖狗皇帝当年命人在经书里做了一番障眼法,一张两张,三张四张的都没有图形,那也好说,一连数百页下来,总该有图形显现了吧?” “结果直到现在,《伽蓝经》都已被我二人处理过半,却还没有图形显现,您说还能是因为个什么?” 此时完颜豪的气焰略有些消退,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锅前,手中握着瓢在锅中用力搅了搅。 舀起一瓢来,定睛细瞧,不禁是将瓢挨至鼻边,用力闻了闻。 武松眼见完颜豪眉间一皱,用力一把将手中的瓢扔回锅内。 完颜豪将双手背在身后,焦虑万分,在厅中来回踱步。 咬牙切齿地道:“倘若当真如你所说,你二人被那个李公公给骗了,那此事该当如何解决呢?” 柴继川细想片刻,猛然一跺脚,厉声道:“我们老兄弟便再次率领重兵,前去将那李大太监的府邸团团包围住!” “要了他这条狗命,务必让他将《伽蓝经》真本双手奉上!” 不想,柴继川话音刚落,柴继峰冷声一笑,便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部《伽蓝经》便是真本,你该当何如啊?” 柴继川紧皱眉头,又是倒吸一口凉气,道:“这……这便是真本?” 完颜豪气不打一出来,咬紧牙关看向柴继峰,厉声道:“把话给本王说明白!别神神叨叨阴阳怪气的!” 柴继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 将手轻轻缓缓地按在一张经文上,道:“有很大可能,《伽蓝经》在李大太监手中时便已经用明阳液浸过了。” “他们宋人在得到藏宝图之后,将经书内暗暗绘有的藏宝图一举给毁掉了。” “至于究竟是用了什么,暂时尚且不得而知,反正既然世间有明阳液这一珍奇物事,便一定有与明阳液相对之物。” 一时间柴继川只感觉头脑晕眩,已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完颜豪也是将头沉沉低下,彻底颓唐了。 蹲在屋顶的武松将厅内一切全部都看在眼里,心中连连苦笑:也真是难为了完颜豪和柴氏二老,费尽心机,耗尽体力,结果得来的《伽蓝经》却是一本无用之物。 武松念此及彼,心中又想:我说的呢,李贤佑当日怎么会那般轻易的就将《伽蓝经》交给了二老,原来《伽蓝经》早已暗中做过手脚。 他想到这一节,立时却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心中再想:也不对,这一部《伽蓝经》乃是真本全凭柴继峰他自己的看法,若说这一部《伽蓝经》其实是假的呢?那他也是无话可说。 武松连连摇头苦笑,轻手轻脚地从这一处屋顶迈动脚步。 旋即,大展玉环步,从屋顶一路扶摇直下。 这世间会使轻功者应是不在少数,但如武松这般身怀玉环步之神威的,却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武松站在地上,远远眺望着方才他蹲下身偷看的那一处屋顶。 想到柴氏二老定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俗话说庸人自扰,他们为了心中的计划耗尽此生那也纯粹是他们自找。 他一跃而至马背上,朝着县衙行去。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夜幕低垂,月色逐渐便要高升。 李拱极正在县衙内堂里品茶,他事先并不知道武松今夜会来,打算着喝完这壶茶便准备回府中歇息了。 三炷香过后,武松从县衙公堂里一路走至内堂出现在李拱极面前。 李拱极先是一愣,旋即连忙起身,迎着武松笑道:“怎么?你家娘子的身子好了?” 李拱极不提及李瓶儿还好,甫一说起,武松登时不悦。 武松沉声一叹,坐至榻上,摇头叹道:“还未好。” 李拱极有些焦急,问道:“都已过去了这么许多时日,竟还没好?” “这样,本官为你去请太医来为你娘子诊治,如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外之客 武松先行向李拱极道谢,道:“这几日以来我将县内有名的郎中全都请到家中来为我娘子诊治,然而却无一人能具体说出个所以然来。” “开出的那几副药,姑且先让他这么喝着吧,如果几日之后再不见好,届时再麻烦大人也不迟。” 李拱极听武松这么说了,也就不再焦急。 李拱极请武松上座,亲自为武松倒茶,忽然想起六日之前柴氏二老率领百余名士兵与捕快去李公公府上这一事。 当时李拱极满心愕然,不明白二老与那李公公之间究竟有何冤仇,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李拱极将这一事藏在心中,打算武松回到县衙之后再询问他。 结果,武松的娘子当日便害了病,武松一去再未回。 现在李拱极想起此事,便问武松道:“六日之前柴氏二老之事,到底是个什么缘由?” 《伽蓝经》一事,武松其实原本没想告诉李拱极。 但眼下毕竟是多事之秋,金妖将清河县搅至如此地步,他向李拱极说了才是有益处。 于是,武松就将《伽蓝经》一事,从头至尾向李拱极禀明。 李拱极听了后,满面愕然神采。 瞠目结舌地道:“这……这世间竟有此等宝物?本官怎地从未听说过!” 武松说道:“这本就是皇宫内院之事,是他们赵氏皇族与后周柴室皇族之间的私事,平民自然无从得知。” “我也纯粹是听我娘子潘金莲说起来着,她年幼时在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嘛,有个老宫女对她讲起这部《伽蓝经》。” 李拱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你嫂嫂……哦不,原来是你娘子告诉给你的。” “啊哟,这就难怪,我说那两个老东西当日向我要人究竟所为何事。” “起初你我二人和县丞大人听英王完颜豪说起什么佛经来着,当时你便猜测这佛经定然与军饷有关,还真让你猜对了。” 李拱极听武松讲了《伽蓝经》一事之后,始终处在万分震惊的状态里,不能自拔。 武松虽是将此事向李拱极讲明,但他方才大展玉环步偷窥房内厅中的所见所闻,却只字未提。 李拱极自是始终都震惊不已,但武松心中也有他自己的疑窦。 《伽蓝经》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经书分明都已落入二老手中,结果经书里面的藏宝图二老死活都探寻不出来。 难不成李贤佑在得到《伽蓝经》之后,以最快速度破解出了其中奥秘,继而再将经书中的藏宝图损毁? 此事前前后后疑点重重,武松实在不明所以。 再者,李贤佑先前究竟是如何得到《伽蓝经》的,也是令武松感到极为费解。 此等珍稀物事,想来李贤佑定然有着他自己的一番因缘际会。 武松在县衙内堂与李拱极对坐了近半个时辰,期间,李拱极所言所语全都围绕着这部藏有柴室皇族宝藏的《伽蓝经》。 半个时辰之后,武松离开县衙内堂,一路经过县衙公堂及大院,骑乘快马回到天汉桥边。 走进门来,忽看见马厩内拴着一匹良马。 武松细细看去,这一匹马并非他府上所有。 “也不知道是谁来我家了。” 武松转头向第二进院内瞧去。 院内灯火通明,数名丫鬟忙前忙后。 此刻毕竟已近亥牌时分,但见膳厅内亮如白昼,非同寻常。 武松快步朝着膳厅走去,行至门前,探着头朝里面张望着。 甫一定睛看去,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分别是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 武松感到非常奇怪,为何她母子二人会来自己家里。 只见潘金莲正在亲自为她五姐拨饭,一面亲切招呼着她的小外甥李镇宗。 自从上次李贤佑扬眉吐气狠狠报复了潘氏一族以后,潘金莲对李镇宗的怒火便就消失于无形。 上次之后,潘金莲再未见过她们娘儿两。 潘金莲在整个膳厅里为她娘儿俩忙前忙后着。 武松快步走进,潘金莲见武松回来了,连忙对武松说道:“官人快来,我五姐和小外甥来家了。” 武松走到潘金香身畔,冲她做了个揖,潘金香道了个万福。 潘金香满面堆笑道:“先前实在不知武都头已与我六妹成亲,今日我带着我儿在紫石街耽搁了好一会。” 一面说着,看向潘金莲,道:“嘿嘿!到头来还是你原先邻居开茶坊的王婆命他儿子王潮送我们娘儿俩来。” 潘金莲与潘金香相视对笑。 武松的反应表情其实令潘金莲很是意外,按说潘金莲的娘家亲戚来家坐客,他应当是极为欢迎才是。 再说了,潘金香毕竟是李贤佑的妻子。 先前李贤佑还是看在武松面子上放过潘金莲一马。 里外里的,潘金香可是有两层面子在。 武松将潘金莲叫出膳厅,武松拉着潘金莲走到墙角暗处。 轻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五姐怎么来家了?” 潘金莲神色一变,看了看四下里,见左右无人,嘘声道:“我五姐夫……啊不,李公公啊,李公公他说是有急事外出。” “让我五姐在咱家里暂住几日,等到他那边的急事办理完毕,他再派人接我五姐他们回去。” 潘金莲甫一提起李贤佑,顿时明白过来武松究竟为何会有这般反应。 那一日,武松随同柴氏二老去李贤佑府上,还不到七日,结果李贤佑便将她五姐送到家里来暂住,未免太过蹊跷。 潘金莲告诉武松:“官人你放心吧,此事和李公公无半分干系,这可是我的亲五姐啊。” 武松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潘金莲的心意。 但他今日在厢公事所里亲眼见到的那一幕,着实是令他触目惊心。 天晓得李公公究竟摆弄出了什么花样来,竟会将《伽蓝经》变得如此诡秘异常。 完颜豪等人决计不会放过李公公。 现在潘金香和李镇宗在自己家里,无异于是两颗定时炸弹。 当真不为人所知还好,一旦是被人发现他二人在自己家里,完颜豪等人定然立即率兵前来于此滋扰。 然而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潘金香和李镇宗二人就即便是再危险,武松也得硬着头皮热情招待。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武松随即命人为潘金香和李镇宗二人整理出来两间客房,务必要告诉他二人,平日里千万不要从房内出来。 到了饭时,自会有丫鬟进去送饭。 潘金莲低声说道:“官人啊,我和你说,近来瓶儿她……” 潘金莲刚一开口,只见五姐潘金香快步从膳厅门后走了出来。 满脸歉疚地道:“六妹,镇宗这孩子平日里在家中当少爷当惯了的。” “羊肉里没香油他还真是吃不惯,你告诉我一声香油放在哪里,我去拿。” 潘金莲闻言,转过身来,笑道:“五姐来到家里便是个客,哪里有让五姐自己走动之理?我亲自为五姐你去拿。” 武松看着潘金莲和潘金香姐妹二人一路走到厨房里,拿了一小坛未开封过的香油,走了回来。 潘金莲对武松一声招呼,让武松进膳厅里陪着他母子二人吃饭。 武松硬着头皮走进膳厅。 眼见李镇宗经过这些时日以来荣华富贵的滋养,全然已褪去了先前的落魄模样。 他身上穿的是锦,戴的是金,用的是银,真真正正的是一个豪门少爷。 一举手一抬足,尽显大富贵之风范。 当真叫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真叫个一汪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早已是各个沦为残废的潘氏一族众人,今时今日与他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武松跟随着潘金莲坐在潘金香面前,吃了片刻,潘金香回头见厨房里已无人。 便托付潘金莲将膳厅的门紧紧关闭上,确保没人进来。 潘金莲将膳厅的门给关闭了上,回来坐着时,潘金香兀自脸色一变,对武松说道:“不应当再叫武都头了,应该称作六妹夫才是。” “六妹夫,我也不瞒你说,我们娘儿俩今日来你和我六妹家里纯粹是躲难来着。” 潘金香此话一出,武松倒是没什么反应,潘金莲顿时花容失色,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道:“啊?躲……躲难!” 潘金香下意识看了眼膳厅门外,用力拍了拍潘金莲的手背,道:“切莫声张,此事非同小可。” 因着潘氏一族众兄弟姊妹之中,潘金莲从小便和她五姐潘金香感情最好,姐妹二人往往是知无不言。 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潘金香当着武松的面便将李贤佑和《伽蓝经》一事亲口述说了一通。 原来,二老从李贤佑手中夺走的《伽蓝经》乃是真本,只不过大宋朝廷里前阵子便已来人破解出了《伽蓝经》里宝藏的秘密。 宝藏之秘一旦破解,大宋朝廷里的人便将《伽蓝经》里的藏宝图毁坏。 六日之前,二老聚集百余名捕快与士兵将李贤佑的府邸团团包围。 李贤佑煞是爽快,将《伽蓝经》真本给了二老。 此一事李贤佑心中明镜似的,至多四、五日之后,对方定然查出真假,届时势必卷土重来。 他为躲避灾祸,连夜离开清河县。 临走之前,将家中仆人尽数驱逐干净。 并且告诉夫人潘金香,让她在家里带着李镇宗暂住两日,两日之后,立刻去找潘金莲,去潘金莲家中躲祸。 潘金香当着武松的面,将此事前后经过一并述说了一遍。 潘金莲诧异非常,但在武松心里这也是合理的,应当会有这么一节。 毕竟等到《伽蓝经》之事东窗事发时,李贤佑在作离开打算未免为时过晚。 武松数次想要从潘金香口中打探到李贤佑究竟是如何得到《伽蓝经》,但他每次话都已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任凭谁都能想得到,此等天下一等一的珍稀物事既然能够被李贤佑得到,那就说明李贤佑自有他自己的一番因缘际会。 潘金香不说便罢了,若是还要开口询问,未免显得无礼。 此时,潘金莲缓缓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也罢也罢!反正我从小便与五姐最好,现如今五姐遭了难,想在我家里住多少时日便住上多少时日。” 潘金香摇摇头,道:“你五姐夫最迟半月之后便会回来的,到时大宋朝廷里派一列士兵前来把我们接走,确保我们娘儿俩安全。” 潘金香一面说着,转头看向坐在一旁低头吃饭的李镇宗。 潘金香爱怜地摸了摸李镇宗的头,轻声一叹,道:“六妹你说,你五姐夫这不是纯粹有钱烧的吗?” “早前我便多次规劝他,那个准儿媳胡翠萍啊,根本就是冲着银子来的,今日要三十两银子,明日要四十两银子,别说家中没有十座金山银山了,就即便是真有,岂不也得被她搬空?” 潘金莲轻声笑了笑,看着李镇宗说道:“这不也是为我小外甥一辈子的终身大事着想嘛,五姐你应当理解才是。” 潘金香把嘴一撅,道:“终身大事?嘿嘿!现如今家里出了大事,你以为那胡翠萍当真一点也不知道?结果怎样?这闺女比耗子溜的都快!一盏茶的功夫便跑没影了。” “唉!花了那么多冤枉银子,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冷血的女子,图个什么劲呢!” 潘金莲逗着李镇宗:“小外甥,你想你那媳妇儿吗?” 李镇宗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来:“想。” 潘金莲在桌子下面一拍武松大腿,颤笑不停。 武松跟着一起笑笑,对潘金香说道:“那是外人,咱不去管她。你和小外甥想要在家里住多久便住多久,不碍事的。” 武松也能够瞧得出来潘金香难为情,她心中难免不好意思,武松补充道:“说实话,就即便是那些金人找上门来了,还能怎样?” “县丞大人是我兄弟,知县大人是我大哥,清河县的县衙里上上下下全都是我的人,想要硬来?他们可也得先过问过问我的这些人。” 潘金香忽然间面露委屈神色,当即站起身来,冲着武松一连鞠了三躬,道:“多谢六妹夫了,您必然是好人有好报,这笔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先前你与我六妹尚且还未成亲时,我并不知道你二人之间的事情,还一直叫你武都头,早知如此,早就该改口叫你六妹夫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瓶儿 惊魂 武松连忙将潘金香搀扶起身,说道:“五姐,咱们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岂不显得见外了。” 现如今的潘金香一洗先前那副落魄、穷困的模样。 荷包里毕竟是有些银子了,为人处事,接人待物,很是有些底气。 其实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心下喟叹,因着五姐夫李贤佑以残害自己身体作为代价,这才换来大片家业。 对自己未免太过残忍。 但谁让事已至此? 倘若时不时的来上那么两句,反倒是给潘金香心中添堵,姑且不提才是最好。 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吃过了饭,武松送他二人前去客房内歇息。 送进客房里之后,潘金莲挽着武松的胳膊向第三进院里走去。 武松问潘金莲:“黄昏时分我从家里外出,瓶儿她怎样了?” 潘金莲说道:“方才我正要和你说瓶儿,结果被我五姐打断。晚间的药瓶儿不吃,说太苦,方才的药,瓶儿仍旧不吃,仍旧说太苦。” “我看着终究不是个事,想要强行将药给她喂进去,结果她说兹要是你在才能把这药给吃了。” 武松觉得这是个麻烦事,自己一刻不在她身边,她连药都吃不下,岂不是耽误了她自己的身子? 武松和潘金莲一路直行,走进李瓶儿房中。 推开门来一看,只见李瓶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潘金莲站在门口放声说道:“瓶儿你快些醒来,官人他回来了,那个药……” 潘金莲才刚开口,武松连忙将她的嘴捂住,二人双双从房内撤出。 潘金莲用力将武松的手掰开,嘘声问道:“我让瓶儿醒来吃药,你干什么?” 武松拉着潘金莲走开,说道:“她既然正在睡着,便让她睡去,等到她何时睡醒了,再给她喂药便是。” 潘金莲一点头,看来多半时候还是武松的心思更加细腻,其实她是比不过武松的。 近几日以来,武松始终日夜不分地守候在瓶儿病床前。 现在终于暂时得了空,潘金莲心中实在酸痒难耐。 武、潘二人心有灵犀,彼此也没说什么,走进闺房里便是一通欢愉。 约莫着,前前后后该有近一个时辰之久。 潘金莲可谓是久未尝甘露,哪怕是将武松吃干抹净,她似乎也不够玩得尽兴。 且说李瓶儿分明都已将要睡醒,然而身子却不听她自己使唤,想要动弹那么一下半下的,竟是浑身瘫软。 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双脚方向寒冷刺骨。 她不知怎地,不知何时窗子开了,窗外的陡峭寒风吹的窗子呼扇作响。 她轻声一叹,正想要唤人进来,却见房门之上扣着一把大锁。 按说她这闺房里向来没有上过锁,确是有着门闩不假,但从未叫人上过锁头。 无奈之下,口里又极为干渴,打算下床从桌上倒杯水来喝。 忽然听见那窗子上“吱呀呀”一阵诡异声响传来,她一只脚已然踏进红鞋里,忙不跌转过头去看。 只见窗框上赫然出现一双人手,当即她被吓的大脑一片空白,神思凝固。 旋即,这双人手一路往下探,紧接着,半截人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这道人影身形高大,但面目模糊。 李瓶儿紧揉双眼定睛细瞧,似乎觉得很是熟悉,一时间死活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何人。 李瓶儿颤声道:“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只见这人从窗外一跃而进至屋内,站直了身子,双臂绷直,恶狠狠地朝着李瓶儿瞪了过来。 “前来索你命之人!” 李瓶儿吓得一跤摔倒在床下,吓得她头皮也发麻了。 这人竟是死去已久了的花子虚! 也不知花子虚究竟是诈尸了还是怎样,分明死去已久,又为何能够现身? 花子虚绷直着双臂,一路朝着李瓶儿快步奔来。 李瓶儿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吓得痛哭连连。 便在花子虚伸手要将她的玉颈紧紧掐住之时,李瓶儿忽然感觉身旁有人在用力拽着自己。 下意识转头去看,见竟是潘金莲。 李瓶儿急忙钻进潘金莲怀中,痛哭流涕,惊声惨叫。 潘金莲被李瓶儿吓得不行,急声问道:“好妹子,你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掉到床下了?” 李瓶儿一怔,娇躯颤抖着回过头去。 眼见房内一派风平浪静,窗子也未开,而方才眼睁睁瞧见门上扣着的那把大锁,其实也根本就没有。 怪了,怪了。 李瓶儿坐在地上怔怔发呆,潘金莲一再地问着她,她一再回想着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潘金莲用力紧紧抱住李瓶儿,道:“好妹子,乖妹子,有姐姐在你身旁,不怕。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李瓶儿惊魂未定,兀自点点头。 潘金莲叹了一口气,将瓶儿背在身上,把瓶儿放回到床上。 一面轻声说着:“我和官人刚从我闺房里出来,他去洗手了,立刻便来。别怕。” 李瓶儿娇躯仍旧颤抖不停,躺在被窝里紧紧抓着潘金莲的玉手。 武松来了,潘金莲一看见武松,连忙把武松拽了过来。 急声道:“方才也不知瓶儿是鬼压床了还是怎样,我进来时见她竟然瘫躺在地上,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瓶儿猛然钻进武松怀中,痛哭着道:“是花子虚,我方才看见花子虚的冤魂前来索命来着!” 说到一半,李瓶儿伸手指向脚边方向的窗子。 紧张兮兮地道:“他的鬼魂就是从这里钻进来的,他要用手掐死我。” 武松见李瓶儿痛哭连连,十分心疼,冲着潘金莲一扭头,示意潘金莲前去查看。 潘金莲立即会意,忙是迈开双腿快步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她确定了后,回过身来,冲着武松轻轻缓缓的摇头。 武松紧皱眉头,凝思片刻,说道:“看来瓶儿是鬼压床了,无妨,今夜咱两个人留下来,一起轮流陪她。” 潘金莲才不介意,坐在李瓶儿身旁,双手紧紧抓住李瓶儿的玉臂,哄着她:“好妹子不怕,我和官人今夜不睡了,留下来陪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半时分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联合起来一起哄着她,她这才好了些。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武松将药给她喂下,武松便和金莲一左一右陪着李瓶儿躺倒在床上。 武松躺在床边,潘金莲躺在床里,中间隔着个李瓶儿。 李瓶儿眼下大病未愈,身子虚的很,躺回床上之后不久便又要睡去。 房内只留了一盏灯火,武松见李瓶儿渐渐将要进入梦乡,便闭起双眼准备睡去。 稍顷,只听得李瓶儿的打鼾声幽幽飘来。 武松心下安定了些,即将睡去。 不多久,他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在快速拍自己。 睁开眼来一看,只见躺在李瓶儿身旁的潘金莲正骨灵精怪地看着他。 潘金莲满面笑意,眼见武松看向她,立刻将右手轻轻举起,伸出手指朝着门外指了指。 一双美眸快速眨动。 武松心知潘金莲是想要趁着李瓶儿已经睡去,与他去隔壁的卧房里玩上一通。 但武松又怎么可能放心将李瓶儿撇下不管,于是嘘声说道:“睡吧,明日再说。” 潘金莲闻言,不禁是脸色一变,撇了撇嘴,嘘声道:“奴家便恰似一洼清泉,心中急着想要被你这股烈火烧个干干净净。” 武松伸出食指来,正是想要在潘金莲的面颊上轻轻一戳。 然而潘金莲却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食指用力拽了过来,塞进樱桃小口里。 武松根本拿潘金莲没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由着她去。 约莫近半个时辰过后,兴许潘金莲也是困意涌上,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武松轻声一叹,将手从潘金莲怀中抽了回来,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色。 只见此时夜色已如浓墨,苍穹之中许是浮起几片乌云来,将月光严丝合缝地遮蔽住。 天地之间通体黑透,恍若连成一片,当真伸手不见五指。 武松将头转了回来,轻轻搂着李瓶儿睡去。 待得神思朦胧间,隐约听见李瓶儿不住叹息。 武松猛然睁开双眼,眼见李瓶儿果然醒来,此刻她正怔怔地凝望着天花板,眼角有几颗泪珠。 武松伸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嘘声道:“人死了便死了,你安心睡着就好,犯不着想那么多。” 李瓶儿缓缓转过身来,双眼凝视武松,道:“此番奴家大病一场,却也是解开了先前很多的心结。花子虚此人啊,奴家似乎很是对不住他。” 武松摇头说道:“人各有命,再说了,他当时之所以会死也不全然在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李瓶儿道:“话虽这么说,可毕竟倘若我没有用计气他,估计他多半不会死。” 说到这一节,武松大概已经听出来了,李瓶儿心中对花子虚颇有些歉疚。 其实这也很是正常,若是李瓶儿对花子虚连半分歉疚都没有,似乎李瓶儿这人未免太也有些冷血了。 现如今武松对花子虚这人几乎已没什么印象,毕竟花子虚在世之时武松就和他没什么往来。 况且武松和李瓶儿二人刚刮喇上不久,花子虚便就被李瓶儿气死。 但是,武松清楚了解花子虚这人的生平。 若以寻常人眼光来看,他这一生其实很是悲惨。 花老太监将他从乡下接到城中,以过继之名,把他养在身边。 可那时花子虚毕竟已然成年,花老太监所为何图,旁人不知,但花子虚自己心中清楚得很。 无非是因着李瓶儿罢了。 花老太监作为宫中太监,任凭他贪得再多金银财宝,此生却无法娶妻。 试问,掩人耳目究竟是何模样? 多半便是如此。 名义上李瓶儿是花子虚的娘子,与花子虚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半分夫妻之实。 况且花子虚这人又不学无术,头脑不大经用,可谓是什么都不是的一个人。 在这般境地之下,花老太监一旦辞世,留下来的这一大笔财产和家业又全部落入李瓶儿手中,他连一分一毫都没有分到。 且不说他究竟有没有资格继承花老太监的遗产,只说他费尽心机熬尽心血苦熬活熬在花老太监身边做继子。 结果到头来,他白忙活一场,单单是这一节,便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李瓶儿太不拿他当人,他心中一直都有数。 其时,李瓶儿和武松二人理应外合,暗施阴谋诡计,将花老太监留下来的财产转移一空。 花子虚望着空无一物的家,心中又当作何感想? 想当年,花老太监将花子虚从山里接出来养育在家里,虽是别有所图,但这一片荣华富贵到底还是花老太监给他的。 结果,花老太监辞世才短短几年光景?老人家这一生之心血所积便全部落入旁人手中,花子虚又当作何感想! 也难怪李瓶儿方才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会给她自己造成如此这般巨大的触动,甚至都对花子虚心存歉疚。 武松只顾着紧紧搂她,嘘声道:“明日我派些人去花子虚的坟前好生祭拜一番,此事你不用多想。”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假的,再说了,这几日以来你始终大病缠身,今夜也是合该做了这么个梦。” 李瓶儿只得是轻轻点头,迫使自己将武松这番话信以为真。 二人渐渐地进入梦乡。 其实经过这场大病,李瓶儿心中对于潘金莲的嫌隙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潘金莲确是吃她的、住她的不假,但潘金莲此女为人性格直爽,待人仗义。 潘金莲若非是生了个女儿身,想必在清河县内也是颇有些名望的一方英雄豪杰。 李瓶儿平日里究竟是如何与潘金莲相处的,在李瓶儿看来,潘金莲不可能心中没有半点数。 眼下她自己病了,潘金莲每日从日出至日落,都和锦夏、欢儿为她忙前忙后。 单凭这一点,足以能够令她解除所有对潘金莲的嫌隙。 翌日一大清早,潘金莲最先醒来,穿戴整齐出去洗漱了。 李瓶儿第二个醒来,武松最后醒来。 武松醒来之后,下意识看了眼脚边方向的窗子。 只见今日天色昏沉,苍穹里乌云密布。 只是让人看了一眼便觉心生压抑。 他起床之后从房内走出,眼见家中上上下下已经一如既往的忙碌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坟前祭拜 武松一路走至堂下,府中的一名丫鬟过来侍奉他洗漱。 武松始终面无表情,心中揣着今日去花子虚坟前对其祭拜之事。 刚是洗漱到一半,忽然看见一个半大的女娃娃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 武松转头去看,只见是当初他从武大郎家中带回来的武大郎亡妻所生之女,迎儿。 武松倒也并非当真喜欢这迎儿,纯粹只是他前世过得颠沛流离,见不得未经人事的孩子受苦受难。 武松随手摸了摸迎儿的头,问道:“怎么你自己在家中乱跑,你潘姥姥呢?” 潘姥姥并非旁人,而是潘金莲的娘,潘母。 府上之人大多都叫潘母一声潘姥姥,就连瓶儿也已改了口叫潘姥姥。 迎儿自从跟随武松住进这天汉桥边以来,早已褪去了先前的穷苦和忧郁,变得阳光开朗。 迎儿道:“爹,我一大早醒来就不见潘姥姥她。” 武松能猜想得到,潘母一大早不知去向,一定是又偷偷拿着府上的东西去接济她那些已然沦为残废的儿女们了。 其实武松也能够体谅她,况且家里富得流油,也不差那么仨瓜俩枣的。 她大可以以丈母娘之名,堂而皇之的将家中物品拿去接济她的那些儿女们嘛。 之所以如此,多半还是因为潘金莲。 先前那一天夜里,潘金莲逮到她把家中羊排偷去,冲她破口大骂,骂的她狗血淋头心神俱颤。 自那之后,潘母在府上多半时候都是少言寡语的。 洗漱完毕,武松带着迎儿去膳厅里吃饭。 潘金莲起身亲自为武松盛粥,轻声叹道:“一连这么多日吃药休养,我妹子她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还愈发加重了,官人你看该怎样才是?” 武松心中一派茫然,只是说今日他要派些人前去花子虚坟前祭拜。 潘金莲想起昨夜李瓶儿遭遇之事,打从心底认为该去花子虚坟前祭拜了。 潘金莲感慨道:“人活一世,当真不易。人常说一切皆为命中注定,平日里遇不到个沾亲带故的倒还好说,倘若有个沾亲带故的在身边,难免互相攀比,难免互相说三道四。” “你说说,倘若上辈子积了些德,来到今生,多半过得好一些,便叫个令人称羡不已,唉!” “倘若上辈子造了孽,来到今生,多半要受一番大苦,遭逢磨难了,便会让那些沾亲带故之人看不起,频频语声讥讽。当真难得很。” 武松知道潘金莲意有所指,却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谁。 只见潘金莲说完这番话后,从筷枕里取出一副筷子,冷冷地扔到迎儿面前。 武松顿时明白,潘金莲前半句说的那上辈子积了些德,来到今生多半过得好一些的,说的便是自己。 而潘金莲下半句说的那上辈子造了孽,来到今生,多半要受一番大苦的,说的便是迎儿。 想来武大郎虽然至今死去已久,但潘金莲心中还记得他。 难免的,屡屡将气撒在迎儿身上。 反正家中宽敞,迎儿不在她跟前露面也就是了。 武松吃过了饭,便去派人亲自前往花子虚坟头上祭拜去了。 这一日,清河县内各处阴风四起。 又天色昏暗,坟前祭拜之时难免显得很是诡异。 所幸武松身怀绝世武艺,并不害怕,反倒是跟随他身旁的那十余名小厮一个个的都是吓得不轻。 正是将香点燃,阴风一起,整方烛台猛然被吹翻在地,“砰”的一声巨响,就连墓碑之下的两盏莲花灯都兀自爆炸开来! 有几名小厮被吓得当即瘫坐在地,放声惊呼。 武松心中一叹,将手中捻着的香用力插进香炉里。 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道:“花兄,你生前与我素不相识,我确是对你做了些不仁义之事,但你休要拿瓶儿她撒气。” “你心中若有气,全须全影的撒在我身上也就是了。” “你只需记着,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耍些阴谋诡计,若是将我逼急了,恐怕花氏一族就此难保!” 众小厮眼见武松双眼紧闭,上下嘴唇不停翻动着。 他默念完毕之后,猛然睁开双眼,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注视着花子虚的墓碑。 良久,武松冷哼一声,率领众小厮下山去了。 在回到县城的一路上,众小厮个个心惊胆战,方才花子虚坟前的种种怪异景象将他们吓得不轻。 武松告诉他们,每个人都会得到赏银,回去好好吃上两盅酒,叫他们不要害怕。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厮们听见武松说给他们赏银,立时便咬紧牙关,硬撑着往家走。 待得一行人等走至开始有人烟出现的地界之时,心下终于稍宽。 从南山头一路走至长阳街,整条街的叫卖之声便不绝于耳。 小厮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抱团回到各自家中,将要走出长阳街之时,武松身旁只剩下四、五个人而已。 从长阳街的街头一路走至福寿街,这四、五个人也已顺道回家去了。 武松心下暗暗寻思:虽然给花子虚祭拜之后估计瓶儿的病情仍旧不会有好转,这世间压根没有鬼魂嘛。 但是刚刚花子虚坟前的种种异象实在不容小觑。 李瓶儿的病一日不愈,他心中便一日不得安生。 其实眼下都已沦落至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地步了,他压根不信鬼魂之谈。 不信归不信,他宁可如此试探。 方才他在花子虚坟前所末念的,全可当真。 若是花子虚真的阴魂不散,便让他的鬼魂前来找自己。 反正倘若他真的将自己给惹恼了,便如他在坟前所说,自己敢一夜之间灭了他花氏一族满门。 一面这么想着,已经走过福寿街的一半。 迎面看见路边有一卖糖葫芦的小贩,几名半大孩童蹦蹦跳跳的吵着买糖葫芦。 武松没在意,但见红彤彤一片的葫芦棍被小贩一转,一名长相俏丽身姿窈窕的少女映入他眼帘。 这少女堪堪可称是国色天香,此刻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插满了葫芦棍的冰糖葫芦。 “我要两串,这串,还有这串。对对,就是这串,来,给你银两。” 原来这少女并非旁人,正是武松久未谋面了的西门庆府上丫鬟庞春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偶遇庞春梅 武松见庞春梅较之上次与自己相遇时,又是美艳了几分。 她那一头高高盘起的乌黑长发之上,插着一根玲珑宝天福字簪。 这簪头里贴了一朵冷傲的梅花。 如此,更是将庞春梅这一张白皙美艳的面庞,衬得娇美俏丽。 武松驻足在原地定睛细看庞春梅,只见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双手快速从葫芦棍上拔下两串糖葫芦来。 递到庞春梅手中,一面接过银子。 小贩转头看见武松站在葫芦棍面前,连忙满脸堆笑地问道:“这位客官,你要来几串?” 武松只是双眼注视着满面欢喜神情的庞春梅,庞春梅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如获至宝一般,张开樱桃小口,轻轻地咬了一颗下来。 糖葫芦在嘴里咀嚼着,那甜美滋味滋润她心头,于是,她脸上欢喜更盛。 庞春梅正要走开,抬起头来,无意间一眼瞥见站在她面前的武松。 她左手高高举着一串糖葫芦,怔怔愣在当场。 武松双手环抱双臂,冲着庞春梅潇洒一笑,问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旋即,庞春梅不禁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掩面轻笑,连连点头道:“认得认得,自然认得。武都头嘛。” 武松缓缓地走到她面前,郑重问道:“这一整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实在没功夫去探望你,你过得好吗?” 庞春梅缓缓收敛起脸上笑容,心想这一整段时间以来自己在府上的种种遭遇,不由得颇有几分郁闷。 她正想说话,只听见一旁贩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声惊呼:“啊哟!武都头啊?正是咱清河县的打虎英雄武都头对吗?” 庞春梅见武松缓缓转过头去,武松冲着小贩点点头轻声笑笑。 小贩甚至都已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对武松的敬意。 又是用袋子给武松装冰糖葫芦,又是单膝跪地冲着武松阿谀奉承,一派手忙脚乱。 庞春梅禁不住地掩面轻笑。 武松将装了一袋子的冰糖葫芦递到庞春梅手中,道:“走,你跟我去醉仙楼。” 庞春梅接过这一袋子她的心爱之物,面露为难之色,道:“不成啊,我今日从府上出来,有我家夫人委命给我的事情还没去办呢。” 武松一笑,道:“那有何妨?就便是你家夫人在此,她也得满心欢喜接受我的邀请,至于什么事情的,那又算得了什么。” 武松说完便托着庞春梅的胳膊肘向前走去。 其实也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了,倘若是在武松前世,他定然一把搂住庞春梅,让庞春梅哪里也不要乱跑。 庞春梅跟随武松走出几步,忙是回过头去,冲着小贩双手抱拳,道:“谢了啊!” 武松笑着转过头看向小贩反应,只见小贩木讷地笑笑,随即连忙双手抱拳还礼:“不谢!” 武松和庞春梅二人的对话小贩听了个清清楚楚,然而却见他二人长相模样似乎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若说他二人是兄妹,却应当不对。 小贩急了,赶在他二人已经走远之前,连忙放声问道:“你们不是兄妹吧?” 武松闻言,冲着庞春梅开怀大笑,庞春梅也是会心一笑。 他二人齐齐回过头来,冲着小贩轻一摇头。 小贩越想越是奇怪,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下想道:不对啊,既然并非是兄妹,何以长相模样有这么几分相似呢? 小贩怀中捧着的这根红彤彤一片的葫芦棍,其在昏暗天地的映照之下,此时更显红艳。 武松带着庞春梅一路来到醉仙楼,在二楼阁子里点了几盘招牌好菜。 庞春梅紧蹙秀眉问店小二道:“你们酒楼里此刻人也不多,怎地将我二人带到这间阁子里来?” 店小二手中持着托盘“啊”了一声,看向武松,询问武松意思。 武松问庞春梅道:“怎么了?这间阁子不好吗?” 庞春梅摇摆双手道:“不不不,因为上一次咱们在醉仙楼吃饭便是这间阁子,怎么这一次恰好又是这一间呢?” 武松会心一笑,转头向阁子外面瞧去。 只见醉仙楼的这二楼里是一片宽敞偌大所在,整个二楼里有不下二十五间阁子。 此时醉仙楼里的客人仅仅只有三、五个而已。 武松告诉店小二,他不换阁子,吩咐店小二下去了。 武松冲着庞春梅笑说:“还真是巧的很,这酒楼的二楼里每间阁子几乎都一致,不偏不倚的,又给咱们安排进了这间阁子里。” 庞春梅连连点头,嫣然一笑,道:“嗯,奇妙的很!” 他二人推杯换盏,说起近来遭遇之事时,二人都对彼此感同身受。 其实这一整段时间以来,他二人彼此所遭遇之事都算不得好。 往往是忧心忡忡,麻烦不断,少有当真顺心如意之时。 但因着有彼此在对方面前,这些时日以来的种种不好,此刻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张鲜红薄纱一般。 变得令人心生欢愉…… 这顿饭吃得他二人心猿意马,今日毕竟各自还有事,武松并未在醉仙楼中多作停留。 陪着庞春梅去附近办完了事,便送庞春梅回西门庆府上。 武松送完庞春梅,一路远去。 庞春梅距离府上大门尚且还有半条街,手中拎着一袋冰糖葫芦,又拎着一食盒从醉仙楼打包的菜品。 一路款款而行。 说来很是奇怪,这时节分明距离真正的春暖花开尚且还很远。 鸟儿,猫儿,狗儿,陆陆续续地依次出现在庞春梅面前。 鸟儿嘤嘤而鸣,很是悦耳动听。 猫儿活蹦乱跳,将锋利的爪子紧紧收起。 狗儿也不鸣吠,只是趴在庞春梅面前不停抓耳挠腮,显得甚为乖巧,仿佛是在对主人撒娇一般。 庞春梅从未见过这只狗儿。 其实今日庞春梅心中多半有些阴郁,因着前一日她在府中不慎将孙雪娥心爱的一只大瓷盘摔碎了。 孙雪娥辱骂她一番,并从她这个月的工钱里罚了整整一两银子。 此刻,这阴郁,仿佛烟消云散。 就连失去了的这整整一两银子似乎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庞春梅一面满心阳光,一面又很费解。 她一路款款走近门口,推开门来,一如既往的朝着第三进院里的东南方向快步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缘分天注定 第一进院至第三进院里面的丫鬟和小厮们此刻正各司其职忙碌着,在各扇进院门内穿梭不停。 庞春梅一路朝着第三进院里东南方向的吴月娘房中快步走去,丫鬟和小厮们见了她,每人都是颇为惊讶。 庞春梅看见众人脸上的惊讶表情,却不明白他们究竟是看见了什么,以致如此。 他脚步挪动飞快,弹指间便走到第一进院和第二进院之间的门前。 闪身转过一面照壁,双足踏进第二进院里。 这时,李娇儿房里的丫鬟秋菊瞧见了她,连忙凑过来上下打量她。 庞春梅本就不爱理睬府上的丫鬟和小厮们,此刻她眼见秋菊离她这么近,不禁心生嫌恶。 庞春梅一路快步走着,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看?莫非姑奶奶我脸上长了四只眼睛不成?” 秋菊掩面轻笑,跃跃欲试着问道:“春梅姐,你方才难不成是插钗定亲去啦?” 庞春梅闻言,心中震撼,连忙转头看向秋菊,认真问道:“何出此言?” 秋菊笑说:“春梅姐,你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模样,若不是是去插钗定亲了,又还能是什么?” 庞春梅下意识连忙将手伸到脸上,轻轻摸了摸,并不感觉有任何异常。 庞春梅翻了个白眼,啐道:“你自去做你的事去,休来烦我!” 继续向前走,看见府上管家玳安迎面走来。 玳安平日里在府上的小厮和丫鬟们众人之中已作威作福惯了的。 但他唯独不敢在庞春梅面前造次,此刻他深深凝望着庞春梅,同样也是大感惊诧。 “春……春梅姐,你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脸色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庞春梅再是看不上玳安,可玳安毕竟是府上的管家,乃是西门庆身边的当红得宠之人。 庞春梅不敢得罪他。 庞春梅一路走着,只是说着:“什么大喜事啊?压根没有,许是你看走了眼。” 便在此时,和庞春梅同为吴月娘房里的丫鬟玉箫,以及孙雪娥房里的丫鬟迎春和绣春二人,三人每人怀中抱着一对竹篓,恰好路过此地。 玳安连忙用手指着庞春梅,问向三名丫鬟道:“你们看看,春梅姐的脸上是不是很是异常?” 迎春和绣春毕竟是孙雪娥房里的丫鬟,而且前一日里庞春梅刚在孙雪娥手中吃了苦头。 迎春和绣春此刻却是脱口而出:“不对啊,春梅是不是插钗定亲去啦?” 庞春梅简直无话可说,撇下众人快步朝着第三进院里走去。 空空留下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 庞春梅走进第三进院,看见许多小厮在沸池边除草。 庞春梅唯恐他们也会像玳安及迎春、绣春他们一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连忙加快脚步,以最快速度走至吴月娘房前。 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吴月娘正坐在镜前描眉画眼。 吴月娘听见开门声响,心知是庞春梅回来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出去了整整大半日,我命你送给陈家大娘子的书信送到了吗?” 吴月娘一面问着,手持眉笔,在眉毛上勾勾画画。 庞春梅一点头,说道:“送到了。” 吴月娘端详镜中自己片刻,满意地一笑,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徘徊。 “你的年纪毕竟还小,眼下过了年节,刚刚才满二十岁。玩心重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我和你讲,很多时候你要分个轻重缓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命令你去送给那陈家大娘子的书信相当重要,你若迟个一时半刻的,可就麻烦。” “这次我也不怪你,我能够体谅你,就像是昨日那孙雪娥的什么狗屁瓷盘子一事,当时你在她房中我便……” 吴月娘说到这一节,竟是怔怔地愣在当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庞春梅心中愤怒,但又不好将情绪在吴月娘面前展露出来,只得是轻声问道:“夫人,你说你便什么?” 吴月娘紧蹙着秀眉快步走到庞春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花容失色,道:“你今日出去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庞春梅见吴月娘和那些丫鬟小厮们作出同样反应,当下连忙摇头,道:“没做什么啊。” 吴月娘低下头来,若有所思道:“没有吗?但是你不对劲啊。” 吴月娘的年岁和孟玉楼一般大,过了年节,今年也已三十一岁了。 人生过半,风韵犹存,在男女之事上面,早已是驾轻就熟。 分分毫毫,丝丝缕缕的都是拿捏得当,摸得门儿清。 庞春梅今日出去若是没遇着男子,可也说不过去。 吴月娘将双手搭放在庞春梅的香肩上,柔声问道:“告诉我,你今日出去之后究竟做了什么?” 庞春梅自从入到西门庆府上以来,一直在吴月娘房中做丫鬟。 她屡受吴月娘恩德,说到底,她和吴月娘之间还是有着一些感情在的。 眼下吴月娘既然这般问起,她便将自己在福寿街买糖葫芦时巧遇武松之后发生的种种,一并全盘托出。 吴月娘听了后,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你和他去了醉仙楼?你二人在那间阁子里有没有干那什么……那什么……” 吴月娘是想问她,她和武松在那间阁子里是否做了什么不雅之事。 但此事关乎到庞春梅的名节,实在不好问出口,一时间她便吱吱呜呜的。 庞春梅毕竟已经芳龄二十一,拿耳朵一听,心中便已明白。 她连忙说道:“不不不,决计没有。我和武都头我们两个人彼此以礼相待,相敬如宾,只是聊了聊这段时日以来各自的遭遇来着。” “哦,对了夫人,您听说过《伽蓝经》吗?这部佛经实在是了不得,我听武都头说啊,它里面藏有什么后周柴室皇族的……” 吴月娘一旦是得知庞春梅和武松二人并未发生了什么,心下一松。 可心下一松的同时,她感到十分奇怪,庞春梅既然没有和武松发生关系,那么她这满面红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见了鬼了。 此刻,庞春梅已将《伽蓝经》一事向吴月娘禀明。 吴月娘正满心猜测着,并未听庞春梅讲述。 庞春梅望着吴月娘问道:“夫人,您在听吗?” 第一百四十章 吴月娘上门探望李瓶儿 庞春梅眼见吴月娘不答话,连续问了两次:“夫人?夫人?您在听吗?” 吴月娘听见庞春梅问自己,这才从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冲着庞春梅“啊”了一声。 庞春梅见此,掩面窃笑。 吴月娘将双手背在身后,双眼目光在四下里扫视一通。 趁着庞春梅没留意,伸手一把向庞春梅身上探去。 庞春梅以为吴月娘在和她逗笑,也没有往心里面去,只是闪身一躲。 吴月娘毕竟探到了,抽回手来,定睛细瞧,用心去闻,发觉无分毫异样。 如此一来,此一事可算是难倒了吴月娘。 吴月娘以这三十一岁的年纪仍旧丝毫察觉不出究竟怎么一回事。 接下去,庞春梅向吴月娘说起李瓶儿害了病,卧床不起整整七日了。 吴月娘原本心不在焉的,但她听庞春梅说起李瓶儿,立时打起了精神,连忙向庞春梅细问。 庞春梅将今日武松和她在醉仙楼里讲述的种种,一并全部奉告。 吴月娘听到最后,对庞春梅说道:“按说李瓶儿曾经毕竟是花四爷的娘子,遥想当年花老太监带着她夫妇二人来到清河县之后不久,便与咱们家做了邻居。” “很快,花四爷便和老爷三拜九叩结为异性兄弟,这份恩情始终都在。唉!世事皆是物是人非啊。” “其实现如今想起当年来,我还真是大为感慨,现在花四爷死了,花家也彻底倒了,一切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先前两家经常互送礼物,通常要么是由我去送给他们花家,要么是由李瓶儿送给咱们家,现如今她病成这个样子,春梅你说,我该去还是不该去探望?” 庞春梅以为吴月娘只是在对她诉说心事,没想到吴月娘会将这个问题抛给自己。 庞春梅听了,思量一番,道:“依着春梅来看,该去。” 吴月娘问道:“可关键是老爷的兄弟们谁都清楚,花四爷纯粹是被李瓶儿给害死的,若是我再去探望李瓶儿,应二爷他们做何感想?” 庞春梅想了想,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按说夫人与花夫人之间应当各论各的才是。” “想当年,从花老太监在世之时,一直到花四爷命丧九泉之后,在这期间说是两家互送礼物,其实全是你二人往来罢了。” “总不能说花四爷死了之后,你和花夫人之间的恩情交集便荡然无存了吧?” 吴月娘想了半晌,觉得庞春梅言之有理。 她和李瓶儿之间的关系,说到底,还真是如庞春梅所言。 于是这般,吴月娘立即派人备上厚礼,命庞春梅跟随自己一同前去天汉桥边,盛情探望卧病在床的李瓶儿。 满满三大盒厚礼准备完毕,大红轿一起,吴月娘和庞春梅二人便从家中离去,前往天汉桥边。 一路之上,轿子行至哪里,哪里便有鸟儿、猫儿、狗儿同随。 起初吴月娘也没在意,但当路程行过一半之时,这些畜生实在是太猖狂了。 鸣叫声沸腾! 吴月娘坐在轿内没有好气地道:“来旺你究竟怎么回事,平日里我屡次吩咐你要把轿子擦干净。” “现在弄的,轿子成了一个移动的动物市场,走街串巷的,多半都会让人以为咱们家现在兼并着做售卖猫狗的小买卖了!” 轿外的来旺叫苦不迭,连连辩解他几乎每隔两日都将轿子擦的焕然一新,实在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庞春梅偷偷窃笑,掀开轿帘一角,朝着轿子外面看去。 只见苍穹中的阴云已褪去大半,露出娇艳似火的太阳来。 日光普照大地,积雪逐渐融化,万物多半都露出点嫩绿来。 有三只鸟儿原本距离轿子很远,庞春梅才将轿帘掀开片刻,这三只鸟儿立即如同漂泊天涯倦怠之后,疾速回巢一般。 快速飞至轿前,落在窗上。 庞春梅心中一喜,快速伸出手来,想要在鸟儿身上尽情地摸上一摸。 她刚一伸出手来,吴月娘立即便用力将她拉回轿内。 吴月娘双目缓缓闭起,道:“你理会这些畜牲干什么,想要玩鸟……咳咳,想要逗鸟回家逗去便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别姑娘没个姑娘样。” 庞春梅委屈地点点头,道:“是,夫人。” 吴月娘一路闭目养神,庞春梅耳听得轿外鸟儿叽叽喳喳不停鸣叫,心中实在叫苦不迭。 约莫三刻之后,轿子行至天汉桥边。 小厮来旺进入府中通报,武松派锦夏等几名丫鬟出来与自己一同迎接吴月娘。 庞春梅紧紧跟随在吴月娘身后,和小厮来旺各自抬着一盒礼物,朝向李瓶儿房中缓缓行去。 庞春梅眼睁睁瞧见武松在前和吴月娘热络寒暄,想起今日他在阁子里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温柔样子,心下一甜。 吴月娘和武松一路向前走着,一面说道:“今日纯粹也是听我家春梅说起,不然我还真不知道瓶儿她病成了这个样子。” 武松连连点头,道:“整整六日,我始终在瓶儿病床前守候,半步也不敢离,今日我特地去给瓶儿的亡夫花子虚祭拜了一番,这才离家一趟。” 吴月娘花容失色,连忙抓着武松的胳膊问道:“你亲自去祭拜的?” 武松点头道:“不错,我亲自去的。” 吴月娘看了看四下里,一面和武松快步走着,一面嘘声说道:“按我来说,其实你不该亲自去,不好的。” 武松自然明白吴月娘的意思,说道:“不好便不好了,还能怎样?横不能一直看着瓶儿这样病着卧床不起吧?” 吴月娘心道:说来也是。 吴月娘和庞春梅走到李瓶儿闺房前,吴月娘命来旺把装礼物的盒子给了自己,吩咐来旺去外面等候。 来旺前脚刚走,吴月娘亲手将闺房的门推开。 吴月娘转头朝着床里定睛看去,甫一看见李瓶儿,她整个人花容失色。 只见李瓶儿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躺在病床上极其虚弱地笑道:“大夫人,长久不见,别来无恙。” 吴月娘眼见曾经的老朋友现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当即心中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知生死 武松和庞春梅及站在一旁的潘金莲同时看见眼泛泪花的吴月娘,才知原来吴月娘和李瓶儿之间交情不浅。 吴月娘手中抱着礼物盒子,下巴兀自颤抖起来,眼圈已然微微泛红。 潘金莲审时度势,一把就将吴月娘手中的盒子接了过去,吴月娘缓缓地朝着李瓶儿病床前走了过去。 吴月娘强忍着哭音,急声道:“害了什么病?告诉我,就便是用尽家财也定然要让你痊愈。” 李瓶儿虚弱笑笑,万分艰难地坐起身来,示意吴月娘坐过去。 吴月娘坐到她面前,她轻声道:“自从花子虚过世之后,你仿佛和我彻底断绝了往来一般,再也没和我见过面。” “今日你能来,我心中感动不已,其实我心中也明白,这次病成这个样子,恐怕我大限之期将至,唉……” 李瓶儿沉沉的一声叹息,久久不停。 吴月娘急忙将她双手抓住,道:“你就暂且将心放在肚子里面吧,一定无事。” “你想想过往,之前这些年里你曾病过数次,到头来每次都是康复痊愈,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啊。” 此时武松拉着庞春梅坐到屋里,潘金莲在一旁招待着庞春梅。 庞春梅兹要是一想起今日自己才刚刚和武松见面,便不断窃笑。 潘金莲眼见庞春梅一再偷笑,不免尴尬,向武松递过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武松心知庞春梅究竟是在笑什么,于是自己也跟着笑。 潘金莲翻了个白眼,实在不知道武松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她只是转头看向吴月娘和李瓶儿二人, 期间,丫鬟锦夏不断进房端茶端点心,热情招待吴月娘和庞春梅二人。 李瓶儿变了一副面孔,冷冷地道:“吉人自有天相?是了是了,我将花子虚活活气死,可不是吉人了嘛。” 吴月娘闻言,沉声一叹,道:“按说花四爷和我家老爷乃是异性兄弟,有关他的死,应二爷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当初要不是有武都头在,应二爷他们就便是做做样子,一定也不会要你好看了。” 李瓶儿默默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得明白,我府上的那些事情旁人不知,你最清楚。” “花子虚算个屁啊?若不是他大伯……咳咳,若不是他上辈子积了德,哪里会有这一大片荣华富贵来享受?” “他反倒满心没个乐意了!啊哟,也就是我懒得和他计较了,一旦是我想要对他动真格的,他便是今日这般下场!” 在座几人均是将这番话听在耳朵里,潘金莲听得汗毛到竖。 潘金莲毕竟只见到了李瓶儿那副温和娴雅、隐忍屈就的一面,并没见过李瓶儿狠毒绝情和阴冷残酷的一面。 当即心下发毛,这般想着:天爷啊,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小妇人究竟还是不是往日里我的那位好妹子了?她实在太过变化多端了。 潘金莲念此及彼,想到凄惨死去的花子虚,再一联想到自己,不禁是朝着武松投过去求助的眼神。 不多久,只听得李瓶儿续声说道:“其他都已不重要了,这次大病我心中其实非常清楚,我多半活不过三、五日的。” “看来今夜我须得立下遗嘱才是,将我这一大片家业好生托付给我官人和我姐姐,我走的也就放心了。” 武松站在原地满脸愕然,急声道:“不要胡说!” 李瓶儿望着武松,冷冷的一笑,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旁人能有多了解?我心里面十分清楚,我根本就是大限将至了。” “从小到大整整二十一载过来,从未有过这次难受痛苦的时候。听我一言,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将这片家业支撑起来,切莫败在你手中啊。” 武松一时间听得头脑昏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他忽然想起“金瓶”书中李瓶儿之死,不禁是惊得头皮发麻。 书中记载李瓶儿因为生下官哥儿之后落下了病,潘金莲为了保住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软硬兼施,用尽诡计,利用雪狮子猫将李瓶儿的儿子官哥儿活生生吓死。 李瓶儿便因此深受打击,心神尽皆走向崩溃之境,以致最终身亡。 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此刻李瓶儿吐露真言,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今夜该立下遗嘱,恐怕不日便要死去。 武松心中猛然揪起,浑身冷汗直冒,吓得他一再祈祷,恳求诸神保佑,他最害怕的事情决计不要发生。 庞春梅不停环顾四周,看看李瓶儿的闺房里,看看第三进院里的过道,仿佛心下在思量着什么。 吴月娘猛然回过身来,冲着武松咬紧牙关道:“咱二人今日想尽一切办法,管它清河县也好,管它临清城也罢,乃至是东京城啊!” “务必要将所有能请过来的名医全部请到府上,为瓶儿诊治!” 武松连连点头,心中被李瓶儿吓得慌乱成了一团。 便在这时,只听见庞春梅“啊呀”一声惨叫,她猛然跌倒在地。 昏迷当场,不省人事。 吴月娘直感头脑一阵晕眩,“砰”的一声从床边跌坐到地上,一路跌跌撞撞,快步走到庞春梅面前,用力摇晃庞春梅。 然而任凭她如何用力推搡,庞春梅都是不醒。 双眼紧闭着,竟然仿佛是猝死在当场一般! 潘金莲心惊肉跳,匆匆忙忙蹲下身来,食指与中指并拢,去探庞春梅的鼻息。 片刻过后,她发觉庞春梅竟是已经气息全无!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潘金莲娇躯颤抖着看向吴月娘,怔怔问道:“夫……夫人,这小妹子怕不是身有顽疾吧?何以无半点生命体征了啊?” 吴月娘愣在原地,连连摇头道:“应该没有吧?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武松神经紧绷,双眼紧盯着忽然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的庞春梅。 又撇了眼坐在床里万分虚弱的李瓶儿。 当即飞身跑了出去,耳畔风声呼啸大作,眼前虽是漫天温暖春光,然而却大有天塌地陷的意味。 跑着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死了?亦或者还是没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庞春梅的诡计 房内几人乱作一团,每人心中都是七上八下。 长久以来,庞春梅一直在吴月娘房中做丫鬟,二人之间建立起深厚的主仆感情。 眼下庞春梅突然跌倒在地,昏迷当场,不省人事。 吴月娘心揪着的同时,也是万分错愕。 在记忆里,庞春梅身子应当是无任何顽疾,可是她何以忽然之间如此呢? 很快,跑去外面的武松以最快速度将天汉桥边附近的三大名医全部请到家中,吩咐他们为庞春梅好生诊治。 这三名郎中医术高明,号脉一流,在清河县内乃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实就即便是放在临清城内,想必也是能排得上号之人物。 潘金莲和吴月娘将不省人事的庞春梅抬到隔壁卧房里,将她身子抱到床上,这三名郎中准备依次进入房中为庞春梅诊治。 第一名郎中挎着药箱急匆匆走进房内,其余两名郎中则是与武松,吴月娘,潘金莲三人站在房门外。 武松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今日于他而言其实是毁天灭地般的重大打击。 李瓶儿口口声声说着今夜便要立下遗嘱,再一结合起“金瓶”书中李瓶儿之死,武松已经将要魂飞天外。 庞春梅好端端的,突然间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堪堪叫个生死未卜。 她二人在武松心中都是同等的重要,无论是谁死了,他至少三年之内都无法疗愈这巨大的内心创伤。 良久,第一名郎中风风火火地从房内走了出来。 此人急忙看向武松等三人,问道:“谁是那姓庞小女子的家中夫人?” 吴月娘抢身而出,急声道:“是我!春梅她醒了吗?” 此人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武松和潘金莲二人,道:“那姓庞的小女子方才只短暂苏醒一次,口中唤着她家夫人,你速速进去,听她有什么话对你说。” 吴月娘花容失色,急得如同在热锅上面的蚂蚁,匆匆忙忙向里面走去,一面问着:“郎中,春梅她没事吧?” 此人不言不语,只是认真盯着武松看。 武松也是这般问他,他同样不答。 武松见势,便要跟随吴月娘一同走进房内,郎中却一把将他拉住,道:“那姓庞小女子家中的夫人独自一人进去也就是了,旁人千万别进去。” 潘金莲生怕自己家中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连忙紧紧抓住武松的手,冲着武松用力摇头,示意听从郎中指示,不要进去。 其余两名郎中彼此相望,脸上都是一派莫名其妙的神情。 此一事在他二人看来,实在吊诡万分,着实不明白那姓庞的小女子到底害了什么不治之症。 从第一名郎中进去之后,一路直到此刻为止,一切都显得太过莫名其妙。 须臾,房门半开,吴月娘从房内缓缓走出。 武松急声问道:“庞春梅怎么样了?” 吴月娘似乎没有听见武松的问话,武松见她紧蹙秀眉,鬼使神差一般地从怀中掏出三锭银来。 分别递到三名郎中手中,沉声叹息道:“劳烦三位了,收下银子打道回府吧。” 第一名郎中安心收下银子,肩挎药箱一路向外走去。 其余两名郎中则是满脸震惊,怔怔地望着吴月娘递到他二人手中的银子,都是哑口无言。 吴月娘转过身去,对武松微笑道:“武都头,也不知方便可否,我家春梅她须得在你府上暂住两日。” “说来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若是此时将她带回府上,一路颠簸,我深怕她病情加重。” 武松连忙点头道:“庞春梅乐意住几日便住几日,我命丫鬟尽心服侍她。” 吴月娘眉间舒展,忽然间脸上变幻了一副笑容,将目光暼到站在武松身后的潘金莲身上。 三名郎中先后离开,吴月娘回到李瓶儿房中。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相视一望,匆匆忙忙走进卧房里去。 只见面色红润的庞春梅此时双眼紧闭着,安然躺在床上。 方才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庞春梅又究竟是对吴月娘说了些什么,武松通通不得而知。 潘金莲紧紧抓着武松的手,嘘声道:“这小妹子到底有没有醒来?方才她忽然倒在地上,就像是猝死了一样,你快些去问问!” 武松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弯下腰来,柔声问道:“你怎样了?” 旋即,庞春梅缓缓睁开双眼,虚弱的一笑,右手轻轻举起,在半空中缓缓摆了摆。 示意道:“奴家没事,令武都头您费心了。” 武松长舒一口气来,将庞春梅的手揣进被窝里,柔声道:“你没事就好,方才你家夫人都已经和我知会过了的,你愿意在府上住几日便住几日,我会命丫鬟尽心服侍你。” 庞春梅侧了个身,背对着武松虚弱道:“那倒不必,奴家不过就只是一介丫鬟罢了,哪有让人服侍的好命?” 潘金莲细心听着庞春梅言语,立刻抢步走至近前,紧紧挨在武松身畔,踮起脚尖,向床里张望着。 眼见庞春梅此时将身子侧了过去,看不见她脸上究竟是何等表情。 可真是怪了,怎么她的声音突然间甜蜜了许多?按说重病在身,不应该如此啊。 庞春梅虽背对着他二人,但却能够联想到他二人此时脸上的表情。 她踏踏实实地侧身躺在床里,俏脸儿上禁不住的一抹窃笑流露。 武松安抚了庞春梅几句,带着潘金莲从房内走出。 那关门声响甫一传来,庞春梅立即松懈下了心。 她娇躯一颤,躺在床上,完全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伸直了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满心志得意满,此事被她如此轻而易举的得逞,心下忍不住的窃喜。 原来,她费了这么大的一番功夫装病昏迷,不过就只是为了找个理由在武松府上暂住几日罢了。 方才她和吴月娘等人在李瓶儿房中坐着,不停环顾四周。 看看李瓶儿的闺房,看看第三进院里的过道。 心下思量之事,其实正是找办法能够让自己暂住下来。 也唯独只有在武松府上暂住个几日,她才能有机会与武松朝夕相对。 这个机会于她而言实在万分难得,她决计不肯轻易放过。 方才第一位郎中进房时,她着实捏了把汗。 所幸那郎中并非是个不开眼的,倘若不配合她,转头就将实情禀明告知给武松家人,那这一事便就当场泡汤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病初愈 且说武松和潘金莲从卧房里离开之后,一路快步走回李瓶儿的闺房里。 吴月娘正端坐在床前细心开导李瓶儿,李瓶儿憔悴至极,一再地摇头苦笑着。 武松坐到床边,把李瓶儿的玉手轻轻握在手心里,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一定会没事的。” 李瓶儿泪水涟涟,哽咽着道:“自从我病倒下来,你找遍了县内有名号的郎中,凡是颇有些名望和口碑的,都已经为我诊治过了的。” “结果怎样?到头来不过是无药可治罢了,也罢!唉,到了晚间,我便立下遗嘱也就是了。” 武松心内酸楚,深深惧怕着“金瓶”原书里李瓶儿的结局即将发生。 一干人等在闺房里死熬活熬,终于是将时辰熬到了暮色四合明月初升之际。 李瓶儿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谁知她体内忽然仿佛有一股巨大暖流横冲直撞了一通。 整个人恍若是冬去春来,病症自顾自的消失于无形。 其时,武松等人紧张兮兮地望着她。 只见她身形狡黠,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脸上重新恢复了血气。 一炷香过后,她察觉到了什么,便匆匆忙忙穿鞋下床,命丫鬟锦夏和欢儿端上好酒好菜来,今夜她要一醉方休。 武松,潘金莲,吴月娘三人眼前一亮,见李瓶儿如此,都明白她必然身子痊愈了,均是喜上眉梢。 今夜,李瓶儿原本是打算先将遗嘱立好,等到不日,便是自己的归天之时。 结果却出乎意料,时辰刚到晚上,她身上的病便自行好了。 当晚几人陪着李瓶儿坐在桌前推杯换盏大吃大喝,细究此事,难免就将李瓶儿忽然间大病痊愈了的结果,归在武松今日去花子虚坟前祭拜。 自从李瓶儿大病之后,前前后后整整历经八日之久。 这八日以来府上的每个人,都是把心紧紧的揪着,结果令每个人都是万分欣喜,可视之为奇迹。 武松等几人和李瓶儿坐在桌前吃酒直至翌日三更天,吴月娘在府上睡下,直到天色大亮,她才乘轿离开。 她在与武松道别时,这般告诉武松:“武都头,我家春梅就劳烦您好好照顾了,我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一路乘轿走了。 留下武松独自一人驻足站在温暖春风里。 之后两日,武松随时进卧房里看庞春梅。 眼见庞春梅从早到晚都是一派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再一结合起当日庞春梅昏迷过去之后发生的种种,终于是明白了。 武松趁着房内左右无人时,坐在床边拿话逗着庞春梅。 时不时的将庞春梅揽入怀中,二人你侬我侬,浓情蜜意,府上无一人察觉。 过了这么一日半日的功夫,柴氏二老已将《伽蓝经》整本拆卸完毕,每一页的经书之上,都没有任何与宝藏相关的蛛丝马迹。 确定从李贤佑手中得到的这部《伽蓝经》中根本没有宝藏,完颜豪只留下区区一列人马在清河县的厢公事所里随时准备通风报信。 率领一众人等,正式撤出清河县,前去临清城,与此番一同前来宋国的寿王会合。 金人一走,清河县便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民生得以延续。 民间的烟火之气回来的很是不易,百姓们人人害怕金妖去而复返,无一日不是在家中储备物资。 金妖一旦回到清河县继续滋扰,他们也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街头熙来攘往,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当日,紫石街,王婆茶坊。 王婆站在一楼厅中一再催促着儿子王潮:“你这个不顶用的贼囚根子!干什么都不成,半个时辰之前我便让你速速整理好,结果到现在还在屋内磨蹭!” “你就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能走了这个大运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当小厮,全凭我这一口的三寸不烂之舌!你却丝毫都不知珍惜,妈的。” 窝在被子里的王潮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此事也怪不得他,谁让方才他准备下楼去和他娘出门之时,忽然想起他那金莲小娘了? 眼下距离年节那天武松和潘金莲二人故地重游紫石街,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八日。 在这十八日里,王潮几乎无一日不思念那金莲小娘。 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王潮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浮现起他金莲小娘的胳膊儿,腿儿,脚儿,脸蛋儿。 甚至就连潘金莲当日随意穿在脚上的那一对大红缎子鞋,都能对他构成十足的魅惑。 他思念起金莲小娘时别无他法,无处泄火,只得是将被子厚厚一盖。 伸手进怀中,来回摆弄不止。 兴许是昨夜看书太晚,忘了干这等勾当,方才他分明都要和他娘出门了的,却忽然间心中一痒。 只得是叹息着将身上的粗布袍子一把脱去,重新躺回到被子里。 此刻他才刚好,经由他娘在下面一再死命催促,他只得是掀被起床,闷头丧气的一路从二楼之上快步走下。 王婆眼见王潮下来了,没好气地一掌狠狠拍在王潮颈上,厉声道:“值不得人疼的狗东西,我骂了大半晌你这才下来,当真是个没来历的贼王八!” 王潮在外漂泊多年,本就已对此生心灰意冷。 奈何他娘每日里都是这般辱骂他,他每次遭骂,都只得是将心思转移至别处。 如此这般,王潮才刚刚和王婆走出家门几步远,那金莲小娘的妖娆倩影便又在他脑海里荡漾开来。 许是惯性所致,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竟又要将手伸进怀中。 听见他娘一声恶狠狠的咒骂传来,他猛然从臆想中的温柔乡里抽离出来。 转过头去,怔怔地望着快步走在身旁的他娘。 此时街上春光明媚,来回行人众多,人群里各式各样的貌美女子也有不少。 王潮不敢向她们多看一眼,王婆眼见这美如画的多彩人间,心下其实晦暗不已。 一面向东边狮子街走着,一面耐心告诫王潮:“你去了西门大官人府上,切记定然要少言寡语。” “你只需记着,咱这无钱无势的底层小民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只要做到少说多看四字也就是了。” 王潮满脑子里都是那金莲小娘的倩影,当下只是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王婆的心中仿佛是被人用利刃切成十八块一般,又怎一个生无可恋了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入西门庆府邸 大庭广众之下,王婆懒的再骂王潮,心中只是想着:早知你长大成人了以后是这番模样,你年幼之时便不该对你那么好。 你爹毕竟走的早,想当年你姑母和你大伯他们事事关照你,哼,早知你有今日这副德行,晾他们也是懒得理会你。 王潮和王婆二人一路之上一言不发,均是闷着头快步赶路。 仿佛也就弹指间的功夫而已,他二人便到达东边狮子街的西门庆府上门前。 前来接待王婆之人乃是府上的管家玳安,玳安一看见王婆立时端起架子,将下巴扬得高高的,冲着王婆冷声问道:“此人便是你儿子?” 王婆忙不迭向高高在上的玳安道万福,满脸堆笑道:“正是正是,万望管家您多多关照了。” 玳安冲着王潮不屑的一声冷笑,从腰间拽出一个小本,拿起笔来,问王婆道:“他先前在何地,做了什么,哪年生人?” 王婆恭恭敬敬地道:“我儿子王潮这些年以来一直在临清城的三水渠,现年十七岁,是大宋哲宗绍圣三年出生。” 玳安一笔一画的在本上写着。 写至三水渠的“渠”字时不会写,写至大宋哲宗绍圣的“绍”字时不会写。 磨磨蹭蹭大半晌,只得是在不会写的字上面画两个圈。 回头让识得几个大字的小厮来旺帮衬着给写上。 玳安向王婆点点头,道:“行了,你便将你儿子安心留在府中吧,你是我家老爷的旧相识了,放心吧,不会欺负你儿子。” 王婆连连鞠躬道万福,她临走前将王潮拽至暗中,嘘声道:“我可告诉你啊,在西门大官人府上做事务必要少说多看,好好干你的活!” “你好好表现,别没个眼力价。等到武都头府上何时雇佣小厮了,娘便将你带过去。” 王潮一听见“武都头府上”这五个大字,立时满是精气神。 霎时间,那金莲小娘的美丽倩影便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王婆走后,王潮在玳安的引领之下从第一进院里一路向前面走去。 玳安双手比比划划着,向他介绍着大门右侧一排青砖大瓦房是佣人群房,此间供给下人们歇脚和住宿之用。 一面向王潮安排具体相关事宜,王潮打足精神,将玳安的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王潮跟随在玳安身后,一路走到第三进院里的沸池边。 眼见府中花园内此时溪水潺潺流淌,花草树木正是大有要盛开之势。 待得春风一来,园内便就百花齐展,千树绽放。 王潮望着望着,一时间不禁是出了神。 忽然间,听见玳安恭恭敬敬的一声:“三夫人!” 王潮连忙将头转了过来,定睛看去,只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位肤白貌美身姿高挑的年轻妇人。 这妇人身上穿着一件妆花缎子金比甲,一条大红金枝玉叶月华裙。 两条腿儿修长笔直,裤腿露出一小截白嫩肌肤,王潮一眼看着,便就精魂丧失。 这位年轻妇人正是西门庆的第三房妾,孙雪娥。 方才孙雪娥去了趟茅厕解手,出来时一眼望见站在玳安身后欣赏园中美景的王潮。 她眼见这道身影高大伟岸,一时间也不知怎地,竟是将王潮错认成了武松。 此刻走进来细心一瞧,发现原来是自己认错了人。 她眼睁睁瞧着这王潮身子结实,长相模样虽是平平无奇,但这身高和体重却颇得她心意。 孙雪娥漫不经心的拿手一指王潮,问玳安道:“这人是新来的?” 玳安回禀道:“是,方才紫石街的王婆带他来的,他是王婆的儿子。” 孙雪娥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王婆的儿子。” 孙雪娥走到王潮身边时,刻意翻了个白眼,故意拿眼睛盯着他。 王潮心下一凛,以为自己刚刚进入府中便在何事上面得罪到了这位三夫人头上。 他连忙单膝跪地,怯儒地道:“三……三夫人!” 孙雪娥眼见自己故意吓他,得了逞,回头朝着玳安一笑。 笑得花枝乱颤。 玳安鞠躬恭敬道:“三夫人慢走,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今日王潮才第一天进入到西门庆府上,本该在第一进院至第三进院内好好熟悉熟悉。 就只因着他满心怀揣他娘临去时对他说的那番话,整整大半日里,死干活干,连一刻也没歇息过。 府上众小厮眼见来的这位新人手脚如此麻利,也就不消多说,一个个的不断给他安排活儿。 全都站在一旁看热闹,看他闷着头挥汗如雨。 小厮来旺冲着玳安得意的一笑,道:“紫石街一带均是出人才啊,哈哈!瞧瞧这个姓王的小子,多么能干,跟一口大牲口似的。” 对于旁人的嘲笑,王潮充耳不闻。 满心只是记着等到武都头府上开始雇佣小厮时,他娘能将他带过去。 整整大半日时间,死干活干,直到午后他才抽出功夫去吃饭。 捧着一碗粗茶淡饭,眼见身旁的小厮和丫鬟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他心中其实不明其意。 也是合该被他听见一声。 丫鬟绣春对丫鬟迎春交头接耳地说了一句:“这就是新来的那个,今早才刚刚来,大半日功夫下来,他甚至都快要将府上所有小厮的活儿包揽下来了,真叫一个能干!哈哈!” 王潮听了后,如梦初醒一般的醒悟,继而虎躯一震。 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西门大官人府上的杂活如此繁重,原来人人见他能干,人人都攀他! 他顶着一道道轻蔑的目光吃完了这碗饭,放下碗,快步走了出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众小厮和众丫鬟的哄堂大笑。 王潮闷着头一路走到墙角,眼见石阶下面已经有几棵小草破土而出,他筋疲力竭地跌坐了上去,心中一酸。 想起这些年以来自己在那临清城的三水渠种种受苦,再一结合起今日被众小厮戏耍,眼泪险些滚滚流淌下来。 他沉声一叹,只觉自己此生与这些小草无异。任人踩踏,无处逢生。 这种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他无心去佣人群房里歇息,一路朝着沸池内的花园里走去。 走了整整一大段路,走到牡丹园前,无心逗留。 走到海棠轩前,无心去看。 一路向前走着,直至走到聚景堂。 此时耳畔忽然间万籁俱寂,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满面愁苦,还未来得及喘气,忽然听见堂内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飘出。 紧接着便听见那小厮来旺的说话声:“三夫人,这两日老爷外出不在家,看来咱二人又能在暗地里尽情地过把瘾了!” 王潮闻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怔愣在当场。 跃跃欲试着朝着堂内张望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聚景堂内的孙雪娥 若是其他小厮在此,王潮恐怕多半听不出来是谁。 但这整整大半日下来,来旺对他的讥讽嘲笑声始终不绝于耳。 他就即便是不想将来旺这人记在心里,也是难以做到。 堂内的景象他连一丝一毫也看不见,但声音却能听个清清楚楚。 堂内分明只有三夫人孙雪娥和来旺两个人。 只听得孙雪娥娇声道:“瞧给你美的这副德性,我这天鹅肉被你这只癞蛤蟆吃在嘴里也不是一、两日的了,还至于把你美成这样?” 来旺低声道:“嘿嘿!天鹅肉毕竟好吃得很,我怎么吃可都吃不够。” 王潮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轻手轻脚地朝着聚景堂一侧的照壁前走了过去。 将要转过照壁时,他不慎一脚踩到一片碎石上,发出轻微声响。 他连忙将脚高高抬起,用力捂紧了嘴。 耳听得孙雪娥连连娇笑的声音,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走一步,便一停,缓缓转过照壁。 朝着堂内看去,心中一喜,眼见墙壁上有一块大青石松动了。 他无需将大青石挪开便能够顺着大青石松动的缝隙看清楚堂内。 踮起双脚,大睁着双眼,看向堂内。 只见堂内干净整齐,东面首供奉着一尊菩萨。 大红蜡烛熊熊燃烧,香炉里香灰积满,三只蒲团有序地摆放在地上。 他将双脚踮得更高了些,一眼瞥见背靠墙壁的孙雪娥和来旺二人。 只见他二人此时正是搂搂抱抱互诉情话,来旺的言语之低俗,实在不堪入耳。 却见孙雪娥对此很是受用,越听越是欢喜,俏脸儿上满是喜悦和兴奋的神情。 如此这般,王潮私心大起,看这孙雪娥本也称不上乃是一等一的上乘姿色,然而此刻在他眼中却是倾国倾城的一位大美人。 诸如像是眼前所见的这一派奇遇,过去多年以来王潮从未有命亲眼目睹过。 向来都是旁人看见了后向他讲述,每每听着时,他都是百般郁闷。 何以旁人能见得到,自己却见不到? 眼下他深感自己时来运转,竟能有这样一番机缘看见这等勾当。 他眼睁睁瞧见孙雪娥轻一推搡来旺,娇声道:“贼短命的,你也不羞!哎,我问你,方才我在厨房里为你留了两大块羊肉,趁着旁人不注意时给你偷偷藏进饭里,你发现了吧?” 来旺嘴角一咧,用力拍着肚子颤笑道:“自然是发现了,我一想也知道是三夫人你为我藏在饭里的,这才叫滋味肥美呢!” 孙雪娥满意地点点头,爱怜地伸着玉手轻轻摸了摸来旺的嘴角。 王潮趴在墙上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心下恍然大悟:啊!我说方才来旺这厮吃饭时怎么像是在品尝美味,当时我还很纳闷,猜测他是饿得很吗? 原来他那碗饭里其实大有玄机! 啊呀,这来旺能够得此佳人,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一面想着,眼睁睁看见来旺的双手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 孙雪娥配合着仰起玉颈,正是要将美眸缓缓闭起。 便在此时,孙雪娥一眼瞥见西面墙壁上有一只人眼快速眨动着。 当即心中一凛,也不表露出来,愣了片刻,伸手将来旺用力一推。 来旺满脸奇怪道:“三夫人,你怎么了?” 孙雪娥快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我忘记厨房里还有些事,你先回去歇着吧。” 来旺紧皱眉头,双手一摊,道:“哪能说停便停了,就好比生孩子才生到一半,总不能不继续生了吧?” 孙雪娥脸色一变,厉声道:“让你怎样便怎样,竟还敢还嘴!” 来旺虎躯一颤,眼见孙雪娥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惊得他呆愣在当场,怔怔地望着孙雪娥。 心知今日已不能再继续,今日之事,着实万分可惜。 但他只得是头也不回的一路向外走去了。 孙雪娥站在堂前,深深凝望着来旺渐行渐远的身影。 待得来旺走远了时,她脸冲西面,幽幽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不是偷看吗?立刻给老娘滚出来,光明正大的站过来明看!” 王潮心中“咯噔”一声,吓得六神无主,当真未想到孙雪娥居然发现了他。 孙雪娥眼见偷窥者不现身,便又重复了一遍这番话。 末了,还加上一句:“若是不滚出来,老娘必命人将你大卸八块!” 王潮满心惊惧间无可奈何,只得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孙雪娥甫一看见王潮,不禁一怔。 她先是朝着四下里扫视一圈,继而伸手一把将王潮拉进堂内。 进入堂内,王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孙雪娥磕头求饶:“三夫人,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吃完了饭后溜达到这里,我实在是……” 王潮还未说完话,孙雪娥将玉足用力踩在他头顶上,冷声问道:“新来的小子,你不怕死的吗?” 王潮听见孙雪娥说起“死”字,将头磕得更猛了。 孙雪娥的玉足用力踩在王潮头顶,久久不移开。 其实今早王潮刚来到府上时,孙雪娥便对他多有留意。 整整大半日下来,孙雪娥时不时的在暗中偷看他。 眼见他这人虎背熊腰,傻头傻脑,被府中众小厮耍的团团乱蹿,对他的印象便在心中更是加深了。 话虽如此,但当时孙雪娥刚在茅厕解完手出来一眼望见王潮,错将王潮认成了武松。 这第一眼,十分重要。 因着当时孙雪娥以为在玳安身后站着的人是威震清河的武松,她心中揣满了对于强大男人的倾慕之心。 此刻,孙雪娥的心缓缓舒展开来。 想来,这王潮毕竟是初到府上,人生地不熟的,为人又老实单纯。 自己的丑事他决计不会抖搂出去。 孙雪娥想通了这一节,便将脚从王潮头顶移开。 她缓缓蹲下身来,用手托起王潮的下巴,认真打量着王潮的脸。 她看着看着,嫣然一笑,伸着玉手在王潮的面庞上轻轻拍了拍,衷心道:“无论怎么看,你可都比来旺那厮强多了。” 王潮木讷地望着蹲在他面前的孙雪娥,心中七上八下,生怕孙雪娥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孙雪娥此前并不知道聚景堂外的墙已破了,此刻生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于是便冲着王潮嘘声说道:“半个时辰之后,我会以帮忙处理羊骨为由,派人将你叫到厨房里。届时无论你手头有何事都一定要老实听命去厨房里,明白吗?” 王潮连连点头。 孙雪娥不怕将心中打算告诉给他,她这般说道:“今日你在此看到的和听到的,千万别说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我会给你一大场甜头吃的。懂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夫人约定时辰 这王潮多年以来连走背字,身边净是犯小人,运气向来不济。 堪堪叫个命比纸薄之人。 此刻他听孙雪娥亲口说半个时辰之后她会给他一大场甜头吃,他便将孙雪娥所指的这甜头往几钱银子上面联想。 孙雪娥嫣然笑着,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旋即翩然离去。 王潮心中极感庆幸,孙雪娥走远了之后,他慌慌张张地直起身来,离开聚景堂。 来到佣人群房里,等待半个时辰过后孙雪娥命人叫他。 且说自从吴月娘离开武松府上,庞春梅一直待在卧房里,未作丝毫离开的打算。 一连两日间,武松时不时来卧房里与她倾诉衷肠。 二人要么是如同一对鸳鸯那般紧紧搂抱着,要么是合着衣服双双躺在床上。 庞春梅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她先前在遇见武松之后那些鸟儿,猫儿,狗儿都冲她撒娇鸣叫。 当时还不明所以,原来这是命中注定之人来找她了的信号。 前世之中,冥冥注定。 与其说武松主动来到她面前,不如说苍天还给了她这一场前世便该有的缘分。 像是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之所以见他二人眉宇之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像,原因就在此。 夫妻之相总是有的。 这两日里,有时武松离开卧房,庞春梅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赏花。 想起先前在清凉江边因缘际会之下与武松相遇,合该也是早就苍天注定了的。 命里该有那么一遭。 这一日天色将晚时,潘金莲和李瓶儿二人双双走进,询问庞春梅病情如何,是否已见好。 庞春梅古灵精怪的,见她二人询问,连忙装出一副心口隐隐作痛的模样,连连咳嗽。 “按说也该好了的,可就是还难受着,唉,真是麻烦你们了,见笑见笑。” 潘、李二女见庞春梅病情略有好转,心下便松弛了些。 潘金莲轻声一笑,走了过去,说道:“你家夫人与我妹妹是至交好友,有什么可见笑不见笑的,若是旁人嘛,也住不进我们家里来。你啊,我和你说,咱们互相之间都……” 潘金莲话说到一半,猛然低下头去,脸色一变道:“啊呀!怎么有块玉佩在你脚下!” 潘金莲一声惊呼,满脸错愕地望着庞春梅。 只见庞春梅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自顾自拿手捂着胸口,虚弱地咳着。 潘金莲在略加试探她之后,这才彻底确信了庞春梅的病情。 庞春梅这些年以来在西门庆府上每日与人唇枪舌剑,明里暗里都时时刻刻提防着,早已将自己训练出来了。 若非是个如她同样心机城府至深之人,可也没法子轻松将她试探出来。 李瓶儿望着坐在窗前的庞春梅莞尔一笑,庞春梅则是冲她轻一点头。 时辰,渐渐地晚了。 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王潮呆坐在床边,神经紧绷着,等待孙雪娥命人将他叫至厨房里。 过不多时,只听见门外有一人高声说道:“小厮王潮,速速去厨房里将三夫人剔好的羊骨扔了。” 王潮虎躯一震,连忙起身走了出去,跟随这人一路来到厨房门前。 眼见三夫人孙雪娥正是站在面盆前净手。 “三夫人,新来的这小厮已经带到。” 孙雪娥听见说话,抬起头来看向王潮。 漫不经心地一面净手,一面将右脚朝向地上的三十几根羊骨。 王潮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将地上的羊骨一根根、一块块装在一旁的脏布袋里,用力一系,扛上肩头,快步走出厨房。 孙雪娥将那人命至沸池边除草去了,确定四下里无人,孙雪娥在暗中用力掐了王潮一把。 王潮一怔,急忙回过头来看向孙雪娥。 只见孙雪娥满脸魅惑笑容,娇声娇气地说了一句:“你暂且先将脏布袋放下,与我来验验货。” 王潮听命行事,继而,他紧皱着眉头在厨房里来回张望着。 他对孙雪娥口中的“验货”,根本就是不明所以。 此乃行话,若非是个整日里招猫逗狗的浮浪子弟,多半也听不出这二字的含义。 孙雪娥让王潮背身紧紧贴在墙上,孙雪娥正要蹲下身去,忽听得厨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吓得她一怔,匆忙转头向门外看去。 只见那是丫鬟迎春,兴许是急于解手,正匆忙跑向茅厕方向。 孙雪娥本就急不可耐,但此事切莫不可被旁人瞧见。 于是便只得是按捺着性子,装出一副亲自整理厨房的样子,等着迎春跑远。 耳听迎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几乎已经细不可闻时,孙雪娥伸出左手,紧紧抓着王潮的胳膊。 直直地将头探了过去,一番查验。 孙雪娥用力清了清嗓子,又吸了吸鼻子,满脸满足神情。 直起身来,拍了拍王潮的肩膀,道:“今晚戌时五刻,我给你留门,你偷偷摸摸溜进我房中。” 说罢,孙雪娥用手一指门外东南方向的一间青砖大瓦房,示意那便是她的房了。 王潮连忙点头。 孙雪娥越看他越是喜欢,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再呼出一大口香气来。 幽幽说道:“年纪不大,涉世未深,嘿嘿!叫你小家伙可辱没了你的威风,却该叫你一声大家伙才是嘛。” 孙雪娥本就无意在厨房里久留,嘱咐完了王潮之后,便迈开脚步快速离去了。 王潮凝望片刻孙雪娥的倩影,再看了看地上那只脏布袋,深深感到方才如同大梦一场。 王潮今日刚来到西门庆府上,很多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 三夫人孙雪娥,府中上上下下都很是清楚的。 她原本是西门庆第一个娘子陈氏的陪床丫头,因有姿色,又善于烹煮五鲜原汤,于是西门庆就将她给娶了。 她贵为夫人,纯粹是因着地位最为卑微,所以每日率领家里面的下人在厨中上灶做饭,打发各房伙食。 吴月娘自不必多说了,那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心胸坦荡,心怀若谷。 李娇儿也是不必多说,她与孙雪娥脾气最为相投,姐妹二人情深似海。 近来刚刚入门的孟玉楼倒是与她颇为生分,可孟玉楼自从跟了武松之后,整日里都是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心已不在府上了。 基于此,三夫人孙雪娥确有厨娘之实,但无厨娘之名。 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每夜星月漫天时 王潮紧靠墙壁站在原地缓了足有大半晌,将脏布袋一把扛上肩,快步走出厨房,一路朝着院门外走去。 在沸池边除草的小厮们眼见这王潮,都是笑得前仰后合。 王潮压根没听见众人的哄笑声,他整个人深深坠进方才那堪称黄粱一梦的厨房里。 孙雪娥将要走到自己闺房门前,放眼眺望背着脏布袋一路急赶慢赶的王潮,她俏脸儿上流露出一抹窃笑来。 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一阵轻咳声。 转过头去一看,只见是吴月娘行经此地,正冷冷的看着她。 孙雪娥快速给吴月娘道了个万福,道:“大姐姐,午饭用的可还好吗?若是有哪里不合你心意的,我今夜便改。” 吴月娘似乎不想卖给她这个面子,一通挑三拣四,实属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末了,还加上一句:“午饭都已用的这么不称心了,还提晚饭有个什么意思。” 孙雪娥紧蹙着秀眉,走到吴月娘面前,认真问道:“妹妹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了大姐姐?” 吴月娘冷声一笑,道:“得罪二字我可担不得,纯粹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倒有一节我想问你来着,我房里丫鬟春梅她不过只是不慎摔碎了一个瓷盘罢了,你至于又是扣她工钱又是当众辱骂她的吗?” 孙雪娥抑制住心中气愤。 心想,原来吴月娘是心中有结。 她无奈的一笑,苦笑道:“庞春梅不过就只是个丫鬟,别说我骂她几句了,就便是当众打了她那又怎么了?” “大姐姐你也不要太过小题大做,咱们都是亲姐妹来着,她?您还能指望她这么一个丫鬟与你共同联手管理家业呀?” 吴月娘翻了个白眼,在两名丫鬟的拥簇之下,一路朝着第二进院里走去。 孙雪娥望着吴月娘离去的身影,在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 孙雪娥回到自己房里之后,左想右想都很是生气,但又奈何吴月娘不得,最后只得是心思一转,想起那王潮来。 她斜斜靠在榻上,想着想着,睡了过去。 一路睡到当晚的戌时四刻,起来擦了把脸,将身上的比甲和棉裙全都换了,穿了一身扣身衫子和锦绣裙。 将白白嫩嫩的双脚踏进一对大红平底睡鞋里,倚着门框,等候王潮到来。 就这么过了一刻,眼见从第三进院和第二进院之间有一道人影一路贴着墙根缓缓向此走来。 孙雪娥认出是王潮,心中一喜,想着:来旺这厮与王潮这小子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我既得了这王潮,日后可有的是好日子过。 王潮将要走到孙雪娥的房门前,看了看四下里,越是走近,心中越是紧绷。 孙雪娥心里急不可耐,伸出手来冲着王潮连连前后摇曳。 王潮见了,干脆将心一横,快步跑着进来。 孙雪娥把王潮迎了进去,手忙脚乱的将房门紧紧关闭,反锁了上。 眼见王潮呼哧带喘的样子,她看着笑得前仰后合。 双手环绕过王潮的脖子,娇声娇气地问道:“瞧你这副样子,究竟是急的还是吓的?” 王潮脱口而出:“都有!” 孙雪娥笑得更是厉害,拉着王潮向里面走去。 一面走着一面说:“老爷有事外出,三日之内都不会回来,咱娘儿俩可有的耍。” 自今夜之后,孙雪娥和王潮便彻底刮喇了上。 王潮那一套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气神,令孙雪娥很是受用。 孙雪娥白天时候刚在吴月娘手中受了气,便将王潮视作自己的亲相公,待他温柔备至。 第二日连续三餐,每到饭时,孙雪娥都将滋味肥美的肉藏进王潮的饭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孙雪娥越是对王潮好,她心里越是甜美。 第三日连续三餐,孙雪娥仍旧如此。 但已经不满足仅仅藏两块肉进去,还另外多做两盘放在自己房里,等到夜深人静与王潮在房中幽会时,亲自端出来给王潮吃。 王潮此生年年悲苦相随,眼下既已与孙雪娥刮喇了上,便是如同身在九霄云外的天宫里。 神仙也不过如此。 这天夜里,孙雪娥和王潮坐在榻上。 孙雪娥亲手为王潮夹起一大片肉,缓缓送进王潮嘴里。 王潮禁不住说道:“老爷可真是有钱啊,我之前在临清城的三水渠做工,那么多年里从未见过像是老爷这样身家豪奢的,他可真了不起。” 孙雪娥将筷子放下,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老爷当年不过就只是个破落户罢了,家境并不算太过殷实。” “老太爷一死,也不知怎地,老爷他就好像是走了大运一样,隔三差五的都是日进斗金,大概一共也就那么三两年的时间,老爷就将这么一大片家业给积攒出来了。” 王潮目瞪口呆,惊道:“老爷原先是个破落户?天爷啊,实在想不到!” 孙雪娥背靠着墙,轻笑道:“想不到?嘿嘿!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哎,我和你讲,按着过往来看,老爷明天回家最早也该是黄昏左右,届时,咱二人便要找个新窝。” “老爷虽然对我万般冷落,平日里少有来我房中过夜的时候,哎呀反正他手中的娘儿们摆弄不尽嘛。” “但这档子事,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咱二人的这个新窝必须十分可靠,而且关键是不能太小。” 王潮满脸得意,连连点头道:“说的正是,这个新窝如果太小了,咱两个人可就施展不开。” 孙雪娥嫣然一笑,一把将他紧紧搂入怀中,道:“正是如此。” 今夜也是合该有事。 西门庆原本是要在老城南的韩员外家中过夜,韩员外的大娘子和西门庆早就有染。 可谁知今夜韩员外的大娘子偏生腹泻不断,一个时辰里,上了不下八次茅厕。 原本西门庆和大娘子是想要凑合着度过今夜,可大娘子她一再腹泻不止。 到得天色更晚了时,大娘子终于支撑不住,只得是回房让丫鬟彻夜伺候她了。 西门庆在韩员外家中睡的不踏实,无可奈何,只得是连夜赶回家中。 西门庆这人每夜歇息时身旁不可无女人。 吴月娘每晚歇的早,李娇儿近来又染上了风寒,孟玉楼又是满心揣着武松,死活都拿话来揶揄他。 郁闷在便郁闷在宋惠莲先前上吊死了,不然宋惠莲家中可是个好去处。 横竖左右都无地方可睡,今夜他只得是睡进孙雪娥房里。 此时,孙雪娥和王潮二人正搂搂抱抱着乐在一处,压根不知道西门庆一路快步着赶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菜库 孙雪娥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从王潮怀中坐起身来。 伸手轻握住双脚之上大红平底睡鞋的鞋跟,轻轻一拉,将鞋子脱在地上。 也不知怎地,孙雪娥忽然感觉耳朵发烫,似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王潮望着孙雪娥怔怔呆坐在床边,见她玉手轻轻捏着耳朵,笑说:“方才雪娥姐一副猴急猴急的样子,现在怎么却又不急了。” 孙雪娥紧蹙秀眉,转过头来问王潮道:“耳朵忽然很烫,你耳朵烫吗?” 王潮摇头,正要说话,孙雪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同时还伴有西门庆的轻咳声。 孙雪娥心中一震,整个人仿佛化作雕塑一般,霎时间愣在当场。 王潮瞠目结舌,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紧接着,听见西门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雪娥,快快出来开门。” 孙雪娥花容失色,瞠目结舌地一脚跳至地上,急忙拉着王潮蹲下身来。 她面朝门口放声说道:“奴家先将衫子穿上,这……这便来!” 她慌慌张张地手指着床底,忙不迭要将王潮推进去。 她贴在王潮耳边嘘声说道:“待会儿我假借去茅厕之名,给你创造离开的机会,你一定要机灵行事,切莫被他给发现了!” 王潮急忙点头,跪在地上,朝着床底快速爬了进去。 孙雪娥快速起身,整理云鬓。 西门庆在门口等的已然有些急了,一再催促着她。 孙雪娥转过身来,从挂在一旁的长袍里掏出一枚钥匙,极是麻利地扔进床底,故作从容道:“来了来了。” 继而向王潮嘘声说道:“我将他支出去之后,你直接去旁边的菜库里。” 王潮借着房内灯火,看了个仔仔细细。 伸手将孙雪娥扔进来的钥匙一把抓了过来,紧握在手心里。 旋即,他听见孙雪娥开门的声响。 继而又听见西门庆那不耐烦的声音:“不过是穿件破衫子罢了,怎么费了这么一大段功夫。我等的实在郁闷。” 孙雪娥温柔笑说:“我早已睡下了,穿衣下床的,难不成便不费些功夫吗?嘿嘿!时辰都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回来?” 王潮听见西门庆坐在床边,西门庆兴许是从孙雪娥手中接过了一盏茶,大口喝了一通。 旋即,西门庆沉声一叹,道:“今夜原本没打算回来,没法子的事,韩员外他家里出了点事,我睡也睡不踏实。” 王潮手中紧紧握着钥匙,听声辨位,听见孙雪娥一屁股坐在床边,和西门庆闲扯起来。 王潮心中紧张无比,生怕一不小心露了馅儿,被西门庆发现了他躲在床底,那可就彻底完蛋。 兹要是一想到有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他心底一凉,后背脊嗖嗖冒凉风。 只听得头顶忽然“嗡”的一声闷响,猜想应该是西门庆躺在了床上。 便在这时,孙雪娥轻声惨叫道:“啊哟,肚子突然间莫名痛了起来。此刻这月黑风高的,可也不敢去茅厕,官人你陪我走一趟吧。” 西门庆不耐烦地道:“你自己去便是了,何必非要拉着我。” 孙雪娥心知这是唯一能够让王潮从房里溜出去的机会,他自是死活都不肯放过。 一把将西门庆的胳膊紧紧抓住,急切地道:“不成了不成了,官人快些陪我走一趟。” “啊呀!平日里我独自在房里睡着,床边脚下放个便桶也就是了,今夜你在此,我又怎么可能在里面拉尿?” 西门庆满脸嫌恶地啐了一口,厉声道:“在外面不消停,回家了也还是不消停,真是造了孽!” 王潮听见这话,险些笑出声音,所幸他及时将自己的嘴紧紧捂住。 旋即便听见孙雪娥和西门庆二人的脚步声响起,接下去,便是开关门的声响。 王潮确定他二人已经走远了,这才匆忙从床底爬出。 方才孙雪娥将菜库的钥匙给了他,他现在手中紧紧握着钥匙。 心中七上八下,透过窗子,望着外面院中的苍茫夜色,生怕一不留神被去而复返的西门庆逮个正着。 他性格向来懦弱,又是有饭便吃无饭便饿,随遇而安的脾气秉性。 于是更加不敢。 可他倘若不趁着这功夫尽快出去,过了一时片刻的,等他二人回来了,今夜他就只能一直藏身在床底。 他只得是硬着头皮推开房门跑出去,临走前从桌上随手带了一盏灯,屏住呼吸,一路快步冲出。 此时天地之间一派黑暗,宅院里寂静无声。 他一手握着菜库的钥匙,一手抓着那盏灯,直敢脚尖点地,顷刻间便跑到了孙雪娥房屋旁边的菜库门前。 正要将钥匙插进锁头里,忽然听见东南方向的远处传来西门庆的声音:“雪娥你快些,我是又困又乏。” 王潮甫一听见西门庆的声音,立时吓得浑身冷汗,双手颤抖着将菜库门上的锁头打开。 猛然将门拽开,他将钥匙连着锁头一把从门上拉下。 慌慌张张地冲进菜库里,一面将门紧紧关了上。 把灯安放在菜库中心位置的一个木桶上,木桶里装着秋天收割下来煮熟之后冷冻起来的白萝卜和茄子之类。 菜库里阴湿非常,眼下又已深更半夜,王潮很快就感到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他衣领里和裤腿里。 这苦寒激得他身体一颤,就连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稍顷,只听见菜库外面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 那是西门庆对孙雪娥的埋怨,随着他二人回到房内,说话声彻底荡然全无。 至此,王潮总算是长长的舒出一大口气,整个人猛然跌坐在地上。 可他刚一坐到地上,立时快速窜起身来。 朝着地上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大滩不知何时洒了的酱油。 王潮满脸窘色,双手快速揉搓,奈何酱油气味呛鼻,恶心的他连连作呕。 找了个还算干净些的角落,见角落里堆放着几十颗白菜,白菜之上裹着一方长长的麻布。 实在是身心俱疲,快步坐了过去。 将双手在麻布上用力一番擦拭,不禁是沉声一叹。 方才实在太过凶险,若非孙雪娥冰雪聪明随机应变,今夜他必然葬身在西门庆府中。 这般想着,他发觉倘若此生不能与孙雪娥天长地久,那便如同是身在第十八层地狱里。 当真称得上是生无可恋,苦难万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夹墙之秘 困了,乏了,王潮将头斜斜倚靠在墙壁之上。 双眼目光无比空洞,深深凝望着面前的冰冷墙壁。 他实在心乱如麻,对着眼前的那面冰冷墙壁望着望着,不由得回味起他与孙雪娥每夜缠绵时的画面。 那滋味,直是令他肝肠寸断。 倘使此生不能与孙雪娥在一起,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有生以来,现实生活始终如干巴巴的隔夜馒头一般,干干瘪瘪,苦意无尽。 冷冰冰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想来,人家西门大官人是何等人物? 大家大业,买卖四通八达,日进斗金。 反观自己,一无所有,前途未卜,家中一贫如洗。 无论怎么想,如孙雪娥这般美丽聪明的佳人他也不可能配享有。 再说了,他心中其实一直惦记着那金莲小娘。 他将雪娥姐和金莲小娘在心中一番比较,雪娥姐较之金莲小娘确然是比之不上。 孙雪娥比潘金莲相差的未免多了些,可就便是如此,这两位佳人都是距他天高地远般的飘渺和浮远。 此刻,他蜷缩在角落里一再闷头叹息。 其实孙雪娥一事,说起来未免有些可笑,他多半是年幼无知,少不更事罢了。 他也不想想,如孙雪娥这般的轻挑女子,又怎么可能当真将他揣进心里。 只是玩玩罢了。 玩玩罢了!今时今日府中若是没有他王潮,定然也会有什么陈潮、孙潮、张潮、李潮等人。 孙雪娥和谁玩一场不是玩? 不过都是命运轻贱的一些底层小民罢了,玩玩而已,又何必当真。 此刻王潮忽然想到,恐怕至少天亮之前他都要一直待在这间阴冷的菜库里。 若是离开,难免危险。 此时虽是夜色苍茫,第一进院至第三进院里瞧不见半个人影。 可倘若他离开菜库一旦是被人发现了,可就容易说不清楚。 王潮就这样顶着身心的双重痛苦,眼皮开始耷拉下来。 他紧闭起双眼,回味起这三日以来他和孙雪娥二人窝在房内发生的种种。 脑海之中,那一大片白花花的、肉乎乎的迷人场面,正是缓缓荡漾开来。 他忽然间觉察出身后的这面墙里有些不大对劲。 按说菜库内的东南西北四处墙壁构造结实,砖料十足,为何身后的这面墙壁却有阵阵风之回响? 起初他并未在意,可他紧贴在墙壁上的耳朵却清清楚楚听见如雷鸣般的风声。 当下他凝聚注意力,缓缓转过头来。 紧皱着眉头,朝着四下里用心聆听,发觉一派寂静。 再行回转过头,将耳朵重新紧贴在背后的墙壁上,如雷鸣般的强烈风声再次响起。 他倒吸一口凉气,快速站起身来,朝着面前的那面冰冷墙壁快步走了过去。 将耳朵紧贴在上面,认真聆听。 赫然发现墙内无半点声响,怔怔地回过头去看,发现他方才背靠着的那面墙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 然而实则是与其他三面墙壁有着很大不同。 反正今夜他横竖左右都是被困在此地,况又心烦意乱,姑且用这面墙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王潮念及于此,便回到那面墙的墙边,右手食指半屈着,将手指关节用力在墙面上敲了敲。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发虚,他猛地收回了些力,手指关节轻轻地在墙面上敲击。 耳听着敲墙声响,他发现自己就即便是轻力了许多,但墙壁上发出的声响仍旧有些发虚。 以他在临清城的三水渠做工多年的经验来看,每逢墙内出现类似这种情形,只能说明墙壁之中另有一层夹墙。 王潮心道:按说大户人家在墙壁之中另设有一层夹墙也很是正常,毕竟大户人家有许多名贵物事需要藏放。 可这间房子不过就只是间菜库而已,又何必在区区的一间菜库里设置夹墙呢? 王潮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伸手在这面墙壁上抠了抠。 这一抠不打紧,墙上赫然掉了些渣子下来。 菜库内的四面墙壁均是用青砖垒砌,竟还能掉下来渣子,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潮再次伸手在这块青砖上用力抠了抠,见又有些渣子掉了下来,同时又有少许小拇指般大小的碎砖块跟着一并掉落下来。 王潮心中一紧,大半个身子都全然紧紧贴在墙壁上。 不断续力在这块青砖上又抠又扒。 起初尚可,可他越是抠到后来,越是感觉这块青砖便如同一块水豆腐一般。 根本经不住他伸手去抠。 须臾,这一整块青砖全部都被他抠烂,一半碎砖和渣子落在身前脚下,另一半碎砖和渣子则是落在这面墙内的夹墙里。 王潮心中砰砰乱跳,定睛朝着墙内看了进去。 只此一眼,他整个人彻彻底底的愣在当场。 他亲眼瞧见两件洁净无瑕的玉器安然躺在夹墙内的一块木板上,那木板长约十寸,宽约六寸,巧夺天工一般的插放在墙里。 此刻他连呼吸都忘却了,一再的将身子紧紧贴在墙上,头不断向前倾,直到眼眶深深贴在这一砖之大的缝隙里。 他彻底惊呆了,看见这块木板上不止放了一件玉器而已。 长短不同、造型各异的整整四样八件玉器安然坐落在木板上。 在这顷刻之间,仿佛菜库里的空气都已凝固住。 王潮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才是。 这四样玉器皆是非常名贵,王潮不识货归在不识货,但却能够瞧得出来这玉器件件价值连城。 他不知道,这四样玉器其实分别是:双龙戏珠纹饰玉,天鹤云青玉佩,龙凤连纹玉佩,以及金顶环盖玉佩。 夹墙内共有八件玉器,这四样玉器每一件皆有重样。四四得八,便是总共八件玉器。 终宋一朝,从始至终崇尚简约清秀的风格,最值钱之珍宝当属玉器。 玉器乃是珍宝中的龙,金簪乃是珍宝中的凤。 若能得到其中一件,便能换来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这面夹墙之秘,还要追根溯源到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 这间房屋其实原本并不是家中的菜库,只是因着西门达死后多年这间房屋被西门庆遗弃。 恰巧他后来娶了孙雪娥过门,孙雪娥每日率领家中下人在厨房里上灶做饭。 因着孙雪娥掌管府中各房伙食,这间房屋又与孙雪娥的闺房距离最近,自然而然便被西门庆改造成了菜库。 第一百五十章 稀世珍宝 西门达不似西门庆这般浪荡无度,他在世之时一生苦苦经营家中买卖。 若说连半点积蓄都没有,根本也是无人相信。 西门庆只记得,他年幼时家中很早便就败落,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破落户。 他根本不会想到,西门达其实还留有后手。 这四样八件玉器乃是西门达以超然脱俗的眼光得来,后来手底下的买卖毕竟不景气了,家中每况愈下。 但西门达那时年事已高,始终都没有将这四样八件玉器变卖了的想法。 一心只是想着,西门庆年岁还小,他日后长大成人之后成了一家之主,难免遇到磕磕绊绊。 当时宋辽之间虽然百余年没有战争,但毕竟大宋在四面八方都有别国虎视眈眈,算不得何时就有战争爆发。 一旦是战争来临,日子艰难起来,这四样八件玉器大可解西门庆之困。 让西门庆在飘摇乱世之中安然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当年特地在这间房中另设夹墙。 把这四样八件玉器放在夹墙里,一心想着不得将此事告诉给西门庆。 倘若西门庆得知家中藏有此等惊天珍宝,想来西门庆定然再无斗志,接下去便是浑浑噩噩度日。 夹墙之秘西门达至死也没告诉给西门庆,倒是在遗嘱中写明了的。 说倘若日后西门庆走投无路之时,便将第三进院里的四间房墙壁通通拆卸出来,把砖料变卖。 只道是,死者为大。 这么些年以来,西门庆始终将西门达的遗嘱牢记在心中。 压根也想不到西门达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偷偷摸摸地在墙内设了一道夹墙,夹墙内藏着玉器珍宝。 只当西门达年老了脑子不顶用了,区区的几十上百块砖料又能卖得多少银两。 后来,西门庆娶了孙雪娥过门。 孙雪娥每日率领家中下人在厨房里上灶做饭,掌管府中各房伙食。 彼时,这间房子已然闲置很久,因着这间房子与孙雪娥的闺房紧紧相挨,顺理成章的,西门庆便命家中小厮将这间房子改造成了菜库。 这间房子一旦是沦为菜库,更加无人在意。 当真是寒酸陋室无人问,惊天玄机藏夹墙。 西门达一片苦心为西门庆铺路,不想最终却为前程渺茫、一无所有的王潮做了嫁衣。 此刻,王潮手忙脚乱的将身上棉袍脱下,在地上铺展整齐。 继而,小心翼翼地将这四样八件玉器从夹墙内取出,好生放在棉袍上。 为了不使人发现墙内玄机,他特地从地上取了两块砖来,快速和泥,跃跃欲试着把砖嵌进缝隙里。 一把就将插放在墙内的那块木板折断,用力将其取出,把砖砌了上去。 一通忙碌,终于事成,王潮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 双眼望着那四样八件玉器整整齐齐地安放在棉袍上,心想现如今自己手持巨宝,若是久久逗留在菜库里千万别再生事端。 原想着今夜在此过夜,切莫不可从府中溜出去,一旦被人察知,这一节可就容易说不清楚。 但现在情势已全然不同,若是继续留在此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干的了。 他虽不识货,但他兹要是拿眼睛一瞧,便知道这四样八件玉器定然价值连城。 拿去当铺里卖了,所得银两必是一笔惊天财富。 到得那时节,他何必继续在西门庆府上做小厮? 何必寄人篱下,处处看人脸色过活? 他想到这些,立刻便将铺展在地上的棉袍轻轻一卷,把两只袖子用力一系,使这件棉袍变成简易包裹。 捧在怀中,拿起钥匙和锁头,一路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 将菜库的门上了锁,把钥匙揣在怀里。 正要从此间一路走向第二进院,忽听得一旁的孙雪娥房中传来阵阵吟叫。 他怔怔愣在当场,继而冷声一哼。 紧皱眉头,咬紧牙关,开始朝着第二进院里发足狂奔。 一路贴着墙角走,一路走,一面朝着四面八方来回张望着。 只见府中的各间房内此时一片漆黑,若能听见什么声音,那也是睡觉打鼾的声响。 如此这般,从第三进院走到第二进院,再从第二进院走到第一进院。 来到大门前时,将门闩一放。 快步走向门外,继而再轻轻缓缓地将大门关上。 他甫一离开西门庆府上,卯足力气一路快走。 时不时的低头看向捧在怀中的包裹,这包裹里的四样八件玉器便是他后半生存世过活的资本。 一路从狮子街回到紫石街家中,他娘王婆正是午夜梦回起床喝水,见他从外慌慌张张地走进门来。 王婆愣在当场,快步走过去。 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不在人家西门大官人府上待着,怎么回来了?” 王潮从小落魄至此,怀中捧着的这四样八件玉器乃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他一把就将王婆推开,只字不提,一路快步走到楼上自己房中。 任凭王婆站在门外如何询问,他都置之不理。 王婆紧皱眉头思虑万千,眼见如此,只得是哀声一叹,回楼下继续睡觉去了。 王潮将这四样八件玉器好生放在床上,一件件拿起来端详细瞧,瞧着瞧着,不由得泪如雨下。 若是早几年便知道自己此生能有此等因缘际会,何必还要在那临清城的三水渠活生生受苦? 早一日回到清河县,早一日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做工,只怕早已撞见了这等出头天! 翌日一大清早,王潮将这四样八件玉器放在一只木盒里,雇了一顶轿子,赶至临清城。 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轿夫们紧赶慢赶,抵达临清。 王潮找到临清城中赫赫有名的万庆当铺,将玉器拿去变卖。 此事至这一步,须得说明,其实王潮自己很清楚,大可不必特地赶到临清城变卖这些珍宝。 只不过这些珍宝他毕竟是从西门庆家中得来,若是在清河县内卖了,一旦是传到西门庆耳朵里,容易使自己择不干净。 当这四样八件玉器被王潮带进万庆当铺里时,当铺里上上下下众人全部聚至厅中,众人脸上尽皆写满惊奇。 当铺的老掌柜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况又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对于金银珠宝很是有眼光。 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件,只看一眼,立时心花怒放!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步青云 当铺的老掌柜一再询问王潮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珍宝,王潮只推脱说是自己家中祖产。 按说当铺最为忌讳的便是收不义之物,倘若遇上个打家劫舍之人,未免麻烦不断。 王潮一再坚持这四样八件玉器乃是自己家中祖产,便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这四样八件玉器足足给王潮带来六万两白银,老掌柜一再申明,王潮即便是将这些玉器卖给旁人,至多不会超过六万一千两。 他开出六万两之高价,会亲自委派镖局将这些现银为王潮送至清河县家中。 此事老掌柜可以办理的完美无缺,但是倘若王潮自己去办,未免风险太大。 王潮对此,心知肚明。 于是便与老掌柜达成了这笔买卖,老掌柜通报家小,为王潮准备现银。 他自己则是亲自找到临清城内的福源镖局,与福源镖局的总镖头陈震山细心说明。 福源镖局的总镖头陈震山经营镖局多年,在整个山东都是大大的有名,就连不少官银官府都与他委派合作。 当下陈震山眼见老掌柜亲自前来,心中清楚这笔生意不得了。 他不加衡量,收了个交情价,决定派出自己门下八大弟子中的四人亲自护送王潮。 王潮得了银子后,一直感觉自己是在梦中。 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直至和陈震山的四名弟子回到清河县里之后,这才渐渐地确信。 万庆当铺的老掌柜,虽是开出整整六万两白银的高价买下那四样八件玉器。 但经过老掌柜及其师兄弟和家族众人里外协商,费尽苦心,一通操作下来,硬是将那四样八件玉器烘炒至市价七万五千两。 此一节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其时当王潮得知了此事,王潮对老掌柜无任何怨言,毕竟这些珍宝在他手中能够不被旁人忽悠已算难得。 老掌柜为人忠厚,一副菩萨心肠,能够给他开出整整六万两白银的高价,实属王潮祖上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佑。 且说王潮带着这六万两白银回到清河县里之后,当真可称得上是平步青云。 放眼看遍整个清河县,难有能出其右者,以及与之比肩之人。 旁人暂且不提,单单只说西门庆。 他大家大业,娶了整整四个女人,家中丫鬟小厮多达三十余人。 但西门庆的实际资产其实连二万两白银都达不到。 连二万两白银都达不到的家底,便已能够让西门庆过上此等羡煞旁人的日子。 可别说王潮现如今身怀巨资,整整六万两白银了。 王潮将这六万两白银,分批次存进清河县的四大钱庄。 话说,四大钱庄之中的宝丰钱庄里人看见是王婆的儿子前来存银,都不禁很是诧异。 王潮连连推脱说是他娘王婆经营茶坊多年以来所存之积蓄,宝丰钱庄里人信以为真。 纷纷感叹王婆买卖做的不大,能够积存这么许多银两,实属难得。 现如今银子不值钱,花销本就很大,她老人家养儿开店,竟积存这么许多银两,当真难为了她。 王潮心中暗自庆幸,当他去另外三大钱庄存银时便戴上面罩隐姓埋名,死活不令旁人得知是他。 王潮存下最后一笔银两之后,想着今日要去一趟西门庆府上。 说什么也要瞒天过海将孙雪娥带走,自此而后与之一起过上锦衣玉食奴婢成群的日子。 与此同时,天汉桥边,武松府上。 前两日庞春梅已经回家了,庞春梅心中其实也有数,自己原本便是装病,况且潘金莲和李瓶儿她们也能看得出来她其实身无大碍。 倘若再这样一直装病下去,必然露馅,姑且见好就收才是。 这一遭,她在武松府上整整住了五日。 这五日里,她和武松朝夕相对,她虽还未将自己给武松,但经过这五日以来的浓情蜜意,将自己给武松也是迟早的事。 在这期间前前后后的十五日里,武松连办两件大事。 其一,武松与管家洪金燕二人联合商议决定,在清河县内开办绸缎铺子与当铺,总共两间。另打算大干一场放贷的买卖。 其二,东京城中的蔡京蔡太师过生日,武松派两名小厮前去给蔡太师送上生日贺礼,蔡太师大喜之下给武松升官。 武松原先是清河县内的都头兼主薄,品级远在知县大人之下。 蔡京蔡太师给武松直接提拔到五品大夫之职,具体官职为金吾卫副千户。 官职品级远在李拱极和王天候之上。 王天候自不必提,他是县丞,本就在李拱极之下。 李拱极作为清河县的知县大人,品级乃是七品,在蔡京一事之前,武松是李拱极的直系下属。 而在蔡京一事之后,武松便已远在李拱极之上。 他二人自相识以来,李拱极对武松多加关照,武松蒙李拱极的鸿福从一介平民百姓进入县衙官场,成为名镇清河的武都头。 当时满打满算还未过两月,李拱极便将清河县内的主薄一职给了武松,武松便在都头的基础上升了半品。 现如今二人虽然上下有别,但过往的交情还在,武松并不是一朝得了势便忘恩负义之人。 但有一节,于李拱极而言是个麻烦事。 先前,武松之所以可以兼着主薄之职,纯粹是因为他不过是区区的一个都头。 眼下他已官至五品,成了金吾卫副千户,都头一职倘若他继续担任未免有辱他威风。 于是,首先清河县内的都头便要另选贤能,而且主薄的人选也要在县衙内重新挑选。 此一事实实在在的难倒了李拱极。 其实李拱极自己都没想到,武松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 给东京城的蔡京蔡太师送上一次生日贺礼,蔡京蔡太师便直接让他做了金吾卫副千户。 这份运气,不可说不常有,简直是千载难逢。 李拱极自从当上清河县的知县以来,给东京城中的几名官员送上厚礼,结果却没有从根本上让他在朝廷里的品级获得质的提升。 武松甫一出手,立时就达到了这样的效果,李拱极心中实在为之叹服。 武松在前前后后十五日的时间里所办成成的这两件大事,其实并未用上他自己多少心思。 他多半是一个决策者,实际明面上和暗地里片片面面的操作者乃是管家洪金燕。 洪金燕受着无尽的辛苦,在这十五日里可谓是彻夜无眠,费尽苦心,熬尽心血。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他二人自从在清河县的户房里相识以来,始终情同兄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惊掉下巴 在这期间,金国英王完颜豪那边一直不断给李拱极压力。 先前伽蓝经一事虽然表面上因为李贤佑的突然出走告一段落。 但金人千里迢迢的来到大宋,若是没有得到宝藏,压根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离去。 此一事,今日白天时候武松在李拱极面前多有耳闻。 现如今武松毕竟已不是清河县的都头,他官升五品,成为金吾卫副千户,在伽蓝经的这件事情上面他已经完全可以做个甩手掌柜。 李拱极告诉他:“一个月内,如果金人得不到伽蓝经,有很大可能会直接威胁到衙门。” “我作为清河县的知县,肩膀上扛着千斤重的负担,着实无可奈何。” 武松说道:“现今宋金联盟一起攻打辽国正处在如火如荼之时,衙门里自然该当谨遵金人的吩咐,可伽蓝经一事毕竟和衙门没有直接关系。” “英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为难衙门,也确实没个道理。天地良心,他们未免有些太过胡作非为了。” 李拱极摇头叹道:“这一点我又何尝不知?可谁让人家金国是天朝上国来着?人家吩咐了什么,衙门里可不就得遵照人家的指示行事嘛。” 无论如何,金人实在是被伽蓝经折磨得心力交瘁。 先前柴氏二老费尽苦心要从经书中寻觅到藏宝图,到头来却落了个一场空。 二老正要筹集人马再去一趟李贤佑府上,结果却发现已然人去楼空。 武松连连苦笑,心想世人忧患实多,每个人都被宿命裹挟着前行,痛苦不堪。 此时,武松渐渐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回来,从膳厅走向卧房。 便在这时,只见潘金莲行色匆匆地从香闺内走出,伸手一把抓住武松的胳膊,轻声问道:“白天时候你在哪里?” 武松道:“白天我在李知县府上,怎么了?” 潘金莲说道:“白天时候王婆来家一趟,她央求我让她儿子来到咱府上当小厮,可现在府上根本就不招小厮,这不是难为我嘛。” 武松跟随潘金莲走进闺房里,武松笑了一声,随口说道:“你就随口打发了她也就是了,何苦为难。” 潘金莲摇头说道:“当时我的确是一口回绝了她,但她离开之后我仔细一想,王婆都是咱们在紫石街的老相识了。” “况且她又与奴家作邻居,相识以来她从未有过任何事来央求我,于是我就想着要不然咱二人现在带些银子过去,送到她茶坊里。” 武松心知潘金莲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与人相处时往往是得了三分礼便不饶人。 甫一开口,句句伤人,字字扎心。 一旦到了事后,她又开始难受起来。 想来白天时候她一定是对王婆说了些什么狠话,不然这么点微末之事也不至于令她有这般大的反应。 武松说道:“好办得很,现在你去备上十五两银子,我随你一同给王婆送去。” 潘金莲一拍大腿,决定了此事。 武、潘二人乘着茫茫夜色,坐轿赶往紫石街。 抵达紫石街时,掀开轿帘,眼见王婆茶坊的店门仍旧开着。 武松让轿夫们在原地等候,拉着潘金莲的玉手走了进去。 愁眉不展的王婆正在厅中忙碌,她见武、潘二人来了,连忙放下手中抹布,凑上近前热情招待。 潘金莲将方才在家里备好了的那十五两银子亲手递给王婆,诚恳道:“干娘,这些银子您尽管拿去。” “让王潮那孩子找个安心可靠的所在,学习手艺也好,让王潮那孩子读点书看看是否能考取个功名也好,全由您定夺。” 这钱王婆受之有愧,但家中一贫如洗,这整整十五两银子于她而言是一笔很大的银两。 王婆想要收下,但又不好意思。 潘金莲和武松相视一笑,武松坐在椅上轻轻抿了口茶,道:“你和我娘子是很多年的邻居了,你多半了解我娘子的为人,她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 王婆连连点头,一再地向潘金莲道谢。 王婆在厅中为二人忙活了片刻,忽然店门外有走街串巷卖茶叶的小贩途经于此。 她连忙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来,快步走了出去,与小贩在店门外攀谈起来。 武松坐在厅中百无聊赖,想亲眼看看王婆的儿子王潮究竟是什么货色。 若是这王潮颇有几分人样,随便在县衙里给他安排个差事干干也是好的。 想到这一节,武松便朝着二楼的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还未踏足在楼梯上,忽听得二楼里传来阵阵女子娇笑的声音。 武松初听时倒也没太过在意,以为是在茶房里喝茶之人,然而那声音他越听越是熟悉,便伸手示意潘金莲走过来。 潘金莲手中抓着一把瓜子快步走了过来,武松低着头嘘声说道:“你听那女子的声音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潘金莲紧闭双眼认真聆听,发觉果真很是熟悉。 他二人清清楚楚地听着二楼的女子高声说道:“实在没想过,老娘这辈子受尽辛苦,到头来得以苦尽甘来竟是全仰仗了你小子。嘿嘿!当真世事难料。” 潘金莲脱口而出道:“西门庆府上的三夫人,孙雪娥!” 武松经潘金莲这一声提醒,这才明白了过来。 武松亲耳听着孙雪娥口口声声说她到头来得以苦尽甘来竟是全仰仗了你小子。 也不知孙雪娥与何人在楼上,武松禁不住好奇,拉着潘金莲一同走向二楼。 将要走到二楼的楼梯最上面那三节时,眼见面前的一间宽敞屋子却并未关门。 孙雪娥竟然与一皮肤黝黑的少年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被窝里。 二人搂搂抱抱,肤白如皓玉。 武松心中一震,潘金莲也是惊讶的大张着嘴。 他二人一眼认出躺在孙雪娥怀里撒娇不止的少年人正是王婆的儿子王潮。 此时王潮双手捧着孙雪娥的面庞,认真道:“这些年来,你在西门庆府上被人支唤来使唤去,我心中实在不忍。” “现在我既已得了这一大笔财,嘿嘿!想方设法务必要让他们这一大家子的狗婊子贼奴才们倒了家业,吃些大苦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了不起 真有你的 王潮话音刚落,武、潘二人亲眼瞧见那被窝的一处兀自鼓鼓囊囊起来,但见孙雪娥只一条玉臂放在被窝外面。 孙雪娥由衷感叹:“该当如此,我此生命运轻贱,地位低下,在我官人府上当真没少吃苦头。” “府中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二娘子李娇儿与我还算有些交情,其他人净是欺辱我,现如今你于因缘际会之下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你可定然不要负了我。” 武松紧皱眉头,不由得将王潮和孙雪娥口中所提到的钱财与伽蓝经的宝藏联系在一起。 耳畔楼下店门外王婆与途经于此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络绎不绝,武松心绪繁杂,一再地双眼紧盯着躺在被窝里的孙雪娥和王潮二人。 便在这时,只见孙雪娥忽然坐起身来,吓得潘金莲忙是将武松拉至暗处,借由楼梯夹板的遮挡,透过夹板缝隙,朝房内望着。 所幸孙雪娥是背对着门口方向,她伸手一把将躺在她身旁的王潮拉了起来。 认真询问道:“达达,就凭咱二人这关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具体得了多少钱财?” 王潮双手一摊,笑道:“你知道这笔钱财远远高于西门庆的家底也就是了。” 武、潘二人闻言,心下大为惊奇。 眼下孙雪娥紧蹙秀眉,连连点头道:“我自是清楚,晚间我从府上偷溜出来时你便已说了的,我只是想知道具体是多少钱财。” 这王潮不想将那六万两白银如数告诉给孙雪娥,既然孙雪娥一再缠着他追问,便伸出了几根手指。 究竟具体几根手指,武、潘二人也看不大清楚。 旋即,只见孙雪娥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颤笑连连,快速着躺了回去。 一声感慨:“这个叫做什么啊,就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潮和孙雪娥二人如同一对天命鸳鸯一般,孙雪娥伸脚随意将房门紧紧关闭了上。 继而,房内不断飘来某种物事快速撞击墙板的怪异声响。 武、潘二人顺着二楼的楼梯走了下去,此时王婆回来了,他二人满脸奇怪神情的望着王婆。 王婆脸上写满了窃喜之色,道:“这茶叶新鲜得很,可比咱们县里大铺子里卖的茶叶好多了。斤两也很是足够,啊哟,实在很是划算。” 看来王婆对于二楼里发生的事情连一丝一毫也不知道,一面还忧心忡忡地说着:“唉!王潮这孩子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前前后后这才在西门大官人府上干了几日啊?说不干便不干了,早知他命中连这么点造化都没有,他从小我便将他给扔出去才是。” 潘金莲紧蹙秀眉满脸诧异神色,转头望向武松。 武松左思右想也是大为惊奇,他二人并未在王婆茶坊内久留,稍坐片刻便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上,他二人坐在轿内彼此都是一言不发。 快要到天汉桥边时,他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西门庆该有苦头吃了!” 光阴迅速,时光匆匆,弹指间四日时间便过去。 这一日,武松和潘金莲及李瓶儿三人在刚开张不满半月的当铺里坐着吃点心。 当铺内除了他三人,另有一位票台。 当铺内的票台之人是管家洪金燕的侄儿,此人老实憨厚,他三人方才走进来时此人便站在案内笔走龙蛇,不停写写画画。 好生忙碌了一会儿,眼下终于得了会儿空。 抬起头冲着武松双手抱拳说道:“武都头,哦不,现如今该叫武千户了才是。” “武千户,我姑母他承蒙您厚爱在您府上当管家,小的在这里谢过了。” 一面说着,深深一鞠躬。 武松连忙双手一抱拳,道了声客气。 武松问他:“先前诸事缠身,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姑母过问一句,你尊姓大名?” 此人说道:“武千户,小的大名洪国梁。” 武松点点头,将洪国梁的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潘金莲说道:“你既是洪金燕的侄儿,那咱们就都是自己人来着。你在当铺里好生做着,过个一年半载的,直接把你升为当铺司理。” 洪国梁心花怒放,连连道谢。 他正要向武松汇报近两日以来的当薄事物,忽见一男子手中捧着一只巴掌大的木盒风尘仆仆走进。 走到柜前,对洪国梁说道:“今日把这个也当了!” 一面说着,此人将木盒打开。 洪国梁用心瞧着,微一皱眉,为难地道:“啊呀,这两只扳指前两日你来此当羊绒袄时便已拿来过了的,你就即便是当了,也没几两银子啊。” 这人乃是清河县内的一个破落户,过了年节之后,日子委实撑不下去了,开始变卖起家中财物。 他只顾着点头,武松和潘、李二人坐在一旁也能够瞧得出来。 这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连此等贴身物事也拿来变卖。 只听得他说道:“你拿银两来便是,今日县内最大的酒楼翠凤楼开张,我一心急着去白吃白喝呢。” 洪国梁连忙填写当票,随意从柜内掏出二两银子来,递给这个破落户。 旋即他在以口唱,将这笔买卖交易完成。 李瓶儿冲着武松笑说:“翠凤楼这两日我的确是多有耳闻,酒楼掌柜的财大气粗,豪掷近万两白银进去。” “当真可称得上是大为铺长的了,就连二楼和三楼的阁子都造出不下五十间。” “但若是说今日开张可以去白吃白喝,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却哪里能有这般美事?” 武松笑而不语,填写完当票的洪国梁说道:“夫人您先别笑,此事还真有。翠凤楼的掌柜若是财霸一方的名门员外那也罢了,偏偏是开茶坊的王婆儿子王潮。” “还真别说,我小时候有段日子住在紫石街里,与王潮那小子倒也有点微薄交情,嘿嘿!也真是不知道王潮那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几年不见,竟然财大气粗到了这步田地,实在令人殷羡啊,真有他的!”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深深凝望着彼此,想起四日之前他二人在王婆茶坊内亲眼撞见的那一幕。 当晚王潮和孙雪娥二人说的话至今仍旧萦绕在耳畔。 武松和潘金莲当即决定去翠凤楼走一趟,看看排场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手豪气 白吃白喝 武松,潘金莲,李瓶儿三人当即乘轿前往翠凤楼。 三人一路迎着春风,大街小巷里尽是满满春意。 清河县不少的百姓都与他三人一样,快速前往翠凤楼。 在翠凤楼临开张的这几日里,王潮砸下不少银两在清河县内广而告之,企图让自己的酒楼在整个清河县里以最快速度打响招牌。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一时间,清河县的百姓们都对翠凤楼趋之若鹜。 倒是想要瞧瞧,这间号称清河县有史以来最大的酒楼究竟是一番什么模样。 过不多时,武松等三人的轿子已经行至翠凤楼门前。 三人依次从轿内走出,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只见翠凤楼店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来来往往的客人们络绎不绝。 武松等三人随着人潮走进店内,眼见翠凤楼果真气派非凡。 光光是在店内来回穿梭的店小二都多达三十余人,更不要说厨房内掌勺的庖丁师傅了。 在店小二的引领之下,武松等三人坐在一处靠窗的桌前,店小二拿出一张菜单放在桌上,又取来一只毛笔,冲着武松双手奉上。 “客官,您想要什么拿笔在菜品名称上画个圈便是。” 武松双眼紧盯着菜单,问道:“不需要银两吗?” 这店小二笑道:“今日本店开张,掌柜的一心只想让咱们翠凤楼在清河县内打响名气,凡是前来光顾者,通通免费。” 潘金莲和李瓶儿听见这通通免费四字,连忙看向彼此,李瓶儿嘘声笑说:“还真的是白吃白喝。” 潘金莲望着店小二,冲着店内几十号的客人用手扫了一通,问道:“又不是仅仅一两个人,这么多的人,你们酒楼能够负担得起吗?” 店小二笑了,环抱双臂道:“这位娘子,小的也知道您是何意,但也怨不得您,毕竟我们掌柜的到底有多么财大气粗您也没有见识过。” 店小二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穿金戴银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老妪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这老妪急声道:“你去忙你的,这里不用你照料。” 店小二回身一看这老妪,忙是恭恭敬敬点头快步走开了。 这老妪并非旁人,而是前几日刚刚露面过的王婆。 潘金莲花容失色,快速起身走到王婆面前。 双手搀扶着王婆上上下下打量着,惊叹道:“啊哟,奴家却不敢认了,这还是干娘吗?几日不见,干娘竟出落成这副模样。” 王婆满脸堆笑的看着武、潘二人,将李瓶儿身旁的一张空椅亲自搬了出来。 只身坐下,笑吟吟地道:“我儿王潮出息了,发了一大笔横财,你们眼前所见全是我儿王潮掏银子置办下来的。” 武、潘二人看向彼此,脑海里均是浮现起先前那一夜里王潮和孙雪娥二人躺在被窝里所述之言。 武松笑说:“这王潮实在了不起,看来你这个当娘的先前倒是有眼无珠了。” 王婆乐得身子连连颤抖,点着头道:“谁说不是呢!要么人总说真正有出息的孩子都是深藏不露的,老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正说着时,王潮和孙雪娥二人肩并肩从一面屏风后边转了出来。 王潮亲自为武松敬酒,道:“武千户名震天下义薄云天,今日能够赏脸前来给我王潮捧场,实在人生一大幸事。” 说罢,王潮一饮而尽。 原来,一个时辰之前孙雪娥写了数封请帖。 其中一封便是王潮主张着要给武松送过去的。 那封请帖早已送到天汉桥边,但那时武松等三人在当铺里,并不知道此事。 此时武、潘二人眼见孙雪娥俏脸儿红晕,似是刚刚吃了几杯酒,显是有些微醺。 孙雪娥冲着他二人道了个万福,笑说:“几日不见武都头和武夫人,别来无恙。” 武、潘二人坐在原位,对孙雪娥双手抱拳。 王潮自发迹以来,心中一直揣着他那金莲小娘。 眼下佳人端坐在他面前,一时间他心中波澜起伏,实在感触颇深。 正要说话,一个书生模样,年岁约莫在四十岁左右的高个男子手中捧着纸笔快步走了过来。 冲着王潮低声嘀咕了一番。 王潮向孙雪娥得意的一笑,轻轻拍了拍这人肩膀,道:“你是雪娥的娘家亲戚来着,又饱读诗书,店内诸事我托付给你很是放心的。你自办理去便是。” 这人恭恭敬敬的告退。 孙雪娥一再嘱咐他好生看管店内诸事。 王潮发迹之前毕竟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今日来翠凤楼光顾者确有不少清河县内有头有脸之人。 但他一个人也不识得,至多是打个照面罢了。 这顿饭王潮和孙雪娥始终坐在武松这一桌,未曾离步。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夕阳西下,武松等三人酒足饭饱暂且先告退了,王潮和孙雪娥这才颤笑着回到楼上。 离开翠凤楼之后,武松等三人眼见夕阳如血满山红光,恰是一幅美如画的黄昏美景。 三人临时改变主意,让轿夫们将轿子抬至老城北门,三人要去走一走。 轿夫们遵命行事,乘着夕阳将轿子调转方向,朝着老城北门悠然行去。 这一日,西门庆府上正在翻新整修第二进院里的几间房屋。 家中刚来的小厮王潮突然发迹一事,已在清河县内传遍。 家中上上下下都是满头雾水,先前那王潮来府上做工时傻头傻脑的,被小厮们耍的团团乱转。 不禁是引起玳安和来旺等人的联想。 莫非这王潮其实并非是王婆的儿子,而是县城里某个员外富商的儿子来府上体验生活? 无论如何,玳安和来旺的肠子都悔青了。 想先前那王潮并未表露身份时,他二人那般算计他。 从此以后,王潮在清河县内平步青云大展拳脚。 他不报复他们都已算是不错,他们日后在清河县里只怕屡屡碰壁,做什么事都会遇到千般万般的阻挠以及障碍。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若是回到王潮来到府上的第一天时,他们非得将王潮当做祖宗一样供奉起来。 一整天下来翻新整修房屋,众人都是闷闷不乐忧心忡忡,仿佛末日将至一般。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诡诈的庞春梅 可惜,可叹。西门庆之父西门达当年处心积虑藏在夹墙内的四样八件玉器,彻彻底底的不翼而飞。 西门庆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此番翻新整修家中房屋,一日两日过去,夹墙之秘便也就随同着岁月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话说孟玉楼这段时日以来始终也没去天汉桥边附近与武松幽会,心下烦恼不堪。 若是西门庆没来她房中还好,一旦是见了面,孟玉楼必拿话激他。 西门庆常常被孟玉楼激得满心郁闷,想先前孟玉楼刚进门时温柔贤惠知心可人。 结果还未满一月,这妇人便就本性暴露。 毕竟她带来的财产甚多,西门庆又不敢找茬将她给休了。 生药铺子里面的生意每况愈下,府上开支又这么大,一旦是到了那万不得已之时,必然要倚仗孟玉楼拿银子钱贴补。 他以为这妇人本性便就如此,这妇人既然每日撒野不断,放手任由她去便是了,又何必自讨没趣? 渐渐的,西门庆来孟玉楼闺房里过夜的次数日趋减少。 孟玉楼整日里私心大发,一旦是坐下或躺下时,满脑子里全是武松的身影。 无时无刻都在寻找机会和武松去天汉桥边附近的那间民宅里私会。 这日她趁着家中翻新整修房屋,特地将丫鬟秋菊叫到房内,递给秋菊二两银子,让她帮着给武松捎封信过去。 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孟玉楼就开始在府上遍寻可靠人选。 经过一番衡量定夺,她发现秋菊此人老实憨厚性格软弱,是个不二之选。 果不其然,秋菊一旦收了银子便老老实实的为她办事。 秋菊从府上出去时天色渐暗,至多半个时辰也就该回来的。 孟玉楼满心期盼着今夜可以如她所愿,一旦是将武松约至天汉桥边附近的民宅里,她务必要让武松娶她。 若是武松不肯,哪怕与武松来个鱼死网破都是势在必行。 反正武松现如今已是金吾卫副千户,况又名震天下,手下甚多。 倘若她将他二人之间的事情抖搂了出去,于武松而言可就脸上无光。 就即便不说身败名裂,对武松却也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这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计不可用。 实则是先伤己后伤人,对方肝肠寸断的同时,自己也是深受灭顶之重伤。 半个时辰过后,秋菊回来了,给孟玉楼带了封信回来。 秋菊告诉孟玉楼:“武千户说了的,这封信务必要夫人您端详细看。” 孟玉楼伸手一把紧紧抓住这封信,看见上面写着:今夜亥时三刻老地方相见。 孟玉楼在秋菊面前按捺着心中狂喜,故作从容道:“秋菊啊,那二两银子你好好收着,你为我办事,可少不了给你好处。日后这种好事多着呢。” 秋菊满面堆笑道:“夫人既给了我那二两银,我自然要为夫人好好办事,放心吧,我这人老实得很。” 如此这般,孟玉楼连忙坐在镜前描眉画眼,心下已然乐开了花。 秋菊背身告退。 她刚刚走出房门没两步,忽听得第二进院里传来招呼声:“秋菊啊,你快些去二夫人房里将剪刀胶布拿来,这梁子须得用此法解决了!” 秋菊应了一声,转身朝着李娇儿房中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李娇儿房门前,忽见庞春梅快步走了过来,春梅轻声问她道:“方才你这出出进进的,四夫人让你去干什么了?” 秋菊一怔,道:“没……没干什么。” 方才秋菊在孟玉楼房里出出进进的,自然逃不过庞春梅的法眼。 在府内丫鬟众人里,庞春梅最瞧不上眼之人便是秋菊。 秋菊为人迟钝,脑子不够用,干什么都比旁人慢个半拍。 庞春梅眼见秋菊隐藏秘密不说,便决定诈上一诈。 庞春梅随同秋菊从李娇儿房中拿了剪刀和胶布送去第二进院里,完了之后,庞春梅拉着秋菊走进房中。 庞春梅双手按着秋菊双肩坐下。 庞春梅将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道:“按说咱二人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很多事我不应当对你说。” “但咱二人前后进入老爷府上做丫鬟相隔也没多久,有些事我该对你讲,不然实在对你不利。轻一些的,也就是老爷将你逐出府门,重一些的,恐怕你会有性命之忧啊。” 秋菊听了,立时害怕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春梅姐,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庞春梅心机城府至深,为人冰雪聪明至如斯田地,只此两句话就将秋菊给唬住了。 庞春梅一番添油加醋,满口编排孟玉楼,硬是编了一件西门庆想要将孟玉楼给用毒害死之事。 一面还口口声声说着:“其实那天夜里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老爷说话,纯粹是苍天开眼,知道你有今日这一遭,这是让我来救你性命啊!” 秋菊吓得不轻,可她毕竟从孟玉楼手中得了二两银。 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此事她当真不能说。 庞春梅见她仍旧守口如瓶,干脆说道:“实在不行我这便去禀报老爷,让老爷给你些颜色瞧瞧罢了。也怨不得我啊,谁让你行事不机敏了。” 秋菊眼见再也兜揽不住,只得是将孟玉楼幽会武松一事告诉给庞春梅。 庞春梅听了后,心神大震,实在想不到原来孟玉楼和武松在暗中刮喇上了! 一番旁敲侧击,从秋菊口中打探到了他二人幽会地点。 庞春梅将具体位置记在心中,打算今夜亲身前往。 若是孟玉楼刮喇的是旁人,庞春梅至多只是看看热闹罢了。 偏生孟玉楼刮喇上的是武松,庞春梅一颗芳心早已交给了武松,心中十分清楚,自己想要嫁给武松实在很难。 她先前经过几日装病待在武松家中,与潘、李二人打了几次交道。 心中十分清楚潘金莲和李瓶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此时又有了孟玉楼,她嫁给武松之事便变得难上加难。 这可不成,今夜之事她非得插上一脚不可。 回去之后,庞春梅见吴月娘没在房里,便端坐在镜前,用吴月娘的胭脂眉笔细心打扮。 一番描眉画眼过后,隐隐约约大有要与孟玉楼争奇斗艳比美论高下之势。 第一百五十六章 深夜跟踪 庞春梅独自一人端坐在房内镜前描眉画眼,一会儿快速拿起胭脂水粉,一会儿轻轻放下眉笔,独个莺莺燕燕落璎缤纷。 她原本便是个孤芳自赏之人,此刻一面悉心画着,一面回想起自己此生孤苦无依受尽困苦,挨到后来好不容易遇见了武松这命中注定之人,结果却又被孟玉楼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贼贱妇给暗中截了胡。 须臾,待得她化妆完毕,眼见镜中自己粉雕玉琢宛如仙子,怔怔愣在当场不禁是顾影自怜。 此时月色初升,惨惨白白的月光顺着房门斜斜映照进来,一大摊恰似碎银那般流淌在地上。 她轻轻转过头去,看见落在地面月光上的自己身影,不禁是轻轻一阵叹息。 便在此时,刚在膳厅里吃过饭的吴月娘在两名丫鬟的拥簇下走进房内,一眼瞥见庞春梅端坐在镜前,俏脸儿上浓妆艳抹粉雕玉琢,吴月娘看得呆了。 “怎么了这是?天色已晚闲来无事的,还梳妆打扮起来了。”吴月娘走了近些,轻声问庞春梅。 庞春梅听见吴月娘的声音,立即抽离回来注意力,连忙从椅上直起身来。 “夫……夫人。”庞春梅望着吴月娘,吞吞吐吐的。 吴月娘在庞春梅身畔左看右看,见庞春梅忽然间花容失色结结巴巴,一抹狐疑迅速在吴月娘脸上荡漾开来。 二人站在彼此面前,各怀心思,都是怔怔无话。 当晚刚至亥牌时分,庞春梅掩身藏在院内暗处,过不多时,眼睁睁看见身披一条白线挑衫儿的孟玉楼轻轻推开房门。 一脚轻跨出门槛,在一派苍茫夜雾之下脚步迅捷地朝着第一进院走去。 庞春梅定睛瞧了她片刻,望着她将眼走进第二进院里时,庞春梅才迈开脚步一路紧挨着墙边悄然跟了出去。 在去天汉桥边的一路上,庞春梅始终暗中紧随坐在大红轿子里面的孟玉楼,其时夜雾茫茫,庞春梅生怕将孟玉楼给跟丢了,于是便连一刻也不敢停歇。 最终,轿夫们将孟玉楼的大红轿子抬至天汉桥边,孟玉楼手忙脚乱地掀开轿帘朝着外面张望了出去,一声吩咐:“在此地停下。” 轿夫们得了令,急忙听命停轿。 孟玉楼从轿内走出,伸手扔给了轿夫们一点碎银,东张西望着朝着自己早前用银子买下的那栋民宅门前走去。 还未走出二十步远,走在暗处紧跟不舍的庞春梅看见孟玉楼兀自停住脚步,继而身子一转,向她左手边的一条小巷里走去。 庞春梅秀眉一挑,心想:孟玉楼这个贼贱妇行事果然仔细,她故意命轿夫将轿子停在此地,实则是为了确保这件事干得密不透风,不着一丝痕迹。 平日里这贼贱妇在府上行事沉稳,为人老成稳重,怪不得就连夫人吴月娘她都对孟玉楼高看一眼。 如今夜这等事,若是换了个心浮气躁毛手毛脚的女子,多半也不会像她这么干。 庞春梅这么一面想着,双眼深深凝望着孟玉楼的妖娆倩影都已行至小巷一半时,才敢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此时月升中天,繁星璀璨,凛冽寒风在庞春梅耳边呼啸而过。 庞春梅一路快步走着,有那么一刻甚至连呼吸都忘却了,生怕走在前面办事机敏果断的孟玉楼将她看了个正着。 所幸爱郎就在前方不远处安然等候着孟玉楼来到,孟玉楼私心大发酸麻阵阵,满心只盼着自己能够早一刻走到爱郎武松面前,务必争分夺秒。 于是这般,庞春梅在后面紧紧跟随孟玉楼走了一路,硬是没个事。 弹指间,孟玉楼已走到小巷尽头,停步驻足站在原地,转头朝着右前方一排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民宅住舍远远望去。 一眼望见武松正站在房门前,她当即笑面如花,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庞春梅顺势潜身在一户篱笆院墙内,远远望着孟玉楼跑到武松面前,二人立时紧紧抱在了一起,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庞春梅对孟玉楼气得、恨得,顷刻之间心中的醋坛子便就摔了个稀巴烂。 起初她的俏脸儿上并没什么表情,然而弹指间便变得满脸阴鸷。 左手紧紧抓着篱笆院墙,指甲深深嵌进院墙里。 只听得孟玉楼娇声问道:“你我二人分别这么久了,你可想我吗?” 庞春梅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很仔细,但武松说话声音太轻,庞春梅倒也没听清武松到底是如何回答孟玉楼的。 片刻之后,只听见孟玉楼颤笑连连,似是已经急不可耐的了,急声道:“那便好啊,今夜咱二人在这小窝里好生缠绵,爱郎你可得耍尽了威风将奴家成全好!” 孟玉楼话音刚落,与武松搂搂抱抱着便要从怀中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庞春梅眼见如此,心知再也耽搁不得,于是便快步跑了过去。 孟玉楼已将钥匙插进锁头里,笑得花枝乱颤,正是美得一派意兴阑珊,道:“其实奴家心中明镜的,你家中的那两位娘子定然夜夜不肯将你放过。”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谁让你武千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任凭哪个娘儿们见了你都是失魂落魄。” 武松道:“这话若是旁人说了倒也合情合理,但是你嘛……” 庞春梅隐隐约约听见“啪嗒”一声脆响,猜想孟玉楼此时应当是已将门上锁头拧开了。 孟玉楼笑问:“我又怎样?” 武松道:“你官人毕竟是那西门大官人,西门庆长相模样自不必多说,就便不是万里挑一可也是相当出挑,你至于为我这般失魂落魄?” 武松前世便不属帅哥那一挂,尽心尽力捯饬下来,至多也只是有些小帅罢了。 武松本人的长相虽是浓眉大眼,满脸浩然正气,可是与西门庆相比却差了一大截。 怎料孟玉楼却认真说道:“我官人他长相模样并不差自然是真的,可他又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呢?就好比县里的花脸粉头,将他们扔进人堆里想必也没几斤重,连毛带屎加在一起也只配和野鸡比比长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要挟 孟玉楼的这番话听上去虽然粗俗丑陋不堪,被人听进耳朵里却极易令人捧腹。 此时庞春梅在夜雾的遮蔽之下与他二人已是近在咫尺,听见孟玉楼说着“就好比县里的花脸粉头,连毛带屎加在一起也只配和野鸡比比长短”。 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庞春梅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在孟玉楼的一片娇笑声中用力清了清嗓。 武松和孟玉楼听见咳声,二人立时愣在当场。 孟玉楼花容失色,连忙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在苍茫夜雾的遮蔽之下,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赫然伫立在当场, 孟玉楼吓得极了,失声惊呼:“何人!” 武松也是皱紧了眉头,定睛望着这道倩影。 庞春梅见自己只是这么轻轻清了清嗓孟玉楼便吓成这副模样,心知她为人虽是老成持重,但毕竟妇人家家的心里根本担不住事。 遇到点大事小情的多半便就吓得要死要活,她心下一阵窃喜。 旋即,她得意地一笑,快步走到孟玉楼面前,趾高气昂道:“四夫人,您说能是何人啊,当然是我啊。” 孟玉楼秀眉紧蹙,当她看清了庞春梅的面目之时,心中“咯噔”一声,彻底愣在当场。 武松讶异道:“春梅?是你!” 今夜庞春梅亲眼目睹自己的这命中注定之人与府上的夫人偷偷幽会,刚一见面便急得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醋坛子本就便在心中摔了个稀巴烂。 眼下她既已现了身,可武松却仍旧将孟玉楼深深搂在怀里,一时间又气又恨,就连这颗本来热乎乎的心都凉了半截。 庞春梅紧咬白牙,厉声道:“正是我,武千户很是意外对吧!” 这刁钻蛮横惯了的小妮子当下便要冲到孟玉楼面前撕破脸,孟玉楼本就惊慌失措,此刻眼见庞春梅这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当下忍不住勃然大怒。 “贼囚根子,你算哪根葱哪颗蒜,竟敢在暗中偷偷跟踪我。平日里在府上懒得理你,不想你这贼奴才居然蹬鼻子上脸了!” 孟玉楼伸手指着庞春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武松被二女夹在中间情难异常,无论他帮谁那可都是他的不对,于是就只得一再劝阻。 孟玉楼也是生怕再生事端,于是便一把紧紧揪住庞春梅的衣领,冷声道:“贼奴才,你若是铁了心的想要大闹一场却也不要在此,跟老娘进房里论去!” 庞春梅赌气似的,咬紧牙关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道:“怕你啊!” 说话间,庞春梅没好气地一把甩开武松的手,跟随孟玉楼脚步快速走进院内。 武松实在叫苦不迭,怎么可能想得到庞春梅竟会知道了此事,送着二女走进院内之后他连忙用锁头将房门反锁了上。 孟玉楼仍旧不肯松手,气忿忿地拉着庞春梅朝着闲间门前走去。 一把拽开了门,用力将庞春梅推了进去。 孟玉楼亲自掌上了灯,端坐在桌前的一张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来,冲着庞春梅破口大骂。 武松心里十分清楚,孟玉楼和庞春梅同为西门庆府上之人,各居其位,平日里多半是已积攒了许多意见乃至是仇怨。 今夜孟玉楼与自己在此地幽会又被庞春梅撞了个正着,她二人多半是要大打一场的。 武松从院内走进闲间,同样如同方才在院门前那样将房门给反锁了上,走过去将双手轻轻搭放在庞春梅的香肩上。 武松正要说话,庞春梅冷冷地问道:“四夫人,您骂够了?” 孟玉楼气极,哪里还能骂得够?分明是要将庞春梅骂得狗血淋头才能解了心头之气。 庞春梅冷声一笑,道:“在府上您是下人奴仆们高高仰望着的四夫人,但在此地,嘿嘿!您怕是连什么也都不是。” “我只说一句,今夜之事您多半不想要老爷他知道吧?您冰雪聪明的,不会不知道老爷得知了此事的后果吧?” 庞春梅一面说着,孟玉楼的恶毒咒骂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犹如被一桶深井冰水浇溉了一大通似的,怔怔愣在当场。又如一梦惊醒那般。 半晌过去,她才怔怔问道:“你……你说什么?” 庞春梅环抱双臂,秀眉一挑,莞尔笑说:“旁人不知道,但我可心知肚明。孟三儿,你亡夫杨宗锡死后给你留了一大笔财产,可孟三儿你这门亲事嫁的好得很啊,这一大笔财产你连一分一厘都没留下,全须全影地全都给带进府中,交给老爷他看管。” “若说你是个没来历的小人物那倒也罢了,与夫家过不下去了日子按一纸休书也就是了,可你能吗?那一大笔财产你就心甘情愿地给了人家西门庆啊?” 孟玉楼先是怔怔愣住,继而又缓缓低下头来,心中开始打起了拨浪鼓。 她却以为怎地,西门庆满府上下莫非当真没个心机莫测之人了? 她的那些事情,庞春梅早已便在暗中摸了个门儿清,就连她在娘家之中排行第三,小名孟三儿的这一事都给调查了个明明白白。 庞春梅还真不是反客为主,今夜这档子事其实从一开始便是庞春梅牢牢揪住了她的马脚,站在了制高点。 冷不防的,孟玉楼大感后脊背阵阵发凉,一条高高翘起的腿儿都登时落了下去,垂头丧气道:“春梅姐,那您到底是想要怎么呢?” 武松眼见孟玉楼如此,倒吸一口凉气,心知此事于孟玉楼而言当真可算滔天大事无法收场,连忙转头看向庞春梅。 庞春梅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同样也是如孟玉楼那样高高翘起二郎腿,伸手轻轻托住孟玉楼的下巴,冷冷地道:“有这么三件事需要你办,第一件事是姑奶奶我要你的那张南京拔步床。” 庞春梅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着实是令孟玉楼万分窘困,开口便要她将自己的那张南京拔步床给了她,这物事于她而言可说是主心骨,若是没了这物事,她便丢了半条命。 孟玉楼万般无奈,看了看武松,柔声问道:“春梅姐,您想要银子是不是?开个价出来便是,这拔步床我实在是……” 庞春梅瞪大了双眼,一字一顿道:“无他,姑奶奶只要南京拔步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奴家竟将袜子忘了穿 孟玉楼的拔步床价值连城,先前孟玉楼嫁给西门庆之时将这张拔步床从家中带到府上。 府上几名娘子都没有拔步床,就连出身名门的吴月娘都包含在其内同样也没有拔步床。 武松先前对拔步床多有耳闻,说来,这拔步床单是一张之造价便已近千两,真真正正的是非常人所能及也。 孙雪娥房中的丫鬟迎春当初被买到府上,不过才用了五两银子罢了。 先前已然上吊自溢了的宋惠莲当初被买到府上,不过也才仅仅六两银子而已。 若以具体银两来计算,一张拔步床的成本便能够抵得上二百多名丫鬟。 此刻庞春梅一口咬死索要孟玉楼的南京拔步床,孟玉楼自是舍不得将自己的拔步床拱手让给庞春梅。 但今夜之事的把柄毕竟被庞春梅牢牢抓在手中,却也由不得孟玉楼。 孟玉楼眼见拔步床一事根本就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庞春梅居高临下一般地望着孟玉楼,嫣然笑道:“春梅先行谢过四夫人了,按说你我二人毕竟主仆有别,有着上下之分,今夜之事是春梅无礼了。” “话说到哪里便算到哪里,既然四夫人已经同意将拔步床给我,具体何时命人将拔步床从你房中抬到我房中呢?” 此事于孟玉楼而言,当真与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无异。 她心下一番思量,若有所思地道:“床里放着我的一些金银细软,回到府上之后尚且需要整理,一上午时间合该够了的。” “那便明日下午未牌时分吧,届时我命小厮和丫鬟去我房里将拔步床给你抬过去。” 庞春梅从孟玉楼口中确定了具体时间,当下心中一喜,起身亲手将孟玉楼从太师椅上搀扶起身。 望着武松笑说:“先前我在你府上连住数日,我虽未将身子给你,可咱二人每日背着你的那两位娘子互诉情话,我对你的意思相信你是非常清楚。” 孟玉楼秀眉紧蹙,经不住地花容失色。 武松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正是。你对我揣着什么心思我心里面十分清楚。” 庞春梅兀自鬼灵精怪的一笑,道:“武千户今夜和我家四夫人在此地相会,若说春梅心中没有半分嫌隙,那根本也是无可能。” “不如这样,趁着现在天色尚暗,你我三人在这间房里神不知鬼不觉,咱三个莫不如现在去里边玩上一场。” 武松和孟玉楼心下齐齐一震。 孟玉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庞春梅为人原来如此花样多端。 平日里在府上,却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心高气傲是她,自命不凡也是她。 却不曾料到,原来庞春梅在暗地里玩儿的竟是如此之花! 孟玉楼自布贩杨宗锡死后,她身边虽是男人不断,早已是个残花败柳。 但也从未如庞春梅这样起过如此开放时尚的心思。 当下她心乱如麻,一对明眸善睐,痴痴地望着武松。 武松一眼瞧出孟玉楼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思,今夜之事实出意外,武松心中根本没有一丁点准备。 他尚且还在犹疑,庞春梅已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孟玉楼,朝着里边屋子快步走了过去。 三人刚进去时不过才亥时四刻,待得孟玉楼秀发蓬乱、衣衫不整的被庞春梅从里边使唤出来斟茶倒水时,那都已是三更天时分。 今夜被庞春梅撺掇出来的这一事于孟玉楼而言,正如大梦一场。 庞春梅在她心中的固有印象又是何等一番的天翻地覆? “四夫人,您倒是快着些啊,我二人都已很是口渴了,若是再慢个半刻,只怕我又要伸手扇你了。” 孟玉楼快速将三只茶杯摆放在桌前,一面快速倒水,一面听庞春梅在里面大呼小叫着。 听庞春梅说“若是再慢个半刻,只怕我又要伸手扇你了”这话,她霎时间俏脸儿羞红,难为情地一笑。 她本想答复庞春梅,可她实在羞于启齿,于是便想:半晚时间,你屡次三番地伸手扇我身子,到底羞也不羞? 说来,你这番话倒是在武松面前给我留了些面子,你不说把我骑上,都实在已算是大开天恩了的。 孟玉楼这么想着,将三杯水放在一方木托上,小心翼翼地快速端起,一路走了回去。 如此这般,一路至卯牌时分。 庞春梅透过窗棂,看见外面天色已然蒙蒙亮,便伸手推了推沉沉熟睡着的孟玉楼。 庞春梅凑近至孟玉楼耳边嘘声道:“四夫人,天色即将大亮,咱二人回府上去吧。” 孟玉楼早已进入梦乡,当下突然听见庞春梅说话,猛然睁开双眼。 艰难地爬起身来,看了眼天色,轻轻点头道:“时辰确实已经不早,现在便回去。” 二人一番穿戴,一前一后的下了床。 孟玉楼坐在床边穿鞋时与武松约定了个时辰,三人说好今夜再在此地相见。 武松站在地上双手掐腰,看着孟玉楼和庞春梅双双从房内走出去。 孟玉楼才走出几步,猛然回过头来,朝着床里看去,失声说道:“啊哟,奴家竟将袜子给忘了穿。” 孟玉楼便要转身折返回去,庞春梅冲着武松一笑,用力眨了眨眼。 继而一把紧紧抓住孟玉楼的手,急声道:“事不宜迟,时辰可不等人啊,四夫人快些随我走。” 孟玉楼百般无奈,满脸苦笑道:“我袜子忘了穿啊!” 庞春梅则是笑说:“袜子忘了穿便忘了穿,那又何妨?” 庞春梅这么拿话顶着孟玉楼,硬是将孟玉楼生生地给拉了出去。 武松站在门口,望着二女渐行渐远的身影,抬起头来,眼望已然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想起今夜前前后后发生的种种,不禁是心中一热。 二女走远了后,武松才回到房内一番整理,将物事该装的装该扔的扔。 半个时辰之后,从院内走出,锁上房门,一路回家去了。 其时月明星稀,空气微凉。 武松一口气走出二十多步,忽然感觉身上一片燥热,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两条大腿竟然红肿了起来。 猛地想起昨夜孟玉楼和庞春梅二女情急时,不住地在大腿上面狂拍狂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忍痛割爱 庞春梅和孟玉楼二女回到府上之后,一路偷偷摸摸的回到各自房中。 走到孟玉楼房中门前时,庞春梅兀自停下脚步,伸手轻拍了拍孟玉楼的香肩。 笑吟吟地道:“四夫人切莫忘记了答应我的事。” 孟玉楼正要去开门,缓缓转过身来,将双手搭放在身前,端的是一副知性端庄的模样。 轻一点头,微笑道:“春梅放心便是了。” 庞春梅迈开脚步,高举着左手冲着她挥了挥,示意她可以回房了。 庞春梅心想:你这老婊子,在老娘面前装什么名贵妇人。 昨夜你是如何惨叫呐喊的,昨夜你是如何狼狈乱爬的,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 嘿嘿!经此一事我可也算是看清楚了你这老婊子的真实面目了。 庞春梅想先前孟玉楼刚刚嫁进西门庆府上的那一日,眼见她通体上下珠光宝气,穿金戴银,行事端庄得体。 一颦一笑,尽显名贵妇人之姿态。 当时孟玉楼对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甚为客套,当日庞春梅便看出孟玉楼这人讲究甚多,到底不是个没来历的女子。 但是一夜时间过去,孟玉楼这人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庞春梅心中可有了数。 她们都是做娘儿们的,按说理应都明白对方都有那样一副贼贱妇的不值钱模样。 应是大家互相都是半斤八两,大哥也别笑话二哥。 可孟玉楼这人平日里在府上实在把架子端的忒厉害,难免让庞春梅对她高看一眼。 庞春梅这么想着,一路回到吴月娘房中。 轻轻缓缓推开门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转过头,朝着房内西南方向远远眺望而去。 一派隐隐约约之间,只见吴月娘正沉沉地熟睡着。 她不敢作声,将身上比甲脱了,将鞋褪了,合着衣裳躺进被窝里。 心中思量着今日收了孟玉楼的拔步床之后,该把时间利用好,尽快将手头的活儿做完,今夜再去那天汉桥边与武松相会。 就这么寻思着,渐渐的进入梦乡。 她一觉醒来时已是日照三竿头,未在房中看见拔步床的半个影子。 当即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暗暗寻思:孟玉楼这老婊子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起床随口吃了两块点心,嚼了一颗橙子,推开房门,一路找到孟玉楼房前。 伸手在门上用力敲了敲,听见孟玉楼的声音:“何人?何事?” 孟玉楼的声音听上去甚为不耐烦,庞春梅也知她定然心烦意乱,掩面偷偷笑了笑,放声说道:“四夫人,是春梅我。” 良久,孟玉楼走到门前为庞春梅开门,二女甫一相见,心中均是各怀鬼胎。 孟玉楼对自己的拔步床恋恋不舍,她一个时辰之前一觉睡醒过来便愁容满面,在房内来回踱步,琢磨着究竟该如何将这一事给遮过去。 而庞春梅自昨夜之后就对她百般看不起,一想到她,便是一口一个老婊子。 但她对庞春梅其实也是百般芥蒂,万般轻蔑。 心中十分清楚拔步床价值连城,这一张拔步床足够可以买来庞春梅这等贱人的二百多条性命,又如何说给她便给了她? 庞春梅则是对拔步床千般觊觎,此刻一面走进房内,一面看着那张拔步床安然坐落在原地。 她馋得连口水都快要流淌下来。 孟玉楼一看见这鬼见愁心中便很是犯堵,坐在拔步床边抿了抿茶,低声道:“待我将金银细软整理完毕,我便让小厮和丫鬟们把床抬到你房里了。” 庞春梅一把坐了过去,一面小心警惕的望了望外面。 眼见四下里无人,展开玉臂,猛然将孟玉楼揽入怀中。 咬紧白牙,冷冷地道:“四夫人的细软可都是贵重之物,若是不好好整理,丢了一件半件的,春梅可就说不清楚。” “嘿嘿!只怕是将春梅的这条狗命卖了都抵不上呢,如此,现在春梅便为四夫人您将细软全部整理出来,如何啊?” 孟玉楼强行抑制着心中怒火,没好气地道:“既然春梅你如此心急,我便成全了你!” 当即孟玉楼猛地站起身来,将四角床帘依次掀起,把床内的各类金银细软悉数搬了出来。 庞春梅环抱双臂始终站在一旁冷冷地瞧着。 她也不避嫌,她本就是个极度心高气傲之人,懒得偷拿旁人的财物。 过不多时,孟玉楼当着庞春梅的面将细软整理完毕。 亲自去外面命一伙小厮和丫鬟进来,帮衬着将拔步床从房内抬出去。 小厮来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所见,瞠目结舌地望着孟玉楼,问道:“四夫人,这拔步床乃是顶天要命的贵重物事,您当真送给了我们春梅姐?” 孟玉楼自己的丑事务必要严防死守住,当即只得是强颜欢笑道:“我自从进入府上以来,和春梅很是交好。” “她喜欢拔步床拿去便是了,反正这张拔步床也跟了我许多年,给它寻觅个新主人也是好的。” 这番话说得密不透风,足以将庞春梅死死揪着孟玉楼把柄的这一事深深掩盖住。 孟玉楼用两个理由将这一件死活都难以说得过去的事情遮掩了上。 其一,她说她与庞春梅交好,庞春梅喜爱拔步床,她便将拔步床送给庞春梅。 其二,她说这张拔步床跟了她很多年,给它寻觅个新主人也是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占有拔步床已有多年,将拔步床给人了便就给人了,无伤大雅。 管家玳安却在一旁多嘴,道:“上千两银子的名贵物事,别说在咱们府中了,就便是放眼看整个清河县,那也是屈指可数!” “四夫人自从嫁到府上以来,这张拔步床便一直都在四夫人房中,现在忽然间四夫人您没了这张拔步床,可还能睡得安生吗?” 孟玉楼还能怎样说? 只得是连连打马虎眼。 庞春梅站在一旁春风得意,借着这张拔步床一再抬高自己身价,讪讪笑道:“瞧瞧四夫人为人多么讲究仗义,我二人是多么投脾气啊,她都不惜将这般心爱之物送给我。” 玳安和来旺以及一众丫鬟小厮向庞春梅投来崇拜的目光,众人脸上写满了崇敬之情。 孟玉楼心中固然万般气愤,但事已至此,根本由不得她,只得是忍痛割爱将拔步床给了庞春梅。 第一百六十章 隔壁有人 孟玉楼将南京拔步床给了庞春梅的这一事,在西门庆府上造成极大轰动。 众人心中都无法理解孟玉楼,如此名贵物事就这么给了庞春梅,其实几乎就等同于是将上千两雪花纹银双手给庞春梅奉上。 当这张拔步床被众小厮抬至庞春梅房内时,引来府上一大票人在旁观看,就连吴月娘也是哑然失色。 一番整理过后,庞春梅一屁股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悠哉游哉。 庞春梅原先睡着的那张床让小厮从房内抬了出去,那张床原也卖不得几文钱。 待得明日让小厮拎着斧子将其砍碎,用来填炉子烧火也就是了。 孟玉楼独个在房中郁郁寡欢,望着赫然空出来的一大片空间,时不时的怔怔发愣。 就连指甲都嵌进肉里面了,咬紧牙关,一遍遍思量庞春梅此人。 不住地抑制着心中怒火。 且说此时武松正在家中和潘金莲一同送别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 潘金香母子二人在府上久居近半月,今日李贤佑派人捎口信来,说接他母子二人回家。 潘金香当时问说,李贤佑现在人在何处。 那人明知道却不说,只是告诉潘金香:“李公公已将手头事情全部摆平料定,夫人和少爷随我回去便是。” 李贤佑公事繁忙,潘金香不敢多问,略微整理了一番李镇宗的行装,便随此人上路了。 武松府上众人全部相送,无一人敢怠慢潘金香。 人人都知道潘金香的相公是宫里手握大权的李公公,若能与潘金香交好,于自己而言可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潘金香临行前一再告诉潘金莲,说平日里闲来无事时六妹实在应该去家里走走。 早前家中窘困,六妹不去便不去了。 但自从金莲她五姐夫从外归来,家中日子过得气派起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潘金莲点头应承着,随同武松一起将潘金香母子二人送走。 潘金莲和武松回到房里之后,潘金莲问武松:“金国的那个什么英王之后莫非再也没有给衙门压力?《伽蓝经》一事,金人毕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莫非就此罢手了?” 武松道:“若说再也没有给衙门压力,那根本也是不可能。” “金国和大宋千里迢迢,英王完颜豪一干人等不远万里来到大宋,没有任何斩获便打道回府,似乎是说不大过去的。” 潘金莲秀眉一蹙,若有所思道:“这便奇怪得很了,既然金人对《伽蓝经》仍旧不肯罢手,李贤佑此时为何回来?” 武松摇摇头,此事再三思量也不明白其中要理。 这几日家中无事,武松每日不是在潘金莲闺房里醒来,便是再李瓶儿闺房里醒来。 时不时的去衙门和厢公事所走一走,自从他官升至金吾卫副千户之后,日子比先前过得悠闲多了。 都头一职,杂事太多,每日处理不尽的公务。 若是清河县内风平浪静倒还好说,一旦是出了点大事小情的,武松便要率领士兵前去安抚和治理。 而远在东京城的蔡京蔡太师对武松有此等大恩,潘金莲和李瓶儿都深深牢记在心。 想着日后蔡京蔡太师府上再有喜事,定然还要备上厚礼命人送去。 武松手中的买卖自从开张以来,每日营业始终都算不错。 即便不说日进斗金,可也是日日都有进项。 这一日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弹指之间便就日落月升,时至戌牌时分时,时间这才过得慢了些。 武松坐在房内一直望着月亮,等待着亥牌时分来到。 左等右等,时辰终于到了,武松骑马从家中出去。 大街小巷人烟稀少,偶然撞见一两个与他同在厢公事所内办公的人员时,只是随口寒暄两句。 武松很快行到了天汉桥边附近的那间民宅门前,下了马来,假借望风,实则等候庞春梅和孟玉楼二人来到。 过不多时,只见一顶大红轿子远远行来。 行得近了些时,大红轿子缓缓停下。 两道倩影从轿内走出,走在前面的那道倩影随手扔给轿夫一点碎银,乘着夜雾向武松走来。 这两道倩影正是庞春梅和孟玉楼。 三人心照不宣,进门之前都是不言不语。 三人轻车熟路的开门,反锁,进院,进房,再反锁。 反锁上房门后,庞春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武松看了看孟玉楼,笑问:“笑什么呢?” 庞春梅用手指着孟玉楼的脸,忍俊不禁道:“白天时候,四夫人满脸苦大仇深的到底还是将她那张拔步床命人抬到了我房里,府中众人全都懵了。” “四夫人……四夫人她,哈哈!实在笑死我也。四夫人分明对我恨之入骨,但是在众小厮和丫鬟们的眼皮子底下,又没法子对我发作,一再的和我以姐妹相称。” 孟玉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禁是对庞春梅翻了个白眼,沉声一叹,道:“老娘我当年在杨府过日子向来没怕过谁,老娘我说往东,旁人决计不敢往西。” “眼下嫁到西门庆府上可倒好了,竟是被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欺负得没半点脾气,若是被曾经的那些故人得知了,当真要笑掉大牙。” 孟玉楼不开口还好,她越说,庞春梅越是笑个不停。 三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是眼下到了月黑风高之时,床上结实被窝暖和,彼此都不想在屋外浪费时间。 庞春梅走在前面,武松和孟玉楼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三人快步走进里边。 庞春梅和孟玉楼各自将身上的绣花红袍脱了下去,并肩坐到床边,转头看着站在她二人面前的武松。 庞春梅笑说:“还真别说,缘分这种东西可真是奇妙,武千户你说呢?” 武松笑道:“那是自然,其实如果没有昨夜之事,谁又能够想得到咱们三个人却还……” 武松话才说到一半,很是惊诧的闭紧了嘴。 孟玉楼凝望着武松问道:“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庞春梅此时将一只鞋子脱在地上,正是要将袜子一并脱去,同样也是问武松道:“说啊,咱们三人却还怎样?” 只见武松先是一愣,继而迅速将耳朵贴在墙边,压着声音嘘声急道:“听,隔壁有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棋子 孟玉楼听武松说隔壁有人,大为诧异。 想当初她之所以买下这栋民宅,所图的便是周遭附近无人居住,安静得很。 她自从和武松刮喇上以来,更是对这栋民宅的周遭四邻万般留意,心中十分清楚隔壁无人居住。 此时孟玉楼和庞春梅二人对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武松身旁,纷纷将耳朵紧贴在墙边。 只听见隔壁之人朗声说道:“哼,李贤佑这人越来越是老奸巨猾了,虽然在主公手底下的这些人里他才是找到《伽蓝经》的人,没什么可说的,劳苦功高。” “可主公与咱们在东京城内用明阳液调查佛经之秘如此之久,死活都未发现其中有任何玄机。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耍了什么花样他还当真以为他能够瞒天过海不成!” 隔壁的说话之人应当是一青年男子,声音甚为粗犷,底气十足。 孟玉楼和庞春梅花容失色,向武松深深凝望着。 二女眼见武松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说来,先前李贤佑自从回到清河县之后,不可说不是名震清河。 清河县的百姓们大多都知道清河县出了一位权势通天的李公公,很多老相识也都记得这位李公公的尊姓大名——李贤佑。 紧接着,三人同时听见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冷声说道:“此番主公派我等前来清河县,咱们身上的担子重得很。” 这人话音刚落,一个听上去极为悦耳的女子声音幽幽传来:“无论如何,看来李贤佑这厮是将柴室皇族的宝藏独吞了。” 此话一出,先前一粗犷、一奸细的两名男子声音同时传来:“师父,此事事关重大,可不敢胡说!” 武松耳朵紧紧贴着墙边,此刻听到这一节,心下已经有了点数。 看来隔壁至多不会超过四个人,说话的那个女子,便是其余那两个男子的师父。 庞春梅正要将紧紧贴在墙边的耳朵移开,忽听得隔壁那名女子霎时间声音提高了许多。 “自行掌嘴!我罗紫兰在江湖上行走数年之久,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李贤佑这个死太监到底摆了个什么迷魂阵,难道我心里还能没有点数?” 武松用心倾听着隔壁那女子说到这一节,话音尚且还没有全然落下,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想来那便是扇耳光的声音。 《伽蓝经》一事,从前至后武松几乎都是亲身经历者。 当日他眼睁睁瞧着,随同金国英王完颜豪千里迢迢来到大宋的柴氏二老,率领众士兵与捕快将李贤佑的府邸团团包围。 李贤佑是如何将《伽蓝经》向柴氏二老双手奉上的,柴氏二老得到《伽蓝经》之后,又是如何与金国英王完颜豪将一张张佛经从《伽蓝经》里拆卸下来的。 如何又是用那明阳液将那一张张佛经浸泡一番的。 此事前前后后武松始终看个明明白白,眼下他心中大感惊奇。 先前他一直以为李贤佑得到《伽蓝经》是他自己的私事,直至今夜于这番因缘际会之下,他无意间听见隔壁之人说起此事。 此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贤佑上面另有旁人。 武松虽不能得知李贤佑与隔壁那个叫做罗紫兰的女子之主公是何人,但也能够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想个清楚明白。 名震清河,在宫中权势熏天的李公公其实是旁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听隔壁几人所述之言,武松发现所有的矛头齐齐指向李贤佑。 若是他们当真对李贤佑动真格的,李贤佑恐怕在劫难逃。 武松清楚听见那位声音粗犷的男子高声说道:“李贤佑这个死太监,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咱们主公前几日已从东京城内出来了,眼看着现在这时节……” 武松听着听着,发觉此人的声音越来越是模糊。 听到“眼看着现在这时节”这几字之时,已经将要听不清楚。 随着此人距离这面墙越来越远,之后他究竟又说了些什么武松再也听不见。 此人走远之后,房内其余几人也是相继离开。 武松,孟玉楼,庞春梅三人陆陆续续的将紧紧贴在墙边的耳朵移开,三人相顾无言。 武松心乱如麻,原想着《伽蓝经》一事随着金国英王完颜豪率领金人离开清河县,便就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现如今来看,其实此事根本远远未到收尾之时。 《伽蓝经》事关重大,牵连众多,而且这部佛经内还藏有柴室皇族的宝藏。 今夜武松无意之间得此大机缘,自是不能轻易放过,旋即便起意要去外面。 就便是担着极致的风险翻墙过屋,也定然要偷听一番。 他一路快步走到门口,听见庞春梅和孟玉楼二女轻声呼唤。 他实在放心不下将二女留在房中,来不及多想,只好一并将二女带去了外面。 此时月黑风高,院落内寒风大作。 四下里一片寂静,视线所及之各处没有一丝灯火亮起。 孟玉楼突然想起这间民宅与隔壁之间的一堵墙坏了,她始终没有找人整修过。 他们三人刚好可以顺着这堵坏墙偷偷溜进隔壁院内。 孟玉楼在前带路,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着。 过不多时,孟玉楼快步走到墙边,望着武松用手一指,嘘声道:“从此地溜过去便是。” 武松定睛细瞧,随手将墙沿上的三块碎砖快速抓了下来。 一手拉着孟玉楼,一手拉着庞春梅,三人分作前、中、后之列,陆陆续续的溜了进去。 左手边的第二间窗子内,有微微灯火闪烁,武松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快步溜了过去。 蹲在墙根,房内众人的说话声清晰可辨。 只听见那个叫做罗紫兰的女子恶狠狠地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便请主公派人将李贤佑这个死太监拿下!” 声音尖细的男子说道:“师父,依我看其实大可不必,莫不如咱们师徒几人直接冲到李贤佑的狗窝,将李贤佑生擒住便是!” “康……主公他决计不会怪罪咱们的,此事毕竟与《伽蓝经》有关,重如泰山。李贤佑此人嘛,人人得而诛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潮归海 武松亲耳听着那名声音尖细的男子说了一个“康”字,继而转口又改叫主公,这就说明他们的主公名讳里带有一个“康”字。 天下人姓康的很多,绰号里带有“康”字的人同样也很多,仅凭一个“康”字确实无法猜测出他们的主公到底是何人。 罗紫兰忽然厉声道:“将李贤佑生擒?荒唐,荒唐至极!主公和咱们心里面都十分清楚,《伽蓝经》真本定然是在李贤佑手中。” “倘若就这样贸贸然的将李贤佑给生擒了,李贤佑这个死太监势必会对《伽蓝经》死命相护,届时该如何收场?” 罗紫兰的几名弟子都甚觉有理,事已至此,此事当真算是打了个死结,再也寻思不出破解之法。 此刻,武松,孟玉楼,庞春梅三人猫着腰蹲在墙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认真聆听着房内几人相谈。 房内几人各抒己见,然而每一种办法刚一提出,便迅速被对方否决。 似乎对方有一百个理由否决掉这个办法,横竖左右再也商谈不出解决之策。 便在这时,众人说话声音似乎又有些远了。 武松将耳朵紧紧贴在墙边,声音确是变得极为模糊不假,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够至少听清楚半句。 武松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既然已将此事探听了个十之七八,再在此地留下去于自己而言实属无益。 于是便要带着庞春梅和孟玉楼二女离开。 他一手向孟玉楼紧紧抓去,一手向庞春梅紧紧抓去。 然而当他用力去抓住之时,却愕然发现蹲在他身旁的庞春梅竟然不见了。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孟玉楼快速站起身来,朝着四下里来回张望细瞧。 庞春梅这么一个大活人仿佛霎时间便在天地之间蒸发了一般,诡秘莫测,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松和孟玉楼二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身处这危机四伏的一派昏暗里,二人顿时乱了阵脚。 旋即,只听见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冷笑声。 武松紧紧抓着孟玉楼的手快速转头看去,只见庞春梅瘫在这男子怀中。 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武松当即雷霆大发,伸手指着此人的脸急声道:“速速放人!” 说话间,武松便要冲到近前,将庞春梅从此人手中救下。 便在这时,罗紫兰等人从正厅门口疾速冲出,各人脚步堪堪可称是移形换影,弹指间便已冲至武松和孟玉楼二人面前。 罗紫兰等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和孟玉楼,武松眼见面前的这一女三男,女的一袭白衣,男的一袭黑衣,各自手中持着刀枪棍棒各样兵器。 看来这女的便是其余人等口中尊称的师父了,只见他随手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火把,朝着武松和孟玉楼脸上映去。 将庞春梅拿下的那名男子冷声说道:“方才我就察觉出屋外有些不大对劲,老子真气一动,果真探出人的呼吸。” “你姓甚名谁,速速给我师父报上来,否则老子一用力,这小妮子便就魂飞九天!” 武松眼见此人拿着庞春梅的性命对自己相要挟,当即脱口而出道:“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清河县的金吾卫副千户武松。” 武松心知自己现如今官至五品,况且自己的名头早在半年之前便在清河县及临清城打响了。 逢此危机,将自己的名号亮明,能够镇得住对方那是最好。 就即便是镇不住,应当至少也能够让对方将庞春梅给放了。 然而事情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说完之后,罗紫兰等人竟然没有丝毫动容。 只听得罗紫兰的一名弟子沉声说道:“师父,先前清河县内出了一位打虎英雄,被清河县的知县大人李拱极提拔为清河县的都头。” “徒弟我曾瞧过两眼那个打虎英雄的画像,猜想该当便是此人。” 罗紫兰只是冷冷地瞧着武松,轻一点头。 偷窥偷听旁人,自古以来都是大忌。 别说罗紫兰她身份神秘了,就即便是放在民间,被人发现了后抓个正着,那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武松自知理亏,向罗紫兰双手抱拳道:“今夜之事本官实在无礼,定然会亲自备上厚礼向您赔罪。” “还望您能够高抬贵手,放了我的这位伙伴,本官千该万死,在此先向您赔礼了。” 武松拉着孟玉楼双双向罗紫兰鞠躬道歉。 罗紫兰冷声一笑,道:“三碗不过岗,你一连喝了整整十八大碗的酒,醉着赤手空拳打死大虫,此事令你扬名天下威震四方,着实不得了。” “放眼看普天之下,鲜有如你这般身手过人的强者,但是很遗憾,先前我可并不识得你,今夜之事你犯了武林中的大忌,我必饶不过你。” 武松心中一震,心知此事令自己火烧了眉头,着实不知应当如何收场才是。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顷刻间,罗紫兰及其众弟子在武松面前摆好阵型。 各人手中均是持着兵器,武松身无长物,与众人周旋起来只能是倚仗着这一对拳脚。 且不说对方真气深厚,神功盖世,单单是这一节武松便已输了一大截。 况且武松一面还要看顾孟玉楼和庞春梅二人,这一战尚且还未开打,其实便已分出胜负。 武松握紧双拳,扎好马步,轻轻将孟玉楼推到一旁。 站在原地,兀自化拳为掌,化掌为拳,呼吸吐纳之间,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玉环步与鸳鸯脚的各招各式。 电光火石之间,罗紫兰及其三名弟子分别从东南西北四处方位朝着武松如汹涌涛浪一般狂奔而来。 武松心知这一战自己必败无疑,当下从原地一跃而起,用尽浑身气力在半空之中使了一招“万潮归海”。 他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升至半空里,待得罗紫兰将要冲到他脚下时,他一对铁拳直直地朝着罗紫兰头顶狂击而去。 罗紫兰手中持着一柄长刀,月光之下,刀身被映得光辉熠熠。 武松的这一招“万潮归海”动作变化实在太快,罗紫兰唯恐避之不及,匆匆忙忙将刀身抵在头顶,死命招架武松的这致命一击。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武松的这一对铁拳十成力气尽数猛扑在罗紫兰的刀身之上。 罗紫兰的刀身完好无损,武松双拳被震得阵阵发麻。 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眼见武松的阵势已然出现破绽,当即各自变幻身位,朝着同一处齐齐攻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庞春梅垂危 穷追不舍 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各自手中高举兵器,齐齐朝着武松阵势里出现的破绽之处狂击而去。 武松自然十分清楚擒贼先擒王的这个道理,然而这一刻却已经由不得他。 他咬紧牙关,弹指之间,大展鸳鸯脚里的三招八式。 勉勉强强与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周旋了个平分秋色。 谁也伤不得谁,当武松将鸳鸯脚第三招里的第八式摆在众人面前之时,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如同遭遇一股剧烈寒风一般,被武松的这一脚生生弹出三米开外。 武松一旦落地,双拳双臂便不断挡着自己的要害部位,赶在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冲回来之前,与罗紫兰大肆周旋。 弹指间,一连四个回合打下来,武松被罗紫兰手中的这柄长刀刮擦出了些皮外之伤。 鲜血滴滴流淌,武松的攻势渐渐衰败下来。 从第一个回合里的连连猛攻,到第四个回合的不住后退。 就连站在一旁紧张观看的孟玉楼都瞧出武松已然颓唐,罗紫兰全神贯注镇定自若,若是再继续恶斗下去,于武松而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在第四个回合之后,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已从三米开外冲了回来。 武松咬紧牙关,紧握双拳,缓缓闭起双眼。 他双腿难敌众拳,几次三番苦苦鏖战下来,顶着生命之危不过也只是在自己身上多添几处重伤罢了。 罗紫兰身手极为高超,远在他的那三名男弟子之上。 武松自认自己的必杀绝技玉环步与鸳鸯脚出神入化所向披靡。 但是在罗紫兰面前究竟能有几分胜算,其实就连几岁幼童都能够看得清楚。 想当年,他与大师兄卢俊义和二师兄林冲等人在师父周侗门下修习武艺之时,每人的所修所练都是截然不同。 周侗之武学的理念很是统一,那便是时时刻刻要记得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 武松所练成的这一套绝杀秘技玉环步与鸳鸯脚,他初学之时尚且还能够记得“以柔克刚”这四字。 随着功力的日趋深厚,开始愈发地与以柔克刚相违背。 实至现如今,武松的这一套绝杀秘技早已修炼得出神入化。傲视江湖群雄,笑傲天下。 然而实际上,武松却早就已经将周侗的武学理念抛在脑后。 此时大难临头,武松在万念俱灰之下终于将“以柔克刚”这四字重新拾了起来。 当武松睁开双眼时,罗紫兰及其三名男弟子都已近在他眼前,武松的招式忽然间变得绵绵软软。 对方的一招一式尽皆被他招架下来,又如一团棉絮里裹藏着一根钢针。 这一根钢针便是他这一套功法的主干。 维系着他的这一套功法绵延不断连绵不绝。 孟玉楼的心都已提到嗓子眼,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根本就不是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儿们能够左右得了的。 她只得是在一旁看着,一旦是武松被对方拿下,有了生命之危,她势必会跪在地上向对方磕头认错。 孟玉楼一路这么看着,眼见打至第十九个回合时,奇迹突然在她眼前出现! 罗紫兰及其三名男弟子虽然攻势威猛法度严密,然而武松的每一拳每一脚却都能够同时狂击而去。 孟玉楼用力揉了揉眼睛,她也不知怎地,仿佛武松的双拳以及双腿在这一刻同时间分散开来。 一个人,两只手,两条腿。 此刻的武松,一个人,八只手,八条腿。 院落内,夜雾深沉,阴风四起。 阵阵幻影在武松身畔弥漫开来。 武松的玉环步与鸳鸯脚大开大合,生生在孟玉楼眼前开辟出了一副崭新天地! 渐渐的,罗紫兰及其三名男弟子颓势显现,又过了近二十个回合,武松变守为攻,朝着罗紫兰等众凶猛狂击。 罗紫兰及其三名男弟子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彻彻底底的败下阵来。 各人身法大乱,均是气喘吁吁,趁着身上的最后一丁点力气也被武松消耗得荡然全失之前,众人施展轻功翻墙过瓦狼狈逃窜。 手中擒着不省人事的庞春梅的那人,紧紧跟随在罗紫兰身后,施展轻功从院内一跃而出。 武松一声暴喝:“给我停下!速速放人!” 武松一把抓住孟玉楼的手,将孟玉楼从地上拉起来,双脚点地,大肆施展玉环步之神威。 跟在罗紫兰等众身后,一路紧追不舍。 在茫茫夜色之下,几人你追我赶,将整片清河县大地鸟瞰俯视在脚下。 武松带着孟玉楼一路狂奔出数十里路,将整座清河县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眼前周遭四处尽是片片荒山野岭。 罗紫兰及其三名男弟子虽然早已体力不支,纯属是为求保命,均是使上十成的力气用来逃命。 一路又是狂奔出近十里,面前出现一片茂密竹林,罗紫兰等众火速朝着四面八方狂奔而去。 方才的那一场恶战,武松原本便就是“以柔克刚”之险胜罢了。 他早已耗尽了全身气力,之所以能够一路穷追不舍,追赶罗紫兰等众来到这片茂密竹林里,实属是他心中惦记着庞春梅。 若是庞春梅没有被这伙人掳去,想来武松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此这般普天下之大奇的极致之事。 此刻武松将孟玉楼轻轻放在地上,环顾四面八方,不住地喘息着。 孟玉楼忙手忙脚的为武松擦拭着脸上汗水,急切地道:“一路追出这么远,实在苦了你!” 武松将孟玉楼的玉手轻轻抓住,不停环顾着四面八方,屏息凝神道:“这伙人究竟逃到了哪里?千该万死的,春梅还在他们手中!” 孟玉楼心下万分急切,心知倘若今夜再这么追赶下去,武松定然有性命之忧。 这伙人自从进入这片茂密竹林里之后便不见半寸身影,实不知到底逃到了哪里,亦或者是在哪里潜身藏着? 武松和孟玉楼二人咬紧牙关,不断在这片茂密竹林里来回张望着。 良久,又是良久,武松忽然听见头顶半空中有阵阵奇怪的声响传来。 武松一手紧紧抓着孟玉楼,连忙抬起头来定睛看去。 只见一张惊天巨网严丝合缝的牢牢盖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受困 起初武松和孟玉楼二人还以为看走了眼,毕竟今夜前前后后如同一场恐怖梦魇。 先是被人发现趴在墙角偷听,紧接着武松又与罗紫兰等几大高手一场鏖战,武松对之拼尽全力勉勉强强胜出对方几个回合。 未作丝毫停歇,旋即武松便又带着孟玉楼一路狂奔数十里。 挨到此刻,早已筋疲力尽。 待得他二人反应过来时,从空中牢牢盖下来的那张惊天巨网已将他二人全然困住,就连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孟玉楼吓得,连忙钻进武松怀里。 武松伸手抓住这张巨网,用力来回不停撕扯。 却也不知怎地,这张巨网仿佛就像是用钢筋锁链制成,任凭他如何撕扯,这张巨网都是完好无损,就连一毫一厘也未受到损坏。 很快,武松和孟玉楼二人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如同雷鸣一般的脚步声。 二人朝着四下里定睛看去,只见东南西北四方位各有不下二十余人狂奔而来。 武松心中一震,立时反应过来这些人马与罗紫兰是一伙的。 果不其然,待得众人奔至近前时,众人迅速列出队形,将被困在巨网内的武松团团包围住。 为首之人伸出手来,死死地指着武松的脸,冷声道:“此人便是夜战罗紫兰及其手下弟子们的高手,尔等速速将其带到主公面前!” 话音刚落,此人身后的几名黑衣人齐声应道:“是!” 把武松团团包围住了的一众黑衣人等各自紧紧抓住巨网一角,整齐有序的将手一翻,把巨网紧紧一勒。 这张巨网霎时间便将武松和孟玉楼二人的身子紧紧包裹住,至此,武松意识到自己已然被这伙人生擒。 他紧紧搂着孟玉楼,随同这伙人一路向东行去。 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其时天色已然微亮。 武松眼见分明将要走到茂密竹林的尽头,这伙人却将身子一转,朝着南面快步跑去。 被包裹在巨网内的武松和孟玉楼二人不得已只得迈开脚步随同这伙人快速狂奔。 如此这般,一路跑出近两盏茶时分,只见一排宽敞气派的茅草屋林立在眼前。 此时这伙人方才渐渐停下脚步,各房门前均有便衣之人把守,中间的那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几道人影,走在最前面之人正是罗紫兰。 罗紫兰确定武松被困在巨网内动弹不得,这才放下心来走上近前。 罗紫兰在武松身畔上上下下打量着,伸手用力一拍黑衣人的肩膀,微笑道:“事情办得不错,我定然会在主公面前为你邀赏的。” 那黑衣人诚惶诚恐,连忙双手抱拳道:“谢了!” 罗紫兰转过头来,双眼直直地盯着武松看。 就这么瞧了半晌,他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站在他身后的三名男弟子快速冲了过来。 一把将武松按住,硬推着朝茅草屋内走去。 罗紫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仰望苍穹,只见此时夜空中依然星月黯淡。 武松和孟玉楼二人被罗紫兰的三名男弟子硬推着走进茅草屋里。 屋内炉火升腾,整整三十六根大红蜡烛围绕屋内插满,每根蜡烛之上都闪烁着熊熊火光。 正当中墙边位置,一道高大身影背对着门口方向端坐着,武松和孟玉楼二人紧皱眉头眯着双眼深深凝望过去。 只见这道高大身影坐在太师椅上不怒自威,武松认不出此人是谁。 过不多时,罗紫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路快步走到这人身后。 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主公,人已带到。” 武松看见此人将左手微微抬起,兀自在半空中晃了晃。 罗紫兰立即会意,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她的那三名男弟子使了个眼神。 那三名男弟子双手抱拳一点头,轻手轻脚地从屋内走了出去。 罗紫兰折身返回门口,将门用力关了上。 须臾,这人终于开口:“清河县的打虎英雄当真不是徒有虚名之人,今夜一战,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好手。速速为他松绑。” 这人一面说着,一面从太师椅上站起,缓缓转过身来。 罗紫兰听命行事,将武松和孟玉楼二人身上的巨网解除。 武松定睛凝望此人,发觉此人年纪不大,至多应当只是在二十岁左右。 听此人说话的语气,一派老气横秋,站在当场望着武松的眼神都显得与他的年纪全然不相符。 一时间,武松愕然。 也不知怎地,武松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此人,然而却又想不起来。 此人的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走到武松面前。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面无表情地道:“大人好手段,今夜你与我最得意的门生罗紫兰一场大战,将她打得险些无法生还。” “不得了,不得了,你实在了不起。今夜你躲在暗中偷听之事原是你的罪过,但现下想来若没有这一节,恐怕我也没有机会领教到大人你的神功。” 武松二话不说,冷声问道:“你将我的伙伴关在哪里?” 此人转头看向罗紫兰,罗紫兰快速转过身去,面朝她右手边的墙壁,伸出食指及中指在墙壁上快速点触了一番。 她手指尖所点触图形先是呈“人”字状,她见不对,于是又点触了个“飞”字状。 当她将“飞”字里最后一笔的那一点,点触完毕过后,武松赫然看见墙壁上竟然一整块自行脱动。 罗紫兰双手紧紧贴在上面,自行微微转动,稍顷,武松看见墙壁内竟暗藏着一扇石门。 当这扇石门一开,只见门内有间灯火幽暗的小屋,庞春梅正是端坐在屋内桌前用筷子夹着烧鸡吃。 庞春梅见门突然开了,连忙快步从桌内走出,冲着武松急声问道:“松哥!你没事吧?” 武松匆忙跑过去,即将跑到门口要将庞春梅从屋内拉出来,结果却被罗紫兰反手一拍墙壁,石门顿时牢牢地闭了起来。 这石门果真不得了,隔音效果十分之强,武松耳听着庞春梅说:“松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在此地很好,他们没有为难……” 随着石门的突然关闭,庞春梅的后半句话全然被石门隔绝在墙内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条件 武松猜想被石门隔绝在墙内屋中的庞春梅后半句话,庞春梅定然说的是“他们没有为难我,你放心便是”。 此刻,武松的双手紧紧贴在这扇重新闭合起来的石门之上。 紧皱眉头,暗暗蓄力。 罗紫兰的主公沉声说道:“大人不必徒费力气了,这扇石门足有五百斤之重。” “另有能工巧匠将其安置在此地,任凭你再如何神功盖世也无可能将这扇石门推开。” 武松闻言,快速转过头去,定睛瞧着此人。 罗紫兰的主公脸上虽无任何表情,但武松亲眼看见庞春梅安然无恙坐在屋内用筷子夹吃烧鸡,也能够看出此事大有可以好生收场的余地。 武松走回到孟玉楼身边,冲着此人双手一抱拳,说道:“我的伙伴能够安然无事,本官在此先行谢过。” 罗紫兰冷声说道:“大人不必多礼了,我主公之所以命人将你带到此地,是因为有事要请你来做。” 武松问道:“何事?” 罗紫兰快步走到她主公的身后,凑近至她主公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番。 她主公微微点头,继而再对武松说道:“清河县的案馆阁自仁宗之时便就建立,可称得上是历史悠久,我要让你做的事情是,将案馆阁放火烧毁。” 武松耳听着罗紫兰的主公说要他将清河县的案馆阁烧毁,当下不禁心中一震。 武松紧皱眉头,问道:“为何要将案馆阁放火烧毁?” 罗紫兰冷声说道:“大人只需想办法去放火烧毁便是,又何须多问!” 眼下庞春梅毕竟在对方手中,武松不可能不遵命行事。 武松来不及多思,连忙脱口而出:“好,兹要是你们能够将我伙伴给放了,我便为你们赴汤蹈火,放火烧毁清河县的案馆阁。” 罗紫兰的主公道:“大人果真爽快至极,好得很,我欣赏。大人放心便是,你前脚放火烧毁了清河县的案馆阁,我眼睛眨也不眨便会将你的伙伴给放了。” 武松心知此事非同寻常,案馆阁一旦是被他在暗中放火烧毁,整个清河县必然为之轰动。 此一事,最为棘手的地方就在于他要想尽办法不为人所知。 一旦是被旁人知道,牵扯太多,事关重大,他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届时李拱极定然会与他闹翻,清河县的知县大人以及县丞大人就即便是想要为他兜揽此事,也是决计无能为力。 临清城那边一定会派来许多朝廷命官前来清河县调查,一并将武松拿下,缉拿归案。 如此这般,武松深切地明白此事重如泰山。 但是,退一万步来说,庞春梅在他们手中,倘若他不听命行事放火烧毁案馆阁,庞春梅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甚至一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唉! 一边是高堂广厦偌大庙宇的案馆阁,一边是美丽贴心冰雪聪明的庞春梅。 武松根本无法多作思量,当即便做下决定。 罗紫兰的主公命人抬轿送武松和孟玉楼从此地离开时,天色已然大亮。 在回去的一路上,武松和孟玉楼二人坐在轿内,孟玉楼仍旧提心吊胆余惊不断,武松则是心事重重。 将庞春梅从他们手中救出来的代价实在太大,案馆阁虽非为县衙公馆,就正如罗紫兰的主公所言,案馆阁从仁宗朝时便就建立,可称得上是历史悠久。 若是平白无故的被旁人放火烧毁,清河县以及临清城的两地官府都不会轻易放弃调查,定然追究到底。 倘若弄不好,就连李拱极头顶上的乌纱帽都难保。 坐在轿内武松倒是想了,如果自己与对方破釜沉舟强行将庞春梅救出,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双拳毕竟难敌众手,自己必然要从县衙里调遣士兵前来对此地围攻。 可问题是自己才刚刚当上金吾卫副千户不久,官位尚且还没有坐得稳,再说了,对方身份毕竟神秘。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对方到底有哪些势力,通通都不知道。 回想昨夜自己偷听到的罗紫兰所言所语,只怕是他的主公乃是东京城人士。 在东京城内住着的,并且还能随意调遣这般多的人马,绝非等闲之辈。 此时武松细细回想起罗紫兰主公的音容笑貌,不禁是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那张脸,武松实在是太熟悉了。 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左思右想之下,心中不断发毛。 孟玉楼兀自将玉手紧贴在武松脸上,柔声问道:“爱郎,此事你想到该如何解决了吗?” 因着外面的轿夫全部都是罗紫兰的人,孟玉楼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是细不可闻。 武松只是轻轻摇头,继而深吸一口气,嘘声说道:“这伙人非同小可。” 孟玉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轿子终于行至清河县内。 武松和孟玉楼二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轿,一路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左前方巷弄里走去。 他二人为免被旁人看见,快步走进左前方的巷弄里之后便分道扬镳。 武松向天汉桥边府上的方向走去,孟玉楼则是向狮子街西门庆府上走去。 二人临分别时一言不发,武松只是伸手对孟玉楼比划了一番,示意他二人回家之后以书信联络。 孟玉楼先行到家,这一夜的心惊肉跳使得她刚一进门便瘫躺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心中十分清楚明白,倘若武松一、两日里无法将庞春梅从那伙人手中救出,府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府中上上下下定然乱作一团,先是去找衙门,继而会在整个清河县内寻找庞春梅。 孟玉楼兹要是一想起昨夜发生之事,后脊背便不住地冒起凉风。 想着想着,实在是甚为后怕。 此时艳阳高照,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各自生活着。 吴月娘,李娇儿,孙雪娥陆陆续续的从膳厅内走出,在沸池旁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放眼看整个西门庆府上,此时只有孟玉楼一人待在房内。 孟玉楼禁不住的心乱如麻,想着想着,起身躺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梦到前世 武松回到天汉桥边的家里时,丫鬟欢儿出来为他开门。 欢儿看见武松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禁是大为诧异,急声问道:“老爷,发生了何事?” 武松抬起头来,见是欢儿,摇头默然道:“没事,我刚从知县大人府上回来。” 武松在回到自己房中的一路上遇到迎儿,遇到潘金莲,遇到李瓶儿,遇到丫鬟锦夏。 他通通都是拿着三言两语揶揄她们。 走到自己房门前,轻轻缓缓地将房门推开,漫步走了进去。 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小口,这隔夜之茶甫一入了他口中便感觉酸涩不已。 筋疲力尽的他将这一口茶强行饮了下去,手中紧紧握着茶杯,万分颓唐地跌倒在椅子里。 想到今日他便要尽快着手料理烧毁案馆阁一事,不禁是感到心乱如麻。 此事他必行,而且务必要做到不为人知。 难度实在太高,可比登天之难。 他反复思量之下,心中一急,一把就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那茶杯“啪嚓”一声脆响,被他摔了个稀巴烂。 外面的潘金莲和李瓶儿等人听见房内物事破碎声音飘出,都是娇躯一颤。 潘金莲和李瓶儿等人不敢站在门外询问武松,她们心里面都清楚武松定然是遭遇了事情,但武松既然不说,她们也就不敢多问。 武松呆坐在椅上良久,起身朝着床上走去。 坐在床边,强打着精神反复思量每一种可以暗中烧毁案馆阁的法子。 想了半晌,似乎每一种都有不成立的理由。 越想越急,最终他“噗通”一声躺倒在床上。 双眼甫一闭上,便即沉沉睡去。 许是昨夜刚经过一场死里逃生,一场恶战之后,又施展玉环步之神威快速狂奔出数十里路,实在是累的乏的极了。 噩梦不断,每一段梦境都是那般不忍目睹。 他所做的最后一个梦是他前世司空寻常的一天,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暖春四月。 他独坐在一间寒酸陋室里,面前是一台配置落后的廉价电脑。 他嘴边叼着根烟,手中紧握鼠标,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电竞游戏《英雄联盟》客户端里的商城。 眼见前一年的春节限定皮肤破天荒的再次限时公开售卖,剑圣也好,盲僧也罢,亦或者还是锐雯和ez什么的。 每一款皮肤的售价都是令他望而却步的。 他也不看一眼烟灰缸,随手就将烟灰弹在一旁。 拄着下巴,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着:“靠,横竖左右总得买上一款啊,周杰伦最喜欢玩剑圣,老子的本命英雄可也是剑圣。” “好不容易等来一款剑圣的春节限定皮肤,如果就这么放弃了,至少也要等到明年过年时才能再买。” “啊哟,也不对,万一届时老马心血来潮搞了一波抽奖,那可该怎么办!” 他兹要是一想到盲僧的龙的传人皮肤,实在头大。 鬼使神差一般的将手机从桌子上面拿起,双手颤抖着准备扫点券支付码。 可惜这台电脑实在太破,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户端里的商城竟卡死了。 无奈之下,只好强行关闭客户端。 他熟练地打开网页,在搜索框里打下一行字进去,只见是:【青花瓷无与伦比易大师】。 打开网页里面的一个视频,看着剑圣的绚烂特效,嘴角微微上扬。 在这个网页最下方的关联搜索里,有青花瓷,有宋朝,甚至还有宋徽宗赵佶。 人常说周杰伦有三宝:哎哟,不错,这个好。 在周杰伦的那些成名作和代表作里,又怎么能少了这一首《青花瓷》呢? 他随手点击青花瓷,偏偏此时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 忙不迭慌慌张张的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再次抬起头来时,只见电脑网页里显示着有关于宋徽宗赵佶的搜索结果。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只见百科上面介绍着宋徽宗共有三十八个儿子以及四十二个女儿。 他不禁为之震撼,一面浏览着,一面颤笑着说:“我靠,这位仁兄很是能生啊。老子如果也是他们宋朝的一位皇帝,一天到晚的往死里生多半也是生不过他。” 这时他不禁是产生了一个疑问,宋徽宗赵佶有这么多的儿子,那他的皇位是由谁来继承的呢? 展开网页一看,只见是第一子太子赵桓,赵桓也就是后来的宋钦宗。 按照显示结果的顺序一路往下看,从第三子郓王赵楷,一直到第九子康王赵构。 他虎躯一震,爆笑出声:“我靠!原来宋高宗赵构是宋徽宗赵佶的第九子,有点意思,哈哈!实在是有点意思。” 右手按了一下鼠标左键,进入宋高宗赵构的网页里。 百科上面写着:宋高宗赵构(1107年6月13日-1187年11月9日),字德基,宋朝第十位皇帝,南宋开国皇帝。 宋徽宗赵佶第九子、宋钦宗赵桓之弟,母为显仁皇后韦氏。 他的双眼目光从这行字朝右侧转移了过去,清清楚楚看见宋高宗赵构的真人画像。 只见画像里的赵构身穿宋朝皇帝大红龙袍,端坐在龙椅上。 脸上五官轮廓英俊立体,显是一位明君圣主之相。 他看着看着,不禁是看得愣了。 上半身朝着电脑屏幕前顷了过去,双眼都快要紧紧贴在电脑屏幕上。 定睛瞧着宋高宗赵构的真人画像。 咦?这不是罗紫兰的主公吗? 该是他! 便在这时,他一梦惊醒,猛然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着方才梦中所看见的宋高宗赵构的真人画像,心下骇然,脱口而出道:“罗紫兰的主公原来便是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 历史上的皇帝浩如烟海,这位南宋的开国皇帝在武松前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也难怪昨夜武松和赵构相见之时总是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武松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经由这一梦,武松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此人便是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 转头朝着窗外看去,只见此时日照当空。 他以为一觉睡到深夜,其实不然,从他方才躺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之时算起,到此刻才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第一百六十七章 药效威猛 既然罗紫兰是康王赵构的手下,这一切便很能说得通了。 先前武松看见庞春梅被他们关在房内,既没有用麻绳绑着她,也没有给她任何苦头吃,甚至她在里面还有吃有喝的。 倘若罗紫兰等人是一伙绿林草莽,决计不会如此善待她。 也正是因着赵构贵为北宋王朝的王爷,在行事之时多半会考量的多一些。 庞春梅其实就等同于是人质,若非王爷是此事幕后主使者,对方定然不会管那么许多。 又哪里还会是什么有吃有喝的了? 对方将庞春梅活生生虐待至死才是。 武松兹要是一想到被困在暗格内的庞春梅,便猛然从床上一脚跳下。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在房内来回踱步,思量着放火烧毁案馆阁之事。 其实他心中对于这件事情非常清楚,放火烧毁案馆阁之事定然要做得不为人知。 一旦是被人发现,着实不堪设想。 当然,他并不明白赵构为何想要将案馆阁烧毁,难道案馆阁里会有什么对他有害的物事吗? 念此即彼,他仔细回忆着方才梦中所看到的有关于宋高宗赵构的网页。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宋高宗赵构出生在1107年,死于1187年。 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如今是北宋政和三年,也就是公元1113年。 如此一看,赵构的年龄便很是成问题了。 按理来说,北宋政和三年的赵构,不过也才六岁而已。 可在那片茂密竹林尽头的茅草屋中,武松眼睁睁瞧见赵构是一个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成年人。 联想到现今宋金联合攻打辽国的最新战争形势,武松如同是被人从头顶浇了满满一大桶冰水一般,霎时间恍然大悟。 他心中一震,自言自语道:原来随着我重生到这一世,其实很多的人、事、物,都提前了很多年发生。 比如赵构的年龄; 比如宋金联合攻打辽国的战争形势。 他想到这一节,就连头皮都麻了。 慌慌张张跑到窗前,睁大着双眼,看向外面热辣似火的艳阳。 怔怔地说道:“也……也就是说,靖康之变多半会提前!” 他尚且还来不及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只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他故作镇定前去门口开门,只见是丫鬟欢儿,欢儿手中提着一方木托盘,已经敲了很久的门。 武松眼见欢儿手中的木托盘之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欢儿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这是金莲小娘亲自下厨为您烹饪的,您快些吃了吧。” 武松的手指尖轻轻贴在碗上,摇头苦笑,心想:我既然是发现到了如此重大的机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这碗汤圆毕竟是潘金莲特地命欢儿端进武松房中的,欢儿不敢有违潘金莲的意愿,务必要亲眼看着武松将这碗汤圆吃下。 武松坐在窗前,当着欢儿的面一颗颗的吃下了。 吃到最后一颗汤圆之时,欢儿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端正木托盘,朝着武松古灵精怪的一笑。 武松大口嚼着汤圆,不明白欢儿究竟是在笑什么。 武松将嚼碎了的汤圆咽下,把手中的碗放在木托盘里。 笑着问道:“汤圆我都已经吃了,你怎么还不走?” 欢儿拈着兰花指,神秘笑说:“老爷,如您这般的大人物难不成就没有吃出汤圆的馅儿有些不大对劲吗?” 武松被欢儿问得一愣,按说这一碗汤圆里有一半是用桂花制成的馅儿,另一半是用芝麻制成的馅儿,都很是香甜可口的。 若说汤圆的馅儿有些不大对劲,可也是无稽之谈。 武松正满头雾水间,欢儿凑近至武松耳边颤笑着说道:“老爷,金莲小娘体恤您日夜操劳,她想要好生安抚安抚您,便特地在馅儿里混了些飞燕喜春散进去。” 武松一听到“飞燕喜春散”,登时一怔,瞠目结舌地问道:“什……什么?汤圆的馅儿里居然有飞燕喜春散?” 欢儿掩面颤笑个不停,连连点头。 武松连忙从房内冲突,用手指抠着嗓子眼。 原来,这飞燕喜春散乃是北宋年间流行一时的媚药。 不仅仅是夫妻之间喜欢使用,就连未成婚的男子也时常用它来蛊惑女子的芳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下令勒令禁止飞燕喜春散的售卖,因为飞燕喜春散在很大一定程度上扰乱了民间风气。 这方药配方多元,做工精致,分别以石灰沫、胡椒、乌龟骨、鹿茸、金毛狗肾等制作而成。 药性十足,威力骇人,服用者少则一日,多则三日,体内如同有阵阵鬼火侵蚀一般。 若是不及时将这阵阵鬼火宣泄出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这飞燕喜春散混杂在汤圆馅儿里,武松既已将汤圆全部吃进肚里,眼下任凭他如何抠嗓子眼都没有任何可能将汤圆吐出去。 武松蹲在房外连连抠了数次,眼见覆水难收,不禁是缓缓闭起了双眼。 心中苦道:啊呀!实在是太耽误事了,春梅怎么办? 尚且还不到一刻时间,飞燕喜春散的药性开始在他体内发作。 起初他感觉整个人飘飘欲仙,仿佛一跃而起便至九霄云外,紧接着,体内五脏六腑全部都被一股邪火灼烧。 肚脐以下酸痒难耐,偏生此时潘金莲穿着一条轻薄的大红裙从自己闺房内走出,朝着武松款款走来。 一路之上,摆手弄姿,笑得也很是邪魅。 武松无可奈何,急着快步跑过去将潘金莲搂在怀中。 心中如同有一群在热锅上面的蚂蚁一般不停攀爬,他急忙同着潘金莲双双走进房中。 武松和潘金莲走进房中之时是午时二刻,等到武松从潘金莲房中走出来时,都已经时至傍晚,整整一天都过去了。 武松耷拉着双眼皮,气喘吁吁,背靠在墙边,大口喝水,说着:“金莲你可害死我了,我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呢,被你这么一害,可算是玩完。” 只听得房内的潘金莲颤笑出声,道:“这可也怪不得我,你快些将水给喝了,回房来再斗上几个回合,今夜你别想离家。” 武松正要说话,然而邪火又生。 不禁是无比厌世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快步冲回房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夜半三更 “啊呀!天爷啊,实在是美死奴家了。” 潘金莲满脸浪笑着走下地来,在桌上倒了满满一大杯茶,大口饮下。 从一旁拿过手帕来,在俏脸儿上和玉颈上来回擦拭汗水。 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天地之间夜色苍茫,该当是三更天时分。 转过头看了眼筋疲力竭的武松,这妇人掩面窃喜,走过去用力拍打了一下武松的胸膛,道:“早些歇息吧,连续四个时辰下来可累坏了你。” 武松生无可恋地看了一眼潘金莲,故意向潘金莲伸出中指,轻轻比划了一番。 潘金莲不明要义,以为武松还想要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延续下去。 当即心花怒放,伸出双手将武松的中指牢牢握在手心里。 “怪冤家,贼冤家,连续四个时辰的时间,连一刻也没停过。若是将奴家比作一堆干柴,奴家可早就被你这团烈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嘿嘿!就便如此,莫非你还不想要放过奴家?那可也没什么多说的了。” 这妇人这般说着,轻轻抬起左腿来,伸手将大红鞋子上面的带儿快速解下。 伸脚一蹬,将鞋儿从脚上甩掉,便要爬到床里来。 武松眼见这么下去实在不成事,于是便哄着这妇人道:“你暂且先睡会儿,我去书房里拿些知心好玩的物件来,等着我。” 潘金莲翘起白白嫩嫩的大腿,伸着玉手冲武松比划着。 武松得了这时机,匆匆忙忙从房内落荒而逃。 此时夜深人静,武松迈开脚步快步走进书房里,一番穿戴整齐,聚精凝神,企图让身心的困倦以及乏累迅速消散。 继而从墙角取出一个桶来,在家中仓库里装了几条桐油进去,这一桶桐油便是能够救出庞春梅的唯一救命稻草。 他从柜里取出一身深色衣服,走到镜前快速穿戴的上,帽子和面罩毕竟没有黑色的,他便用深紫色代替。 拎着这桶桐油轻手轻脚的从书房内走出,转头看了潘金莲房中几眼,迅速离家外出,驾马赶至清河县的案馆阁。 清河县的案馆阁距离天汉桥路途遥远,天汉桥的大致位置是在清河县的东边,案馆阁则刚好位于清河县的西边。 自从李拱极上任以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烧到了城池改造上面。 因着清河县的上一任知县一心一意将西边视作清河县未来的经济发展中心,始终疏于对东边的建设。 李拱极依法学样,照葫芦画瓢,在城池改造这一事上面当然要与上一任知县反着来。 那时东边毕竟都已经建设过半,李拱极命县内工匠将已然建制过罢了的基业全部搁浅,全心全力的建设起西边。 这般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就在清河县百姓们的眼皮子底下整整持续了四年之久。 直到去年年尾之时,宋金结盟一起攻打辽国,大宋各地税收每日剧增,每一座城池当中的衙门都顶着极大压力。 清河县自然也是毫不例外。 实属是无可奈何,李拱极只得是将西边的建设暂时搁置下来。 李拱极心里始终十分清楚,他就即便是沦为了百姓们眼中的笑柄,也得放弃这条计划。 反正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清河县的东、西两面无数的烂尾工程林立,最终还是要苦在百姓们的头上。 案馆阁一带居民住户甚少,但是清河县的县衙每天每夜都派出六十名捕快在案馆阁附近来回轮流巡视。 武松想要在这巡职夜班三十名捕快的眼皮子底下将案馆阁放火烧毁,别无他法,唯独只有争分夺秒。 时间,是他唯一取胜的办法。 他驾马将要行至案馆阁之时,快速一脚跳下马来,将马在一间已经关门了的脚店门前拴好。 他用力紧了紧脸上的面罩,一路贴着墙根,快步走向案馆阁门前。 将要走到门前时,忽见得一列捕快手持灯笼大摇大摆的从东边走来。 武松心中一紧,连忙闪身退至暗处,借着门口石狮的遮挡,小心翼翼地躲藏着。 这一列捕快不敢玩忽职守,虽然眼下都已是这个时辰了,但他们仍旧时时刻刻保持着每二盏茶功夫便在案馆阁周遭四处巡视一圈的工作。 武松眼见捕快们手持灯笼从东至西快步行走,一路目不斜视,双眼紧盯着前方。 武松整个人潜藏在石狮背后,伸出右手比划衡量着这一列捕快走到案馆阁西面墙边,他务必要趁着这时机快步溜近案馆阁院内。 若是迟了片刻,他便要再等待下个二盏茶功夫的到来。 事不宜迟,这一列捕快刚刚双足踏在案馆阁的西面墙边时,武松审时度势疾速大展玉环步神功,飞身跑进案馆阁院内。 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仅仅只有二盏茶的功夫,倘若迟了一时片刻的,他必然会被下一列巡视至此的捕快发现。 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将时间掐得准确,他跑进案馆阁院内之时特地在正门口插放了一根香。 伸着大拇指和食指在香身之上略微比划了一下,确定这根香烧到中间之时便是两盏茶时间过去。 他甫一将这根香点燃,便疾速向案馆阁内跑去。 来到馆内,放眼看浩如烟海的各类书籍、档案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案上,馆内空间甚大,摆放着的书籍、档案数量甚多。 想要一把火将此地烧毁,绝非难事。 武松手脚麻利,将手中的这一桶桐油一分作五,依次在馆内的东、南、西、北、中五处方位撒了一遍。 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待得点点火星燃烧起来,武松作势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一滩桐油之上。 兹要是火折子一入桐油,整间案馆阁便会迅速燃烧起来,应当只是弹指之间的功夫,整间案馆阁便会陷入一片火海。 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武松心中一紧,将火折子扣好揣进怀里,回头一看,只见是两道高大人影。 二者齐齐伸手指向武松的脸,齐声道:“大胆毛贼,竟敢在案馆阁内造次!”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火烧案馆阁 倘若只是借着皎洁月色,武松也瞧不出这二人是谁。 但这二人甫一开口,武松立时认出原来他们便是县衙里的韩队长和谭捕头。 武松对他二人并不熟悉,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但是先前他二人都各自和武松有过一次深刻的交集。 这位韩队长乃是武大郎尚且还在世之时,有次武松当夜暴打坐地虎刘华彦,李拱极为保武松官位,特地让武松去户房里当差一月。 当时李拱极便命这位韩队长率领士兵们日日夜夜为武松看家护院。 这位谭捕头则是在张青山和陈平二人死后开始在县衙里崭露头角的。 其时李拱极手底下的捕头用无可用,匆匆忙忙将谭捕头拉上位。 谭捕头理应是取代了张青山的位置的,尤其是上次李贤佑衣锦还乡,李拱极率领县衙众人在自己府上设下盛宴,盛情款待李贤佑,为李贤佑接风洗尘。 那一次之事,谭捕头前前后后出了很大的力,而且一直跟随武松处理一应相关事宜。 武松千想万想,今夜他趁着月黑风高孤身前往案馆阁企图放火烧毁,结果却被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逮了个正着。 武松下意识匆匆忙忙从案馆阁内跑出去,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并不知道此人是武松,自然不可能放过,于是便双双拔出腰间长刀,满心想着当场缉拿。 武松虽然有玉环步和鸳鸯脚傍身,但韩队长和谭捕头在县衙里都是没什么背景之人,此一事于他二人而言乃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他二人决计不肯放过。 武松在前面跑,他二人在后面追,因着此时已然整整二盏茶功夫过去,案馆阁门外又有一列捕快巡视经过。 武松再无前路,转过头去只见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已近至身前。 他二人纷纷伸手上前作势要将武松的面罩一把抓下,武松连忙闪避至一旁,他二人眼见如此,纷纷挥舞起手中长刀,企图一举当场拿下武松。 武松心下一震,心知今夜的这场仗他不打也得打。 无可奈何之下,武松只得招架。 他二人其实都是寻常的泛泛之辈,身手不佳,在武松面前展露功夫,与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无异。 起初武松只是招架和闪避,一路躲一路避,他二人一路打一路追,死活不肯放过武松。 武松心中清楚明白,倘若一直这么下去终归不是个事。 为了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韩队长及谭捕头的刀下亡魂,攻势一遍,转守为攻。 武松便和他二人死死鏖战起来。 武松起初不出手时他二人尚且心存侥幸,觉得他二人联手大可以一把拿下此人,然而武松甫一出手,他二人的心便凉了半截。 韩队长和谭捕头相识一望,各守一处,开始和武松苦斗起来。 他二人并无师从,手底下最为说的过去的本事便是一手太祖长拳。 想要用太祖长拳打过武松的必杀绝技,难免可笑滑稽。 仅仅四个回合下来,他二人便被武松打翻在地。 武松和他二人虽本也没什么交情,但不想让他二人负伤,于是刚刚料定他二人便转身跑回案馆阁,打算快速将案馆阁放上一把火给烧了。 可惜百密一疏,武松刚是转过身去,韩队长死撑着一把就将他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 在月光的照映之下,韩队长和谭捕头清清楚楚看清武松的脸。 韩队长和谭捕头瞠目结舌,失声惊呼:“啊?是你!” 武松心中一紧,眉头深锁起来,脸上神情霎时间变得冰冷异常。 抬腿用了一招鸳鸯脚里的“双龙出山”,“砰”“砰”两声闷响,将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的钢刀踢出五十米开外。 依次伸手在他二人胸口连踢两脚,使他二人当场昏迷过去。 武松本想当场结果了他二人性命,可转念一想他二人平日里与自己并没什么过节,都是混碗饭吃罢了,都是很不容易。 便想着在他二人后脑勺上踢上两脚,使他二人记不得今夜之事,落个脑震荡也就是了。 武松在转身跑进案馆阁内之前,依照此法行事,在他二人的后脑勺上踢上了两脚。 跑进案馆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随手扔进地上的一滩桐油里。 火折子甫一被他扔进去,登时火势变大,烈火如同一条不可一世的出海蛟龙那般,顷刻之间,整间案馆阁火势连绵,大火凶猛燃烧起来。 武松顺着原路跑出案馆阁,眼见门外四下里无人,只身狂奔进一片茫茫夜色里,上得马来,飞身离去。 尚且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案馆阁周遭附近爆发出惊天呐喊:“失火了!案馆阁失火了!” 武松并未回到天汉桥边,而是骑着马一路狂奔至清河县的老城南门。 彼时四下里一片寂静,武松将马的速度放缓,气喘吁吁,一把摘下面罩,从马上跳下。 将身上的黑色长衫以及深紫色的帽子、面罩一并脱下卷在一起,扔进草丛里。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靠着破旧城门,满脸大汗,热汗淋漓。 他不停伸手擦拭着汗水,抬起头来,仰望星空。 恰好此时一阵清风吹过,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至此刻紧张的心灵才逐渐舒缓。 心道:韩队长,谭捕快,今次是我武松对不住你二人了,切莫怪我,我若是不这么做定然无法将春梅从赵构手中救出。 一面这么想着,他沉沉一叹,缓缓低下头来,皱紧了眉头。 半个时辰过后,他乘马从原路返回,在回到天汉桥边的半路上经过狮子街。 转头一看,只见狮子街里西门庆府上门前静悄悄的,大门紧锁,想来此时孟玉楼应当早已进入梦乡。 只是不知孟玉楼这一日里过得如何,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睡了片刻,玩儿了一日。 武松不禁是想到西门庆那张英俊面庞,他双眼目光牢牢注视着那扇大门,愣了片刻,摇头苦笑,驾马离去。 他回到天汉桥边之时,只见江面上涛浪滚滚,天地之间阴风大起。 政和三年的第一场雨水将至。 第一百七十章 此事太大 清河县的案馆阁失火,县衙内相关人员连夜抢救无效。 一夜之间,案馆阁烧为一片灰烬。 韩队长及谭捕头丧命,放火者、杀人者逃之夭夭。 此事在清河县内引起极大轰动,临清城官府立即派遣临清城的承宣使孙博彦前来调查。 临清城官府为承宣使孙博彦调遣三十六名士兵,一路快马加鞭于翌日的巳牌时分赶至清河县。 清河县的知县大人、县丞大人等以下一干人等,全部都在县衙公堂里迎接孙博彦大驾。 孙博彦甫一到场,眼见知县李拱极和县丞王天候都在。 孙博彦登时大发雷霆,用手指着高高悬挂在县衙公堂之上的匾额,厉声说道:“我大宋自太祖皇帝以来,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堂堂的案馆阁,被不明人物纵火烧毁,妈的!此地还是县衙吗?” 话音刚落,一名捕快很是有眼力价的将一张太师椅搬了过来,恭请孙博彦坐下。 孙博彦气得,一脚就将这张太师椅踢出三米开外。 伸手一把死死抓住县丞王天候的衣领,厉声道:“本官问你呢,妈的,此地还是县衙吗!” 王天候吓得浑身上下颤抖不停,猛然单膝跪在地上。 结结巴巴地道:“下……下官,下官实在是不知,此事发生实在太过突然,令我等措手不及。” 李拱极冷着张脸,闷头站在一旁,侧眼看向被士兵放在地上的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尸身。 承宣使孙博彦此番从临清城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来,不可能轻易放过衙门内众人。 承宣使是正四品文官,知县大人虽然在场,但孙博彦深晓其中奥理,决计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令李拱极难堪。 于是孙博彦便在知县以下众人里挨个质问,李拱极耳听着孙博彦不断放声咒骂,他打从心底也是感到万分压力。 轻声一叹,朝着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的尸身走了过去。 甫一走近,李拱极心下想着:你二人死的冤,一月之前本官还答应为韩队长你升官,不想案馆阁突然失火却连累你丢了性命。 唉,暂且还是安息吧。 李拱极这么想着,冥冥之中隐隐约约听见谭捕头的喉结似乎动了动。 李拱极见此,不禁是一惊,连忙转头向孙博彦看去。 只见孙博彦正在冲着县丞大人等以下众人大发雷霆,他便缓缓地凑近至谭捕头嘴边。 侧着耳朵用心聆听,只听得谭捕头声音全然窝在嗓子里,奄奄一息着道:“武松,是武松。” 李拱极脑袋“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人犹如被五雷轰顶一般,就连心跳都漏了两拍。 李拱极心乱如麻,自今日卯牌时分他得知案馆阁失火之后,便开始一遍遍地思量着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眼下他亲耳听见谭捕头说着武松,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火者、杀人者竟会是武松? 武松到底想要干什么? 武松为什么要这么做? 顷刻之间,李拱极整个人便如同被迷雾笼罩住一般,就连分毫也是动弹不得。 待得他缓过些来了时,只见孙博彦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身后。 孙博彦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谭捕头尸身,看了看李拱极的脸,冷冷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李拱极一怔,内心慌乱不已,脸上故作镇定,嘘声道:“没……没听清楚。” 孙博彦瞪了李拱极一眼,弯腰侧耳,专心聆听。 所幸谭捕头方才仅仅只是临死前的一刻回光返照罢了,他说完“武松,是武松”这五字之后便彻底撒手人寰。 孙博彦用心听了半晌,始终也没听见谭捕头开口说话。 孙博彦直起来了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拱极两眼,恶狠狠地一瞪,冷哼一声,转身走开。 李拱极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满是冷汗,不住的侧头瞄了瞄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的尸身。 当真是心有余悸。 此时,武松在家中一觉睡醒,洗漱一番穿戴整齐,从房内哼着小曲走出。 昨夜之事他自然是能够确定自己将案馆阁放火烧毁,但他并不知道朝着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脑后踢上去的那两脚竟是断送了他二人的性命。 按说案馆阁其实并不大重要,他心里面清楚明白,衙门里之所以日以继夜地派人在案馆阁一带巡视,无非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毕竟案馆阁是在仁宗朝时建立的,大宋仁宗皇帝仁义厚道千秋万代,后世子孙年年记得他在天英灵。 基于此,武松昨夜从外面回来之后便没有将这一节真正放在心上。 按着他每天醒来的习惯,他一番洗漱穿戴整齐之后应当是去膳厅里吃饭的。 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两日在书房里放了两份县衙里的档案,今日也该去一趟厢公事所,将这两份档案亲自送到部下手中。 他转身朝着书房方向走去,将要走到书房门前时,忽然看见第二进院门口处有一道人影。 起初他以为是府上之人,也没有留意,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此人腰间挎着的锋利钢刀刺他眼目,他连忙定睛看去。 他眼睁睁瞧见站在第二进院门口之人竟是知县大人李拱极。 此时,李拱极只身一人环抱双臂沉沉地低着头站在原地,就连一丝一毫也是不动弹。 武松快步走了过去,双手抱拳微笑道:“李大人前来也不事先通报一声,我好去迎接您大驾。” 李拱极咬了咬牙,缓缓抬起双眼,定睛瞧着武松。 武松见李拱极并未回答他,而且还很是一反常态的满脸阴鸷的神情。 放火烧毁案馆阁之事毕竟是自己所为,他难免心虚。 如此这般,二人深深对视着彼此,都不开口说话。 须臾,李拱极沉声说道:“避免隔墙有耳,带我去你书房。” 武松愣了片刻,旋即转身道:“李大人这边请。” 武松身后便是书房,武松将书房门推开,恭迎李拱极走了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李拱极用力将书房的门紧紧关了上。 霎时间脸色一变,死死地咬着牙道:“你我二人是自己人来着,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雨粟 鬼夜哭 头顶苍穹阴沉沉的,云中仿佛灌满了铅。 过不多时,几颗黄豆粒般大的雨滴自天际之中洒落下来。 书房内,李拱极双眼紧盯着武松。 眼见武松不回答,便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衙门里的人没有将这场大火救成,一夜之间,案馆阁被烧成一片灰烬。” “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死了。此事实在太大,已经惊动了临清城,临清城官府派临清城承宣使孙博彦前来清河县调查!” 武松心中满是疑窦,他失手将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活活打死确是无比震惊不假。 可他不明白,李拱极是如何知道此事是自己所为? 李拱极撇着嘴,伸着手指尖,轻点着武松的胸口,痛心疾首地道:“想来,应是谭捕头临死前的一刻回光返照罢了,他口口声声说着你的名字。” “此一节我替你瞒下来了,为何?因为你武松是我李拱极一手从平民百姓提拔上来的。” 武松点头道:“不错,我武松能够有今日全都倚仗着知县大人您。” 李拱极满脸正色道:“说的好,当日你从景阳岗上打虎归来,本官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一个不世出的盖世英雄,你是决计不会令本官失望的。” “案馆阁一事,韩队长及谭捕头一事,本官没别的意思,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要守住这个秘密很是容易的。” “本官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你武松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李拱极此话说得不假,所谓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换言之,李拱极十分清楚武松此人的手段。 武松的那两手绝活——玉环步与鸳鸯脚独步天下,倘使他想要放火烧毁案馆阁,实在再简单不过。 而且此事除了已死了的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以外,决计再无第三人知道。 倘若有第三人知道,武松也根本不会让那人存活到现在。 今日在县衙里,李拱极于因缘际会之下从谭捕头口中亲耳听见此事是武松所为。 李拱极兹要是想要为武松守住这个秘密,放火烧毁案馆阁一事这世间便决计不会有人知道。 从李拱极方才决定来到天汉桥边亲自找武松之时开始,此一事其实就变成了李拱极和武松二人的私事。 诚然,临清城承宣使孙博彦此番来到清河县决计不会仅仅只逗留那么一、二日而已。 少则二十天,多则四十天,孙博彦不可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但是,韩队长和谭捕头二人毕竟确实已死了,这件事情至此便彻底打了个死结。 承宣使孙博彦想要调查,便任他调查去,他决计调查不出来放火者以及杀人者是武松。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就正如李拱极方才对武松所说:此事实在太大。 良久,又是良久,武松看着李拱极的双眼说道:“大人,眼下我也是身不由己,此事之后我定然会向您说清楚。” 李拱极怔了片刻,随即一声苦笑,猛然跌倒在座椅上。 他沉声一叹,亲自为武松整理衣领,道:“武都头你自从官升五品成为金吾卫副千户之后,你我二人地位便就不同了。” “你乃五品武官,我则是正七品的文官,就即便是说不上你比我高出二品,咱二人现如今也是平起平坐的。” “我是想要告诉你,咱们两个人是朋友。先前你还只是平民百姓时,虽然我是清河县的青天大老爷,是为官之人,但是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不一样了的。” 说完之后,李拱极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着武松。 武松点头说道:“我又如何不知道?常言说的好,吃水时不忘挖井人,我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心里面十分清楚。” “案馆阁一事,还请兄长你为我保守住秘密,来日我定然会将此事向你亲口奉告,眼下我只能保证届时定然告诉你,你别怪我。” 李拱极站在武松面前生了片刻闷气,这才点头说道:“行,你记住你今天说的!” 李拱极给武松撇下了这句话,转身便向书房外走去。 此时外面已然大雨磅礴,天地之间雾气飘摇。 李拱极站在房檐下,缓缓伸出手来,任由黄豆粒大小的雨滴堕落在手心里。 武松从书房内走了出来,站在李拱极身旁,只听得李拱极沉声一叹,感慨道:“好雨知时节,却不知这大宋政和三年的年景究竟如何。” 武松将手搭放在李拱极肩上,沉声道:“兄长请放心,天佑大宋。” 李拱极又是一叹,轻声道:“天佑大宋?谈何容易,每一年朝廷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你兴许还不知道,每年都是来来回回的这么四个字,天佑大宋,天佑大宋。” 李拱极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来仰望阴沉苍穹,大发感慨:“唉!天佑大宋!” 先前年节的那段时间里,宋金联手进攻辽国暂时停了一段时间,年节甫一过去,两国又便继续与辽国交战。 沙场之事,瞬息万变,谁也摸不准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 李拱极时时刻刻都关切着攻打辽国之事,最新的形势他始终关切着,着实不知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会给大宋带来何等影响。 反正终归不会是好的。 想当年太宗皇帝赵光义屡次三番想要从辽国手中将幽云十六州打回来,结果几次尝试都是无疾而终。 北掳足为夷敌,然大宋尚且不能战矣,更何况这百年之后新兴起来的金国了。 无论最终大辽会不会被宋金所灭,金国人定然都会对大宋虎视眈眈。 倘若宋金一旦是交战,沙场之上大宋当真不够金国喝上一壶的。 到得那时,天雨粟,鬼夜哭,战火漫千古。 逐鹿天下,问鼎中原,九州山河究竟会落在何人手中,尚且不得而知。 话说自从宋金联盟攻打辽国之后,大宋各地民间风气突然变了。 似乎每一个人都开始过起了有今日无明日的日子,当真可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此刻雨势渐大,李拱极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武松,轻声道:“贤弟,好生保重。” 武松一点头,道:“兄长放心便是。”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接走庞春梅 这一日,武松在家中独自看了近两个时辰的雨,时至晚夕,雨势渐止。 他乘马前去距离清河县几十里以外的那片茂密竹林里。 眼下案馆阁既已被他放火烧毁,赵构便要履行先前约定,将庞春梅给放了。 当武松置身在那片茂密竹林之中时,眼见四下里满是翠绿,不禁是令他感觉心旷神怡。 此地与清河县全然不同,委实是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想来古往今来不少文人墨客最终都会择一片这种所在作为自己的归宿,武松既非文人,也非墨客,但他对这种所在同样也是心向往之。 人活一世,需要经历许多事。 个中酸甜苦辣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得其中滋味,当真可谓是无人不冤,无人不苦。 看官,往往你以为的终点正是旁人的起点,而身处这“起点”之中的人,每一日都绝非能够体会到自己其实已然拥有一切。 不知足,不在乎,想要的物事永远都在前方。 佛教中有天龙八部之说,佛家认为,世间诸事皆是无常,六道众生处在轮回之中。 人生八苦,无人可躲。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凡此种种,无人可躲,无人能逃,沉沦苦海,在滚滚红尘里寻求不得解脱。 武松一路驾马前行,眼见天色向晚,不禁轻声一叹。 他自从官升五品成为金吾卫副千户以来,确实没有觉察出日子较之先前有哪些不同。 官场之事,早在他担任清河县的都头之时便已经心领神会的了。 他这么一路想着,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行至这片茂密竹林的尽头,只见一排茅草屋伫立在眼前。 罗紫兰的两名男弟子似乎已经等待他许久,他二人眼见武松来了,立时将武松带进茅草屋里。 屋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罗紫兰,另一个便是坐在榻上的赵构。 因着赵构在外始终隐姓埋名,不令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武松猜想,恐怕在这么许多人里,只有罗紫兰一人知道他便是大宋徽宗皇帝赵佶的第九子,康王赵构。 眼下赵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武松,伸手比划了一下,罗紫兰的两名男弟子快步从屋内走出,一并带上了门。 赵构从榻上走下,走到武松面前,用力鼓起双掌,微笑道:“武大人当真有两把刷子,轻轻松松的就将清河县的案馆阁放火烧毁,着实身手了得。” 武松毕竟已经得知罗紫兰口中的主公便是康王赵构,当下也不多言,只是说道:“事已办成,快些将我的伙伴放了。” 赵构冲着站在一旁的罗紫兰使了个眼神,罗紫兰依着上次那样行事。 将石门打开,迎着庞春梅从屋内走了出来。 武松眼见庞春梅安然无恙,心下一宽,心中高高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庞春梅甫一见到武松,登时便泪如雨下,深深钻进武松怀里,一时间哭个不停。 武松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已经没事了,犯不着哭。” 庞春梅抽泣着道:“松哥,原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快些带我离开这里!” 武松眉头一皱,看向罗紫兰,没有好气地问道:“你难为我的伙伴了?” 罗紫兰面无表情地道:“武大人,你这便是血口喷人了。你既为我们主公办事,我又怎么可能难为你的伙伴。” 武松冷哼一声,不想与罗紫兰多费口舌,搂着庞春梅便向外面快步走去。 赵构在暗中冲着罗紫兰打了个手势,罗紫兰立即会意,深深一鞠躬,紧握刀柄快步走了出去。 武松搂着庞春梅甫一从茅草屋内走出,立刻上了马,一路西行。 由于此地距离清河县路途遥远,所以武松便按照来时路回去。 按说此一事武松应当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离开此地回到清河县,不应当按着来时路回去,因为那样有可能会发生不可控的危险。 可眼下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归心似箭,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一路之上,庞春梅时不时的大哭一场。 她告诉武松:“这两日实在是把我吓坏了,我好怕他们会害了我!” “他们始终把我关在屋子里面,我虽然是有吃有喝的,可就是担心一辈子都会被他们关在里面。” 武松安抚她:“其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又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将你救出来?” 庞春梅说道:“松哥,我当然明白你对我怎么样了。可我还是怕,我最怕的就是此生再也无法回到你身边。” 庞春梅说着说着,再次泪如雨下。 她抽泣半晌,眼见道路上满是积水,便问武松道:“下雨了?” 武松道:“今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下午我来时才停。” 庞春梅尤其不喜欢过冬天。 她以为现在还是一派冰天雪地,积雪应当没怎么化,未曾想到,原来都已经下过雨了。 武松问她:“回到清河县里之后,你是想要回到西门庆府上还是去我府上?” 其实这个问题武松问得未免有些多余。 庞春梅的心早就已被武松填满,此番羊入虎口最后终于全身而退,她又怎么可能还会想着回到西门庆府上? 庞春梅伸手轻轻抓住武松的耳朵,笑吟吟地道:“我回到我家老爷府上又有何意思?自然是去你府上啦。” 武松一手拉着马,一手轻轻抓住庞春梅的手指,笑道:“反正怎么着都成,既然如此,我便带你回家。” 庞春梅爽朗地笑道:“好嘞!” 他二人一前一后坐在马上,一路前行十五里路。 行至一条道路旁将要转弯时,忽然间身旁丛林里一阵阴风大起。 他二人不约而同的齐齐转头向丛林里看去,只见似乎有五道人影来回晃动。 武松紧皱眉头,放慢了些速度,定睛看去。 眨眼之间,一群面无胡须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整整齐齐地钻了出来。 火速赶至武松和庞春梅二人身畔。 武松心知大事不好,连忙便要加快速度逃出去,然而前路却被一伙人牢牢地阻挡住了。 为首之人声音恐怖异常,不男不女,厉声尖叫道:“武松!留下命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恶战 这声音武松熟悉得很,拿耳一听便知为首之人是李贤佑。 武松亲耳听李贤佑说要他留下命来,心下茫然,精神一阵恍惚,不知此话到底从何说起。 武松的东、南、西、北、中五处方位,顷刻间便全部都被李贤佑的人牢牢包围了住。 此时武松想要驾马离去已是根本无可能,武松只得拉着庞春梅从马上一脚跳下。 李贤佑率领一众太监走到武松身前。 武松满脸堆笑双手抱拳道:“这不是本官的五姐夫吗?所为何事?” 李贤佑气愤异常,似乎大有要将武松当场活活给撕了的架势。 李贤佑长袖一挥,伸手指着武松的鼻子厉声说道:“休来与我套近乎,今日你务必要留下命来,倘若你能活着离开此地,李贤佑这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武松心下以为李贤佑兴许是与自己产生了什么误会,兹要是他尽心竭力地解释一番,这一篇儿也就能翻过去。 毕竟李贤佑的娘子潘金香是潘金莲的五姐,而潘金莲从小到大潘金香都和她的感情最为要好。 武松和李贤佑之间既然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又还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武松走上前去,冲着李贤佑深深作揖,道:“五姐夫,我实在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得罪到了你,如果当真有,还请您指明。” 李贤佑冷哼一声,沉声道:“武松,纸里包不住火的,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问你,清河县的案馆阁是不是你烧毁的?” 此话一出,武松心中一震。 武松下意识连忙向站在他身旁的庞春梅看去,只见庞春梅俏脸儿错愕,整个人陷入一派深深的迷茫之中。 武松紧皱着眉头看向李贤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做了便没有什么可装傻充愣的。” “不错,清河县得案馆阁的确是被我烧毁,但是我之所以烧毁案馆阁也是为了我身旁这位伙伴来着。” 李贤佑定睛瞧了武松片刻,苦笑一声,随即便命身后众太监迅速将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围拢起来。 武松眼见李贤佑所带来的这些太监杀气腾腾,他们甫一将武松包围起来,立时就从腰间将钢刀拔出。 数道拔刀之声同时响起,令庞春梅心颤胆寒,她连忙紧紧抓住武松的手臂,吓得她双腿连连颤抖。 武松伸出手来,对李贤佑说道:“五姐夫,我不知道放火烧毁案馆阁你为何要如此动怒,我这么做实在是事出有因,并非是因为其他。” 天晓得案馆阁于李贤佑而言到底是有着什么深切的联系,当下李贤佑已然听不得武松辩解。 他将身上披风一脱,猛然摔在地上,做出一副要与武松恶斗一场的态势。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心知今日这一战全然由不得他,只得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贤佑疾速朝着武松猛扑而来。 武松匆匆忙忙抢身护住庞春梅,他二人的拳头甫一撞击在一起,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将竹林里的阴风震得自四面八方狂吹起来。 围站在各处的太监巍然不动,只怕是李贤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齐齐朝着武松猛扑而来。 他们对李贤佑唯命是从,李贤佑仿佛就像是他们的老祖宗,李贤佑让他们往东,他们决计不敢往西。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战,武松委实不会知道原来李贤佑是一个高手。 他的身手就即便是放在整个江湖里来论,一旦是他能够尽心竭力而为,定然勉勉强强可以跻身至二流之列。 武松眼见李贤佑的手段多半是以双拳见长,与自己刚好截然相反。 自己的玉环步与鸳鸯脚修炼得出神入化,但是想要与李贤佑周旋一番也并非是轻而易举之事。 武松心下骇然,正想要运转体内真气,使得自己的鸳鸯脚能够在五招之内占得上风。 却在这时,李贤佑忽然间双拳变得奇快无比。 眨眼之间,便是十几拳来来回回无止无休地落在武松身上。 武松一时间叫苦不迭,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瞧着李贤佑的速度委实太快,自己似乎根本就不是李贤佑的对手。 当世两大高手一路打至第二十回合时,李贤佑身子一转,竟是企图要将庞春梅当场毙命。 武松又哪里能够容得他这般,当即心中一紧,施展出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凤求凰”来。 四面八方的众太监眼睁睁瞧见李贤佑的一对快拳已然近至庞春梅身畔。 霎时之间,武松整个人站在原地来回翻转不停。 双脚迎风而动,分别朝着李贤佑的胸口和太阳穴狂踢而去。 武松的这一招“凤求凰”使得漂亮,令旁人看在眼里都不禁是心中一惊。 因着李贤佑分心乏术,一面又心急于将庞春梅的性命当成取下,所以便结结实实的吃中了武松的这一招。 李贤佑煞是狼狈的向后退了整整五步,左手紧紧捂着胸口,右手紧紧捂着太阳穴。 武松并不恋战,这一招虽然令他吃上了很是难得的上风。 倘若是寻常人,定然会乘胜追击,一路将李贤佑擒住。 可武松收回了这一招之后,便紧紧抱住双拳,恭恭敬敬地向李贤佑鞠了一躬,急声道:“五姐夫,俗话说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我二人的这层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戳破的,怪我无理了,多有得罪,还请五姐夫您见谅。” 李贤佑猛然将双手从他的太阳穴上以及胸口上甩了下去,冷哼一声,厉声说道:“放火烧毁案馆阁这般重大的事情,你不事先与我知会一声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康王面前说起《伽蓝经》之事!” 武松甫一听见李贤佑说起《伽蓝经》之事,登时怔怔地愣在当场。 “我从未在康王面前说起《伽蓝经》的事情,其中必有误会,还请五姐夫您明察秋毫!断然不可冤枉了我!” 武松急于辩解,今日之事从头至尾他始终都是一头雾水。 李贤佑到底为何追究案馆阁,武松便不明白。 现下他又听李贤佑说起《伽蓝经》之事。 一时间当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今日这番乱局死活都无法收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竹林箭雨 李贤佑满脸阴鸷神情,冷冷地望着武松,道:“冤枉?冤枉二字又从何说起!若你没有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康王又怎么会点名道姓说是你武松!” 武松听李贤佑这么说,当真是如同遭受了一记五雷轰顶。 又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整个人震惊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心下想着:康王赵构心计城府竟如此狠毒,原也是根本就没有的事,然而他却硬是说已经发生。 招惹到如康王赵构这般的人物,我实在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武松眼见无论自己如何辩解,李贤佑根本都不听他的解释,死活都要当场宰了他。 真真正正的叫个有口难辩。 武松深感为难,眼见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此事,既然李贤佑想要在这竹林深处取了他性命,便只得是让李贤佑放马过来。 武松一改先前的防守姿态,此前他是一躲再躲,一闪再闪,从此刻开始他转守为攻,企图要和李贤佑斗个鱼死网破。 李贤佑周身四处的太监们跃跃欲试着企图上前要结果了武松的命,然而李贤佑却没有要他们出手的意思。 这群太监多半都是跟随在李贤佑身边多年了的,很是了解李贤佑的为人。 既然李贤佑不开金口命他们出手,他们在此安然等待便是。 忽然间,李贤佑双拳虎虎生风,拳速较之方才更是快了一倍不止。 庞春梅站在武松身后眼见此情此景,心下骇然,着实是为武松捏了一把汗。 其实武松的身手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庞春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面前的这位李公公身手着实过人,放眼看普天之下,应当是鲜有能够与之比肩之人。 武松与李贤佑二人在这片竹林深处里苦苦恶斗五十个回合左右,二人用尽平生所学,武松勉勉强强和李贤佑打了个平分秋色。 到得最后,他二人都是拼尽浑身力气,用尽全力,似乎都已走到了穷途末路。 便在这时,冷不防的一支冷箭从暗处里射来。 武松和李贤佑二人闪避及时,这支箭直直地扎在二人面前的一根竹子上。 李贤佑伸手紧紧捂着胸口,厉声道:“谁敢如此放肆!” 李贤佑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射出的这一箭,然而他这一声之后却无人作答。 他和武松二人不禁是连忙齐齐转过头去,朝着东南方向的一片竹林里瞧了过去。 甫一看去,二人均是大惊失色。 李贤佑眉头紧皱,伸手指着潜身藏在竹林内的人群。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八个,九个!” 李贤佑怔怔地望着竹林之内,冷汗流淌全身。 武松也是诧异万分,他二人交手竟有旁人在暗中偷看。 从那密密麻麻的人影中武松能够看得出来,潜身藏在竹林内的人该当是不止十个八个而已。 若说有四十个五十个之多,其实恐怕也并不夸张。 当李贤佑话音落下,又是一支冷箭从竹林内射出。 冷不防的,这一支冷箭角度精准,准确无误,大有要直直射在他心脏部位之势。 武松见此,大展玉环步之神威,伸手拉着李贤佑躲到一旁。 然而李贤佑腿脚功夫未免太也不济,他被武松拉着仍旧没有躲避及时,左手臂上中了一箭。 李贤佑生怕这支箭上有毒,咬牙切齿地一声咆哮,将这支箭从左臂之上硬是拔了出去。 他尖声惨叫,将箭扔在地上。 随即一声令下,命手下一众太监迅速挺身而出,抢身保护。 顷刻之间,几十上百支箭错落有致的从竹林内齐齐射出。 李贤佑等人一个个的都是自顾不暇,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仿佛就像是一块块的箭靶子一样,认人瞄准猛射。 武松别无他法,只得是倚仗着玉环步之神威拉着庞春梅在四下里仓皇闪避,死命躲闪着。 整整三炷香时间,从竹林内射出的箭堪称箭雨,久久未曾落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贤佑等以下众人苦不堪言。 武松幸好有玉环步傍身,他和庞春梅二人大可落个安然无恙,不至于像李贤佑以下众人那样,全身上下中满了剑。 武松眼睁睁瞧着李贤佑的手下们一批批的惨死在当场,李贤佑的身上足足被射了三箭,想要施展轻功离开此地根本已是无可能。 李贤佑一大口鲜血从腔腹内喷了出来,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痛哭失声:“天亡我也,老夫唯有认命了!” 便在这时,箭雨逐渐停止。 武松看向李贤佑,急声说道:“看来咱二人是中了旁人奸计,保住性命要紧,来,我带你离开此地。” 李贤佑只顾着痛哭,根本未作丝毫想要离去的打算。 武松能够看得出来,李贤佑今日率领手下们前来此地想要结果的自己性命,眼下他的手下们几乎十之七八全部惨死当场。 他的这些手下应当便是他所有的老本了。 这场恶战,他将他的这些老本全然搭了进去,想来他万念俱灰,也根本是合该有的。 却在这时,只见以罗紫兰为首的一伙数十人康王赵构手下,从四面八方猛然钻出,朝着武松和李贤佑二人快步围拢过来。 罗紫兰一面高声大笑,道:“我们主公实在是明察秋毫,这一石二鸟之计使得漂亮。嘿嘿!谅你们两个也想不到,此地便是你二人的葬身之地。” 李贤佑的哭声骤然停止,死死咬着牙朝着罗紫兰看了过去。 武松眼见罗紫兰脸色一变,她继而飞身凑至近前,一把死死抓住李贤佑的衣领。 掌法奇快无比,一连五记耳光落在李贤佑的脸上。 “妈的,你这个死太监,得到了《伽蓝经》居然不向王爷双手奉上,企图私吞!” 罗紫兰雷霆大发,似乎大有要将李贤佑当场杀死之势。 李贤佑“呸”了一声,斩钉截铁道:“想要《伽蓝经》?没有!老夫唯有这烂命一条,想要的话,你拿去便是。” 罗紫兰咬牙切齿,一把猛地将李贤佑推倒在地。 她兀自蹲下身来,用手指着李贤佑的双眼,厉声说道:“你的命不值钱,你自己去和王爷交代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阴险的赵构 武松心下一震,想来罗紫兰究竟该是多么的城府极深! 她早不露面晚不露面,偏生等到武松和李贤佑二人缠斗已久,都已耗尽对方最后一丝的体力之时再行现身。 再行将武松和李贤佑二人一网打尽。 此事发展到现在,武松一改先前对康王赵构那伟岸形象的印象,打从心底认为赵构这人未免太阴险卑鄙。 先前他在暗中偷听罗紫兰及其手底下的三名男弟子在房内谈事,不得不说,此事他做的未免不道义。 但自这之后,放火烧毁案馆阁也好,李贤佑也罢,《伽蓝经》也罢,通通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然而赵构却在暗中将他与这几件事情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 甚至秘密派人不安好心地给李贤佑通风报信,使得李贤佑对他怀恨在心,想要取了他性命。 现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武松只得认栽,毕竟他遇到了赵构这个难缠的恶魔。 此刻,只听得李贤佑干笑数声,旋即说道:“我的这些子子孙孙们都被你乱箭射死,你忽然从竹林里冲出来向我索要《伽蓝经》。” “罗紫兰啊罗紫兰,咱两个人毕竟也是老相识了,难道你就不了解我的脾气秉性?” 罗紫兰冷笑一声,随即将脚用力踩在李贤佑的胸口上。 冷声说道:“我管你三七二十一的?现在你不将《伽蓝经》交出来,待会儿在康王面前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李贤佑张了张嘴,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 于是这般,罗紫兰率领一众士兵将武松、庞春梅、李贤佑,及七名幸存下来的太监一并带回到茅草屋里。 武松等三人甫一被士兵推进茅草屋中,武松便看见坐在榻上满脸阴鸷神情的赵构。 武松咬牙切齿地道:“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你既已经答应了我,兹要是我能够帮助你将清河县的案馆阁放火烧毁,你便会将我的伙伴放了。” “案馆阁一事,你扪心自问,我也算是办的漂亮吧?我带着我的伙伴正行在回清河县的路上,却险些惨死在我五姐夫手中,你到底如何给我交代!” 赵构一面听着武松气急败坏的咆哮着,一面轻轻点头,甚为镇定地从榻上走下。 他一路走到武松等三人面前,拿眼睛一扫,将武松和庞春梅二人略了过去。 武松对他的连声质问仿佛就像是对着空气述说一般,赵构压根不理武松。 赵构的双眼目光定格在李贤佑的脸上,此时罗紫兰猛然一脚踢在李贤佑的背上,李贤佑一声惨叫,登时摔了个狗啃屎。 赵构缓缓蹲下身来,聚精会神地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李贤佑。 “李公公,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构的声音里无一丝情绪,他整个人就仿佛像是一尊行尸走肉那般。 语气机械,神情可怖。 李贤佑虎躯一震,这时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日偷偷给他暗中报信的人其实全部都是赵构派来的。 亏得他今日率领一众子子孙孙半路对武松围攻堵截,企图将武松的性命给取了。 只怕是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康王赵构耍得团团乱转。 李贤佑难免一阵苦笑,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武松,咬紧牙关道:“武……武松!看来老夫究其一生都难以逃出这修罗场了!” 武松耳听得李贤佑如此大发感慨,心下骇然。 遥想先前李贤佑刚是回到清河县时,知县大人李拱极率领县衙内部的一众相干人等在府上大摆宴席,恭迎李贤佑大驾。 其时,酒过三巡,李贤佑又对武松很是欣赏,画匣子难免打开了。 当时李贤佑端着酒杯告诉武松:“武都头,论年纪嘛,我比你大了十岁也不止,我这大半生走过来,年年月月如履薄冰!倒是体会出了一条人生至理。” 武松笑道:“还请李公公明示。” 李贤佑凑近至武松面前,满脸苦笑道:“武都头,这人间便如同是一方巨大的修罗场,每个人深陷在其中,脱不开身。” 眼下,武松亲耳听着李贤佑在康王赵构和罗紫兰面前如此大发感慨。 今时今日所述之言虽然与那一日在酒桌上并无二致,然而感情和心态已全然不同。 彼时,李贤佑尚且还能够以一个局外人之姿,向武松衷心相告。 然而此刻李贤佑千分痛苦万分绝望,口口声声说着究其此生都难以逃出这修罗场了。 武松心中一紧,连忙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康王赵构。 令武松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康王赵构从小在深宫大院里长大。 他整日里与妇人为伍,却又如何培养出这样一副铁石心肠万分冷血的人格来? 武松对于康王赵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康王赵构是大宋徽宗皇帝赵佶的第九子,同时间赵构也是南宋的开国皇帝。 根本不知道康王赵构的童年因母不受宠幸,在宫中受尽排挤,遭尽冷落,体尝遍人世间万种辛酸苦辣。 时年才不过十九岁的赵构,内心却已经与一个饱经沧桑花甲之年的老朽没有多少分别了。 此时,赵构冷冷地道:“李公公速速快说,《伽蓝经》真本被你藏在何处。” 李贤佑也算是豁出去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安然站在赵构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康王,老奴与你也算是有很多年的交情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原来你是这么狠的一个人。” “老奴在你手中不过仅仅只是一枚棋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今日我和武松斗了个两败俱伤,再无半分还手之力,你便开始向我讨要《伽蓝经》的真本。” “看来康王您仅仅只当一名亲王未免太过屈才了,嘿嘿!太子之位该由您来坐才是。” 罗紫兰当即大发雷霆,按住李贤佑便要拳打脚踢。 赵构面不改色的伸出右手来,示意罗紫兰闪退到一旁。 “李公公,其实你说再多都没有什么用处,本王唯一所图便是《伽蓝经》的真本。” “你自己也说了,你与我也算是有很多年的交情了,我的为人你应该比较清楚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构的目光无比深邃,仿佛神功盖世的李贤佑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病鸡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老宅 其实此事在武松看来是很好理解的。 李贤佑作为康王赵构的一枚棋子,本应对赵构言听计从,一切行为全凭赵构主张。 赵构让他往东,他便不该往西。 《伽蓝经》一事,李贤佑千不该万不该将《伽蓝经》真本独吞,给赵构一本假的《伽蓝经》,以此恶意欺骗赵构。 说实话,方才竹林内所发生的那一幕武松虽然很是气愤,但是也能够理解赵构为何这么做。 倘若换作是他,恐怕他也会对李贤佑暗中痛下毒手。 眼下赵构冷冷地望着李贤佑,口口声声说着,他的为人李贤佑应该很是清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站在一旁的武松下意识连忙紧紧抓住庞春梅的玉手。 他二人耳听得李贤佑干笑几声,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康王我且问你,多年以来老奴在您身边服侍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今日在那片竹林里你所做之事,难不成能够说得过去吗?即便是你想要从我手中强行将《伽蓝经》真本抢来,直说便是,却又为何要这般对我。” 赵构缓缓闭起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伽蓝经》真本你是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此事全然由不得你。” “在我决定强行动手将《伽蓝经》真本从你身上搜出来之前,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得到《伽蓝经》的。” 赵构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睁开双眼来。 武松眼见赵构的双眼目光万分深邃,似是有阵阵寒芒从眼眶里迸射出来,足以能够杀死人。 李贤佑的子子孙孙们今日已然全军覆没,李贤佑之所以在赵构面前据理力争半晌,不过也只是他走到了穷途末路而已。 眼下赵构迫使他将如何得到《伽蓝经》的经过亲口说出来,原也由不得他,他只得是当着武松,庞春梅,罗紫兰三人的面,将他得到《伽蓝经》的前后经过向赵构禀明。 原来,最近半年里坊间盛传当年的柴室皇族宝藏即将重现天日。 一时间皇宫内院里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都以为柴室皇族的宝藏不过就只是个传说罢了,世间兴许压根就没有这笔宝藏。 然而忽然间,柴室皇族的宝藏即将重现天日之事不胫而走。 朝堂里的几名亲王都将《伽蓝经》一事深深藏在心中,平日里不将此事挂在嘴边也就是了,谁都想要得到这笔惊天宝藏。 偏生此时大宋朝廷决定和金国联手一起攻打辽国,逢此天下动荡之时,若是谁能够得到柴室皇族的宝藏,定然可打下一大片千秋霸业。 赵构将自己手中的微末势力分出三队,由几名得意手下各自执掌。 在河南、山东、以及山西一带暗中搜寻。 如此这般,整整两个月光景过去,三队人马一无所获。 赵构愈发焦急,只得是临时决定将在宫中当差的李贤佑指使到清河县里,令李贤佑无论如何也要将《伽蓝经》找到。 兹要是他能够将藏有柴室皇族宝藏的《伽蓝经》找到,定然会在圣上面前多多为他美言几句。 赵构就即便是拼尽全力,也一定会让李贤佑光明正大的走进朝堂里,让李贤佑位极人臣。 于是便有了李贤佑突然从东京城内回到清河县里之事。 李贤佑甫一回到清河县内,立即便让他的子子孙孙们在暗中探寻《伽蓝经》的下落。 李贤佑其实根本就不属归心似箭,此番他从东京城回到清河县里,虽是可称得上衣锦还乡,但首要之事便是《伽蓝经》。 为此,他尚且还没有回到清河县之前,便让整整八位好手先行赶到清河县,隐姓埋名,在暗中紧急查探。 此事发展到这里,要说两句题外话。 先前武松和李瓶儿成亲当晚,之所以会在暗中看见两名太监,那两名太监所为之事其实便是这《伽蓝经》。 只不过当时武松还以为纯粹是李贤佑快要衣锦还乡抵达清河县了,那两名太监是李贤佑派遣而来在暗中保护李镇宗的。 其实并非如武松所想。 话说李贤佑和妻儿团聚之后,便在清河县内落了户。 世间万事,须得师出有名。 李贤佑好端端的,从东京城来到清河县,总得有个理由。 于是他便和清河县的李拱极以及王天候知会了一声。 说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临清城内的两件税银案子,只不过清河县是他的家乡,在清河县暂住几日罢了。 他一面在暗中日日夜夜不停寻觅《伽蓝经》,直到一日,当真可称的上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贤佑的一名手下无意之间在暗中杀害一名江湖好汉,那位江湖好汉临死前,李贤佑的手下对其施以酷刑,逼问出《伽蓝经》的下落。 那位江湖好汉本是江南人士,之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清河县,纯粹是因为他从华山派掌门口中偷听到《伽蓝经》在清河县。 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马上便要得了手的,结果却被李贤佑的手下杀害。 李贤佑甫一得知此事,连夜乘着星月狂奔,来到福寿街。 一众手下硬生生将福寿街中的一户民宅撞开,李贤佑心情无比复杂,原本他已经对《伽蓝经》彻底放弃了。 毕竟清河县就这么一处巴掌大小的地方,结果他死找活找根本见不到《伽蓝经》的半个影子。 实在想不到,于此等因缘际会之下,自己的手下竟会从一位江湖好汉口中打探到《伽蓝经》便在这间老宅里。 这间老宅的主人究竟姓甚名谁,实在已经不可考,毕竟年深日久,这间老宅至少有三十五年的光景没有人住过了。 在进门之前,李贤佑左一遍右一遍的告诉着他自己:此一事,务必要端正心态,以平常心对待。 屋内有《伽蓝经》那自然极好,若是没有《伽蓝经》,自己便要想开,一定要想开。 当他的手下们用尽浑身解数将房门破开时,李贤佑眼见屋内一片狼藉,灰尘遍地,满地黄沙。 一幅达摩老祖画像高高地悬挂在墙上,画中的达摩老祖不怒自威。 手下匆匆忙忙凑近至李贤佑耳边,沉声说道:“义父,《伽蓝经》定然在这间屋内。” 李贤佑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幅达摩老祖画像,沉声问道:“决计不会有错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惊天玄机 其时,李贤佑对此事实在半信半疑。 他委实太清楚《伽蓝经》究竟是多么珍稀的一件物事,眼前的这间老宅平平无奇,不过尔尔。 况且又是在街边如此显眼的位置上,莫非《伽蓝经》竟会在屋内? 来不及多想,李贤佑立即命人将这间老宅的四面八方团团包围住,亲自率领一列人马快步走进屋内。 甫一走进屋内,李贤佑便开始命人在屋内来回翻找。 前前后后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一众人等甚至都已快要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看到《伽蓝经》的半个影子。 李贤佑的那名手下心中开始泛起嘀咕,不禁是怀疑起那位江湖好汉所言。 他对李贤佑说道:“义父,该不会是那厮一直守口如瓶,临死之前编了个谎哄骗我吧?” 李贤佑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原地朝着四下里来回张望着。 兀自摇头道:“不该,当真不该。” 此时,赵构和武松以及罗紫兰正听得入神,李贤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当日之事,众人一动不动,都是细心地听着。 便在这时,庞春梅禁不住好奇打断李贤佑道:“根本就是扯淡!什么柴室皇族的宝藏啊,区区的清河县怎么可能会有啊?” “那个太……那位大人定然是被那个所谓的江湖好汉给骗了,屋子里决计不可能有《伽蓝经》。” 李贤佑从回忆深处抽离回来,转头看向武松,眼见武松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述说此事,当即便猜想出来庞春梅此言是她心中真实所想。 李贤佑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女娃娃,你有所不知,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没有空穴来风的。” 庞春梅秀眉紧蹙道:“话虽如此不假,可你也说了的啊,当时你们都已经快要将那间老屋翻了个底朝天,死活都没有找到《伽蓝经》的半个影子。” “既然如此,那间老屋里面又怎么可能会有《伽蓝经》呢?若是当真有,总该有个偏偏角角的被你们发现了吧?” 赵构和武松在一旁听着,觉得庞春梅言之有理。 按照李贤佑口中所讲,那间老屋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平米,一大群的太监在老屋内来来回回翻找,找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若是《伽蓝经》当真在那间老屋里,又怎么可能连半个影子都发现不了! 便在这时,罗紫兰用力将宝剑从腰间拔出,剑尖直指着李贤佑的鼻子,厉声道:“李贤佑你这个死太监,姑奶奶我警告你别耍花样,照实说!” 李贤佑看了罗紫兰一眼,冷哼一声,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花样可耍?” 庞春梅对于此事无比笃定,她认为既然找了一个半时辰都没有看到《伽蓝经》的半个影子,只能说明那间老屋里一定没有《伽蓝经》。 李贤佑跪在赵构面前,一五一十的将接下来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当李贤佑说到高高地悬挂在墙上的那幅达摩老祖画像时,房内的赵构,武松,庞春梅,罗紫兰便就如同守得云开见月明。 霎时之间,均是恍然大悟。 当时李贤佑的手下眼见李贤佑怔怔望着那幅达摩老祖的画像,于是便说:“义父,您是以为《伽蓝经》兴许是被藏在这幅画像的后面吗?” 李贤佑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画像。 李贤佑的手下满脸苦笑道:“义父,方才孩儿已将画像后面的那几块砖全部拆卸了下来,根本没有《伽蓝经》。” “义父,却也不是孩儿我说,这《伽蓝经》啊……此事实在太大,莫不如咱们暂且……” 这人一语未闭,李贤佑眼前一亮,慌慌张张地快步走到画像之前。 他将他的几位义子全部叫至近前,伸出手来,死死指着画像中的达摩老祖。 斩钉截铁道:“孩儿们,你们看画像中的达摩老祖手指着何处!” 几人纷纷朝着达摩老祖的画像瞧了过去,眼见画像中的达摩老祖右手高高举着,却不见他左手。 猜想之下,他的左手应当是被衣袖遮挡住了,亦或者是背在身后,反正不打紧,重要的是他的右手。 几人眼见达摩老祖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五指之中只有食指伸着,指尖牢牢地正对着一处最顶端的方位。 李贤佑瞠目结舌地朝着达摩老祖手所指着的方向仰头一路看去,只见屋顶的一处角落与其他各处相形比较起来竟是微微有些突兀。 李贤佑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屋顶内该是暗藏玄机!” 站在李贤佑身后的几人连忙遵循着李贤佑的吩咐行事,匆匆忙忙,一人一拳,朝着屋顶的那一处狂击而去。 第一人卯足力气狂击而去的这一拳,使得屋顶砖块微微有些晃动。 第二人紧随其后,朝着这一处猛然狂击一拳。 旋即,屋内众人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两块巴掌大的砖石霎时间便从屋顶脱落,一把掉落在地上。 随即,众人看见一件天青色长袍从屋顶内的夹层里漏了出来。 李贤佑见此,立即施展轻功一跃而上,伸手将这件天青色长袍从屋顶内的夹层里一把拽了出来。 将其拿在手中端详细看,一摸便知,长袍内藏有物事。 李贤佑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将长袍解开来,只见一本方方正正的佛经暗含在其中。 李贤佑尚且来不及将灰尘抖落,双手颤抖着将那本佛经快速一翻转。 赫然可见封皮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伽蓝经》。 此时,赵构,武松,庞春梅,罗紫兰四人瞠目结舌。 他们都觉得这本《伽蓝经》的藏放之地实在太过巧妙,当真是惊为天人。 庞春梅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觉到惭愧,她以为既然李贤佑等人都已经将这间老屋翻了个底朝天,那么,《伽蓝经》便决计不会在这间老屋里。 又何曾想到,原来玄机却是在那幅高高悬挂在墙上的达摩老祖画像之中! 此时,李贤佑死死地盯着赵构,声音犹如从牙缝当中挤出来一般,道:“康王,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可还满意啊?” 赵构目光深邃,一声惊呼:“妙极!柴室皇族当真不得了,我赵氏皇族与之相比,只怕是差得多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同为天涯沦落人 这时庞春梅满脸惭愧地道:“李公公,奴家要向您郑重道歉,方才奴家所言实在是太没水平了。” 李贤佑干笑两声,缓缓直起身来,在房内一瘸一拐地来回走着。 他说道:“其时,我的那位义子刘明口口声声说着,说我手中捧着的这本佛经便该是藏有柴室皇族宝藏的《伽蓝经》。” “可当我将《伽蓝经》翻开来之后,却发现很是不对劲,按说藏有皇族宝藏的惊天秘籍不应只是白纸黑字写着佛家之言才对,该是有张藏宝图的吧?” 这时武松沉声说道:“所以李公公您刚一得到《伽蓝经》便开始紧急寻找破解之法。” 李贤佑深深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之后几日我夜夜无眠,处心积虑地思索着藏宝图究竟藏在这部佛经的哪里。” “所幸最终还是拜访了一位高人得到破解之法,然而那时柴氏二老率领清河县的捕快与士兵将我的府邸团团包围,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了他们两个人一本假的《伽蓝经》。” “转头匆忙离开清河县,其一是为了躲难避祸,其二是想要将藏在《伽蓝经》内的藏宝图调研出来。” 庞春梅此前虽从不识得李贤佑,但一番猜想之下觉得李贤佑此生着实不易。 于是便说:“常言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李公公在《伽蓝经》的这件事情上面的确是犯了些糊涂。” “可奴家相信,李公公一定能够迷途知返,康王,奴家求您宽恕李公公这一次吧。” 庞春梅说完之后,在暗中用力拉了拉武松的手。 武松向康王赵构双手抱拳道:“不错,还请康王您能够宽恕李公公这一次。” 李贤佑此时大为感叹:“做奴才的,命运可不就是如此?老夫却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康王想要《伽蓝经》真本,老夫给了便是。” 李贤佑话音刚落,赵构和武松等人眼睁睁瞧见李贤佑伸出右手,快速伸进怀中。 旋即将《伽蓝经》真本从衣衫内掏了出来。 李贤佑手中紧紧抓着《伽蓝经》真本,沉声一叹,伸手在《伽蓝经》上轻轻摸了摸,继而又是一叹。 这一幕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名老妇人在爱抚着自己心爱的胭脂一般。 横竖左右都是割舍不下,然而这物事却再也不能属于这老妇人。 李贤佑将《伽蓝经》真本向赵构双手奉上,赵构的手甫一触碰到《伽蓝经》,登时便如触电一般。 武松眼睁睁瞧见赵构的双眼瞳孔持续放大,武松当下心想:康王赵构此人年纪不大,但实则深不可测。 他这样一位野心家,想要做成一场千秋霸业没有银子可不成。 眼下他既然得到了《伽蓝经》真本,只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为这笔惊天宝藏而忙碌。 武松心知今日多半已无事,于是便将紧紧抓着庞春梅的手一把松开,转身朝着李贤佑看去。 只见李贤佑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无神。 武松不禁是心生感叹:钱财原本乃是身外之物,然而人活在这世上,若是没钱便麻烦的很。 在我前世,有这样一句话说得好,叫做: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人活一世,大抵上从呱呱落地开始便整日为着钱财癫狂和哀愁。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武松轻声一叹,对李贤佑说道:“五姐夫,眼下终于真相大白,放火烧毁案馆阁一事还请您多多见谅,我自然不知道案馆阁与您而言究竟有什么纠葛关系。” “反正我纯属是为求自保,这位康王当日已经将话说清楚了的,若是我不能将案馆阁放火烧毁,我的这位伙伴多半会有性命之忧。” 武松一面说着,一面朝着庞春梅伸手指了过去。 庞春梅用力吸了吸鼻子,学着武松的模样向李贤佑双手抱拳。 李贤佑并未答话,而是将头高高抬起,怔怔地望着屋顶,感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的那些子子孙孙们多年以来始终跟在我身边。” “今日一场恶战,他们全都死了,想来这便是我的命了吧。” 武松其实也能够看得出来,那群太监之死,对李贤佑的触动相当之大。 没有人不长着一颗良心,李贤佑同样也是如此。 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太监们,便是李贤佑的一根软肋。 虽然他们与李贤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李贤佑多半能从这些苦命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应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才对。 赵构捧着《伽蓝经》真本端详大半晌,亲手将《伽蓝经》递到罗紫兰手中。 命令罗紫兰道:“你和你的三名徒弟以最快速度将佛经一页页拆卸下来,务必要保证每一页都完好无损。” 罗紫兰连忙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伽蓝经》,急声说道:“康王请放心!” 赵构用手指着罗紫兰,续声说道:“另外也要将明阳液准备充足,届时务必要手脚利落,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罗紫兰微笑道:“康王,奴婢办事难不成您还不放心吗?” 赵构将双手背在身后,语重心长地道:“《伽蓝经》来之不易,内中暗藏柴室皇族的宝藏,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罢了。” 罗紫兰用力点点头,缓缓起身道:“是,奴婢知道。” 罗紫兰双手捧着《伽蓝经》,小心翼翼地下去行事了。 赵构望着站在当场怔怔发愣的李贤佑,轻声一笑,道:“李公公,你心中定然恨死了本王吧?” 李贤佑回过神来,无精打采地摇头道:“不敢,那可不敢。” 赵构冷笑一声,走近到李贤佑面前,说道:“李公公,今日之事虽然罪不在我,但你的那些子子孙孙们毕竟是我派人杀死的。” “你放心便是,回到东京城之后我一定会给你莫大的权利,让你比曾经更为风光,如何啊?” 李贤佑轻一点头,不言不语。 赵构望着李贤佑片刻之久,缓缓转过头来,将目光定格在武松脸上。 “武大人,经此一事,本王实在是对武大人您青睐有加。” 赵构一面说着,朝着武松面前走去。 武松心念一动,心知赵构对自己有所图。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求贤若渴 赵构心里面很清楚,今日之事给李贤佑心中造成极大触动。 想来也是,辛辛苦苦积攒这么多年的老底,今日一股脑的全部都断送在此间。 赵构未加多言,命人将李贤佑带下去了。 李贤佑随人从屋内走出去之后,赵构转头看向站在武松身旁的庞春梅。 赵构缓缓说道:“这位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先去外面等候武大人吧。” 庞春梅经过这两日以来被赵构关在密室里,实在怕死了这个鬼地方,当下心中一紧,急忙紧紧抓住武松的手臂。 武松伸出手来,对赵构说道:“王爷有话当面请讲,无需背着我的伙伴。” 赵构将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半晌过后,他缓缓说道:“武大人,方才本王已经说了,本王对武大人您实在青睐有加。” “平心而论,你待在清河县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委实很是屈才,若你能够答应我随我一同前去东京城,我定然给你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赵构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武松的脸,查询武松的意愿。 直至此刻武松方才明白,原来赵构对自己乃是求贤若渴。 说实话,武松无心无意与赵构一同去东京城,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固然很是吸引他。 但是大宋的江山社稷他连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北宋赵氏皇族发展百余年以来,现如今早已到了无药可救之地步。 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且并非是人为所能够阻挡。 靖康之变定然会发生,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再说了,武松若是当真有推翻大宋王朝另立新政的想法,转头去梁山落草为寇,和大师兄卢俊义与二师兄林冲等人做个逍遥快活的山贼便是。 又何需去朝廷里为大宋徽宗皇帝赵佶卖命? 经过这两次接触,武松已经揣测出来赵构这人很神秘、很隐忍。 正如赵构自己对李贤佑所言,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顺势想下去,赵构既然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基本上可以认定,赵构为了达成自己的意愿,使出什么手段其实都是不屑一顾。 如此这般,武松倘若当面拒绝了赵构,难免会令赵构怀恨在心。 武松自然不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他,但是多一敌不如少一敌。 这么点事情武松还是很能够掂量得清楚的。 未待武松给赵构答复,赵构便已经看出了武松的犹豫,说道:“武大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当胸有大志气吞山河才是。” “若是你能够随本王前去东京城,本王大可以利用在朝堂中的那么点微末势力,助你成事。” 武松双手抱拳道:“康王的一片好意,我感激不尽。这样,我暂且不拒绝康王您,只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等着我去料理。” “待得清河县这边相安无事了,我自然会去东京城找您。” 庞春梅一直专心致志地站在一旁听武松和赵构二人的对话,她心下波澜起伏。 要知道,能够被东京城中的堂堂亲王盛情邀请,这是令清河县内无数平民百姓望尘莫及的一件事情。 就算是知县大人李拱极又如何? 想来人家康王也懒得搭理李拱极。 庞春梅的意思是,既然康王赵构邀请武松去东京城,而且还答应给武松荣华富贵与锦绣前程。 满心答应下来才是最为正确的对待方式。 武松的回答令她很是不赞成。 旁人听不出来,庞春梅还能听不出来吗? 武松这么说无非就是在婉拒赵构的好意,他口口声声说着“待得清河县这边相安无事之时,他自然会去东京城找康王赵构”。 简直是贻笑大方,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情。 此刻,赵构轻声一叹,对武松郑重地说道:“武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大宋自哲宗以来其实山河日下,现如今朝政被“六贼”把持着,这样的日子谁能不过够?” 武松心中一震,若非亲耳听说,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番话会出自一名亲王之口。 赵构看了看武松,续声说道:“本王年幼之时因着母亲不受宠,我们娘儿俩在深宫内院里倍受冷落,屡遭排挤。” “可谓是尝尽人间酸甜苦辣,那些已经逝去了的岁月我不想要去找我父皇让他弥补,我只是想要让这人间不一样!” 赵构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愈发激动起来。 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听在耳朵里,不禁是心中一紧。 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时辰里,赵构和武松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回,各自述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赵构贵为亲王,虽然有能力、有条件将武松强行带到东京城。 但是赵构心中十分清楚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一道理。 既然武松无论如何也不听从他的意愿跟随他前去东京城,他便只能是选择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如果上天眷顾他的话,估摸着会给武松设下几道此生无法逾越的难关,届时武松便会去找他。 最终,赵构派人护送武松和庞春梅二人离开此地。 武松和庞春梅两个人骑上马来,走在来时路上,眼见天色向晚,夕阳如血,满山红光。 武松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庞春梅,一面快速抽着马背,说着:“如果没有李贤佑突然从半路中杀出来,现在咱们两个人早就已经到家了。” “耽搁了好几个时辰,实在耽误事。” 庞春梅嫣然一笑,缓缓转过头来,双手用力捧着武松的脸庞,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反正此一遭有惊无险,咱二人也算是得了苍天眷顾。” “其实你不知道,这几日以来我始终被康王关在密室里,虽然没有吃到半分苦头,然而内心实在煎熬。嘿嘿!好在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武松深深点头,道:“不错,还真的是虚惊一场。就包括方才康王一直盛情邀请我随他一同前去东京城,其实也是虚惊一场。” 庞春梅不明其意,问道:“虚惊一场?不至于吧?” 武松神秘的一笑,说道:“方才其实四下里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咱二人便就命丧九泉了。” 第一百八十章 孙雪娥 装疯 武松一面驾着马一面对庞春梅说着:“方才咱二人在屋内一直背对着门口,康王赵构始终在屋内来回徘徊不停踱步。” “我双眼虽然看不见门外景象,但我的玉环步和鸳鸯脚毕竟修炼到了一定程度,身体里难免有阵阵真气滚动,倚仗着这真气我察觉出外面杀气腾腾。” 庞春梅不禁是花容失色,急忙说道:“啊呀!如此说来,方才倘若康王赵构将心一横,咱二人的小命也就没有了呢!” 武松道:“不错,正是如此。” 如此这般,向前一连行出几里路。 二人渐渐行至这片茂密竹林的尽头,再往前行数米,便上了官道。 庞春梅忽而莞尔一笑,说道:“是了是了,你刚才说你身体里有阵阵真气滚动,奴家可看不出来,要不然待会儿到家之后你让奴家好生见识见识?” 武松没明白庞春梅是什么意思,若非是与旁人交手过招之时,真气与神功运行之间自然展露出来。 平白无故的,却又怎么可能见识到真气? 庞春梅古灵精怪的一笑,伸手缓缓指着武松的肚脐三寸以下,神秘笑道:“体内有阵阵真气滚动?嘿嘿!于娘儿们而言,这实在太也勾搭人了。” 武松见此,心中一荡。 时辰过得飞快,武松距离清河县尚且还很遥远时,天色便已全然暗了下来,一路乘着月光走在回家路上。 由于白天时候下过雨,这晚夜空晴朗,苍穹里无一丝乌云,月色愈发地皎洁。 皎洁月光普照着苍茫大地,道路两旁已然生出绿芽的小草和野花迎风招展。 一阵清风徐来,武松和庞春梅二人精神抖擞。 他二人眼见距离到家尚且还需要一个半时辰之多,恰好在路途中看见一座小庙,那庙里虽然久未逢人,但却出奇的干净整洁。 当下也来不及多顾,他二人一前一后的快速从马上跳下,将马拴在小庙门前,慌慌张张地走了进去。 武松将身上长衫脱下来,铺展在地上,庞春梅将鞋和袜子一并脱了,兴奋地道:“松哥且让奴家好好见识见识你体内那阵阵滚动的真气罢!” 武松爽朗一笑,伸手轻轻在庞春梅的鼻子上刮了刮,说道:“瞧你这副猴急猴急的样子,你松哥我看在眼里,可真是喜欢的不行。” 庞春梅急声说道:“既是如此,你还等个什么!” 他二人在经历康王赵构设下的这场天罗地网之后,眼下已经转危为安。 反正回去也是回去,闲来无事,多多在这间小庙里逗留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也是无妨。 与此同时,清河县,翠凤楼。 这几日以来,王潮的翠凤楼已经渐渐走向正轨。 他的钱财毕竟来路不正,生怕那住在狮子街的西门大官人会起疑。 于是,孙雪娥每每来时与王潮相聚都择单双日。 若是上礼拜孙雪娥每到双日便来,下礼拜孙雪娥便换作单日才来。 二人偷偷摸摸,如同做贼一般,倒也始终风平浪静,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今夜孙雪娥再来,孙雪娥告诉王潮:“一直这么下去总也不是个事情,我住在西门庆府上一日,心中便一日不快活。” “你须得想个法子,快些将我娶进家里来,若不成,长此以往下去终归会露馅的。” 王潮皱了皱眉头,摇头轻叹:“这可难得很,毕竟你是西门庆明媒正娶到家里的,他若不能将你一纸休书,我又如何娶你?” “我王潮岂不是抢了人家西门大官人的娘子?且不说清河县里其他与西门庆交好之人,单说与他八拜之交的会中十友众人就决计不会放过我。” 孙雪娥心知此事难办,但一直这么下去又怎么能成? 思来想去,孙雪娥心底忽然灵光一闪,凑近至王潮耳边,嘘声说道:“不如这样,今夜我早些回去,回家之后便装作患上了失心疯。” “从此之后,我没日没夜的在家里装疯卖傻,做出一副生活不能自理之状,惹得西门庆烦了,他自然会将我一直休书。你看如何?” 王潮想了想,点头说道:“反正也别无他法,就这么办。” 二人相视一笑,乐得其所。 二人在翠凤楼三楼里的一间卧房里玩了近一个时辰,末了,孙雪娥下得楼去。 一路顺着小道离开翠凤楼,又顺着僻静无人的偏僻小路回到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孙雪娥从第一进院内走进,一路步伐匆匆,遇见了丫鬟和小厮他都全然不顾。 回到房里之后,狠了狠心,用剪子将经常穿的衣裤全部剪碎,将头发弄得蓬乱,又往脸上抹了些柴灰。 装出一副疯了傻了的模样。 开始在院内大呼小叫,说着什么:“奴家好了,终于想起自己是从九霄天外云宫里面下凡来的王母娘娘,务必要赶回去,可不能在这凡尘里多作耽搁。” 她一连大呼小叫了半个时辰,府中众人要么是走近来看,要么是推开窗子探出头来看。 大娘子吴月娘,二娘子李娇儿,四娘子孟玉楼一个个的都对着孙雪娥指指点点。 西门庆眼见如此,惊得瞠目结舌,不知为何孙雪娥忽然之间便疯了,再三命丫鬟将孙雪娥带回房中。 然而无论是哪个丫鬟上去,都惨遭孙雪娥一顿拳打脚踢,直是打的鼻青脸肿痛哭流涕。 西门庆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气得昏过去。 孙雪娥满心想着尽快被王潮八抬大轿娶进家中,连一刻也不闲着。 苦了府上众人,孙雪娥乃是府中的厨娘,她现下疯了,府中每顿饭食究竟该如何是好? 又有何人能够拥有孙雪娥这一手厨艺。 再说了,府中众人吃孙雪娥做的饭早已吃习惯了,冷不防的没了孙雪娥的厨艺,可该如何是好。 一个个的愁眉苦脸,上上下下,焦虑不堪。 西门庆一遍遍想着,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孙雪娥却突然疯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管家玳安思虑再三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便是让西门庆前去祭拜祖上英灵,且看能否让孙雪娥康复痊愈。 西门庆别无他法,只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色里的潘金莲 话分两头,且说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再次上马行在回家路上时,已是当晚的亥牌时分。 夜色极深,庞春梅俏脸儿上满是红晕,看来她已很是满足,坐在武松身后,玉臂紧紧环抱着武松的腰。 “松哥,你冷吗?”庞春梅将脸紧紧贴在武松的背上,柔声问道。 “还行,不算太冷。”武松爽朗地一笑,说道。 兴许是命中注定之人在面前所致,回家路上虽然甚为苦寒,但庞春梅心里热乎乎的,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路途本应是非常难捱,但很快便到了天汉桥边武松的府上。 二人一前一后下得马来,武松走到门前用力扣门。 听见为他来开门之人是丫鬟欢儿,然而当开门之时武松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却是满脸阴鸷的潘金莲。 庞春梅见此,匆匆忙忙疾速闪躲到武松身后。 然而毕竟已经来不及,他二人双手紧紧拉着彼此,却刚好被潘金莲撞了个正着。 潘金莲环抱双臂,用身子挡住门内空间,看着武松冷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 武松挠头憨笑道:“知县大人府上有点事,我那个……” 武松刚一开口,潘金莲立即禁不住勃然大怒,一把用力抓住庞春梅的乌黑发尾,死死地将庞春梅从门外拉了进来。 抬手便扇了庞春梅一记响亮的耳光,庞春梅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当下正要闪身躲避,却被潘金莲一把紧紧抓住了脖子,劈手便又要去打。 武松大惊失色,连门也来不及关,连忙抢身护住庞春梅,对潘金莲说道:“千万不要打,自己人!” 潘金莲怒不可遏,厉声说道:“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这贼奴才先前住在咱们家中多日,当时我便感觉不大对劲。” “现如今看来果真是在装病,贼短命的,贼囚根子,当真是找死!” 潘金莲一面说着,便又要去打庞春梅。 庞春梅打从心底对潘金莲有几分敬意,毕竟潘金莲是武松的娘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庞春梅也一定要与潘金莲交好。 更何况武松和潘金莲成婚之后,他们两个人的事迹基本上在整个清河县里全都传遍了。 潘金莲下毒害死武大郎固然令人所不耻,但兹要是一想到潘金莲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武松,倒也能够说得过去。 武松眼见如此实在不行,只得是一手抓住潘金莲,一手抓住庞春梅,将二人强行拉着回到房里。 “欢儿,赶快将大门关上!” 武松一面走着,一面冲着站在照壁前面的欢儿说道。 发生在欢儿眼前的这一幕着实是将欢儿吓坏了,当下怔怔地点着头,匆匆忙忙前去关门。 武松将潘金莲和庞春梅二人拉到屋内之后,“砰”的一声巨响,武松将房门紧紧关闭。 潘金莲双手掐着小蛮腰,用手指着武松的鼻子厉声说道:“好好与我解释解释,你这几日究竟都在哪里!是不是一直都跟着这个贼囚根子鬼混在一起。” 武松心知此事兜揽不住,潘金莲如此冰雪聪明,如果武松说了一个谎话,潘金莲势必掐头去尾,抓住马脚。 继而顺藤摸瓜找出破绽来,一把就将谎言拆穿。 如此可就麻烦。 再说了,此一事瞒谁也不能瞒潘金莲,潘金莲是武松的女人,武松却又何苦隐瞒? 于是,武松就将此一事的前后经过悉数告诉给了潘金莲。 当然,他唯独将当晚和孟玉楼庞春梅二女在天汉桥边附近的那栋民宅里幽会一节,隐瞒不提。 随口编了个理由,令此事的开端能够说得过去。 讲到最后,武松沉声一叹,用手指了指庞春梅,说道:“险些就将春梅的性命给害了,娘子你可不知道,那个康王简直是凶神恶煞,什么事情都能够干得出来!” 潘金莲花容失色,连忙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急声问道:“竟然在外面遭遇了如此凶险之事,你确保安然无恙吗?” 武松在原地转了个圈,双手一摊,说道:“还真没怎么样,倒是你那个五姐夫啊,嘿嘿!” 潘金莲紧蹙秀眉问道:“那李公公却又怎样?” 庞春梅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当时可吓死了呢,那位李公公用尽浑身解数,险些将松哥给害了,他二人在竹林里最后所幸打了个平分秋色!” 庞春梅不说还好,甫一开口,潘金莲登时脸色一变,潘金莲伸手指着庞春梅的鼻子没好气地道:“我问你了吗?此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庞春梅本就做贼心虚,当下心知理亏,缓缓低下头来。 武松双手抓着潘金莲的香肩,说道:“不要这样,都是自己人。” 潘金莲冷哼一声,说道:“武松我可告诉你,倘若你说你和这个贼奴才之间没点子事情,我可也不信。” “少和我扯那些虚无的,其他暂且不提,就说先前这贼囚根子当场昏迷了过去,在家里一连住了多日,她还能不是装病?骗鬼呢?” 庞春梅双手紧紧揪着裙角,摇着头说道:“真不是装病。” 潘金莲猛然转过身来,伸手便又要去打,反复说着:“我问你了吗!此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武松眼见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心想须得将李瓶儿叫过来。 潘金莲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他实在再清楚不过,既然此刻自己已然压不住潘金莲,只能是找与潘金莲情同姐妹的李瓶儿来。 武松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远处传来一阵惊天骇地的哭喊声。 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死了!贤佑死了!” 武松,潘金莲,庞春梅三人兀自怔怔愣在当场。 那哭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当真可谓是震天响。 武、潘二人听声音就能够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是五姐。 武松大为诧异,今日康王赵构分明都已经放过李贤佑了,李贤佑却又因何而死?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一把紧紧拉住潘金莲的玉手,匆匆忙忙推开门来,急步走了出去。 庞春梅眼见武松出去了,不想独自待在房间,于是便紧随其后。 府中此时已然乱了套,上上下下众人全部都聚集在第一进院内。 眼见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瘫坐在地上,豪泣大哭,泪流成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李贤佑之死 武松方才在屋内分明听着口口声声说“死了,贤佑死了”,说话之人正是潘金香。 武松大感意外,委实大为诧异。 康王赵构分明都已经放过李贤佑了,李贤佑当时将《伽蓝经》的真本向康王赵构双手奉上。 如此一来,李贤佑怎么可能还会死呢? 当下武松和潘金莲并肩朝着第一进院里走去,庞春梅紧紧跟随在他二人身后。 甫一走进第一进院内,只见府中上上下下众人全部都聚集在一处,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潘金莲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双手捧着潘金香的脸,问道:“五姐,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潘金香满脸热泪,蓬头垢面,武松转头看向瘫坐在一旁的李镇宗同样也是如此。 按说李贤佑位高权重,在清河县里也算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的妻子和儿子一夜之间便沦落得如此狼狈,就即便是不知道李贤佑遇害之人,眼见此情此景也会联想到李贤佑到底出了何事。 武松双手背在身后,命聚集在第一进院里的丫鬟们速速离开。 武松说着:“这是咱们家里面的事,切莫到处声张,你们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去。” 丫鬟纷纷转身走了回去,向武松告退。 武松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无论李贤佑究竟是否死了,此事都不能被外人得知。 此事毕竟会对潘金香和李镇宗母子二人不利。 潘金莲搀扶着潘金香,一路向屋内走去,武松则是拉着痛哭失声的李镇宗,一行人走进屋内。 潘金莲搀扶着潘金香坐下,急切地问道:“五姐,你说五姐夫他死了?如何死的?何时死的?” 潘金莲向潘金香提出的疑问,也是武松想要问的。 武松转头一看,只见庞春梅孤身一人立在原地,他二人相识一望,脸上都满是困惑不解的神情。 只听得潘金香抽泣着说道:“两个时辰之前我独自在家里,眼见天色晚了,便想着回卧房里睡觉。” “却在这时,忽然有一伙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在外面大叫大嚷着砸门,我让小厮前去开门,然而开门之后却不见门口有人。” 潘金莲花容失色,连忙看向武松,只见武松眉头紧锁,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此时潘金香已然泣不成声,潘金莲连连在潘金香的背上拍了几下,急声问道:“五姐,之后却又怎样?” 潘金香和李镇宗娘儿俩紧紧搂抱着彼此,痛哭不止,半晌过去,潘金香才终于能够开口。 潘金香抽泣着道:“门口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小厮告诉我说没有人的时候我还非常纳闷,我亲自去门口张望着瞧了两眼,发现周遭附近果真没一个人。” “但是看见门口地上放着一个木盒子,那木盒子做工精巧材质上乘,我便让小厮将木盒子端了进去。” “当时我还以为木盒子里面是装着什么点心,毕竟你也知道你五姐夫在清河县里的面子……面子……面子大。” 潘金香说到这一节,又是泣不成声。 潘金莲本就是个急脾气的女子,哪能容得潘金香如此! 当即便没好气地道:“有事便说事,吞吞吐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到关键时刻便哭个不停,这哪里能成!” 潘金香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声音仿佛像是从她嗓子眼里爆炸出来一般:“木盒子内哪里是什么点心,装的却是贤佑的人头!” 此话一出,武松,潘金莲,庞春梅怔怔愣在当场。 三人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凝望着坐在椅上痛哭流涕的潘金香和李镇宗娘儿俩。 半晌过去,庞春梅终于憋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不该啊!康王分明都已经将李公公放走了的,李公公又何以会身首异处!” 潘金莲听着庞春梅所说,当下心中一震,紧蹙着秀眉朝着武松看了过去。 只见武松环抱双臂,满脸阴鸷,粗壮的手指都已深嵌进结实的肌肉里。 武松心想:能够伤害李贤佑的人除了康王赵构以外,决计再无旁人。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伽蓝经》的真本李贤佑毕竟都已经双手奉上,康王赵构究竟还能够有什么理由杀了他呢? 莫非……啊呀!莫非那《伽蓝经》的真本其实是假的? 是了是了,若非如此,康王赵构实在没有任何缘由会杀了李贤佑。 武松心乱如麻胡思乱想间,潘金莲连连轻声唤了他一阵。 然而潘金莲得不到他答复,便没好气地转过头去,一再用心安抚潘金香。 武松和庞春梅二人作为此事前后经过的亲历者,李贤佑之死对他二人而言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当真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康王赵构表面上满口仁义光明正大,然而背地里干的却净是些见不得光的卑鄙之事。 这两日里武松和庞春梅二人吃了不少的算计,乃至武松和李贤佑二人在竹林里交战时。 武松险些葬身在李贤佑的手下们手中,或者是葬身在罗紫兰带过来的那群士兵手中。 武松想着想着,走到庞春梅面前,沉声一叹。 庞春梅满面哀伤,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武松的侧脸,嘘声道:“松哥,李公公死得好冤。” 武松不言不语,只是沉沉地低着头,缓缓闭起双眼。 正在用心安抚潘金香的潘金莲此时听见武松和庞春梅二人说话的声音,猛然转过头来,眼见他二人腻歪在一处,当即冷声一哼。 恶狠狠地瞥了眼庞春梅。 睡在香闺里的李瓶儿此时梦醒,看见丫鬟锦夏正在房内往火炉里填着煤炭。 李瓶儿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老半天了,外面总是有人说话,似乎好像还有人哭。是谁在闹?” 锦夏听见李瓶儿的声音,沉声说道:“夫人,不得了啦!金莲小娘的五姐又来家了,口口声声说着她相公死了。” 李瓶儿愣了一下,想起潘金莲五姐的相公便是那李公公。 当下摇头苦笑,道:“真是不成个体统,她自家的事情整日里跑来府上闹什么,打搅人清静!”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瓶儿的爱 锦夏生怕李瓶儿的埋怨声会被潘金莲听见,连忙放下火筷子,走到床边,将食指抵放在唇边,压着嗓子急声说道:“夫人,可不敢乱说!” 李瓶儿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了?” 锦夏连忙说道:“啊哟,不得了呢!方才金莲小娘的五姐所说之话我在外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相公的人头被人砍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将他相公的人头装在木盒子里,送到她家门口!” 此事任凭是谁听在耳朵里都会感到万分惊惧,李瓶儿自然也是毫不例外。 她虽然对潘金莲的五姐颇有些成见,可是什么人头装在木盒子里之事,她同样也是听着心惊胆战。 李瓶儿花容失色道:“锦夏,你说是不是可怕得很!哎哟妈呀。” 锦夏连连点头道:“正是呐,夫人!” 李瓶儿也不管那么许多,既然潘金莲的五姐想要在家里闹,那便任她闹去,反正自己睡自己的。 锦夏已然转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些什么,连忙又折身走了回来。 李瓶儿见锦夏去而又返,便满心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事啊?” 李瓶儿以为潘金莲又在府上招惹了些什么麻烦来,生怕今夜搅得自己睡不好觉。 然而锦夏却说:“不是的,夫人。西门大官人府上的那位丫鬟庞春梅您还记得吧?就是先前在您病时随同吴月娘一同来府上的那个小妹子。” 李瓶儿轻轻点头道:“是啊,我记得,怎么了?” 锦夏说道:“不得了啦!这小妹子可不是一般人,嘿嘿!她居然和老爷刮喇上了。” 李瓶儿猛然翻身做起,愣了半晌,伸手一把紧紧抓住锦夏的手臂,问道:“什么?竟有这等事?” 锦夏道:“不错,若非亲眼得见,我还真不敢相信。这小妹子先前我看着很是乖巧懂事啊,为人也很是端正,不像是不三不四的娘儿们。” “今夜你猜怎样?嘿嘿!这小妹子和老爷两个人被金莲小娘在门口逮了个正着。” “若不是金莲小娘的五姐突然闹到府上,金莲小娘决计放不过这小妹子。如若那般,这小妹子定然有一大场好苦头吃。” 府上的人,武松也好,潘金莲也罢,都知道李瓶儿每天睡觉早。 甚至有时季节更迭,天色尚且还未全黑李瓶儿便就寝了。 此时李瓶儿再也无心睡眠,穿戴整齐,从床上走下来。 一把抓住锦夏的手,咬牙切齿地道:“随我前去,我去问问武松!” 锦夏虽然未做出什么表情,但是心中已然乐开了花。 她本就是这样女子,其实她见不得旁人好。 她自己能得了好,那倒全然罢了。 若是她得不到好,也休要让旁人好。 庞春梅的这一节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告诉给李瓶儿,毕竟此事最终都会由潘金莲去计较。 而且凭着潘金莲的脾气秉性,此事一定能够在武松面前闹个明明白白。 李瓶儿随同锦夏一路来到第二进院的卧房里,推开门来一看,只见武松正和潘金莲端坐在桌前低着头小声策划着张罗李贤佑的身后之事。 武松的手在桌上比比划划着,一面抬起眼来瞧瞧潘金莲,潘金莲听着武松的具体安排规划,点头轻声道:“是,该是如此才好。” 武松“嗯”了一声,想了想,思量片刻旋即又说:“此事非同小可,在下葬的时候一定不可掉以轻心。” “到时我会让县丞王天候带着几名士兵在一旁小心留意着和尚做法,这个很是重要,可不敢让那些秃驴们磨洋工。至于是选择哪座寺庙里的和尚嘛,这个……” 武松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有一张手掌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武松连忙闭紧了嘴,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是满面愠怒的李瓶儿。 武松见是李瓶儿,便快速起身拉着李瓶儿的手向外面走去。 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了看坐在椅上痛哭流涕的潘金香。 武松拉着李瓶儿一路走到卧房外面,他二人站在苍茫夜色里,李瓶儿问武松道:“西门庆府上的丫鬟庞春梅和你之间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 武松微感惭愧,将李瓶儿的玉手牢牢握在手心里。 诚恳地道:“其实此事我也并非是有意瞒你,但此事前前后后牵扯太多,也有太多巧合涵盖其中,一时间我确实是身不由己。” 李瓶儿神色一变,一把就将自己的手从武松手心里抽了回来。 用手一指卧房方向,沉声道:“你有我和莲姐都还不够,就连西门庆府上的小丫鬟你都惦记着?” 武松摇头道:“绝非如此。” 李瓶儿冷哼一声,道:“男人嘛,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对吧?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你直说吧,打算何时将她娶进门来?” 武松听闻此言,不禁愕然。 武松是很喜欢庞春梅不假,但武松从未想过将她娶进门来。 李瓶儿忽然之间问他此事,他不知道应当如何作答。 李瓶儿不似潘金莲那般热辣似火性格冲动,她个性很是温吞,当即拉着武松坐到台阶上,伸手用力戳了戳武松的额头。 “我还不知道你这人?虽然身怀绝世神功,名震清河,但是骨子里却是一副文人的脾气秉性,凡事做得少,想得多。” 李瓶儿所言不假,武松也没法子不承认。 在武松看来,这样的一个自己其实算作是软肋,没法子的事情,毕竟他生来如此。 他前世一生漂泊,生活在社会底层,见遍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自然想像历史上那些成名的英雄们纵横天下,但实在有心无力。 久而久之的,自然养成这种性格。 往往事情还未到开端,他便已经将一年之后甚至两年之后的种种规划全部都定好了。 实则是做事拖泥带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正如李瓶儿所说,凡事做得少,想得多。 李瓶儿见武松不说话,便深深依偎进武松怀中,道:“庞春梅一事,乃是大事,你可决计要拿捏好,否则势必后患无穷,而且还会惹得旁人笑话。”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狠的孟玉楼 李瓶儿口口声声地对武松说着:“你可决计要拿捏好,否则势必后患无穷,而且还会惹得旁人笑话你。” 定然还会惹得旁人笑话你! 武松将这番话牢记在心,李瓶儿说得不错,人世间就如同一个大熔炉,各式人等通通消融在其中。 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往往在旁人心中其实有一番别样天地。 翌日正午,武松和潘金莲去街上将李贤佑的身后事安排了一番。 从殡葬到入殓,前前后后总共忙了四日时间。 这四日里,武松和潘金莲作为李贤佑身后之事的主使者,忙得焦头烂额。 到得第四日的黄昏时分,他二人亲眼看着李贤佑的尸身入土为安,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庞春梅在武松府上住了些时日,潘金莲数次想要抬手打她,李瓶儿不止一次在暗中嘱咐潘金莲。 “庞春梅这个小丫头你可千万别动,要知道,她是咱官人的心上人。” 潘金莲起初听不进李瓶儿这话,但思来想去是放弃了打庞春梅的念头,任由她去也就罢了。 如此这般,岁月长河滚滚流淌。 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弹指间便是半月光景过去。 清河县的大街小巷彻底褪去了先前的冰天雪地。 变为片片嫩绿鲜红,放眼看去何方,何方都是一派沁人心脾的春暖花开。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至此,前一年里的所有喜悦和忧愁才彻底与世人挥手道别。 在这段时日里,孟玉楼因着日夜思念武松,横下心来开始和西门庆没完没了的闹。 凡此类之事,须得师出有名。 孟玉楼半生周旋在男人之间,对这档子事堪称手拿把掐。 想要给西门庆找点麻烦再简单也不过,每逢入夜,西门庆想要与她一度春宵之时,她决计不拒绝,拿着好话扮着好脸,配合西门庆。 让西门庆误以为她当真没有二心,过不多时,她便开始找茬,又是这里不和她的意了,又是那里不合她的心了,将西门庆欺负得没个男人样子。 孟玉楼是多么冰雪聪明的一个妇人,她决计不在其他事情上面找茬,唯独只在那事儿上不断折磨西门庆。 深了点的,浅了些的; 嫌慢了点了,骂他好生不顶用,怎地快不起来了; 毛病多了些了,用的花样老套了些了。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着实将西门庆折磨的不轻。 每日入夜,西门庆往往是一派振奋掀开被子,过不多时,便被这妇人咒骂得狗血淋头,灰头土脸,只得躺下安睡。 有时西门庆望着躺在他身旁的这香喷喷的妇人,只觉得他与这妇人之间虽然只隔了一方枕头,却似隔了千山万海。 太也缥缈浮远,明明是同住同居在一方天地之间,然而却仿佛一个住在潮湿南国,另一个住在干燥北国。 说话不同语,举止不同路,折磨得西门庆彻夜怀疑人生。 分明是看这妇人气消了些,想着将手伸过去摸上一摸,哄哄她,结果却反遭这妇人一通歇斯底里的咒骂。 眼见实在无可奈何,不如便离去,不在这妇人房里住了也就是。 可眼下家中银子钱已经使得差不多了,生药铺子里面的买卖又每况愈下。 便如一只拂尘,费尽苦心想要将其支起来,然而如何努力却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垂着。 日子往下过,必然须得用上这妇人带来的金山银山。 如此这般,西门庆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忍着。 一路到了半月之后的这一日夜里,孟玉楼端坐在镜前,手持牛角梳缓缓梳理长发。 眼见镜中的自己年岁一天比一天大,眼角皱纹终于无论如何也已掩盖不住。 头也不转向一旁看西门庆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咱二人夫妻一场,当初咱二人见时两情相悦,可这日子单凭两情相悦可也过不下去。” “奴家夫君归天之后,其实独个自由散漫惯了的,奴家费尽苦心想要与你将日子往好里过,却总是不成。” “莫不如便如此,咱二人就此分道扬镳,也像前朝时许多夫妻那么干,和离吧。” 此时西门庆正坐在床边手持铺子里的账本,耳听得孟玉楼此言,登时一愣,心中“咯噔”一声。 手中的账本“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 西门庆怔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镜前,在孟玉楼身旁坐下。 睁大着双眼说道:“好端端的,为何和离?” 孟玉楼懒得转头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梳着头,撇了撇嘴,道:“好端端的?嘿嘿!若非你西门庆并非是那银枪蜡烛头,奴家也懒得向你提出此事。” “可你说这日子还有个过吗?当真没法子凑合,奴家在嫁与你之前整日里玩乐惯了的,却也怨不得奴家不与你白头偕老,纯粹是你不中用啊。” 孟玉楼说到这一节,轻轻将手中的牛角梳放在桌上,翻过手来,扯下绢布,将满头乌黑长发高高盘起,最后轻轻一系。 点着脚尖,趾高气昂地望着呆坐在他面前的西门庆。 西门庆满脸落寞,不住地说着:“应当不至于吧?就那般不中用吗?这银枪蜡烛头听着可真伤人,也没什么可计较的,若我当真是,我便承认。” 孟玉楼不屑地一笑,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都已经多少时日了?” “奴家嫁给了你之后,往日里的那些故人们还以为奴家寻了个多么雄壮威武的男子汉,若是他们得知其实你是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窝囊废,他们可也笑话死奴家了。” 孟玉楼一面说着,一面讪讪地笑着,一只脚踩在凳上,把玩着乌黑发尾。 西门庆一时间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申辩才是,好生痛苦。 良久,孟玉楼收敛起脸上满是嘲讽意味的笑容。 聚精会神地道:“和离,其实对咱二人都好,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拖欠谁。” 孟玉楼眼见西门庆神情之变化,心知西门庆开始害怕起来。 如此这般,正合了这妇人的意。 这妇人连忙顺势往下说:“此后奴家度日不过也好,就便是遭人骗了,银子钱挥霍一空,日子再也难以往下维系也罢,都比这活寡妇一般的苦日子强的多。” “西门庆你自己说,奴家跟着你难道还能图个吃张白面炊饼吃顿新鲜羊肉吗?那些嘛,奴家才不在乎。奴家到底在乎什么,你心中自是清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门庆府上败落 西门庆实属是被逼无奈,只得是与孟玉楼和离。 孟玉楼这么一走,将先前嫁给西门庆时带进来的金银珠宝全部都抬走了。 此一事令西门庆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府上的日子原本就须得指着孟玉楼的钱财,眼下没有了孟玉楼的钱财,日子开始渐渐变得拮据起来。 原也是没法子的事,孟玉楼从府上搬出去之后,西门庆来不及感伤,将心思全部都扑在买卖上。 生药铺子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倒也想过转行干其他,但现如今这时节年景不行,宋金结盟攻打辽国正打得如火如荼。 天下为之震动,百姓们节衣缩食,谁都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并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度日。 若是选择在这个时候转行,无异于是亲手给自己制造一场灭顶之灾。 转行转行,谈何容易? 但若是固守着原有的这一片微末江山,府上的日子已经很难度过。 杂七杂八的费用,另加上生药铺子里损耗搭进去的钱财,早就已将家里面的钱库造得一干二净。 前前后后,哪个人也指不上,姑且只能混过一日算一日。 恰好是从孟玉楼离开西门庆府上的这一日开始,府中上下换了一片天地。 往日里的热闹喧哗繁华三千,全部都烟消云散。 变得死气沉沉,老气横秋。 家中的丫鬟小厮被西门庆驱逐过半,仍旧留在府中的,工钱也比原先少了十之二三。 话说和离之事办理完毕之后,孟玉楼回到原来的家,起初还算有所收敛,越是到后来越是不背着人! 她和武松整日厮混在一处,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孟玉楼的旧友们常常在背地里说:“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如此这般,弹指间又已半个月时光过去。 这一日,孟玉楼挽着武松的胳膊在街上闲逛,走到街头,只见前面人潮汹涌人头攒动。 孟玉楼从手中的油纸袋里取出两枚蜜饯,轻轻塞进武松的嘴里。 继而嫣然一笑道:“今日你厢公事所里若是再没其他事,便可有的奴家美了。” 武松不说什么,只是望着她轻笑。 恰好这一幕被西门庆府上的官家玳安和小厮来保撞见,他二人看见这一幕,惊得心惊胆战。 生怕自己是看走了眼认错了人,躲在墙后揉眼半晌,定睛使劲瞧着。 发现走在武松身旁的俏丽女子果真便是曾经的四夫人孟玉楼,二人回家之后连忙禀报给西门庆。 西门庆得知之后,大发雷霆,深感憋屈。 一时间终于恍然大悟,先前孟玉楼在他面前所做种种,直至此刻终于有了合理的原因。 原来,这妇人恐怕已与武松暗通已久。 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的到底能是为个什么? 先前西门庆还以为自己当真那般不济事,连妇人都摆平不了,深深地怀疑人生,深深地自卑。 直到此刻,终于真相大白,西门庆越想越气,夜夜长吁短叹,终是气得大病了一场。 原本好端端的家,现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四夫人孟玉楼跟了武松,而三夫人孙雪娥则是在一周之前被西门庆一纸休书给休了。 孙雪娥装疯卖傻整整七日之久,到得后来,终于开始上房揭瓦,桐油烧屋,搅的府上天旋地转,鸡飞狗跳。 西门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将孙雪娥一纸休书,若是将孙雪娥继续留在家里,恐怕是等同于给府上众人推进火坑。 西门庆一忍再忍,到最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终于忍无可忍,所以才将孙雪娥一纸休书。 西门庆被这两个妇人算计的太狠,这场大病生了足足有三天三夜,吴月娘和李娇儿期间始终守在病床前照料西门庆。 头两日里,西门庆始终长吁短叹。 到第三日夜里,西门庆浑身上下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长咳不止,竟是出现了幻觉。 府中众人还以为西门庆是着了魔,吓的怕的夜夜无眠。 苦熬了整整三日,西门庆终于有了些康复的态势。 这一日,吴月娘和李娇儿同他在膳厅里吃饭,他二人一旦是有哪句话不对了西门庆心头,立时便招来西门庆的一通咒骂。 李娇儿受不得这个,只得是提前离桌回房。 刚一推开房门,便看见一男一女坐在桌前。 那男的常常在府中出现,不是别人,正是久未露面过了的应伯爵。 李娇儿甫一看见那女的,立时心中一紧,忙不迭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我的好妹妹,你怎么来家?”李娇儿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桂姐,连忙问道。 李娇儿和李桂姐曾经同为丽春院头牌,两个人颇有些姐妹之情,并不算太过生分。 李桂姐今日来到西门庆府上,是应伯爵带着他来的。 应伯爵毕竟对西门庆府上轻车熟路,闭着眼睛想要找哪里便能找到哪里。 李桂姐冲着李娇儿福了福,拉着李娇儿的双手说道:“我听光候他说现如今西门大官人家里已经没有银子钱使了,日子开始变得拮据,我此番前来是想要带你回去。” 李娇儿眉间蹙了蹙,苦笑道:“原来这档子事都已传到了你耳朵里。” 李桂姐说道:“咱们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挣扎着的青楼之女,原本就没个依靠,你在西门大官人家中住了这几年,与其说是嫁进了这家,不如说是在这户人家里当了个长期住客。” “现在他家中日子毕竟已经今非昔比,你若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个意思了,不如便随我回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原来,李娇儿这几日已经动了离开西门庆府上的心思。 现如今既然李桂姐亲自来接,也就不需多想,当即便在房中开始整理,决定随同李桂姐一起回丽春院。 应伯爵在一旁看着,心中感叹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也不知道西门庆往日里究竟是造了多少孽,好端端的,府上居然沦落到现如今这副局面。 西门庆从一个破落户开始,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机敏头脑,终于翻过身来,成为一方豪富。 期间种种,应伯爵全程目睹。 西门庆沦落到现如今这副局面,应伯爵不禁是大为感叹。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李娇儿的细软本就没有多少,她对房内的床铺和柜子也没多少眷恋。 几炷香功夫将细软装进三个包裹里,用力一系,也就完事。 应伯爵站在一旁轻轻推了推李桂姐,问道:“离开之前,我去禀报一声?” 李桂姐闻言,猛然转过头来,不悦地道:“禀报一声?你糊涂啊!这事儿避着西门庆还唯恐来不及,怎么可以主动去禀报!” 应伯爵将头缓缓低下,嘀咕着:“现如今家中开始败落,二娘子离开时连个招呼也不打,对我大哥未免也太狠了些。” 应伯爵多年以来狼狈度日,年年月月倚仗着西门庆接济过活。 他随同李桂姐将李娇儿从西门庆府上带走一事,心中难免揣着愧疚。 他和李桂姐来府上之前,将轿子停在院门口。 眼下李娇儿既然已经整理完毕,也没有在此地继续逗留的理由,三人一前二后行色匆匆地一路从第三进院里离开。 此事从前至尾在膳厅里和吴月娘吃饭的西门庆一无所知,应伯爵等三人就在西门庆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府上。 三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轿,应伯爵将轿钱付给轿夫,命轿夫速速启程。 这几年下来,李娇儿住在西门庆府上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间早已是她大部分记忆的所在。 此刻她掀起轿帘,眼睁睁瞧见这熟悉的一切在眼前渐行渐远,不禁是回忆起当年自己被西门庆八抬大轿娶进家里来的场面。 其时,迎亲队伍从街头排至巷尾,西门庆一身红衣坐在马上,好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鞭炮声、唢呐声不绝于耳,吹打得震天响。 这一幕幕往事现如今回想起来,李娇儿心生感叹:想来那时西门庆将买卖做得四通八达,那时的他,应当算是他一生中最为巅峰之时。 眼下她望着望着,心中一酸,眼眶登时便湿润了。 李桂姐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轻说道:“西门庆和他的府邸于你而言已经是前尘往事的了,你无需多虑。” 当李娇儿转过头来时,一颗热泪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兀自点点头。 李桂姐和应伯爵相望一眼,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轿子一路抬至丽春院附近的一户民宅里,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将李娇儿送了进去。 安顿好之后,李桂姐告诉李娇儿,说:“你先在这里歇上一歇,等到明日黄昏时分你适应了之后我再将你带回园子里。” 李桂姐口中所说的园子,便是丽春院。 李娇儿轻轻点了点头,坐在榻上不言不语。 李桂姐和应伯爵一路从房内走出,走到院内时,李桂姐私底下鬼使神差地掐了应伯爵一把。 应伯爵转过头来满脸茫然地看着她,见她轻声一笑说道:“这段时日以来,咱二人将银子攒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准备操办婚事了。” 应伯爵一拍自己额前长发,一把抓住李桂姐的玉手,连连点头道:“现在我便将你带回家里!” 李桂姐和应伯爵虽相识多年,但李桂姐从未踏足过应伯爵家,原因就在于应伯爵原本就是有婚配的。 应伯爵的娘子杜氏为人老实本分,这几年下来虽然知道应伯爵整日里在外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没有想过应伯爵竟有此等通天的能耐,与丽春院的头牌李桂姐偷偷摸摸刮喇了上。 常言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丑女婿总得见丈人。 应伯爵和李桂姐之间的事到了一定程度时,难免纸里包不住火,应伯爵早晚都得有一天将李桂姐带回家去。 他二人即刻便回家,应伯爵从怀中掏出了一点散碎银两递给轿夫,轿子平地而起。 路途一路四平八稳,李桂姐眼见越走越偏,人烟稀少。 当即邪心大起,用力一把将应伯爵的手紧紧抓住,猛然揣在自己怀里。 应伯爵满脸浪笑,陪着李桂姐偷偷摸摸、不声不响地在轿内玩了一场。 李桂姐志得意满间,正要转身将鞋和袜子一并脱去,然而弹指之间轿子便已抬至应伯爵家门前。 李桂姐大为扫兴,俏脸儿上神情一变,用力拍了拍应伯爵的大腿,轻声道:“你带着奴家进去之后,可要将奴家的威信给立稳了,我不管你小子用个什么招,反正你娘子杜氏你得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应伯爵连连点头道:“放心吧,我做事还能不合你意?” 李桂姐撇了撇嘴,被应伯爵手拉着走进家门。 此番李桂姐来到应伯爵家,眼见应伯爵的家当真好一个一穷二白一贫如洗! 真真正正的叫做家徒四壁。 院落虽是不小,菜园收拾整齐,木柴码放一侧,但一眼就知此地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文钱来。 家里就一间破旧的青砖大瓦房,门上凌乱不堪满目疮痍,屋内那么几件寒酸的家具也是不成个样子。 李桂姐跟随在应伯爵身后还未走进房内,便听见一阵老妪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 “光候回来了,这是带着哪位贵客回来的?”那老妪咳的浑身颤抖,倚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问着应伯爵。 李桂姐猜想此人便是应伯爵的母亲,当即心下暗叹:如此穷苦人家,打着灯笼在清河县内遍寻一番恐怕也是难以找出第二家来。 她随着应伯爵一路快步往房内走,她一面走一面心下又想:只怕是往日里光顾丽春院的那些客人们也无一人会将日子过得穷苦成这副模样! 应伯爵没好气地吩咐他母亲烧水泡茶去,一路拉着李桂姐朝里屋走去。 李桂姐小心翼翼地张望了进去,只见一穿着朴素,样貌平庸,甚至头发都已有些微微花白了的妇人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用针线缝补着破衣裳。 李桂姐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朝着应伯爵看去,压着嗓子急声问道:“这便是你的娘子?” 应伯爵冷冷地瞧了他娘子杜氏一眼,拉着李桂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应伯爵伸手一指杜氏,冷声道:“你给我起来,赶快滚!” 杜氏一哆嗦,猛然抬起头来,满面仓皇地望着应伯爵,怔怔问道:“你……你将何人带家里来了?” 应伯爵恶狠狠地瞪了几眼她手中的针线,厉声道:“整日里你不是翻花莲教的那本破经书,就是缝破衣裳!” “也是怨不得我人生际遇如此之差,扫把星,怪在你扫走了我的好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杜氏的觉醒 肤白貌美、衣裳华丽的李桂姐站在此间,未免显得太也突兀。 李桂姐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应伯爵分明已有妻室,然而却每日盘桓在外,平日里与人相处接人待物时,他这人也全然没个家的概念。 原因其实便是在此。 李桂姐心下又是暗叹:光候的娘子杜氏当真憔悴的触目惊心! 那倒也是,毕竟寻常民女又到底如何能与金枝玉叶的她相提并论。 她平时所用的胭脂水粉随随便便挑出一件半件的,便能够抵得上杜氏半年之口粮。 应伯爵恭请李桂姐上座,随手从一旁拿了个烂橘子过来。 也不看杜氏一眼,只是没好气地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赶快滚便是了。” “你成日到晚信仰那个神神叨叨屁用没有的花莲教!瞧把你自己信的,没半点子人样!” 杜氏身形矮小,举止间尽显老气横秋之姿。 又因她本就姿容过于平庸,一旦是憔悴起来,她这人便就更是没半分可看的了。 许是她的腿脚有些毛病,从炕上走下来时万分艰难,以致五官扭曲。 如此这般,便更是将她这人显得颇显丑陋。 李桂姐连忙将头转了过去,只是用侧眼目光偷瞄着杜氏的身影轮廓。 杜氏受穷一生,真真正正的是卑微到泥土里的人。 平日里她沉默寡言,连半句话也是没力气多说。 但她这人却也不傻,凡事至多不说便是了,其实心中有数。 心知这世间美丽女子都很是值钱,倘若身边带着个女的,那都还好说,多半是个亲朋故友之类。 倘若身边带着个男的,多半那男的不是王亲贵胄便是家有闲银之类的人。 反之,事中必然藏有蹊跷。 应伯爵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天底下没人比杜氏更明白。 当年杜氏初嫁给应伯爵时,应伯爵正是做买卖不成,已将家中的银子赔了个一干二净。 应伯爵穷酸半生,身无长物,眼下他突然将李桂姐此等貌若天仙的女子带回家来,杜氏心中揣着的便只有不安。 深切的不安。 杜氏走到应伯爵面前,眼见应伯爵不断驱逐她,不断让她滚,只得是强忍着委屈合计将应伯爵叫到外面,将此事问清楚。 “官人,你先行让这位小娘子坐在屋内喝两杯茶,咱二人去外面将话说明白。”杜氏百般无奈之下,只得隐忍区就。 应伯爵不情不愿,李桂姐坐在一旁轻声说道:“光候你去便是了。” 应伯爵闻言,只得是咬了咬牙没好气地快步往出走。 杜氏一面用力盯着李桂姐的脸,一面紧紧跟随在应伯爵身后。 此时,应伯爵的母亲已将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邀请李桂姐饮茶。 李桂姐翘起二郎腿,不搭不理,只是任由着应伯爵的母亲将端茶的手搁在半空中。 应伯爵的母亲一再拿好话恭维着,卑微地、低三下四地观赏着端坐在她面前的李桂姐。 且说应伯爵和他娘子杜氏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内之后,杜氏满面不安的急声问道:“那女的到底为何跟在你身边?” 应伯爵随手从篱笆前折来半截柳树枝,拿在手中不断掰着,没有好气地道:“她便是丽春院里的我那位老板,怎么,你是以为我没本事和她刮喇上不成?” 杜氏心中一震,伸着手指向屋内。 战战兢兢地道:“她……她便是整日里与你同气连枝,百般哄骗那些浮浪子弟们钱财的丽春院头牌李桂姐?” 应伯爵冷冷地“嗯”了一声。 杜氏倒也曾幻想过这位始终也没有谋过面的李桂姐究竟是怎样个人物,左猜右猜,东想西想,却也从未想过她本人竟然如此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当下心中又怕,一把紧紧抓住应伯爵的手,一再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应伯爵。 把应伯爵看得毛了,应伯爵用力将她甩到一旁,厉声道:“看看看,看什么看!赶快滚!” 应伯爵心中别无所图,一心只想着将杜氏从家中驱逐出去。 杜氏惊得、吓得,如同被鬼魂附身一般! 双眼紧盯着应伯爵的脸,怔怔地道:“这年头什么都不值钱,唯有人命最是值钱。” “那李桂姐美丽至如此程度,她却整日里与你为伍,我当真是生怕你的身心都已经卖给人家了。” 杜氏这番话一字一句皆是衷心之语,然而进了应伯爵耳中却变成了天底下最为不动听的话。 应伯爵本也没想打她,只想让她从家中滚出去。 当下卯足力气,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继而又一把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告诉你,给老子放聪明些,别胡言乱语的,立刻给老子滚!” 杜氏疼得咬牙切齿,心心念念着应伯爵与人为伍决计不要被人害了身子。 耳听得应伯爵一再让自己滚,却又怎么能滚得了? 一时间,这单薄的身子不断被应伯爵推搡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缓缓蹲在地上。 双手紧紧抱住应伯爵的大腿,慌不择言地道:“我……我……我滚不成的。” 应伯爵当下便起了将杜氏给杀了的心思。 用力一脚踢在杜氏的大腿膝盖上,意在要将杜氏从家中逼出去。 应伯爵破口大骂着:“你这贼贱妇,实在好生招人恨!” 任凭应伯爵如何打如何骂,杜氏都是紧紧抓着应伯爵的大腿,死活都不滚。 心中惧怕着应伯爵的性命早已糊里糊涂的卖给了屋内的那位李桂姐。 应伯爵眼见那一脚根本无济于事,整个人颓唐在当场,着实生无可恋。 便在这时,应伯爵的娘在屋内听见院内打骂声,忙不迭从屋内跑了出来。 眼见杜氏死死抱着应伯爵的大腿坐在地上,应伯爵一面咒骂着,一面四下里寻找能够当场将杜氏逼跑了的物事,不断来回张望着。 忽然间这老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光候,千万别打!” 应伯爵眼见此情此景,气得、恨得,更是加深了想要给杜氏一些颜色看看的心思。 应伯爵被杜氏死死抱着大腿,就连丝毫也是动弹不得。 伸手指着这老妪厉声道:“此事你休要来管,我的个性你十分清楚,倘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就连你也……” 应伯爵说到这一节,猛然间戛然而止,愣了片刻,急忙将头低下去看向杜氏。 只见杜氏居然忽然间双膝跪在了地上,满面震惊神情,似是悟到了些什么。 杜氏怔怔地望着菜园,瞠目结舌道:“我实在太笨!先前死想活想为何硬是没有想出来!” “李白的《关山月》诗中第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一句对应的数字分明便是三!” 应伯爵眼见杜氏如此,整个人便如同被人浇下一大桶冰水那般,虎躯一震,目瞪口呆。 “你……你这贼贱妇多年以来信仰花莲教,是不是把脑子给信坏了!什么李白啊什么关山月啊,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诗 应伯爵气忿忿地,心中怒海翻腾,起了当场结果杜氏性命的心思。 然而他心中的惧惮却也堪堪称是波涛汹涌! 杜氏多年以来信仰花莲教,刚成婚头几年时应伯爵屡次三番好言相劝。 让她不要再继续信仰花莲教,说花莲教乃是下九流的教派。 大宋朝廷自仁宗以来,每隔三两年便派兵镇压。 且不说花莲教这邪教会把人信得心神恍惚,而且大宋朝廷也是勒令禁止。 做百姓的,若是仍旧一意孤行,那便无异于是与大宋朝廷作对。 可惜应伯爵如何劝阻杜氏,杜氏始终置若罔闻。 长年累月下来,渐渐地,应伯爵便懒得再插手此事。 眼下杜氏没来由的说了这番话,令应伯爵心中更是万分笃定,花莲教这邪教当真害人不浅。 此刻,应母站在原地怔了怔。 正要开口,眼见杜氏愣了大半场忽然间猛地窜起身来,转过身便朝着屋内跑去。 应伯爵和应母二人相视一眼,忙不迭跟随在杜氏身后朝着屋内跑了进去。 此时屋内只有李桂姐一人,若是杜氏跑进屋内之后随手拿了一把剪刀之类,李桂姐定然插翅难逃,当场丧命。 应伯爵一路跑着,一面放声呐喊:“贼贱妇!速速给我站住,倘若你胆敢伤害我老板桂姐儿分毫,我决计不会饶了你!” 应伯爵和应母二人一路跑到屋内门口,应伯爵瞧着李桂姐安然端坐在椅子上,屋内一派寂静。 杜氏鬼使神差一般地爬到炕里,从炕边的东南角落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只铁盒来。 一面振振有词道:“绝对不会有错,李白的这首《关山月》诗中第一句虽然一定意有所指,但这句对应的数字定然便是三!” 李桂姐眼见此情此景,再一结合方才应伯爵提及过的“花莲教”,不禁是娇躯一颤。 忙不迭起身走到应伯爵身后。 应伯爵伸手指着娘子杜氏,厉声道:“少给我装神弄鬼,速速给我滚出去!” 便在这时,站在门口的应伯爵等三人齐齐听见“啪嗒”一声脆响。 李桂姐用力揉了揉眼睛,循着声音张望了过去。 只见杜氏盘膝坐在炕上,手中紧握着一把钥匙,此刻已将翻箱倒柜找出的那只铁盒打了开来。 铁盒内部空间狭小,只装了一本书籍。 书籍内的书页泛黄,通体都有被人无数次翻阅过的痕迹。 杜氏满脸亢奋神情,小心翼翼地将这本书籍从铁盒内拿了出来,展开来端放在眼前。 伸着小拇指一行行、一句句的对照着。 朗诵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杜氏才念了三句,站在门口的应伯爵已然大发雷霆。 随手从墙角抄起一根竹筷子,在窗上左敲右打,厉声道:“你耳朵聋了是也不是?赶快给我滚出去!休要惹我发火!” 杜氏却不回转过头来,始终背身对着三人,朗诵改作默念。 应伯爵抢身便要冲进去,用这根竹筷子敲打杜氏的后脑。 他才奔出三步,李桂姐连忙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力摇头,嘘声说道:“站着,别轻举妄动!” 应伯爵气得头脑发热,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母亲,只见应母此时手托着腮,默默思量。 过不多时,只听得杜氏一声暴喝:“是了是了!决计不会要错,这第三句诗对应的便是五!” 杜氏将这句话撇下,把那本破旧泛黄的书籍揣在怀里,二话不说,一路快跑夺门跑了出去。 在她经过李桂姐身边时,李桂姐蹙着秀眉,将目光落在这本书籍的封皮之上。 眼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伽蓝诗选。 杜氏奔跑速度极快,李桂姐的目光落在这本名叫“伽蓝诗选”的书本之上虽然仅仅只匆匆一瞥,但这四个字李桂姐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李桂姐眼见书页泛黄,封皮明目里又含带着“伽蓝”二字,心中一震,下意识便要将此书从杜氏怀中一把抢过。 惜于杜氏奔跑速度实在太快,顷刻之间便已从她眼前快步跑了出去。 杜氏一路行经院落与菜园,疾速狂奔而出。 杜氏跑到院门外,只一转身,身影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桂姐缓缓回过头来,望着站在原地余怒不断的应伯爵,心下自是波澜起伏。 她心中暗付:按说光候的家里面穷成这副样子,他的娘子杜氏也仅仅不过是一名寒酸百姓,却又如何会有此类物事? 李桂姐自然不知道那本《伽蓝诗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她却对内中暗藏柴室皇族宝藏的《伽蓝经》多有耳闻。 先前,金国英王完颜豪不远万里来到大宋清河县所图之物,便是那《伽蓝经》。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金人将清河县搅得天翻地覆。 甚至柴氏二老还率领上百名士兵与捕快把在宫中当差的大太监李贤佑之府邸团团包围。 如此费尽心机,全为了那一本《伽蓝经》。 李桂姐虽然从未见过《伽蓝经》到底什么模样,至少“伽蓝经”这三字永永远远地篆刻在了她心中。 她平生为人聪明机敏,万事难以逃过她双眼。 今日于杜氏而言,乃是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天。 毕竟今日应伯爵打算将她一纸休书,亲手毁了这门亲事。 可是杜氏却一反寻常人之反应,捧着本叫做《伽蓝诗选》的书籍又是念诵又是狂奔,想来这本《伽蓝诗选》绝非寻常之物。 须臾,应母将屋内打扫了一番,应伯爵则是拉着李桂姐走进屋内坐在椅上。 李桂姐三番两次想要问及应伯爵,然而应母始终都在场,不好开口。 应伯爵为人是何等的机灵聪明? 他眼见李桂姐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将母亲给支了出去。 应母前脚刚走,李桂姐用力拍打应伯爵的手臂,压着嗓子急声问道:“你可知你娘子的那本《伽蓝诗选》是何物?” 应伯爵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开眼笑道:“就她?嘿嘿!能是个什么啊,无非就是她们那个狗屁花莲教内部发下来的一本经书罢了。” 李桂姐从容镇定,认真询问道:“花莲教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花莲教 应伯爵向来不将与杜氏相关的物事当回事情。 本想要拉着李桂姐去床边坐下,但听李桂姐询问起花莲教,脸上便是一怔。 “桂姐儿,你竟然不知道花莲教?”应伯爵目瞪口呆地痴问着。 “确实不知,大宋民间教派甚多,可我却对这花莲教闻所未闻。”李桂姐轻轻摇头。 应伯爵想了半晌,一再地说着:“不该啊,如此大名鼎鼎的山东一大邪教,你又如何会不知?” 李桂姐深深凝望着应伯爵,追思过往道:“自从我来到清河县以来,的确是听人说起过这个教啊那个教的,可是却从未听说过花莲教。” “光候,我的来历你几年前便已悉知了的,你看我十三岁时从江南跟随家人搬到山东来,起初在临清城过了三年,之后转住到清河县里来。” 应伯爵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竟将这一节给忘了,你原本是江南人士,后来搬到山东的。” “嘿嘿!这就对了,也怨不得你不知花莲教是为何物,倘若我也如你一样原本并非是山东人士,也一定不会晓得花莲教。” 应伯爵缓缓从椅上站起身来,拉着李桂姐的玉手坐到床边,应伯爵顺带手将屋门紧紧关了上。 很是熟练的将李桂姐一把揽入怀中,轻轻摸着李桂姐的耳朵,一面向李桂姐说起花莲教。 花莲教,初建于大宋真宗皇帝景德二年。 起初教内成员稀少,打着替天行道与劫富济贫的名义,在暗中与大宋朝廷作对。 教众主要活动轨迹通通都在山东境内。 初时不成气候,朝廷几次派兵镇压,不费吹毫之力便就打得花莲教内部大批教众丧命。 朝廷几次派兵镇压最终都是带着极大的胜利成果班时回朝。 却也不知怎地,朝廷几次镇压,花莲教几次又起。 花莲教内部可谓是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从景德二年一直到天禧元年,花莲教数次死而复生,每次“复活”之后,势力较之先前愈发庞大起来。 终其真宗皇帝一朝,始终未将花莲教彻底剿灭。 直至仁宗年间时,花莲教终于发展成为整个山东境内首屈一指的第一大教派。 一时间聚众数万,大半个山东的大宋官府朝廷几乎年年都受花莲教滋扰。 朝廷内外,民间上下,叫苦不迭。 从天圣八年开始,花莲教的势力彻底庞大起来。 大宋朝廷屡次派兵镇压均是无果,花莲教越打越大,终于在明道年间之时花莲教的发展达至巅峰。 只道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花莲教的巅峰时期,满打满算尚且还没有撑到五年的光景。 到得第六年之时,仅仅两个月时间花莲教便仿佛从天地之间蒸发了一般。 教派上下一概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廷与民间多方猜测及询问,大抵上,花莲教的突然蒸发与消失是和花莲轿内部闹内讧相关。 多半是意图争夺教主之位罢。 从此之后,花莲教便彻底在天下四方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经年累月的,花莲教这一大邪教派终究成为了山东百姓心底的传说。 直到近六年以来,民间屡次盛传花莲教重现人间。 但花莲教今朝归来却已不复当年之神勇,悲哉叹哉,当年的缕缕光辉,如今尽皆化作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与传说。 应伯爵将有关于花莲教之事悉数对李桂姐讲述,李桂姐听到最后,眉头一挑。 笑着说道:“原来山东还有这么一个教派,我自从来到山东之后却也无暇记着。” “兴许有时候听老人讲起过吧?但我却没有往心里面去,嘿嘿!你这娘子了不得啊,信仰的原来是这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花莲教呢!” 应伯爵撇了撇嘴,啐了一口,道:“呸!就她?别在那丢脸献世了!” 应伯爵正要说叨杜氏,李桂姐连忙用力一拍他的大腿,急声道:“花莲教既然是一大邪教派,那他们信仰尊奉的是什么呢?” 应伯爵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昊天上帝。” 李桂姐一怔,良久才笑出声来:“玉……玉皇大帝啊?” 应伯爵冷哼一声,说道:“没错,正是。与我娘子同个教会中人我倒是见过两、三个,都是底层百姓,无钱无势,无依无靠,兹要是看过一眼就令人作呕!” “整日里装神弄鬼的,倘若旁人提及也有关于花莲教的半个字,他们便如同于全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一般!” “吓得手忙脚乱,吓得一跳三尺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守住什么不值钱的狗屁秘密一样。” 李桂姐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啊哟,如此说来,这花莲教倒也当真是惹人厌呢!” 应伯爵道:“谁说不是?也就是她信这个了,如若是旁人,我早就将她们这一小撮狗屁人检举给官府了。换得那么一、二十两赏银来花岂不快哉?” 应伯爵此言李桂姐深以为然。 李桂姐了解应伯爵此人的人品,他虽然并非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平生也与良心二字丝毫沾不上半点干系。 但他这人骨子里还算善良,对身边人其实没得说。 应伯爵将杜氏恨成这副样子,却也时时刻刻为她性命着想。 从始至终不将自己了解到的有关于花莲教之事检举给官府,足以见得应伯爵这人良心所在。 应伯爵一口气对李桂姐将花莲教之事讲述了一大通,长长呼出一大口气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 李桂姐见他如此,便顺势依偎在他怀中。 良久,李桂姐轻拍了拍应伯爵的胸膛,说道:“我倒想看看你娘子带走的那本《伽蓝诗选》里面,嘿嘿!里面到底有什么花样。” 应伯爵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都是那破教派发给她们的,一文不值,不值一提,却又能有什么花样了?” 李桂姐三番四次想要将自己的好奇心压制下去,然而那鼎鼎大名的《伽蓝经》却总是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停。 稍顷,李桂姐蹙了蹙秀眉,问道:“花莲教毕竟当年也曾风光过,难不成这教派之中就没有出过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应伯爵想了大半晌,紧紧搂住李桂姐的香肩,道:“有句话,说的倒是有些意思。” “叫做‘人活在世未见李清秋,踏破红尘千岁万岁也徒然’。” 第一百九十章 商量 李桂姐细心听着应伯爵说的这段话,她听在耳中,不禁是满心猎奇之感涌现。 她忙是问应伯爵:“人活在世什么什么的,这段话指的是何人?” 应伯爵此时翻了个身,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人活在世未见李清秋,踏破红尘千岁万岁也徒然。” “这段话中所指,便是花莲教的现任教主李清秋。传说此人神功盖世威名赫赫,在成为花莲教的教主之前,此人却并非是花莲教的教众。” “此人在江湖中成名多年,仗剑走江湖行侠仗义,八方英雄豪杰都对他很是敬重。” “因着他本就便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英雄,尤其是在成为花莲教的教主之后便更加是大名鼎鼎,江湖中人用这段话来描述李清秋此人,可说天下无有能够与其比肩之人。” 李桂姐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穷酸之徒所汇集而成的这花莲教到底还是有点真东西在。” “李清秋此人如此威名显赫,看来日后我在丽春院里要多加留意才是。” “至少也要见识见识这位名满天下的李清秋本人到底是何等的一位英雄,他本人到底能否配得上这段话。” 李桂姐说到这一节,应伯爵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凝望着她道:“按着先前计划,我将我娘子给休了,继而再娶你过门,你又如何还想要回到丽春院里?” “先前咱二人分明都已经说好了的,你继续留在丽春院里不过就只是为了将日后过活的银子钱积攒出来。前两日咱二人一算,攒的银子也都差不多了。” 李桂姐面上笑意渐渐凝固住,旋即拉着应伯爵坐起身来,她认真地望着应伯爵双眼,说道:“其实不够。” 应伯爵皱了皱眉头,问道:“不够?却又如何不够?” 李桂姐穿着鞋从炕上走下地。 将笔墨纸砚从茶桌的抽屉里掏了出来,一笔一划的在白纸上写着。 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应伯爵,她尽心竭力地将日后他二人每一笔花销全部都写了一遍。 算到最后,她凑近至应伯爵耳边轻声说道:“这些年以来我在丽春院里虽是客人络绎不绝,但每一笔挣来的银两大多都需要和园子内四六分。” “即便最近的两三年里我因为身价不断上涨,可以不再与园子四六分,但至少也得是三七分。” “如此这般,一路到现在我到底积攒了多少银子钱出来,你心中是有数的!” “再加上你的那么三十五、四十两的银子,你觉得这么些银子钱够咱二人吃穿到何时的呢?” 长久以来,应伯爵心中对于李桂姐的银子钱其实仅仅只有模糊印象。 大抵上,百八十两的银子钱该是有的。 他却始终忽略了一节,李桂姐在丽春院里所挣的银子钱全部都要与园子内分账。 每一笔所得,并非尽数全部都归她一人所有。 如此这般,倒可当真难了些。 此时应母在院子内忙完回来了,眼见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椅上。 想到方才儿媳杜氏风风火火离家的场景,老人家不禁是心中一叹,转身回自己屋内了。 应伯爵煞是不情不愿,伸手一把紧紧拉住李桂姐,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这般说来,咱二人就即使是成婚之后你也还是要继续在丽春院里?” 李桂姐轻推了推应伯爵,摇头苦笑道:“此一事奴家先说一节,成婚之后咱二人也没多少银子钱过活,用不上一年半载,届时还需琢磨糊口之计,你说那能成吗?” 应伯爵面如土灰,大为吃瘪,急声道:“话虽如此不错,但是我……” 应伯爵刚刚开口,李桂姐立时将他打断。 续声说道:“再说了,咱二人先将婚事办下来,反正到时咱二人便成了夫妻。” “管清河县里的老百姓们有多能闲言碎语的呢,那怕什么的了,把银子挣来才是重中之重!” 李桂姐所言,应伯爵心知肚明。 人情如冰雪,冷酷寒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人人都想要逮住对方的短处,长篇大论,四处传播。 此事既已如此,应伯爵也没什么可说,只得是沉沉叹息道:“多年以来,咱二人始终互相帮扶提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有什么事说不开的?都没有。” “按说现如今这境况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拦着你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人平生最爱吃醋,这可是控制不了的,骨子里便带来。” 应伯爵说到这一节,李桂姐从椅上起身,展开玉臂缓缓勾住应伯爵的脖子,轻轻一抱。 “那又怕什么的了?奴家人是你的,心自然也是你的,与旁人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奴家只是一心想要将银子钱从旁人的口袋里挣来。” 应伯爵兀自轻轻点头,复又说道:“等到了那时,旁人定然要说三道四闲言碎语,你心中可须得有个准备。” 李桂姐咬紧白牙,聚精会神地道:“这一节,奴家却又要说了,那怕个什么的了?管旁人说三道四的呢,好像旁人活得有多么光彩一样!” “清河县屁大点的地方,谁不知道谁?都不过是一群臭烘烘的贼奴才罢了,大哥甭笑二哥,大家都是平分秋色半斤八两。” 应伯爵倒没说什么,只是搂着李桂姐躺到床里。 在另一屋子里,歇着的应母将李桂姐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应母面无表情的躺在床里,语音森然,声音苍老,道:“大哥甭笑二哥,大家都是平分秋色半斤八两。嘿嘿!这个青楼女子说起话来倒还一套一套的。” 这老妪愣了片刻,沉声一叹。 她叹息便叹息在世人活着实在太苦,她儿子应伯爵和李桂姐之间的事情先前她虽然并不悉知。 但今日她将他二人所谈听在耳朵里,也知道了个大概。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情深似海,不过就只是想着携手共度余生罢了,却要担心个银子钱! 既是银子前尚且还不够,哪一日他二人大婚之后李桂姐还要去丽春院里挣银子钱。 悲哉哀哉,苦也! 这老妪连续叹息数声,终于缓缓闭起双眼,无奈地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月光普照大地 这老妪从未牌时分躺下沉沉睡去,也不知一气睡到何时,只是当她一觉睡醒,眼见四下里一派昏暗。 窗外,天地之间夜幕笼罩。 耳边不断传来阵阵犹如小鬼滚进油锅里的低声惨叫,那声音里既有男也有女,听得这老妪惊惧不已。 心下不住狂颤。 这般想着:糟了,老婆子我恐怕一觉睡死了过去,此刻已然下了十八层地狱! 这老妪猛然从床上翻起身来,朝着四下里不断仓皇地张望着。 一遍遍猜想,只怕此地便是地狱! 不禁是吓得头皮阵阵发麻,冷汗自头顶簌簌而落。 过不多时,这老妪灰心丧气地等待着黑、白无常前来拿她。 便在这时,她却突然听见隔壁墙外应伯爵的说话声传来:“桂姐儿你速速把炕沿抓牢了,我一鼓作气这便又能将你送进九霄云宫里!” 这老妪心中一震,怔怔地望着四下里。 连忙将双手掌心放在眼前,上上下下的定睛细瞧。 旋即,又听见李桂姐的喊叫声,这老妪心下一松。 缓缓站起身来,摇头苦笑道:“妈的,老婆子我原来是睡糊涂了,我还以为我已经呜呼哀哉了!”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大概是从未牌时分开始玩起,一路到此时,都已是戌牌时分。 中间倒也没停过一次,他二人都不累,一场紧接着一场。 若是将此比作下棋,他二人便是一直不停快速将棋子在棋面上落满。 继而,再迅速将棋子从棋面上洒出去,再将新的棋子落下去。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直到此刻,李桂姐整个人犹如泰山崩塌一般,猛然跌倒气喘不止。 应伯爵说道:“只怕是前几日你的月事一直没走,以致今日如此。你还成吗?” 李桂姐虚弱异常,摇摆双手说道:“你猜想多半没错。啊哟,今日定然不成了,天色也已黑透了,姑且还是歇息吧。” 应伯爵闻言,谨遵奉命。 忙是转身,一口气吹在桌上烛台前,那明亮灯火登时熄灭。 屋内陷入一派昏暗里,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 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流淌在地上。 应伯爵缓缓闭起双眼,正是酝酿睡意准备睡去,却听见李桂姐此时已打起了鼾。 应伯爵侧头一看,只见睡梦中的李桂姐俏脸儿如婴儿般恬静,双颊之上弥漫着红晕,看上去甚为动人。 应伯爵心下当真喜欢的很,再想起往日里李桂姐在丽春院呼风唤雨的模样,处处罩着他的样子,以及事事关切他的神情。 当下又想将这盘“棋”重新再下上两场三场的。 然而应伯爵正要动手,李桂姐却连忙闪避至炕沿,她眯着双眼嘟囔着道:“不成了,决计不成了,奴家须得好好歇歇。” 应伯爵伸手轻轻刮了刮李桂姐的鼻子,逗她:“在园子里你是头牌,你是大姐,可你在我手底下却是我的附属。嘿嘿!不过是因为你是女人,而我是男人。” 李桂姐早已困倦,现下实在不想和应伯爵斗嘴,一心只想应伯爵赶紧把嘴闭上好好睡。 于是便说:“我是你的什么都成,赶紧睡,不然我可不高兴。” 应伯爵伸脚轻轻踢了踢李桂姐,得意地笑道:“我若是不睡呢?” 李桂姐实在是被应伯爵折磨的无可奈何,万般无奈地睁开双眼,虚弱地瞧了瞧应伯爵。 缓缓转过身去。嘘声道:“那我也没法子了,随你去罢。” 应伯爵心知李桂姐乏力已急,无心再叨扰她,闭起双眼,很快也就睡去了。 一觉睡到当晚子时。 应伯爵尚且还在梦中,忽听得耳边传来李桂姐的声音:“水,光候快拿水来,我口渴。” 应伯爵一梦惊醒,猛然睁开双眼,眼见躺在一旁的李桂姐满脸写着口干舌燥,一再催促着他赶快拿水来。 应伯爵快速跳下炕去,从水缸里舀来一瓢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李桂姐喝了下去。 李桂姐双眼半睁着,大口饮了一瓢,继而应伯爵又舀来一瓢水,再为李桂姐喝了下去。 李桂姐长长地呼出一大口气来,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现在何时了?” 应伯爵说道:“该是子时。” 李桂姐点了点头,正想要躺下重新睡。 忽然又感觉小腹肿胀,她把双脚搭在炕沿上探着鞋,柔声道:“奴家须得先去解个手,不然可也睡不成了。” 应伯爵拉着李桂姐的手便要向外走去,李桂姐不情不愿,毕竟此间并非她自己家,况且此间又不只是住着应伯爵一人而已。 让她去茅厕解手着实不情愿,于是便说:“奴家去院子里就地解决也就是了,你说呢?” 应伯爵连连点头,宠溺地问道:“上大还是上小?” 李桂姐伸着手摸了摸小腹,说道:“该是小。却也不知道,若非是只尿上一泡,倒也辛苦你过后把院子里收拾干净了。” 应伯爵将李桂姐搂在怀里,此时已走到房门口。 应伯爵用力将门推开,随手将挂在门旁的长衫拽了过来,披在李桂姐身上。 一面说着:“你自去方便,咱二人不分彼此,怎么着都成。” 李桂姐轻轻点头,被应伯爵带到了外面院子里。 此时四下里一派寂静。 李桂姐朝着篱笆旁码放着的那堆木柴张望了过去,眼见地面平整,又无杂土,很是难以方便。 继而又朝着右手边一侧看了过去,同样也是地面平整。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多走上十几步路,去菜园子里方便。 应伯爵一路跟了过去,李桂姐临蹲下身之前一再冲着应伯爵摆动双手,示意应伯爵把头转过去。 应伯爵双手环抱双臂,遵命行事。 头转过去,只见夜色中的老宅甚为残破。 皎洁月光普照大地,视线掠过老宅,远方那是一片苍茫。 随着水流声弥漫在他耳畔,他沉声说道:“今日该去将李娇儿从家里送到丽春院去,倒也苦了我大哥,现如今府上仅仅只剩下他和大娘子吴月娘两个人了。” 应伯爵正说着,只听见李桂姐失声惊叫。 应伯爵一惊,连忙回身看去,只见李桂姐吓得瘫坐在菜园地上,正伸手指着身前一带,怔怔地道:“这……这……这是什么!” 应伯爵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双眼目光紧盯着李桂姐手所指着的地方。 他看清楚了后心中一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半截人手 应伯爵看清楚了李桂姐手指着的地方到底是何物事,当即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怔怔愣在当场。 只见地上赫然横立着半截人手,手掌瘦骨嶙峋,宛似骷髅。 仿佛猛然间破土而出一般。 手上五指动也不动,暴露在空气里。 尤其是被天边明月照映着,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只一眼看过去,便觉惊悚异常。 李桂姐方才正在解手,眼望着背对她的应伯爵,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脚边地上有阵阵泥土松动的声响。 低下头漫不经心地一看,便看见了她兴许此生都难以释怀的这样一幕。 此刻,应伯爵一声惊呼,匆忙将吓得瘫坐在菜园地上的李桂姐紧紧用力抓起。 慌慌张张地朝着屋内方向狂奔。 他二人一路跑着,一面狼狈不堪地回头去看,只见横立在菜园地上的那只人手兀自微微颤抖起来。 定睛细瞧,实不知究竟是有阴风刮来将这人手吹动了些,亦或者是这人手自行动弹。 只眨眼功夫,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便已双双跑回屋内。 应伯爵双手颤抖着将房门紧紧关闭,继而反锁了上。 他二人惊魂未定,“噗通”一声跌坐在饭桌前,怔怔望着洁净桌面。 自是六神无主,目光空洞。 此时在里屋歇息着的应母发现有些不大对劲,便急步从屋内走出,站在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面前,问道:“发生何事?” 应伯爵一愣,怔怔地道:“啊?没……没怎么。” 应母弯腰倒了杯水,把水杯举起将要饮时,特地用眼角余光瞥了暼呆坐在当场动也不动的李桂姐。 应伯爵发呆半晌,拉着李桂姐回到里边,顺带手将门关了上。 李桂姐余惊连绵,刚一坐到炕边,忽听得头顶传来“啪哒”一声轻响。 她连忙抬头去看。 只见应伯爵面色苍白,正慌慌张张地朝着四下里来回扫视。 冷汗自他头顶滚滚落下,一路向下流淌,流淌至嘴边时,轻轻缓缓地滴落在李桂姐的手心里。 李桂姐反手一把紧紧抓住应伯爵,急声问道:“你家菜园地里埋葬着何人的尸身?” 应伯爵一惊,回过神来,连忙紧紧捂住李桂姐的嘴,一面朝着外面看去。 应伯爵压着嗓子嘘声说道:“切莫胡说!我家菜园地里又怎么可能埋葬了旁人的尸身!” 李桂姐用力争脱开应伯爵的手,从炕边猛然窜起身来。 她手指着应伯爵的鼻子,厉声说道:“若然没有,方才看见的那只人手又是怎么回事!” 应伯爵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眉头紧皱,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李桂姐伸出右掌,卯足力气便要朝着应伯爵面庞扇上去。 然而她却忽然间心中一紧,右掌停滞在半空中,自言自语道:“不对,不该如此!” “你整日里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况且你心中揣了什么事都会向我讲明,你又怎么可能瞒着我杀人呢?” 李桂姐说到这一节,不住地转头朝着外面菜园地里看去。 眼见方才赫然立在当场的那半截人手此时已然不见踪影。 菜园地里空空如也,在天边明月的映照之下,一派乌黑。 李桂姐愣了半晌,伸手用力一拍应伯爵肩膀,轻声说道:“只怕是闹了鬼。” 应伯爵闻言,连忙抬起头来看向花容失色的李桂姐。 一时间体内的血液都凉了大半,怔怔愣在当场。 却在这时,应伯爵的眼角余光突然撞见李桂姐身后墙边一带似是兀自自行融化了一般。 他忙是站起身来,用力揉搓双眼,定睛看去。 不禁是怔怔地道:“啊?化了!” 只见那片墙果真是一点一滴的在自行瓦解,墙的另一面,那竟是一间大户人家的亭边走廊。 铺满了青石板的长长走廊之上,赫然立着一位老妇人。 那位老妇人双手放在身前,正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应伯爵心中一紧,禁不住地惊呼道:“啊哟!闹鬼了!” 李桂姐慌慌张张的看向应伯爵,只见应伯爵整个人犹如被鬼附身一般,整个人都已缩至墙角。 不断疯狂向后闪避! 李桂姐犹如化作一尊雕塑,怔怔地缓缓回过头去看。 看清楚了时,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砰”的一声跌坐在应伯爵身旁。 她如应伯爵同样,不断疯狂向后闪避。 他二人惊叫连连,身上冷汗将半截地面都给浸湿大半。 屋外正在喝水的应母耳听得他二人丝毫不间断的大叫声响,匆匆忙忙将水杯放在桌上。 拖着苍老的身子艰难地走向门口。 眼睁睁瞧见他二人浑身上下战栗不止,紧紧抓着对方手臂,鬼使神差也似的仓皇大叫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应母见此,忙是要将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拉开。 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那房门始终都巍然不动。 如此这般,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活生生被眼前所见吓得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到底昏迷过去了多久,他二人双双苏醒过来时只见彼此均是躺在炕上。 天色已然大亮,艳阳高照。 他二人缓缓转过头来,凝望着彼此,霎时间纷纷从炕上站起身来。 只见应母坐在炕边,应母见他二人已经醒来,连忙急声问道:“昨夜你们两个到底看见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还昏了过去?” 应伯爵眼睁睁瞧见立在墙角的利斧,以及门上残破的不成个形状的门鼻子。 慌慌张张地从炕上跑下,一把紧紧抓住老母亲双手,压着嗓子急声说道:“娘,闹鬼了!” 应母皱了皱眉头,怔怔地道:“啊?闹鬼了?” 李桂姐此时也已从炕上走下,站在应母面前急声说着:“确实如此,昨夜我二人分明看见这面墙里有一只老鬼存在,吓死我也!” 应母紧皱着眉头,朝着李桂姐手所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眼见光秃秃的墙面上并无任何异样,耳听得儿子应伯爵不断冲她说闹鬼了。 应母快步朝着墙边走了过去,伸手在墙上用力蹭了蹭,继而将手抽回来放在眼底端详细瞧。 此刻,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紧紧搂抱住对方,心中均是余惊不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瓶儿有喜 “怪了,却也没怎么啊。”应母定睛端详手掌半晌,若有所思地道。 应伯爵将昨夜眼前所见对应母详细讲明,应母越是听到后来越是感到后怕。 李桂姐望着应母问道:“老婆婆,你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物事?” 应伯爵凝望着应母,这般说道:“娘,您说可怕不可怕?也难怪把我和桂姐儿吓得昏了过去!” 应母在房内来回踱步,看看这里,瞧瞧那里,甚觉诡异非常。 半晌过去,应母缓缓说道:“按说也是不该,我在这间老房子里都已住了大半辈子,从未看见过如你二人所说的景象。” 她伸手一指窗外菜园地里,续声说道:“每年春天,这菜园都是我来耕种,十几年如一日的耕种下来,从未见过有什么人手。” “再说了,我整日和儿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皮子?实在不该……” 应母说到这一节,连忙伸回手来,转头看向应伯爵,紧皱着眉头赫然问道:“儿媳?啊呀!是了是了,昨日你在家里那般对她,会不会是因着惹恼了那花莲教的神灵了?” 应伯爵心下轰然一震,怔怔地道:“啊?不会吧?” 便在这时,李桂姐余惊连绵之下却笑出声来,道:“花莲教?老婆婆,您怕不是以为光候他惹恼了玉皇大帝了吧?” 此话一出,应母和应伯爵都是摇头苦笑。 且说应伯爵父亲尚且还在世之时家境殷实,当时家中还有小厮和丫鬟使唤,应母多年以来从未干过粗活。 后来应伯爵父亲仙逝,家境每况愈下。 直到后来,应伯爵将父亲留下来的家底做买卖赔了个精光,家中这才彻底落魄下来。 此后一连数年,应母跟随应伯爵吃尽苦头,受尽穷苦。 菜园地里,每一年春天都是由她来耕种。 家中若是有个什么不对劲,按说却也是逃不过她法眼。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得到应母再三确认,家中决计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二人越看那面墙越是深感害怕,此时正是巳牌时分,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应伯爵便带着应母匆忙离家。 他三人在附近找了间酒楼,点了五盘好菜,大吃大喝一场。 吃完之后,应伯爵和李桂姐从长计议。 此一事,着实太过可惧。 若是在昨夜之时,他二人身上沾染上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可也很是难办。 如此这般,此事便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再说了,昨日应伯爵因着李桂姐那般对待娘子杜氏,娘子杜氏又是花莲教的信徒,此一事便更加不可善罢甘休。 李桂姐轻轻打了个嗝,手指关节用力敲击在桌面之上,冲着应伯爵认真地道:“须得找人来看,此事不可马虎!” 应伯爵皱了皱眉头,问道:“桂姐儿,却又找什么人来呢?难道是找官府中人来?” 李桂姐深吸一口气,默默思量道:“那可不成啊。咱二人虽然都是无罪之人,但是先前金人来到清河县时,咱二人可险些将那两个狗奴才给杀了。” “险些铸成大错,当时还是人家武都头想出一条妙计将我从金人手中抢出来。” “若是此时咱们去报官,倘若清河县官府和金人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反倒是弄巧成拙了,那是将我推进了火坑里……” 应伯爵伸手一拍桌子,一字一顿地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去找武都头!” 李桂姐霎时间眼前一亮,心中很是认可应伯爵的提议。 虽然他二人平日里与武松交往并不密切,但是先前武松初来乍到之时,李桂姐亲自命应伯爵率领小厮前去给他送上厚礼。 从这一节来看,李桂姐和武松之间还是有些浅薄交情的。 再说了,武松此人神功盖世义薄云天,倘若他二人有求于他,他多半不会拒绝。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当场便做下决定,付过钱之后便去武松府上,找武松来摆平此事。 且说武松这两日以来,多半时候都是待在家里久居不出。 厢公事所内发生了些大事小情的,他也全然当个甩手掌柜。 却也并非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前些日子李瓶儿有喜了。 武松得知李瓶儿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时,实在欣喜若狂。 尚且不知李瓶儿怀上的孩子是男是女,但武松已经在私底下将孩子的名字给取好了。 李瓶儿自从怀有身孕以来,武松对她恩宠备至,潘金莲在一旁看着不禁是颇为吃醋。 然而潘金莲却也很是恨自己肚子不争气。 毕竟她都与武松成婚如此之久,然而肚子里却连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潘金莲和武松时常陪着李瓶儿观赏院内春暖花开,有时潘金莲打趣道:“啊哟,妹妹现如今既然已经怀有身孕,等到孩子呱呱落地之时,只怕是官人便更是无比宠爱妹妹了。” “我这个当姐姐的可是彻底及不上了的,到时母凭子贵,我这个当姐姐的可也得多多仰仗孩子的薄面呢!” 李瓶儿听潘金莲这么说,会心一笑道:“姐姐大可放心,咱姐妹二人情深似海,孩子来到人世间之后,他可也得叫你一声娘呢。” 潘金莲望着武松忍俊不禁。 无论如何,这段时日里武松都处在极度喜悦的状态之中。 一心盼望着能够早日见到自己的孩子,有时猜想这孩子长得究竟是像自己多一些,还是长得像李瓶儿多一些。 其实从长相与谁相似这一面来看,武松内心多半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像李瓶儿多一些。 毕竟李瓶儿肤白貌美,花容月貌。 潘金莲和李瓶儿虽然时时称赞他英俊帅朗,但是他魅力究竟有几分他心知肚明。 他心中这么想着:我的确是有些小小英俊,但是与真正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相比,着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孩子如果像瓶儿多一些,那是再好也不过。 若是当真能够如此,想来这孩子此生命运一定十分不错。 那便是追求者甚多,旁人见了他之后都会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人人宠他,人人爱他! 却不要如我年少之时,处处无人问津,吃遍人间苦头。 第一百九十四章 查探 此刻,武松望着肚皮日渐鼓胀隆起的李瓶儿,随手轻轻将窗子推开。 阵阵清风徐来,李瓶儿深吸一口气,恬淡的笑容在俏脸儿上荡漾开来。 武松将手贴放在李瓶儿的衣衫之上,丈量肚皮,微笑道:“你我二人的孩子当真不要如我年少之时,处处无人问津,吃遍人间苦头。” “嘿嘿!孩子务必得长得像你才是,若是长得像了我,可就要令我失望了。” 李瓶儿秀眉一蹙,柔声问道:“按说你从小四处打架斗殴,是个货真价实的混世魔王。却又如何吃遍人间苦头?谁敢给你苦头来吃?” 李瓶儿说的正是,武松自小便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时常气不顺了时便肆意发泄一番。 然而他口中所说的“年少”,其实却是自己的前世。 武松爽朗一笑,正要说话,忽听得欢儿匆匆忙忙从外面闯进气喘吁吁地道:“老爷,应伯爵和李桂姐在外求见!” 武松转过身去,紧皱眉头问道:“他二人可否有说来此有何贵干?” 欢儿轻轻摇头,武松将李瓶儿安顿好,快步跟随在欢儿身后从房内走了出去。 一路经过檐下长廊,踏着过道里的青石板快步朝着第二进院内走去。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已在第二进院里等候多时,眼见武松快步走来,应伯爵连忙作揖。 李桂姐冲着武松福了福,说道:“武都头,实在多有打扰,奴家心中过意不去,可我二人遇见了怪事,务必得来求见你!” 武松眼见应伯爵愁容满面的样子,心中一震,命欢儿将他二人带进书房内。 应伯爵和李桂姐在书房里将昨夜撞见的诡怪之事一通讲述,二人甚为急切,口水漫天飘扬。 武松越是听到后来,越是深感惊愕。 “此事的确很怪,我进入清河县的衙门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何人撞见过这种事。” “按说我早已不是清河县的都头了,自从我官升至金吾卫副千户以来,此类之事便与我毫不相干,但是咱们毕竟是有些交情在,你二人于我而言与旁人是不同的。” 武松凝望着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认真说道。 应伯爵和李桂姐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正是如此!” 武松思量半晌,起初想着不然就去县衙里将此事托付给赵都头和王捕头,然而转念一想,实在不妥。 眼下他二人便就如同惊弓之鸟,心中十分担忧,反复揣测经过昨夜他二人是否当真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倘若武松直接将此事托付给旁人,旁人至多只是秉公办理而已,没法子打从根上为他二人解决。 于是这般,武松便带上兵符前去厢公事所一趟,率领二十八名士兵亲身前往应伯爵家中。 半个时辰过后,武松,应伯爵,李桂姐,应母四人齐齐出现在寒舍门口。 武松一声令下,命士兵们每人仅一肩之隔,将应伯爵家中团团包围住。 一旦是发现有任何异样,立即去屋内向自己禀报。 武松自己则是和应伯爵等三人走进屋内,应伯爵慌慌张张地将武松拉至里屋。 伸手指着东北边方向的那面墙,气喘吁吁道:“二哥,昨夜我和桂姐儿便是在此间撞见的鬼!” 武松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这堵墙,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到墙边,上上下下打量细看。 “当真便是这堵墙吗?”武松紧皱着眉头问道。 “确是这堵墙不假!”李桂姐脱口而出道。 这便很是奇怪了,因着武松丝毫未瞧出墙上有任何异样,莫非这寒酸陋室里当真会有鬼出没? 武松聚精凝神,死死地盯着这堵墙。 半晌之后,武松将应母叫至近前,缓缓说道:“大娘,我有心将这堵墙推倒,不知您意下如何。” 应母心中“咯噔”一声,要知道,自从应伯爵的父亲死了之后,除了留下一笔钱财以外便是这间老宅。 钱财早在多年以前便被应伯爵做生意败光了,现如今若是连这间老宅都保不住,应母死后到底还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应伯爵父亲? 应母煞是为难地转头看向应伯爵。 此事也算是难倒了应伯爵。 但应伯爵眼见李桂姐满脸惊惧的模样,当即心下一凛,厉声说道:“推倒变推倒!这间破房子又如何能与我桂姐儿相比!” 武松盯着应母双眼认真说道:“推倒了之后可没法子重来,虽然可以重新砌上去。嘿嘿!大娘您可要考虑好了。” 应母看看应伯爵,瞧瞧李桂姐,一狠心、一跺脚,急声道:“推倒!推倒!” 武松当即命五名士兵进了来,从仓房里翻出大锤、小锤、墨斗,五名士兵走进屋内,以最快速度在墙上乒乒乓乓地大干起来。 尚且还不到两盏茶时间,这堵墙便已被彻底推倒。 一时间屋内尘土飞扬,武松伸出衣袖遮挡鼻口,缓缓地走了过去,紧皱着眉头来回细瞧。 横竖左右,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武松瞧了良久,转过身来,面朝窗外的青天白日,心下满是狐疑。 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也感到十分奇怪,想到昨夜发生之事,估计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当时眼前所见归结在看得见摸不着的鬼魂上面。 整整一日时间过去,武松在应伯爵家附近的左邻右舍一番查看,始终未曾发觉有任何异样。 眨眼之间,已是黄昏时分。 其时夕阳如血,满山红光。 武松命大半士兵离开,只将三名安心可靠的士兵留下。 武松告诉应伯爵:“今日一整日时间都未查出有任何异样,今夜我便在你家里过夜。” 应伯爵慌慌张张地正要道谢,武松一把拦住他,轻声嘱咐着:“等到太阳全然落山之后,咱们这些人做出全部离去的样子,夜幕四合之时也决计不要亮灯。” “倒是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背地里捉弄你和李桂姐。” 应伯爵拉着李桂姐一连向武松鞠了三躬,武松衷心说道:“不必如此,咱们都是朋友来着,你二人若要坚持这样,那可就见外了。” 应伯爵当着李桂姐的面向武松伸出大拇指,斩钉截铁道:“二哥,你当真人杰!”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伽蓝诗选 应伯爵之所以一遍遍叫武松为“二哥”,是因为应伯爵心知武松在家中排行第二。 武松上面还有个哥哥,乃是先前在清河县里贩卖炊饼的武大郎。 武松和潘金莲之间的事情尽管早已在清河县里传遍了,但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对武松的为人不予置评。 人心这种东西,很是复杂。 同样一幕的山河湖海,你所见到的,与旁人见到的,并无二样。 但你心中所想,与旁人心中所想,决计全然不同,可谓天地之差。 且说那潘金莲,肤白貌美,如花似玉。 先前应伯爵见她第一面之时,便就甚感惊为天人。 其时,应伯爵率领一众小厮踩着满地乱琼碎玉迎着风雪走进紫石街,看见坐在那寒酸陋室里倾国倾城的妇人潘金莲之时,心中轰然一震。 早前常听人说起描述武大郎的那句“一块香喷喷的肥羊肉,如何却落在狗嘴里”的话。 应伯爵数次想要见识见识那块“香喷喷的肥羊肉”到底何等美貌。 实在不敢想,那潘金莲实在美若天仙。 此刻应伯爵和李桂姐相望一眼,当即便从屋内走出,开始在院内摆出一副“迷魂阵”。 时辰过得飞快,弹指之间便就暮色四合,眨眼之间天色便已黑透。 武松和应伯爵等三人蹲在屋内墙角,不言不语,连寻常的咳嗽声都死死憋在嗓子眼里。 众人双眼紧锁窗外的菜园地里,目不转睛。 一路从戌牌时分蹲到亥牌时分,眼见马上便要到子时。 武松忽然之间困意涌上,轻拍了拍应伯爵的肩膀,示意应伯爵带自己去屋内歇息。 应伯爵和武松二人亲手亲脚地走了过去,应伯爵嘘声说道:“二哥,实在有劳你了。” 武松缓缓摆了摆手,躺在床上将双眼紧闭,很快便就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武松在梦境里一遍遍重现昨夜应伯爵和李桂姐亲眼撞见的那“鬼怪”,也不知一路睡了多久。 待得自己腰肩酸麻之时正要翻身,忽听得隔壁屋子里李桂姐爆发出一声惊喊:“把她给我逮住!” 武松猛然睁开双眼,飞身跳下床去,随同正向屋外狂奔的应伯爵等一干人快步跑了出去。 凛冽寒风在武松耳边肆虐,武松霎时之间头脑便清醒了。 眼睁睁瞧见一名身形矮小的妇人手中紧紧抓着锄头,面目怔怔地站在菜园地里。 应伯爵厉声说道:“如实招来!是不是你这贼贱妇在背地里捣的鬼!” 那位手中紧紧抓着锄头,面目怔怔地站在菜园地里的妇人便是应伯爵的娘子,杜氏。 方才应伯爵乏累已极,斜斜靠在李桂姐的香肩上昏睡了过去。 李桂姐也早已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愕然看见杜氏扛着锄头慌慌张张的从院门外一路溜进来,连忙在菜园地里用锄头刨地。 李桂姐倒吸一口凉气,尚且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用力揉搓双眼片刻,发现眼前所见是真的。 随即便连忙一声惊叫:把她给我逮住! 眼下武松命士兵将站在菜园地里的杜氏紧紧包围住,武松将双手背在身后,朝着杜氏走了过去。 上上下下打量着杜氏,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满脸怒火的应伯爵,问道:“她便是你看见的鬼?” 应伯爵怒火升腾,当下便要冲过去将杜氏赶跑。 李桂姐连忙说道:“不是,这位是光候的娘子。” 武松闻言,登时眼前一亮,急声问道:“既然此人是光候的娘子,你却又为何要将她给逮住?” 李桂姐摇头说道:“此事一时片刻的却也说不清楚,回头我再详细说明。” 杜氏怔怔地望着应母,紧握着锄头的手握得更加紧了。 咬紧牙关,厉声说道:“娘,我正在忙正事,你快些让光候带人离开!” 应母尚且还来不及说话,应伯爵原地咆哮道:“我看应该是你离开才是!” 李桂姐寻思片刻,心中一定,沉声说道:“二哥,你快些命士兵将光候的娘子带进屋内,我们须得好好盘问她。” “倘若是将她给放走了,昨夜之事反而彻底打了个死结,所以必须要把事情问清楚。” 武松看了看杜氏,当即一声令下,命士兵将杜氏带进屋内。 杜氏尽管满脸不情愿,但是却也由不得她,只得是手中紧紧抓着锄头跟随士兵走进屋内。 甫一走进屋,应伯爵一脚便将门给踢得关上了。 伸手指着杜氏的鼻子厉声问道:“昨夜之事,到底是不是你这贼贱妇在背地里捣的鬼!” 杜氏有口难辩,摇头晃脑地道:“不不不,不是我。啊哟,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应伯爵冷哼一声,一把死死抓住杜氏衣领,当即便要一记耳光狠狠扇上去。 然而,理智告诉他决计不可如此。 多年以来,杜氏虽然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信仰花莲教,惹人眼烦。 况且应伯爵本就不喜欢杜氏。 可应伯爵和杜氏毕竟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下来,杜氏跟着他一直过着穷苦日子,他当真是对不住杜氏。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应伯爵从李桂姐怀中缓缓爬起,想起在家中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杜氏。 不禁是想到即便自己不将杜氏视作娘子,姑且只将杜氏当做个自己的手足姐妹,却也不该如此待她。 此刻,应伯爵的手掌眼看着便要扇在杜氏脸上,他猛然间将手抽了回来。 怒不可遏地在自己脸上狂扇两掌。 吓得李桂姐和应母连忙闪避到一旁。 杜氏当下眼眶里泪光涌动,哽咽着道:“相公,你可知今夜我偷偷溜回来是因为个什么?” “昨日我已经破解出了那本《伽蓝诗选》中的奥秘,咱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呢!” 武松,李桂姐,应伯爵,应母,以及三名士兵都是愣在当场。 应伯爵旋即心中一震,怔怔地问道:“你说什么?伽蓝诗选?奥秘?” 杜氏当即泪如泉涌,“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紧紧搂抱着双膝大哭起来。 武松下意识吩咐三名士兵速速离去,这三人面对武松不敢丝毫有违,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杜氏哭得引人心疼,当下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便是那本整日被你骂作是“死人书”的《伽蓝诗选》。” 第一百九十六章 聆秘 李桂姐心中一紧,昨日她看见杜氏捧着那本《伽蓝诗选》之时,她便感觉书中多半暗藏玄机。 只是杜氏多年以来将日子过得狼狈窘困,尽管杜氏每日在应伯爵的眼皮子底下翻阅此书,然而应伯爵却始终都将此书给看低了。 《伽蓝经》中的秘密,武松先前毕竟便已悉知。 他虽从未听说过什么《伽蓝诗选》,但这书名之中毕竟含着“伽蓝”二字,当即便将杜氏口中所说的奥秘往柴室皇族宝藏之事上联结。 旋即,只见应母从应伯爵身后抢身而出。 伸手紧紧抓住杜氏的手臂,急声道:“儿媳,多年以来你始终信仰花莲教,整日沉迷,娘实在想知道那奥秘到底是什么。” “婆家人暂且不提,就连你的娘家人都整日说你信花莲教信得疯疯癫癫神神叨叨,几年之前娘尚且还每日对你软硬兼施,好生规劝你。” “到得后来,娘也是放弃了,现如今你在光候面前说那书中有着什么奥秘,而且还说咱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娘只想问你,那奥秘到底是什么?” 杜氏哭得梨花带雨,抬头看了看武松,又瞧了瞧李桂姐,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应伯爵死死盯着杜氏,没好气地道:“你直说便是,桂姐儿和二哥都不是外人!” 李桂姐心中对那本《伽蓝诗选》满心猎奇,当下连忙顺势说道:“姐姐你直说便是,就即便是那奥秘不得被旁人知晓,那却也没什么的,我和武二哥定然守口如瓶。” “我们虽然与你素不相识,但我们都是光候的好朋友来着,没什么可怕的,你直说了吧。” 杜氏用力吸了吸鼻子,缓缓点点头。 其实她心中非常清楚,今夜要行之事对自己而言万分重要。 倘若不将《伽蓝诗选》一事在此地讲明,自己今夜定然无法完成大计。 一番衡量,孰轻孰重,她心中自是有数。 转过头来冲着应母哽咽道:“娘,你可将房门关紧了,切莫不可被旁人听见。” 应母连忙关紧房门。 多年以来,应伯爵的耐性早就已经被杜氏磨得干干净净。 眼下他禁不住没好气地道:“现在能说了吧?赶紧说,谁也没有闲功夫陪着你干耗!” 李桂姐连忙对应伯爵说道:“光候,你好好说话,切莫吼她。” 应伯爵凝望着站在眼前的杜氏,冷哼一声,说道:“谅他们那个什么破花莲教也不可能憋着什么好屁,一群穷鬼,身无长处的贼奴才们。哼,还能有个什么堂堂的奥秘了?” 杜氏反复平稳呼吸,定了定神,待得自己可以能够平静述说之时,这才终于开了口。 “从小到大,我的日子过得穷苦,一生之中孤苦无依,没有个倚仗。” “其实从那年开始,我之所以信仰花莲教,主要也还是因着日子能有个寄托。” 杜氏脸上泪痕犹存,武松和应伯爵等四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杜氏说起自己那年开始之所以信仰了花莲教,主要是因着日子能有个寄托,此话决计不假。 谁都知道花莲教只不过是多年以前的一个传说。 现如今的花莲教早已今非昔比,信徒们个个穷困潦倒,想来教内定然也是破败不堪,信了这个教,挣不来一分一厘的钱财。 众所周知,花莲教的供奉神灵乃是玉皇大帝,倘若花莲教的神灵乃是其他,那倒也好说。 偏生却是玉皇大帝,这还有什么可说? 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真是百无一用! 杜氏又怎么可能不一无所知? 许是所谓的命运作怪,就在三年以前,杜氏开始打从心底动摇起了继续信仰花莲教的心思。 偏生那天夜里花莲教内部高层派下几名长老来到清河县。 按说杜氏那晚应当在家中处理本职工作,然而却鬼使神差的来到几名长老歇脚的地方。 其时月夜深沉,四下里一派昏暗。 杜氏三番两次想要离开,然而却无意间听见那几名长老说起什么宝藏。 杜氏的娘家全都是食不果腹的平民,此生绝无机会接触过有关宝藏之事。 杜氏至多也只是从戏文演绎当中听说过宝藏之类。 当下好奇心大起,便趴在墙边认真聆听着。 屋内几名长老从柴室皇族的宝藏说到《伽蓝经》,又从《伽蓝经》说到《伽蓝诗选》。 最后,一名长老沉声说道:“哼,当年太祖皇帝赵匡胤亲手负责藏匿柴室皇族的宝藏,可谓是费下了一片苦心呐!” “旁人都以为柴室皇族的宝藏就在《伽蓝经》的书页里,实则不然,仅有一部分罢了。另一部分则是在这本《伽蓝诗选》里。” “可是这本《伽蓝诗选》深不可测,内中共有长长短短一百二十首唐诗,想要从这些诗中探寻出宝藏所藏之地,嘿嘿!咱们应当得想个好法子才是。” 话音刚落,另一名长老说道:“正是如此!此事决计不能马虎,务必得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不然就即便是给咱们八十年的时间,也定然找不到藏匿宝藏的具体位置。” 趴在屋外墙边的杜氏亲耳听着屋内长老高谈阔论,当即心下一凛,整个人愣在当场。 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子顷刻之间都已没了知觉。 稍顷,只听得第三名长老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好法子倒是也有,只是不知教主他是否能够认可。” 方才的那两位长老连忙说道:“既然有好法子,速速快说便是!” 杜氏将耳朵死死贴在墙上,生怕自己漏听了一字半语。 杜氏清清楚楚听见那名长老说道:“咱们将这本《伽蓝诗选》印刷多册,分发给山东各地的小头目们。” “将咱们的真实目地用深明大义之说给包装起来,使得他们不知道《伽蓝诗选》里其实是藏匿着宝藏之秘。” “反正咱们都知道的,每一个数字便就代表一个地方,这些数字又全部打乱掺杂在这一百二十首唐诗里。” “咱们也不将此事往深里说,反正这些愚钝之人定然会按照咱们所说去做。” 话音渐渐落下。 良久,又是良久,方才那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长老高声笑道:“妙极,实在妙极!” “哈哈!躺着就能将《伽蓝诗选》里的奥秘破解出来,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那名长老说完之后,旁人都深为赞同。 如此这般,此事便就算是定了下来。 杜氏自己便是清河县远福街一带的花莲教小头目。 因着远福街一带有大概八个信仰花莲教的老妪,一个个的年老体衰,精神恍惚。 于是这一带,便由杜氏做头目。 这一日夜里,杜氏满脑子盘旋的全部都是那几名长老在屋内所言,她自己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三日之后,花莲教内部果然给杜氏分发下来一本记载了一百二十首唐诗的《伽蓝诗选》。 清河县内的其余头目自然不知这本《伽蓝诗选》中暗藏玄机,杜氏自从收下《伽蓝诗选》,便开始日复一日的死死琢磨。 不分昼夜,反复翻阅。 将书中记载的一百二十首唐诗背得滚瓜烂熟,就连在梦中,她也是不断默念朗诵这一百二十首唐诗。 这些唐诗里毕竟暗含柴室皇族宝藏的机密,却又哪里是一朝一夕便就能够将奥秘破解出来的? 春雷夏雨,秋霜冬雪,一年四季更迭变幻。 时光悠悠,岁月如梭,日子流逝得飞快。 日日夜夜无穷无尽地缓缓流淌,一路时至昨日。 其时,杜氏的心思全部都在随同应伯爵一同来家的李桂姐身上。 满心担忧应伯爵吃了这人哄骗,被李桂姐给狠狠地骗了。 一再劝说应伯爵,应伯爵却对他大发雷霆,他万般无奈之下好说歹说,应伯爵死活不听。 应母跪在地上,为杜氏求情,应伯爵指着应母的鼻子破口大骂,死命驱逐。 杜氏双手紧抱着应伯爵的大腿,心下百感交集。 内心之中想着:我走吧,我还是走了吧,别再继续赖着了。 她坐在地上,双眼目光落在远处的菜园地里。 苍穹中的明媚艳阳洒下片片光辉,应是眼眶里有泪光闪烁,她只一眼看去,眼前所见竟是自行颠倒变形。 耳畔弥漫着应伯爵的大骂声,她心中堪堪称是泪满山河! 多年以来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 其时艳阳在天,清风吹叶,树巅麻雀嘤嘤而鸣。 杜氏再也支撑不住,泪光闪动不止,泪珠夺眶而出。 便在这刹那之间,鬼使神差一般也似的,李白《关山月》诗中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赫然在杜氏脑海里浮现开来。 也不知怎地,冥冥之中似是有一块巨大的方块文字横落在这句诗中。 那巨大的方块文字便是三。 霎时之间,这句诗中所藏的奥秘登时融化开来。 杜氏心中恍若是有一道紧锁着的门轰然炸裂开来。 于是这般,杜氏怔怔地望着菜园,瞠目结舌道:“我实在太笨,先前死想活想为何硬是没有想出来!” “李白的《关山月》诗中第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一句对应的数字分明便是三!” 之后杜氏再也不顾念其他,飞身跑回屋内,将藏放在炕边柜内的那本《伽蓝诗选》拿了出来。 此时,武松和应伯爵等四人聚精凝神地听到最后。 只见杜氏长长地呼出一大口气来,眉头紧皱道:“昨夜我和我弟杜充遵循着《伽蓝诗选》中的唐诗所示,愕然发现其中的一部分宝藏正是埋在咱家菜园地里。” 应伯爵和应母二人深深凝望着彼此,应母震惊得无以复加,向杜氏瞠目结舌道:“昨夜你将你弟杜充带家来,发现菜园地里竟有宝……宝……宝……” 她实在太过震惊,内心狂颤之间难以将“藏”字顺利说出来。 杜氏名叫杜慧,家中只有一个弟弟,便是这名叫杜充之人。 杜慧缓缓点头,说道:“娘,昨夜我告诉杜充,定然要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因为我担心我在《伽蓝诗选》里探寻到的线索多半是错的。” “我之所以会如此担心,纯粹是因为那宝藏的藏放之地未免太过巧合,居然正是藏放在咱家菜园地里。” 应伯爵缓了半晌,连忙伸手紧紧抓住杜慧,急声问道:“结果怎样?宝藏究竟是否在咱家菜园地里?” 杜慧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武松和李桂姐,继而冲着应伯爵深深点头。 应伯爵目光无比深邃,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敢相信,自家菜园地里竟会藏放着柴室皇族的宝藏! 此时,李桂姐眼前一亮,连忙问道:“啊呀!既然杜慧姐姐说她将她的弟弟带到家里来,在菜园地里一番查看。” “是不是也就可以说明昨夜奴家在菜园地里看见的那半截人手,其实正是她弟弟的手?” 应伯爵不敢确定,只是聚精会神地望着杜慧。 杜慧思量片刻,随即破涕而笑,冲着李桂姐连连点头。 “杜充他生性顽劣,况且白日时分我捧着《伽蓝诗选》回到家里之后,将你二人之事告诉给了他。” “当时他多半怀恨在心,自己藏在菜园下面的菜窖里故意吓唬你。” 李桂姐也不知是笑还是怒,坐在杜慧面前发呆片刻,笑出声来。 应伯爵此时心中多多少少都已有了些底,杜充这小子的确生性顽劣,而且还处处护着他姐杜慧。 白日时分,杜慧在家中遭遇如此莫大内心创伤,想来杜充这小子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在菜园地里只是这么吓上一吓,这小子多半不过瘾。 如此看来,昨夜他和李桂姐二人在屋内亲眼看见的那闹鬼一幕,多半是这小子在暗中烧了些毒香,使得他和李桂姐产生幻觉。 其实眼前所见都是假的,都是因着他二人无意间吸入毒香之后出现幻觉所致。 应伯爵将心中所想对身旁几人述说了一番。 说到最后,杜慧连忙点头道:“是了是了,昨夜我和我弟杜充从家中出来时,我弟气冲冲的告诉我,说一定会狠狠的报复你们。” “当时我还百般阻挠他、训斥他,他只是点头答应着。我和他快要走到院门前面时,我还担心他会如何报复,原来报复的办法便是那毒香。” 应伯爵连连苦笑,紧握右拳大笑道:“这个臭小子,明日我逮到他,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应伯爵和杜慧二人相视一笑。 昨夜之谜既然已经解开,当下最重要的事便是那菜园地里埋藏着的柴室皇族宝藏。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金银珠宝 应伯爵和杜慧二人齐齐转过身去,应伯爵透过窗棂用手一指窗外菜园地里,问道:“当真是在那里吗?” 杜慧轻轻点头,道:“该是那里!” 话音刚落,应伯爵便拉着杜慧手忙脚乱地往出走。 他二人心急于将菜园地里的宝藏挖出,眼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实在迫不及待。 此一事,他夫妇二人忙于挖掘,应母在旁接应。 武松和李桂姐毕竟是外人,二人一前一后快步从院内走出。 此时月黑风高,应当已是戌时六刻。 武松和李桂姐走出院门之后,背身对着菜园地里,武松耳听着应伯爵和杜慧紧握锄头挖地的声响。 冲着李桂姐嘘声道:“方才我看光候那副样子,看来倘若菜园地里当真是有宝藏,估摸着他便会如同范进中举一般!” 李桂姐缓缓摇头轻笑,嘘声道:“该是如此,其实武二哥你多半有所不知,我和光候自从相识以来,他始终穷困潦倒。” “年少之时做买卖不成,又身无所依,没个指望,日子过得实在穷困潦倒。在过往,我就即便是再帮衬他,可也是没法子为他解决根本问题。” “他日复一日在那西门大官人府上做帮闲,勉勉强强胡混度日,嘿嘿!倘若今夜他能够发达,必然会如你所说,如同范进中举一般。” 武松时不时的偷偷回过头看看应伯爵,心中窃笑。 尽管武松和李桂姐都很是好奇应伯爵家中的菜园地里到底埋了多少宝藏,可他二人却与应伯爵有着天地之差的分别。 他二人整日里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家中金银虽多少不一,但都属于不差银子之人。 哪里又像穷困潦倒半生有余的应伯爵? 便在这时,在菜园地里努力挖掘的应伯爵和杜慧已将一处所在挖出半人多长的深坑。 应伯爵半身都已被汗水浸透,此时他站在深坑边缘,手中紧握铁锹,将最后一锹土用力甩了开。 紧皱眉头嘘声道:“娘子,这里当真能有宝藏?” 杜慧心中一急,立时便只身跳入深坑中,弯下腰肢,手忙脚乱地在坑中癫狂抓土。 左一捧、右一捧,抓了大半晌,深坑内又已有十寸之深。 杜慧心下茫然,按照《伽蓝诗选》所示,此地便埋藏着一部分柴室皇族的宝藏。 然而挖到现在却怎么还不见宝藏? 便在这时,应母压着嗓子急声说道:“儿媳,你快看你右手边!” 杜慧闻言,连忙转身朝着自己的右手边看去,只见土里有一小截黄布暴露在空气里。 杜慧心中一紧,伸手抓住这块黄布,用力拉扯。 应伯爵见势,飞身跳入深坑内,站在杜慧身旁,手忙脚乱地徒手挪土。 顷刻之间,这一片所在便已经被应伯爵挪得有成年人的怀抱之大。 他和杜慧二人用尽浑身上下所有气力,将一只被黄布包裹着的包袱从土里抱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地上,杜慧压着嗓子急声说道:“快!速速解开!” 应伯爵连忙照做,三下五除二就将包裹解开。 在夜幕中的皎洁月光映照之下,二十几锭硕大金元宝浮现在眼前。 应伯爵和杜慧二人心中狂喜,将这二十几锭硕大的金元宝缓缓拿开,又见在金元宝下面有足足十余件金银首饰。 应母眼见此情此景,“砰”的一声闷响瘫坐在地上。 不禁是喜极而泣。 多年以来所有的穷苦便在今夜化作一缕清烟,随风飘逝。 应伯爵和杜慧二人自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彼此将对方紧紧抱住,痛哭不止。 应伯爵心酸不已,一再地轻声说着:“娘子,熬出来了!可算是熬出来了!” 杜慧连连颤哭,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此间当真埋着柴室皇族的宝藏!” 他娘儿三人彼此帮扶着快速将这一包裹的金银财宝从深坑内取出,放在了地上。 根据杜慧的清晰判断,这一部分宝藏决计便是埋葬在菜园地里。 那些财宝多半不可能只装有这一袋,兹要是继续挖掘,不怕挖不出其他。 应伯爵和杜慧二人挥汗如雨,连连不停挖掘,越是挖掘越是有所斩获。 只一炷香时间过后,他二人在土里发现了大小不一的各三只包裹。 第一只包裹布呈土黄色,第二只包裹布呈天蓝色,第三只包裹布呈石灰色。 二人将这三只包裹猛然解开,只见包裹内装着数量不一的财宝。 前前后后,总共四只包裹的金银财宝,随随便便拿出其中一只包裹,便已足够能让他二人往后余生衣食无忧。 至此,菜园地里已被他二人挖掘得满目疮痍。 当确定多半地里应当已经没有其余包裹之时,时辰已经来到了当晚的亥时五刻。 杜慧累的筋疲力尽,偏生此时阵阵阴风从四面八方猛然刮来。 她气喘吁吁着道:“来日方长,现在咱们娘儿三人,最重要的事就是将这几只包裹全部从家里转移出去。” 杜慧心中所担忧的不无道理。 倘若是将这些金银财宝全部留在家中,眼下这一时片刻的虽然无事,然而却不能确保来日也一样无事。 应伯爵不加思量,一把将他背在身上,一路从深坑之内攀爬了出去。 二人齐齐瘫躺在菜园地里,应母思量再三,冲他二人嘘声说道:“看来现在还是应该请求那李桂姐帮衬着雇顶轿子来,咱们将这些宝贝依次带走!” 应伯爵尽力平复着呼吸,虚弱点头道:“正……正是如此。” 应母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路跌跌撞撞地以最快速度跑到院门口。 伸手用力拍了拍李桂姐的香肩,嘘声道:“桂姐儿,速速进去,此一事你务必得帮衬光候!” 李桂姐转身快步向院内走,眼望满目疮痍的菜园地里,瘫躺在地上的应伯爵和杜慧二人身旁摆放的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整整四只包裹。 应母生怕李桂姐此时贼心崭露,便轻声嘱咐着:“桂姐儿,你和我儿光候交情深着呐!” “况且你二人的关系摆在这里,日后的荣华富贵不仅仅是我儿光候的,同时还有你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浮生若梦 李桂姐眼睁睁瞧见通身上下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的应伯爵。 连忙对应母说道:“您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李桂姐绝非那奸邪卑鄙之徒!” 李桂姐一面说着,一遍快步走到应伯爵身前。 她快速蹲下身来,侧耳聆听着应伯爵的轻声嘱咐。 此时,武松仍旧站在院门外,立在原地深深望着菜园地里的景象。 他心道:柴室皇族的宝藏,到头来竟是在应伯爵家中! 康王赵构等人为了这宝藏闹得腥风血雨,结果哪里会想到,多半他们都被命运的把戏给耍了! 想来也是苍天有眼,世人的际遇和命运虽各有不同,但平步青云之说向来都不是无中生有。 武松心中虽然感到惊奇,但是感慨却占着上峰。 须得知道,他与应伯爵相识的时间已不算短,应伯爵此生到底是如何一路穷苦着活过来的,他心中十分清楚。 其实他打从心底也为应伯爵感到开心。 今夜过去,应伯爵和杜慧便彻彻底底地平步青云。 成为清河县首富已不在话下,只怕是就即便在临清城内,那可都能排得上座次。 看官,有句话说得甚好,叫作: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只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管他贼老天欺不欺个少年穷了! 今日他起了高楼,宴了宾客,来日定然有他楼塌屋倒之时。 且让他潇洒得意去,且看他究竟能够笑到几时。 有首词作得极好,叫作:吉藏凶,凶藏吉。富贵哪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来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此时夜色朦胧,武松环抱双臂仰天长笑。 只见月满苍穹,清风吹夜,满地流光。 武松心下欢喜,不禁是浅吟低唱起来:“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浮生若梦,难逃那日,受用一朝,一朝便宜。” 院内菜园地里,此时李桂姐缓缓起身。 转头看向应母说道:“我这便去行事,你们娘儿三人暂且还是将这些财宝先行放到屋里。” “过会儿我将轿子叫来,便让光候和武二哥将院门大敞开,咱们一起将财宝包裹放进轿子里!” 应母连连点头称是。 李桂姐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冲着武松快速挥了挥手。 武松看见,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桂姐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武二哥,此一事关乎到我和光候的未来,你定然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切记切记。” 武松轻拍了拍李桂姐的香肩,说道:“你和光候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武松看见你们得了好,心中欢喜不尽。” 李桂姐这才放下心来,央求武松在院内看守,指使应伯爵等三人齐心协力将财宝从菜园地里转移到屋内。 李桂姐亲身前去院门外,准备以最快速度雇一顶轿子来。 她才走出四步,便在这时,她却忽然感觉屋顶方向有些异响。 转身朝着屋顶看去,只见在夜幕的笼罩之下,屋顶似是有五道人影闪动。 起初她以为是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看走了眼。 于是便停步站在原地,用力揉搓双眼,再行看去,只见屋顶果真站着五个人! 她当即心中一震,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一手抓住武松,一手抓住应伯爵。 仰头朝着屋顶方向努了努嘴。 武松和应伯爵二人齐齐看去,只一眼看去,他二人便就心下狂震。 武松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光候带着财宝速速回屋里,此地有我看守!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了,清河县内有何人胆敢如此胆大妄为!” 话音刚落,应伯爵倒吸一口凉气,急声说道:“武二哥!你快看那院门之上!” 武松快速转头瞧了过去,只见院门上不知何时已然站着五个人。 屋顶之人和院门上之人此时齐齐一跃而下,朝着此间快速拢聚过来。 杜慧大惊失色之下,慌慌张张地朝着身后望去。 在皎洁明月的映照之下,她一眼便瞧出篱笆墙上同样也是站着五个人。 当下失声惊呼:“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原来,院内南北两侧的篱笆墙上竟是也站着五个人! 这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共有二十人存在,尚且不知这二十人都是什么身份,也不知这二十人都是从何地而来。 更加不知道这二十人何时藏匿在家中四面八方。 南北两侧篱笆墙上的十人一齐从墙上跃下,快速聚拢过来。 待得这二十人走近了些时,武松发现他们都做同样装束打扮,彼此互相分明都是同伙来着。 武松咬紧牙关,展开双臂,做出一副护着应伯爵和李桂姐等人的姿态。 厉声说道:“大胆毛贼,报上名来!” 话音刚落,走在正当中的一独眼之人厉声说道:“头目杜慧,我等已在暗中盯了你许久,早知你这人如此狼子野心,当初便不该将你立为头目!” 武松和应伯爵等人齐齐转头向杜慧看去,只见杜慧睁大了双眼,瞠目结舌道:“啊!你们……你们竟是教内的弟兄们!” 武松和应伯爵等人心中轰然一震,想来今夜突然间从天而降的这伙做同样装束打扮的人,竟然是花莲教的教徒。 那位独眼人冷冷地道:“《伽蓝诗选》中所有宝藏,全然都是教内所有。你区区的一个头目,何德何能起了歹心想要独吞?” “教内十大长老已然知道此事,十大长老定然不会饶了你的性命,杜慧,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罢,杜慧满面苍皇地失声惊喊:“便是十大长老就站在我面前,这笔财宝我得来的也是问心无愧!” “《伽蓝诗选》中的宝藏,乃是前朝柴室皇族的物事!与花莲教又能有几分干系?倘若索了我性命,你们又与强盗有何分别?” 独眼人干笑两声,说道:“说破大天去也罢,此事却由不得你!” 第二百章 硬抢 独眼人的声音冷酷无比,令在场众人听在耳朵里,不禁是感到心魄惊骇。 武松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见此人通身上下一袭黑袍,瘦骨嶙峋,宛若一尊骷髅。 脚步之下奇稳无比,走起路来虽是不快,但却虎虎生风。 他一路朝着杜慧逼近,杜慧心中凄苦无比,咬紧牙关哽咽着道:“想先前我因着命运凄凉而拜入你们花莲教,目的便是为了能让我的这条贱命喘口气!” “我日复一日的为你们花莲教奔波劳碌,受尽了穷苦,遭尽了旁人冷眼,年年月月被旁人瞧不起。” “结果可倒好,原来你们花莲教中人行事便是如此一般的强盗行径。试问,你们这么做到底又如何服得了人心!” 这二十人如同丧尸一般朝着杜慧不断逼近,杜慧方才所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被他们听在耳朵里。 杜慧的声音落下之后,人群中传来一道讥讽之声:“哎我说啊,你这头目眼睛毕竟不瞎,头脑毕竟也不傻,怎么直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事儿呢啊?” “咱花莲教聚众多年所为何事?没别的,单单是为了推翻赵宋王朝啊!堂堂赵氏江山如何推翻?可不得需要银子吗?” “现下你吃里扒外,一片狼子野心将伽蓝诗选中的奥秘给破解了出来,把那柴室皇族宝藏独自私吞,你却在此间口出恶言埋汰咱们花莲教。你当真该死!” 他这“死”字甫一脱口,为首的独眼人登时身形一晃,紧握双拳,整个人犹如一道霹雳闪电般朝着杜慧猛击而去。 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来今夜他的确是想要将杜慧的性命给结果掉。 杜慧霎时间如同坠进恐怖梦魇里,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怔怔愣在当场,动也不动。 独眼人的双拳即将便要狂击在杜慧的心脏上,此时只剩三寸而已,杜慧马上便要一命归西。 站在杜慧身旁的应伯爵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是惊得做不出反应来。 应母老弱不堪,纵然百般想要挺身而出护着儿媳性命,然而奈何她实在身老体弱,当下吓得连忙闪避至一旁。 便在这时,场中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惊天闷响。 旋即,独眼人的哀嚎之声便愕然间爆炸开来。 “啊!我的手!啊啊啊!” 那速度委实太快,待得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众人只见独眼人已然死死瘫躺在地上。 左手牢牢抓住右手腕,狼狈挣扎在原地,惨叫不止。 场中众人齐齐抬起头来看向独眼人身后,只见那是面若寒霜的武松护在杜慧身前。 此刻,武松缓缓将右拳收起,环抱着双臂,不屑的一声轻笑,道:“场面造得不小,老子一眼望去,还以为你这厮究竟有何等通天之能呢。” “嘿嘿!原来你不过只是个软柿子罢了,方才老子分明只出了六分力而已,就将你给打成了这副德行,速速带着人快滚!” “休要将老子惹急了,老子一旦是大开杀戒,今夜你至少也得留下半条命来。” 武松的话音落下之后,围站在独眼人身后的十九人立时便作出阵型。 武松一眼便知,这些人想要在自己面前列出阵型,企图对自己群起而攻之。 说实话,武松根本丝毫不惧惮这些人。 此前武松似乎从未听人说起过什么花莲教过,方才与独眼人的这一拳之间他也已领教到了花莲教的功夫。 平心而论,也就那么回事,根本不成体统。 当然,之所以是“似乎从未听人说起过什么花莲教”,纯粹是因为花莲教作为多年以前名气冠绝山东的一大邪教。 平日里武松在县衙里当差,旁人不可能没向他提起过。 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宋徽宗皇帝赵佶年间天下起事的英雄太多,武松并未将这花莲教放在眼里。 便在这时,武松忽然瞧见那瘫躺在地上的独眼人高高举起左手,示意身后众人皆骂。 独眼人几次三番强行撑着想要从地上站起身来,然而尝试数次之后却终是不成。 只得是瘫坐在地上冲着武松朗声说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是哪路英雄!” 武松一声冷笑,正要报上大名,杜慧忽然急声说道:“不可!他们这些卑鄙无耻的花莲教中人与朝廷里的官员有些往来的!” 杜慧言下之意便是:武大人您在朝廷里当差,今夜出手便出手了,却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展露在人前,如若不然,多半会对你不佳。 武松生性豪爽,向来不怕沾染上事,当即朗声说道:“我乃青河县内厢公事所的金吾卫副千户,武松。” 此话一出,应伯爵和李桂姐各自都紧紧为武松捏了把汗。 然而独眼人及众人都是一愣,旋即,人群里传来一声询问:“莫非便是先前的打虎英雄武松啊?” 武松站在原地巍然不动,昂首挺胸,傲然道:“不错,正是你爷爷我!” 紧接着,又是一声询问传来:“不对啊,清河县的景阳冈上打虎英雄武松我记得是在县衙里担任都头,人称武都头啊!你这人莫非是与武都头同名同姓?” 武松冷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里像你们这些邪教中人净是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时间,独眼人及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围站在独眼人身后的同伙已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独眼人正要说话,从人群里走出一身形矮小却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 这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武大英雄,今夜咱们在此遇见,当真十分不妥。” “我在江湖之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名号的,倘若我想做什么,江湖中的英雄们多半会卖给我半分薄面。” “当日你在景阳岗上赤手空拳打死大虫为民除害,当真令天下各路英雄钦佩不已,今夜我等不想与你结仇,我眼看着此事多半也与你无关,你独自走了便是,休要插手此事。” 不想,武松却冷冷地问道:“敢问你在江湖中的名号叫个什么?” 这人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金钱熊付一喜!” 武松皱了皱眉头,满面讥讽道:“什么金钱熊银钱雄的,老子从未听说过这个臭名!” 第二百零一章 教主李清秋 付一喜报完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号之后,正是一派自鸣得意,摇头晃脑捋着长须。 然而却忽然听见武松的这一声恶劣嘲讽,他当即便被武松气得咬牙切齿。 伸手用力指着武松的鼻子,厉声喝道:“武松,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想与你结仇,你休来招惹我!” 武松此时脸色一变,缓缓回过头,用眼角余光暼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应伯爵,李桂姐,杜慧,应母四人。 武松尤其是在看见那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杜慧之后,心中难免一酸。 他与杜慧此前虽从不相识,但今日应伯爵和李桂姐二人去他府上找他时,已将这两日发生的种种悉数都告知给了武松。 加之今夜杜慧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道尽平生委屈,当下更是惹得武松嫉恶如仇。 当即回转过头来,望着面前的整整二十名花莲教教众,厉声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伽蓝诗选中的宝藏是你们花莲教的,杜慧她区区的一个头目,何德何能起了歹心想要独吞。” “我倒是想要质问你们一句,伽蓝诗选中的宝藏乃是柴室皇族所有,与你们这些邪教徒又有什么干系了?” 金钱熊付一喜连忙说道:“妈的,怎么就没有关系了!我们教主他……”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独眼人立时急声打断了他:“闭嘴!赶快给我闭嘴!” 武松一眼看出付一喜这人心直口快,头脑其实不大灵光。 兴许他们花莲教最为忌讳的便是在外面提及他们的教主罢? 无论如何,反正是不该在外面提起他们花莲教的教主的。 然而付一喜却当着自己的面说起他们的教主。 哼,什么狗屁教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没在场也就是了,不然老子一样活剐了他! 付一喜凝望着独眼人,霎时间虎躯一震,连忙绷直了右掌,连扇自己两记耳光。 慌慌张张地道:“不不不,这个……这个属下该死!属下千该万死!” 独眼人此时伤势略微有所缓和,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对武松说道:“好汉,我必须要着重提一点,我们花莲教虽然在大宋境内名声不大好,但我们做事也是有我们的底线。” “我们不想与你结仇,今夜之事应当与你无关的,对吧?您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武松此时气急,用手指着放在地上的那四只装载着金银珠宝的包裹,斩钉截铁道:“实在可笑,可笑得很,可笑至极!” “我单说一点,你便无话可说了。既然柴室皇族的宝藏是藏匿在伽蓝诗选里面,那你们怎么没有提前将奥秘破解开,前来此间寻宝呢?” “现如今杜慧费尽心机将奥秘破解开来,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宝藏得来,结果你们这些人却从暗中冲出,口口声声说着这些宝藏是你们的。” “普天之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他,是我武松的兄弟。那么杜慧,便是我武松的弟媳!” 武松一面说着,一面转身伸手朝着应伯爵指去。 应伯爵满面仓皇地道:“是,正是如此!” 独眼人定睛瞧着武松半晌,冷哼一声,旋即摇头轻叹道:“便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们了。” 独眼人一声令下,围站在他身后的十九名花莲教教众立时便重新将阵型列好,准备与武松在此地决战。 武松紧握住双拳,厉声说道:“邪教徒们,通通放马过来!” 武松的话音刚落,只听得院门外传来一声呼喊:“速速退下!休要在此地无理!” 场中众人齐齐循声望去,武松眼睁睁瞧见一通身上下白衣青袍的中年男人,正孤身一人紧握宝剑快步走来。 这人眉清目秀,满是一副书生意气之模样。 武松望着他,心中惊叹:好一个心慈面善的大好男儿! 独眼人和金钱熊付一喜等人匆匆忙忙跪在地上,齐声叫道:“教主!” 武松心中轰然一震,杜慧心中也是轰然一震,他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花莲教的教主身上,连眼都不敢眨。 花莲教的教主走近了些,付一喜正要说话,然而他却脸色一变。 立时就将右臂高高举起,化掌为拳,左肩一斜,右腿一摆,在独眼人的肩膀之上一连三掌击了下去。 武松神情一怔,心想:花莲教的教主看上去如此心慈面善,难不成实际上却手段极狠?连自己的手下都不肯放过? 只听得独眼人连连惨叫数声,过后整个人便如同重获新生一般,自行活动着身上各处筋骨。 环抱双拳激动地道:“多谢教主大恩大德为属下输送真气,让属下能够在弹指之间便康复痊愈。” 花莲教的教主大义凛然,轻轻拍了拍独眼人的肩膀,微笑道:“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此时李桂姐在暗地里冲着应伯爵嘘声问道:“既然他是花莲教的教主,想来他便是你对我说起过的李清秋了吧?” 应伯爵用力一点头,嘘声说道:“该是那李清秋。” 李清秋望着齐齐跪在自己面前的花莲教的教众,轻声一叹,微笑道:“兄弟们快快请起,咱们在教中的地位虽然分了个高下,但实际上咱们却与自家兄弟无异。” “倒也大可不必令旁人笑话咱们,好像显得咱们花莲教还当真是那上上下下满是奸邪的邪教了。” 李清秋说完之后,场中二十名花莲教的教徒陆陆续续站起身来,齐齐冲着李清秋紧抱双拳道:“是!教主!” 武松看出李清秋这人性情温和,他方才刚将那番话说完,然而花莲教的教众却仍旧做出这样一副古板模样。 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笑而过。 李清秋转身冲着武松双手抱拳道:“方才我在外面已经将你们的对话全部都听了,英雄你的大名早已在江湖中传遍了,久仰。今夜之事,其实是一场误会来着。” 一面说着,李清秋转头朝着站在一旁的杜慧微笑问道:“这位姊妹,你是远福街的头目对吗?” 杜慧满脸错愕地点点头。 李清秋道了一声好。 他满脸微笑着瞧了几眼放在地上那四只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对杜慧语气祥和道:“既是你得来的,那便是你的。” “姊妹,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咱们教中无人会将你的财宝抢走。是你的,便就是你的。” 第二百零二章 潘金莲入夜无眠 今夜是杜慧平生第一次亲眼得见花莲教的教主李清秋。 她虽信仰花莲教多年,但从始至终都对江湖里描述李清秋的那句话如雷贯耳。 叫作:人活在世未见李清秋,踏破红尘千岁万岁也徒然。 今夜杜慧在见到李清秋之后,感觉教主李清秋这人非彼寻常。 按说他一个在江湖里成名多年的英雄,名震天下,神功盖世。 为人却如此谦和,而且贵为花莲教的教主,万众瞩目,万人敬仰,他却对谁也不端着架子,实属难得。 当下杜慧亲耳听着李清秋说教中无人会将她的财宝夺走,是她的,便就是她的。 她当即心下一凛,惊觉原来在这全员恶人的花莲教中,很是难得还是有个好人的! 杜慧连忙单膝跪在地上,冲着李清秋急声说道:“教主,多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我……我永生难忘!” 李清秋脸色一变,忙是将杜慧搀扶起身,轻轻拍了拍杜慧的衣服,拂去灰尘。 沉声说道:“姊妹,原也是我李清秋管教下属不力,今夜之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倘若……” 李清秋说到“倘若”二字,回过身去,伸手指着金钱熊付一喜等花莲教的教徒,嘘声说道:“姊妹,倘若咱们花莲教中任意一人敢抢夺你的东西,那便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言及至此,李清秋随手将宝剑举起,剑不出鞘。 在场众人均是感觉到一阵骇人心魄的剑气自北向南在剑鞘之上陡然间弥漫起来。 旋即只听得“哧”的一声碎响,顷刻之间,篱笆墙边的一根柳树竟是自行断了半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紧皱着眉头定睛瞧着李清秋手中的宝剑。 付一喜高声喝彩:“好!实在太好!教主神功盖世,可说天底下难有第二人能够与教主比肩,实在高明!” 李清秋手提宝剑,将剑鞘轻轻拍打在付一喜的大腿上,满脸不悦道:“如此话多!” 场中花莲教的教众们放声大笑,付一喜则是满脸窘态,用力低下头去,撅起了嘴。 李清秋转过身去时,只见打虎英雄武松正深深地凝望着他。 李清秋冲着武松微笑道:“英雄,按说今夜得见,李某应当亲自做东,请你吃上两杯酒的。” “可我知道你乃是官府中人,我们花莲教中人向来与赵氏皇族做对,恕李某无礼,您却不要见怪了。” 李清秋说到最后,双手抱拳,向武松深深地鞠了个躬。 武松连忙还礼,沉声说道:“不怪不怪,多谢李教主的一片好意。” 李清秋眼见时辰已然不早,便率领教众快速离去。 武松和应伯爵来不及多想,连忙去外面雇了一顶轿子来。 一行人等将金银珠宝全部装在轿子里,一路前往天汉桥边。 抬轿子的轿夫行走在路上大感奇怪,不住地问应伯爵道:“装了什么啊?怎么重成这个样子!” 应伯爵一心只想尽快将金银珠宝放在武松家中,没有好气地道:“好好抬你的轿子便是,休要多嘴!你以最快速度抵达天汉桥边,我赏你们十两银子。” 轿夫听说应伯爵会赏给他们银子,而且还整整十两,立刻加快脚步,一路发足狂奔。 很快,轿子抵达至天汉桥边。 武松命府中的锦夏和欢儿等丫鬟将轿内的金银珠宝帮衬着抬到院里,他亲自付给轿夫抬轿的银子以及赏钱。 带着李桂姐、杜慧、以及应母等人走进院内。 甫一走进院内,武松便将院门紧紧关了上,插上门闩。 武松安排应伯爵和杜慧一间客房,应母独自一间客房,李桂姐独自一间客房。 时辰毕竟已经不早,况且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半夜。 眼下人困马乏,武松也不多款待他们,让他们洗漱完毕之后去歇着了。 武松目送着各人走进客房里,正要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声音。 那是潘金莲的声音。 潘金莲一直都没睡,方才她听院内有声响,便趴到窗前去看。 李桂姐此人她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应伯爵她先前见过几面。 她从房内走出站在长廊屋檐下,已经有一会儿了。 武松快步走了过去,双手捧着潘金莲的俏脸儿,轻声问道:“时辰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潘金莲满脸不悦的将武松的手一把甩开,用手指着武松的鼻子没好气地问道:“你又去哪里野了?” 今夜之事,事关重大。 武松不想在院内向潘金莲奉告,以免隔墙有耳。 武松拉着潘金莲走进房内,将今夜前前后后经过悉数讲给潘金莲听。 潘金莲听武松说起应伯爵家中的菜园地里挖出了宝藏,正要准备带走,忽然间一伙花莲教的教徒从天而降,死活纠缠应伯爵的娘子不放。 武松正要大打出手,花莲教的教主李清秋居然现身当场。 潘金莲听武松讲到这一节,连忙问道:“李清秋?啊呀!是不是就是‘人活在世未见李清秋,踏破红尘千岁万岁也徒然’的那个李清秋?” 武松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此人。” 潘金莲大感意外,大睁着双眼说道:“今夜可当真了不得,居然有幸亲眼得见花莲教的教主,嘿嘿!倘若奴家也在场可就好了。” 此时武松走到窗边倒了杯温茶,一口饮下,一面用手背擦拭着嘴角水渍,问道:“有那么好吗?” 潘金莲快步走了过去,急声说道:“自然是好的很啊!这李清秋名气大着呢,可说是名震山东。” 武松早就已经困累交集,眼下也不想要再过多浪费唇舌,走到床边便要躺下。 潘金莲始终缠着他不放,问东问西,问花莲教的教主李清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武松笑道:“李清秋啊?这人还行吧,感觉能处。” 潘金莲轻轻推搡了武松一把,没有好气地道:“没个正形!快说,这人是怎样一个人?” 武松收敛起来脸上的笑容,认真说道:“这人当真不错,是一位翩翩君子来着,很是有名家风范。” “身手也很是高超,我在江湖之中闯荡十余年,应当是从未见过身手如此高明之人。” 第二百零三章 庞春梅 离别 潘金莲花容失色,“啊”了一声,道:“翩翩君子?当真奇怪得很,按说李清秋这人名气这么大,居然他本人会是如你所描述的一样!” 武松说道:“不错,其实我在见到他之前我也没有往他是花莲教的教主上面寻思。当时我正想要动手来着,一看这人着实超凡脱俗,非同凡响,于是就收了手。” 潘金莲紧蹙着秀眉说道:“按说今夜之事原本与你也无关,那应伯爵家中挖出了柴室皇族的宝藏那是他的事情,当然了,同时也是花莲教的事情。” “可是你却插手在其中,着实不该。倘若我在场,当时定要拦着你,至少也是将你拉走!决计不要掺和此事。” 武松轻声一叹,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主要是当时看见应伯爵的娘子杜慧哭得那么伤心,诉说这些年以来的委屈,唉!可真是……” 武松话还没有说完,潘金莲打断道:“行了吧你!怎么,难不成你又瞧上了应伯爵的娘子了?” 武松闻言,满脸悲观厌世的神情,无奈地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真是笑话了!” 潘金莲坐在武松身旁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却又是怎样的人?我想你定然是眼见应伯爵的娘子生得美貌,所以便动了贼心,反正你在外面也是手脚不老实。” “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西门庆府上的小丫鬟。是了是了,庞春梅!” “妈的,这个毛还都没有长全的小丫头片子,如果让奴家逮到了她,非得给她些颜色瞧瞧不可。” 武松明白潘金莲心中所想,于是便说道:“方才我们在院里,站在我身后那个身形瘦削个子矮小的女子,便是应伯爵的娘子杜慧了。” 潘金莲一愣,不可思议地道:“啊?就那个女子啊?” 武松深深地点了点头。 潘金莲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声音来,颤笑着道:“瞧瞧,原来那个杜慧就是她!哈哈。这便不可能是你动了贼心!” 武松缓缓闭起双眼,不再和潘金莲说话,很快便就进入梦乡。 之后潘金莲到底是随同他一起睡了,亦或者还是独个玩耍,武松倒也不知道了。 月照柳梢头,繁星濯满天,此时已是当晚丑时。 狮子街,西门庆府上。 自从李娇儿离开西门庆府上之后,西门庆日渐沉迷。 生药铺子里的买卖本就每况愈下,早已不成个体统了。 西门庆终日里恍恍惚惚,近来已然大有精神失常的态势。 因着孟玉楼在与西门庆和离之前,已经有一段日子府上的花销是孟玉楼的银子钱。 孟玉楼毕竟早就已经带着自己的钱财离开府上,如此一来,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偏生生药铺子里的买卖又糟糕透顶。 府上走的人越来越多,小厮走完丫鬟走,丫鬟走完小厮走。 如此反复,循环不止,令人看在眼里好生心寒。 原本偌大的一片家业,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一夜之间竟是彻底败落! 说来也是很可惜,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当年分明在夹墙之内留下一大笔财宝。 结果却被来到府上做小厮的穷酸小子王潮于因缘际会之下全部偷走。 只见西门庆仍旧不知道菜库夹墙内其实别有一番机密。 此时夜色已然黑透了,吴月娘房中,庞春梅站在她的那张拔步床前整理着行装。 今夜是庞春梅在西门庆府上的最后一夜,到得天色将明时分,她也就该离去了。 望着此地,这是她无数记忆的所在。 遥想当年,她被薛嫂买进府中,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如若今夜便要离去,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舍不得。 但这已经是没法子的事,毕竟府中的境况每个丫鬟心中都清楚,再也开不出工钱了。 倘若庞春梅再继续留在府上,对她自己而言着实是一场悲剧。 便在这时,庞春梅的身后传来吴月娘说话的声音:“不能等等再走?” 庞春梅用力将放在床边的包裹紧紧一系,快速回过头去,冲着吴月娘福了福,满脸伤感地道:“咱主仆二人多年以来始终相处很好,春梅从来都没有想过,到头来竟会有这么一天!” ”唉!夫人,春梅当年刚进入府上时还很是年幼,若不是您,您说春梅在这府中无依无靠的,又没爹娘照料春梅,春梅岂不是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一旦是受了寒吃了病,那可不就……” 庞春梅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双膝跪在地上,痛哭连连。 吴月娘眼见庞春梅说到动情之处这样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酸,便也跟着哭泣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将庞春梅搀扶起身,拉着庞春梅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庞春梅揽入怀中。 轻轻拍着庞春梅的香肩,柔声说道:“当年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现如今你虽然长大了,芳龄也有二十岁,但你在我眼中仍旧是个孩子。” “你走了之后,我在府中可也就没有半点意思了,造化弄人呐,谁能想到有一天咱娘儿俩会这么分别!” 吴月娘将“分别”二字咬得死死的,热泪犹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不止。 全然落在庞春梅的面颊之上。 庞春梅娇躯狂颤,抽泣着道:“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春梅决计不会离开夫人身边!可是夫人,您也知道,府中实在是没有半分希望了。” “老爷他整日里恍恍惚惚,精神都已经……唉!都已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尽管您一再说终有一日会重新好起来的,春梅往日里也不敢多说什么,可事情明摆着的,这个家毕竟已经倒了!” 吴月娘心中酸楚不堪,紧紧搂着庞春梅,抽泣着道:“有什么不敢?哪里有什么不敢?咱娘儿俩莫非何时还分出个彼此来了!” 庞春梅不停抽泣,连连点头道:“夫人说的是!不分彼此的。” 吴月娘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嚎啕大哭,紧紧搂着庞春梅,哭得声音都已颤抖起来:“今朝一别,何时重相聚?问天,问地,只怕是要等到来世了。” 第二百零四章 凌晨街头的孟玉楼 今朝一别,何时重相聚? 问天,问地,只怕是要等到来世了。 吴月娘所言不假,她主仆二人今夜分别之后此生便算是彻底各奔东西。 如若此后庞春梅发迹,那便更加没可能回到从前。 今夜是她主仆二人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聚,吴月娘将这些年以来偷偷积攒的一些散碎银两全部给了庞春梅。 语重心长地告诉庞春梅:“你拿着这些银子,离开府上之后定然要省着花,一年两年间,足够你吃喝用度。” “届时你也该嫁人了,也就不需要再去自谋生路,你定然要谨记。” 吴月娘将这些散碎银两装在一个荷包里,庞春梅接到手中,刚看了两眼,连忙摇头婉拒。 “夫人,眼下家里面的日子毕竟已经不复以往,这些银两您不该给春梅的,春梅决计不能要。” 庞春梅直接就要将这荷包放回吴月娘怀中。 吴月娘轻轻拍打着庞春梅的香肩,柔声说道:“你不要也得要,府上的丫鬟走了这么许多,前些日子里,就连迎春何绣春都走了,我压根也没有给她们一点点钱财。” “但是你不同,这些年以来咱娘儿俩的感情处到了份上,眼下你从府中离开,便要自谋生路,我不可能不给你拿银子。” 庞春梅原本就泪眼蹒跚,眼下心中一酸,登时泪如雨下。 吴月娘用力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俏脸儿上的热泪。 一再嘱咐庞春梅,一再告诫庞春梅,一再安抚庞春梅。 时至翌日的申牌时分,天色尚且还未破晓,庞春梅背着行囊,从第三进院里一路贴着墙边走到院门口。 期间不断回头张望,直到吴月娘的身影在她眼中已然化作一颗如豆粒大小般的黑点,她这才迈开大步,一脚跨出院门。 此间再也不复往日,相信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西门庆地府上会愈发萧条。 这毕竟是没法子的事,只得接受着。 其实庞春梅之所以赶在申牌时分离开府上,纯粹是害怕西门庆见了就连她也已离去,而悲痛欲绝。 这些年以来,吴月娘对庞春梅关照有加,西门庆又何尝不是? 西门庆和庞春梅本就主仆有别,然而西门庆却一再娇纵惯养庞春梅,时常迁就庞春梅的脾气。 往日里的这些点点滴滴,庞春梅全部都记在心中。 此刻,庞春梅顶着夜空苍穹里的皎洁月光,终于流下最后一滴泪水,快步向前走去。 此时路滑霜浓,街上少人行。 庞春梅咬紧牙关,用力紧了紧身上的行囊,在街拐角处转了个弯,快步向东而行。 转过一条街后,西门庆的府邸已然彻彻底底地在她视线目光里消失了。 庞春梅轻轻掂了掂吴月娘给她的那一只荷包。 细心思量着接下来的几年光景里自己便要依靠这些钱财度日,其实吴月娘说得很对,兹要是能够省着些花,一定能够过上个一年两年。 虽然都是些平日积攒起来的散碎银两,但是却分量十足。 春梅将其均匀分列出来,每月花销其中一部分,一年半载之后数量也还是非常可观。 关键是平日里庞春梅用这些钱财便可以做到有吃有喝,若非买个什么大件,实在够用。 便在这时,春梅她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窃笑声。 连忙将荷包揣回怀中,抬头去看,只见一名打扮俏丽、姿色妖娆的年轻妇人正站在街拐角。 缓缓地嗑着瓜子,俏脸儿上堆满了笑容。 这年轻妇人不是春梅她久未逢面过了的孟玉楼又还会是何人? 庞春梅心下一凛,瞧清楚了的确是孟玉楼没错,实在大感意外。 孟玉楼怎么会在此地? 她身旁左右又无一人,莫非她是因着先前的恩仇而特地在这申牌时分堵着自己? 要知道,先前就武松一事,孟玉楼多半会记恨自己。 孟玉楼她本就只有一张拔步床,关键拔步床价值连城,当时庞春梅拿着武松相要挟她,紧紧抓着孟玉楼的把柄,死命逼迫孟玉楼将拔步床给她。 眼下庞春梅已然离开西门庆府上,从这一点上来看,孟玉楼此时现身,多半没安着什么好心。 街口道路狭窄,若非庞春梅转道调头而行,便只得是与孟玉楼擦肩而过。 孟玉楼倘若伸出玉臂来挡住前路,庞春梅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街口走出去。 庞春梅只得是硬着头皮快步走到孟玉楼面前,身上背着行囊,向孟玉楼福了福,微笑道:“别来无恙,近来可还安好?” 孟玉楼口中嚼着瓜子仁,讪讪笑道:“春梅啊,你也从西门大官人府上离开了?” 庞春梅既是不能说离开,同样更加不能说没有离开。 反正横竖左右孟玉楼心中多半有数。 来不及思量,庞春梅脱口而出道:“其实无论是离开还是不离开,都是差不多的。家里面的日子早就已经在狮子街里传遍了。” “只不过,春梅这些年以来始终都在府中做丫鬟,府中的每一个人都与春梅是老相识来着,春梅虽然从府上离开了,但是心还在府上。” 孟玉楼手中掐着一颗瓜子,正磕着间,上下四颗白牙漏了出来。 孟玉楼的白牙咬在瓜子皮上,不再继续动,继而,一抹笑容在她俏脸儿之上渐渐荡漾开来。 她心下叹道:庞春梅这个小丫头片子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水平,先前我便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城府极深,今时今日可算是真正领教。 孟玉楼欢笑道:“别怕,既然你已经从西门大官人府上离开了,便去我家中小坐吧,吃上两杯茶,用上两块点心,也算是咱们不枉相识一场了。” 庞春梅心下慌乱,跃跃欲试着道:“姐,春梅很是着急,不如就下次吧……” 庞春梅话音未落,孟玉楼猛然一把紧紧抓住庞春梅的手腕,欢笑道:“着什么急呢?有什么可着急的?既然你都叫了我一声姐,那便随我走吧。” 孟玉楼说话间,拉着庞春梅转身从街口走到一条小巷里。 此时天边已然泛起大片的鱼肚白来,清河县内的大街小巷里渐渐有炊烟弥漫。 第二百零五章 恐惧 庞春梅紧紧跟随在孟玉楼身后,双脚踏在碎石板上,心中七上八下。 行走在小巷内,一路之上偷偷摸摸地来回张望,生怕从暗中冲出几名彪形大汉。 所幸直至走到一户民宅门前时,庞春梅也并未看见有一道人影出现。 孟玉楼随手从怀中掏出一支钥匙,将门打开,拉着庞春梅快步走了进去。 庞春梅眼见这户民宅从外看去平平无奇,占地面积多半也只有四、五十平罢了。 但甫一走进房内,庞春梅登时发现这户民宅原来乃是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典范。 孟玉楼亲手在桌前掌了灯,拿着一壶热水亲自将茶泡好。 足足忙活了一阵,将水果洗好,码放整齐,把点心切好,排列完整。 从桌下拿出一张木托盘来,将这些物事全部都摆放在上面。 她脸上堆满了笑,朝着庞春梅身下一指,示意庞春梅坐下。 庞春梅心中余惊不断,生怕此时孟玉楼会拿自己怎么着,于是便始终站着,巍然不动。 孟玉楼不去管她,只是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轻饮了一小口。 “按说咱二人缘分不浅,平日里在府中虽然没有几句话可说,但是先前在天汉桥边附近我的宅院里……嘿嘿!缘分实在不浅。” 孟玉楼话音刚落,庞春梅花容失色道:“先前之事多半是小妹无礼,今日小妹在姐的面前向姐赔罪。” “毕竟眼下这年头挺乱的,大宋和辽国已然彻底翻了脸,指不定日后咱二人有何事相求于对方,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庞春梅说完之后,孟玉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庞春梅,讪讪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怕是还有个后半句吧?叫多个冤家多堵墙。” 庞春梅心下黯然。 孟玉楼随手从木托盘里用手指尖夹起两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嫣然一笑,道:“你心中害怕。” 庞春梅一怔,缓缓摇头道:“又有什么可怕。” 孟玉楼笑说:“既然你心中不怕,为何始终站在原地不坐过来呢?” 庞春梅眼见自己实在已经无计可施,只得把心横下,从桌下搬了张凳子出来,坐了上去。 庞春梅甫一落座,心中立时浮起一片不祥的预感。 隐隐约约地觉得,孟玉楼多半是想要报了上一次的拔步床之仇。 便在这时,只见孟玉楼将玉手一翻,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掌。 庞春梅娇躯一颤,怔怔地看向孟玉楼。 孟玉楼鬼使神差一般地头转向房内东北角,朝着东北角内撇了撇嘴。 庞春梅见此,连忙将头转了过去,朝着房内东北角方向定睛瞧了过去。 只见那里一片漆黑,当真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越是如此,庞春梅心中越是发毛。 孟玉楼随即将头转了回来,手指关节敲击在桌面上,斩钉截铁道:“我记得妹子你上次在那武松面前使的那一招“翻江倒海”,很是厉害。” 庞春梅心知孟玉楼所说的这“翻江倒海”指的是什么,连忙说道:“姐,旁人不知,您还能不知吗?” “我在那一夜之前始终都是完璧之身,您试想,倘若我早已不是处子,会玩的花样肯定多了去了,那个什么“翻江倒海”,纯粹是我瞎编的,您不要当真。” 孟玉楼笑道:“那未免太可惜了,我却偏偏当了真。嘿嘿!你的那一招玩的很好,玩的也很妙,现在我回想起那滋味儿……啊呀!实在是难以忘记。” 庞春梅正要说话,忽听得房内东北角传来两声男子的咳嗽。 庞春梅花容失色,猛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孟玉楼伸手猛地一拍,厉声说道:“你这小兔崽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赶紧滚回床上去!” 话音刚落,庞春梅便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 庞春梅惊得呆了,要知道,倘若孟玉楼在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么,自己今夜即便不是非死即残,可也得定然被旁人折磨得不成了个人样。 孟玉楼轻声说道:“妹子别怕,那不过是我的侄儿罢了,是亲的。” 庞春梅如何不怕?怔怔地问道:“侄……侄子?今年多大年岁?” 孟玉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现年该有十九岁了。” 庞春梅险些瘫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孟玉楼。 孟玉楼一面偷偷瞄向房内东北角,一面安抚着庞春梅,轻声说道:“妹子怕个什么呢,那是我的亲侄儿,并非旁人。” 庞春梅嘀咕着:“这还能不怕?” 孟玉楼正要继续说话,东北角方向再次传来咳嗽声。 关键这一次还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竟然同时间是三个人! 孟玉楼再也忍耐不住,随手将桌上的一盏灯扔了过去。 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庞春梅清清楚楚看见东北角内原来有一张长榻,榻上坐着三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 庞春梅一声惊呼,匆匆忙忙向外跑去。 尚且还未跑出五步,她的玉手正要搭放在门上,企图用力去推,忽然间,两对大手从天罩下。 紧紧抓住她的香肩,将她用力拉了回来。 庞春梅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声音狂颤不止:“姐姐饶命,姐姐无论有何吩咐都可指使春梅去做,兹要是姐姐能够饶了春梅!” 她说完,首先是听见一阵搬凳子挪椅子的声音。 紧接着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响。 最后听见孟玉楼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先前在西门庆府上咱二人结了什么冤仇!” 庞春梅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结结巴巴地道:“冤……冤仇其实谈不上,姐,我……我早就已经后悔了,那张拔步床我一定会给你带出来的。”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阵双掌相击的声音,似乎在场几人都轻声笑了笑! 紧接着,庞春梅听见一阵说话声从头顶传来:“我早就已经听说了,今夜你会从西门庆府中离开,嘿嘿!起初我还不敢信,原来是真的。” 庞春梅心中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孟玉楼忙不迭从椅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这人面前,颤笑着道:“今夜你打算怎么摆布我妹子?嘿嘿!是不是要将她这半条性命都给折腾没了。啊?哈哈。” 第二百零六章 发迹 孟玉楼冲着面前这人连连捧腹颤笑,笑得前仰后合。 庞春梅心中无比震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她面前之人竟会是武松! 原来,近日孟玉楼添了一户新宅院,今日傍晚时分武松来到此间帮助孟玉楼往这间新宅子里搬运家具、器具。 武松特地从厢公事所内找来了几名心腹士兵,一齐为孟玉楼忙前忙后。 晚些时候,将活儿干完了之后,孟玉楼拉着武松打算让武松今夜在此过夜,不要回家了。 武松当即同意了下来。 尚且还没有将这几名心腹士兵请走,孟玉楼便听西门庆府上的丫鬟说庞春梅已经做了从西门庆府中离开的打算,今夜凌晨会偷偷摸摸地离开。 其时,孟玉楼和武松二人相视一笑。 武松原本是想要亲自去街上接庞春梅的,然而孟玉楼却突然起了给庞春梅惊喜的主意。 于是才有了方才发生在庞春梅眼前的一幕。 此刻,庞春梅满脸震惊神情,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急声问道:“松哥,你怎么会在此?” 孟玉楼收敛起脸上笑容,双手掐腰说道:“他在不在此又有什么打紧?反正先前咱二人结下来的冤仇今夜务必得做个了断!” 话音刚落,庞春梅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闪身至武松身后。 武松满脸堆笑,对孟玉楼说道:“别逗她。” 武松转头将实情向庞春梅说清楚,庞春梅听了后,这才放下了心。 武松先是将从厢公事所内请来的那几名心腹士兵好生送走了,回来时只见孟玉楼已然换上了一套睡裙,高高翘着二郎腿栽躺在床里。 伸着右手食指,朝着武松连连比划着,满面嫣然笑意。 庞春梅则是站在一旁,俏脸儿羞红,深深地凝望着武松。 武松刻意不走过去,而是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温茶轻饮一小口。 “春梅,方才你玉楼姐处心积虑让我和那几个兄弟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目的只是想要吓唬你一下。” “我担心你真的被她给吓着了,所以便刻意咳嗽两声,谁知你玉楼姐居然如此执着,随即便说我是她的侄儿。” 武松一面说着,一面看着庞春梅。 庞春梅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玉楼姐,这三更半夜的,我险些被你摆弄的魂儿都丢了!” 孟玉楼此时语笑嫣然,似乎世间万事她都已全然不记挂在心上,双眼之中只有那档子事。 良久,又是良久,孟玉楼眼见武松始终坐在桌前巍然不动,便有些急了,道:“你快些过来,奴家也已有些困了,睡着之前你可得成全了奴家一番!” 武松笑得风流,对庞春梅说道:“你瞧瞧你玉楼姐,猴急猴急的,规劝规劝她吧!” 庞春梅又怎么可能会规劝孟玉楼? 且不说二女之间关系紧张,关键是庞春梅心中也是相当亢奋,迫不及待地迎接下面发生的事情。 武松并不拖泥带水,随即起身走到庞春梅面前,将庞春梅抱在怀里,朝着孟玉楼走了过去。 孟玉楼心肝齐颤,匆忙坐起身来,将满头乌黑长发高高盘起,用发簪一插。 双手用力抓住庞春梅的三寸金莲小脚。 满脸浪笑道:“妹子,今夜你正式离开西门庆府上,姐姐我没什么好款待你的,暂且用这个为你接风洗尘了。” 一面说着,三人玩闹在了一起。 此时天色微亮,一路至申时八刻,庞春梅一把紧紧抓住武松双手,朝着孟玉楼身前移了过去。 继而用力一荡,开怀大笑道:“有趣得很!” 孟玉楼仰头颤笑,伸手轻轻托起武松的下巴,笑道:“我们姐妹二人后半生托付有望,若此后每个礼拜都能有两场好游戏来玩耍,却也是不枉此生了。” 武松不说什么,只是将整颗心全然沉浸在其中。 庞春梅忽然感觉口渴,快步跑到桌前倒了一杯茶。 此时木托盘上面的那壶茶已然彻底凉透,喝来又冷又涩,庞春梅却一连饮了三大杯。 从这一日开始,一路至下月初二,期间庞春梅几乎始终都与孟玉楼同住在这间房里。 所有吃穿用度,全部都倚仗着孟玉楼。 孟玉楼为人毕竟大度,反正她姐儿俩有着这样一层深厚的“情谊”,庞春梅每一日吃她的喝她的,她也丝毫不介意。 按说三人从相识相知开始,一路发展到现在,也该是时候有个结果。 武松几次三番做出打算想将她二人先后娶进家中,然而李瓶儿毕竟已经怀有身孕,此事不急在这一时半晌的。 等到过些日子李瓶儿临产之时,武松再也没法子随意出来走动,届时再着手将孟玉楼和庞春梅二人先后娶进家中。 且说那应伯爵和杜慧夫妇二人自从在自家菜园地里得了宝藏,彻彻底底的在清河县内平步青云。 心中自然念着花莲教的教主李清秋之好。 夫妇二人在清河县内做了几桩大买卖,开了三间大铺子,买卖做得四通八达,铺子里的伙计林林总总全部加在一起,高达四十八人之多。 一时间,风光无两。 结结实实的一扫前半生的窘困日子! 清河县内盛传两件怪事,那便是最没可能发达的两个人,却是竟在短短数月之间发了迹! 一个是应伯爵,另一个是王潮。 他二人要么是此生无望的破落户,要么是无钱无势的穷酸少年。 清河县内的百姓们口口相传,说现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净是有怪事发生。 有人就将这两件怪事往大宋国运上面寻思。 想来,大宋自从和金国联手攻辽之后,大宋朝廷该当是大局变动,乾坤颠倒。 宋金联手灭辽这一场大战,虽然距离清河县天高地远,但是清河县内的百姓们时时刻刻都将最新的战报铭记于心。 耳听得幽云十六州马上便要收复回来,有不少买卖人都是欢欣鼓舞,跃跃欲试着在今年夏天之后去幽云十六州里做买卖。 那时定然可以有极佳的收获。 然而,一场巨大的千年浩劫已经悄然临近。 大宋即将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一切的繁华,仿佛都是暴风雨降临之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第二百零七章 永远跟不辞而别 王潮和孙雪娥二人择了个黄道吉日成婚,他二人缘分不浅。 先前,王潮自从生来便受穷苦,命运没个协议,际遇也不讲个理,始终翻不得身。 最终,无可奈何之下他娘王婆被逼无奈只得是将他介绍到西门庆府中做小厮。 那一日,偏生王潮刚进府中便被管家玳安和小厮来保等人戏耍捉弄,多年以来所经受的所有委屈、困苦,一时间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他袭来。 失魂落魄之下,无意间闯进藏春阁,撞见孙雪娥和来保二人偷奸成双。 从那一刻开始,王潮的命运其实冥冥之中已然发生转变,只不过他当时尚且还对此一无所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短短几日之后的那天夜里,因着西门庆提前外出归来,孙雪娥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是将王潮藏在香闺隔壁的菜库里。 当晚王潮灰心丧气,他虽然有幸能够和孙雪娥勾搭上一场缘分,然而却不知这缘分具体能够绵延多久,说不定何时孙雪娥便去找府中的其他人了。 回首往昔,倒霉得、穷苦得,委实不忍目睹! 想到未来,一片空白,全然没个半分指望! 便在那时,苍天终于肯将王潮命中迟早都该开启的那扇窗亲手推开,让王潮发现墙内的夹墙之秘。 在王潮和孙雪娥二人正式成婚之后,说起那晚经历之事,孙雪娥心中掂量了掂量。 她告诉王潮:“说来,倘若你此生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这际遇多半也不会这么快来到你身边。” 王潮深以为然,说道:“我猜想多半也是,我从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偏生还一无所长,那是真真正正的此生无望。” “谁能够想到,就在我彻底走到绝路之时,就连身边至亲都已看不起我,我这条贱命却迎来了转机,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 世间之事,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王潮和孙雪娥二人成婚以后,他二人每日坐在轿子里在清河县内来来回回地闲逛,身上始终揣着不下五十两银子。 花的低了这数量时,便命人回家去从王婆手中取来银两,将这五十两银子补齐。 悠哉游哉,羡煞九霄云宫中的神仙。 孙雪娥在西门庆府上时,为人虽并不检点,但那多半只是空虚寂寞所致。 后来她嫁与王潮,偏生王潮今年才只是个刚刚年满十八的少年人。 但凭着王潮那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能耐,也能将孙雪娥这二十来岁的大女人喂得“肚满肠肥”。 至此,孙雪娥总算遇见命中注定之人,此生心无杂念,终其一生,一心只爱一人。 王潮恰好如此。 虽然他现如今富了,阔了,但先前十几年的寂寥年华令他万般珍惜孙雪娥。 心中虽然还对那金莲小娘念念不忘。 但与孙雪娥把日子过得久了时,猛然惊觉,原来多年以来始终令他刻骨铭心的金莲小娘,其实不过是他年少无知的青春里的惊鸿一瞥罢了。 想来,倘若从小到大住在家隔壁的邻居不是金莲小娘,也该有旁人家的娘子。 随便谁人家的娘子,定然都会在他命中镌刻下挥之不去的痕迹。 孙雪娥和王潮从刮喇上开始,到现在正式成婚毕竟有段时日了,孙雪娥有时问王潮,说有朝一日他二人有了孩子该叫什么。 王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该从你我二人姓名之中各取一个字,孩子无论男女,都可叫做王雪超。” 孙雪娥笑得甜如蜜糖,在三月春光的映照之下,她宛若人间仙子。 “你单名为潮,孩子却又为何叫了个超?” 孙雪娥问他。 “总也不能叫王雪潮啊,多么难听。” 王潮摇头苦笑。 近来与王潮齐名的应伯爵此前一直都和杜慧有着很深的嫌隙。 一方面,主要也是杜慧多年以来信仰花莲教,将自己信仰得神神叨叨,郁郁寡欢。 自从在自家菜园地里得了财宝之后,这嫌隙随即宣告烟消云散。 杜慧能够保证自己对应伯爵一心一意,永生永世只爱一人,但应伯爵却死活也不成了。 前些年里,应伯爵整日跟随着李桂姐苟活在丽春院里,干的全部都是肮脏营生。 若是让应伯爵和李桂姐彻底断了往来,无异于是彻底要了应伯爵的性命。 杜慧倒也能谅解他,再说了,反正男人有钱有势的,何人不是三妻四妾? 姑且就让应伯爵将李桂姐娶进家中,让李桂姐做了二房,一家人其乐融融,天下太平。 李桂姐起初不想做应伯爵的二房,但是一想杜慧现如今毕竟已经平步青云,若是反而让杜慧屈居在二房,未免显得太不懂事了。 他一年到头在丽春院里所挣所得才有多少? 就便是给她一生的时间,估摸着就连杜慧从菜园地里挖出来的四只包裹里面的其中之一,那也是万万及不上! 如此这般,李桂姐倒也想开了。 也好,反正从此而后自己再也不必为钱财忧愁。 整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府中做个二奶奶岂不快哉? 于是,应伯爵很快就将李桂姐八抬大轿娶进家中。 先前应伯爵一直都在西门庆家里做帮闲,做得他连半点脸都给磨没了,整日里对人点头哈腰,叫哥叫爹的。 现如今终于对曾经那不堪回首的一切告别。 往日里的那些兄弟们,也已开始对他阿谀奉承。 会中十友里的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吴典恩,常峙节,卜志道,白来抢。 现如今他们都对应伯爵摇尾乞怜,一个个的究竟能否吃上下一餐,全然都看应伯爵是否能开天恩赏他们几两碎银。 应伯爵虽然乐在其中,但心下也是颇有些感叹。 多年以前,他们兄弟十人同气连枝互相帮衬,现如今十个人里有一个死了,有一个疯了,只剩下他们八个人。 多年之前结拜当日发生的一幕幕,至今想来着实是历久弥新,应伯爵感慨命运变幻无常。 岁月如同东流水,一旦是流走了,便再也追不回来。 有词为证:到底拥有多少,才算是拥有生命的方向,盼望着你来为我指出背后的月光。 当有一天,终于抵达世界的繁华,请你不要忘记灿烂的笑容和叛逆的歌声。 跟年少时一样,继续热泪盈眶,永远敢拒绝,永远跟不辞而别。 第二百零八章 辽国灭亡 过了几日,李桂姐过生日,应伯爵和她在丽春院楼上的阁子里摆下三大桌盛宴,又请了几个唱的在一旁助兴。 夫妇二人请来许多旧相识,武松便在邀请人员之列。 这一晚,乃是李桂姐最后一次和丽春院里的朋友们相聚。 今夜之后,李桂姐此生再也不会踏足丽春院半步,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做应伯爵的娘子。 丽春院内的老鸨丫鬟齐齐落座,李桂姐笑意嫣然,从桌上端起两只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应伯爵。 当着众人的面,他夫妇二人来了个交杯酒。 他二人缘定今生,这丽春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段姻缘的见证者。 这么多年下来,园内老鸨和丫鬟在李桂姐身边陪着李桂姐见遍风风雨雨,现如今李桂姐即将离开丽春院,众人心中多半有些不舍。 阁子内众人推杯换盏,古筝琵琶齐鸣,清风阵阵透进来,桌上摆放着的香炉烟气升腾。 园内老鸨终于支撑不住,心下一酸,泪珠夺眶而出。 “按说桂姐儿来到清河县这么许多年,老身始终在桂姐儿身边鞍前马后,早就已经习惯了的。” “眼下桂姐儿决定要离开园子,日后再有个大事小情的,可又该如何是好。” 李桂姐和应伯爵都看出老鸨的不舍,连连安抚。 应伯爵安抚片刻,打趣笑说:“若是我夫妇二人继续住在丽春院里,可以不大成。这么多年下来,我夫妇二人在清河县内结交下许多朋友。” “若是哪一日有个少爷员外的前来光顾我夫人买卖,届时岂不是很尴尬?我这拖家带口的,未免显得我太过于钻进钱眼里去了!” 老鸨一听,“扑哧”一笑。 伸手轻轻拍打着应伯爵,说道:“你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早前如此那也罢了,现如今都已发了迹,可你还是如此。” 一旁的丫鬟小环说道:“应花子我可告诉你,日后你胆敢欺负我桂姐儿,我们丽春院上上下下可也饶不了你。” “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难道我们这些老朋友还能不知道吗?” 应伯爵将手搭放在武松肩膀上,说道:“那你们可得提前想一想了,到底能不能挡得住武二哥的宝剑。” 小玉有些情急,伸手指着应伯爵的鼻子说道:“嘿嘿!口气都还当真大的很,应花子啊应花子,你小心着些也就是了!” 丽春院里这些年以来总共诞生出过两个头牌,一个是李桂姐,另一个是李娇儿。 李娇儿这几年一直在西门庆府上做二奶奶,手艺已经生熟了,眼下回到园子里,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偏生李桂姐此时又嫁给了那应花子,从此之后再也不过问红尘之事。 日后丽春院里每况日下,已经是板上钉钉。 武松沉吟片刻,对李桂姐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发觉,人生其实就好像是一个圆圈。想当初我第一次与你和光候相识时,就是在这丽春院里。” 李桂姐用力拍击桌面,急声说道:“是了是了,当时是园子里的一个丫鬟,叫小玉的,死在她相公手中!” 应伯爵在一旁笑说:“缘分缘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 应伯爵一面说着,快速在杯中倒满了酒,要敬武松一杯。 便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喧哗。 阁子内众人隐隐约约听见那人高声说着:“辽国灭亡啦!大宋和金国将辽国灭啦!” 阁子内众人均是一怔,有人正在盘中夹菜,有人正拿着酒壶倒酒,有人正斜斜靠在椅背上发呆。 然而听见外面那人高声说着辽国灭亡之时,阁子内众人都是愣在当场。 良久,只见阁子的门忽然开了,一肥头大耳的高个男子风风火火跑进来。 冲着应伯爵急声说道:“听说了吧?辽国已经灭亡了!从此以后再没有辽国之说,我大宋和金国以黄河为界,永结兄弟之邦!” 应伯爵不假思索,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辽国已经灭亡,幽云十六州呢?” 那人随手从盘中抓起一把瓜子,颤笑着说道:“一样也回来了,从此以后,幽云十六州乃是咱大宋地界。” 阁子内众人听闻此言,顷刻之间群情沸腾,都站起身来热烈击掌高声欢呼。 唯独只有武松一人仍旧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语,动也不动。 他手中紧紧抓着酒杯,双眼目光空洞的出奇。 他心中一震:卧槽,既然辽国已然灭亡,那岂不是靖康之变马上将要发生? 他熟知这段历史,历史上的金国灭辽的当年连气儿都没有歇一口转头便来攻宋。 金国连续两次包围东京汴梁城,大宋于靖康二年被金国所灭,史称靖康之变。 连一丁点都不带含糊的,数以万计的大宋官员以及赵氏皇族在寒冬腊月被金兵成捆成捆的装进上百架牛车。 大雪纷飞里,宋人走一路死一路,堪堪可称是几千年以来中原大地最为惨痛的一段经历。 此时,阁子内众人虽然因为联金灭辽之战结束,幽云十六州被大宋收复群心沸腾,然而武松想到的却是接下来马上便会发生的靖康之变。 他始终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真正是那句:热闹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热闹。 良久,窗外开始陆陆续续不断传来烟花爆竹的惊响声。 今夜清河县百姓们势必无眠,今日必然是大宋载入史册的一日。 与金国联手将辽国灭了,乃是其一。 当年儿皇帝石敬瑭割给契丹的幽云十六州现如今终于收回,乃是其二。 武松背对着阁子内众人,缓缓转过身去,透过窗棂凝望着外面的夜色。 心中波澜起伏,整个人恍如顷刻间丢了魂魄一般,怔怔愣在当场。 “砰”“砰”两声烟花惊响,漫天彩光将武松的脸映得红一阵绿一阵。 他手一抖,手中酒杯里面的酒悉数洒在地上。 彻夜狂欢,整县无眠,街上游人如织。 武松一路从丽春院里走出,满脸漠然地走在街上,便如一只孤魂野鬼。 忽然瞧见坐在轿内的王天候冲着他挥了挥手,他置若罔闻,一路只是低着头赶路。 第二百零九章 命运之夜 县丞王天候眼见武松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即颤声笑道:“啊呀!武千户怕不是已然吃醉了酒?嘿嘿!赶快上来吧你!” 王天候话音刚落,伸手示意身旁的随从,将武松强行拉至轿内。 武松和王天候一路前去李拱极府上,李拱极今夜在府中摆下盛宴,县衙内所有人员必须全部到场彻夜热闹。 一路之上,王天候无论说了什么,武松都是不答。 武松满脸漠然地将头斜斜倚靠在一旁,沉默不语。 王天候见他这样,便一再打趣道:“原来武千户也会吃醉了酒,哈哈!当真新鲜事。” 清河县内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每个人都从家里出来去街上热闹。 各处街道灯火通明,将整个清河县照的亮如白昼。 武松随同王天候一路来到李拱极府上,他始终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热闹都被他隔绝开来一般。 且说这阵子大宋联金灭辽,金兵先后攻陷辽国的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 宋军虽然一路长驱直入,打算直接进攻燕京,然而宋军却被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击败,军将死伤惨重。 要知道,自从宋金联手攻辽以来,辽国被打的束手无策,上上下下苟延残喘。 在这种情势之下,宋军仍旧被辽国打成这副样子,着实是滑天下之大稽,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到得后来,宋军险些无法从辽军手中逃出升天。 还是求助附近的一队金兵驰援救护,他们这才能够全身而退。 不然便全部都成为了辽军的刀下亡魂! 宋军败退之后,金太祖完颜阿古打亲自率领兵马入居庸关,七日之内便一举攻下燕京。 辽国的天祚帝耶律延禧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西逃。 区区两周之后,天祚帝耶律延禧被金兵所俘,辽国至此彻底灭亡。 金国攻陷燕京之后,大宋要求将幽云十六州收回来,然而金人却以宋军未如约攻下燕京为由,始终不肯将幽云十六州拱手让给大宋。 大宋朝廷被逼无奈,只得是屡次三番派遣使臣与金人交涉,一番努力下来,金人才同意将幽云十六州还给大宋。 然而,此一事也不是无条件的。 大宋须得将原来每年给辽国的岁币悉数全部都给金国,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况且还要加上一条所谓的名叫“燕京代税钱”,共计一百万贯。 倘若大宋没有如约将岁币以及燕京代税钱给金国,那么,时时刻刻金国都可将幽云十六州重新收回。 此一举,可说大宋的脸面已然彻底丢光了。 但也是没法子的事,千百年以来赵氏皇族列祖列宗无一人不想要从辽国手中收回幽云十六州。 当今天子赵佶做成了这一事,想必定然可以名流千古。 花些钱也就花了,毕竟是没法子的事。 宋军进入燕京时,愕然发现金人早就将城中的金铂、民户席卷一空,大宋付出如此巨大代价换来的幽云十六州其实只不过是一座空城。 此一事,大宋朝廷内部人尽皆知。 然而为了体面,顾全颜面,人人守口如瓶,遮着掩着,不将幽云十六州现如今其实已是一座空城的事实令天下人得知。 于是,尽管今夜清河县内人人欢欣鼓舞,数月之后当他们得知了幽云十六州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之后,定然心下落空。 看官,在这世间,你从未拥有过的物事,往往并不会令你多么肝肠寸断。 反而是你曾经拥有过的物事才会。 哪怕是你以为你曾经拥有,也定然会如此。 至此,金国已然彻底稳坐北国之主。 有时想起来几年间宋金联手攻辽,难免的,会令金国对着堂堂的中原泱泱大国很是看不起。 纵观整场战争,大宋始终没有打过一场胜仗,哪怕是在面对着已经被金军打得苟延残喘的辽军之时,大宋也只能是落得个与对方平分秋色、大哥别笑二哥的结果。 委实一无是处,委实太废。 金国的野心,大宋朝廷此前连一次也没有看出来过。 金国轻而易举的就将辽国击灭,却又怎么可能不将触手伸到大宋的国土之上? 大宋江山社稷至此,已然是危在旦夕。 然而无论是朝堂里也好,民间也罢,都对此一无所知。 两日之后,武松以身体突发顽疾之由,暂时告别了厢公事所内的诸多工作。 整日在家里命一群工匠挖东挖西,旁人看在眼里感觉非常奇怪,也不知道武松究竟是在干什么。 武松也不多说一句,只是日日夜夜不停埋头苦干。 期间李瓶儿临产,武松只陪了半日便又将心思全部都放在挖地上面。 死干活干,整整一周有余,武松眼见工程已经初见成效,却仍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开始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在外购置粮食和家具。 每日早出晚归,旁人数次问其他,他始终不答。 问的多了些,他也只是揶揄人家。 眼看着李瓶儿产期将至,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生产,武松却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味的埋头苦干。 潘金莲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拉着武松问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武松不说,只是轻声告诉她:“早晚有一天会用得到的,你不用管。” 潘金莲紧蹙着秀眉,说道:“好端端的,大好日子放着不过,你却天天在家中挖来挖去,让外人看在眼里,这像个什么样子!” “关键是现在妹妹马上都要生了,你不每天好好陪在她身边照料,反而将心思全部都放在这些没来由的事情上,着实让人没法理解。” 潘金莲的话,武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以为意。 仍旧日复一日的埋头苦干。 直到三月十五的这天夜里,武松扛着一袋面走进花园里的牡丹亭旁。 随手用力将放置在地面上的铁板一把掀开,顺着木梯走了下去。 只见地面铁板之下别有洞天,定睛瞧去,原来是一处地窖。 地窖内很是宽敞,食物水源应有尽有,床铺细软摆放整齐,桌椅板凳陈列有致。 武松将肩上扛着的一袋面轻轻放在地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二百一十章 地窖 武松随手打开火折子,将床边的两只蜡烛点燃。 只身坐在床边,凝望着地窖内的每一处角落,心中略微安定了些。 他心下十分清楚,用不了多久金国便会南下攻宋,到得那时,靖康之变搞不好就会发生。 一旦是发生了靖康之变,大宋江山风雨飘摇,任凭你是王孙贵胄也好,扬名一方的盖世英雄也罢。 哪怕是整日里深居浅出的平民百姓,通通都逃不过此劫。 若是不提前将准备工作做好,战争爆发之后,免不了的便要遭受其难,苦苦遭殃。 武松情不自禁地将手伸了出来,掰着手指头细数在家中挖地窖的具体时日。 不算不得了,一算吓一跳。 从开始在家里挖地窖的那一日算起,直到现在为止,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日。 在这十六天的时间里,武松无一日不将心思全部都扑在地窖之事上,生怕迟了工程,影响了进度,继而在战争爆发之后会被战火荼毒。 他随手从床边的筐里掏出半块炊饼,放在嘴边用力咀嚼。 此时他眼前灯火阑珊,高高悬在心中的那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将半块炊饼在口中用力咀嚼,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随手舀来一瓢水,大口大口地饮了下去。 他伸着衣袖擦拭嘴边,不禁是摇头颤笑。 在这期间,他已雇佣八名能工巧匠,每日入夜之时令他们来到地窖内工作,细心开凿,暗藏玄机。 等到金人打进大宋境内之后,武松大可以拉着全家人躲进地窖里,即便是不慎被一小撮金人发现,金人也根本无力进来。 武松想到这一节,随意将手搭放在右手边的一块石砖之上。 轻轻敲了敲,这块石砖上下左右四边的砖块陆陆续续地自行推进墙内。 武松只需将这块石砖用力一搬,地窖内的机关便就会显现,那又是怎一个方便了得! 武松越想越是亢奋,恨不得现在就亲自试验,他的手分明都已经贴在石砖之上,然而却又快速停止住了动作。 心下想着:我从前世来到此生,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要进入朝堂里,在这北宋末年干下一番千秋霸业。 倒也并非是因为别的,纯粹是许多事情根本并非可以依靠人力起死回生。 就连大宋江山都囊括在其内,可以想见,任凭我如何努力,到最后其实都无法扭转危局。 除非我和大师兄卢俊义以及二师兄林冲他们一起落草为寇,若非如此,所作出的所有努力一定会如其他重生者一般,尽皆付之东流! 想着想着,武松心中豁然开朗,从床边起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走到木梯边缘时,右脚踩在木梯上,一路攀爬着向上走去。 直至爬到铁板边缘时,他将铁板用力一掀,整个人从地窖内爬了出来。 不忘将铁板严丝合缝地重新盖起,从第三进院一路朝着第二进院里走去。 此时夜已深沉,然而院门外却不断传来男女老少嬉笑声音。 起初武松并未在意,直到看见府上的丫鬟锦夏一路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去,武松连忙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锦夏快速回过头来,面上神情很是奇怪,反问道:“临清城拨下款项一事,老爷您难道不知道吗?” 武松大感奇怪,满脸茫然地问道:“临清城拨下款项?却又是什么款项?” 锦夏眼见武松对此当真一无所知,于是便停住脚步,对武松说明:“辽国灭亡了嘛,况且那幽云十六州又已收了回来,大宋境内普天同庆,咱们山东自然也是毫不例外啊。” “临清城特地给咱们清河县拨下款项,让咱们清河县彻夜放烟花,现在所有百姓全部都在外观看。外面实在热闹极了,老爷速速随我去!” 锦夏慌着急着,用力紧紧抓住武松的手臂,朝着外面快速走去。 武松也能看得出来,锦夏是生怕耽误了时间,没法子看到烟花。 这么着,锦夏和武松二人一路前去清凉江边。 将要走到清凉江边附近时,眼见三五成群的游人并肩朝着清凉江边走去。 清凉江边今夜注定热闹非凡,想来也是,这两年以来,清河县内的百姓们饱经摧残。 现如今辽国覆灭,幽云十六州又已被大宋收了回来,也该好生热闹热闹。 临清城为清河县拨下的这笔款项分量十足,清河县的县衙买办烟花出手很是豪气。 想来县衙内层层剐削这笔款项,到最后,十之五六的银两全部都进了官员们腰包里。 此时烟花尚且还未正式燃起,清河县的县衙早早的派出大量捕快来到清凉江边现场看押烟花,维持秩序。 武松和锦夏二人双双走到清凉江边,眼见此时江边人头攒动,人与人肩挨着肩,若是略微不留神甚至都会发生踩踏事件。 武松紧紧拉着锦夏,找到一处空隙站了进去。 此时武松听见身旁之人说道:“咱们清河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夜实在非比寻常,嘿嘿!许多做买卖的店家今夜都出来看烟花了。” 一人说道:“孙兄,你说的正是,其实倘若不是因为辽国被大宋和金国联手所灭,咱们这些做老百姓的定然也没有这福气看这一场盛世烟花。” 武松发现站在此地的百姓们一个个的跃跃欲试,都渴望着捕快迅速将烟花点燃。 戌时一到,围站在清凉江边整整一十六名捕快迅速将各自手中的火把放置在火捻子上,烟花随即便被点燃。 顷刻之间,漫天遍地五光十色,烟花炸响声不绝于耳。 看客们乐不可支,一个个的拍手叫好,锦夏站在武松身边欢快地手舞足蹈。 武松高高抬着头,随在场众人一同观看这场盛世烟花。 明媚春夜里的璀璨烟火沉醉了每一个人,恍若隔世一般,平日里为生计、为欲望忙前忙后累死累活。 蓦然回首,原来真正所求竟是在灯火阑珊处。 用失败的青春,高唱明天足够。 武松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见此情此景,忽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词。 第二百一十一章 花灯 武松前世听过的那首词大致是这样的。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他来到此生至此已有整整六个多月的时光,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已经想不起这首词的名字叫个什么。 只是眼下,这词实在好生应景。 清凉江边的烟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是看得在场百姓意乱神迷,目不暇接。 武松和锦夏看了大半晌,忽然想起寺院后边还有花灯未看,他二人便先行走开,朝着寺院后边走去。 一路走着,锦夏大感可惜,说道:“老爷,可惜金莲小娘陪着夫人在家中,若是她二人也在此,那实在是再好也不过。” 武松点了点头,说道:“无非是一场烟花罢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一生之中能够见识到的次数寥寥可数。” “咱们不一样,如果是喜欢看烟花,每晚都放个三十两五十两的,其实也不在话下。” 锦夏沉沉点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福气还是不错。 若是当年没有进入花府里做丫鬟,便不会跟随李瓶儿。 也就不会有今朝的荣华富贵。 武松此人,清河县内谁不是每逢提起都竖起大拇指? 他为人武艺高强,在清河县内如鱼得水不说,偏偏家中还敛财甚多,惹得旁人殷羡不已。 锦夏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暗中藏身在西门庆府上门前暗处,眼看着坐地虎刘华彦便要从门内冲进去在府内遍寻衙内李拱壁。 武松对坐地虎刘华彦大施拳脚,大展玉环步鸳鸯脚之神威,直是将刘华彦打得抱头鼠窜满地乱爬,连半点脾气都没有。 当晚,锦夏蜷缩在角落里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真正的是花容失色。 待得此间风平浪静之后,她只身一人快速跑回家中,将眼前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李瓶儿。 那时花子虚尚且还在世,李瓶儿眼睁睁瞧着锦夏在自己面前来回比划,心中更是对武松此人大感惊奇。 那一天夜里,前前后后发生的种种如今锦夏想来已是恍然隔世的了。 可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如此,历久弥新,常想常新。 此时锦夏凝望着走在她身边的武松,情不自禁地凑进至武松耳边说道:“锦夏日后若是找了郎君,那人定然要如老爷你一般。若非如此,锦夏宁可不嫁。” 武松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笑说:“那可实在是难得很,毕竟你老爷我天底下独一份!” 锦夏深以为然。 怨就怨在此生她没这福气了,若是她也能够生得像是李瓶儿和潘金莲那般花容月貌。 而且要么是家财万贯,要么是武松的亲嫂嫂,定然也能如她二人一般,有这运气和武松结为连理。 清河县内的美丽女子一抓一大把,这一点谁都知道。 锦夏端的是一副好姿色,只不过与潘金莲和李瓶儿相比,未免小巫见大巫了。 他二人一路走一路看,弹指之间便已来到寺院后边,站在花灯前定睛细瞧。 眼看着一人多高的巨大花灯一盏紧接着一盏,目不暇接,他二人看在眼里,着实是觉得不虚此行。 由于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在清凉江边看烟花绽放,所以此间倒也没几个人。 锦夏缓缓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脸,一遍遍看着花灯之上写着的诗文。 花灯的灯身上写着的诗文多半壮志凌云,一部分又诗意浪漫,使人看在眼中,更是觉得今夜滋味曼妙非常。 锦夏看着看着,不禁是念出声音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啊哟!我记得这是《木兰辞》中的一句呢。” 武松定睛细瞧着灯身,只见通体上下如烈火般璀璨绚烂,灯身左右又一片火红,他看在眼里,热血沸腾。 锦夏一面念着,他也跟着念了起来。 那是左手边的第二盏花灯,灯身上清清楚楚写着苏轼词中的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锦夏念第三盏花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锦夏仍旧坐在石阶上,这一首首诗句虽然激昂慷慨诗意纵横,然而却始终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在这喜庆祥和的深夜里,却又说不出这份诡异究竟在何处。 武松一路往下看,第四盏花灯上写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第五盏花灯是陆游所写,只见: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第六盏花灯及第七盏花灯锦夏全部都脱口念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便在这时,锦夏秀眉紧蹙,倒吸一口凉气,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老爷!老爷!” 此时武松正一路朝着第八盏花灯看去,听见锦夏呼唤自己,连忙转头看向锦夏,问道:“怎么了,锦夏?” 锦夏艰难地从石阶上站起身来,迈开双脚快步跑到武松面前。 紧紧拉住武松的衣角,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怔怔地道:“花灯是好看不假,可花身之上所写着的这些诗文老爷您不觉得很是奇怪吗?” 武松皱了皱眉头,问道:“哪里奇怪?” 锦夏连忙伸手指着第八盏花灯及第九盏花灯,将灯身上所写着的诗文念诵出来:“第八盏花灯,写的是捐躯复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九盏花灯,写的是熟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武松点了点头,大感这些诗文都深具浪漫情怀,令人看在眼中,心头仿佛有阵阵清风徐徐吹过。 锦夏压着嗓子嘘声说道:“老爷!啊呀!这……这……这些诗文之中每一句可都带了个死字啊!您不觉得好奇怪吗?” 武松闻言,心中登时轰然一震。 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匆匆忙忙将目光落在身旁的花灯之上。 若是锦夏没说,武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经锦夏这么一提醒,武松立时诡异之感丛生! 大喜的日子,未免太也鬼气森森。 “也不知道制花灯的是哪个衙门!” 武松紧紧抓住锦夏的玉手,来来回回地望着花灯,急声说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夜之间 因着年节之后清河县的衙门内部进行改造和调整,各房执掌的相关事宜与往年大不相同。 武松一时间也不知道今年制花灯的是哪个衙门。 眼看着在眼前一字排开的这一连二十余盏花灯,每一盏花灯之上都以黑字浓墨重彩的写着诗文。 每一句诗文里都不约而同地涵盖了一个“死”字,若是方才锦夏未加提醒,恐怕直到现在武松也没有瞧出灯身之上的诗文有任何不对。 眼下他整个人便如一梦惊醒一般,心中发毛不止,冷汗连连。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难免显得鬼气森然。 锦夏下意识将武松的手紧紧抓住,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老爷,咱们赶快离开吧!” 武松未将此事查明却也不想离开,但是转念一想,这花灯毕竟是有其相关的负责衙门,自己倘若无故插手此事,未免显得太不给对方面子。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武松和锦夏快步离去。 此时正有三、五名书生模样的人走到此地,他们上上下下观赏着花灯,望着每一盏花灯之上所写的诗文,低声默念,大感心旷神怡。 忽然间,其中一人高声说道:“啊呀!这些诗文不对劲啊,怎么每一句里面都带着一个“死”字啊!”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连忙停住脚步,紧皱着眉头,深深凝望着诗文当中的一字一句。 另一人说道:“这也忒不吉利了,什么日子啊,衙门里面究竟怎么办事的!” 又一人说道:“不该啊,往年的花灯都写得喜气洋洋极为应景,今年反倒很是出乎寻常,不该怪得到衙门啊!” 这几名书生停步站在当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交流不断,惊叹连连。 武松原来是想要直接回家了的,但是锦夏贪玩心切,一旦是回到清凉江边的人群里,她就不住地拉着武松留下继续陪自己观赏烟花。 武松于是便留了下来。 武松陪着锦夏一路看了近一个半时辰,眼见时辰实在已经太晚,锦夏又连连打着哈欠,武松便和锦夏一路回家了。 回到家里之后,锦夏回到自己房里歇息。 武松快步走到第三进院里,把李瓶儿闺房的门轻轻推开。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李瓶儿躺在床里沉沉地熟睡着,潘金莲则是趴在床边打盹睡着了。 潘金莲睡着时的神情很是可爱,武松看在眼里,甜在心头。 随手从柜子里拿了张羊毛毯,走过去将其盖在潘金莲身上。 羊毛毯甫一落在潘金莲身畔,潘金莲立时便醒来,她转头一看,见是武松。 “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 潘金莲一面问着,一面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武松说道:“现在丑时,将要到寅时。” 房内安静的出奇。 潘金莲又打了个哈欠,连忙抓着武松的手向外快步走去,压着嗓子嘘声说道:“居然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亏你进房里来,否则奴家定然一觉睡到早晨去!” 他二人一路并肩行走,朝着潘金莲的香闺里面走去。 武松问金莲:“外面正在放烟花呢,你想不想要去看看?” 金莲伺候李瓶儿早已累了乏了,哪里还有力气去外面看什么烟花,一心只想着尽快回房休息。 两个人推开门走了进去,武松搂着金莲躺倒在床上,金莲柔声说道:“整日里可千万不要乱走了,妹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我和你说,这生儿育女乃是人生大事,你可……” 金莲一语未毕,躺在武松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武松眼见金莲睡得香甜,也舍不得打扰,便轻拍着金莲的后背。 拍着拍着,武松缓缓闭起双眼,即将睡去。 意识正是朦胧间,忽然脑海里浮现方才在清凉江边看见的那些诡异花灯。 他双眼猛然睁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遍遍不停地回想着方才在清凉江边亲眼看见的一幕幕。 按说这超乎寻常的一事,任凭是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很是不对劲。 武松横竖左右都无法安下心。 然而现在时辰已经太晚,再说了,瓶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就即便是瓶儿一时不生,可金莲都已经累坏了,却由不得他自己仍旧自作主张。 于是这般,武松渐渐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清早,武松醒来之后眼见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被窝里,身上只穿了一条大短裤。 再行朝着站在脸盆前洗脸的潘金莲看去,就知道昨天夜里潘金莲醒过一次。 潘金莲听见武松起身的声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问道:“睡醒了?” 武松伸了个懒腰,一脚从床上跳下,穿上鞋子,走到潘金莲身后,将潘金莲的娇躯紧紧抱住。 武松说道:“你啊你,老实交代,昨天夜里趁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又在我身下毛手毛脚了?” 潘金莲莞尔一笑,有恃无恐地道:“那还用说?反正当时奴家已经一觉睡醒,既然都已经醒了,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躺在奴家身边,嘿嘿!奴家却又如何……” 潘金莲话才说到一半,他二人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惊呼:“不得了了,县丞王天候死了!” 有一人惊声问道:“啊?堂堂的县丞大人说死就死了?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那人回答:“昨天夜里,被不知名人物给乱剑刺死!” 武松和潘金莲两个人怔怔地愣在当场,动也不动。 武松缓了足有大半晌终于缓过来,撇下潘金莲,从房内快步跑了出去。 潘金莲也已顾不得擦脸,跟随在武松身后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武松站在门口,眼见是府内的三名丫鬟正站在闺房附近高谈阔论。 武松走过去急声问明详情,那三名丫鬟异口同声地道:“死啦!县丞王天候昨夜一夜之间惨死在家中,现在他家里面聚满了衙门的人!” 武松心中轰然一震,听见站在他面前的欢儿急声说道:“老爷!王县丞在世之时与你素来交好,你快些去他家里面看看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武松根本来不及穿戴整齐,快速从潘金莲手中接过一件长衫,穿上鞋子便从院里快步跑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王天候之死 县丞王天候死去了的消息,一大早晨便已经几乎传遍了清河县的每个角落。 人人听闻王县丞昨夜惨死在家中,都觉心中震撼无限。 同时间,因为王天候在世之时素来与人交好,不管是不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都争着抢着第一时间前去王天候家中吊唁。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赶到王天候家中时,只见王天候的夫人和女儿正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知县大人李拱极已是哭过好几场,此刻眼眶红肿,正端坐在椅上眉头紧锁,深深地凝望着地上的王天候之尸身。 王天候家中的管家将武松和潘金莲二人迎了进去,武松和潘金莲二人携手快步走进,李拱极见武松来了,连忙起身。 “武松,天候死了!”李拱极险些涕泪横流,声音里满是哭腔。 “咱们……咱们暂且节哀顺变!”武松用力拍了拍李拱极的肩膀,将“节哀顺变”四字咬得死死的。 房间内几乎围满了人,半个县衙的人几乎全部到场。 阴阳先生、令史、仵作各四人在房内来回走动,各自不停低声交流。 李拱极手中紧紧握着斜挎在腰间的宝剑,咬牙切齿厉声喝道:“到底妈的查没查出来!” 十六名法医齐齐虎躯一颤,均是不敢开口。 武松眼见李拱极脖子上青筋暴起,其实也是合该如此,李拱极和王天候差不多同时在清河县为官。 况且又脾气相投,他二人早已建立起非比寻常的兄弟情谊。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惨死在家中,很难不令李拱极崩溃。 李拱极平日里虽然为人温吞,但一旦到了真正触及到他逆鳞之时,他势必令身旁所有人精神炸裂。 武松尽管悲杵万分,然而却也已被李拱极吓了一跳。 厢公事所内各个相关人员一再地在屋前屋后不断查看,死活没有调查出半分蛛丝马迹。 李拱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倘若半个时辰之内调查不出来,老子让你们妈的全都人都落地!” 便在这时,一名小吏忽然惊呼道:“抽屉里的这物事……这物事……我似乎曾经在文书档案里面看见过类似图腾!” 李拱极,武松,潘金莲,府上管家等人匆匆忙忙聚集了过去。 眼见这名小吏站在书案前,书案抽屉大喇喇的开着。 内里并无旁物,只有一朵红中透黑的形似莲花物事安静地躺在其中。 李拱极皱了皱眉头,鬼使神差一般地说道:“莲花?莲花?莲花……” 便在这时,一位大人一声惊呼:“啊哟!是花莲教!” 屋内众人齐齐看了过来,一时之间,屋内除了跪在王天候面前之人的痛哭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李拱极目光如炬,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武松。 武松紧握双拳,目光深锁在这朵莲花之上。 武松心中百感交集,倘若说杀害王天候之人乃是花莲教,那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前一阵子花莲教其实已经在清河县内现身过了,那天夜里,应伯爵和他的娘子杜氏在家中菜园地里挖出柴室皇族的宝藏,教主李清秋便到场过。 但花莲教来无影去无踪,行事很是神秘。 自从上次之后,花莲教全体成员便仿佛像是在清河县内蒸发了一般,武松再也没有听人说起过见过花莲教的成员。 眼下在王天候家中亲眼看见花莲教的信物,武松心中不禁是波澜起伏。 猛然间想起昨夜在清凉江边看见的那些诡异花灯,匆匆忙忙将李拱极拉到一旁,把此事向李拱极说清楚。 李拱极听了后,立即命人备马,亲身前去清凉江边。 一列四十五名士兵,紧紧跟随在李拱极身后,一行人等,浩浩荡荡的前往清凉江边。 武松和潘金莲同坐在一匹马上,跟随在李拱极身旁,一路快速朝着清凉江边赶去。 兴许是众人心思慌乱,仿佛弹指之间便就已经抵达清凉江边。 李拱极慌慌张张的从马上跳下,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那些花灯前面,一遍遍地定睛细瞧。 武松用手指着其中两盏花灯上面的诗文,急声说道:“兄长你看,每一句诗文里面都含有一个“死”字,我猜想这多半也与花莲教相关!” 李拱极瞧着瞧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怔怔地道:“是了是了,该是那花莲教所为!” 此话一出,与之同行至此的士兵们都是心中一颤,面面相觑。 按说花莲教在现如今年轻人的心中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传说了,实在过于飘渺浮远,便如同是在江的另一面盛开绽放着的彼岸花一般。 然而眼下众人亲耳听着知县大人李拱极亲口确认花莲教重现人间,众人心神都不禁是一阵恍惚。 李拱极速命师爷走上近前,急声问道:“今年咱们清河县里啊,这花灯……这花灯……怎么回事?谁负责?” 李拱极此时已经语无伦次,师爷在一旁听着也是一知半解。 师爷半晌才明白过来,慌慌张张地道:“啊……啊!今年并非是衙门内亲手制花灯,都是用银子在民间采办而来,主办此事之人乃是新任主薄许志高。” 李拱极双膝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谁?许……许志高是吧?快,快,快!你速速将他带到本官面前!不得迟了片刻!” 师爷不敢有半刻耽误,连忙尊命行事。 李拱极高举双手,朝着四面八方来回比划,不住地惊呼道:“把……把这些个花灯,妈的全给我围起来!快!尔等赶快照做!” 在场的四十五名士兵连忙谨遵吩咐,迅速排列整齐,一队队的将清凉江边的这二十余盏花灯全部包围了上。 站在武松身旁的潘金莲眼见这迅速围拢起来的人墙,看上去甚为庄严肃穆,不禁是心中一紧,下意识紧紧抓住武松的手。 武松双拳始终紧握着,心道:如果新任主薄许志高与花莲教之间有干系,我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便在这时,忽听得“噗通”一声闷响,武,潘二人眼睁睁瞧见李拱极万分颓唐地跌坐在了地上。 李拱极眼神甚为空洞,他高高地抬着头,仰望苍穹。 武松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此时天际苍穹里仿佛堆满了灰色棉絮,将日光遮了个一丝不露。 阵阵阴风四起,吹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长发。 潘金莲眼睁睁瞧见这阴风将武松额头前的刘海儿吹得四下里狂翻不止,舞动不停。 武松却动也不动,只是双眼目光紧紧锁定着天际苍穹,连双眼都是眨也不眨。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阴云 良久,潘金莲忽而听见瘫坐在地上的李拱极发出阵阵哽咽的声音。 她连忙低头去看,只见李拱极的泪珠已是夺眶而出,此时阴云堆叠,江畔乌鸦浅声低鸣。 李拱极轻声哭泣的声音与乌鸦鸣叫的声音叠加在一起,相映成双,武松和潘金莲两个人听在耳朵里,不禁是心中一颤。 武松走到李拱极面前,将手缓缓地放在李拱极的肩膀上。 李拱极咬牙切齿,伸手指着伫立在他面前的那盏花灯,气忿忿地道:“我与天侯在衙门里一起为官多年,平日里互相关照,向来不分彼此。” “他既然死了,我便一定要让杀死他的人血债血偿,哪怕是我李拱极砸下全部身家,我也一定要让那人死得利索!” 武松轻一点头,沉声说道:“兄长,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尽量想开些才是。” 李拱极却置若罔闻,怔怔地望着伫立在他面前的那盏花灯喋喋不休,长叹不止。 武松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甚为无奈地将视线目光从李拱极脸上转移至那盏花灯上。 县丞王天候的面容顷刻之间竟是在武松眼前显现出来,武松心中一紧。 过不多时,武松和潘金莲齐齐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匹两马飞速奔腾的声响传来。 二人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士兵正往此地驱马前来。 武松认得这名士兵,分明便是方才李拱极指使吩咐将主薄许志高带至清凉江边的师爷的舅哥。 这士兵也不敢大声叫嚷,行得尽了些时,匆匆忙忙从马上跳至地上,飞身走到李拱极身后,连忙单膝跪地。 李拱极回过头来,眼见正是师爷的舅哥,急声问道:“你妹夫孙茂才呢?他将许志高给带来了吗?” 这士兵精神一阵恍惚,脱口而出道:“知县……知县大人,许主薄死了!” 此话一出,不仅仅只是李拱极和武松等人,就连围站在二十余盏花灯四面八方的士兵都是心中一震。 李拱极在地上一跃而起,紧紧抓住这士兵的双肩,瞳孔持续放大,下巴连连颤抖,惊声问道:“你……你说什么?许主薄死了?” 这是病手脚慌乱,一直只顾着连连点头,再也发不出半句言语。 方才武松还心想着,倘若新任主薄许志高与花莲教之间有干系,他定然要将其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然而眼下这才得知,原来清河县的新任主薄许志高居然已经死了! 如此这般,首先许志高与花莲教之间有干系的这个猜测登时便就灰飞烟灭。 李拱极和武松二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凝望彼此,他二人心中都是阴云丛生。 眼下实在已不敢在清凉江边多作耽搁,二人纷纷一跃而至马上,打算争分夺秒立即回到县衙里。 武松身下的快马一旦是脱了缰,立时便疾速从清凉江边驰骋出去。 武松快速伸出手来,一把将潘金莲的玉手紧紧抓住,用力一拉,把潘金莲拉到马上。 李拱极在前,武松在后,两匹快马飞速急奔。 而围站在清凉江边这二十余盏花灯前的四十五名士兵因为没有知县大人的吩咐,所以并不敢走开。 众人怔怔地望着两匹快马转瞬之间消失在自己眼前,各人不敢动上一动。 李拱极和武松二人以最快速度驾马回到县衙里,此时县衙里面已经聚满了人,县衙公堂内摆放着新任主薄许志高的尸身。 李拱极双手颤抖着一步步朝向许志高的尸身走去,走近了时,赫然看见许志高的死法与王天候同样。 李拱极“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惊得他半晌也说不出句话来。 武、潘二人站在县衙公堂,耳畔弥漫着许主薄家人的哭泣声。 只听得许主薄的娘子赵三娘哭得惨绝人寰,她双手紧紧抓着李拱极的手臂,娇躯乱颤道:“知县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奴家的相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拱极整个人恍若已然化作一尊石雕,伫立在当场,一动不动。 良久,又是良久,李拱极猛然站起身来。 咬牙切齿地道:“四大都头,八大捕头!尔等速速将清河县给本官翻个底朝天。一旦是有任何可疑人物,一概都以花莲教的教众处置!” 话音刚落,武松只觉自己身后阵阵狂风吹起。 回头一看,只见十二人纷纷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 这十二人均是面若寒霜,各自快速将斜挎在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只听得“刷”“刷”“刷”刺耳脆响同时响起,这连续不断的拔刀之声将潘金莲惊得娇躯一颤。 她下意识躲到武松身后。 李拱极勃然大怒,厉声说道:“妈的,全都给本官抓进县衙里来!若有人敢不从,斩立决!” 四大都头,八大捕头,当场齐齐应声,转身带着各自的部下快速离开县衙公堂。 李拱极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 头也不转,只是将眼睛斜斜地撇在武松脸上,冷声说道:“花莲教卷土重来,重现人间了!” 武松心下一横,握着潘金莲的玉手握得更加紧了。 他心中十分清楚明白,花莲教其实早已重现人间。 只不过这一大段时光以来,花莲教的教众始终都是在地下工作,保持着不令世人察觉的小心与谨慎。 现在,这些邪教徒公然在清河县内犯下重案,暗中诛杀朝廷命官。 看来他们是觉得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做足,下定决心昭告世人,他们回来了。 武松清楚看见李拱极缓缓闭起双眼,命部下将许志高好生安排处理。 在武松看来,花莲教一夜之间就将清河县内的县丞与主薄两大要职官员全部诛杀,应当在一段时间之内花莲教都不会在清河县里现身了。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推翻、颠覆了他的臆想。 天晓得这些邪教徒到底是有多么胆大包天,居然连此等大事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中犯下! 很难不让武松往柴室皇族宝藏之事上寻思。 恐怕多半前几日以教主李清秋为首的花莲教教众已将柴室皇族的其余宝藏找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雨倾城 李拱极的那一句“花莲教卷土重来,重现人间了”的话,尚且还在县衙公堂久久回荡不停。 眨眼之间,县衙公堂外面便传来数声惨叫与惊呼。 站在县衙公堂里的众人齐齐转头向外面看去,只见两名捕头连爬带跑地狂奔了回来。 李拱极很是诧异,自己方才分明都已经命他们下去办事了,怎么却又去而复返? 两名捕头一路连爬带跑,分明都已经快要跑到李拱极面前,却死活也无法继续挪动脚步。 李拱极正要问话,他二人忽然“噗”的一大股鲜血猛然从口中喷了出来。 旋即,双双应声倒地。 他二人在倒地的刹那间,县衙公堂里的众人清清楚楚看见他二人背后分别都有两道血掌印。 李拱极心中大震,瞠目结舌,连忙转头看向武松。 此时武松眉头紧皱,连忙对李拱极说道:“糟了!大事不妙!” 话音刚落,武松紧紧拉着潘金莲一路向县衙公堂外面飞奔了出去。 李拱极眼见如此,便紧紧跟随在武松身后,一路向县衙公堂外面跑。 县衙里的其余人等同样也是心肝齐齐震颤,眼见知县大人都已经跑了出去,自然不敢在公堂里多作停留,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武松拉着潘金莲跑到县衙公堂外面时,只见方才从李拱极手中领命了的四大都头与八大捕头竟已全部倒地身亡! 众人的尸身横躺在县衙门口,甚至就连立在县衙门口的两张鸣冤鼓之上都粘满了数道血掌印。 武松心中大震,此时已然跑出来了的李拱极眼见此情此景,不禁是倒吸一口凉气。 险些一跤摔倒在地上。 由于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方才在县衙公堂内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众人都是头皮发麻,下意识连连退步,尽皆大脑一片空白。 却在这时,众人眼睁睁瞧见一伙身穿青衣长袍的人恍若从天而降一般,顷刻间便齐齐聚集在县衙门口。 李拱极心中“咯噔”一声,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首之人手中紧紧握着宝剑,那宝剑尚且还未出鞘,此人将剑尖死死对着李拱极的心脏部位。 撇下了这样一句话:“李知县,李某与你素不相识,况又无冤无仇,今日多有得罪。” “李某并非针对你李知县,李某所针对的,乃是坐在天子鸟位上的狗皇帝赵佶!” 话音刚落,这伙身穿青衣长袍的人脚尖猛然一点地,齐齐飞至空中。 三五成群的,各自朝着一面方向快步逃了。 李拱极将双手背在身,声音俨然很是发虚,开口之时甚至都已破了音:“倘若当真是好汉便留下名来!” 聚集在县衙门口的众人清清楚楚听见屋顶东南方向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男子话音:“花莲教教主李清秋!” 李拱极怔怔地愣在当场。 站在武松身旁的潘金莲此时赫然听见人群中有两名士兵惊声说道:“啊哟!人活在世未见李清秋,踏破红尘千岁万岁也徒然?” 方才李清秋站在李拱极面前所说的那番话,久久回荡在众人心中。 未免太可怕了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清秋居然公然在众人面前说什么“坐在天子鸟位上的狗皇帝赵佶”。 这都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直呼天子名讳了,已然是当众辱骂天子! 此等罪孽足以凌迟,诛灭九族。 武松虽然很是能够体谅李清秋的心意,然而李清秋未免太也狂了些。 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花莲教至今到底恢复元气到何等地步,武松虽然尚且不得而知。 但是大宋境内起义之人数不胜数,横纵来看,他李清秋的花莲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却又有何底气如此狂妄? 难不成前些日子这些邪教徒挖出了许多柴室皇族的宝藏? 柴室皇族的这些宝藏便是李清秋狂傲的资本? 武松已是心乱如麻,并不敢往深里去想。 待得站在县衙门前的众人反应过来了时,一个个的匆匆忙忙往回跑。 李拱极慌慌张张地跑着,一面命人速速将县衙的大门关上,并且用六把铁锁死死反锁上。 武松并未想要离开县衙,拉着潘金莲跑回到县衙公堂里。 众人或是站或是坐,顷刻之间,县衙公堂内便满地狼藉。 李拱极足足缓了大半晌,眼下王天候毕竟已然死了,他身边能够商量事情的人唯独只剩下武松一人。 李拱极连忙问道:“兄弟,此事该当如何了结才是?” 武松皱了皱眉头,急声说道:“但听兄长发落!” 武松的意思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拿主意,还得是看他这个做知县大人的。 然而话说回来,李拱极都已经被花莲教等人吓成了这副样子。 让他拿主意?他还能拿出什么主意来? 李拱极站在原地沉吟半晌,慌慌张张地跑向内堂里,双手颤抖着提起毛笔,在纸上飞速笔走龙蛇。 他写了一份状子,将今日发生在清河县内的诸多事情通通汇报给临清城的官员。 毕竟此事在他来看,已经是严重到了水深火热之地步。 若非是临清城的官员亲自拿捏,眼下他已全然没了主意。 站在县衙公堂里的武松和潘金莲二人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大门,只见大门之上的六把铁锁远远望去,竟是恍若一大坨块块相连的钢铁一般。 武松紧紧抓着潘金莲的玉手,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潘金莲双眼目光锁定在那六把铁锁之上,轻轻地“恩”了一声。 当他二人回过头来时,只见李拱极手中紧紧抓着一份状子,已从内堂里走回来了。 李拱极正要说话,突然间想起来了些什么,一拍大腿,又疾步返了回去。 武、潘二人相视一望,沉默不言。 稍顷,武、潘二人听见县衙外面似是仿佛传来阵阵泼水的声音,一时间大为困惑。 原来,此时倾盆大雨已经骤然降下。 积蓄了整整大半日的阴云此时终于再也承载不住这滂沱大雨,雨水浇灌人间,清河县的大街小巷很快便就被雨水覆盖住。 却又是怎生一个大雨倾城了得! 第二百一十六章 怪事 一日之间发生在县衙里面的事情,被清河县的百姓们认为是战死沙场的辽国人之亡魂前来大宋索命。 虽然当时众人清清楚楚听着为首之人自报姓名,乃是花莲教的教主李清秋。 然而即便如此,清河县的百姓们仍旧固执的认为是闹鬼所致。 眼下分明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然而街上却人烟稀少。 清河县的百姓们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人人都害怕着受到牵连被恶鬼索去命。 李拱极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在内堂将状子写好,盖上了朱砂印,派人三百里加急,将这份状子送到临清城。 聚拢在县衙公堂里面的人一路带到当日夕阳西下,确定外面已无事了,这才陆陆续续离去。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离去之前李拱极告诉他二人:“离开县衙公堂之后,哪里也不要去,直接回到家里。” “此后三日,若非是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情,千万不要从家里面出去。” 武松一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兄长请放心,我一定按照兄长所说的去做!” 李拱极正要送他二人走,忽然想起来些什么,连忙伸手紧紧抓住武松的手臂,急声说道:“且慢,我命我的轿子送你二人回家。” 潘金莲问道:“知县大人,您将您的轿子给了我们,那您怎么办?” 李拱极摇头苦笑道:“我暂且先在县衙里面等一等,等我的轿子将你们两个人送回家里面去了,我再回到府上。” 不由分说,李拱极快速送武、潘二人离开县衙公堂。 武、潘二人坐在李拱极的轿子里,时不时的掀开轿帘看向外面,只见大街小巷就连半道人影都没有。 潘金莲花容失色说道:“看来今日之事把百姓们吓得不轻,分明都已是大好时节了,然而却全都闭门不出。” 武松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其实也很是能够体谅他们的心情,毕竟在这一日之间花莲教在清河县内所犯下的事情委实太大。” “他们说闹鬼了,也不能全然怪罪他们愚钝无知,按说昨夜至今日连续死了这么多人,兹要是头脑清楚一些的人,都会认为超乎寻常。” 潘金莲闻言,连忙点头称是:“唉!年节之后,县里面始终风平浪静的,冷不防的,又有花莲教滋扰。看来今年的年景也不会太好了。” 武松心中寻思:又何止是年景不会好了?如果是稍有不慎,恐怕大宋都会灭亡! 届时靖康之变一旦事发,大宋万千百姓生灵涂炭,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嘿嘿!到了那步田地,眼下这么点小场面压根就不够看的。 武松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满脸正色看向潘金莲,正要说话,忽然间轿子一抖,只听得轿子外面的轿夫“啊哟”惨叫一声。 武松和潘金莲二人速速下了轿,只见一名轿夫不慎跌倒在地上,其余三名轿夫用尽浑身力气维持着轿子的平稳。 这三人厉声说道:“快些起来啊!将武大人和武夫人送到天汉桥边之后还要回到县衙接知县大人呢,很赶时间的!” 那名轿夫佝偻着身子,几次三番跃跃欲试着企图站起身来继续抬轿,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脚下都如同长在了地上一般,根本就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这轿夫只得是将双脚上的鞋脱了下去。 武、潘二人和其余三名轿夫齐齐定睛细瞧,只见这轿夫的鞋子通体内外满是鲜血。 随着这轿夫把脚从鞋里面抽离出来,一大股鲜血立时便从鞋里面涌了出来。 一行人等瞠目结舌,怔怔地楞在当场。 武松急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这轿夫满脸茫然的摇头,伸着双手急速在身上摸索了一通,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于是便紧皱着眉头,细细盯着不断从鞋里面涌出来的鲜血。 时辰很赶,其余三名轿夫一再催促着他,他无奈之下只得是连忙从怀中掏出两只布鞋来,套在脚上,重新将轿子抬起。 三炷香的时间,这四名轿夫将轿子抬到天汉桥边。 武松和潘金莲两个人速速下得轿来,快步走进院内。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两个就不知道了。 从第一进院一路走到第三进院,二人一同洗漱一番,在膳厅里面吃了点饭,回到房中歇息去了。 一觉睡到当晚幕色四合,二人先后醒来。 武松醒来之后眼见潘金莲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武松伸手将潘金莲轻轻搂住,潘金莲回过头来,冲着武松嫣然一笑。 武松笑着问她:“做了个什么梦?” 潘金莲摇头苦笑,说道:“整整大半日的时间,奴家和你在外面提心吊胆,那些生龙活虎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惨死在咱们面前。” “还能做个什么梦?无非是噩梦罢了。” 武松搂着潘金莲躺了一会,忽然说道:“遥想先前我哥哥尚且还在世之时,那时家中的日子虽然过得穷苦,然而却比现在踏实的多。” 潘金莲思量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人各有命,虽然你哥哥当时是被我亲手害死的,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想,倘若没有我当日亲自将砒霜下进汤药里,他便不死。他不死,咱二人又如何能够有今天?” 武松对这件事情不加以评判,只是轻轻缓缓地搂着潘金莲。 过不多时,潘金莲猛地翻身坐起,急声说道:“哎呀!你想想今日送咱们两个回家的那名轿夫。该不会真的是闹鬼了吧?” 潘金莲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来,定睛瞧着武松。 武松紧皱眉头,也是大感匪夷所思。 此事实在超乎寻常,而且又极为诡异,武松转头看向窗外。 只见此时天地之间飘荡着银针细雨,阴风四下里刮着,吹来荡去,更是显得今夜诡异非常。 武松轻声一叹,说道:“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之下,估摸着很快我最害怕的事情就会发生了。” 潘金莲听武松这么说,紧蹙秀眉问道:“你最害怕的事情?那又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 潘金莲大病 武松也不和潘金莲卖关子,今日在轿子里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一并全都告诉给潘金莲。 当时只不过是轿子猛然一抖,将这一节给岔开了。 眼下他二人一觉睡醒了,白天时候发生的诸多事情又都在心里有些阴影。 于是武松就从金兵南下攻宋开始讲起,一路讲到靖康之变发生。 赵氏皇族以及朝廷里的文武百官一夜之间全部沦为俘虏,被金兵押往遥远的北国。 武松讲完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潘金莲怔怔地望着武松,花容失色道:“不……不会吧?这泱泱大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被金国狠狠打成那副德性?” 武松深深地一点头,沉声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一定是有这一节。” 潘金莲困惑不解,思量半晌,连忙问道:“官人,你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你能掐会算,会占卜算命?” 武松尚且还未说话,潘金莲急忙说道:“不该啊,你年幼之时一直漂泊江湖,整日里打架斗殴,天不怕地不怕,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混世魔王。” “你却又如何学会算命的?奇怪奇怪,实在奇怪的出奇!” 武松神秘的一笑,说道:“反正事情摆在这里,你且看着吧,到时大宋江山风雨飘摇之际,都不用等到靖康之变发生,你势必会明白我所说的这些。” 潘金莲正要说话,忽然间俏脸儿一变,五官扭曲在了一起,连连狂咳不止。 起初她和武松两个人都没有在意,然而这么一咳,却再也停不下来了。 武松一再轻拍着潘金莲的背,无论如何用力拍打,都是无济于事。 武松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去外面找欢儿和锦夏。 欢儿和锦夏虽然也是束手无策,但好歹还能够看明白。 锦夏告诉武松:“金莲小娘的症状很是奇怪,就像……” 锦夏不再继续往下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欢儿补充下半句:“就像中了邪一样!”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转头向潘金莲看去。 潘金莲咳嗽一阵,歇一阵,趴在床边,披头散发。 咳得她娇躯乱颤,咳得她哀叹连连。 “官人,你休要干看着,你快些……” 潘金莲正说话,才说了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咳得她满床打滚。 她伸着玉臂,向武松快速舞动着,示意武松过去。 武松急急忙忙的走到潘金莲面前,潘金莲又要说话,然而一旦是咳嗽起来便无止无休。 最多是有那么一刻两刻停下来不咳嗽,紧接着便又咳嗽不止。 从今夜开始,一直到三日之后,期间潘金莲不停咳嗽。 日复一日,从早咳到晚,从晚咳到早,唯独只有精疲力尽之时才能打个盹。 然而很快便就又咳嗽得醒了过来。 府中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每个人都十分关切潘金莲的身子。 武松几乎将清河县内的名医找遍了,他们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并不知道潘金莲这是怎么了。 潘金莲咳的昏天暗地,有时甚至都有些当场撒手人寰之势。 武松心中万般急切,然而却没有什么法子,只得是始终陪着潘金莲。 李瓶儿的肚子日渐肿胀,她听说潘金莲染上了怪病,整日里咳嗽,喝了几十样汤药始终都不见好,于是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房内。 李瓶儿先前虽然有段时间忍不住的咳嗽,但却不像潘金莲这样。 潘金莲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眼见李瓶儿走进房中,忍不住想要说话,然而偏生此时一咳再咳,咳得她几欲升天! “妹妹你坐,你坐……”潘金莲刚刚说出几个字,便咳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瓶儿甚感触目惊心,她原是极为关切潘金莲的身子。 但她现如今毕竟有孕在身,潘金莲眼下实在恐怖,若是惊了胎儿,那可实在不成。 于是李瓶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往外走。 武松眼见李瓶儿来了又走,也大概清楚李瓶儿的心意,武松让欢儿和锦夏留下来照料潘金莲,他出去拉住李瓶儿。 “你怎样了?”武松问道。 “这两日以来还成,你看我这肚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李瓶儿摇头苦笑。 武松搀扶着李瓶儿回到闺房里,两个人不住地唉声叹气。 “姐姐她应该不会有事儿,平日里姐姐的身子很好,那一日你们两个人不过是去外面经历了点风浪罢了,多半也无伤大雅。” “她虽然这样,可你看你,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的嘛。说不定再咳嗽两天也就好了。” 武松正愁眉不展,忽然想起前阵子李瓶儿也是病的长卧不起,然而很快就康复痊愈。 联想到现在潘金莲的病情,寻思着多半潘金莲很快也就好了。 想到这一节,武松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武松陪着李瓶儿才在房里坐了会儿,忽然间听见外面欢儿大呼小叫着:“老爷你快来!” 武松连忙起身走了出去,眼见欢儿俏脸儿震撼,瞠目结舌地道:“老爷你快去看金莲小娘,不对劲啊!” 武松不明所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问道:“不对劲?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啊?不就只是咳嗽吗?” 武松回到金莲房中之后,看见潘金莲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仿佛她面前有人要打她一样。 一面咳嗽,一面癫狂摇头道:“不不不,你别过来,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你找我来也没有用!我反正是身不由己。咳咳……” 房中的几名丫鬟都是愣在当场,锦夏眼见武松回来了,连忙走到武松面前压着嗓子急声说道:“老爷,金莲小娘子这副样子,您快先想想办法吧!” 武松大为诧异,快步走到潘金莲面前,将双手放在潘金莲眼前晃了两晃。 潘金莲却熟视无睹,只是娇躯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潘金莲做出这样一副态势,分明是眼前有人,然而房内除了这几名丫鬟又还能有什么人? 关键是锦夏、欢儿这几名丫鬟都站在角落里,与她相距甚远来着…… 第二百一十八章 灵源大师 武松心中一紧,连忙将潘金莲紧紧抱住。 “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面前也没有什么人啊,快些告诉我!” 武松万分急切,眼见潘金莲如此,心下慌乱不已。 天晓得潘金莲对武松而言有多么重要,自从武松来到此生,潘金莲便始终与他相伴。 此刻武松眼睁睁瞧见潘金莲犹如被恶鬼附身一般,心下着实苦恼不已。 潘金莲不言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空气,兀自轻轻摇头。 自这一日开始,潘金莲的病症便由咳嗽又多添了一样,便是——总能看见面前有恶鬼。 府中其他人自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唯独只有武松自己知道。 潘金莲口口声声告诉武松,说她在房中看见武大郎的鬼魂前来索命。 武松实在无可奈何,无论他怎么解释,潘金莲都听不进耳朵里面去。 潘金莲一直告诉武松,说她在房中看见武大郎的鬼魂。 日复一日的这么下去,潘金莲的身子终究是垮了。 整日里在房中不是狂咳不止,便是自己把自己吓得神经恍惚。 有时李瓶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前来房中看望潘金莲,潘金莲还总是将李瓶儿当作武大郎那早已死的亡妻。 武松在清河县内遍访名医,然而那些郎中来到府中就如同是走了个过场一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每次来了之后,一通望闻问切,死活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个的,从武松手中接过银子便快速离去。 连一刻也不好意思多作停留。 甚至有不少人连银子都不好意思收,转身便向府外走去。 武松时常孤身一人在家里,就连神经都被潘金莲磨得虚弱了。 从本月的十四日,一直到本月的二十八日,潘金莲的身子始终未见好转。 期间,衙门里有不少武松的同僚听说潘金莲身患重病,都上门来看望。 李拱极甚至挖空心思找遍自己的人脉关系,死活都想要让潘金莲从病魔里逃出来。 想来既然清河县内的郎中不行,便去联络临清城。 然而临清城的郎中们陆陆续续来了之后,却仍旧对潘金莲的重病束手无策。 如此这般,这俨然已经成为了武松心中一块无法根除的心病。 眼看着李瓶儿的肚子日渐肿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生下孩子,武松的心始终都高高地悬着。 这一日,武松昏昏沉沉的一觉睡醒之后,抽了点时间,快步走到书房里。 取了点文案典藏,打算亲自送去厢公事所内。 便在这时,忽听得院内有人高声说道:“阿弥陀佛。” 武松皱了皱眉头,反手将文案典藏摔在桌上,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在丫鬟锦夏的接待之下,一高一矮两名僧侣从第一进院里漫步走进。 他二人甫一走进来,立时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武松站在书房门口,冲着锦夏挥了挥手。 锦夏走了过来,武松朝着那一高一矮两名僧努了努嘴,轻声问道:“怎么还把大和尚放起来了?” 锦夏神情慌乱,凑近至武松耳边压着嗓子急声说道:“哎呀老爷!这两个和尚方才在外面敲门,起初我以为是来化缘的,便想着随便给他们两个炊饼打发走。” “可是我甫一将门推开,这两个和尚连忙说是找老爷您有要事相告,倘若迟了片刻,或者干脆闭门不见,那么老爷您娘子的性命可就彻底不保。” “当时奴家听这两个和尚这么说着,实在太着急,奴家寻思,这两个和尚口中所谓老爷的娘子,可不就是金莲小娘吗?金莲小娘近来病成这样!” 武松用力点头,快步走到这两名僧侣面前。 双手合十,虔诚地道:“两位高僧,在下便是武松,敢问有何事相告?” 那个子高一些的和尚上上下下打量武松一番,笑了笑,说道:“从前便听闻清河县的打虎英雄武都头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可以想见,难怪在家里能刮喇了上嫂嫂,在外能刮喇了上那姓李的有妇之夫。” 锦夏在一旁听着,不禁是花容失色。 武松同样也是心中一震。 此时四下里并无旁人,武松便轻声说道:“看来大师对在下的事情很是清楚,还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叫什么?” 那和尚脸上神情很是淡然,双手合十,沉声说道:“贫僧法号灵源,本不在清河县内吃斋,数十年一直戒律在江南。” “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纯粹是一个月之前贫僧夜观星象惊觉山东清河县内要出大事。” “掐指一算,这大事多半便是发生在天汉桥边的武大人您府中,特地前来好心相告。” 灵源大师一面说着,一面让他身旁那位个子矮一些的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来。 灵源大师先是将纸条展开来定睛细看,继而快速把纸条合上,把纸条缓缓递至武松手中。 武松接过纸条之后,匆匆忙忙的要将纸条展开,看看纸条上都写了些什么。 然而武松刚一将纸条展开,发现赫然是一张白纸! 纸上连一个大字都没有。 武松一怔,快速将纸条翻转,定睛看向背面,然而背面也是连一个字也没有。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紧皱眉头看向灵源大师。 方才灵源大师身旁的那位和尚将这张纸条从怀中掏出来之后,武松分明是看见纸条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字。 然而转瞬之间,这一张纸条居然变为一张白纸。 只见灵源大师神秘一笑,说道:“武大人,机缘尚且还未来到,命运只得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想要抄近路改变命中的这一劫,却是有悖天理论法了。” 武松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条握在手心里,急声道:“我家娘子迄今为止已足足病了二十多日,请了无数郎中来家瞧病,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倘若大师知道该怎么才能救她,我武松就即便是将这栋宅院双手奉上送给大师,也是在所不惜!” 武松当场承诺给灵源大师,兹要是潘金莲能好,他便会将宅院送给他。 然而灵源大师却伸手指着这张空无一字的纸条,斩钉截铁说道:“机缘来到之时,你便拿着它来找我。” 第二百一十九章 病入膏肓 灵源大师身旁的那位和尚此时凑近至灵源大师耳边,轻声嘀咕了一番。 灵源大师听了后,兀自轻轻点头。 灵源大师转头看向身旁的那位和尚,笃定地道:“人各有命,虽然咱们能看破未来查知从前,上能入得三十三天外的九霄云宫,下能入得……” 武松猜想灵源大师后半句话是想说地府或地狱之类。 然而灵源大师正说到这一节时,他却被身旁的那位和尚用力紧紧拉住衣袖,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再说。 灵源大师摇头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武松的肩膀,说道:“武大人,不久之后你将会迎来此生最为重要的一劫,你能度得过去便是皆大欢喜,倘若你度不过去,你此生便算交代在了这里。” “你定要记得,这张纸条你务必每一日放在身边,连睡觉都不能拿了。唯独要小心在意着一点,切莫不可坏了它!” 灵源大师越说越是神秘,武松满头雾水,大为惊奇之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灵源大师所指的不久之后这所谓的此生最为重要一劫到底是什么。 然而无论他如何问,灵源大师都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让他将那张纸条用心放好。 武松无可奈何之下,便想出以金银相送,让灵源大师把他所知道的告诉给自己。 “大师你暂且等上一等,我将家里面的金银通通拿出来送你!” 武松刚一转身快步向房内走去,才仅仅走出四步而已,只听得锦夏一声惊呼,急声说道:“啊哟!老爷你快看!瞧瞧这……这……” 武松连忙转头去看,只见此时院内空空如也,那位灵源大师顷刻之间便不知了去向。 武松和锦夏两个人万般无助地站在院内,抬起头来仰望青天,心下均是百感交集。 良久,武松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放在手心里,却见这张纸条竟仍旧是白纸一张,正面与背面都是空空如也。 锦夏陪着武松回到书房里,满脸焦急地道:“老爷,你说那个叫灵源的和尚会不会是跑江湖的骗子啊?” “进来之后好一通阴阳怪气!说三道四,翻来覆去,最后倒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啊。” 武松缓缓摇头,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发呆。 锦夏见武松不言语,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寻思了下那张纸条。 也是合该有事,这一日自从灵源大师来过之后,潘金莲的病情更是加重了。 在这一日之前,潘金莲多半只是咳嗽,有时总能在屋内看见武大煌的冤魂前来索命,但除此两样以外再无其他。 自这一日之后,潘金莲彻底长卧不起。 病得乾坤颠倒,分分钟都有撒手人寰之势。 转眼是第六日黄昏,武松只不过是骑快马回了趟厢公事所,前前后后至多不过才半个时辰。 回到府中之后,却见潘金莲的闺房前已经聚满了人。 府中的丫鬟们一个个的提心吊胆,眼见武松回来了,连忙给武松让路。 武松一把抓住锦夏和欢儿问道:“怎么了?” 锦夏和欢儿不敢说话,此时站在一旁拉着迎儿得潘母倒是哭得满脸老泪涟涟。 潘母的下巴颤抖着,说着:“快进去看看吧,怕是……怕是不成了!” 潘母紧紧抱着迎儿,哭得泣不成声。 武松大脑“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此刻整个世界都死了,一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潘金莲虚声急切地道:“武松休要进来,奴家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想被你看见。” 武松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武松甫一进去,震惊地发现房内恶臭难闻,地上尽是潘金莲的呕吐之物。 武松头脑一阵晕眩,险些当场昏迷过去。 双脚猛地踩踏在地上,一跳三丈高,情急之下不慎将玉环步使了出来,把地面踩了两个深约一尺有余的坑。 武松跌跌撞撞的跑到床前,轻轻将潘金莲抱住。 潘金莲虚弱地一笑,此时他仿佛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咳了:“奴家……奴家不想被你看见……” 武松哭着道:“什么你你我我的,我还能嫌你?” 潘金莲有气无力地将手紧贴在武松的侧脸上, ,道:“我定然是不成了,我走了之后你切记,一定要好好的。” 武松快速摇头,泪珠夺眶而出,不断砸落在潘金莲的玉颈之上。 “你别胡说,怎么可能不成,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不成!” 这话说得未免太也心虚,武松一度只顾着哭,说了些什么潘金莲都听不清楚。 潘金莲沉沉地一阵叹息,说道:“奴家自小到大始终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自从你打虎归来之后不久便跟了你,奴家的这日子才总算是见了晴。” “人各有命,再大的人物都是终究一死,奴家也是难逃这一日。” “我只希望我死了之后你能够振作起来,你的脾气秉性啊……唉!这世间没人比我更加了解,就连瓶儿都算在其内!” 潘金莲不住地叹息着,武松哭得天昏地暗,涕泪横流。 “咱二人……咱二人的好日子未免太短了些!” 武松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潘金莲死撑活撑数次,紧贴在武松侧脸上的手终于缓缓地滑了下去。 潘金莲的身子此时绵软无比,如此地弱不禁风。 武松抱着她身子不敢用半分力气,生怕疼了她。 往日里的一幕幕开始在他二人眼前浮现开来,回忆终究是化作了倾盆大雨,不断灌溉在他二人心头。 一整夜的时间,武松始终坐在床边,轻轻搂着潘金莲。 直至将近天明时分,潘金莲喘息开始愈发地费力起来。 起初尚且还能把呼吸喘匀,然而越是到后来,呼吸越发艰难。 终于,潘金莲整个人都犹如被梦魇牢牢笼罩住,想要动弹半下也是连丝毫都动弹不得。 潘母拉着迎儿怔怔地站在墙角,二人的泪水始终不断落下,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瓶儿站在床脚,哭得眼圈红肿,同样也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武松轻轻抓着潘金莲的玉手,咬牙切齿地道:“我一世英雄,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走到哪里人们的恭维便跟到哪里。” “莫非是作孽太多吗?到头来,居然连我的金莲都保护不了!” “倘若苍天能给一个机会,哪怕是让我替你受这份罪,也是极好的。”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潘金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万千杂念最终只化作一个念头:人走到生命的最后应当便是这样了吧? 顷刻之间,从小至大每一个重要的生命节点都在潘金莲眼前浮现。 她又如走马观花一般,眼前一幕幕就这么匆匆而去,决计来不及驻足回首…… 第二百二十章 辞世之后 潘金莲面前赫然出现大团白光,潘金莲心知自己已然走到生命尽头,但不知这口气具体何时断。 却在这时,她明显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顷刻之间从体内飘了出去一般,随即以一种俯瞰视角,将屋内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上至武松李瓶儿,下至潘母迎儿,尽皆痛哭成一团。 武松此刻确定了,潘金莲已死。 武松一时半会儿尚且还没法子接受这个事实,他怀中搂抱着潘金莲的尸身,坐在床边怔怔发愣。 泪珠不断夺眶而出,潘母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潘金莲的尸身,仿佛整个人都被泪水所覆盖。 潘母沉沉地一声叹息,说道:“六姐,愿你投胎转世托生到好人家去,不再如此生一般生来无所依靠,整日里……整日里被当娘的卖来卖去……” 潘母说到这一节,再也说不下去,抽泣着瘫坐在地上。 武松动也不动,仿佛整个人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三日之后出殡,发送潘金莲。 潘氏一族众人到场者寥寥可数,武松在清河县内所结交的朋友悉数全部到场,将天汉桥边的府邸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拱极生怕武松自寻短见,一再命士兵好生相陪,决计要好好看着武松,千万不要再添上一条性命。 这一日天空阴沉,寒风大作。 直至潘金莲的尸身入土的那一刻为止,武松这才恍若如梦初醒一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众人眼见这位不可一世的盖世英雄生平第一次留下男儿泪,难免都是不忍目睹。 李拱极轻轻拍着武松的背,哽咽着道:“人死不能复生,兄弟暂且想开些,金莲弟妹虽走了,但家中毕竟还有瓶儿弟妹,日后你且和瓶儿弟妹好生过日子。” 武松哭得虎躯连连颤抖,从这一刻开始,他明显感觉整个世界都死了。 大概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料到,原来武松此生最为挚爱的女子便是潘金莲,李瓶儿纵然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在武松心中却根本及不上潘金莲。 最终武松是被李拱极派人抬回家里的,士兵们将武松放在潘金莲的床上,陆陆续续退下。 武松双眼直勾勾地凝望着天花板,按说潘金莲死之前的这几日该料到有这一天的。 潘金莲毕竟一次,可以不知怎地,在武松心中仿佛潘金莲仍旧活在这世上。 人常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方才他分明眼睁睁瞧见潘金莲的尸身被装进棺材里,下葬入土。 一幕幕,全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怪哉怪哉,冥冥之中武松似乎听见潘金莲在他耳边呼唤着救她! 武松猛然翻身坐起,紧皱着眉头在房内四下里来回扫视。 左看右看,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便在此时,房门轻轻推开,只见是李瓶儿走进。 李瓶儿心中担忧着武松,害怕武松做出傻事,于是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甫一看见武松,她登时吓得一怔,花容失色道:“你……你这是怎么了?看见了什么?” 武松心中一酸,再也支撑不住,哭倒在李瓶儿怀中。 李瓶儿轻轻拍打着武松,安抚道:“金莲姐姐走的实在太快,而且也太急,她现年不过才二十六岁,原本是大把青春年华好享受。可惜可叹!” 李瓶儿又话锋一转,说道:“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这些还活在世上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然金莲姐姐在天之灵却也没法子安息,你说呢?” 武松沉默不语,只是哭着点头。 从这一日开始,武松就此彻底沉沦了下去,终日不理会厢公事所内的诸多大事小情。 金国已开始大张旗鼓地南下攻宋之事,他同样也无心理会。 每日独坐在金莲房中,一坐便是一整天过去。 一路沉沦到一个月之后,那已是漫山遍野花开烂漫之时。 天气愈发炎热,天地之间酷热难耐,整个清河县里仿佛是被人硬是推进一尊巨大火炉里。 一整日下来,武松孤身一人呆坐在金莲房中,坐到黄昏时分,忽然想去街上买上一碗冰雪冷丸子来吃。 不管不顾的朝着家门外走去,走到街上找到小摊,随手扔给小贩一锭银子,端起这碗冰雪冷丸子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了四口,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催促声:“闪身闪身!休撞到了你!” 武松无精打采地转头看去,只见四名身宽体胖的大汉正抬着一张南京拔步床朝着此间走来。 武松伸了个懒腰,正要闪身,许是他晚了一步,恰好被其中的两名大汉狠狠地撞了上! 武松事先没有察知,他被那两名大汉这么一撞,整个人立时便朝着面前的一块巨石扑了上去。 “啊!”武松一声惊叫,只觉自己被石尖戳中胸口,似乎大股鲜血已从体内流淌出来。 武松慌慌张张地向后滚去,用力将衣衫撕开,只见胸前已然挂了彩,所幸并没有被那石尖开膛破肚。 正是快速站起身来,没有好气地朝着那四名大汉看去。 然而当他将头转了过去时,却愕然发现方才那四名抬着南京拔步床的大汉似乎顷刻之间便在天地之间蒸发了。 街头巷尾,竟无他们的半道人影。 武松转过头来时,那摊前小贩满脸滑稽笑容,冲着他说:“武大人啊武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却自己往那块石头上撞,嘿嘿!是我这冰雪冷丸子冷着你了吗?” 武松紧皱眉头,没理会这小贩,只觉诡异非常。 转身才走出五步,忽然想起每一日揣在怀中的那张灵源大师所送之白纸。 当下惊得一声急呼:“啊哟!我的纸!” 武松立在当场,慌慌张张地将手伸进怀中,去掏那张纸。 在场几人眼见武松如此,均是望着彼此捧腹颤笑。 人人都知潘金莲死后武松终日沉沦,精神恍惚,却不想现如今竟已疯到了这步田地! 武松双手哆嗦着将那张白纸从怀中掏出,小心翼翼地展放在眼前,心中轰然一震,只见白纸上已被鲜血浸染。 当下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又赫然看见纸上浮现出了一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第二百二十一章 字迹显现 一月之前,灵源大师临走之时在他面前嘱咐的那番话,此时萦绕在耳边。 “你一定要记得,这张白纸你务必每日放在身边,连睡觉都不能拿了。唯独要小心在意这一点,切莫不可坏了它!” 方才武松眼见自己不慎撞在巨石上,鲜血将这张白纸浸染,以为自己实在千该万死,竟然如此不小心坏了这张纸。 正是大脑一片空白,却见因着这张白纸沾染了鲜血反倒是将纸上原有的字迹显现了出来。 遥想当日,灵源大师在府中刚将这张纸条从怀中掏出来时,武松分明看见这是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 纸上分明写着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字。 其时,弹指之间却又兀自变为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通身上下哪怕连一个字也没有。 此时,烈阳高照之下,武松浑身上下热汗滚滚。 手中紧紧抓着白纸,匆匆忙忙跑到墙角,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来,细心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周遭看客眼见武松如此,更是笑得不行,大有分分钟便笑得噎过气去之势。 武松屏息凝神,只见白纸上面写着:老城北门东亭街第三棵槐树下,若想金莲起死回生,武大人务必前来探寻。 在这行话的下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诗。 武松只是匆匆忙忙在诗上瞥了一眼,便连忙朝着老城北门狂奔而去。 他将白纸用力攥着,一路飞速疾奔,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纸上的那句话:若想金莲起死回生。 回想起当日灵源大师来到府中,言行举止便甚为神秘。 其时灵源大师说着什么:“武大人,不久之后你将会迎来此生最为重要的一劫,你能度得过去便是皆大欢喜,倘若你度不过去,你此生便算交代在了这里。”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武松无时无刻都为着金莲的病症忧心忡忡,不能自已地将灵源大师之事给忘了。 此后一路直到潘金莲身亡,他整日里精神恍惚,忧忧郁郁,更是将灵源大师忘到了脑后。 眼下回忆起当日之事,他不禁是惊得头皮阵阵发麻。 要知道,当他日和锦夏都觉得这位灵源大师实在神秘的很,要么是走江湖的骗子,要么是当今天下不世处的高人。 只是当时因缘尚且还未际会,船尚且也未行到桥头,自是没法子顺其自然。 冥冥之中,武松只记得将灵源大师给他的那张白纸日日夜夜揣在怀中,无论是歇息还是醒来,都不曾动过。 起初万千杂念之中,到底还是怀抱侥幸心理,想着若是这张白纸能够助他度过此生之劫,那是极好的。 岁月如同东流水,一日日过去,时光的尘埃终究是在手指缝里悄然散落了出去。 不知去向,不知所踪,不翼而飞。 此时武松耳畔闷热的夏季晚风呼啸着,一路朝着老城北门东亭街第三棵槐树下迈步狂奔,不经意间将玉环步给施展了出来。 路上的百姓们眼见武松一路如此疾速狂奔,纷纷闪避开来,均是给武松让路。 一个个的定睛瞧着武松,生怕不小心被武松给撞到。 武松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感觉自己恍若是从地上飞了起来,一心只想要尽快抵达老城北门东亭街第三棵槐树下。 到了地方时,不过才两盏茶的功夫过去。 原来,从天汉桥边到东亭街至少该是半个时辰,武松心急之下,大感这是此生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决计不能错过。 却结结实实地跑出了一场耸人听闻的奇迹步法。 武松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此间第三棵槐树下一间民宅的房门大敞着,院内院外香气缭绕。 武松匆匆忙忙跑了过去,一路跑进院中。 只见一月之前随同灵源大师去过家中一趟的那位个子矮小的僧侣此时正手握扫帚,站在院内勤勤恳恳地扫地。 武松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略微平复呼吸,脱口而出道:“灵源大师!我找他有急事!” 这僧侣缓缓转过头来,眼见来者正是武松,嘴角微扬,脸上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他伸手朝着屋内轻轻一指,神秘笑道:“我师父就在房内打坐,你自进去便是。” 武松来不及道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去。 甫一跑进去,只见一月未见的灵源大师此刻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眼默念佛经。 “灵源大师,我是武松!这纸上有字迹显现了出来,我根据纸上的字迹找到此地!” 武松匆匆忙忙地将手伸到灵源大师面前,把白纸展开来。 灵源大师面露微笑,缓缓睁开眼来,对武松说道:“武大人,你终于来了。” 武松热汗淋漓,不停伸着衣袖擦拭汗水,连连点头说道:“您在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金莲起死回生!大师,金莲死去至今已有一个月了,我每日精神恍惚,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倘若您能够让金莲死而复生,您让我做什么都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是在所不辞。” 灵源大师此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冲着院内的那位僧侣说道:“别扫了,你快些去天汉桥边将法事收回,莫要让那四名孤魂野鬼抬着南京拔步床撞到了无辜百姓。” 武松闻言心中一震,连忙转头向院内看去。 只见那僧侣满面不情愿地道:“反正他们千百年以来始终在地府里,师父,您费了那么大辛苦将他们请了上来,就让他们转转去呗!何苦这么快又将他们收回去?” 灵源大师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让你去便去,讨打!” 那僧侣站在原地片刻,用力将手中的扫帚扔至墙角,双手空空,朝着院外走去。 武松满脸震惊地道:“灵源大师,您说那四名抬着南京拔步床的是……是……是孤魂野鬼?” 灵源大师轻一点头,他先是将房门紧紧关闭了上,继而回到武松面前,沉声说道:“方才在街上撞你的那四名大汉并非是人,而是地府中的鬼。” “一月之前,我临走时给你的那张白纸很是有些玄机,只不过须得我给你造出这一场冲撞之事,这才能让那张白纸的字迹显现。” “若非如此,只怕一年半载以后你还是没个机缘让白纸上的字迹显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地上一天 地下一年 武松霎时间恍然大悟,对于方才那四名抬着南京拔步床的彪形大汉,此时心中方才了解了个大概。 他听灵源大师口口声声说着那四名大汉并非是人,而是地府中的鬼。 当真是全然超乎他的认知。 在武松的认知里,前世与今生都有太多超乎自然的现象存在,若说冥冥之中当真没有鬼神存在,应当也是不该。 但人类尚且没有能耐去证实世界上当真存在鬼。 此刻他心中怦然一震,兹要是一想起方才在天汉桥边亲眼看见的那四名彪形大汉,不禁是后脊背飕飕冒凉风。 当下就连手心里都已渗出汗水来。 武松无论如何也要用力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潘金莲便是他的命,此生没了潘金莲,就即便是再活下去也没个意思。 武松伸手紧紧抓住灵源大师的衣袖,急声说道:“大师,我还是那句话,兹要是当真能够让我娘子潘金莲起死回生,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凡事只要您吩咐我一声,我立刻为您去办!” 灵源大师伸手一指东方,调笑着问道:“若是贫僧让武大人去那东京汴梁城内,将天子赵佶一刀给砍了呢?武大人做还是不做?” 武松心中一紧,根本顾不得多问,脱口而出道:“但凡是大师吩咐的,我都会去办!无论何事。” 灵源大师点头笑了笑,随即,脸上神情一变,轻声一叹说道:“说说笑笑的罢了,赵家天子恶贯满盈多年,自有他自己的一番劫数要去历经,管他做甚?” “武大人你来,我向你仔细说明。” 灵源大师一面说着,一面从供台底下拽出一只蒲团来,将其放在自己身下的蒲团之对面,伸手指着,让武松坐上去。 武松快步走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坐了上去,灵源大师双手合十,面色凝重地道:“想要让你娘子潘金莲起死回生,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看你的心够不够诚。” 武松慌慌张张地道:“兹要是能够让金莲死而复生,怎么都行!” 灵源大师眼见武松这一副笃定模样,打从心底认为武松多半能做成此事。 灵源大师说道:“潘金莲的肉身本并没有病症,而她的魂魄此时困于第十八层地狱内,倘若你亲身下地府将她的魂魄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她必然死而复生。” 经灵源大师这么一说,武松终于明白灵源大师为何说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了。 原来玄机是在这里。 武松紧皱着眉头道:“大师,不瞒您说,我不过只是区区的一介凡夫俗子,委实想不出我该如何亲身下地府。” 灵源大师默默地道:“贫僧可以为你做法,让你的魂魄下一趟地府,一路之上你必经历万千艰难险阻,而且十之八九你会死在半路上。” “换言之,你距离第十八层地狱尚且还很遥远之时,有可能便死在了途中。” “届时你的魂魄四散而去,蒸发于天地之间,别说回来了,就即便是投胎转世那也是定然不成的了。” 灵源大师越是往下说,武松心中越是紧张。 须得知道,他来到今生初始之时,几乎每日一觉醒来都会在心底默默地感谢老天爷,感谢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毕竟他前世过得太苦,努力多年,生活和事业好不容易见了点起色,然而却被身边最为亲信之人算计。 搞得他树倒猢狲散,最终凄凄惨惨地死在苏州河边。 自从来到今生,所幸运气还算不错。 前世与今生相比,便叫个真真正正的云泥之别! 倘若正如灵源大师所说,届时自己魂魄四散而去,蒸发与天地之间,回来定然是不成的了,就即便是投胎转世也是办不到。 武松低头思量良久,灵源大师面无表情地问道:“武大人,你摸摸你自己的这颗心,你问它到底够不够诚,够不够坚定。” “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反正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你根本无需着急。” “你娘子潘金莲的魂魄被囚禁在第十八层地狱里,直至现在至多也不过才几番弹指之时罢了。” 灵源大师博古通今,向后一万年,向前一万年,他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武松和潘金莲之间的这档子事,他很久之前便就心知肚明,随随便便拿出其中一、两件来述说,可说是手拿把掐。 按着他来看,对于武松究竟是否能够下定决心前往地府营救潘金莲,估计武松一时半会儿不会衡量得出来,该当是犹豫不决才是。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武松当下急声脱口而出:“我选择救金莲!” 灵源大师见此,怔怔地愣在当场,半晌之后,他皱了皱眉头,目光游移至别处。 思量片刻,目光重新落在武松脸上。 “武大人,不大对劲啊,照理说,这不大符合你的为人。” 灵源大师试探性地说道。 武松眼下心中急不可耐,一心一意要下地府救潘金莲,却又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 当即紧紧抓住灵源大师的手,急声说道:“我要去!我要去!” 武松一再重申着他要去。 灵源大师缓缓地将武松的手甩开,上半身微微垂了下来,猛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武松的鼻子,冷声说道:“不对,你不是武松。” 武松心中一震,倒吸口凉气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话刚一脱口,他立即反应过来这反倒坐实了他不是武松的事实。 于是便连忙补充说道:“当真笑话,我不是武松还能是旁人了?大师,你好好看着这张脸,怎么可能不是武松!” 灵源大师微微沉吟,冷笑道:“说你不是武松,定然就不是武松。原来,你这厮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真正的武松恐怕早就已经被你给占据了,你不过就只是一个栖栖遑遑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断肠人罢了。” 武松惊得目瞪口呆,当下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 灵源大师猛然站起身,斩钉截铁说道:“贫僧掐指一算,乃是你这个未来人破坏了这世间的规律,你前世的姓名里有个偏旁部首为三点水的字。” 武松心道:啊!溪,溪水的溪!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张冠李戴 此时武松怔怔地呆坐在蒲团上,灵源大师立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当场要将他收了的态势。 便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得院内传来一阵呼哧带喘的声音。 “哎哟喂,师父!我将那四个孤魂野鬼收回来了,它们在这乾坤袋中呢,你是先查看一番?” 灵源大师的徒弟此时已从天汉桥边归来,正气喘吁吁地问着他。 灵源大师恶狠狠地瞪了武松一眼,转头看向院内,朗声说道:“小畜生,速速将乾坤袋给我背进来!” 灵源大师的徒弟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地道:“哎呀师父啊,横不能大活小活全都被我一个人给包了吧?其余的师兄弟们毕竟没有在咱身边,这些小事情您就自己……” 话音未落,灵源大师反手一掌狠狠拍在地上,武松清清楚楚看见一大团紫色光芒赫然自灵源大师的掌心里迸发开来,猛然朝着屋外院内一路疾驰而去。 徒弟倒吸一口凉气,匆匆忙忙地将乾坤袋背在身上,快步朝着屋内跑来。 颤抖着声音说道:“师父,求您快些收了神通吧!” 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徒弟将乾坤袋扔在地上。 灵源大师直起身来,快步走到乾坤袋前,将带子一解,向里面定睛细瞧。 左看右看之下,灵源大师脸上的神情这才略微有所缓和。 转头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也,你只有如此,为师才足够宠幸你。” “若非不然,你说你的道行何时才能够及得上你的那几位师哥呢?” 徒弟大喇喇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唉声叹气道:“说的是,说的对,师父怎么可能说错话呢?” “哼,反正我的那几位师弟也不见得手脚有多么勤快,反倒是总能得到师父您的亲手传授,我就不成了,我就只能是卖苦大力!” 徒弟一面说着,一面朝着怔怔地坐在蒲团上的武松看了过去。 武松还为方才灵源大师所展现出的那副神态而打从心底感到惊惧,当即如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滚滚滴落下来。 他的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便在此时,武松忽然听见那乾坤袋里发出阵阵哭喊声,隐隐约约间,仿佛是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不成了,快些让我们放出去透透气吧!” 灵源大师冷哼一声,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恶贯满盈的狗贼,将你们从地府里带出来走上一遭已经是对你们开了天恩,你们反倒讲上条件了。” 紧接着,武松听见乾坤袋里再次传来说话声:“不了不了,求求您了,大师!” 灵源大师凝望良久,随即伸手在乾坤袋之上用力一拍。 忽然间,四道微黄气体便从乾坤袋里面飘了出来。 那气体由飘散变为凝聚,再由凝聚变成人形。 最后,武松眼睁睁瞧见四名彪形大汉兀自出现在屋内。 这四名彪形大汉,分明便是武松方才在天汉桥边街上撞见的那四名抬着南京拔步床之人。 武松脸上神情震惊万分,他们四个甫一看见武松,匆匆忙忙单膝跪地,齐声说道:“武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多多担待!” 武松满脸木纳地紧紧抱住双拳,点了点头。 灵源大师此刻正看着武松,眼见武松朝着他瞧了过来,他立时将头扭到一旁。 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张冠李戴!” 徒弟此时的呼吸已然平复,抬起头来看着灵源大师,说道:“师父,反正武大人也已经来了,而且天色也已然不早,莫不如现在就让武大人和它们一同下去吧!” 灵源大师想了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武松说道:“其他事情暂且可以不必深究,反正人各有命。” “那打虎英雄武松原本是有着自己的一番因缘际会,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人定不能胜天。” “你啊,我再问你一遍,你的心到底够不够诚,到底够不够坚定?” 徒弟与那四人都感觉很是奇怪,武松分明坐在蒲团上,然而灵源大师口中所言却又仿佛是对旁人说的。 徒弟心中开始嘀咕起来,心道:怎么回事?这武大人不就正是坐在这里了,师父为何这么说,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不对不对,这还能有什么隐情了?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就在眼前,难不成这还能不是武松啊! 武松用力点点头,双手合十,虔诚地道:“灵源大师,我求求你了,助我一臂之力,我定然要付出一切报答你,无论怎样,我都……” 武松话音未落,只听见灵源大师一声竭力咆哮:“啊!烦死了!” 灵源大师一声咆哮之后,轻声嘀咕着:“真正的打虎英雄武松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家伙,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该死!” 这番话被站在一旁的徒弟听了个清清楚楚。 徒弟大惊失色,快步走到灵源大师面前,急声说道:“师父!您说什么?” 灵源大师猛然转过头来,没好气地道:“畜生闭嘴!出门在外,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徒弟气得用力一跺脚,强行抑制着心中怒火。 按说此番从江南来到山东,徒弟应当事事谨遵灵源大师的吩咐才是。 然而灵源大师几次三番如此为难他,他着实是难以忍耐的住。 “既然如此,不妨您就将我逐出师门,反正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做什么,什么都不成,唯独只有出家才能够续命!” “您整日里又死活都看不上我,无论我做了多少事,干了多少活,我在您眼中都是个死没出息的,您干脆将我踢出师门也就是了!” 徒弟说完之后,气忿忿地将头扭了过去。 武松和那四名大汉坐在一旁,此时都是目瞪口呆。 灵源大师心中怒火却也并非是因为徒弟,其实全然是因为武松。 此时因为徒弟的这番话他反而颇为动容,缓缓转过头来,定睛瞧着武松。 良久,又是良久,灵源大师脸上的神情微有缓和,淡淡笑道:“是了是了,若非是惊动了上天的苦命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因缘际会!” 武松看看自己身旁左右,确定灵源大师的这番话是在对自己所说。 灵源大师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朝着武松走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管他几番春秋 灵源大师的神情虽然仍旧冰冷,但走到武松面前时已经显然略微有所缓和。 灵源大师伸出手来,指着武松的双眼说道:“记住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的这些,一旦是下了地府便彻底没有回头路。” “倘若你半路后悔了,却也没法子回头重新再来一遍,懂吗!” 武松用力一点头。 灵源大师冲着武松微微笑了笑,说道:“此番你前往地府,我会命我的徒弟慧明以及这四名当年被我亲自降服的孤魂野鬼一同与你前往。” 武松尚且还来不及道谢,慧明已经快步走到灵源大师面前,怔怔地问道:“师父,您……您让我下地府?” 灵源大师转过头去,没好气地道:“闭嘴!” 灵源大师瞪了慧明一眼,转过头来看着武松续声说道:“武大人,自你下地府之后,从第一层拔舌地狱开始,一直到第三层铁树地狱为止,他们五人会与你一路相伴。” “第四层地狱是为孽镜地狱,算是一处分界线,抵达孽镜地狱之后他们五人多半再也没法子继续与你同行。” 武松心中大受震撼,耳听得灵源大师说起第一层地狱叫做拔舌地狱,第三层地狱叫做铁树地狱,而第二层地狱的名字灵源大师则没有说。 武松认真问道:“这第二层地狱叫个什么名字?” 灵源大师此时已经开始在房内摆布法阵,准备开始做法。 灵源大师目光如炬,丝毫不将半分注意力抽离,漫不经心地道:“第二层地狱叫剪刀地狱。” 武松心中紧紧揪成一团,自己此番下地府,从第一层至第十八层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自己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比如厢公事所内的诸多杂事,比如兄长李拱极近来又新娶了一房小妾,比如李瓶儿已然临产。 甚至包括孟玉楼和庞春梅二人,先前武松说好了要将她二人娶到家中的,此事却一路搁置到现在也还没有定。 诸如此类,太多事情在等着武松。 但是方才灵源大师也说了,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地狱里的时间与人间的时间根本不成正比。 兴许在地狱里春去秋来,足足过去一整个春秋,回到人间时,不过也才只过了个日落月升罢了。 想到这一节,武松心下稍宽了些。 此时灵源大师已在房内将法阵全部摆好,开始做法之前,特地嘱咐慧明。 灵源大师伸手紧紧抓着慧明说道:“为师平日里所传授给你的法术,足以能够让你平安度过第一层的拔舌地狱。” “一旦是过了拔舌地狱就会有人来接应你,为师片刻之后开始做法,会在地府里知会一声。” 慧明不敢有违灵源大师的意愿,只得是双手合十,虔诚地道:“遵命师父,阿弥陀佛。” 那四名孤魂野鬼眼看着回家的路就要在房里显露,一个个的匆匆忙忙快速起身,将队形排列整齐,站在慧明身后,排成了一字形。 武松站在原地,双眼目光死死锁定在灵源大师的身上。 只见灵源大师缓缓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高声背诵《大悲咒》。 顷刻之间,他双掌之中开始有大股金光弥漫。 这金光起初只在他掌心里弥漫着,然而很快便四散而去。 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这金光便将灵源大师通体上下全部都紧紧笼罩住。 渐渐地,武松看见灵源大师面前出现了一枚犹如豆粒大小的豁口。 随着灵源大师背诵经文的速度愈发加快,这豁口也开始跟着扩大。 起初毕竟只是豆粒般大小,很快便就足有成年男人的拳头般大小。 此时武松看见慧明以及那四名孤魂野鬼脸上都露出震惊以及狂喜的神情。 武松心中也是颇为震撼,想来灵源大师果真道行高深,非常人所能及也。 豁口由豆粒般大小变为成年男人拳头般大小,再由成年男人拳头般大小变为面盆般大小。 此时灵源大师满头热汗滚滚,硕大汗珠砸在地面上,灵源大师双目紧紧闭着,继续朗诵背诵。 武松转头定睛瞧了灵源大师片刻,等到他再次回过头去看那豁口时,只见那豁口已然从脸盆般大小变为一口水缸大小! 至此,这豁口足以能够容纳一人钻进去。 此时慧明脱口而出道:“师父!成了!” 灵源大师闻言,猛然睁开双眼,眼见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豁口果然已经形状完好。 灵源大师速速起身,霎时之间双掌快速张开,将这水缸般大小的豁口一分为六,在四面各处方位里,均是出现了一个与之相同大小的豁口。 灵源大师目光如炬,高声说道:“你们六个速速钻进去,记住了,切莫回头!” 那四个孤魂野鬼不敢在灵源大师面前造次,眼见灵源大师一声令下,一个个的匆匆忙忙地钻进豁口。 慧明一把紧紧拉住武松的手,冲着武松用力一点头,继而飞身跃至豁口内。 当慧明的手松开的那一刻,武松感觉豁口之内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整个人全然吸了进去。 至此,武松眼前一片黑暗,只觉自己正在不断被这股强大的吸力往内部吸。 越吸越深,就连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剧烈的疼痛之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武松看见眼前已然开始出现了微微的光亮时,身上的剧烈疼痛顷刻间荡然无存。 紧接着,武松发现眼前有一棵巨大的树木,那树木上枝繁叶茂,可也是怪得很,树枝上面的叶子并非绿色,而是灰色发黑的颜色。 骤然间武松直直地落了下去。 也真是普天下之大奇了,那树枝上面的叶子厚重无比,竟是将武松整个人全然托了起来。 随着寒风一起,叶子跟随树枝一同低垂下去,武松顺时针滑落在地上。 抬起头来看时,只见此间恍若一方巨大的平台,而在自己身旁左右便是与自己一同掉落在此地的慧明以及那四名孤魂野鬼。 武松气喘吁吁,伸手轻轻地揉着身上各处关节,不禁说道:“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是方才可真是受了一番折磨!” 第二百二十五章 慧明 此时慧明同样也是在揉着自己身体的各处关节,满脸苦笑道:“按说这个苦差事不应该是由我来做,毕竟我前面有那么多深受师父宠信的师兄。” “冤啊,若非此番我独自跟随师父前来山东,这苦差事压根也轮不到我的头上。” 武松颇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地笑道:“慧明师父,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慧明摇头苦笑,说道:“你向我赔礼又有什么用,我现在都已经置身在地府里了,说什么都晚了,戴得一番修整过后,还是一路向前赶吧。” 武松心中一震,伸手指着四面八方,瞠目结舌地道:“慧明师父,你说此地便是地府了?” 慧明耸了耸肩,快速站起身来,说道:“此地不是地府却又还能是哪里。” 武松心下十分惊奇,委实想象不到这个形如平台之地便是堂堂的地府。 此间与他心中所想象的全然不同。 按说地府应当是孤魂野鬼的聚集地,那又是怎一个恐怖至极了得? 却也不应当是眼前这一派昏暗之地。 那四名孤魂野鬼眼下瘫躺在地上都不想起身,慧明皱了皱眉头,急声说道:“你们可不要跟我摆谱啊,此番是我师父把你们收上去的,而且也是我师父送你们回来的,速速给我起来!” 其中一个满脸坏笑,说道:“慧明,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此前我们哥儿几个时常上去帮你们忙,莫不如你就给放放水,不要计较了。” 慧明冷声一哼,说道:“你们啊你们,在我师父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在我面前就厉害的很了。” “唉!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以为我慧明现在还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学徒呢吧!” 另一个撇了撇嘴,高高翘着二郎腿,翻了个白眼道:“慧明,你可别说我们不给你面子,不过是想要让你放放水罢了,反正你师父又看不到,有那么难吗?” 慧明死死咬着牙,快步走了过去,冷声说道:“你们以为怎样?你们待在这里当然很是悠闲,可我是阳间之人,与你们不同!” “若非此番不是因为他,就即便是给我千万两白银我也不可能来这个鬼地方!” 慧明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向武松。 这四个孤魂野鬼纯属无奈,谁都不想要和慧明在此地闹翻脸,毕竟此后他们时不时的想要上去透口气多半还是要指望着慧明及灵源大师。 慧明作为灵源大师的关门弟子,倘若是将慧明彻底得罪死了,那么从此以后他们也就再也没可能去阳间玩上一遭。 无可奈何之下,这四个孤魂野鬼懒洋洋的站起身来。 武松走到慧明面前,认真问道:“从哪里开始是第一层的拔舌地狱?” 慧明紧皱着眉头,朝着四下里查看了一番,用手一指东方,斩钉截铁道:“便是此处!” 武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循着慧明手所指着的方向张望了过去。 只见视线所及范围之内根本看不到个尽头,仿佛几十余里开外全然都在这一处平台之内。 武松急声问道:“确定吗?似乎走不到头啊。” 慧明认真说道:“便是走不到头,不然你以为这第一层地狱如此之快就抵达了?” 慧明紧了紧身上的袈裟,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武松及那四个孤魂野鬼紧紧跟随在慧明身后,寸步不离。 慧明轻声一叹,说道:“按说四天四夜之后应该能够走到这一处的尽头,一旦是到了这一处的尽头,前方不远处便就是拔舌地狱了。” 武松心下骇然,心道:啊呀!从此地走到拔舌地狱居然要四天四夜那么长的时间。 地府里总共有十八层地狱,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段路程都需要这么久。 金莲在第十八层地狱里,岂不是要至少一年半载之后才可以抵达第十八层地狱? 武松想着想着,不禁是摇头苦笑。 他心下一叹,转念又想:管他一年两年呢,反正最终我一定要抵达第十八层地狱,若是到不了那里,我宁可死在这人人闻风丧胆的地狱里! 哪怕是就如灵源大师所言,魂魄四散而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那又怎样! 这么想着,武松的内心开始坚定起来,脚步也开始加快。 一行人等一路走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最后筋疲力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是找处角落歇息下来。 慧明找了棵高耸入云的巨树,武松在慧明身边坐了下去。 武松问道:“奇怪了,咱们分明都已经走了这么久的时间,可是此地却与来时路没有半分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慧明正要说话,那孤魂野鬼中的其中一个连忙说道:“武大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嘿嘿,此地乃是地狱的入口,方圆三里之内,方圆三里之外,都没有半分不同。” 武松心中一紧,“啊”了一声。 慧明摇头苦笑,说道:“武大人,反正您爱妻情深,受得多少辛苦那也全然无所谓了,对吧?”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将你的妻子救回来。” 武松紧紧握住双拳,说道:“我也觉得应当是这样。” 慧明上半身紧紧靠在树旁,缓缓闭起双眼,打起盹儿来。 武松心中焦急,恨不得下一刻便直接抵达第十八层地狱,将金莲的魂魄救出。 然而毕竟体能有限,只得是跟随着慧明一同打盹儿。 那四个孤魂野鬼眼见慧明睡去了,开始鬼鬼祟祟的联合商议溜回去。 它们四个对于阳间实在是太眷恋了,如果一直能够呆在阳间于他们而言便如身在天堂里一般。 “嘿嘿!瞧瞧这小和尚睡的,咱们快些走吧,如果一直耽搁下去咱们可也就回到那该死的地狱里了。” “是了是了,我也是这么想,咱们现在须得快些走。” 它们四个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轻手轻脚的往回走。 尚且还没有走出三步,只听见慧明一声怒吼:“孽畜,给我站住!” 它们四个瞠目结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回头看去。 一个个的,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化为乌有 它们四个分明眼睁睁瞧着慧明正在休息,实在不知慧明是否睡觉时也睁着眼睛,才刚刚溜出几步,居然立时便被慧明瞧见。 它们四个不约而同地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慧明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冷冷地盯着它们。 沉睡在慧明身旁的武松此时也已惊醒,眼见它们四个正鬼鬼祟祟的望东望西,亲耳听着慧明咬牙切齿地道:“孽畜,不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四下里乱跑什么!”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道:“没……没跑什么,我们纯粹只是想为慧明师父您分忧解难,看看四下里有没有什么可疑之鬼。” 慧明冷声一笑,猛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手掌之中已有大团黄光弥漫开来。 武松心中一震,眼见场中情势已然危急,冥冥之中似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一把,不知战火何时便一触即发。 慧明死死盯着它们四个,迈开双脚快步走到它们四个面前。 它们四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脸上五官霎时间扭曲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慧明师父,灵源大师毕竟没有在此地,您就放我们一马,不成吗?” 慧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非是逼着我将话说白,人各有命,一切都由天数而定,你们四个本就是地府中的孤魂野鬼。” “为何就死活不好生待在此间,非要去那阳间呢?早在五十年前你们四个的寿命就已经尽了,此地才是你们的根本所在。” 其余三个心中一酸,急声说道:“此次灵源大师在阳间做法,将我们四个从地府里召上去,于我们四个而言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像是最后一棵生命稻草一样,我们死死地抓住,可是慧明师父您却从头至尾始终阻挠着我们。” 另一个满是哭腔的说道:“慧明师父,倘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四个就不用回到这里了,唉!难道您就不知道我们在此间过着的是怎样的日子吗?” 慧明冷冷地笑道:“我又如何不知?” 它颤抖着声音说道:“既然如此,便放我们一马。” 此时武松发现慧明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慧明几次三番强行将它们留在此地,然而它们无论如何都不听,却实在也怨不得慧明。 只见慧明将双掌全然张开,高高举过头顶,丹田之气顺着血脉极速运转,一路冲至双手掌心。 顷刻之间,武松看见汇聚在慧明双掌之中的金光陡然之间从金色变为紫色,这紫光之中透着些黑。 慧明一声暴喝,厉声道:“缘分已尽,慧明今日只有在此地为家师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慧明双掌之中汇聚着的紫色光芒偶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从掌心之中轰然爆炸开来。 片片紫光飘飘洒洒地落在它们四个头顶,它们四个倾刻间便瘫躺在了地上,丝毫也是动弹不得。 慧明目光如炬,双手重新合十,开始背诵起《大悲咒》。 与此同时,武松瞧见它们四个通体上下正犹如水流一般点点滴滴的融化开来。 武松心中一震,眼见慧明此时正高声背诵《大悲咒》,却也不好打扰。 它们四个瘫躺在地上哀嚎连连,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身体兀自融化开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当真绝望万分。 武松沉声一叹,正想着干脆以身犯险在慧明面前为它们四个求情。 却在这时,慧明头也不转地高声说道:“武大人,你以为它们四个是怎样?不过就只是四个孤魂野鬼罢了。” “我师父灵源大师今次在将它们四个召至阳间之前,特地使用三界稀有之油将它们的肉身重聚,它们这才得以现在你眼前。” “不然的话,嘿嘿!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它们四个的存在。”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满是惊奇,此类之事他此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眼下听慧明口口声声说着,再看着身上已然融化大半了的四个孤魂野鬼,不禁是连连喟叹。 却在这时,它们四个同时爆发出阵阵痛哭之时,慧明熟视无睹,“啊”的一声惊呼,它们四个最后的一片片肉身在地上兀自爆炸开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弹指之间,此间便化作一片乌有。 武松睁大着双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结结巴巴地道:“天……天啊!就……就这么没了?” 慧明长舒一口气,冷声一哼:“从始至终我一再给它们情面,谁让它们不珍惜了?也怪不得我,武大人,正如你所见,从此以后它们就彻彻底底的没法子轮回转世了。” “任凭它们在地府的这些年里积攒了多少功德,全都没用,嘿嘿!你说这怪得着我吗?” 武松快速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慧明说道:“它们四个的确是有错,可错不致死吧?” 慧明此时耐心早已被它们四个磨得一干二净,哪里却还能继续和武松解释? 慧明重新靠在那棵树旁,缓缓闭起双眼,没好气地道:“一而再,再而三,不断挑战着我的底线,这是它们自找!罪有应得!” 武松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这顷刻间化为一片乌有之地,沉声一叹,摇头说道:“可惜可惜,它们就这么彻底从三界之中蒸发了。” 良久,又是良久,武松将要坐回到慧明身旁时。 慧明冷冷地说道:“武大人,您有所不知,在天汉桥边之时我就已经屡次留给它们情面,它们不止不珍惜,反而身处这地府里仍旧给我难题。” “试想一下,倘若它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了,一旦是回到阳间被我师父得知,我师父岂不是要重罚于我?” “它们也不想想,它们的一举一动却又哪里仅仅是为了它们自己?丝毫不体谅我慧明的难处,当真千该万死!” 武松不再说什么,因为此时它们四个毕竟已经灰飞烟灭,多说无益,多说无用。 武松缓缓闭起双眼,心道:罢了罢了,反正旁人之事本也与我无关,此番我以身犯险来到这地府,纯粹是为了金莲。 其他诸事,我本不该插手去管。 第二百二十七章 勇敢的心 武松渐渐进入梦乡。 在梦中,他看见潘金莲的倩影伫立在他眼前,仿佛潘金莲当日之死的画面一幕幕顷刻之间全部重塑起来。 时光便定格在潘金莲死去的那一天。 武松无数次伸出双手企图阻拦住潘金莲死去,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伸展双手,在他与潘金莲之间仿佛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墙体。 他用尽浑身力气,死活也没法子透过这墙体,只能是眼睁睁瞧着潘金莲面含微笑死去。 武松紧紧握住双拳,泪如雨下。 梦境到这里,轰然崩塌。 武松猛然睁开双眼,眼见自己正睡在慧明身旁。 此时慧明也已醒来,慧明将手搭放在武松肩膀上,轻声问道:“武大人,方才做噩梦了吧?” 武松坐起身来,摇头叹道:“没法子,自从金莲辞世之后,我几乎每一天晚上都会做这样的梦。” “梦中一遍遍重塑金莲死时的景象,我应当聪明一些的,提前知道那分明只是梦罢了,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法子在梦中提醒自己。” 慧明摇头苦笑,说道:“其实你应该想开一些才是,潘金莲之死早在三个多月之前我和师父在江南之时就已经悉知了的。” 武松转过头来,凝望着慧明问道:“慧明师父,您说什么?三个月之前在江南时就已经知道了?” 慧明站起身来,点点头,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正是如此。” 武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灵源大师先前告诉过他,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一切皆为命中注定。 然而潘金莲之死的这一节,居然早在三个月之前灵源大师尚且还在江南时就已经知道。 灵源大师当真如此法力通天,技压诸神? 武松顺势往下想,心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我究竟能否顺利抵达第十八层地狱将金莲的魂魄从地狱里救出。 既然世间万事都是命中注定,想来这一节该当也是命中注定才是! 武松想到这一节,连忙问道:“慧明师父,那您和您师父灵源大师可否先前就已经算出来我到底能不能够顺利抵达第十八层地狱,将金莲的魂魄从地狱中救出来呢?” 慧明神秘一笑,轻声道:“对不住了武大人,偏生这一节并非是在你二人命中注定的。” 武松的心“咯噔”一声,当下满脸茫然。 此时距离慧明在此地休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多时辰,眼见第一层的拔舌地狱距离他二人尚且还很遥远。 倘若继续在此地逗留,抵达第一层拔舌地狱的时间将会更为延后。 武松和慧明两个人都心急于尽快抵达拔舌地狱,于是便起身启程继续赶路。 一路行出十数里,慧明摇头轻叹:“怪我了,方才大怒之下将它们四个打得灰飞烟灭,过会儿将要抵达拔舌地狱时,地狱门口一定有很多小鬼需要摆平。” “它们四个既然已经化为乌有,这些小鬼便需要我亲自摆平了。” 武松脱口而出:“实不相瞒,我身怀玉环步与鸳鸯脚之绝技,届时我可替慧明小师父你分忧。” 慧明认认真真地说道:“武大人虽然武功盖世,但是身上并无半分法力,对付小鬼你的那些手段派不上半点用场。” 武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功夫与法力其实连半点也不相通。 就即便是自己将玉环步与鸳鸯脚修炼到巅峰,在如灵源大师此类人面前其实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慧明用力拍了拍武松的肩膀,急声说道:“快要抵达拔舌地狱时你且记着,务必要时时刻刻紧紧跟随在我身后,我让你往东,你便决计不要往西,明白吗?” 武松用力一点头。 慧明的脚步开始加快,一路朝着前面走。 越是往前走,武松越是感觉空气愈发寒冷起来,按说身上所穿衣衫并不算太过单薄。 然而继续往前行五里路,他却明显感觉寒风刺骨,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已经被寒风吹得冒了出来。 武松咬紧牙关,问慧明道:“慧明小师父,咱们是不是已经快要抵达拔舌地狱了?突然之间就冷到了这种程度。” 慧明点点头,说道:“武大人,再往前行十五里便是第一层的拔舌地狱门前。” 武松心中开始紧张起来,急声说道:“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三七二十一的!咱们进入拔舌地狱之后一路继续向前赶,务必要以最快速度抵达至第十八层地狱。” 慧明轻声一叹,其实他打从心底非常能够体谅武松。 武松自从潘金莲死后,终日里将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着实令人心疼得很。 此事万般艰难,非一朝一夕便可成事。 慧明一面走,一面想着:倘若我不告诉武松一声,他一定会心急于尽快抵达第十八层地狱,于他而言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慧明想到这一节连忙说道:“武大人我掐指一算,从拔舌地狱一直到第十八层地狱至少需要五个多月的漫长时光。” “待会儿从咱二人进入拔舌地狱的那一刻开始,你心里就一定要做好准备,这是一条不归路,而且时间极其漫长。” 武松念此及彼,说道:“地府五个月的时间,按着地上一天地下一年来算,也就是……” 慧明脱口而出:“地府五个月的时间也就是相当于阳间两个时辰。” 武松惊讶之余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如此甚好,整整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之后,其实以阳间而论才不过仅仅过去了两个时辰。” 慧明补充道:“不对不对,应当是还不到两个时辰,确切的说是一个时辰零六刻。” 如此一来,更是振奋武松内心。 武松一拍大腿,开始发速狂奔。 咬紧牙关说道:“慧明师父,咱二人尽快赶到拔舌地狱,我就不信了,凭借我武松的通天之能没法子在这囚禁孤魂野鬼的地狱里将我妻子潘金莲的魂魄救出!” 武松话音刚落,正等待慧明回答,然而慧明却用力一把紧紧抓住了他。 武松连忙回头一看,问道:“怎么了?” 慧明缓缓地将左手食指伸出,抵在唇边,冲着武松用力摇头。 第二百二十八章 鬼怪 武松眼前分明空无一物,这慧明也不知怎么,居然不再继续向前赶路,而是停步站在原地,并且用力一把将武松紧紧抓住。 武松问慧明怎么了,慧明却不说,只是伸着手指抵在唇边,冲着武松用力摇头。 武松眼见如此,便连忙抬起头来朝着四下里看去,只见四面八方既是没有鬼怪出没,也没有阴兵开道。 既然如此,慧明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而如此忌惮呢? 便在这时,武松眼见慧明脸色一变,伸着手掌在半空中用力一劈,手掌之上登时弥漫起大片金光来。 慧明咬紧牙关,满面怒气,厉声喝道:“大胆孽畜!速速现真形!” 话音刚落,武松眼睁睁瞧见慧明的手掌之上金光猛然爆炸开来,犹如霎时之间烟花爆竹齐齐绽放一般。 “砰”的一声巨响,慧明的手紧紧停滞在半空中,慧明不断蓄力,竟是猛然从半空中抓出一人多长的无腿鬼怪来。 武松心中一震,只见这只无腿鬼怪在半空中来回挣扎不止,显然已是藏匿许久了的。 自慧明紧紧抓住武松的一刹那间,慧明便已经瞧出眼前之异样。 慧明放手一甩,这无腿鬼怪登时便从慧明的手掌之中掉落在地上。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应当如何才是。 慧明冷声一哼:“小小妖孽当真大胆,竟敢在大和尚面前班门弄斧,速速说来,是谁指使你而来!” 慧明话音刚落,这无腿鬼怪顷刻之间犹如一条长鱼般瘫躺在了地上,不屑地道:“栽在你手中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慧明听闻此言,缓缓蹲下身来,伸手一把紧紧抓住它的脖子,厉声喝道:“被我一掌便抓露了真身,居然还敢如此轻狂自傲?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霎时之间,慧明手掌之上金光复习又弥漫开来。 任凭那无腿鬼怪再是不将慧明放在眼里,可身体上的痛苦却也难以让它再继续傲慢下去。 伴随着它的哀嚎之声,慧明昂头仰天长笑。 “倘若你再嘴硬下去,可也怪不得我,你就即便是在这地府里受苦受难千万年也无法轮回转世了!” 慧明话音刚落,无腿鬼怪脱口而出道:“威德真君!” 此话一出,慧明立即收手,快速直起身来紧皱着双目直视前方,兀自一声轻叹。 武松快步走了过来,急声问道:“慧明师父,威德真君是何人?” 慧明并未答话,只是伸手指着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的无腿鬼怪,冷声道:“饶你一条狗命,回去禀报你主子,就说当真想要在这地府里有一番作为,便不要总是玩阴的!” 那无腿鬼怪既已真真切切地领教了慧明的本事,当下也已不敢再继续造次。 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大和尚神功盖世威力震天,小的多有得罪!” 无腿鬼怪当下忙不迭便要潜身至昏暗里,它的半截身子分明都已没入了进去,然而再继续往前却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动了。 它满脸仓皇地回头一看,只见慧明冷着脸正一把死死抓住他的下半截身子。 它满是哭腔地问道:“大……大和尚!莫非我都已说出了真君大名你却仍旧不肯饶过我?” 慧明不屑的一声轻笑,说道:“却也不是不肯饶过你,只是没法子让你全身而退了。” 此话一出,顷刻之间一股不详的预感便开始在它心头弥漫开来。 紧接着,它忽然感觉自己身下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传来,但疼痛感委实太过剧烈,它被疼得大脑一片空白。 当它略微缓过来了些时,它眼睁睁瞧见自己的下半身竟然被慧明当场一刀砍断。 武松站在慧明身旁眼见这无腿鬼怪体内所流淌的鲜血乃是一派漆黑,一时间禁不住的便要作呕。 慧明左手紧紧抓着火焰刀,右手紧紧抓着方才割下来的那半截身子。 二话不说,右手猛然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奋力一挥,那半截身子登时便在半空中轰然爆炸开来。 爆炸之后又自顾自幻化成为片片如雪花般大小的尘埃,顷刻之间居然荡然无存! 慧明抬腿狠狠踢在那鬼怪的身上,那鬼怪登时便被这一脚蓄了一把力,疾速向前攀爬,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残躯潜回至空气里。 慧明确定那鬼怪已经回到拔舌地狱里去复命,这才无比颓唐地“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慧明双手紧紧合着十,口中快速默念佛经。 他的语速奇快无比,上嘴唇与下嘴唇不停飞速翻动,看得站在一旁的武松心神焦急。 武松惊声问道:“慧明师父,方才那鬼怪到底是什么?威德真君又是何人?” 此时慧明的语速显然已慢了许多,缓缓地道:“这威德真君乃是第一层地狱拔舌地狱中的判官,其修为虽然在地府中十八位判官之末,然而却也是很有些过硬的手段。” 说完之后,慧明长出一口气,脸上身材缓和了许多。 武松见势,搀扶着慧明从地上站起身来。 慧明对武松说道:“方才我就感觉这空气里有些许郁结,起初还以为是怎么了,莫非是地府里发生了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转念一想当真十分不该,千百年以来,地府又何时发生过什么大事?” “天地人三界,地府的地位仅次于天庭,不过是人死后的所在而已,人还能在这堂堂地府之中搞出什么乱子来?” 武松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慧明师父你就猜测空气里有鬼怪存在了。” 慧明深深点头道:“不错,真是如此!” “尤其是当我运气之后,赫然就发现眼前一带的空气里暗藏着玄机,我稍加试探之后发现,果真如此!” 武松眼见慧明咬紧牙关满脸愤恨神情,当即问道:“他既然是威德真君派遣而来,也就说明威德真君早前已经得知你来到地府里了。” 慧明说道:“定然是如此,武大人你不知道,我师父几次下地府,与那威德真君早已算是老相识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拔舌地狱 此时周遭四处仿佛顷刻之间便满是泥泞,武松咬紧牙关,细听着慧明所说。 慧明追思过往,斩钉截铁说道:“威德真君作为拔舌地狱中的判官,从始至终算是无功无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师父受人所托推脱不过。” “我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往来,自从我师父开始与他往来之后,威德真君屡次三番为难我师父,我这个做徒弟的甚至有几次都看不过去了。” “那鬼怪之所以会在此地,决计是因为威德真君已然得知我来到地府,威德真君所以便派那鬼怪前来望风,特地藏匿在空气里,使得不被我所察知。” 武松此时恍然大悟,原来此事前后因果竟是这样。 武松当即心中一紧,问道:“既然这威德真君与你们师徒二人有些恩怨,咱们进入拔舌地狱之后,你说他会不会为难咱们?” 慧明点头道:“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了,说实在的,威德真君倘若是不难为我就已经算是给面子。” “没法子的事,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抵达拔舌地狱之后尽快离开,一分一刻也不要耽误。” 慧明话音刚落,立时迈开脚步,朝着前方漫漫之路快步行去。 武松紧随其后。 他二人一前一后行走了近一个时辰时间,武松赫然看见一道极高的城墙屹立在眼前,这城墙堪称高耸入云,如玄铁般铸造的大门紧闭着。 慧明伸手拍了拍武松,急声说道:“随我一同前往!” 说完之后,慧明一把紧紧抓住武松的手,携着武松在墙壁上一跃而上。 武松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全然被慧明紧紧抓住,丝毫做不出半分主张。 慧明的双脚一步步结结实实地落在城墙之上,连片刻也不曾耽搁,很快就带着武松一路跑出高约五十米开外。 便在这时,慧明伸手一拳狠狠锤击在城墙之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城墙之上的几块黑砖掉落在地上。 慧明不加多思,紧紧抓着武松,朝着那一块缝隙猛然跳了进去。 武松眼见那一块缝隙至多只不过是两只拳头相叠在一起之大,就这么进去,两个人的头肯定是要被撞个稀巴烂。 武松紧紧闭起双眼,死死咬紧牙关憋住喊叫。 武松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一片巨大的碾压机器碾成了一片肉饼那般,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见自己和慧明两个人已然从城墙的那一边翻身越过城墙的这一边。 慧明仍旧不肯松手,紧紧抓着武松一路扶摇直下,一脚踏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慧明气喘吁吁,用力拍打着身上的尘埃,转过头来看向武松,调笑着问道:“怎么样武大人?还成吗?” 武松上上下下打量着,伸出手来在城墙上用力拍了拍,满脸震惊地道:“怎么做到的?” 慧明神秘一笑,说道:“小和尚我对武大人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原因就在于此地并非是人间,咱二人虽然是阳间之人,但是此地却奈何不得咱们。” “方才我一掌将城墙上面的几块砖拍落,虽然空间狭小,但是也已足够能让咱二人从缝隙中钻过来。” 武松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道:“真有你的!” 慧明摇头笑道:“别夸我了,这些招数全部都是我师父传授给我的。” 两个人相看着彼此笑了片刻,武松转过头来看向前方,发现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的地上尽皆满是泥泞。 除了这满是泥泞之地,倒也再无其他。 按说这大名鼎鼎的第一层的拔舌地狱却也不该如此平平无奇,武松问道:“奇怪了,难道这里便是拔舌地狱了?” 慧明此时已然迈开双脚朝着前面走去,武松紧紧跟随在身后。 慧明说道:“不错,此地便已是拔舌地狱。” 武松紧皱着眉头说道:“却也不该啊,慧明师父你看此地四面八方空无一人,除了这满地泥泞,便再也什么都没有了!” 慧明说道:“有的有的,纯粹只是因为咱们刚刚踏足这拔舌地狱里罢了。” 既然慧明都已经这么说了,武松便也就不再问。 一路向前走,武松时不时的回头去看那城墙,虽然已经明白为何能够从如此小小的缝隙里一跃而入。 然而武松仍旧满心疑窦,当真好生玄妙,他们两个阳间之人居然在这阴间里丝毫不受这阴间之地的影响。 两个人一路走出十余里路,忽然间,武松听见耳边开始弥漫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以及钢刀砸在巨铁之上的声响。 武松紧皱眉头看向慧明,问道:“声音从哪里飘来?” 慧明嘴角轻扬,用手一指前方,说道:“你且用心看看!” 武松朝着慧明手所指之地方张望了过去,他紧皱着眉头聚精凝神,眼见前方一片区域前一刻还一无所有,然而后一刻霎时之间猛然涌现出一群群跪在地上的人。 每三、五个人的面前便站着一个手持钢刀的阴兵,那阴兵浑身玄铁盔甲,根本看不到脸。 跪在地上的人都是嘴大张着,舌头吐在外面。 细细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热泪,却也不知那究竟是悲的亦或者还是疼的。 武松看在眼里,心中狂颤不已。 武松的下巴连连打着哆嗦,眼见慧明却也没有好上多少。 按说慧明多次与灵源大师来到此地,也算是见过很多世面的凡间之人了,然而每次来都是心神俱颤。 况且此刻他身边还没有他的师父灵源大师,于是这惊惧感便就更甚。 慧明咬紧牙关,伸手紧紧抓住武松,急声说道:“哪里也不要看,咱二人只顾着一路向前走!” 由于武松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并比不上慧明如此“见多识广”,在走过去的一路上,下意识将双眼紧紧闭起。 使得自己看不到场中的分毫景象。 越是往前走,那声音越是震耳欲聋,武松心中七上八下,心中默念着:天王老子的,此地便是第一层的拔舌地狱了,未免太恐怖,实在把我吓得不轻。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保佑! 第二百三十章 威德真君 凡是入拔舌地狱之人,举凡曾经在世为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 死后一概都会被打入这拔舌地狱。 正如武松亲眼所见,阴兵将人的嘴掰开,用以铁钳夹住舌头,硬生生拔下。 此前武松一直以为拔舌地狱中的阴兵多半是将人的舌头瞬时之间一把拔下,实则绝非如此。 而是在进行拉长慢拽的过程当中,如此这般,使人的舌头渐渐的自行断了开来。 武松起初是跟随在慧明身后,慧明方才虽是让他哪里也不要看,只顾着一路向前走便是。 然而四下里哀嚎声连绵不绝,武松却又如何当真能够做到不睁开眼去看? 然而只此一眼,武松便永生永世再也难忘。 跪伏满地的人,他们口腔里的舌头被阴兵缓缓的拉长慢拽下来,疼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双膝又只能跪在地上。 疼得人满地打滚,随之鲜血也流淌了满地。 武松眼见此情此景竟是如此触目惊心,当即心中一紧,快速走到慧明身旁。 纵然武松身怀绝世武艺,而且也将玉环步与鸳鸯脚修炼得出神入化,纵然直至现在为止仍旧拥有赤手空拳打死大虫的神威。 此刻他亲眼见得此情此景,却也当真是怕的不行。 慧明心知武松心中生惧,连忙一把紧紧抓住武松的手,低声说道:“哪里也不要看,跟着我快走!” 慧明的脚步开始加快,起初武松尚且还能够跟得上,然而到得后来,也不知怎地,慧明脚步的速度居然奇快无比。 一溜烟的功夫便已经快步走到城门之前。 此时两名阴兵双脚一点地,飞跃至慧明身前,慧明连忙双手合十,急声说道:“让此地的判官威德真君速速前来!” 其中一名阴兵立即认出此人是慧明,伸手指了指站在慧明身旁的武松,沉声问道:“此乃阳间之人?” 慧明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与你毫无干系,速速让威德真君前来!” 这阴兵当即死死盯着武松,另一名阴兵快速凑近至它耳边轻声嘀咕了一番,它转头问道:“当真如此吗?” 这阴兵飞速点头。 随即,这两名阴兵急速转身调头朝着城门后面走去。 此时慧明转过身来,瞧着武松说道:“武大人,待会儿见到了威德真君,你什么都不要说,而且方才那无腿鬼怪之事我还要好生过问他。” 武松深深地点个头。 弹指间,武松和慧明两个人身前的一块空地上登时有一股青烟平地而起。 紧接着,这股青烟直直地冲天而去,一道人影活生生地在他二人眼前塑起人形来。 武松只是眨了眨眼,眼见这人身形高大,身披战甲,脸上虽没有什么神情,但却沟壑满满,看上去当真不怒自威。 然而却也极易令人心中生惧。 武松谨记慧明方才的嘱咐,果真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闭着嘴。 慧明沉声说道:“威德真君,贫僧在此地有礼了。” 慧明说着,双手合十,深深地一鞠躬。 武松心中一震:原来这便是第一层地狱拔舌地狱里的判官,威德真君! 威德真君身旁左右并无随从,眼见慧明待他如此客气,于是便笑问:“此番你师父没来吗?” 慧明转身指了指武松,如实说道:“此番贫僧来到贵宝地,实属是陪同这位大人,我师父在上面手中尚且还有许多要事去办,无暇顾及。” 威德真君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松,冷声一笑说道:“看来这个凡人面子大的很,居然能够操劳得动灵源大师如此一番大煞苦心。” 武松眼见威德真君正紧紧盯着自己,却也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反应。 慧明话锋一转,说道:“威德真君,方才你派遣鬼怪藏匿在暗中,此一事你未免办的太也不厚道了。” “咱们虽然算不上是朋友,但是无论如何好歹也是老相识,你何以如此?莫非是想要将贫僧置于死地?” 威德真君听着慧明的一连串疑问,开门见山说道:“若说想要将慧明你置于死地……嘿嘿!你未免太也不够资格。” “你的师父灵源大师脾气倔得很,我很久之前便想要给他些颜色瞧瞧了,之前几次我好歹也算是留给他面子。”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可问题是灵源大师与我素来不和,我在将鬼怪派遣到暗中望风时,又如何能够顾及得到你身后的主人呢?” 慧明此时心下勃然大怒,然而在威德真君面前却不敢造次。 在这拔舌地狱当中,威德真君乃是主宰。 此间一切全部归他所属,他在这偌大的拔舌地狱里便是说一不二,全部阴兵都要听从他差遣。 如此这般,慧明心中纵然已经波澜起伏,却仍旧是咬紧牙关忍耐着。 威德真君伸出手来,在慧明胸前用力抵了抵,不屑地一声轻笑:“你让阴兵前去找我,我来了,而且我也不会不为你开城门。” “但此番你来,总得留下点什么东西吧?灵源这个老头驴上次狠狠的给我摆了一道,那笔账可还没有算,再说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 威德真君言及至此,慧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更何况我师父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此话一出,前前后后整整五十余名阴兵登时跟随阴风齐齐汇聚在威德真君身畔四周。 威德真君不屑地一声轻笑,问道:“你这小秃驴当真不怕?” 慧明咬紧牙关说道:“我区区一介凡间之人,在你面前理应是卑躬屈膝,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反复难为我和我师父,实属不该。” “倘若今日你无论如何非要和我纠缠到底,那我乐意奉陪。” 说话间,慧明双掌之中已然汇聚出大团金光来。 武松站在一旁看着,眼见慧明和威德真君一场恶战一触即发,当即不禁是心乱如麻。 却在这时,只听见一道俏丽的声音从城门后面传来:“放了他吧,区区的一个小秃驴,你难为他做什么?” 这番话分明是对威德真君所说。 第二百三十一章 梦魇 威德真君朗声说道:“我当然可以放了他,说实话我也没有真的拿他当回事情,可他毕竟是灵源那个老秃驴的徒弟!” 武松尚且来不及多想,那道俏丽的声音再次传来:“冤有头债有主,你在这阴间地府里好歹也已过了五百余年,难不成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 威德真君无可奈何,只得是伸出手来死死地指着慧明,厉声说道:“你给我小心着点!” 话音刚落,威德真君及其身旁左右的阴兵们顷刻间全部都化为一缕青烟,在武松和慧明两个人的眼前四散而去。 武松摇头叹道:“当真吓死我也!” 慧明紧紧咬着牙,声音仿佛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般:“妈的,实在该死!” 说完之后,慧明再次紧紧抓住武松的手,朝着城门内走去。 武松以为过了眼前的这道城门也就度过了第一层的拔舌地狱。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武松跟随慧明走进城门里之后,发觉这城门之内竟是如此广大辽阔,就即便是再走上两个时辰也都走不出去。 武松禁不住内心中的困惑,问向慧明:“慧明师父,这不过就只是一个城门而已,怎么走来走去都走不到尽头呢?” “甚至就即便是将视线目光抛至最远处,都看不到个边。” 慧明轻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拔舌地狱至第二层地狱剪刀地狱之间的距离总共有三千五百里,这才哪到哪?” 武松心中一震,禁不住说道:“居然这么遥远!看来一时半会儿的终究也是走不到尽头啊。” 慧明随手从墙上取下一只火把来,照着四下里,说道:“再走近一个时辰时间,咱们两个人也就该找地方歇息了。” 方才威德真君一事,武松至今想来仍旧感到阵阵后怕。 要知道,方才倘若不是因为城门后面传来的那一道俏丽声音,这一场恶战定然是在所难免的了。 而且看那威德真君的气势,不将慧明剖腹挖心他根本就不会善罢甘休! 武松心中沉声一叹,转头看向慧明,发觉此番前来地府自己着实是给慧明添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想必慧明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份苦差事。 可惜可惜,实在难为了他。 此时慧明已然找到一块角落,拉着武松坐了进去,慧明盘膝坐在地上,开始打坐。 武松禁不住说道:“慧明师父,实在是有劳你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大可不必遭遇如此多的凶险。” 慧明睁开眼来,摇头轻笑道:“笑话,今日既没你武松,想必多半也会有旁人,这一遭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 武松大感奇怪,问道:“为什么?按说你师父手底下的弟子众多,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难不成你师父挨个也不挑,专给你安排苦差事?” 慧明摇头苦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武松实在不明所以,但慧明也不想多说,武松便也不问。 方才在拔舌地狱中所见到的景象,着实是令武松胆寒。 人世间千百年以来始终都盛传着这样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大抵上,世人都以为冥冥之中有一种叫做因果的东西纠缠着自己,无时无刻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 但那并非全对。 就好比这拔舌地狱,在人世间作恶多端之人死后来到地府,当真难逃一劫。 倘若在世之时行善积德,不问前程只行好事,多半也不会受着如此大的苦楚。 在没有来到地狱之前,武松一直以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都不打紧,毕竟生活经验告诉他好人没好报。 无论前世与今生,他活到最后都只是活出了这五个字。 而且无论是在与何人交往,在做着何事,似乎到最后都只是印证着好人没好报罢了。 现如今看来,曾经自己的想法该是多么的幼稚! 人活一世,做了多少,错了多少,原原本本的全部都在这地府里记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只等待走过一生,寿命尽了之后,开始被秋后算账。 武松心中一叹,想来人这一生活着该是多么的痛苦,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纯粹是在阴沟里翻船。 武松转过头时,眼见慧明不知何时已然沉睡了。 他坐在原地东张西望,眼见四下里一派漆黑,仿佛拔舌地狱里那些哀嚎之声全部都被眼前的黑暗所吞没,就连一丝一毫也是再听不见了。 坐了片刻,困意便犹如汹涌涛浪一般朝着他席卷而来。 武松斜斜地靠在墙边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忽然看见潘金莲的魂魄被绑在墙上,潘金莲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披头散发。 潘金莲泪流满面,冲着他一再地高声呼救。 “松哥,快些来救我!快些来救救我!我实在受不得了。” 潘金莲的哭喊声堪称是震天响。 武松听在耳朵里,心中狂颤不已,用尽浑身力气企图站起身来跑过去营救潘金莲。 然而无论他如何做,最终都是不成事,着实是被逼无奈,用尽浑身力气死命都要从地上爬起来。 却在这时,他身旁的慧明一把将他紧紧拉住,用力朝着他摇头。 武松心急不已,急声说道:“我娘子金莲就被绑在墙上呢!此番你随同我来到这地府里,所为之事不就是这个吗?” “现在你帮着我将我娘子金莲营救下来,咱们好回去!” 然而无论武松如何说,慧明都只是充耳不闻,一再地强行拉着他。 无可奈何之下,武松只得是握紧了拳头朝着慧明用力击打了过去。 便在这时,武松一梦惊醒。 四下里一派寂静,武松怔怔地凝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惊觉方才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武松眼见慧明仍旧沉睡着,他无比颓唐地坐在原地,一遍遍地回想着方才的梦境。 心想:天晓得金莲在那第十八层地狱里受着什么样的苦,天啊!兹要是一想到拔舌地狱里受苦的那些人,实在是连半点也不敢揣测! 第二百三十二章 臭水巷少年往事(上) 武松独自坐了片刻,良久,又是良久,慧明缓缓睁开眼来。 武松眼见慧明醒了,问道:“咱们现在启程吗?” 慧明思量片刻,转头看向左手边,武松循着慧明双眼目光所看向的方向瞧了过去。 眼见那是大片大片的深不见底之黑暗。 慧明若有所思地道:“若是现在便启程,或许外面早了些,不妨在此地再呆上几个时辰。” 武松倒也没有异意,反正一切全凭慧明主张。 慧明将头转了回来,斜斜地依靠在墙边,望着冰冷冷的墙面说道:“人活一世,不过也就这么回事罢了。” “武大人你可知道?我此生到底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最终看破红尘独自前往江南,拜入我师父灵源大师门下。” 武松饶有兴致地瞧了慧明一眼,笑说:“你这才多大年纪啊,还看破红尘,当真说笑。” 慧明脸上的神情非常认真,摇头说道:“非也,我这人向来不说假话。” 武松缓缓收敛起了脸上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慧明,问道:“从何说起呢?你今年到底多少年岁?” 慧明满脸黯然,将中指、无名指以及小拇指齐齐伸展开来。 武松心中一震,急声问道:“什么?你今年都已三十岁了?” 慧明沉沉的一声叹息,说道:“不错,贫僧今年正是三十岁。” 说实话,倘若慧明不亲口说出自己的年纪,武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测得到慧明都已步入而立之年。 武松倒很是有些兴致听慧明讲述他的人生经历。 既然他二人此时身在地府里,也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反正在此间会不由自主地觉得红尘之中的诸多事情其实不过是一缕青烟罢了,实是算不得什么。 慧明问道:“武大人当真想听?” 武松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二人也是过命之交了,我当然很想听听我兄弟此生的所遭所遇。” 慧明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既然你想听,我便讲给你。” 慧明的俗家名字叫做张寿阳,生来饱受穷苦,无人疼爱,便如路边的一颗野草。 他生父乃是一个饱受风霜摧残的迷惘红尘人,天生身体缺陷又极大,动不动的便破口大骂。 大砸大摔,当真是一个一无所长、福分浅薄之人。 张寿阳的生母样貌奇丑无比,甚至在十里八乡内都属是远近知名。 年岁一天天渐大,自是无人娶她,通过亲戚介绍联姻,张寿阳的生母与张寿阳的生父结识。 父母二人都没有看中彼此,实属是他二人各自的亲事倘若再耽误下去,兴许此生再也无望。 那时大宋的民间风气就是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岁出头成婚之人便已都算晚的了。 更何况张寿阳的生母乃是自小住在村子里。 父母结合之后,整日里互相看彼此不顺眼,一面又贫苦相随,日子过得窘困。 大概从张寿阳落地之时的那一刻起,他此生注定是要遁入空门的了。 从小到大,任生父打骂,所为之事不过都是他生父的龌龊心理作祟而已。 他生父目光短、见识浅,前途黯淡。 整日里只是勤俭节约,坏了的衣物缝缝补补,又是穿用一年。 张寿阳的整个童年记忆里便都是他生父那肮脏猥琐龌龊的身影,当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见了之后怒气滔天。 在整个家族里,张寿阳他家乃是最为贫困的一家。 好比他姑母,为人机敏,行事果敢,冰雪聪明。 她就曾如此指摘张寿阳,说张寿阳生来便如蝉翼一般那么薄,身旁左右无所依靠,一丁点福分也没有。 张寿阳将这一节牢牢记在心中,死活都想要摆脱掉这一生的宿命。 可惜,想要摆脱掉宿命又谈何容易? 尚且还在求学之时,家中惨况终于达到巅峰,使得他根本就再也无心学业。 从私塾里退了下来之后,一心一意的想着出人头地。 倒也是寻亲访友卑躬屈膝地找了一位开酒馆的掌柜,准许张寿阳进入酒馆后厨做学徒。 张寿阳整日里切菜劈柴,无论白昼与黑夜都是累得气喘吁吁。 倘若学得不好了些时,那酒馆内的婆子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连咿呀学语的几岁孩童都在一旁讪讪说着:“笨人笨人,这便是笨人了。” 张寿阳未曾想过,原来自己心中以为的其实与现实那是出入甚大。 根本就是不同的样貌。 再往下继续学艺,不过也就是退无可退的意志力苦苦支撑着他罢了。 终于一月过去,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得是偷偷摸摸地从那酒馆里回到家中。 说来也是怪了,按说这如小工一般给人打杂劳心劳力偷记些真本事,不成便就不成了,多半也没什么可说的。 若是家中给花些银子钱去专门学上个一年半载的,若是连那也学不成,那倒没什么可说,这张寿阳多半是个没出息的人。 可惜便可惜在,张寿阳在这如小工一般的学徒之事上败了,反倒还能惹来家族中一众亲戚的鄙夷与怒骂。 旁人都指指点点的说着:“看他从小便是个没出息没章程之人,果不其然,长大了之后果然变是个此类人!” “也罢也罢,就这么胡混着去吧,反正他家中也是那副模样。” 当时张寿阳年岁毕竟还小,涉世未深,当真将旁人的闲言碎语记在心中,令自己更为自卑。 他生母那时已入邪教,由于张寿阳出家的年头实在太久,已然记不得那邪教具体的名讳。 此时,武松紧皱着眉头问道:“邪教?是花莲教吗?” 张寿阳想了想,一拍大腿,脱口而出道:“没错,便是这花莲教!” 武松长吁短叹,感慨张寿阳此生命运多舛,着实不易。 张寿阳继续讲着。 那时张寿阳的生母已入邪教多年,整日里神神叨叨,经常是捧着一本经书白天看晚上看,白白的做了旁人口中的笑柄。 他生母每日早出晚归,多半时间都是在外与那些邪教徒厮混在一起,倒也就惹来家族中那些亲戚们的流言蜚语。 “张寿阳这小子生来命如蝉翼之薄,暂且这么混着去吧,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是啊是啊,他爹那个样,他娘又是这个样,嘿嘿!远离他些才是。” 第二百三十三章 臭水巷少年往事(下) 当时张寿阳既然是没法子继续在酒馆内做学徒,那么就势必要寻找下一项寻生之路。 最为简单不过的,到底是需要糊口才是。 说来也是可笑,他那时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而已。 父母双全,并且还正值壮年,这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按说人人伸把手也就能给他铺垫出个一场未来。 可惜就可惜在,人人都坐视不管,只是冷眼旁观着。 无可奈何之下,谁让他摊上了这么一对父母? 没法子,便只得是依靠那姑母的关系进入大宋境内一支专业的消防机构,潜火队。 这潜火队在大宋民间乃是最为低等之单位,人人都已进入这潜火队中当差为耻。 在那潜火队中,当差之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生来贫苦无处逢生之人。 若非是能够开出个那么仨瓜俩枣的俸禄,张寿阳决计不会进入这潜火队。 进入潜火队多半还是有些门槛的——家中必须真的穷。 那姑母最为无耻,依靠着相公在这破破烂烂的潜火队中有些许势力,于是便仗势凌人,以自己给张寿阳这般天大的好处而自豪万千。 仿佛自己行了多么天大的一场好事,积了一番多么天大的德行。 张寿阳甫一进入潜火队里,立即便破了大宋创立潜火队以来的历史记录。 区区年仅十六岁便进入武潜火队任职当差。 倘若是被旁人听在耳朵里,实在不敢相信。 这户人家到底都是个什么货色?竟能将如此这般小的孩子扔进这么个破破烂烂的潜火队? 不打紧,反正人性从来都是冰冷的。 自从张寿阳进入潜火队里,他不过只是说错了那么一句两句话,这时便被旁人牢牢记在心中,找到机会便狠狠地报复在他身上。 要么是无情咒骂,要么是疏而远之,反正必须得给张寿阳这小子一些苦头吃吃,让他长长记性。 张寿阳在外顶着被人嘲笑的心酸,在内顶着被人欺辱的愤怒,白白的撑了三年。 三年过去,张寿阳终于长大成人,彼时的他除了身形稍稍高大了一些以外,当真并无什么长进。 为人更加内向了些,比之十六岁时更是少言寡语了些。 除了这两点以外,当真再无其他。 张寿阳的心思非常单纯,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么下去,确实是个浪费生命不假。 可倘若是他将自己的心思说给那姑母听时,他姑母登时勃然大怒,无论如何命他非得在这潜火队中干下去。 张寿阳困惑不解,问那姑母:“我为何就非得在这个鬼地方?” 那姑母当真女中豪杰,快言快语,说起话来极为爽快:“不过也就是因着你生来命如蝉翼之薄!” 这话张寿阳似乎曾在哪里听过,然而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听了姑母这么说了之后,心中只是盘旋着疑问。 似乎我当真生来便命如蝉翼之薄? 张寿阳登时语塞。 其时,张寿阳身旁毕竟有那整日里沉迷邪教的生母。 姑母碍于此人,于是便假模假式的补充了一句:“却又……却又心比天还要更高!” 张寿阳心中一震,死活都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那句话便是:只怕是你这话说起来只是为着好听罢了! 辗转数月有余,张寿阳被家族中的亲戚们百般排挤和挖苦,终于日子算是见了点晴。 彼时也不知怎地,那姑母突然大开天恩,准许他离开潜火队。 张寿阳前脚刚刚离开潜火队,后脚便去了东京汴梁城。 那广阔繁华的天子脚下当真是令张寿阳大开眼界,然而他身无半两碎银,只得是做些卑微差事。 此时张寿阳渐渐觉得有些不大对,眼看着自己同龄之人各司其职各得其所,都并不如自己这般活得如此脱轨。 但此时毕竟为时已晚,距离他离开私塾已然数年之久了。 一年半载过后,他做工的那一处老板掌柜终于因为私欲而导致无工可做,他待在那东京汴梁城中到最后只有苦苦饿肚子的下场。 被逼无奈,张寿阳只得是被迫离开东京汴梁城。 离开东京汴梁城之后,无处可去,又回到老家。 此时姑母家的堂哥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花了三栋大宅子的钱,将妻也娶了,将亲也成了,终于将父母家中的财产掏了个净空。 姑母被逼无奈之下,渐渐也已有了些精神失常之势。 偏生此时,她与一位在江南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之人刮喇了上。 那人答应姑母,说时机一旦成熟便可带着姑母前去江南发财。 姑母信以为真。 一年两年过去,果真时机成熟,姑母便随那人前去江南发财。 此时恰好张寿阳在家中无处逢生,于是张寿阳的生父便苦苦哀求姑母带着张寿阳一同前去。 姑母自来便看不起他们一家,但着实是受不得这亲弟弟百般哀求,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答应了下来。 临行之前,张寿阳的生父给了姑母几两碎银,口口声声约定好了的,说这几两碎银便是张寿阳跟随她到了江南之后每天的饭食钱。 姑母将这几两碎银收了,到了江南之后,却从早至晚对张寿阳咒骂不停。 张寿阳心中怒火满满,却又没脸发作,便一直忍着。 不多久,这姑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被那人骗了好大一场! 眼看着自己流落在江南快要克死在异乡,于是便将目光放在了张寿阳的生父临行之时给她的那几两碎银上。 这姑母当真不是个人,将那几两碎银私吞了下来,并且告诉张寿阳,说饭食钱早就已经花了个精光,再也没银子可用。 张寿阳大为诧异,问她:“不该,前前后后不过才三、五日而已,却又吃了些什么粗茶淡饭?哪里能花得了这么许多银两?” 这姑母趾高气昂地道:“却又怎么花不了?你天天吃的是什么?你天天住的又是什么?” 张寿阳环顾一番这间寒酸陋室,瞠目结舌地道:“就即便是住上一月有余,却又能花得上几文钱?” 姑母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 当即便催促张寿阳收拾行李包裹,离开此间。 张寿阳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是收拾了一番,推开破旧屋门,双脚踏上茫茫未知前路…… 第二百三十四章 虚无之海 慧明叙述至这一节,武松已然怔怔地愣在当场,问道:“当年你被你那个王八蛋姑母逐出住所,之后去了何处?” 慧明轻声一叹,轻轻缓缓地摇着头,满脸感伤道:“因着那时我浑身上下连半文钱也无,一路依靠步行,穿山越岭从江南回到山东来。” 武松心中一震,要知道,江南距离山东足足一千多里。 如此遥远的路途,慧明一路走着回到山东,着实是吃尽苦头! 武松打从心底很是为慧明恨他的那个姑母,做人做到如斯田地,当真该死! 武松紧紧握着双拳,咬牙切齿地道:“后来呢?你回到山东之后呢?” 武松眼见慧明此时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来,他摇头说道:“我在回到山东之后着实做了几年光景的红尘迷途人,到得后来,终于看破人间,机缘巧合之下结识我师父灵源大师。” 武松急声问道:“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出家为僧了?” 慧明用力点点头,说道:“不错,如此茫茫十几载,终于皈依我佛。” 慧明说到这一节,眼眶已然湿润。 武松心中回忆着慧明讲述的这些往事,虽然事不关己,而且都已时隔多年,但武松听在心里着实是为慧明感到委屈。 这老天未免太也不公,将如此好端端的一个人活活折磨的出家为僧,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武松正心乱如麻间,慧明用力拍了拍武松的肩膀,说道:“启程了。” 武松抬起头来,只见慧明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准备朝着前面的茫茫未知路走去。 武松紧紧跟随在慧明身后,一路朝着前面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得两名阴兵从天而降。 那两名阴兵速速阻挡住他二人前路,其中一名阴兵咬牙切齿地道:“给我站住!” 慧明冷声问道:“为何?” 那阴兵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真君有事找你。” 慧明皱了皱眉头,情不自禁地朝着身后张望着,心想:实在不对,先前分明都已经和威德真君碰过面了的,一番争执之下险些大打出手。 然而威德真君毕竟已然放我出来,却又为何还找我? 慧明满脸警惕神情,说道:“威德真君何在?” 那阴兵冷冷地说道:“随我等前去。” 说罢,阴兵快速转过身去,朝着前面走去。 慧明伸手抓住武松的手臂,冲着武松深深一点头,他二人便跟随阴兵朝着前路走去。 走了片刻,那阴兵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冲着头顶那黑压压的城墙厉声喝道:“真君!人已带到!” 话音刚落,武松眼睁睁瞧见一缕混似青烟般的物事从城墙内钻了出来,飘飘荡荡落至他和慧明两个人的眼前。 陡然之间,一道人影展现在他二人面前。 这身穿盔甲之人正是此间的威德真君。 威德真君缓缓转过身,冲着慧明说道:“灵源大师此番命你前来,你想不想抄个近路?” 慧明紧皱着眉头问道:“就即便是当真有近路,你会为我开闸放水让我过去?” 威德真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自然可以。” 慧明冷声一笑,说道:“还是算了吧,难为你的一片好心了!” 说罢,慧明拉着武松一路朝着前面走去。 经过威德真君身边时,威德真君冷冷地道:“慧明,你以为你能全须全影的离开吗?” 慧明缓缓转过头来,满脸阴鸷神情,厉声喝道:“真君滚开!” 威德真君猛然将手搭放在慧明的肩膀上,用力一提,顷刻之间便狂奔出十数里。 慧明片刻也是不敢将武松丢下,始终紧紧抓着武松的手。 由于威德真君奔跑的速度委实太快,慧明和武松两个人便如威德真君的两条尾巴一样,四下里来回摇晃飘荡。 过不多时,武松渐渐感觉似乎已经快要出了城门。 起初视线尽头只是犹如一颗黄豆粒般大小的光亮,这光亮愈来愈大,到得后来,威德真君拉着慧明和武松猛然从城门内一跃而出。 陡然间,天色大亮。 威德真君将手一松,慧明和武松两个人登时摔落在地上。 武松“啊哟”一声惨叫,满脸仓皇地望着四下里。 只见自己和慧明两个人多半是被威德真君扔在一块石礁之上,该当是个岸边,面前波涛汹涌水流湍急,一眼却也望不到边。 应是一条大河。 苍穹中阴云寥寥几朵,天际里一派青色,在山的尽头恍若有夕阳照耀一般,一派金黄。 武松紧皱着眉头,正要从地上爬起身来,忽听得身旁的慧明一声惊呼:“虚无之海!” 此话一出,武松心中一震,连忙看向威德真君。 只见威德真君此时面朝大海,高高在上,当真可称得上是个不可一世。 慧明猛然从地上翻身一跃而起,伸手指着威德真君厉声喝道:“当真千该万死,威德真君你竟将我等带至此地!” 威德真君仰天大笑,猛然转过身来,在他转过身来的这刹那之间,天色忽然一变,昏暗暗的,黑压压的,令人望而生怖。 这一条被慧明称作是虚无之海的大河则是瞬间波涛汹涌,涛浪犹如末世席卷一般,来来回回四下里翻转不停。 威德真君将手高高举起,武松眼睁睁瞧见一大团深蓝光芒平地而起。 威德真君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脚上踏着深蓝光芒一路直行,飞跃到海面之上。 与此同时,海浪已如出海蛟龙一般朝着慧明和武松两个人疯狂席卷而来。 慧明眼见根本就退无可退,再行回头望去,企图带着武松回到城门内之时,却眼见身后是一片荒芜,空无一物。 慧明心中一紧,一把紧紧抓起武松的手,脚尖在地上用力一踩,慧明高高伸着左手,立在胸前,朝着已然踏至海面之上的威德真君一路疾行而去。 武松也不知道到底是慧明用了法术所致,亦或者还是威德真君搞的鬼。 这条名为虚无之海的大河海浪居然愈演愈烈,仿佛要将这整个第一层地狱拔舌地狱全然覆盖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