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朋友》 第1章 卖房的刘小天 卫国,诸姓百家,以宋氏为尊,宋氏身为皇族,天家正统,藩王谢氏次之。当今元庆帝,于三年前继位,如今年方二十有四。少年天子,美誉满洲,天下人无不赞其文曲降世,卓尔不凡。 元庆帝英明神武,文武双治,开拓盛世,兴国安邦,仅继位三年,便已经名满天下,受尽黎民拥戴。 先帝元同帝,为掣肘各方诸侯,曾扣押质子在京,震慑六邦,元庆帝登基三年后方才放质子离京。 “你知道卫国哪里最有钱最豪横吗?你以为是卫国的首都游京吗?错了,游京里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一抓就是一个当官的,可是,仅此而已。它却不是最富有的都城,全国最有钱的都城还要数咱们钱都!顾名思义,最有钱的地方!” “所以,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这寸金寸土的地方你们难道不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家吗?!” 作为钱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刘小天,他有着对钱都的自豪,但这不影响他吹嘘自己的宅子。 他大马金刀的站在槐树下的一块刻着地名的碑石上,可能就比底下站着的人多出了一个头。他卖力的推销着他要出售的房子,只是,围观的群众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个人买房。 一个个的坐在他脚边,不是唠着家常就是嗑着瓜子,或是看着孙子在地上玩过家家,笑声都要盖过了刘小天的独家演绎。 “现在只要九百九十九两!九百九十九两!就可以在钱都拥有一座古朴又典雅,豪华又大气的两进两出的宅子!” “只此一套!只此一套!现在大甩卖了啊!售完即止!亏本营生!不退不换!”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刘小天高举着看房的牌子,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目光流量在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身上,就是没有一个人捧场。 说到最后,那些已经坐够了的群众还陆陆续续的起身走了。 “哎呦,宝儿,跟阿婆回家吃晌午哦。” 人群如同一阵风一样,在他的错愕中刮过。 “哎哎哎!兄弟姐妹叔婶伯姨们,你们难道就不想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晚年小屋吗?” “最后一套!最后一套啦!” 刘小天朝那群人声嘶力竭的吼着,生怕流失最后一个买卖的机会,卖力到让自个儿喘口气都不成。 眼看着今日又要一个子儿的进账都没有了,正是他刚好收住尾声的时候,一道冷冽而生硬的声音响起。 “五百两。” 刘小天迷愣的一低头,就看见那人直直的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与自己交汇,刘小天却觉得对方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寒意,似乎他卖的不是自己的房子,而是他的。 他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凿过般的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真是好英俊的一个伙子哟!他环抱着手臂,一把暗沉的剑贴在胸口,大拇指一顶,剑鞘开,露出一截里面锃亮的铁剑,差点晃瞎的他双眼。 刘小天觉得这人是自己可能、有点惹不起的,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而对方只是有意无意的顶着剑鞘,也不知道费不费大拇指的指甲盖。 刘小天想着这青天白日的,还怕什么牛鬼蛇神的,然后壮着胆子回道: “哪有你这样讲生意的,还讨价还价,没有九百两,不卖!”谁能一口气就把他价值九百两的祖宅砍成五百两的,这生意不得亏死他咯,还要不要人活啦,他还就指望着这钱进账保障自己的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的呢。 刘小天贴着槐树,尽量离他远远的,生怕这位冷面侠士一个不满,倏地一声剑来,然后就要了他的命来。 这路过的老者还不嫌事多,自以为是路见不平,拯救了一个被套路的无辜者。 “小伙子,别信他的,要是真有他吹的那么好,哪里到现在还卖不出去?” 说的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可刘小天不乐意了。 “唉,不是,我说,牛婶你也太不地道了,怎么就见不着我好呢?”都是街坊邻居,做什么就要毁他的营生呢,这也忒不地道了。 刘小天简直在心里问候了牛婶的百辈祖宗,这眼见到手的生意都叫她踹了一脚门槛,把他家门槛踹得晃晃悠悠,支离破碎。 “我这地契在手,自己都搁这里面住了十多年了哪里就是什么不好的地了呢。” 为防到手的鸭子飞了,刘小天也顾不上对方是个狠角色了,跳下石碑对着人开启了他的喋喋不休的技能。 “嘿!侠士,看你这身行头,远道而来吧,这宅子顶好,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这不我一个人住不了这么大座宅子,才想着卖出去呢。” “这宅子最低不少这个数。”刘小天环顾四方,然后悄悄在两个人都能看得见的角度比了个手势。 “我能低价出售,其实就是为了换点钱财罢了,宅子里的一个院子还是留给自己住的,所以才折到这个价钱了,真的不能再低了。” 刘小天眼里的冷面侠士,白行云,瞟过刘小天的手势,尽管人怎么竭力推销,他都不松口。 “我只有五百两。” 不是只给五百两,而是,他只有五百两。就这么说吧,他全身上下能拿出的就五百两了,在没有多余的,已经是口袋见底、空空如也了。这也是他的全部身家。 刘小天在心底嘀咕,这人价砍得太死了,原本计划的不少于一千两的,是绝对不能再低了,可没成想遇到这样一个狠角色,独独只肯拿五百两。 看他这一身利落侠气的打扮,想必也是武林中人,这江湖的钱多好赚啊。哼,钱多还抠搜搜的,买房子都斤斤计较。 刘小天多次斜眼去打量白行云,只见他仍旧面无表情,无喜无悲,仍旧站如松,巍然不动,似乎就是在跟他僵持,钱他不多拿,房子,他也看上了,就看刘小天点头还是摇头了。 这钱少太多了,刘小天怎么肯,他还指望这笔钱用来安享晚年呢。 刘小天正是纠结之时,又一个大冤家欸,不是,钱袋子来了。 “听说你们这有宅子卖?” 谢文文摇着一把折扇,穿着一身体体面面的锦衣华服,戴着一顶嵌着硕大的绿宝石的双耳帽,缓缓走来。那面目慈祥,掬着浅浅的笑意,温文尔雅,闲逸隽气,俨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既视感。 整一派头,比起钱都的最富有的贾员外都体面。 刘小天看着这样美妙的人物,瞬间心花怒放,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和这样的人一比,那惜字如金的白行云简直就是一幢砌得高又严实的老墙。 “哎,是嘞,公子要看房吗?豪华大宅,拥有独立小院,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内有荷塘,水面荷花朵朵,水底莲藕不绝,夏来花乘凉,藕可食,驾小舟游于莲叶中,惬意又美哉;池水源源不断,活水源来,可夏日游泳,消暑解闷;更有凉亭水榭,皆是,一杯酒,赏荷塘月色。” 这赞美之词太过浮夸,谢文文倒是也好奇在这钱都居然也有如此豪奢的宅子。看卖房的小哥,嗯,整一副市侩小人的模样,和普通的贩夫走卒不无区别,难得的是他这一好口才。 待刘小天字正腔圆、一字不漏、气都不喘的一口气说完自己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说辞,谢文文才接话。 “走吧,带我瞧瞧去。” 刘小天前面带路,谢文文跟随,想要买房的白行云也跟着。 刘小天觉得这笔生意实打实的稳了,走起来步子都飘了。 一路上仍旧喋喋不休。 “好嘞,公子,这宅子买到就是赚到啊,你一进去铁定会眼前一亮啊!不多,九百九十九两,九百九十九两,就能让你在钱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天地!” 谢文文听到了他说的价钱,似是没有听清,重复问了句。 “多少?” “九百九十九~两。” 闻言,谢文文随即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着他走下去。 而刘小天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心里跟开了花儿似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这公子哥儿看着衣着打扮就不是个普通人,小小年纪能独立出来买房的,铁定是个富家公子哥,给自己囤地来了。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钱袋子,在刘小天眼里,谢文文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金色有钱人的光芒。 他都似乎能想象到,银子像下雨般源源不断的砸在他身上。 刘小天好不容易见来了个财神爷,肯定要哄得人好好的。见他突然停住脚步,以为他是觉得这巷子里的泥脏了他金丝云纹上等缎面的鞋,还谄媚的蹲下去为谢文文用自己的衣袖细细的擦去他白色鞋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怎么了,公子,可是鞋子上沾灰了?小人给您擦一擦。” 还不待谢文文做出什么反应刘小天就已经殷勤的蹲下去给他、擦鞋了。 白行云冷眼看着这一幕,抱着剑,等着他们完事。 谢文文被刘小天的举动搞得诚惶诚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般事无巨细,他如何忍心告诉人家,他其实是买不起这宅子。 看着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给自己那从地摊上淘来的十文钱一双的鞋子擦着跋山涉水而来的灰尘的人,谢文文突然觉得有种负罪感。 “公子,好了。”刘小天擦干净了站起来,朝谢文文露出了两排白花花的大牙,那诚意是真,感觉人也是真的傻。 “咳咳,谢谢。”谢文文打开扇子,在扇子背后不自在的咳嗽两声,其实是在苦着一张脸。 九百九十九两啊!不是九十两!是九百九十九两!虽然他见过这么多钱可不代表他就有这么多钱啊!他全身上下顶天了就只能拿个三百两,而这三百两已经是他全部家当了,掏出三百两买房自己就得喝西北风了,呜呜呜~ 这都什么鬼地方,房子这么贵,不如回乡下租个草屋呢。 谢文文内心已泪流满面,面上却依旧保持一副温和大方、淡定从容的模样。 “到了!”刘小天指着一排石墙中间砌出的一道暗红色的大门,门口还立着两墩石盆,盆里养着颗寓意发财的竹,长势喜人。 那暗红色的大门可见历史的沉淀与物是人非,斑驳的划痕似乎曾经也是风光无限。 地方是好地方,就是太僻静了些,巷子深,人少,却也落个清净。 刘小天推了门迎人进去参观,服务得很是到位,的确是个想交易的人。 门后,两边各有一道长廊蜿蜒直径去,是石子小路,花台丛杂,直行入里,小楼入眼,倒也是个阔气的人户,只是不知如何落得个如今还得变卖的地步。 “宅子里有四个院子,一个厢房,一间客室,一间书房,倒也宽敞,只是院子我住了一间,其余的您都可以住。” “嗯,甚好。”刘小天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谢文文点头应和着,却故意落后了几步,靠近白行云,用扇子挡着,低声道。 “你,要买房?” “自然。”白行云目不斜视,也在打量这处宅子。 “不如,我们商量商量?你看啊,你也需要这房子,我也需要,不如我们一起买下来如何?你付一半我付一半?”谢文文提出自己的见解,实在是他一个人买不起这套房子,不然也不会打这合伙的主意。 白行云的确是需要房,其实就是要个落脚之处,至于房子怎么样,多大,和谁住,都没有什么不可,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以。” “你能拿多少?” “五百两。” 谢文文不禁吸口冷气,他不可置信又略带崇拜的仰视着白行云。一个江湖人都比他有钱,早知道出门偷也多偷点了,也不至于现在口袋空空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兄台,是这样的,小弟我现在手头有点紧,不如借你一百两,我拿三百两,这样就是各自四百两了,一共是八百两。等会希望你多配合配合我,咱们争取把价格打下来,八百两拿下这套宅子!” 说得信誓旦旦,可谢文文心里也没有底,这刘小天看着似乎也有点精灵,就怕这人咬着九百两不放。 与其和他好言好语讨价还价,不如先兵后礼。 白行云神色如一看着谢文文,不知他要做什么。 第2章 买房的白行云 拿定主意,谢文文收扇,重重咳一声,引起刘小天的注意。 “房子倒是大,只是……” 刘小天颠颠的跑过去,生怕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只是什么?” 谢文文故意收敛了满意的神色,做出挑刺的排场来。 “一个,偏了,第二个,旧了,三个……”谢文文扇尖一转,指向白行云。 “你房子是卖他还是卖我呢?” 面对谢文文突然的厉声质问,刘小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这个……自然是谁买卖谁了。” 许是怕得罪两人,他的眼神看向白行云、白行云手中的刀剑时,瞳孔可见的猛然一缩。 “我若不买何必走这一遭。”谢文文瞟了白行云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负手而立,看着池子其意笃然。 白行云接收到谢文文的示意,也道: “我要了。” 谢文文心里对白行云的睿智很满意,没有拆他的台,而是很好的配合他。 “等等,我付押金,三百两,房子属于我了。”谢文文伸出胳膊拦住白行云,故作对白行云的不满。 两人当着刘小天的面作出一副争执的戏码来。 “我付五百两,房子,我的。”别看白行云是个冷面侠士,话少,但演起戏来也不遑多让。 “岂有此理!兄台可知先来后到?” “先来?也是我先来。” 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肯让一步,眼看着剑拔弩张起来,倒让刘小天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着那突然就争执起的两人,急的团团转,他固然是想把宅子卖出去不错,可也不想得罪人不是,更何况,这两人瞧着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谢文文跟白行云还沉浸在自己的戏码里不可自拔。 “哼!你可知我是谁,敢和我抢东西!” “我不知你是谁,我只知道……”说着,白行云慢慢抽出佩剑,比划着,刷刷挥舞几下,一颗碗口大的桃树就活生生的被斩了腰,看着陪着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桃树成为了刀下亡魂,吓得刘小天一哆嗦,双股战战,暗自恼恨,怎么就惹了两尊大神。 两个人分不出高下,似乎都不好得罪,谢文文见时机成熟就把决定权甩给刘小天。 “你说,房子卖谁?” 刘小天笑脸都要挂不住了。 “卖、卖、”刘小天诚惶诚恐的望着左右的两人,一个江湖人,动不动就亮凶器,看起来就骇人;一个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万一家里是个当官的……也是个惹不起的。 这、这…… 他也拿不定主意,都惹不起呢,卖谁……似乎都是他亏啊,说不得自己就没有明天了。 他只是想卖一间宅子,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不是。 而刘小天的犹豫不决正中谢文文下怀。 “我这三百两可是给你了!”谢文文眼疾手快的掏出三百两塞进刘小天怀里,刘小天还处于惊魂未定中,就接了谢文文的银票,白行云也不缓不慢的把五百两拍在刘小天的手上。 他手里接过了两位的银票,好像……他没得选了。 刘小天看着手上的钱,怀里的钱,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来是该闪闪发光的钱,此刻却是变得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这似乎……他都惹不起啊。 “不如……房子……给两位?反正这么大,哈哈,大家一起住嘛,和和美美,和气生财。”刘小天打着哈哈出了个折中的主意,也不知道,这两位接受不接受。 谢文文看目的已达,心中暗喜,面上仍旧一副我意已决的表情。 “哼,反正我是住定了。” “带我去我院子里瞧瞧。”白行云跟谢文文十分默契,就这么顺了下去,各自都势在必行。 看这两位貌似是答应了,刘小天不禁松了口气,带着两位贵人进院子。“是、是,两位跟我来,这房子从今日起就是两位的了,四间院子,我住了春院,还有夏秋冬供两位可选呢。” 对上这两不好惹的,刘小天不得不谨言慎行,心底却是连连叫苦,他对他爹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谢文文躲在扇面下,差点藏不住自己的大喜过望。 三百两就在钱都寻了个落脚处,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我住夏院就是。” “秋。” “好,好,好嘞。” 刘小天连说三个好,可见他的欢喜,只是不是欢喜人,欢喜的是自己的命得到保障了。 “哎呀,这傻子还真是好骗。” 谢文文躺在床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心里盘算着今日得来的一间房,别提多高兴了。 三百两一套房,啧啧,怎么说都值了。 这要是在游京,三百两只够他吃喝的哪里还能买套这样宽敞的宅子,虽然是和他人合伙买的,但是也成了,本来也是需要在这里安顿下来,旧点也无妨。 那刘小天就是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点吓唬就钻进了他们的圈套里,唉,真是好骗。 只是如今他一口气把钱全部用来买了房,如今啊,他是穷得口袋都见了底。 唉,要不是现今自己无处可去,无所可依,他何至于才揣这点钱就出远门,现在苦的自己被饿得两眼发昏。 肚子饥肠辘辘的滋味不好受,以前不被人待见的时候,也成天的被饿着,后来……呵、后来的自己也不见得好受。 这饥饿感叫他辗转反侧,起先还能压着,用睡眠来麻痹自己,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饿得睡意全无。 他本打算就是抱着饿得直叫唤的肚子也要把今天捱过去,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肉香味不知从哪道缝隙里挤了进来,然后萦绕在他的鼻子周围,冥冥之中牵引着他。 谢文文顺着香味摸着饿得直抽抽的肚子出门去寻吃的,结果一出去就看见了在园中望月的白行云,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简装,只是颜色同之前的不一样罢了。 果真是粗人,这衣裳是男人的另一张脸,不把自己整的衣冠楚楚的谁乐意看你那张脸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嘿,兄台!” 就算是饿得两眼发昏,可看见人还是有足够多的精神吆喝。 那所谓兄台,白行云侧身瞥了一眼谢文文却是没有搭理。可他不知谢文文的自来熟是何等熟,就算是没有被理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窘态,反而更加热情,贴着白行云问: “兄台可食晚饭?” “没有。”白行云言简意赅。他同谢文文一样,买下这座宅子就是花光了他所有的钱财,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吃饭,不过自己是习武之人,有着常人没有的忍耐力,饿着也能受得住。 一听此言,谢文文心里合计上了。 巧了,他正愁去东家那如何觍着脸去吃一顿白食呢,现在就有了同伴在侧,多少会化解点尴尬与无措。 “不如去东家借一顿?” 借一顿?饭都可以借一顿?白行云从谢文文这里彻底刷新了对人厚颜的认知。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谢文文的脸皮厚的程度。 刘小天喜滋滋的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没有动筷子,而是先舀了瓢冷水就着新摘的黄瓜啃着。 好吃的当然得留着最后用,这叫……先苦后甜! 刘小天啃着黄瓜眼睛黏在他的一碟子大鱼大肉上,正思索着等会先朝哪个下手呢,骤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将他打回了现实。 “东家好。” 谢文文从背后窜出来,看着就着瓢喝冷水啃黄瓜的刘小天,眼里俱是慈爱,不,慈爱的不是对着这个人,而是桌上的那盘红烧肉。 他只差两眼放光了。 “两位公子……”刘小天举着黄瓜看着不怀好意的谢文文,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黄瓜,心里无故生出紧张感。 谢文文的眼神看得他发毛。 谢文文一副悠然的姿态按着刘小天的肩膀顺其自然的落坐在他身边,还满嘴的大道理。 “不用这么生疏,以后就住一个屋檐下了,都是朋友兄弟,我姓谢名文文这位是……”说着看向后边的白行云,都打了一天的交道,还不知道人名姓呢。 被问名,白行云拱手。 “白行云。” 白行云学不来谢文文对人的熟稔,一向都是沉默少言,就是提及自己,都言简意赅。 得到了白行云的名讳,谢文文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问刘小天。 “东家呢?” “刘小天。” 三人纷纷自报家门,谢文文听后爽快的一拍大腿,当即高呼一声。 “好嘞!哟!今晚月亮蛮大的,不如我们学桃园三兄弟对月结拜吧!” 他眸子里真的是有光的,闪烁着,印着月光,看上去很有诚意,熠熠生辉,一片赤诚之心谁能却之? “这……”刘小天蚌埠住了,这游京来的公子哥这么自来熟吗?如此的爽快利落? 只他还没有无语多久,谢文文就兀自的跪下去了,对着月亮双手合十拜了起来。 “我谢文文,和白行云,刘小天今日对月结拜,缔结兄弟之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肉同吃,有酒一起喝!” 他这厢激情澎湃的说完,却见两人都双目发直的瞪着自己,全然还沉浸在他这一番操作的惊愕之中。他趁着人还没有回神之际,一手拽住一个硬生生的扯着人跪下,也没有管他们的意愿了。 “赶紧拜吧,月亮都要走了!” 刘小天与白行云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扯着跪下去同他结义。 “今日月亮为我们兄弟三人作证,从此白首不相离。”满口胡言乱语说的就是此时了。 他举着两人的手说完誓词就拍拍尘土利落的起身。快速的几拍后就坐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缓,全然看不出方才主动要结拜的人是他,除了嘴上表达了最真挚的情感,其余不见一丝真情。 “好了,喝酒吃肉吧,算吃我们成为异姓兄弟的酒席了。” 谢文文丝毫不客气的拿着刘小天给他自个儿准备的筷子就着刘小天的碗夹了块红烧肉先尝了尝味道。 “啧,吃着兄弟的肉就是不一样,味道都比我平生所吃的好吃多了。”他倒是大快朵颐了,看得刘小天嘴角直抽搐,坐也不是,看也不是。明明自己才是主人,但是此刻他却是个外人。 白行云被谢文文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差点惊掉了下巴,原来,借一顿晚饭就是这样借来的。 他认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大义者,不拘小节者,潇洒恣意者,旷达者,可在谢文文这里,都要甘拜下风。 还是他白行云见识浅薄了,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吃啊、吃啊!哦,没碗是吧,那个,小天啊,拿两副碗筷来呢别站着了,吃吃。”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红烧肉然后甩着筷子招呼人,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番话说的,喧宾夺主,似乎是他做东。 可他不知的是刘小天心里已经伺候了他的上下十八代。这顿饭菜是他这个月以来最好的一顿,这不,才卖了房子,有了点富余的银子,本想来改善下自己的生活,就来了两个吃白食的,吃就算了,还拉着自己结拜,结拜就算了,还是对着月亮拜的。 他平生第一次这么无语。 吃饱喝足之后,谢文文看着被风卷残云的一顿饭,有点难为情,于是先撒丫子跑了。 刘小天也暂时的忘记了对白行云的惧怕,端着碗对着残羹剩饭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筷,看着一抹嘴巴拍拍屁股走人的谢文文,甚是怀疑这样的人的存在的意义,不过更让他怀疑的是他们结拜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这顿饭。 巧了,还真被他猜中了,只是,谁会承认? 刘小天困惑的发问: “这个人,是、你认识的?” 白行云与刘小天同样的心境,说要认识谢文文,他们简直无地自容,毕竟丢不起这个人。 “不是你先认识的吗?” 白行云与刘小天皆不愿意承认谢文文与他们相识,认识这样的人,简直有损他们为人的英名。 唉~ 尽管对谢文文这个人怨声载道,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常忽视就足矣。 后面的相处中,他们发现,谢文文不仅是脸皮厚,还长了张挂刀子的嘴。 第3章 上跳下窜的谢文文 才从外面晃荡回来的谢文文看到坐在摇椅上打瞌睡的刘小天,顺嘴问候。 “哟,你这是?” “昨晚凉水喝多了,恐是伤了脾胃,养养。”刘小天轻阖着眼,有气无力道。 “那你得多喝热水哈,两者相克,定能治好你的病症。”谢文文也没有什么依据,就是觉得一热一冷相生相克,想必就会好了。哪知他是说说了刘小天却当真了,喝了一晚上的热水,然后第二日,可苦了刘小天。 “……” 谢文文看着在床上疼得打滚的刘小天,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子。 他不觉得刘小天这样的惨状是因为自己。 “小天疼的厉害,我去请大夫。”白行云出门寻医,留下谢文文照顾翻来覆去痛苦不堪大汗淋漓的刘小天。 谢文文立在床边,有点明知故问:“你是哪里疼?” 刘小天此刻已经痛的快要晕厥过去,听到关心自己的人还是撑着回答: “肚子、痛。” 谢文文没多少照顾人的经验,但是擦擦汗的事情还是做得来的。 他望着那被病魔折腾着的刘小天,叹了口气,拧了帕子给刘小天擦额头的汗,一边多贴心的照料一边嘴碎:“唉,年轻人,怎么不好好保重身体呢,累得我们老的要为你操劳。” 幸亏这会刘小天疼得没有心思听他说些什么,不然给他听到了又是要给气背过去。 没多久白行云就带了大夫回来。大夫是一看就经验十足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大半都藏在了一顶方帽之下,耳畔却露出一小截的白花花的发茬,眼睛不似老人的浑浊,反而炯炯有神,看着也是位精明的角色。 “无妨,就是冷水伤了胃又多饮热水,一冷一热交替,导致的腹痛,抓副药就好了。” 大夫的医术跟他的年纪一般深,就是诊过了脉就知晓了病症。 “好的,谢谢大夫了。”谢文文感激涕零,亲自送人出门,哪成想人在门口停住,朝自己伸出手掌,摊开。 “不谢,十文。” 谢文文起初还有点懵,看着他满是手纹的手掌心,差点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手给放上去了。 “什么?” 大夫胸口积了一腔的郁闷,这看完病谢谢就完了?不给钱的啊。这些年轻人怎么回事?看病是不花钱就能看的吗?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他眼神淡淡的望着那朴实无华有装傻充愣嫌疑的少年。 “看病的钱。” 要银子啊。 谢文文挠挠头,看着大夫哂笑。 “大夫,您瞧我们像是有钱人吗?”他都穷得蹭兄弟的一日三饭,哪里还有钱出医药费,这不是为难人嘛。 大夫犀利的眼神盯着他,好似是在射出冰刀子。谢文文被盯得后背发凉。 这眼神哪里是一个老者该有的,分明就是一个青年人该有的凌厉。 “大夫,你这就俗套了,咱们悬壶济世不说钱,谈慈悲为怀是吧。” 他谢文文身无分文,但仍旧能游走在这尘世之间,靠得可不是他的那一张摄人心魂的俊脸,而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 谢文文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蒙混过去。在看到刘小天在门口的空地上种的黄瓜后,灵机一动。 “来来来,天然蔬菜,良心培育,吃一口神清气爽,吃一顿长生不老。” “怎么样,比这十文更值钱的吧。” 大夫生平第一次出诊遇到的却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要不是医德在,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给钱。” 无论谢文文如何的舌灿莲花,大夫依旧咬着牙重复着这两个字。 谢文文见他如此不好说话,直接双手一摊,靠着墙歪着头,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无赖姿态。 “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屋里躺着的就是,你自个儿去拿。” 如此倨傲无理之人,叫大夫气得后槽牙都差点咬碎。 看病不给钱,还这般蛮横的姿态,合着天下人皆如他这般,那他们还行什么医,治什么病,改行当强盗算了。 “尔等竖子!”大夫怒发冲冠,帽子都气得要炸开,指着谢文文怒斥。 谢文文一听来了劲儿,朝着大夫嬉皮笑脸道: “嘿嘿,您跟我认识的一老头一样,合着您们这般年纪的,都爱骂人竖子。离家久了,许久没有听他骂我了,怪想的,今儿就受了您的责骂,算您当我一回爹行吧。” 大夫气得差点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世界上真的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吗?还能为了十文银钱光天化日之下认人做爹。 大夫气得太阳穴直突突,谢文文注意着他翘起的头皮,打着趣。 “您平复下心情呢,别这般动怒,瞧,头皮都给气炸开了。”谢文文好心的要去给他抚平鬓角的头皮,被大夫一手拍开。 力气不小,反正谢文文是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被拍红的手背,眼泪婆娑的看着那不讲武德的大夫,宛如一个受气的小可怜。 “行、行、行,你行!” 大夫怒气冲冲而去,谢文文看着大夫略显仓皇的背影,一笑置之。 “真是美好的一天,省了十文钱,赚了。” 晚上的时候,刘小天人稍缓和了,谢文文便把怎么诓大夫的事情讲给了两人听,对此,刘小天强烈要带着病体去给大夫送钱,谢文文见拦不住就只得答应陪同。 “你是该去,得去和老先生赔礼道歉。”刘小天是万万没有想到,谢文文会趁着自己生病之际为难为他诊治的大夫,简直是丧心病狂又痛心疾首。 去了医馆,只有小药童在店里,问了才知道,大夫今儿胸口疼,回去歇着了。 刘小天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文文,其中的意味好似就是在说:你看吧,给人果真气出毛病了。眼神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认识他的悔恨交加。 “看我作甚?就一定是我气的?” 谢文文还在狡辩,不,是在就事论事。谁说的胸口痛就是给气得,万一是岔气了呢? 有了小药童的指引,两人很快的就来到了大夫家里,只是家里无人。 几人四下寻找都无人。 “嗳,我记得是说的回家歇息呢怎么不在?”小药童摸着脑袋疑惑满满,也不知道大夫去了哪里。 刘小天见状安抚。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们等等就是。” 刘小天秉持着主人不在不得擅自入内的礼数,于是就在院中站着等候,谢文文打量着这间小院,没有他们的宅子大呢,院中摆满了晾晒药材的架子,到处都是飘着的药香味。 谢文文抓着晒得脆黄的药材放在鼻下闻了闻,左一手右一手,玩得不亦乐乎。 刘小天看不下去了,警告他。 “你不要乱动这些药材,弄脏了说不得到时候是你吃。” 谢文文瘪嘴,果真没有再动,拍拍手上的渣子,了无生趣。 “别,我身体倍好,一年都不会差的。” 说着就见有人推门进来,两人齐齐望去,只见一蓝色布衣的少年提着一壶贴着红的酒进来。 “你们这是?”来人看着院子中不请自来的两人,皱起了眉头,而在看到谢文文时,不仅是眉头皱得更深了,连脸色都变得更沉了。 刘小天走向少年,谢文文当即先他一步靠近少年询问。 “你是这家主人的儿子吗?” 刘小天刚想开口询问来人的身份就被谢文文一胳膊拐开,他看着热情劲过头的谢文文咽下了即将要出口的话。 还是谢文文直接,直接问他是否是这家主人的儿子。 少年看着与他们是一般年纪,跟昨日见过的大夫比起来,不是父子还能是什么? 面对谢文文的发问,他只是抿着嘴还没有回答,谢文文又接上话了。 “肯定是了,瞧你年纪不大,你爹都那么老了,想必是老来得子吧。” 这话说得,不仅是少年青了脸,刘小天憋着气掐着谢文文的胳膊让他不会说就少说,只是谢文文才顾不上刘小天,挣脱刘小天的魔爪追问: “你爹呢?” 一口一个爹一个儿子的,气得人家根本不想回答,还是刘小天看不下去了,推开咄咄逼人的谢文文。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沈胥。”少年咬着后槽牙回答,眼神盯着谢文文迸发着火花。 “好的,沈小兄弟,你家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得,这回成功的把沈胥惹火了。 “谁给你说的,我就是儿子?” “难道、不是?”刘小天困惑了,这不是他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瞧着年纪也只能是儿子吧,总不可能是孙子吧? 但看沈胥的脸色,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是,他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儿子,那为何自己会觉得他是儿子,还不是谢文文造成的,是他一个劲的说他是儿子,自己也就这么以为了。 谢文文憋不住了,一个笑就从喉咙里喷了出来。 “噗!”他抱着肚子乐不可支的笑得不能自已。 这一笑,火的不只是沈胥了。 接收到四只眼睛的火花,谢文文当即正经儿起来。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我就笑笑,胀气。” 在谢文文一番戏弄之下,沈胥面红耳赤的把他们赶了出去。可刘小天就是不明白,为何沈胥会莫名其妙的动了大气。 不应该啊不应该。 谢文文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看着刘小天趴在门上叫门,他也心安理得。 刘小天叫了一会也无济于事,沈胥看来是不会理会他们了。 年轻人,火气重,不像他爹,老成。 他泄气的回头,却看见悠然自在得抖脚的谢文文,眼里满是鄙夷,这副浪荡子的姿态,他当初如何的就瞎了眼认为他是游京里出身高贵,人品贵重的富家公子哥儿呢?这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行径,简直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看我做什么?”谢文文整整衣领,看起来甚是好心情,有种幸灾乐祸的模样。这让刘小天不禁怀疑从刚才到现在似乎谢文文都是在故意激怒沈胥。 “你把人家父子怎么了?见你跟见鬼一样。” 谢文文挑眉,义正辞严的为自己正名。 “父子?我什么时候欺负人家父子了,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 谢文文的自辩清白在刘小天这已经毫无可信度。 谢文文什么人,他可能第一天的时候卖房心切,一时看走眼了,单单认为他是游京来的富贵公子,那身风骨,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是天壤之别。但是啊,和他相处这些日子,他简直想戳瞎自己的双眼,自惭形秽。这人算哪门子的翩翩公子啊,行不端坐不正的,还嘴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整天一吊儿郎当的穷鬼,打扮得倒是衣冠楚楚,兜里一个子都没有,这些天吃的用的都是他的,还美曰其名,兄弟有福同享,呵呵。这就算了,他每天把气死别人乐死自己当目标,认识这样的人,刘小天简直想去庙里问问佛祖,他祖上是造了什么孽障。 刘小天如今是追悔莫及,给自己请了一位祖宗到家里来。 谢文文回去的路上看到了街上吆喝卖瓜片的,摸摸肚子,咽咽口水,想喊前面的刘小天拿点零花钱用。 “哎!”谢文文是喊了,刘小天也听到了,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谢文文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卖瓜片的铺子。 刘小天抽抽嘴角,眼睛一翻就去捞口袋里的银子,结果摸了一会都没有摸到自己需要的铜板。 “不巧,没钱。” 谢文文指着他提着的布袋子。 “你不是带了吗?” 刘小天瞪他。“这是药钱。” “先花点,说不定人家大夫也不收咱们的了。”谢文文就是打着他银子的主意。 刘小天被谢文文不要脸的精神气到肝疼。 “哼!”他干瞪了一眼谢文文,才不管他乞求的眼神,噔噔的走了,留下谢文文和卖瓜片的大叔大眼瞪小眼。 来到钱都,谢文文才知道没有钱是多么的艰难,身无分文,连吃个饭都得看人脸色,难啊,难。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这么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第4章 小茶千里送银票 按照刘小天说的,把他那一身行头卖了都值不少钱,可是谢文文不乐意啊,这是他行走江湖的标志性装扮,就是要看起来就让人高攀不起,要是都卖自己的行头才能过活他就卖掉半座宅子!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是刘小天新学的一句词,然后用在谢文文身上,极其符合。 “你这些天怎么了?丢魂了?”刘小天在门口翻着地,谢文文就坐在门口,一整天的望着路的尽头,唉声叹气。 天天叹气,叹得刘小天都觉得自己家又怎么了。 “我在等我的粮票。”他在等人给他送钱来,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吧,怎么还没来呢。 刘小天一听他在等钱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等?” 他把锄头一丢,叉着腰看着谢文文,怒其不争的眼神简直想把人拖到泥地里揍一顿。 “你知道白行云去哪了吗?人家出去挣钱了,你倒好,空等着钱送上门。”这钱哪有等就能来的,不自己去挣,钱能自己长腿往他口袋里钻?他活了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能等钱来的,呵呵,真会开玩笑。 这刚才一时气急扔了锄头,现在又得去捞,刘小天捶着酸痛的腰,继续锄地,他平日里就靠着自己的菜园子填肚子了,更何况如今家里又多了两张嘴。 “他去什么地方挣钱了?”谢文文这才想起,自己今日的确是没有见到白行云了,他对钱望穿秋水,都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也是,白行云话少,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人都在自己的秋院里不露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侠客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人走了都不知道。 “不清楚,昨晚上就走了。” “什么活计?昨晚就走了,人家能让他在家里过夜吗?”他随手揪了一根刘小天精心栽培的黄瓜,在袖子上擦擦就生啃起来,看得刘小天一阵心疼,他自己亲手栽培的黄瓜,都快给薅没了。 谢文文千等万等,在夜幕降临前都没有等来钱袋子,只得失望而归。 和刘小天简单吃了顿凉拌黄瓜,谢文文早早地回去歇下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外面就传来一阵阵的扣门呼唤声,声音简直可以穿透云层,他睡得院子算深得了,都听到了,但奈何睡意席卷着他,他被子一蒙,继续睡得香甜。 “本姑娘到了!速速出来迎接!” “本姑娘到了!速速出来迎接!” 刘小天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听了听,的确是自家门口,甚是不解会是谁半夜敲自家门,他在钱都,已经没有亲朋好友了;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来投靠他了。 他在床上缓了缓,只是外面那道响亮的声音丝毫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实在的吵得人不得安宁,只得披了件外衣出去开门。 “你是谁?” 刘小天靠着门口的灯笼的微光,看着门口的人。 穿着一件粉色的交领长衫,腰间绑着一根拇指粗的鞭子,别着一皮革的水袋,像是装酒的。肩头垂下两根细长的辫子,但是一头乌发却是高高的扎在头顶,显得干净又利落。 脸庞在黄色微光映射下,显得她眉眼如画,朦胧隐约,只是那抿紧的嘴角,表现着她的不耐其烦。 细长的峨眉下一对杏眼尤其闪亮,灯光下睫毛弯弯,投出一排翦影,倒是个别致的小女郎。 “倒是开门让我进去啊?我可赶了一夜路了。”刘小天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小茶才不惯着,直接推开人就进去了,刘小天赶紧在后面跟着。 “哎!不是你,谁啊?”他才不要承认是看人家姑娘入了迷,他只是在猜测这个不请自来女子的身份。 小茶进门就到处四下环顾,一边嫌弃老旧的宅子,一边还在打探人:“谢敬敏呢?” “什么谢敬敏?” 小茶转念一想,也是,出门在外,他可能也不会用原本的名字招摇撞骗。换了个名字问:“那……谢文文?” “他?你要干什么?”刘小天警惕起来,看着来人,心想不会谢文文在外面惹得祸事吧,给人追上门了。 “送钱的。”说着小茶甩出几张银票在手里晃了晃。 “……” 刘小天这才知道,原来谢文文等的钱是这回事,原来真的有人给他送钱来。 可能,他真的是从游京来的富家公子哥,就是被他自己那张嘴造落魄了。 “嘭~通……”周邻河噔的一下子坐起来,就看见自己的木门大开,已经摇摇欲坠,幸好被刘小天及时接住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谢小茶!你造次了!”他刚才就被她弄出的声音吵醒,奈何睡意如洪水席卷,他还是没有撑住倒头睡了过去,这才进入甜甜的梦乡,却被她再次吵醒。 人生三大不可原谅:睡觉被吵醒,吃饭被绊了筷子,走路踩了石头。 “哟,醒了呢,本姑娘大驾光临,你居然还能睡得着?”那名叫谢小茶的女子毫无男女之防,大大咧咧的就进了谢文文的卧室。 “迎接你个头。”谢文文气得甩过去一个枕头,被小茶完美的接住,然后抱在怀里汲取着残留的睡意,这才都不觉得有瞌睡,一抱着枕头,她的眼皮子就开始耷拉了。 “我可撑不住了,你起开,让我先睡一觉。”说着,就上去挤到他床上,垫好枕头睡了。 睡了,真的就是倒头就睡了。 刘小天在门口扶着摇摇欲坠的门,看着里边的两人一时无语凝噎,这还没有无语完人就睡了一个。他看着谢文文与自己干瞪眼,丝毫没有要下床来的意思,只得贴心,不,实则心里骂骂咧咧的的关上了大门。 谢文文看着小茶酣睡的脸庞,眼下有一片青色,固然嫌弃她来慢了,可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是心疼。他往里面让了让,给她留出了足够宽敞的位置,又把她枕在头下的手取出来放好,盖上被子,才躺在下去睡,只是身边有了人,他却睡不着了。 他望着头顶的青色的帐幔,许久都合不上眼。 如果这世间还有人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那个人或许只有这个在他身边酣睡的小姑娘了。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两声尖叫声穿透云霄,吓得在外面给黄瓜浇水的刘小天一抖,水都洒了半瓢。 他知道,自己家里又来了个不好相与的,跟谢文文一样,活祖宗。 他现在很怀疑,自己把房卖给谢文文是不是个错误。 就像他种的这丛豆苗,种下它就是个错误,天天施肥锄土,只会长藤也不见开花结果,还绕死了自己的一株瓜苗,得不偿失啊。 而发出尖叫的两个人,此时互相扯着被子的一角,惊恐的瞪着对方。 “你为什么这副模样?”小茶看着双眼黑了一圈的谢文文,满是不可置信。 谢文文揉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不也一样吗?” 小茶摸着自己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镜子照了照,只是眼下有点黑眼圈罢了,不足为惧。 “行了,我昨天赶了一晚上的路才是这副模样,你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给你折腾的。”谢文文按着太阳穴,醒神。他可是自从小茶来后就没有再睡着过,怎么不会是这副模样。 小茶瘪了瘪嘴,她能来给他当牛做马就已经是他祖上的福分了。 “怪我咯。” “不怪你,起来吧,吃饭去,饿了。” 刘小天早早的就吃完干活了,给他们留了早饭,咸菜配稀饭。 “就吃这?”小茶看着桌上简单又毫无味道的饭菜,食不下咽,可是谢文文却是已经习以为常的端起了碗就着咸菜在吃了。 “不吃这些,难不成你还要吃山珍海味?” 能有这些吃的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挑什么呢,挑了就得饿肚子,还得背上浪费粮食的骂名,当今皇帝提倡节俭,他要是浪费了就是抗旨不遵。 “你这过得,也……唉~难怪要我送钱来。”小茶坐下来搭着胳膊看着对面吃得酣畅淋漓的谢文文,就着这样的饭菜都能吃得这么香,她不禁怀疑,谢文文是出来受了多少的苦,以至于叫以前那般挑食的人变成这样来者不拒。 这出门都混得这么惨吗?想他在宫、游京里的时候,哪顿不是四菜一汤至少,还不吃任何不合口味的,现在好了,就得治治他无病呻吟,不识人间疾苦的毛病。 “出门在外,总得向生活低头。”这是他出门在外的体会,为此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别低,你的王冠会掉。” “有何高见?”谢文文叼着咸菜挑眉看她。 “不如去外面搓一顿?”她拍拍胸口,里面是她带来的银票,足够他们挥霍的了。 “那是我的钱。”谢文文宣誓主权,这让小茶带来的钱都是他个人这些年存的私房钱呢。 “我为了给你送钱,可是跑断腿了都,吃你一顿不成?”小茶看着谢文文那小气巴啦的样子,小嘴都撅得老高了。 “现在不成,我还有一个朋友没有在家,等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出去吃一顿。” 他是有打算带着大家伙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只是白行云不在家,现在可不能背着他出去,这叫有福同享,之前结义的时候,他可是向月亮起誓有肉一起吃的。 晚间,吃饭的时候,为了接待客人,刘小天特意炒了一盘老腊肉,谢文文看着暗红的腊肉,油水浸满了盘子底,这可能是这些天最有油水的一顿了。 三个人吃饭的时候,谢文文一边,小茶坐到了跟刘小天一条板凳上。 刘小天夹菜的时候就会碰到小茶,他十分不自在。可是他不知道小茶为何会坐过来,同而也是这个道理,谢文文最烦人吃饭的时候碰到他,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才会坐得远远地。 “姑娘,男女有别,你还是坐一边去吧。” 这方刘小天的话音才刚落下,“嘭~”一声巨响落在他们前方的空地,刘小天望着房梁兴叹,自从家里有两个家伙,这声音都成为了日常。 这一刻,他不再会去担心什么了,反正有这两个人在,不是吗。 而就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小茶瞬间移动到了谢文文的背后,谢文文则是缓缓的咽下一口饭才顾得上这回事。 小茶扒着谢文文的肩膀,手已经轻轻地放在了腰上。 “什么东西?”谢文文好奇的跟上去看,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什么当心躺在草里,还会蠕动。小茶紧张的观察着草丛里的东西,生怕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像是以前看过的小话本,变异的僵尸鬼怪。 等离得近了,小茶才发现是个活人,只是满身都是血污。 “是人。” 听说是个人,刘小天也抹了嘴巴窜过来,三个人围着看,小茶蹲下去把人翻了个面,谢文文指着满脸血污的人语无伦次道: “白、白、白……” “你认识?”小茶搜了他的身,就是一个侠客的基本行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 谢文文一拍大腿,总算是不结巴了。“白行云啊。” 是的,这个人是白行云,刘小天口中出去挣大钱的白行云;谢文文心里那个夜不归宿的白行云。 只是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这得赚的是什么钱啊,落得这么的凄惨。 “抬回去,不然得没命了。”小茶替他点了身上几处动脉的血管,不然这人得流血过多而亡。 “谢文文,你倒是搭把手啊。”刘小天抓住人胳膊,拎不动,招呼谢文文帮忙。不过谢文文没有招呼来,小茶自告奋勇了。 “我来。” 刘小天本想说女孩子家的哪里有这个力气抬动一个大男人,但是他小瞧了她,她一个使力,自己就轻了不少。 这一刻他对小茶改观了,对谢文文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个大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成天的妄想活得多么自在。 “他怎么样?” 人突然伤成这样回来,别说刘小天了就是心一向大的谢文文都慌了。先不说他去干了什么事情被人弄成这样,人的命先保住才是。 “得请大夫。”小茶洗净血手,人,她已经尽力了,只是她到底不是医师,她做不到妙手回春。 小茶一说请大夫的话,刘小天就无法不去看谢文文,谢文文接收到刘小天那幽怨的眼神,顿时一噎,指着床上生死不明的白行云有些着急冒火。 第5章 并不想来看诊的沈胥 “又看我,看他呀。” “你前几天惹火了人家沈大夫父子,怕是请不动大夫来了。”刘小天叹气,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都是谢文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身为医士,见死不救就等于是谋财害命,放心吧,他会来的,这是他们作为医士的觉悟。” 谢文文大义凛然的安慰他,推着刘小天出门去找大夫,他去厨房烧了壶水,一会用得上。 小茶端着水盆出来,看到谢文文在支灶,惊讶地眼珠子只差掉地上了。 “你烧水?” “嗯。”他添了一把柴火势更旺了;小茶倒了盆里的脏水。 “你放着,我一会来。” 谢文文虽然出身好,可从来不是伺候人的,以前……在游京的时候,都是被人伺候的主儿,她除了见过他为了那位主子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从来不曾见到他会为了他人如此委身做着这些粗活。 怕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这位曾经心高气傲的主儿也居然学会支灶了。 “已经烧好了,你歇歇。” 谢文文蹲在火前,火焰照在他脸上,闪闪烁烁,忽明忽暗。他知道白行云不是普通人,打打杀杀是正常,只是突然这样遍体鳞伤的回来,到底有点冲击着他那颗不可撼动的心。 他之所以到钱都来,就是为了远离游京的纷争与曾经受过的伤害,可眼见的,钱都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安定之地。 唉~白费了几百两的银子。 “尽管有内力,也不要卯足了劲儿,多顾着自己。”小茶是习武之人,底子也好,可是看她一味的给白行云输送内力,到底有些不放心,这给人输送内力的活儿吃力不讨好,要是反噬自己还得受罪。 小茶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朋友。”似乎是没有回答却已经模棱两可的接受了谢文文的担忧。 小茶这么不顾惜自个儿为白行云保命,不可能是出于好心,她们从宗室暗卫里出来的人,谁会有那么多用不完的好心呢? 以前谢文文就好心,结果呢,不止一次的看走眼了。 提起白行云,谢文文那一瞬间的深沉变得豁然开朗。 “嗯,他可厉害了,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士呢,怎么样,你的梦想。” 谢文文知道小茶曾经的梦想,她习武,不仅是需要这身武艺去保护她要保护的人更是因为她喜欢一匹快马、一根长鞭、一个自由的生活,只是,她的身份禁锢了她,对于江湖,那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如今,禁锢她的人从那万人之上变成了他。 可这个禁锢是他现在无法给小茶解开的。 “切,还不是落得个这副模样。”小茶瘪嘴,要是她,定要江湖上都留下她的传说,却还不会把自己落得这般凄惨模样。 不知道白行云做了什么事情被人折磨成这样,但是人最后回了这里,他们就得顾着。 刘小天去了药铺子,沈大夫不在,他又去了他家,门关着。 “沈大夫在家吗?”刘小天扣门无回讯,眼睛从门缝里往里看,视线所及的地方除了墙、土、啥也没有。 突然,一个大大的眼睛对上了刘小天的眼睛,吓得他一个激灵就缩了回去。 “不在。”沈大夫在门口的缝隙里朝外看了看,见是刘小天,直接空口白牙的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刘小天立定无语,人都回答他了,还说不在,那回答他的得是鬼啊。 “哦,沈大夫,麻烦您在去我家一趟,我家还有个病人需要您出手相救。” 沈大夫摇摇手,不给开门,也不给救。 他始终记得自己在他家受到的憋屈,还要去他家救人?呵呵,他可不做大善人。 无论刘小天怎么乞求,沈大夫都无动于衷。急得他是只差跳脚了。 这方刘小天还在急得不行,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一抬头,谢文文居然在爬人家墙! 这小子!怎么跟猴子一样!不是,岂是猴来便宜他,不从大门走的盗贼也! 他连忙要去抓谢文文,真怕他搅局,可是墙太高,他只能碰到谢文文的鞋底子,谢文文居然还趁机踩了他一脚,借力而上。 “你们家的病人,我可救不起。”沈大夫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仍旧拒绝出诊。 看吧,多少就是记恨谢文文。 沈大夫正背着手要回屋子,谢文文此刻已经爬上墙了,他骑在墙上,看着下面的沈大夫,露出得意忘形的笑。 “大夫,大夫,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多少钱我都给,麻烦您今日帮下忙,那人如今出气都少了,要是再耽搁,怕是就得赶上今晚上的黄泉游行队伍了。”谢文文叼着草,学着刘小天的语气朝下面喊。 沈大夫听着声音一抬头,见是谢文文,顿时,脸涨红成了猪肝色。 看着沈大夫气急败坏的模样,谢文文乐得跟开花似的张扬。 “谢文文!” 刘小天看着墙上笑得东倒西歪的谢文文就知道坏事了,气得河东狮吼,只是已经无济于事了。 沈大夫黑着脸望着自家墙头上的人,气得抄起立着的扫把就丢。 谢文文上半身一偏,躲了过去,还得意洋洋的炫耀:“没打着。” 沈大夫四下寻找趁手的物件,见没有,于是脱了自己脚上的一只鞋子就丢,奈何依旧是差了一些。 “咦,还是没打着。” 谢文文好似不嫌事大的挑拨。 “沈大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击中目标的几率太小了,我人年轻啊,一看势头不好就晓得躲了,您说是吧?” 沈大夫不说话,但是抖动的胡子似乎已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谢文文不以为然,沈大人越是生气他就越高兴呢。 “我说,沈大夫呀,还是算了吧,开门去吧,不然啊,我跳下去!” 还是谢文文的威胁有用,沈大夫就吃这一套,果真气冲冲的去开了门。 沈大夫回去提了药箱,噢,也换了一双鞋出来,谢文文已经下墙了,手里还提着沈大夫丢出来的鞋子。 沈大夫看到自己的鞋子,目光一缩,那一瞬间,谢文文都准备好了承认沈大夫的愠怒,但他最终张了张嘴,却啥也没有说。 遇到谢文文,简直就是他人生的一大劫难。 “沈大夫,谢谢您了。”刘小天一路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谢文文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看着健步如飞的沈大夫,踢飞了好几块石头。 人啊,真好玩。 刘小天看着沈大夫松下号脉的手,连忙追问:“怎么样了,大夫。” “你们有高人在,已经无性命之忧。”沈大夫看了一眼在一旁搔头的小茶,摇摇头。 一句无忧,刘小天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先前看到白行云浑身是血的模样,可吓死他了,要是人真就这么去了,他都无法想象自己今后会怎样。 沈大夫坐着歇息片刻,谢文文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辛苦沈大夫了,请喝茶。”谢文文端着茶水上来,客客气气的,刘小天看到转了性子的他,心里甚是满意,看来,谢文文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为此向沈大夫端茶致歉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沈大夫随手就接过了谢文文递来的茶,想也没想就喝了。 结果刘小天心里还没有欣慰多少,就见沈大夫把刚含进口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噗~这是什么?!”他下巴上还沾着黄色的茶渍,但是看向谢文文,眼里是深恶痛绝,端茶的手,抖得像寒冬腊月去摸鱼了。 “沈大夫不知道吗?这可是败火的黄连茶呢,特意为您泡的,败火效果极佳,刚才从您药箱里摸出来的,这一杯下去,这段日子保管您神清气爽,药到病除。” 谢文文挑眉看着沈大夫,甚是玩味,分明是个衣冠楚楚的君子非要做道貌岸然的小人样。 “竖子不可教也!” 沈大夫再一次拂袖而去,刘小天已经痛心疾首,他就不该相信谢文文这个顽劣的人会转性。 “你这是……你究竟把人家怎么了?对你这么深恶痛绝。”小茶环抱双臂走到门口去看落荒而逃的某人,脸上充满好奇。 谢文文丝毫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把捉弄沈大夫当成了自己的乐事。 “没事,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人,逗逗他。” 对于这么一个答案,小茶表示无话可说。 “原来如此,活该被人骂。” 小茶知道谢文文这人的玩心大,所以不觉得他挨骂有多无辜。 这沈大夫也真是可怜,遇到了谢文文,唉,自求多福吧。 小茶自荐照顾白行云这个病人,刘小天才得以空闲出去干活;谢文文呢,也能无顾虑的出门找乐子。 白行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是有了再次醒来的机会。 他看着熟悉的帐子,到处都散发着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以及弄得叮当响的人。 白行云偏头看着倒腾瓶瓶罐罐的女子,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为何在这。 小茶察觉到动静,抬头就撞进了白行云疑惑的眼神里。 “醒了。” “你是谁?为何在这?” “我是小茶,我在你家。” “……”白行云觉得自己问的这问题……算了,人家不说,问也是白问。 此时恰好正逢刘小天进来叫小茶吃饭,他捂着鼻子推门进来,实在是房间里的气味太难闻了,而小茶却置若罔闻,连窗户都不开一个,理由是:熏熏,人就说不定憋不住了,醒了。 “饭好了。” “小天。”白行云听见刘小天的声音,终于见到一个自己的熟人,连忙叫人。 刘小天看着床上已经清醒的人,激动得差点扑了上去。 “阿云,你醒了!” “没事了。”白行云忍着身上牵扯到的痛处,宽慰刘小天。 刘小天是个朴实无华的人,对待身边的人,是真的好,他们只是买了这座宅子的房主,但是却刘小天却接纳他们,事事顺意,供吃供喝的。而谢文文,这个人,来历不明,但是也是一个率真的少年,就是话多,嘴巴厉害,但是人是实在啊,这也是尽管他受伤也要回来的原因。 “饿不饿?饭好了,一起吃吧。”他兴奋过头,都忘记了白行云还是个带伤的病人。小茶适时的捏着药碗的手直直地伸过来,滚烫的药水差点烫到白行云。 “他不饿,该吃的是药。” 小茶很是不耐烦这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才不惯着。 刘小天看着小茶,贴心的介绍。 “哦,你应该不知道她,她是小茶,是谢文文的朋友,来投奔他的。” “原来如此。”白行云重新打量了一遍小茶。原来如此,和谢文文一个德行,嘴巴厉害不说,还会踩人痛处。 到吃饭的点了,只有刘小天和小茶在。 “谢文文呢?不叫他吃饭?” “我没有找到他人,应该是出去了。”刘小天一边盛饭,一边回答。 “我去找找。”小茶皱起眉头,丢下筷子就要出门,刘小天不紧不慢道; “先吃完再说,他对这片比我都熟,不用担心。” 他一个本地人,是十几年的时间才在这片地方打下了根基,谢文文来这里没多久,混得比他熟,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 小茶听他这样一说,本来也放不下心,可又转念是想到了什么,才歇下了寻找谢文文回来吃饭的念头。 而此时,谢文文却是坐在别人的饭桌上。 “你真不多拿一只碗?”谢文文看着沈大夫带着一双筷子一只碗出来,泄气了。 沈大夫无视了他,坐下来将就着吃,丝毫不觉得让别人看盯着吃饭是件多么食不知味的事情。 只是在谢文文絮絮叨叨下,沈大夫逐渐放慢了咀嚼的动作。 当一个人有了动作上变化,那么,说明这个人心里已经有了变动,至于是什么变动,那就是,沈大夫给气到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别气啊,年纪轻轻的,气着气着就老了。”谢文文依旧吊儿郎当的踩着人的痛脚,似乎不觉得败光了家族的门楣。 沈大夫目光幽深的盯着谢文文恨不得在他身上盯个窟窿出来。 他是真没想到,在江湖上来去自如的他会有一天连续好几次栽到了一个臭小子手里。 谢文文却对沈大夫的仇视置若罔闻,依旧一副欠揍的姿态。 第6章 沈大夫父与子 他捧着自己的下巴,脸上是一个少年的天真纯善,可眼里满是戏谑。 “你得谢谢我,沈胥。” 谢文文也不配合他演戏了,直接点出了他的真实名字、揭开了他的伪装。 “每天贴着这张假皮,很热的,会捂出痱子的。” 虽然人不正经,但是,扮猪吃老虎的人非他莫属。从认识到现在,谢文文哪天不是干着气死人不偿命的事,就是这样的人,每天不着调,但是,却是极其危险的存在,沈胥的伪装,到如今也只有他一人发现,却还能不动声色的与之较劲至今。 被这么直白的戳穿自己的伪装,沈胥却也不恼,甫一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谢文文又什么都知道了,先抢了话: “你是不是要说,我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说到自己,他自以为才智过人,聪明绝顶,恨不得把最好的词都用在自己身上,不然都无法形容自己的大智慧。 “本公子如此聪明绝顶,才华盖世、卓尔不群,自然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呗。” 沈胥无语凝噎,他是真没意识到谢文文的脸皮厚到如此境界,自卖自夸能跟王婆有的一比。 谢文文还沉浸在自己的智慧当中,不可自拔,迷恋着自己的英明神武、才智过人。 “你上次来看诊,是匆匆忙忙来易容的吧,都没贴好,要不是我提醒你,都被别人看出端倪了。” “你看你,伪装成一个老人家,走路比我这个年轻人都健步如飞,谁信你是老人?” “还有啊,我跟沈大夫是有点不睦,你就算是做人家儿子,你凭啥气我?父仇子记?” 沈胥直视着谢文文的眼睛,看着他一句接一句的细数着每一个理由,心情一点点的沉下去。 “最主要的是,你上次丢我的鞋,砸人身上可疼了,你说谁老年人穿的硬底的鞋?老人家骨头脆,有条件的人家鞋底都是软的。” “对不对啊,沈胥,你看你,行走江湖,真是破绽百出,也只有我,点破不说破。” 他从碟子里掏了一颗花生米丢自己嘴里,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沈胥是个聪明人,不会打死不承认。 沈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谢文文眼里已经是破绽百出,无论哪一个破绽拎出来都是致命的,可是,他却不止一处出错。 他改头换面化名在江湖里已经不少于四五年,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看出自己的破绽,如今第一次在谢文文身上栽了跟头。 “谢文文,你真的是谢文文吗?” 沈胥在被谢文文揭穿后,就不再故作老态,背挺得直直的,看向谢文文的眼神已经不再随意,反而多了几分探究。 他不认为这样一个慧眼如炬的人是个普通人,看着他成日里没个正形的吊儿郎当的做派,却在不经意间把人都剖析了个彻彻底底,何其的高深莫测。 刘小天说谢文文是从游京来的纨绔,游京这个风云诡谲之地,能从那里出来可不只是个纨绔。 面对着沈胥眼里的深思与探究,谢文文面不改色。 “不然呢?还能是张三李四?”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自爆身份了,对此沈胥也无法强迫。 来自高手间的对弈,没有真刀真枪,却能把人击溃于无形。 这一局,沈胥输了。 十号弄那几人,看似刘小天憨厚;白行云神秘;小茶未知数;谢文文纨绔,但谢文文这个人,其实才是最难缠的对手,你面对的或许不是真正的他,他的嬉皮笑脸下,是两副面孔 ,一副对你笑,一副揭你底。 沈胥淡定的喝着茶,掩去了眼底的波动。 “你下次要是生气,能不能别咬牙了。”沈胥一生气,就喜欢咬牙,有句形容词就是咬牙切齿,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什么?” 沈胥被谢文文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听见了,就是没有明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文文比划着解释。“看你脾气一上来就咬牙,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在游京的一个故人。 在沈胥的目光灼灼下,谢文文咧嘴一笑。 “看到你了,想起他,然后就想揍你。” 沈胥强忍住了自己再次咬牙的冲动,眼底对谢文文这个人的认知重新划分了。 “神经病!” 沈胥真怕谢文文动手,护着脸躲了起来。谢文文这个人,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他还真不是小题大做。 但看着沈胥狼狈的逃窜的姿态,谢文文却没有真的打算无缘无故的揍人。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你不问我?”白行云靠着床环,脸色还很苍白,失血过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理得回来的,当然,依着他们如今穷得叮当响的处境,也一时半会补不起来。 白行云松垮的里衣,微敞,露出里面红色的伤痕,光是露出来的就好几道,别提衣服底下的了。 谢文文知道他说什么,只是朋友之间,不追根究底才是最好的长久之计。 这样的道理他经历过一次,也吃了一次的亏,没办法不长记性。 “问什么?你本就是江湖游走的侠客,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小天都憋得住,我还能差了他的?”谢文文故作轻松,可心底的探究还真就不少,没办法,他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白行云沉默良久,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是在估量自己是否该相信这个人,谢文文也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 隔了好一会,白行云才缓缓开口。 “我参加了苍城的赏金猎人,拿了赏。”拿了赏,也受了伤。 但谢文文关心的不是他去干了什么,怎么伤的,而是他这个拿了赏的说法。 换句话说,他关心的是他拿了多少钱。 “多少?”他迫不及待的追问,似乎这钱不是白行云拼命赚给自己的反倒像是给他挣的。 “五百两。” 五百两啊~谢文文琢磨了下,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了。白行云被重伤,回来看病养伤哪里不花钱,合着他的一条命也不贵了。 他替他不值。 “就为了这五百两,你差点把命搭进去,值得吗?”五百两,对于以前的谢文文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对于白行云而言,却是拿自己的命去挣的。 他或许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但是像白行云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不为生计而愁,随心所欲吗?江湖之人也会缺钱吗? 赏金猎人,何为赏金猎人,就是拿钱办事,正经的钱,至于办的事,就不得而知,可能连白行云都不会知道,他去办的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吧。 看着谢文文那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白行云无法不去告诉他一个事实。 “你还欠我钱。” 这下问到了自己身上的债务问题,谢文文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 他摸着鼻子,底气都不足了。 “有、有吗?” “有,你不还钱,下次,躺床上的就是你。” 白行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试图耍赖的人,言语威胁。别看他现在是一个伤病之身,可动起手来,谢文文这个文弱又金贵的公子哥儿还是招架不住的。 被恐吓了的谢文文悄无声息的挪开了屁股,试图离远点这个危险的人物,白行云就直直的盯着他,眼里不似说笑。 “呵呵,开玩笑的。别这样,我可害怕了。”谢文文抱着肩膀缩在床尾,他眼睛大,睫毛又黑又长,看起来弱小又无辜,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白行云可以看出谢文文的出身约莫不低,想必在家里的时候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跟他提钱却又要命似得,简直就是掉钱眼里去了。 “对了,那名为小茶的女子也是江湖人吗?你怎么结识的?身手不错。” 他很少对人感兴趣,小茶是第一个。看起来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实则是个高手,自己伤重之时,是她为自己输入一股内力,护住了心脉,才得以保全性命,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股磅礴的内力,如今有这般内力的人,不多,他却没有机会认识几个,小茶算一个。 “哦,以前认识的,不知道哪里人,身手是不错,女中豪杰。”小茶的身世他也不清楚,忽然有一日就来到了他身边,从此形影不离,自己走投无路她也跟着走投无路。 不过,从暗卫营里出来的人,没几个有什么好的身世。 而作为一个女子却能从暗卫营里脱颖而出,是个勇气可嘉的姑娘。 在沈胥通知大家,白行云已经痊愈的那一日,几乎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好了,为了庆祝白行云大侠痊愈,我们去富春酒楼吃一顿吧!” 喊话之人正是谢文文。 富春酒楼,是钱都首屈一指的食楼,网罗天下美食,其楼拔地五层,一楼平客,二楼文商,三楼官宦,四楼显贵,五楼,不知道,反正都是谢文文道听途说的,具体怎么样他也还没有去过,毕竟自己从进入钱都的第一天就穷了。 每每路过那酒楼,皆是门庭若市,更是望穿秋水。对此,他也是曾怀抱负,此生不去酒楼吃一顿,都对不起他来钱都一遭。 而正好如今自己有了闲钱,更有了出去搓一顿好的名头,当仁不让的要去犒劳犒劳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的举步维艰。 “那得多少钱啊?” 刘小天独自生活,入不敷出,是以很少奢侈,唯有这些日子,多了两张嘴巴吃饭,他每天不多种点菜,他都担心自己养不起这两个人。 而那富春酒楼,作为本土人的他也仅是听说过,从不曾赏脸过,毕竟口袋空空,去了你也付不起饭钱,省不得要被打出来。一听谢文文要去那里吃一顿,他虽然心中大喜,可也实在是对此抱有不确定的想法。那地方,吃一顿可抵得上一个月的开销,而谢文文,除了买房的时候大气过一回,就没见过他再掏出半颗银子。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公子,自从跟了他后一日吃糠咽菜也能成,这要不是没钱,他可不信他会吃这苦头。 谢文文揽住刘小天的肩膀,财大气粗的姿态。 “今儿我做东,你们只管敞开了吃。”小茶送了钱来,也得犒劳犒劳苦了这些天的自己。 反正,他的钱他这辈子也够用了,那么节省干什么,以后还不是没命花。 沈胥自从被谢文文揭穿身份后,对于十号弄的人,他已经学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今日正是给白行云复诊的日子,就是他的一句话,白行云彻底摆脱了成为病人的无情折磨。 他已经过够了被人禁锢在床榻上的日子,要是放在以前,他就是半死不活的也没躺这么多时日,这一次可彻底的是体验够了病人的生活。 白行云无恙了,诸位都是高兴,刘小天是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祖宅会成为凶宅了,谢文文是惦记着富春楼的那一顿,沈胥是觉得终于可以摆脱十号弄的这群人了,小茶是觉得,终于,可以不用耗在这里了。 谢文文勾着沈胥的肩膀,诱惑着他。 “沈大夫,为了表达先前对您的歉意,咱们打算去富春酒楼吃顿好的,不如赏脸同去?” 沈胥是个有骨气的人,不为一顿饭折腰,别说是富春酒楼了,就是宫廷御宴他也不去。 “不去。” 谢文文挑眉,他还是真没想到沈胥居然会如此有骨气,这他们之间的嫌隙怕是难以抵消了,唉~可怜他一片肝胆相照啊。 “不去?真不去?听说富春酒楼有最好吃的红绕狮子头,还有藕带谢白玉,还有醉花鸡,最重要的是,酒楼里每日夜场都会表演川剧变脸呢,我还没看过,一定得去瞧瞧。” 或许旁人听不懂谢文文的言外之意,但沈胥却无法不去深思这番话里的真实含义。 这对他来说,是赤裸裸的威胁。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沈胥把药箱一丢,斜着眼看人。 “行了,带路。” 把一个被欺压的人的无辜与愤慨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文文哂笑,不觉得是自己强迫,毕竟,他又没有把刀压人家脖子上威胁的,对吧。 看着谢文文与沈胥勾肩搭背的,刘小天忍不住去抓谢文文的胳膊。 “别压着老人家,老人家腰不好。” 谢文文无语的看着刘小天殷勤的去搀扶沈胥,心底腹诽:要是哪一天他们知道了沈胥的真实模样,刘小天会不会被自己打脸? 第7章 又掉进来一个人 这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个老人家的体态,哪里就需要人搀扶了,刘小天这殷勤过头了点。 这沈胥也是脸厚,刘小天搀扶他也真的就享受着刘小天的无事献殷勤,还故意放缓了脚步,似乎真的是腰不好,不是,是腿脚不好。 前面还有刘小天的殷勤发声:“大夫,天黑路滑,小心点,看着路。” 谢文文都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要冒出来了,他很难不怀疑刘小天的举动是为了不用出这次的药费。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去得了酒楼,因为…… “咚~” 得了,又来。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墙下,没有人敢靠近。 这个位置太熟悉了,声音也异常熟悉。 几曾何时,白行云就是这么回家的,然后到了今天才出门。 见无人主动上去瞧瞧动静,作为主家的刘小天大着胆子提着灯笼走上去一探究竟,还在想着,又是哪位祖宗无事翻他院墙。只是可惜,地上躺着的人无法回答他的心声。 走近了又是一股冲人的血腥味,和之前的白行云如出一辙,拉开脸上的面巾却是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脸上都是血痕,也不知道毁容没有。 刘小天不知所措,当即颤着嗓音呐喊: “文文!阿云啊!小茶啊!大夫啊!” 几人才纷沓至来, “怎么了?怎么了?” “看,又掉下来一个。” 刘小天指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欲哭无泪。他感觉,自己又要揭不开锅了。 众人围着地上的人,神色各异。 “味道怎么这么冲?”谢文文嫌弃的捂住鼻子,白行云看着这人的惨不忍睹的模样固然面无表情也忍不住皱眉。 “看着挺年轻的,是造了什么孽走到这个地步呢?” “谁啊?你朋友?”小茶朝谢文文看去,以为又是一个谢文文不着调的朋友。 周邻河只觉得冤枉。“哪里,我没有这么多翻人家墙的朋友。” 他们就这样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自顾自的讨论,没有一个人动手相助,还是沈胥作为大夫最先看不下去了。 “赶紧弄回去啊,再看得把人看死信不信。” 他身为医士,治病救人是他的使命,就算是他明白在这十号弄是要不来诊费的,但也无法阻碍他要悬壶济世之心。 于是就因为这样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他们去富春酒楼吃一顿的计划又不得不泡汤了,因为沈胥得给人看病,刘小天得给人腾屋子,白行云得看住这个人,因为他觉得此人也并非是个寻常人士,他看得出来,这人虽然身着灰色的僧服,却在昏厥之前从那丈高的院墙一跃而下,说明他的身手也不简单。这样一来,谢文文也没有独自去吃独食,谢文文不去,小茶也不去了。 幸亏人沈胥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挽救了一个即将去往极乐世界的人。 只是人伤的重,还不可怠慢。 他们守在人身边,特别是刘小天生怕自己的宅子会成为凶宅,比他们谁都看的殷勤。而不到半夜人就醒了。 人醒了一个劲头就直直的坐起来,身上缠着的绷带都因为他的剧烈动弹给染红了,他也没有感受到疼,而是开始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该是在寻找什么,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就朝着他的一群救命恩人发出质问。丝毫没有伤者该有的虚弱与无端端出现在陌生地方的质疑。 “我的东西呢?” 几人被他的无端质问弄得一头雾水,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他们的疑惑,他倒反客为主先发制人了。 “说!”一声怒喝,中气十足,哪里是一个差点失血过多就将亡的人该有的精神气。 他眼里好似还沉着杀气,身上也是杀气十足,像是从尸山血海踏来的魑魅。 他的一声厉喝吓得刘小天从凳子上弹跳而起就躲在谢文文背后,而至于为什么是躲在了谢文文的背后,那是因为他坐的地方离这人最近,他怕自己成为这人迁怒下的无辜冤魂,怎么着这第一个死的人也不该是他啊。 “救命!” 这人也太凶了吧,看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刘小天就后悔得要死,早知道不心软了,救得这是什么人啊,都没有家里这几个人和蔼可亲。 刘小天心里忍不住替自己鸣不平,大发善心了一辈子,总得有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时候。 而那伤者依旧一副冰冷肃杀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圈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有的躲着他,有的定定地看着他,有的已经准备好了武器戒备起了他。 他是一番心理,而对方,却不当他存在一样开始了讨论。 “他是……坏人吧?” 看着人抓狂的模样,刘小天吓坏了,心理后悔死了要把人抬回来救治,丢出去多好,还浪费他们精神照顾,这就算了,不仅没有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还这般凶恶的态度,早知道啊,还不如去富春酒楼了。 “可能是丢了什么东西,着急了。”沈胥摸着自己的胡须揣测起来。 “可他身上有什么?啥也没有啊?”小茶同白行云已经戒备起来,他们都不是寻常人,自然能发现这伤者的不同,而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恶鬼,省不得会大开杀戒。 “怎么办,他会不会拆了我的宅子?”刘小天最担心的是自己的祖宅,要是有什么损失他日后怎么去见列宗列祖?然而,谢文文给予了他致命的一击。 “放心,你就一间院子,其余的是我和白行云的地盘。” 刘小天皮笑肉不笑的凝视着谢文文,要是他能一个眼神就杀伤一个人,那么他的眼刀子已经成功的将谢文文粉碎了。 刘小天在心底轻嗤,这个时候谢文文还不忘宣誓主权,跟谁不知道他们买下了一样。 最后还是沈胥用一根针才控制住了即将发狂的人。 看着人重新倒下的那一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今日的遭遇告知他们一个道理,那就是日后不要再从外面捡陌生人回来。 这一晚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刘小天仿佛遭受了偌大的打击一般没有再管病人的生死就回去睡觉了;沈胥也回去了,他是老人家,熬不住的;小茶是个姑娘家,也回去睡了;谢文文是个娇贵的公子,他不能留下,有损他的身份;最后独留白行云这个大侠守着这个不确定因素。 回屋子后,谢文文趁着烛火翻看着一颗黑不溜秋的珠子,这东西,通体黑亮,在光的照射下,还发着淡淡的微光。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黑色夜明珠?世界上真的还有黑色的夜明珠? 他摸着珠子,表面圆润,细滑,沁着丝丝凉意,和夜明珠是一样的质感。这还是对于宝贝司空见惯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应该值不少钱了吧,嘿嘿,反正人是他救的,算是给的医药费了吧。他把珠子放在了自己枕头底下,才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大早,人醒了,趁着四下无人在屋子里乱折腾。 白行云也没有管,因为沈胥不在,他没有那神丹妙药能让人昏睡过去,只是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人使劲折腾。 心理感慨人年轻就是好啊,元气大伤也能有如此充沛的精力。 当初他受伤了,身上疼的要命,尽管当着他人的面表现的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夜里疼得睡不着,别说折腾了,就是站起来都难受。他们行走江湖的人,受伤是家常便饭,可重伤还是屈指可数,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有人救助有人照料饮食起居。 原以为这人硬气,结果到了中午大家一起吃饭,人就这么直直的站在他们背后。 面上看上去,一副气血亏尽虚弱无力的样子,直挺挺的站着,腰杆也挺得直,衣服里面若隐若现的绷带可能又见血了,因为有一股血腥味散出来了。 白行云时刻保持警惕,毕竟这人看上去就是个会武功的主,就算伤成这样也表现得无伤大雅;能受这么重的伤不是遭人群殴了就是遇到了个难以对付的高手,他们这边还有两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普通人,要是真打起来,他们可说不一定能打赢。 还是刘小天镇定,只要他的宅子完好,似乎并不能真的把他打击成什么样。 “你不走?” “东西还我。”人依旧冷冽着面孔,看着整整齐齐的一院子人,有打量有斟酌。 “真没有人拿你东西,你会不会是掉外面了?”刘小天只喊冤,不可能他们救了他一命还得受他这冤枉的吧。他都还没有算他把他一屋子的东西砸了的账呢。 “还我。”可不管他们如何解释,他依旧重复这句话。 他能肯定的就是这里的人拿走了他的东西,他进来之前东西都好生生的在自己身上揣着,而且,他昨晚感受到了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然后一醒来,东西就失踪了。 “真没有……”刘小天还没有说完力证清白的话,谢文文就弱弱的出声承认了。 “我就掏了你身上一点值钱的……” 谢文文本来不想认的,可是这人的视线太过冷冽了,像是寒天冬月的雪扫在他身上,他是个娇贵的人,熬不住。 “谢文文!” 刘小天气得舌头都打结了,他万万没想到是谢文文这不着调的偷拿了人东西。什么人啊这是,坏人的东西都敢拿,不要命了,亏得他还强力证明他们的清白,合着他都成笑话了。 “就是一点银钱,真没有其他的了……”谢文文委屈极了。他也是看人那样,以为活不长了,能捞着也好啊,不然给带土里去也是浪费,而且,沈胥那里还差着诊费呢。 然而,在听说取走的只是钱财后,他却满不在乎,似乎他要的东西是钱财都无法比拟的。 “我不要钱,那些你们可以拿走,我要我的东西。” 东西东西,成天都要他的东西,又不说什么东西,他们怎么给他找,真是的。当然这些刘小天没有说出来,而是仅仅在心里对他吐槽了一顿。 但是对于其他什么东西,就无人承认了,毕竟,没有做过的事情,也承认不了。 当然,不包括谢文文。 最后不也还是不了了之了,他就站在那里似乎就是再逼人承受自主的交出东西,可他们一个个却吃得津津有味,毕竟折腾了一天一夜,谁会给他好脸色啊,而见着无人理会他,他自己也消停了不少。 不是没法动用武力逼人就范,而是对方的那几人里,有人会武,然他自己身负重伤,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只得作罢。 夜里,几个人凑在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对着里面屋子里的人展开激烈的讨论。 “你们觉得他是什么人?一身血腥气,面带不善。” “看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小茶毫不夸张的说 “看到他身上的刀了吗?又沉又长。”谢文文比划着,只是夸张过了头,自己的手都不够用。 “人也强壮,胳膊上都是腱子肉,看着习武的年头不下于十年了。” “杀手。”白行云给出结论。 四人异口同声道:“杀手?” 白行云却又说出了一个发现,跟他的杀手身份完全不匹配。 “但是,他的衣服是僧衣。” 小茶看了谢文文一眼。 “谁当和尚的有着一身的杀气?佛门不是清净之地吗?” “而且他有头发。” 无论从哪里看他都不像是一个僧人,或许还真就是白行云所说的是一个杀手吧。 “那这就不清楚了,或许只是穿着僧衣混淆视听的。” 几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很有这个可能。 “那他来我们这……”小茶有了不好的假想,刚开始就被刘小天打消了。 “人家是失足跌落我们这,然后东西又丢了,可能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虽然看着凶巴巴的,可最后也没有跟他们动手,或许人家就真的只是为了找回东西才对他们不客气的。 刘小天提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就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了,唉声叹气的。 “我这宅子,本来只是想卖给一些正经人,结果,一个有钱却不着调,一个是游走江湖的侠客,现在连杀手都上门了,唉~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文文头一个发表意见。 “我来你家是给你面子!”谢文文不高兴了,什么叫卖给一些正经人,说的他不正经吗? 想他谢文文,一世英名,只有在这里才会被贬得一文不值。 “小天,房子我买了,是用来给自己一个落脚的住所,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第8章 瑟瑟发抖的五人 白行云也承诺了,刘小天才没有吭声,他敢惹谢文文,但是白行云他无法辩驳,他那么好的人,这样多伤和气啊。 要是谢文文知道了他的心里想法,这两人今天就会没完没了了。 鉴于有了杀手这个例子的出现,刘小天望着自家的墙头,头一次觉得这墙矮了。 “你看啥呢?”谢文文顺着刘小天的视线看去,他觉得自从这个杀手来后,刘小天整天都沉浸在了悲伤与抑郁中,头上一直笼罩着一片乌云,挥之不去。 刘小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家的墙,矮了。” 谢文文明白了他的话中意,无奈的摇摇头,颇有大贤的风采,故作深沉道: “要是想进来,天高的墙都拦不住人;要是不想进来,门槛高的墙他都进不来。” “你当真只是拿了点钱财?” 小茶在听到谢文文承认了他拿过人家的东西后就清楚了为何那人会缠着他们不放,谢文文不只是拿过一点钱财那么简单,而且,谢文文根本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会在那个时候趁人之危,去盗取丁点的钱财。他要是愿意,就是睡在金屋里都可以,何至于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给自己招惹麻烦,他以前也不是个会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明哲保身他学的比谁都透彻。 谢文文也不隐瞒,大方的承认了。 “我从他身上摸到了一颗黑色的夜明珠。” 他略带兴奋的作出夸张又吃惊的表情,像是分享好事一般给小茶展现自己的所见所得。 “黑色的夜明珠?”小茶也还是头一次听说黑色的夜明珠,不过当他拿出来后也不得不承认,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的就不一定是不存在,而是她的见识短浅、眼界贫瘠。 “没见过吧?我也没有见过,第一次见呢,挺稀奇的。”谢文文把玩着黑色的夜明珠,爱不释手。 对于这些稀罕物,他也是司空见惯了,可就到底是喜欢这些稀罕物。 小茶看出这颗珠子来头不小,不然也不至于叫那人丢了半条命都要寻回去。 “我劝你赶紧还回去,不然人家找上你,你还打不过的。” 小茶诚心奉劝,那人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要是真打起来,以谢文文这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肯定不敌人家。 谢文文也并没有把它占为己有的心思,只是,头一次见着,稀罕着,新鲜劲还没过去,哪里肯还回去的。 “我就看看,等过段时间就还回去。” 小茶却不怎么信他盗取人家的这颗珠子是为了好玩。 她抿着嘴,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谢文文,表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可没人知道他如今的真正的想法,正如他瞒着众人离开游京,却并未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家乡、北境。 心中揣度良久还是问了出来。 “他们说,鲛珠是蟾毒的解药,你拿它,是不是觉得它会是鲛珠?” 她眼里在提到蟾毒的时候,闪烁着一股黯然的光,像是在替谁心疼,也像是在为谁不甘。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钱都,一来是因为谢文文的召见,二来是想去寻那传说中可以解百毒的鲛珠。 可是自从她到了这里后,谢文文却没有同意她走。 他在钱都寻欢作乐,活得无拘无束,与在游京时截然不同。在游京的他,日日都要谨言慎行,为了自己的出路如履薄冰,鲜少有在人前如此不羁,就是有那位主子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也如同惊弓之鸟、受宠若惊。 她是亲眼看着,二公子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步步的变得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卑躬屈膝。从北境走到游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他在游京,却是用了十年都没有走出游京。在游京的二公子,她太心疼了,可是,如今放浪形骸的他却让她不觉得他是放下了曾经的不美好,让小茶生出一股试想,他来钱都像是在刻意放纵自己,是在接受死亡。 他是在、认命。 可是,他之前分明答应她的,会好好活着,就是没有希望也要怀抱着希望,蟾毒并非无药可救,只要寻到了解药即可。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他被太多的人抛弃,可是他身后还是要有人真心爱惜他的。 再次提及当年不敢去回忆的往事,谢文文并没有小茶想象的那般谈虎色变,反而波澜不惊,好似,被蟾毒所累之人并非自己。 可若非是自己,又怎会在看到这颗珠子的时候心下一跳,趁人之危就摸了出来,又怎会在知晓这并非是鲛珠的时候心下怅然遗憾。 可是,这些话,谢文文不会说出来,就是表情都不屑于作半分。 或许是失望攒的够多了,如今,又不去想着那些个白日做梦的好事了。 他冷清清的说:“小茶,你怎么就会信那老皇帝的说辞呢?蟾毒要是有解药也在他手里啊。什么鲛珠不鲛珠的,这都是无稽之谈,世上哪里会有鲛人又哪里会有鲛珠呢?” 鲛珠?呵,也就那老皇帝会唬人了,这东西话本子里都鲜少被描写,还真就被他说的出口。不想给解药就不给呗,反正,给了自己又能怎么好活。 虽然口上说着无所谓了,可心里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眼前再好玩再稀奇的东西都不再勾起他的兴趣,他把东西攥在手心里,陡然间兴致缺缺。 “成了,别提这些不快乐的事情了。”他回头看着一脸颓败的小茶,硬生生的给她扯出了一张难看的笑脸。 “你放心,好死不如赖活,我总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小茶看着他欲言又止,虽然她可以与他亲如手足,无话不谈,这都是他给她的特权,可终究自己的身份不能太过牵涉他的决定。 她想,倘若,要是能早日寻到鲛珠就好了。 大家,都皆大欢喜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沈胥,你们认识认识的哈,打今儿起算我的朋友了。”来给那冷面伤残人士复诊的沈胥莫名其妙就被谢文文突如其来的拉过去介绍起来。这一次,他是做的自己原本的打扮,不再是一个老年人的模样。 变回自己原本模样的他,可能是脸部的伪装得久了,有些过分的苍白。人也长得周正,模样也俊俏,就是爱皱眉,对谁都是一脸严肃,和他爹一样,看起来就是个严苛的人。 而刘小天当仁不让的踩上了他的痛脚。 “沈小兄弟,你爹呢?” 提到爹,沈胥又是一头黑线,脸色都肉眼可见的黑下来了。毕竟只有谢文文知道,他和他所谓的爹是同一个人。 谁喜欢被人追着问自己压根不存在的爹。 谢文文眼瞅着刘小天在人暴怒的边缘反复横跳,赶紧替沈胥解释,不然这人又得发飙。 “哦哦哦,沈大夫回老家了,从今以后,就是沈兄弟子承父业了。” 被这么一通解释,刘小天才暂时打住了追问他爹的消息。 对于沈胥,他十分的欣赏,又因为几次三番的到他家看诊,因此格外感激。好几次来的时候值饭点,都留了人吃饭,菜色也因为他比起以往精致了不少,看的谢文文瞠目结舌,对此,恨不得希望沈胥日日都过来一遭,也方便他吃上几口好的,不然,每日的酸菜拌饭他已经要食不知味了。 晡时的时候,谢文文看见刘小天在院子里和稀泥,旁边是一袋已经拆了半袋的石灰粉。 “你干什么?” 刘小天正忙碌着手里的活计,又是和稀泥又是掺水的。 “我加高一下墙,成天的有人掉进来,我这都快成收留所了。”他语气里带着一股埋怨,原本还萧条的院子人气日益增多,可自己却比往时更加劳累,知道的他是个东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家的管家呢。 谢文文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欣赏着人的勤奋。 刘小天似乎是个技艺全能的人才,不仅会卖房、种地、还会做饭洗衣,现在居然又会糊墙?这样的人才应该去工部的,还能节省开支。 但他的理由叫谢文文无语至极。 他瞅着刘小天和稀泥,心里十分质疑这团泥巴糊上墙真的筑得起来么? “小天呐,你不快点,泥巴都干了。” 谢文文还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声,刘小天却是叉着腰瞥着无所事事的人。 “你就单看着?” 面对刘小天指责性的话,谢文文用扇子挡住自己那张无辜的脸,呵呵的笑。 “唉。像我这样矜贵的少爷,如何能干这样粗糙的活呢?伤手。”他的确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人,只有来了这里才开始撸起袖子干,以前无论是在家还是在游京的时候,这活他见都没见过。 这话说的是实在话,可听在刘小天耳朵里就是他想撇清自己,不用干活的理由。 “你矜贵,你矜贵我就得一个人干!你看着!”刘小天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掏了把泥巴就砸过去,这次没有失手,稳稳的砸在谢文文那白净得一尘不染二看移不开眼的外袍上。 来不及躲的他被砸了个正着,他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那洁白的衣袍上那滩黄色的泥巴,顺着缎面慢慢的滑下去,掉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衣袍边缘还挂着几滴将落的泥水。 “刘小天!” 伴随着谢文文的一声惊叫,引出了屋里原本还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的一批人。 还好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两个人的勾心斗角。 他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看了眼无事便利落的扭头就走,好不潇洒、转身转得特别顺滑,宛如就没有出现一般。只是苦了谢文文,除了站在原地跳脚,却奈何不得他的衣食父母刘小天。 刘小天说到做到,在外忙活了一日就是为了砌他家的院墙,等到太阳西落后才勉强的完工。 之所以是勉强完工,是因为有四五张口嗷嗷待哺,等着他的投喂。 刘小天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十分不明白给自己这招的是舍友还是活祖宗,一个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他都快活成他们的老妈子了。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自从小茶来了,做饭的时候也有了人帮着打下手了,不至于那般的忙绿。 他最欣赏的还是小茶的刀工,那才叫一个干脆利落,看样子平日里没少舞刀弄棒的,不然,没这样好的技术。 晚饭摆出来的时候,除了刘小天,其余人已经抓着凳子坐下来等开饭了。 “用不用叫里面那位?”刘小天按着锅盖,试探着询问几人的意见。 这人好说现在是在他们家里养伤,这不给吃的,会不会把人饿死在他家?要是真饿死了那岂不是要成为凶宅了? 小茶瘪嘴,并不情愿让人来分一杯羹。 “别了吧,我怕他吃饱了,我们打不过。” 白行云也是这个意思,把人饿着对他们来说也安全些。 见大家意见一致,他也就歇下了当好人的心思。毕竟,自己的命最重要。 然而,他们此次没有唤人出来一道用饭,他却不请自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见着他们各就位,盛饭的盛饭,端菜的端菜,好不热闹。 他抿着嘴想要径自离开,却有人主动招呼他。 “呀!兄台出门了?刚好的,来,坐下来一起吃。” 见人没动,谢文文也十分好客的把筷子塞他手里强硬的拉着人坐下,然后继续给在座的各位配发筷子。 人都坐下来了,他还捏着自己手上的筷子没有动作,谢文文不禁质疑起来。 “看什么?不会是不会用筷子的吧?” 旁边的刘小天只想一巴掌呼过去,没好气道:“你个猪脑子,人家那是拘谨。” 谢文文难得的是没有跟刘小天争执,认真的点头,反倒宽慰起他来。 “哦,别拘着了,都是朋友,爽快一点,该吃吃该喝喝。” 他本就是随口客套一句,哪知却入了他人的心。 “朋友?” 被称为朋友的人思索着这个定义他们关系的名词,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来。而此刻的谢文文已经大快朵颐起来,压根没有听到来自身边这位的喃喃自语。 “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朋友这个词,而且自己还是他们的朋友,他有点不知所措,宛如一个新生儿一般,懵懂无知。 第9章 带发修行的戒忘 他自幼家门遭受变故,后遁入空门,却因背负仇恨不肯忘却过去,一直惦记着家仇,方丈感化不了他,便任由他去了,这么些年来,他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雪恨,除却方丈外,他举目无亲,更别提有什么故人朋友,头一次被人称为朋友,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远的温暖。 然头一次见到这人如此的和气,刘小天的语气也好多了,摒弃了先前的不痛快。 “兄台不知贵姓?” “戒忘。”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才缓缓启齿。 一个名字而已却是叫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同一个信息,那就是对于这个古怪的名字的好奇。 这名字一听就像是寺里的僧人的法号,哪里就是个寻常人会有的名字。 难不成他还真就是个出家人? 可谁家的僧人,杀气这么重? “戒忘兄的名字听着挺意义重大的哈。”刘小天打着哈哈,得来白行云的一记白眼。 “兄台可是出家人?” 白行云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他的困惑,对方也没有隐瞒,反而大方的自报家门。 “是,小僧我拜在听觉寺了然方丈座下。” 一个小僧的自称听的众人戚戚然,还真没想到,有这样杀气重的僧人,这了然方丈还真是来者不拒,这也六根不净吧? 听觉寺,名气还算大的,听闻还进宫给皇帝做过法事,那位了然方丈也是个厉害人物,不仅是禅悟得深,听说功夫也非同一般,罗汉金身不破,于江湖立不败之地,他这样的得道高僧,收戒忘这样的徒弟倒也不算稀奇了。 小茶咬着筷子望着他那一头如泼墨的青丝,眼里满是钦羡。 “可是你有头发……” 在世人的眼里,遁入空门的僧人不仅要忘却红尘俗世还得剃度,就戒忘这样式的,哪里都不像是个出家人,也不怪他们先前会推测他是个杀手刺客了。 戒忘默了默,他就知道随便一两句不会叫人轻易相信,可他所言也并非诳语。 “我是带发修行。” 他当初是被了然方丈救回听觉寺的,他并非情愿出家,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而方丈见他难以放下前尘往事,就许了他带发修行,等他想通后再行剃度也不迟,于是除了一个法号,他哪里都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僧人。 “哦,这样啊~” 众人异口同声,算是解了心头之惑。 “你那天丢了什么东西?重要吗?可要我们帮着替你找找?”谢文文明知故问,其实就是想套话,他的黑色的珠子从哪里来的,有多重要。 哪知,提及那东西戒忘就冷了面色,好似风雨欲来,手里的筷子也紧了紧。 “是父母的遗物。” 遗物两字像是利箭一般穿透了谢文文的胸膛,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迎来众人白痴的目光。 “呵呵,凳子坏了,没坐住。” 他干笑两声,垂头不敢去对视戒忘踹度的神色, 早知道是人家父母的遗物,他就不生那些好奇心了。 谢文文心里无比自责,决定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赶紧把东西还回去,这东西他拿着实在是烫手。 虽然有戒忘这一顿解释,可众人却并非皆是信以为真,毕竟,要是真是个恶人谁会直说自己是个恶人的? “他跟我们不一样,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卸下防备。”白行云还是不放心,这人眼神太冷了,像是块冰一般,可不简简单单的只是个他口中的出家人,说是什么组织的杀手都不为过。要是哪天突然在半夜里暴起结果了他们,怕是都来不及睁眼。 小茶也有此态度,只是他们这群人,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似乎再加个这样奇奇怪怪的人也没啥稀奇的。 谢文文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们抽空给他念念佛经,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想必是再深的孽障也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啪!”只听一声脆响,是谢文文坐着的凳子莫名其妙的断了一根脚,然后人一偏就倒在了白行云的脚边。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随即他心有余悸的抱住白行云的膝盖,可怜兮兮的,泪洒当场。 “阿云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无情,我好歹与你也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八辈之交了,何必对我如此苛责。” 能在暗中使坏的除了白行云有那个手段便没有谁了。也是,是个人都听不进去谢文文无休止的念叨了。 “乖,咱们多吃饭少说话。”小茶摸摸谢文文的头,同情他的遭遇。 若是一直这样岁月静好该多妙哉,他们这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不该有交点的人却有了交集,正对应了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钱都这日莫名多了好些通缉令,都是同一个人的肖像,只是这画的四不像的,头大身小,鼻子不像鼻子就唯独眼睛像眼睛。 但是。 谢文文对比了下肖像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大活人,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声在白行云的耳边窃窃的低语。 “我天!阿云啊,你做了什么?刺杀钦差大臣?” 人是不怎么像,但还是有几分神韵有共同之处,而且这描述的不就是白行云么,江湖人士,仗剑天涯,刺杀钦差大臣后逃之夭夭。 钱都的大街小巷上都在一夜之间张贴上了白行云的通缉令,谢文文看着前后左右这一面墙上数不尽的通缉令,本想撕掉面前的这张,可想来也是徒劳无功,便忍下了蠢蠢欲动的手。 而白行云脸色阴沉,一拳下去,可怜的柳树已经凹下去一块,平白受了重伤。 可见他的盛怒之下,无一生灵得幸免。 “哼!” 白行云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自己那日是被人利用了。 五百两,一个钦差大臣的命,不值得,还让自己背负上了逃犯的罪名,成为朝廷追杀的共犯。 街上人多眼杂,谢文文拉住人就赶紧溜回了家。 回去后,白行云才将前因后果告知给他。 原来,先前白行云在钱都买房后花光了积蓄,而在这之前,他也干过赏金猎人的事,拿了赏金,赚了点小钱,随后想在钱都金盆洗手,可为了生计,不得已再次提剑出山,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他被坑了。 不仅让自己落了个负伤而归的状况,还成为了通缉犯。 先前去接赏的时候,金主告诉他,他所要刺杀的对象只是一个普通富绅,金主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不好亲自动手,毕竟人命关天,怕官府查到自己头上来,于是才出了赏金请江湖人动手。白行云作为一个江湖人,这种事情干的多了,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知晓了原委和那人的身份线索后,便接令,寻了机会就上了。 去刺杀的时候,那人的确穿着普通,看上去也不像个什么官府的人,出入都有仆从,只当个普通富绅杀了,最后去领了赏,金主也十分满意他做事干净利落,没有给自己招惹麻烦,还多给他了十两纹银用作回去的路费,他也只当金主大气仁义,然后回去的途中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截杀,他也只以为是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并不怀疑到那金主身上,可到如今,自己出现在了官府的通缉令上,他才恍然大悟,自己那日出去接的赏金,是被人利用杀了不该杀之人,平白让自己与朝廷为敌。 “你这……”听完他的陈述后,谢文文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出去接单杀人都不自己勘察勘察吗?什么人就去动手,现在是钦差大臣,就不怕杀的是皇亲国戚吗?朝廷与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要真有人坏了规矩,朝廷可不会惯着他们,通缉令就是天罗地网,白行云如今怕是藏不住了。 白行云也是悔不当初,当时觉着这一单是自己门路的消息,可信、可靠,也就没有那么多谨慎了,哪想给自己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我也是想着,干了那一票就缓上几年,哪知就惹了这回事。” 白行云愁眉不展,一脸哀愁。 他虽然是接单的赏金猎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杀,更别提是朝廷的人了。 这惹了官司,被全国通缉,他能逃到哪里去,钱都怕是也待不住了。 “你……”谢文文也是直叹气,这事难缠了。 他除了惊讶白行云的事迹,倒是对他没有其他的坏心思,也不畏惧他是杀人犯的事实,他们相交已久,最是清楚这个人,看来是真的被坑了。 他现在很怀疑,那个发布悬赏令,想要钦差大臣死的人究竟是谁,为了把自己撇清出去,还要卸磨杀驴,这个人,怕是也不是个简单的。 “走!” 现在最怕的是给小天知道了,他是个什么事都藏不住的人,若是抖出去了便不好了。 而这满大街的都是通缉令,怕是想瞒住一个人也来不及了。 “离开钱都再做打算。”通缉令已经来到钱都了,他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躲一阵,这阵子风头正盛,只要一露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有等这阵子的风头去了,再来想解决之法也不迟。 “现在就走?” 白行云并不想就这样逃之夭夭,他杀了那朝廷命官是真,杀人偿命,朝廷要拿他,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他不甘成为被人借刀杀人的对象。 “不然呢?等着刘小天把官差引来?”二话不说,谢文文就回屋要去收拾东西。 要是刘小天知道了自己家里住着一个杀人犯,他敢相信,以刘小天那实在又正直的性子,必是要亲自去报官抓人,不然自己就洗不脱窝藏杀人犯的罪名了。 最后也没有收个什么东西出来,换了自己这一身比较值钱的行头,带了点钱就赶紧拉着白行云出去了。 有什么事情先离开钱都再从长计议。 “天哪!天哪!白行云是通缉犯啊!谢文文!小茶!” 这方,刘小天拿着他撕下来的通缉令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本想要告诉大家这个坏消息,结果到家屋内除了戒忘这个还未痊愈的伤患,谁也不在。 而下一刻,小茶也脸色不好的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家上下寻找谢文文的影子,显然的,她也是知晓了白行云被通缉的事情。 “谢文文呢?” 如今满钱都都是白行云的通缉令,现在可没有人还不知道白行云是个杀人犯了,当然除了一直蜗居在家的戒忘外。 小茶在看到对白行云的通缉令后,也是一阵后怕,她对白行云所知甚少,一直与他们旋和也不过是因为谢文文乐在其中罢了,而如今,却告知她白行云有问题,叫她如何能放心放谢文文跟白行云为伍?这要是白行云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危害谢文文的事情来,叫她如何自处? 刘小天也正纳闷呢。 “不知道啊,白行云也不见!” 白行云突然消失,肯定是已经看到了关于自己的通缉令,所以逃之夭夭了,可是,谢文文怎么也跟着消失了? 白行云的突然失踪,刘小天说不上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小茶拧眉,她看到了刘小天手里从墙头上揭下来的告示。 “你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我怎么还不知道。” 如今怕是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他很担心,会不会有人告密说他窝藏罪犯,也担心,白行云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经被人抓住送官了。 “你说、那、白行云是不是已经跑了吧!” 小茶正思索着应对之策,无暇回应刘小天的担忧。 “对了!谢文文也跟着消失了!会不会是被……”他正想说,谢文文会不会被白行云挟持了,哪知这个猜测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小茶喝止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闭上你的乌鸦嘴!” 刘小天如今正是愁容满面,他压根没想过会卖房都摊上大事。 “小茶,怎么办啊?官府会不会来我们这抓人啊?”他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坏的地方想,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要是真摊上事,他就穷途末路了啊。 小茶被他念叨的头疼,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认谢文文的处境与安危。 “你待着,我要出去找人。” “可是……”刘小天六神无主,也只得把一切希望寄予在小茶身上。 第10章 白行云成通缉犯啦 而从钱都遁逃出去的两人,原本按照谢文文的打算先是找地方躲起来,再行他法,哪料白行云却是要坚持回到苍城,他要给自己查清真相,洗脱罪名,寻到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不甘心做他人的替罪羔羊,死的不明不白。 谢文文拗不过他,两人只得折道。 谢文文平时就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从北境到游京,第二次就是从游京到钱都,其他地方除了从书上看过,还从他人的口里听过,还真就没去过。 如今是初入江湖,谢文文乐在其中,这与游京截然不同的生活,是他生命最后的享乐。 苍城是原本那钦差出事的地方,城防理所当然的更加的森严,给白行云包的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出自己的人样才混进了城。 由谢文文去寻了间住处,才带着白行云暂时安顿下来。 白行云提过,他最后见过那位金主,也是在苍城,可见,那位指使他的人也是当地之人,而他为何要非杀钦差大臣,至少说明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或者其他的见不得他好的怨气。官场上的事情很多都说不清楚,为了权利、地位、金钱、名誉乃至其他,都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杀念。 白行云除了暗中在苍城调查,其他都是由谢文文出面。 他是生面孔,又擅会油嘴滑舌,打听消息他最得力。 谢文文对他如此尽心尽力,白行云心中无比感动,他原本以为,自己被朝廷通缉,背上了杀人犯的罪名,就是穷途末路了,按道理,没有人愿意跟他搅合一起,省的背负上什么不好听的骂名,只是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人会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进退。 至少在这一刻,白行云对谢文文,心里饱含了太多的期待与感念。 也不知晓谢文文出去做了什么,不过,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有了转圜之地。 那位钦差大臣死了,谁最得利?肯定是原本在苍城摸爬滚打的大小官吏了。 钦差来苍城就是查勘民情,捉出苍城背后的贪官污吏,可是,他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苍城,说明什么?说明有人狗急跳墙了,害怕那位钦差活着回到游京见到皇帝,透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来,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人。 是以谢文文便从苍城那些有名有姓的官差身上下手,能出得起五百两请来江湖之人杀人的,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至少把江湖的门路也摸的清清楚楚,能忽悠白行云连人的身份都没有确定就直接为他办事,可见,跟白行云有来往的那几人也已然是黑不黑白不白了。 把自己猜测的对象同白行云说了后,两人一合计,决定晚上就前去调查。 苍城作为卫国的地方州府下辖,大小官吏不计其数,能有杀人动机的便是在高位风险越高的知府、知州、知县,通判,兵马指挥,都事,县丞等一干大小官吏。 按照白行云给出的线索,两人决定先探知府邸底细。白行云说过,那一日,那位金主一直都是神龙不见尾的,不过却是隔着一扇门听过他的声音,他人都称呼他为:爷,这是一种尊敬且不易暴露的称谓,如果再次见了人,听声音也能分辨一二。 知府的府邸守卫格外的森严,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钦差变故后的亡羊补牢。 白行云试图翻墙进去,奈何谢文文爬不上那么高的墙,白行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谢文文给带进去,结果他们内院都还没有进去,就被守卫发现了,然后举着火把追了他们差不多半座城远。 谢文文虽然武功不怎样,可是体力算得上好,跟着白行云跑了半晌都跟得上,也不知是从何时练出来的腿力。 正是虎口脱身的危急关头,白行云忽然发现背后脚步声轻了,一回头就看见谢文文翘着一条腿似乎是在犹豫该前进还是后退。 发觉前面那原本还撒丫子跑的人突然就停下来了,谢文文特别委屈的看着他,指着后边掉落的一只明晃晃的鞋子。 “我鞋掉那了。” 谢文文晃着脚丫子,鞋子不知何时掉落,脚上就只余一层薄薄的袜子,俨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磨磨蹭蹭的,似是在等白行云给他捡鞋子。 白行云看着谢文文,表情逐渐裂开。他现在终于明白刘小天为什么提及谢文文就捶胸顿足了,现在的他也想。 他咬牙回去给他把鞋子捡回来,看着人套上,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生怕被人追上来,然后两人羊入虎口,享年今岁。 但所幸的是,追兵一直没有现身,让他们得以平安脱身。 待窘慌的回到了住处后,白行云说了那晚沉默后的第一句话。 “你回去吧。” 他思考了一路,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麻烦,何必牵连谢文文跟自己以身试险,况且,谢文文……他也不会武,跟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反而还容易出意外,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无辜的他人。 谢文文倒是没有白行云那么多的顾忌,就是被人追了一路他也不带怕的,可听到白行云的话,谢文文还是忍不住为之色变。 “你终是要厌弃我了吗?” 谢文文宛如一个被薄情郎抛弃的孤苦女,抱着他的大腿,泪眼汪汪,似乎下一刻就要涕泗横流,哭天抢地,斥责他的薄幸冷血。 白行云被他哭的手足无措,但又倔强的给自己寻个只以为能说服人的借口。 “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你蹚浑水,今晚上就很惊险,带着你,以后行事不会太方便。”纵然白行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谢文文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眶更加红了。 “你是在嫌弃我是个累赘吗?” 白行云皱眉,想了想,头一次这么心口不一。 “也不是。” “你就是!” “那就是吧。” 原本还有以为白行云会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哪知第二句就给承认了。谢文文顿了顿,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情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上沾到的灰,跟个没事人一般转身就走,丝毫不见方才的委屈。 “睡觉吧。” 白行云目光灼灼的盯着谢文文,心里思考着得用什么法子把谢文文支走,不然,还真就成了他的累赘。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行云的目光,谢文文回道: “放心吧,明天他就会离开那个被围得跟铁桶一样的府邸,咱们就不去冒险了。” 白行云只当他是安慰自己,哪料第二天,那人果真就出府了。 白行云在暗中盯着人,对谢文文的预料很是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他会出来的?” 他原本也就以为是谢文文的信口胡说,没成想,还真就被他说上了。 谢文文卖弄玄虚,“我啊,神算子,算出来的。” “那你算算他会不会死在我手上。” “不会。” 谢文文回答的斩钉截铁,却让白行云信不了了。 “为什么?”按照白行云如今的怨念,这人是嫁祸利用他的凶手,他定然是要把人杀之才能以灭心头的怒火。 谢文文指着那坐着轿子离开的人,高深莫测一笑,脸上有着他人看不懂的深沉。“因为他是朝廷命官,你杀不了也不能杀。” 纵然他可能是背后刺杀钦差大臣的真凶,可罪恶之人自有国法处置他,而不是叫他人给随意处置了,这不是藐视王法能是什么,届时,白行云背负的可不止一条人命了。 白行云目光沉沉的看着人走远,似乎是已经笃定那诱导他的真凶就是这位知府了,声音渐冷。 “不,你说错了,这人欺我杀了钦差,使我成为通缉犯,如今怕是江湖之中都已经传遍,人人视我如罪恶,叫我以后何能在江湖立足?我又如何不会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你再杀他就是杀了两名朝廷官员了,那时别说你是被陷害的,就算是有江湖之外的这个避风港都护不了你。” 逞一时的强,往往,会悔不当初。 闻言,白行云眉头紧皱,他倒是没有谢文文看的这么透彻,一心是想着为了自己报仇雪恨,却疏忽了这一点。 卫国国法严苛,并不是一命能抵一命的,所有越过法律的事情,都将受到国法的严惩。 白行云懊恼又不甘,且又无法,连带着语气都透着恼怒。 “那你说怎么办?” “他为何那么忌惮钦差,以至于诱你杀了他。” “我们得找到他的弱点,为你脱罪。”谢文文卖起关子,这让一向性格直来直去的白行云听得越发烦闷。 “我已经杀了人,怎么脱罪?” 不说他是被诱骗的,就光是他的的确确的杀了人这一桩罪名,都难以洗脱。或许只是在揭发了真相后,他的罪名可以减轻一点罢了。 谢文文睨着他,问了一个让白行云回不上来的问题。 “谁看见你杀人的?” “不就是……”原本还能说的人突然间就哑口了。 他杀了钦差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人看见自己,唯一的证人就是那名死者,而之后遭遇的追杀也或许就是出卖他的人想要赶尽杀绝,再发现自己逃脱后,为了以绝后患于是下发了通缉令,让他背下了所有的罪名。 所以说,还真就没有人能证明那钦差就是自己杀的。 所以说,只要查清真相,真正的凶手就是那知府,而同自己就毫无干系,若是他反咬一口是自己所为,可一个这样手段残忍的黑手,又如何能使人信之? 谢文文所言犹如醍醐灌顶,叫白行云茅塞顿开,不禁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笑脸。 谢文文的睿智,让白行云意识到,他压根不是表面所表现的那样毫无心机,能剖析出如此深彻的人怎会是表面上的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做派呢。 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他不去验证谢文文究竟是何方神圣,只他今日的不离不弃就足以让他对他矢志不渝。 “那现在,我们是要如何?前去拿人不成?” 只待拿了人,一切就好说了。 谢文文点头,人肯定是要拿的,只是,这累人的活计得是白行云的,他,就坐等好消息。 白行云一向下手利落,特别是关乎自己的事情,只有马到成功的。 然而待拿到人后,白行云却否认了这人就是给他赏金的那位幕后使者。 “不是这人,声音不对。” 白行云也是糊涂了,好不容易把人抓住,结果却对不上号。 之所以率先调查这位知府,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行径与身份更可疑罢了,原本以为,他那般的小心谨慎就是谋害钦差的真凶,没想到,会是另有其人。 谢文文却认定了他,“是这人,不过,那日与你碰面的该是他府上的幕僚。” 达官显贵出门做这等肮脏的事情,可不会轻易的露面给自己留下隐患,通常就是指派人替自己出面,且他都已经查好了,这位苍城受人敬仰的官老爷,私底下可弄出了不少的人命,况且,那钦差离世前可进出过不少次知府官邸,保不齐就是从中查出了什么,才被人痛下杀手,除之而后快。 白行云虽然不清楚为何谢文文如此笃定,好似这一切他都一清二楚,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取信于他。 他说是他那便是他,他再去查查就是了,为了自己的清誉,定然是不辞辛劳的。 他回望着谢文文,似乎是有话要说,可是还不待他说出口,谢文文便赶人。 “我就不去当你的包袱了,你去府上查证,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见着谢文文如此全无心肝的样子,白行云只得咽下了那将说未说之言。 看着白行云远去,谢文文低头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不是顶好的料子,却是世间独一无二。有人答应过他,只要他有需,千呼万应皆会在,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原本以为他与曾在游京的故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如今,也不得不借着他们的势为自己搭桥了。 晚些时候,白行云归来,这一次的他总算是肯定了谢文文所言不假。 那知府府邸简直就是一锅杂鱼乱虾,他找人也很顺利。 “那如今人也抓到了,我们直接报官?” 白行云跃跃欲试,总算是要到了为自己证明清白的时候了,哪料谢文文却为之喟叹一声。 “官官相护,特别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官。” 罪臣自己便是官,还是苍城顶头的官,这官要报谁?倒是可以报到游京去,可去了游京,白行云就不能片叶不沾身的脱身而出了。 第11章 见西川世子元陆 苍城里或许没有人敢得罪这位身居高位的知府大人,可有人想要升迁,离开苍城,跻身权贵名流之中,就得抓住这次来之不易且送上门的机会。 而恰好,如今就有这么一个人,正对着这次的来之不易的机会,翘首以盼。 知府出事,自然有人盯得紧紧的,不消片刻就已经是沸沸扬扬。 前阵儿的钦差被杀,这会儿就闹出了个知府大人被歹人劫持,其余的官僚无不瑟瑟发抖,趁着还没有查到他们头上,谢文文建议先离开苍城。 “我给你指条路,去敲山东卫武备司的登闻鼓,让人接手此案,你便可得以全身而退。” 白行云不疑有他,毕竟这一段路走来,谢文文虽然看着不靠谱,可办事从来不假。只是,如此正经的他叫人不禁为之着迷。 “谁?”敢在这个空档接手此案的人可不多了,毕竟事关的是人命,还牵扯到了江湖中人,怕是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出与江湖之间的纷争。 谢文文沉吟许久,才脱口一个陌生的名字。 “山东卫武备司的总兵、戚长时。” 戚长时,不过武备司一个小小的总兵,这案子,白行云不敢确定,他是否敢接,亦或者说是他是否接得住。 但显然的,谢文文看出了他的顾虑,解释:“他要想往上走,做到提督的位置,把那挡他路的魏关踹下来,这可是一步摆在眼前的登云梯。” 没有人甘愿在原地踏地,一直成为他人手底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僚,既然有人搭了梯子,何不乘机而上,去试探那青云之上。 白行云如今也是别无他法,谢文文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如若是要去寻求那戚长时的帮助,那也耽搁不得了。 “那我们便出发前去?” 谢文文摆头作罢,“不是我们,是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白行云,叫白行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从钱都到苍城来,谢文文比他这个正主儿都热切,似乎那被陷害的人不是他白行云倒是他谢文文了,而如今,眼见着事态有了转圜之地,谢文文却又不肯同自己前去,到底是何用意? “为何你要留下?” 谢文文给白行云这句话问得不禁乐住了。 他一身轻松,在哪里都是来去自如,可不比白行云,如今是过街老鼠了,遇上个见过榜的,都要拿他领赏钱。 “你才是通缉犯,我又不是,难得来一趟苍城,自然得体验体验此地的风土人情了。” 白行云对此表示无语至极,他就知晓,谢文文正经不了一天。得了,那个沉稳睿智的谢文文终究只是他的臆想。 “也罢,你且留在此地,待你玩够了,就先回钱都去,怕是他们都找疯了。”白行云也明白,他带着谢文文一声不响的从钱都离开,刘小天他们应该会着急的吧。 “嗯,不用担心我,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然省的夜长梦多。” 谢文文巴不得白行云赶紧走,留下来多碍事啊。 两人告别,白行云带着那位作恶多端的知府前去山东卫报案,而谢文文却是留下来等着人上门来。 他用了别人的暗桩,是瞒不住的,应该早就有人把信儿传回去了,这会儿怕是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倒是要想想,得用什么说辞才是。 大家都是聪明人,谢文文这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也就只能唬住刘小天他们几个了。 街上的马蹄声阵阵,似乎夹杂着几分急促,却在楼下停住,谢文文神色淡淡的抿着茶,直到门被人大力的推开,好似是开自己家大门似的,毫不在乎损坏需要照价赔偿。 “你可是叫人好找!” 来人甫一进门就瞧见了里边坐着的人,先是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才安心的收回视线。那一句话里饱含了太多的心境,有松懈有埋怨也有不容置疑的关怀。 谢文文笑看来人,依旧是锦衣华服最亮眼,腰间的玉坠子在动作间叮当作响,长身玉立,颇有玉树临风之仙姿。 在穿着上他们两人如出一辙,生怕叫人看不见他们的昂贵,恨不得把金的银的都统统挂身上。实不相瞒,谢文文以前可不是个看重自己穿着打扮的人,他如今这样就是从这位故人身上学来的。 别说,这么穿倒别有一番风味,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穿,瞬间格调都提升了不少,无论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也叫人先生出一番敬意,不敢轻易得罪。 出门在外,他可是因着这一身穿着,省了不少麻烦。 “元世子,好久不见。” 见是故人来,两人心中都不是滋味,可眼底都是一喜。 “可别,你那会儿叫我大名叫惯了,这会儿一句世子到让人受宠若惊。” 被称为元世子的人利落的坐下,与谢文文面面相觑。 谢文文躲闪着目光,毕竟心虚的人是他。 “好了,元陆。” 谢文文搁下茶杯,给他倒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酒来。 他深知元陆的性子,这话里顶多就是埋怨他的不辞而别,其他还真就没有什么恶意。 两人是故交,也是深交,也是谢文文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 元陆盯着对面的人,这才多少月没见,似乎就已经同先前在游京时,相差千里。 变的不是他这个人,可变的也只是他这个人。 说不上哪里变了,可与游京时的他比起,生动了许多。 就像是天上原本禁锢的云,有一天随风而动,能够飘向远方。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回去北境?” 突如其来的质问,是谢文文早就料到的。 他知道,在见到元陆的时候,他定然是要质问自己的,只是啊,原本心里准备好的那些所谓的说辞最后都不了了之,他想,与元陆之间,他没有什么更好的说辞比实话更妥当。 他垂着眉,原本收回去的手又重新提起酒盏,顺道给自己也斟满一杯酒。 “听说你没有回去北境,可是吓坏了一众人,你不知道,皇上自从发现你消失后就一直在派人寻你,先前还打听到了我那,似乎是每个跟你有交集的人那皇上都去过问了一遍。” 元陆话里话外都是皇上对他的重视,可听在谢文文耳里,除却迟来的幡然醒悟又剩下什么可值得他念想的东西? 所谓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他算是明白的彻彻底底。也只有元陆觉得,这是天子的荣宠,当感激不尽,而不是有恃无恐。 他嗅着酒香,酒味并不浓烈,完全没有宫里的琼浆玉液好喝,可自己也不是很挑的人,能有的喝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神色漠然,就是语气都透着一股冷淡,好似,元陆口中的那位君主,跟他毫无瓜葛。“找我做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难道此生就只能有北境一个去处?” 北境是他的家不假,可在他知晓一切真相的时候,就再也不是了,那不是他的家,他自然不会回去。 可除却北境,他那时居然找不到一处可去之处,最后也只得随遇而安。 元陆对他的态度生出不满,他明白谢文文为什么不回去北境,可,玩消失这一套还真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少年的性子有顽劣,更有任性。 “你别跟我岔话。” 闻言,谢文文委屈的瘪嘴,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霾。 原本不想说上这事的,可既然已经提及了,他也没法继续憋下去。 他因为这桩事,整整五年了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游京的一日日都是他硬生生熬出来的!他怎能不怨?怎能不生恨? “我乐意来这儿,北境有真正的世子,我去?我去做什么?回去了,叫那些臣僚怎么称呼我?二世子?还是二公子?真可笑。” 他紧紧的捏着酒杯,胸里满是怨气,如若面前的人不是元陆,他的话还要更难听。 以前他为了北境,学会了忍,对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卑躬屈膝,对那些看不起他的世子们委曲求全,可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顾忌的了,就是北境,他也全然不在乎了。 元陆听完他的怨怼,半晌接不上话,也不是接不上,实在是不知当如何说,如何劝慰。 谢文文的遭遇,他心疼,也无可奈何。 他原本不信世间的父母不爱自己的儿子,可,为了更好的儿子舍弃另一个儿子的事情也层出不穷,只是,悲哀的是那个人是谢文文。 北境王夫妇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意外,可,未知全貌的他们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他也不能说,能对谢文文感同身受。 他长长的喟叹一声,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松了又紧。 “我就知道你惦记的是这事儿,皇上不也说了,会给你另批封地,离开北境,但是,在你未及冠前,还是要回北境的,毕竟、那里是你的家,你也是北境的世子。” 谢文文冷笑,眼里满是轻蔑。“没了,家早没了,在他们骗我进京为质的时候就没了。” 家?他哪里还能有家呢?曾经他那么想回到那个家,为了回去,绞尽脑汁,为了回去,不惜以命相搏,可最后呢?却是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家就是一个笑话! 真可笑。 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人好似是醉了,也更加无所顾忌起来。 “你这喝的是什么?” 元陆看着他眼底迷离,神色恍惚,脸颊也升起了绯红,才发觉他一直往嘴里灌的是酒而非茶水。 “别喝了!” 他拉住谢文文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给自己灌酒。 看着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行径,元陆眼底的心疼愈演愈烈。 初见谢文文的时候,他不过一个只会哭,成天叫着要回家的小孩,比他们所有进宫的藩王世子都要小,也不知道北境王为什么舍得把他送进宫来涉入龙潭虎穴,可后来他们才明白,谢文文,其实没那么多人心疼。 谢文文不觉自己已醉,倒是清醒得很。 他从元陆手里撤回自己的胳膊,衔着酒杯,似乎要把酒杯里的酒都要舔干净。 “见到你高兴,原本想着,能跟你喝上几杯,可你倒好,一来就说些不开心的事情,让人只得借酒浇愁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可遇到糟心事,万万不能少。 元陆倒不是故意提起他那些伤心事,只是,无可奈何的绕进去了。 见他已经呈现出醉态,元陆看不过去,从谢文文嘴边夺过酒杯,重重的掷在桌上。 “行了!就你巧舌如簧。”喝醉了也这么能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人有这一优点。 “你用我暗桩是怎么回事?怎么惹事了?”话题还是回到正轨,谢文文动用了他的暗桩,还是查到了已亡故的钦差头上,这件事可不是小事,要是他掺和进去了,皇上都保不下他。 元陆最担心的就是他惹上了人命官司。 明明是一个已经喝醉的人,可除了面态上,脑子比谁都清晰,元陆问什么答什么,也不见糊涂。 “我朋友,遇到点麻烦,我如今孤身在外,只得借用你的势力了。”苍城一带靠近元陆家的封地,自然有他在底下的安排。 早前元陆许他借势,只是担心他走投无路罢了。 听说不是他自己被卷进去人命官司里,元陆倒是松了一口气。 “嗯,只是你那朋友惹上的事情不好说,你且不要掺和进去才是。”他语重心长的告诫。 谢文文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办事一向妥当。” 元陆正值欣慰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把人引到山东卫武备司去了。” “噗~”才喝进去的酒水被元陆喷了出来、毫无预兆。 实在是谢文文所言,太过骇人听闻。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对面的人,很怀疑他已经在说胡话了。 什么叫妥当?这就是他所谓的妥当?把人引去武备司?他怎么想的?是想铤而走险博取一线生机不成?可那些是什么人?是能被他耍进去的人吗? “你做什么去把那群人招进来?你没事吧?”元陆只觉得自己今日前来,完全就是来遭罪的,心里受罪。 第12章 有家不能回的刘小天 他已经对谢文文的行径感到心力交瘁。哪知谢文文却宛如一副没事人样,丝毫没有元陆的担忧。 “怕什么,人就喜欢捞这种事,交给他们,我们就干干净净了,你到底懂不懂?” 结尾的话音未落,取而代之的是他那略带质疑的眼神。 元陆一噎,想不明白同样都是伴读,同样都是从太学里出来的,读的也是一样的四书五经,这还怀疑他的学识不成? “皇上那些年就教的你这些?他也太腹黑了,不是,是你太腹黑了,简直跟他是一个芯子!” 这也就是天高皇帝远,不然,谁敢说这种话。 谢文文瞪着他,狗仗人势的威胁他,“我要向皇帝陛下告密,元陆非议他,叫他削了你的爵!” 元陆轻嗤笑,毫不在意的摇手叫他赶紧去。他就不信了,一个从游京钻尽空子才跑出来的人岂敢再跑回去自投罗网的,那地方对谢文文来说,遍地都是牛鬼蛇神。 “去吧去吧,我看你如今还敢不敢回去找皇帝告密。” 谢文文如今也就只能逞嘴皮子的凶了,叫他回去?除非杀了他抬着他的尸体回去还行,不然,就是化成鬼都不会再踏进一步! 两人逗趣完一时间就再无言语,不是没话说,而是已经不能再说。 良久,元陆问他: “成了,酒也喝了,跟我走吗?” 谢文文挤出两分淡笑,看不出是不是勉强。 “不走了,这里……挺好的。”他微微仰头看着元陆,眼里有一种是元陆从没有见过的光,像是深渊里凝聚的一小撮的微亮,渺小却不可忽视。“我结识了好几个友人,他们都很好,性格迥异,却都是古道热肠,我很喜欢他们,他们跟我认识的你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想活成他们那样的人,没有任何的勾心斗角、没有欺骗与忽视。” 这个不一样,元陆想不明白,可,他知晓,那定然是谢文文最喜欢的最适合的。 谢文文吃过常人不能有的苦,他不能说自己感同身受,但却明白自己该适可而止。 他不能说,自己其实最喜欢的日子还是在游京的时候,可那是谢文文悲剧的开始…… “好,我过来其实也只是确认,是不是你。如今见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元陆噙着笑,依旧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可这个人却是最靠谱的。 “但是,我会说出去的,若是皇上再次向我打听你的事情,我不会隐瞒他,在这里见过你的事实。” 他是朋友,更是臣子。 谢文文倒不在乎这,毕竟他也没想过会瞒住那位。他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可皇上是天下共主,手可摘星辰,他也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只要……他确定了自己未来该怎么走,该怎么活,就够了,纵然是他来,自己也不可撼动。 “你有你的忠君,我不干涉,你说便说吧,他寻来,也终究是无果的事情。” 元陆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走到这相看两生厌的一步的,明明先前…… 罢了。 “还有,我收到过你大哥的一封信,他知道我与你在游京交好,是以,在知道你不告而别后也向我打听你,那封信我至今未回。” 闻言,谢文文有瞬间的僵硬。 北境世子,谢敬捷,自幼天资聪颖,心性沉稳,更是文武双全,才华盖世,英名远播,受尽三千家臣拥簇,是为北境最受支持的接班人,是北境王的骄傲,也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儿子,是名门世家的乘龙快婿,是他们所有人眼里的北境未来的顶梁柱。 顶梁柱啊,那也曾是谢文文的顶梁柱,闯了祸后,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他的人,是他眼里比父亲还高大的兄长。 可是…… 可是啊…… 这一切,都变了…… 十年了,他有十年未见过他了,可是,他还是能在任何地方听说起他。 北境世子,名声依旧响亮,可谁还记得,那个被他们送进宫做质子的儿子? 谢文文眼里扑朔着灰暗的光,使他蒙上了一层阴翳。 似乎已经对所有的一切都不以为然了。 “嗯,你回吧,怎么说都在于你。” 元陆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神色,他知道,如今北境的每一个人都是谢文文心头的一根刺。 “你大哥是个……难能可贵的正人君子,其实,当年那也怪不得他。” 两人神色复杂,只是错在了二选一上,而谢文文不是那个被选择的人。 谢文文不想听这些废话,谁管他是不是正人君子,他只知道,他合起伙来骗了自己,让自己替他去做质子,去涉那龙潭虎穴,根本就没管过自己死活。 “我不知道,是不是正人君子,如今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我只知道,当初他们一起演的那出戏,挺恶心人的。” 见此,元陆也只得住口。 想要消弭谢文文的恨,很难。 两人在这茶楼也待了不少时候,元陆要赶着回去,于是与他辞别。 “我走了,你……保重。” 他不知道,今日一别,是否还能有再见的机会。 谢文文要是想躲,日后,怕是再难遇见。 若是,他将来继承了西川,定能是谢文文最坚强的后盾,不过,也要能到那个时候,他们依旧是这人世人。 “保重。” 谢文文说不会那些感人泪下的煽情话,也只有这两个字,是他最真挚的祝词。 他是尊贵的西川世子,是西川唯一的继承人,他的人生,一片坦途,也一定是前程似锦。 原本准备回去钱都的人,还没有开始走,结果撞上了寻来的几人。 背着行囊大汗淋漓的刘小天、走哪都不肯丢下自己宝贝药箱的沈胥、为了寻他而着急上火的小茶、快要痊愈的红尘和尚戒忘。 这一行人,男男女女的,奇奇怪怪,走哪里都惹人注目,也不怪谢文文一眼就从人群中瞅见他们。 他们带着落荒而逃的风尘仆仆。 “你们这是?” 还不待他问出来,就被刘小天抢过话。 他愤怒的指着谢文文,冲着身边的几人控诉。 “我就说他好好的!你们看,住都是这上等的客栈!” 谢文文跟白行云消失,可是急坏了他们,还以为出事了被抓官府了,结果人在这天字一号房住的好好的! 白瞎了他们日夜兼程的赶过来! 谢文文沉默。 关心不假,可一个个火气比之前还大了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的失踪让他们如此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在他们眼里如此重要了? 为了不激怒一点就着刘小天,他问向在场唯一一个看着脸色还算正常的沈胥。 “你们怎么跑来了?” 沈胥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欲言又止,也并不接话。 这一行人的异常让谢文文百思不得其解。 小茶从进门开始那乌云密布的脸色才多云转阴,可也算不得多好。 要她知道是白行云挟持了谢文文,就有的他好看!连累的他们几人有家不能回,实在可恶! “白行云呢?”固然看到谢文文完好无损,可小茶依旧不能松懈,她心里的气不比刘小天跟沈胥的少。 谢文文还不明白他们这是如何了,怎么如此大的火气,也只当他们都是在替他俩担心。 “唔……逃命去了。” 一句逃命,叫刘小天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看着自己被背上行囊轧弯腰的影子,心里的重负卸无可卸。 虽然一开始他的确担心自己被白行云连累,可后来觉得大家都是朋友,不应该置身事外,是以还古道热肠召集大家一起出门寻找。但,直到官差找上门来,这也坐实了白行云干的那些坏事,官差日夜都监视着他家,把他们也给罗列为嫌疑人,就是连给白行云看诊过的沈胥都受到连累,医馆也给查封了,几人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何至于背井离乡。 如今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把白行云当朋友不假,可这一个罪大恶极的朋友,让他无福消受。 罢了……摊上这么个朋友,他也只得认命了,还是……保命要紧,家……还是四海为家吧。 当然,这之前发生的事情刘小天无颜讲出来,只得一声接一声的长叹,表达着自己沉重的心情。 谢文文瞅着沈胥,刘小天跟小茶来寻他们,还说得过去,毕竟也认识那么长时间了,可沈胥不好好经营他的医馆,怎么也跟着来?难不成还怕他们受伤不成?他可是一分药钱都没付过,这也能心甘情愿? “你们谁把他带来了?” 还不待刘小天回答,沈胥阴沉的接话:“不是,顺道的。” 谢文文挑眉,然后又问戒忘。 “这位呢?” 这人只是流落他家,在他家暂时养伤,怎么也得跟着掺和?难不成为了那颗珠子?把自己追到天涯海角? “他说他要去报仇。”刘小天挨着谢文文的耳边小声道。 “报仇?” 两人就这么一人瞅一眼的当着人面的说起悄悄话来。 “我们听说了他的事迹,都很义愤填膺。” “所以?” “我们打算帮他。” “然后?” “这不就是寻你来了。” “寻我?”谢文文意外了,接着听刘小天胡诌。 “想让你给出出主意。” “我出主意?” “是啊,你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人了。” 一句赞美之词,叫谢文文顿时得意忘形。 “呵呵,谁眼力见这么好,实不相瞒,在下的确天资聪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那几句谬赞。 沈胥瞄着谢文文,头扭到一边,不忍直视道: “我收回当初的胡言乱语。” 谢文文高兴,当即大手笔给开了几间上房,让他们洗去身上的风尘。 翌日,谢文文躲着刘小天,遮遮掩掩的找上了小茶,问出了自己一晚上的疑惑。 “你们真是出来寻我们的?” “我怎么看小天他把身家都带着了?”小到针线,大到锅铲,一个不落的带上了,昨晚上从身上卸下来的时候,可是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琳琅满目,只差把门板床板都带着了。 这得是怎样的颠沛流离才配得上他那一身的负重前行。 小茶也为之感慨,能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一个从小在钱都在长大,没有踏出钱都半步的人,不得不放弃他的传家之宅,跟着他们流亡,也实在是有家不能回了,可怜啊。 “他那地方怕是保不住了……这不是……跑路了。” 白行云在哪里落脚,人官府都查的清清楚楚的,刘小天被官府吓破了胆,连夜收拾行囊,带着他们逃出了钱都。 他一生务实的做人,偷鸡摸狗的事情从不曾做过,没成想还能有一日成为官府怀疑且监视的对象。 他们想着,苍城是事发点,又传出有官员失踪,所以才会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在找到了人。 虽然小茶没有细说,可谢文文也明白了,定然是官府已经查到了他们头上,不然也不至于叫刘小天离开赖以生存的家乡。 谢文文也觉得对不住刘小天,他老实本分,若是没有遇上他们,定是会安稳度过一生。 “白行云的事情终究是连累他了。” 小茶回想着这一路走来,刘小天任劳任怨的模样。 “他好像挺乐意的,一路上也没抱怨。” 谢文文有些头疼,要不是刘小天抱着自己的身家说了一夜的梦话,不然他也不会来找小茶问个清楚。 “你是没跟他睡,他说一晚上的梦话,全是在替自己心疼他自己的遭遇。” 小茶愣怔、“当我没说。” “那沈胥呢?”刘小天来可以是走投无路,那关沈胥什么事? 小茶丢出一个更炸裂的事实。 “也被查封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愿意跟着我们?” 人沈大夫可不愿意跟他们这些莽夫为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身段。 原来如此…… 谢文文快要挂不住自己那云淡风轻的脸色了。 “啊……这会白行云的人情欠大发了。” 第13章 谢敬敏的故事 “你呢?怎么到这里来的?”小茶仍旧对白行云心存质疑。在这偌大的江湖武林,是他们从未涉足到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就是磁浮,也从而不敢冒一分险。也幸好是谢文文安然无恙,不然就是倾尽整个卫国的兵力,都要将之俘虏。 谢文文未能理解小茶此时的心境,道: “白行云不是那种作恶多端之人,他身负冤案,我岂能置之不理。” 白行云究竟是不是作恶多端之人,如今未有定论,可他谢文文既然对此深信不疑,她也只能点头附和。 小茶也不再多问,只表示可行:“好。” 最后,谢文文讲出了昨日见过元陆一事。 他从来都信任小茶,不管是在北境的时候还是在游京的时候,亦或者是现在。 其实在见到元陆的时候,他心里浮现过许多个想法,而如今,他不得不要进行一个。 “我见过元陆了。” 小茶比谢文文当时的反应都要大得多。 她在游京伴驾的那些年,自然也认识每一个进京的藩王世子,这个元陆,是除了当时的太子外,第一个向谢文文伸出援手之人。 元陆世子或许顽劣了些,可是个好人。 但,对如今的谢文文来说,好不好都不重要了。 “那……” 她不知道谢文文为什么能如此坦然自若的说出这番话的,明明他最想逃离的就是曾经游京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 可是现在,他却能坦然的面对那些旧人旧事,让小茶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来。就像是在当初,谢文文同她一起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回北境,却在入了北境的地域后他选择了悄然折返离开,却把她留下的那般无所适从。 她恍惚觉得,那样的事情又会发生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谢文文说: “你走吧。” 闻言、小茶脸色一白,惊慌失措的望着他,眼里遍布挣扎。 “二公子……” 历史在重合,上一次,在马车里,谢文文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说他不会回去。然后,一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后来又还是用到了她,让她知道了他的位置,从而寻到了他的身边。那现在,他让自己离开,是不愿意自己再跟着他了? 或许是察觉到小茶的异样,谢文文解释: “有人会循着味找来,我暂时还不想见他,你帮我引开他们。” 小茶知道,谢文文并不是真正的想要自己帮他引开那些狗皮膏药,他只是,在用这一个幌子,支开自己,然后,一个人躲的远远地,没有人再找得到他。 谢文文是下定了决心,从此不再与经年旧事缠上干系,要甩得干干净净,就是小茶他也要放开了。 小茶是个好女子,若非是身在暗卫营,一生受制于人,或许她的人生会是丰富多彩的,她向往的自由也一定是她最合适的天地。 他当初答应过她,待他不再需要人保护了,就会放她离开,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而如今,便到了诀别的时候。 小茶咽下心里的苦涩,只得遵命。 这么些年来,她从没有忘记,她是谢敬敏身边的暗卫随扈,遵命是她的第一要务。 “好。” “现在就走。” 或许是怕自己会心软舍不得,他连句好听的道别的话都没有,就撺掇人赶紧离开。 小茶已经是他半个亲人、不是,应该是说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让她走,也是为了她好,免得被人寻到,落入他们手里,她又能如何再有自由。 她是一只林鸟,在这里放飞,她往哪里飞,都是自由的天地。 小茶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只有最后一个心愿。 “那你去哪里,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我保证不会去打扰你。” 她最不能放心的就是他会就此消失的了无踪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承受一切的苦果。 其实,只要知道他一人过得也很好就足矣。 哪想,连这个小小要求谢文文都不肯答应她。 “随遇而安吧,我暂时还不清楚会去哪里、是否就能安定。” 他的拒绝让小茶愈加不敢离去。 他们没有蟾毒的解药,谢文文能在哪里安定?一个身中剧毒之人,又能如何随遇而安? “我……” 小茶是痛苦的,她在谢文文身边十多年了,她一点点守护长大的二公子,让她离开,不可谓是在生刮她的肉。 触及到小茶眼里的婆娑,谢文文长叹了口气。 此刻的他有着不同往日的深沉与寂寥。 像是,即将散开的云雾,似乎被风那么轻轻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下。 他看向小茶的眼底有温和的笑容,夹杂着一股春日的和煦,与浅淡的清零,像极了他们在来的路上看见的桐子花。 他语气有着纵容与无奈。 “小茶,我这是放你离开了。” “不做暗卫,做寻常人都好。” 暗卫是这世间最可悲的存在,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条新生的路,她当做的,就是重获新生,而不是因着他,不能成就自我。 若非是这个王朝的尊卑有别,若非是这世间有那些阶级地位、高低贵贱之分,谁愿意一辈子做他人的附庸? 他在北境的时候读过圣贤书,去游京的时候也饱读四书五经,博览群书,他或许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他学到了如何去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上苍没有给他们平等,可是他愿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赋予更多的人平等。 小茶深知此事已无转圜的的余地,“可是……” 谢文文执着的打断她:“没有可是了,我答应你,我暂时还不会自暴自弃。” 谢文文怎能不明白小茶是如何想的,她之所以不肯离开不过是担心自己罢了。 若是放在还没有来到钱都,遇到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之前,他的确是有来此了结残生的打算,可是,他遇见了一群很好的人。 在这样一个末日黄昏的时候,他居然才头一回的认识到,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出身在朱门,可却深恶在朱门,他一朝偶然踏上这世外方寸,让他还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得到谢文文的保证,小茶才不甘不愿的应承下来。 她一如当年,初到王府,见到谢文文时行的卑下之礼那般,单膝跪地,视线落在他的鞋面。 虔诚又卑微。 “属下……告退……” 她哽咽着。 她曾经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是一个暗卫,不然不会来到谢文文身边,为他保驾护航。可她又痛恨自己只是一个暗卫,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走投无路。 她本作为宗室里驯养出来的暗卫,在到一定的年龄就会被指派到他们需要守护的人身边,为他们保驾护航,以身试险,成为死士,从此为一人而活。 其实,身为女人的暗卫,一向都被看不起,无论是在营里还是参与择选。那个时候,宗室里的贵人没有人选她,认为一个女人不会有多大本事,而最后她跟从其他人一起到了北境,也还是没有人愿意选她。在她失望的以为自己可能又要回到那个灰暗的暗卫营里,自相残杀的时候,是作为北境王二公子的谢敬敏站了出来,明明还没有到选暗卫伴驾的年纪,却义无反顾势要留下她。 小孩子的撒泼滚打是他当时唯一能争取的机会。 那是她见到谢敬敏挨的第一顿打,可能对谢敬敏来说,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却是唯一一次,有人愿意因为她而不惧责罚。自那时起,她就认定了,她此生,唯一要守护的人就只是他、谢敬敏。无论是谢敬敏还是谢文文,她都要成为他的盾,他的利刃。 不同于其他暗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更不能暴露在人前,可她自入王府后,就以谢敬敏的侍女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他读书写字,她也一起接受知识,谢敬敏学什么她就学什么,也是在那些年,她认清了人上与人下的区别,也更渴望,能摆脱身份的枷锁,去陌生的天地,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 谢敬敏那个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想做的是虫子。对,就是虫子,米虫。他要仰仗着他爹娘,他兄长的鼻息活着,没钱伸手,麻烦也自有人摆平,只是,这样的梦想终究是白日梦。 元同帝年纪大了,就越发的昏聩无能,总是疑心藩王叛乱,竟下诏让各藩王世子进京为储君伴学,实为人质。 元同帝要的是世子,是藩王的继承人,北境世子是谢敬捷,那个,勤奋好学、天资聪颖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大家之风,颇受世人赞许、北境王夫妇掌中宝的少年。 那段时日,北境整个都弥漫着乌云,似乌云压城城欲摧。谁人不知皇帝是打的什么主意,不说藩王是否是忠心,又如何敢把自己的儿子拱手送出去,若是在游京有个意外,便是叫天天不灵。 北境王夫妇为此日日愁眉不展,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他儿去那龙潭虎穴,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在偌大的游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可,再怎么不愿也是圣命难违。眼见着到了锦衣卫来接人的日子,世子竟然从马上摔下,摔断了腿。 那个天之骄子就这样堕入泥潭,成为了一个不良于行之人,让人扼腕叹息。 可祸福相依。 身有残疾,不堪为储君伴读,是以,他得以留在北境,不必远行。可、他去不得,北境也必须换个人去,而恰好,嫡次子便是谢敬敏。 北境王府,嫡长子谢敬捷,嫡次子谢敬敏,庶三子谢敬丰,庶长女谢雁蓁。 那段时日,谢敬敏哭的昏天暗地,是她来到他身边后,见他哭的最多的时候。一开始哭他兄长要进京,不能陪伴在他身边、等他长大;后来哭他兄长摔断了腿,再也不能站起来,当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给了他;最后啊,是哭自己,为了家族,不得不代替兄长上京伴学。可,平日里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的人,走的时候还在自我感动。他说,他长大了,也要保护兄长一回,所以啊,离开家的时候,王爷夫妇在抹泪,王府的每一个人都在哭,哭他那命运多舛的一生,就唯独他自己笑得没心没肺,还给小公子和小郡主说,等过段日子就带游京的好玩意回来。 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年不归。 而她,作为从小跟着谢敬敏的下人,自然而然的当跟他一起上京。 路上,谢敬敏不是睡就是睡,其实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能睡,他只是躲在被子里偷偷的抹泪。 他是北境的小霸王,却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头一次离开家,就走了那么远的地方,久到,看遍一路的繁花似锦,终途却是寒凌岁月。 其实……游京的生活远没有他们起初想象的那么安稳,其他藩王世子都大他好几岁,独他最小,那段时间个子也没有再长,不大的人,而且还没有爵位。 他在皇宫里常常受人欺负,因为年纪小,跟不上先生的课,先生要罚,其他世子也会捉弄他,会藏他的课本,会故意倒掉他的墨,在那段漫长而煎熬的岁月里,他们以欺负谢敬敏为乐子。 好在的是,太子很好,他会亲自辅导谢敬敏的功课,教他在课堂上学不懂的道理,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别人不要欺负他。 或许是见有人出头,有人消停了下来,第一个站出来与谢敬敏当朋友,握手言和,那个人便是花枝招展的元陆。 他乐衷于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只因为,西川最有钱,他要把西川最有钱贴在最醒目的地方。 他曾对谢敬敏坦言,自己为何热衷于装扮自己的缘由。他说:只有他无时无刻的向所有人彰显着自己背后的西川的实力,才能威慑他人,他才能在游京拥有一片坦途。 可那个时候,谢敬敏还小,元陆的话又太深奥了,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实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背后能有什么实力撑着他,可以庇佑他在游京过得顺顺当当,不至于让他受到太多的人的冷待。 第14章 谢敬敏的故事二 如果,他那个时候能明白何为实力,能明白,他的背后是偌大的北境,有所倚仗,或许,也容不得旁人欺负他了。 久而久之,那位眼高于顶的元陆世子也成为了次于太子后同谢敬敏要好的人。可是,他这个人不羁惯了,有着特权,常常流连于游京的大街小巷,是进京的世子里活的最恣意最潇洒的一个。或许是帝王故作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在没有他们在谢敬敏身边的时候,谢敬敏依旧任人呼来喝去。 他在这些人面前,学会了低头与顺从,可之前分明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二公子,在自入宫后就变得寡言少语,不敢说错话,又唯恐说不了话。 或是常受人欺负,宛如惊弓之鸟,不敢犯错,小心翼翼的活着,活得比他们这群奴才还累。 游京的十年,好比寒冬腊月,一直笼罩了他十年未见天晴。 那是她亲眼看着的,看着她原本那个天真无邪的二公子,一点点的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刺猬……却伤不到旁人分毫,只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宫里的日子最是难捱。 春夏秋冬,不是花草树木就是红墙白瓦。 他还是想家。 中秋的时候,除夕的时候…… 北境的书信自入京的第一年开始每年都有来,那是谢敬敏最开心的时候,捧着家书,好似所有的难过都过了。可家书里每年都是同样的问候,那一句句的告诫他不要再任性妄为的话像是在撕扯着他的身体。 他们早就料到的,游京的日子难过,可他们料不到,谢敬敏的日子有多难过。 她其实很想逾矩一次,回信告诉远在天边的王爷,他的二子,自从入宫后,脸上就没有笑了,他连先生的一句斥责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三五日都不敢抬起头,这还是他口中那个任性妄为的逆子吗? 他长高了,也更像那个沉稳慈和的世子殿下。 若是如此过着,或许,这份煎熬也熬得过去。 但在他十四岁那年,也是他们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宫里发生了一件宛如晴天霹雳的事情。有妃妾暗害太子殿下,是谢敬敏不惜舍身救下太子。 罪人伏诛后,有人夸他忠肝义胆、不惧生死,有北境王的血性,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最怕死,也最不想成为像他父王那样的人,严厉又无趣。他不愿吃苦,不想做人上人。 那个时候,他口里满是污秽,或许自己都意识不到他会不会死,太医说若不及时救治便有性命之忧,可他却固执的要皇帝先答应他一个恩典。她知道,他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不肯就医要恩典只是为了求一个能回家的金口玉言。 他拿命换的,只是想回家。 可是,他还是料错了,一个帝王的冷漠无情。 他没有回的了家。 他用命换来的是一个,敏世子的空有其名的封号。 多么伤人,倒不如不给这个封号了。 这让他日后回去北境,如何自处?两位世子他难道还能越过了他的兄长去?更何况,他并不想要这个封号,他只是想早点回家。 如今,回家的奢望成了空,还让自己折了寿,蟾毒宛如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药,时刻都能要了他的命。 更悲哀的是……所有人称赞他的英勇无畏,却都不记得他身中剧毒,若无救治之药,将命不久矣。 或许是救了太子一命,本着恩情当报的原则,太子待他更为体贴,无微不至。逗他开心,为他准备意想不到的惊喜,更是不惜重金为他请来北境的厨子,只为让他尝到家乡菜,以解思乡之情。 可兰因絮果也从此有了征兆。 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她那个什么都不懂,涉世未深的二公子一点点的陷进这温柔乡里。不懂男欢女爱的他把这一切的孺慕与依赖归为了那个叫喜欢的羞于启齿的词语。 少年萌生的情愫,只在一个节点。 他竟然会觉得,自这段时日以来的交情,他与太子之间已是超脱了兄弟君臣朋友之上的情谊。 原来他那么好骗,只要对你诚心好过,就可以付出一腔真心。 他说,他明白自己对太子是何种情感,他从书里读过的,那是钟情。 他说,或许以前他不懂,可如今他深有体会也深谙其道,深陷其中。 他说,太子待他的若即若离、意味不明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会是喜欢,如若不然,凭何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 他约莫是疯了,会在这禁宫里说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胡言乱语,那是即将继位的九五之尊,怎可是他能够肖想的,更何况,同为男子的他就不能够去光明正大的坦白自己的心意,在这个黑白分明的国度,喜欢跟自己一样的男子,就好比,犯下的大逆不道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 她慌张的捂着他的嘴,叫他不要胡言乱语,这番话若是被他人听去会被砍头的。 她说,那是他会错了意,他只是把简单的心意当成了喜欢。 可是他不信、亦或者说,头一次尝到甜头,他沉迷于这种自我揣测的感情里不可自拔。 明明没有回响,他却依旧觉得余音绕梁。 他居然会向太子阐述自己的心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可结果也是注定的,那个一向镇定自若的太子落荒而逃。 她没有亲眼所见他是怎么去面对的太子,又是怎么满怀期待的说出的那一番话,可失魂落魄着回来的他在无声的告诉她,他的一腔热血得来的不过兜头的一盆冷水。 把人浇了个透心凉。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从那日后,太子便开始疏远他、避着他,有时候三五日都碰不到面。 所有的殊荣也都烟消云散。 这样的变化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有人嘲笑他终于被太子厌弃。 这个时候的谢敬敏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会,事与愿违。 尚才懵懂萌芽的情感就陷入了一个前去无路后退不得的境地。 那分明是他头一回去爱一个人。 谢敬敏不明白为什么,他先前那般袒护自己,怎么是不喜欢了,若是不喜欢,为何同那些人不一样,对自己另眼相待? 他阴郁着寻不到能宽慰自己的答案。 迷惘又无辜着。 她心疼她的二公子。 要知道,要一个未来天子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 世间大爱小爱,帝王家最是无情。 在失败的感情后,谢敬敏更加想逃离这个如同装着猛兽牢笼的皇宫。 在他的眼里,皇宫这个张着巨大獠牙的猛兽已经快要把他吞噬,他迫不及待的想离开。 可是,他在游京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连踏出皇宫都十分难得,又如何能轻易的离开游京? 更何况,他背后是整个北境,是北境千千万万个子民,他还不敢任性到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置他们于不顾。 他的家人、兄弟姊妹都还在北境等着他回去,他能做的,就是祈祷着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下,等风起,也等一切归于平静。 有人说厄运接二连三的到来是因为好运要来了。 毕竟,福祸相依嘛,拨开云雾方得见月明。 可是好运来的太晚,厄运已经把人压垮了。 如果,可以重来,小茶想,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二公子入京,就算是带他逃离北境,流落天涯,也不要他进宫去,爱上太子,被剧毒所累,最后,却都空欢喜一场,连家都成为了奢望。 他可以在被人折辱的时候,一声不吭,也可以在被皇帝威慑的时候宁死不屈,可是,他在知道自己上京的真相后,彻底魔怔了般的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闯过层层禁卫,奔回他的北境,要一个他想听到的答案。 不知是从哪个世子口里传出来的,说,北境世子实则双腿完好,如今,更是在北境军营中历练,指挥着千军万马,受万人敬仰,而当年所谓的重伤不治其实只是他为躲避入宫为质子的手段。 他们说,北境王夫妇不肯捧在手心里的长子入宫受罪,于是便故意演了这一出把戏,然后诓骗谢敬敏代兄入宫,承受所有未知的苦难。 他们在欺君,更欺骗了自认为是替父分忧、替兄赴险的谢敬敏。 他们还说,谢敬敏其实就是没人要了,北境在他上京后就完完全全的抛弃他了。 真相可能就是这么难以接受。 但,事实却不得不是这样。 但这让谢敬敏如何能信呐,他的父母若是不爱,为何年年写信入京询问他的近况?若是父母不爱,为何离开时,具都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谢敬敏心里想的,定是这群人又使了阴私手段在捉弄他,故意离间他与北境的感情,毕竟,这群人最是恶劣不过,不愿意他痛快。 但那一年,纵然不信这桩无稽之谈的谢敬敏还是写了信传回北境。他想,听到他的父王母妃亲口回的话,那一定会是最好的证明。 他只要一个回答。 可是,自那封信后,北境再无回音。 之后的几年里,北境宛如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本该每一年依例发来的问安信没有等到,就连之前会在皇宫苍穹之上飞过的大鸟也不再迁徙。 等了一场空的他才终于恍然大悟。 消失的回音无不验证了他们口中的无稽之谈乃是事实真相。 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他却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为兄长计划了,可,他们怎么不为自己计过?倒还把自己算计这场深谋远虑的布局里,成为他们舍弃出去的棋子? 弃车保帅啊,他原来一直都不是他们在乎的。 谢敬敏就像是坍塌的一座城池,溃败成为了一抔黄土,一盘散沙。 他像是一个被遗弃在游京的孤儿,再也没有了信念与依靠。 他彻彻底底的活成了这个世上,最悲哀的存在。 心灰意冷已经不能形容他那时的哀恸,双重的打击,差点让他死在了蟾毒的毒发下。 原本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就此卧榻不起,药石罔顾,她求太子、求皇帝,赐药,太子悲悯着他,奈何皇帝却说此毒现今无药可治。 她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没有解药还是不愿意给出解药,她求了,太子也求了,但都无济于事。 谢敬敏这些年,把自己赔了个精光。 但所幸的是,宫里的太医们妙手回春,把谢敬敏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他活着,也如同是在行尸走肉。 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他,陪伴他走出那段不见天日的阴霾,然后等到得到自由的那一天。 宫里的时间其实过得很慢,春夏秋冬,在他们面前轮回了一遭又一遭……有的人,数了三千六百多日。 彼时,多病的帝王撑了两年不过,便驾鹤西去,留下一道敕令。 皇帝大行去了,新帝登基,他们可以回家了。 可那个时候的新帝却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他力排众议,顶着先皇的遗诏的压力,拒不放世子离京。 没有人清楚为什么?可新帝给他的臣子的交代是,此刻新王登基,政权不稳,未防止动乱,世子放不得。 皇帝说的头头是道,就这样,他们又被留了三年。 或许世人都不知的缘由,谢敬敏却是清楚的。 方登基不久的新帝,龙袍加身,让谢敬敏目眩。他堵着路,于众目睽睽之下解释他当年的无故疏远。 新帝说,他年少不知何为情爱,又身居高位,不敢疏忽,夜夜自省吾身,是以,在当年听到谢敬敏的惊天之言后无所适从,惶惶不可终日,遂是疏离了他,原本以为如此就能重新审视彼此的态度,可后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是彷徨难以安宁,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心意,与之乃是两厢心悦,非是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当时正值帝王多病,又是多事之秋,他不敢与之坦白心意,遂是一再耽搁,现如今,自己继位九五,方及时与之吐露真心,得一片赤子之心。 他说的赤忱,又那般的情深意切。 可惜,如今的谢敬敏一心等着三年之期期满,在没有了当年的少年时的一往情深。 他意外新帝的那一番感人动己的说词,可心底早已经不再触动,就像是……寒潭无声,不再回响。 第15章 四人再结义 他许是真真钟情过那位帝王,可也是真真的在他的避而不见之后对他失望至极,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如今游京的一切,都让他陌生。 离开,成为了他唯一的期许。 可尽管如此,帝王还是强留了他三年,他自以为,可以用三年的时间让他看清自己的真心,与之重修旧好,但期满之日,谢敬敏走的潇洒自如,没有一丝留念。 那个禁锢了他十年的地方,一朝离开,也并没有预想中的万般不舍。 小茶走了,这让谢文文心里既轻松又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的寂寥。 但……这种寂寥的心境并没有延长多久。 “所以?现在就是、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谢文文看着妄想以敷衍把此事翻篇过去的刘小天,语气里透着股山雨欲来的责难。 刘小天心虚的摸着后颈,干笑两声。 “嘿嘿,也不算是吧。” 看他答的模棱两可,纵然是已经在小茶那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谢文文还是忍不住吓唬刘小天。 “刘小天,那是我用我全身的家当买下的宅子!你就这样赔进去了?” 刘小天也甚为委屈,作为东家,他的心才是在大滴血,住了多年的住所,还是从上辈人手里传下来的,如今败在了他手里,他都担心日后下了九泉无颜面对列宗列祖们呢。如今还平白无故的受到谢文文的苛责,他可实在是冤枉。 “你要宅子你得找白行云去,是他惹的事,不然何至于叫我们背井离乡,是吧?” 他的心疼不比任何人少。白瞎了那么大一座好宅子呢,要是给官府查封了,他得拼命打工多少年才有足够的钱重新给自己置地盖房?他如今只能祈祷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不要再殃及池鱼了。他还要回去娶妻生子呢,要是没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谢文文表示忧伤,原本还想着回钱都安度余生的,不过看这样子,他们得流落天涯了。 他有些懊恼,临走的时候,忘记让小茶多给自己留些钱财了,现在兜里也没剩下多少,如今还夸下海口包揽了他们所有人的夜宿费,这仅有点身家不得憋下去一大截。 “所以说,现在我们得在哪里落脚?”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该何去何从。 一语既出,四下寂静,这是大家都在沉思的事情。 沈胥如今的药铺也回不去了,不得不跟着他们流落,对于那个肇事者,他是恨得牙痒痒。他就知道,遇到十号弄巷子的这群人,准没好事,只是没想到,倒霉到了这般田地。简直可恨、可恶。 谢文文在一旁小心觑着沈胥鼓起发作的腮帮子,那句,咬牙切齿被他此刻生动的演绎了。 “他要去赴武林大会。”刘小天指着沉默寡言的戒忘,替他说。 戒忘之所以跟着他们离开,一来是因为十号弄已经被官府盯上待不住了,二来就是他身体已经无大碍,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武林大会在即,各路英杰纷纷前往参加,他要去找人。 谢文文对这武林大会很有兴趣。 武林大会呢,他还就只在话本上看到过,形容的那个叫惊心动魄,气势如虹,还真就没有切身实际的经历过,既然这么巧合的被他遇上了,他一定要亲眼去瞧瞧,方能不虚此行。 “我们也去。” 见着谢文文那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刘小天忍不住纠正他。 “人家是去报仇的。” 人家江湖人的事情,他们还是少打听,少接触。再说了,那是武林大会又不是什么茶会诗社的,他一个连花架子都不会的人去了不是平白叫人耻笑么。 只是他没有想得到谢文文能为了大开眼界厚颜到何种地步。 只见他在所有人的莫名中端起茶杯泼在了地上,像是在举行着某种祭祀的仪式,接着一本正经道: “有幸相识,便是缘分,既然有缘,何不结为异姓兄弟,以表情义。” 说完,谢文文正色的看着在场神色各异的三人。 只听刘小天神色复杂磕磕绊绊道: “我们仨不是结过了吗?” 他都还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谢文文为了一顿晚饭,拉着他跟白行云强行结义,事后,风卷残云,走的潇洒利落。如今,这人竟然可以无耻到为了去武林大会一看究竟,扬言再同戒忘结义。 在他的眼里,结义就已经是如此家常便饭了吗? 谢文文大手一挥,铿锵着说:“重新来,上次的不算,这下人凑齐了,一起再拜一次,省事。” 话音一收,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地上碎了,还是给碎的一塌糊涂。 谢文文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行径有多让人汗颜,还故作不解,无辜的询问几人,“这是咋了?一个个的元神出窍了?” 刘小天甚为无语,他弱弱的问: “万一还有人呢?” 按照谢文文这逮着一个人结一个兄弟的做法,说不定还没有赶到武林大会,就已经是义兄弟遍布天下了。 刘小天惆怅的看着一大屋子的人,这要是再来就该装不下了,或者他们连名字都记不全。 谢文文好似听不懂刘小天的用意,乐呵呵道:“到时候再拜。” 几人对此不再有任何表示,但从他们的脸上也可以看出,无人不抗拒这样的事情发生。 结义乃是需要慎重思量的,岂是谢文文这般轻浮的可决定的事? 无人赞同,但是,这对谢文文来说,沉默就代表了此事可行。 生怕此计不成,谢文文在简陋的屋子里绕了一圈,然后似有所感的出了门。 看着他人离去,众人才松了口气。 谢文文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们可迎合不了。 可他们胸口那口气提起还未来得及完全松下,就看见谢文文乐颠乐颠的捧着香炉进来了。 出门在外,他居然能把香炉都找的来?该说他是有能力还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人……这么神叨? 在三双诧异震惊的目光中,谢文文安排就绪。 得了,连香都拿来了,不多不少,一人三根,这不是在敬神,是在上坟吧! 众人大惊失色。 刘小天咽了口口水,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怕得罪谢文文,他只是怕得罪神灵,毕竟他们已经够倒霉的了。 “你还真插香啊!”刘小天始终不能跟上谢文文那惊世骇俗的思路。 谢文文给了他一记怨怪他不当一回事的白眼。 “我像是在说假的吗?” 他如此的郑重其事,这几人倒好,竟然还不当一回事,真是伤感情。 “可是你这……”几人为难,欲言又止。 沈胥早已经是把谢文文了解的透透的了,在他的辣手摧花下,他深知谢文文有说一不二的犟性,是以是万般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是不如了他的意,这人会逼得你自撞南墙。 谢文文正是兴冲冲的时候,才不管不顾他们是否是心甘情愿了,拉扯着几人跪下去,就对着桌子上摆着的香炉拜了起来。 口中振振有词。 “天公在上看着呢,大家就从了吧。” 戒忘瞪着磕在地上的自己的膝盖,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顺着他跪下来了,但凡他挣扎一下,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沈胥黑着一张脸,刘小天也不为过,分明已经拜了一次了,这一次还要拜,真够折腾人的。 但他虽然对此多有抱怨、不解,可口嫌体正直最维护谢文文的人非他莫属。 “我谢文文。” “我刘小天。”刘小天有气无力道。 见无人接,谢文文用胳膊捣鼓着身边的沈胥,提示他:“该你了。” 沈胥憋着一口气,最后干瞪着眼还是妥协下来。 “我沈胥。” 还没有提戒忘的名字,就听到对方冷漠又生硬的拒绝。 “我不需要。”他自认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自然也不会跟他们结拜。 在他眼里,可没有什么兄弟朋友之说。 然谢文文可不会看人脸色,以前的脸色看得够够的了,如今就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既然他不愿意张口,他代替他便是,又不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不管了,他戒忘。” “天公在上,我们四人今日在此义结金兰,有福同享,生死有命。” 刘小天不确信的打住,他心存质疑的问谢文文,那句誓词怎么跟他听说的不太一样。 “等等?后面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吗?” 不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会是生死有命?难不成下一句还要各自安好?不打扰? 被打断的谢文文连啧了好几声,眼中透着一股你愚钝了的不以为然,语气都忍不住的拔高了几声。 “难不成你还真想跟他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刘小天被问得愣住,也不只是他,连沈胥也沉着不下去了。 他的眉毛已经快要拧成一条麻绳了,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临时起意又郑重其事要结义的谢文文能在这个宣誓的关头无耻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谢文文还义正词严的解释:“他们是江湖人,说不定仇家多的比我们心眼子都多,谁知道会把命搁哪里,我们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自求多福吧!” 这一番合理又恬不知耻的说辞,几人竟然是无言以对,但心底,无不已经是脏话连篇了。 若非是他们的教养还在掣肘着他们,此刻的谢文文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 沈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感情结义是真,结义之心是假,连同生共死都做不到,还妄图结什么义呢?还不如去大街上找个走镖的保护自己,危险来了,起码人走镖的武士还要因为自己的指责护你左右。 戒忘也不禁对此汗颜,他有些不忍直视谢文文的无耻之尤,之前得他们相救,处处关照,分明也以为他会是个高风亮节之人,然而完全是看走眼了啊。 罪过了罪过了。 “合着你还知道怕死?” 沈胥实在忍不住,才讥讽出这一句话。 若是怕死,那这结义有什么用处!总不能是他用来骗取他们信任的吧? 谢文文这人,从认识开始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信不得。如今就更加肯定了他以后要时刻与之保持距离,时刻保持警醒,这人油嘴滑舌的,以后说不得还要被他骗的人财两空。 谢文文瞥了他一眼,正义凛然道:“你不怕死?那你怎么不去替白行云顶罪?” 沈胥被怼得无言以对,心中千言万语都不能总和成一个可以唾弃谢文文的正义之词。 他们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如今呐,谢文文就是那个蛮横无理的兵。 眼见几人具都老实了,谢文文才满意的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既然是兄弟了,我们应当同仇敌忾,那他的仇人也自然就是我们的仇人,兄弟的仇,当一起报的,所以,他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武林大会么,大家都一起去替戒忘兄弟出出力。” 几人互相对视着,皆心照不宣、笑而不语,神色勉强。 出不出力他们不清楚,可显然的,是去凑热闹的,只惟愿啊,别捣乱就成了。 戒忘一副欲言又止的难色,他能说,他并不想要他们一道吗? 既然都已经有了前去武林大会的打算,于是便开始准备车马,贮备粮草。 “此路漫漫啊~”谢文文看着自己的装银子的袋子一天天的瘪下去,心里是万般的沉痛。 刘小天在一旁装车,摸着鼻子不说话。不是他不掏钱,实在是他的钱要用在刀口上,不是以防万一么,这会儿都拿出来了,谢文文给他挥霍一空怎办? 他这是未雨绸缪。 嗯,是的,未雨绸缪,并非是舍不得拿钱。 为了不让谢文文继续伤感他的钱袋子,刘小天便转开话题。“我们走了,白行云怎么办?” 白行云还在山东卫没回来呢,也不知道事情办妥没有?要是他们都一走了之,白行云回去钱都发现人去楼空的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刘小天又担心,他要是出现在钱都,会不会被官差发现并拿住呢? 谢文文可没有刘小天的多愁善感,杞人忧天。 第16章 前往金陵 他从袋子里翻出一根黄瓜,懒散的啃着。“给他留份书信,我们就先走一步。他看见了,自然就不会自投罗网了。” 白行云又不傻,发现不对劲就准会跑的。 听得刘小天在一旁欲言又止,那纠结之色倒是让谢文文不自在起来,生怕刘小天是有什么在这等着他。 他举着黄瓜,慢条斯理的咀嚼着,投向刘小天的眼神里带着一股慎重与谨慎。 “一直忘记问了,你识字吧?”刘小天小心翼翼的问出口,让本来悬着一颗心的谢文文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但却在缓过来后意识到刘小天的问题是如何的杀人诛心,叫他心如刀绞。 合着他在刘小天眼里,一直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草莽形象?他就如此的不可貌相? 刘小天得来谢文文震惊又无辜的眼神,以及他那哭天抢地的哀嚎。“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饱读诗书,君子六艺皆有所长且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吗?” 饱读诗书可能做不得假,但、这后面几个他对自己所用的华美的辞藻是不是太过言过其实了? 刘小天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对这些词语的陌生,回应得很是淡漠,只是噢了一声,并无其他用意,却让谢文文从这简短的回应中得到了一丝有被伤透的怀疑。 “就噢~仅此而已吗?” 刘小天忽视谢文文的抓狂,他其实更在乎的是,白行云识不识字,不然也不会问这一句了。 “那、白行云识字吗?” 谢文文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便冷笑着离去。 刘小天蹲在原地搔头,他并不是很理解,谢文文在最后看他的眼神,为何充满了寒意。 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摇头看天,怀疑是要变天了。 第二日,几人便启程前往举行武林大会的金陵门所在的金陵。 金陵在水之东,前半程需要车马,后半程就要坐船才能抵达对岸。而对于他们几个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坐过大船的人来说,这几乎充满了好奇探究与跃跃欲试。 可是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兴致勃勃的摸着桅杆啧啧称奇了。 谢文文几乎是被自己惜命的毅力方吊着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是要死了。 从来没有的感觉,难受到他头晕目眩,肺腑移位,四肢无力,口齿不清,意识混沌,以至于他胡言乱语起来都丝毫不觉得烫嘴。 “大夫,我若是驾鹤西去,记得将我就地掩埋,不要立碑,也不要留名,实在是我在世无功无为,无颜让后人瞻仰。”他宛如一个油尽灯枯的重病患者,即将辞世,无力的拉扯着沈胥的袖子,声音微弱,迟迟不肯咽气,只为心愿未了,等交代好了后事,才肯了无遗憾的咽气。 沈胥两眼一翻,把治疗眩晕之症的药贴一巴掌拍在谢文文的后颈,毫不客气道:“呵呵,还妄想入土为安?你要是死在船上,我就丢你下去喂鱼!让你尸骨无存。” “你~”谢文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痛心疾首又有种大势已去的无可奈何。“你好狠的心呐!” 他低声的啜泣,瞧着好不可怜。 沈胥嫌弃的拍掉他的手,话说自己群览博书,如今却硬是找不到一个能形容谢文文这样的泼皮无赖的用词,真乃是学无止境,用之方恨少。 “行了,别自导自演了,赶紧起来,一个晕船之症而已,又不是身中奇毒,无可救药。” 晕船都能让他演出了久病成疴生离死别的场景,合着就他金贵,人刘小天晕船还知晓自食其力呢,一句抱怨都没有,普天之下,谢文文这样的人简直是少找了。 不听不听的谢文文还在耳边控诉他的冷漠无情:“你对我无情无义,分明前几日我们才对着天公结拜了的!怎么变脸如此之快?再说了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是身中奇毒?无可救药?” 沈胥冷眼觑着他,一副看跳梁小丑的姿态。 “看你平日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是个短命之人。” 不知是不是药贴起效了的缘故,谢文文利索的从床板上坐起来,他一本正经之色,义正词严道: “兄弟,你这话就有歧义了,难不成那些身患隐疾之人就笑不得?乐不得?跳不得?” 沈胥不屑于跟他耍嘴皮子,谢文文浑身上下也就那张嘴能说了。 “跟你斗嘴,我自认比不上你,懒得跟你计较。”说完,沈胥便拂袖而去。 来给谢文文送药,简直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这人还是气息奄奄着才能还他们一个清净。 见着人丝毫不留恋的痛快离去,谢文文一骨碌的倒回去,瘫在床板上,怨天尤人。 “唉~世道艰难啊~”声音拖得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 “别难了,吃饭吧。”刘小天端着碗饭进来,在门口的时候就遇上沈胥了,这到了饭点,若不是在谢文文这耽搁了会,他早就去填肚子了,省得还在谢文文这儿遭受他的唠叨,坏他的清净。 跟沈胥错开,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谢文文的哀嚎,一个生病的人,还这么有精神,能哭能笑能说能嚎的,也不见得有多难受。 谢文文偏头看着进来的刘小天,脸色还有些蜡黄,听沈胥说,他的反应比自己还大,但是这会儿看着也不像那么回事了,至少人精神头不错,还能站得起来。 “都吐差不多了,你怎地还吃得下去?” “不吃?那就饿一晚上。”许是晕船真的遭罪,谢文文的声音也略显低迷,刘小天也感同身受。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还有这晕船之症?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简直太折磨人了,他连掉头回去的念头都起了。 谢文文瞟了一眼刘小天手里的饭菜,清粥白米,几棵小青菜点缀着星星蒜末,瞬间就提不起食欲。 “食之无味啊,无味啊。”分明也没有被养刁,可这时候难免娇贵一把,毕竟,病人最大。 “谢文文,别不识好歹啊。”刘小天皱眉,他拖着一副病体给他送饭,居然还嫌弃寡淡无味?这船上能有这样的生活就该他知足了,别真把自己当金贵的少爷了,出门在外的,一切都要由奢入俭不是。 听着刘小天语气里的不耐,谢文文瞬间委屈上了,穆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小天,连你也要这么对我吗?” 刘小天一噎,只觉得浑身都长了鸡皮疙瘩,他不忍去看那可怜兮兮的谢文文。 其实,谢文文也就是那张嘴长的不如意了些,其实哪里都好,刀子嘴豆腐心,人也热切,心思也活络,最主要的就是人长得好看。他们这群人里,各有千秋,可谢文文长相最是上等,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看着就是个金贵人,也不怪他嫌这嫌那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不是,要学会包容,才能和平共处不是。 如此一想,刘小天心里那些不耐烦就瞬间消失了。 “真吃不下?” 刘小天简直是心软的神。 当然,他也最吃谢文文这一套。 每每这个时候,都不可避免的迎来白行云亦或者沈胥等人的鄙夷,但如今他人不在,就由着谢文文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见到刘小天松动,谢文文得寸进尺起来。 “吃不下。” “那你等着,我带了点腌菜,给你拌着吃,准能吃得下了。”“腌菜?”谢文文吃惊的望着如同百宝箱的刘小天。“你腌菜都带上了?你是不是就除了那你宅子搬不动没带成?” 看到他身上的锅铲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没想到腌菜都能带上,他现在很怀疑,刘小天究竟能有多无所不能,莫非他连他地里的那仨瓜俩枣也都带上了吧。 刘小天不同于谢文文的随性,他就属于那种事事费心、处处不放心的人。出趟远门,就差把回来的路费计划上了,不然也不至于把吃的用的都带着了。还有一个缘由,那便是他生性节俭,能不花钱的地方自然是不肯花出去的,大不了自己多吃点苦便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可出门在外的,一文钱能难倒一个英雄汉,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自然是谢文文不能比拟的,更无法理解到他的用心良苦的。 “就带了一点,预备着路上夹馒头里的,不然吃着多寡淡啊。” 刘小天人憨实,是他们之中最缺心眼的人,但是人真的特别好,谁遇上他,简直是三生有幸,谢文文也是这么想的。 谢文文感激涕零的扑过去抱着刘小天的腰,埋在他的身上,夸张的表达自己的感动与幸运。 “小天你真是我的救星。” 刘小天僵硬着由他抱自己的腰,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你先吃着,我回去给你找腌菜。” 谢文文心满意足的松开他的贵人,纵然是清粥白米此刻也不再是那么的难以下咽了。 望着刘小天离开的背影,谢文文觉得他异常的高大,几乎要顶天立地了,他不禁快要感动得涕泗横流。 在船上的日子不长,第二日晚就能抵达码头。 在经过一夜水上的起伏颠簸,第二日醒来,原本晕船的几人都好多了,站在甲板上欣赏着蔚蓝的海岸线,与天地相交,连成一片,不分彼此,浩瀚无穷。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此刻便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们可知,如今的武林中,谁最有实力?” 说话的人是沈胥。 他似乎懂得比其他人都多,不然也不会问出这番话来,可他也分明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医士。 在无知的刘小天以及谢文文两人渴求的眼光下,沈胥才心满意足的接着替他们解起惑来。 “金陵门,高手如云、门下侠客万千,忠心不二,簇拥着他们门派位居武林第一,武林大会也是由他们发起,其余门派也都对此并无异议,可见,实力非凡;第二,乃是赫赫有名的衡山派,弟子三千,遍布各地,一呼百应;第三,无药山庄,一直不温不火的存在,山庄中人也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主儿,却并不好对付,听说机关秘术,他们的造诣首屈一指,其他门派都望尘莫及;第四好像是那个叫什么婆娑门的,前几年才出现的一个颇为诡异的门派,出场便是巅峰,一路杀出重围,位列第四,叫人不容小觑;第五……叫做荣兴馆,可是多年前就覆灭了。”说到此处,沈胥有刻意的停顿,或许是惋惜,也或许是对荣兴馆的所知甚少,因此并没有多细说。“其次的便是如今的听觉寺。” 两人听完,无不啧啧称奇,心中神往,又想到那已经覆灭的门派,不禁感慨这江湖之中的竞争如此之激烈,门派之间明争暗斗,不下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呀。 “戒忘,你的师门居然位列第六,很厉害嘛。” 刘小天也不是在特意的奉承,是真的替戒忘高兴,也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换谢文文的话说,大家既然都已经是结拜的兄弟,兄弟好,师门厉害,那他们也好,也自然会生出这种自豪感。 戒忘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生硬,就是提及自己的师门也波澜不惊。 谢文文却是从中抓取到了关键,灵光一现,他不禁出主意说:“那我们这次去武林大会能不能用你师门的名头?” 戒忘的眼刀子甩过去,嗖嗖的往他身上插。 “听觉寺都是修行之人,你们是要剃度了吗?” 戒忘的语气一向都是如此的冷硬,此刻更是宛如百丈寒冰,谢文文对其中的恐吓之意听而不闻,反问:“就一定的得是出家人?”说着,指着他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 “那你都没剃度的!” 戒忘摆正头,抱着胳膊,望着水面,神色淡然的陈述事实。 “我自然非同一般。” “……” 谢文文在心里鄙视的嘁了好几声,但明面上不显。 “你就不能说,我们也是带发修行之人?” 第17章 金陵 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的,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事,再说了,他们编个谎,谁又知道真假,怎么糊弄那都是他们的实力,难不成他们还能亲自去听觉寺求证不成。 对吧? 反正谢文文是想去参加武林大会的,来都来了,不看一眼他心不落啊,至少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以后就是英年早逝,也无牵无挂了。 就说他是胡搅蛮缠,他也要去,大不了把他丢水里喂鱼,不然他就要使尽他的浑身解数,不达目的不罢休。 戒忘才不惯着谢文文的胡搅蛮缠,他不是刘小天的心软,也不是沈胥的无奈,更不是白行云的纵容,也不是小茶的一味袒护。 他瞥了一眼旁人。 “你觉得寺里带发修行的人多吗?” “现在加上我们几个不就多了嘛。” “出家人不打诳语。” “……” 他还阿弥陀佛呢。 谢文文幽怨的凝视他。 这个时候才说自己是个出家人,当初在家跟着他们一起吃肉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自诩出家人?要茹素?这人要是回去听觉寺了,寺里人闻见他一身的酒肉味,准要把他撵出门去,不然就是亵渎了神佛。 眼看着戒忘是油盐不进,谢文文就明白这是没戏了,可又不甘心。 “哎,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靠山啊,不然去靠靠?只要能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聚集了天下英雄豪杰,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挤得进去的,他们这群没名没分的人,怕是大门都攀不上。 如今的谢文文是打不起戒忘的主意了,便想打其他人的主意,但这船上,除了戒忘出身江湖,也就只有沈胥这个落难的江湖游医,刘小天最大的靠山就是隔壁的那户听说最能吵架的婶子,而他自己,别提了。 听到谢文文急病乱投医的话,沈胥眉头紧锁,几乎是能夹死一只苍蝇的程度。 他面带笑容却语带不屑的反问: “你怎么不自己找个靠山让我们几个靠靠?” 合着就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靠山还得找别人的好使? 谢文文瘪嘴,他倒是想有靠山,可问题就在于他没这靠山。 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他一出游京,便是孤家寡人。 “我?我的靠山靠不住,管你们吃顿饭还成,其他的,没门。” 谢文文摆着胳膊,对自己的情况他心知肚明,也不夸下海口了。 刘小天撅嘴,还没开始搭上话呢就听见沈胥捣人心窝子了。 “哎,还没说呢,谢文文,你究竟何方神圣?能养出你这样的奇才?”沈胥就是笃定了谢文文这人鬼眼子多,不羁又心大如磐,是以,就是他无论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承受的住,于是在他面前,就是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他都能充耳不闻。 最后的奇才二字显然的是一个贬义,可谢文文却毫不在意的作视若未闻,一本正经的回答: “在下北境人士,家道中落,不值一提。” 这是他首次在他们面前坦露自己的来历,先前时候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也只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在外游历罢了,没想到居然是来自北境。 北境可是个好地方。 “北境啊,我知道!我知道!”刘小天举起手,率先展示自己的看法,那叫一个激动,似乎他才是那个最了解北境的人。 “北境有位天才之子,乃是北境的世子,如今已经执掌北境三军了!真乃少年英雄!我早早的就听说过他的那些丰功伟绩了,话本子里说他长得跟神仙似的,又高又俊呢。” 说起这位北境世子,刘小天就有说不完的话,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可见他对这位世子是如何的向往与崇拜。 也是,在同龄人看来,这位可就让人望其项背了,世人无不有及者,就没有人能及得上。 刘小天兴致勃勃的问着身边的谢文文。 “哎,你见过他吗?听说长得俊美无俦,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真是这样吗?那肯定是比你还生的好看多了。” 他承认他见过的人里,谢文文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可既然都说那北境世子是最丰神俊朗之人,那定然比谢文文这样的要好看上千百倍,可就真是个神仙人物了。 这位北境的世子,出身好,又少年有为,刘小天以前知道他的时候,心里可羡慕了,若是有机会,当要一睹他的风采。只是让他最意外的是,谢文文居然也是来自北境的,原本看他那娇贵样儿,还以为他从游京来的呢。 谢文文脸上一直挂着盈盈笑意,可分明在刘小天的喋喋不休下,那抹笑变得浅淡了几分,但……这时候刘小天正直欣喜激动之余,哪里看得见谢文文脸上的微冷。 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家庭,一人众星拱月,世人眼里的少年才子,一人籍籍无名,无人知晓。 呵。 他这些年总是能从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口里听说起北境,听说起那个北境的传说。一开始,谢敬捷也是他的引以为豪,可后来,他只觉得,他们可险恶了。只是没想到现在在自己朋友身边,那个人依旧是他躲不过的存在。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谢敬捷的确天资聪颖,年轻有为,也有勇有谋更是丰神俊朗,有看杀卫玠之风。 他语气轻飘飘的,辉映了这海上的风,裹挟着咸咸的潮湿以及一种悠远的孤寂。 “那位世子啊~见过呢。” “的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是我们,北境的希望,北境的未来。” 是北境王府的希望,也是整个北境的未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使命,所以啊,那个时候,要给送进京的时候,他们才会默许又促成了自己的离开吧。 因为自己比不上他,也因为自己不够好,亦或者是,自己是那个不重要又多余之人,才可以,不被选择。 明明早该放下了,毕竟,事实的存在只不过是想一次就是在伤口撒一次盐,可他还是没死心呢,总想着,这一切能有一个转圜之地就好了。 要是…… 可……也太晚了。 刘小天看着思绪逐渐飘远的人,听着他那意味深长的话,只以为他是在羡慕嫉妒。 “啧啧,瞧你这话说的,酸的,十年的醋坛子都盖不住!” 比喻是夸张了些,但无人反驳。 谢文文没心思再跟他斗嘴皮子,他看到了海上盘亘的飞鸟,白色的,翅膀也宽阔,匍匐前进,啼鸣不知何意。 接近黄昏的时候,海天一线,但也逐渐看得到了山川的棱角,远山如黛,隐隐约约像极了海市蜃楼,随着船舶的逼近,一切都清晰可见,映入眼帘,邻水而居的金陵,富饶又安宁。 不少船舶已经停靠,纤夫光着膀子扛着绳索,拉着巨大的船舶缓缓移动,吆喝声连成一片,平仄有声,韵律自然,自成一曲。 在岸上的人帮助下,踏板铺在了中间,被这繁华景象吸引住的几人纷纷跳下船头。 码头上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刘小天第一次出远门,背着自己偌大的行囊,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有种束手无策的紧张之感,倒也不是小家子气,就是兀自来到一个陌生又超出他想象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无可适从罢了。 谢文文摇着从刘小天包里掏出来的蒲扇,分明也有海风,湿热的空气也不会叫人觉着有多难受,却还是要装这一下,凸显他的与众不同。 对于金陵的第一印象,他还是蛮满意的。 其他船上陆陆续续的也下来不少人,统一的着装,就是头上的发髻都一个模样,统一的左手手里提着刀剑,个个面上都有激动之色,却并不喧闹。 “他们是岐玄宗的人。”或许是看出了他们的困惑,有人为他们解惑。 说话的似乎是码头上的总领人物,拇指上套着扳指,码头上的人来来去去,无不是行色匆匆,唯独他背着手看着底下人来来去去,他就沉着的指挥着人怎么做。 “岐玄宗?”又认识一个门派,不过,应该是没有排上江湖榜的门派,不然今日早的时候不会不出现在沈胥的口里。 那人似乎比他们了解的要多,看着也老成在在的,就是连这排不上名号的门派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看样子,也是个金陵的老人物了。 “武林大会,他们次次都有来,可,次次都进不了前十。” 听着……怎么不像是什么谬赞之言。谢文文偷摸的扫了几眼那老者,对方却似乎是多长了一双眼睛一般,感受到了他人的窥视,刷地的就扭过头来对上了谢文文偷窥的目光。 看着人不年轻了,可眼里却看不出一丝这个年纪的浑浊。 谢文文在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下,情不自禁的吞咽了口口水,心里还是有些怵的。 他在心底暗自嘀咕:高人吧这是。 也就不过是偷看了他一眼,居然就给发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盖世?深藏不露? 谢文文在心里崇拜上了。 初入江湖,不懂规矩,他对着他双手合十拜了拜,希望对方不要介怀他的无礼。 但对方也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并无其他要怪罪的意思,缓缓道: “但,胜在勇气可嘉嘛。” 沈胥发觉了那老者看向他们的视线,眉头紧蹙。 “看什么呢?”他抬起胳膊把谢文文的脸给挡回去。 这么没出息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初来乍到啊? 谢文文扒拉着沈胥的胳膊,冲着那边的岐玄宗的弟子们,两眼放光。 这些宗门弟子看着就很有气势,比游京那些官宦子弟要养眼多了,一个个生的多板正啊,啧啧,还是练武之人底子好,他要是自小练武,也不至于像刘小天那样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了。 “你们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老者回头询问他们,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流连到了脚下,许是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才有此一问。 谢文文巴巴儿的回答:“是啊是啊。” “几位是来自哪个门派?” “这个……”谢文文一时答不上来,做着假动作刮着脸颊,回头冲沈胥使眼色,叫他给出出主意才好,哪料沈胥却是扭过头去作视而不见,叫谢文文差点唾弃出声。 为了不给自己埋下隐患,他把问题抛回去。 “莫非只有宗门之人才能参加这武林大会?旁人是进不得?” 老者被他反问得一愣,思量之下,倒也没有这个说法。 “非也,只是若不是宗门之人谁又会来参与这大会?以一人群挑这数万人?” 通常都是门派之间才会在这大会上聚集,争一个榜上有名罢了,若是凭借一人,不论是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还是求一个榜上的必要,都太不值得了。 “若是有这个实力,倒也不妨一试。”谢文文笑笑,就是对原本的问题避而不答。 老者气定神闲的看了他几眼,眼里露出一分似笑非笑来:“看公子气虚无力,是有晕船之症吧?” 谢文文眼睛一亮,对老者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确实,老先生真乃慧眼。” “呵呵,若是公子真有那个以一敌万的实力,又岂会叫自己败在这晕船之症上。” 谢文文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这人是在笑话自己晕船。 谢文文不说话了,回到了他的队伍里面。 这个时候,岐玄宗里有人走了上来,拿出似一名帖之物交到了老者手上,看样子对这老者颇为尊敬。 老者拿过,随后点了点头,身后就有人引导着岐玄宗的所有人上了阶梯。 谢文文附在沈胥耳边悄声道:“莫非参加这武林大会还要名帖?” 说完又冲戒忘发出指令:“戒忘,我们是不是也要搞一个来?” 戒忘回头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不用。” 许是老者耳力着实太好,又被他听到了。 他和蔼的对着他们说:“几位,若是参加武林大会的,就且跟上来吧。” 谢文文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在背后说人小话了,实在太过危险,毕竟你也不知道,这人来人往里,究竟有没有武林高手,会不会听到你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人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 第18章 和蔼可亲的老者 谢文文对老者充满了好奇,三两下的蹦跶到了他身边,发起了自己好奇的追问: “老先生,您是东道主吗?” 当然,这废话问的。 “小公子倒是机灵。”老者对谢文文也是一片祥和的态度,并没有觉得他唠叨,反而与之闲谈起来。至少在谢文文这个一根筋的人看来,老者很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嘿嘿,没有先生您的慧眼如炬。”被人赞许,也不妨碍他奉承他人,但这回是诚心的。 “他们给您拿的是何物?”在心中百般纠结之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他眼睛时不时的瞄向他已经装进袖子里的名帖,一点儿也不见外。其实这样的行为是不礼貌的,不过,如今的谢文文像极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哪里还在乎礼节,以前守的礼节可多了,如今该他坏一坏规矩了。 老者倒也如实相告,“他们宗门的名帖。” “每个门派来都要给?” “不是,这是他们宗门门主给我们门主的私帖。” 我们门主……谢文文知道了,这人就是金陵门的人。不过,这私帖?私帖你也收?谢文文灵光乍现,猜到了此人在金陵门的身份应该是不低的,至少能说得上话。 “难不成您是……”谢文文言尽于此,两人心照不宣的对上一眼。 “是、我是。” 谢文文本心是诈他,结果对方回的让他哑口无言。 谢文文装不下去了也更是接不上话了,他哪里知道他是谁,顶多就只能知道他是金陵门的人,究竟是金陵门里的何方神圣还有待查证。 身后的沈胥几人对谢文文如此毫无底线的行为只觉得丢尽了颜面,真想伸手把人抓回来,叫他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人老者哪里会看不出他那打探口风的意思,只是人风度在那,不屑与之追究罢了,谢文文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敢诈人家?也不怕人给一巴掌拍回水里。 后边的人心里腹诽着,前边的人还丝毫不知情的继续与之攀谈。 “小公子看着不似江湖中人。” 就谢文文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初来乍到还没有眼色的,在这武林之中还真就找不出一个来,毫不夸张的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 见人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谢文文也不继续牵强附会了,这些会武功之人就跟多长了百八个心眼似的,啥都能被他们一看究竟,属实没有什么好欺瞒的。 不过,对于胡编乱造这一宗,谢文文自诩天下无敌,造诣高深,无人能敌。 “的确不是,小生对江湖心生向往,这不,跟朋友出来闯闯,万一就真给混出个名堂了呢?到时候不就天下闻名了嘛,哈哈哈,为家族争光不是。” 谢文文笑得分外不值钱的样子,还没有到争光的地步,好似就已经争到了光似的。 老者似是也被他感染,不禁露出笑来,慈眉善目瞬间就有了写实。 分明都是老者,可他和老皇帝就是不一样,老皇帝的眼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装着一股伪善,这么一对比,谢文文格外喜欢这位老人家,至少看着就和蔼可亲。 “呵呵,这武林的光可不好争的。” 天下英雄,熙熙攘攘,天下豪杰,数不胜数,要想往上走就是要打趴下一个人,越往上走就越是艰难,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到你真正交手的地步,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的对手有多强劲,更别提,像谢文文这样身无二两肉,内力也无,武功也不会的无名之辈了。 谢文文当然知道这江湖的光不好争,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干笑着,预备着把导火索引到背后几人的身上去,试图把自己摘出来,不至于沦为谈资。“我也就碰碰运气,这不,身后的这群朋友们,也是有此想法。” 刘小天稀里糊涂的就成为了有闯荡江湖梦想的年轻人,沈胥只是碍于情面无法戳穿谢文文的谎话,戒忘就属于连谎话都懒得去拆穿的人了。 “嗯,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老者的眼里也看不出是在赞许还是敷衍,反正这话说的挺有深意的,但客套也是真的。 待离开了码头,人也就更多起来,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几乎是人挤人的地步。 道上的骡子马也多,车上不知是坐了什么身份的贵人,给挤的水泄不通也不情愿下来走走。 “武林大会在即,金陵城自然人也就多了起来。” 这是在给他们解释。 谢文文颔首,街上的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寻常的当地百姓,另一部分就是其他地方赶来赴会的武林中人了。 “武林大会还要三日才开始,你们便在城中住下,可以浏览此地的风土人情,定然是不差的。三日后,大会开启,再前往金陵门也不迟。” 老者在离去前,留下这么一番话来。 最后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几位都是少年英才,期待来日在大会大放异彩。” 不管是不是当真看得起他们,反正这话说得好听,也是对他们的期许,几人纷纷出言道谢。 “多谢。” 待目送人绝迹于人潮人海之中,几人才寻了客栈进去,准备住到武林大会那几日。 “多少?你告诉我多少?” 谢文文一脸茫然且不可置信的盯着那拨弄算盘的掌柜,声音被刻意压低却依旧拔高。 掌柜的眉头微皱,心里还在揣度着面前这人年纪轻轻的就耳背,真是命运捉弄啊。于是沉了气大声再重复到:“上房十两银子一间,次等双人房六两一间,普通五人通铺大床房三两一间。” “公子,可要哪间房?” 他秉持着对客官服务至上的理念,从始至终都扬着一张笑脸,直到被谢文文成功击溃。 谢文文回头看了两眼背后那几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几人,一到花钱的时候,就开始两眼一闭,装聋作哑。 呵呵。 他在心底冷笑,就等着榨干他呢,等榨干他的血汗钱,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办! 心疼自己仅剩的银两就这样被牺牲出去。 “有柴房吗?我能睡柴房。” 掌柜的原本的笑脸瞬间拉成了冷脸。 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伙人没钱还想来住店?怎么不当他这是救济所呢! “公子要是付费住房可上座,要是想住不给钱的,出门左拐的城隍庙的隔壁有间荒宅,不要钱。” 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们,埋下头继续拨弄他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口中也是一张一闭的念叨着什么,算着今日的开销与进账,脸上也越来越好看了。 谢文文黑着脸看着背后那三人,一个个有手有脚的,却倚仗着他过活,岂有此理。 “听到了吗?这里贵的几乎是要活不起了。” 几人依旧不为所动。 谢文文惆怅不已,脸色十分哀伤。 “没想到啊……闯荡江湖的第一步就败在了那二两银子上。” 都没有人提前告诉他,行走江湖要花这么多钱,要是提前知道了,他一定不出来。 刘小天揪着身上包裹的肩带,似乎是在体谅谢文文的不容易,主动要住最差的房间。 “住……大通铺吧,我们都能挤挤。”他其实住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大家都一起,反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他们结拜时的誓言。 谢文文怒视着另外两个不表态的。 “我自己的钱!我不能跟你们挤,都臭死了。”谢文文没多少洁癖,但也会时不时的犯下。 沈胥冷眼斜视他,毫不客气的给他指路。“那你出门左拐去城隍庙隔壁瞅瞅还有没有空位置。” 瞧瞧!瞧瞧! 刚才还在装聋作哑呢,人掌柜说的啥都一清二楚的! 谢文文心里窝火,可又不甘心作贱自己,于是忍痛割肉。 “掌柜的!开房!” 一听开房,掌柜的重新挂起了笑脸。 “好勒!几位客官请跟我来!” 躺在大通铺上的时候,谢文文望着还挂着蛛丝的屋顶,依旧无法自拔破财的难过。 “我肉疼……” 拿出去一点钱,就好比割他一两肉,现在,他几乎是白骨皑皑了。 “凭什么出门在外钱都是我给啊?我就是个行走的钱袋子吗?”他不甘心的坐起来,看着检查门锁的戒忘、收拾行囊的刘小天、给自己按摩脚肚的沈胥,一声声的诘问都在彰显着他的怒不可遏。 如今是钱也是给出去了,房也住进来了,谢文文怎地还有这么多唠叨。 “别闹。”刘小天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又得重新数一遍自己带来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那眼神,似乎是他在无理取闹一般,这让谢文文像炸药包般一下就给炸开了。 他踩着凌乱的步伐刮到了几人面前。 “我闹了吗?我闹的是什么你不明白吗?合着你们不心疼。” 沈胥被他念叨的头疼,不是说这就是说那,总之就是没停过,合计让他花点钱就这么难受?那他当初看诊的药费都舍不得给怎么不算计进去? “你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了那老先生一路,可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为了让谢文文消停,沈胥不得不拿出他的绝技——转移话题之术。 这招可能对别人不行,但谢文文绝对有用,因为他缺根筋。 这么一说,谢文文也不沉迷在花钱的事上不可自拔了。 “暂时没有,不过,我看那老者的意思,咱们要进去金陵门还是进得去的。” 戒忘说;“本来武林大会就是向天下人敞开大门的。” “那你之前还吓唬我去不得。” 戒忘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沈胥想了想,又道:“那老者倒是和蔼可亲。” 像金陵门这样的大门派,底下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当然,更不缺那些眼高于顶之人,而那位先生对他们如此和善,可见金陵门上下都是如此和气,也不怪能在江湖之中位居第一,无人反驳了。 “是啊,老和气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他一定财源滚滚来。”谢文文附和着,但是又跟钱财挂上边了。 沈胥如今是听不得这,不然谢文文要是想起来,又有得折腾了。 “你就没有问人名姓?好日后再道谢?”好歹也是在金陵城遇到的第一位前辈,日后见了也算是有的交情。 “呀!”谢文文一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我给忘记了!” “就图你办事?还不如让事情自己找上门来。”沈胥白了他一眼,对他已经不抱任何期许了。 谢文文无辜,他只是忘了问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至于把他贬的一文不值嘛,好歹还是结拜兄弟,真没人情味。 “行了,都赶紧洗洗睡一觉吧!我要撑不住了。”原本还不觉得困乏,可到了房间,精神一松懈下来,就忍不住了,哈欠都打了好几个,眼皮子早已经在打架了,要不是为了收拾行囊,他早就要倒下去了。 在船上的时候几人都没有睡好,特别是晕船的刘小天跟谢文文两人,这么一说,都觉得倦了。 谢文文回头看着他霸占了两人位置的大通铺,疑惑的发问:“怎么睡?” 沈胥挨着他坐下来,脱鞋。 “五人的大通铺,你说怎么睡?” 谢文文眼珠子一转,率先爬到最边上躺下来,抢占了自以为最好的位置。 “我睡挨窗户这。” “挨窗户可吵了,你自个儿睡吧,没人跟你抢。”来自沈胥的嘲笑。 窸窸窣窣的,都安顿下来,窗户关上,外边天也就黑了下来。 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弥漫出一股香味来,味道清淡,像极了一种树的味道,有一种宁静悠远的舒适。 谢文文循着香味的方向看到了正在打坐的戒忘。 “戒忘,你身上有什么好香啊?” “檀香。” “从佛珠里散发出来的啊。”谢文文一双眼睛铮亮铮亮的盯着戒忘手里正转着的珠串。 一开始他或许还能质疑戒忘的僧人身份,可看他每日一打坐,雷打不动的,诵经念咒更是不少,就不得不慢慢信了。 “嗯。” “开过光没?” “开过。” 戒忘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可也都是答了。但他可能料不到,谢文文打的他佛珠的主意。 第19章 婆娑门和衡山派 “那能送我吗?” 此话一出,戒忘停止了诵经,但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听见一声脆响。 “啪!” 谢文文掀开脸上带着汗味的外衫,也不知谁一股脑的就丢了来,糊他一脸。 “谁啊!” 沈胥闭着眼,冷静异常,似乎丢东西出去的人不是他。 “你怎么见什么都要?” 也不知道给谁惯的毛病,不治一治,呵,那就是他沈胥的医术不行! 谢文文丢开属于沈胥的衣衫,兀自辩解。“我就是说说,不给我又不抢。” 说着又委屈起来,他抱着铺盖一角,吸着鼻子,十分想念在钱都的日子。 “你们欺负人。” “等白行云来了我让他替我教训你们。” 几人不再搭理他,由着他折腾,待谢文文无趣了也沉沉睡去。 翌日。 谢文文是给吵醒的。 他终于明白为何没有人同他争挨窗户的位置了,的确够吵的。 他似没睡够的从床上爬起来,刘小天还沉沉睡着,打着细鼾,戒忘依旧坐得端端正正,不知道昨晚有没有睡还是一直这样的,沈胥不知道去哪里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躺过的地方冰凉凉的,人是老早就起了。 谢文文翻了个身,又躺了会儿,实在是毫无睡意了,又爬起来洗漱,想要出去逛逛。 下楼的时候顺路要了个包子,一边啃着一边往外走。 这么早,路上人可不少,似乎今日进城的人更多了,难怪吵得慌。 他吊儿郎当的摸着摊子上的小物件,有奇形怪状的铃铛、也有葫芦宝瓶,各色的法器。 叫卖热乎包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后边有人卯着劲的喊让一让、让一让。 正是感慨金陵城的繁华热闹之时,忽然听见前边有什么异动。 人群自发的围过去,形成了一个闭环,把道路围的水泄不通,任由外边人如何着急呐喊都无济于事。 “打起来了!” “嗨呀!又打起来了!”那是幸灾乐祸的声音。 有戏? 谢文文来了劲,一股脑的扒开前边围着的群众挤了进去。 眼前的有戏正是四个黄衣女子正跟五六个穿着黑白相间的男人打的如火如荼,那群姑娘甩鞭子甩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的,身手敏捷,在人数占上风的围攻之下也游刃有余,几鞭子下去就卷走他们手上的兵器丢出去,也不怕抽到一旁看戏的无辜路人。 谢文文看得起劲,包子都没心思吃了。 打架年年有,群斗不常见呐。 不禁让他想起了,那些游京的富贵子弟,呼朋唤友的打架斗殴,最后被京兆尹抓了去,再一个个的被自己当官的爹领回去,第二日,御史台就满是弹劾他们教子无方的折子。 戏是好看,打的也热闹,幸好旁边还有人解说,不然他还稀里糊涂的不清楚这是恃强凌弱还是仇人见面。 “那不是婆娑门的人吗?” 有人火眼金睛,一瞅就把人的身份看出来了。 “跟谁打起来了?不认识那人啊,怎么欺负女人呢。” “嘿,是跟衡山派的打起来了,呵呵,这就有看头了。” 有人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看起来,津津有味的,下饭的得很。 谢文文挤过去,毫不见外的从他手里分过来一些瓜子。那人只是狐疑的看了谢文文一眼,然后攥紧了手掌,不再让谢文文顺走他的瓜子。 谢文文也不介意,凑近了听小道消息。 “别说,婆娑门都是一介女流,但这些小娘子可真英勇,把人踹的地上都爬不起来。” 有人哈哈笑起来,是对那些弱于女流的男子的鄙夷,毕竟,被女人打的落花流水,那多丢人呐。 “婆娑门是女子的宗门?可真稀奇呢。”谢文文适时插话。 他早前就知道这婆娑门是江湖排名第四的门派,有绝对的实力,可没人提过这门派里都是一些姑娘家的,而且还都这么能打,人多都给干趴下了,一个个的英姿飒爽,委实彪悍。 经他这么一插嘴,其他人更来劲了,纷纷附和。 “嘿,这婆娑门不仅全是女子,而且都是未婚的姑娘家,听说,要是有人动情嫁人就当要逐出师门的,还要被废除一身武功。”可见门规森严,但也不是无情之地。 “这是想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啊。” “废除武功也好,不然,以后也不清净,家宅不宁。”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谢文文又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点。 “是啊是啊,可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其中不乏好些不知事情原委的,只是来凑凑热闹,但也有人自诩江湖通,把自己所知宣发给现场的围观群众。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衡山派都是男子,而婆娑门却都是女子,那些男人自以为男强女弱,女人就不应该抛头露面,女人呢就不服这口气,于是呢,两个门派从一开始就斗上了,谁也不服谁,谁也瞧不上谁,这还没到大会上呢就又斗上了,要是哪一方输了,日后就毫无颜面咯。” 距离大会还有两日开启,两个门派几已经斗上了,而每一次私底下的输赢都代表了各自门派的门面,的确是输不得。 听他们的意思,这两门派斗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怨结的可够深的。 “啧,这就有的看了,不过这衡山派不是江湖第二吗?怎么还被几个姑娘家打的落花流水的?” 瞅瞅,五六个男人还对付不了四个女人,眼看着胜负已分,着实下面子。 谢文文算是了解了这两门派之间的仇恨是为何来,其实就是衡山派那群眼高于顶、恃才傲物的男人见不得被女人压一头,这才生的是非。 其实这世道也没有谁规定了女人就一定弱于男人,男人就一定是强者,可有的人自以为是惯了,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最后呢,也见不得能以自己大男子的身份得到什么好处。 这时候,其中一个被踢倒地的衡山派弟子居然想要趁机暗算人,恰逢那姑娘正背过身专心对付另外一人,可能也没有意识到背后之人想要暗算于她。 而被谢文文看得清清楚楚,出于古道热肠,他急忙出声提醒。 “姑娘,那人偷袭!” 被他这么一喊,婆娑门众人都警惕起来,那女子转过身去时,那衡山派弟子才扬起的胳膊就被她一脚踩折了。 于是,及时解除了危机。 可那女子却不感恩不说,扭过头还对出声提醒的谢文文,出言无状。 “要你多嘴?” 女子模样是个娇俏可人的人物,年纪也不算大,但眉眼都透着不好惹,就是语气也夹杂着冷然,不看那张脸,谁也不会知道她着实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被警告的谢文文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再也不说话了。实则在内心翻了白眼,怨怪那姑娘不识好歹。 要不是看她危险,他才不会喊出来,还怪他多嘴,日后的闲事他还真就不管了。 衡山派的人被打的落花流水,在互相的搀扶下,带着怨恨逃离了此地,还在离开前丢下一句,“日后不要再遇上,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群众们看完了热闹,有的已经散去,彼时,其中一面带威严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把方才那怪罪谢文文多嘴的那女子叫住,厉声呵责: “芣苢,你怎么回事?” 那名唤芣苢的女子面带不服气的回头瞪了谢文文一眼,好似是在怨怪他,若非是他,自己也不会被训斥。 本来准备也跟着人群队伍散去的谢文文,在无辜被瞪后还是不打算走了,他就抱臂原地看着,看着她是怎么被教训的。 “人公子是诚心提醒你,要不然你就被偷袭了,此份大恩你不报不说,怎么还要怪罪于人?” “师姐!”芣苢红着脸,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她面子如何受的住。 见此,她师姐也有心给她留几分情面,不再继续训人,只是让她道歉。 “好了,前去道歉。” 芣苢不情不愿的立在原地,手里攥着鞭子,分外不服气的样子。 她师姐倒是通情达理,率先朝谢文文抱拳道: “公子,实在抱歉,师妹任性,错会了你的好意,还请不要介怀。” 原本该道歉的人没有道歉,不该道歉的人却来道歉了,谢文文也着实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不介怀不介怀。” 他呵呵笑着,手都甩出花了。 她师姐回头看了一眼还待着不动的人,强势的把人扯过来。“道歉吧。” 芣苢抬眼飞快了看了谢文文一眼,然后又垂下了头,声音低若蚊蝇。 “抱歉……” 她师姐继续引导她:“还有呢?” 又是一阵磨蹭,一句谢谢才不情不愿的卑讲了出来。 “谢谢。” 呵呵,谢文文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不情愿的道谢,道的似乎是他强人所难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文文无心计较,奈何她门派里有通情达理之人。 这么一对比,这师姐妹可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 “不用谢的,出门在外,理所应当。” 那位师姐笑了笑,言罢后才领着门中姐妹离开了。 看完了热闹,谢文文也没有心思继续逛下去了,撒趟子往回跑。 “你跑什么?”沈胥在楼梯间给谢文文撞了个正着,被谢文文揪着往屋子里走。 待进了屋子,刘小天醒了,只人还卷被子枯坐在床上发呆,戒忘一如既往。 谢文文挨着坐下来,一双眼睛不解又疑惑。 “你们就一直在屋里坐着?也没出去瞧瞧热闹?” 外边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还能这么泰然自若的在屋里坐着? “外面有什么热闹好瞧的?”沈胥关好门才靠着桌子坐下来,他刚才还出去走了走,没什么看头,主要是人太多了,还不如回来待着,在这窗口看也好过自己下去人挤人。 只原本他还以为谢文文能睡,没成想能睡的另有其人。 谢文文嘿嘿一笑,高深莫测,又吊着人的胃口。 “刚才啊,婆娑门的和衡山派的打起来了。”沈胥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哎,我才知道啊,婆娑门居然是由女子开山立派的,门下也全是女弟子,衡山派呢就看不起女流之辈,又见婆娑门发展迅速,就老是跟她们不对付,几乎是见一次打一次的地步。” 谢文文可不是添油加醋了,而是根据旁人说的综合了下,更加精简。 “由女子建立起偌大的门派,又发扬到如此巅峰,此女可不一般,真乃女中豪杰。”沈胥附和,不过看他的语气似乎早就知道婆娑门的情况,也全然没有谢文文的惊讶与赞叹。 谢文文撑着脑袋,一脸的钦羡。“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婆娑门的姑娘都挺漂亮的。” 那个脾气不好的,长的娇俏可人,那个温柔的,长得也分外端庄,各有千秋,而且啊,这些姑娘们身上还有一种英气,可不是游京的姑娘身上能有的。 已经清醒了的刘小天搓着脸,正听见沈胥谢文文那是心术不正。 “谢文文,你是来闯荡江湖的,还是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不要随意招惹人,不然,日后有的你受,江湖中的人可不比寻常人,人一个追杀令,你就是天涯海角都要都逃不掉。” 又被无辜指控了的谢文文不得了了,当下就压不住了自己的一身正气。 “我花花肠子?” 谢文文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然后对着刘小天,发出拷问:“小天,我不就是赞许了人家生的美貌而已,怎地就被人误解到如此地步?我就长得这般猥琐吗?还是他沈胥对我有看法啊?” 刘小天从床上爬下去,他要去洗漱了,才不参与谢文文跟沈胥之间的斗争。 “不是,他错了,你别闹。” “还是你心疼我。”谢文文抱着刘小天的腿,咿咿呀呀起来,刘小天抽不动自己的腿,无可奈何的推了他脑袋一把,沈胥在一旁冷哼。 “娘们兮兮的,赶紧坐回去!我瘆得慌。” “要你管!”谢文文瞪了一眼沈胥。 第20章 现身武林大会 “你就是被我抓住了把柄,所以你才一直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什么把柄?”刘小天视线流转在沈胥跟谢文文之间。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还有他不清楚的事儿? 谢文文一副大不了豁出去的气势,嚷起来。 “就是……唔唔……” 只这一次,谢文文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胥大手一伸把人嘴巴捂住了。叫人如何嚷嚷都说不出来,更别提那什么把柄的事了。 沈胥许是当真怕他把事情捅出去,给人捂的紧紧的。 谢文文捶着沈胥的胳膊,努力的想要把自己解救出来,自己都要快被他捂断气了! 他在沈胥手里极力挣扎,沈胥却是一脸柔和的冲刘小天解释:“他受刺激了,什么胡言乱语都说。” 刘小天许是对谢文文没有抱什么希望了,毕竟,鬼话听多了,不觉得他还能有什么正经的话可以听一听,面露同情道:“那你翻出药给他治治。” 听的谢文文这个当事人几欲翻出白眼,也不知是给憋的还是因为气的。 谢文文同沈胥闹了一阵就歇下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他们打扰了戒忘清修,被撵出去的。 谢文文想要砸门,最后还是忍下了。却在心底为自己打抱不平,明明是他付的钱开的房,结果落得个自己被撵出来的下场,早知道给自己开一间独立的卧室了,何必让自己来吃苦受罪。 楼下依旧络绎不绝的人,据说金陵城的客栈都给住满了,要不是他们来的早,说不定还得露宿街头。 谢文文要出去走走,问起沈胥。 “出去逛逛?听说这边的城隍庙特别灵。” 这边的城隍庙为什么会灵,当然是因为太多的人临时抱佛脚了。 沈胥冷着一张脸,无声的拒绝。 谢文文算是发现了,自从他们到了这金陵开始,似乎就独他一人对这边特别感兴趣,也比较热情,其余几人都不怎么出门,似是觉得出门了那房费就打了水漂似的。 “你又不是过街老鼠,做什么害怕上街呢?” 谢文文也就是想刺激刺激他,省的人老是待在自己的房里,既然不愿意出门,又何必出这趟远门。 或许是谢文文的形容太过难听,沈胥黑了一张脸,犹如锅底之色,反唇相讥。 “我看你不是老鼠,怎么叽叽喳喳的跟老鼠无异?” 嘿,谢文文乐了,他反驳着:“你这比喻可不好听,好听的说我这是百灵鸟。” “呵呵。”沈胥冷笑,就没有见过人如此的厚颜无耻的,还夸自己是百灵鸟,也不怕被鸟啄了眼睛。 这人实在太过冷漠无情,谢文文觉得自己很受伤。 既然他不愿意同自己出门走走,见此也不再费力的坚持了,自己一个人出去反倒乐得自在。 到了武林大会开始的那一日,此时的金陵城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此时的金陵门已经大门敞开,听说,比武大会在金陵台举行,所有参与大会之人都可以直接前往金陵台。 固然来往多路门派英雄,可金陵门依旧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丝毫不见慌乱,井然有序。 各大门派都在金陵台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凳子椅子以及遮阳的棚子,形单影只孤身赴会的就只能站在外围晒着,等着大会紧锣密鼓的开始。 谢文文几人早早的就进了金陵台,戒忘听说听觉寺众人已经到了金陵台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去寻找自己的师门。 “我去见我师父。” “不带我们?” 谢文文想要跟着去,理由也是层出不穷。 “我没有见过了然方丈,不过早就听说过高僧之名,理应当去拜见的;再说了,你我都是兄弟,去见见自家兄弟的师父,也是情理之中。” 谢文文说的诚恳,似乎当真是冲着了然方丈去的。 戒忘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去或不去,都是谢文文自己的事情,他不做主,况且,谢文文的话也无可厚非,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或许就是如此了。不过,戒忘不反对就不代表其他人就默许了谢文文可以前去骚扰那对师徒叙旧。 “等等!” 沈胥揪住谢文文的后衣领,把人扯住。 “人是见他师父的,你跟什么跟?是还吃奶的娃吗?走哪都要撵路?” 谢文文现在是不待见沈胥,也不愿意给人好脸色。 “撒手吧,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只是,沈胥依旧不撒手,任由谢文文自己怎么折腾,都无法把自己从沈胥手里解脱出来。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沈胥的劲道如此之大?自己落他手里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的? 扑腾半天,眼见着戒忘要走得没影了,谢文文着急起来。 “你不去凭什么也不让我去啊?” 沈胥不说话,就着这个姿势拖着人往回走,谢文文一路走的狼狈,嘴里还止不住的埋怨与挑衅。 “不是,沈胥,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躲什么人?”这人不肯见,那人也不肯去见,门也不愿意出,这不是在躲人是什么?莫非,是此次的武林大会有什么他认识的熟人,是以才会不肯现身露面? 在被谢文文拆穿他是躲人之时,沈胥眼中毫无变化。 “躲人?你怕是头脑进了水,你看我像是躲人的吗?躲你一个都来不及了。” 趁着沈胥的力道松了,谢文文及时拯救出了自己,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此刻脸上的表情在沈胥看来,尤其的欠揍。 “还真别说啊,沈胥,自从到了金陵,你成日的都窝在客栈里,不肯外出,这很不合理啊。而且,我觉着你似乎对金陵以及江湖之事都格外的熟悉,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早前在来时的船上,沈胥能侃侃而谈说出江湖之中那些赫赫有名的门派之时,谢文文就已经好奇沈胥是怎么知晓的这些,毕竟,一个钱都的大夫,就算是几年前走南闯北,可,却把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可不一般,就算是他惯来关注这些事情,可他也实在是太上心了些。 无论谢文文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沈胥也依旧不为所动,就像是那一切都是谢文文的臆测之想,而非事实。 他坦荡道: “出身江湖,自然熟稔。” “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也说了,我就是个江湖游医?” 谢文文被反驳的一时间词穷,找不出什么可以争辩之词来。 “那你等着,我就看着你躲什么!” 沈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挑眉,好似是在无声的回答他,赶紧去吧,他等着。 在沈胥这儿没有捞到好的谢文文气冲冲的走在回金陵台的路上,结果在半道看见了之前说着在金陵台等着他们的刘小天。 远远地就看见他在同一女子说着什么,待他走近了,那姑娘已经转身离去,独留刘小天在原地依依不舍,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刘小天,你干嘛呢?” 谢文文的出现吓了刘小天一跳,他幽怨的看着谢文文,告诉他下回不要这么吓唬人了。 谢文文却兴致勃勃的顺着他原本看去的视线,打趣的问他: “问你话呢,看谁?” 刘小天有些脸红道:“有位姑娘迷路了,叫我指路呢。” 谢文文顿时来了兴致,脸上都带上了狡黠与不怀好意。 “你都是外地人,不认识这呢,你还跟别人指路?莫非是见人家生的好看?” 刘小天被他怼得一时间不知当如何言语,也是在一瞬间,脖子都红透了。他的确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可遇到寻求帮助的人,自然也是热心肠的襄助不是,怎么在谢文文的口里,自己就成了那个心思不纯之人了。 “我也就是,帮帮忙的事。” 谢文文一副我都清楚的神色,诚心揶揄他。“啧啧,看上了?” 刘小天好似是在害怕被人听去了,脸上警惕又慌张。“别瞎说!” 他也就是顺手帮个忙的事儿,怎么谢文文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文文却不觉得有什么,反之与他灌输那所谓的道理。 “这有什么,听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些情爱之事都是直言不讳的,藏来藏去的,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你是什么心意。” “不如等会去打听打听她是哪里人,咱们给你讨媳妇去。” 见他越说越离谱,刘小天伸手就要去捂嘴,脸上更是赤红,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吃了酒在这耍酒疯呢。 “谢文文,你再信口雌黄我就、我就!” 他似乎是在想能用什么杀伤力大的用词威慑住谢文文,可最后也不过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就不跟你一道了!”这或许就是刘小天觉得最严重的话了。 说完,就别过脸去,不肯再看谢文文一眼,成为他讨趣的对象。 “不去就不去嘛还威胁我……”谢文文委屈了,他也就是见刘小天望着人姑娘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才会想着助人为乐的,居然还不识好人心,真是伤透了他的一片用苦良心。 等到大会开始之时,谢文文才见到戒忘,是跟着听觉寺众人一起出现的。 一群穿着灰扑扑的光头僧人,独戒忘一个带发修行之人,也挺鹤立鸡群的,但这么一看,还真就只有戒忘能入得眼去,其他的都不怎么好看,可能是光头让人没有美感的缘故。 为首的两个穿着袈裟的僧人,年纪不相上下,就是不清楚功力如何,但谢文文一眼就认出了谁是了然。 其实,这并非是谢文文第一次见了然方丈。 第一见,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也或许,方丈早已经把他忘记了,可谢文文记得他,那个时候,了然的到来,老皇帝都亲自出门迎接了。 沈胥发现谢文文蠢蠢欲动的时候就想过把人按住,可他还是迟了一步,等他伸出手的时候,人谢文文已经跳出去一大步了。 “嗨。方丈师傅!” 谢文文蹦到了了然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跟在身后来的沈胥又是一顿说教: “人家是了然方丈,你要么称呼了然师傅,要么就是了然方丈,方丈师傅是怎么个叫法?” “我乐意!” 谢文文瞪了他一眼,扭回头时依旧笑容明媚。 了然注视着谢文文,面上一片温和之色,丝毫不为他的无礼而不喜。 “这位施主想必就是小徒口中的友人吧?” 了然方丈余光看过戒忘一眼,看来,戒忘已经解释了他这一路的经历,也自然的同他提过了关于这群朋友的事情。 作为戒忘的头一号朋友,谢文文理所应当的代替几人出面回复。 “是啊,跟戒忘结拜过了呢,当初他出事还是我们救的,也算是救命恩人了,是吧?” 了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仁慈,既救人于危难,日后也定然会有善缘。”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由此得来,反正在他们佛家来说,就是这么一句话。谢文文不信佛,也不信人,所以这些话也就听过就算了。 “但愿吧,毕竟我佛慈悲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的。” “小施主明白则是。” 生怕了然又要阿弥陀佛,谢文文率先撤了。 这些和尚跟那些夫子一般,说的话文绉绉的,不中他听。 叙话毕,谢文文靠着听觉寺的棚子站着,阴凉感让他天热时的燥火也消了不少,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等待比武的开始。 头一次亲眼目睹武林大会,谢文文心中是无比激动的,但是脸上都隐忍的差不多了。 只听得一声铜锣响,有人于高台上发话,想来是用了内力,不然不至于能让全场都听的清清楚楚。 一长串的,约莫是在讲比武的规矩。 点到为止,不许伤人性命,是比武的中心。 这个时候,所有门派的人都已经坐落,乌泱泱的一大片,也泾渭分明,所谓高朋满座便是如此景象。 而正中央的便是东道主金陵门。距离尚有些远谢文文看不清金陵门的那位门主,但金晃晃的一片,比太阳还要晃人眼睛。 明黄色的服制,这要是换在游京亦或者其他地方,就是藐视皇权了,少不得还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第21章 撞见私会现场 单从这气场与大会的整个布置与规格上看,金陵门绝对是不差钱的。靠着码头,怎么也比其他地方赚得多。 而左上一应该就是衡山派了,谢文文还记得他们穿的那身衣服,跟婆娑门当街斗殴之时,他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晓得那几个打输了的人还在不在那队伍之中。 左二的不认识,但依着顺序,应该就是那什么无药山庄的人了,不是听说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这会儿人倒是凑得齐,坐落有序的差不多也小二十人了。然后就是他们所处的听觉寺,一群出家人。他们对面的就是婆娑门,跟着其他的门派的男子比起,她们的确显眼得多,都是些正值芳龄的姑娘家,如同百花齐开,谢文文就是不特意去看,都能想象出已经有不少人把视线往那边放了,而她们之中的那位女门主戴着面纱,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依着身段来看,也是个徐娘半老的人物,风韵犹存。 等谢文文这厢把各个门派都观望了一遍,底下已经开始比武大会的第一轮。 “已经开始了?” 他不过分了会神,这下好了,人已经站上去打擂了,连身份都错过了。 擂台上左右站着两人,在谢文文这个方向看去,离得不远不近,只是脸上的表情看不清。 他问身边的人,应该是其他的门派的人,或许也是为了躲日晒,跟谢文文挨得极近。 那人看着年纪轻轻,提着一把剑,半边肩膀落在日光里,右耳被晒得发红。 “开始的是太常剑的传人在挑战寻仙夫人。” 合着介绍的这两人谢文文听都没听说过,他也直率的摇头,“不认识。” 那人也有些愕然,或许是没想到谢文文连这样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毫无所闻。 “他们非山门中人,但在江湖之中都鼎鼎有名,那位太常剑的传人,可是一位出色的剑客,如今江湖之中都流传着一句话:太常在手,乾坤覆手。而另外那位寻仙夫人,是桃花岛的岛主夫人,桃花岛一向与世无争,可这位夫人却喜好与人论剑,这比武大会她可参加了不下于三次了。” 谢文文就说怎么寻仙夫人这称谓那么奇怪,原来下面跟人对垒的是位姑娘家啊,远远地看她穿着束袖短打,挽着高髻,男儿装扮,还叫人辨认不出来身份来。 就说这江湖之中,都是有侠情的人,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等一声锣鼓敲响,下面的人就有人先动了。 谢文文看着那胶着不分的两人,宛如游蛇般你追我赶,心中震撼之时也不禁替白行云遗憾。 “可惜了,要是老白在,说不定让他也上去打一打,约莫还能够排个名呢。” 白行云的武功谢文文见识过,在这江湖中想来也是不差的,只是不知他背后有无门派,不然来大会斗一斗,给自己也图个名气。 “各大门派之间的对垒想来要到明日了,今日大多都是一些个人之间的打擂,每年的比武大会都是如此,也是给江湖中的英雄豪客一些机会。” “这位兄台懂得如此之多,不知出师哪位高人门下……” 谢文文闲不住,瞅着身边的这位小兄弟说的头头是道,想来已经是这武林大会的熟客了,便主动与之攀谈起来,当然,攀谈的第一步就是套近乎。 谢文文一口一个高人,有意抬举,倒叫对方面薄不敢受。 “阁下过奖了,小生是五峰派的弟子,岑宣。” 谢文文恍然大悟状:“五峰派啊,久仰久仰。” 实则他自己对这些门派闻所未闻,但也不妨碍他套近乎。 “难不成岑宣兄台也要参与打擂?” 能来这里的人,除了参与打擂的就是跟谢文文一样不敢上场但也不妨碍来看看的。 岑宣好似面皮薄,这会儿脸上已经泛了薄红,但举止大方,并不扭捏。“嗯,还没有抽签,不过想来也是明后日了。” 难得认识一个江湖侠士,谢文文也挺高兴的。“那在下提前祝贺兄台马到成功。” “过奖了。” 两人一二来去的,也问到了谢文文的身份,与人相识,互报姓名,是江湖中的第一要义。 “不知阁下身份?” “噢,我就是一寻常人,出来游历的,听闻金陵有武林大会,特来观摩一二。” “原来如此。”岑宣做了然状,一个人会不会武,从他的身姿与吐息之间就可以看出,而谢文文就实在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两人正是谈话间,听见人群中有人惊呼。 “呀!输了。”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就听见锣响,已经有人宣判了此次对垒的胜负。 “第一场,太常剑传人孔白胜!” 那位太常剑的传人孔白此刻提着剑对着四周抱拳,而他的对手寻仙夫人已经转身下了擂台,被一人冲出来拥着走了。 第二场毫不拖沓的开始,谢文文看得毫无新意,就按照岑宣的话说,今日的对垒实则是一场热身赛,最有看头的还是各个门派之间的对阵,毕竟,那才是高手之间的对决。正是无聊之间,谢文文发现对面的衡山派弟子有人离了场,很寻常的事,可谢文文还是觉出不对劲了,因为他可注意到了,婆娑门刚才也有人离开。 谢文文想了想,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离开时被岑宣抓了个正着。“阁下是要去往何处?” 谢文文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尿急。”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人甩开,哪知岑宣也要同他一道离开。 “正好我也有此意,一起吧。” 谢文文站定,并不是很想带上岑宣,因为他觉得那衡山派的人这个时候离场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这是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来确定的直觉。 他不动作,岑宣反倒催促他来,无法,谢文文只得跟着他一起离开,却在心底暗自懊恼这个借口没有找好,下次得换个说法了。 两个人行走在无人的道上,因为这个时候几乎人都在金陵台看打擂,于是就显得人迹罕至起来。 谢文文一个劲的往前走,是循着那衡山派弟子消失的方向追去的,可岑宣不清楚,他有些不解,还以为谢文文晓得路,才走的如此胸有成竹。 “你知道茅房在哪里?” 看着谢文文这有目的性的走法,岑宣还以为他事先知道茅房在何处,哪料对方也是初来乍到。 “不知道,往前走走,说不定还能遇上人问一问。” 岑宣无话可说,便跟着谢文文走,没走多远,前庭开阔,就看到了前面快步往前走之人,风风火火的,袖子都甩起来了。 “前面的是衡山派的人。”岑宣注意到前面的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认识?” “嗯,实不相瞒,五峰派和衡山派最开始师出同宗。”余下的话岑宣没说,但谢文文也知道什么意思。五峰派和衡山派师出同宗,可最后,衡山派位居江湖门派第二,赫赫有名,而他们五峰派却日渐萧条,籍籍无名,的确挺……那什么的。 生怕跟丢了前面的人,谢文文也加快步伐跟上去,为了让自己的急切有适当的理由,他道: “他走那么急,或许也是急着找茅房的,不如我们跟着他走,就能到了。” 岑宣虽然不好意思面对衡山派的弟子,但这个时候找茅房要紧,也没有意见,毕竟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带路再好不过。 前面一个转弯就把人跟丢了,谢文文暗自懊恼,但能突然消失,说不得人也就在不远处了。 谢文文小心的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湖边,看到了人……应该说是两个人。 岑宣率先做出反应,在谢文文还要往前走时,极力的把人拉住。 “等等!” 谢文文跟岑宣齐齐的望着那假山旁湖水边的人,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他们这是在……”岑宣面露吃惊的看着前方,最后的话都消失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两人心知肚明。 谢文文有点不敢置信,他本以为根据衡山派与婆娑门的过节,遇到婆娑门的弟子落单,衡山派的人是要加以羞辱报复的,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他跟岑宣无意撞见他们的私情。 “婆娑门不是跟衡山派不对付吗?怎么还……”这两门派的过节完全就是性别对立,除非统一性别,不然完全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可既然如此,为何他们门中还会有人私相授受?况且,根据谢文文所知,婆娑门对待这些动情的弟子,手段可不轻松,这要是给人发觉了他们的私情,后果简直不敢相信。 那对野鸳鸯抱在一起,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依山傍水的,看着倒是唯美,但是对谢文文他们两个局外人来说有点不忍直视。 岑宣拉着谢文文就要走,口中还振振有词。 “兄台,我们还是快走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谢文文有些复杂的看着湖水边的两人,那高大的男子把女子紧紧相拥,若是换个方向,都不一定能看出来那是两个人。 “让我再看看,万一出什么事了呢?”谢文文原本以为还能有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没成想路上的不平没见到,倒是看到别人恩爱了。 或许是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岑宣说话都不利索了。 “人家、人家这能出什么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实在是尿急!” 谢文文大失所望的叹了口气,只得离开找茅房了。 “成,先走吧,尿完再回来看看。” “还回来?!”岑宣惊愕的看着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赶紧离开,作视而不见么,他怎么还想着还回来看看?这不是、不是登徒子的行径是什么?简直有辱斯文。 岑宣为难又不赞同的眼色让谢文文有些好笑,他没想到岑宣居然这么本分,卫国虽然算不得多开放,可这并不稀奇,就是话本子里都多有描写,就是耳濡目染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再说了,不是说江湖人都直爽豪气么?怎么据他所见,传言可畏啊。 最后,谢文文还是没有回得来,主要是岑宣抓住他不放,生怕他还真就回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谢文文笑话他胆小,岑宣只是怒目而视,诺诺不语。 直到回去的时候,他人都是面红耳赤的,被他的师兄弟们围着问了许久,还顺带着对谢文文投来了警惕的视线,好似是他欺负了人似的。 岑宣哪里敢说他在外面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只是说给晒得。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的确出事了。 谢文文回去后就一直有注意婆娑门跟衡山派的动静,可进进出出不少人,最后谢文文也不记得那对私会的小鸳鸯回来没。 下午的比试还在进行,但是各大门派的人也走了不少了,显然的是坐不住了,只余凑热闹的还在围观着。 谢文文看到有婆娑门的弟子跑回来冲进人群里,分外急切的比划着在说着什么,然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部离了场。 婆娑门的动静太大,一走就走个一个不剩,惹来了全场的注目。 谢文文看到那个婆娑门的门主似乎是上去同金陵门的门主说了什么,然后金陵门中也有人站出来跟着她们一道走了。 临走之前,婆娑门跟衡山派的人对视上,似乎都燃着火花。 谢文文皱着眉,难不成还真就出事了?莫非是那对小鸳鸯被人发现了?这是去抓现行了? 不行,他得去看看。 谢文文已经脑补出一出大戏了,最后实在忍不住,要去一看究竟。 临走之时,谢文文可以清晰的看到岑宣向他投来的慌张的目光,毕竟,这样的动静,或许就只有岑宣跟他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这回同谢文文去的不是岑宣,而是沈胥、刘小天。 当然,不是谢文文要求的一定要人同路才行,而是他们非得要跟他一道,似乎是怕他为非作歹似的,一定要看着他。 沈胥说,是怕他惹事,方才就已经离过一次场,这会儿还离场,约莫是在捣什么乱。 第22章 命案发生 对此,谢文文已经不再进行任何苍白的解释。 反正他在沈胥眼里就不是个正经的人。 婆娑门死了个弟子,尸体是给人从湖里发现的,打捞上来后,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金陵门发生这样的事情,金陵门也责无旁贷,对此,金陵门要给婆娑门一个说法。 而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衡山派,毕竟,跟婆娑门过不去的就唯有衡山派了,况且,前阵子,两个门派才打了一架,也可能是给报复了。 衡山派自诩清者自清,任由他人怀疑,就是不肯背了这口黑锅。在看到婆娑门中人对他们的莫须有的指控后也不禁出言相讥,是婆娑门栽赃嫁祸,他们还不屑于私底下做出此等有辱身份的行径来,他们两门派要斗也是正大光明的斗,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他们总有对上的一日,何必还会私底下杀人泄愤?实在不合常理。 衡山派也说的在理,可如今清白之说还言时过早。 婆娑门是笃定了衡山派是那个杀人凶手,两个门派的领头人因此事在湖边旁若无人的吵了起来,那位婆娑门的门主在激烈的争吵中还差点把面纱掀了不输气势的吵,最后还是金陵门的人来劝过才歇了火。 谢文文挤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女弟子,没有在水里泡多长时间,脸上并没有浮肿,但是,他并不能确定死者是那个与衡山派私会的女子,毕竟,婆娑门的女弟子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而,他在衡山派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与之私会的男子,在目光触及到尸首的那一瞬间,对方,面白如纸,好似是被吓住了,眼底有着叫人为之一恸的哀伤。 由此,谢文文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与他有关系的女子,只是,这人究竟会是谁杀的? 最后与她见面的人只有那衡山派的弟子,如果说是那人杀了她也不一定,但理由呢?他看到她尸首的这一瞬,如此的惊愕与哀痛,又怎会是他杀了人? 谢文文想不通,但是,他还是后悔,要是没听岑宣的话,回来看一看说不定就能阻止什么,也或许,能知晓真相了,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也由不得谢文文后悔。 谢文文观察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色,有可惜、有伤心也有不屑,一时间倒是找不出凶手是谁。 有些头疼了。 金陵门的人在查死者的死因,当日里在那个时间段出去的人都被问了话,包括谢文文跟岑宣。 谢文文不想说实话,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是得罪了两大门派,况且,如今死了一个,另外一个若是打死不认,他们也没办法证明他们说的就是亲眼所见,若是被反咬一口,就得不偿失了,他还没有那个实力跟两大门派对立。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把当日的所见所闻抛之脑后。 岑宣跟他默契的闭口不谈,只是说两人一道去茅房,因为不认识路,所以废了些时间在外面。 见他们说法如此一致,来问话的才作罢。 岑宣没有谢文文的胆识,临走之时对谢文文欲言又止。谢文文知道,他本性善良,约莫也是猜测杀人之人是那衡山派的男弟子。 而沈胥却知道谢文文是隐瞒了什么。 许是他太了解谢文文。 “你若是没有看见什么?为何方才看见婆娑门的人离去时那般急不可耐?就像是你知道要发生什么一般。” 被拆穿了的谢文文却没有半分被拆穿的心虚,反倒张牙舞爪起来。 “你信口雌黄!” “我不过是看她们那般行色匆匆,想去凑热闹而已。你知道的我就喜欢看热闹。” 沈胥探究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似笑非笑。 谢文文瞥了他一眼,故作凶恶道:“难不成,你还怀疑人是我杀的。” 沈胥冷呵一声,嘲讽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杀人,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谢文文白了他一眼,既然没这个想法还怀疑他做什么,反正他又不是杀人凶手,清白的很。 就在谢文文不以为然之时,沈胥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如今,婆娑门出事了,你作为被怀疑的对象,要是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你都是婆娑门深恶痛绝的嫌疑人之一。” 听得谢文文正色起来,“会很麻烦吗?” “嗯。” 见到沈胥如此严肃,谢文文也不得不严阵以待起来。 他无不无辜没有人说了算,只有真相说了算,所以,只有真相大白,自己才能不被婆娑门下死亡通牒。 谢文文苦恼,怎么就会真的出事了呢?那两人看着不是如胶似漆吗?怎么就死了呢? “要是能查出她的死因就好了。”要是查出了,自己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婆娑门的人都是一条心的,要是真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凶手,怕是天涯海角都逃不过。 沈胥回忆起早前在湖边看过的那逝者的尸首,虽然没有近身查看,但却能得出几个要点。 “我先前看过她的情况,不是溺水而亡,应该是被人杀害了丢水里的。” “而且她的伤在腹部。” 腹部是人的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最不容易被伤害到的地方,除非是避之不及。 而避之不及就分两种,一个是来势汹汹实在避不过了;还有一个就是,熟人作案,根本没想过避开,才会至于避无可避。 见沈胥说的头头是道,谢文文不禁提议:“不如,我们去后院的停尸房看看?万一能从尸体身上看出什么呢。” 正所谓,人只有在死了最诚实,是因为,尸体说不了谎,只要能从尸首上查出一星半点儿的迹象,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真相了。 谢文文倒是想的美,但也不看沈胥愿意不愿意了。 他清清冷冷的看着谢文文,“你还真当我是仵作了?” 谢文文辩驳:“你自己说的。” 若非是他自己提起来尸首上的那些迹象,谢文文何至于会想着去从尸体上找线索。 “那你还不说清楚你出去看到了什么?”既要人帮忙又不老实,谢文文这样的,可是会没朋友的。 好吧,谢文文就知道沈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固然心里是如何的不情愿也不得不把自己今日所见给说出来,不然这事他一个人还不好解决。 现在的他可后悔死了,早知道会把自己给牵连自己,他才不要去凑哪门子的热闹,他平日里可是连鸡都没有掐死过一只,如今却说他杀了人,简直是天大的祸水,好不冤枉。 分明四下无人,可谢文文还是谨慎的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啊。” 热气打在沈胥的耳廓上,让他有些不自在,刚要错过身去,就听见谢文文低声说:“我看到了,婆娑门的女弟子和衡山派的男弟子在私会。” “私会?”沈胥也像是当时亲眼目睹了私会时的场景的他们一般,几欲要目瞪口呆。 婆娑门的女弟子和衡山派的男弟子私会,这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啊,也难怪谢文文不肯说出来,的确够骇人听闻的。 “对,私会的女弟子正是今日的死者,而另一个正主就隐匿在衡山派的弟子当中。” 如今既然已经把他搅和进去了,他就要学会明哲保身,而不是掺和进去,以至于叫他有苦难言。 “我之所以不能说出来,就是因为单凭我的一面之词,并不能作为证据,反倒有可能引起两派之间的斗恶,而让我引火烧身。” 沈胥沉思起来。 他不怀疑谢文文所言有假,这人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可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 如果谢文文说的是真的,那么,婆娑门女弟子的死就很有可能还是跟衡山派有关,只是,为何会杀人,也只能等寻到真相才可做解说了。 晚间的时候,谢文文他们沾了听觉寺的光,被安排在了金陵门的客房住下,但谢文文怀疑,之所以留下他们是为了看住自己这个嫌疑人。 “你师父呢?” 戒忘不同他的师兄弟们住一起,反而回到了谢文文他们这边,让人有些意外。要知道,自从见到了自己的师门,戒忘可就走不动路了,再也不跟他们一起晃悠,活生生的一个好弟子做派。 “给死者超度去了。” “好吧。”谢文文差点都忘记了,听觉寺是个佛门,为逝者超度念经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沈胥,是个机会,去不去?”趁着现在有了然方丈在,他们也好去查看逝者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不然以后可没这个机会了。 “要去哪?”戒忘狐疑的看着他们。 “去验尸。” 戒忘把狐疑的目光从谢文文身上转到了沈胥身上,似乎是在等一个人解释。 谢文文注意到戒忘挪开的目光,一时无语。 “沈胥会。” 最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担心人多被人发现,他们连刘小天知会也没知会一声。 去的时候除了了然方丈在,还有一个婆娑门的女弟子在,但是她不在室内,而是在门口徘徊。 看到有其他人来,她似乎有点意外,却先一步解释:“我是过来看师妹的。” 啊?谢文文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这人要先质问他们为何会出现这里呢,没成想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倒先给自己解释上了。 谢文文觉得她眼熟,之前见过,是他看热闹的时候。 “之前是你在街上跟衡山派的弟子打过一架。” 她先是一愣,或许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被人认出来,谨慎的盯着谢文文,随后才承认了。“是。” 谢文文说完也就没说的了,本来也就是认出来了随口一提,现在她人在这里,他们倒不好意思直接进去了。 见着他们也停在这里,显然的也是奔着里面的人而去的,她才想起来质问他们的来意。 “你们这是?” 谢文文开始了他的演技大赏。 “听说那姑娘死的不明不白,我这有位兄弟正巧是位闲余的仵作,早日查清真相,也还大家一个清白。” “仵作?”她不知是不信还是怎么,并不让路,反倒是十分的戒备起他们来,谢文文自觉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若是换了旁人,也不该是这个态度,直到谢文文刺激她: “姑娘难不成不想真相大白?让你那位师姐妹含笑九泉?” 谢文文这话说的可谓是杀人诛心,要是她不让路,就是不想真相大白,她为什么不想真相大白,无非就是有她的嫌疑,这么一串起来,她可就洗不掉自己身上的嫌疑了。 在众多灼灼目光之下,她才退开一步。 “去!” 几人这才得了机会进去,了然方丈在一侧的偏房里敲钟念经,也不知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没。 沈胥虽然并非是个专业的仵作,但身上的工具可不少,羊皮手套这会儿就已经戴上了,让谢文文给他打灯,开始检查起尸身上的痕迹来。 尸体放了一下午,在这炎热的夏日纵然有冰冷着,可也散发了恶臭,谢文文捂着鼻子,极力的忍耐着,可沈胥却面不改色,还拿着工具翻着伤口处的皮肉,看得谢文文直犯恶心,心里催促着沈胥赶紧了事。 在沈胥放下工具的时候,几人都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如何?” 沈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到了那跟着进来的女弟子身上。 “把你的佩剑给我看下。” 她纵然是疑惑沈胥此举,可也还是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给他。 看着沈胥比着那刀口面露疑惑,谢文文赶紧追问:“怎么了?”然沈胥却是不回答谢文文的问题,而是反问那女弟子。 “你们这佩剑只有门中弟子有?” “自然是,都是专门锻造的,每个门派的兵器都各不相同,其他人不可能有跟我们一样的佩剑。” 沈胥了然的点点头,他指着那腹部已经被翻的皮开肉绽的伤口说: “你看,伤口是被利器刺入约四分左右,刚好是你们佩剑的长度,而且你们的佩剑剑身刻着不少的纹路,并不规则,且剑口左右不齐,刺入人的身体后,也会根据剑口的形状而出现不同的伤痕。” 第23章 验尸找线索 说完后,沈胥愣了愣,仿佛是在给她喘息思考的机会。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是死在了你们自己人手里的兵器上的。” 尸体不会说谎,她是怎么死的,都是有痕迹的。 不过这也让在场的人很意外,按照谢文文所说,合该是衡山派的人杀了人在先,怎么又扯到了同门身上了。 “怎么可能!” 沈胥的说辞也叫她不可置信,若非是这群人与她们素昧平生,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故意想要混淆视听,还妄想祸水东引让她们婆娑门自相残杀。 “我们同门师姐妹,怎么可能会杀害自己人?” 她们虽然也有不睦的时候,可大家怎么也是一条心,怎么会自相残杀呢?简直是一派胡言! 她面带愤怒,显然的,沈胥验尸的结果大家都不满意,婆娑门的人可不会承认是自己杀了人,反而叫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 谢文文也是给弄糊涂了,怎么又验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真相来。 但是,总不能凭借一个伤口就认定了人是婆娑门的人杀害的吧?同门相残实在是骇人听闻,可是,这佩剑也有丢的时候,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也未尝不是。 “也或许,是有人借刀杀人?为了把视线转移到你们自己人身上?”光凭一个佩剑还不能认定一切真相,但无疑的,婆娑门自己人也不能抹开嫌疑。 谢文文这话不假,可是说出来后他自己都不怎么信。 “可是,若不是你,也不会有人去验尸。” 看婆娑门以及金陵门的态度,这查也就是在参与武林大会的人之中查,宁愿把视线放在衡山派身上,而非是在逝者本身上去查,今日若不是沈胥来验尸,日后就算是有人来验尸了,可时间过去太久,也根本不能再从这具尸体上查出任何痕迹。 所以说,显然用这利器伤人之人,是无所顾忌的,也或许是再没有其他可用的兵器。 依照当日此女同人在湖边私会,而后被人杀害的时间来看,或许,当时还有第三人在。 案件越发的迷离,但只要弄清楚她们自己门派里有无内斗,也差不多能了解到案情的走向。 “姑娘,或许你可以好好查查,你们门派之中或许有没有内斗。”此女与外男生私情,本就是触犯门规之事,这样一死又反倒把这件事给隐匿下去了,难不成是自己人清理门户?可若是这样,岂不是越俎代庖? 那姑娘在得知伤人的利器是她门中的兵器后就陷入了一种复杂纠结又沉痛的情绪里。 她的反应倒是没有什么疑点,只是,她今日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一个疑点。 她要么与死者生前交好,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我们、我们门规森严,不可能内斗!顶多是有不服气的时候,可她平日里也是个和善人,几乎不与人交恶。” “那她同你生前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 她摇头而后又点头。“算不得多好,但大家都是师姐妹,自然不一般。” 哪知谢文文却拆穿她:“今日在湖边,有人为她之死痛哭流涕,可那人并非你,既然你与她感情未深到能为之悲恸,又为何会出现这里?” 她一时哑口无言,又无法替自己并不深的哀伤作出辩解。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 “你在说谎。” 谢文文直直的盯着她,叫她目光开始游离,不知该放在何处,像极了被拆穿的心虚。 “我没有!” “现在案情也已经浮出水面,凶器是你们自己人的,难不成是你杀了她?你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不得不杀了她灭口?”谢文文明知,真正的杀人并非是她,可为了一个真相,也不得不把脏水泼到她身上,以此来激将她,让她坦白从宽,而不是继续瞒着他们,忽略了真正的要点。 谢文文所言无疑是激怒了她,“你信口雌黄!我没有杀了她!” “我只是害怕!” 谢文文更进一步,他循循善诱的引导她说出真相。 “害怕什么?” 她似乎是崩溃了也或许是为了自证清白,满目疮痍。“我害怕……这是妄图离开师门的代价……” 谢文文同另外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同一个意思:有内情。 她知道她要离开师门?婆娑门接纳了天下无处可去的女子,给她们一个安身之所,又带着她们发扬光大宗门,成为天下人追捧的对象。要知道,这些宗门,可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而她身在宗门之中,却想要离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她的离开只能是因为她要有另外一个她乐意的安身之所了,显然的就同谢文文看见的她与衡山派弟子私会联系得上。 看来,她与外男私会,并非是无第三人知晓,至少,婆娑门里就已经有人清楚,而作为知晓这一点内情的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她只是想离开婆娑门而已!”她眼中含泪,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眼中的哀恸无以言表。 谢文文追问:“你知道她想离开师门?” 她抹了把泪,脸上倔强的神色彰显着像翠柏一般的坚韧。 “我当然知道。” “她……她说她想去过安稳的日子。”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其实,婆娑门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继续留在宗门里,前前后后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无外乎是因为动情。可,门规森严,动情之人虽然罪不至死,却并不能轻轻松松的离开。 在知道她也动了要离开婆娑门的心思后,她就猜到了她是为什么想要离开。婆娑门与衡山派不对付,可也有人在其中不打不相识,自此坠入爱河,不肯回头。 她看着她描绘着她日后的人生,有那个人,有她自己。 她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走,可是她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幸福。 她是唯一一个知晓内情之人,她答应了她不告诉任何人,只她等待时机然后提出离开。 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有走得掉,就死于非命。 她其实怀疑是师门的人做的,为的就是清理门户,可却没想到会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她的死因我不清楚,也绝对不是凶手。”她看着谢文文,一字一句道,似乎是在告诫他,不要随意污蔑人。 谢文文倒是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敌意,毕竟他才给她泼了脏水,能被人看顺眼就奇了怪了。 思索良久,久到谢文文手里的烛台忽明忽灭。 “我有个办法找出真正的凶手。”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谢文文倒不是夸下海口,是心里的确有了一番主意,只是,需要人配合。 “如果你想找出真正的凶手,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此女虽然面上不忿,可还是听取了谢文文的建议,毕竟,找出真凶是当务之急。 “你回去,把今日验尸的结果散播出去。” 或许没有人会想到,有人验尸,能从尸体上查出线索来,如果是凶手知道了这一点,定然是坐不住的。 “然后你过一日再想办法,让门下弟子将手中的兵器全部上缴,理由就是在查谁是凶手。如果凶手就在你们之中那定然会害怕被查,也害怕上缴的兵器被查出什么,就且看,那时,谁会出岔子了。” 如果凶手就在婆娑门中,那定然是害怕上缴兵器的,一定会在上缴的时候折腾出什么事来,以此蒙混过关。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沈胥对谢文文多了一分赞赏,原本以为他也就只会吃喝睡了,没想到脑子还转的比他人快,想法也挺多的。 “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若是凶手并非婆娑门中人,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的确是这样,谢文文能有这么一提也不过是鉴于凶手是婆娑门中人才能有的查,如果凶手是其他人,那这场计划就无异于竹篮打水。 “先诈一诈再说。”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究竟是门派之中的纠葛还是其他的爱恨情仇,都要试一试才得以揭晓。 那女弟子听后也并无异议,只要能查出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她也乐意协作。 “好,我都会配合你们。” “说了这么久,不知姑娘芳名?” 许是谢文文最后想的办法让她心中大快,这会儿也不再同方才那般敌视。 “我叫小檗。” “好的,小檗姑娘,就拜托你了。” 如此计划周全,几人才安心的离开,临走之时,戒忘去看了他的师父,那和尚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他们之间的密谈,反正最后还夸赞了谢文文聪慧。 被人夸,谢文文有些飘飘然,厚着脸皮说:“若是方丈也觉得我聪慧是个可造之材,不如把《易筋经》拿给我学学。” 说完,还不待了然方丈有什么反应他就被戒忘打出去了。 戒忘是这样说的:《易筋经》不轻易示人,就是他都没有见过,他谢文文还想学《易筋经》?约莫是给人夸赞了你几句,就自以为被吹上天了,也不看看你,是个学《易筋经》的人吗? 不知是不是跟沈胥待一起久了,戒忘也变得如此刀子嘴来,把谢文文伤的体无完肤,十分想念白行云。 谢文文无奈的在心里腹诽,他也就随口说说而已,不给就不给,说什么诛心的话呢,他不心疼吗? 沈胥收拾好了他的工具,正提着路过他的身边,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易筋经》,具有通畅气血、抻筋拔骨等奇异功效,对身体有很大益处,特别是那些身患隐疾之人,学此可宛如重生。你要学它?你还是先有病吧。” 留在原地的谢文文汗颜,听清了沈胥的话后气得他瞪着沈胥的背影耍起了乱七八糟的花拳,痛骂之声响彻云霄。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虽然有发生婆娑门的事,可并不会妨碍武林大会的照常举行,毕竟,武林大会筹备了多年,也满载着无数人的期望,如何会因为一人之死就受到耽误。 第二日的比试才是武林大会的重中之重,都是各个门派之间的争斗,自然也比第一日的比武有看头多了。 依旧是在昨日的位置,谢文文看到了五峰派派出了岑宣上场,虽然那小子看着唯唯诺诺的好欺负,可打起来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与人搏斗的气势都与他温和的外貌截然不同,快准狠,几招下来就让人败下阵来。 没想到,五峰派的第一回合还给赢了。 下场后,谢文文亲自上去道贺,彼时,岑宣正被他的同门们围在中间庆贺。看见谢文文来道贺,只见他哭丧着脸说:“我现在是侥幸了赢了,可下一场我就得对上衡山派了。” 他还是那么怕衡山派,五峰派处处被衡山派压一头,搞的他们这些门中弟子也常常以为自不如人,还没有对上呢就打退堂鼓了。 谢文文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放宽心,衡山派的那些弟子连婆娑门的那些小姑娘都打不过呢,怕也是浪得虚名。 “怕什么,衡山派也就是比你们五峰派出名点,但说不定人家没你有实力呢。好好努力,争取赢一把,叫世人对你们五峰派刮目相看。” 谢文文说的振奋人心,叫五峰派的弟子们无比振奋,恨不得下一刻就踩下衡山派,扬名立万了。 “就是!还是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岑宣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准备下一场比试才是。” 几人你一嘴我一句的,不消一会岑宣那原本消极的心情就好多了。 然后把谢文文拉到了一边去,“谢兄,我有话与你说。” 谢文文示意他有话直说,岑宣犹豫了片刻方道:“我把那日所见说给了我师父听,师父也是劝诫我不要多嘴,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我寝食难安啊,夜里总是会梦到那姑娘。” 岑宣眉头紧皱,原本打赢了的喜悦也因为这桩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生性纯善,没想到会在金陵门遇上这样的事情。 第24章 亓官云 又巧合中受牵连其中,叫他寝食难安。 谢文文倒比他心大,他夜里不仅睡得好,就是吃都吃得好,看起来精神头很足,只可惜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上不了场大展身手。 “放心吧,估摸着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了,你就放心比试吧,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 也不知是不是谢文文的劝导生了效,岑宣看着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但愿吧。” 这方话才草草说完,就听见附近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看,金陵门的人下场了。” “金陵门也下场?和谁打?” 谢文文在一边听着旁人之间的对话,反而也解了自己的疑惑。 金陵门作为东道主,也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门派,此次的武林大会,不出意外该是他们拔得头筹。可今日见着他们与人博弈,虽然早知结果如何,也不难叫人为之一振。 这会儿就听见又有人十分惊讶的说:“对手居然是无药山庄!” 无药山庄不比金陵门的显赫,能位居江湖第二是因为机关秘术无人能敌,可这上场打擂他们也能比?这上场比的是真刀真枪真功夫,机关秘术在这儿可不好使。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知晓跟金陵门的对手后无不在热闹惊奇的原因了。 两厢这么一对比,这无药山庄上去无异于走了个过场,毕竟那结果,未战就已分了。 在昨日比试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局押注了,这会儿看见金陵门跟无药山庄的人打,纷纷都一致的压了金陵门胜,反而无药山庄一个人也没有押宝,倒显得落寞极了。 看他们这么不看好无药山庄,谢文文心里还腹诽着,要是人家等会儿赢得漂亮,怕是得打不少人的脸。 出于捧场,谢文文也跟人去押注,只是在选择胜负两局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 那位收钱的管事还以为他是初入江湖,不懂行情世故,在他要投钱的时候先是劝住了他。“公子可别糊涂了,无药山庄与金陵门孰强孰弱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你若是投了无药山庄胜,怕是会狼狈收场。” “我就是押无药山庄。”谢文文微微耸着肩,不以为然,他押一局不过是来凑热闹罢了,谁会赢他也不在乎。 “你们都押人金陵门,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反正也就是图个热闹,这点钱也没什么的。” 听罢,那位管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可人还非要押无药山庄,等会输了,自己理亏才是,怨不得别人。 “既然如此,公子落款吧。”这投了钱后是要写下自己的姓名的,方便最后分钱的时候领钱。 谢文文一手小楷写的规规整整,还是跟着那个时候的太子学的,在家的时候跟他兄长练了一手的行书,到了汴京就不能看了,后来又跟着太子学楷书。 他大大方方的签下自己的名字,与他人龙飞凤舞的字迹比起来简直是超群轶类了。 虽然说他不了解如今江湖的局势,可,这能位居江湖排名第二,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至少,衡山派、婆娑门这些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是以,谢文文并不觉得无药山庄就一定会输,万一赢了呢?要是输了他也就损失了几两碎银子罢了, 可要是赢了,那就赚大发了,哈哈哈哈…… 等他从投注的人群里挤出去,两方人已经站上了擂台,谢文文远远地看去,左边那个一袭青衣,看着文质彬彬的,颇有绝世风华之色,右边的似乎是个小辈,年轻气盛,但绝对的傲气。 “无药山庄派出场的是谁?这能打吗?”显然的,没有人看好无药山庄,若是之前还能认可一二分,可如今亲眼见了上场的人都歇下了那分可能的心思。 这样看着就弱不禁风的人上场,能胜吗? 谢文文瞅着人的方向,无药山庄本就不属于争权夺利的门派,也不在乎这什么排名,是输是赢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影响,只要机关术天下第一,那他就仍旧是脍炙人口的流传之说。 有人报出他的身份:“这位可是无药山庄庄主,亓官云。” 谢文文忍不住挑眉,嗨,居然一来就是无药山庄的老大,而金陵门派出去的却是一个年轻人,这最后要是输了,可真有点丢脸了。 “那金陵门派出的是谁?” “金陵门的少主,秦怀玉。” 少主对庄主,都是有的一拼了,就看孰强孰弱了。 此战可关乎两大门派的较量,自然也引人注意,虽然离得远,可谢文文还是注意到了金陵门中的人对此战的紧张之色,反倒是无药山庄众人,却悠然自得,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胜负之说,也或者是……成竹在胸。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擂台上的两人已经较量上了。那金陵门的少主秦怀玉虽然年纪小,却得门主深传,一招一式都透着不同于他年纪的稚嫩;而那亓官云进退自如,相对于秦怀玉的凌厉之势,他却能以柔破刚,进少退多,又不被牵制,就像是在……逗弄着人玩。 谢文文分析着此局,如果最后秦怀玉着急了,那他就定然会输。 这就得看着年轻人能不能沉得住气了。 而同样的想法也在金陵门门中众人的脑海里。 别看现在秦怀玉势如破竹,那都是一鼓作气,而亓官云却丝毫不乱,秦怀玉的每一个招式他都能接上,应付自如,又能轻而易举的化开,说明,至少,现在的秦怀玉还不是他的对手,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一场打的格外的久,众人心下都是一个想法,亓官云在耗着秦怀玉。 秦怀玉显然的到最后有些体力不支了,一开始就太过猛烈的进攻,早已经消耗了他的心神,加之久久不能拿下亓官云,年轻人的内心也开始焦急起来,而一旦急了,手脚就乱了。 然亓官云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在等着人自乱阵脚。 “啪嗒!” 兵器被击落于手,掷出了场外。 赢了。 那一刻,全场有瞬间的静谧,随后才爆发出喝彩。 这场输赢是众人没想到的。 谢文文激动地差点原地跳起来。 这场对垒简直看的人心潮澎湃,也实在是大快人心,可谢文文的高兴不同于他人,有人为此扼腕叹息,心疼自己的银子,反倒是谢文文高兴得溢于言表。 他几两碎银子的生意这会儿得赚几万回来吧,哈哈哈哈哈,这以后的衣食住行有着落了! 他就说嘛,去赌那一个万一,等回本就是一万了,简直是聪明绝顶,独具慧眼。 谢文文抿着嘴,心里正乐呵着,计划着等会去找刘小天要个大袋子来去装银子才行。 嗯~还得叫沈胥跟着,万一有人打劫呢。 心里正盘算着,听见有人懊恼的说:“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押一点到无药山庄的。” 哪里有早知如此,只有悔不当初。谢文文捂着嘴巴兀自的偷乐。 “这怕是没有人押无药山庄吧?”无药山庄可不被人看好,毕竟,人都挺自负的。 “不清楚,听说一开始有个傻叉押了无药山庄,这会他该赚的盆满钵满了。”语气里满是妒忌与愤恨。 正要去找刘小天的谢文文登时停下了动作,他看向那一堆头碰头说着话的人,眼里闪过几丝深意。 傻叉? 说的是他吗? 他要不要走上去拍开他们,倨傲的说: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傻叉,但是你们的钱我都赚了。 又或者先去把钱领回来,然后啪的丢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找找自己的钱是里面的哪一个,找出来了然后酸一酸? 这些人啊,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反正钱是他赢了的,合该他高兴。 算了算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他高兴,可以勉强放他们一马。 谢文文感慨自己的良善,又自诩心胸宽阔,是个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 第二场的比试还是金陵门,不过是同衡山派的比,谢文文没有再去押注,因为他急着去领钱,再说了,他也不了解那衡山派的形式,押不得、押不得。 去领钱的时候围满了人,据说都是来看那个傻叉的,噢不,应该说是那个有先见之明的幸运儿。 谢文文才不怯场的,大大方方的走上去,去领钱的路被他走出了康庄大道的气势。 那管事的还记得他,当初自己还一心的劝诫他不要押无药山庄,没想到是他自己被打脸了。 这钱呐,还是该有魄力、有胆识的人赚。 “谢公子来了。” 谢文文犹如春风拂面,光彩照人的很。 “嘿嘿,这不是该我来的时候了嘛。” 众人指着谢文文,无不投以钦羡的目光,眼看着他把赢来的钱财一点点的扫进他特意拿来的大袋子里。 碎银子、金锭子在底下沉甸甸的,撑的原本的布袋鼓起奇奇怪怪的弧度。若不是亲眼所见的,一定没人想到这一袋子里都是装的银子。 虽然挺重的吧,但谢文文没有让人帮忙,自己扛着银子,心里美滋滋的。 正要打道回府,寻个妥善的地方把这些意外之财都藏起来时,有人、有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那个押我们庄主的人?” 谢文文被压得直不起身,闻言,抬起头困惑的看向那质问他的人。 这……押他庄主不应该是庆幸有人看得起他们吗?怎么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架子? 谢文文皱眉,难不成是眼红自己捞了这么多意外之财? 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结果对方又变了副面孔,眼里满是对他的赞叹。 “我们自己人都不押,你居然敢押。”说着,他对谢文文比了个手势,大拇指朝上。 谢文文有些受宠若惊,他不就是押了注罢了,怎么还被人捧上天了。 被人给围在中间他羞涩的挠挠头。 “这不是你们庄主厉害,没让我血本无归,哈哈哈。” 说完忽然就看到那三人齐齐散开,朝着谢文文的身后齐声呐喊:“庄主!” 谢文文转过身,差点撞上了来人的胸膛,刚才在台上看不出来,这人居然生的这么高! 谢文文还在心中暗自纳罕着,就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听说你押了我?” 对方的声音如春风拂耳,叫人心旷神怡,跟他的长相一样,有着温煦宜人的美。 简直、美不胜收。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庄主,忍不住感慨江湖上的人怎么都生的这么好看,迄今为止他还没见到一个丑的。 “一时兴起,押着玩的。” “赚了不少。” 见他用扇子敲着袋子,似乎意味深长,谢文文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味道。“要不、分你一半?” 反正也是因为他才赢到的这么多钱,要是他想分一杯羹他也没话说。 谢文文还是不贪心的。 闻言的亓官云微愣,但也只是须臾就恢复如常,他和善的看着面庞绯红的少年,眼里含笑,就是嘴角也在不经意间上扬。 “那倒不必,这是你该得的。” 少年倒是叫他意外,不说从这千百人之中有着慧眼如炬,且这率性的性子也难得。 “对了,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谢文文,一介粗鄙之人,亓庄主见笑了。” 不料,他话音一落,四周俱静,原本的吵嚷之声瞬间像是被暂停了,静得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出响的地步。 谢文文还来不及深思这异常是为哪般,就看见亓官云又靠近一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的地步。 只见他,似皮笑肉不笑的轻声发问:“你唤我什么?” 谢文文心里微慌,难不成自己称呼错了?可大家都说他是亓官云,是位庄主,这也没错啊,怎么笑得这么渗人? 谢文文强颜欢笑。“你、您、不是姓亓么?” 亓官云啪的打开了扇子,又啪的收起了扇子,看着谢文文的脸上已经不带笑了,反倒有着一股要弄死他的森然。 谢文文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害怕的不敢直视他。 “你、你、”谢文文被他吓得说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第25章 记错名字的下场 心里还在反思,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吗?怎么态度转变之如此之快? 就在他稀里糊涂、莫名其妙间,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肩,告诉了他一个如遭雷劈的真相。 “谢公子,我们庄主姓亓官单名一个云字,而不是你以为的,姓亓名官云。” 好大一盆冷水,就这样泼了下来。 谢文文手上一松,钱袋子掉在了地上,砸中了脚,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如今,他已经似如天打雷劈,外焦里嫩。 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丢人了,还丢到了江湖来。 谢文文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地上的缝奈何太小了,他还钻不进去。于是,再长久的沉默之下,天人交战之后,只得硬着头皮的望向了那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可能已经暴跳如雷的亓官云,十分真诚的赔不是。 “亓官庄主……”他卑微、讨好又不失礼貌的扬起一个笑脸,可谁都看出来了他笑里的勉强。 “实在对不住您,小人也不是故意喊错您的名字的,小人……实不相瞒,我出身疾苦,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看不起我,自幼便把我卖到了高官府邸,从小寄人篱下,与人为奴,受人欺凌,悲惨一生。所以,字也没认识多少,可谓是一介目不识丁的草莽,以至于会弄错了您的名字,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切莫放在心上,小人回去后定然会将您的名字记得死死的,再也不会喊错了。” 卖完惨的谢文文说到最后还假模假样的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可心底也忍不住的泛起了酸。说实话,这话说的他自己心里都难受,这要是世上哪个人活得这么惨,简直是太可怜了~ 似笑非笑的亓官云定定的盯着面前那苦着眉头自诩惨绝人寰的少年,目光从他那一头被保养得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到秀气娇嫩、白皙得跟快才出水的嫩豆腐一样的脸庞,再往下打量他那一身看似普通却也并不寒酸的衣着,腰间还挂着个刺绣精良的香囊,怎么瞧吧,都不像是他口里那个被迫卖身养家糊口的可怜人。 嗯哼,爹不疼娘不爱?他有没有想过,胡编乱造是会挨打的。 亓官云眼里似乎蕴含着一股将要倾倒的风暴,语气并不冷硬,可也不温和。 他重复着谢文文对自己身世的结论之词。 “出身疾苦?寄人篱下?与人为奴?目不识丁?”瞧瞧,这四字成语说的可真是手到擒来,哪里都不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莽夫。 谢文文被他盯得只觉得后背的汗毛倒竖,阴风阵阵,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装镇定的回答:“哈哈,是呢是呢,我老可怜了,您就高抬贵手一下、下?” 亓官云笑了笑,从管事的手里拖出来一张签名纸,不同于其他纸张上面被写的密密麻麻、龙飞凤舞,这一张就唯独最上方落下的三个写得娟秀的小字。 他用扇子指着上面的谢文文三字,朝着已经笑得僵硬的人不留余力的拆穿道: “这谢文文三字,写的圆润讲究、笔画精致、字形方整。谢公子莫不是觉得我好骗?您这看着也不像是不识字的主儿。” 这哪个不认识的还能写的一手好字,单看这字吧,若是没个五年七年的也写不出这么有底蕴的笔锋,是吧。 分明已经被拆穿得丝毫不剩的人此刻还在极力的替自己争辩,颇有种把他人当傻子的意思,当然,谢文文不是把别人当傻子,他只是天真的以为,世上没那么多心眼多的聪明人,毕竟,他自己似乎就不像是个有心眼的聪明人。 “呵呵,我的确是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也就……我自己的名字能写出来,还是那时候伺候主子的时候学的,毕竟,卖身的时候需要自己签名画押不是。” 一个卖身二字倒是给他争了口气,围在一起等着看热闹的人听见他如此凄凉的身世,无不生出了怜悯之心。 “卖身?” “我天!” “这人也太可怜了。” “唉~他都这么可怜了还如此积极乐观的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就是,要是亓官庄主还抓着人不放,就实在是不近人情了。” 众说纷纭,一时间气氛又恢复如初,众人对谢文文投来怜惜鼓励的目光,甚至还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劝慰他凡事想开点,努力活着,毕竟,人世光明永在。 谢文文感激的看向这些陌生人,虽然陌生,却给予了他久违的温暖,让他瞬间觉得今天的太阳好大,天气真好。 众人你一句我的一句的,有着对谢文文的惋惜,更有甚者指责起了亓官云的冷漠无情。 在这样的指指点点之下,无药山庄的那几个弟子慢慢靠近了亓官云,生怕他会暴怒。 “庄主……他的确可怜,咱们不然就可怜可怜他?”谢文文的身世听的他差点酸了眼眶,从而也对他升起了一股肃然起立的敬佩之心。 这要是换了他啊,遇到这些事,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可难为他了。 亓官云听着耳边的说三道四,再看着那方才还愁云惨淡这会就已经万里晴空的谢文文,想气又想笑,最后成功的被气笑了。 他拿着扇子点着谢文文,对着身侧的门下弟子,带着讥讽的语气道: “就你们三人傻,就他那样精明似猴的主儿,像是个可怜人吗?” 在亓官云眼里,谢文文就是会偷奸耍滑的猴儿,带着一股竖子不可教的顽劣。 而他的弟子们齐齐看了看还红着眼眶却强颜欢笑的人,那脸上天真纯洁的笑容像极了今日天上漂浮着的白云,干净又柔软,叫人情不自禁的也跟着软了心肠。 无不是异口同声的说:“像啊。” 亓官云得到弟子们的回答,差点给气得一蹶不振。 现在看来,除了自己看穿了谢文文的谎言,其他人都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叫谢文文的啊,居然如此巧舌如簧,呵呵,以后可别叫他遇上! 最后就这样不欢而散。 亓官云也没有继续揪着谢文文不放,谢文文也终于逃脱虎口。 等人群散开,谢文文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沈胥。 谢文文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注视着那面无表情之人,心里揣测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他的胡说八道?这要是回去一流传,自己是不是就彻底的丢人了?不过,估摸着他也不会信自己的吧,毕竟,沈胥一向觉得自己信口开河惯了。 沈胥望着那费力扛着袋子的人,脑中刚闪过一个想法手脚就已经快了他一步,提前有所动作去帮他把肩膀上的袋子提了下来。 他掂量着手里的重量,眼睛轻轻地飘过他眼睫上挂着的湿润,眼里还红着,瞧着挺委屈的。 方才被人那般针对,纵然他如何的没心没肺也会委屈的吧。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身世,可看着他平日里的作风却从不怀疑他的过往,可今日……谢文文说的那些他无法全然相信,却又无法一个字都不信。 还未及冠的少年,一个人在外,虽然吃穿不愁,可却连个关心的人也没有,也没看见有人给他寄过书信,问过好。约摸着,是家里没有人了吧,又或者说,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爹不疼娘不爱。 不知怎么的,沈胥心里开始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以前对谢文文太过苛责了。 世人都有怜悯之心,他也不应当如此严苛。 谢文文瞅着沈胥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暗道:糟了,这人是不是马上就要数落他在外谎话连篇了?咦~一想到等会来自沈胥的数落他就头疼,分明也就是个半大的少年,成天的活成了个老头子,实在没必要。 “那个……沈胥啊,我自己回?”他才胆战心惊的开口,而沈胥也在这时候说了话。 “你这是赚了多少?还挺沉的。” 没有数落,也没有责怪,语气也分外平静。 谢文文本来还心虚着,却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高兴,从而忘记了谦虚之道。 “不多不多,可能万把两是有的。” 若是换了以前的沈胥,定然要瞥他一眼,看不起他这见钱眼开的心眼,可如今的他,学会了体谅谢文文的不容易,转了性子。 于是沈胥点了点头,难得的夸他一句。 “还是你厉害。” 谢文文乐的眉眼弯弯,也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嘿嘿,可能是吧,我一向都厉害着的。” 沈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是从没有过的,这样温和的态度叫谢文文一时挪不开眼。 沈胥,平日里就是太严肃了,这一笑起来,整个人都温温柔柔的,真~好~看~ 就在谢文文沉浸在沈胥的笑容里,沈胥已经帮他提着钱袋子先走了。 谢文文虽然对沈胥忽然的平易近人摸不着头脑,但他这么好心肠,自己也不亏。 回去后,刘小天对着他的钱袋子眼冒金光。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这叫赌注,有赚就有赔,看运气,你们可别学。”谢文文如今也是个有钱人了,说话也大气起来。“等空了,我们出去找顿好的,改善改善伙食。” “等会还有几场比试了,等看完我们再去啊。” “不去了,没意思。”如今擂台也看人打了,钱也赚到了,他现在只想抱着他的钱好好睡一觉。 “下午的几场才最有看头。”刘小天报以一个谢文文懂不起的目光。 谢文文一听就来劲了。 “谁跟谁比?” “婆娑门和衡山派啊。” 居然这么快就到衡山派和婆娑门了? 这两家可是死对头,比试也更有看头的吧。 谢文文也想凑这个热闹,婆娑门跟衡山派那么不对付,而孰强孰弱就在于今日一战了。 谁赢了,都要趾高气扬几分,谁输了,几年都抬不起头,哈哈哈,很有意思啊。 于是,下午的金陵台可谓是人山人海,就是寻常的百姓都凑上来观战了。 人群中更是分化出了两方派系,一派高喊‘衡山派胜’,一派,高呼‘婆娑门胜’,好不热闹,比上午金陵门跟无药山庄的对垒都要激动人心。 谢文文凑近了了然方丈,听说他们出家人能看破天机,定能算出这一战胜者在谁,他也想提前预知下。 “方丈,您觉着他们谁能赢?” 了然方丈坐在圈椅里,谢文文就蹲在他的脚边,目光紧紧的盯着场上的人。 了然方丈笑眯眯的,笑得像个弥勒佛。 “比试已经开始,胜负稍后即是,小友还是静下心来观看便知分晓。” 谢文文就知道这出家人嘴里说不出几个实话,反正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比试不是衡山派赢就是婆娑门赢。 得了个无趣,自己也不问了,果真安安分分的看起比试来。 鉴于这是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婆娑门衡山派两大门派都是派出的最厉害的人物,各自门派的掌门人。 姜还是老的辣,谢文文永远信服于这个道理。 衡山派的掌门是个白胡子老道,虽然年老却气不衰,至少,一开始他把婆娑门的门主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婆娑门的门主到底是个女流之辈,体力也不及那老道,应付起来众人眼见的吃力。 有人已经揣测,这一场比试,怕是衡山派要胜一筹了。 可也就是在衡山派众人洋洋自得的时候,婆娑门的转机来了,一个下盘扫腿,对方撤的险些中招。 所谓骄兵必败,果然如此。 不过,谢文文倒是觉得,婆娑门的门主从一开始就是故意不占上风,为的就是在之后好打个对方措手不及。 这不,很显然的,到了中段的婆娑门门主气势上就比先前的要凌厉多了,每一个招式都是冲着人的死门去的。 就像是在背水一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种狠劲。 衡山派的门主也注意到了对手的转变,眼里的不屑逐渐凝固,可还不容他多加喘息,对方就已经以更加迅猛之势攻来。 两人几番缠斗,下半场的时候,就成功扭转了局势。 第26章 杀人凶手苏木 那老道要顶不住了。 或许他的功力会更强,但定力还不够。 衡山派有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阴沉的盯着擂台上的人。 若不是规矩摆着,怕是早已经冲上去了。 果然,自负的人,是要吃亏的。 此战、婆娑门赢了。 被衡山派一直压在脚下的婆娑门,站起来了。 婆娑门胜利的那一瞬间,全场轰动,要知道,女子从来都不被看好,可如今婆娑门一战成名,能叫世人不再轻视女子的能力。 后来的几场都是各派门中弟子之间的对弈,远没有各自掌门人的对弈来的激烈,当日里,大家都沉浸在婆娑门的胜利的激动里,有的人欢呼这一场是多么的大快人心。 散场的时候,一路上都是交头接耳点评着比试的人。 “今日婆娑门跟衡山派的比试,看着就像是把人往死里打,要不是有规矩在前,两方人马早大动干戈了。” “别说,婆娑门出了那些事情,依旧势如破竹,好似不受影响。” “我看哪,这一次的江湖排名要大换血了。” “那五峰派也不错,已经第七了。” “还有几个名气小的道门,都挺叫人意外的。” “衡山派怕是要落出前五。” 说话的人远去,可关于今日一战的传说却不会停下来。 再次见到小檗的时候,谢文文才想起来他还涉嫌了一起谋杀案,这几日看比试看的热血沸腾差点都让他忘记了这桩事。 得了,他还真落不了个清净。 小檗也直率,并不多绕圈子,直接点明来意。 谢文文先前吩咐她做的,她也一一办了。 “按照你说的,我们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已经不在了一个,理应收上来三十五把兵器,可如今只收缴了三十三把。” 收不齐兵器这件事,谢文文早有预料,当然还是会问还有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小檗皱着眉解释,可显然的,她也已经在疑心门中人了。“今日比武,同门的一个师姐与对手比武时,不慎脱手,断了一把,还有一个师姐说,她的兵器在今日早上醒来就发现丢了。” 两个人的说辞大不相同,可显然的,那个说丢了的人嫌疑最大。好好的兵器,怎么可能说丢就丢,而且还是这个节骨眼上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要知道各个门派的兵器都是不同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觊觎他人的兵器,简直是没必要的。 “这两个人要注意点,不过那个说丢了的嫌疑更大。”戒忘也是这么认为,这两个人不管谁是最终的凶手,但现在都洗不脱嫌疑,都还需要谨慎观察。 然而谢文文却不这么认为。 “那个比武折断兵器的人,应当多注意注意。” “为什么是她?”众人异口同声。 大家都觉得那个自言丢了兵器的人更加值得人怀疑,可谢文文却反其道而行之,怀疑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谢文文给予解释。 “太巧了。”无巧不成书,然,某些事情上有的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昨日透露的消息,今日比武就折了兵器,而且,一般兵器不易折吧?难不成对手很强劲?” 小檗想了想,似乎是在为难,而后回答:“没有,她赢了。对手并不强,上场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她会赢,但兵器最后还是折断了。” 谢文文嗤笑一声,能赢,说明对手没有她强,可兵器都折了,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要想名正言顺的不拿出兵器,还不受人怀疑,的确得另辟蹊径,可她很聪明,在比试的时候故意折断佩剑,真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还真就信了,可是啊,她遇上的是谢文文。 谢文文笑得意味深长,众人也开始揣测其中的是非来。 的确,够巧的。 一个能应付自如的对手,何必会赔上自己的佩剑? 小檗一开始也是疑心那个丢了兵器的同门,可经过谢文文这一番解释,她反倒犹如醍醐灌顶。 眼见着几人都已经明白了事件的真正疑点在哪,谢文文才继续追问:“那你可有说叫她把折断的兵器拿回来?” 说到这里,小檗对她的怀疑就更甚了。 “没有,她说兵器已经送出去从新熔铸了,反应很是冷静,还反问我,门中是否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上缴兵器。” 啧,此女可真用心良苦,她必然是知晓门中不止她一个人没有上缴兵器,是以才会故意有此一问,为的就是把嫌疑推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 “她同你门中人的关系如何?” “不冷不热,但性格强势,极其维护师门,若有人出言不逊,她绝不手软,是师父的爱徒,但门中人都不喜她。” “好了,我大概了解了。” 就冲着小檗的说法来看,谢文文的怀疑还是在那个折断兵器之人的身上。 毕竟,这个折断兵器之事就十分离谱,又听小檗形容那个丢了兵器的同门,发现自己兵器不见之时有慌张又害怕又竭力的自证清白,在这个随时都可能被误会成杀人凶手的关头,这才是正常的丢了东西的反应。而那个折断了兵器之人,好似是有恃无恐,对于小檗要断剑的说法也表现得不以为然,如果她是无辜的,她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揣测小檗在找她的茬,是在疑心她才是,可她反而把疑点引导到其她没有上缴兵器之人的身上,至少说明她别有用心了。 谢文文隐约猜测,或许那丢失了的兵器也是有人的故意为之,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了,也可能会在此件事了后突然一天重新回到她手里。 小檗问谢文文,后面要怎么做。 谢文文让她回去找她师父去,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要有人主持的。 这个时候的小檗早已经没有了对谢文文的轻视,或许之前还能因为他的怀疑而对他产生埋怨,可这时她才发现,谢文文的确是一门心思的在帮她们寻找真相。 迟来的愧疚依旧感动人。 所以,在小檗说她抱歉之时,谢文文还是意外的。 “小檗姑娘,这如何使得,你赶紧起来。” 谢文文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人说着说着突然就半跪下去,这样的大礼他受不起啊,这不是折他的寿么。 他还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多活几年呢。 小檗低着头,发自内心的感悟。 “先前的事,多有得罪,还望谢公子宽恕。” 谢文文扶起她,面上一派轻松淡然,他从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若如不是她自己提起来,他还都不记得这事了。 “我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何来宽恕,这件事不是为了你们,而是我也牵连其中,我想自证清白罢了。” 小檗闻言,颇有些感动。 “谢公子,你们都是好人,我知道的。” “那日在街上,你也帮了芣苢师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当日在大街之上,与衡山派的弟子斗殴,若非是他出言相救,芣苢那姑娘说不定就遭人暗算了。 而当日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可出言阻止的却只有谢文文一人,可想而知,一个人的心地从来都是说说比方而已。 谢文文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小檗姑娘,我的确是个好人,可,你们也不坏啊。” 谢文文这句话才把人逗乐。 小檗也是破涕为笑。 抓到凶手这一日,谢文文还在跟刘小天盘算着怎么花这笔意外之财,刘小天是觉着,谢文文应该存一半到钱庄里,一半拿着花,等回去了后,还能把剩下那一半取出来安顿自己。 不过谢文文却觉得没必要存一半去,按照他们这些人这几天的花费来看,很有可能这笔银子都还不够他们在外面吃喝玩乐的。 沈胥觉着,谢文文应该利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个铺子,不然以后就真是无所事事、坐吃山空了。 谢文文看着自己的银子,也是发愁,他明白刘小天跟沈胥的意思,是想他给自己的将来有个保障,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说不定都没有将来呢。 就在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小檗找来了,说是凶手已经找到了,她师父请他们过去。 “谢公子!” 谢文文看着被三堂会审的女子,只问:“怎么引她上钩的?” “您说的,单独找人问话,然后诈她,就露馅了。”小檗对于如今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身为同门,可却滥杀无辜又意图构陷她人,她实在是罪不容恕。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她是凶手,当要婆娑门自行清理门户的,他们这些外人也不过是来做个见证罢了。 此时,谢文文再次见到了那位和蔼可亲的老者,他正立在金陵门门主的身后,此案的审理也是由他主持的,毕竟这里是金陵门,纵然是婆娑门的家事,可也要遵循地主的原则。 老者是个金陵门门主的嘴替,什么话都是他在说,那金陵门的门主就保持和善的态度与淡漠却并不疏离的微笑,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既然凶手已经被寻到,也已对罪行供认不讳,那便解除对其他人的嫌疑了。” 因为这件事,有不少人都还惴惴不安,生怕被无辜牵连进这桩案件里。 如今,案件已明,也当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这件案情居然会是婆娑门自己人的凶手,要知道,当初可都把猜忌放到衡山派身上的,这也实在是无妄之灾,要真没找到真凶,怕是衡山派要背一辈子的黑锅了。 这下,婆娑门在衡山派眼里怕是又有的好说了,毕竟,自己门派出了这档子的事,无法不避免他人的口舌之论。 “自然。”婆娑门的门主轻声回道,声音柔柔的,想来也是个好相与的。 “你为何要残害同门?” 在众人的讨伐声下,本以为她会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从而早早的结束这桩糟心事,没想到她却又推翻了之前的口供,矢口否认。 “我没有杀人。” 众人有些不耐,毕竟先前可是亲自承认的,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否认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觉得能翻身不成? “你分明刚才还在师父面前说的是你杀了六月师姐!”小檗颇为气愤,方才跟着师父一道审问的时候她都还好好的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怎么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却又矢口否认? 谢文文看向小檗身边的那个婆娑门门主,她被面纱罩住面庞,叫人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是目光却并不温柔。 也是,自己门中出现这样的事情,换了哪个当家人都没法冷静自持的。 “苏木,师父早些时候就同你说过,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婆娑门门主盯着她,眼里是警告是威慑。 “我、”苏木、也就是众人眼里的真凶,在接触到门主的眼神后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与愧疚,纠结的神色叫她分外牵强。 面对门主的话,她已然再无辩驳之力。 又或者说,已不能有辩驳之词。 如今他们想要听的就是苏木残害同门的前因后果,为何会在金陵门,武林大会的日子对自己的同门下手,她们之间又有多少的深仇大恨,值得把人逼死才善罢甘休。 当然,这件事是从苏木的口里问不出来的,毕竟,一个真凶如何会承认自己的杀人经过呢,于是有同门的人分析道: “你许是对门主对六月的栽培心生不服,又担心她在武林大会上大出风头,是而才会趁着比试还未开始,就设计将人引到湖边、并杀害,又恐被人发现,于是将人抛尸沉湖,后佯装不晓,直到她的尸身被人发现,在听到小檗师姐说要上缴兵器之时,你又恐自己的罪行败露,于是趁夜盗走夏草师姐的兵器,把嫌疑引到她身上,再在今日的比试中时,故意折断自己的佩剑,从而想要抹灭自己的罪证。可是,你的罪行终究还是败露!” 那女子或许是早已经见不惯苏木的自命清高的模样,对她心怀旧恨,如今她人还未有任何的揣测之词,她就已经能还原整个案发的经过,就是害人的叵测之心都说的很在理。 第27章 灵虚派的白行云 小檗皱眉,说话之人正是与苏木不合的同门,平日里就是两看生厌的地步,今日也是在铆足了劲落井下石,但是,小檗倒觉得,苏木之所以会杀六月,还是因为她看见了六月跟他人的私情。 苏木固然自命不凡,对六月受到门主的栽培心生不服,可她的能力也不弱,怎地就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手杀人,她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婆娑门门主冷声质问,如今所有人都肯定了她杀人的动机是因为太过自负。 “你胡说!” 果然,在听到他人对自己的恶意揣测后,苏木震怒。 她并不认可这个揣测之言,什么不服,什么嫉妒,她凭何会嫉妒!她苏木在婆娑门的能力是有目共睹,还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差别就心生妒忌吗?婆娑门看的是实力!要不是能力强,她怎么可能会成为婆娑门门主的首席弟子! 而其他的知情人却只能任由他人揣测起是非来,小檗更是急不可耐。 她倒不是会帮助苏木摆脱嫌疑,只是,这些恶意揣测实非好事。 “苏木师姐或许是有苦衷的。”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六月有苦衷,才至于被人无辜杀害。 有门中弟子见小檗还在替罪人说话,冷哼一声,不屑道:“她能有什么苦衷?人不是她杀的?” 小檗哑口无言,能抓住苏木还是她在从中使力,这个时候她若是因为怜惜苏木而替她辩驳就实在是非不分了。 “如今你已然是逃脱不了,何不把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坦白。” 耳边是吵嚷的指责之词,苏木却全然充耳不闻,她沉沉的盯着她的师父,嗫嚅着不知是说了什么。 婆娑门门主轻咳一声,幽声说:“苏木啊~为师对你可是很看好的,不过,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心寒。” 谢文文听着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奇怪,这句话说来其实没错,可是配上这样的语气就有些让人想入非非了,就似乎是在说:苏木啊,我看好你,你做到事情不好,所以,你的下场你要清楚的意思。 好像夹带着一丝,威胁、警告和……提示。 谢文文看着上首站着的门主,又看向苏木,摇了摇头,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他这些时日被亓官云和沈胥的态度吓到了,所以才会这么谨小慎微,一定是这样。 在一片的指责声中,苏木却是红了眼,发泄般的讲出了那日杀人的起因。 “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顿而已!她身为婆娑门弟子,却与人有染,妄图背叛师门,我替师门清理门户又如何!” “嚯~”人群中发出好几声的惊呼,此起彼伏。 与人有染、背叛师门,这对任何一个门派来说都是大忌,也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缘由。如果死者六月当真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害,或许也怪不得苏木,但她错就错在,越俎代庖了,六月做了什么,处罚也该是门派的事情,她一个同门怎可代替师门做主处置了她? 婆娑门门主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些骇人之言,当即大怒,挥下一巴掌,把人扇得倒地不起。 “孽徒!你残害同门,还口出妄言!” 婆娑门的名声重要,轻易不能毁在一个弟子手里,这也是为何门主会这般动怒的原因。 “师父!”看着师父动怒动手,小檗也是为之心惊,她想护住苏木却又挪不动脚步。 她杀了六月,她就有罪,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 苏木咳嗽着吐出鲜血,艰难的从地上撑着起身,她看向她的师父,眼里有着错愕。 她或许是没想到师父会动手伤她。 她看着自己的同门师姐妹,忽然间就似乎是释怀了般,挺直了背,脸上也异常的坚定,就在谢文文以为她还要极力替自己争辩之时,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那么的顺利。 “苏木,你对残害同门的罪证认不认?” 苏木抬起头,脸上的巴掌印赤裸裸的挂在脸上,红肿盖过了半张脸。 等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才响起苏木的声音。 “苏木知罪。” 见此,婆娑门门主似乎才是松了口气,只要能顺利的结束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按照门规,残害同门者虽罪不至死,可也当废黜武功赶出山门,你可认?” “弟子、苏木,认罚。” 婆娑门无论犯多大的错,最高的处罚都不过废黜武功赶出山门,在婆娑门,没有至死之罪。 “此等孽徒,是我管教不严。”说着,她就一掌击下,直击她的天灵盖。 太过突然,叫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胆战,一时间四下寂静,呼吸声都放轻了。 谢文文皱着眉,没想到这位门主居然这么狠,弟子的武功说废就废了,而且还带着一股急躁。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众人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任由婆娑门中人自行处理后事。 金陵门门主带人先撤,其他人才垫后。 明日还有最后一日的比武大会,过了明日,这江湖榜的排名就要重见天日了。 谢文文心不在焉的回了屋子,总觉得苏木的事情结束的有些勉强,可小檗也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的,也不会有其他差池才是,再说了,苏木自己也认罪了,凶手就是她了,而为什么自己会觉着奇怪呢,或许可能是因为,小檗口里的苏木不像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吧。 同门师姐妹,岂会因为一个与人有私就大打出手并伤其性命呢?约莫也是,看见自己的师妹与男子私会,一时气急败坏,与之争执之间,一时过失伤人罢了,不过,这样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用她的人生去抵命了。 最后一日的武林大会,上半场的时候,眼红心切的刘小天缠着谢文文再去下注,谢文文拗不过便陪他押了三注,结果到比试结束,血本无归。 刘小天哭的不能自已,一个劲的埋怨是谢文文藏了私,没有教授他下注的要领。 谢文文面色冷静的看着他,微微的咬牙切齿。比试下注,要什么要领?难不成不是看人家双方谁更能打么?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谢文文觉得刘小天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可惜,对付这样的人他还不知如何下手。 如今的武林大会就只剩下下午的下半场了,等下半场结束就要重新喜提江湖排名榜了。 刘小天由于惧怕上半场的血本无归下半场根本不再舍得花钱下注,于是,当几人坐在棚子底下看着已经站上擂台、蓄势待发预备着比试的参赛者后,纷纷都有些迷糊,甚至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也可能是快眼瞎了。 当然沈胥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医士,绝对不会让眼瞎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谁?”刘小天眯着眼瞪着擂台上的人、身形颀长、挺拔如松。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说实话啊,都挺像一个人的。 谢文文亦有同感,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要把人盯出个洞来。“那人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挺眼熟的,前段时间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然后还跟人一起上蹿下跳过。 “你觉着像谁?”刘小天跟谢文文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同一个答案来。 “我怎么看像老白啊?” “彼此彼此,我也觉着是像老白。” 老白,是他们对白行云的简称,当然这个简称是谢文文带起来的,因为有礼貌的刘小天是不会给人取其他名讳的。 “听着好像是说,灵虚派弟子?”戒忘如是回答。 他对白行云的认知最少,接触的时间也短,不过眼神也不差,这么远的距离,其实也能看出来那人眼熟,只是对他来说,这些人或者事情都并不会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说的好听,就是处变不惊。 灵虚派三字,听的沈胥先是一惊,然后也皱着眉头发问:“居然是早已经绝迹江湖的灵虚派!别扯了好吧,白行云跟灵虚派能有什么关系。” 白行云,一个江湖侠客罢了,籍籍无名,就是功夫好点,可,跟这些江湖高手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 沈胥觉得,白行云最多在他们这些人里是最能打的,因为他们这些人里,都不会打。 谢文文却笃定已经开始比试之人就是白行云,那身形、气度、背影啥的都像,极其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虽然吧,他们也有些时日没见了,可谢文文忘不了他,这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啊! “就是他吧,虽然衣着不同,可你们瞧瞧,那站那那架势,跟我们认识的人是不是如出一辙。” “可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在逃亡吗?怎么还来了金陵?又是什么时候给报名参赛的?为什么他报名的门派是那个什么灵虚派的?” 面对刘小天无穷的发问,谢文文只觉得头疼。 “我跟你有一样多的疑问,所以,什么都别问了。” 谢文文扶额叹息,真心累,白行云去山东卫解决自己麻烦去了,想来是已经解决好了吧,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居然不懂,难不成真以为白行云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就一定得四处逃窜?得了吧,有他在啊,保管白行云能大富大贵。 在认定了下场的人是白行云后,几人便特别关心起比试来,看到对方一掌拍在白行云的胸膛,他们急,急的暴跳如雷,然后被人制止,观赛期间禁止喧哗;看到白行云错失一个机会,他们扼腕叹息,然后被人告诫,请文明观赛。于是,在诸多人的幽怨的目光之下,几人从原本站着的动作到一排排的蹲着,最后低声的交头接耳,分享彼此的经验与见解。 不过,当白行云一脚踹飞对手后他们还是没有忍住跳了起来,声音大的差点把棚子掀了,了然方丈连续念了几声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都无济于事。 “老白赢了!” 是的,白行云赢了,灵虚派赢了。 刘小天看得热血沸腾,不禁懊恼起来。 “早知道我刚才就押灵虚派了,我就是没听说过这什么门派,结果没敢押。” 谢文文没拆穿他为什么没下注是因为舍不得那几两银子。 在白行云下场后,几人便风风火火的跑了下去,迎接他们的英雄。 戒忘还蹲在原地,回头看着已经跑远的几人,他有些愣怔,发觉他的了然方丈朝他点了点头,于是,戒忘也慢慢的跟了上去。 “老白!” 白行云正试探性的扭动自己有点拉伤的手腕,听到声音抬头就看到了向自己奔来的几人,他们一个个的洋溢着笑脸,刹那间,他的心底犹如冰消雪融、百花齐放,化成了一个万里无云的春天。 走近了,几人围着白行云打转,戒忘对着他念了几句经文,虽然他不懂是什么意思;沈胥要看他的伤势,已经强势的拽过了他的胳膊;刘小天叽叽喳喳的夸赞他的功夫好,从地上无夸到天上有;谢文文埋怨他来了也不说一声,一个人跑去比赛,害的都没有人给他鼓励支持了,多落寞啊。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在这?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 面对谢文文的质问,白行云笑着回答:“这几日忙着见故人,还没来得及。” “他们是故人?我们就不是故人了吗?”谢文文埋怨他隐瞒自己的踪迹,从而也跟他硬刚上了,反正现在在他这里,白行云说啥都是错的,唯有认错才是对的。 哪知接下来对方一句话就叫谢文文歇了火。 “你们是朋友。” 谢文文张了张嘴,最后都闭上了。 分明肚子里还有一堆火的,可是,对方的回答叫他实在无法继续发火了,毕竟,朋友嘛,哈哈,还是白行云上道。 戒忘听着那朋友二字,有些意动。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说他们是朋友了。 他们是朋友嘛?他不知道,但是,谢文文说,他们是的,白行云也说,他们是的。 第28章 秦子轩知道他 甚至,他的师父也会问自己,那几位小友是他的在外面结识的好友吗。 那个时候,出于担心师父对自己的挂怀,于是承认了,心里实则还是不觉得他们之间是朋友,但这一次,他无法在拒绝这个朋友的关系了。 后面的几场比试他们已经没有心思观看,全部聚在一起对白行云‘严刑逼供’。 “说吧,灵虚派的传人。”听听,谢文文这讽刺的称呼。 “咳咳。”白行云抵着唇低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灵虚派早已经退出江湖多年,所以就没有提过。”这是在解释,然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的人。 “可是灵虚派当年也是江湖第一啊!”灵虚派啊,当年称霸江湖,可谓天下第一派,叫人望其项背,可最后却隐退江湖从此销声匿迹,若不是白行云的出现,怕是世人都快要忘记这个曾经的武林霸主了。 “都是多年的往事了,如今的第一不是金陵门了吗?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白行云倒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多骇人听闻,灵虚派的确曾经是数一数二的门派,可辗转多年过去,那些曾经之事已经不值一提,而他行走江湖多年,也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份,只安安心心的做一个江湖游客。 谢文文白了他一眼,已经懒得搭理他的狡辩了。 “别说,除了白行云,戒忘、刘小天的身世我已经知晓了,你呢?沈胥?”谢文文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沈胥身上,这人的小心思一向都这么难猜。 白行云灵虚派的传人、戒忘是听觉寺的俗家弟子、刘小天就一钱都正经市民,如今就只剩下沈胥的身份扑朔迷离,有待考证。 被点到名的沈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我能有什么身世?普通白丁一个。” 谢文文眯起眼,他可不信他的自述,转而威胁。 “你要是再不如实交代我就要对你严刑拷打了。” 沈胥并不受制于他的恐吓。 “真没,普通人一个。” 见他如此嘴硬,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谢文文缺了兴致,却不忘撂下狠话。 “那你等着,日后要是发现你骗了我们。嗯哼。”结尾,谢文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意明显。 沈胥不惧,反倒一时口快的反问他。“那你呢?又是什么身份?”但一说完就后悔了,毕竟,那一日听到谢文文说起自己的身世,形容的太卑微,实在太可怜了,不忍心再揭他的伤疤,可,后悔已晚,正当他准备将此事揭过,就听到谢文文摸着鼻子准备后退。“我嘛,也是普通人一个,顶多就是家里有点钱,也就如此。” 这话……怎么听得跟上回又有出入? “等等!” 他叫住了谢文文。 之前在钱都的时候,见谢文文随性自由,衣着不凡,他还真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小少爷,游历江湖的,可后来却从不曾听他提起家里,更不见家书探望,一个人却也乐得自在,似乎这个世上并无亲人牵挂,无拘无束,后来才了解,他热衷于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的,认为给人的第一印象可以得到不一样的好处,说白了,就是会唬人点。然除了行头贵了点,底子里就只剩下外强中干四个字,钱包空空,看诊的钱从来都舍不得给,抠搜得比那酒庄的老板娘还抠搜,指不定一个馒头还能吃三顿。而前几日又听他自爆身世,出身卑微,经历波折,后来有了闲钱给自己赎身,也从而来到了钱都,与他们认识,就在他认定了谢文文说的都是真的后,哪知如今,他的自陈又发生了转变。 家里有钱?沈胥想知道的是,这个家里是他哪里的家。 “家里有点钱?” 谢文文还不明白沈胥强调的着重点在哪,承认的稀里糊涂,却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显摆。 “是吧,不然你看我穿的这么好,能吃的这么好?这不是靠家里人么。我家在北境也算得上高门大户,自然能养的起金尊玉贵的我。”说完,他吹了吹自己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像极了京城里那些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 而听到这句话,与他前面描述的可怜身世有着天壤之别,沈胥意识到了自己又被谢文文忽悠了,逐渐黑了脸。 “你不是被爹娘卖到大户人家做奴才的么?然后自己攒够了钱才给自己赎了身,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么?” 谢文文惊了,他瞪着信口雌黄编排他身世的沈胥:“我哪里给你说过我是卖身的奴才!” 怎么能说他是奴才呢?他怎么可能是奴才呢?他才不是奴才!他也没有做过奴才! 谁想自己是奴才的,真是笑话。 看着谢文文那震惊的态度,沈胥声音降到了一个冰点。 “那前几日,你在亓官云面前当着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谢文文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拍着脑袋,呵呵,天大的误会。 “呵呵,误解,误解。” “我那是骗亓官云的,你信什么?你难不成真信了?信我那编的乱七八糟的身世?”说实话,那天也就是一时嘴快编的实在不像样,但好歹能给自己解围。 亓官云就不信,要不是旁观者太多,意见跟唾沫齐飞,指不定亓官云还会揪着自己不放。 看着沈胥并不接话,就是无声的承认了,谢文文犹如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沈胥啊沈胥, 你怎么这么好笑啊,你还信这?” 他那些话也就哄哄别人罢了,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沈胥居然还会信这?可在之前,他做什么沈胥都不信的,这会子信什么?真是好笑。 他就说,怎么自那次后,沈胥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得天翻地覆,也不觉得自己啰嗦了,声音都温柔了些,有时候还会心疼他,原来如此啊。 谢文文乐得差点捧腹,但面上的忍俊不禁实在不难忽视。 被无情嘲笑的沈胥忍无可忍的喝止他爆笑的行为。 “闭嘴!” 他黑着脸,眼底是涌动的愠怒。 亏的他发好心可怜人,结果居然还是自己上当受骗,真是岂有此理! “谢文文,以后我要是再信你一句,我就不姓沈!” 一声厉喝,惊飞了一片飞鸟。 武林大会完美落幕,江湖排名榜一时半会还排不出来,但各大门派已经陆续离开金陵,码头上的船只从早开到晚,吵吵闹闹的,不绝于耳,码头上的灯火,映照了半边天,一时间成为了一种特有的景观。 岑宣也要跟着师门众人离开,他们山门距离金陵离得较远,是以片刻也不耽搁,结束的第二日就赶紧坐船走了。 临行之前,还热情的邀谢文文有空了去合川,他做东道主带他游历合川上下,见识五岳剑派的起源。 谢文文接受了,反正他们也是游历江湖,日后说不定还会去合川,五峰派位于合川,定然有机会再见岑宣的。 了然方丈带领听觉寺门下弟子也即将要返程,戒忘并没有意愿跟着一道离开。 他们并不清楚缘由,但总是离不过戒忘自己说的家仇未报,无以归还师门。 了然也清楚,他心里还有尘世,一日放不下,听觉寺他一日就还回不去。 谢文文有问他仇人在哪,若是穷凶极恶之辈,大家不若一起帮忙惩恶扬善,戒忘却又固执的说要自己去报仇,跟他们无关。 好吧,如此,谢文文也就不问了,但却忍不住嘀咕,他一个人,好像那仇也不好报,却又不肯接受他人的好意,实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被了然方丈请去喝茶,这让谢文文颇为意外。 毕竟被人请去喝茶只是一个托辞,而究竟要做什么谢文文心里没底。 他猜想,约莫是了然方丈记起了自己。 他们很多年前在皇宫见过的。 可是若是记得自己,为何先前初见的时候不说明,而是这个时候才兜圈子。再说了,现在的自己什么也不是,了然方丈见自己还不成还觉得有旧叙? 不过,他去的时候,金陵门的门主也在,还有那个面善的老者,看了然方丈对他的态度,似乎这人只是比门主低一个级别。 也是在了然方丈的称呼中谢文文才知道,面善的老者,叫秦沔,而金陵门门主叫秦子轩。 听说是他在背后帮助婆娑门破了案找到了凶手,还了大家一个公道,秦子轩赞他年少有为,却又得知他体内空空,根本没有内力更不会武功后表示出了意外。 毕竟,这江湖之中,不会武功的人可真不多,而且,像谢文文这样广结善缘之人,要是没武功挺可惜的。 “秦门主说笑了,晚辈也就四处游历而已,算不得闯荡。” 这个秦子轩在谢文文看来像个笑面虎,说话也谨慎多了。他不知道,秦子轩为何要假借了然方丈的名见自己,见了却又说些无聊的话,难不成还是试探自己不成?可自己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试探的。 可答案还是出在了然方丈身上,因为他听秦子轩提起游京。 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划分的泾渭分明,可,这个武林第一门派却当着自己的面提起游京,提起皇宫,提起了那位上位者。 怎么说呢,谢文文觉得有些膈应。 他没想到,都已经跑得这么远了,那个地方还能从人嘴里听到。 不过,他也清楚了一点。 了然方丈还记得自己。 他当年进宫做法事的时候谢文文已经是在游京给太子做伴读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戾气重,了然方丈曾经送了他两本经书,让他静心。 虽然那本书被谢文文丢在了角落里生了灰,但这是个事实,也是他跟了然方丈打过照面的事实。 原本谢文文以为他忘记了自己,可他不仅没忘,还认得自己,不仅认识,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没承认,却又背地里告诉了秦子轩自己跟皇宫的关系。 谢文文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那口茶还是吐出来的好。 但是人多,他不好这样做。 于是,他在几人面前装起了傻。 “晚辈听不懂几位说的,晚辈不过一个平民百姓,能跟皇宫有什么关系呢,诸位还是不要那我寻开心了。” 秦子轩看着他摇头,显然的,他更信了然方丈,而不是信他的三言两语。 “了然方丈过目不忘,他说见过谢公子那定然是见过的。” 谢文文乐了,瞄着一派从容的了然方丈,扭曲事实。 “我没见过他。” 他一个劲笃定自己跟了然方丈不熟,不认识,更没见过。秦子轩当然明白他这是在顾忌什么,毕竟他隐瞒身份来到这里,可不是能乐意给人随意拆穿的。 朝廷里的人不说有什么目的,但来到了他的地盘上,秦子轩并不会装作视若无睹。 “谢公子不要这么警惕,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并不会打探你的身份。” 他给了谢文文一颗定心丸,保证他不会打探谢文文的身份,但也是说明了,他会知道谢文文的身份,至于会不会拆穿,就另当别论了。 谢文文态度依旧冷淡,与前几日在了然方丈时的模样天差地别。 “那再好不过。” 秦子轩到底是个一派之首,哪里受得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冷眼相待,于是,他透露出了一点他查到的能让谢文文转变态度的东西。 “谢公子不要这么冷淡才好,毕竟,我听说谢公子在找东西。” 谢文文眼眸里闪过凌厉。 他找东西?的确打算找,可这不是没动手么?怎么,消息就传得这么快? 不过,他依旧不打算承认,要是承认了,可就是彻彻底底的落人以柄了。 他初入江湖不假,可不是涉世未深的牛犊,这些人,别看表面上情深意切,实则老谋深算多了,成日里就盘算着鹿死谁手。 “不找东西,门主您是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之言?” 秦子轩转着茶杯,表情淡淡的,但语气里却是胸有成竹的意味。 “真不是吗?那可惜了,原本还想为谢公子指条路的。” 谢文文不说话了,他盯着秦子轩,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眼里却是冷然。 “《金匮》、《灵枢》、《素问》、《难经》,想必谢公子都已经翻来覆去的读过无数遍了。” 第29章 倒大霉了 谢文文脸色倏地难看起来,也再难伪装自己的嫌恶。 “我说了不找东西。” 所谓无利不起早,他从来不信会有人毫无目的的接近你,这些人,一向视名利为己任,如今知晓自己来自京都,怕是恨不得要从自己身上榨干一切的可用价值,别看秦子轩表面一副正经人士做派,江湖之中这些门派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不比游京的少。 秦沔对于谢文文如此的态度皱眉,毕竟他看好谢文文是一点,可他的侍奉为荣的人到底是秦子轩,哪里就能任由他人如此对待他的主子?可他还没有警告出谢文文,秦子轩就已经和气的先退一步了。 “谢公子,我并不会要求你跟我交换什么,只是好心相告罢了,你不必如此谨慎。” 他依旧一副坦坦荡荡的态度,好似一切都是谢文文年少轻狂,不知所谓。 可秦子轩越是如此,谢文文就越加难以相信他是真的一片好心,若当真是好心,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从他的身份下手了。 谢文文深吸了口气,面上依旧冷冷淡淡的。“门主的好心在下不敢心领。” 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叫人实在是无法与之继续交谈下去。 得了,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见此,秦子轩只得摊手告辞。 秦子轩跟秦沔走了,谢文文没动,他盯着对面的老和尚,心里已经开始对不起佛祖了。 “方丈,您这样怕是会不好看吧。” 哪里有这样的,还是出家人,对得起佛祖吗?对得起他每日必诵的经文吗? 谢文文心里怨怪了然把自己的事情未经自己同意就擅自透露给其他人,了然当然知晓谢文文会跟自己过不去。 “谢公子多心了,老衲不过是看你前途未明,想为你拨开云雾罢了。” 谢文文不以为然的翻了一记白眼。 这些人就喜欢打着我为你好的幌子做着人不喜欢的事情,还自以为是的一副我没错我是为你好,你不领情那是你自己心里狭隘。 “叫你给我《易筋经》你又舍不得。” 了然依旧一副慈和的态度,对于谢文文三番两次的打他《易筋经》的行为并不感到厌烦,而是解释说:“《易筋经》于谢公子你无用。” “那什么有用?” “答案是需要去寻找的。” “呵呵。” 谢文文并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问多了这人又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以此做借口搪塞他,问的少了却又提起了他的兴致,让他心里如同猫抓一般痒痒。 这老和尚什么都知道,也不晓得是当真从佛祖那里听说来的还是自己也有一条勘破天下事的本事。 但是吧,秦子轩跟他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是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两人都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也是说,这两人可能知道他的过去。 这一个认知叫谢文文感到一种迷茫与恼怒,如果他一心隐瞒之事这么轻易的就被人得知了,那自己做了这么多是不是就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也可能是在自欺欺人吧,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世间有很多东西有解,可也有无解,谢公子你觉着你的是可解还是不可解?” 了然又在说模棱两可的话了,谢文文不清楚他说的这个可解无解的东西是指的什么,是蟾毒还是他背负的却不敢接受的过去? 他嗤笑,不管是哪一样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太难了。 “可解与有解是两码事。” 老皇帝还说他没有蟾毒的解药呢,到死都不肯给他,却又给了他一线生机,透露他可解蟾毒的乃是鲛珠,如果寻到鲛珠就可以洗净自己身体内的蟾毒,重新活下去。可问题就在于,这孤本里描述的鲛珠究竟在哪,他翻遍了各种古书典籍,却都从未看到一个关于鲛珠的解说以及蟾毒的来历。 死亡,曾经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可接受了死亡,又让他不甘心如此失败,而在接受了死亡又意外得知了可避免死亡的机会后,让他从那万丈深渊里萌生了一个想要挣脱深渊的期许。 他的生命在看不见的地方飞快的流逝,他就犹如是天上的浮云,看似存在,实则一场空无。 见他眉宇之间的郁色,了然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的确是。” 谢文文粗鲁的给自己灌了杯茶,如牛饮水。 他心里是烦躁的,他太讨厌被提及那些过往之事了,特别还是被他不认识且还深不可测的人提及,让他生出一股危机感与无力感,仿佛自己的生死是被他们抓在手里,自己就宛如一个跳梁小丑。 茶水从杯口里流淌,于桌面蔓延开来,浸湿了深色的桌布。 了然从自己的身旁捡起一本《静心咒》,他放到谢文文面前,并说: “老衲当年就说过,谢公子你心不静,戾气重,还是应该多读书写字的,毕竟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法。” 谢文文接过来看都没看就丢在了一旁,显然的是这不是头一次被人赠佛经。 “你那书字我也认不齐,谁乐意看啊。” 本来读书写字就已经够烦人的了,他本来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是陪太子读书,他宁愿招猫逗狗的耍。平日里那些四书五经里的字就够人认识的了,结果那些佛经里的那些梵文让他重新认识到世上还有更恐怖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些出家人是怎么把字认全的,还能通晓经义,说的头头是道,实在难得,简直可以做文博士了。 了然并不意外他这显而易见的敷衍,从前给他的经书也不难猜到他压根一字未看。 他只是轻声问他,像一个看他在网里苦苦挣扎的局外人。 “那公子你打算这样多久呢?” 谢文文答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混多少日子,也不知道能再欺骗自己多久,他只是想,得过且过算了。 一个把自己的人生看得到头的人,他哪里能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打算呢,他没有对自己余下人生的安排,因为他的安排里只有自己,而自己,对他来说是最无所谓的。 看着谢文文不置一词,明明心知肚明且已经意志消沉,毫无对活下去的意志,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救得了他。 “你的人生可没有再多的五年了。” 蟾毒在他的体内已经存在五年了, 作为一种罕见的奇毒,虽然不会立即致死,却也不会让他自然生老病死。蟾毒涔透人体各处的时间约莫是七八个春夏秋冬的时日,而当蟾毒遍布全身,七经八脉时,就是回天乏术。 那句悠长的话令谢文文为之一振,他如何不能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是,不去刻意想自己能活多久,就自以为能活到自己无憾的时候。可如今被人刻意提起,他骨子里都在隐隐作痛,分明也不是蟾毒在发作,可他就是觉着疼,哪里都疼。 离开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没有多久可活了,他当要珍惜岁月,也要努力的活着,他不信,不想,不听,最终却还是无法逃脱认清现实的煎熬。 谢文文像是吞了一把刀子,磨得他嗓子刺啦的疼。“没有啊……我知道……没有就没有吧。” 他于人世之间已经毫无留恋,活不活着又能如何?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他只当自己,是来人世赎罪的吧。 从了然处离开,谢文文心情就不怎么好,饶是刘小天寻他出去玩都拒了。 “外面听说是有火树银花呢!很好看的,真不去?”刘小天这个心思粗的,哪里能看出来谢文文心情低落,只是一个劲的劝他同他们一起出去凑凑热闹。 那火树银花于他们来说并不常见,所以在听闻今夜有火树银花后大家都兴冲冲的要去一饱眼福。 火树银花?谢文文看过无数遍,所以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所以在刘小天的几番劝导下依旧都无动于衷,最后见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生怕错过了时间,刘小天也不再管谢文文了,自己先跑了。 可真当他们全部都出去玩了,抛下自己一个人,谢文文又不痛快了。 屋子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又回到了孤苦伶仃的时候,谢文文不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的独处像是笼罩他的巨网,几乎要令他窒息。 熬不过漫长的夜,于是一个人在夜色下独步前往闹市中,寻找那群抛弃他的负心汉。 “前面路堵住了,水泄不通的,车马的就得等着了,你们还是去走小路吧。” 到了地方,唯一通往山下的路却被堵塞了。谢文文正抱臂同其他人一般等着,就有年长的长者站出来规劝他们换条路去。 “小路?”谢文文从来不知道从金陵门到闹市还有小路可走,饶是想赶紧过去,可是,他也不认识小路啊。 路边的好心人遥指杏花村一般遥遥的给他指了一下路,谢文文在夜色里虚虚的辨认了个方向,然后就慷慨就义一般的走进了一条他从未踏足过的漆黑小道。 林子里漆黑一片,月色透过葱叶稀稀疏疏的落在地上,像极了错落的星宿,指引着他向前走。 夏季的夜里并不安静,主要是距离闹市不远,依稀也能听到那边嘈杂的声音,林间虫鸣像是在比试一般一个劲儿的嚎,吵的谢文文耳朵都在疼。 一边走谢文文还在抱怨路上的蚊子多,本来夏天就穿的单薄,蚊子居然还敢隔着衣裳咬他,真是不怕死的一群蚊子。转念一想,他身体里还有蟾毒,也不知道这些蚊子会不会中毒而死。 这么一想吧,谢文文就乐呵起来,觉得好玩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是距离闹市更远了,原本还能听到的一点声音这会都听不清了。 谢文文还猜测自己是不是走岔路了,正要返回去时,一侧的林子里隐隐约约的传出一阵异动。 听到奇怪的声响时,谢文文有想过避开,可走出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他倒不是好奇心重,只是他自认为是个好心人。 这异常的声音说不好是什么,他怎么说也是个好心人,平日里还会给走失的小孩找父母,所以他保存着一丝万一之心,这要是有人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自己过去也就正好帮忙不是,要是自己一走了之他就没有人帮扶,要是出了闪失,就罪过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这要是视若无睹的离开就何尝不是在杀人放火? 本着,好心人的热情他决定打算去看看,就看一眼。 无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一定不多看一眼。 可当谢文文扒开前面的树丛,看到两个不清晰的人影时,谢文文惊得差点大喊大叫,但是,理智让声音消失在了嗓子里。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谢文文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在漫长的回神之下抬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却又忍不住的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 炯炯有神的盯着下边的野鸳鸯。 心里纳罕着,那好像……是两男的吧……这青天白日不是月黑风高的,简直是有辱斯文、世风日下! 正暗自唾骂间又不禁念叨起来,这江湖中,已经这般的移风易俗了?都说江湖人大气,所以也就男女不忌了?如此豪放,的确豪放。 谢文文觉得这场面不是他该看的,他该看的是璀璨的火树银花。 可当谢文文打算离开的时候才隐隐觉得怎么不对劲,底下那人一开始还在蹬着腿,挣扎着,口里却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是被制止了,但这会儿却什么动静都没了,四肢瘫软在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是两厢情愿的……吧? 谢文文心里起了疑,听闻江湖里有一种大盗,名为采花大盗,专门窃入良家妇女家中,实施恶行采阴补阳,但也有特殊癖的也会采阳补阳吧。 所以,那他现在看见的这一幕,别是……采花贼恶性奸杀案吧! 谢文文倒不是浮想联翩,主要是身在江湖就要认清江湖啊。 第30章 生病了 有这个可能,为了江湖道义,为了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谢文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不会武功,可能也打不过对方,所以,他不能暴露自己,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出去,找人、找帮手。 谢文文觉得自己应该在没被发现前先撤。 心里还在默念那人撑住,千万别死了,他去找人来拯救他,可就在谢文文准备转身离开之际,那‘采花大盗’已经‘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了,从而暴露出了底下那人的模样。 谢文文浮想联翩过头了。 底下那人上半身一片鲜血淋漓,脖子上更是还在喷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目眦尽裂,显然的是已经死了,却并未合上眼。 而他原本设想的采花大盗,丢下了手里抹断人脖子的短匕首,淡定的抬起手,放在嘴边,舔舐了一口指尖上还余留温热的血液,脸上那享受着的神情叫人只觉得阎罗在世,恐怖如斯。 这什么鬼采花大盗!这是杀人现场啊! 谢文文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恐怖之景,吓得半天都转不动脖子,微微转动一下,还发出了骨骼之间摩擦的脆响,然后就直直的与人对上眼了。 那人似乎是没料到还有人在背后窥探他杀人的过程,但见谢文文那惊骇的模样,随后露出了一种叫人胆寒的笑来。 就像是,恶鬼看到了他的食物。 那一笑,笑得谢文文满脑子都是自己是地上身死那人的场景,那一笑,笑得谢文文差点绝望。 谢文文踩着竹笋壳往后退,害怕的几乎要说不清楚话。 林子里就只剩下那一下下的呲呲的被撕开粉碎的声音,以及谢文文胆怯又无辜的求生之言。 “我也就是……路过……” 那人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觉得谢文文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有逃脱的可能,于是就任由他先挣扎挣扎。 “路过?看见了?” 对方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了人又即将杀第二个人太兴奋的原因。 谢文文强忍着惧意,辩驳。 “看见……没!没呢?我看不见,什么也没看见。” 他的解释太过苍白,至少,对方不得听也不得信。 他舔了舔上排的牙齿,在谢文文的诡辩下露出了一抹狰笑,然后,慢悠悠的朝着谢文文踏步而去。 “呵呵,可惜了,长得白白嫩嫩的,想必一刀下去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他每走一步就犹如在凌迟谢文文的骨肉一般。 “你、你、”谢文文抱着面前的竹子,才不至于腿软的倒下去。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人,欲哭无泪。 他就说不能好奇心重的,这下好了,真心是害死猫了,害死他了! 那人一边向着他走来,一边问道:“你约莫是不认识我吧?” 谢文文眼里亮起了一小撮的光,“不认识能放我走吗?” 哪知对方在听到他的话后又笑了,这一次是遇到了有趣的笑。 “不可以哦,小兄弟。” “我……”不可以还问这么多。 谢文文睁大了一双眼,纵然如何害怕都不敢闭眼,他就怕闭了眼再睁开这人就跑自己眼皮子下来了,那不得吓得他一命呜呼啊。 谢文文心里已经求遍了神佛,各路的佛祖菩萨啊,他的命已经够苦了,就不能保佑他逃过此劫么? 对方还在说话,可每落下一个字就说明了,谢文文离死不远了。“你看见我杀了人,按照我的规矩,你就是我要杀的下一个。” 谢文文觉得稀奇,还有这规矩?不过,要是换谁撞见了这事,都会是下一个短命鬼吧。 谢文文强忍着自己的惧意,在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还是没忍住抽腿转身就利落的跑了,边跑还边喊,犹如猛鬼在背后急追。 其实对方和猛鬼无异了。 一声声的救命啊惊动了林鸟,纷纷逃窜。 就在他快要出林子的时候,谢文文犹如看到了希望,毕竟出去了林子就是大道上,人多眼杂的,他也不敢犯案吧。 可是,他错了,错在,他高看了自己的腿脚。 他还是没有跑得过人家的轻功。 看着堵在前方小道上的人,谢文文强颜欢笑,然后趁人不注意掉头继续跑,反正就这一条路两个出口,此路口不通就走那一路口。可是,当他跑得快岔气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何时就站在了他的前去道路上的正中央,手里捏着那把带血的短匕首,正安安静静的等着他送上门来。 谢文文已经无语望天,这就是没有武功的缺憾吗?就算你使出了吃奶的劲都跑不过人家的云淡风轻? 看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有些无奈的对他说着:“你可真能跑,不过等会儿就安心睡吧。” 谢文文勉强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准备再次转身跑路之时,那人已经在眨眼之间转瞬到他的背后,在人还没有跨出一步之时,用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让人难以动弹。 匕首从他的额角顺着脸颊划到下颌。 带着凉意。 毛骨悚然。 “居然毫无内力,我就说嘛,怎么这么胆小。”他轻笑一声,低头看着那暴露在眼前的脖子,青筋在单薄的皮肉之下,呼之欲出。 似乎只要轻轻一抹,就会血流成河。 而一想到那种场景他就情不自禁的颤抖,是嗜血的享受。 闻到对方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谢文文强忍着要吐的感觉。 他已经哆嗦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好倒霉啊。 凄凄惨惨的前半生就罢了,来闯荡江湖不是遇见这不能说的秘密就是看见那不能看的现场,简直倒霉透顶了。 就在谢文文以为自己要身首异处之时,耳边突然翻起一阵疾风,接着,是铁具相击的碰撞声。 “叮!”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耳畔飞过。 感受到脖子上的禁锢没了,警觉的谢文文立马缩到了一边躲着。 劫后余生的他靠着竹子喘着粗气,就着昏暗不清的葱郁幽林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现身的侠士。 来人的脸庞谢文文看不清,但是,此刻,这人已经是谢文文心里的英雄了,还是救命恩人。 谢文文几乎要感动的感激涕零。 “大胆狂徒,居然敢在我金陵门作恶?”听着来人的声音,稍显稚嫩,并不浑厚,约莫年岁不大,但口气不小。 “你又是谁?坏我的好事做什么?”原本这人就马上要死在他手上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坏了他的好事。 “你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会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两人就缠斗起来。 那位从天而降的侠士瞧着不是个简单的,起码与那恶人斗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谢文文听着刀剑相击的声响,其实很想跑的,但是又觉得自己不能忘恩负义,这个时候离开实在是太无情了,怎么着也要留着看看究竟他的恩人能不能应付才是,虽然说他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道义需要与他并存。 于是谢文文蹲在一旁,一边拍打着后颈上、胳膊上、腿上的蚊子,一边切切的看着这一番搏斗的输赢。 两人缠斗多时,最后还勉强打了个平手,但估摸着对方来头不小,眼见着人是杀不成了,对方也只得悻悻逃命去了。 一番缠斗结束,那位侠士负剑而立,谢文文赶紧凑了上去。 “感谢侠士救命之恩。” 对方个头约莫比谢文文还矮了一点,但是人家与他错开站着,一时间倒还看不出这一点来,并且,谢文文这个心大的,也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不知对方是谁,但救命恩人是谁都行。 侠士许久不言,四周就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就在谢文文疑惑的想要探头去看清对方的脸庞时,他才慢悠悠的出了声。 “我本来不想救你的,但是他在我金陵门惹事我无法袖手旁观。” 谢文文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叫不想救我的?但是他在金陵门惹事才出的手?合着,他还是顺带的? 不过谢文文可以确定这人是金陵门中人。 到底来说自己是被救之人,谢文文依旧感激他没有袖手旁观,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还是感谢您的拔刀相助。” 对方似乎在看着他,谢文文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于是抬起头来,本想瞧瞧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结果入目的是对方年少英气的一张脸以及一句没来由的逼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押我。” “什么?”谢文文没反应过来,这怎么问的囫囵吞枣的,怎么没押他?他咋个就听不明白?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对方才解释着来。 “那日我与亓官云庄主的比试,全场的人都跟注押了我,可却独独你一人押了他,是为什么?看不起我吗?” 呃,谢文文有些不知所措,听着他提起他同亓官云的比试,谢文文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金陵门的少主,秦怀玉。 只是,这没押他不是正常的么?为什么不押他还就是错了?听着似乎就是来质问自己这一桩恶行的? 谢文文讪讪的赔笑:“不是,秦少主您多虑了,您天人之姿、武功高超,叫人望其项背。”一顿利落的夸完又才解释,“我就是看没人押他,有点可怜,然后才押的他。” 秦怀玉听了没接话,但是那傲娇的小表情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于是他再没有搭理谢文文,兀自离开。 他人在前面走,或许是有内力的加持,走的飞快,谢文文人就在后面吭哧吭哧的追。 笑话!他此时不跟着自己的靠山跑了,万一那恶人回来怎么办,落入他手就是静待死讯! 谢文文跟着秦怀玉回了金陵门,再也不敢一个人外出了,等着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人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由于昨晚的经历,谢文文罕见的发起了高热,人烧的迷糊,要不是刘小天早上来叫他起床吃饭不然都不会发现人病了,会任由他烧下去,如果是放任不管,可能烧成个傻子。 沈胥探过脉象,只说他是受了惊吓,又奇怪他的脉象虚浮、似有似无,不像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该有的脉息。 可是更多的沈胥也探不出来是什么症状,只得把症状归咎于心悸引发的高热之上。 原本应该今日离开金陵门的,可因为谢文文的病情又耽搁了一日。 谢文文难得一病,病起来就要人命,沈胥开的方子不中用,夜里烧的越加厉害,还开始满嘴胡话,说什么救命、又说什么要回家,总之说的乱七八糟的,他们也听不明白。 见人病得太严重,沈胥也不敢开药了,请了金陵门的人寻杏林高手,结果来的人跟沈胥半斤八两,诊断的结果一致,开的药方也并无二样,用了依旧不退烧。 见人一直不退烧,生怕把人烧出个好歹来,白行云在打发走了其他人后就扶着谢文文坐起来,扒光了他的上衣,为他运功退烧。 灵虚派有一功法,名唤寒江一式,顾名思义,此功法可将内力运化于极寒之气,所到之处,冰冻三尺。 此功法非裨益之道,练就者也需习得相克之法,不然,无法承受其乱。 若非是见谢文文如此危急关头,白行云不会妄自使用其功法,一旦运功,若是稍加不慎就会反受其害。 可这时候,白行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白行云盘腿坐在谢文文背后,他将寒江一式化作内力缓缓的输入谢文文的体内,以此来退却他的高热。 由于受高热的困扰,全他身都泛红一片,像是被下了蒸笼里过了一遭,后背更是附上了一层细汗。 白行云看着眼前赤条条的人,脱去了外衣,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后背的脊骨凸起,骨骼分明,分明前段时间还不是这样的。 想起来刘小天说他不正经吃饭,又上蹿下跳的爱蹦跶,白行云有些头疼。 等病好了,准要治治他那挑食不专心吃饭的毛病! 良久,前边的人呻吟着喊冷,白行云才渐渐的收了手。 把人用衣裳胡乱的给他裹上,再掀过来被子把人围成了一个蚕蛹,这才了事。 第31章 叫爹 谢文文对于这些是一概不知,时而热时而冷的他浑浑噩噩的任由人给折腾,只要能让他不这么难受。 待安顿好了人后,白行云坐在床边未动,今夜他打发走了其他人,就是由他来照顾谢文文这个病人,虽然已经给他降下了高热,可还不容松懈,担心会反复,白行云这一晚可没得歇的。 平日里谢文文太过活蹦乱跳,健康活力的很,如今一病起来,才显露出几分脆弱,实则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平日里却老是装做个大人样,这也爱关心,那也爱凑热闹,大道理又多,谁的嘴都比不过他,能说会道的很,现下病了,少了他的叽叽喳喳,仿佛缺了什么一般,安静得过了头。 他伸手拢了拢他耳边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的贴在一起,见他嘴唇翕合,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太过细微的,叫人听不清。 白行云鬼使神差的贴下去,试图从他嘴里听出什么,哪知才刚刚俯下身,人就慢悠悠的睁开了眼,意识并不大清醒,眼神也涣散。 他虚张着一双眼,看着跟他头挨头的白行云,突如其来的应了一声。 “是你啊。” 白行云有些愣怔,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清醒来,而自己这般动作实在有些不妥,于是又慢慢的直起身来,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听着他的话,白行云嗯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高热。 他说:“醒了?看来是没有烧傻。”还能认人,的确是没出什么问题。 就在白行云觉得自己当宽了心的时候,哪料谢文文却喊他,“小茶。” 一双眼也分明睁着,漆黑的眼眸里也倒映着自己男人刚毅的模样,哪里就能是小茶呢? 说起那小茶姑娘,白行云都不知人在何处,这次过来,就没见到人。 可怜他照顾了一晚上,却认错了人,看来是人并不大清醒。 白行云有些恼怒,动作夸张却并不带几分力道的掐着人的脖子、摇他。“我是谁?你分不清男女了么?” 谢文文默了默,似乎是极认真的在辨认他,最后佛开他的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副我已经看淡一切,了无生意的态度。 “我知道,你是宋元昇,你把小茶关哪里了?” 呵,白行云笑了,他咧开嘴,附身下去,把脸送到了他的眼珠子底下,一字一句道: “我是白行云。” 他不是小茶也不是他嘴里那个陌生的人,请不要胡乱认人。 谢文文当真是烧糊涂了,可糊涂却又什么都清楚,说不糊涂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但同白行云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你不是我兄长,兄长,不会这么看着我。” 他的兄长,是个言行儒雅、谦谦君子,进退有度,雅人深致、彬彬有礼,岂会做此般行径。 白行云只觉得词穷了。 可这下才彻底的认清现实了,他是不清醒的。 白行云无力的叹了口气,不想跟个病的稀里糊涂的人继续掰扯。 “好了,我是你爹。” “爹?爹才不会见我呢,他都不要我了,他是个骗子。”说着,谢文文一下子委屈起来,提起被子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似乎是要躲里面哭。 白行云惶然,意外又不知所措。 什么叫他爹不要他了? 白行云复杂的看着被子、底下的人,心里沉沉浮浮如同轻舟入海。 谢文文是什么样的人,这段时日来,他们都有目共睹。 活泼、生气,不知人间险恶,像极了出身大户的贵人,可,在此刻他说的话直叫人心中发苦。 谢文文究竟是经历了怎么样的过去?才至于病中的他也在为此事难过? 平日里那样的恣意率性究竟是他的本性还是伪装? 跟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他的任性游历还是无处可去? 如今,他心中的这些疑问还没有人能回答他,但终有一日会明白一切的。 他看着躲在被子底下只有呼吸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白行云心里生出了一股隐秘的疼来。 他轻声问:“为什么不要你了?” 被子底下的谢文文吸了吸鼻子,才委屈巴巴的说话,声音被被子一隔,听的不那么真切,可白行云也听得认真,听的清楚。 “因为你爱兄长啊,兄长太好了,我比不上他,你们都爱他,可怎么就不能分一点点的爱给我呢?我也想被你们爱。” 听着他如同小孩子般的无忌童言,谢文文心里微动。 他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语气里极尽温柔。 “好,我们分一点点的爱给你,我们以后都爱你,你快些好起来,我们一起爱你,小天他疼你,沈胥也疼你,大家都关心你。” 再次醒来的谢文文,茫然的看着头上的帐子,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但看天光大亮,约莫也已经是晌午了。 惊奇,自己不过是倒头睡了一觉,难不成还给睡到了日上三竿?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能睡了? 那今天都睡了一大半时间了是不是今晚上就睡不着了? 心有戚戚的他歪着从榻上坐起来,结果发现自己全身都难受,胳膊酸腿酸的,倒不像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的人,而是干了一夜农活的人。 “哎哟,我怎么睡了一觉,感觉全身酸软,手脚乏力?”他正困惑着,此时,有人转过捶门隔断雕栏走进来,手里端着发散着苦味的药。 “你确定你只是睡了一觉?” 白行云垂着眼睑看着床上一脸迷茫的人,除了脸色还白了点,其他已经无事了,醒来依旧生龙活虎的,又变成了那个吐不出象牙的谢文文。 “不然?我梦游了一晚上?” 谢文文狐疑,自己从不会梦游,总不可能因为昨夜的事情就给吓出梦游的毛病了吧? 这可了得! 就在谢文文惊惶之时,白行云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别梦游了,这都是你睡过去的第二日了。” 谢文文更惊悚了,他瞪大了一双眼,本来因为病中的缘故,眼眶凹陷,还带着一圈乌黑,这么一瞪吧,眼睛更圆更大了,像之前他偷摸了戒忘的夜明珠。 “我居然这么能睡!”谢文文还不发觉这‘能睡’到底是代表了什么意思,也是他自己心大,从不曾把这‘能睡’归咎为生了病。 他身体一向都好,甚少生病,就算是中了蟾毒后,除了偶然的毒发外,身体也是倍儿好,所以,想让他病一病,天方夜谭。 一旁的白行云已经无言以对了,他觉得对上谢文文这脑子,自己说不清什么。 “你病了,快,喝药。” 说了半天话了,药也晾得差不多了。看着白行云手里那黑漆漆的药水,他才后知后觉起来。“我病了?” 身着单衣,皱着一双秀眉,捧着药,表情也看起来可可怜怜的,要是换了旁人,准会忍不住怜惜。 “还是我开的药。”沈胥从白行云的背后冒出来,说完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喝茶,等谢文文喝完药好给他复诊。 而白行云煞风景的说:“对啊,还喊了我一晚上的爹。” 闻言,谢文文沉默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白行云,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 奈何,白行云不苟言笑惯了,脸色丝毫不见有什么其他细微的表情。 可,谢文文却是不信的,一万个不信。 “爹?”他狐疑发声,哪料白行云却敲敲他的碗沿,一本正经的占他便宜。 “乖乖喝药,别乱喊。” 谢文文撇了撇嘴,脸上带着看傻子的冷漠。 “呵呵,别骗我了,我根本不称呼我父亲为爹。” 他们出身宗室王族,惯来都是与身份齐呼,更多时候都是称呼的父王,甚少在亲近的时候会以父亲作亲昵之称,而只有寻常家里才会称呼自己的父母为爹娘,所以,谢文文从来都没有称呼过自己的父王作爹,所以,这个谎言一听便知真假。 而被拆穿了的白行云一噎,仿若不经意的问起:“那在你们家叫什么?” “父、亲。”谢文文咬了自己的舌头,差点就说出父王的称呼,幸亏清醒的及时,给转回来了,不然父王一词出口,白行云准能猜到自己的身份。 可白行云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在听到他父亲的称呼后,只是索然无味的点了点头,仿佛不在意的样子,可却又不放过任何占他便宜的机会。 “哎,乖儿子,喝药。” 谢文文赌气般的一口气喝完药就把空碗就着碗底的药渣丢到了一边看热闹已经无声的笑得前俯后仰的沈胥怀里。 分明就是白行云惹的他,最后他寻的出气筒却是沈胥,沈胥哪里能认。 “啧啧,用完我就丢?你也不看看,这药谁开的?你病了我们几个都在照顾你,你良心呢。” 谢文文喝完药就躺回去了,被子一扯一盖就罩住了自己全身包括脑袋。 “被狗吃了。”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沈胥徒劳的瞪着那鼓鼓囊囊的被团,实在没想到他的厚颜无耻已经锻炼到了如此境界,连自己都诋毁,简直是高人! 待谢文文恢复的差不多了,便要告辞离开金陵,而对于下一个去处,几人虽然不明说,但都是一致的向着戒忘的。 戒忘要去报仇,几人作为好友怎么说也要同去扶持,白行云说,等戒忘的事情了了,他就回听觉寺去正式拜入了然方丈坐下,而自己还要回去灵虚派拜谒故人,最后再胡乱的走一走,看遍人世风花雪月,大家再回钱都去,安度余生。 如此,几人一拍即合。 刘小天已经想念他家门口种的黄瓜以及各种的蔬菜了,不过他深知,待他回去后,他的菜园子都死的差不多了。 而在离开之时,秦子轩得知了他们的路线会经过青州,于是委托几人到青州后给无药山庄的亓官云带去一封信。 金陵门门主的托付,几人不敢不从,毕竟卖一个人情,日后大有用处。可谢文文觉得这秦子轩此举很奇怪,若是当真有要事,为何不自己托人去办,况且前几日大会上他怎么不交代好亓官云,而是等人走了才又寻人去办? 谢文文总觉得秦子轩是故意的,想把自己引到青州去,可至于是什么原因,他还不知晓。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便去吧,他倒要看看,秦子轩究竟要干嘛。 看着几人道别离开,秦怀玉走上前一步,心里不大满意秦子轩的安排。 “父亲,那晚我救了他,已经是偌大的恩情,何必还为他费尽心思?” 不管如何来说,都是他谢文文欠了他金陵的人情,而他父亲秦子轩却又为他周旋安排,实在是大可不必,此人说不得也不会还这一账。 秦子轩却摇头,他要的可不是谢文文的恩情,而是谢文文背后之人的恩情。 “你岂能懂?这是卖的天子人情,日后我能得到更多。” “终于可以不用坐船了,我都晕怕了。”刘小天跟谢文文几乎是要感动的抱头痛哭,来的路上被晕船折磨的欲哭无泪,这会儿终于可以摆脱再次坐船的噩梦,两人不约而同的庆幸起来。 前往青州的路程并不是很远,是以可以走陆路,于是众人轻车快马便上了路。 一路上看尽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你们这样的一群人,一起走一段路。”谢文文抱着膝盖,坐在车辕处,跟着驾车的白行云说,也或者是在自我感慨。 他曾经吧,跟着三三五五的人进进出出的,可那些人都是天潢贵胄,相处起来很累,还得谨小慎微的应付,可刘小天他们不一样,是你可以松下一切警惕,卸下心防相与的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沈胥在后拍他的肩膀,故意挑他的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谢文文想了下,说道: “性格迥异、各不相同,却都怀着一颗,赤忱之心,好人,善人,美人。” 好、善、美,不只是指的一个人的外在,更是内在的东西。 第32章 被附身鬼追杀的一天 沈胥听着他的话,大惊失色。 “那日的高烧给你烧得什么文学大儒附了你身?说话都文绉绉的,不像你,不像之前的你。” 明明一片好气氛就这样给沈胥搅了个彻底,谢文文气不打一处来。 “我又不是没文化!容我咬文嚼字两句不行么?” 似乎跟他们相处久了,他们除了认知自己的放浪形骸,却发现不到一点他的优点,对此,谢文文开始重视起来,要让他们对自己放下一切成见,看到自己的优点才是。 青州不算远,青州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隐藏在一片翠色的群山怀抱之中。 到了青州城,他们却疏忽了一点,那就是无药山庄在哪。 虽然无药山庄很有名,但是,他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家伙,很难在这偌大的地方寻到地方。 更诡异的是,几人在城里翻来覆去的打听无药山庄的位置,却无一人能指出具体的位置。 有人说,无药山庄就在前面那片山里,有人说,无药山庄在山下的河边。 可几人兴冲冲的去了,河到是有,可压根不见有房子的地方,就是一点炊烟也看不见,人迹罕至到看不见路,杂草比人都高的地步。山里也很大,从山脚走到山顶也没见到什么容人之所,亏得刘小天还爬上树试图看见一角屋檐。 所以,这无药山庄究竟在哪? 赫赫有名的无药山庄为何无人知晓具体的位置? 不是说在这群山之中吗?为何远远看去,看不到一点踪迹? 当谢文文再次踏上寻找无药山庄的道路上时,他已经骂了一路了。 大热天的,为了一封信消遣他们,有病吧! 同时他觉得,那秦子轩就是故意消遣他们的!送信又不提前说说好位置,肯定是故意的!为了什么?为了之前自己拒绝他的好意,所以在报复? 谢文文如今已经无法把人往好处想了,因为他现在累的想打人。 为了能减少耗时,几人分头行动,反正按照好心人的指点,无药山庄就是在这一片山里,至于山的哪里就容他们几人慢慢寻找了。 谢文文觉得,自己最近可倒大霉了。 原本以为那个恶人不会再出现,可没想到对方会为了杀掉谢文文这个亲眼见到他杀人的目击证人,会追着他不放,出了金陵门,谢文文一旦落单,他人就出现了。 所以,再次看见那恶徒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呼救,而是在思考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的,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跟了你一路了,根本无从下手,你身边的那群朋友里有高手。”他似乎在解释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的缘由,可谢文文显然的也是知道了这一点,就等着他落单呢。 为了之前的事情,从金陵追他到青州,至于吗?他不是还什么都没有说吗?至于一定要杀他,况且,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说肯定也早就说出去了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谢文文问出了自己的心声。 他自认为是个坦坦荡荡的好人,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老天爷不至于这么搞他吧?让他招惹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难不成还要追到天涯海角? 对方看出了谢文文眼里的无奈与惊慌,反倒不屑。“我不是说了,我的规矩就是谁看见我杀人,谁就得死,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死。” 他扛着他的大刀,倚着参天树,嘴角是挂起的一抹坏笑,若非是谢文文见过他凶残的时候,指不定还以为他是哪位义薄云天的侠客。 “那、那上一个被你杀的,就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 “聪明。” “那你不是滥杀无辜是什么!” “无辜?这世上谁不无辜呢,和一个恶鬼谈无辜,你当真是天真。” 谢文文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自救的办法,最终还是觉得先说服最稳妥。 毕竟,白行云他们都说自己的嘴上功夫最了得,他想,若是能自救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试图跟人讲道理。 “这样吧,你放了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一辈子都忘记那一晚上的事情。反正我也不认识你,我替你保守秘密?” 对方挑眉,嘴里叼着一根不从哪里扯的草,虽然谢文文说的很有道理,但对于他们这种的穷凶极恶之徒来说,并无什么诱惑力,反倒还是一张催命符。 “虽然你很有诚意,但是,道上的规矩就是,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 说不通,不说了,还是,先跑为敬吧。 谢文文趁着人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功夫,拔腿就跑,背后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丛林,郁郁葱葱一眼看不到头。谢文文特别庆幸自己为了凉快穿了一件青色的单衣,这躲进来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可是,谢文文还是小瞧了有武功的人。 当一棵大树倒在面前,断了他的去路时,谢文文满脑子都是天要亡我? 他这辈子够苦了,就不能放过他一马吗? 谢文文叹了口气,妥协了。 可能就像是他们说的,他当真就是上辈子作了太多恶了,这辈子来赎罪的吧。 看到谢文文愣愣的站在原地,已经没有了继续逃脱的心思,他才缓缓的走上来。 “不跑了?” 谢文文转过身,看着来人,面上不显他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瞧着有股邪性,可心已经黑透了,双手浸染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如今还要再多出他一个。 “跑不过你,不跑了。” 就像他说的,他势必不会放过自己,可自己赤手空拳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他? 或许今日就是自己的劫日吧,就是不知道,这人杀了自己后,会怎么安排他的尸首,白行云他们会不会发现,会不会难过…… 他其实还不想死的。 他还要跟着戒忘去报仇呢,还想去灵虚派看看,还想再次回到钱都。 “呵呵,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做困兽之斗?” 当初还有人救自己,如今, 怕是自己死了都没有人发现吧,这茫茫大山里,会不会有野兽吃了自己的尸首裹服?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为了便捷进那片林子了。”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一刻,谢文文脑海里想了许多东西,他甚至思考了,自己离家出走是不是意气用事,自己拒绝了宋元昇的求和,是不是太过自负?所以落得这个下场。 谢文文苦笑,当真是,错错错。 就在谢文文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时,却发现对面之人迟迟没有走上来。 他睁开眼,实则还是有发怵,他怕疼,更怕一刀下去不死被活活疼死。 可,那个即将要了他命的人却始终走不上来,他站在几步开外,似乎面前有着什么东西,让他畏惧,不敢轻易的上前,于是,他叫嚣着让谢文文出去。 谢文文愣了愣,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过来杀我?” 对方气急败坏道:“这里居然有机关!你出来!” 谢文文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什么都没有啊,为什么他说有机关?难不成,这已经到了无药山庄的地界了?所有有机关布阵? 看着他在外边急不可耐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谢文文有恃无恐起来。 “你叫我出去就出去?我偏不。” 他立在原地,也不敢乱动,生怕碰上了机关迷阵,让自己一命呜呼,但也侥幸的保住了自己一命,这不妨碍他挑衅对面的刽子手。 那恶徒举着他的大刀瞪着谢文文,眼里的杀意似乎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他碎尸万段,可他却只能在原地徘徊,无法奈他何。 谢文文的有恃无恐让他开始威胁起谢文文,试图以此恐吓住他,叫他束手就擒,自动送上门去。 “你若是自己走出来,我还能留你个全尸,但你要是被我抓到了,我就把你拆骨入腹,慢慢的给生吞活剥了!” 所言太过骇人,又是剥皮又是生吞的,谢文文脑海里已经出现这个场景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他怯怯的吞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之人,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笑话,他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有活路,走出去?那就是死路一条,不管怎么死都是死,何必选择死后什么样。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直到对方似乎是有了破阵之法,开始砍四周的树,想要以此来破坏机关阵。 看他砍倒了一棵又一棵的树,谢文文也开始害怕起来,生怕他真的就这样破了此阵,然后生擒住自己,生吞活剥了。 然而,倒下去的树惊动了此山的主人,谢文文的又一个救命恩人到场了。 “何人敢在我无药山庄闹事?” 有人缓缓的从布满迷雾的丛林后走出来,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待看见人,已经站麻了腿的谢文文瞬间来了精神,兴奋的手舞足蹈。 “亓官庄主!救命啊!” 亓官云的出现,无异于是谢文文的一线生机。 那附身鬼看着来人,并不畏惧,反倒与之讲起江湖规矩。“亓官庄主,这是我跟他的恩怨,可不兴您插手的。” 亓官云点点头,并不答复。直到谢文文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喊救命,亓官云似乎才看见谢文文一般,噢了一声,抚着下颌,漫不经心的回应他。 “原来是你啊,从金陵来的?” 谢文文眼睛亮亮的,里面全然是他对救命恩人的一片赤诚之情。 “是啊是啊。” 亓官云站在一边,对于谢文文跟那恶徒的对峙当做没看见。 “听说有人看我可怜,所以那日才押了我赢?” 闻言、谢文文浑身一僵,然后勉强的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来。 “误会。”谢文文干笑两声,却发现亓官云什么动作都没有,一点都没有要拯救自己的意思。 眼看着那恶徒要拔刀而来,谢文文大呼:“亓官庄主!那真是误会!您救命啊!” 不知道为什么亓官云一出现那阵法就破了,那恶徒瞅准机会就朝谢文文扑了过来,吓得谢文文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 对于谢文文如今深陷的处境,亓官云这个局外人不动于衷。 “不救,我与你的相遇也是误会。”他说的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把谢文文放在心上,任由他跟那恶徒周旋。 谢文文一边撒丫子跑一边还得解释。 “庄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急风灌入了喉咙,堵住了他后面的话,强忍住咳嗽的结果就是眼泪从眼角开始流淌。 “可你的命,不值得。”亓官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淡漠的看着谢文文被人追的裤子都要跑掉。 他出来也不是救人,不过是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他的底盘上闹事罢了。 或许是其他人他还能大发善心救一救,可谢文文,那就大可不必了。 亓官云冷眼旁观,对谢文文的生死并不感兴趣。 谢文文似乎也发现了,亓官云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似乎当真是要冷眼旁观这一切。于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谢文文不得不拿出秦子轩给的信件作为交换。 “我这里有信!我是金陵门门主秦子轩托我来给你送信的!” “你救我,我就给你信。” 倒是聪明,然亓官云摇着扇子,依旧不打算插手,对于他的条件不屑一顾。 “你死了,我也能拿到信。” 谢文文已经累得大汗淋漓,而后者还穷追不舍。他实在是没想到亓官云居然当真会作壁上观,他心里慌得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有活下去的念头。 “我死了,信就没了,您没听说过吗,这恶徒是个吃人的怪物。他杀的人最后都被他吃了,吃的一干二净。”躲过一击的谢文文勉强的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如今他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人就只有亓官云了,只有说动了他,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亓官云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欺负他没有见识吗?这附身鬼他早有耳闻,可不是谢文文能骗得了的。 第33章 求救亓官云 “呵呵,你可真是会能说会道,这江湖中传说他附身鬼不过就是杀人不眨眼罢了,可没听过他还吃人呢。” 亓官云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 谢文文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更没有时间跟他闲扯,奈何这人油盐不进,还不管无辜之人的死活,为了保命,他只得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感动他。 “可是他刚刚说的要吃了我,可能见我玉树临风,世间少有,所以动了此心吧。” 听着谢文文的大放厥词,亓官云眉头微皱,不知是为了他手里的信件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在做考量,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态度已经松动了,也就是说,谢文文有一线生机。不过,此刻的亓官云的内心想法是,这人当真是自以为是过了头,他还就没遇到过能这样夸自己的,不是人都有羞耻心么,为什么他在谢文文身上看不到?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二次相见,可不管哪一次谢文文都能让他大开眼界。 就在谢文文已经避无可避之时,只得任由背后的附身鬼撵了上来,谢文文在赌,赌亓官云究竟会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当真没有想法出手帮他,何必会现身一遭,又何必跟他说那么多,又何必就这么作壁上观? 就在附身鬼举起的刀要落下之时,谢文文也已经吓得闭上了眼。此刻,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手掌心都为自己捏了把汗,生死就在这一转瞬之间了。 就在这惊心动魄之际,那本该承受的割肉断骨之痛却迟迟不见,他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然后是第二只眼。 只见,不知何时靠近上来的亓官云用他的扇子接住了附身鬼的刀。 一把普再普通不过的竹扇,却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对方锋利的砍刀,只能说明,是有内力的加持。 他们都只说无药山庄机关秘术天下一绝,却从来没有人说,那庄主亓官云也是个高手。 久而久之,有的人都疏忽了,亓官云,并非泛泛之辈,他能叫无药山庄的机关术震彻江湖,若是自己没有什么绝对的本事,又如何能与天下人争锋? “在我面前杀人,经过我同意了吗?”亓官云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显然的,他并没有把附身鬼放在眼里。 附身鬼在亓官云插手的那一刻就变了脸色,先前亓官云就只是坐山观虎斗的态度,他也已经先提醒了他要遵守江湖规矩才是,可这会儿,眼看自己就要得手,他插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跟自己为敌? “亓官庄主,我要杀的是这个人罢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想您不会坏江湖规矩吧?”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就饶是他是天下第三都不可以越雷池一步! “不坏,可,你是不是太大胆了!”此地是他无药山庄的地界,就算是在这里打架斗殴至少都要看他亓官云的脸色!他亓官云都没有说什么的好,他反倒是来自作主张的提醒他了?难不成是觉得自己还会怕了他不成?什么江湖规矩!如今在他的青州,他亓官云的规矩就是规矩! 亓官云眼神一凌,左掌随风而动,击中他的下腹。 那一掌带了亓官云的五成功力,并不会要了人的性命,他虽然气恼附身鬼在他的地界上犯事,居然还口出狂言,可也明白此人杀不得,若是杀了,日后的麻烦会更多,于是也只是重伤于他,叫他没个三日五日的不敢再来打谢文文的主意!算是给他的惩戒了。 亓官云以一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胜利之态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已经被他拍飞倒地不起的人,撂下话。 “此人我带走了,你要杀他,至少也要等他离开了青州。” 他是有保谢文文的意思,可也只是保他在青州的安危,若是出了青州,要杀他,请自便。 而被亓官云一掌拍飞的附身鬼趴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他大意了,是他料错了亓官云此人,原以为他是不屑于插手别人之间的恩怨,没想到、咳咳、他抹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眼底带上了恨意。 若非是无药山庄太过强大,他还不能与之为敌,不然,何至于会败在他手里!被他羞辱! 亓官云虽然是带走了谢文文,可也的确放话了不会干涉此事,只要等他离开青州他照样能杀了他! 如此,附身鬼才算是消了几分气。 他倒是要看看,此人究竟有多荣幸,次次都能转危为安,被人搭救。 而跟着亓官云亦步亦趋的谢文文直到走出了附身鬼的视线都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惶里走出来。 他虽然在赌亓官云会不会出手搭救自己,也的确是赌赢了,可亓官云是到了最后一刻才不得不出手,这一点叫谢文文后怕,若是亓官云一个没想好,自己就已经人头落地、驾鹤西去了。 原本应该感激的心情,此时也只剩下了对亓官云的不满与不忿。 不就是跟秦怀玉胡说八道了两句么,何至于这么吓唬自己,差点吓出他的七魂六魄了。 “信呢?” 原本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 “啊?信啊,在呢。”谢文文反应过来后就左边掏了掏,然后右边掏了掏,却都没有找到信。他正纳闷呢,亓官云的一记眼刀子就甩过来了。 他像是看穿了谢文文的把戏。 “你该不会本就不是来送信的,是骗我救你的吧?” 亓官云并非是什么善男信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谢文文戏弄,他可不会揉了这点沙子。 谢文文却为之急色,自己本意就是受人之托来此地送信,怎么的就成了他口中的欺瞒。 他跳开一步,义正辞严道:“怎么可能!我谢文文是那样的人吗?” 亓官云看着他不说话,可脸上的神色是肯定的。 从在金陵开始,听他的胡言乱语,谢文文此人,在他这里可没有多少信誉的。 “噢!” 谢文文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 “我想起来了,信件不在我身上,嘿嘿,在白行云那带着呢。” 信件一直都在白行云身上,他差点都给忘记了,还傻乎乎的在自己身上找。 真的是一病傻三年啊。 亓官云给他一个我并不会信你的眼神。 谢文文不以为意,亓官云这样的人忒冷漠了,想要他真心信自己,可比登天还难。 “所以,亓官庄主您这地方太神秘了,他们还在外面找地方进来呢。” 亓官云在前面带路,兀自走着,身后的谢文文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跟着,虽然嘴上听着毫无心眼,可内心怕死的很。 “不是我说,亓官庄主,您作为青州的第一大势力,底下的百姓们没有一个知道您这确切位置的,有的说就在山里的某处,有的说临水而邸,可真够好找的,我要不是为了找您,给您送信来,我何至于落单被那什么附身鬼给堵上,还差点要了我的小命!”说到底自己差点遇害还是因为他亓官云的缘故,所以说,他救自己本是应该的,别搞的这么不情不愿的态度来。 而亓官云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哦,所以说,怪我咯?” 谢文文摸了摸头,心里纳罕着,眼下危机并未解除,他还是不能惹急了亓官云才好。 “也不是说怪吧,就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兰因絮果,您何必觉得搭救了我让您很烦恼呢?” “你何时看出来我烦恼了?” “现在。你看,您的脸色,您的态度,是多的烦躁,多么的不耐,我合着就很讨人厌么?” 谢文文想他一生兢兢业业的活着,虽然不至于帮蚂蚁搬家、给鲤鱼打伞,可也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好心人啊,很多人都夸过他呢。 以前吧,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说,他很讨人喜欢的。 亓官云反唇相讥:“你心知肚明就好,人啊,有时候别太自信了,自信多了就是自负。” 落后的谢文文冲着人的后脑勺白了一眼,也幸亏是他后边没多长一双眼睛看不见,不然他可不敢这样。 “多谢您的提点之恩。” 到进了无药山庄,此处和寻常的门户并无不同,瞧着都没有金陵门大呢,不过这地方可真能藏,加之有机关秘术的隐蔽,是以,寻常人是寻不到此处的。 山庄里每一个人都很忙着的样子,捧着卷轴捧着书册的,来来去去,虽然看着杂乱无章却又分工明确,互不滋扰。 亓官云看着进了门还没眼力见的跟着自己的人,无奈的回头道: “我已经命人前去引你的朋友进来。” “好的!”谢文文高兴的冲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 刘小天说的不错,谢文文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叫人情不自禁为之着迷的错觉,只因为他那张脸,的确够好看的,如果那么天真无邪的笑笑吧,眼睛弯成了半月牙,那就更加讨喜了,人畜无害的,叫人生不出什么厌烦来。 所以,这一刻的亓官云心里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至少,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是吧,谢文文却对于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事情乐得自在。 “不过,找了一上午了,我都饿坏了,能不能、赏点午饭吃吃?” 亓官散开扇子,扇着风,对他回之一笑。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又不是只有一日三餐的时间才能吃饭的。 “我不挑食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的。”谢文文眼睛很亮,眼眸里细细碎碎的,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想去他眼里找出一片星河。 亓官云终于有了招待人的自觉,于是叫来了人。 “这样啊,风言,去厨房找人要两个地瓜过来,这位公子已经饿的饥不择食。” …… 谢文文原本还笑得人畜无害,纯善可欺,在听到这句话后的下一刻就垮了下来。 瞧瞧这人抠抠搜搜的,还只给两地瓜,还用词特别难听,什么叫饿的饥不择食?他只是不挑食,不是什么都食。 谢文文抱着地瓜慢悠悠的啃着,望穿秋水的等着白行云的到来。 就在看到远处那虚无缥缈的身影时,他已经等的心力交瘁,食不知味,直到人走近了,确定了是他们几个,谢文文才重新活了过来。 谢文文从石墩子上跳了下来,彼时,白行云已经忽视了他走到了亓官云面前。 “亓官庄主。”白行云抱拳行礼。 亓官云看着白行云,与对谢文文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至少说话的语气并不夹枪带棒和威胁恐吓。 他面上露出温和却疏离的笑,一派娴静儒雅。“我见过你,灵虚派的传人,那日在金陵台上,好生威武。” 那一日,白行云作为灵虚派的传人打了擂台,还胜了,早已经是声名远扬,叫人期待着与之结识相交,而作为当日的看客,亓官云自然也是知道他的。 雏凤清于老凤声,后生可畏啊。 白行云处变不惊道:“亓官庄主谬赞了,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何必自谦,学学这人,多有自信心。”说着,亓官云用扇子点了点在一旁准备给刘小天分一半地瓜的谢文文。 被提到,谢文文有些迷惘。 他傻愣愣的看着朝着自己看来的两人,满脑子的疑惑。 他是错过了什么?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难不成亓官云在白行云面前编排自己了? 哼!岂有此理! 白行云看着谢文文,也是一脑子的疑窦。 为什么他从亓官云的口里没听出好话来。 无辜又困顿的谢文文干笑两声,然后低头继续啃他的地瓜,结果不小心啃到了刘小天的手指。 两人在一旁为了手上的齿印争执了起来,吵得沈胥满脑子都是虫子在嗡嗡作响,气的他把两人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安安静静的听着白行云跟亓官云的交谈。 “听说是有信予我?” “是,金陵门秦门主托我等带信与庄主。”说着,白行云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那一封上了蜜蜡的信封,郑重的交给了亓官云。 信也交出去了,他们几人的任务也就是完成了。 第34章 当今寻药 亓官云将信拿在手中,和煦的对几人道:“那你们到茶厅坐坐,我去去就来。” “亓官庄主自便。” 目送着亓官云远去,几人才卸下了一本正经,恢复了各自的散漫来。 沈胥一回头就看见谢文文还在啃他的那个有他半个头那么大个的地瓜,心里还纳罕着,这地瓜莫非是成精了,居然长的这般大。 “你小子,啃这地瓜做什么?生的吃多了小心肚子痛!” 作为他们这群人中唯一的一个大夫,沈胥可谓是操碎了心。 可就是操心又如何,这有的人呐,根本就是把他的话当做过堂风,听而不闻,特别是谢文文,先前才病过,好了又是不记疼了。 谢文文重重的打了个饱嗝,在等待他们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啃完了一个,肚子已经胀得说话都觉得繁重了。 “我饿了,我走了一上午了,还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原本谢文文还想同他们诉说自己方才经历的痛心疾首的遭遇,只谢文文还没有说完就被没好气的沈胥抢过了话。 “瞧把你饿的,谁不是跑了一上午。” 几人累的一身大汗,要不是为了送信,谁这么辛苦自己。 以后这活计可不能认下,真是只有累死的老牛,没有犁烂的地。 他们都不是什么热情的好心人,要不是实在无法推拒,谁愿意受罪啊。 “说不定亓官庄主会留饭,再等等。”他们都到这儿了,按照正常人家的待客之道,这饭是要留一顿的,不然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我倒觉得他是回去看信了,要是信中有什么内容不好的,他会不会迁怒我们?” “不至于,我们几个就是跑腿的。” 俗话说,要对自己的认知要有。 谢文文不参与他们的交谈,专心的啃自己的地瓜,等啃完了才有力气下山。 几人把茶厅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那些个庄子里的侍从可有眼力劲了,见他们喝完了茶又给送一壶来,让他们不知不觉的就喝了个肚饱七分。 而啃到最后,谢文文已经生无可恋,好心的要把剩下的地瓜让给刘小天,结果刘小天看着他啃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牙齿印记的地瓜,如临大敌的摇了摇头,郑重的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 他不嫌弃,他只是没眼看。 “亓官庄主。” 亓官云宛如一阵清风徐来,落在了他们面前。 “信已经看过了,多劳几位不辞辛苦跑一趟了,想必几位还未用饭,我已经叫人安排下去了,先移步前厅,稍等就可以用饭了。” 用饭二字像是一道惊雷落在了谢文文耳里。 他举着那个被他啃的乱七八糟的地瓜,瞪着一双圆眼,极其愤怒又极限忍耐的控诉。 “用饭?那你给我啃两地瓜?现在我都已经啃饱了你又说有饭?” 合着前面给他讲过了点没饭吃是欺负他? 谢文文脸色黑得像是锅底的灰。 不就是说了他两句不好听的么,至于这么对待他? “你故意的吧亓官云!” 原本以为亓官云会狡辩,可人家却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是故意的。”亓官云投以一个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瞧给神气的。 气的谢文文当即又张开了血盆大口啃了两口地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待众人上桌吃饭,分明上座该是他亓官云的位置,但他却偏生坐在了下首的谢文文身边。 谢文文看着满桌的美食佳肴瞠目结舌,这是他自离开汴京后第一次看到这么丰盛的席面。 有鸡有肉有鱼有虾,还有那什么腿的,色香味俱全,让他已经舌口生津。 他正对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咽口水,亓官云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挨着他坐了下来,让本来想依着谢文文坐的刘小天不得不换了个位置。 谢文文似乎还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发现身边有何不同,直到他忍不住的捏起了筷子准备下手了,结果被亓官云莫名其妙的攥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谢文文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亓官云,又突然不知有何用意的抓住自己胳膊,表现出了他的疑惑。 他……吃不得? 他试着夺回自己的胳膊,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他忘了,亓官云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亓官云拽着谢文文的手腕不松,白行云等人也警惕起来。 他们可以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接受了亓官云的好意,可不代表他就可以恣意妄为的欺负他们身边的人。 亓官云不在乎他人犀利的目光,只是玩味的看着谢文文,手指不经意的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看来信里里所说不假。” 他看过了信,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可秦子轩不是个会信口雌黄之人,他想,约莫是秦子轩也想借自己的手罢了。 虽然不屑于跟他们那群人为伍,可,这要真办成了,他得的可不是金陵门的好处。 而谢文文却更加困惑了,这些人怎么回事,他不就是来江湖走走,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放过自己?这也扯上自己那也扯上自己的,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 “什么?信里有提到我?秦子轩说我什么了?” 谢文文想起上次跟秦子轩的不欢而散,觉得这人肯定是没说他什么好话。 秦子轩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他是。 亓官云不答,在谢文文的注视下,一点点的靠近,靠近、靠近…… 最后,他清晰的看到了亓官云嘴角的细纹,是笑出来的褶子。 而他的头发,已经扫到了谢文文的脸侧,痒痒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就在他准备后仰躲开之时,却听到了亓官云的声音,他特意压低了嗓音,出口的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 “敏世子,别来无恙。” 谢文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要笑不笑的看着让人难受。 说完,亓官云就退了回去,好整以暇的坐正了自己,好似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 谢文文眼里闪过暗芒,装傻充愣。 “呵呵,亓官庄主说什么笑话呢,可别是认错人了吧,我不姓敏。” 他捏着筷子敲着碗沿,叮叮当当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心里盘算上了应对之策。 亓官云示意看得莫名其妙的众人不要拘礼,菜要凉了,才接过谢文文的话。 “是这样吗?早就听闻您装傻充愣的能力很强,也不至于会拖着这么一副残躯到处祸祸了。” 谢文文很想踹他的凳子,但是身在他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胥他们还说他舌灿莲花,嘴上功夫很强,可自从入了江湖,他才发现遇见的这些人都能让他甘拜下风。 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起话来,可真不怕得罪人。 “那又如何,天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托那位的福,你现在还死不得。” “什么意思?”谢文文愣住了,他似乎能理解亓官云之意,可却又不容得自己去信。 亓官云处变不惊的吃着自己的菜,告诉他。 “今上早已经重金求药,你不知?” 信里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亓官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这下谢文文更加迷茫了。 他口里的今上是宋元昇。 他求药? 谢文文当然明白他是为谁而求。 可是…… “好几年了吧,满江湖的人都知道,那身在京都的皇帝在求药,谁要是能救好了他的心上人,他许的可是半壁江山啊。” 亓官云这句话说的很是耐人寻味,也不知是因为那心上人还是那半壁江山。 谢文文却是冷笑一声,咒骂。 “疯子!” 亓官云对谢文文的态度视若不见,自顾自道: “不过,很可惜的是,就算满天下的人都在费尽心思的寻那良药,可至今都没有好消息传来。” 谢文文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在听说宋元昇没有寻到药时,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失望。 挺复杂的。 可谢文文更气恼的是宋元昇已经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这让他如何继续留在江湖行走,让他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宋元昇的掌控之中,这种被禁锢的感觉,让他太过厌恶。 其余几人听着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交谈,十分莫名其妙。 不过……怎么看起来亓官云比他们还要认识谢文文? 白行云夹了一筷子笋到谢文文碗里,眼神冷冷的。“先吃饭,有什么话后面再说。” 明明是他垂涎欲滴的可口饭菜,可谢文文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有心无力。 “我好像……吃不下了。” 被骗着啃了两地瓜,肚子里哪里还有其他美味的容身之地? 不知是因为亓官云的话还是因为真的吃撑了,整顿饭下来,谢文文都无精打采。 几人用过饭后,亓官云把谢文文叫走,待到了无人之地才说:“那位秦门主想要今上的一言九鼎,可真是胆大包天。” 半壁江山,他这般的费尽心思不就是在明说,他想要拿帝王的半壁江山么,真是不知所谓。 那可是九五至尊,别说你能不能办到这件事,就是办到了,那帝王会心甘情愿的拿出他想要的东西吗?一个挑衅了他王权之人,没有哪个皇帝肚量大得能撑船。 “不过,这谁不想呢。”说实在的,别说是天下人的趋之若鹜了,饶是他都动了心。 谢文文冷淡的瞥着他,听着他们打自己的主意。“你们就不想想我愿不愿意?” 这句话叫亓官云稀奇了,什么叫他愿不愿意?难不成他还会不愿意活着?可真是古怪,自古都说,君恩难受,他谢文文可是君上的心上人,这到底是不同的,如此殊荣换了旁人都乐在其中了,他倒好,心不甘情不愿的。 “为什么不愿意?” “难不成你还不想活了?” 亓官云嗤笑,可见谢文文那一副淡然,无欲无求的面孔,又不得不重新考量这码事。 “谢文文,可别跟自己犯蠢。” 他像是剖穿了谢文文的心事,脸上原本带着的轻浮也消了。 “那今上可对你情深意切,连半壁江山都让了,你不想活也得活了。” 谢文文不吱声,亓官云就接着自己说: “蟾毒这东西,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回听说,如此罕见,只能说明他真的很厉害。可你身中此毒多年,却一点都没事,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下谢文文不再装聋作哑了,回答: “宫里的御医们可不是吃干饭的,我救的是未来的天子,自然会不遗余力的保我一命。” 那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陛下当然要上演他是个明君善人的戏码,责令御医们不遗余力的救治自己,若是自己有个万一,还恐吓要他们都抵命呢。 那些御医们为了保命又或者说的确有本事在身,虽然不能够解毒,可也的的确确让自己安然无恙,只要不毒发,跟寻常人一般无二。 “我翻阅过无数典籍,对于蟾毒都只字未提。” 天下奇毒多有记载在册,可关乎那蟾毒却甚少有记录。 “可曾经在宫闱禁书里,我发现,蟾毒并未绝迹。” 谢文文讽刺他,“当然没绝迹,要是绝迹了还能让我中毒?” 亓官云对于谢文文呛他之事并不在意,带他进了一间屋舍。 趁着谢文文打量屋舍装潢之余,他拿起了桌子上搁着的小刀,然后和一只跟装饭的差不多大的碗,来到了谢文文的身边。 “来吧。” 谢文文看着他手里的刀,本能的后退了两步,面上已经带起了戒备。 “干嘛?” 问的毫无底气。 肯定毫无底气了,谁要是拿刀靠近谁不是会紧张害怕的。 再说了,他打不过亓官云,要是亓官云真的因为先前的口舌之争就对自己下手……那他死的也太冤了…… 对于谢文文脑补了什么,亓官云已经不想去试探了。 他无奈的抬了抬碗,示意:“要你一碗血。” 要血? 谢文文震惊了。 “凭什么?放血?放血会死人的!” 他警惕着亓官云,生怕他来硬的。 他不就是呛他几句么,值得他这么对付自己吗?还要放他的血……呜呜呜……肯定要死了…… 第35章 放血制药 亓官云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谢文文这样的奇人。 但现在他见到了,不过真心是想重来一遍,要是重来一遍,他一定不会去认识他。 “要是会死人不是如你愿了?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是。” 说出口的话如此冷酷,让谢文文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他真的不会质疑,亓官云有弄死他的想法。 他畏惧着又坚韧着。“想活、想活。这会儿还不想死。” 亓官云懒得跟他东扯西扯的,直接说明自己的本意。 “我要分析此毒,需要你的血,才有办法制出解药。” 他无语的看着谢文文,瞅瞅他那胆战心惊的模样,还真以为他要放干他的血?他又不是蠢货,这个时候弄死了谢文文,小心朝廷大军压境,搞得他无药山庄溃于蚁穴。 现在谢文文的命可值钱了,半壁江山之重,怕是有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也是头一次见识到,原来在那帝王家,也会有如此不惜一切的情深义重。 他在心里喟叹一声,这对谢文文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而秦子轩在信中,也是有此意,不过世间知晓他亓官云擅长制药解毒的人不多,但这不多的人里就有秦子轩。 他欠秦子轩一个人情,现在就是秦子轩让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还是秦子轩会算账,这一笔账,他可会赚了。 但,亓官云却并不能保证,他是否能制出解毒之药。 蟾毒啊……一个他闻所未闻的奇毒。 的确太过棘手。 听着亓官云的话,谢文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好奇又震惊的看着他,眼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可以是为亓官云十般才艺的震撼也可以是为他可能救下自己的命的欣喜。 “你还会制药?” “当然。” “你不是只会机关秘术?” 自从踏入这片非同寻常的土地开始,就只听说了无药山庄机关秘术第一,可还是头一次知道亓官云还有制药的本事,怕是别的不晓得的人听说了,也跟他一般反应吧。 也是,无药山庄,本身就与药有关,虽然不懂为什么叫无药,可也不足为奇了。 说到底,还是他见识鄙薄了。 “我还把你从附身鬼手里救下来了,你觉得我还能不会什么?” 亓官云淡淡的瞥着他,看着他眼里对自己逐渐升起的敬佩,也有了笑脸。 然,手上却也趁着谢文文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就有了动作。 “厉害。” 谢文文还在夸人,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亓官云已经抬起了他的手。 手起刀落。 “哎!疼疼疼!” 谢文文感受到手腕一疼,低头一看亓官云居然已经在他胳膊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把着他的手腕往碗里放血。 看着如此血腥一幕。 谢文文差点晕厥过去。 猩红的血液从半指长的皮肉里前仆后继的渗出,一滴滴的滴落碗里,逐渐盖住了碗底的瓷白,溅起来的血珠子附在碗壁,顺着光滑的瓷面缓缓的往下漫延…… 触目又惊心。 谢文文心疼的看着自己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唇色也逐渐白了,不复先前的红润,眼里从一开始的惊慌逐渐变得适从。 谢文文嚷着疼,那是真的疼,皮开肉绽啊! 被人拉开皮肉的疼痛,任谁也承受不住吧,更何况……他细皮嫩肉的,就算以前过的不如意可也没受过这苦头啊。 那老皇帝真是要他老命了…… 亓官云耳朵都被他吵麻了,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呵斥他。 “忍着点,一个大男人,割个口子就喊疼要命的,姑娘家都没你娇气。”语气里满是对谢文文娇气的不屑。 闻言,谢文文忿忿不平道:“你来试试!” 亓官云不搭理,盯着碗里,看差不多了就攥紧了他伤口处二指上的位置,止住血液的流通,然后从自己的胳膊上拿起准备好的纱布缠了起来,包扎伤口。 动作虽然不温柔可也不随意。 在包扎的期间,谢文文也默契的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亓官云动作。 待包扎完毕,还细心的把结头给他塞进了手腕内里,不然让谢文文折腾几下,早就能散了。 谢文文抬着自己的手,还是疼,但也能忍。但看到亓官云举着碗凑到了鼻间,他蓦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结巴道: “你不会想喝……吧?” 亓官云嗅了嗅味道后又放了下来,看着谢文文,已经从无语到无可奈何。 “你蠢还是我蠢?” 谢文文无话可说的收回自己炽热的视线。 “我,好了吧。” 亓官云转过身去,谢文文亦步亦趋的跟着。看他把碗搁在一边,然后坐了下来,他急不可耐的追问: “怎么样?有救吗?” 这才开始谢文文就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了,他的确是心急了点,毕竟关乎自己的小命。 “暂时不清楚,我要闭关制药了。” 制药?谢文文紧张起来,那是不是就说明自己有救了?也不用费尽心思的去寻那什么传说中的鲛珠。 “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两年三年之久。”这还不说闭关结束后是否就能制出解药,如果是功亏一篑…… 谢文文丧失了刚才的兴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那么久……说不定你还没制出药我就一命呜呼了。”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万一自己英年早逝了,他就算制出解药了也无济于事了吧。 亓官云听着他扫兴的话,有想把他丢出去的冲动。 “那你可得好好保命了,等我研究研究。” “为了那半壁江山,不也是豁出去了?” 果然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恩情。 有人出言反驳:“我不要那半壁江山。” “那你要什么?” “我要将无药山庄发扬光大!” “……” 听着亓官云的豪情壮志之言,谢文文突然无言以对,挺好的,有志气,他相信。 从亓官云处出来,他嘶了一路,这一动就痛,这让他如何生活自理?脱衣服都难受。 出来遇到了沈胥,就他一个人,抱着胳膊靠着柱子,显然的是在等他。 看到他抬着自己的胳膊,手上从纱布里渗透的鲜红异常醒目。 “怎么了这是?”沈胥沉着脸色快步过去,站在了谢文文的面前,眼睛盯着他手上的伤,很是难看。 “他欺负你了?”这个他就是亓官云。 方才谢文文跟着他去,这会儿出来就受伤了,他如何想不到是因为亓官云。 之前在饭桌上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亓官云跟谢文文之间交头接耳你来我往的,似乎就不对劲,现下又伤了,他无法忍耐自己的恼怒。 沈胥别看着平日里与谢文文不怎么对付,可遇事是真上的,看到谢文文突然就出现的伤,当即就要去找亓官云对峙。 生怕沈胥去搅和了亓官云专心制药,谢文文及时拉住他。 “不是,他要我一碗血,说是我体质特殊,他拿去研究研究。” 胡说八道依旧是谢文文的长项。 半真半假的话更是张口就来。 沈胥的确没动了,他眯着眼盯着谢文文,似乎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来。 可显然的,他不咋信这句话。 “你……体质特殊?” 谢文文体质特殊……啧。他也不是没给他把过脉,除了身体不怎么好以外,可真没看出来他特殊在哪。 可能……特殊的不是他的体质,是他脑子。 “怎么,看着不像?” 谢文文一本正经的继续信口雌黄。 “说不定我根骨极佳,若是此时开始研习武艺,假以时日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巅峰第一!” 沈胥歇下了为谢文文出头的心思,默默的转身离开。 做什么白日梦呢。 他自从十五岁后就不做这样的梦了。 谢文文在后面跟上来,如今信也送出去了,饭也吃了,看来是要离开青州了,去找戒忘的仇家报仇去。 “现在要走了吗” “嗯。” 出了山庄,已经套好马车了,还有一匹快马,听说是亓官云送的,作为感激他们的送信之艰。 白行云看到他们来就翻身上马,谢文文看到了也凑上去,站在白行云的脚边,摸着马头,看马儿打响鼻。 “他骑马去你干什么?”沈胥对于谢文文这狗皮膏药的行径表现出了不解。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黏人啊? 谢文文摸着马鞍,心有戚戚。 “我要跟白行云一起,他去哪我就去哪。” 瞧这话说的,似乎他们会欺负他似的。 沈胥立定片刻,气冲冲的上了马车,刘小天抱着从厨房装来的口粮,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这又是咋了,戒忘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沉默寡言的坐上车赶马。 “你坐车去,要出发了,不然丢你自己在后面追。”白行云低头看他说了这么一句,吓得谢文文抱住了他的脚。 “反正你们得保护我!” 他之所以黏着白行云,不外乎是因为白行云是他们当中武力值最好的,戒忘虽然肯定也是武功高强的高手,但是他们不熟,他怕真遇到那附身鬼,戒忘会见死不救。 可白行云好说话,只要抱住了他的大腿,一定能让附身鬼忌惮,从而不再来追杀自己。 白行云扯着缰绳,对于谢文文的德行再清楚不过。 “惹事了?” 谢文文心虚了,但又不觉得是自己惹的事,他那也是赶巧了。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噢。” “先上车,慢慢说。” 依言,谢文文忙不迭的爬上了车,白行云看不见,但听见了里边沈胥质问他还上来做什么,不是爱跟白行云吗,让他去跟。 后边谢文文又说了什么,他听不到,但后来沈胥也闭了嘴没再说什么刻薄的话。 谢文文掀起车上的帘子,从里边探出整个脑袋,开始对他当初的事情细细说来。 “这样的,事情还要从金陵门说起……” 马车上路,压着路上的小石子,咯咯吱吱的响。 还没出山,谢文文的故事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就是这样了……那个什么附身鬼的追了我一路了,前一次是被秦怀玉救下,这一次被亓官云救了,但是,我一旦离开青州,那人就得找上我。” 所以啊,他不得不抱住白行云的大腿。 而听了谢文文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几人都唏嘘不已。 要不是那次没带谢文文一同去看火树银花,说不定谢文文也不会遭遇这些,而刘小天更是难过了,原来先前他们分开寻找无药山庄的时候,谢文文还经历了生死一线啊,差点就遇害了。 刘小天抱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他真替谢文文心疼。 戒忘赶着马不说话,当做没听到一般。 沈胥余光里是只有半个身子在车里的谢文文,虽然没说话,可抿起来的嘴角展示了脸色也不好看。 白行云骑着马听完他说的话也是久久沉默。 “附身鬼……有所耳闻。”白行云。 “此人极为难缠,就如同他的名号。”戒忘。 “一旦惹上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是不杀了你誓不罢休。”沈胥。 三个人一人一句,都是对附身鬼的评说。 这三人都知道附身鬼,早就有所耳闻了,虽然没遇见过。 说来也是巧了,他们行走江湖多年,还没遇上过,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谢文文给遇上了。 谢文文好奇 ,问:“那他不是杀了很多人?” 按照这样的说法,遇到一个人杀一个人,怕是早就沾满了鲜血,杀人无数了。 “嗯,所以你只是他手里众多冤死之中的一个无名之辈。”沈胥说话一向刻薄。 谢文文追着问:“那要是他想杀的人把他杀了呢?他很厉害吗?杀了那么多人。” “暂时来说,他缠上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这话,谢文文慢慢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所以……他是柿子挑软的捏。” 合着就是看他不会武功才一定要追着他不放,感情以前他杀的人也是因为不是他的对手他才会那么狂妄自大,要是真遇到一个他打不过的,他还就不缠上去了。 第36章 祝家 看透了那附身鬼心机的谢文文只觉得无语到家了。 谢文文分析的头头是道,其他人也依言附和。 “嗯……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之前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那恶鬼之一的附身鬼于江湖之中杀遍无数,却至今都不曾栽跟头,还以为他真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无法无天,又实力强悍,却不曾想还有这么一个因由在,若非是捡了软柿子捏,怕是早就被人就地正法了。 嗯…… 谢文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得来一个结论。 “唉……原来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是汴京里最常见的,还以为这江湖武林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原来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无不同。 刘小天以为谢文文是害怕那附身鬼找上来,不禁贴心的安慰他。 “不怕,咱们有白大侠在,他要是敢来,白大侠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白行云身上。 谢文文点头附和,冲着马上那高大英武的白大侠顶礼膜拜。 “是啊……白大侠……我的小命就靠你了。” 白行云虽然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夹着马腹吆喝着马往前走,可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眼里柔和得几乎是一滩春水,又带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坚毅。 “嗯。” 从青州离开,或许当真是因为白行云在身边的缘故,这一路都安安稳稳的,并不见那附身鬼出现,就是其他的宵小什么打劫的悍匪都没见一个,相安无事。 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走了三五日,方到了戒忘的故乡,同安镇。 同安镇是个渔米之乡,百姓们安居乐业,勤勤恳恳,一派欣欣向荣。 镇上似乎很少来外地人,所以他们一进去,好奇的人挺不少的,但都不曾上来过问,放不下手里的活计,只是远远的望着。 镇上的人不算很多,跟他们到过的地方相比,也并不多繁华热闹,似乎远离喧嚣,悠然宁静,到处都充满了田园劳作的气息。 戒忘赶着车直径到了一座荒宅停下。几人好奇的四顾张望,前前后后其他屋宅距此坐落得较远,也独这一户最是庞大,似乎曾经是此地最富贵的人家,只是不知为何,荒凉如此。门外倒是还坐着俩个曾经也威武霸气过的石狮子,不过现在的狮子也已经是残缺不全,不是少了头就是碎了一半,碎石还在地上慢慢等着被风化,如此变迁之景看着叫人不禁唏嘘,这里曾经的过去。 几人磨磨蹭蹭的下来,那座遍布蛛丝的荒宅门楣之上还挂着一张摇摇欲坠的匾额,依稀可见上书祝宅二字。 戒忘自到达后就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久到几人都不敢说话。 回到了故乡的他,看哪里都是陌生的,包括这个他原本的家。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的家不是这样的。 最后他沉默的推门进去,这荒宅无人光顾,可大门过了几载也依旧完好,经久不衰。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咯吱声,声音很响,似乎是在诉说着有故人的到来。 进去后的景象几人也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在看见里边杂草丛生也不足为奇。 戒忘带着他们习以为常的在荒败之中开出一道路来,直奔里边能住人的地方。 几人一声不吭的跟着戒忘走,可也默契的打量四周。 宅子很大,雕花楼阁,亭台楼榭,碧瓦飞甍,足见当年的风光。 把他们带进了一处院子,约莫是里边最完好的一处,窗户都完好无损,床榻也是现成的,就是灰尘多到约莫有一指厚。 “收拾收拾,这几日就住这里了。”戒忘安排好起居。 谢文文弹着衣裳上不知何时不知何处蹭到的灰尘,一听这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破败到根本无从下脚的屋子,发出了拷问: “住这里?” 他皱紧了眉头,面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乐意。 如此破败之地,哪里就能住人,就是最差的也是在金陵住的大通铺。 他不想住这里,这里满院子的都是杂草,他害怕有蛇窜出来咬他。 他不想住这里,他怕吸入了太多的灰尘会变成肺痨。 他也不想打扫房间,这一看没个一日两日的还清理不出来。 他心里猜测,莫非戒忘是为了省钱省事才带他们在这里找了一个荒宅住,若是如此就大可不必了。 于是,他和戒忘打着商量。 “其实……我挺有钱的,我们可以出去找地方住,何必住这里?你们也不必给我省钱,我挣钱不就是给你们花嘛。” 他把自己说的宅心仁厚实则只是为了能不在这里住。 他乐意给自己花钱,只是不乐意给自己找罪受。 戒忘注视着他,从他眼里看出了那不情愿的念头,只是说:“这是我家。” “嗯?” 谢文文惊讶。 “这是你家?” 其余几人或许就刘小天跟谢文文没有猜出来戒忘带他们来的用意,可沈胥和白行云从发现戒忘自进门后的沉默寡言后就猜出来了这里对他来说非同一般。 如此熟门熟路,也只有太过熟稔的地方才会如此。 谢文文慢慢收起了自己愕然的神色。这么说来,戒忘出身不凡,至少从这宅子就能看得出来,也难怪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戒忘就一副对他们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不就是高高在上不与俗人苟同的底气么。 “原来曾经的你也出身大户……难怪那副桀骜不驯的姿态任谁都不放眼里。” 不同于谢文文的惊愕,沈胥似乎有所了解祝家一般,不禁问起自己心中的困惑。 “你姓祝?祝百生跟你什么关系?” 祝百生的名字一出,饶是平日里如何不喜形于色的戒忘也露出惊讶之色。 跟沈胥认识这么久以来,他是除了白行云外最冷静的一个,看似寻常普通,实则却胸藏浩瀚,知他们所不知,沉稳而持重。 可他在乎的是,沈胥怎么知道祝百生这个名字的? 他答:“祝百生,乃我父亲的名讳,我本名唤祝子瑜。” 沈胥了然的点头,说道:“居然是故人之子,自今日才发现。” 要是他们之间早早的坦诚相待,或许早就熟稔了。 沈胥一口故人之子,倒叫众人好奇起来。 沈胥不是说他就一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么,怎么还能认识戒忘的父亲? “你认识我父亲?” 沈胥点头,只是对于当年之事,并未细说。 “我幼年……见过你父亲,与我父亲曾是故交。” 两人本该是旧相识,却可惜……家道中落,就此不知,可却又兜兜转转,在今日重新认识。 “原来如此。” 他父亲早年交友无数,会认识沈胥的父亲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交友无数也成为了他们家的祸端…… 不然,何至于此。 既然是戒忘的家宅,谢文文也不好说再重新找地方住的话。 戒忘能带他们来,说明,在他心里是已经认可他们是朋友的了,不然谁会乐意带不熟悉的人回家。 只是,他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看到了那满园的荒芜,依旧无从下手。 “好荒凉啊……” 刘小天还好,这地方他适应的最快,已经倒腾出来了几张凳子擦干净给众人坐了。 简直就是一只勤快的小鸟。 似乎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住下,戒忘说: “井水都是干净的,也就落脚几日,很快就会再走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徒留几人开始清扫屋子。 直到暮色黄昏,屋子才初具雏形,有了可以住人的模样。 辛苦了一下午,众人也是累的气息不稳,大汗淋漓。 谢文文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上还挂着一条湿答答的抹布。 “可累死我了,这外面的草不用拔吧?” 他正对着外面的杂草,全部是这个季节猛长的植物,过了秋就都会死掉。 白行云叉着腰走出来,他才修理好了桌子,指腹上不小心刺进去了一根木刺,正对着天色拔,听着谢文文的话,也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 “随便铲出条路来,不然会踩到蛇虫。” 这夏日里什么长虫都有,最怕的是有毒的东西。 然蛇,青蛙类的东西是谢文文最害怕的。 一想到它们恶心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的哆嗦。 “那你去,我不去。”他就怕遇上那些东西,不然会恶心的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白行云沉沉的看着他,看出了他的挑三拣四,只丢下四个字。“各司其职。” “我没擦完呢。”谢文文举起手里的抹布给他看,“你桌子修完了,你去。” 白行云抠着肉里的刺,头也不抬的说:“擦桌子都是小天干的,你就是一帮倒忙的。” 被说帮倒忙的人火了,作势就要把抹布丢出去。 “谁说我帮倒忙的?小天都没怨言呢!我也擦了一头大汗好吧?你没闻见我满身的汗味吗?” “怎么了?”沈胥提着一桶水回来就看到两人在争执什么,随口问了句。 白行云这人是最惯着谢文文的,平日里不管他犯下如何的大错都能一笑泯恩仇,还能说服你我去理解他,原谅他,有时候,沈胥都怀疑,白行云是不是来给谢文文当爹的,这么纵容。 而今日看他跟谢文文说起什么,谢文文那一脸的不忿,挺意外的。 谢文文看到归来的沈胥,脑中灵光一闪,率先出击,把问题拨了过去。 “白行云让你拔草。” “行。” 沈胥不挑,反正都是干活,没啥不同的。 谢文文没想到沈胥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连句反问都没有,意外却又开心。从他手里接过桶,提着进屋找刘小天去了。 白行云看着谢文文那欢喜的脸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挺聪明的一人。 就是,玩世不恭了些。 晚间刘小天收拾了厨房出来做饭,叫谢文文去找戒忘过来吃饭。 可自从上午戒忘安排了他们后就一走了之,到现在都没个人影,他能去哪里找。 谢文文满园逛了逛,根据地上的脚印分析戒忘的去向。 直到跟着的脚印到了后门处消失了,谢文文猜到他定然是出了门。 从后门出去,依旧跟着那一片踩倒了的草丛,循着踪迹来到了后山。 谢文文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开阔的一片土地里,平地立起了几十座碑,隔几步远就一处,在这山中,尤为森然。 而这一片的坟茔,似乎是在叙述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谢文文找了许久的戒忘正一点点的给那些坟茔上拔着草。 已经有十多个坟茔上干干净净的,看样子,戒忘是从上午开始就忙到了现在。 这么多的坟茔,想来都是已经辞世的戒忘的亲人,因为他们的离去,所以,祝宅会成为荒芜之地。 之前就听戒忘说起,他的家人都是被仇家所害,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谢文文有些伤怀,都是可怜人。 他走了过去,想说,回去吃饭了,可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戒忘说:“不要过来了。” 戒忘的声音依旧很淡,像是他的人一般,淡漠一切。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地环境的缘故,叫谢文文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几分冷厉。 谢文文果真不动了。 他局促的立在原地。 原本抬起的脚也退了回去。 戒忘回头看到是谢文文,并不意外,能找到这里来的人,也就是他们几个了。 他丢下手里的草,坐在地上,回头看着已经被腐蚀的看不清字迹的碑。 “之前家里跟着死了许多家仆,草草的埋在了这里,没有坟茔,怕你踩到了。” 噢,在解释。 谢文文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戒忘因为他的不请自来而生气了呢。 他紧张的搓了搓手,此时天色已暗,四周都是昏沉的,加之头一次看到如此森森的景象,心里有些发怵。 “小天做好饭了,该回去吃饭了。” “好。” 戒忘从地上站起来,绕过了几处摆着石头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文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的坟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戒忘一路也是缄默不言的,谢文文想,他定然是心情不好的。 此时暮色已起,四周的树丛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谢文文只得加快了脚步。 第37章 祝家灭门往事 一顿晚饭吃的默默无声,只有各自碗筷碰撞的声响以及咂巴咀嚼的细碎。 戒忘是回到故里,触景生情的伤怀,所以没话可说,而其他几人是累的已经有气无力,更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废话连篇。 只有谢文文咬着筷子有些无所适从,太安静了,他有些不习惯,虽然是寝不言食不语,可这么多人吃饭连声响都没有,实在无趣。可他是个会看眼色的人,知道此时是说不得话的。 奈何谢文文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戒忘,让他一顿饭都吃的不安心,味同嚼蜡。他知道谢文文是因为晚前在后山看到的那一片坟茔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看自己,对此,他也打算做出解释。 就像大家说的,都是朋友,而他们不远万里的跟自己来这里,也是为了帮他,他好歹也要说个清楚,藏着掖着的,怕是会生分。 于是戒忘开始说话。 他搁下了筷子,手撑着膝上,轻咳两声。 “十几年前,我出生在此地。” 开始了,戒忘要说起他的故事了。 谢文文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的姿态。 在知晓这宅子是他家后,谢文文就有想知道他往事的心思了,后来又看到了那一片的孤坟,他心里的疑惑就更多了。 他想知道,戒忘是怎么从祝子瑜成为戒忘的。 其余几人听着戒忘说起自己的过往,也纷纷放慢了吃饭的动作。 “我父亲不是同安镇的人,他是在跟母亲成亲后才迁居此地的,这里是我母亲自小长大的地方,只因为父亲认识并爱上了母亲,而外祖舍不得幺女远嫁,是以我父亲便决心定居在此,与母亲不分不离。” “我母亲其实很普通……她只是同安镇的一个采茶女,容貌算不得多出众,可是她是个最会讲理的女子,声音也很比任何人都柔和……好听……而我父亲,乃是一地富绅独子,家产丰厚,自幼在万千疼宠里长大。父亲少年时期,跟随家人外出经商,于是机缘巧合下来到了同安镇,他们的目的是来收购同安镇的月白茶,也是在偶然间,于百里葱郁的茶园,见到了我母亲,那个普通平凡的采茶女。听我父亲说,当时,年少轻狂的他嫌弃此地无趣,于是走到了茶园闲逛,而茶园里的采茶女为了打发枯燥的时日,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着他听得不是很懂的歌。婉转小调起起仄仄……似乎是当地才有的方言。他却从那不同的声调里,独独喜欢上了一个人的声音。” “父亲曾经说,他听到那犹如清泉流响的歌声后就意动了。少年时的心动只在那一刹那,也就不管不顾了。” “他站在茶丛中追寻着歌声看到了正抬起头与他对视的母亲……他说,他从那时的母亲眼里看到了一片开始生长万物的土地。那个时候我还听不懂,只觉得父亲再骗我,人的眼里怎么可以长土地。后来离开家后我才恍然大悟,不是母亲的眼里在长着土地,而是父亲的一见钟情,才让他觉得母亲是独一无二的。” 说起他父母的故事时,他脸上不再生硬也不再冷漠……他恢复了一个少年人该有的喜怒哀乐,有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他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就是眼里都温柔得不再像他。 这样的戒忘让人陌生,却无人不满意。 “守着巨大家业的贵公子爱上了一个采茶女,原本以为会多磨多难,其实一帆风顺。没有人棒打鸳鸯,只有一片为人父母最赤忱的心意。父亲家里的亲人并不阻拦他们两人相爱。父亲曾说,他的父母,是天下最明事理最善解人意的父母。” “后来……他们成婚后,要定居在此,也没有异议,只是他们都过世的早,听说是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都过世了。” “我父母琴瑟和鸣,成为了多少人艳羡的一对璧人,父亲是一个正人君子,文采斐然,与母亲或许并非是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可他们却过得犹如神仙眷侣。而我是在他们的经年累月的期盼下出生的,自幼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父亲曾说,我的人生像极了他的人生,千娇万纵,如珠似宝。” “如果……那样的时间能一直过下去该多好。” 戒忘挣扎在苍白的回忆里,像是溺水的人,一遍遍回顾自己血淋淋的人生。 一次次的亲眼所见却都无能为力。 “父亲家财万贯,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只可惜还是让人盯上了他背后的滔天富贵。” “他们为了夺财,不惜血洗祝宅上下。” “幼时的我,不知大祸临头,所以待仇家寻上来时,我还在闹着性子不肯吃好好吃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都乱了套。那仇人生怕走漏风声,于是下令不留一个活口,让祝宅的人死的不明不白,遭受无妄之灾。他们残害了我全家上下主仆几十余口人的性命,遍地都是尸殍。而我,被母亲放在水缸里才躲过一劫,可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了父母。” 所述内容太过震撼悲痛,几人不禁为之动容,看向戒忘的眼里,有心疼也有感同身受的悲伤。 早就听说他身负血海深仇,可如今听他亲口娓娓道来,已经让人不禁感到义愤填膺。 戒忘…… 谢文文想要打断他,叫他不要说了,可却无从开口。 他听到了戒忘嗓音里的哽咽以及口气里的仇恨。 他活着,当真就只是为了记住那一日。 戒忘眼角洇出了红,可话却没有说完。 “待那群歹人抢掠了所有财物心满意足的走后,我才敢从水缸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我冷的发抖,可却再也没有人围上来对我嘘寒问暖。我看着满园的尸山血海,无一活口,那时才意识到我躲起来的那段时间,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我在那些熟悉的人里一个个的寻找,最后找到了我父母,他们相拥而眠,再也睁不开眼。身体上还是热乎的,我觉得他们可能也只是睡一觉,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回来。我依偎在他们的身边,也跟着睡去……直到我听到有人的声音才惊醒。一个行色匆匆的和尚站在门口,看着满园的尸首祸乱,痛心疾首的闭上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那便是我师父,了然方丈。他以为祝宅的人都无一幸存,可却发现了从地上坐起来的我。他说,他与我父亲旧年相识,早前预感大难临头,方请他下山襄助,只是他到底是来迟了,赶到时,已经无力回天。” “可万幸的是,我还活着,也算是他对我父亲的一个交代了。” “他要带我走,我那时是不愿意跟他走的。” “我不愿意离开他们,纵然他们都不在世了。” “可是,那时的我除了心头有恨意其余什么都不会,我也只能选择跟他走。” “他带我回了听觉寺,他让我剃度出家,从此皈依佛祖,不再过问俗世,可我哪肯,我拒不剃度,他让我先拜入他座下,护我一世安宁。我甘心做一个俗家弟子,也只是为了习得一身武艺,他日报仇雪恨。” “我从来都不曾忘记祝宅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忘记……那些蒙了面的黑衣人。” “其实这是我下山后,寻找当年屠我满门的仇人的第二年。” “可那群人……从那一晚过后就消失了,我找了整整两年都不见踪迹。” 他习得一身武艺,学成出山,就奔赴在了寻找仇人报仇的路上。 可是,都两年了,他依旧没有找到仇人,依旧没有报完仇,让九泉之下的父母瞑目。 他是愤怒的,做了多年的佛门弟子,他依旧无法六根清净。 他答应过师父……等有朝一日他报完仇就回去,彼时,再也不会抗拒剃度,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出家人,从此皈依佛门,不问世事。 “而在不久前,我寻到了一点线索,想要查到当年之事的当事人究竟是谁,结果对方早有准备,我出师不利,是以才会重伤昏迷落到了你们家里,被你们相救。” 戒忘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又一遍回忆了一次当年之事,依旧历在目,纵然时过境迁,可仍然钻心蚀骨。 几人看着碗里已经冷掉的饭菜,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对于戒忘的身世,他们深表同情。 他的遭遇太过坎坷,此等深仇大恨,当报。 几人义愤填膺。 “那伤你的是何人?”这话是白行云问的。 他们既然是朋友,那定然当一起互帮互助的,戒忘要报仇,他们也当鼎力相助,找出那歹人,还祝家上下一个公道。 众人皆是同仇敌忾。 戒忘说伤他的人是百道门。 一个江湖门派,算不得多厉害,却也深藏不露,叫人不容小觑。 他初次会面便碰了壁,累的自己一身伤还差点饮恨西北。 “百道门?”沈胥惊讶。 又是一个他熟知的门派。 沈胥的反应有故事。 谢文文挑眉问他:“你知道?” 他感觉这些里人已经是沈胥最神秘了,什么都知道,就像是江湖百事晓,无一不知,就是白行云这个土生土长的江湖人都没他知晓的多,可他又说自己是个再老实本分不过的普通人,呵、要是再说他自己普通,谢文文能打掉他的牙。 他其实蛮好奇的,在沈胥没到钱都的那些年,去过多少地方?又是怎样的人生?他的父亲还认识戒忘的父亲,估摸着原本的身世也不算普通。 看来,他的这些朋友们,个个都是深藏不露。 沈胥从容的点了点头,可却并无欣喜,反倒拧眉惆怅,似纠结着。 “知道。” “那不就好办了,你认识这百道门的人吗?” “不算认识……” 沈胥回答的模棱两可,什么叫不算认识?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从来没有不算认识这样的话。 沈胥似有难言之隐,谢文文算是看出来了。 沈胥只说:“那百道门的少夫人,多年不育……曾寻遍世间名医。” 谢文文拍桌而起。 “对啊!沈胥你是大夫!咱们去百道门就说是去给她治病的,然后慢慢的寻找真相。” 他们之中有大夫,去百道门也就顺理成章,也不知沈胥在犹豫什么。 “我?去不了。” 沈胥给谢文文泼了冷水,直言不可去。 “为什么?”几人都是一脸问号。 面对着几双把他紧紧盯着的眼睛,沈胥叹了口气。 “他们认识我。” 沈胥脸上有着一种落寞之色,叫人看不是很懂。 “认识不是更好吗?” 认识才好说话,才好去百道门查明真相不是,为何这样的认识在沈胥这里如此为难。 那就只有一个真相…… 谢文文笃定了。 “等等,你这什么表情?难不成你们有仇?” 谢文文没想到自己一语中的。 沈胥也承认了,不过依旧说的模棱两可。 “差不多吧。” 沈胥面露为难,百道门他的确很是熟悉,不过也只是熟悉百道门里的一人而已。 而他与百道门之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认识。 说起来又是一个不可说的经年旧事了。 “啊?”谢文文泄气了。 没想到沈胥还真跟百道门有仇,原本还以为能借着沈胥的光顺理成章的去百道门呢,现在都成梦幻泡影了…… 说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那难办了,戒忘去不得,沈胥也去不得,就只有刘小天我和白行云三人了,可是我们又能以什么名头去百道门?” 谢文文烦恼起来。 原本还想帮着戒忘报仇找到真凶的,这下却是一筹莫展。 他目光不善的看向沈胥,你呀你,叫我说什么的好,怎么就好端端的跟百道门有仇了呢?要是没仇多好啊…… 戒忘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期许,此事本就难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好的,如今也只得从长计议的好。 “先住下来,寻寻办法再说。” 众人皆一筹莫展,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38章 想活着的念头 谢文文不过是在镇上走了走,倒是引起了多方人的注意。 这里人不多,白日的时候年轻人大多都在地里劳作,甚少有人在家里,不过是一些孩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抛石子,或者玩着游戏,追逐打闹,便是一些老妪夫人浆洗着衣物。 谢文文穿着不与他们同,且在这人不多的小镇上他的模样太生,待谢文文从镇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还没有逛尽兴的时候,便有人主动搭理起他来。 “你是从外面来的?”那妇人一边晾着衣裳一边打量他,眼里或是好奇或是思考。 “是啊,阿姊洗衣裳呢。” 跟人正常的日常问候谢文文还是懂的,这样打招呼也显得亲切,一亲切起来,就什么都好说了。 被他称呼起阿姊来,那妇人倍感亲切,便从容的应到:“是呢,阿弟从哪里来的?怎么到我们同安来了?” 谢文文笑着走过去,却也只是站在栅栏外边,并不进去,这个距离说话两边也听得清,距离也保持的不远不近。 “跟我朋友来玩的,家里没人,就四处走走。” 或许是谢文文太过随和,不似寻常从外地来的人一般清高,不爱搭理人,那妇人也跟着放下了先前的提防。 “噢噢,那昨天进来的马车是你们啊?人看着挺多的,好几个朋友吧,怎么来这里玩?” “啊,是是。跟朋友到处走走,听说这里的月白茶很出名,想来看看。” 月白茶,还是昨晚上从戒忘口里听到的,刚好用得上,不然他还真编不下去,对此,他也赞叹了自己的智商,真的是从善如流。 听他提起镇上的月白茶,那妇人心情就更好了。 “哈哈,小弟你还知道月白茶啊,真那么出名么?咱们这月白茶是真好,每年都有外地的商人来收购呢,可卖不少钱了。” 妇人太过纯朴,谢文文说什么她也就听进去了,也不会说什么赞美的辞藻,白话说的也高兴,反正就是向着好的说。 并不知道月白茶的谢文文以月白茶为突破口聊了起来,谎话也是张口就来。 “是啊,其他地方的商铺里也有月白茶,买的人也蛮多的,就是供不应求了。” “咱们这地方小,茶园不大,就一片山,所以卖出去的不多,不过这样好,物以稀为贵啊,哈哈。” “是呢,物以稀为贵。” 谢文文跟着笑,面前的妇人皮肤并不白,看着焦黄焦黄的,像是在地里被太阳晒黄了的玉米壳子。头发很多,用布绳子给缠了包在了后脑勺,眼睛笑起来就挤出了好几根皱纹,雀斑也很多,但看着有着纯粹的美。 “阿姊,茶园在哪里,我去看看?” “现在这个季节茶怕是采过了,你去看看也成,我家那口子还在地里干活呢,正好我过去送水,给你带带路。” “成。” 妇人很好说话,全然没有一开始的打量与提防。 谢文文跟着去了茶园,半腰处以及山顶都有一面草亭子,供人歇息。 茶树种满了一座山,一片山的翠绿,看着也清新怡人。 那一眼望得到头的茶园地里依稀有几个人弓着腰锄着地。 妇人给谢文文示意他丈夫的位置就过去送水了。 谢文文顺着小道往山上走,走走停停的,日头大,也累的不成样。 好不容易走到了亭子,就再也没力气往上走了。 他趴在亭子的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梯田里的茶树,远山藏在云雾里,风景如画。 他舒服的闭上了眼,感受着夏风吹入怀,宁静致远。 这里的气息与他所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同。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找一个让自己舒坦的地方安顿下来,了结余生,钱都一开始并不在他的计划内,只是跑去了那里,遇到了一群人,就再也走不动了。 戒忘虽然面冷但心热,只要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人也不错,只是幼年的经历让他不会去主动的结交人。刘小天也好,初到钱都,他给了谢文文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不同于游京的地方,有着游京没有的美好。还有沈胥也好,虽然一开始他们两个人吵吵闹闹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可沈胥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永远不饶人,可心里最是知晓怎么心软。还有白行云更好,话不多,却最了解自己,武功高,是个好帮手…… 他们啊,都是好人,都好…… 好到……他觉得这个世间,还是值得的。 好到……他也怕死。 想留下,想活着。 他无比期望亓官云能够尽快的制出解药,能够挽回自己的生命,能够让他重新好好回一次…… 秦子轩和亓官云都知道,宋元昇光明正大的在为自己求药,闹得人尽皆知,可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分明他之前同他说的很清楚了,他们之间除却伴读的情分就并没有其他什么了。 一个得不到爱的人,已经心死了。 他当年啊……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么的,想要一个人,想要他站在自己身边,想要他成为他的依靠,想要他,听自己说话,为自己说话,想要他,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拥抱自己,可他避如蛇蝎……他……不喜欢自己。 他难过啊,他想不通呢,最后他放下了,可他都放下了,为什么他又站出来靠上来,让自己彷徨无措。 他是太子的时候,他勇敢过,可他已经是皇帝了,他不敢了。 他赌不起,他的爱,也赌不起自己能被他爱多久。 所以啊,他放弃了。 他要离开他,重新去找个地方,自己安安静静的活着。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让自己不得安生呢。 走到哪里,都逃脱不了他的桎梏。 他现在要的只有他身边的这些朋友……要白行云的理解、要刘小天的无微不至、要沈胥的心软……他只要做谢文文,他不要当谢敬敏了,谢敬敏是好惨的一个人,也是活的最累的一个人,他不自由,他不开心……他是笼中鸟,是浅滩的鱼,可只有谢文文是林中鸟,是河里的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他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推醒的。 那个满头大汗的黑脸汉子坐在谢文文身边,用巴掌给自己扇着风,见谢文文醒了笑道。 “你住哪呢,该回去了,等会天黑了这外面不安全。” 谢文文醒来还有些懵,对于自己身处的环境更是迷茫。 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后他从善如流的接话。 “啊?不安全?有什么嘛?” “有蛇啊,还有一些野物,会下山来找粮食。”男人做了一个两肢刨地的动作。 谢文文笑着猜。 “野猪?老虎?” 男人又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点了点头。 “是呢,不过老虎少,野猪倒是有可能。” 谢文文笑着不接话,他见过老虎,野猪也只见过野猪肉而已,宫里有百兽园,里面不止有老虎还有孔雀以及白毛的猴子。谢文文曾经没处可去,又孤独的时候就跑去百兽园,一个人蹲在笼子外面,跟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动物说话,说想家。 至于野猪他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大约跟猪一样,不过野猪肉也跟猪肉一样,还是在北境的时候,底下人送到厨房尝鲜的,母妃不吃,父王吃了点,说味道太膻了,在家里没人喜欢,兄长也不吃,他也就吃不成了,但喝了口汤,也喝不出什么好坏来,只觉得跟寻常的肉汤没什么两样,不过想来是厨子手艺太好。 谢文文从回忆里彻底清醒,跟着劳作的人们回家。 路上,他们扛着锄头走在前头,谢文文慢慢的跟在后面,踩着黄土,时不时的还要避开搬家的蚂蚁队伍。 太阳已经下山,天边染了红霞,印着白,像极了母妃曾经穿过的锦云缎。 “你住哪里呢,先前听我孩子娘说你是过来玩的?” 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回神,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嗯,住祝宅里。” 谢文文随口提起的住处,却让几人大为震惊。 “祝宅?” 有人停下来,回头看着谢文文,满脸的不可思议。 谢文文注意到,故作疑惑不解的反问他们。 “嗯,怎么了?” “怎么能住那里?那里都荒废了。”男人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想着如何跟谢文文说起来。 谢文文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它荒是荒了点,可打扫出来也能住人。” 不仅能住人,还住了一晚上呢,就是草没拔干净,总担心有蛇窜出来。 男人跟前面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随后一边走一边跟谢文文说起他们了解到的的祝宅的往事。 “那祝宅啊……你可能有所不知了。” 谢文文藏着自己的笑意,云淡风轻道:“你但说无妨。” 男人这才幽幽说起。 “那宅子十多年前……一夜之间,几十口人都死光了。” 祝宅在同安镇可谓一方首富,突然间出事,肯定瞒不过外人的,不消一日就人尽皆知了。 谢文文想要从本地人口里打听出什么,自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好奇又惊讶的问道:“啊?怎么会这样?怎么死的?” 男人摇了摇头,一脸的遗憾,对此更是唏嘘不已。 “不知道,大小老少的死的干干净净的,等人发现的时候,祝宅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可祝宅后面的后山里多了几十座坟茔,也不知道谁给埋进去的。” 谢文文看着路没说话,男人知道他在听,就继续说下去。 “挺怪异的,怕不是惹怒了天老爷,一夜之间就给收走了。反正大家心里都添了堵,也就成为了本地的忌讳,那地方就再也没人过去了,害怕招忌讳。” 他们不知真相,突然间所有人消失了,平凡而富有想象力的他们只能猜测是给老天收去了,才能那么有说服力。 想起戒忘自己说的,祝宅上下死的惨不忍睹。 谢文文幽幽的叹了口气。 “一夜之间被灭门……好惨啊。” 谢文文故意说是被灭门,不让他们信着是得罪了老天爷的话,这以讹传讹的,才是得罪人。 或许是谢文文的话对应上了什么,他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同他道: “不过有人传啊,是有盗贼看上了祝家的财产,所以杀光了人,求财。” 这倒是和戒忘自己说的一致,看来这里也有人是心如明镜的。 “嗯,说不定呢。” “祝家出事后,在镇上闹得很大,县里也来了人查,可一年到头的也查不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啊……自那以后,每年隔三差五都有陌生人来,就在祝宅外面晃一晃,晃一两天就走了,每年来的人好像都是一样的,男的,长的孔武有力的,不知道是不是祝家以前的故人,来悼念的。” “谁啊?还每年都来?” 谢文文诧异,戒忘说他自从被了然方丈带走后,便一直都在听觉寺潜心习武,从不曾下山来,更别说回家看一看了,而听他说的意思,似乎也是不知道祝家还有一个后人活了下来,那……那这个每年都来祝宅的人究竟是谁?难不成真是祝家以前的故人? 见谢文文感兴趣,男人接着说。 “出事后的前三年里,都来过,后来官府也不查了,也没人在乎这事了,那人就不来了。” 思及此,谢文文意识到了此人或许就是来盯着祝宅动静的,就是来看祝宅出事后的动静究竟闹得大不大,会不会被人挖出真相,而官府的人都撒手不管后,他们便有恃无恐了,认为此事会石沉大海,不再被人揭穿,于是从此就不再来盯着了。 不行,回去得同戒忘说说,说不定是什么线索呢。 谢文文心里有了想法,嘴上还是淡定自若的应付着人。 “那人前几年都能来,约莫着还真是祝家的朋友。” 男人也表示肯定,祝家声名在外,又常年经商,自然结交的人多。 “祝家善人人好,广结善缘,说不定真是来悼念的朋友。” 第39章 裤腰带之战 “你们要是真没地方去就来我家里,虽然贫寒了些,却也能有一席之地容人卧榻, 若是不嫌弃就来我,回去我让收拾收拾,就别在祝家宅子里住了,总归是不好的。” 男人倒是好心,一个死过人的宅子,总归是要避讳些的,不然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届时就不美了。 谢文文婉拒了他的一片好心。 鬼神之说本就虚幻,不当真就不为真。 “不必了,那里也还不错,清净也宽敞。” 眼看着要到家了,那男人又问了起来。谢文文看出来了,此人是个爱同人讲话聊天的主儿,挺好的,总归哪里都不会一个人冷清清的。 “一直没问,你瞧着蛮年纪轻轻,多大了?” 这一路来都是这个男人在同自己讲话,谢文文本不是很擅长同人拉家常,可也跟着聊了很多。 “快二十了。” 他九岁离开的北境,入的游京……如今一晃过去了十年了…… 快及冠了……之前太子的及冠礼很是浩大,想来兄长在北境的及冠礼也很隆重……而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及冠礼成不成他都是一个成年人了。 “难怪,说起来……要是祝家那小的也还活着……该是跟你差不多大。” 男人多愁善感起来,不过是觉着谢文文的年纪与祝子瑜的年纪相当,都是少年郎,这会看着他风姿绰约,记起那人约莫要是还活着,也定然不是个俗人。 谢文文知道戒忘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就是他们这五人,年纪都是相差不大的,就白行云要大了几岁,所以做起事来也相对于来说较稳重。 “嗯,想来也会是一个经天纬地的人物。” “祝家那小子啊……可惜了。从来没见过祝家那样的养法,祝家有钱,就金贵的教养着,出去玩都是叫人背的,不肯自己走。” 他们都是寻常人户,一个不大的镇子,本该来说不会出现像祝家那样的富贵人家,可他们却再此地安顿起来,过着让人向往的生活,可福祸相依,也就注定了祝家的劫难。 “他娘是我们镇上的人,以前是个采茶女,后来就嫁给了姓祝的,就过上了好日子,却也没享多少年的福,遭了那祸害。” 这件事够人说上几年的,不管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如何,也是他们这里发生过最大的事情,所以啊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后面说着说着便到家了,男人推开栅栏进去,邀谢文文进去坐坐,谢文文谢绝后就赶紧着回去了。 他踢着地上的石子往回走,结果因为没看路撞到了祝宅门前的灯柱,他捂着头正想打一拳灯柱发泄自己的怒火时却发现灯柱上放着一枚铜板。 在编结蛛丝的灯柱里,这枚铜板并不那么吸引人。 谢文文不差这一分钱,对它并不感兴趣,临走前把铜板往里推了推彻底藏在了灯台底下。 刚进大门,就看见了在临时砌起来的灶台上烧火做饭的刘小天,揭开锅盖,也不知道里面煮的什么,白烟滚滚。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小天听见声响,看见是谢文文,依旧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有没完没了的念叨。 “不是怕附身鬼追杀你么?还敢一个人出去。” 刘小天原本以为被吓破胆的谢文文会安生几天,结果这人就没有一日是呆的住的。同安镇不大,几步就走的完,他却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这会儿天黑了才悠哉悠哉的回来,似乎是知道了要开饭似的,回来的也正是时候。 谢文文凑着往锅里看了一眼,居然是蒸的豆角饭,菜扣在饭上头,起锅就能吃,不用另外淋油烧菜。 在钱都的时候,谢文文就经常有幸尝到刘小天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厨子,可却是另一番的人间美味。 他喜欢吃。 “没遇上,可能被亓官云打跑了吧。”这段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一茬呢。 不过……他的正事不在这里。 “别打岔,我找戒忘呢。” 谢文文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干嘛的,结果被这锅香喷喷的饭菜吸引的差点忘了正事。 谢文文一路喊了过去。 “戒忘!戒忘!” 戒忘闻声从屋子里钻出来,跟谢文文打了个照面。 谢文文兴冲冲的跑上去,满脸我有大事的紧张模样。 “我告诉你!我在外面打听了打听。” 戒忘不说话,他一向话少。 谢文文兴致勃勃道:“有人说,你们家自出事后的那几年,有人总来祝宅外盯着,但风光过了,官府的人也不查了,那人也就不再来了,那是什么人你想过吗?” 闻言,戒忘也正色起来。 “若是你家在外的亲朋好友,不该是头几年才来一趟的,就是祭奠也不对,我怎么感觉像是在盯着你们的?” “要么是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所以盯着你,等你现身的,要么就是在看此事引起的风浪有多大,会不会被人查出什么线索来,所以呢,最后不了了之后他们也就心满意足的不再费事盯着祝宅了。” 谢文文说的头头是道,戒忘也正有此意。 那人不可能是父亲在外结交的故友,反倒是凶手更多。 “没问到是什么人么?” “这怎么能问的出来。”谢文文摇头,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就是记得人这么久了也早该忘的一干二净了。 “当地人都不认识,说是面生。” 戒忘面上浮现的惊喜之色瞬间又消失了,只余一丝落寞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 谢文文也知道自己问出的这事并没有惊动什么风浪,还害人白高兴一场。 “好吧,白高兴一场。” 如今看来还是得寻办法去百道门才是。 吃着晚饭的时候,白行云突然说:“明天,我跟谢文文出去打听打听,有什么好消息就尽快赶回来。” “好,你们当心。” 戒忘身份摆着,与百道门又结下了梁子,并不好出面,只有白行云能挑大梁。 对于他的这群为他事事上心的朋友,戒忘还是心存感激的。 可……白行云出去打探消息为什么要带上他? 被点到名的谢文文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咬着筷子,一脸的不情愿。 “我没说要去……” 白行云慢条斯理的咀嚼咸饭,之所以带上谢文文是因为他觉得谢文文太无聊了,在这里又呆不住,帮忙做些什么又拈轻怕重的,不如带出去,省事,也不闹心,再说,凭借他的机灵,也总能帮上点忙,当然他自己也有私心。 “你自己说的不是要跟我寸步不离吗?”他看着谢文文,眼里满是揶揄。 “不怕附身鬼了?” 谢文文一噎,俗话说得好,要居安思危,他就是安逸日子过太久了,都已经不再担心那一天的到来了。 但,一个总想要自己命的人,谢文文还是忌惮的。 “怕……但是我们要去哪?” “去县里打听百道门的消息。” 喔。 然后又听白行云解释。 “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需要去联络了才能打听得到。” “好。” 谢文文乖乖的捧着碗点头,答应了跟白行云出门办事。 镇上太无聊了,他要出去走走。 而那什么附身鬼,只要有白行云在身边,就不惧。 跟着白行云出门的第一天,谢文文就后悔了。 他艰难的从马上翻下来,叉开腿走路,走的叫人难以形容…… “我不想骑马……我腿疼……” 谢文文叉开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双腿都不敢并拢,内侧被马鞍磨的可能是脱皮了,他疼的慌。 白行云把马拴好,过来就要看他的伤。 他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要掀起他外面的袍子就要上手脱裤子,手都放他腰上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谢文文连连后仰,急急的躲开他,还差点给栽倒下去。 他捂着自己的裤腰带,脸上又红又白,说不出来的好看。 “你弄、做什么?不要脱我裤子!” 谢文文震惊的差点语无伦次,好歹都是大男人了,白行云怎么还能这样呢。 这让他的脸怎么搁?这又让他们之后如何相处? 谢文文面上讪讪,故作冷静又自以为是的说: “虽然吧……我的确是……长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可……咱们是兄弟……绝对不能这样的,咱们……有什么话……” 感受到白行云强势的动作,谢文文坚决不松手。 他咬着牙护卫住了自己的裤腰带。 男人的裤腰带就是他的一张脸,丢不得…… “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白行云很想把他的嘴封上。 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变了味。 他特别无奈的看着那对面人一副我不从了你的良家妇女的贞烈模样,额头的青筋猛跳,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但他还是比较冷静的,他在心中默念了几句要冷静冷静…… “不是腿疼?我就看看怎么样?” 白行云心道,还从没有见过比谢文文还娇气的人,不过骑了半天多的马,就喊疼了,一个大男人,给活成这样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谢文文要是知道白行云的心里话,只会觉得无辜,他跟着白行云奔波了一天了,都不带停的,磨破了大腿这不是挺正常的事么,再说了,他也很少骑马啊,平时也就骑着玩,哪里当回事啊,更何况,现在是大夏天的,本来就热,穿的单薄,这磨伤了也在情理之中,怎么就能说他娇气呢,实在是冤枉人。 不过,谢文文不会读心术。 他现在正面对着白行云假正经呢。 他觉得……逗白行云会很好玩…… “不行……” 他揉着自己的裤腰带,扭扭捏捏的,这副模样落在白行云眼里,胸中的那股火气没来由的蹿得更凶了。 白行云慢慢平息自己的心情,鼓舞自己按耐住火气,再次对上谢文文时,脸上依旧没有多大的表情。 “不脱裤子我怎么看得见里面的伤?我又不是火眼金睛的。” 谢文文面上很是为难,眼睛也到处飘,就是不肯落到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支支吾吾的道: “可是……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荒郊野外的……两个大男人……脱裤子……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 实在忍不住了。 白行云放弃了。 他颓然的松开手,任由谢文文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扎好裤腰带。要是此刻有人路过,准会误以为他在强迫什么人欲做什么不轨之事…… 得了,头疼。 他看着低头系裤腰带的谢文文,后颈露出一节白皙精致的脖子,水光光的,是汗。 他手握成拳,出手,到了人饱满的额头又曲出食指,敲在了他的额头上,打了个脑瓜崩。 “怪的是这事吗?是你胡思乱想的脑子!” 他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他怎么就一时冲动带了他出门呢?不把他留在祝宅折腾其他人不是更好吗? 他悔不当初……可也只是悔不当初。 谢文文抱着自己的头委屈又愤怒的瞪着白行云。 “嘶嘶,别敲我脑门!都给敲傻了。” 这么疼,肯定敲红了,肯定也会肿……本来就有伤,现在好了,伤上加伤……呜呜呜…… 白行云被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的羞愧起来,他有些懊恼,是不是真的使太大劲了?毕竟自己力道大,谢文文比不得,人又不娇气……但是吧,嘴上他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已经开始愧疚,依旧与之反怼。 “你本来就傻。” 谢文文气哄哄的怒视他。 “你才傻!我绝顶聪明!” 白行云转过身去,叹了口气,默了一瞬,才妥协了。 “好,你绝顶聪明,那还要我看伤吗?我怀里有药,要是不严重上点药就要继续赶路了,不然我们要宿在荒郊野外了。”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这荒郊野外的一眼都看不到头,别说找个落脚处了,如何能过夜,要不是谢文文娇气,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又走出去好远了。 谢文文慢悠悠的站起来,一眼就看到了白行云背后的一片深芦苇丛。 比人都高,进去了躲着还看不见,天然的屏障。 “我找个草丛躲着,自己看……” 白行云从怀里掏出常备的伤药,给他。 “好,你去,药拿着,抹在手掌心化开了在涂,好吸收。” 谢文文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药,悄咪咪的看了白行云一眼,强压下上扬的嘴角。 白行云似是不放心似的,又是一通叮嘱。 “草丛里蛇多,先踩踩再进去。” 谢文文不甚在意,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老妈子,真唠叨,怎么跟小天一样呢。” 看着谢文文一瘸一拐的躲进去,白行云憋了口气难出。 第40章 被看光了 谢文文在草丛里扒开一根芦苇叶,从后面偷瞄白行云,那家伙坐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两眼放空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神。 谢文文心里高兴,虽然腿内侧还是疼,但是看到白行云不自在的样子他就莫名的高兴。 他就喜欢逗趣人。 白行云太正经了。 他三下五除二的给自己的腿伤收拾好又解决下了三急,才舒坦了。 只是一想到等会又得骑马赶路,就有些泄气…… 分明说好的是来闯荡江湖的,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却是来受苦历劫的。 他怨气冲天的准备扒开芦苇丛出去。 突然,有股阴风袭来…… 熟悉感油然而生。 他不敢回头,不知道是不是那药物太过清凉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背后有他害怕的东西……就比如是,前几天把他追的走投无路的附身鬼。 附身鬼…… 这一刻谢文文已经可以确定了。 能这么自带阴风的阴魂不散的只有他了。 就在一把刀砍来的瞬间,谢文文迅速的矮下身去,砍刀落了空,成功的躲过了一劫,但是,一缕头发却不幸的被削掉,晃悠悠的飘在了白色的芦苇上挂着。 心有余悸的谢文文张口就冲着外面还在神游天外的白行云大喊救命。 “白行云!” 听见谢文文的惊呼声,白行云片刻没有犹豫的掏起身边的佩剑就冲了过来,在谢文文惊慌失措的扒着芦苇往外爬时,他才看见冲着谢文文后心去的利器。 附身鬼果真如同他的名号,阴魂不散。 谢文文一而再的从他手里逃脱,不会让他气馁,反而越加的激起了他誓要必杀之的欲望。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有何惧哉,这江湖,岂有他附身鬼杀不了的人。 附身鬼从来都不是个会放弃的人。 谢文文已经被吓得慌不择路,不顾手臂被芦苇叶划伤,白着一张脸就慌张的往外跑。 后面追来的不是狗,是鬼。 看见白行云飞快的掠来,宛如英雄救美的盖世英雄,他又喜又惊。 他就知道~白行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遇到危险,白行云肯定第一个冲来……呜呜……好感动…… 白行云把朝自己扑来的谢文文提到身后护着,才出手接住了冲着谢文文而去的偷袭。 一把带着铁环的砍刀后面是一张邪性的脸,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可脸色却白的吓人,真像从那黄泉之地爬出来的恶鬼。 白行云心下沉淀。 附身鬼……久闻大名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识到这个传说中的鬼手呢。 追了谢文文这么久,今日,可总算让他们交手了,不过,想要谢文文的命,还得看他白行云答不答应! 白行云眼神一凛,抽出自己的兵器再次刺了过去,将被动化为主动。 谢文文躲在树后面看着跟附身鬼交手的白行云,初次交锋,孰强孰弱还不能早下定论,但,他相信白行云。 担惊害怕后懊恼不已,他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居然忘记了还有这鬼跟着他阴魂不散。 要不是他发现的早,自己早就成为黄泉路上的新来的鬼魂了。 想到那缕为自己而死的头发……谢文文就心疼,又后怕不已。 再慢那么一点,断的就不是他的头发丝而是他的脑袋了。 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谢文文被吓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晕染在肩膀上。 他急促的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再也没了先前逗弄白行云时的神气。眼睛紧紧的盯着缠斗中的两人,或许过于用力,瞳孔都缩小了,眼白白的吓人。 惊吓过后,四肢疲乏无力,他拍着胸口的手上一软,碰到了裤腰带,突然间,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什么…… 那……附身鬼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在里面脱了裤子……两腚露天……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看光了? 想到这一点,谢文文就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 他的贞操啊…… 他洗澡都不敢给人看的呢,居然……居然…… 谢文文扼腕叹息,要不是地缝太小钻不进去,他一定不想活了。 谢文文一想到自己已经被人看光,愤怒油然而生,更是无法原谅这丫的!偷袭暗算就算了,居然还趁着他脱裤子的时候偷袭,简直不可原谅! 两军上场打仗都分时候呢,他附身鬼怎么就不做人事呢?噢,也是,他是鬼。 气冲冲的谢文文红着脸朝着跟人交手的白行云大喊: “白行云……杀了他……这丫的都把我的屁股看去了!” 而正斗的如火如荼的白行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附身鬼趁机暗算到。 他慌乱躲开一击,在地上滚了一圈,头发上沾到了草屑,又要警惕着附身鬼的攻击,连回头瞪谢文文一眼的空闲也没了。 稳着吐息的他,眼睛紧紧的盯着对面一身黑从头包到尾的附身鬼,耳朵也在时刻警惕着。 余光里,谢文文抱着树还在给他无声的加油助威,一个人半点声响也无的挥舞着一条手臂,衣袖滑到了手肘下面,露出了里面劲瘦得一折就会断的手臂。 他就知道他高看谢文文了,这人不是来帮忙的,就是来帮倒忙的。 他对谢文文的误会太深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这一看……就是两眼一抹黑。 同样与白行云缠斗得体力不支的附身鬼在这个间隙抹了把自己的脸上的汗水。 他挺意外的,那么近的距离居然都叫那人逃过了,虽然他不会武功,可却十分警惕,一点风声他就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就那么躲开了。 他的敏觉性异于常人。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令他都招架不住的高手,前一次是亓官云,还有金陵门的人,以至于叫他次次出手都无功而返。 可他附身鬼要杀的人,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无济于事。他就不信了,此人当真次次都那么走运! 他哼笑一声。 “我倒是小瞧了你,半点武功也无,居然每次都有人相救,从我手里逃脱。” 说着,他又讥肖的看向挡着他的白行云,发出警告。 “我不与你为敌,我只杀他,若是不想跟江湖恶鬼结仇,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白行云虽然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可实力摆在那里,跟这附身鬼斗起来,并不会吃亏,所以,他是不怕此人的,而谢文文是他答应要保护的人,岂能任由他人折辱! “我无意跟你结仇,可你要杀的人不是你能动的了的!” 白行云也摆明了自己要干涉到底的态度,叫附身鬼眼里充满了戾气。 两人之间似有电光火石在激发,只需要一个节点就会再次进行一场恶斗,打的昏天暗地。 附身鬼暗地里权衡利弊,他虽然不知此人是谁,可身手不弱,跟他交手起来,自己并不能占上风,所以,今日显然的是杀不了那人了。 从金陵一路追着过来,加上此次一共出手三次,三次都未能成功下手…… 他在那人身上可吃了两次的亏了……要是这一次…… 附身鬼想起了在青州受的伤,至今历历在目。 来日方长,今日还是先及时抽身的好,不然怕是会两败俱伤。而之前就已经在亓官云那里吃过一场亏,让他意识到,这个人他并不好杀,也不似他之前就能随手解决的每一个人。 打定主意先撤,但嚣张的附身鬼还是不忘撂下狠话。 “呵,这一次我就先放过你,下一次遇到……决计不会再让你从我的手掌心里逃了。” 他手掌收成拳,然后深深地看了谢文文一眼就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中。 看见人眨眼之间就消失了个没影,谢文文雄赳赳的叫嚣着,再也没了刚才的惊惶胆小。 “你别跑啊!我不怕你!” 白行云退回去,今日的危机算是解除了,那附身鬼是眼见打不过自己所以才及时抽身,可日后只要谢文文有落单的时候,那就是他的死期。 看来,他得寸步不离的护着谢文文了。 可显然的,作为主人公的谢文文还意识不到这一点,此刻正因为附身鬼的落荒而逃而痛快的叫嚣着。 白行云看着谢文文那嚣张的气焰,白行云有些心梗。 “合着不是你打,你当然不怕。” 出手出力的人是他,他当然肆无忌惮了,还敢这么来劲。 被拆穿了的谢文文无地自容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虚。 “是这么个道理,你没事吧?” 他有礼数的上前关心着他的救命恩人以及结拜兄弟。 白行云除了累了点并无其他不好。 “没事。” 看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谢文文,白行云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怪异,瞬间犹如刘小天这个老妈子附身,对他唠叨起来。 “我说我帮忙你不听,偏要跑那么远……差点就死的不明不白了,还光着屁股给人看见,你啊你,脸都给丢没了。” 白行云是怒其不争,好歹也是一块璞玉,怎么就成了一块废材? 在野外光着屁股被人追杀,怕是这世上也就他谢文文独一无二了。 谢文文委屈,这怎么能怪他呢,要是知道附身鬼在周围,他怎么可能去躲着给自己上药嘛。之所以要躲着一个人上,还不是因为他害羞……怎么能埋怨他呢,他才是受害人。 “我又不知道他在后面躲着……” 谢文文扒着自己的手指,委屈巴巴的。 “他要是传出去……我的脸就真的丢完了……” 他心里忍不住祈祷,附身鬼只是喜欢杀人并不喜欢以讹传讹,这要是给传出去了,他还是不要闯荡江湖了,回去钱都找个深山老林就地掩埋了吧。 白行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有什么好传的,你屁股上又没什么花样。” 听着白行云对自己的否认,谢文文极力的替自己争辩,什么败仗都不肯认。 “……我屁股又白又圆!” 这话也就谢文文敢说了。 话题都扯到了屁股上,他都还能接。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文文对自己屁股的认知,白行云突然就福临心至的瞄了一眼他身后,没说话,但奇异的耳垂红了。 红的不是很明显,可此刻谢文文正跟白行云犟嘴呢,注意到他突然红起来的耳垂,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是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比较的话,可说出去的话就好比覆水难收,收不回来了,也不能让白行云当做没听到一般。 谢文文动了动喉结,跟着后悔自己嘴快又觉得自己这脸是在白行云这里彻底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羞愧难当。 这话接不得,白行云不说话,头微微低着,视线没落在了对面人身上。 谢文文突然间也就沉默了。 两厢无言…… 一股无法言说的尴尬蔓延在他们周围,加之这地方人迹罕至,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片寂静无声。 不知多时,寂静得过了头。 “咳。”谢文文干咳一声,以此打破了寂静而尴尬的氛围。 他主动走到被拴着的马旁边,主动要求上路。 “走吧。” 白行云这会儿也缓和过来了,决心把先前的事情抛到脑后,不能记得。 “可以走了?” “你药挺管用的,凉飕飕的,我都感觉像没穿裤子,漏着风。”药是白行云给的,但是沈胥配的。 谢文文翻身上马,白行云习惯性的要去扶他,手托在他了后腰上,靠着下面谢文文自诩的又圆又白的屁股。 结合方才谢文文的话,他像是触电般的快速收回了手,谢文文却莫名其妙了,他人都还没上去呢,他就收了手,差点没抓稳摔下来。 谢文文幽怨的看着他,白行云依旧不说话,但面上十分不自在。 “刚才跟附身鬼打架,手软,托不住,你自己慢慢爬。” 借口,白行云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谢文文不疑有他,自然是信了,加之白行云跟附身鬼打架也是为了自己,他更加确信不得。 “是不是抻着了?疼不?” 好歹是为了自己,谢文文理所当然的对他嘘寒问暖。 白行云不自在,只是随意的招了招手敷衍过去,不再多话。 第41章 附身鬼做鬼 谢文文脸皮厚,在这一桩自我有损形象的事件上,他尚能心安理得的受之,不过白行云比不得他,经此一事,仿佛谢文文身上长满了刺,再也不敢接近,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怕跟外男接近,有损自己的清誉…… 对此,谢文文不置可否,但……也让他的玩心大起。 两人追着西下的夕阳飞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而在他们不觉的情况下,那附身鬼紧跟其后。 谢文文已经入了他的死亡名单,自然不会放过他,之所以一次次的放鱼归海,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 金陵门的人他惹不起、亓官云也惹不起,而今日与他交手之人虽然不知名头,却身手不凡,想必也是个有来历的。 他得罪不起的人自然不会去得罪,可……他料定了那谢文文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牛犊子,之所以能次次逃脱不过是他侥幸罢了,而这侥幸,可不是次次都有的。 要杀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与他来说易如反掌,他既然已经咬死了谢文文不放,就不会给他活着的机会。 金陵杀不得、青州杀不得,总有地方能奈何得了他! 他施展着轻功飞行于树林之中,踩着脚下的树干借着力道一次次的跳跃,快的如同一只飞鸟的剪影,只留下惊鸿一瞥。 整个江湖之中,他的轻功要说第二无人敢居第一,这也是为什么他总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的原因。 就在他奋力追赶前面的人时,突然有一张巨大的网自前方袭来兜头将他罩住。 一时不慎,他撞进了网里。 被缠住的瞬间,网便在他身上收紧,叫他施展不开手脚,同时直直地于半空之中坠落。 滚落在地后,他就地打了好几个滚试图借此机会逃脱束缚,奈何他小看了布这张网的人,是铁了心的要将他制服,任他如何折腾都没有挣脱身上的束缚。 捆住他的网并非是普通的网,饶是他用尽了力气都无法撼动,巨网勒住了身上的皮肤,一点点的收紧,几乎要陷入了肉里。 而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看到布局之人出现,附身鬼的心一点点提起来。 他这是着了他人的道了。 究竟是谁,会发现他的踪迹,在此地将他截获? 他于江湖之中得罪了不少的人,可他自认为无人可以奈何得了他,但今日,他依旧不能肯定出手整治他的人究竟是自己得罪的人还是什么自诩仁义之辈的惩恶扬善。 就在他极力挣扎之时,从四面八方蹿起好几道人影。 个个都是一身干练的玄衣,面容刚毅,整齐划一的动作,看着就是出自一个门派专门训练出来的人。 看见这阵势,附身鬼不禁抬高了声音,试图以此来恐吓住他人。 “你们是何人?怎敢困我?” 他曲着手臂,往上撑开网。 那些人不说话,只是抓住网的四角,一点点的收紧力道,将他死死的禁锢在原地。 附身鬼点地而起,意图用轻功离开此地,就是被缠住,也不能落在他们的包围之中,任他们拿捏。 就在他试图勃起之时,一股内力还聚在丹田,这时,响起了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碾着草屑,石子,咯吱咯吱不绝,速度不快,颇有种闲庭散步的闲情逸致之趣。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蓬马车缓缓而出,四周拱卫着一圈彪悍的黑骑,车辕上赶车之人同样身着玄衣,给人一种威凌肃杀之感。 他紧紧的盯着那片青色的帘布,而马上的人看他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眼里带着轻蔑与不屑。 仆从都尚且如此,更遑论里边的那位主子了。 马车里的人想必就是下令捕捉他的真正幕后主使了。 究竟是谁?为何要如此对他! “你们究竟是谁?” 他在网里怒喝,却得不到任何的回音,却加剧了收网的动作,伴随着网子的拉扯,他几乎要被搅碎。 网痕勒紧了肉里,从未受过如此苦楚的他,心里越发的恼怒,若非是挣脱不得,他定要暴怒而去。 这时,里边的人说话了。 看不见人,可声音不怒自威,沉淀着一股上位者的胸有成竹。 “听说你自称附身鬼?” 附身鬼皱眉,光是听声音,并无一点熟悉感,他并未在任何时间遇见过此人,那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抓捕自己? 虽然心里乱成一片,可面上却不显。 “哼,知道还不快走,要是被我跟上,你们就只有一个死字!” 里面的人笑了,是一种轻蔑的哼笑。 “是吗?那今日就叫你彻底成为鬼吧。” 一副话叫附身鬼无故的浑身起了寒颤…… 他从那人云淡风轻的话语里听到了一种杀伐之意。 睥睨一切,藐视万物。 他这个时候才开始害怕……他是真的惹到了一个不能惹的人,从而会让他丢掉性命。 想到了什么,附身鬼开始剧烈的挣扎,可是却都无济于事,那牵制住他的四人不知是何功力,面无表情,看似气定神闲,却让他无可撼动。 有人骑着马踱步过来,手上提着一把长刀…… 长到几步之外就能将他挂在刀上,成为肉串。 那人脸上看着和气,至少挂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脸,但是,附身鬼知道,这个能提刀而来的人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不然,如何能从那群人中无声的走出。 随着他的靠近,附身鬼生出一股惊惧,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 当元峰提着刀折返回去时,渔网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倒在地上,一双眼目眦尽裂的圆瞪着,从他身体底下蔓延而出的血流满了一片洼地,灌溉了周围的杂草,他的长刀挂着血,血珠子顺着刀锋一滴滴的往地上滴落…… 如此血腥的场景,却无一人有半点反应,似乎都对此司空见惯。 元峰调转马头回到车旁,他恭敬的对着马车行礼,回禀道:“主子,罪人已诛。”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然后一只修长的手轻轻的挑起一角帘布,似乎是在确定附身鬼是否当真已经伏诛,在确认人的确已死无疑了后,才道:“走吧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并不宽敞的马道上,与前面两人的飞驰截然不同,好似就只是出来踏青的。 到了百道门所处的蠡县,已经是第二天了。 谢文文在进了客栈后就倒地不起……呼呼大睡。 他们赶了一夜一天的路,累的他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如今看见了一张床,他已经在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只想……睡!一睡到底! 白行云见他沾床就睡了过去,无声的叹了口气,给他把腿往里面挪了挪后就没管他了,自己先出去找人打探消息。 等谢文文醒来时,才发现白行云居然真的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客栈里,真不怕附身鬼趁他不在把他解决了吗? 原本想出去寻找白行云可又不敢,他怕附身鬼再次出现取他性命,现在白行云不在,可再没人能帮他了。 等谢文文大热天的裹着被子守到了白行云回来时,他已经快化成一滩水了。 “你干什么?” 待白行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大热天的谢文文居然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都不嫌热的吗?看他脸红的像熟透的桃子,大汗淋漓的模样也不是个不嫌热的人,他不明白是有什么毅力撑着他如此坚持。 谢文文已经热的呼吸不畅,头脑发昏,有气无力了,不过终于等到了白行云归来,他终于可以不用躲在被子底下自讨苦吃了。 他爽快的掀飞了被子,热的他里边就只穿了条单衣裤子,却也是湿透了。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脸上的汗水,看着白行云有种终于等到你的心酸。 “你去哪了?” 吃苦受罪的他又委屈起来,连声音也跟着软了下去。 他之所以躲在被子底下,是因为他害怕附身鬼,而为什么会因为害怕附身鬼就躲被子底下,那是因为这是他从小的习惯,害怕什么时就躲被子里去,似乎被子就是一个保护他的屏障,他可以在里面安生生的,什么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他。 白行云皱着眉头瞅着他,有些心梗。 分明也是一个快及冠的成年人了,却越活越回去,不知晓的以为他撞到了脑子把自己留在了三岁。 “你别像个找奶吃的孩子,离不得我半步。” 谢文文平日里最是能跑,哪里也待不住,活泼的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个人在外面跑得到了吃饭的点才会自己主动的回来,如今这么黏人,真让人受不住。 谢文文眼神落在他背后,似乎是在确定他背后有没有被附身鬼跟上来。 “我怕鬼……” 这个鬼是什么鬼,两人都心照不宣。 白行云当然知道不能放任谢文文一个单独相处,毕竟那附身鬼可不是个开玩笑的主儿,一但他落单,谢文文就是秋后的蚂蚱。 不过他之所以放任谢文文一个人留在客栈自己出门,一来是见谢文文睡得沉,他不觉得出趟门非得带上他不可,再说,就是他想带,谢文文也能愿意舍弃自己的睡眠时间跟他走吗?那可能是他的奢望了;二来,就是他临走之前就已经跟客栈里的小二打过招呼了,让他帮忙照看点谢文文,多去瞅两眼看看人醒没醒,如果有事就记得寻他。总之,他是已经黔驴技穷了,又面面俱到了,如果还能出事,那就是谢文文的命该如此。当时啊,他那副如何都不放心的模样,又一步三回头的,当即就叫人艳羡了,问他是不是谢文文的兄长,如此关怀手足、放心不得,真是手足情深,怕是他们见过的任何兄弟俩都不能像他们这般情牵彼此了。白行云没有解释两人的关系,跟谢文文,也结拜过了,不说结拜,年龄比起来,的确也是兄弟。 他看着人挤着衣裳里的水,眼皮跳了跳。 “放心,我打过招呼了,叫人帮忙看着的,没人来要你命。” 谢文文撸了一把脖子后的汗,才算是不计较了。“你去哪了?还没回答我呢。” “我打听了点百道门的消息。”说了这么多,白行云都忘记了自己也累,这会儿站得腿发酸,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与他娓娓道来。 “很巧的是,下个月,百道门有一场喜宴,会宴请各地嘉宾赴宴,届时我们可以去百道门了。” 谢文文兴致缺缺,“那我们怎么去?人家会邀请我们吗?”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们于江湖之中籍籍无名,饶是白行云可能名声也不显,人家百道门会给他们喜帖吗?用脚趾头想都是不可能的。 白行云能说自然是已经有办法了。 “我有个朋友,便在受邀之列,届时可以与他同去。” 嘿,还真有门路,果然,白行云出马,一个顶俩。 “那我们五个都去?” 白行云摇头,能托他朋友的关系去赴宴已经很麻烦了,他们一行五个人,一起去怕是不妥,最多带上两个人,不然,他那边也说不过去。 “不行,人太多了,他们会起疑。” “噢。”谢文文琢磨。 去不了那么多人……谢文文想肯定戒忘会去的,可能白行云也会去,小天没帮忙的本事肯定不能去,沈胥好像跟百道门有仇也不会去,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肯定也不会让自己去,那正好,就他们俩去,他们三等着。 等谢文文想好要去的人选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属于白行云炽热而又冷静的目光,有些瘆人,看着……白行云像是在打他的主意。 “看着我干嘛……” 这眼神……怎么像那晚在苍城的时候,白行云看他的目光。 果然,白行云的眼神就是有目的性的。 “当初我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已经摆平,若不是你帮我良多,或许如今我还在四海逃亡。” 白行云说的诚挚,面上也的确带着感激之色。 不过…… 嗯……怎么突然说到那事上了,肯定是有转折……谢文文笃定的想。 “所以……”谢文文瞄着白行云,想要清楚他的意图。 白行云笑了笑,目光肯定而又真诚。 “你有本事的,谢文文。” 第42章 蠡县的早市很热闹 “你能让我去山东卫找人,说明你的门路不小,既然如此,那去一个百道门想必你也不会找不到办法的。” 白行云说的胸有成竹,好似是自己能做到似的 可他却为难着谢文文。 呵呵,谢文文要谢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想让他帮忙想办法把人弄进百道门去?可真是高看他了,他看着就这么可靠吗?这么有本事的吗?他能有什么本事啊?靠山山倒的本事算不算? 谢文文心里腹诽着,但面上是不能惹到他的保护伞的。 “我找不到办法啊?我很普通的……连武功都不会……人家随便伸出一根手指我就废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自己的胸口,将未来的可能性事件演绎的活灵活现。 谢文文示弱,试图让白行云打消这个念头,他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他做不到啊~ 奈何白行云的决心不可撼动,他肯定谢文文有办法,那就肯定能成。 他心如明镜,谢文文不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出来闯荡江湖或许也是真的游历而已,可,他的背后站着的人不是他们这等平庸的人能够比拟得起的。 他从来不去过问谢文文的身世,任由他胡说八道,却只能够信一半而已。 看着他摆烂的姿势,白行云手指动了动。 容许他平日里多吃两碗饭,怎么就能在该帮忙的时候袖手旁观呢。 既然出门做事,那定然是不能叫他来游山玩水的。在戒忘面前包票打的叮当响,如今出了门就开始撒泼打滚的事少来,他可不惯着。 “别跟我打马虎眼,届时我会先走,你想办法带戒忘、沈胥和刘小天进去。” 他那边托朋友的关系进百道门,届时的身份不好解释,所以不能多带人,但他相信,谢文文有办法进入百道门的。 谢文文并不情愿道: “带他们两干嘛啊……一个只会看病一个只会打杂的……” 带沈胥还说得过去,毕竟他医术了得,要是出什么事还能救救命,可小天……他去给人家烧锅也不带要的。 白行云瞥着他,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那你啥也不会,我为什么带你?” 真厉害……一句话问的谢文文哑口无言…… 合着白行云这么看待自己的,真是叫人痛心疾首。 “我聪明啊,帮忙呢。”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干吃饭不做实事的 他撑着床沿,撩了撩头发,半躺半坐,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落在白行云眼里,就有些不忍直视。 “看你是抖机灵厉害。” 谢文文泄气了。 白行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一点软都不让他服。 谢文文相信,白行云既然料定了他有那个本事就肯定不会让他成功敷衍过去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为了不失去他的保护伞,谢文文嗫嚅着应了下来。 “那我好好想想吧。” 头疼…… 要命…… 又得欠人情…… 还可能暴露身份…… 本来按照白行云的安排,既然已经打听妥当,第二日则是要回去同安镇,但谢文文不肯。 他们风风火火的来,自己腿上的伤都还没结痂呢就又得走,他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他要再好生休养一日再说。 谢文文不想再吃苦。 他认可这样一句话:只要吃惯了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白行云拗不过他,又想着时候的确不赶,就也顺着他在蠡县多住了一日。 听楼下的跑堂小二说,他们蠡县的早市热闹,各种早点应有尽有,如果他们起得来就不如出去早市上逛一逛。于是,谢文文心潮澎湃了一晚上,第二日果真就起了个大早,为着小二口中应有尽有的早点。 谢文文对热闹有着飞蛾扑火般的热情。 早市的确热闹异常,但也与谢文文见过的游京的早市的热闹比不得,但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以前在游京的时候,他能出宫的时候少,早市也就寥寥无几的几次,后来去了钱都,早市并不像蠡县这般的热闹,钱都的人都比较懒散,大早上的人都情愿睡个回笼觉也不情愿早起逛街的,后来,跟着他们游走于各个县城之间,逛街都成了奢望。 此刻天将拂晓,街道上就已经是人满为患,更是架起来了铁锅,烙起了饼、炖着了香味扑鼻的肉粥。 而在大饼铺子隔壁,谢文文目不交睫的看着锅里炸的油花四溅的麻薯球,眼里充满了好奇与欢喜。 “那是麻薯球哎!”谢文文拉着白行云刚到麻薯球的铺子前就走不动路了。 金黄酥脆的麻薯球,鼓鼓囊囊的圆圆的一团,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里的人都是一边出锅一边现卖的,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谢文文如今有钱,也不再拮据的过日子,想吃什么就大大方方的给自己买,等他给自己买了个跟脸一样大的麻薯球,还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时又看到了前边卖糕点的铺子。 五颜六色的糕点摆满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看着就可口非常。 “那个是马蹄糕!还有水晶冻啊!” 谢文文兴高采烈,两眼几乎放光。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蠡县看到这种宫里才会有的糕点,他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时常看到东宫有这类的小巧精致的糕点,说是太子喜欢吃,御膳房就特意给东宫做的。 不过,那时候是他吃了个肚饱还能带打包带走,至于太子喜不喜欢吃他还真没看出来。 马蹄糕撒了干桂花碎在外面,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手指一般的长条形,切的方正;水晶冻白白嫩嫩的一团,有点像嫩豆腐似乎一捏就碎了,是牛乳做的,味道不会很甜却不会腥。 “我以前在宫里……” 一时太过高兴了差点说漏嘴,等醒悟过来时他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心有戚戚的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瞥了一眼身边正躬身注视着铺子上的吃食的白行云,似乎并没有专心听自己说什么,两眼也没在自己身上,如此,也就放下了心,纠正自己的口误。 “嗯……家里吃过……”说完就懊恼的啃了一大口麻薯球,给啃出一个大洞,露出里边的空心。 白行云弯腰看着铺子上的小点心,放在膝盖上的食指动了动,然后捏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问谢文文:“嗯?你说什么?这个要不要吃?” 谢文文摆摆手,拒绝的厉害。“这个看着就很甜,不要了,我要马蹄糕,还有水晶冻。” 他指着上面的两盒子糕点,从来的第一眼就看上了,不吃着不死心。 白行云皱眉,两大盒那么多,还要两份?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虽然谢文文有钱了是事实,可这么大手脚的花费怕是要坐吃山空了。 况且,这早市才开始呢就这么能买,等逛出头那不是买的他们拿都拿不了? 谢文文没功夫跟他继续废话,正忙着啃他的麻薯呢。 “吃不完带回同安镇去,给小天他们尝尝。” 他心里还是想着小天他们几个的,有福同享这事他一直记得。 白行云付了几个铜板,提起谢文文要的点心,不忍心的告诉他一个常识。 “等骑马跑回去,点心都碎的差不多了。” 谢文文并不烦恼。“那我买着当夜宵吃。” 白行云并未再说什么,谢文文想要他也没道理阻拦。 看着他吃的满嘴的油,还沾了白芝麻在脸上,吃相……实在有些难看,跟他隽秀的面相比起来有些不搭。 “好吃?” 如此狼吞虎咽的,好似他平日里虐待了他。 “嗯嗯。”谢文文嘴里没空,只得连连点头表达自己的看法。 白行云看不过去,才进早市就这么能吃,这早市又要如何继续逛下去? “别吃太饱了,前面还很多其他的早点。” 依着谢文文的心性,若是看到了其他好吃的好看的定然又是不依不饶要过个瘾的,如果这时候撑饱了肚子,后面看上的吃不下怕不是又得寻个由头再留上一天,只为了明日的早市再来吃个尽兴。 “我当然知道。”谢文文心里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吃太多,不然后面就吃不下了。 于是也逐渐放慢了咀嚼的动作。 显然的,手里的麻薯球已经不香了。 他一双美目左看看右看看,心思已经不在麻薯球上了。 白行云站在他面前等他吃够,目光一直未曾从他面上离开。谢文文抬眼与他对视上,有些犹犹豫豫的问他。 “可……还有半个……你吃?吗?” 谢文文问的小心翼翼。 闻言,白行云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气音,所以又好像没笑似的,叫人听的不真切。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吃你吃剩下的东西?” 好一句反问,谢文文没好气道: “不觉得,就是看你直勾勾的盯着我吃麻薯,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应该给你也买一个了。看你这垂涎欲滴的模样,肯定没吃过这东西吧?” 白行云不理他,接过他手里的麻薯球就毫不客气的低头啃了起来,并没有方才语气里的嫌弃之意。 白行云的爽快看得谢文文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难言之意。 “你还真吃啊?” 白行云吃的很香的样子,看的谢文文也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 正常说来,两人分食而食是关系很亲密的人才会这样,他跟白行云……关系亲密不亲密不清楚,但觉得是不差的,可,应该也没到能分食同一物的地步吧?白行云如此不计较他吃过的东西,他是该高兴还是该谨慎呢? 他走错过一条路,就该有自知之明,就不能再误人子弟了,白行云很好,总不能把他也拖入那条众叛亲离的路上去吧。 谢文文心里很是复杂,可看着白行云那坦坦荡荡的样子,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们江湖人本就不拘小节,如此怕也是常有之事,是他魔怔了。 白行云吃的速度很快,但是吃相并不难看,就是油都没沾上脸,就算是嘴里有食物,也不耽误他说话。 “嗯,丢了浪费。” “哦。”谢文文心里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时候就不那么自在了,也就没话找话起来。 “不嫌弃我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白行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芝麻还在,有些不忍直视,从怀里摸出帕子丢他怀里。“你挂着芝麻等着中午当下饭菜吗?” 谢文文震惊了,自己居然脸上有脏东西!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他匆匆忙忙的把自己的脸上上下下都重新擦了一遍,跟洗脸似的。 然他的一句话问的又叫谢文文接不上来,白行云嫌弃没嫌弃他除了一开始那么反驳了一句的确没说其他的,一切还真就是自己的脑补。 “噢,我的臆想。” 白行云没好气道: “你又没毒,吃不死人,我怎么就吃不得。” 分明是白行云的一句无心之言,却叫谢文文胸腔里震了又震。 “丢了,别吃了。” 谢文文脸色一变,不由分说的从白行云手里夺过被啃的残破的麻薯球,啪的丢到了角落里的地上,然后被暗处守株待兔的狗窜出来叼着逃之夭夭了。 白行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了个莫名其妙,自己吃的好生生的,怎么说丢就丢? “啧,干什么呢?” 白行云无奈的摊着手,谢文文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这想一出是一出也是他的性格。 谢文文一本正经道: “不干净,吃不得。” 白行云心想这孩子怎么回事?他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怎么了这是?咋个得罪上了?难不成还护食? 谢文文没功夫思考白行云在想什么,他正焦虑呢。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蟾毒根本不会因为跟人同吃一样东西就给人染上,只是在听到白行云说他没毒吃不死人后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他不像白行云以为的那么干净。 他不仅身中剧毒还快要死了,他怎么能让白行云跟他一起担风险呢。 原本以为……他,可以是自己想象的那般若无其事,可如今……却又反受其乱。 默了默,谢文文又恢复了兴致,若无其事的拽着白行云往前走。 这早市才开始,他要逛个尽兴。 第43章 小茶归来 不好的心情也是来的快去的快。 谢文文眼神流连在街道两旁的各色铺子上,突然被白行云无端的挟着往前走。 “怎么了?”他还没看好呢怎么就要走? 谢文文正纳闷着,白行云严肃认真的低声在他耳边道:“有人跟踪。” 白行云是个练家子,自然警觉性比寻常人高,能观察到四周异于常人的地方。 一听到白行云说有人跟踪他们,谢文文腿都吓软了。 哆哆嗦嗦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会、会……会是那什么鬼吗?”他想要回头看看,确定是不是附身鬼在背后跟着,可又不敢,怕打草惊蛇也怕跟他对视上。 白行云摇头,是谁如今还未现身他并不能清楚对方身份,不过是附身鬼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只有他能这么死缠烂打了。 谢文文心里惶恐不安,他现在其实很怕死的。 以前他可以心平气和的等着死期,那是因为他没有求生欲,对活着,对这个人世不抱有任何期望,可如今他想活着,想跟着白行云他们行走江湖,那自然是死不得的。 蟾毒都还没要他命呢,自己又怎能死在那、那什么附身鬼的手上呢。 那人一直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这早市上人太多,贸然动手会伤及无辜,白行云便让谢文文与自己分开,趁着那人现身便拿住他。 “等会你先在前面走,逼他现身,我趁机擒住他。” 让自己一个人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 谢文文不想答应,可是又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得一遍遍的确认这样是否能绝对的安全。 “会失误吗?这样安全吗?他的刀很快啊。” 那附身鬼武功那么高强,要是稍有差池自己就完了。 白行云安慰他,“放心,我也不慢。” 谢文文冷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打量着周边的早点铺子,白行云留在原地,他就继续往前去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已经捏了一手心的汗。 他走出了早市,一个人把人往无人之地引,心里害怕的求遍了佛祖菩萨。 而白行云却是暗自的跟在后边,发现有人的确是在跟着谢文文后,就提起了精神,预备着动手,可当看到人的模样后,白行云那颗悬着的心突然落地了。 他大喊:“谢文文!” “抓到了?”在前头埋头苦走的谢文文大喜,连忙掉头回去,就看到了白行云身边站着的数日不见的小茶。 在蠡县见到分开许久的小茶是最意外的意外之喜。 “小……小茶……” 所以……跟着他的是小茶? 谢文文望着白行云,寻找答案,白行云点了点头。 小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白行云知晓自己留下不方便,于是先走一步 容他们有个说话的空间。 而谢文文心里那一直提着的心也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好吧、居然真的是小茶,真是闹了个笑话。 不过也幸亏是小茶,要是换了别的人,可就是惊吓了。 小茶有些紧张,似乎是没想给他们发现。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谢文文给了小茶离开的机会,可她却又回来了。 谢文文不明白,那样一条通往自由的路,她为什么会选择回头。 小茶捏紧了手心,脸上是诚挚、不舍……不甘。 “我决定了,不走了,你去哪我就在哪,我的使命本来就是守护你。” 她离开的这些时日,一个人走了很多地方,走着走着却发现这样的日子并非是她想要的自由,她觉得很孤独,她习惯了陪伴在谢文文身边,她已经做不到离开了。 她跟了谢文文十几年,早已经把自己融入到了他的生命里,分开,除非是死别。 谢文文知晓,小茶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她既然选择回来,那定然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谢文文长长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再劝说什么了,小茶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只有自己一个牵挂之人,离了自己,于她来说也并非好事。 “哎……我劝不过你,你愿意跟着就跟来吧。” 两人往回走,方才为了把人引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哪里去了,反正是挑着安静无人的地方走的。 一路上,谢文文把最近的事情都说给小茶听,小茶也跟他分享自己在外面遇上的趣事。 一时间,两人的心有余悸就都消失了。 而小茶那姑娘,白行云与她接触的时候不多,当初突然离开现在又突然出现,他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做什么的,反正她跟谢文文同样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功夫好,也是个性情中人,不似谢文文那般弱不禁风的,留下来也好,多一个人在谢文文身边,至少他的安危也就多了一分保障。 中午的时候白行云通知要启程回同安镇,谢文文苦着脸。 又得骑马……怎么不杀了他,他现在一听到要骑马,腿上就隐隐作痛。 可愁眉苦脸的到了外边,却发现只有一匹马。 白行云解释,“小茶是姑娘家,骑马奔波劳累,所以我就托人买了车,待会儿你跟小茶坐车,我骑马就是。” 谢文文不疑有他,只要能不骑马,就是沾了小茶的光也好。 “白行云你真好!”他扑过去抱住白行云,激动的送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白行云一脸无奈的把他从身上扯下来 轻轻吐出一个字:“热。” 坐在车上,虽然也有颠簸,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他接连在车上换了好几个动作,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马车走不快,白行云自然也不能策马奔腾,只得伴在车前,慢慢的扬鞭。 小茶在里边坐不住,一会儿说坐着憋屈,一会儿又说里边闷热了,嚷着跟白行云换,她要骑马去,坐车里施展不开手脚她累得慌。 白行云好说话,向来是有求必应,果真跟小茶对调了进来。 白行云盘腿坐在一侧,规规矩矩的,不像谢文文,一条腿支在下边,一条腿踩在坐位上,大大咧咧的,靠着侧壁,昏昏欲睡。 “你可别把她当普通的姑娘家对待,她可厉害了,你要是觉得她是个姑娘家从而对她特殊照顾,听后了会跟你打一架的。” 小茶出身暗卫营,在那里可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她能从里面一路踩着弱者的尸首走出来,实力可不比男人差,从而也不喜欢别人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轻视她。 可显然的,白行云就觉得她是个女人,就对她特别关照了,但是呢,人家并不领情,她更喜欢畅快的策马扬鞭。 白行云不解释什么,只是挖苦谢文文。 “嗯,看出来了,她骑马都比你骑的好,也不会嚷着腿疼。”比起小茶,谢文文更像是个姑娘家,娇贵的像朵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 谢文文一双眼要睁不睁的,淡淡的看着白行云,心里恼怒着这事过不去了。 “你就揪着这事不放吧!” 难道这就让他在白行云的眼里,彻底的沦为了一个弱小的废物了吗? 谢文文憋着一口气,懒得跟白行云再多费口舌了,闭上眼伴随着车轱辘声陷入梦乡。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谢文文醒来的时候,车里就他一个人在,外边却有好些动静,似乎人马不少。 “怎么了?” 他打开右边帘子探出头去,发现他们的马车居然靠了边,白行云正站在前边的马前等着后边的队伍过去。 “有人急事借道。” 他们走的慢,后边的人赶路,于是就先停下来让路,等他们先走。 “噢。”谢文文应着又退回去捞起左边的帘子去看,这时,小茶吆喝着身下的马走过来,出现在了谢文文的视线里。 “天要黑了,等会在哪里落脚?” 谢文文只能掠过小茶看到了几匹马的影子,似乎前边也有马车,不过走的比他们快多了。 另一边的白行云答:“再看看,来的时候看到过有一处酒家,应该能去借宿。” 听着小茶跟白行云商量住宿的事情,谢文文没去讨无趣,自己又缩了回去,抱着靠枕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待走到第二日,谢文文已经坐的四肢无力,屁股疼,腰更疼…… 他爬着到了门口,看着车辕上驾车的白行云,有气无力道:“不赶路了……能不能走慢点……颠簸死我了……” 分明也不赶时间,为何就不能歇歇……这段路太陡了,路不平,抖的他五脏六腑都乱一团了。 白行云目不斜视,依旧赶着他的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速度,你究竟是有多娇贵?这也嚷着不舒服?” 骑马不成,坐车也不成,那他得如何?难不成还要八抬大轿才行? 谢文文扒着他的腰,分明气色很好。 “可能……咳……我身娇体弱吧。” 他自己都心虚这句话太过言过其实。 白行云倒是懂得如何不让他难堪,岔开话题,问他:“要骑马吗?” “不骑马,腿疼。”谢文文就这样上半身瘫在车辕上,下半身在车厢里。头靠在白行云的大腿边,望着天。 “那朵云像猪仔……看着好傻。” 湛蓝的天上挂着几朵云,形态不一,其中一朵云轮廓较眼熟,谢文文看了许久才认出来像什么东西。 白行云跟着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并不觉得能有多像。 “能有你傻吗?” 谢文文的确傻兮兮的,眯着眼睛笑。“我不傻,等着哪一天用到我了,你就会发现,我好像聪明的。” 白行云爽朗的笑了声,并不否认。 过了一会儿,白行云说: “你把格子开开,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谢文文依言翻身进去找出来了白行云要的东西,似乎是什么盒子,外面用一块布包着,瞧着蛮贵重的,不然不会如此精心的打包着。 “这是什么?” 他把东西递给白行云,哪知白行云不接,让他自己拿着。 谢文文疑惑的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盒子的蠡县的马蹄糕! “马蹄糕?怎么还有?” 他之前早市买的马蹄糕早就在当天解决完了,后来遇到小茶也就没继续逛下去了,没想到白行云居然也买了。 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都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放起来的?为什么现在又拿出来了? 谢文文心里百八十个疑问等待解惑。 正在赶车的白行云没有功夫去欣赏他的惊喜之色,但脸上也带起了笑,跟这个天气晴朗的天气很适宜。 “本来是带回去给沈胥他们尝尝的,不过……过段时日我们也会来蠡县,到时候再一起吃便是,你先填肚子吧,再走个把时辰就歇息。” 白行云说的理所当然又云淡风轻,谢文文却还是能从这句话里读出不一样的解释来。 他不会过度解释别人的话,不管是不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可如今,他们不同,或者说,是因为白行云不同。 谢文文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让他受宠若惊又喜不自胜。 “好。” 他吃着早已经吃过百八十遍的马蹄糕,却唯独这一次,马蹄糕的味道跟之前吃的都不同。 可能是因为厨子不同了,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吧。 谢文文心中百感交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是他按耐不住的。 他自作主张的递给白行云一块,送到了他嘴边,白行云只是愣了愣,然后叼了起来,吞进肚子里。 换小茶进来吃点心的时候,小茶也是分外感慨。 “他对你可真好。” 方才她骑着马在一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白行云对谢文文的态度可跟对她的不同。 白行云对她,秉持着男女之别,关系来说也只是认识罢了,不像他跟谢文文,亲近熟稔,无话不谈,宛如手足。 “我原本还不放心离开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真心待你,可如今我算是彻底放心了。你认识的这群朋友,很好……” 小茶也只能用很好两个字形容。 她曾经并不是很放心谢文文认识的这群人,毕竟都是三教九流之辈,又是萍水相逢,谁知道心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可再多的不放心她也还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如今归来发现,这群人比她想象的要善良许多。 第44章 沈胥同荣兴馆的关系 之前,也是她想入非非了。 看着她的二公子结识了一群要好的朋友,身边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眼里重新挂上了希望与笑容,她也为之感到高兴。 “嗯,是好,很好……” 只要好好的,便怎么都好。 谢文文把点心盒摊开给小茶,邀请她一道分享。 “尝尝?” 小茶不过是往里瞅了一眼,并摇了摇头,眼里写满了拒绝。 “不要了,吃腻了都。” 她既然不要,谢文文也就不勉强,自己吃的津津有味。 小茶看着他吃的享受的模样,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说起了记忆中的往事。 “那时候,你老是从那东宫带这些回来给我吃。” 谢文文每每去东宫一趟,不仅肚饱还能怀揣回来,躲在小屋里给小茶分享他得来的宝贝或者是好吃的。 太子……挺好的。 至少说来,对谢文文很好,没有苛待,也不像陛下那般虚与委蛇,更不像其他人一般心口不一。 那时候,她的二公子会一腔热血的喜欢上太子,也是情有可原,在那个时候,他想要的就是太子待他的几分真心,他得到了,又想要从这真心里得到其他的心意,倒是把人吓的退避三舍…… 可惜了,年少不知何为情深,待却幡然醒悟已经缘浅。 小茶看着谢文文的眉眼,还是记忆里最初的模样,他们离开北境太久了,他们都已经记不得北境的家了。 谢文文吃着马蹄糕,不为品尝,只为填饱肚子。 “我还不腻。” 小茶看着吃着马蹄糕的谢文文,心里清楚他这句不腻的话是有其他意思的。 他没腻的不仅仅是这马蹄糕啊…… 一路上小茶跟白行云两人换来换去的骑马也紧赶慢赶到了同安镇。 对于小茶的再次归来,众人表示了欢迎。 刘小天更是为了庆祝小茶加入他们这个大家庭,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都是这个时节的蔬菜瓜果…… 好在刘小天厨艺不错,就算一桌子的绿色食物也做出了各种美味。 晚饭后,几人聚在一起探讨去百道门的问题,白行云虽然有托关系能去百道门参加喜宴,可问题就在于跟不了那么多人,最后还要把这重任落在谢文文身上。 “公子愁眉不展的,是为什么?” 谢文文生无可恋,抱着桌子像要掀了的样子。 “我想去百道门啊……进不去……” 他其实也没那么想进,可不进去也得帮这忙,不然就成了吃干饭不干活的。 虽然距离喜宴还要些时日,可问题就在于他至今都想不出该怎么利用他的人脉。他认识的人吧,都是朝廷的人,江湖里的还真就没有个合适的,又怎么拿得到进入百道门的资格呢,白行云可真会给他出难题……为什么就那么笃定自己有本事呢,他自己都看不出来自己有那个本事。 小茶不假思索后笑了笑,给他包办了。 “我想办法,你负责吃好睡好。” 谢文文不知道小茶是怎么想的办法又怎么办到的,反正……她弄来了一张百道门的喜宴请帖。 有了请帖,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进百道门了。 谢文文翻看着手里簇新精致的红色喜帖,封面还印着金漆,当真是豪奢。 啧…… “这百道门的少主不就是纳个妾吗?居然还广发请帖?” 谢文文一番感慨迎来了几人的探究的目光。 百道门有喜宴,可无人知晓是什么喜事,但如今却从这请帖里得到了答案。 谢文文指着里面的一行字,说: “看,上面写着,迎娶二夫人,诚邀各位莅临。” “二夫人不就是……妾室吗?”谢文文虽然未娶妻,可心里门清,除了原配都是妾室。 他父王后院里除了母妃还有好几位侧妃呢,弟妹谢敬丰、谢雁蓁就是庶出的,侧妃生的,但是他们从小关系都很好,母妃也一向大方仁厚,从不苛责后院的侧室和庶出的孩子。 沈胥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手里攥着的杯子,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之前不是听沈胥说,那位少主已有夫人?”还说是什么因为不育一直在求医问药,这会儿居然就已经大张旗鼓的纳二夫人了,如此说来啊,那位夫人很可怜啊。 “真可怜……” 几人都是替那位夫人惋惜,百道门这么大张旗鼓的娶二房,以后那位大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刘小天凑到沈胥边上,一派天真。“沈胥,你医术了得,有机会给她瞧瞧病啊。” 沈胥没说话,只是看着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那位百道门的少夫人,还是曾经江湖上排名第五荣兴馆的弟子呢,后来荣兴馆没落,那位少夫人却也得了个好婚事。”关于那百道门的事情,外面稍加一打听就能知晓个一知半解,白行云也是从他故友口里听说的这事。 “没有在荣兴馆没落后退婚,百道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按照正常的那些名门显贵之家来说,要是亲家没落,躲都躲不及,百道门还能遵守婚约,并未落井下石的确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而如今又再娶,也不过是因为夫人不育,的确情有可原,算不得有什么大错。 谢文文看着沈胥逐渐收紧的手心,要是沈胥内力深厚,怕是杯子都要被捏碎了。 而耳边刘小天还在继续感慨。 “别说了……” 谢文文扯了扯刘小天的袖子,没看见沈胥脸黑的已经形容不上了吗,还一个劲的提这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沈胥跟百道门没仇,他跟那什么少主夫人有什么往事还说不一定。 之前那么怕在金陵门露面,怕的也是遇见百道门的人吧,不过百道门并未现身武林大会,想必就是在家筹备婚事,也就让沈胥后来再也不用藏头露尾了。 难怪他之前那么清楚百道门的事情,也难怪不愿意进入百道门。 嗯……那喜宴那日……沈胥还愿意去吗? 谢文文没有去同沈胥探口风,他怕问出来叫沈胥下药毒死。 众人趁着还没到喜宴的日子,日日算计着进入百道门后如何找到真相,戒忘更是夙兴夜寐,做足了一切跟人拼命的准备。 谢文文也忙,他忙着打探那位少夫人的事情,打探她的师门,荣兴馆。 他想……沈胥这么极力隐藏的身份,或许就跟荣兴馆有关。 不打探还好,一打探却发现这事不得了。 小茶给他跑了好几天的路,办事效率比之前还高,只要他想,她准都给办到,倒是一反常态。 谢文文还疑惑问她:“为什么这些陈年旧事你这么快就能打听出来?而且……这些都还是不为人知的一面?说实话,你们暗卫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秘密机构,像什么消息集散中心?” 小茶有些犹豫,并未很详细的解释,“嗯……差不多,你要的消息也不是我寻到的,别人给的。” 她装作不经意的偷看谢文文的表情,似乎是在我担心他会起疑。 但幸好的是,谢文文对她从不起疑,也就信了小茶有自己的门路。 谢文文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真相,又不敢同人说,惴惴不安的好几日。 对沈胥也是特别同情,吃饭的时候同情他,殷勤的给他夹菜,洗脚的时候也贴心的给他打好水,关怀备至,总之是反常的厉害,日复一日下总算是让他们忍不住了。 白行云蹙着眉问他,究竟是对不起沈胥什么如此低声下气的服侍他,说出来他替他解决,谢文文觉得白行云在无中生有,被谢文文一记白眼甩了过去,他稀罕伺候沈胥。 刘小天嫌疑的问他是不是偷拿了沈胥药箱里的好东西,被抓包了,谢文文笑着看着他,摸摸他的脑门,很大的一个包,难怪这么能天马行空。 再一次,当谢文文纡尊降贵的给他打好洗脚水端到他脚边,沈胥忍无可忍了。 “说吧,要求我什么事?” 在沈胥看来,谢文文就是无事献殷勤,这么献殷勤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求他,提前打点来了。 谢文文天真无邪的摆头,脸上一派澄澈。“没事啊,就是想对你好。” 就是想对我好? 嗯? 沈胥不怎么信这回事。 谢文文回回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定然是他的阴谋诡计。 他踩着脚盆边缘,歪靠在榻上,神色倨傲的垂眼睥睨着讨好着他的谢文文。 “那你之前怎么不这么对我好?还拖欠我的看诊费?” 拖欠他看诊费这事是过不去了,沈胥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文文心虚……他那也不是不给,就是……一时间拮据,拿不出来……现在有钱了他给啊。 要是能此事翻篇,他肯定给了,重点是沈胥也不要了,是吧,既然都不要了为何还要一直拿这事找话说呢,他就不要面子的嘛? 谢文文心虚的退后三步。 “之前是不了解你嘛。” “那你现在怎么了解我了?” “不就是……”谢文文一时梗塞,找不到什么理由出来。 他心虚的把沈胥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要说,还真是没从他身上找出什么好说的来,沈胥什么样他在清楚不过。 “就是……” “嗯……” 谢文文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的理由来,沈胥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他编好借口。 等待洗脚水都冷了谢文文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说辞,沈胥默默的叹了口气。 “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沈胥懒得搭理他,于是便要打发他出去,谢文文目光落在那清澈的洗脚水上。 “我给你倒洗脚水。” 沈胥都还没洗呢,他也还没说呢,走不得走不得。 他此般扭捏彻底叫沈胥恼了。 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打发又不肯走,哪里就像是他说的没事。 “你究竟怎么回事?别是在外面打着我的名头弄死人了吧?” 谢文文瞪大了一双眼睛,极力的否认沈胥的无端揣测。 “怎么可能!我、你可别诬陷我了,我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沈胥看着他不说话,不肯定也不否认,谢文文会不会做这种事情难说,毕竟谁都有行将踏错的时候。 若是当真没事,何必这些天对他如此莫名其妙?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磨蹭许久,谢文文才在沈胥威严审视的视线下吞吞吐吐道: “我说……我要是知道你的身世……你会不会生气?” 沈胥目光微微闪烁,像是有一分意外却又不意外。 “被你查到了?” 谢文文蹲的脚麻了,但是坚持着没动,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很安全。 在沈胥宛如刑讯逼供的目光里闪烁其词。 “也不是故意查你的,就是想查百道门的事,然后顺带的,发现了你的事。” 沈胥无声的笑了,倒是不因为谢文文擅自追查他的身世而在动怒,而是肯定了谢文文给他带来的意外。 “能查到这些,看来,你的确非凡夫俗子,说吧,是京城里的哪位小贵人?跑出来祸霍江湖了?” 就谢文文这样式的,对金钱毫无概念,只知道自己安逸享乐,不识人间疾苦,玩心大,像只脱了笼的金丝雀。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在人前的漏洞挺多的。 谢文文嘟囔着,“不是京城的……就外地的一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 “不是京城?之前你说你来自北境?难不成是真的?” 沈胥看着他,循循善诱。 谢文文自知逃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他的连环追问,心里却是恨不得分出两个脑子来应对沈胥。 “嗯,家的确在北境。” “北境最大的是北境王,你是北境哪位臣僚家里的小纨绔?” 见他没直接怀疑到北境王府,谢文文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我父亲吧……就……很小的很小的官职,芝麻官那样的……”他说着还比了个手势,似乎想比出芝麻粒的大小。 “芝麻官啊,那怎么养出了这么一身骄矜气儿?”沈胥不怎么信,面上满是调侃。 见没忽悠住他,急得谢文文忙不迭的往下编。 第45章 认不清现实的沈胥 “我啊……我父亲老来得子,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上到祖父爷奶,下到姊妹都疼我,捧手心里的那种。” 胡说八道不要钱,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代价,所以谢文文撒起谎来一点都不会悠着点,全凭自己的心情,想得到什么就说些什么。 沈胥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少年眼里一片澄澈,好像一汪在月光下被风吹皱了水面的清泉,给人一股宁静、安逸、舒适之感。 许久,他才算是妥协了的认可了谢文文的言论。 “原来如此。” “是呢,所以很多人宝贝我的。”谢文文笑得像寺庙里的弥勒佛一般开怀。 好不容易见沈胥是信了,谢文文感觉自己额头冒汗了,但是又不敢去伸手擦,这时候去擦汗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么。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技能都拿来跟沈胥斗智斗勇了。 等他喘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沈胥的道了,主末倒次了,分明是他该问沈胥的才对,怎么到头来自己被沈胥质问起来。 “哎,明明是说你的事,怎么反倒被你说起我自己来了。不行不行,换回来。” “你不是知道了,还要说什么。”沈胥不以为然,他自己的事,他自己都懒得提。 谢文文表示:“知道的不多……” 能查到的都是能从活人嘴里撬开的秘密,而有些只有死人才知道的事实就不可能被留存下来。所以,谢文文知道的的确不多或者说只是一个大概,但其中的经历都只有沈胥自己清楚。 闻言,沈胥沉默不语,就在谢文文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启齿。 带着一种悠远的语气,说的也的确是悠长的历史往事。 “百道门真正发家是十五年前,也就是祝家出事后。” 并不消沈胥如何明示,谢文文也已经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涵义。 谢文文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沈胥,在烛火下,他的一半边脸被隐藏在光照不见的地方,忽明忽暗,像极了本人的心情。 “所以……你知道?”他嗓子微哑,却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沈胥的口气,他在知道戒忘是祝家的遗孤后就已经清楚祝家真正的凶手就赫然是百道门,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戒忘这个真相,反而是要他自己去摸索,试图从已经碰壁过的百道门去顺藤摸瓜。 分明仇人就在眼前了,戒忘还在一筹莫展。 沈胥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顺着道: “戒忘能找到百道门去,就已经是寻到真相了。”只可惜,戒忘这个时候还不能够明白,百道门跟他当年灭门的仇家有何关系。 瞧吧,他果真是知道的。 他什么都一清二楚,却也由着他们费尽心思的去找那个所谓的真相…… 谢文文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沈胥会隐瞒下这一件事。 他们之间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沈胥连个实话都不讲?如果……如果说,他今日没有来寻他要个真相,是不是就是等他们找到了百道门去,他也不会告知戒忘真相是如何?得等到他自己发现,才算明白? 谢文文心里很是复杂,不明白沈胥在其中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值得他挑衅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是,沈胥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们当朋友看待。 “那你为什么不同他说?” 问出这句话时,谢文文是带了怨气的。 怎么说大家都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又一起走过很长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是他坚持的,从而连个真相都不愿意透露出去。 戒忘的人生已经很可悲了,然他们几个人的身世都有着同病相怜之处,都并非顺遂之人,本该说要相互怜惜才是,却是各怀心机。 或许是听出了谢文文语气里的怨气,他颇有些冷漠的反问:“百道门倒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那可是帮兄弟报仇啊!而且要真是百道门的人杀了了祝家几十口,那他们就是恶贯满盈天理难容!”谢文文义愤填膺,若真是百道门残害了祝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谢文文一时冲动,语气也更不好听了。 实在是沈胥所言太过刺耳。 难不成就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就可以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吗? 戒忘那般信任他们,还跟他们讲述自己的过去,对他们也放下了之前的芥蒂,真心相待,怎么到了沈胥这里,就因为对自己无关紧要就可以隐瞒所知的真相吗? 这要是待戒忘知道了,如何了得! 沈胥不说话,他知道谢文文是替戒忘不值,让他们寒了心,可他有自己的坚持。 正如他方才所说,百道门倒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对他们也没有坏处,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就只有厄运。 他心里在乎的,是不同于百道门这个关乎大道的东西。 百道门他的确不在乎什么,他在乎的是百道门里的某个人。 人这一生,总得为着自己的私心做些什么,若是不做,那便不过是他对你来说并不那么重要罢了。 谢文文冲动后也冷静了下来,懊恼自己对沈胥说了重话,说话该好好说的,这么气急败坏的怎么能说的好。 就在他后悔不已之时,可见沈胥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文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快人快语道:“你是不是觉得,百道门出事了,会连累到那位少夫人?慎闻语姑娘?” “你知道什么?” 慎闻语三个字像是什么触发了沈胥的机关,叫他顿时变了个人,犀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在谢文文身上,好似一把刀已经在他身上扎出了个洞。 他在警惕、在愤怒……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也是谢文文从来没有见过的沈胥。 这样的他,叫人无法不看出来,他真正的弱点在哪里。 他常常自诩一介游医,无拘无束,更是无欲无求,只为医遍天下,问心无愧罢了。可如今,一切都变幻莫测起来,究竟是不是问心无愧,如今已经说不得了,至少说来,沈胥是有私心的。 今日沈胥的反应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他跟来到钱都的谢文文一样,都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躲避着什么,试图忘记什么,又想要随遇而安。 突然间警惕起来的沈胥无声的告诉了谢文文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这一切从钱都开始说起,到今日,一切都已经有着联系了。 他猜的果然不错,沈胥隐姓埋名留在钱都,的确是在避开什么人,避开什么事。 而他们机缘巧合的来到了同安镇,遇到了戒忘,知晓了一些跟百道门有关的过往,他就像是被撕开了陈旧的伤口一般,再也不能装作陌生,装得若无其事。 谢文文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也从沈胥的反应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他依旧不满足,他在让沈胥回到现实里,让沈胥认清一切,并非是他已经逃避了就可以一直佯装什么都不存在一般的平淡下去。 “我猜到你跟那位少夫人一样,都是荣兴馆的人。” 沈胥这个名字,是在荣兴馆覆灭后才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没有过去更没有什么人见过这个人存在的幼年记忆,那就只能说明,沈胥是接着另外一个人重新来活的。 如今的百道门的少夫人来自荣兴馆,是曾经荣兴馆的馆主夫妇收养的义女,也是爱重的徒弟,而荣兴馆的弟子众多,女弟子却没几个,而她自幼跟百道门的婚约……也是两位长辈定下的。 谢文文之所以靠着信中的寥寥文字猜到了沈胥也是出身荣兴馆,是因为,他看出了沈胥,在乎慎闻语。 慎闻语自嫁入百道门后一直鲜少外出,与那百道门少主也是夫妇和睦,自然不可能被别的人惦记上,有红杏出墙的可能,可沈胥这般在乎那夫人,又为她消失于红尘里,隐姓埋名,做一个不被人知不被人晓的游医,只能说明,他们曾经认识,而且感情甚笃。 而借着沈胥多次表现的迹象来看,他跟荣兴馆不可能没有关系。 他当初在船上提到江湖之中的门派之时,对荣兴馆几字带过,那个时候他们尚且还不能发现端倪,可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破绽。 他可能之前与慎闻语便是同门师姐弟,所以啊,自小爱慕于她,可惜,荣兴馆覆灭,慎闻语外嫁,他也就只能将这份爱意藏在心底,隐姓埋名的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本该会一直这么安然的过下去,不叫人发现,只可惜,让他们机缘巧合的遇到了戒忘,知道了祝家的灭门真相,又牵连到了百道门。 这个时候的沈胥是不冷静的。 谢文文自认为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也的确猜到了大半真相。 他没法直接逼问沈胥他是荣兴馆的谁,并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祝家出事后,荣兴馆也就完了,你怎么不怀疑,也是百道门做的手脚?” 这一点,在谢文文拿到关乎荣兴馆的传记后就产生了怀疑。 荣兴馆偌大的一个门派,说倒就倒了,且还不能叫人看出什么嫌疑来,只能说明,荣兴馆是日复一日的被蚕食掉的。而百道门与荣兴馆结交日久,荣兴馆的覆灭成就了百道门的辉煌,所以,是他们在暗中挖空了荣兴馆也说不一定。 荣兴馆覆灭后,无人猜测得到是有人在暗中破坏的缘故,是以至今都没人寻找真相,为师门雪恨。 当初荣兴馆的弟子们,有的做了寻常的凡夫俗子,有的抛却前尘往事重新加入了其他门派,据说,加入百道门的人居多,而像沈胥这样的隐姓埋名的活着没几个,能像他这般的,只能说明荣兴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无法舍弃却又强求不得,只得用换掉自己的这种方式提醒他曾经的存在。 可在谢文文看来,沈胥要么就是不在乎荣兴馆,要么就是在一味的逃避荣兴馆消亡的真相,所以,至今都不知百道门其实没他想象的那么好,而荣兴馆的消亡也并非他以为的那般无力挽回。 果不其然,在听到谢文文的揣测后,沈胥愠怒。 他觉得谢文文在恶意揣测百道门。 “胡说什么?要是百道门是……那她何至于还嫁过去!” 沈胥跟荣兴馆究竟是什么关系,多重要的关系,这只能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慎闻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嫁到百道门,这个问题,只有她本人能回答。 谢文文的揣测都只是他的揣测,或许已经最接近真相,可不见得是沈胥最希望的真相。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啊,你得去问她。” 沈胥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明明看得到前方都是茫茫无际的沙海,可他依旧执着于走完这一程就能看见绿洲。 慎闻语为什么会在百道门倒了后嫁过去,原因不外乎有三个。 一,遵守婚约,完成师父师母的心愿遗志。 二,百道门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去处,那个时候,荣兴馆已经不再是她的依靠,而且她一介女子,能嫁过去便是享受荣华富贵,她爱慕虚荣,自然肯了;或者是,她的未婚夫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喜欢,为着那钟情也说不一定。 三,她知道百道门跟荣兴馆的覆灭有说不开的牵连,她之所以还愿意嫁过去,也是为了寻求真相,用她的一己之力,还荣兴馆一个公道。 以上都是谢文文的揣测,可也只是在心底揣测一番,并不见得能当着沈胥的面说出来。 慎闻语是个怎么样的姑娘,谢文文不清楚,但依着沈胥如此执迷不悟的深情来看,约摸着也不是个寻常女子。 沈胥好似被谢文文说动了,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迷惘里。 见着火候差不多了,谢文文把他的脚从脚盆边沿扒下来,端着已经冷掉的洗脚水出去了,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反思反思。 小茶抱臂守在门口,看到他出来,不赞同的道:“我差点以为他恼羞成怒后会砍了你。” 第46章 说开了 所以她从谢文文进去后就不顾蚊虫叮咬的守到了现在。 谢文文撒手倒了洗脚水,泼在一片茂盛的草丛里,冷水倾泻而下,原本还在就着月光高声吟唱的虫子都吓得闭了嘴,不再吱吱的乱叫,扰人清梦。 “不至于,他挺清醒的,不清醒的是陈年旧事在他心底成了魔障。” 看似他们之中最淡定清醒的沈胥呀,心底的执念可不比他们任何人都浅。 第二日早晨见到沈胥守时的出来吃早饭,还真叫谢文文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人要抑郁个几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镇定了。 吃饭的时候,谢文文看出来了沈胥脸上的郑重,他咬着筷子,猜测,沈胥应该是彻底都想明白了,那他,会跟戒忘说明白的吧? “百道门,三四十年前就存在,只是一直于江湖之中寂寂无名,那个时候的百道门没有威名,更比不上任何一个门派。一开始的时候,百道门还不叫百道门,他们只是一个行走在五湖四海的小帮派,底下牵连了商队、镖局、船舶等多种生意,他们热衷于结交各路的名门世家、达官显贵。”说着沈胥看向了戒忘,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戒忘似乎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并不打断他,容他娓娓道来。 其余几人虽然不了解这怎么回事,可都心有灵犀的安静不打扰。 “祝家出事后,紧接着是荣兴馆没落,像是千里之堤,一朝崩塌,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而荣兴馆同祝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跟百道门交往甚密。祝家家主,世人都知晓的,广结善缘,认识不少的江湖人士,也是来者不拒,百道门会攀上祝家,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经沈胥说到此处,他已经表示的很明显了,他不是在跟他们讲述百道门的厉害之处,而是在讲述他们的共同仇人。 戒忘面露阴翳,他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几乎下一刻就会折断。 刘小天捧着碗紧紧地盯着戒忘,心里默念着可千万要忍住,别折断了筷子,不然,他下顿的饭就没筷子使了。 戒忘心里的仇恨此刻几乎要燃烧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寻找了多年的仇人原来就是百道门,他先前就已经寻到了点关乎百道门的线索,只是初去便碰了壁,被人伤的体无完肤,差点饮恨西北。 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在他查到百道门的头上去时,会被赶尽杀绝,原来是他们做贼心虚啊。 沈胥昨夜一晚上没睡,一直都捋线索,谢文文说的戳中了他的心防。 他从未怀疑过百道门,本也不是凭借着谢文文三言两语就能撼动得了的,之所以会肯定了荣兴馆的覆灭也跟百道门有关系,还是从祝家这件事上看透的。 以他看到的,百道门与荣兴馆向来密切,荣兴馆扶持了百道门的发扬,可是,荣兴馆出事,百道门视若无睹,避而不见。之前他是以为百道门插不得手,有自己的难处,可如今看来,一切都那么的有迹可循。 他的师姐,慎闻语,敢爱敢恨,冰雪聪明,荣兴馆出事,她最理智,所以人都乱了,唯独她从容淡定,安排着门中人的离去。与百道门的这桩婚事,可以说只是百道门搭上荣兴馆这个靠山的手段,不然,为何不是他百道门的女儿嫁到荣兴馆来,而是将荣兴馆的女子娶过去。所以,在荣兴馆出事后,荣兴馆的人就不值得他们真心相待了,那个时候,世人都以为,这桩婚事会作罢,可百道门的人并未提出解除婚约,现在想想,这其实,是百道门骗取世人美名的手段罢了。但,这桩婚事本也该随着荣兴馆的覆灭而就此作罢,可是,她最后还是秉承了长辈的遗志嫁给了并不那么适合她的百道门少主-于巷桒;于巷桒同师姐,不过见过寥寥几面,就他知道的,两人都并不愿意这桩父母之命的婚约,不过是奈何长辈约定,做不得假罢了。 按理来说,只要有他们其中一个人毁约,那此桩婚约便做不得数的,可师姐却不知为何,依旧执意的嫁入了百道门。 他误解过她,那个时候,她要离开,他气她是因为见到荣兴馆没落,另投他主了,如今想想,师姐那个时候便是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也已经准备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去做些什么了,可他呢, 他只是在怨天尤人…… 想到此处,沈胥眼里涌出一股哀痛,为师姐,为荣兴馆,也为无知的自己。 其实啊,他何尝不知晓,百道门并非是个善类,可是,他没办法指认什么,那是他唯一的师姐,最后的家了。 可如果,师姐也从未把那里当作家,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那么叫人一筹莫展了? 想通了的他,才有了现在的知无不言。 “你或许见过百道门的人,只是你不认得了,所以你并不能指认出他们就是当年灭你祝家满门的凶手。” “你怎么知道的?”戒忘凝重的看着沈胥,虽然不怀疑他所言有假,却是有着警醒的。 跟沈胥不是第一天见面,这些时日却藏着此事不言,至今才说明,究竟是何意? 沈胥苍凉的笑了笑,眼里有着叫人看不懂的无可奈何。“我出身、荣兴馆,跟你一样,很多年前就失去了一切。” 只是,他醒悟的晚。 “就像谢文文说的,或许我们共同的仇人就是百道门。” 原本还听得热血沸腾的白行云闻言看向了谢文文,那眼神里带着一股你给我等着的意思,吓得谢文文赶紧埋头啃起了饭碗。 “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赶紧的想要撇清自己的干系,生怕被白行云惦记上了,又要打他的主意。 他不过就是善解人意的劝解开了沈胥而已,可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百道门从一开始就打上了祝家跟荣兴馆的主意,这也是为什么两个家族倒下后百道门就突然壮大的缘由。 几人都心知肚明,并没有明说出来,叫人徒增悲哀。 戒忘并没有原想的暴怒,只是平静的问他: “为何现在才说?” 既然很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何要等到这个时间节点才肯说出来?虽然还不晚,可从他隐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对了。 沈胥面露歉疚,非是他要藏私,而是,当初的他也未能想明白,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他那时,并不希望成为伤害他师姐的人。 “因为之前我觉得事不关己。” “那你为什么又说荣兴馆跟祝家一样都是被百道门害的?” 戒忘身负血海深仇,可却清醒异常。 沈胥看了一眼目光躲闪的谢文文,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 “还是谢文文点醒了我,一切都不是顺其自然的在发生,必然就有联系的因果。” 又被点了名,谢文文已经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一步凳子,再挪,就发现挪不动了,被白行云一脚踩住了。 谢文文心道:完了,等会要迎接白行云的刑讯逼供了,好你个沈胥,我帮了你居然还这么出卖我?我就不活了吗?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仇人是谁,那就很好办了。” 嗯,事关祝家跟荣兴馆的血海深仇,必然要个水落石出的! “要去百道门大开杀戒吗?人家喜宴,我们这样不好吧?”虽然是纳侧室,可到底是盛大的喜宴,还邀请了五湖四海的江湖朋友前去祝贺,说明人家百道门看重此桩喜事,办的隆重,怕是也不好他们去砸场子。 “先去摸底,百道门没那么好对付的。” 是啊,百道门如何能好对付呢?若是好对付又岂会容忍他们做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日子快要到了。”过了这么些天,距离喜宴已经没多少天了,过两日他们就得启程出发去蠡县了。 “家仇总得报的。” “此事,影响太大,若是你们……”戒忘看着他们面色凝重,虽然他们都尽心尽力的在帮他们,可到底与他们无关,要是因为此事连累了他们…… “打住!” 谢文文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及时的打住了他的话,并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是朋友,这关乎你跟沈胥的仇怨,我们要一起帮忙的,总得让朋友这两个字不白说了。” 谢文文可是第一次掺和这种事情,他比谁都激动,虽然可能有危险,但是身边还有几个高手在,他是不怕的。 既然有恃无恐,那便所向披靡吧! “谢谢。”戒忘感激不尽。他并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可如今他却差点热泪盈眶,这都是一群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却因为遇上了就一起相互扶持走到至今,他戒忘虽然早年脱离了红尘,但并没有失去人的本性与情感。 等一顿半个时辰的早饭不慌不忙的吃完了,谢文文就被白行云不由分说的挟持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长臂夹住了谢文文的脑袋,不顾小茶的阻拦强硬的将他挟持到了一个荒无人烟之地—祝家荒废并未开发的后院。 谢文文用余光扫视四周,微微瑟缩着,按耐不住心底的恐慌,这要是白行云杀人灭口怕是都无人知晓。 这么深的草,难道他要成为供给它们的肥料了吗? “老白,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哦。”谢文文心虚,他就知道,被沈胥出卖了后白行云肯定会找他麻烦的,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给他喘息的机会都没得。 “说吧,沈胥那怎么回事?” 白行云抱臂面对着他,虽然不是刑讯逼供,不是三堂会审,但是谢文文依旧心慌意乱。白行云一个人就已经抵得过任何了,更何况,如今对谢文文来说面对的何尝不是三堂会审,一个凶神恶煞的白行云,一个头顶的天老爷,一个脚下的后土大帝。 谢文文强颜欢笑,但是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给了他面对黑脸白行云的勇气。“我是一个乐于助人、善解人意的好儿郎,你肯定是知道的。” 白行云不说话,但面色冷硬,似乎下一刻就会下冰雹的那种,唬得谢文文不敢再花言巧语了,回归正轨。 “咳,就是,我发现啊,沈胥不对劲,你肯定也发现了吧,他对百道门的态度,你看没看出来,就是,一种,藕断丝连的那种情感,不知道这个形容词对不对,反正就是这样。” 谢文文说的眉飞色舞,丝毫不觉得他的废话在白行云看来是秋后的蚂蚱。 接着,白行云像冰雹一样的话砸下来了。 “好好说话。” 谢文文默了,他有好好说话啊,只是用了一个词语而已,怎么就叫没好好说话了? 反正现在的白行云他惹不起,他只得顺着他的心意,不得造次。 “哦。” “就是……我看出来沈胥跟百道门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后就这几天对他温柔攻陷,洗脚倒水的,让他对我放下心防,从而我就探他的口风,打听出来了他跟百道门之间的纠葛,跟荣兴馆的往事。” “正好呢,他因为不得所爱,便默默祝福,对百道门所作的事情装傻充愣,我便敲醒了他。” 难为谢文文还能一本正经,只是在白行云看来,谢文文所言不可轻信。 “怎么敲的?” “给他倒洗脚水,温柔攻击。” 白行云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 这几日谢文文的反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确是洗脚水倒的欢实,本来也是有所图谋,如今他却说的有迹可循。 嗯……但是白行云还是吓唬他,诈他的不老实。 “你在胡编乱造的我就把你就地处决。” 这下谢文文可是冤枉了,他都已经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怎么还这样?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只差指天发誓的保证了。 他本来就没有其他目的,也没有做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反正都是为了大家好……怎么会是没讲实话呢。 白行云就是不知全貌,才会妄下定论。 白行云冷哼,“实话?那你怎么那么多浮夸之词?” 第47章 刘小天捡了钱 听谢文文的话,还不如看个戏文,这两者,顶多了是半斤配八两。 谢文文从白行云的话里听出了对自己的揶揄,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他已经接受了被人误解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了,早已经不能撼动他。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子,依旧乐衷于耍嘴皮子功夫。 “习惯了,我没啥本事,总得卖弄卖弄自己,对吧?” 白行云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虽然他肯定谢文文没如实说,可是看谢文文绞尽脑汁胡编乱造的态度,看来这事他自己不情愿说,他们是不能够从他嘴里给撬出来了。 谢文文像一条滑泥鳅,这是白行云对他的评价。 罢了,总有一天这小子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暴露了。 谢文文嘴硬,嘴硬到了一个铜墙铁壁的地步。 出发去蠡县的前一日,谢文文跑去喂马,发现马厩里多了一匹黑马。 “这哪里来的?”谢文文问刘小天。 刘小天抱着草料来,看到谢文文正一根一根的喂马,把马急得都快要啃人。 “小茶姑娘牵来的。” 谢文文疑惑,小茶弄马干什么?怎么弄来的?同安镇没个马市,可弄不到这样的好马。 于是,谢文文放下干草回去找小茶问个清楚。 “你从哪里弄来的马?” 彼时,小茶正在收拾她的一干武器,鞭子、小刀、暗器、银针……漫不经心的回答,“买的。” 谢文文不信这回事,他可看出来了,那马精壮结实,四肢有力,不像是普通市场上就能买到的好马。 “这附近可买不到什么好马,你能从哪里买到一匹良种马?瞧着不是这里能出现的好货啊。” “有钱啊,就托关系买来的,千里迢迢人也给送。” 谢文文找不着反驳的了,的确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茶跟谢文文一样,对花钱没个概念,只要想花,就不会觉得肉疼。 “买马做什么?我们不是有马?” 小茶没好气道:“有马?有马我们来的时候还得跟白行云换着骑?” 她坐车腰疼,骑马才爽快。 感情是记着这事?谢文文替白行云解释。 “那他不是心疼你姑娘家骑马累么,专门给你买了马车呢,居然不识好人心你。” 谢文文不能明白白行云是个粗人就罢了,为何小茶也学粗,好好的车不坐,偏生爱骑马,究竟有什么可比性的? “人那马车上路是给我买的吗?谢二公子你可真没眼力见。”小茶没好气的看着他,白行云就是打着她的名头买的马车,可到底是不是特意买给她坐的,她可心知肚明的很。 白行云除了从一开始对她的出现充满警惕外,可从始至终都没把她放眼里,还给她买车?心疼她?亏得谢文文想的出来,平日里话本子看的也不少,怎么换了自己就稀里糊涂了。 谢文文叫屈,这丫头怎么变这样了,对人好也错了? “到底谁没眼力见啊?不是说了给小茶姑娘买的么?不是给你难不成还是给我买的?我可没这个福分。” 谢文文可不认为白行云会心疼他,要是真心疼,何必赶着自己陪着他四处奔波? 小茶不想跟谢文文争执了,反正啊……他看不见…… 他就是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怕了怕了。 “嗯,那我有这个福分。”小茶胡乱的认了,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都不觉得对方在理。 看她应的如此勉强,谢文文嘁了一声。 待他一出门就看到白行云坐在台阶上,面对着一地的荒草,揪着什么草叶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编什么呢?” 白行云盯着手里的草叶子,不答反问:“你跟小茶吵什么?” “你先回答我。”谢文文吃一堑长一智,不肯在被人绕进去,偏生要白行云先回答他的问题,再说其他的。 白行云把编好的东西给他,谢文文瞅着眼前这个由草叶子编制而成的小东西,眼里充满了好奇。 “蚂蚱?” “嗯。” “嘿!还真是一模一样,你别是抓了只蚂蚱套着它编的吧?”谢文文喜出望外,没想到白行云还有这手艺,还真就以为他只会舞刀弄枪的呢。 说着就有一只蚂蚱飞快的从他们面前蹦过。 白行云一默,有点后悔来讨谢文文开心了。 “你再这么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 哟呵,谢文文乐了,什么时候白行云也变得如此正经了?玩笑也开不得了? 白行云可是跟沈胥学坏了,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像。 谢文文心下一动,夸人的话张口就来。 “那我好好说话。白大侠可真厉害,不仅能文会武还会编小玩意呢,手可真巧,巧夺天工了呢。” 谢文文强忍着笑,但忍不住眼睛先笑了。 听着谢文文一通瘆人的夸赞,白行云并不是很想认可。 他觉得,沈胥说的很对,谢文文就剩下这张嘴有本事了。 “算了,你拿着赶紧走吧,我头疼。” 他原本以为谢文文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如今一看,是真的傻宝。 谢文文得了新奇玩意,头一回见呢,可没那么好打发,央着白行云继续为他编制两个才肯。 “不走,你再给我编两个。” 白行云没心情给他编东西,冷漠的拒绝。 “不编,没心情。” 谢文文突然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赫然是在冲人撒娇。 “有的,有的,有心情的,我还要一个麻雀,还要一朵花,你给编编。”谢文文脸上写满了渴望、讨好,叫白行云不忍于心。 虽然嘴上冷硬,可白行云心下却是软了。他没有说什么,但已经又拔了根草在手上挽了起来,口是心非道:“什么要求?不会。” “会的,我相信咱们的白大侠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白行云觉得很受用。 或许是受用的这句赞许的话也或许受用的是赞许的人。 刘小天吹着哨子进来,看见谢文文跟白行云挨着坐地上,他把从马厩出来在家门口捡来的铜板放在了谢文文的头顶上。 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谢文文瞪着刘小天,而两只手一只手拿着他的蚂蚱一只手拿着他的麻雀,没空余的手去摸头上是什么东西。 “你放什么了?” 刘小天挑眉,脸上一片喜气洋洋,似乎是有好事发生。 “猜猜?” 猜猜?他能猜出什么?他又不是百晓生。 谢文文想到刚才刘小天是在马厩喂马……他惊悚的瞪大了眼。 “刘小天!你别是放了马粪在我头上吧!” “想什么呢!马粪又不值钱。”刘小天没好气的从谢文文头顶上摸下来他的铜板,在空中抛了几下,显摆着。 “我在外面捡了枚铜板哎!真是走财运了。” 谢文文嫌弃的晃了晃脑袋,生怕头上真有马粪。 “就一枚铜板而已……瞧你高兴的。” 他的钱可多了,他一点都不稀罕这小小的一枚铜板,他觉得,这枚铜板很可能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一个。 刘小天虽然脚踏实地的活着,却也怀揣着一个鸿鹄之志。 “你不懂……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只要每一日捡一枚铜板,那我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谢文文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春光大好,正是做白日梦的好时候。” “你不懂。”刘小天深奥的摇了摇头,装作文学大家的模样,看得谢文文不忍直视。 “好了。” 白行云把谢文文要的花编好了,虽然谢文文没明说他要什么花,可用草环编制的花都并无不同,所以白行云做了个像桃花的花朵,但颜色是绿色的。 刘小天见着觉着稀奇,也要上了。 “给我也来一朵花吧,白大侠。” 白行云没拒绝,拔了草认真的给人继续编起来。 等拿到手刘小天就不满了。 “为什么他的是一朵花我的就是一只虫子!” 最普通的虫子……长长的一根,蚯蚓么?还是蜈蚣虫? 白行云不说话,他垂着的眉眼似乎并不受影响,但在用余光看谢文文合在一起的花跟麻雀蚂蚱。 “噗嗤……”谢文文看着刘小天手里的长虫笑得前俯后仰,他是真没想到,白行云居然会这么捉弄人。 “白大侠,你完了啊,小心咱们的厨子给以后你碗里放泥巴,报复你。” 报不报复不清楚,但这事的确是白行云得罪了刘小天。 “不怕。”白行云也忍俊不禁,两人抬头看着气急败坏的刘小天,始作俑者并不以为然。 刘小天气呼呼的走了。 他就知道,白行云最偏心谢文文了,只是没想到会偏心到一个绝无仅有的境界!简直人神共愤! 第二日出发前往蠡县,一行六人,继续着他们的江湖游,不过这一次,是在给沈胥与戒忘寻找一个真相。 蠡县谢文文不是头一次来,但依旧兴高采烈的引着刘小天,两人从进城开始,一路说到尾。 等寻到客栈安顿下来,谢文文推开窗子,支着脑袋望着底下的长街,看着人潮汹涌。 刘小天挤着他也跟着趴上了窗口,学着他的动作。 “走了这么多地方……头一次意识到咱们钱都还是太小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钱都人,刘小天从来都是觉得钱都第一的,可如今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井底之蛙了。 “蠡县也不大啊,等你有机会去了游京,你就会发现,游京绝对更胜一筹、不对,十筹!” 游京作为京畿,自然非比寻常,谢文文固然对游京心灰意冷,可依旧对游京充满了震撼。 这个时候就看见街道迅速被前进的两匹快马开了道,而后便有一辆辆的马车驶来。 两人看着绵绵不断的车队,跟街道两边的百姓一般,满是好奇。 “那队伍好长啊……” 谢文文数了十个数了,还没有走完,可见,这车队之多。 莫不是商队? 底下的老百姓们也是对此议论纷纷,说话的声音大,叫楼上的谢文文也听了进去。 “这可是许家庄的人,大财阀,有钱到堪比国库。” “许家庄?”又来一个谢文文不认识的,他俯下身冲着底下的人喊道: “哎!大兄弟,你再详细说说,我可听听。” 底下原本讨论着的几人听到声音,齐齐抬头看向了谢文文,皆是意外,没想到头顶上还有人听。 谢文文倒是丝毫不见外。 而此刻,街道中央行驶的其中一辆正巧路过他们面前的马车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其中的那位女子透过轻纱看着外面模糊不清的人流,自然是听到了外边的说话声,不禁皱紧了一对眉头,清秀的脸上挤着几分不满。 “那人是何人?怎地如此没礼貌?当着我们的面叫人评头论足?” 旁边的男子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丰神俊朗的模样,正手持书卷,目光落在书上,连头都没抬,却与那女子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处。 “粗鄙之类,不堪计较。” 如此一说,那女子也就满意了,脸上恢复了浅淡的微笑,不再把外面的谈资放在心上。 “也罢,与他们计较原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男子又道:“等会到了别院,我们要听从家主的安排,你届时先不要去找许家的几位妹妹。” 女子点头应好。 “好。”稍微沉默了一瞬,她又说:“家主一向待我们亲厚,此次又愿意带我们来百道门赴宴,想必是记着我们的。” 男子却是嗤笑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卷,看着女子的眼里挂着一分奚落、三分提点。 “妙言,许家能记着的不是我们的好,而是我们的用处。” 名唤妙言的女子抿起了抹着艳红色口脂的嘴,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这个我当然知晓,哥哥你且放心吧,为了家族,也定然会攀上这棵大树。” 他们本就依附许家而活,然如今家族已经不如当初,而许家如日中天,如今要想家族蒸蒸日上,那就必须想尽办法攀上许家这棵大树,然后一点点的达到目的。 第48章 白行云的故友周橦光 “这位便是我的故人,周橦光。” 白行云向大家介绍着他的那位故人。 此人一出现,就好似是人间白日里走入了一抹白月光的余晖,叫人心驰神往,眼前一亮。 谢文文很早就听说过他,可这还是头一回亲眼所见。 与他预想的不同,浑身上上下下都没有半点江湖气,也就是所谓的侠气,倒是像一介文人书生,温文儒雅,面上也是一派不同于他人的淡雅,好似一朵池水中的幽兰,叫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见到好看的人,谢文文心情都不一样了,谢文文成功的挤开了人群,上前一步,主动的与之打招呼。 “周公子好。” 周橦光颔首回应,眼里带着宛如春光的和煦。 “谢公子好。” 谢文文意外,他还没开始自我介绍呢,周橦光怎么就知道他姓谢? “哎?周公子知道我?” 周橦光笑了,扭头看了白行云一眼,眼里含笑的解释道:“前段时日你不是跟行云来蠡县了?我便知道公子你了。他好不容易能寻我帮忙,我可是荣幸之至。那一日我见着他,应了他所求,本是在酒楼设了一张席面,邀他一醉方休,哪知他不肯与我同去,说是有朋友在客栈里等他。” 应该就是上次来蠡县的时候,他睡觉去了,容白行云一个人出去寻人打探消息去了。 谢文文还没插上话,就听周橦光接着说:“那时我觉着奇怪,有朋友一道怎地还不能跟我一醉方休了?难不成是他与我生分了?我还胡思乱想了阵,但我还是觉着是他的托辞,于是便好说歹说的要他跟我喝酒去,哪知他就是油盐不进,任我说破了喉咙都不肯,最后还索性的说,时候不早了要早早的回去。” 时候不早了?能有多不早?反正是离天黑都还有好几个时辰。 “我问他怎地这般早就要离开?他说你一人还在客栈里睡觉,这蠡县初次来,本就陌生,也不安全,得早早的回去,不然待你醒了准要闹腾。”一句话叫他说的意味深长。 说完,周橦光揶揄的看着谢文文,手里的扇子叫他半遮了脸,似乎是为了防止叫人看去他的忍俊不禁。 “还请问,谢公子可有闹腾?”这一问,问的当事人当即宛如被雷劈,错愕在原地,凌乱而又癫狂,又叫其他几人胡乱不解,不明白周橦光调笑谢文文的意义在哪。 然而谢文文欲哭无泪。 这都叫什么事啊~他就睡个觉,白行云喝不喝酒还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周橦光的揶揄叫谢文文闹了个大红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说也不是。 他觉着自己快要被热炸了,现在不用照镜子都一定能看到他红成苹果的脸了。 哪知周橦光却是不肯放过他,继续道: “我这位好友啊……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叫他惦记起人,真是稀罕。” 谢文文张口结舌道:“我……他……拿我当幌子的。” 周橦光当然知道白行云有没有拿他当幌子,反正啊,白行云就是不肯跟他相处,要和谢文文独处的。 白行云是什么性格的人,他啊,可是早年就熟知了,饶是他,白行云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主动寻上他帮忙。但,这一次的相逢,他从这位故友的脸上看出了不同以往的率性。 以前的他,洒脱无羁绊,别是跟他开怀畅饮了,就是彻夜不归都无甚事,可如今却还惦记起了睡着的人会不会醒来因为见不着他而生的想法。 只能说啊,这个叫谢文文的很有本事,能把白行云困住,他指的是,心。 “分别时,我听他说不会急着离开蠡县,便是想着,要再见见你们,隔日在一起吃个酒也好,哪知他又给我拒了,说是,你怕生?” 嗯? 怕生? 谢文文瞪着已经深知不妙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喝茶的白行云。 他为什么从别人的口里听到的自己是如此陌生? 刘小天也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了,他们这些人里,要是谢文文都算怕生,那他们不就是羞于见人了?当真是厉害,不,还是白行云厉害。 沈胥扶额叹息,为何,他听出了不一样的错觉来?难道当真是他的错觉? 戒忘更是稀里糊涂,他不甚了解外界之事,一心除了报仇就是报仇,还真就有些不懂这些人为何个个面色各异。 小茶却是危险的眯起了眼,不是周橦光的话意味不明而是白行云给出的错觉就是如此。 谢文文瞪着地上的泥土缝隙,很想把自己缩小成那正在打转的蚂蚁,然后钻进去…… “谢公子,可有此事?若是怕生,一回生二回熟了,谢公子可不要再觉着我是个陌生人就不同我往来了。” 周橦光不顾白行云威慑告诫的视线,依旧我行我素的打趣谢文文,把人闹了个红脸也不收手,当真是要将人‘赶尽杀绝’。 “我、”谢文文几乎要咬碎了口里的牙齿。 他居然不知道在背后里白行云是如此在外人面前说他的,他哪里怕生?他怕鬼还差不多! 不过,白行云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他自己不愿意跟人打交道,偏生拿了他作筏子?简直岂有此理! 怒极了的谢文文反而冷静了下来。 兵来将挡就是! “是呢,周公子说的是,咱们一回生二回熟啊。”说到最后,谢文文拿眼刀狠狠地剜了一眼正在小心觑他的白行云。 周橦光见此,也不再继续惹人不快了,索性大家都聚齐了,便在做一次东,邀请大家一起喝酒吃饭,图个快活。 “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今晚上便承我之请,去喝杯酒吃点薄席,聊表寸心。” 几人还不待说话,谢文文先应承了下来。 “好啊,只是要叫周公子破费了。” “言重了,破费倒说不上,那处酒楼本就是我名下的一处产业。” 谢文文眼睛亮了,“啊!原来周公子是个生意人,我原以为跟白行云一般也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呢。” 周橦光眼底带笑,只觉得这谢文文比起旁人相与起来有趣多了。 “那叫谢公子失望了。” “周公子会武功吗?” “不会。” “真巧,我也不会。” 谢文文与周橦光聊的越发深入,倒是叫后边的人看得大为震惊。 “他们就这样熟了?” 刘小天吃着在祝宅炒的黄豆,一边往嘴里丢,一边发出感叹。 “没看出来吗,两人志同道合的肯定能聊得熟。” “谢文文别的本事没有,就说话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沈胥啧了几声后,掉头看向白行云,心里忍不住的疑问为他发出了声。 “不过……老白啊,你是不是对谢文文太……太护着了?怎么感觉你把他当儿子照顾了?” 听听,瞧他跟周橦光说的,那知道的知晓谢文文是白行云在外交的朋友,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行云在外捡了个儿子呢。 刘小天一听沈胥提起这话题,觉着自己能找到共同话题,于是插了一嘴。 “我之前也就觉着了,老白偏心谢文文,可一直没想这个理儿,现在听你说,倒是蛮合理的。” 谢文文要花就给编花,要麻雀就有麻雀还有蚂蚱呢,结果给他就一根不知名的虫子!简直是岂有此理,明目张胆的偏袒啊,亏他一介大男人为了他们的一日三餐、身体健康,不仅卸下君子远庖厨的包袱,洗手作羹汤,这合理吗? 白行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是乐意之至。 他白了对他有意见的两人一眼。 “你去他面前说,我看他揍不揍你。” 谢文文虽然没什么武力,可要是发怒了,也是咬人的兔子。 “那你对他那么好干嘛?”沈胥觉着吧,对彼此好倒是应该的,如果说不好才是奇了怪了,可问题就在于……这好……是不是有点太过线了? 谢文文虽然看着不着调吧,一个小孩子心性,可谁要是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了,别人啊,看着他那般天真的样子,就是真做错了事也无法去苛责他,可就是这样,谢文文这人就越加的皮实,就是顺着秆子往上爬的主儿,白行云对他好过头了,那人就是尾巴翘上天了,以后准能叫人伤脑筋。 要说为什么,白行云也没什么答案。 他不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也算不得对他太好。 “也不是特别的好,就……顺其自然了。” 沈胥一噎,他就知道问白行云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得了,白费工夫,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行吧……白·顺其自然。” 白行云:…… 而与周橦光说完话的谢文文听到了一点余音,插嘴问了一句: “什么顺其自然?” 沈胥正儿八经的敷衍他,“没什么,就说有些事情,是顺其自然的。” 谢文文很认真的点头表示肯定。 “噢,我也这么觉得,你看,我跟周公子就顺其自然的认识,然后交好了。” 几人默契的笑而不语。 晚上的一顿是周橦光请的众人去酒楼吃席,周橦光不是个小气之人,对他们这些白行云的朋友也拿自己朋友对待了,七个人围着坐了满满一桌,桌上的美食佳肴也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叫人食指大动。 当小二把酒呈上来后,谢文文打开酒坛塞子就闻到了飘散而出的酒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酒香,然后猜测道: “我猜……这是君子白吧。” 显然的,谢文文猜错了,周橦光给他倒了一杯酒,让他喝一口再猜猜。 “谢公子再猜猜?” 谢文文没想到自己一出马还猜错了,他可从来不失误的,于是又琢磨起这酒名。他端起来没喝,先放在鼻间细细闻了一下,才又笃定的说出一个名字。 “难不成是龙王宴?” 谢文文不怎么喝酒,可喝过的就没有他说不出名字的,他也很会品酒,在宫里的时候,新帝登基后,没什么好东西不给他送的。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才过了几年人上人的生活,龙王宴这种稀有的贡酒,他可没少喝过。 谢文文能说出君子白、龙王宴这两款酒名,倒叫周橦光意外。 不过,这些都不是,龙王宴,君子白,都是好酒,市面上难见,他也少见,此次的薄席是上不起此等好酒的,只能以次等酒待之。 自己摆的酒席,上什么酒周橦光可比谁都清楚。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就准备说出此酒的名字。 “都不是,是……” 然而,酒水还绕在唇齿间,留在喉口里,他却顿住了话。 这不是他要上的酒。 他准备的酒分明不是这个味道。 周橦光眸光微闪,这酒味倒真像是……谢文文说的,龙王宴。 龙王宴啊,顾名思义,一款极为罕见的上等酒水,世上酿造的不多,其工艺不同于普通酒水,所需辅料也极为贵重,是以,多为贡品。 周橦光目光微不可察的在谢文文身上停留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短到谁都没发觉这一眼究竟有什么意味。 “是什么?”谢文文还在好奇追问这究竟是什么好酒呢,他可是很少失误的,可今日却一连两次都说错了名字,看来,还是他见识鄙薄了。 哪知周橦光却是摇头笑着说:“听着你们要来的消息,昨晚高兴的一夜未眠,这时候却是突然忘记了这酒的名字,真是抱歉。” 他略含歉疚的看着桌上的众人,其余几人都不甚在意。 “无妨,有的喝就成,不过啊……啧。”谢文文尝了一口,还是觉得此酒是他喝过的龙王宴。 “此酒酒味很熟悉,跟龙王宴极为相似,就是不知是何名酒,居然如此相似,约莫着也很罕见吧。” 周橦光心里正疑惑着为何他事先准备的酒会变成龙王宴,为何他的酒楼会出现这款根本上不起的龙王宴,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许是这般吧。” 几人简单的吃了一会,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周橦光放下筷子,问起来了正在跟碟子里的豌豆较劲的谢文文。 第49章 醉了醉了 “聊了这么久,却不知谢公子哪里人士?” 他似乎对谢文文很是好奇。 这一点,饶是心思单纯的刘小天都发觉了。 他们这么多人,都是白行云的朋友,可他从见到他们开始,只对谢文文就有问不完的问题,但是,刘小天却没有那么多的城府,把这都归咎于相见恨晚。 许是当真对谢文文一见如故吧,这两人瞧着就有着相同之处,跟他们这些粗鄙之人是不同的。 彼时,谢文文嘴里正嚼有满满的一口菜,还来不及咽下去,刘小天抢着就先替他答了: “他北境来的。”谢文文的身份在他们这已经算不得秘密。 如今大家对各自的身份都已经清晰,也算是坦诚相见了。 “北境啊,北境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而且北境出奇才,许多将才豪杰都出自北境。”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北境这个地方升高了一个高度。 谢文文咽下口里已经咀嚼的稀烂的豌豆,面色不显的等待着周橦光的下一单盘问。 他倒是觉得,周橦光这么盘问自己,似乎是在替白行云打听自己的情况,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从而也能放心的叫白行云跟自己相处,交朋友。 他如此面面俱到、心思缜密,实则都是为了白行云。 怕他交友不慎吧。 有周橦光这样的朋友,简直是白行云的人生大幸啊。 谢文文心里正感慨着,又听他说道。 “谢……谢公子原本就姓谢么?北境姓谢……可是王族呢。” 当今谢氏这个名讳并不稀奇,可在北境,提到谢氏就无法不让人想起北境王族中人。 谢文文就知道,能打听到北境去准能叫人怀疑起来跟北境王府的关系,可他既然能出来走南闯北,怎么可能叫他们给忽悠去了。 他插科打诨道:“呵呵,是吗?这我都不懂,名字还都是父母所赐的,不过我们那边一村子的老小都姓谢呢。” 普天之下,谢家村、谢家寨的可不少,所以,光凭一个姓氏可说明不了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不应该是一致对外吗?可,谢文文没想到还能被人拆台。 沈胥反问他:“你不是官僚之后吗?怎么又活到村子里了?” 想当晚啊,谢文文跟他提起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倍感交集,说自己家财万贯,说父亲不过一个九品芝麻官,说他是掌上明珠,说他自小是装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很多人宝贝他,可若是寻常人家,还真养不成谢文文这样式的娇娇儿。 谢文文一个激灵警惕起来,正视起这个他对身世的信口开河。 他谎言说多了,真怕圆不回来。 “我父亲当官了我就不能住村子里了?” 在沈胥审视的目光下,谢文文继续编道: “……我父亲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原本老家就在村子里,只是当官了有钱了就才在县里生活,可我时而也回村啊,回村看看父老乡亲。” 他说的义正辞严,大义凛然,一本正经,配上他迷惑的眼神好似还真就是沈胥错了。 沈胥嘬了口酒,才漫不经心的开口。 “噢,原来这样啊。” “是啊,就是这样,是你们的多想了。” 就是你们想多了。 谢文文暗戳戳的唾弃自己,真是当你编了一个谎话,那就得用一辈子都是谎话去圆回来……真不知道,他得继续圆多久…… 周橦光在一旁默默的听了,看着跟谢文文挨着坐的白行云,时不时的给身边的人倒满酒,时不时的添一筷子菜。这席上,就独他今晚一句话都没说,可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他的这个故友啊…… “对了,你北境哪里的?我先前有幸去过北境,对北境本是喜欢。” 又挖坑了。 谢文文全身心的警铃都戒备了起来。 “北境啊……北境沛南的……”他捉着筷子,声音已经底气不足。 周橦光挑眉,似乎很意外的模样。 “沛南的?正巧了,我不久之前还到过那里,那里的流水寺风水极好,香客也多,听说,此地佛祖很灵,所以吸引了很多香客前去拜佛,我也去拜过,求前程,求富贵。” 谢文文低头慢慢的嘬一口酒,看似动作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在大脑里飞速的运转应对之策。 “啊!啊……是吗……呵呵,寺庙总是这样的。”谢文文嘴上不清不楚的敷衍着,其实心里焦灼着,沛南那什么流水寺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寺庙?难不成是这十年里才建成的? 他离家太久,怕是回去的路都可能不记得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流水寺。 不过这周橦光怎么回事?为何还能跑北境去?他都知道沛南,要是再多问自己一句,他就编不出来了。 谢文文的敷衍应付叫人没了继续闲聊下去的兴致,于是纷纷喝起酒来。 呼朋唤友,几人开怀畅饮,借着白行云的光,叫几人大快朵颐。 喝到了月上枝头,有的人已经倒桌不起,有的却还能再喝上几壶。 刘小天不过就喝了一杯,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摇摇晃晃的趴桌子上了。 一杯倒在这个时候被刘小天深刻演绎。而戒忘作为出家人,虽然酒肉不忌,可也绝不贪杯,他不与旁人的推杯换盏同,一个人倒满一杯,慢条斯理的吃着下酒小菜,悠哉悠哉,好不美哉。 “不行了……嗝……不行……”谢文文对着空气服输,他是真喝不下了。 谢文文被周橦光灌醉,两人闹的最欢,分明醉的分不清人,却还能叫嚣着再来一杯,不喝就是看不起他这个朋友。 周橦光起初还能保持着清醒,可龙王宴属于后劲大的酒,等多贪几杯,就晕头转向了。 他本就好酒,而这龙王宴味道独特,喝的他们是却之不恭。 周橦光也喝的上头,但比之逞能的谢文文,他还是守着底线的。 “这么一坛子酒,你才几杯就不行了?”他胳膊伸过去推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谢文文。 谢文文伏在桌上没动静,周橦光又凑了上去,带着试探的语气问他。 “谢文文……你醉了?” 白行云也是喝了些,头一次喝这无名之酒却意外的回味无穷,但没像周橦光跟谢文文那般喝的肆无忌惮,如今说清醒,可能也就他跟戒忘还能站稳走回去了。 他瞥着周橦光的动作,把他的胳膊挡回去,不叫他继续打搅醉得不省人事的谢文文。 “真醉了。” 周橦光却不为如此,他看着白行云的眼神里露出了不同于他脸上酡红的清明。 他把谢文文灌醉可不是因为这酒好喝。 他拍了拍白行云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却叫白行云了然。 白行云从好友的眼里看出了他在谢文文面前装醉,目的…… 周橦光的目的就是:“那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白行云也是静静的听着谢文文带着酒气的呼吸声,都说酒后吐真言,也不知周橦光这一招有没有用。 房间里一时静谧下来,刘小天说着醉话,不知道在那嘟囔着什么,一会儿翻个面继续睡;戒忘同小茶碰杯浅酌,颇有种要在这不合时宜的氛围里喝出个围炉煮酒的意趣来。 就在周橦光的期待中,伏在桌子上的谢文文突然抬起了头,面红的像在锅里被蒸了一通。 周橦光盯着他,谢文文的眼神游离,飘忽不定,就是不落到实处,似乎是想极力的认清面前的人是谁,好半天才出声,却是,语出惊人。 “我是你大爷……嗝……”吐出一个酒嗝,好似才胸腔畅通了。说完又倒头砸回了桌子上,嘭的一声响,听得白行云心疼他怕把桌子砸穿了。 周橦光眼角微微抽搐,他原本还怀疑这人是装醉,可如今……最好是真醉了! 忍俊不禁的白行云安抚性的给了好友一记眼神,要带着谢文文回去。 “我先带他回去。” 原本还在跟戒忘喝酒的小茶却像是时刻关注着他们这边一般,在白行云刚要动手搀扶谢文文的时候她就站起来了。 “我来……” 白行云跟小茶对视着,各自的眼神里都是坦坦荡荡。 在无声的对峙中,白行云只得又重新坐了回来。 小茶友善的说:“你留下吧,跟周公子一醉方休才不败今日之兴。” 白行云点头,从桌子上端起酒杯就往嘴里送,似乎是给当成了茶,差点呛住。 戒忘看着小茶一个姑娘家费力的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谢文文离开雅间,便想帮着她一道,顺带着把睡在桌子上做起了大梦的刘小天也给捎回去。 “我们也走?” 小茶似乎知道他的意图,婉拒了。 “你们喝,我们先走。”她朝着众人笑了笑,才颔首将醉的还算踏实的谢文文扶着往外走。 等小茶带着谢文文出了门,周橦光似乎才忆起有这一号人似的。 “这姑娘谁?”白日里见她不显山露水的,也不跟他们说话,与每一个人都保持了一分距离,他还只当是谁的妹子带着一路的,如今看着似乎是跟谢文文有关系。 闷不吭声的,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杀出来。 不过让他更为惊讶的是,这姑娘一出声,白行云连个坚持的余地都没有,这可不像是一向说一不二的他。 白行云眉眼低垂,凝视着杯子里的酒水,稍显落寞。“不清楚,不过是跟谢文文来的。” 周橦光纵然是酒后反应变缓,可也发觉出了白行云的兴致缺缺。 “约莫……是家里人吧。” 啧……难办了。 人家郎才女貌,同进同出的,哪里就容易给他人撬墙角的。 周橦光兀自喝了杯龙王宴,酒是好酒,可这时候的酒已经在喉咙里发苦了。 “来,我们不醉不归!”周橦光斟满酒碰了白行云的酒杯,两人心照不宣的仰头一饮而尽。 小茶扶着谢文文出去,酒楼外却已经事先等着了一辆车。 小茶把人扶过去,地上也放着脚踏,但他却怎么都不肯上车。 谢文文站在车前,手撑着车辕不肯上去,纵然意识不清却依旧有着安危意识。 “这哪里?” 小茶见他不动也不好催促,只得稳着他,不让他摔。 “马车。” “为什么要坐车?” “因为要回去睡觉了。” “还回去啊?” 他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问着幼稚的问题。 小茶也耐心的跟他一一解答,不像是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那副强硬的态度,与谢文文,不像是主仆,倒像是相爱相杀的兄妹。 谢文文醉了,分不清现实,也记起了许多往事。 他说:“回家去吗?” 他还是记得家,记得回家,可也只有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才会放出心里最深的渴望。 小茶不说话,关于这个回家的话题,他们如鲠在喉。 这时候,车帘给人打起,里边坐着一人,车厢里暗沉,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一双眼却格外炯炯有神,他不过是无声的端坐在里,却给人一种与天俱来的威严之气,这狭小的车厢,于他来说,也似如王座。 谢文文歪着头,看着露了面的宋元昇顿了须臾,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苍然。 他似乎是认出来了,也像是没认出来。 “我好像……看见了谁……” 谢文文对上了里边宋元昇的的眼,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却也在悄无声息的恢复如初。 小茶低着头没去看车里的人,不过平静如初的她对里边有人这事并不意外。 她什么都清楚,唯独不清楚的只有谢文文罢了。 她装傻充愣,“什么谁啊?” “就那个啊,还能有谁。”谢文文指着里边的人,看在小茶的眼里似乎是在着急。 他认得里边的人,可那个名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小茶不说话了,她无法说这是谁,她也不敢直呼天子名讳。 宋元昇低沉着神色招手示意小茶离开,小茶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不愿走,可也不得不走。 他从小茶手里接过谢文文,这是自他们上一次分别后的数月,再一次掌心里有了这个人的温度。 还是他…… 也只是他…… 第50章 见到他了 谢文文固执的站在原地不动,他分明也是醉了,可却执拗的异常。 他强硬的托谢文文上车,大手像是铁钳一般挟制在谢文文腋下,固执的不让他逃。 昏沉的夜色下,宋元昇眼神贪婪嗓音却冷静而又沉着的问他:“你说,我是哪个?” “不知道。” 谢文文仰头看着他,眼神迷离,一开口就是一股冲人的酒气儿,极为认真的盯着宋元昇,真如在认真辨认,可醉酒的人无法集中目光,他不过看了几眼就把视线溜到了他的肩膀上,手肘上,反正就是不肯在抬眼与他对视。 那声不知道,像是扣开了他的心门,宋元昇有种惶然又无奈。 他紧紧的扣着他的肩膀,语气里也带上了郑重其事。 “谢敬敏,你说我是谁?” 谢文文下巴垂到了胸口,神色倦怠,似要昏昏欲睡,连声音也透着睡意惺忪。 “我睡着了,我不知道。” 宋元昇注视着谢文文不说话。 他这般胡言胡语,是醉了,所以也在逃避。 他拿开扣着人肩膀的手,可方才挪动又还是落了他身上。 他低着头,握着人的手腕,拇指摩挲着他的腕上凸起的血管,感受到里边流淌的血液,充满了生机,就像是生生不息的河流…… 卫国很大,大到他从游京找到蠡县才把人找到,大到这千里迢迢也让他走了数月未曾抵达。 谢敬敏离开游京时,他虽然面上不显,可他眼底却有着几年来都不曾见过的欣喜,就像是终于要逃离皇宫这个囚笼,回到他的归属之地。他以为,他只是想回家而已,可他却连家也不愿回,他骗过了所有人。 护送他回北境的部队是他专门钦点的骁龙卫,皇帝亲兵,可他还是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 以前在皇宫的时候,谢敬敏表现的乖巧懂事,胆小怕事,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可他却能够从数百人的紧盯之下悄无声息的逃开,这个心眼,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找了他足足三个月,才从元陆那得知了他的线索,他不顾朝堂上下的请命,执意离开游京,打着巡游山河的名号踏上了来见他的路。 他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谢敬敏在哪里了,他一路悄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自由自在,像是归了山林的鸟,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游京的一切果真是他的梦魇。 他不喜欢游京,在游京,他就只是个质子,那里承载了他所有的噩梦;他也不喜欢北境了,因为北境已经彻底的重伤了他,他回不去,也不想回。可普天之下,他爱的却也不过是这闲适的无拘无束罢了。 可他爱这样的人生,那他还能继续爱我吗? 宋元昇不知道,因为,早在三年前,谢敬敏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一朝行差踏错,这人就再也不肯回头。 他发现谢敬敏的眼睫毛颤动的厉害,这哪里是熟睡的样子,分明就是在装睡。 谢文文不经意的翻了一个身,把自己的手压在了身下。 所以,他问他: “你开心吗?” 躺着睡的安逸的人张口回答: “开心。” “那群人都是你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吗?” “嗯。” “是觉着他们比我们都好吗?所以不肯回去?” “对。” 明明知道这个答案,可宋元昇还是固执的在追问,似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现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又不肯认同这个答案。 “为什么?” 谢文文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他们对我好。” 不甘落后的宋元昇追着道:“可我也对你好。” 他自认为对谢敬敏,也是倾尽心血,给了他所有人没有的偏爱,可是,为什么谢敬敏仍旧是不为所动呢? 分明之前也是谢敬敏先迈出的这一步,为什么当他心甘情愿的时候,谢敬敏又收起了自己的主动? 谢文文分外清醒的回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都不一样。”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为着几个无甚重要的问题,像两幼稚鬼一般誓要个说法。 谢敬敏只是醉了,可不是傻了。他充分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的想法又是什么。 “我要朋友。” “你要朋友,元陆他们也是你的朋友。” “他们是你的臣,不是我的朋友。”他们是听你的的话才跟自己做朋友,可白行云他们,是他真心实意的朋友,没有任何的别有用心。 或许元陆也是真心的对他好,可大家出发点不一样,这也注定了谢文文对待白行云几人以及游京故人的区别。 这个回答似乎是压垮了宋元昇最后坚持的稻草,可谢敬敏说的是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宋元昇谁愿意跟他做朋友? 宋元昇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似是无奈。 “你要到成人礼了,回家吧。” 作为北境世子,陛下亲封的世爵,不同于承袭北境的世子,是属于帝王独有的恩赐。他的成人礼当在宗祠、众位亲师长辈的祝福下加冠礼成的,而不是于这乡野之地,把自己活成多少岁都无关重要。 最主要的是,不能放任谢敬敏留在这里,他身中剧毒,至今未有解药,若是留在这风云诡谲的江湖武林之中,谁又能保证他能安然无恙? 就他身边的那些人……哼,若是当真有能耐护着他,怎地至于叫那附身鬼追了他好些日子,还差点伤了他? “不能回去。”耳边是谢文文的低弱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我忘记那里了。” 谢文文睁开眼,大字的摊开手脚,挤得宋元昇没位置了。 他望着车顶,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可他似乎能从那片漆黑里看到……幼年自己眼中的北境。 脸上满是固执,眼里闪过的哀伤哪里像是个醉了的人。 “周橦光说,沛南有流水寺,可是我都不知道流水寺……” 他声音里带上了委屈,难过,好似快要哭了。 十年的离别,叫他无法真正面对那个故乡,那个故乡的家人。 宋元昇却知道,什么流水寺都不过是针对谢敬敏的一场骗局罢了。 “沛南从来都没有流水寺,不管是北境还是整个卫国,都没有叫流水寺的地方。” 可等他说完却发现原本还大睁着眼的人已经安安稳稳的趴在软枕上呼吸绵长的进入了梦乡。 宋元昇试探性的把手落在他的手背上,想要试探他是否还醒着,会不会打开自己,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当真是睡着了。 这时,他才大胆的又触碰了他绯红的脸颊。 分明喝酒会上头可还是会喝个痛快。 分明知道你喜欢喝,也还是会把你喜欢的龙王宴送到你的面前,任你一醉方休。 阿敏…… 我说,我真的后悔了,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等所有人都醉过去了,周橦光才问出了搁在他心里一晚上的问题。 “他是什么身份你就没想过吗?” 白行云之前在他面前说起他的时候,尚且对他的身份一笔带过,不是不欲深谈,而是的确知道的不多。他是白行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不能叫白行云被人骗了感情去,万一那人是别有用心来到白行云身边怎么办?他得为白行云把关啊。 今日跟谢文文谈天说地,发现他是个性情中人,也毫无城府,可以结交,但,他对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 他没去过沛南,也根本不知道沛南有什么流水寺,可他编来忽悠谢文文的时候,他却并未拆穿,可见啊,他哪里就如他自己所说,是来自北境,不然,如何连北境有没有流水寺都不知道呢?还能叫他给诓骗了去。 谢文文是什么身份?从一开始他的半遮半掩里白行云就知道了他来历不凡。 但是,他不过问他的过往,他只在乎他如今跟着他们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把自己活成的哪一个人。 管他是谢文文还是什么谁,只要不是乱臣贼子都好。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如今他也都只是谢文文。” 不管他是从北境来的也好还是从游京来的,他不做什么损人利己、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好了。 跟着他们一起走走江湖,行侠仗义也很不错。 他拿来当朋友的人,也只是现在这个谢文文罢了。 “我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其实都是假的。”白行云苦笑,谢文文对自己的身世编的越多,就越不能是现在他口述的那般来历。 “他说他从北境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北境也很陌生。”别人都能以北境侃侃而谈,独他寡言少语,丝毫对北境无话可说,并不了解。 其实白行云心里清楚,谢文文这样天真无畏的少年,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养的出来的。 “当今陛下登基不过三余年,其余皇室血脉在当今的雷厉风行下并不好过,不敢出风头更不敢惹上麻烦。我想……他或许是宫里的哪位皇子。” 他还记得上一次来蠡县,谢文文在点心铺子前脱口而出的宫里二字,虽然最后都被他掩饰了下来,可他却已然听进了心里。 他对谢文文的态度一再的转变,从冷淡到熟稔;从满意到欢喜。他猜测他来自游京皇族,更揣测他日子难过,心疼他、喜爱他……全都是情不自禁地。 周橦光觉得他是在飞蛾扑火。 “跟朝廷有牵扯也就罢了,若真是个皇嗣,你可真是……” 不说谢文文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一旦真是那游京的皇亲国戚,对于白行云来说都不是好事。 可怜白行云好不容易转性一次,有了主动想要关怀的人,却终究是要竹篮打水。 白行云心里倒是敞亮,并没有周橦光的忧心,一切不管是能顺其自然还是会事与愿违,只都跟如今算不得关系。“他愿意跟我说,我便信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被人陷害误杀朝廷命官,便是他帮了我。” 他从不了解谢文文,可却从不会觉得谢文文陌生。 从在钱都认识开始,他与谢文文就已经有了命运的羁绊。 看着他笑、看他闹,令他头一次觉得,世间值得。 “其实我后来想过,他让我去山东卫寻襄助,可他却忽然一反常态的不再跟着我,便是知道此去山东卫会与他来说可能是麻烦,他能如此不计后果的帮我,我亦无法怀疑他半分。” 若非当初有谢文文的坚定不移、舍命相助,也没有今日的他。 他作为灵虚派的弟子,出山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从不曾在某一个地方停驻,可却是头一次的希望钱都能是他的归属之地。 谢文文待他赤诚,他亦不能有任何的怀疑,不然,都对不起他们彼此的信任。 见白行云如此执迷不悟,周橦光只觉得他是没救了。“你许是傻了。” “或许吧。” 这都还能承认自己傻了的?周橦光摇头叹息,当真没救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才有人陆续的从床上爬起来,谢文文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脑袋还有些痛。 他依稀记得昨晚的事情,好像……周橦光昨晚给他灌酒就是在下套套他话呢。 得亏他自我意识强大,硬是没被他成功套路了。 不过、后来他怎么记得自己还有在跟人说话来着?那人还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嘶~他到底是有没有说漏嘴啊。 谢文文捶着脑袋却想不出更多了。 但愿~还没有被扒光身份吧,不然就是闹笑话了。 小茶似乎是知道他这个点醒了,进来就看见人抱着被子在发狂。 “你要吃早点吗?” 谢文文把被子从自己头上取下来,胡乱的扒拉了通挂在面门上的发丝,疑惑道:“这不是晌午了吗?还有早点?” 外边天光大亮的,他方才就听到底下有人叫吃晌午的声音,所以他才能知道这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小茶解释:“我早上买的,没人吃,都在睡。” 昨晚大家都是喝的痛快了,天将亮才给人搬回来睡觉,饶是戒忘小酌都贪了杯。 她在暗卫营里的时候受过特殊训练,酒量也被锻炼过,是以,一点的小酒还奈何不了她,别说会因为醉酒而人事不省了。 第51章 别有用心 “难不成我醒的最早?”谢文文惊讶,刚开始飘飘然就被小茶按了回去。 “不是,你倒数第二个。” “还有谁比我能睡?”谢文文有着自知之明,这一群人里,独独他最是懒散,从来也就是他才会睡个懒觉,其余人可是勤快了。 小茶倒是没有谢文文的幸灾乐祸,云淡风轻道:“刘小天啊。” 刘小天似乎头一次这么尽兴的开怀畅饮,于是一不小心的就喝多了,虽然,只是一杯倒,可那一杯也是他这辈子以来喝的最多的一次了。 “他?” 倒是个令谢文文意想不到的人,昨晚见他一杯就倒,就知道他是个不能喝的人,可没想到也这么能倒,被一杯酒给放倒至今晌午了都还没有苏醒。 嘿嘿,以后调侃刘小天就能用一杯倒去刺激他了,他一定找不到反驳自己的话。 “我怎么回来的?” “我送回来的啊。” 谢文文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穿鞋,顺口道:“坐马车啊。” 小茶正收拾谢文文衣物的动作顿住,她看着谢文文的眼里似乎带着一股紧张。 “你还记得?” “就记着一点。”他倒是想记得多一点,可都忘记了,反正就记得他昨晚跟人说了好久的话。不过原本还会担心他跟谁会说漏了嘴,可既然是小茶送自己回来的就放心了。 小茶原本还提起的一颗心又落了回去,没过脑子的脱口而出:“那就好。” 谢文文从小茶的这三个字里听出了一股侥幸的意味。 谢文文觉得小茶很奇怪,记得一点为什么对她来说如此侥幸?难不成她背地里做了什么自己不能知晓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 谢文文自认为他不是个多疑之人,这种猜忌身边人的事情他做不出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给他不了了之了。 当谢文文伸着懒腰去找东西填肚子的时候,在走廊上见到了白行云。 面色如常,丝毫不见宿醉带来的憔悴,但是谢文文醉过去前看见他一杯接一杯的,酒量比自己好,也没等到他倒下。 “嗨,白大侠,中午好。”谢文文率先打招呼,睡饱了的他格外的精神,也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白行云打量着他,“原本还以为你宿醉后会不适应,看来是我多心了。” 于是,白行云没有送出去他特意揣在身上的解宿醉的药剂。 谢文文还在卖力的展示他的无所不能。“嗨,这点小酒,于我来说不值一提,他日还能再饮上三大坛!” 白行云没接话,但看着他的眼里盛满了笑意,可看见从谢文文背后房里出来的小茶,他的笑意就瞬间消散了,好比突然变天。 “我们卫国知礼,男女不应该相交过密。”没来由的白行云就说了这么句话。 谢文文惊讶的看着白行云一副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 怎么就扯到卫国上去了? 小茶作为女子,心思细密,在谢文文的稀里糊涂中与之展开了交战。 “白大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过就是来替谢文文收拾收拾屋子罢了,可不兴你如此毁人清誉的。” 白行云本不是什么拈酸吃醋的人,可今日或许就是吃酒吃多了,才会说了浑话。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白行云也是后悔不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茶带着不高兴的愠怒瞪了他一眼,“我管你是什么意思。” 说完就叫上了在一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谢文文,“走吧,去吃午饭。” 谢文文尚有些迷茫,为什么好端端的,小茶跟白行云之间就大战一触即发了呢? “你们昨晚上吵架了?”他试探性的问她。 白行云跟小茶都不是个小气之人,平日也不会结怨,可这忽然间怎么就阴阳怪气了起来? “没。”小茶出门就听见白行云打翻了醋坛子的酸话,脑子一热就回了一嘴。 “那你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客气?”谢文文可是不信的,哪里就平白无故的不满呢,难不成还是起床气?可小茶起床也起了挺久了吧,这什么气还能过这么长时间都不消的? 小茶不以为意,“不客气吗?挺正常的不是?” 谢文文吞回去了肚子里的疑问。 罢了罢了,出来走走人的性子都养起来了,张牙舞爪的,惹不起了这些人。 小茶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发现谢文文还皱着眉,“你皱眉什么?” 谢文文吸了口气,如今的小茶是越来越不好惹了,完全没有之前的可爱了。 “没事,怎么不叫他们来吃饭?” “不用理会他们,饿了自不然的要下来。” 小二上了一屉馒头,还有两样小茶,两人份的稀饭,明明是大中午的,可叫他们吃出了早饭的感觉来。 “那我去叫白行云。” 可谢文文刚站起来就被小茶叫住。 “站住!” 谢文文果真不敢动了,小茶端正的坐着,面容上很是严肃。 “你挺关心他的啊?” 谢文文不敢大意,小茶如此一本正经肯定是有问题,自己也严肃以待。 “出门在外的靠朋友,彼此关心不是应该的吗?” 小茶饿了,想动筷子,但是忍住了。 现在的她不适合先饱腹,因为她还有正事要做。 “我其实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难得如此一问,谢文文挑眉,优雅的坐了回来。“你说,我不觉得刺耳的都能一笑置之。” 小茶抓起一个馒头,撕着外面的面皮吃,颇有玩味的道:“我觉着你跟白行云有意思啊。” “什么意思?”谢文文依旧稀里糊涂的,他觉得昨晚的酒劲没过。 小茶笃定谢文文在装傻充愣,“就是这个意思。” 谢文文一哽,他断定自己跟小茶说的意思都没意思到一个点上。 “我是问你,你说我跟白行云有意思是什么样的有意思?” 噢,原是她会错意了。 “我可记得某人之前说,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喜欢人了,要是再被人拒绝,可是丢脸丢到下辈子去了。”分明是之前的伤心事,可如今也被他们说得不甚重要起来。 谢文文觉得糗,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能拿出来揶揄人,他就不要脸的吗? “这关我之前的什么事?”谢文文无辜极了,总不能一直揪着之前的事不放吧,看他都放下了,此事就不能爽快的翻篇吗? 但是,显而易见的他从小茶的眼里看到了否定。 谢文文逐渐的觉出味来了。 “你不会是觉得我喜欢白行云吧?”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小茶,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小茶会有如此夸张而又不现实的想法。 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了,他对白行云有意思了? 刚说完,小茶还没有来得及表示自己的态度,谢文文就被后桌的人拍了拍肩膀。 他转过身去,后桌上是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看着就很富态,桌子上也摆着跟谢文文如同复刻的几样菜式。他在谢文文疑问的眼神里压低了嗓音,只用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兄弟,你喜欢那什么云啊?男的?”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知道白行云会是个男的,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谢文文最不喜有人拿他人感情之事彰显自己高高在上、截然不同的认知。 他挑眉看着那男人,眼神里就挂着三个字,不好惹。 “咋滴,不能喜欢男的?” 男人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忙不迭的举双手赞成。 “能!” 那人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对谢文文露出了钦佩之色。“听你如此义正词严,没有一点偏见,你很厉害,遇到喜欢的人就应该这样正大光明!” 他的回应倒是叫谢文文意外了。 原本以为是个会信口胡说之人没想到会力挺他,世上有他这般的没有偏见之人已经不多了。 谢文文很感激的报之一笑。 “呵呵,谢了。” 世间最难容的就是悖逆之事,轻巧的来说是父子不睦、弟兄不和,婆媳生恶,严重了就是大逆不道之事、超出常理之请,天理难容之情。 他曾经稀里糊涂的就喜欢一人,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都说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不可宣扬出去,不然就是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都无法抬头做人,他那个时候不是很懂,为何爱一个人会这般天理难容,不都说人之常情便是爱恨情仇吗?为何这一次就容不得了。 其实,不是容不得这情爱之物,只是容不得同性之间的喜爱罢了。 想通了的他却怎么都晚了,也明白,在那个受到禁锢之地,此一生都不能谈这份喜爱。 但他无怨无悔,纵然不能喜爱宋元昇,可他依旧爱于世人。 他或许,当真是对白行云生出了不一般的心境,可并不是他了然的钟情。 他冷了太久,遇到温暖他的人,会忍不住去靠近的。 等回过头去,他又不得不迎接小茶的拷问。 “你还当真喜欢?” 小茶其实不觉得他会喜欢白行云有什么错,本来也不应该在同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再说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就应该重新去找个自己喜欢的,对于这一点,小茶也很力挺他。只是啊,谢文文倒是可以义无反顾的去喜欢了,可问题就在于那人怎么甘心放过呢。 这份感情里,只要一个人没说可以散,谢文文都不能一厢情愿的散了,因为,实力不允许啊。 小茶忧伤了,她如今倒是能替他们遮掩一二,可这事怎么能遮掩一辈子去啊。 唉~ 没了她,这两人咋办啊。 谢文文自己都还没个准话呢,就叫小茶给肯定了他对白行云抱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的确欣赏白行云,想要成为白行云,可,这份欣赏里或许会多了点不同于其他的意味,但如今,却还算不得是感情里的那份喜欢。 他很肯定自己不是个感情泛滥之人,宁滥勿缺是他的底线,他也很清醒,爱与不爱,所以才会在跟宋元昇的感情里及时抽身。 他无奈的瞥了一眼想多了的小茶,这事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响的,白行云都没意思呢,叫他有什么意思。 “我没空回答你的奇思妙想,我要去找白行云吃饭了,你刚才那样对他,他肯定伤心了。” 说着,谢文文就噔噔噔的跑上了楼。 小茶吃着自己的馒头,只道那人是口是心非。 瞧瞧,嘴上说着不可能,蔑视她的猜想,可实质却已经言传身教了。 要是不喜欢,怎地会在乎他是不是伤心了,怎么会头一个就想起他来。 “你啊你~”算了,没救了。 感情这种事情,有两种反应,一个就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一个就是初尝甜头就知自己沦陷的不可自拔,显然的,谢文文就占了两个,在宋元昇身上他的感情认知就是第二个反应,可在白行云身上,他又变成了第一个的认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呢? 上楼去的谢文文的确是去寻白行云吃饭,而非躲避小茶的盘问。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谢文文从来不屑于做逃避之人。咳、之前的事情不算,要从现在算起。 他上去的时候,白行云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伤心。 他上去用肩膀撞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请你吃饭呢。” 白行云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我不饿。” “真不饿啊?我还算了你的份呢。”谢文文很遗憾的吐了口气,耷拉着眉眼,看着就叫人不忍于心。 白行云一口气在胸口郁结。 最后还是妥协了,要跟着谢文文下去,路过隔壁的房间,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扶着门框,揉着太阳穴,一副虚弱无力样。 “你们去哪?” 谢文文答:“吃饭呀,你要吃饭吗?” 看刘小天的样子怕是才醒,似乎脸都没洗。 刘小天却惊讶于此,“我们才吃饭了呀,还是行云给送上来的。” 吃过啦?那怎么刚才白行云不明说? “你吃过了?” 白行云虚虚的瞟了刘小天一眼,这才应了一声。“嗯。” “那你刚才不说,还说不饿?” 早知道他吃过了自己何苦还逼着他再跟自己吃一顿了。 哪知白行云却这样说:“是吃过了,但还能再吃。” “……” 第52章 去喝喜酒咯 再去弥天酒楼,正撞上有人在酒楼闹事。 谢文文趴栏杆上俯视着底下的闹剧,看着被店家请出来的东家跟着自己一样趴栏杆上看戏。 “许家的人。”周橦光说。 谢文文看着周橦光俨然没有管上一管的意思,任由那些人吵闹,坏他生意。 “他们闹事你不出面?”按道理来说吧,遇上这种事,不应该出去拿乔制止一下吗?不然任由他们折腾,多影响他家生意啊,没瞧见原本打算进来光顾的人一瞧见里边的动静又给退回去了。 周橦光却不甚在意,他若事事都出面摆平,那他还请管事的来干嘛?既然在拿钱就得办好事,不然他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何必往外掏银子。 “不用我,底下有的是人出面。” 谢文文心道,你都知道他们是许家的人,约莫是怕得罪许家吧?所有才任由事态发展,不管不顾。 而底下,几个年轻男女站了东南西北四处,身边更是围着一大圈的侍从,好不气派,气焰也嚣张。 一少年气的男子向那余妙言道:“妙言妹妹,何必同他们置气。” 余妙言眉眼里都染着愠怒,可也因为这句话而不得不忍了口气,不再与之对峙。 那男子又朝着身边的两个眉眼如画的少女道:“曦灵、毓灵你们先上去。” 两长得分外相似的一对少女点头,一人一边走到了余妙言身边,好言相劝的带着她一同上楼去。 虽然那女子蛮不讲理,可这公子哥却是个晓之以理之人。 管事的见他们态度有了软化,于是趁热打铁,摆平了这麻烦事。 “实在抱歉许公子,一号房如今已定,但二号房也不差,也给几位收拾停当了,为了表示歉意,今日的花销,本店为几位免十之三分。” 管事的也是个有头脑的,虽然许家不差钱,可人家要的是一个你低头认错的态度,他们做普通人的,只要一时低的下头,也便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这不,见人自愿找台阶下,许致林原本的不满也消了两分,他冷哼一声,倨傲的抬着下巴道:“行。” 如此,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目送着他们上楼,管事的才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里发虚。 这许家庄的人果真是不好惹,有钱就能在各地横着走,因着一间雅间,还能跟他们对峙这么久,果真是有钱人闲得发慌。 闹剧结束,一切又都恢复如常,周橦光遥遥指着,介绍起那几人的身份。 “那两位模样相似的女子,叫曦灵毓灵的是许家的长女次女,是一对双胞胎,许家头一次得双生女,是以特别爱重这两女,是为掌上明珠。” “那男子,是许家嫡长子,许致林,许家的下一任接班人,仗着身份,所以才这么傲气,不过也是因为真的有家财万贯傍身,这铜臭气是别人学不来的。”他们都是生意人,可周橦光就是看不惯许家这些人嚣张跋扈的模样,因为有钱,就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他这弥天酒楼还是头一次被人闹事呢。 大人不与小人计较,此事算他心胸开阔,算了。 “而那长相美艳却脾气急躁的女子,名唤余妙言,她还有位兄长,唤作余舒言,两人都不是许家人,但是借住在许家的同宗,其实与许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余家日薄西山,所以他们被送到了许家,试图借两个晚辈的关系让许家扶持余家一把。” 一个借住许家的外人尚且都如此桀骜,可想而知,那些真正打着许家名头横行霸道之人是多么的人神共愤了。 “此次百道门喜宴,许家庄受邀,许家庄与百道门一向交往甚密,此次的喜宴自然不容错过的,可瞧着许家庄的家主带着一干亲眷小辈都来了。” 那日啊,进城的车队都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可想而知,许家带来的人有多少。 见谢文文听的认真,他悉数把自己所知告知与他。 “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如今百道门少主,于巷桒迎娶的二夫人本是百华城的富家千金,与许家庄也是有渊源的。” 谢文文了解了许家的内外关系后,心里已经能建设起一个以许家为中心的庞大关系网了。 就好比一个远在江湖的土皇帝。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周橦光瞧着与世无争安静度日的模样,可却知道这么多事情,还能收到百道门的喜帖,说明啊,他的本事也见不得有多小。 见谢文文终于问出来了,周橦光高深莫测的冲他挤眉弄眼。 “你觉着我开个酒楼就当真只是为了生意?” 他这弥天酒楼可十里八乡少有的大生意,别人都不敢同他抢生意,自然的生意也不差,更有人慕名而来。他这酒楼,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接,江湖里来来往往人多,可就是如此,他也能晓他人不晓之事。 谢文文恍然大悟,带着意外又敬仰的语气道: “原来你这里还是网罗消息的啊。” 难怪白行云会来蠡县找他打听消息,有这样一个行走的消息集散中心,可不是只能找他。 不过,白行云可真厉害,还能有这么个朋友……现在他跟白行云也是朋友…… 周橦光捏着扇子敲了谢文文的额头一下。“聪明。” “明儿就是百道门宴宾客的日子,到时候我们在百道门里汇合,不过,我还是告诫你们,百道门可不像世人眼里那么的光鲜亮丽,所以你们要是做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最好事先有后路,不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行云也这么说过,但他们行事是有事先准备的而非鲁莽行事。 此次去百道门,不过是要一个真相罢了,如果百道门当真就是祝家的凶手,最后戒忘要做什么那就是他的决定了。 “你既然这么清楚,怎么还愿意跟我们趟浑水?” 这事实则就是惹麻烦,他们几个都是独来独往的,不怕惹上麻烦,不过周橦光却也愿意跟他们一道趟浑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浑水算不上。”周橦光摇着扇子,完全不见有什么顾虑。 “我其实跟你有同一个爱好……那就是……” 谢文文静默的等着他的下文。 “那就是,爱凑热闹。” “……” 谢文文收回视线,眼里是抗拒。 “我不是,我没有,不要攀扯我。” 翌日,便是百道门的喜宴,鞭炮声响彻云霄,从天不亮就开始放炮了。 几人收拾停当就拿着帖子,光鲜亮丽的汇入了前往百道门的队伍里。 参与喜宴的人太多,半天都没挪一步,而门口接待的侍从也是站了一台阶,上去一个客人就有人去接引。 好不容易排到谢文文,他递上了自己红色金漆的帖子,结果对面的人却面色一变,十分凝重。谢文文都要以为小茶给自己伪造了个假的帖子,这会被人查出来了要把他赶走的时候,对方却变得受宠若惊起来,头又低了一分,腰也弯得更低了,亲自引着他们进入里边。 “几位贵客,门主尚在前厅会客,老奴这便着人通知门主来,烦请几位于雅室稍等。” 那人瞧着应该是个管事,说话都有着份量。 谢文文不知道为何他会在看过帖子后变得如此谄媚,但他心里也实在惶恐。 听到他说要去叫门主亲自来接见他们,吓得他连忙摆手拒绝。 “啊?不不不,不用了,我们就是来喝喜酒的,不必麻烦门主大人亲自接见了。” 管事先生似乎生怕怠慢了他们,有些迟疑不定。 “这……” 谢文文笑着坚持自己的决定。 “先生你忙,我们客随主便就是,门主贵人多事,就不必麻烦他了,今日贵客满门,哪里就能一一接待的。”我们可不是能够被门主大人亲自接待的贵客,要是给拆穿了咋办?他受不起啊。 见谢文文如此执意婉拒,对方也可能的确事多,也就不再坚持,拜别后匆匆离开了。 等好不容易忽悠走了人,谢文文才松了口气。 “你上哪弄的帖子?吓死我了……”他回头看着小茶,十分怀疑她帖子的来历。 “你是不是杜撰了哪个贵客的帖子?所以才叫他如此重视你我?” 他原以为每个来参加喜宴的帖子都是一样的,可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这帖子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 可能他拿的帖子弄不好就是那个上等,所以才叫人如此重视,直呼贵客。 “不知道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小茶一问三不知,打死都不承认帖子究竟怎么回事。 心道,她哪里知道这帖子有何不同,都是那人给的。 当时谢文文要了,她就去同那人说了,那人二话不说的就给了,有求必应,怕是谢文文要天上的星星,那位也要想尽办法给人弄下来。 罢了罢了,当初小茶能弄个帖子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何必再鸡蛋里挑骨头,显得他为人爱计较了。 如今既然已经成功进入了百道门,一切都好办多了。 他看着身边的人,对着他那张被改动的脸,有些叫不出口他的名字。 “沈胥……” 以前的沈胥好歹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可为了进入百道门,他连夜给自己弄了张面具,所以如今戴着假面的沈胥,长的一言难尽…… 倒不是有多丑……就是……太普通了,普通得丢进人群里找一辈子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一张脸,寡淡无味,寡淡到像是一碗白水面…… 也不知道该说他水平高还是……谢文文想不通的是,他怎么给自己弄这么个假面,瞧瞧戒忘,新衣裳一穿,原本高高扎起的头发放下来,做一个翩翩公子的装扮,再稍微改动下眉眼,柔和了面部的线条,谁知道他是那个冷面无情的戒忘,这不,活脱脱的翩翩少年嘛,英俊潇洒,谁人看了不迷糊,同样都是出自他的手,给戒忘的就那么中看,给自己的,就那般不中看,难不成害怕自己的英俊帅气给人看去了? 沈胥虽然不知道谢文文在想什么,可他今日的打扮是……仆从,所以,他守好本分,低眉顺眼。 “罢了。”与沈胥的对视中,谢文文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今日,谢文文与戒忘是来赴宴的弟兄二人,沈胥跟刘小天是两人的小厮,小茶是护卫。 几人坐了会,就有侍从过来带他们往前厅里去,说是宴会要开始了。 前厅布置的更是喜庆,地上也铺满了红绸,他们被引到了一处屏风后的位置,三面的屏风隔绝出了个小天地,不受他人的干扰,可声音却是隔绝不了的。 外面就是一众宾客,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高朋满座,是而声音嘈杂的厉害,贺喜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然有同一个回礼的声音,把同喜两个字越说越清晰。 让谢文文清楚那位或许就是百道门的少主,今日的主人公,于巷桒了。 他们透过屏风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高大男子从一众道贺声里来到了屏风前,他知道里边已经有人,于是隔着屏风冲他们抱拳行礼。 “在下于巷桒,谢公子安好。今日聊备薄酒,恐招待不周,还请谢公子海涵。” 宴席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先请了海涵之谅,礼数做的极为周到。 透过屏风看不清晰于巷桒的模样,但听着声音想来此人也是不差的,是个恭谦有礼之人。 谢文文看着外边的几道影子,回到:“于少主言重了,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必客气。” 外面站着的于巷桒脸上虽然有喜色,但看着似乎也没有多欢喜,脸上的笑保持的不浅不深,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话毕,他又介绍了身边的橘色衣衫的女子。 “这位是吾夫人,于慎氏。” 于慎氏…… 谢文文抬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沈胥,因为他脸上的面具的缘由,所以谢文文并不知道他听到这个称呼时心里有什么波动。 但是,谢文文肯定,沈胥是不可能没有波动的,这可是他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啊。 第53章 喜宴 如今看着她嫁为他人妇,自己的名字冠了他人之姓氏,真可谓,杀人诛心。 依稀可见那妇人对着他们的方向福了福身行礼。 “谢公子安。” 慎闻语虽不知里边之人是谁,可既然于巷桒特意带着她来问好,必然是于百道门来说,是贵客。 今日夫君迎娶二夫人,与她来说并非是个喜事,问世间哪个女人能眼睁睁的恭祝自己的夫君新婚大喜?可她慎闻语不同,她是大家出身,温柔知礼,不仅不能对此心生不满,还要笑着迎接新人入门,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出面操持这桩婚宴,容不得半分差错。 “于夫人妆安。”谢文文脸是对着沈胥,话是跟外面的人说的。 他就盯着看沈胥会不会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反应,但是可惜了,他的假面太厚,他连半分的情绪都见不得。 小茶在后边把谢文文的脸给推回去,这么扭头的不会脖子痛吗? 谢文文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才打算支走外边的几人。“夫人与于公子想必分身乏术,且前去会客吧。” “是,如此,公子且先安坐,稍后便可开筵。” 于巷桒带着慎闻语行完礼后便离开了,外边尚有众多的宾客需要他们应付,的确不能把时间一直花在他们身上,不然对其他宾客来说就是他们的礼数不周了。 待人都走了,谢文文才拉着沈胥的衣角问他:“那夫人便是你的师姐吧?你怎么反应都那般冷静?不是见到她应该惊喜的吗?” 按照沈胥的话来说,这位慎闻语可是他得不到的唯一挚爱,但沈胥的反应太冷漠了,给人一种不认识她的感觉。 不应该啊。 沈胥却是低垂着眼,看着谢文文一副白痴的模样,没好气道: “搁这里,你让我怎么惊喜?” 那于巷桒就在外边,还要叫他手舞足蹈吗?他们身负任务来此,可不是叫他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的。 这个时候,沈胥觉得谢文文蠢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境界。 谢文文也才是后知后觉起来,如今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对不上的时候,沈胥的确该如此冷静。 “哦,也是,我们来此是别有用心,你惊喜不了。而且,你如今戴着假面,除了我们几个,谁认识你。” 沈胥看着他,眼里似乎在无声的说,知道还啰嗦这么多? 谢文文看着桌子上精致的点心,成套的青瓷白釉茶具,感慨他们时来运转。 “不过啊,小茶你给的贴子可真厉害,真叫人把我们奉为上宾了,这座位都是独立的还带屏风呢,你看外边那些人都坐在大厅里,八张桌子,挤在一起,可没我们这般享受。” 谢文文从屏风连接处的缝隙里看出去,外边的动向尽收眼底,可外边却是看不见里边的人。 就在谢文文望着外边的景致的时候,外边的宾客也在试图洞穿里边屏风后的人。 究竟是何等身份,能叫于家如此重视,撂下一众宾客携夫人亲自前去问候。 这人到了百道门却又不现身,究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小茶向来警觉,发觉了动静就赶紧提醒众人。“有人来了。” 分明坐落在屏风后,可谢文文还是在这一声提醒下坐直了自己,俨然是回到了当初在太学伴读的时候,听说太傅到了的时候,他的正襟危坐。 来人不是从外边的正门进来的,而是跟方才的谢文文他们一样从内室里的连接外边甬道的侧门进来的,为的就是避开外边的人群,不叫人看见。 谢文文从间隙里看过去,不知是方位的缘故还是前后总有人遮挡视线的缘故,谢文文看了半日都只见到了人家的几片衣角,不过那最前方引路之人谢文文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一次,是于家的家主于震河亲自在前引路的。 这位名震八方的百道门门主于震河,居然会亲自下场迎人入座,可见那人身份是有多尊贵。 谢文文从屏风后听到了于震河敬畏又过于迎合的声音。 “您且上坐,此处清净,不会叫人打扰,旁边是侧窗,可纵览全局,将里外尽收眼底。” 被于震河亲自迎接之人没说话,但是应该得了授意,他便走了出来,不一会儿是停在了谢文文此处的外边。 本来还支起耳朵听动静的谢文文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心如擂鼓的抓住了沈胥的裤子。心里已经开始漫天的幻想,这于震河会不会要进来?然后发现不认识他们就要将他们赶出去了? 就在谢文文揣度即将临头的危机时,可于震河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停滞了须臾就走了。 看着人走远了,谢文文才松开了揪着沈胥裤子的手,跟着悬起来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擦着手心里冒出来的汗渍,耳边响起了沈胥略带嘲讽的声音。 “你怕什么?” 谢文文白了他一眼,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懂什么啊?那请帖上落的是我的名字!要是他追究起来,难不成还要诘难你一个侍从吗?” 然后是刘小天后知后觉的声音。“你说的好有道理。” 谢文文欣慰的朝着刘小天抛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怕两人吵起来,小茶提醒他们,这里不是争执的适宜场合。 “小声点啊,对面有人在。” 虽然不清楚对面的那位贵人是谁,但能叫于震河如此谨小慎微的对待,至少说明那人不是个凡夫俗子。他们这群小喽啰要是说了些不忌口的话叫人听了去,保不齐会惹上什么麻烦来。 闻言,几人纷纷静默,不敢在口出狂言。 但没静默多久,谢文文就压低了声音问众人。 “你们说,对面的会是谁?难不成是那许家的家主?” 如今能这么神秘的人唯有那位来参加喜宴的许家家主了,听说见过他的人不多,但却声名赫赫,把许家庄推到了一个如日中天的高度,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而能赏脸来百道门赴一个侧室的喜宴,至少说明,与百道门关系匪浅。 “有可能啊,听说许家当年帮衬了百道门许多,才叫百道门有今日的辉煌。” 谢文文从周橦光那里知道的事情挺多,这于巷桒要迎娶的二夫人还跟许家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如今看呐,这两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胥动身要走,谢文文叫住他。 “你去哪?” 沈胥眼神淡淡的瞧着他,微微蹙眉。 “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难道忘了?” 谢文文张了张嘴,想……喝喜酒的。 可沈胥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驳斥他。 “我们可不是来纯粹的喝喜酒的。” 噢。 “现在就要走?” “等会迎亲的时候最是容易钻空子,你们在这里待着,我要出去走动走动。”今日府内生人多,人多眼杂最是容易动手,他可没那个耐心等在这里。 “那你小心点。” 沈胥就是个行动派,说动身就动身了,戒忘也想走,但是一下子出去太多人,暴露太大,于是他也不得不按耐住了。 等沈胥走后,不消一会,有侍从进来重新换上了一批吃食,这会儿都是热菜,点心倒比较少了,但看着,都十分合谢文文口味。 外面的鞭炮声一声比一声大,人群里的喝彩声一番比一番高,满室的红,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面。 “婚礼开始了。” 谢文文捧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看着,以前在游京的时候,京城里也嫁出去个几个公主郡主的,也有往宗族里娶回来的,婚礼谢文文还参加过不少,可回回都很欢喜,觉得新鲜。 成亲……是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也是改变人生的至关重要。 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成亲便是一喜,可见何其重要。 成亲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宾客也一道跟着乐,祝福声不绝于耳,桂圆花生撒了一地,还有童子在前引路,拍掌声夹杂在炮竹声里,也依旧清脆。 于巷桒手提着大红花绣球,红绸的另一端被凤凰霞帔的新娘子握着,盖头遮住了她的面貌,但今日,一定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两人缓缓的往里走,一路上都有侍从童子往他们身上丢莲子百合,似乎是要把所有的祝福都一股脑的砸去他们身上,心想事成了去。 虽然是娶二妻,可,百道门把这典礼办的盛大,跟娶正妻的典礼如出一辙,由此可见,百道门对这位新夫人的重视,但,呼之欲出的是将来慎闻语的尴尬处境。 “贺新郎,喜新娘,花轿停在我府上,我为新人引喜门,新人进门要红彩,不多不少需千金,走马鞍,跨火盆,夫妻对拜再三拜,高堂在前天地间,合卺礼,等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 在前方引路的童子,一边拍掌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但大抵也是跟喜事有关的。 “他们唱的那什么?挺好听的。”一首童谣不长不短,可却被他们翻来覆去的唱着,结合着如今的场景,的确是热闹异常。 刘小天解释道:“有些地方,会在婚礼的时候特意找些童子唱歌,也算是图个喜庆。” 谢文文眼里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还是头一次听,以前在游京的时候,都是礼官说什么就做什么,可不兴这个。” “地域不同罢了。”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点……人是、风景是、习俗也是…… 而趁着四下无人,沈胥绕进了后院。 他骗了谢文文他们,他离开前厅,不是准备来后院找什么线索的,而是…… 他看到了慎闻语,前面一派热闹,新人进门,正在拜天地,敬来宾,可她却在后院里,操持着偌大的宴会事宜。 她作为百道门的少主夫人,执掌中馈,操持家务,今日夫君再娶,她连在众人面前多待一刻的机会都没有,也无人在乎她今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席上少道菜,缺个杯子都是她的责任,不仅不能出纰漏还要做的更好,才能不叫在这重要的日子丢了百道门的脸面。 前厅的欢呼声道喜声绵绵不断的传进后院,慎闻语已经能心如止水。 沈胥眼前的贵妇人,风华正茂的模样,与当年不无不同,可又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正交代着面前的一排侍从什么,个个都低眉信手的听候发落。 沈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发现她抬起头要看过来时,他却又躲到了柱子后面,生怕被人发现。 慎闻语当初也是荣兴馆的弟子,师父师母传授她的不仅是为人之道更有安身立命之本,从荣兴馆不复存在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开始有了转变。 发生转变的同时,也有那藏起来的人。 慎闻语收回视线,打发走了侍从,却是进了旁边的屋子,她隔着窗,看到了从柱子后边走出来的人。 面孔陌生,可是……她知道是谁。 沈胥不知道自己当不当要往前走,可他之所以出来,也是因为想要再看她一眼。 好多年了,他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可如今于巷桒再娶,对她来说,这又如何能算好。 沈胥站在原地,有片刻的迟疑,也就是这片刻的迟疑,给了他们知道彼此都在的机会。 她推开了窗户,开窗的声响惊动了沈胥。 两人四目交接。 慎闻语握紧了窗棂,温柔的声音平静如初。 “我就知道是你。” 被认出了。 沈胥也不再躲藏了,他看着那朝思夜想的人开口叫道:“师姐。” 一声师姐,叫醒了当初的记忆,也让慎闻语蓦然红了眼眶。 慎闻语笑了,她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叫天地都失了颜色,纵然嫁为人妻多年,可时光的痕迹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却又多了几分风韵。当初荣兴馆就有不少的弟子都钦慕于她,只是啊,她比谁都清楚她该爱谁。 慎闻语没有动,她就站在窗户里,与沈胥之间隔着一扇窗户,却也不仅仅只是一扇窗户,而是与沈胥这个人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已然不是当初的慎闻语,她是,于慎氏。 第54章 沈胥的爱人慎闻语 她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她,可沈胥依旧。 她记忆里的少年郎啊。 原本以为,再次相见的时候,会欲语泪先流,可现实是,再次的相见,却是超出理智的平静。 或许,平静的外表下,是汹涌澎湃的心情,可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理智,一个比一个成熟。 “我一直在等你,我想,百道门这喜讯一传出去,你肯定会回来的。” 这么多年,沈胥销声匿迹,她知道,他有好好的活着,带着所有人的期望在某个地方重新活着。 可是,她也清楚,如今这世上,唯一对她还有牵挂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他曾经说,祝福她万事顺心、心想事成,可如今,于巷桒再娶,她必然不会顺心,那他又如何能再继续隐匿下去,对她,不闻不问。 她早就料定了,沈胥会回来的,所以,她一直在等。 时至今日,她还是等到了他出现的一天。 他虽然模样变了,可他还是他。 只消一个眼神,一片衣角,她便认得出来。 “我以为这就是你所求的,求的家,求的夫君。”沈胥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分明该心疼此时此刻的她的,可他还是忍不住逞嘴皮的强。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当初自己竭力的哀求她不要同意婚约的时候,她却义无反顾的坚持要嫁给于巷桒,什么为了师父师母的意志,都是她的借口,她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人生能够不被荣兴馆拖累。荣兴馆没了,她就连夜找好了下家,那个时候,自己痛恨她的绝情,痛恨她的自私。 他苦苦哀求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曾经深爱多年的女子,嫁给了一个彼此都不熟悉的人,去做她的少主夫人,去享受从没有过的尊荣。 谢文文之前还说,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她能有什么苦衷呢? 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她分明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娶她的,可是,为什么她连等待都不愿意等,就离开了自己。 荣兴馆没了,他没有家了,就连爱人也离开了他,无人知晓他那个时候的绝望,凭什么,她能有什么苦衷,妄想以此来洗脱她当年的决绝? 慎闻语只觉得喉咙里发着苦涩,心里那么多的话语都艰难的挤不出来。 是啊,他该恨自己的,这是自己欠他的。 慎闻语想笑,用自己的笑来回应他的讽刺,可是她做不到。 沈胥握紧了拳头,十指深深的扣在肉里,指甲已经刺穿了表皮,疼,才让他清醒,不会让他重新回到当年那个一头热就会冲动的少年。 面前的女子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妆容精致,落落大方,雍容华贵,却再也笑不出当初清澈的模样了。 分明过的这般苦,却还要笑,逞什么能呢,难不成,认为这一切你都还能受吗?这还是当初那个放言绝不会叫自己委屈的慎闻语吗? 沈胥不明白,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如此毫无尊严的坚持下去的?她就那般深爱于巷桒吗?那个男人,薄情负心,究竟值不值得。 “慎闻语,你就不会后悔吗?”你回头看看啊,你选择的人如今抛弃你了,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替他张罗,给他娶妻纳妾?你究竟是太善良了还是太软弱了? 你当初执意出嫁的时候,有没有会想过这一天?被他抛弃,被他冷落?却还要坚守着自己正室的尊严? 面对沈胥的质问,慎闻语低头笑了,不知是笑的什么,可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牵强,反而有股洒脱与坚定在里面。 “我们做事,从不后悔。”从她答应会嫁给于巷桒的那一刻,她就知晓自己不能有后悔的这一天。 沈胥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人,真的不是他一开始就喜欢的模样了。 她早就变了,变得谁都不认识了。 那自己还在坚持自己的喜欢,究竟还有什么意思呢? 究竟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眼里散发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孤寂与落寞,叫人忍不住的想要心疼。 “是啊,你怎么会后悔呢?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可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怎么就会后悔呢?你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不用居无定所,你怎么就会后悔呢?”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慎闻语,不是因为她比他年长两岁的年纪,也不是因为他不是她满意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罢了。 她从朴实无华的人终究还是变成了世间里最寻常的那一类人。 沈胥话语太过伤人,像是一把利刃一般刺进了她的胸膛,兵不血刃。慎闻语眼里充满了受伤,她凄楚的望着他,眼眶里逐渐涌起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哽咽道: “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想我的,从来都不曾原谅我。” 沈胥不只一次说出了这些叫人难堪的话,她明白他只是在用这些带刺的话发泄着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满,可是啊,每一次听,她的心都还是会疼。 只有曾经深爱过,失去了才会那般的不忿。 沈胥曾经对未来抱有了太高的期待,所以啊,一旦未来不理想,他就无法平复自己的不甘。 沈胥固执又幼稚,“我原谅不了,除非,你把她还给我。” 慎闻语失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孩子气。 她能从哪里弄回来个慎闻语还给他呢? “我一直都是我,只是,你可能从来都不曾看透过我罢了。”她叹了口气,不再与他遥遥对望,她背过身,靠着窗户,只留给了沈胥一个娉婷的背影。 “我势利也罢,绝情也好,这都是我,当年之事,的确是我负了你,你怨我,恨我我都认了。” “只是啊,阿胥,没有人是一直在原地不走的,或许会走上巅峰也或许会走向灭亡,都是自己要走的路。” 慎闻语的话沈胥究竟理解了多少,无从得知,他只是气愤道:“所以呢?所以你觉得这一切我的自作自受吗?” 慎闻语给不了沈胥回答,她做的事情,沈胥不能理解,也不会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重新整顿了自己的妆容,然后恢复了体面与从容不迫。 “你走吧,我要回去宴会上了,太久不出现,别人会以为我偷偷在某处人不知的地方抹眼泪呢。” 还有心思开玩笑,沈胥面色却愈发的深沉。 “慎闻语!我要你一句解释就这么难吗?”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说着里边的人就关上了窗,叫外边的人再也看不见。 沈胥愤恨的一拳砸在了柱头上,留下了一圈血印。 与慎闻语的阔别多年的再见,他原本没想过会弄得这么糟糕的,可是,他忍不了,他无法忘记曾经自己得到的现在又失去的东西,日日夜夜都在叫嚣着他的自作多情,可他没错。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搞的这般一塌糊涂了。 而在宴席上的谢文文几人,已经目睹了全程的婚礼进行到结束,如今新人敬完了宾客被簇拥着进洞房,这会儿一大批人都涌入了后院,谢文文真担心与沈胥撞上。 “他怎么还不回来?” 谢文文虽然看热闹看的兴致勃勃,可一颗心也分了半颗在沈胥身上,生怕他出什么问题,要是连累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真到时候沈胥被抓了,他说不认识他能来得及吗? 小茶也担心,这么大半天的人都不回来,指不定是在哪里被绊住手脚了。 “要出去看看吗?” 谢文文想了想,这会儿大家都在酒席上吃吃喝喝,应该没有人注意他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去吧。” 几人溜出了宴会厅,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沈胥。 虽然那张脸陌生到谢文文起先没想起来那是谁,可身上的衣着让他忘不了这是他的小侍从。 “你怎么了?”谢文文同众人围上去,关切的询问。 沈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阴郁,不过才出去一瞬,咋就变化这么大?遇到什么伤心事了?还是遇到什么人了? “呀!你手受伤了?你与人动手了?可有被发现了?现在都没有动静,莫非他们要瓮中捉鳖?”谢文文眼尖注意到沈胥带血的手背,当即就大惊小怪起来,惊恐的乱叫,叫戒忘忍无可忍的捂住他的嘴巴拖到了一边去冷静冷静。 虽然他关心沈胥是真,可那一句句的追问真让人会情不自禁的冷了心。 时不时的有百道门的侍从奴仆走过,几人也不敢太过惹人注意,于是分开了些。 沈胥抬起手随便的看了一眼,并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势。 “让你们担心了,我是走错路,一时泄愤,自己砸的,并未叫人发现什么。” 一句话就安了众人的心,别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就功亏一篑了,那多可惜。 这时候,挣脱戒忘的谢文文跳了回去,面带嘲讽的瞥了沈胥一眼。 “呵,你可真有本事,走错路泄愤都能泄到自己身上。”沈胥不是个暴躁的人,他向来最是冷静,而能叫他忍不住伤了自己,除非是他遇到了一件,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的难题。 谢文文心里或多或少的清楚了沈胥这是为何自伤,可是,碍于在场人多,他也只能这样表示自己的不满、提醒沈胥的理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不爱惜自己,又能叫谁人来爱惜他? “你自己个就是大夫,自己医治哈。”看着不严重,小茶也就没有多操心了,反正大夫又不是她,他自己也能医。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回去吧,人群太多,容易引起他人注意。”谢文文想要单独跟沈胥说话,于是支开几人。戒忘低着眉眼看他,叫看得谢文文心虚,于是,虚张声势道: “看的就是你,今日你是我兄弟,你得回去镇住场子,万一有人要见我们,人都不在,别人还以为我们跑了呢。” 谢文文总有说不完的理由,戒忘算是服了。 戒忘一走,连带着另外两人也走了,独他留下寻了个安静之地同沈胥说话。 “哎,他们都走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去寻什么线索,而是去见那于夫人了?” 沈胥垂着眉眼不说话,但脸上的阴郁依旧没恢复,一听这话反而有了增加的征兆。 于是,谢文文更加笃定沈胥此去是见了那于夫人。 “虽然你不承认,可我是知道的,你铁定是去见于夫人了,不然何至于会泄愤打自己?” 谢文文心里十分惆怅,替沈胥,替这对曾经的金童玉女。 分开了这么些年了,有的事情却是无法凭借时光消散的,反而会越发的日积月累,好比如,那份不甘,那份怨恨。 谢文文猜得到沈胥这是为什么对待自己下狠手,见面闹得不愉快呗。别看沈胥平日里如何的宠辱不惊,可只有在遇到自己的事情才会显得这么手足无措、无所适从,打伤自己,这种事也只有他做的出来了,换了别人,还会心疼自己呢。 他坐在栏杆上,两腿伸出去荡在空中。 他看着偌大的于家家宅,富丽堂皇,就是景致都美的没话可说,如今因为家有喜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挂着红绸,灯笼也是换了大红色的,仆从的腰间也都系着红绸,百道门在这桩婚事上上心了,那位二夫人一进门就已经一步登天,可显而易见的,于夫人的处境只会越加艰难。 “我看今日这喜宴操办的隆重又盛大,却没有出一丝差错,于夫人也是很可怜的,你要理解她,虽然她现在嫁给了别人,但,你那时候,荣兴馆也没了,说不定人家有苦衷呢。” 之前谢文文也是这么劝解沈胥的,沈胥也的确是听进去了,可如今一面对了人,就忘记了曾经想象的理解与体谅,就是那份理智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了燃烧的愤怒与不甘心。 这如何能叫沈胥甘心呢?再见时,以作他人妇。 第55章 形同陌路 “你还是好好跟她说,顺道的啊,从她嘴里打听打听百道门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咱们就不用特意的挖空心思了,对吧。” 原来,这才是谢文文留下来跟他说话的最终目的。 沈胥原本还阴郁的心情因为此刻而大放光明。 是他小瞧了谢文文,原还以为他是真心来开导自己的,结果,也并非如此,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过,谢文文这样的浪荡子还能有这么正经的时刻,以大局为重,倒是难得了。 “这么看我干嘛?”谢文文从沈胥的眼里读出了一种狠厉,好似要把他杀了吞了。 谢文文腹诽,今日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用各种不可言说的眼神看着他,合着他才是那个大逆不道之人? 他也没说错啊,开解沈胥难道有错?还是自己说的话又戳中他的心窝子了?不会吧?如此脆弱? 沈胥定定地看着他,轻声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说到:“你很会说话,以后还是少说吧。” “瞧你,难过的话都不会说了。”谢文文干笑着。他还能开玩笑,想来是心情已经好多了,看来自己又多了一个用处,那就是当知心朋友,跟人交换心情,开导开导人,倒是个不错的活计。 就在谢文文拍着沈胥的肩膀站起来,要回去的时候,后边响起了一道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谢公子。” 谢文文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他刚才来就观察了四周了,不见什么人在,又僻静,不是个容易来人地方,才这么安心的跟沈胥说话,可是,怎么又有人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得了,因为这是别人的家。 “于公子。”谢文文回头看是于巷桒,心情不怎么美好了。 “这会儿公子不该是在……”谢文文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一众人簇拥着去洞房了,怎么人还出现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们之间说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谢文文拿不定主意,心里一上一下的,忐忑不安,他看了沈胥一眼,示意他想办法。 不过,由于沈胥脸上那假面,谢文文看了个寂寞。 假面之下的沈胥紧紧地盯着于巷桒,眼里闪过几道冷光。 这个男人,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多么的文质彬彬,在他眼里都是虚伪。 或许是出于偏见,也或者是因为自己的狭隘,他无法像其他人一般认可于巷桒这个君子。 不管荣兴馆是不是被百道门落井下石的,如今只要跟慎闻语沾上关系之人,他都无法冷静。 于巷桒却若无其事的抚了抚袖子,说道:“天色还早,与夫人行了合卺礼便忙着出来应筹宾客了,没想到看见你在此处闲坐,便过来打声招呼。是否是席上不满意?到这里来吹风了?” 于巷桒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过是见谢文文在外边坐坐,就已经揣摩起他是否是对宴席的不满了。 宴会可是安排的很好,谢文文倒是不敢有丁点的不满,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过是拿着假帖子来参加喜宴的不轨之人,却得到于巷桒的百般关照,着实让他汗颜有愧。 “没有啊,挺好的,就是里边太吵,出来吹吹风,清静清静。” 于巷桒一副了然的模样,遂提议道: “原是我们的疏忽,公子定然也是个喜静之人,如若公子不弃,便去湖边小坐吧,那边更甚清净,也可小憩。”心大的人忽略了于巷桒口中的也字。 谢文文原本想拒绝的,可转念一想,把他们安排过去也是给了他们机会在百道门里四处打探打探,便转口的答应了。 “有劳了。” 几人一道前去于巷桒口中的小亭,却又在路边遇上了他的夫人,慎闻语。 这是谢文文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先前隔着屏风,他也不过是听得见她的声音,如今见了人,才知,为何沈胥对她念念不忘,如此美人,谁能忘怀? 或许是鉴于有外男在,因着避讳男女之防,可又不能在这时躲开,于是慎闻语站在了原地,与他们隔着几步之远,与于巷桒见礼。 “夫人。”看到自家妻子,于巷桒显而易见的欣喜起来,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轻易就能察觉的喜悦。 虽然他身着喜服,今日是他成亲的日子,可这个时候的于巷桒有着先前拜堂时没有的欢喜。 他的所有欢喜都来自于离他几步之远的发妻。 “夫君怎在此处?”慎闻语声音柔柔的,像是一块轻柔如水的香云软缎,看见于巷桒的时候脸上都是娴静的淡笑,本就肤白貌美,此刻令人想起了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么一个美人,于巷桒居然还要娶二房,真是可惜了,不过听沈胥说,是因为夫人不育才导致的于巷桒另娶,啧,天公不美,更是可惜了。 “遇到谢公子,正引他去湖心小亭坐坐。”于巷桒解释,慎闻语颔首应了,这时候目光才稍微带过了于巷桒身边的两人。面色平静无变化,好似也不认识谢文文身后之人。 “既是如此,那夫君且带客人去吧,妾身前去大厅看看是否有再安排之处。” 或许是因着还有旁的人在,于巷桒没有过多的与自家妻子交谈,随后淡淡的应了一声。 “嗯。”他的眼里全是他的妻。 从始至终,除了方才轻飘飘的一眼,慎闻语对沈胥再无第二眼相待。 跟沈胥之间,形同陌路。 沈胥与于巷桒不过几面之缘,那都是在荣兴馆还存在的时候。这也是沈胥第一次看见于巷桒跟慎闻语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虽然短暂,却让沈胥看到了很多他想象不到的东西。他眼里那个不会爱慎闻语的男人,却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他所有的温柔。 他是世人眼里的如意郎君,娶了慎闻语,有人道可惜,有人道天作之合,可沈胥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一桩婚事,因为,他自私的觉得,只有他才爱慎闻语,于巷桒只是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娶的她,但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如果没有深爱,为何,一个人的眼里可以满满的都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当真是他错了吗? 所以,真相就是,慎闻语爱着这个男人,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离开他,嫁给他? 这个认知,让沈胥内心无比凄凉。 不得不说,于巷桒是爱着慎闻语的。 谢文文看着人袅袅娉婷的离开,收回了目光。依着这短暂的交涉来看,慎闻语同于巷桒还是有感情在的,至少,两人看见彼此,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不作任何假象。那于巷桒颇负美名,对妻子也是相敬如宾,虽然不育,可顶着父母高堂的压力坚持这么多年了也在这时候才不得不停妻另娶。 虽然今日的他已经有了另外的妻子,可对慎闻语依旧情之所至。 唉~人家感情深厚,沈胥怕是,还是一厢情愿了,看来,她也没什么苦衷,是他想错了,人就是奔着自己的幸福来的。 有点伤神了,这怕是对沈胥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等他们到了湖心小亭,于巷桒也没久留,匆匆告辞而去。 谢文文伸展了胳膊,久违的感受到了一股惬意。 沈胥转了一圈,这里的确如于巷桒所说 僻静得很,连半个人影也无。 “你在这里留着,我再去于震河的书房或者紧要之处搜搜,要是有人来,你就说我去如厕了。” 固然沈胥如何心里难受,可也还没有忘了正事。 谢文文摘了颗果盘里的葡萄丢嘴里,天真的问: “可是,人家见你半个时辰的如厕都不回来,我该怎么回复?” 沈胥眼神冷冷的落在他身上,回答。 “你就说我掉茅坑里了,等人去捞。” 谢文文作惊愕的模样,他惊讶的看着沈胥,不可置信。 “还能这样回答?” 沈胥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但也是这么说的。 “谢文文!你是蠢货吗?” 难不成掩饰他的去向也得自己想主意?既然如此,那要谢文文作何用处?还问他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他去冒险他就不能用用他的脑子兵来将挡吗?他是被吃傻了脑子吗? 沈胥真想要敲开谢文文的脑子里看看他脑子里都装了什么,除了吃喝玩乐还有没有正事了? 面对沈胥的冷呵,谢文文收了脸上的震惊意外与笑容,面无表情的躺回了他的躺椅上,冷漠道: “再见。” 沈胥深深地看了谢文文一眼,似乎是不大放心,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时候也换不了个人跟他里应外合,只能叫谢文文先应付应付。 沈胥离开了湖心,借着那张寡淡平凡的脸蹿进了主院去。 或许都忙着前厅宴席,后院里较为冷清,侍从都见少。 像于震河这样的老狐狸,做过的事情必然会收好尾,不叫留下一丝痕迹,可他越是谨慎,就一定会有线索被他藏起来。 今日于巷桒再娶,白行云他们负责吆喝人将于震河拖在大厅里灌醉,而他们则要想办法趁机入内打探消息,几人分工明确。 如今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他此时行动最是合适。 不过,主院跟沈胥想的一样,于震河不能留在主院盯着自己的屋子,看守自己的秘密,却也安排了许多侍卫看守。 不过……沈胥是谁,看病制药的好手,一点迷药他可随意就拿的出来。 等他点燃特制的迷香,给自己捂住鼻子,静静的等迷香飘散出去,紧接着,守卫一个接一个的全都昏睡过去,他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掐灭了迷香,还没装进兜里呢,突然,一个庞然大物从他头顶掉下来,幸亏他发现得及时赶紧退后一步,才没叫自己被砸中。 哟呵,居然从树上也掉下来一个……藏的够深的。 他看着摔地上倒地不起的黑衣侍卫,明了,于震河不光把人都安排在明处,就是看不见的地方都叫人暗中看着。 不过,饶是他藏的再深,他的迷香就是地缝都钻的进去,只要吸入一丁点保准能睡得跟死人一般。 主屋连着一间书房,看着暗沉的布置,是于震河的私人起居室,布置里都是安照于震河的喜好设置的,随处可见的豪奢。 他从主屋的床榻一路翻到了书房,能暴露在他眼前的都是一些平常普通的与人来往交涉,并不见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 一般像于震河这样的,肯定会藏的越深才是,所以,这书房里都会有什么机关暗格什么的。 机关…… 沈胥念头一动,就开始了心动。 试着按着墙壁,挪动墙上挂着的书画,就连地上的花瓶都抬起来试了,可寻了一遍也没见什么暗格出现。 “怎么什么都没有?”沈胥泄气,难不成是他想岔了?可能于震河还有其他密室?还是于震河果真身正不怕影子斜? 桌面摆着的笔墨纸砚沈胥也没放过,可如今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居然还是没有。 他向后靠着墙准备先歇歇,顺便捋捋思绪,结果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后边的墙壁突然破开,洞开的甬道致使他失力的摔了进去。 跌进去的他感受到了地上的坚硬,是实地,四周还较为空旷,他就是动了动胳膊也没撞上什么,可里面太过阴暗,他就是睁着眼睛也像身处黑夜之中。 一向警惕的他如今意外落入暗室,不敢轻举妄动。 沈胥在漆黑一片的暗室里保持不动的姿势,静心听了听里边没有什么人的气息才放下心的拿出火折子引燃。 一点火光照亮了不算大的内室,倒是像个专门放置物件的地方。这暗室里一排排的放着许多大箱子,能下脚的地方就不多了。他打开一口离自己最近的一箱子,发现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金元宝,码的整整齐齐,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第二口箱子,同样都是些金银珠宝。 沈胥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被他打开的箱子暴露了百道门的财富。 他忍不住惊叹这于震河居然这么有钱……还都藏在了自己书房的暗室里……而非库房,莫非这些钱财都是……敛来的不义之财? 第56章 沈胥的行动力 可待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除了金银珠宝就是各种稀罕物件,应有尽有。就最里面的一靠墙的檀木箱子看着有些与众不同,也不比外面的箱子大,他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全都是一些陈旧的地契账册,有些年头没动了,他拿起翻开的时候都掉了几页,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里面记录着时间与银两几多,于何处得来,倒是详细。 他往里面翻,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其中大多都已经从这江湖之中消失,越往里翻看越是触目惊心,其中被打了叉的沈胥想象得到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几乎要到底的时候,他才从这些账册地契里看到了属于祝家的标志…… 祝家的出现让他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往里挖又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事关荣兴馆的册子。 沈胥拿着这两物、他们要的真相,心中拔凉拔凉的,就好像是悬着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果真如此吗? 他们的猜测是对的,百道门的虚与委蛇是真的…… 有了这些……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讨个公道了,那…… 沈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又高兴却又不那么高兴。 百道门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有了这些证据,死者也终将瞑目,真相大白,对有的人来说是可歌可泣之事。 他无比清楚,这所谓的真相会让百道门成为过街老鼠,可……他头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师姐该怎么办呢? 他脑海里是先前慎闻语面对于巷桒时的笑脸。 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看见这样的笑了,如果他把这些事情暴露出来,毁了她的家,她以后该将如何?她会恨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属于祝家的理所当然,是欠了他们十多年的真相。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讨回祝家、讨回自己的公道,可如今,真相又差点让他望而却步。 心中尽管如何的天人交战,却也并不妨碍他带走这些证据。 沈胥掏出祝家的跟荣兴馆的册子夹在腋窝下,然后又把密室收拾了一通,掩盖了自己来过的事实,从出口摁开机关出去。 出去的机关就是明晃晃的设在门口,不像外边的机关,隐藏的那么严密,他出去后亲眼看着密室自动合上,墙壁严丝合缝,如果不是他经历过,完全看不出来是一道暗门。 于震河够谨慎的了,机关设置的太严谨,若不是意外,谁又能晓得进去密室的大门就是座椅后的一面石墙。 待沈胥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胥还没有来得及出去,就被困在了屋子里。 如果来人是于震河或者是谁,一旦看见外面晕倒的侍卫,定然会猜到他还在屋子里,一旦使唤来人包围,他就出不去了。 沈胥不由得提起心来,若非是方才在里面耽搁太久,也不至于现在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 他已经开始思索等会怎么虎口脱身了,若是于震河发现有人闯入了他的书房,会不会抛下前厅的宾客前来与他大动干戈,如此,白行云他们应该就会得到消息,只是,营救自己就是以身试险了。 “呀!他们怎么了?” 来人正是慎闻语以及她的侍女。 前厅于震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儿子成亲,不久之后于家将会会添丁,对子嗣的期盼是他这个年纪最奢求的事情。是而,他是当真的高兴至极,在一众来道喜的来宾的迎合下也忍不住的贪了杯,若非是于巷桒见此劝过,怕是还要继续饮下去。这不,慎闻语便是先回来着人收拾好床榻,预备着等会送于震河回来歇息,却不料发现了这一幕。 侍女少见多怪,见着倒了一地的侍卫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慎闻语词严厉色的呵斥住了身后的侍女。 这些人不可能都无缘无故的晕倒在地,很显然的,他们是被人放倒了,而那个人,说不定还在里面。 慎闻语不知道进去的人是谁,但是,他的目的很清楚,是冲着百道门来的。 她不过一介女子,刚才侍女的惊呼声想必里面的人也已经听见了,怕是自己一旦踏入那道大门就必然会成为里面不轨之徒的人质亦或者刀下亡魂。 今日百道门喜宴,来往的宾客众多,出了事,一时半会也追查不出来究竟是何人身上,里面之人想必也是趁着今日的疏忽才冒险而来的。 慎闻语矗立在原地思索片刻,最终却是并未叫来侍卫,而是悄声离开,就比如自己压根就没有来过一般。 “走吧。” 她转身离开,不欲把自己置入危险之中。 身后的侍女却是犹豫不定,她看了看地上不知是否已经遇害的侍卫,又胆大的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并不能像慎闻语那般若无其事。 “夫人……这便要走了吗?” 慎闻语冷声道:“要是歹徒在里面,我们去送死吗?” 侍女是百道门的人,必然要以百道门为重。若是歹徒还在里面未离开,那她们定然要去叫人来抓个现行的。 “那奴婢去叫人来,定要抓住那歹徒。” “好啊,你去。”慎闻语笑了笑,同意了她的做法。 看着侍女匆匆跑开,慎闻语也快步离开了院子,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预备看上一看究竟是谁会堂而皇之的在今日来 百道门翻个底朝天。 侍女前去大厅通知了于巷桒,此刻,他正搀扶着于震河劝他勿要再饮酒了。 今日分明是于巷桒的喜事,可最高兴的人却是于震河,春光满面的好似成亲的人是他一般。 “少主!”侍女从外边一路急匆匆的跑来,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看到来人是慎闻语身边的侍女小荷,于巷桒眉头一蹙。 “何事?” 碍于在场的宾客众多,侍女小荷也极有眼色的凑近于巷桒的耳边悄声说了方才在于震河的主院看到的情况。 于巷桒听完后,面色更不好看了,当初定下日子的时候,于震河就恐这一日会生是非,毕竟人多眼杂的,就有人会趁机为非作歹。于是特意在今日添了近一倍的人手看家护院,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人有机可乘了。 不过,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主院存在的危机,而是慎闻语的安危。 既然她说她跟她夫人一同前去遂发现了这情况,那只她回来报信了,那慎闻语呢? “夫人呢?” 小荷急色道: “夫人让奴婢来叫人,她、她还在那边呢!” 一听说慎闻语还在主院,于巷桒忍不住发了火。 “混账东西!怎可离开夫人?”于巷桒虽然一向宽以待人,可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不说主院已经损失了什么,明知主院有危险的情况下居然还抛弃主子不顾,一个人离开,若是出了事,怎生是好! 他放心不下妻子,对如今在场的宾客也只得置之不理了,当即把于震河丢给了侍从,吩咐管家传唤来侍卫前去主院支援。 离开时,纵然于巷桒赔了笑,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而于巷桒的愤然离场,自然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无不唏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走的这么急。 白行云同周橦光也放下了杯子,心想,怕是戒忘那边动手了给发现了。 这下几人也都坐不住了,于是善于八面玲珑的周橦光便撺掇起席上的宾客。“众位,这新郎官莫不是要躲酒?好迫不及待的去入洞房?” 周橦光故意叫人误会于巷桒离开的真相,经他这么一说,也有的认同的人附和起来。 “今日是于少主大喜的日子,怎可这般急躁?夜里长着呢,哈哈哈哈。” 大家都是过来人,对此心知肚明,话语里满是揶揄,可揶揄的主角不在,也叫他们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们原本就是应了百道门的邀约前来吃喜酒的,为了这一天可是准备了好些日子,从四面八方的赶来,本就是要好好热闹一番,这样被人撂下躲了去,他们怎可甘心。 “那我们岂可放过他?好不容易吃一顿百道门的喜酒,岂能叫他们轻易的躲了去?” 老的已经醉了,小的就怕了的逃了,这些人就是有心折腾,闹得他们今日非要一醉方休尽了兴不可。有了多人的附和,也就达到了周橦光的目的,挑拨众人跟着一起追上去,看清楚于巷桒此去究竟是为何,宾客全都一拥而上,届时,也能方便他们制造混乱,好让戒忘他们脱身。 “就是!我们就前去瞧瞧,于少主究竟是有什么急事,非在此刻离场不可!” 有了周橦光的起头,其余人也都兴冲冲的跃跃欲试,索性的都撂下了杯子扬言要前去把人抓回来,于是,一旦有人离席,其余人也会好奇的跟随,不消一会,原本还热闹的宴席此刻就已经是走的一个不留,浩浩荡荡的全都跟了出去。 在场的侍从们都知是百道门的贵客,岂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的众位从众的离开。 在内厅的戒忘几人自然也是发现了外边的情况,此刻大家都跟着去了,他们也是坐不住的。 “我们也去?” “去,说不定是沈胥跟谢文文两个人被抓现行了。”如今就谢文文跟沈胥没回来,按照今日的计划,本就是要趁着人都顾着宾客之时进入里边寻找线索,他们两人这么久都没回来,他们都明白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小茶最是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就不该离开谢文文的,这下好了,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她拿什么赔?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那扇屏风,里边人影绰绰。 走在路上,刘小天还在担心要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该怎么办。“那等会我们要承认认识他们吗?” 小茶如今一心都只想着谢文文,没好气道:“我们本就是一路来的,你不承认也跟你脱不开关系了。” 刘小天面露难色,现在的他,此时跑路,还来得及吗? 答案肯定是来不及的,因为在于巷桒离开之时,就已经吩咐人把大门紧闭了,谁都不许离开。 一路上戒忘都没有说话,可步子却比谁都迈的大,显然的,他也最是担心。 若非是他已经被百道门的人盯上了,为防万一,不然今日行动的人就是他而非沈胥了。 然此时此刻,谢文文却对前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跟一个坐在对面礁石上钓鱼的人隔岸喊话。 “你是不是鱼饵不对啊?我就没瞧见你钓上。” 对面那钓鱼之人是不久前才出现的,那时候,谢文文正趴着吃他的葡萄,葡萄籽吐了一地,然后来了好些蚂蚁,密密麻麻的,吓得他抱着腿缩进了躺椅里。 等看了一阵蚂蚁搬葡萄籽,他抬头就发现有人出现在了对面的湖边,坐在临水的礁石上,戴着一顶草帽,支着鱼竿钓鱼。 于是,谢文文就重新来了乐子,那就是看对面的人钓鱼,但他也看了大半天了,对面的人依旧没钓上一条鱼,就是一只虾米都没有,连鱼线都没带被咬钩的迹象,很显然的,就没有一条鱼吃他的饵。 要不是他都看见了水里有一群群的红色的鲤鱼在漫无目的的遨游,他都要怀疑他钓不上来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湖水里没鱼了。 谢文文喊的大声,可对面的人却是充耳不闻,依旧执着的看着水面的鱼线,把谢文文当做了不存在。 谢文文哪里受过这样的忽视,又想要一探究竟他为何钓不上来鱼,当即也不管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敢在百道门的湖里钓鱼,急躁的下了地却不小心的踩死了一大片的蚂蚁,看到一地的蚂蚁尸体,谢文文才知自己造了杀孽,双手合十的念了句阿弥陀佛,等绕了大半片的湖过去,却发现原本存在的人不见了。 谢文文摸着脑袋不明所以。 难道他记错位置了,可他现在站的位置看过去不就是他方才所在的那个湖心小亭? 第57章 钓鱼的怪人 难不成是人掉水里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谢文文当即爬上了礁石,看到那人的渔具都还在,杆子也支在水里,只是水面平静无波,瞧着也不像是有掉湖里的情形,他拿起杆子搅了搅湖水,没发现里边有什么物体,而且草帽也没见到,要是人掉水里了,草帽肯定会飘起来的,然如今这情况,只能说明,那人看到自己来,就跑了。 呵,跑什么? 他又不吃人。 他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见到他来就拔腿就跑? 谢文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抛之脑后。 可是当谢文文取回水里的鱼竿,却发现,此鱼竿上连鱼饵都没挂。 干干净净的,鱼钩崭新的在太阳光下泛着闪闪的银光。 难怪坐了半天,鱼儿不上钩,压根就没鱼饵啊。不过,谢文文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人钓了半天,怎么连鱼饵都不挂、莫非还妄想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人可好生奇怪。 而在主院的沈胥等到人离开后才现身,只是,他不清楚那些人是离开了,还是躲在门口准备着瓮中捉鳖,若是第二种可能,此刻,他是万万不能从大门出去的,可当他看着那高高的墙时,他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爬的上去。 沈胥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若是来人回去叫了人围困他,他一旦多逗留几分就有可能多几分危险。 最后,沈胥咬牙爬起了墙。 为了能出去,沈胥还特意把那几具晕过去的人拖了过来叠在一起,增高了点地上的高度,然后才踩着人山爬墙。 这一次,有了平地而起的那点高度,他虽然也颇费了点功夫可也顺利的爬了墙,观察了四周安全后从墙角咬牙跳下去,摔进了草丛里,差点给闪了腿,不过幸好的是成功逃出了院子,而外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瓮中捉鳖。 沈胥片刻都不敢耽搁的跑了。 而潜在暗处的慎闻语却是瞧见了那翻墙之人,虽然离得远,可她仍旧认出了那是谁。 她不明白,沈胥为何要潜入于震河的主院。他在找什么?难不成是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个可能的慎闻语攥紧了袖子,脸色白了几分。 等沈胥逃也似的回到了湖心亭,却发现此处没人在,一抬头,人赫然坐在对面的礁石上、钓鱼。 观此情此景,沈胥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他去冒险,谢文文还有闲情逸致钓鱼? 沈胥把盘子里仅剩的几颗葡萄捏起砸了过去,距离较远,自然是砸不中人的,可是,能激起水花。 发现有人丢自己,谢文文看过去才见是沈胥。 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文文当即丢下了鱼竿跑回去。 等他气喘吁吁的扶着桌子恢复气息的时候沈胥严肃的交代他:“等会可能会有人来盘查,届时咬死我们都在这里,没离开过,知道吗?” 谢文文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你被发现了?” 他上下看了圈沈胥,只是沾了点灰土,并不见有多狼狈。 “出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弄出了点动静,可能百道门要严查,今日怕是出不去了。” 沈胥望着平静的湖面,面色沉着。 百道门不是个好来好去的地方,有了今日之事,百道门定然会关紧了门,不叫任何一个人来去自如。他今日拿了什么东西,只要于震河去查,定然是会查得出来的,届时顺藤摸瓜,搜到他们身上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倒是不怕于震河,这么多年来,没几个人认得他,只是戒忘会很麻烦,说不定会牵连无辜的谢文文以及刘小天几人受到池鱼之殃。 如今正是危急关头,谢文文也正经起来,收起了先前的轻浮。“那你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拿到了就好,可是,这句话谢文文说不出来,因为现在这东西在谁身上就是谁背负的炸药包。 “要是搜身怎么办?”百道门虽然是名门大家,在江湖中一向享受着盛誉,可是丢失了至关重要的东西,怕是不会轻易的就放过了他们,搜身这种事情伤人体面,但,若是无奈之下,这体面是伤定了。 对于这个问题,也正是沈胥所在思量的。 “我会想办法。”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是先看看百道门的态度吧。 等人都汇合到了一起,冲着主院而去,白行云才发现了人群中的戒忘,他压根没出事,只是,他数了数人头,还是少了人,少了……谢文文跟沈胥。 白行云的心沉了下来。 这两人、都不会武功。 白行云有些后悔把他们安顿到一起了,这两不会武功的要是出了事,造再大的势都救不出来。 而当于巷桒领着一干侍从到了主院外,就看见了立在路口的慎闻语。 “夫人!” 他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急不可耐的把人拢在怀里,原本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时候方才踏踏实实的落了地。 慎闻语被他骤然的拥入怀中,这份带着急躁而炽热的怀抱令她感到一阵心安,原本的心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安心的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于巷桒扶着她的肩膀分开了些,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她,生怕她有半点的不好。 “你怎么样?” 看着于巷桒满脸的忧心,慎闻语心中熨帖,笑了笑,反手扣在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手掌相贴,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给了两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心安。 “我没事。” 于巷桒知道她定然没事,如是有事,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慎闻语转身看着后边的主院,皱眉道:“主院有贼人,侍卫没守住。” “无事,你到我身后来,我带人进去。” 于巷桒神情严肃起来,把人拉着给挡在了背后,自然而娴熟。这几年里,在其他人不知晓的情况下,于巷桒这样挡在她身前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 分明一个自然而然的举措,却叫慎闻语忽然间眼眶发热,热泪来的突然,挤满了眼眶。 “好。”她极力的隐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安心的做他羽翼下的雏鸟。 侍卫们先持刀进入主院,那贼人却已经不在了,地上的侍卫并无事,只是被迷晕。 于巷桒在书房里走了一圈,桌上有被动过的痕迹,看来那人是冲着什么东西而来,就是不知是否已经拿到手,然后逃之夭夭了。 “夫人,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没有?” “没有,当时,小荷回去叫人,我便躲在了暗处,可直到你们来,都不见什么人现身。”慎闻语语气平静,说的话也只是掩盖了看见沈胥的经过。 曾经的同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卖他。 “怕是……从我们出现的那一刻,那贼人就已经事先离开了。” 慎闻语的推断也在理。 于巷桒看着墙上的壁画出神,如今于震河还酒醉不醒,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还要等他醒了后才能见分晓。 而当他们从主屋出来时,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冲着他们而来,大声的吆喝着他的名字,让他休要再躲,回去同他们一醉方休的好。 于巷桒微微皱眉,没想到……这些客人会追到这来,不过今日本就是他大喜的日子,与宾客举杯畅饮乃是理所应当,他也不好一再推拒。 此事现在还尚无定论,这喜宴是要继续下去的。 于巷桒看了看慎闻语,在对方的眼里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来,最后走上去应付这群不好得罪的宾客。 夹在人群中的白行云目光快速的转了一圈,那些原本晕倒的侍卫也都被弄醒了,此刻低着头请罪不知当如何是好。 看来……是没抓到人。 如此,白行云的心落地了。 不过,所有人都在,那谢文文他们究竟在哪? 他们惦记着的谢文文,因为走错路走到了女眷宴席所在的位置,不过,谢文文还尚且不知。 他记不得来时的路,而沈胥来时一心都扑在慎闻语身上哪里有看脚下的路,只听谢文文带他走,他也就当真以为他会走。然事实却是,两人窜了许久都没走出去。 没个人带路,他们俩就跟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谢文文再次的停下来怀疑这条路是刚才走过的,沈胥因为他的突然停顿差点踩了他的脚后跟。 “你究竟记不记得怎么走?”沈胥如今很怀疑,方才拍着胸脯保证的谢文文是他夸大其词了。 谢文文也正是苦恼着,他分明记得是这条路的,可怎么绕了许久又回到了原位置? 这走不出去也不能怪他啊,谁叫百道门修的这般大? “记得三分之一啊,好像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假山、石头,一模一样。” 沈胥忍无可忍的拆穿他,“这后花园里的假山石头都是一个样的。” “不是吧?”谢文文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头顶上的飘亭,垒在山石之上,连接着水榭戏台,便是今日招待女眷的位置。如今百道门乃慎闻语执掌中馈,不仅要注意前院的事项还得招待女眷,她也是分身乏术。 有几个妙龄女子本躲在纱幔后谈笑风生,却意外的看到了底下的两人。 “看、底下有外男。”其中一女子低声向着身边的好姐妹说道,闻言,其余几人纷纷偷看着底下的人。 纱幔随风而动,时不时的露出她们的清秀可人的模样。 许是谢文文从未想过头顶有人,是以并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眼里。 一女子眉头紧锁,颇有不满道:“是哪家的公子带着仆从这么胡乱的走动?男宾不应该是在前院吗?” 发生这种事,少不得要拿主家说事的。若非是主家未安排妥当,也不至于叫男子误入了女眷的地方,若是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另一女子倒是通情达理的很,替慎闻语开脱道:“于夫人一个人操持着偌大的百道门,今日又是夫君另娶的日子,宾客众多,无暇他顾,此刻也不见人来,怕是在前院忙呢,因此疏忽了某些客人。” 另一人也表示理解,看底下的人绕了许久,怕也是误闯的,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出去呢。 由于主家无人在,也没个人管,她们若是不管,那人得一直逗留此处。 “怕是走错路了。我这就去看看。”说着她便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侍女下去问问情况。 谢文文还不知就在他们的不远处的阁楼里,一群手执团扇的女子正悄悄的看着他们。他抛着手上的石子玩,看沈胥如此焦急,便提议道:“不然你站高点看看哪条路能出去?” 所谓站的高看的远,一定能看清出去的路的。 沈胥只觉得他在胡乱建议,这是百道门,能让他们随便走动吗?再说,四周看着都是水榭凉亭,能看得多远?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往前走之时,一女子从转角处出现了,她身后跟着一名侍女,此刻正警惕的盯着他们。 女子正值妙龄,模样秀丽,停在几步之外,叫住他们。 “这里是女眷的内院了,公子不要再走了。” 谢文文看着来人,一开始还疑惑怎么感觉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后听她的解释,才恍然大悟,是他误闯了不该闯入之地。 “女眷?抱歉,迷路了,冲撞了。” 看此女端庄有礼,不是行走于江湖的侠女,而是大家闺秀,鉴于男女有别,谢文文还贴心的后退一步。 她看到谢文文的动作,对他的看法又改观了几分,并不似那些莽撞无礼之人,想来也果真只是走岔了路。 她笑着说:“无事,你若要出去,我吩咐侍从带路。” “多谢。” 虽然只是意外,可有了她的帮忙,他们倒是顺利的走出了内院。 回到前厅,依旧热闹非常,席上的人还在推杯换盏,满是欢声笑语,侍从捧着酒壶站在角落,一旦有需,便会奉上。 看见他们回来,刘小天差点扑上来。 “你们去哪里了?可吓死我们了。”他们等的毛焦火辣的,生怕人出什么事,可这会儿两人却悠哉悠哉的回来了,还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第58章 腿抽筋了 “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说是刚才主院出事,好大的阵仗,我们也去瞧了。”虽然什么都没看见。 谢文文看了跟无事人一般的沈胥一眼,肯定了这出动静就是沈胥惹出来的。 这主人家还在跟宾客们喝酒耍乐呢,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像刘小天说的那样的大阵仗。“这不像是出事的样子啊?” 刘小天解释:“那是因为没闹大。” 闹大了就是丢自己的面子,更何况,来喝喜酒的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捅破了天都不好看,再说,如今他们也不知有损失了什么东西,也没法闹的不好看。 “说,是不是你们俩个?”刘小天质问起他俩人,说好的分头行动,他们这边都还没有开始呢他们就已经先行动了。 谢文文无辜的耸肩,把目光落到那寡言少语的沈胥身上。 “跟我可没关系,都是沈胥做的,功劳苦劳都是他一个人的。” “那得手了?”这句话是戒忘问的,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戒忘就难以按耐住自己的躁动,如若不是此处还是百道门的地盘,他准就忍不住要问个所以然了。 看刘小天跟谢文文寒暄至今,也是他仅有的容忍度。 当初几人各抒己见,对于来百道门之事谁都有自己的意见,本该以戒忘为准的,毕竟,此事以他为主,可他们担心戒忘会在关键时候冲动,于是此事就换成了以沈胥为主。 沈胥向来沉稳,听他的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不知情的他们哪里知道沈胥也非是那个坚定不移之人。 “东西,在我这里。”沈胥指了指自己身上,依旧寡言少语,于是谢文文便接替他的话说起来当务之急的困扰所在。 “得手是得手了,可问题就是,我们怎么顺利把东西带出去。” 外边虽然依旧如常,可却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许多护卫把守。 “看情况,我们是出不去了。” 当夜,根据他们的预想一样,来赴宴的宾客全都被强行留在了百道门,有人着急回去,于巷桒也不动于衷,用了多番的理由将人留了下来,对此,有的人开始对百道门心生不满。 到了如今的田地,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百道门这是卖的什么关子,把他们扣在百道门不放人,怕是要清算什么。当日晚上,人心惶惶,而其中不乏有知道百道门底细之人,生怕百道门是要过河拆桥,拿他们开路,为此还跟于巷桒置起气强硬的要离开百道门,动静闹的也挺大的,但于巷桒虽然看着挺和气的一人可也不是吃素的,你闹的再凶,他都有法子镇压你的气焰,叫你不得不安分下来。 原本他们还以为能趁此动乱逃离百道门的,可也无济于事。 如今沈胥怀里的东西就好比炸药,愁的众人不知当如何是好。 “你看看,是不是这些。”沈胥将戒忘要的东西拿给他,戒忘郑重的接过去,一个人坐在一边,就着烛火,沉默的翻看了许久。 账本里有祝家曾经的每一处进项,包括属于祝家的生意最后也被百道门吞没。 看到这些,戒忘忍不住的红了眼,有恨有杀意,也有悲伤。 他寻了那么久的仇人,原来就是这世人口中的最是仁慈不过的百道门。 刘小天按住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如今,他们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叫他自己消化了。 几人都相对于比较沉默,戒忘跟沈胥各怀心事,其他人也因为如今的处境比较忧愁。待骤然的听到敲门声,谢文文首当其冲的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去开门。 于巷桒亲自来赔不是,说是百道门如今人员较多,客房不够,怕是得两人一间屋子睡了。谢文文担心自己要跟谁睡时,于巷桒解释他只需要跟自己同行的弟兄一间屋子,也就是戒忘。而沈胥他们显然的百道门没有做任何安排,在他们眼里,仆从并不需要一张卧榻,随便一个避风的地方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他们五个人,得挤一间屋子。 这对谢文文来说是个噩耗。 五个人的大通铺他挤过,怎么如今五个人的一张床也要挤挤了。 沈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样安排也挺好的,都是自己人,只是小茶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他们这些大男人同一间卧室呢?虽然大家都不拘小节,可也实在有伤大雅。 “小茶姑娘跟我们一间房怕是不妥。” 刘小天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傻乎乎道:“你也看不过去,不如床让给小茶姑娘得了,我们睡地上,打地铺。” 他们几人都没意见,可有意见的人此刻正在咆哮。 “问题就在于就一张床,你做好人为什么要我们睡地上?再说了,你现在是仆从!仆从!你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床睡的。” 哪里有沈胥这样喧宾夺主的?他都没说床能给睡呢,沈胥就擅作主张的安排了他睡地上,凭什么啊。 人小茶都没说啥呢,他们眼里小茶就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家,可谁能想到,她当年也是从尸体里睡过来的。 沈胥别过脸,躲开了谢文文的唾沫横飞。 待他嫌弃的转回头时,谢文文仍旧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这不是在要他睡地上,而是在叫他去死。 “男人,要有担当,你何必委屈一个姑娘家呢,是吧?再说了,小茶也是你的朋友,你就好意思看人委屈吗?” 谢文文看着那张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床榻,心一横。 “好意思!不管,我也睡床!小茶睡一头,我睡一头。” 他跟小茶,向来亲厚,以前也同榻而眠过,谢文文自然不会觉得有碍观瞻,只是,别人就不这般认同了。 好歹都是成年男女,又无个正当的名头,怎地能同睡一榻呢,男女三岁不同席,这个道理谢文文没理由不懂,所以在他们看来,谢文文就是无理取闹。 还不待沈胥继续唾弃人,小茶就严厉的拒绝了提议。 “不行!” 她以前不这样的。 谢文文迷惑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何她会拒绝,放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拒绝自己的。 说他自私也好,反正他不委屈自己,他们谁爱睡地上谁就去睡的吧。 面对着几双灼热的目光,小茶依旧面不改色。 小茶知道,自己在,沈胥他们必然不会叫谢文文睡了床去,而她又岂能叫谢文文睡地上?她本就是来守护谢文文的,谢文文是她的主子,哪里就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委屈了他?更何况,在这百道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要是给人知道了她让谢文文睡地上了,如此尊卑不分,怕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她无视几人探究的目光,坦然道: “我不睡床,我得看门。” 身在敌营,怎能安寝? 今夜势必是要人守门的,刚好她就很合适,如此一来,就不必因为那张床吵的不可开交了。 由于她太坚持,最后众人也只得作罢,白行云不知道跟周橦光被安排在哪,他们五个人里就戒忘跟小茶会武功,守门的事情也只能叫她做了。 小茶那一晚到底睡没睡,没人知道,反正谢文文是睡了。 最后那张床是谢文文跟刘小天睡的。 沈胥被谢文文的话气上头了,果真打死都不肯上那张床睡觉,做好身为一个仆从的本分,打了地铺。而戒忘却是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忧思什么,很晚了都没睡,反正谢文文闭眼前戒忘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以至于叫空了的半边床给刘小天占去了便宜。 “戒忘那般戾气,我真怕今夜会趁着人睡着去把人杀了。”就在谢文文睡意袭来时,被刘小天这么一句话给吓跑了,他语气有些冷,想把人踢下去。 “你觉得呢?” 刘小天长长的叹了口气,伴随着夜深人静的黑灯瞎火,有那么出百鬼夜行的渗人感。“愁人呐~” 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依稀看见坐在桌前的身影,巍然不动。 戒忘怕是已经设想了千百个杀人的法子了。 如今仇人就在身边,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怎能好受呢。可他如今什么都不能做,不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飞蛾扑火,而是叫他们这些人跟着受到池鱼之殃。 仇恨与残存的理智使他备受煎熬 “他没那么傻这个时候去。”如今人心惶惶,百道门扣留了所有来道喜的人,自然守卫也非同以往的森严,如今主院怕是蚊子都飞不进去的,更别提进去杀个大活人了。 如今是蹚进浑水里了,刘小天怕死又义气的很,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可睡觉的时候就满脑子都是对最坏的设想,因此,吓唬的他哪里能睡得着,也就谢文文能安然入睡了。 不知静谧了多久,就在谢文文再次睡意来临之时,刘小天又无病呻吟了一声。 “我睡不着啊~” 谢文文忍无可忍,刚抬起脚准备踹人结果腿肚子突然抽筋了,痛的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还不忘警告刘小天。 “睡不着就滚下去,让沈胥上来。” 然而黑暗中响起一声属于高岭之花的沈胥的冷哼,是不屑,是不屈,不乐意。 很显然的,他跟谢文文较劲呢,饶是刘小天不去,他也不会上去跟他抵足而眠的。 翌日,天将亮,待刘小天醒来就对上了一脸憔悴的谢文文正靠着床头打瞌睡。 “你怎么回事?别说是你晚上去杀人了。” 谢文文无力的睁开眼,唇色苍白,虚弱无力的为自己的清白辩驳。 “我腿疼,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你个说睡不着的,结果睡的比谁都沉,我压你几次都没醒。”谢文文夸大其词了,其实他也没压刘小天,就是翻来覆去的时候可能不小心碰到了次,原本还怕把人惊醒,可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刘小天睡的比谁都沉,还口齿不清的说了几句梦话,那时候他太难受,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刘小天摸着鼻子,有些怀疑谢文文所言的真实性。“有吗?我睡觉一向都挺浅的啊。” 谢文文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别对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因为那都是你以为。” 两人说了几句,那边沈胥就醒了,可能都听去了,突然就插了话。 “怎么痛?” 谢文文一脸愁容,对自己的多舛的人生感到忧伤。 “不知道,就是痛,可能是昨晚准备踹刘小天的时候抽筋了,然后就没好,反反复复的疼。” 原本刘小天还想着帮忙给他的腿捏捏,结果一听这话,怒了。 “好啊你!居然还想要偷袭我!幸亏你自食恶果了。” 谢文文现在难受,没工夫跟他斗嘴,眉眼低垂,叫人看的我见犹怜。 沈胥起身,快速的把外衣套身上,坐在床边把刘小天挤走了。 他挪过来谢文文的腿,一边捏着穴位一边望闻问切:“是肌肉痛?还是骨头?” “好像是骨头,你捏我穴位没感觉,但是我自己一使力就痛。”说着谢文文果真就示范了遍蹬腿,结果还没示范完人就痛的差点叫唤出声。 沈胥皱眉,谢文文这样的情况属实罕见,他平日里接诊过的并无这样的例子。 若是骨骼发生的异变,不排除会有这样的可能,但是通常会在表皮显现出来,就比如在外表的皮肉上会有淤青或者无缘无故的破皮,可是谢文文的腿上并不见任何的淤痕。 若只是骨头疼,怕是什么难以根除的痼疾了。 “你以前有没有这样痛过?可有看过大夫?” 以前……他好像…… 谢文文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他从沈胥手里蜷回了自己的腿,不再摆出可怜的样子,反而是精神道:“现在好多了。” “当真好了?”看谢文文前一刻那么难受的样子,怎么就恢复如常了?沈胥不怎么信,什么病痛能来的这么快去的也这般快? “当真,我再给你伸腿瞧瞧。”说着,谢文文果真就摆了两下腿,动作流畅,似乎当真是好全了,不见有一丝的病痛。 第59章 挚爱 沈胥把脉也没把出什么不对劲来,见他自己都说好了,也就作罢。 “我一晚上没睡,我得再补会觉,你们先出去吧,应该要吃早饭了。”谢文文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他是真的想瞌睡,也不是假象,但如今首当其冲的是要人都出去。 刘小天还是会心疼人的,问他:“那要不要给你端来?” 谢文文也不拒绝,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填饱肚子,更何况,他没什么力气,急需要食物补充体力。 “要,等过半个时辰吧。” 刘小天以为他是要再睡半个时辰,也就不疑有他。 等几人要走的时候,谢文文又说:“别跟小茶说。” “什么?” 两人没反应过来,别跟小茶说什么?这又关小茶什么事? 谢文文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的解释:“刚才的事情别跟小茶说。” 沈胥看着他,目光灼灼的,似乎是要把他的小心思看穿。 “为什么?怕她担心?” 谢文文丝毫不畏惧沈胥这般洞察秋毫的目光,迎难而上道:“她惯来会小题大做,要是你们说给她听,她准要找大夫给我瞧瞧的,这不是砸你沈大夫的招牌嘛。” 沈胥轻哼了声,他极为看重自己的招牌,哪里能叫人砸了的。 待人都关门出去,谢文文突然变了脸色,俯下身一口咬住了被子,嘴里溢出了细碎的呻吟。 疼死他了~还说那么久~都要撑不住了~ 他怎么能忘记了,蟾毒会不定期的发作呢?上一次发作还是几年前,时隔太久,他都差点忘记了,蟾毒发作的征兆是全身的骨头都开始疼,太医说,是因为毒素浸入了骨髓,他还以为就是刘小天所说的自食其果,腿抽筋带来的缘故呢。 这样的征兆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他就说,前几晚上怎么也无缘无故的腿抽筋,一折腾就是许久,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要开始了吗? 谢文文目光空洞,额头的冷汗汗湿了一大片的被褥,他脱力的陷在床榻里,浑身痛的他想动弹却又不敢动弹。 上一次发作,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为了自己的小命力保他的小命,纵然艰难却也熬过来了,可如今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什么神医圣手,也没一个了解蟾毒的大夫,他真怕自己熬不过去。 早知道这段时日会开始发作,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来这百道门了,在这里,他连疼都不敢喊出声。 可他给了刘小天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不知道,这半个时辰熬过去了,自己又会怎样? 谢文文受这罪,都是他罪有应得,奢求来不该求的,可也不妨碍他怨天尤人,毕竟,是、真的痛啊~老天爷。 而一大清早的,于震河一醒来就被告知了昨日发生的事情,他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就下了地,不顾侍从的惊呼径自去了书房,待打开机关进了密室,清点了他那一箱箱的财物后却并未放心,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还没查看。 待他打开了装有所有地契账册的箱子,里面已经不是他最初放置的样子了。很显然的,这里面的东西被人动了,待他一一清点后才发现,丢失的居然是祝家以及荣兴馆记录在册的账本。 那是他曾经从祝家跟慎家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点盗取来的东西,是他不可告人的过去。 于震河攥着发黄的册子,愤怒在眼里翻滚。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被人找到了。如今东西已经丢失,那人会带着东西去哪?预备着将此事昭告天下吗? 那闯入书房盗走册子的人究竟是跟荣兴馆有关的人还是祝家的人? 会是前阵子闯入百道门的那个青年吗? 他早就怀疑祝家还有遗孤,而荣兴馆也放了那小畜生离开,如今看来,当初还是自己太仁慈了!一旦此事被揭开,那百道门就将遭遇史无前例的灭顶之灾! 不止是抨击他的正义之流,就是天下人的口水都要将他们淹死! 如今发生的一切,就好比一道即将劈下的天雷,对他们百道门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岂可叫人毁之一旦! 于震河气急败坏的一拳砸穿了身边的箱子,只恨他昨日喝的酩酊大醉,才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却又无事于补,除非,抓住那人才可阻止一切! 待他离开密室,便叫人传唤来于巷桒议事。 虽然昨日是他的新婚之夜,可因为百道门发生的事情,他也无暇与新人洞房花烛,不过是在慎闻语的屋子里浅眠了两个时辰,翌日天不亮的就醒了,同慎闻语一起安排诸位宾客的饮食起居,虽然扣留了他们,却是不得有半分的怠慢的。听到于震河的召唤,他又急匆匆的去见人。 而当于巷桒说完昨日发生之事,又自作主张的扣下了所有的宾客,容他定夺时,于震河却是眼眸暗沉的反问他:“你说,昨日最先发现此事的是慎闻语?” 于震河此话的目的不言而喻,他是在怀疑慎闻语。 毕竟,贼喊捉贼,是他常做的事情,也犹如杯弓蛇影。 “父亲?你在怀疑阿语?”于巷桒面露震惊又失望,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他的父亲不是关切此事当要如何善后,而是先怀疑到了自家人的头上。 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怀疑她了,可于巷桒还是无法理解父亲的偏见。 他的父亲,当初强逼着他娶妻,却又从不肯正眼瞧他的妻子,也从不信她,始终拿她当个外人。 从一开始,他的父亲就告诫自己,娶慎闻语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日后定然要找个法子休妻,重新娶个女人,为于家开枝散叶。那时候他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冷漠与算计,如若不喜慎闻语,却又强求自己娶她,再算计她离开,毁了她的一生。他虽不听从自己父亲的命令,极力的维护着他的妻子,可一开始对慎闻语也并无感情可言,两人就好比距离最近的陌生人,认识彼此,却从不会在对方身上多留一分关注。 他原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冷漠下去,做个熟悉的陌生人,可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上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可自拔。 娶他,成为了他这辈子最不会后悔之事。 父亲时常告诫自己,慎闻语不是真心实意的待他,她之所以嫁给他,也是为了寻机会给荣兴馆报仇,他不信,他不顾父亲的阻拦,毅然决然的爱着他的妻子,不让她在自己身边受到丁点的委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虽然不受人祝福,却也过得安然无事。 不管是在世人眼里还是于自己来说,慎闻语都是他的发妻,要白头到老的人。 于震河被于巷桒对自己怀疑的态度激怒,他就知道,一旦牵扯上慎闻语之事,他就糊涂了。 “如果不是她,丢的东西怎么可能恰好跟荣兴馆有关!” 如今这偌大的百道门里,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又准确的找个位置取走要物,只有慎闻语!况且,她是荣兴馆的人,若不是她还能有谁有这个能耐! 慎闻语的目的不纯,他早就告诫过他,他居然还不以为然,如今东西折了,她又有那般嫌疑,他居然还妄想给她洗脱? 于巷桒听不进去于震河对他妻子的污蔑,不容置疑的为妻子洗脱罪名。 “可是她一直都跟在我身边,也有小荷作证,根本没有作案的时机。” 但凡门里出了什么事情,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慎闻语,只因为她的出身么?就不能被人信服?这是什么道理的原罪? 这样的揣测对于巷桒来说,已经屡见不鲜,可他却回回都不能忍的。 于震河恨极了这个为情所困的儿子,自从娶了慎闻语,便越发的同他不对付,被那个女人迷的五迷三道的。若非是他膝下无他可以挑选的继承人,又何必在他身上倾注心血,浪费口舌! “她是没有,可你别忘了,她荣兴馆不是只有她一个活人!” 父子俩再次的剑拔弩张,于震河一发怒起来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似乎是要用大声镇压住人,可于巷桒却极为冷静,纵然面色不好看,但却不会高声与他父亲对峙。 “父亲,荣兴馆早就垮了,就算有人,这么多年都不出现,何至于等到现在?”于巷桒觉得于震河是执迷不悟。 荣兴馆没落是他一手促成的,当年且都伪善的放过了其他人,如何又何必觉得这些人会是贻害? 要是真有人是为了荣兴馆出头而盗取了密件,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百道门有今日,就是踩着荣兴馆和其他名门世家的尸骨上位的。 这座宏大的宅子底下,累累白骨…… 见于巷桒如此执迷不悟,于震河怒不可遏。 “你就是一叶障目!” 这个逆子,自从娶了那慎闻语后就一直想尽办法的维护她,简直是被迷了心智!岂能做他百道门的接班人! 自己一次次的让父亲失望,于巷桒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他能做的也就是极力的维护住百道门的声誉,及时止损。 “一叶障目也好,执迷不悟也罢,如今我也已经将来往所有宾客扣留,余下的,父亲且看着办吧。” 人太多都留住了,能不能找回东西,就看天意了。 于震河生怕那些秘密被泄露出去,毁了百道门的基业,勒令于巷桒严查,如今已经管不上会不会得罪人了,他只要结果。 “今日来百道门所有宾客,全部都查!一个个的查!” 查自然能查……既然这是于震河想要的,他也是没有说拒绝的权力。 “那……许家庄的人也查吗?还有拿着金贴的贵客?” 金贴,是百道门对于特殊的贵客给予的重视,拿着金贴的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于震河沉着脸陷入沉思。 丢失了重要之物,实则也不该怀疑到他们头上,不过,如今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我会前去说,你着手安排彻查余下之人。” 父子两人不欢而散,自从他娶妻以来,已经是屡见不鲜。 慎闻语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跟着来了主院,却是并不进去,而是在院外等着。 于震河不喜她,她心如明镜。 她听得见里边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大,多为于震河的高声厉斥,于巷桒虽然不与于震河苟同,却也不会目无尊长,与他针锋相对。 她在主院外静静的等着于巷桒,于巷桒被唤走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家主怕是会怒发冲冠,而不出意外的话,头一个怀疑的对象肯定是自己,在于震河的眼里,自己就是别有用心,根本没有把百道门当成自己赖以生存的家。 对此,慎闻语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看到于巷桒面色冷硬的出来,慎闻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又成为了于震河猜忌的对象。 “家主在怀疑我对吗?” 不是询问,而是再要一个是否的答案。 于巷桒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住了,他看着他曾经承诺过要护一辈子的人,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每一次都没有把她保护好。 父亲与慎闻语,这两人都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之人,如今他面对的就是世上最艰难的抉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兼得。 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是他要的也不过就这两个人罢了。 面对妻子想要的答案,他还是否认了。“没有,他只是着急,丢了点东西,很重要。” 慎闻语注意到了于巷桒眼里的无奈与勉强,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心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唯父命是从的男人一次次的跟他父亲不欢而散。 且每一次都是为了自己。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哪里不会动容,可也就是动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来时的目的了,她只知道,她要好好爱这个男人。 “谢谢你。” 千言万语,如今也只能是这样的一句感谢。 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才能叫于巷桒看懂自己的真心。 她很爱他……却也只能对不起他……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第60章 十大酷刑之一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时刻都在爱护我啊。” 于巷桒笑而不语。 他轻轻的抚摸着爱妻的发丝,眼里满是怜爱。他们少年夫妻,最开始对彼此毫无感情,三五日的连次面也见不着,他将府中中馈交给他,不过是因为父亲的发难,让她知难而退,可是,她却顺利的接过来,然后把百道门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开始的他们,眼底对彼此没有半分爱意,可她却还是会在自己外出之时收拾好行囊,准备好各种的药物,很多时候,那些药物都成为了他关键时刻的救命良药。 她会在冬日的夜里给自己的煨着热茶,一旦他进门就能喝上杯不烫口却烫了心的热茶。 她分明一开始也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她,可现在的他们不分彼此、天地可鉴。 “不是应该的吗,你我是夫妻,本应如此。” 是啊,本该如此的。 这句话既是于巷桒给她的回答,也是她给她自己的回答。 待沈胥几人出门去吃早饭,遇上了来请谢文文的侍从,说是家主的吩咐。 “许家主说要请谢公子一道去早饭,家主遂让奴才来请。” 刘小天如临大敌,那什么许家庄庄主做什么要见谢文文呢?他们帖子都是假的!一去准会暴露!幸好谢文文这会儿在补觉,要是真给人遇上了怕是不得不走一遭了,那他们还有没有活路了。 “我家公子还没醒呢。” 人还在睡,那侍从也不敢说叫醒了的话,毕竟是许家主要见、家主发话来请的贵客,也不好怠慢了,只得回去复命。 等人走了,刘小天还拍着胸脯喘气,是真够吓人的。 “怎么办?要不要回去告诉谢文文一声?”刘小天怕谢文文等会睡醒了自己跑出来,要是给抓去了怎么办? 沈胥倒是没有他那么多的忧虑,因为他太了解谢文文了,这半个时辰,对他来说可以多,但不会少。 “先去吃饭,他说他睡半个时辰你觉得还能提前醒?” 刘小天纵然如何的忧心却也不得不按耐下去了,沈胥都这般沉着,何必他来杞人忧天呢,他就不是个擅长费脑子的人。 “那那证据怎么办?” 如今百道门要找那些证据,如此雷厉风行,颇有掘地三尺的意气,他们藏着怕是藏不住的。 沈胥吐了口浊气道:“那些证据其实作用不大,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用那些证据确认某些事情罢了。”一旦确认了,证据也就只能是一些死物。 不知道是不是悠然的日子过多了 如今,纵然知晓了百道门是荣兴馆存亡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却并无多大的憎恨。 他恨于巷桒娶了慎闻语大过百道门致使了荣兴馆的消亡。 其实在荣兴馆没落之时,父母就已经病去,他一个人也撑不起那偌大的道门,最终放任了百道门蚕食荣兴馆,说穿了,罪魁祸首是他自己,而不是百道门,更何况……这是她的家啊……他如何能让她再次失去家。 刘小天不能理解沈胥的煎熬,他只知道戒忘如今怕是恨不得要立刻就手刃仇人,为家族报仇。 “戒忘如今确定了百道门就是他灭门的凶手,他要怎么办?” 答案只能有一个。 “报仇,这可是血海深仇,他不可能忍得住的,你没瞧见今早起来人就不见了吗?” 说起今早屋子里就他们仨这回事,刘小天就忍不住了。 “我早就想说了,可是你不闻不问的,再加上谢文文那档子事儿,我都没来得及出去找人呢。” 他就怕戒忘一个没忍住做了不可后悔的事情来,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啊。 他们本来就身处虎口了,还是先虎口脱生再从长计议吧,反正百道门这地儿是跑不了的。 “放心,小茶也不在,她应该跟着了,有她在出不了事。” 小茶虽然平日里看着同谢文文一般没心没肺的,但实质却是个心细又谨慎之人,她对外做着跟谢文文一般的性情,左右都不过是为了附和谢文文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在刻意把自己活成谢文文那样的,可以是在讨他欢心,可以是一种另类的保护,也可以是说,她在让自己跟他一样快乐。 这两个人,很奇怪。 来历不明,行为举止也奇奇怪怪。 想到小茶那姑娘可不是个柔弱的女子,制服一个戒忘应该不难。 “小茶姑娘的手劲比我多大,怕是拿的住发狂的戒忘。” 刘小天回回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戒忘的血海深仇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这一生是背负着仇恨而活,只有报了仇,他才能是戒忘,不然,他就只能是祝子瑜。这一点跟沈胥不同,他的人生是忘记仇恨,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活着。 不然,何至于在得知了百道门跟荣兴馆消亡的因果后,从震惊、愤怒,最后归于平静。 “戒忘已经算冷静的了,他知道当今不是意气用事报仇的时机,所以他能安然的在百道门过一夜。” 但凡换了别的人,怕是当夜就忍不住去大开杀戒了。 所以说,戒忘这些年吃的斋,念的经,静的心,悟的禅,也是有见成效的。 “那既然如此,那些证据怎么办?放我们身上终究是贻害无穷?不若烧了?”反正带不出去,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倒不如一把火烧了,换他们平平安安。 “再说吧,现在不能烧,我有用。”沈胥眼里闪过暗芒,有些东西是真相是答案,也是解释。 谢文文忍了一阵,不知是瞌睡来了还是给疼晕了,等再次醒来时,似乎也没过多久时间,但全身都似乎是脱了力一般,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了。 第一天就如此来势汹汹,谢文文坚定了要尽快出百道门的想法。 他不知时间是过了多久,他担心被回来的刘小天撞见自己的情况,不然就是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记得,太医说过,如果是实在不能忍受,可以用其他办法镇压蟾毒之痛。 就是,以痛镇痛。 谢文文还没试过这太医口里可以缓解的法子,因为上一次发作,他被太医们翻来覆去的试药,根本容不得他用这样的自伤的办法。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尝试了。 谢文文艰难的从床上翻起来,他本想下地走动,结果,如今的双腿似乎不是他的了,刚触地就软倒了下去,完全不受他的支配。 磕在地上的时候,叠加的疼感让谢文文难以忍受,如此剧烈的疼痛,好似是骨头碎了,让他恨不得来人给他一棍子,打晕他算了,至少没这么煎熬。 他撑着地竭力的爬起来,再一次次的摔下去,只为了抵消蟾毒的痛苦。 冰冷僵硬的地砖,此刻成为了他的治病良药。 太医说的这个法子的确有效,至少,身上的痛已经可以与蟾毒的阵痛抵消,让他得以喘息之机。 但他这样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他要从这道门出去,就不能只是摔伤自己。 谢文文白着脸,缓缓的吐息几口,极力的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他气急败坏的捶了自己一拳,不知是在懊恼悔恨还是厌恶这让他倍感痛苦的一切。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有什么权利后悔呢? 可是……真的好痛……真的好难…… 他……他当年只是太想回家了,才会认为替太子饮毒是条回家的捷径,救了太子,得到他的一往情深,或许对他人来说,简直是无上的荣耀,可他后悔了,他熬不过,也接受不了迟来的深情。 要是,蟾毒没这么折磨人就好了……等死他也能安安静静的等着…… 颓丧灰败的谢文文苦笑着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不够狠。 桌子上有匣子里装着竹签,是剔牙的,昨天他还见戒忘耍过,手指一捏,一动,竹签就直直地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入了墙壁里,插进去了半截,可能是他当时的戾气重,反正其余几个人被他的能耐唬得一愣一愣的。 谢文文看着匣子里的竹签,眼里是害怕但更多的是没办法。 他若有的选,何至于会让自己受这罪呢。 他卯足了力气手脚并用的匍匐过去,不过三步之远的距离,这时却让他走了一身的汗,如同千山万水。 他靠着凳子歇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让他半晌都难以恢复过来,身上密密麻麻的痛像是有人拿着锯子在一点点的锯着他的骨头,他都要听得见自己骨头变成渣子落地的声音了。 他很想哭,可都忍住了,以前哭是因为他知道,哭着回家总有人替他出头,后来哭,是因为他知道,他回不了家,他现在,他不能哭,因为他知道,哭,并不能改变一切,反而是要他一遍遍的记起难过的往事,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什么都没有,就是哭了,也只能擦眼泪,所以啊,他早就告诫自己,勇敢点,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他还是难过。 他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难了。 想到这里,谢文文突然就发笑了,他歪着头,入目的一切都让他学会了,认清现实。 由于坐在地上根本够不到桌上的匣子,好不容易够到了却打翻撒了一地。 竹签应该有上百根,撒在桌子底上,他的身上,头发丝里也有。 谢文文手哆嗦的捡不起来,好不容易抓到一根却又掉了,他却十分有耐心的一次次的去捡拾。 认真而又疯狂。 他拿着竹签的手在抖。 尖锐的头就像是会刺入身体里的尖刀。 这可是十大酷刑之一,他不敢朝自己下手,却又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果……一开始就有办法……他何至于叫自己走上这样一条他几乎要走不下去的路呢。 路是他自己选的啊…… 他自己选的…… 心下一横,谢文文再也无所顾忌的对准自己的指尖刺了进去。 “唔……” 钻心剜骨的痛叫他忍不住呻吟出口,竹签才没入一小截,可他却好似从刀山火海趟过了一遍。 被刺入的位置往外冒着血珠,谢文文清楚,只有针根刺进去,才能真正的有用,不然难以抵抗蟾毒之力。 他要……拼了命了啊。 谢文文皱着脸,紧咬着牙,眼眶睁的大大的,血丝布满了眼球,纵然手抖的几乎要捏不住竹签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用力的扎进去一根。 伴随着谢文文压抑又抑制不住的痛苦哀嚎,直到整根都插进去,看不见了,他也好似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连坐也坐不住,滑倒在地。 他仰躺在地上,后背的肩胛骨呈现出紧张的状态耸着,后槽牙也还紧咬着…… 说好的不流泪,可眼泪啊,却还是不听劝的从眼角滚到了地上,印染。 十指连心,痛的他差点晕厥过去。 可……他当真也没有感受到蟾毒的痛了。 那些太医没骗他……的确能够有效的止痛,可是,这锥心刺骨之痛,他又怎么办呢? 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的受罪罢了。 向死而生。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也湿了前额的头发,滚在地上,也分不清究竟是眼泪还是汗水了。 他四肢无力的瘫在地上,宛如没了生机。 胸口的起伏也低微得几乎要没有了。 他宛如油尽灯枯之相,只剩下一双眼还睁着,眷恋又平静。 灰败的一张脸,再没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只剩下苍白与麻木,唯一红着的是那刺入了竹签的手指以及脖子。 下唇被咬出了深刻的牙印,虽然未见血却凹陷进了肉里。 明明说好的,离开了是非之地,他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再也不让自己吃苦受罪了,可今日,又算什么呢? 空旷的屋舍里响起一声轻嘲。 谢文文似哭又是在笑,他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门从里面打开,谢文文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了太阳底下,头发却已经拆了高髻,束着头巾,半披在身后,他又跟个无事人一般。只脸上依旧憔悴苍白,纵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脸,却还是同往日不同,看着叫人觉得他笑得过分勉强。 眼里也没有了神采,透着疲惫。 谢文文没等到刘小天回来送饭,他猜测,或许是还没到约定好的半个时辰。 第61章 谢文文与沈胥闹僵 如今,指尖的钻心之痛已经成功压制了蟾毒的痛苦,竹签还藏在肉里,稍微一动就让他痛苦不堪,他唯有时时刻刻的感受到这番痛苦,才能不叫蟾毒之力拆了他的骨头,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带着沈胥豁出性命带回来的册子,去找了慎闻语。 他知道,如今能帮他们的唯有慎闻语了。 只愿她能感念荣兴馆的养育之恩,帮他们一把。 沈胥却不曾将东西交于慎闻语,并非是他没想过,而是他不愿将慎闻语也牵扯进来,慎闻语的处境并不比他们好上多少,这里是百道门,一旦被查出来,那她又当如何是好。 既然沈胥豁不出去,那他谢文文便来豁一次。 要见慎闻语,对谢文文来说是件很容易之事。 说明来意后,慎闻语全程都面不改色,好似他们在协商着一件寻常可见之事,而非关乎百道门的大事。她并不意外昨日那进入主院盗取了东西之人是他们,就似一直都清晰的知道他们的来意,也并非是喝个喜酒那么简单。 “东西,我会替你们收好,临走之时我再还给你们。” 慎闻语取走东西藏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她如此平静,倒是叫谢文文有些搞不懂了。 “夫人知道这是什么?不怕给你带来祸患吗?” 慎闻语却失笑,“百道门的东西我再清楚不过。” 从见到沈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此一行绝不单纯的来见她。 只是,令她感到与有荣焉的是,沈胥有这么一群得以一起同进退的朋友。 “夫人知道?实不相瞒,沈胥他之所以来百道门,一来是为了见你过得好不好。” “二来……他需要一个真相。”谢文文擅自将此事揭开,或许是做的太过,可不管是论正义来说还是感情来说,沈胥都不只能缩在一方小天地里自生自灭。 分明就是一张纸就能捅穿的事情,非得把自己搞的诸多复杂。 而就慎闻语来说,不管当初她是否有什么苦衷,可据他们这两日所见,怕是都难以叫沈胥如愿。 这两人,许是早就注定了有缘无分。 也不知昨日沈胥见过慎闻语是怎么说的,可看回来后那副难以自抑的感伤,叫谢文文无法不在此多说上句话本不该他说的话。 沈胥对慎闻语一往情深,他都看在眼里,他是他们这一行人里的智囊,有主见也有勇有谋断,却为情所困,这么多年来都记着她,未曾忘却,纵然不要个称心如意的结果,对沈胥来说,当初执意离开他的真相总是要个的,不然叫他往后如何放得下?怕是要执迷不悟一辈子。 “夫人,我曾经劝解沈胥说……你是有苦衷的,不知道这个究竟还是不是真相。” 当初自己说慎闻语或许是有苦衷的,不过是谢文文的一己之见,是为了叫沈胥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休要在自我矛盾下去。但看如今的情况,怕是他猜错了,就像沈胥说的,她贪慕荣华富贵,才会执意嫁入百道门,得到于巷桒的怜爱,夫妇和睦,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苦衷可言呢? 苦衷?何为苦衷? 言不由衷便是苦衷。 慎闻语看着衣袖上绣的团花图案,微微出神,定神后才带着强势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谢公子,我知晓你的出身非同一般,不是我们这样的寻常人家得以比拟的,你能为了他做到今日这一步,我猜得到,你跟阿胥的感情一定非比寻常,你诚心待他为挚友,可,有很多事情,我们是说不清楚的,更何况,你又知道多少呢?” 慎闻语的问题有些尖锐,谢文文皱眉。 “我或许知道的,比沈胥知道的多。” 听着沈胥这一个陌生却又心知肚明的名字,慎闻语仿佛昨日就在眼前。 “沈胥?你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吗?” 谢文文胸有成竹道:“慎闻胥,你既然说我身份不一般,那这些我自然是知晓的。” 小茶的信息渠道很厉害,挖出来的东西可不简单。 他既然如此成竹在胸,可还来问自己要个什么说法,用他的本事查一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慎闻语讽刺:“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又如何不能查到一切的原委真相?” 慎闻语的态度让谢文文意识到,慎闻语于沈胥来说,只能是过去了。 她如此避而不谈,怕根本就不是有什么苦衷,而是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消磨人初心的,是时间,是一切的得来不易却极易被怕失去的东西。 这百道门,在慎闻语眼里,已经胜过了所谓的真相与难言之隐。 谢文文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因为真相不是我需要的,这些跟我毫无干系,这些所谓的真相,只是沈胥梦寐以求的东西。” 谢文文言辞犀利,字字诛心,慎闻语似乎是大受打击一般垮了下去。她纵然如何的咄咄逼人,可谢文文说的对,他不过一个看不过去想要替自家兄弟打抱不平之人,荣兴馆还是百道门都跟他毫无关系,他非要这些真相又有什么用呢,真正需要一个说法解释的不是他,而是沈胥,是一直浑浑噩噩、自欺欺人的沈胥。 “于夫人,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在下很是感激,可既然你与沈胥已经道不同,便干脆让他与你断的干干净净的才好,对你的执念,何尝不是他的枷锁。”言尽于此,谢文文再无他言,痛快的离开。 能说的他也说了,慎闻语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做,而不是一直两头放不下,到头来伤害了两个爱她的男人。 待大步离开了慎闻语的视线范围,谢文文的脚步才不紧不慢下来,方才一时激动,忘记了指尖里还藏着竹签,不小心屈了指节,可疼死他了。 谢文文小心翼翼的拿着自己的左手,一边放在嘴下吹,试图以此来减少疼痛。 回到住处的时候,刘小天提着早饭已经等着了。 他们提着早点回来的时候没看见谢文文,刘小天还以为,那些人来把谢文文带走了,正是一筹莫展之时,人却是闲庭信步般的回来了。 害他白担心一趟,还以为给人带走了然后身份暴露就完蛋了呢。 “你去哪里了?你的早饭。” 谢文文接过来,放到桌子上,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揭开盖子,里面没有他想象般的美味佳肴,不过是白粥和馍片。 “为什么,我的早饭这么简单?”谢文文很怀疑,他这是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刘小天没好气道:“因为我们是下人,下人的早饭就这样了,你爱吃不吃吧。” 谢文文才如梦初醒,忘记了,刘小天他们的身份的受到桎梏,根本就吃不上什么特意款待的美味佳肴,可惜了。 刘小天没好气的说完就从桌子上的匣子里摸了一根竹签准备剔牙。被谢文文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你吃什么了为什么还剔牙?” 他无法告诉刘小天,这些竹签其实都掉地上了,被他一根根的拾起来装回去的。 “咸菜拌白粥啊,咸菜塞牙缝里了,可难受了我一路。” 谢文文见他把竹签往嘴里塞,还是忍不住的提醒他。“还是别剔了吧,不然,牙缝越剔越大,以后你说话就漏风了。” “呵呵。” 刘小天听不惯他这胡言乱语,没理会他,自顾自的剔起来。 而沈胥却是跑进内室的床头里翻东西,不一会就空手而出,他问谢文文:“我东西呢?” 东西被他妥善的安置在床头里,今日走之前,见谢文文还睡着他也就没取,可是现在他回来翻找却找不见了。 而最后走的人和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床头的人就是谢文文。 “啊?哦。”谢文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东西,后知后觉的记起来说的是那几本册子,淡然自若道:“我方才拿给于夫人了,她会帮我们收起来。” 有人帮忙帮他们躲过去这一劫,岂不美哉。 可沈胥却反应激烈,他愤慨的瞪着谢文文,将他的漫不经心收在眼里,只余一片腾腾窜起的愤怒。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或许是太过愤怒,怒火攻心,以至于他口不择言。 此刻的沈胥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句话,是在跟谢文文划清界限,也是在告诉他,自己从未把他当成自己人。 谢文文拿着调羹的手一顿,却并未被他这句话激怒,只是泰然自若的回道: “因为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并非闲事。” 他看着前方的虚无,纵然再如何的淡定,却也难掩眼底的受伤。 他是真拿沈胥当朋友,才会背着他找上慎闻语。 可沈胥的不承认,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沈胥不拿他当朋友,他做的这些就是僭越了。 手疼、心里也疼,就是发作的蟾毒,此刻也有了冒头的征兆。 沈胥被他轻飘飘却犹如重锤一般的话砸清醒了,他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收不回来的水。 他想解释什么,可却又拉不下脸解释。 沈胥沉默半晌,也是在平息的自己的怒火,可谢文文的擅作主张是给了他难题。 他好不容易粉饰的太平,如今又叫他如何再面对慎闻语?越想沈胥就难以平静,他急的想挠头。 “我有的是办法,你做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擅作主张把东西拿给她?谢文文,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你这么做?” 谢文文也不是个服输的人,被沈胥如此中伤,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于夫人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经过你的同意?” 分明是一句大实话,可谢文文此言,在沈胥看来就好比是在用刀子剥他的皮,意图放出血淋淋的被他掩盖的真相。 “谢文文!” 沈胥怒喝,像头暴躁的狮子,头一次见他如此震怒的模样的刘小天被吓住。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不明白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弄的这般难看了。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站在这里,有碍瞻观。 谢文文攥着调羹,白粥已经没有了温度,脸色也是沉的如水,吃了半天,一碗白粥至今都还剩下大半碗。 刘小天想要试图打破这份暗潮汹涌的气氛。 “你们?这是怎么了?可别吵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文文又憋不住话了,今日就是彻底绝交他也要叫醒这个装睡的人。 “沈胥,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明知慎闻语根本不在乎你,明知荣兴馆出事也跟百道门脱不开关系,可你就宁愿以自欺欺人的方式粉饰太平也不要自己看清事实吗?戒忘尚且都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的是什么,目的明确的活着,可唯独你,浑浑噩噩,在原地踏步。你以为这样,你就过的当真安心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当真就清醒过吗?为了一个女人,何苦逼的自己连自己都不认识!” 不说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如今喊他一句慎闻胥他敢应吗? 他丢了自己的名字,却活在那些不切实际的过去里,究竟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别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尚且都能看透沈胥究竟是在执迷不悟什么,他如今就只差捅破一扇窗户纸的事情,却依旧迷途不知返,那个慎闻语就当真那么重要?重要到,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吗?既然如此,又何必跟着戒忘来百道门寻求真相?又何必等着有朝一日戒忘把百道门拉下高台! 沈胥目眦尽裂的瞪着谢文文,字字锥心,他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最后气愤的甩袖而去。 刘小天看着被甩上的门,被震得目瞪口呆。 头一回见沈胥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跟谢文文,虽然谢文文不要脸了些,可人心眼也不坏,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脾气也算好,如今这脾气好的两人却当着他的面吵的不可开交~ “他?” 刘小天在一边听了全程,却是听的云里雾里的。 第62章 搜吧,我脱 压根就没明白他们争执的缘由,反正是沈胥觉得谢文文多管闲事了。 跟沈胥闹的不愉快,心情郁结,谢文文没心情吃什么早饭了,把调羹丢了回去。 “不用管,他气消了就好了。” 想开了就好了。 “小茶呢?”谢文文这才发现,都一大早上了,小茶跟戒忘至今未曾露面。 这两人老是一起消失,若非戒忘是个俗家弟子,谢文文都要怀疑他们俩花天酒地谈情说爱去了……不对……戒忘那家伙也不能彻底算个出家人啊。 “不清楚,就没见着,沈胥说不用担心戒忘,小茶肯定跟他一道的。” 现在啊,谁都知道,戒忘不在的时候,小茶肯定会跟他一道了,这两人还是走的太近了。 谢文文表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这两人都有心,撮合撮合也无妨。 “嗯。”谢文文慢条斯理的把食盒装回去,单用着右手,左手一直垂在桌子底下,被刘小天发现了不对劲。 “你左手怎么回事?” 吃饭就只拿调羹,粥就摆在下巴底下,吃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现在吃完了也不肯动左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一个胳膊呢。 “没有。”谢文文垂着肩,袖子的长度刚好遮过手背的位置。 “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左手?”刘小天瞅了他一眼,眼里从方才的怀疑到如今的我什么都懂。 “懒吗?”懒的用左手?这种事他笃定谢文文干得出来。 谢文文用沉默回答了他。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中午的时候,谢文文还是没逃得过被于震河的人请走了。 看着来请人的人,刘小天扶额大惊,如梦初醒,像是才想起来般,无辜道:“我忘记给你讲了,早上他们就来找过你了。” 谢文文给了他一个你为什么不早说的眼神,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彼时,小茶领着戒忘出现了,一前一后的,皆是坦荡从容,好似是才遇上一般的不熟。 见刘小天要跟着谢文文去,她把人拦下来,替代了刘小天的位置。 谢文文在离开之前,揽着刘小天的脖子走到了一边去,交代他一件重任。 “你向戒忘探探口风,他老跟着我家姑娘是怎么回事?” 戒忘虽然得了一个僧号,可行为举止都完全不像是一个和尚,所以,要是生了什么红尘之心并不意外,可,小茶是他生命里至关重要之人,他一定不能够叫她给人委屈了。 刘小天却不以为然,认为谢文文是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找人戒忘的茬。 “人家乐意跟着就跟着,你怎么还不愿意?” 谢文文忿忿不平的勒紧了他的脖子,恐吓。“我家姑娘,我乐意谁跟着就谁跟着。” 刘小天被他勒的差点没站稳,要去抓他另一条胳膊,却被人让的远远的,丝毫没有让他得逞的意思。 “行吧。”刘小天按着酸痛的脖子,嘲笑他操的哪门子的心。 “没有操心的命却有操心的人。” 前去赴会的路上谢文文一路走的沉重,大有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气势,小茶在后边戳他的肩膀,小声的安慰他。 “放心,帖子是真的。” 帖子是真的,可人是假的。小茶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更加悲伤了。 等会要是于震河叫人拿下他们,他是先跑呢还是先解释呢?小茶肯定自己能跑,他不会武功不好跑,怕是没出门就被人揪住了。 难啊,难于上青天,什么都难。 谢文文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一路。 来到会客的大厅,门口立着两个侍从,靠着柱子,柱子上有一对雕刻的字联,金漆妆成,里边的席位上坐着主次位两个人,一个是于震河,一个就是谢文文从未见过的许家庄庄主。 对于许家主,谢文文早有耳闻,听说见过他真容之人鲜少,这下谢文文总算是知道为何周橦光会说这样的话了,因为他从不以真面示人,戴着副他爹娘都不认识的面具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此人的面具倒是奇特,也挺好看的,翼形的银质面具,刚好吻合他的面庞,从眉骨处衔接到鼻翼,只露出了一张淡薄的嘴唇, 谢文文一出场,里面两位大人物的眼神就俱都落在了他身上。 “于家主。”谢文文不认识许家主,自然不会也招呼他,只单独称呼了于震河。 于震河站起身回礼,不管是行为上还是神色中都对他格外的敬重,这让谢文文心里打起了鼓,不明白他这是卖起了什么关子,分明是不认识自己,为何还如此客套?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在,怕砸他的场子? 谢文文心里狐疑顿生,但面上还是从容不迫,与于震河交涉。 “谢公子,这位是许家主。” 说完,谢文文对上了那位久仰大名的许家主的眼睛,面具之下,不见其貌,可暴露的一双眼却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谢文文觉得这人的一双眼很熟悉,或许每个上位者都是这般吧。 许家主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并无于震河那般的热络。 谢文文不明白于震河为何要跟自己介绍与许家庄的人认识,但原本还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此刻却被于震河此番熟稔的态度安抚住了。 于震河必然不认识自己,可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能与他同桌而席的客人,这是为何?难不成真因为是那张帖子?小茶说帖子是真的,难不成那帖子的主人于震河也没见过?可既然如此,于震河又如何能把帖子送出去? 一点思绪也没有,谢文文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这些人之间的牵连,而自己又凭借着那张帖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重要的人物角色呢? 于震河从侍从手里接过酒盏,亲自为两人斟满,在互相敬了几杯后,才说出今日攒这一席酒局的目的。 “实不相瞒,今日宴请两位是为着昨日门里发生的一桩事。” 来了。 谢文文正襟危坐。 他面带笑容的看着于震河,坦荡自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道:“于门主,但说无妨。” 于震河也是头一次见谢文文,他不认识谢文文,若非是帖子是写着谢文文这个普通随意的名字,他或许都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 可是纵然如此,他却半点怠慢也不敢,只因为那帖子的真正主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百道门可以惹得起的,贵人既然让此人代替他莅临百道门,想必,此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不容小觑。 想到那位的身份,百道门就不得不越加恭敬。 说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他是又气又恼,若非是身边的两位大人物都在,他可是忍不住这口气的。 于震河小心翼翼的提及事关百道门安危存亡的要事。 “我门里丢失了件至关重要之物。”许是觉得谢文文好说话,于震河便一直把目光落在谢文文身上,试探他的态度。 柿子拿软的捏,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惯会的事情。 那许家主从进门坐在那里开始就只字不吭,浑身都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俨然如一座请来的门神,于震河再着急从他们身上要个是非与否来,也不敢拿他开刀,可谢文文的性子正好与之相反,平易近人,温和有礼,正是他好切入正题的诀窍。 谢文文心里暗骂这于震河老狐狸,要验证昨日行不轨之人是不是他们,还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感情先前他喝的几杯酒都是先赔好罪了。 谢文文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语气已经不复先前的温和了。 “噢,我明白门主的意思了,是怀疑我们是吧。” 于震河一听这话,就知他是不高兴了,刚要否认自己的意思,可才刚张口,就被谢文文疾言厉色点打断。 “没事,搜身吧,我脱。” 说着,谢文文就直接站了起来,面不改色的开始解自己腰带,动作一派坦荡自然,丝毫不见有所扭捏,且还有诸多人在,谢文文就如此当着众人之面,宽衣解带,是众人意想不到的。 那位戴着面具的许家庄瞳孔微闪,好似生着暗芒,不知是对谁。小茶看到谢文文如此,不禁攥紧了拳头,虽然她知晓谢文文不会胡来,可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自证之事,于谁来说都是羞辱。 而主使者于震河被他如此说一不二的性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前一刻还分明夸赞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谦恭有礼,可这时却被自己的看走眼掴了一巴掌,这人哪里就是个好相与的对象,反而是性情刚烈,不容置疑,轻易不能得罪,一得罪就是给人堵死了后路。 他正手足无措间,这时,却见那于家主动手抓住了谢文文继续动作的手。 谢文文为何能如此坦然自若的脱衣服叫人搜身,一来,是因为他身上没那些东西,就是脱干净了他们也搜不到东西,只得铩羽而归,或许反而还得承受谢文文金贴背后之人的滔天怒火。二来,他在赌于震河敢不敢让手持金贴的贵客在他们的地盘被他搜身羞辱。若是于震河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那金贴与他来说就已经不值得他谨小慎微了,再者,如今在场的还有一位许家主,谢文文主动验明正身,就会叫那位不动声色的许家庄受到折辱,他验与不验,都是将他的脸面摔在了地上,踩为粉渣,因而势必会怨上于震河,从而与百道门生嫌隙,若是于震河处理不了善后事由,那么,他们将势同水火。而失去许家庄这样的助力,不知道于震河有没有这个胆量放手一搏了,为了那点东西,舍去与许家庄的交好,究竟是置死地还是后生。 他虽然动作利落,可心里有数,第一步解的腰带,第二步脱外衫,心里也默念着一二三的数字。 他究竟要看看,于震河会在什么时候开口阻止自己。 就在谢文文解了腰带要脱外衫时,有人阻止了他。 是那位许家庄。 他抓住了自己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手,谢文文若无其事的把没怎么使力的左手挪了个位置,生怕被人碰到。 他带着调笑的意味看着那吃惊得合不拢嘴的于家主,似不明所以的反问他:“不搜身吗?” 于震河这才从震惊之中乍然惊醒。 他面带慌乱的从凳子上离开,手似乎都不知道该往里放了,此刻的谢文文已经不是他自以为能擅自拿捏的人,而是能弹指之间置他于死地的刽子手。 “谢公子!哪里能搜身呢?于某也不过是抒发一二情绪,是万万不敢有如此要求的!” 他求生欲很强。 特别是许家主也有了动作,让他明白自己此举终究是他太心浮气躁了。如果得罪了这两位,他的百道门就不需要用那两本册子里的证据被人言可畏击垮了,而是被人顷刻之间夷为平地。 “我岂敢叫两位贵客自证清白的?” 他极力的辩解自己的初衷,好似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是他谢文文的想入非非。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谢文文自然也不会让场面太过难看,顺着他递来的台阶就下了。 “噢,原来是我误会了于家主,抱歉。”谢文文虽然说着抱歉,可脸上没有半分歉疚之色。 他正心安理得的颔首示意小茶过来帮他重新系上腰带。 他左手根本动不了,不然他会不顾后果的疼的嗷嗷叫。 而看懂了谢文文示意的小茶有须臾的愣怔。 谢文文从来不会大材小用。 系腰带的事情,谢文文从来不会让她做,可如今这行为被小茶误会为,谢文文是故意做给于震河看的,表示他是天之骄子,不可叫人轻易抹黑。 如此,小茶也极力的扮演好自己卑微奴隶的身份,不仅小心翼翼的捧着腰带给谢文文整理衣裳,还跪在地上给谢文文系腰带。 谢文文被小茶突如其来的加戏动作搞得差点没镇住场子。 他拳头抵着下唇轻咳一声,掩饰了他的不自然,随后,也淡定从容的享受着人上人的优待,心安理得的由着小茶为他打理衣裳,一边又烧着于震河仅存的侥幸。 “不过,于家主要是不放心,可以搜搜的 。” 第63章 慎闻语的言不由衷 被点名的于震河赔着笑,笑得僵硬木然又难看。 一把年纪了,笑就要慈祥的笑,这样谄媚的姿态着实让人不忍直视。 谢文文有恃无恐道:“当然了,我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屑于那梁上君子的行径。” “是是是,公子一身清正,是在下臆测了。” 于震河被谢文文吓唬一阵,如今宛如惊弓之鸟,谢文文说什么自然是迎合着不该再有辩驳的。 谢文文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非是仗着金贴背后的势力,哪里还有如今盛气凌人的时候。 可自己这一出还是有用,至少镇住了于震河对他们的怀疑之心。 于震河生怕得罪了两人,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可两人却都未曾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你手。” 这是谢文文第一次听到那位高深莫测的许家主说话,声音低沉却不粗犷。 只是,谢文文的注意力并不在对方的声音上。 他居然发现了自己手指头上的问题,心思这么细腻的吗? 谢文文皱眉,把手放了下去,更似乎是在遮掩什么。 当众人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时,他才索然无味的解释: “哦,刚才路过了一片花丛,觉着花好看,便任性采撷,却不料给底下的刺扎了手。” 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于震河作为主家,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花园里的花草有没有带刺的,连声劝道谢文文要小心为上,还问他是否需要大夫看看伤势,被谢文文以小伤不足为惧敷衍过去。 许家主旁若无人的直直的看着谢文文不说话,虽然他人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但谢文文却总觉得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什么。 他避开他的注视,深知这位于家主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谁又能确信他的手段?是以,谢文文并不愿让自己同他有半分不必要的牵连,不然就是搅进浑水的鱼。 “今日午后,我便要离开,还请门主体谅,放我等出行。”谢文文此言,丝毫不留余地,不管于震河应不应从,都得应了。 于震河哪里有不应的,谢文文都敢脱衣自证清白,他又能如何再置他于嫌疑之中。 “自然。” 说完,谢文文便将先前于震河赔罪倒满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起身离开。 虽然走的急,可谢文文还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背后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于家主,超出了谢文文原先的预料,让他陷入了一种对前事迷惘未知的境地,这种未知,让他不安。 等走出前厅,被外面的风吹在身上,谢文文才发现自己后背居然起了一背的冷汗。 虽然面上如何的成竹在胸,可只有谢文文他自己知道,他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要是于震河不买他的帐,他今日便是有去无回。 小茶问他手是怎么回事,来的路上,有没有采花她不可能不知道,谢文文那借口也就骗骗其他人罢了。 谢文文却是信口开河的揶揄起小茶来。“听说你跟戒忘赏了一晚上的月,我吃醋来着,然后自己弄的。” ‘听说’这二字,其实在谢文文这里都不过是他自己瞎编来的,他不过是结合众人的说法,然后猜测小茶跟戒忘交往甚密罢了,然后故意说他们在赏月,又胡编乱造自己吃醋,小茶没做过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叫自己背的,肯定会义正词严的反驳他,如此,也就达到了谢文文的目的,一来,将自己的事情揭过,二来也方便他了解小茶的事情。 果不其然,小茶极力的为自己辩驳:“瞎说什么呢?什么赏月?什么吃醋?” 这些词语她明白,可为什么被谢文文串起来她就觉得那么的陌生? “你和戒忘出去那么久,难道就没看看月亮?别说昨晚上你当真就只是看门了?戒忘也就当真只是枯坐了一晚上?”屋子里还有三双眼睛看着呢,所有人都是目击证人!小茶可不是三言两语的几句话就能说得过去的。 面对谢文文的步步紧逼,小茶不得不退让,如实交代。 “我看他难过,便陪陪他罢了,如此感人至深的事情,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只剩下花前月下了?” 她行的正坐的端,若非是谢文文叵测之心,她何必给自己解释。 “当真如此?”谢文文还是不信这回事,他怎么觉得,小茶变了呢。 昨晚上都不肯同他同榻而眠,他可不信在小茶嘴里还有这些男女三岁不同席的大道理。 可小茶却坦荡的毫无私心。“自然。” “唉……”谢文文长叹一声,不知是在失望还是失望。“其实戒忘那人义气,若是招来做妹婿就好了?” “你哪里来的妹妹?” 不对,谢文文还是有妹妹的,时至今日怕是也到了该择婿的时候了,可……谢文文连家都不要了,怎么还会关心自己家妹的婚事呢。 谢文文摇头晃脑道:“自然是自幼同我一起长大的谢小茶啊。” 谢小茶三字让小茶无话可驳。 “你约莫是那酒喝醉了。” 沈胥与谢文文不欢而散,那些证据如今就是烫手的山芋,却被谢文文丢给了慎闻语,这让慎闻语如何接?要是被人发现该当如何?她不比常人,于震河心思城府,阴毒狠辣,要是被发现她与荣兴馆旧事还有关系,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沈胥不能让慎闻语被搅和到这件事来,她是无辜的,本身就跟他们复仇之事毫无关联,怎可因为那些旧时的情谊,而就替他们入局? 沈胥无法说服自己放任这件事不管,他在偶然遇上慎闻语时,便再也无法当作视若无睹。 看见站在半道上的沈胥,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慎闻语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先回去,许是客人有事。”她对着侍女说道。 “是。”小荷看了看那容貌平平的沈胥,虽然怀疑可也只得领命而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慎闻语走过沈胥,并说道。 沈胥在原地站了一瞬,慎闻语已经走出几步之远,他方才拔腿跟上。 “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沈胥还未来得及站住,就听到了来自慎闻语的质问。 他无措的看着慎闻语恬静的模样,有刹那的吃惊与惶然。 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是慎闻语对他从未有过的态度,冷漠而又透着不耐烦。 慎闻语微微蹙眉,她犹豫片刻,才又出声。 “不管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而你朋友交于我的东西,也会替你们妥善保管,你还来寻我做什么?这里是百道门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这叫人看见,你我如何说的清?” 原本一切都是平静的,纵然她过的并不顺心可也至少安宁,但……他们的出现打乱了太多。 她惶惶不可终日,她总觉得,有什么要大难临头,或许是接下谢文文交给她的东西后,可她也不曾后悔,她受过百道门太多的恩惠,她纵然也担心这些东西会给自己带来危害,可她却明白她拒绝不了。 她最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也只是想安静度日。 可沈胥一而再的出现,让她想要的宁静宁静不了。 她知道自己与沈胥之间的羁绊,许是结束不了,可是,她不能再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她或许所言太过绝情,可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要能让这一切回到正轨,她做那个狠心人又如何。 “我……我只是……”沈胥被她突如其来的冷声质问吓的语不成句,原本心里积攒的千言万语都被吓的一干二净,他刹那间空白了脑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要解释什么又害怕解释什么。 慎闻语喟叹一声,像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者。 “阿胥,我知道你惦记我,可是你要记住,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她记忆里的少年,最是爱跟着自己,虽然不擅长说什么讨人欢心的话,却总是给她意外之外的惊喜。 卧室里凭空出现的一束花,往复了好几个春秋未歇……若是……若是……若是没有与百道门的婚约,若是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那么舍得这份真挚的感情,或许,就不会让他,空等了这么多年,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若是呢?要是真有,她期盼的又何止在自己的儿女私情之上。 直白的话叫青年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支支吾吾的否认。 “我知道……我没有那么想。” 他向来在谢文文几人眼里,最是持重,很少被什么事情影响、左右,可如今却因为慎闻语一句直白大话红了脸。 他虽然嘴里在否认,可心里却并非如此想,他在不在乎慎闻语,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他爱慎闻语,胜过一切…… 他就是太过在乎了,才会让他现在如此难堪。 “你知道就好,既然这样,以后你还请不要再来见我了,这对我来说,很苦恼。” 慎闻语的重锤一个接一个落下,砸的沈胥几乎要落荒而逃。 他难掩脸上的震惊与灰败,他无法相信他听到的是从慎闻语口里说出来的。 这个他放在心里多年,从未忘记过的女人,如今,却直言不讳的说,他们的相见,于她来说,只是苦恼。 “苦恼吗?”沈胥失望至极,不自觉的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这样啊。” 他的关怀,原来对她来说只是苦恼,增添的麻烦,而不会感动半分。 他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个千疮百孔一般,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愣怔的看着她,眼里闪过了太多的无法言喻的哀伤。 谢文文说得对,这么多年了,原来……还只是他一个人在原地踏步。 为了她,他不惜活的不再是自己,为了她,他不惜同自己的好兄弟争吵,可如今……怎么就让他变成了笑话了呢。 沈胥挫败的神色叫慎闻语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难受,言不由衷的话何止是伤害了一个人。 她若是有的法子,怎么叫沈胥恨自己。 她艰难的闭了闭眼,试图压抑住眼底的心痛,却不知为何眼前一黑,忽然间天旋地转,叫她几乎要站不住。 发现慎闻语的不对,沈胥及时接住她,才不至于叫人摔倒在地,给自己摔出一身伤来。 她靠在他怀里,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等一阵阵的眩晕症消失,她睁开眼就对上了沈胥忧心忡忡的一双眼。 “你怎么了?” 慎闻语摇头,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与他拉开距离。 沈胥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身上,她的晕倒让他忘记了方才自己被慎闻语中伤之事,只有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担忧。 就在不经意的动作间,滑开的衣袖露出了她的胳膊,原本该纤细白皙的胳膊上遍布淤青,印在洁白无瑕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沈胥的眼叫什么刺疼了,瞬间失去了理智。 他急躁而恐慌的抓过慎闻语的胳膊,紧紧的攥紧了她的手腕,注视着她手上那些掩盖不了的伤痕,心里窜起了无名的怒火。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天寒地冻过般那么的冰冷僵硬,手里的力道越发加重,叫慎闻语感受到了疼。 “我不小心磕的,没事。” 慎闻语固执的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胳膊,匆匆忙忙的掩好胳膊上的淤青,可如今也被人见到了,再怎么掩饰也改变不了什么。 沈胥怒极了慎闻语这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分明对他就可以那般的狠心决绝,为何到了她自己身上却漠不关心? “这一片的淤青!你跟我说没事?还自己磕的?是不是他打的?” 沈胥头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于巷桒,能在百道门里这么对慎闻语的人只有他了。 此刻,沈胥恨不得要冲出去质问那个伪君子,要他给个说法来。 在人前,他于巷桒彬彬有礼,没想到背后是如此不堪之人,对自己的妻子下毒手!简直是畜牲! 慎闻语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想要解释,可如今再多的解释在沈胥看到的事实面前都不过是成为了她袒护于巷桒的借口。 第64章 重查慎闻语 “阿胥!别胡说八道了,不是他,他对我挺好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慎闻语拉住他,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她从沈胥眼里看到了汹涌彭拜的怒意,如果自己放任此误会,她相信,沈胥会义无反顾的冲去找于巷桒泄愤的。 慎闻语是他的底线,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触及的底线。 谁伤害了她,他都不会善罢甘休!从他跟谢文文的不欢而散就看得出来,兄弟朋友与所爱之人之间终究是不可比的。 脑海里全是那些斑驳的淤痕,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充斥在他的眼里。 沈胥眼里闪过阴鸷。 “我不知道他对你好不好,我只知道,他伤害了你。” 慎闻语从未受过委屈,自小到大,纵然无父无母,可也被慎氏夫妻当作了亲生女儿看待,抚育长大,可自从他没有了保护她的能力后,她便再也不曾自由过,今日所见,让他彻底的明白,他不能再让她继续留在百道门了。 以前是尊重她的选择,自己也没有能力阻止,又觉得她会过的跟她自己说的那般好,可今日所见,让他大彻大悟,她哪里能好?如日中天的百道门,哪里还看得起慎闻语的身份?又多年无所出,这样的窘境下,慎闻语岂会好过? “是我自己伤的,真的没有谁会伤我。” 无论沈胥心中百转千回,试想了太多的可能,而慎闻语却一再的坚持是她自己不小心伤的,跟于巷桒无关,跟任何人都无关。 她越是如此否认,越是让沈胥恼怒。 她虽然身手算不得有多高强,可岂会让自己伤成这样? 在他眼里,她能否认到这个地步,都不过是为了那个男人罢了。 “慎闻语……你可真是好本事,都这样了,还在袒护于巷桒?你就不能珍惜自己吗?”若是荣兴馆还在,何至于让她如此委屈! 她是不是觉着没有人在乎她了,才会把这些苦楚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慎闻语眉眼里显着太多的无奈,她何曾没想过,好好的,可…… “我这不是在袒护,事实的确如此,我也没有不珍惜我自己,其实是,我夫君也很珍惜我。” 于巷桒对她的好,就如人人传说的那般,伉俪情深,相濡以沫……若非是于巷桒太好,好到她,人生第一次在选择后就后悔了。 沈胥只觉得慎闻语是猪油蒙了心!怒喝:“珍惜?他要是珍惜你何至于另娶二妻?置你于何地!” 她口口声声说于巷桒爱她,可他却看不到于巷桒对她的爱?究竟是何等的感人至深,让慎闻语那般的死心塌地? 区区一个于巷桒而已,她究竟有多少的偏爱?如此都不肯承认他的不好? 那于巷桒真的就那般好吗? 为什么? 明明最先遇见她的人是他……明明第一次跟她坦白感情的人也是她……就真的,抵不上一个于巷桒吗? 每每午夜梦回,旧事宛如潮水般袭来,他记忆里的荣兴馆,都已经模糊不清,可唯独清晰可见的,只有她…… 沈胥离开了太久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知道,初入百道门的慎闻语其实是个连下人都能怠慢的,也不知道,一开始的慎闻语夜里都不敢睡沉,更不知道,她怀着目的而来,已经打算把这一辈子都算进这场局里。 “我……我身体这样,不能为他孕育子嗣,他纳侧室我也是同意了的。” 慎闻语手放在腹部,眼里流露出几缕黯然神伤,让于巷桒另娶她人,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伤害,可她无法选择,因为她没有说不的权利,也无法让于巷桒为了自己承受更多的冷眼相待与他人的轻慢。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她清楚,娶了自己后,于巷桒的处境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顺利。 于震河不喜欢自己,百道门也不满意自己,夫妻多年他们两人恩爱如常,却一直无子,背后的议论之声不少,都是于巷桒一个人硬生生的扛下了。 而慎闻语此言却叫沈胥彻底失去了冷静。 当年恃才傲物的慎闻语,如今却甘愿为自己的夫君择二房?这哪里像是同一个人? 慎闻语早已经变得不像是她了,让他觉得陌生。 “慎闻语,你疯了吗?” 她如何能变得如此卑微? 这就是她选的路吗? 当年她放言绝不会后悔的路。 “阿胥!” 慎闻语喝止他,沈胥抓住她的胳膊,眼眶里红的像是快要失去理智的猛兽。 “我说过我娶你……是你自己要离开的……” 他不知怎么就说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或许是在告诉她,她如今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也或许是在说,他的想法从未改变,更或许是……他在后悔。 说起那些往事,对两人来说,都是背负的沉重包袱。 可,慎闻语早已经放下了,而只有沈胥一个人还在那些旧事里沉浮。 “阿胥……我们家没了……师父也没有了……而且,这里很好,于巷桒很好,他是我的夫婿……一辈子都是。” “你!” 慎闻语的执迷不悟让沈胥已经无话可说了,要么是慎闻语当真对那于巷桒死心塌地了,要么是她的难言之隐,连自己也不能够被她信任。 谢文文曾经说……慎闻语或许是有苦衷的,让他理解,让他主动寻找答案,那现在……他还能知道那个答案吗? “你委曲求全的留在百道门,是不是觉得……荣兴馆覆灭是跟百道门有关系?”他试图问出这个真相,可慎闻语给他的态度却并没有想象里的那般被拆穿后的不知所措。 她虽然讶然,可却异常的冷静,脸上的情绪也不是不知所措,而是……恼羞成怒。 慎闻语在厉声呵斥他,似乎他所言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胡说什么!” 沈胥固执的看着她,脖子都伸的直直的,皮肤上泛着激动后的不正常的潮红。 他们宛如走到了一个死胡同,解不开,理还乱。 慎闻语视线飘忽不定,再难从容的落在沈胥身上。 她过意不去、又心虚无措。 她咬了咬牙,始终没能承认。 “百道门……不可能。” 沈胥宛如魔怔了,他听不进去她的解释。 他能信的,只有听到的他自以为的苦衷而不是她爱上了别人的真相。 “你若是在寻找真相……能不能算我一个?我糊涂了好些年,至今才幡然醒悟……我总怕我会迟了。”沈胥无一句话说的紊乱,就好比他现在的思绪。 他宁愿信她真的有难言之隐也不愿她深爱于巷桒的事实。 慎闻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无非就是,遇到一些人,做了一次决定,从而只能失去一些人。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空气里似乎弥漫着僵硬的静谧,又固执的不肯低头。 慎闻语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檐角,挂着的铃铛上。 “阿胥,荣兴馆没落是江湖已经不需要它了,而不是因为百道门的关系,你还不明白吗?” “阿胥,关于其他的事情你且都不要记得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怎样都好。” 慎闻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师弟,她或许此生也回应不了他的感情,但,他们还是同门,若有求必应。 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陷入如今的境地,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两难。 师父师母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若是知道了他这些年因为自己一直不曾看开,怕是九泉之下都难以安心。 然而,此刻的两人全然不知,他们的动作已经被人全部看在了眼里。 于震河远远的看着那边的动静,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动作尽收眼底。那女子他比谁都熟悉,他看不上眼却也不能任由她败坏百道门的名声!一个有夫之妇居然在这僻静之地与一陌生男子拉拉扯扯,这成何体统?是觉得他们百道门无人了吗? “那是谁?”于震河眼里汇聚着震怒。 “那男子似乎是被那位贵客,谢公子带来的侍从。”身边有人答道。 谢公子的人?于震河不可轻率,然,慎闻语此举无异于是自取其辱,令于震河怒不可遏。 他早就知晓,此女做不得他于家未来的夫人,可奈何于巷桒喜欢,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居然私底下做出如此有失体统之事!这是置他儿子于何地! “我百道门的少主夫人居然同外男私会!简直恬不知耻。” 管家不敢接话,这位门主对慎闻语的态度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少主喜欢,才让她坐稳了这少夫人之位,如今新人已经进门,眼看着此女的地位将要一落千丈,没想到她却先做出了对不起于家的事来。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可拉扯的动作却无法叫人看不见,两人似有争执,可更多的是一种彼此熟稔的态度。 这人……既然是同谢公子而来的侍从……他,为什么会认识慎闻语?那位谢公子究竟又是何等的身份?来他百道门当真就是为了应邀而来吗? 今日差点得罪了谢公子,叫他不得不把疑虑打消,可如今所见,于震河却无法不再把怀疑落到了他们身上。 慎闻语在这百道门一向守着规矩,可并不曾有这样出格的时候,能让她行此逾矩之事,此人怕是与她的关系匪浅才会铤而走险的在这百道门与之会见。 前日里他的书房密室被人窃取了要物,而能轻易得手还不惊动侍卫,他早就有过怀疑慎闻语的念头,可于巷桒极力的袒护她,将她从嫌疑中摘了干净,再加上,慎闻语的武功不济,他也就没有多疑心她有这个胆子敢趁着他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进入他的密室,动他的东西,要知道,密室的存在,就是他儿子于巷桒都不清楚,那么,慎闻语又是从何处晓得的呢?这些人又同她有何干系?是不是他们在里外勾结,妄图毁他百道门的基业? 既然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没有在这些宾客身上搜出来,那东西是不是压根就在他们百道门自己人手里。 他搜了这些宾客,却唯独放过了自己人。 若非是今日所见,他怕是都要疏忽了这一点。 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落地生根,他就无法再轻易的被说动打消这个念头。 是与不是,搜过了便可见分晓。 于震河再不去看那对私会的男女,沉着脸色吩咐道:“去慎氏房里搜,每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于震河一声令下,于巷桒所住的院子就被闯入了一众侍卫,如蝗虫过境般将里外翻了个底朝天,全院的侍从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噤若寒蝉,立在院中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还布置得井然有序的房屋如今一片狼藉。 于巷桒听到动静赶来之时,看到凌乱的房屋,来去捣腾的侍卫,差点就没忍住朝他的父亲发了火。 分明已经说清楚了此事同慎闻语无关,怎地又突然的如此行事? “父亲!” 于震河不说话,于巷桒要去拦人,才被于震河喝止。“你就这么偏护她?若是她当真没问题,我自然什么都搜不出来。”若是搜出来了什么……这个可能性于震河未当面说出来。 他知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认人也认死理,特别是那慎闻语!不过几年的时间,便叫他一颗心都扑了出去,变得优柔寡断! 区区一个慎闻语罢了,他倒要看看,究竟有何能力,次次都能侥幸脱身! 于震河既然如此说了,于巷桒知道,如今只能任由他搜下去,要是搜不出来,必然就死心了,可,若是当真搜出个什么东西来…… 于巷桒不敢保证会如何。 说个实在的,其实就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不能肯定,慎闻语对他是否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可,他一直都觉得,只要自己一如既往的爱她就好了。 然,他有预感,他在父亲与慎闻语之间,如今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了。 父亲与发妻……他能怎么办呢? 第65章 罪名落实了 就在几人沉默等待间,该来的还是来了。 “家主!东西在少夫人的卧房搜出来了。” 此时,慎闻语还不知道,趁着她不在,于震河已经把疑心又重落回了她身上,还已经着手安排人去搜她的屋子。 与沈胥好说歹说下,才劝走了沈胥,让他不要再挂念自己,以后好好的生活,不要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虽然离开之时,沈胥什么承诺也没给,可她知道,沈胥会听进去的。 他从小就听自己的话。 然当她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门口的侍从们都挤在一起,且都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似乎是怕她问起来,又还不待她问出声就都匆匆的跑开了。 慎闻语对此不解,这些侍从们向来可不会这么没规矩,匆匆跑开的样子宛如里边有什么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慎闻语心里打起了鼓。 自己手中唯有一物会叫自己落人以柄。 难不成是……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担心自己存放的东西会被人翻出来,快步进去结果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于震河,而于巷桒站在下首,似乎是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于震河从不会进入她的院子,虽然他不喜自己,可也恪守礼数,而今日却无缘故的出现在了自己房里…… 听见脚步声,于震河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手里…… 糟了。 看到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时,慎闻语脸色白的像纸一般。 她原本以为,如今于震河的疑心都在外面的那些宾客身上,是而不会抓着自己不放,可没想到…… 而在她的面前,于巷桒宛如一座石山,待他确定了背后之人就是慎闻语后,才不得不转身面对这一切的难堪。 转身后,他静静的看着慎闻语,脸上、眼里,有着太多的让慎闻语想要解释的东西。 她最怕的不是被于震河发现什么,而是让于巷桒知晓,自己在他身边是别有用心。 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迟了这么多年,可却并未因为她的祈祷而彻底的杜绝。 上首的于震河如今是彻底的抓住了慎闻语的狐狸尾巴,待除去了这心腹大患,他便可高枕无忧。 “果然是你。”于震河早就想要拆穿慎闻语的真面目,此女看着人畜无害,可从荣兴馆出来的,能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认贼作父的? 早该拆穿她的事,可都被她侥幸的逃过了,如今……总算是抓到证据了,但凭她如何的花言巧语都洗不掉这嫌疑了。 他倒是要看看,事实证据摆在面前,于巷桒还会不会蠢到继续徇私的地步! 于震河悠然的看着于巷桒跟慎闻语的反应,人啊,果真还是见了棺材才落泪的。 慎闻语看到了于巷桒脸上的失望,叫她心里揪似的疼。 她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什么,她走前一步,却又被他冰冷的神色吓得不得不停了下来。 “听我……”听她解释吗?解释什么?慎闻语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在现实里戛然而止。 她终究是让于巷桒失望了,明明可以解释解释的,她相信,他会听,也会信自己,可是,她却说不出来了。 百道门处理叛徒的手段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无论对谁都一样。 如今物证在手,慎闻语就是在如何巧舌如簧都无法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了。 当于震河下令叫人把慎闻语拉下去时,于巷桒却又突然出声阻止了那些侍卫。 “住手!” 侍卫们看着于巷桒跟于震河,不知当如何了。 一个是家主,一个是少主,他们也是听令行事,可听的人也不仅仅只是家主一人。虽然于震河更有威望,可于巷桒却是百道门名副其实的继承人,他们谁都不敢得罪。 于震河没想到,时至今日,于巷桒还在偏护此女,他不知道,自己一心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如何如今就变得如此朽木! “你还在执迷不悟吗?”于震河拍着座椅扶手,给生生的拍出了裂痕,可见他此刻的愤怒之深。 然于震河的愤怒两人都没有给出反应,于巷桒一心一意都在慎闻语身上,他虽然对她有失望、有恼怒,可,到头来还是心疼她占了上风。 他不禁自嘲,自己怕是早已经放弃了理智,责任,他在一点点的沉沦进慎闻语给的温柔中时,就已经彻底的放弃了于巷桒这个身份。 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见不得她委屈,给人伤害,饶是他父亲也不能。 他看着慎闻语,眼里依旧盛满了温柔,连语气都平静如常,这个时候,饶是发现了她的欺骗、背叛,他还是能平心静气的对待他的爱人。 “你解释吧,我都听。” 他想,只要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定可以不计前嫌,一定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爱护她,依旧与她恩爱如初,守着那个白头偕老的誓言过下去。 可是,慎闻语看着他双眼里的爱意,却泪流不止。 若是放在之前她还能强行的为自己开脱,解释一二,可是,于巷桒这时给她的态度让她再也说不出来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此时此刻,他还能信自己,他还愿意听自己的解释,这让慎闻语知道,她注定要对不起他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开始她的初衷啊~却还是甘愿沉沦在他的一往情深里。 “对不起……”慎闻语无声的哭了许久,最后说出口的仅有这三个无足轻重的字。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于于巷桒来说,却像是落下的铡刀。 如果她当真能解释解释,自己一定能信她的,可是她没有解释,而是选择道歉。 为什么道歉呢?因为她没有好解释的,因为,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 于巷桒说不出来的失望,可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别说对不起,你这样一说,我就无法再继续相信你了。” 换在其他时候,只要慎闻语一伤心,于巷桒便也会跟着心疼,会去哄她,会去拥抱她,可是今日,他却再难迈出那一步,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落泪,那么的伤心。 于巷桒喉头滚了滚,他无法直视他依旧深爱的人哭泣,可是他却又无法迈过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出现的天堑。 他想要去宽慰她,哄哄她,让她的脸上重新挂起笑颜。 对慎闻语,他还是有恻隐之心,对慎闻语,他还是不敢说不爱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栽进去了。 于巷桒看着那两不知是去是留的侍卫,叹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别碰她。” 两侍卫得了吩咐却又不敢走,依旧愣在原地等待于震河的发话。 于巷桒知道,这百道门自己说了并不算,要想护住慎闻语,还是得看于震河的态度。 他转过身,看着那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门主大人,纵然知晓,如今发生的一切是犯了他的忌讳,怕是动摇不得于震河的决定,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得试上一试,求他个如愿以偿。 “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慎闻语为什么会做这些,在他百道门隐忍多年,他们心里在清楚不过,若非是百道门当真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何至于这么害怕此事的败露呢。 他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就能换过这一次的侥幸吗? 于震河又想笑他儿子的天真,又气他儿子的冥顽不灵。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放不下儿女私情,比起百道门,慎闻语就那般的重要吗?重要过他自己的身败名裂吗! “孽障!你当真是喝了她的迷魂汤了不成?此时叫我饶了她?我怎生能饶过她!一旦此物泄露出去,你知道百道门会面临怎样的浩劫吗?”于震河一气之下,将那沈胥费心窃取而来的册子撒了出去,本就陈旧的纸页再难被钉固在册,此刻宛如天女散花般飘了满地。 证据、真相、此刻在于震河看来,都已经不再是威胁。 “一旦所有的证据被泄露,为父我苦心经营的百道门就会毁之一旦!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你还妄想叫我得饶人处且饶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于震河广袖一挥,将手负在了身后,顷刻之间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丝毫不见在谢文文等人面前时的伏小做低。 于巷桒心力交瘁的闭了闭眼,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的父亲,汲汲营营一生,为了创立百道门付出了常人没有的心血,包括残害同党,累及手足。 他的父亲,向来就有野心,像一条蛰伏的蛇,只为了取人致命的一击。他恃才傲物,又不敢屈居人下,江湖之中,那些世家道门泛乏可陈,他看不起又得罪不起,唯有把自己屹立在高峰,他才有资格同他们一较高下。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无力做什么挽回之策,可,如今的他却再也无法任由此事就这么发展下去,因为他知道,像慎闻语这样的人,有了第一个,就有无数个,他们杜绝不了,也无法防患于未然,如果罪恶站在了制高点,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世间又会出现多少个像百道门一样的费尽心思、苦心经营的罪恶之源。 其实,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他不过是为了慎闻语罢了。 她想要的就是还她荣兴馆一个公道罢了。 他还是想成全。 “可若非是我们先对不住荣兴馆,何至于叫她、叫他们苦心孤诣的为了真相而不惜以身试险?” 他分明处在一身黑暗里,早已经是沾满了泥泞,可他却不同于黑,他有自己的坚信,也有自己的正义是非,或许,这就是慎闻语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他的理由吧。 于震河怒不可遏,他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让他在他老子面前论是非?论真相? 他活在百道门,他难道还长了反骨不成? “我看你是糊涂了!分不清敌我了吗?何为真相?她慎闻语窃取我机密是真相,她慎闻语嫁入我百道门与你虚与委蛇是真相!你真心相待的人来你身边是处心积虑的算计,这些才是真相!” 于震河所言是不争的事实,字字诛心,于巷桒当然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在慎闻语不爱却仍旧能嫁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开始的,不是爱情,而是算计。 可是,算计了,也还是没能阻止他爱上她。 于巷桒嗤笑两声,为自己也为了慎闻语,也可能是为了一切,发生的不可避免的一切。 他坦然且不甘示弱的对上于震河的阴暗的眼睛。 “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慎闻语霎那间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就知道,她选择的这个人绝不会辜负她,可她怎能肆无忌惮的辜负他呢? 她从不后悔嫁入百道门,她只是后悔,爱上于巷桒太晚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盛怒的于震河抄起手边的茶壶就砸了下去,本意就是冲着于巷桒去的,加之他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准头一向不会差,是以,无比精准的砸在了于巷桒毫无保护的脑门上。 咚的一声响,茶壶坠地,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早在被掷出去 的时候就丢了盖子,撒了一地的褐色的茶水,也泼了于巷桒一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或许是于巷桒根本没想过躲,任由他父亲撒气,才会硬生生的受了这一遭。 疼是真的疼,可他却并无多大的感觉,比起心灰意冷来,这点疼又算得上什么呢。 直到有什么液体开始流淌,钻进了他的眼睛,难受的睁不开眼,他才知道,原来,已经打破了头。 他若无其事的擦了额头上的伤一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使得他头上的伤势看起来更加骇人。 于震河在看到于巷桒受伤后原本的怒气也消了些,到底是亲子,纵然如何的愤怒也无法不动于衷。 慎闻语在听到那声响动之后就知道于巷桒必然是受伤了,可是,背对着她的于巷桒,依旧挺直了后背,不曾表露半分的脆弱,他的态度让她以为,也不过是砸了一下罢了,直到他看到了他垂下来的带血的手。 第66章 苦命鸳鸯 血液从他的指尖滴在了地上,也像是从慎闻语的心里砸开的一道的伤口在失血。 她喑哑着声音痛苦的望着眼前执拗的人,头一次对他的执拗生出了退缩之心。 “你何苦……”何苦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她,让自己受伤呢? 她本就是别有用心的潜伏在他身边的,他分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当做一无所知的继续爱她?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却又多了一种痛苦。 如果不是她,他必然不会为了她同他父亲反目,也不必因她受伤,也不会受了这么多年来的流言蜚语。 承受的最多的,并非是备受煎熬的她,而一直都是他。 于巷桒与于震河的决裂,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就算没有慎闻语,也改变不了这个可能,在他不能认同于震河的那些做法后,就彻底埋下了这个隐患。 他或许对父亲失望,可如今不再对谁抱有期望。 他想,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于巷桒看着他的父亲,那座早已经不是他的依靠的大山,而是横亘在他与良知前的阻碍。 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转过身,在慎闻语的惊愕中拉过她的手,要带她离开这个禁锢之地。 于震河见状,拦住他。 “你莫不是翅膀硬了!我有同意你们可以走了吗?要走你可以走,出了这百道门的大门,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可她!”于震河指着慎闻语,“她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踏出百道门一步!” 于巷桒不甘示弱的对视上于震河震怒的目光,他不禁试问:“那……父亲,您要逼我吗?” 于巷桒大有不放他们走,就与之动手的意思。 父子反目,从未出现在他们对未来的试想里,可如今却不得不如此。 听到于巷桒此威胁的言论,于震河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子,如今却敢为了一个外人,跟他动手? “孽障!难不成你还要为了她跟你老子动手吗?” 于巷桒垂下了眼睑,“我不想,我只是没办法放任不管。” 于震河可不觉得,他如今老了就可以任由儿子骑到了头上,对他指手画脚。 既然要动手,他倒要看看,他这些年又有多少长进,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就在于震河率先出手的那一刹那,于巷桒及时的推开了慎闻语,接住了于震河一招。 于巷桒的武功都是于震河教的,所以,很显然的,于巷桒并不是于震河的对手,是以没过上几招于巷桒就被于震河一掌击倒在地,口吐鲜血。 “夫君!”见于巷桒受伤,慎闻语惶然的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揽在身前,他额头的伤又裂开了,血淋淋的他看起来异常骇人。 原本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却被伤的头破血流,这让慎闻语如何看的过去,如何还能无动于衷?如何还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为自己拼上了性命? 于震河既然要让他吃苦头,自然没有虚张声势,每一下都是用足了力道,只有让他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才能让他掂量他能不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可他却也不会下死手,毕竟,只是让他吃够苦头,幡然醒悟罢了。 慎闻语心疼又无措的捧着他的下巴,鲜血淌了她一手心,沉甸甸的,像是捧着她的一切。 她又急又哭,害怕的手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于巷桒受伤,让她彻底的慌乱起来,再也无法冷静自持,也彻底丢失了她原本仅存的那一丝理智。 她不怕死,她只是怕他会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怕失去……这些明明都不该是他受的……他本可以,称心如意的过完一生,他不过是遇上了自己,才害的他连命都可能要丢了。 慎闻语痛苦又自责,她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拼命了,她不能再看到他受伤了。 于巷桒虚弱的模样像是破碎了被一块块拼凑到一起的,让慎闻语连动作都不敢用大了。 她最怕的只有失去他。 她哭着求他,“别动手了……你别动手了。” 她哪里还能再次眼睁睁的看到他受伤,浑身是血的模样,她会恨死自己的…… 于震河压根就没有顾忌他的身份,他真的会被打死的…… 她怕了…… 她再怎么坚强此刻都难以维持她的镇定。 在一声声的哀求声下,于巷桒逐渐清醒,脱力般靠在她怀里,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全然是她哭的手足无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一颗颗砸下来,混在他的血水里,原本冷下去的温度又重新滚烫起来。 他受伤,她难过,这就足够了…… 于巷桒努力的让自己重新挂起笑脸,此时此刻身负重伤的他还是不忘安慰她:“你,别哭了……我没事……咳……” 话还未完,又重重的咳嗽起来,拉扯到了内伤,又急骤的咳起血来。 慎闻语眉眼里全是慌乱,手足无措此刻有了很现实的呈现。 她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疼,明明都如此难过了,他还说自己没事,就数他能逞强的吗? 慎闻语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于巷桒的爱……太沉重了,太满了……她快要拿不起了…… “你已经伤了很重了。”慎闻语睫毛被泪水打湿,哭的梨花带雨,眼里全是对于巷桒的心疼与即将到来的结果的悲痛欲绝。 于巷桒脸上遍布着干涸的血迹斑斑,嘴边也溢着血珠,分明不是于震河的对手,可他却视死如归,丝毫不曾退缩,更不曾有于震河想要的幡然醒悟。 他说:“不怕……我只要打赢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带她离开百道门,是他如今唯一的心愿。 就算是跟父亲彻底反目,也阻止不了他。 除非……他没有那个能带她离开的能力,可也只有他死,他也绝不会放任她一个人身处这虎口之中。 可如今的慎闻语哪里还要求生呢?她从来都知道,她一旦进了这道门就再也出不去了,只是一开始她存了死志,后来,她是没办法离开了,在这里,有她最爱的人,她离不开他……也不再觉得死很遥远…… 于巷桒为了她,不惜重伤护她,她哪里还能让他为了自己的生路拼上性命呢。 只要他好好的,她不走了,被杀也好,她不要于巷桒继续拼命了。 “我不走了……这是我的报应……要杀要剐,我认了。” 于巷桒只觉得心痛,她说这是她的报应,可是他并不这么觉得,她没错,这也不会是她的报应,这是她的劫难。 “不是……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跟你无关,你也不要这么说,你放心,有我在,会好的。”饶是拼上他的所有又如何,人这一生,总得为了自己追寻的东西不顾一切一次。 若非是他们为了权势为了声誉,狗苟蝇营,夺走了她的一切,何至于叫她同他们陷在这尔虞我诈之中。 于巷桒理解慎闻语的难处,遂是,纵然知晓她或许别有居心,可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怀疑过她,就算父亲多次对他耳提面令慎闻语的处心积虑,他依旧无动于衷,在他看来,但凡一日没有撕开真相,那这些假设都不过是臆测之论,是对慎闻语的偏见,而非事实。 他看着她那泪眼朦胧的一双眼,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走进了她的目光之中,走进了她的心里,说好的,会白头到老的,谁都不能食言的。 慎闻语泣不成声,她早已经没有了家人,可她有了于巷桒啊,她如今,也只有于巷桒了。 “可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为我做这一切……为了我,让你们父子反目成仇……” 而冷眼旁观这一切的于震河见此不禁冷笑出声。 “如今人赃并获,你有自知之明倒好,待我处置了那与你里应外合的同党,我自然要处置你的。” 原本还以为搜不出来,就作罢了,没想到东西居然当真从她的屋子被搜了出来,看来,之前与之会面之人便是与她合谋的同党,借着百道门的喜宴混进来,妄想磁浮撼树,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于震河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凭他们妄想覆灭百道门?不可能。 慎闻语望着那目空一切的于震河,恨极了他。“脏?那些不都是你百道门干的好事吗?” 何为赃物?她只知道,于震河穷凶极恶,他是残害天下人的刽子手!言之凿凿的证据在他眼里只是赃物?呵呵,也亏得他说得出来!若非当年是她选择了不计前嫌、息事宁人,妄图以为用此事换一个能跟于巷桒就此和乐一生的约定,哪里会容他逍遥法外至今! 她先亏欠了在九泉之下的师父师母,她早已经洗不清身上的罪孽了,可他于震河岂能干干净净的屹立于世间! “于震河,你蚕食我荣兴馆,致使我师父师母含恨而终,使我门中弟子流离失所,你觉着,这些脏吗?” 慎闻语厉声控诉着他的罪恶,荣兴馆的事情,是她心头永远去不掉的一根针。 她背叛了师门,可并非就是认可了于震河的手段,并非就是忘记了师门仇恨。 “你从来都不信我,我知道,你觉得我入你百道门是居心不良,的确,我就是居心叵测的潜伏在你百道门至今!为的就是拿到你丧尽天良的证据,我汲汲营营至今日,为的就是这个时机!东西就是我拿的,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伪善的真面目!我要你身败名裂!” 慎闻语字字如诉,实乃于震河所谋之事,罄竹难书。 而这些话隐忍在心多年,当年初入百道门的她,谨言慎行,每一日都在算计着如何早日脱身,夜夜入梦都是师门之仇,备受煎熬,今日终于得以一吐为快,简直大快人心!慎闻语不惧于震河的恼羞成怒,她如今自知无路可退,要杀要剐皆遂他意! 终于听到了慎闻语的心声,于巷桒不知自己该是何心境,他复杂的看着妻子仇视、愤怒的眉眼,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在她的心里,压了这么深的恨意。 而身为百道门少主的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在慎闻语的仇恨里,自己也是那一个杀人凶手吧。 “夫人……” 作为慎闻语的贴身侍女,从慎闻语嫁入百道门开始,她便照料她的饮食起居,慎闻语性子温和,从不曾与下人们急眼责苛,相反的,好施小惠,她们也都乐意承她的情,而自接手百道门内务以来,更是兢兢业业,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颇有百道门女主人的风范,大家也没有了一开始对她的轻视之心,开始敬重她。 她是亲眼看着她的少夫人与少主从陌生到相知相爱,那么一对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羡煞旁人。可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并不曾像真正的夫妻那般,坦诚相待,反而若即若离,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沟壑。少主倾尽心血的对她,关怀备至,可她始终都秉持着最后一分理智,在她的眼里,于巷桒不只是她的丈夫。但,再冷的石头也有被捂热的一天,或许就是太过清醒自己的目的、自己的身份,等幡然醒悟的时候才知自己辜负了一个人的太多的一往情深。后来啊,两人终于心无旁骛,真心相待,看的她们都不自觉的感慨他们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今日突发之事,给了她当头一棒。 家主不喜欢少夫人,门中上下无人不知,但碍于少主,少夫人的地位不可撼动。关于少夫人的来历,她们自然也清楚,那个已经没落的门派,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道门,天下人无不往之。 只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家主会彻查少夫人的寝院,而少夫人当真是别有居心。 家主大怒,少主护妻,不惜与家主动武,却奈何重伤。 她知晓,今日这位少夫人,怕是在劫难逃,可,小荷记得她受过的恩惠,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落难。 于是,她想到了之前跟夫人私下见面的那个人。 第67章 打群架 他与夫人一定认识,不然,夫人何至于会在当时支开她。那人,莫非就是少夫人曾经在百道门的同门师兄弟?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可以救夫人的! 打定了主意,小荷趁着此时无人有闲暇看着她们之际,私自跑出了后院,出去寻人相救。 而此时此刻,谢文文以及众人预备先离开百道门再说,不然等那于震河缓过神来怕是就走不掉了。 他叫刘小天出去叫白行云他们,大家届时一起出去。 这虎口还是尽快脱身的好。 等沈胥失魂落魄的回来时,几人已经做好了出百道门的准备,就只差着他了。 看着沈胥那般神态,谢文文便知他一定是又去见慎闻语了。 慎闻语的态度谢文文也清楚一二,沈胥根本不会如愿以偿,不说慎闻语对沈胥是否同样还是有情爱之心,就论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与于巷桒相濡以沫,根本不可能变心。可沈胥仍旧义无反顾的执着一个不该执着的人,这怎生是好,以前也完全没看出来沈胥是个痴情种,如今才知这人不仅痴情还固执的厉害。 也不知道他把那些东西要回来没有,若是要回来也无事,反正他们也要走了,省得留下,以后还得想办法跟慎闻语联系。 “我们要走了。”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 好不容易得到了于震河的首肯,他们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后面想办法联系慎闻语取回要物,再让戒忘复仇。 闻言,沈胥怔了怔,点头。 慎闻语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若是他一再纠缠就是他的不是了,他沈胥对她一往情深,可并非是个登徒浪子,也知晓分寸。 只是沈胥自嘲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自作多情了,可此时又叫他如何就轻易的放得下呢? 然,出去唤白行云的刘小天却在这时急匆匆的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一脸的惊恐。 “有人来了!全是全副武装的侍卫!看样子像是来抓我们的!” 闻言,众人皆是谨慎起来。 谢文文皱眉,先前看于震河那样子不是还忌惮他的身份吗?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变脸这么快?突然就先发制人了?难不成是他中了于震河的圈套,一直都是于震河在戏弄他们? 谢文文想不明白这前因后果,可如今要想功成身退,闯也要闯出去了,不然落到了于震河手里,这样的人,怕是得想尽办法折磨死他们。 谢文文一脸肃然,摁着指尖埋着竹签的伤口,疼让他愈发的头脑清醒。 “大家不要都围在这一处屋子里,这屋子就是死路,先出去。”这屋子虽然一时不能叫人闯进来,可也不是铜墙铁壁,被撞破门只是须臾之间的问题,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条死路,一旦闯进来,他们就无路可退。 戒忘率先去门口观望了一眼,虽然还见不到来人,可刘小天不是个说瞎话的,自然可信。 大家纷纷退出了屋子,趁着侍卫还没有到来之际率先离开。哪知,出去了院子,侍卫们就已经抵达了,似乎是发现了他们要逃,纷纷冲了上来。 看这情形,谢文文不得不肯定,的确是冲着他们来的。 戒忘从鞋底拔出藏着的短刀,力拔山兮的挡在众人身前。 “今日本就是因我之故才会叫你们陷入困境,你们且走,我断后。” 戒忘从不曾忘记他们给自己的帮助,可如今身陷险境,而会武之人不多,他无论如何,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卫他们周全。 “要断大家一起断,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些侍卫吗?” 虽然不会功夫的人居多,可大家都没有抛下伙伴独自逃生的念头。 这百道门坏事做尽,要是被他们抓住,下场可想而知。更何况,大家都是一起来的,要走自然也是一起走出去! “小茶,你帮忙应付一阵,我要先去找慎闻语拿回东西。”于震河能在这个时候来派人抓他们,说明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那东西留在慎闻语身上就不安全了,不管今日能不能出去,那些证据都得先拿回来,就算届时众人被擒,他们还能把所有在百道门的客人们全闹出来看戏,叫所有人看清楚百道门的真面目,也不枉白死了,就是他们死,也要叫百道门跟着同归于尽! 谢文文眼里闪过狠厉,任人拿捏的人他已经做够了,如今,就是千般险,万般难,也要跟人硬抗一次! “我跟你去。”沈胥提议要跟谢文文走。他不会武功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得劳累戒忘他们保护他,如此,他还不如跟着谢文文走,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还能帮上忙。 另外一点就是,他不放心慎闻语,他们被人围困,必然就是于震河下的命令,说明于震河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可既然被他知晓,那慎闻语呢?沈胥放心不下她,不如趁此机会前去探望一眼,说不得,今生都再难相见了。 谢文文并不反对,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沈胥要求同行的目的,可沈胥跟着也不是坏事,他一个人去要是遇到什么事也能有个帮手,更何况,虽然沈胥不会武功,可三脚猫的功夫都比他好,这一点,谢文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眼见着戒忘已经同冲来的侍卫们交上手,此地不宜久留,谢文文快速的交代好刘小天。“小天你找个地方躲好。” 刘小天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置身其中,或许是太过害怕,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我,我知道。” 刘小天虽然胆怯是真,可并不会拖人后腿,自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着了。 等谢文文跟着沈胥疾步往内院去,一路上都是些百道门的侍从,依旧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对于他们并未表现出什么异状,仍旧拿他们当贵客一般。 看来,于震河向他们出手并未惊动百道门上下,而是私底下遣派的人暗中行事。 两人谨慎的往内院而去,在一处月门处遇见了行色匆匆的小荷。 她过分的慌张,以至于撞了人后分外的害怕,瑟缩着似是害怕被人抓住,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 待看清了与她相撞的人后,原本那惊恐的神色忽然间有了转变,她直接越过谢文文抓住了沈胥的袖子。 好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眼里都露出了希望。 而彼时,沈胥跟谢文文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这丫头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们本也是惊弓之鸟,生怕这丫头知道些什么。 然沈胥根本记不得她。不过也是见过几面罢了,可回回都是因为她被慎闻语带在身边,而那时,沈胥所有的目光都留在慎闻语身上,根本不能分出半分给其他人,是以,沈胥皱着眉要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语气不耐的询问: “你是谁?” 如今事态紧急,关乎慎闻语的性命,小荷不敢有半分的耽搁,见他居然不认识自己,便语速飞快的解释。 “我是少夫人身边的侍女,我记得你,你认识我家夫人,夫人唤过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他的同门?你快点去救救她!” 沈胥与谢文文对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凝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家主在少夫人的房里搜出了前日家主丢失的东西,如今要杀了我家夫人!” “什么!”谢文文震惊,当初那些东西于震河不是根本不知道是谁窃走的吗?怎么就突然抓到了慎闻语身上去了?他也不过是借着慎闻语的身份帮忙暂放而已,怎么就被于震河发现了还要对她下手? 这事……谢文文不得不承认当初是他莽撞了,要是连累慎闻语因他而出事,他怕是难辞其咎。 当然,他怕是与沈胥之间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回以前的关系了。 他急忙去看沈胥的神色,果然已经变了脸色,沉的吓人,大有会立即暴走的可能。 沈胥在听到小荷所说后,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只有慎闻语出事的一个声音在敲打着他,驱使着他赶紧去救她。 “沈胥!别冲动!” 谢文文拽住沈胥的胳膊,让他冷静。 如果他就这么冲动的去了,说不得就是中了于震河的圈套,自投罗网,届时,不管慎闻语有没有事都不会善了。 “她出事了……一定是因为我……”沈胥觉得慎闻语之所以被于震河猜忌肯定是因为他不顾身份不合时宜的去见她,叫人看到了,才会引起于震河的怀疑,才会连累她。 如果慎闻语出什么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眼看着沈胥已经自乱阵脚,这个平日里沉着而冷静的男人,叫谢文文无法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我们一起去,你先别乱。”谢文文稳住了沈胥后才去看那个叫小荷的丫头。 若非是她自称慎闻语的侍女,若非是她见到他们时从原本的慌张无措突然间露出了希冀之色,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于震河用来试探他们的棋子。 不过,如今他们也是身处困境,于震河已经怀疑了他们的目的或者身份,都已经派人捉拿他们,也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的调派其他人来试探他们。 “小荷姑娘是吧,麻烦你带我们去,且先将原委事件通通告知于我俩。” “好,公子你们快跟我来。”小荷连连答应,步履匆匆的在前边引路,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们是否跟上了,如此着急的模样,让谢文文更加确信了她的来意。 而慎闻语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就知道,如今她跟于巷桒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那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对百道门的深恶痛绝,这深深地刺疼了于巷桒的心脏。 慎闻语对着于巷桒抱歉的笑了笑,她含着泪在眼里,倔强又脆弱。 “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这话是她对于巷桒说的。 她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等着她说出这些话,说出她的目的,说出她的不轨。可是……若真是那样就好了……若真是那样,她何必日日辗转反侧,不敢回首当年,不敢面对沈胥……更不敢去拆穿百道门所有人的虚伪……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痛苦而又隐忍,这些秘而不宣的心事啊,终究是化作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剑。 她太自以为是了…… “我嫁入于家以来,从没有做过半分,对不住你们百道门之事!”这话是她对于震河说的。 于震河从不信她,一直怀疑她居心叵测,处处提防着她,可她,或许一开始,她的确居心不良,可后来她真的没想过图谋不轨,她放下了对荣兴馆的执念……就算百道门当真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她也认了,她也只能当作视若无睹,她因为所爱,蒙蔽了自己的心,至今都未清醒。 她只是在确认了自己深爱于巷桒后,跟他许下了白头偕老的约定后,她便只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妻子,那些过往的仇恨,目的都烟消云散,她就是日后下了黄泉受到师父师母的指责,她也认了,她只求,此一生重新为自己活一次。 对不住的人也只能对不住了,可对百道门,她并无算计! 而小荷带他们来到了地方,此时,里里外外都是带刀的侍卫,拱卫着里面的人。 他们并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去救人,而且他们也做不到。 小荷似乎很着急,她是真的担心慎闻语。 谢文文他俩如今还在于震河的捉拿名单里,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去自投罗网。 他叫来小荷,嘱咐她:“小荷,我们这样进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也救不了你家夫人。” 一听这话,小荷的表情瞬间就垮下去了。 她以为他们能有办法来救人的。 谢文文随后又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百道门注重声誉,于震河也在乎影响。你只要去传话,就说是你们家主的意思,把还在百道门的宾客全部叫出来,制造混乱,于震河不得不顾忌,从而会解一时之危。” 第68章 仗势欺人 小荷听了毫不犹豫的去办,事急从缓,他看着沈胥紧张的望着里面,把他往门后拉了把。 于震河在慎闻语那边寻出了东西,而在同一时间,派人捉拿他们几人,想必是有目的性的,除非是他看见了自己与慎闻语交涉,肯定了他们的居心叵测,不过如是有亲眼目睹自己跟慎闻语之间的交涉,可为何那鸿门宴上放过了自己?谢文文猜测,许是真正让于震河看到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沈胥吧,他前脚从慎闻语处分开,后脚就来了人,很显然的,他跟慎闻语见面的事情给人看去了,可他们自己却并不知道,才会有如今的险象环生。 沈胥现今为了慎闻语之事怕是着急上火了,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人救出来,可于震河也没放过他们,他们如今亦是腹背受敌,要是给人看见了,他们可就是被守株待兔的兔子了。 “于震河要想百道门的声誉,自然不能在众多宾客的眼前对我们出手。而……既然于震河要向我们下死手,不若先发制人,叫他把自己的天捅破。” 沈胥看着他,清楚谢文文为何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找慎闻语拿回东西,他是明白,在于震河的手眼通天的百道门,他们不过是鱼困浅滩,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与其负隅顽抗后被杀了个痛快,不若事先把于震河忌惮之物捏在手里,届时,就算他们无路可退,成为于震河的囊中之物,可只要那些东西在他们手里,于震河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然而,慎闻语之事却是意外,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又不得不陷入另一个困境里。 可聪明如谢文文,哪里就能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他知道于震河的痛点,只有踩上了他的痛点,才能绝处逢生。 谢文文既然已经肯定了,于震河向他们动手的问题出在沈胥跟慎闻语身上,那么,他想,或许此事还不一定就只有一条死路。 就看上午之时,于震河对他的态度,以及那位许家主的态度来看,他手里拿着的金贴,不容小觑。出自什么大人物之手他不能肯定,但,这个人一定是于震河惹不起的人,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的身份于震河可能还不能确定真假,也就是说,于震河就算对他们发难,于自己来说,也是绝对安全的,他不会在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就对自己下死手,可真正有危险的人就是沈胥了。 既然如此…… 谢文文看着沈胥,心里暗道:兄弟对不起了,要辛苦你受苦了。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发现谢文文眼里的别有深意,沈胥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谢文文问了句废话。“想要解救慎闻语吗?” “你说呢。”他们要是不救慎闻语,那还来这里做什么?直接就走掉了,自己逃命都来不及还往刀口里撞,又不是傻的。 “那便陪我演场戏吧。” “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会辛苦你受些委屈了。”谢文文郑重其事道。 沈胥盯了他须臾,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才默许了。 直到谢文文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尽可能的发挥他的天赋就好,沈胥都不清楚谢文文到底是有什么好办法。可当他领着自己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侍卫面前,直言不讳的要见于震河之时,沈胥觉得,他可能太自负的去信一个人了,然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就看谢文文是不是逞一时口快了。 “我要见你们家主。” 门口的侍卫看着一派从容的谢文文,初有些不明所以,后才有人进去通知。 而在知道谢文文送上门来时,于震河是诧异的。 这个时候谢文文居然还敢来自投罗网不成?他派出去捉拿他们的侍卫难不成都已经失手了? 可,若是他与自己的侍卫碰了面,为何还要在此刻回来见他?而不是逃之夭夭? 于震河看不透谢文文想做什么,就好比他现在都难以揣摩出他的身份真假。 可还不待他同意他进来,却发现人已经不请自来了。 门口的侍卫还没有等到回话,谢文文就已经不顾阻拦闯了进去。 废话,要是于震河不见他而是直接叫人拿下他他还要等着么? “于家主,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谢文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悠然自在,如在自己家里闲庭散步,好似那些抽刀警惕着他的侍卫都是来保护他的。 他既然要拿准金贴的主人身份,自然就得有那个派头。 于震河派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岂能善罢甘休。 他随意打量了番里边的情形,至少人都活着,就是那于巷桒怎么回事?看着情况不妙啊?好歹也是自己亲生儿子,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死手?不过换位思考下,于震河对自己儿子都这么狠,要是他们落到了他手上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先发制人的是他,于震河有没有那个胆子对他动手,他还得掂量掂量。 “我虽然人是好说话了些,可也不代表谁都能骑我头上的,家主您说是吧?好端端的,被你的人刀剑相向,可是吓得我魂不附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敢刺杀我呢?不过我可是听到了,那些侍卫可是说奉命行事。难不成上午的时候我不过就是自证清白,你就对我怀恨在心了么?妄想在这百道门,无人知晓之地,将我杀害了,就地掩埋了?” 谢文文言辞犀利,又句句不离自己的生死,于震河的居心叵测,三言两语的把他的罪名坐实,这是在敲打于震河对他不仁义。听的于震河心里开始揣测起,是否是他太过冲动一意孤行了,这谢文文说不得真有些来头,可既然有来头又为何会掺和到荣兴馆的旧事中来,这江湖之事,他何必也要插一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江湖之事,他们可是不屑,也管不着的。 可若他只是虚张声势,那他有何胆量在他已经动手之时又送上门来,自寻死路? 于震河还是忌惮他的,让他不得不重新谨慎对待起此人。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说谢文文的身份真假,他这会的出现怕就是来寻他要个说法的,在他的百道门,被侍卫平白无故的拿刀剑指着,饶是谁都无法容忍。 可于震河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自然还不能承认了此事是他的独断专行,否则晓不得谢文文出去后能做出什么事来让百道门承受他的怒火。 见于震河否认,谢文文便知他果然是拿不定自己身份的真假的,若是他已经肯定了他的金贴来路不明,才会下令侍卫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么现在自己的出现无异于就是自投罗网,而他是不屑于跟自己多费口舌的,怕是自己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他手里的鱼肉。 他如今的踌躇不定叫谢文文放下了原本的侥幸,更加的张扬起来,毕竟,他要把自己视为金贴的主人,就得有金贴主人的架子,才能够叫于震河宁可信其有,而不敢信其无。 当年在京城,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就是一言一行都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今的摆架子与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抬着下巴,睥睨着那于震河,虽然语气里依旧漫不经心,可眼神里却全然没有散漫,而是压迫力十足。 “是误会么?那些侍卫难不成是自作主张的来杀我?他们受了谁的命令。”谢文文看着那要装鹌鹑的于震河,把目光落到了那已经身负重伤的于巷桒身上,指着他讥笑道:“难道是于少主的吗?所以家主你这是在为我出气?所以才打破了少主的头?好给我赔不是?”谢文文颠倒黑白的能力叫在场的人宛如吃了瘪一般。 谢文文太能说了,分明不是如此,可却让于震河哑口无言,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凡有眼力见的都知道,如今这场景先前是发生了什么,可他谢文文偏生能装傻,还将此事归于于震河是为了自己身上,大义凛然又不显山露水的给了于震河难堪。 于巷桒夫妻在他们到来之际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特别是慎闻语。 今日之事本是因为他们,不然何至于会叫她跟于巷桒有今日的困境。可,当她听到谢文文说他们被人行刺时是震惊的,她没想到,于震河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东西在她这里,也知道沈胥的存在,还在发难她的时候同时派人为难他们。她不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分明自己也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更是不曾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在外面,这几日,百道门人多眼杂,唯独见到沈胥是在不可控的事件之外,也或者,问题还是出在她不够小心,出在于震河从来不曾对她放下一点警惕。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们都自身难保了,为何他们还要过来?这个叫谢文文的又是什么身份?不是沈胥的朋友吗?怎么可以与于震河对峙起是非来? 此时此刻,她纵然是自身难保也不能叫沈胥跟着自己折进来。 慎闻语面上焦急,于巷桒握着她的手腕提醒她,才不得不稍安勿躁。 谢文文还在为难于震河,他今日就是要仗着身份叫于震河知道何为分寸,只有他演的越发投入,才能稳操胜券。 “虽说是误会,可我人品贵重,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两句误会就能说得过去的,不若,家主给我个说法?” 于震河阴冷的视线落在谢文文身上,此子狂妄,若非是忌惮他的身份动不得,何至于叫他给自己脸色看。 “此妇人乃荣兴馆余孽,与人勾结,图谋不轨,而那勾结人,便是你背后之人,谢公子,可能给我个说法?还是说,谢公子,同他们是一个来路?”于震河可不是个好被拿捏的人,既然他谢文文要个说法,他自然也能叫他分得清自己的处境才是! 他四两拨千斤的就把问题踢到了谢文文那边,他能叫于震河给说法,而于震河自然也能就此事要谢文文个说法的,若是给不出来……那这个叫谢文文持着的金贴而来的贵客,就有待考证真假了。 谢文文全然没把于震河放在眼里的嗤笑一声,眼里满是讥诮。 “呵,于家主好会臆测,三言两语的就定了我的罪不成?不说谢氏这个姓氏、就是宋氏,你觉得是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就能僭越的吗?” 仗势压人,还是头一回,但谢文文觉得很爽,至少,他看到了于震河的敢怒不敢言。 谢氏,指的是北境王族,北地一带的霸主,饶是皇帝都轻易小觑不得,而这小小江湖,怎可与北境相提并论?而宋氏,指的可是当今皇室。虽然朝廷与江湖早年便默契的井水不犯河水,可这里是卫国,就任然是皇帝的疆土,皇帝陛下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真命天子,就算这些江湖人士争了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在这江湖中跻身上流,可跟皇室比起来,也是不够看的。 谢文文提及的姓氏,虽然不是大姓,可身为卫国人士都知道,这两个姓氏代表了什么,代表的是手握重兵的一方霸主,代表的是这万里疆土的一代帝王。 于震河虎躯一震,谢文文拿出的姓氏之说,已经叫他汗流浃背。他拿他此生都不可能触及到的权贵打压他,也是在告诫他的出身,并不能是他能够揣摩的。他早就猜到的,这张金贴背后的主人可能跟朝廷有关,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会沾上皇室。这谢……对了!他怎么就忽略了,这谢文文的谢氏可就是他口中的北境王族姓氏! 于震河心中一颤,难不成当真是他猜错了?这谢文文根本不知情?也并非荣兴馆的余孽?当真就是金贴的主人? 如若当真如此,那他今日必当不能把人得罪死了,不然,他一呼百应,千军万马,怕是要荡平他的百道门都不过弹指吹灰之间的易事。 第69章 差点玩脱 于震河固然心中忌惮谢文文的身份,可转念一想,如今,这也不过是他的空口白牙之言,他说自己姓谢就能姓谢的么?要是他诓骗自己,刻意编造的这个姓氏打压他也未尝没有可能。 不过,人是不能得罪死了,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他的人在他百道门生是非,差点惹出祸害,纵然是他身份高贵,他奈何不得,可在这里也要讲究江湖规矩的。 “我亲眼所见,你背后的侍从跟此妇人私相授受,谢公子,莫要受到此人的蒙蔽才是。”于震河的心情几番起伏,如今也渐渐地平息下来,不说谢文文是何来历,有多高不可攀,可他也不是个人善人欺的主儿。他可以给谢文文三分薄面,但也要看他给自己如何礼让了,如果他一味的徇私偏袒,置他于不义,那他今日就是不留他们活路,他又待如何? 面对于震河审视的一双眼,谢文文佯装不知情的态度。 “噢~这我还不曾知晓,既然是家主你亲眼所见,那想必就说不得假。”谢文文扭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沈胥一眼。 果真是他给人看见了。 他就说,怎么无缘无故的于震河突然发难,原来是发现了沈胥跟慎闻语之间的来往,借着慎闻语的身份怀疑到了他们头上。然而,又在慎闻语处搜出了那之前被沈胥窃取的机密,更是确定了谢文文等人的身份可疑,怕是于震河把他们归类于了荣兴馆的当年旧人了吧,是以才会下令捉拿他们,妄想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百道门跟荣兴馆之间的纠葛,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是非,可私底下已经是到了见血的地步了,他们趁着百道门的喜宴盗取机密之物,更是叫于震河不能容忍,毕竟,这些东西若是泄露出去,对百道门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怕是下场比荣兴馆好不到哪里去。 思及此,谢文文肃然道:“这侍从乃是三年前才到我身边的,通晓些江湖之事,是以我才网开一面带他来百道门赴宴,只是没想到会因他之故,被家主当做了不轨之人。” 谢文文此言虽未承认沈胥的来历,可却也是在向他透露自己的不知情。 他四两拨千斤的否认了自己的居心,更是不曾参与这件事,也是个无辜者,何必就能受到他人的连累。 此子的言论,于震河信一半,疑一半。不过,他自己都说不能确定此人的身份,既然如此,便好办多了。 于震河大言不惭的向他要人。 “此子狼子野心,公子还是交于我处置了吧。” 说着,于震河便冲着左右的侍卫投去视线,二人得令便要去抓人。 谢文文面不改色的让在一边,听着后边的动静并不有阻拦,放任于震河的人气势汹汹的向着沈胥而去。 沈胥说好了会配合好谢文文演完这出戏自然就不会坏他的好事,可是,沈胥至今都没能猜到谢文文是怎么个主意。前面听他跟于震河耍了会嘴皮子,拿腔作势的派头倒是沈胥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他,与平日里见过的油嘴滑舌的他截然不同,而他恐吓于震河的身份虽然未点明,可沈胥也悟出了几分,他在拿自己跟北境王族的同姓威慑于震河。这是沈胥没想到的,他以为谢文文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见于震河是有什么本事呢,结果还是在招摇撞骗上。不过,能唬住于震河也是他的本事,谢文文应该庆幸他是从北境出来的,不然还真就叫他装不下去。可,他怎么就这么出卖自己了?之前说的会委屈他,难不成是要委屈他在于震河手里受苦受累了?如今他都已经落到于震河手里了,谢文文也无动于衷,好似,真的是认定了他的身份他并不知情,也是受他蒙骗似的。 他们这几个人单打独斗都难,别说应付这偌大的百道门了,而如今,他被擒住,谢文文仍旧面不改色,也不提前跟他说好究竟是怎么个办法自救,还真要牺牲他一人换取其他人的安危不成? 就在沈胥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原本要来拿他的侍卫没想到他会束手就擒,都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的准备,却连刀都没抽就制住了人。 于震河如今是心里埋了一肚子的火,就全都发泄在了沈胥身上,侍卫们对着沈胥拳打脚踢的,招招下了狠手,听着拳拳到肉的声响,谢文文恨不得敲木鱼恕罪。 他是说的叫沈胥配合自己,可也没说让他任人欺负吧?给人收拾了这都不反抗反抗?他要是反抗了自己还能装腔作势跟于震河再圆一圆呢。 如今谢文文的冷漠落在慎闻语的眼里,叫她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她如今且都是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替沈胥求饶呢?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叫谢文文的人为何会把慎闻胥推出去?他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他不是说他跟慎闻胥是朋友吗?为何要这样落井下石?难不成真到了危急关头却是个薄情自私之人? 慎闻语忽然觉得,他们有今日的下场是着了这叫谢文文的道。 阿胥曾说他之所以能进这百道门是因为这个叫谢文文的人,他有办法让他们进来,而那些证据也是谢文文给自己的,他知道自己跟荣兴馆的关系,也知道自己跟阿胥的关系,似乎还能看透她的目的。 若非是他把证据给了自己,又何必会被于震河搜出来?又何必会大家都落得个我为鱼肉的下场? 所以说,这个叫谢文文的,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是什么目的,为何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她不记得荣兴馆先前有跟哪个家族哪个门派结仇,他处心积虑的促成今日的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要于震河的感恩戴德?还是要坐山观虎斗? 慎闻语想不出来前因后果,可她疼惜挨打的沈胥。 他曾言之凿凿的说谢文文是他的朋友,可他却被这所谓的朋友出卖,成为众矢之的。 看着慎闻语面上的不忍,于巷桒知她是心疼自己的师弟,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可她不难猜到那人的身份,对慎闻语的重要性。 他撑着低声在她耳边宽慰她:“父亲不至于现在就杀了他,只是泄愤罢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还是于巷桒了解他的父亲。 可是,再了解又如何,他的处境也没见得比谁好多少,不过是仗着于震河碍于父子情份不曾痛下杀手罢了。但被自己的生身父亲重伤,怕是于巷桒还是头一个。 知道沈胥没有生命危险,慎闻语原本那颗提着的心落下了,可见着他受辱,却同样于心不忍。 沈胥当年在荣兴馆的时候,所有人都让着他,从不叫他受些委屈,就算是荣兴馆没了,他依旧不曾叫人欺负了去,他其实以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过是被现实的生活生生的磨平了棱角。 挨的这顿打,其实沈胥都给于震河记着呢,总有一日会还回去的,连本带利。 那打人的两人仗着于震河给他们的底气对着沈胥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人揍的快没了动静,怕把人弄死了才停下了动作。 此时,没有一点防护的沈胥给打的鼻青脸肿,有的地方更是见了血。 他本身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经得住这么对待。 看到沈胥受伤,谢文文觉得过了。 他能放任于震河对沈胥动手,自己佯作视而不见,可前提是沈胥至少不能有性命之忧,他不过是想借着这样惨不忍睹的局面待会给人看个热闹罢了,但,沈胥的受伤叫谢文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狠了。 其实,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他选择了利用沈胥的善良达到目的,这是谢文文不可言说的阴暗的一面。 他抵着指腹的竹刺,钻心之痛叫他回神了几分。 而沈胥已然受伤,于震河却还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在那两侍卫再次靠近沈胥时,被谢文文一个眼神镇住。 “且慢,于家主想要处置人我没意见,可这人处心积虑的来到我身边,又借我的势给家主您制造了麻烦,我也深感抱歉,不若杀鸡儆猴,叫大家伙都来看看吧。”他若无其事的理着自己的衣裳,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不是在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 于震河还没问出来他此言何意,就有侍卫来报,说是外边来了一大群人,要见他。 于震河待问清楚是些什么人时,才明白自己这是着了谢文文的道了。 他跟自己绕了半天的圈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那些宾客们来自江湖各大名门世家,均不是可以小觑之人,于江湖之中也有绝对的影响力,而要他们来看了百道门的热闹,明日里全天下都将是百道门的谈资。 论老谋深算,谢文文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牛犊,可比起心眼子,谢文文总能出其不意的玩弄人一把。 而看着于震河黑下去的脸色,谢文文心底舒畅多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家主,客人们想必都到门口了,快些请进来吧,这几日对我们是又搜又审的,总得叫大家伙清楚,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不然,可就说不过去了。” 谢文文是有恃无恐,人都到了,就看于震河能怎么把这件事压下去,他要想保住百道门的盛誉名望,可难了。 “把人都轰出去!”于震河震怒,怒喝之声似乎要掀了屋顶,可见他的怒意之重。那侍卫被这么一吼,吓得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最后在于震河要吃人的眼神里连滚带爬的起来跑出去果真要去撵人了。 看了笑话一般的谢文文用脚碰了碰地上的沈胥,心想,这人是不是在装死? 他自己就是大夫,肯定知道哪里最容易受伤,这都给自己护在身下呢,也就那些看得见的地方过于可怖。 现今,于震河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谢文文的目的,费尽心思的同自己周旋,不惜把人推出来供他泄愤,都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叫那些宾客们进来一睹这场面,好对他笔诛口伐!他于震河怎么着了他一个毛头小子的道呢?简直岂有此理!他如今就算是不是金贴的主人,于震河都已经无法容他。 趁其不备,亦或者是想要杀之泄愤也是以绝后患,他从侍卫手里抽出一把刀就直直的朝谢文文掷了出去。 亲眼目睹了恼羞成怒的于震河拔刀的慎闻语发出惊呼,于巷桒却是第一时间盖住了她的眼睛,好不叫她被之后的血腥场面吓住,可他已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满脸是血的样子更加骇人。 而留心着一边动静的谢文文在于震河抽刀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于震河的意图,可是于震河的动作太快了,他还不待有什么反应那刀就已经被丢了出来。 看着冲着他面门而来的刀,跟沈胥半斤八两的谢文文吓得已经忘记了躲避。 他站在原地不动,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加缓慢,微张着嘴,面露恐惧。 玩脱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见刀被突然飞出来的另一把刀击中,打掉在了一侧。 说时迟那时快,总之,是有惊无险。 掀起来的风吹起了谢文文的额发,叫他离死亡又远了一步。 而在危急关头使出这一刀救下了谢文文之人就是那个成日里担心谢文文他们是否安全、是否有在认真办事的白行云。 他只恨当初自己怎么就放心了他们一起办事,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图个清净,可结果是让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恰如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场景。周橦光笑他这么不放心他们,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没他的时候,还办不成一件事吗?取笑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活成了个老妈子了。 看着宛如英雄般从天而降的白行云,谢文文眼眶一热,是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恩戴德,也是对自己侥幸避过一劫的喜极而泣。 白行云来得挺及时的,差点没叫他成为刀下亡魂。 第70章 沈胥挨打了 谢文文拍着胸脯努力的给自己顺着气,刚才他的惊呼都憋在胸口呢,只是还没来得及被他叫出来而已,如今安全了,却被那口气憋得胸口疼。 后背都是刚才被惊吓出来的冷汗,这会儿感觉到凉飕飕的,他不自觉的瑟缩了下。 但侥幸的是自己的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什么地方缺斤少两的。 谢文文上上下下的仔仔细细的打理自己是否当真完好无损,那怕死的样子被不远处的白行云看在了眼里。 而他却是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他要是来的不及时,或者说,用刀不及时,这人今天就把自己的小命撂这儿了! 他就说,谢文文这个人他不能够放心的,看着毛毛躁躁的,永远都不叫人省心!周橦光还劝他说是杞人忧天了,他还真想自己是杞人忧天了而不是一出现就是看到了他差点给人要了小命的一幕! 之前就同他说过了,万事要小心行事,切勿急躁,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居然敢领着沈胥,两个不会武功的人来直面于震河?也就是于震河还能听他废话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哪里听他那么多才下手,哪里能等到自己赶来! 想到如此,白行云就无法咽下那口恶气! 真想把谢文文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玩什么不好,自己的小命也给玩进去了! 白行云被方才那一幕吓得心脏骤然一缩,如今手都在抖,但凡他迟了一步、一步……后果都不是他能够承受得起的。 白行云不得不承认,周橦光说的是对的,他对谢文文的上心已经远超过了自己的认知。 他苦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而装死的沈胥也在这时悠悠转醒。 醒的挺是时候的。 沈胥也说不得是装死吧,就是,顺势晕了过去而已,给人那么揍,换做谁也挨不住的吧!但是,只晕了过去,意识也还有,不过是在听见有兵器落地的声音他才恍然惊觉,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于是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的意识逼自己转醒。 结果睁开眼就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那把刀,刀锋朝着他的面。 沈胥茫然的盯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听到的声响不是幻听,谢文文跟于震河动手了? 谢文文还能跟人动手? 沈胥有些着急的去寻谢文文,结果听到了背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过身去,压住了谢文文的脚背。 而声音的源头还在给自己顺着气,脸还白着,显然的还是被刚才的事吓着了,没完全缓过来,但……沈胥看了他几眼,人就是一片衣角都没少。 他伏在地上,视线范围太窄小,于是他准备起身,结果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被谢文文踩在脚底。 他挣了下,没挣脱掉,反而叫谢文文才发现他醒过来了的情况。 看到他醒了过来,谢文文眼里露出了冷笑。 刚才差点被人抹了脖子的时候他没醒,现在脖子安全了他才醒……谢文文很怀疑,他一直在装死。 “你、咳咳。”刚一开口,就咳嗽声接连不断。 谢文文挑眉,倒是想听一听他要说什么大白话,结果他缓过来后来了句:“你踩我衣裳了。” 谢文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挪开脚。 沈胥这才从地上由趴着的动作转为了坐着。 他正对上了门口的熙熙攘攘的众人。 白行云的背后是一众于震河叫滚却滚不走的宾客们,全都挤了进来,而院内的一切都被他们一目了然。 人群里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似乎都是对此番动静的看法。 大家皱着眉不解的望着里边,从于震河到于巷桒夫妻,再到谢文文跟沈胥。 受伤的人、地上的刀,以及戒备的侍卫。 有人越过白行云走了进去,或许在之前,侍卫拦着他们不给进的时候,白行云一夫当关,他们自然能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背后,可如今,这里面的场景可就容人遐想了,自然也不惧什么,当下就要去拿起自己的派头问个所以然来。 “家主,唤我等来此是为何事?怎么少主也受伤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说话之人眉目流转在于巷桒夫妻身上,自然也把于震河浑身的暴怒之气看在眼里,这么一问,必然是多此一举,可问题就在于,于震河的回答怎么能让人心悦诚服了。 于震河沉默,并不答话,但他眼里已然在翻涌着怒火,好似要把在场的人都烧个彻底。 他对谢文文下手,却被人阻止,他要拦的人也没拦住,全部都进来看了他的笑话,于震河哪里还能继续心平气和,若非是当着几十余人的面,他早就怒不可遏了。 谢文文挥着袖子,衣袖扬过之地,全都不堪入目。 “啧,于家主在清理门户呢,众位看不出来吗?”谢文文话里有话,但凡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于巷桒那模样,可不就是被清理门户了? 众人不说话,他们不过是来客,百道门的事情他们插不得手,可显然的,有人这会儿也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被人一道唤来,根本不是于震河的意思,而是给其他人利用了。 至于是谁…… 有人把质疑的目光落在谢文文身上。 此人就很可疑,既然是清理门户,他在这干什么?他们也没见过此人?也是百道门的客人吗?既然是客人,这里有他什么说话的份,再说了,于震河都未表明态度,他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了? 谢文文向来最会察言观色,自然是明白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是为何意。 他作宠辱不惊道:“噢,家主这会儿心气不顺,便有我代劳了。” 他顶着于震河吃人的目光游走在庭院之中,所过之处,是掉落的兵器,是带血的痕迹,更是散落的泛黄的纸页…… “想必大家都不清楚为何百道门不放诸位离开吧?” 众人虽然心底早就猜到了什么,可并没有底,但见谢文文这么一问,显而易见的,这其中是有什么其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实不相瞒,百道门前儿的日子里进了贼人,趁着宾主尽欢的时候偷了点紧要的东西,家主没办法,只得劳烦诸位留下来了。”谢文文说的何其无辜,语气中的无可奈何好似真就是为了于震河代言而已,可这无辜的究竟是无辜的谁呢? 是丢了东西找的着急上火的于震河呢还是莫名所以被强行留在百道门的客人们呢? 经过谢文文这么一解释,众人都明白了他们为何被于巷桒以各种不可违的借口留在百道门的原因了。 于家丢了紧要的东西,找不出来誓不罢休,而这是在怀疑他们呢,是以才会不管不顾的强留他们下来。 而这两日里,看似百道门对他们礼遇有加,可看来只是障眼法罢了,保不齐在什么地方已经对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被冒犯的滋味不好受,有人心生不满,向着于震河质问:“家主这是在怀疑我们?” 他们作为来百道门贺喜的客人,虽然对百道门敬重,可他们都是出自名门,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能来给百道门贺喜,一来是为广结朋友,二来是为与百道门拉近关系,日后彼此之间相互扶持,而不是来受他们怀疑的! 见着众人被谢文文三言两语的挑拨,于震河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百道门虽然于江湖中算得上有名的门派,可若是被全武林讨伐的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是而,这件事他还不能就这么认下了,虽然是事实,可他得罪不起这些来自各大门派世家之人。 “不是!” 于震河咬牙切齿的否认了,可事实如何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听他一个说法不过是看他是否还会狡辩而已,毕竟,此事可经不起揣度的。 一句不是,可不能轻而易举的就打消了众人怀疑以及肯定的念头,众人纷纷沉默,不是为此事的终结,而是为此事的考量。 真相如何大家已然心如明镜,如此,不过是见于震河的否认是否能叫他们因此与之断了联系罢了。 见着众人面色各异,看来是已经对百道门已经生出诸多不满了,这一遭的喜酒可是吃亏本了。 “家主可没怀疑你们,不过是家主疑心有贼人冒充客人进来肆意妄为罢了。” 谢文文说的意味深长,叫众人听得刺耳。 于震河只恨方才那一刀怎么就没结果了他,让他敢如此当着众人直面胡言乱语,坏他百道门的盛誉!若非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再动手,不然,哪里能使得他挑拨是非。 而谢文文就是仗着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于震河不敢轻举妄动才这么有恃无恐。 他好不容易把人都引来看笑话了,怎么就能安于沉默呢? 他可记仇呢,方才那一刀可是吓坏了他,如今心都忐忑着呢。 “那如今于家主可是查明真相了?能否让我等离开?” 有人再三思量,或许是出于与百道门之间并非势均力敌的实力,日后怕是还有仰仗百道门的地方,自然不可因此而彻底与百道门生出嫌隙,凡事留一步,他们自己找台阶下了,也是顺水推舟的给百道门送了人情。 只于震河还未开口又被谢文文抢过了话茬接过去。 “可以啊,不过呢,诸位得做个见证了。” 见证? 什么见证?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于震河瞪着谢文文,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刚想去阻拦就见谢文文飞快的侃侃而谈。 “百道门门规森严,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于家少主夫妇都一视同仁。” 那对夫妻置身事外,虽然也为当事人,却并非有心继续搅和进来,就像是谢文文说过的,这是他们百道门的事情,自然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但奈何谢文文抓住不放。 既然有江湖中各大英雄好汉在,自然就得趁着今日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的,也还那些被百道门迫害之人一个公道,日后,日后等百道门嚣张起来,别说公道了,就是连一句妄言都说不得。 “少夫人的来历大家也清楚,荣兴馆虽没落已多年,可如今江湖之中依然流传着当年荣兴馆的盛世。只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响当当的门派被小人蚕食,掏空了家底,最后落了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谢文文叹息一声,别有深意的问道: “诸位可知,这……幕后黑手是谁?” 见谢文文提及了荣兴馆的旧事,于震河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禁当着众人的面怒喝谢文文,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姓谢的!” 荣兴馆的事情就是披在百道门外表上的人皮,但凡被揭开,那他们将颜面无光,落得一身臭名。 他是恨极了谢文文,若非是前面因为他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哪里能叫他蹬鼻子上脸,一旦此事被他说开,那他百道门将万劫不复! 谢文文把于震河的怒喝听在耳里,可不会放在心里。 他嫌被于震河震了耳朵,拍了拍耳朵,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掀着眼皮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听着呢,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家主可得多叫两声。” 见过泼皮无赖的,可没见过这么泼皮的,于震河胸膛里气血翻涌,差点要抑制不住。 荣兴馆的事情如今提起来都让人觉得惋惜,其中不乏有曾经与荣兴馆联系有往来的门派。 荣兴馆的没落就好比这武林之中陨落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侠士,令人惋惜,却奈何不得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当然,他们也可能是下一个荣兴馆,是以对此闭口不谈。 但,谢文文却说荣兴馆的覆灭是因为有小人作祟,这叫众人不禁议论起来这其中的猫腻。 可于震河对谢文文的态度叫人匪夷所思,他这么怕谢文文说出来,莫非是知道什么? 百道门当年与荣兴馆来往甚密,当时,百道门可没今日这么有声望,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门派,门庭冷落,但幸亏是攀上了荣兴馆,有了荣兴馆扶持,才渐渐的在江湖之中闯出了名号。 第71章 真相水落石出 不过,巧合的也是,荣兴馆一没落百道门就名声鹊起,迅速的占据了蠡县的鳌头。 此事可经不起推敲,毕竟,一敲一个准。 而目睹着这场闹剧的诸位来客们却是在等着谢文文一锤定音。 他此言意有所指,而所指的对象便是这位极其重视自己名声的于震河。 要知道,平日的于震河可是与人表现的敦和有礼,义薄云天,因此,不少江湖人士都喜好同他结交,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表里不一?这就叫人难以置信了。 谢文文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这些人就是再笨也不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目光深沉的落在于震河身上,看着他似即将咆哮的海浪般浑身都充满了杀气,仍旧有恃无恐。“于家主,可有什么话说?” 一句于家主,叫所有人都彻底的明白了真相。 于震河便是那蚕食了荣兴馆的幕后真凶。 在场众人皆目光各异的看着于震河,似震惊他的所作所为、似不敢置信他的表里不一,也似唾弃他的小人行径,更有甚者是在视他为武林的毒瘤。 面对着这些人的审视的目光,颜面扫地的于震河怒视着谢文文,恨不得食其血肉以解自己声名扫地之恶。 “你信口雌黄!”他怒发冲冠憎恶的样子可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和之色截然不同。 时至今日,他还在狡辩,要他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就那么难吗?还是说,他也怕有一天被墙倒众人推?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雌不雌黄我觉得你心里比我清楚的很。” 加害者和受害者都在,他身为局外人其实此事容不得他来伸张正义,可,无奈他就是个正义之人,现在沈胥又受了伤,就由他来帮他说几句公道话了。 谢文文回头看了下站在他背后仇视着于震河的沈胥,指着鼻青脸肿的他给众人看。 “瞧瞧,把人家打成这样,人家只是替自己的师门伸张正义罢了,你倒是狗急跳墙了。” 谢文文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赶紧挪开了视线。 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平日里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如今落得如此衰败的样子,实在可惜、可怜、可恨! 当然,谢文文并不觉得心虚,给人揍一顿换来此时此刻的证据确凿,挺划算的,反正他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师门,必然是不会怪他方才把他推出去任人欺凌之事的。 “这位公子看着面熟,似有故人之姿。”人群里有人看着沈胥故作高深莫测道。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沈胥,似乎是在确认他面熟在哪?又长得像哪个故人。 此言振聋发聩。谢文文被他的咬文嚼字震沉默了,他实在想不出来,就现在沈胥的这副模样还能看出来有故人之姿?那他故人得什么模样啊?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沈胥也没道理继续隐藏他的身份。 “我本姓慎,乃荣兴馆慎宛蘅之子。” 慎宛蘅正是沈胥的父亲,荣兴馆的最后一任心慈手软的馆主。 年轻的一辈可能不知道慎宛蘅的名字,可长者们都听说过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当年的慎宛蘅,人中翘楚,可不一般,最后引狼入室,郁郁而终,实在叫人惋惜。 有了沈胥的自证身份,便是无懈可击,叫于震河纵使巧言善辩也洗刷不去身上的污点。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百道门当真无辜,人荣兴馆的后人何必来此找他难堪?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今这场面,根本就是荣兴馆的后人们在讨伐他,伸张正义,而他们虽未有关系,可今日也受到了牵连,自然也是能说些公道话的,不说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江湖道义。 “如若这位公子所言属实,于家主,你简直可恨!” 有了第一个人的讨伐,其余的人也就跟从着伸张正义,气势汹汹的气场可不弱,势要维护着他们武林的好名声,而不是叫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给坏了一锅汤! 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于震河红了眼。 “这些人的信口开河你们岂能相信?荣兴馆没落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们自己经营不善,何必落了个人财两空?!” 事到如今,他于震河依旧不知悔改,还口口声声把这事推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什么叫经营不善?若非他于震河在暗地里亏本荣兴馆,何必会人财两空? 有的人,只不见棺材不落泪,显然的,他于震河就是这样的人。 “何止是荣兴馆。”沈胥捂着胸口痛恨道:“同安镇的祝家,富甲一方,祝家夫妇广结善缘,就因为被你于震河盯上了万贯家财,便被你满门灭口,只为夺取财物,你便灭其满门!如此罪孽深重,天理难容!还有大大小小数不尽的道门世家,都因为你的贪婪无度被你屠杀殆尽!” “你于震河!犯下滔天之罪,罪不容恕!” “你要是敢自证清白,你书房的密室敢打开叫人一看吗?” 沈胥满目凄凉,所言一字字一句句,带着深恶痛绝,掷地有声,触目恸心。 若非是戒忘此时不在这,要是在的话,岂会容他一人与之对峙,凭一己之力讨伐当年的真相。真正背负血海深仇之人,是戒忘,那是满门几十人的血仇,是其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沉重。 他于震河,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自当一报还一报才是!才能叫地底下的那些冤死的亡魂,得以安息。 沈胥所言,句句属实,乃是他的椎心泣血之论。早年,他因为碍于慎闻语的情面,从不曾怀疑过百道门的不是,可如今,真相已然水落石出,也已经逼得他们退而无路,他何必还能自欺欺人下去? 于震河不过一个伪君子,他骗了世人,也害了世人,今日,他就是万劫不复也要真相公之于众! 沈胥通红着一双眼,眼里满是仇恨,恨不得一刀下去大快人心,解他心头之恨! 而听到书房二字,于震河便彻底明了,原来,当日进入他的书房窃取了那些证据之人就是他!慎宛蘅的好儿子!他当初一时心软放过的兔崽子!没想到居然是他,敢情的那个谢文文就是跟他一伙的!什么北境王族!什么游京皇室!根本都是他骗人的幌子! 亏他那般忌惮他的身份,结果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了! 于震河无法压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可惜,方才那一刀被人拦下,如今再想杀人泄愤已经不容易了。 许是被事实戳的无话可驳,一时气愤不已,于震河质问起了同于巷桒打算置身事外的慎闻语。 “好啊!你还说没有与人勾结,分明是早已经与他联系上了,里应外合,毁我的基业!” 他早就该把这祸害除掉的!若非是于巷桒一再的阻拦,何至于能叫自己毁在了他们手上! 他这一生,败就败在,在不该心软的人身上软了心! 慎闻语靠着于巷桒不说话,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屑于做任何的解释,可若说她什么也没做,那才是所言不实。从一开始,她就清楚他们到来的目的,也知晓他们做了什么,她不干预,也不参与,可最后,帮他们收管证据,是她最后可以为荣兴馆做的一件事,虽然无法弥补自己在荣兴馆承受的恩情,可,与她来说,已经只有如此了。 她夹在荣兴馆与百道门之间,备受煎熬,明知百道门的罪恶,可是她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感情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初衷,她已经背叛了荣兴馆,背叛了她的师门,兄弟们,她无话可说,可如今,一切的真相被揭开,她却觉得痛快,好比压抑了多年的愤懑终于得到了解脱。 于震河这样的态度已然是不打自招了。 谢文文觉得他还是不够沉着,被沈胥几句诛心的事实就拆了伪装,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面对着世人的眼光怎么装过来的。 他去地上把之前沈胥偷来的却被于震河扬了的证据一点点的捡起来,当然离得于震河近的他不敢去捡,他怕被于震河狗急跳墙挟持做人质,或者被他强制同归于尽。 捡了个差不多,谢文文就走过去,把这些已经陈旧的纸页每人分发一张。 “这些是他于震河当年从荣兴馆转移的财物明细,你们看看啊,他自己丢的,丢了一地的,跟秋天的树叶子似得都泛黄了,可见时日已长,怕是都至少十年之久了。” 谢文文一边念叨一边把捡来的纸页分给在场的每个人,由于数量有限,一张纸可能不够看的,但大家都互相看看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的,所以谢文文并不担心自己这几张纸页算不算得什么有力的证据。 直到发到了白行云面前,看着面前的人不接,谢文文抬头看去,结果是黑着脸的白行云大侠。 “哦,你不需要。”自己人,不用浪费。 谢文文错开他继续给下一个人分发,结果耳边想起了白行云压低了的嗓音,带着一丝忍耐下的恐吓。 “你还是想好等会怎么给我个交代吧。” 这回轮到谢文文迷瞪了。 “交代?你要什么交代?”该给交代的不是那于震河么?跟他有什么关系?作孽的又不是他。 见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白行云冷笑。 “你说呢?” 谢文文面无表情的继续看着他,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无辜与不解。 身边有人在看了谢文文分发出去的纸页上的内容后,发出了感悟。 “啧,果真如此,这于家主看着衣冠楚楚的没想到啊~” 方才单凭他们几个人的三言两语,虽然有过动摇可没有实质的证据,众人也不能够确信于震河犯下的滔天罪孽,可如今,证据已经到了手里,他们就不能继续装作不信的样子助纣为虐了。 “这是人面兽心。”听到这句话的谢文文给了一个很贴合的词语形容于震河,然后就被白行云拉了回来。 “受伤没?”方才离得远,虽然看着没受伤可他也不放心,如今人都到眼前了,哪里能放过他。 白行云仔仔细细的从上到下的打量他,就是头发丝都没放过,谢文文想走没走得掉,只得任由他抓着自己审查,他却是没闲着,伸长了脖子跟旁边的人一起看册子里的金钱明细,虽然看不懂。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关心谢文文的,就是再气也改变不了他心软的事实。 谢文文 一边扫着上面记载的数目,一边漫不经心的回他话。“没有啊,就沈胥可惨了,给打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怕是没个三五日都不会消肿了。” 沈胥挨打,白行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现在他的那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已经能说明一切了,白行云并不觉得谢文文在夸大事实。 只是,沈胥都挨揍了而他谢文文却安然无恙,啧,还是够有本事的,不过,也只会激怒人的本事了,差点给于震河把脑袋削了,这本事不小。 谢文文不知道白行云在心底腹诽他,还在认认真真的同人义愤填膺的指摘于震河的可恨。 时不时的拔高两个音调,结合他少年清冷的嗓音也格外的好听,像是,玉盘之间碰撞的冷质。 “嗷嗷嗷!” 不知道白行云是碰到了哪里,谢文文突然就嗷嗷叫了起来。 白行云眯着眼,这才明白定是他手受伤了,方才他没注意碰到了他的手指,以至于他叫的如此痛苦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人怎么了呢。 “手受伤了?” 谢文文皱着眉捧着自己的手,那叫一个委屈,抽回手后就自己可怜兮兮的躲在一边,不给白行云看。 看谢文文还躲,白行云沉下了脸。 “拿出来。” 白行云向来和善,发火的时候少,但也足够令谢文文吃一堑长一智了。 此刻的谢文文脑子里已经飞速的运转起来多种设想。 他打不过白行云,所以, 他还是不要惹火了他吧 第72章 讨伐于震河 不然,他真对自己动起手来,他也打不过呀。 俗话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此刻的他前进一步,也能天清气朗! 秉承着这个信念,谢文文尽管如何的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向他挪近了一步。 白行云冷淡的瞥着他跟蜗牛爬似的动作也不催促,但是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的好,自从方才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好了。他这么个不情愿怕是早就知道自己伤了哪,还同他说没事,这会儿是怕了他会翻旧账了,啧,早干嘛去了。 白行云牵着他的手,看着他指腹里不知晓什么时候穿进去的竹刺,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的,这都不疼?骑个马没半路就喊腿疼的人,如今倒没往日里那么娇气了。 白行云眼中晦暗不明,看着他通红的指尖,饶是心底如何的镇定也升起了一丝酸涩感来。 这也不是那个遇到一丁点问题就喊自己的保驾护航的那个自诩金贵娇弱的谢文文了,这段时日以来,他虽然本性难移却也坚韧了诸多。 看着白行云眼底汇集的阴郁,谢文文毫不犹豫的把脏水泼到了于震河身上,他指着那个被各大武林门派代表同仇敌忾的对象,如是冤枉道: “就是他给我弄的,这人太凶悍了。” 说起谎来,谢文文脸不红心不跳,反正他于震河身上的罪孽够多了,也不差这么一个。 他可没法跟白行云解释自己这伤势的由来,说是他自己插进去的,怕是白行云会怀疑他疯了,还不如推到于震河身上,反正于震河也不会承认,白行云也不会追问。 对于这个回答,白行云不疑有他,就谢文文自己哪里能叫自己伤的如此彻底,怕是这竹签刚扎上就得哭爹喊娘了,还能叫陷入肉里这么深。 他太了解谢文文了,他自认为他把人看了个透彻,可,人心隔肚皮,一个人若是故意在你面前装疯卖傻,你又如何能分出他是疯还是傻。 对于谢文文,白行云有着超乎寻常的的信任与底气。 想到于震河对谢文文做过的事情,白行云就愈发的无法作壁上观。 “等会给你出气。”见他缩回的手这里指指哪里勾勾,白行云且觉得头疼,本来都刺得深,还不注意点,真要废了那根手指才会叫人省心吗? “这只手别乱动,等回去了给你拔出来。” 谢文文忧愁的看着自己的手,刺进去的痛苦将来拔除的时候又得经历一遍了……不过,等百道门的事情了了,蟾毒也差不多要消停一阵了,自己也可以不用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自己了,简直喜大普奔。 “行。” 谢文文跟白行云说完话,这些自诩的正义人士已经同于震河对峙上了,个个虽然看着彬彬有礼,成熟稳重,可真同人讨伐起来,可是不输阵的。胡子翘起来,小眼圆瞪,唾沫横飞,一双脚八字向外。 谢文文感受到落到脸上的不知道谁的唾沫,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然后,闪的远远的。 就在此时,有人从门后进来,原本围堵的路上因为他的出现而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来,容他走到了最前方。 “许家来人了。” “不是已经走了吗?” 有人窃窃私语,却也算不上私语,因为,周边的人都听见了,包括谢文文。 来人是位青年,谢文文见过的,还是在弥天酒楼,周橦光的地盘上。 此人便是许家的后生,许致林。 许家浩浩荡荡的来到蠡县,为的就是参加百道门的喜宴,不过此间百道门发生了件糟心事,许家同百道门的关系却也没见得有什么优待,上午的时候谢文文都还同许家主一起见过面,遭受于震河的猜忌,没想到的是他们却是走得快,或许是因为同于震河的私交,有旁人没有的特权。 可既然都走了,这人又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听说了于震河被他们堵在这里审判一事,故而回来撑腰的? 在场之人无不怀疑起许家的用意,毕竟谁都知晓许家与百道门来往密切,或许,这百道门做的事情许家也是近墨者黑呢? 虽然众人心中疑心不定,可并未表露出来。 那许致林是代替许家主传话的而来的。 他先是对着所有人行了一礼,才道: “我家家主已经离开,责晚辈带来一句话给诸位。” 众人且都听着他要说的是什么。 而在看到许致林的出现,于震河是欣喜的,因为在他看来,许家跟他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两家多年相识,如今看他受难蒙冤,许家如何能置身事外?今日许家主派出自己的晚辈来此地,应该就是要与他统一战线才是。 然,到底是于震河多心了,如今这时候,百道门的脏水谁敢沾身? 许致林的出现,不为其他,只是来跟百道门划清界限的,虽然,许致林他自己也没能明白为何家主要如此落井下石。 “百道门早年为薄名利,犯下弥天大错,今日仍不知悔改,家主痛心疾首,无奈劝解无效,则今日当与百道门断交,日后不通来往,令好自为之。” 许致林洋洋洒洒的说下这段话后,众人面色各异。 毕竟,没有人会觉得许家庄的人会如此通情达理。 许家跟于家,那是几十年的交情,今日,说断就断了,该说他许家,这一招可真高明,一点亏也吃不得。 而于震河在听到许致林的话后,才知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了孤家寡人,许家居然也要同他划清界限了?凭什么?就因为今日他落难,他们就妄想过河拆桥了吗?可什么是过河拆桥?一起谋过事才算同一阵营的人,但,许家并未与他拴在一起。 此刻,于震河才突然明白,许家这一招的釜底抽薪,也是他的弃车保帅。 因为,他虽然同许家来往密切,叫天下人看在眼里他们的深交如故,可,对于许家,他仅有一知半解。可以是说,他做的事情,许家就没有不知道的,可许家的事情,从不会透露给他,是以,如今他连个威胁许家的把柄都没有。 于震河兀自自嘲,这么多年来,原来都一直是他自作聪明了,他受过许家太多的恩惠,都叫他忘了,实质里,他不过是许家在人前的幌子罢了。 许家那老狐狸!他现在才是反应过来,居然从来都在防备着他,这么些年,给他的甜枣让他太过得意忘形了,真是可笑至极。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可惜,于震河明白的太晚了。 他看着这些的自诩正义之士,个个对他如临大敌,同仇敌忾,可真好笑,昨日里还一个个的对他阿谀奉承,求着百道门的庇护呢,今日一个个的仿佛他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武林除去一个毒瘤,自己好留有青名,可真是恬不知耻。 “如今我已然是众叛亲离,你们皆以为自己正义凛然,既然如此,那我便索性杀光了你们所有人,此事也就无人知晓!” 于震河如今深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可既然如此,他何不一不做二不休,与他们鱼死网破,大家都别痛快了。 一听这话,有人开始惊惧。 这些人里,多有武林中的名门义士,也有各地的富商墨客,若于震河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这些不会武功之人,只有等死的份儿。 于是,便有人义愤填膺的指责于震河的丧心病狂。“于震河!你仍旧不知悔改吗?” 做了那那么多的恶事,至今已然众叛亲离,却还不幡然醒悟,仍是想着与他们鱼死网破,真是可恨至极。 于震河大笑,觉得这些人实在可笑,人可笑,问的问题也可笑。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既然不觉有错,那又何错之有? “我悔改,悔改什么?”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千秋大业做了一些常人做不到的努力罢了,这算什么错?他只是比这些伪君子们果断罢了,他们畏手畏脚,怕这怕那,既要守住自己的清高,又要妄图手可摘星,简直不知所谓!可他不同,他只要想的,就没有不去做的!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并不觉得这有错,他们这些人啊,不过是事不关己,才会如此慷他人之慨罢了! 见于震河仍旧一副我行我素,不以为然的姿态,有人怒了。 “你犯下的滔天杀孽,你怎可妄想息事宁人!” 他犯下滔天大祸,残害多少无辜人士,如此罪孽深重,居然在他的口中听不出一丝的悔改,这人实在是铁石心肠,简直可恨。此人要是继续留于世间,必然会残害更多的人,坏了他们武林的名声!成为他日的贻害无穷。 好一个息事宁人,于震河嘲弄道:“若非是今日被他们找上门来,此事不就是息事宁人了吗?” “你!” 见于震河如此蛮横不讲理,黑白不分,那人气的无话可辨,可眼里的深恶痛绝实在难以掩饰。 不说前日的尊重与敬重,今日就只剩下了痛恶。 “今日你所犯之罪,他日定然昭告天下,我等劝你还是认罪伏诛的好,不然,全天下的人都将以你为祸首,举声讨伐!” 于震河这些年,因为害过太多的人,生怕被人知晓自己做的累累恶行,从云端跌落泥潭,于是,处处留人情面,在外左右逢源,留遍贤良之名,才在江湖之中博了个好名声,叫世人对他奉为侠义之士,然,如今,他的伪善被人揭穿,撕开的真面目下是可憎的真容,一旦被广而告之,他于这世间便再无立足之地,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亏他积累了一辈子的清誉,如今,毁之一旦,既然他们不给他活路,他又如何能给他们一条生路,叫他们从这里走出去。 这些人,站在他的地盘上叫嚣着要他认罪伏诛,可真是不知所谓。 “你们别忘了,此处是我百道门,而不是你们的正义之所。”这些人,一个个的自诩名门正派,要他认罪伏诛,真是可笑,到底能不能叫他伏诛,且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于震河一声令下,外面便涌出了无数的卫士,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眼看着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这么多的百道门弟子,那些方才还快人快语的正人君子们此刻都哑了声音,一个个的战战兢兢的戒备着周遭蓄势待发的百道门之人,生怕他们真一个眨眼功夫间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或许论起讲道理来他们更胜一筹,可若是真刀真枪的功夫,他们只得束手就擒了。 而在被围住的那一刹那,白行云也警惕了起来。 他们本就身在虎穴,就算于震河再怎么不在理,可他真不讲理他们也奈何不得,毕竟,谁的地盘谁做主。 两方人里,孰强孰弱,显而易见。 于震河已然处于狂躁的边缘,他知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些知晓真相之人全部杀个干净,就算最后纸包不住火,那也是之后之事!他要的是眼下的除之而后快! 看来,今日势必要打一架才能了了。 白行云手中的刀方才为了救谢文文给丢出去了,如今他手无寸铁,要是真打起来,他或许可以护得住自己,但谢文文不行。 他看了眼临危不惧的谢文文,心中明白他如此镇定是因为信任自己,他向他承诺过,自己会保护他,不叫人伤害了去,从承诺之时开始,便没有违约之时。 于是,白行云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上去,准备把自己丢出去刀捡回来用作等会应敌的兵器。 原本还胶着的场面因为白行云这一个举措而白热化加剧。 只见挺拔如松的白行云一个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势有要挑头与于震河决一死战的意思,那些宾客们居然振奋起来。 他们是见过方才白行云丢那刀出去的,身手了得,说不定就能跟于震河决一胜负,带领他们逃出生天。 第73章 希望的答案 然而,终究是他们一个个的异想天开了。 因为白行云根本不是去跟于震河决一胜负的,他只是为了捡回兵器,预备着稍后的大战而已。 只见白行云冲着地上的刀而去,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脑海里已经预想起了白行云同于震河的一触即发的殊死搏斗。 饶是于震河在见到有人上前,冲着刀而去的时候也已经戒备起来,蓄势待发。 他自诩武功高强,虽然算不得赫赫有名的高手,可江湖之中能与之敌手的人也不过屈指可数,是以还不把白行云放在眼里,此人若当真是个武艺高强之流,不该是个无名之辈。 然,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白行云却蹲在地上迟迟不起身,也不知是在思度什么。 沈胥本就离的不远,见他看着手里的刀眉间凝重,踱步到他身边,跟着他一样蹲在地上看他完好无损的刀。 两双眼睛,一双眼里满是疑虑,一双眼里满是不解。 本是剑拔弩张的时刻,这两人也不知道头挨着头在密谋着什么好事。 谢文文瞅准时机也上去一探究竟。 “怎么了?” 他一问出来,两人就齐齐抬头看了眼他。 白行云解释:“我分明是用的此刀截住了于震河刺向你的兵器,可是,为什么我的刀上没有一点痕迹?” 两兵器相撞,纵然是在再好的兵器也不会留不下丁点痕迹吧,可他的刀上,不仅没有痕迹,可以说完好无损。 “可能是你的刀太好了,所以才不留痕迹。”谢文文根本不懂这些,更不不懂白行云的疑心的点在哪里。 谢文文不懂武,只会胡说八道,白行云可不是没有这个认知,但如今却想不出什么疑点来,或许也可能真是他想多了吧。 他压着膝盖准备起身,可稍微一动作,脚下似乎踩着细碎的石子,发出了摩擦地上的刺耳之声。 他挪开脚,发现了地上细碎的石子,小小的一颗,崭新的缺口像是撞到了什么碎得乱七八糟,原本也不该就这么小一颗。 见着白行云拿着那颗碎石陷入沉思,沈胥想起了方才他躺地上的时候,莫名的就被沙子迷了眼。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有沙子落了我一眼睛。” 谢文文觉得沈胥在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你不是都昏迷了哪里知道有沙子落你眼睛了?” 难不成还真就装的?能这么装?合着他装昏迷了让自己一个人面对于震河的杀气? 越想越觉得沈胥不义气。 沈胥听出了谢文文语气里的不信任,郑重其事的同他说道: “这位公子,请给我一点信任好吗?我是昏迷了,可意识还在,更何况,你以为昏迷就是昏死过去?眼睛是没有你想像的紧闭得上的,是半阖着眼,请记着,这是常识。” 常识…… 没有常识的谢文文无话可说。 “……” 几人站在中间,似乎还没意识到此刻形势的严峻,直到落到他们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谢文文才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拍着头,作恍然大悟状,朝白行云道: “白大侠,他们都在等你当出头鸟。” 这些人,方才一个比一个的能说,如滔滔江水不绝,可,现在轮到动手了,一个比一个的沉默,不管是会武功的和不会武功的都一个样,因为他们皆心知肚明,自己的那点身手上赶着讨揍挨呢。 所有人都把期望给予在了白行云身上,可,白行云却并没如他们以为的那般英雄豪气,这让他们着急了。 白行云这才发现,他们是不是误解了自己什么。 “那我们站远点。” 白行云并没有要跟于震河对打的念头。 他只需要明哲保身,而不是需要带头冲锋陷阵。 听见他的回答,这下轮到沈胥无语了。 于震河丝毫没他们这般有耐心,见他们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交头接耳,很显然的是在密谋什么。 虽然早就清楚这百道门里应该还有谢文文的同伙,只是没想到,这些同伙都是他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的几个凡夫俗子。 今日怎么也不能叫他们毁了他的前程! 退到了一边的几人目睹着于震河抬起了手,似乎是要发号施令了,而那些气势汹汹的百道门门徒,也蓄势待发,一旦于震河发下施令,将会对此进行一场无休止的屠杀,直到尸横遍野,已绝后患。 谢文文抓着沈胥的胳膊,两人靠着墙,努力的降低存在感,生怕被波及到。 “真要打?”打倒是无妨,重点是,戒忘他们也不知道处理完那些人没,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过来,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两个咋个哟,刀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徒手去接。 沈胥摸着腰间里藏着的迷药,心里想着,一会够不够用,要是真有人冲他们来了,撒一包可以撂倒一人,两人就得两包了…… “打吧,不然会很麻烦。” 看于震河的意思,他的秘密已经被公之于众,要想不被世人知晓他做过的恶事,受尽唾弃,就只能将所有的知情人都杀光,以绝后患。 虽然不知道,若是当真将在场的所有知情人杀了后他怎么善后,怎么给天下各个门派一个交代,但,于震河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杀了他们,他们当下要做的就是保命,保住自己的小命。 谢文文看着于震河背后的于巷桒夫妻,如今于巷桒也受伤了,要是于震河丧心病狂的连自己儿子儿媳也不放过怎么办。 他热心的朝着那俩人大喊:“少主,你们赶紧过来,不然等会打起来会难免被波及到。” 于巷桒跟慎闻语对视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谢文文会叫他们过去一同避祸,但谢文文的好心他们并未心领,因为,百道门是这一场危难的制造者,而他们也是百道门中人。 此时的谢文文似乎忘记了,他自己都还需要白行云保护呢,还要多加两个?合着白行云三头六臂?但白行云什么怨言也没有,恪尽职守的挡在他们身前,守护着他们的安全。 战争一触即发。 于震河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纵然他清楚如果他杀了这些人,将会引来什么样的贻害。 可如今,他已然被激怒,已经满手鲜血的他早已经是不能迷途知返了,杀一个人跟杀一群人是没有区别的,区别就在于,善后的容易罢了。 眼见着所有人都举刀冲了上来,一群人如同鸟兽一般四处逃窜,会武者挡在前头。 谢文文跟沈胥躲在白行云身后,目睹着这一场杀戮的开始。 那些曾经口口声声正义之人,如今却在刀光剑影之下,只剩下了仓皇逃窜,哪里还有先前的八风不动之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处于劣势。 于震河居高临下的享受着这场杀戮。 纵然这些年他在外人面前如何的正人君子也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这些人居然敢声讨他?如此自不量力就合该让他们吃些苦头,让他们明白,他的百道门不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没有他于震河的命令,他们也不过是他的笼中鸟,刀下鬼。 寡不敌众,已经有不少人惨死刀下,一时间满是悲呼。 于巷桒明白,如此下去,才是百道门的自取灭亡之路。 于震河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良知,可他没有,他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道门走向灭亡,看着他们于氏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武林这之后的几十年几百年的罪恶之源,江湖人士提及就深恶痛绝的祸端。 所以,于巷桒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放下了慎闻语,在对方默许的眼里冲了上去保护那些怀着祝福之心来到百道门的宾客们,可他的出现就是在同于震河宣战,正儿八经的同他的父亲为敌。 他要站在这些正义之士的方阵上,剑指他父亲的恶行。 但他的出现,也无异于是在叫众人分清百道门与于巷桒之间的区别。 百道门是于震河的百道门,可不是于巷桒的,于震河可以丧尽天良,但于巷桒不是。 于震河一生汲汲营营,蝇营狗苟,但却教出了与他不同心不同德的于巷桒,不知是于震河的不幸,还是江湖的有幸。 看到于巷桒混入了恶斗之中,而慎闻语却孤身一人于此,沈胥担心慎闻语的处境,便来到了她的身边。 “师姐。” 慎闻语把视线从于巷桒身上收回来,看着沈胥青一片紫一片的脸,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心疼。 沈胥被于震河欺辱,她无能为力也什么都做不了,就一如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了求生而殊死搏斗,可她只能袖手旁观,却又置身其中。 百道门同其他江湖门派的恩恩怨怨今日也该了了,可最终的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先逃出险境,但离开百道门不是她的出路。 “趁着此刻他们无暇顾及你们,还是赶紧逃出生天吧。” 慎闻语深知,于震河不是个容易对付之人,待他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叫他们一走了之,是以,慎闻语希望他们能尽快的离开,什么仇恨,都不能跟自己的性命相提并论。 沈胥紧紧的看着她,眼里满是忧虑,反问: “那你呢?” 此时,她都还在为他着想,沈胥不信,她是不在乎自己的,可,如今,他已然没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心系她的资格。 她让自己走,是想自己好好活着,跟上一次她离开自己时说的话一样,让自己走,好好活着,可那一别……便是多年……再见时就是这样的局面。 他倒是可以痛痛快快的一走了之,可,她呢?她在这百道门,与于震河之间已经没有了表面维系的相安无事,仅此一事,无异于把自己留在了龙潭虎穴,于震河哪里会放过她?于巷桒尚且都已经同于震河父子反目,她岂能是那个例外。 慎闻语看着正与人激战的于巷桒,眉眼里异常的安宁。 “我要留在这里,等着他。” 她早已经没有去处了,一直留在百道门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于巷桒罢了。 有他的地方就是她能留下的地方。 他在哪她就在哪。 看着慎闻语眼里全都是于巷桒,为了他而皱眉,为了他而展颜,沈胥心痛复加却又在与曾经的自己冰释前嫌。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结束一厢情愿的这段情之所钟了。 可是……当他打算彻底让自己放下的那一刻,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说法,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答案。 “谢文文说,你嫁进百道门可能是有苦衷的,那你当真有苦衷吗?” 慎闻语一愣,她没想到,沈胥还是没有放下自己。 她先前分明也说的够绝情了,可她低估了沈胥的执着。 但,她的答案不会改变。 她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没有苦衷。” 没有苦衷,此话一出,沈胥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释然,心中五味杂陈,可接下来的话叫沈胥脚下犹如被钉在了原地,脑子更像是被滚烫的水浇了一通。 “我一开始执意嫁入百道门,的确是为了荣兴馆,我早就发了荣兴馆被于震河亏空的真相,可奈何我寻不到证据。那时,阿胥你不知道这其中缘故,我也就没同你说过,所以让你误解了我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决意离开的你。” “嫁进来的第一年,我初来乍到又被于震河防备着,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一直没有所动作。” “我之前一度以为,我能坚守自心,寻找出证据,还荣兴馆一个公道,可是,我却爱上了于巷桒。” 说出这句话时,慎闻语居然是庆幸的,庆幸她此生没有浑浑噩噩,庆幸她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她心甘情愿托付终身之人,庆幸……那个人是于巷桒,而不是任何的其他人。 所爱之人可能是师门仇人,当时的慎闻语也倍受煎熬过,她想过放弃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也想过,对于巷桒的爱意视而不见,坚守她的目的,为了自己的师门,为了九泉之下的恩人,心无旁骛的去寻找出真相,还回公道,可……她的心太小了,她的一生也不过就这几十年,所以啊,她选择了自私一回。 第74章 放过自己了 “发现自己的感情后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伤害他,我便……一直不曾动手。” 纵然后来因为于巷桒的信任,她接手百道门的中馈,也有了实权可以光明正大的搜罗更多的证据,但是,他放不下这段感情了,也不忍心伤害于巷桒,让他背负她承受过的悲痛。 她的确……很自私。 慎闻语自嘲。 “自从跟于巷桒坦诚相待后,他待我极为信任,许多秘事我也大着胆子查了不少。”她虽然一直都清楚百道门对荣兴馆做的事情,可她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其实……我知道,这都是于巷桒默许的,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我接近他,利用了他在查百道门。” 想起当年她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调查百道门,实际上都是于巷桒给她的例外,暗中襄助,若非是他的默许,她哪里能那么顺理成章的查个水落石出,可笑的是,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可自从明白了于巷桒的良苦用心后,她便再也不能对其视若无睹,于巷桒对她的好,天地可鉴,她饶是如何的铁石心肠也终被捂热。 他从未质疑过她,就算他们两人的婚约一开始都仅是媒妁之言,彼此之间除却夫妻的名分再无其他可言,可,尽管如此,于巷桒还是给了她足够多的关爱,为她在百道门正名、立威,不叫人轻视她。在于巷桒眼里,她自嫁他开始,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妻,纵然一开始并无任何感情,但却已经是他生命里重要的一环。 他们之间没有风花雪月,只有相敬如宾,他们之间,就像是,他们跨过了千山万水才走到了一起,只争朝夕,不求来生。 渐渐的,慎闻语眼里蓄满了泪花,她也是后来爱上了于巷桒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遇到这么一个好的人,让她放弃了自己的原则,让她后悔了曾经的别有用心,却从不后悔,嫁给他。 沈胥静静的听着,看着她承认自己所爱,看着她从苦衷变为了言不由衷。 他无法想象她当初与于巷桒之间是怎样的感情,让她,能说出这样缱绻之言。 “夫君从不拆穿我,可却在他父亲面前,一直维护我。” “这样的人,我怎能去伤害呢。” “我做不到了,所以我背叛了荣兴馆……我开始忘记我来时的目的,妄想守着我的夫君,过着云卷云舒的安宁日子。” 她这一生,最大的奢望就是守着夫君,安安静静的过下去,可是她也清楚,在这是非之地啊,怕是安静二字都与她有缘无分了。 “若非是你们的到来揭开了这一切,我想,我还是会自欺欺人下去。” 她以为,只要无人知晓于震河做过的恶事,那她就可以和于巷桒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可是……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她放弃了寻找的真相,还是有人会不遗余力的寻仇,这是百道门自己种下的恶果,终究是要自食其果的。 慎闻语隐藏来多年的真相,终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她其实本来想过,带着这个秘密与自己消亡的,可如今,她需要解释,而他也需要听到解释。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吗?这就是所谓的苦衷吗? 沈胥不信,可是又不得不信。 原来她一开始嫁入百道门,并不是他误会的爱慕虚荣,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荣兴馆出事是因为百道门,可是,却唯独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指责她的不是。 沈胥悔不当初,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晚呢?为什么呢?要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就不会让她爱上于巷桒,是不是就不会与自己划清界限了? 可是……如今说这一切都晚了。 她已经无可救药的认清了自己的感情,爱上了那个她一开始没想去爱的人。 沈胥心如刀割,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原来……慎闻语当真是不爱自己,原来,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走散了。 他……好像才是那个自欺欺人的人,浑浑噩噩了这么久…… 看着沈胥眼里的悲伤,慎闻语想说些什么劝慰之言可都只剩下了苍白无力。 如今不是她的答案不够令人满意,而是他、看不透。 似乎是为了让她所言更具有说服力,也是为了解释清楚这一切,慎闻语连着解释了之前沈胥从她胳膊上看到的淤青一事。 这是沈胥对于巷桒的误会,她虽然解释过,但她知道沈胥是不会听进去的。 “我胳膊上的淤痕也不是伤。” “阿胥,你我都研究药理,你知道什么药会显现出这样的症状吗?” 慎闻语看着沈胥,她知道他自己会明白的。 荣兴馆医术一绝,他们作为荣兴馆的传人,都传承了师门的医术药理。 沈胥还是慎闻胥的时候,敏而好学,自幼便天赋异禀,师父那时候对他寄予厚望,只可惜,后来让荣兴馆没了,荣兴馆也就走出了世人的眼线,纵然后来沈胥一直有在医学上勤勤恳恳,造福世人,可却再也不能打着荣兴馆的名头,发扬光大了。 沈胥脑海中回想着什么药理的症状可以出现慎闻语这样的症状,或许是太过混乱也或许是太着急,一时间还无法想出个结果来,直到慎闻语明示。 “我服用了雷公藤、紫珠草。” 这两味药,对于医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听到这药名时,沈胥是惊愕的,他不可置信的盯着从容不迫的慎闻语,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能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看着沈胥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裂开,像是戴着的面具终于要承受不住的碎了。 慎闻语深呼吸了口气,其实说起这些,她何尝不是心里难受,但面对沈胥,她也只能保持着自己的淡定自若,她无法再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悲伤脆弱的一面了,她做不到,也不能叫沈胥跟着自己而难过。 “这是过量食用导致我有了中毒的表象。” “你……” 沈胥欲言又止,他看着面上恬静、云淡风轻的人,内心却犹如在被千刀万剐。他心里此刻有千万个为什么,他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对自己?更想问她,这样的缺憾人生究竟是她满意的吗?服用此种避孕的药物,宁愿中毒也不要怀上于家的子嗣,究竟是为什么?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还是于家的逼迫? 纵然千言万语,可此时,他却哑口无言,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在替他的师姐难过,又在为她不甘。 江湖之中,谁都说,于巷桒夫妻鹣鲽情深,可美中不足的却是她未育有子嗣,是而,才导致的今日,于巷桒另娶。 他听说,于家寻遍名医,只为治其夫人不育之症,如今,却说是另有隐情吗? 在沈胥混乱的思绪里,慎闻语一副合该如此的表情说道: “我放不下夫君,但我又对不起师门,对不起师父师母的栽培,所以……我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的背叛。” 她扬起一张笑脸,可此刻,却叫人看着那般的凄凉。 “正好……于震河也不会允许我生下于家的子嗣,算是,两全其美了,也给了我自己最好的借口。” 这叫什么话呢?这叫什么事呢! 听完慎闻语一席话,沈胥烦闷的想捶胸顿足。 她怎能这般伤害自己?一个女人若是不能为丈夫生儿育女,那他们的人生怎可圆满?怎可幸福?她不是深爱于巷桒吗?她怎么会这样惩罚自己?她究竟知不知道,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看到她幸福圆满的,而不是为了他们,让自己抱憾一生。 他不能够想象做出这个决定时,慎闻语的决绝,她是个要强的女子啊,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倔强,强到,让他刮目相看又痛彻心扉。 “你何苦……你分明知道……他们也不会怪你的,这是你的选择,你的人生,跟我们无关啊,你何苦这样……”沈胥愁眉苦脸的看着她,好似那个不能生育子嗣的人是他自己。 他从未想过,慎闻语会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他从未想过,慎闻语,会用这样的方式,做抉择。 她选择了于巷桒却又并未放下荣兴馆,她不是背叛了荣兴馆,她只是,选择了她的爱人。 沈胥太心疼他的师姐了,要是早就知道这些,他定然要阻止她,定然要她为自己而活,而不是背负着荣兴馆的包袱,困自己一生。 慎闻语失笑,她何尝不知,这样的选择太过沉重了,也可能会是她一生的遗憾,但,她不后悔。 她觉得自己是善良的,就是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那她也一定能有最妥善的处理方式,完美的做出一个不容她后悔,不让她看不起自己的抉择。 “可是不这样,我良心过不去啊,我夜里辗转难眠,我总想,我不能太无情无义了。” 她虽然两难,可她从未想过要自私到底,她放不下于巷桒是真,可忘不掉自己的出身也是真,她深爱于巷桒,可也深爱她的师门,那是她的第一个家……她的人生开始的地方。 沈胥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要失去她了。 “师姐……” 他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做不到横刀夺爱,唯有祝福她,此后幸福,不要后悔。 慎闻语看着他,忽然笑了,脸上是明媚的,在没有先前的阴郁。 她说:“阿胥,让我看看你吧。” 从再次见面开始,沈胥便一直戴着假面,慎闻语从未看过他现在的样子,她不知道,当初的慎闻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是否还是她熟悉的模样,是长的像师父多一点还是像师母多一点。 沈胥明白,他撕开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看着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慎闻语蓦然红了眼眶,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想要触碰这张她曾经最熟悉如今却不认识的脸庞,脑海里忆起了当年在荣兴馆岁月静好的一幕幕。年少不知何为岁月恒长,如今再悟,已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慎闻语眨着眼,强忍住了泪意,她的阿胥长大了。 模样已经彻底是个大人了,是她曾经想象得到的英俊帅气,是个,英气的少年郎,日后,肯定有很多很多的姑娘喜欢。他自小就长的像他父亲,现在也一样,像那位受人敬重爱戴的老先生。 他已经褪去了早年的稚气,以后也更能醒了,以后也会活的更好,不要像她这样子…… 她看着他,踌躇许久,最终却并未触及他的脸颊,而是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姐弟。 如今,她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再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方,对荣兴馆,对沈胥,她或许还是亏欠,但此生已无法弥补,只希望……来生再续前缘。 “你既然在叫我师姐,也愿意还认我是师姐,阿胥,那你就该放下了。” 慎闻语语重心长道。 一声师姐,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人各自的人生,是不会有沈胥希望的缘分。 她知晓,沈胥陷进去太深,可如今,她什么都给不了他,唯有他自己走出来,活出自我,才能不枉,他不受束缚的一生。 “放下过去,也放下我,也是放过你自己。” “去认识一个更好的人,去爱一个你值得爱的人吧。” 又是这样的话,慎闻语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话,她好像……一直都在叫他,站起来,看将来,而不是活在当下,或者是陷在过去。 她太清醒了,所以,一直不清醒的人是他。 人生,为什么没有先来后到呢?为什么只能是爱而不得。 沈胥想不通,但是,他承认了,自己不是慎闻语喜欢的那个人的遗憾。 沈胥哽咽难言,但在慎闻语的期盼的眼神里,最终答应下来。 “好。” 一声好,此后,他都将不能再执着于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里,他要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重新,来过。 第75章 差点就是意外 话说这边,白行云一个人不仅要自保还要护住啥也不会的谢文文,看到其他有难之人还得顺手帮上一帮,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四五个人来才可。 或许是见到白行云武功高强,斗了这么久都无人能近得了他身,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在他被人追杀之际逃到了白行云身边,求他庇佑。 白行云虽然不想管其他人,可如今人都跑自己面前来呼救了他也没法赶人,只得默许了他的存在。 那富绅见白行云默许了会保护他,分明还没转危为安却已经先有了活命的松快。 然而,多了一个人要护,白行云就要从谢文文身上分出一些心思对付更多的人。 有人钻了空子趁机在白行云与人交手之际向着一直被白行云护在身后的谢文文砍去。 看见专门冲自己而来的刀和人,一直在戒备状态的谢文文忙不迭的扒着面前的盆景丢了出去,可人没砸到,却把人激怒了。 谢文文尖叫一声,大嚷着白行云救命,奈何白行云此刻双拳难敌四手,就是有心相救却也抽不出身。 好在谢文文虽然是没武功,可人却不傻,知道赶紧拔腿跑路,也知道拿顺手的东西去抵挡,才叫自己没那么快就被人砍死。 而那个腆着脸跑到白行云的羽翼下的富绅,看到谢文文给人追着跑,还把人引到了自己这边,吓得他也跟着谢文文跑,绕着柱子,两个人转起了圈。 原本那个追杀他们的侍卫在跟着跑了几圈后,就停下了脚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转过来就会转到他跟前了。 谢文文两人还陷在逃命的癫狂里,卯足劲的往前跑,结果他们跑到太投入,没发现人其实都停下来没继续追了,他们一圈转出去就转人面前了。 在前头的谢文文后知后觉的停下来,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守株待兔的人,紧张的瞪大了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转身重新换个方向再跑?正有此意,背后之人却一个不察,一头撞到了谢文文后背,硬生生的把他撞到了侍卫跟前,差点跪下去磕了。 原本离死亡还有五步之遥,现在好了,离死亡就只差一个抬手一指间了。 要是这样死了,谢文文想,他对不起列祖列宗,更是无颜面见谢氏的老祖宗,要是问起他怎么下来的,他能说是给人撞到刀口上去的么?丢脸都得丢地府了去了。 见到人都自投罗网,到自己跟前了,要是这都放过了,他就无颜继续待在百道门了,想起门主说的,论功行赏,杀多少人,拿多少赏,他便亢奋起来,抬起右手,磨得锃亮的刀似乎在等着饮血。 谢文文看着逐渐扬起的刀,已经能预想到自己的下场了,肯定会身首异处,他害怕的闭上了眼,嘴里数着三个数。 可就在谢文文以为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了,他同一天,再一次的想好了自己的临终遗言,要是自己还有机会说出口的话。结果那张牙舞爪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顿住了动作,高举的刀没有向下去,眼里充满了震惊与惶恐,他似不甘的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顷刻之间,一个人直挺挺的扑倒了下去,从谢文文身边擦过。 感受到有什么从自己身边挨着落下去,谢文文瑟缩得更厉害了,结果三个数后都没见断头或者是被捅穿的疼痛感,谢文文紧张的睁开眼,面前的人已经不在了,倒是变成了一脸担忧的白行云,不过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而赶来的白行云手上的刀还没刺上去,就已经化险为夷,那个人自己就倒了下去,可分明……出手的人不是他。 白行云正疑惑着,人倒下去后显露出来了因为害怕而闭上了眼的谢文文,不可能是谢文文做到的,他没那个本事,而此人,身上没有一眼可见的伤口,莫非是什么暗器?有人在暗中出手?既然是在暗中襄助,可为何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不动手?也没有救其他人,而是在这一刻帮了谢文文? 白行云想不通为何,一睁开眼就看见白行云的谢文文,已经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看着白行云,以为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劫后余生的高兴混合着后怕不已。 “白大侠……” 白行云方才见到谢文文被人追着杀,奈何自己不能及时抽身,好不容易解决了围困他的人,谢文文已经处在了危急关头,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有人替谢文文化解了危机。 看着被救下的谢文文,白行云松了口气却并未完全放心。 因为,他不清楚那个在暗中的人,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又是何居心?能杀人于无形,如此身手,怎么先前不见他出手?为何一直躲在暗中不现身?不对!他出手了,先前谢文文被于震河掷刀的时候,他虽然也及时丢出了自己的兵器阻拦,可,真正救下谢文文的人不是他,那个时候是自己迟了一步。 他以为救下谢文文的是自己,但,他的刀上并无任何痕迹,反倒是地上多出了许多被震碎的石子,莫非……也是他? 似乎是看出了谢文文将要脱口而出的感恩,白行云先否认了救他的人不是自己。 “不是我。” “啊?”原本要出口的感谢之词被他吞了回去。 谢文文不明白了,他睁开眼分明看到的就是他啊?怎么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帮自己? 白行云蹲下身去搜了一遍身,身上并没有什么要害之处,可从死去的人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根一拃长的钢针,正中的刺入了他的脉搏里,没入很深,而正是那钢针致了命。 “暗器?” 这细小的钢针白日里可不好见,要是行使这针之人内力足够深厚,可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杀掉。 “有人在暗中襄助?”意识到可能附近还有第三方的势力潜藏,白行云跟谢文文齐齐看向四周,但除了陷入混战中的人,以及那些抱头鼠窜之人,还真没有看见什么行迹可疑之人。 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出手救下谢文文,是于心不忍才出的手还是为着他而来?是敌人还是朋友? 白行云问着那一问三不知的人。 “这里还有你认识的人吗?”白行云想,这个出手帮了谢文文之人,也说不定是他的熟人,见他有难才出手相助。 谢文文一脸肃然的摇头。 “除了你们几个,没有认识的了。” 就他自己也想不出究竟还有谁会在暗中帮助自己,除了小茶,他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可如今小茶同戒忘他们一起,此刻都未现身,怕是他们那边的麻烦还未解决,就算是解决完了过来与他们汇合,也是正大光明的出现才是,而不是潜藏在暗中,不敢现身。 谢文文倒是觉得,能帮他的人不多,想杀他的人多着才是,就那个叫附身鬼的,前段时间追着他不放,这段时日却突然跟消失了一般,没在出现,也不知道是在盘算着更大的阴谋,好给他致命一击,还是已经放弃他了,不再跟他较劲。 反正谢文文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于这江湖之中可没有什么熟人,再说了,他认识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会时时刻刻的保护自己,跟专门盯着他似的。 若非是这里是江湖,离朝廷远着,不然,他都要怀疑,是宋元昇弄的人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他宋元昇就算是天下之主,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可远在江湖武林,他也是鞭长莫及的。 “可能是见我有难,不忍心所以才出手相助吧。”大家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皆为高义之流,见人有难,拔刀相助,也不奇怪,但行好事不留名姓,只求问心无愧。 如今,也唯有这个理由算得上合理。 但眼下最大的麻烦不是寻出那个背后救下谢文文之人,而是解决始作俑者、于震河以及这些蜂拥而出的侍卫。 这些百道门的弟子以及侍卫们,虽然各个的武艺算不上有多高强,可人数不少,又各个忠心耿耿,饶是百道门已经被天下人唾弃,于震河恶事做尽却依旧不离不弃,为他尽忠职守。 经此一事,白行云再也不敢远离谢文文三步之外。 他不能保证,那个救过谢文文两次之人还会不会救下他第三次,是以,他也赌不起,不敢去赌。 两方交战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小茶才带着戒忘以及刘小天二人出现了。 原是在谢文文他们离开去寻慎闻语之后,他们两人便同追来的侍卫交手,阻拦他们更进一步,这些侍卫们是受命而来,一开始并不再杀人,而是擒拿,但见他们反抗的厉害,又加以发现他们不是对手,才不得不下死手,但,纵然他们人多势众,却依旧不能奈何得了戒忘同小茶二人。 戒忘同小茶二人算是身经百战,寻常宵小根本近不得他们之身,不过是他们人数落了下乘,处理起来颇费功夫罢了。在解决完那群来者不善的侍卫后,他们先去了门口等着,可久久不见人来,反而是发现了百道门中的弟子们都通通涌向了主院,似乎主院发现了什么大事,在召集所有人。三人担心许久不出现的几人,百道门如此大动作定然是有大事,说不定就是在拿人,不得已三人又再回到这里。 而他们到了此地才发现,百道门已经乱作一团,死伤无数。 见此情景,那几人怕是凶多吉少。 小茶同戒忘生怕那几人出事,一路急躁的杀进来,进门的时候,直接一气呵成的把拦路的人踢飞了出去。 瞧着很是解气。 而观战的谢文文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飞进来的人,然后摔在地上,死翘翘了。 正是好奇是谁这么有魄力时,就看见了那联袂而来的两人。 英姿飒爽,凛然正气,浑身都带着一股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侠气,跟戒忘那么站一起,颇有些江湖侠侣的豪气。 “小茶!戒忘!”看见冲在前头的二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来,谢文文高兴兴奋的冲他们挥手示意。 谢文文太过显眼,仗着白行云为他保驾护航,丝毫不知晓收敛,如若不是有太多的人需要对付,怕是得把人都引过去了。 见着安然无恙的谢文文,小茶同戒忘目的一致的一路杀到了谢文文跟前。看见他们二人终于出现,白行云都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再不来,他都要没力气对付下去了。 百道门弟子众多,且个个都对百道门死忠,听凭于震河一个号令,便一个个的连命都不要了,发了疯似的对他们左右夹击,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气,而那些武功不济者早已经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如今还在竭力拼死一战的,武功都不弱,饶是白行云如何的高强,可一轮轮的激战下来,也逐渐开始流失体力,力不从心。 若非是为了身后之人,白行云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小茶跟戒忘的到来,解了白行云的危难,容他可以多喘息口气。 在确定了其余几人的安危后,小茶与之商议。 “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控制于震河,你得先撑着点。”这些百道门的人太多,而且各个凶猛,跟不要命的打法,这样打下去,他们终究不是对手。要想尽快的结束这场战役,就唯有拿下于震河,控制了他,就能够叫这些门中弟子们乖乖的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但于震河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听闻武功不弱于人,且阴险狡诈,但,能有多强他们不清楚这水的深浅,所以她打算与戒忘一同去试一试,小茶的武功承自朝廷的暗卫营,普天之下能与之为敌的人不多,她不觉得于震河有多难应付,但她也不是个轻敌之人,是以,需要戒忘一同制敌,而白行云则需要继续保护几人的安危,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第76章 小茶受伤 “小天在那,你过去跟他汇合,别离开白行云的视线范围之内。”小茶不放心的同谢文文交代,他若是出了半点事,饶是在场的所有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谢文文怕死的很,就是小茶不交代他,他自己也知道躲好,不给白行云添麻烦,也给自己惹祸上身。 小茶说完却没发现沈胥的人,遂问他们。 “沈胥呢?” 就看见了谢文文跟白行云在,周橦光在外边跟其他幸存者们挤在一处,而沈胥……小茶扫过地上的尸体,也没认出来哪个是他。 谢文文扬着下巴给她指引方向,“喏,那呢。” 正是人人自危,自身难保之时,沈胥却还惦记着心上人,不怕死的同她待在一处,还自告奋勇的为她挡刀挡剑。 谢文文觉得,沈胥这人没救了。 人家于震河虽然要慎闻语死,可这些百道门的门徒们却是不敢伤害慎闻语的,无人靠近她,伤她一分,就沈胥当局者迷,跟母鸡护崽似的挡在她前头,实际上自己的武功连人一招都打不过。 小茶看去的时候,沈胥正同慎闻语一起,呈护卫的姿态,或许是因为慎闻语的身份,并无人同她发难,可他依旧警惕着四周,生怕被人偷袭。 见众人都安然无恙,小茶才能放心的去办大事。 “好,那我先去了。” 小茶如是道。说完后她看了一眼白行云,投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可是把人都交给他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她就得跟他拼命了。 白行云抹了把汗,什么都没说,可比方才都要警惕许多。 他们来的挺是时候的,有了他们二人的加入,拿下那罪魁祸首便更有胜算。小茶跟戒忘的身手,虽然他们都没有亲眼瞧见过他们各自真正的实力,可依他们自己所言也是不差的。 戒忘可是师承了然方丈,功夫可不比一般人弱,而小茶内力深厚,想来自幼习武,如此一来,也不是个花架子。 戒忘报仇心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势必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实力,为死去的祝家几十余人,报仇雪恨。 看着那俩来势汹汹之人,于震河并不着急,而是等他们出手了他才不紧不慢的从一旁侍卫腰间抽出他的佩剑,抵挡来袭。 戒忘攻势急躁,每一下都带着一股发泄恨意的意味,可就是如此,才显得他的招式漏洞百出,于震河尚可轻松拿捏。 一开始的时候,于震河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他自诩武功高强,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人可不常见,而这二人,虽然武功都不低,可却是比不得他的。 戒忘的招数胜在气势上,磅礴大气,每一个招式都用足了功力,给人一种汹汹之势,若是一时接不住招,便会被他压制,其后便再无还手之力。 而小茶的招数毫无章法,你永远都不能预测她下一个招式,是以,只能接招而不是事先抵御。这样混乱的路子根本不像是出自江湖某个门派,她只为致胜,是而,招式凌厉,凶狠,不惜被刀带伤自己,也要让对方见血。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他还是头一次见。 几个回合下来,于震河逐渐改观了对这两人的看法,一开始的时候,两人招数毫无配合,各打各的,如此,胜在气势,却弱在回防,让他有可乘之机,但之后,这二人却改变了策略,一退一进,配合得如有神助,叫于震河再也不能小觑他们的实力。 小茶跟戒忘一开始的确是各打各的,毕竟戒忘可杀红了眼,恨不得能尽快杀了于震河。而她也只为拿下于震河,使劲了全力,她从前在暗卫营的时候,教头教给他们的就是单打独斗,要如孤狼一般勇往直前,杀出一条血路,可不会协作之力,毕竟,他们受到的理念,从不会有什么合作共赢,因为,他们走的这条路上是没有朋友,更没有伙伴,只有将来的敌人。 但与戒忘之间,小茶与他却不知从何时起生起一种心有灵犀,不消多言,只需一眼便可知对方心意,从而,两人改变了策略。 如今,这二人互相默契的配合着制服于震河,却意外的融洽,进退合心,刚柔并济,叫节节败退的于震河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于震河没想到,百道门里居然藏了这么多有本事与他一较高下之人,一个个的这么不起眼,如今与他对打起来,却并不能叫他有多少胜算。 小茶同戒忘二人强强联手,一退一进,出其不意,于震河双拳难敌四手,在一次次的负隅顽抗中逐渐落得下风,戒忘乘胜追击,在于震河被小茶用鞭子打掉手中的兵器后,对方试图以身肉搏,戒忘给了他机会,自己也丢了长兵,换了短刃与之交手。 一记腿风扫过,于震河后撤,这时,戒忘上下其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摔倒在地,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扣不动于震河,于震河将内力凝聚于下盘之中,稳如扎根在原地,任戒忘如何使力都撼动不得。 戒忘没料到这老匹夫内力如此了得,不曾有停滞便变换了动作,五指微张,呈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他的脖子,试图扣住他的咽喉。 于震河老谋深算,哪里看不出戒忘的意图,他直接出手挡住戒忘袭来的胳膊,手臂宛如藤蔓一般缠住他的胳膊反手一转,想要将他的胳膊拧断。 小茶借着于震河与戒忘胶着之际,在后背给了他一鞭子,将于震河打了个前扑,差点就没站住,趁着于震河吃痛无力还手的机会,戒忘再次欺身而上,纵然于震河已经负伤,却也依旧难以降服。戒忘与之展开了殊死搏斗,小茶从旁协助,过了几十招下来,彼此都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特别是戒忘与于震河的搏击,拳拳到肉,彼此都没讨着好。 于震河武功在两人之上,是以,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两人尚且还能与之周旋,可一时还拿不下于震河,更别提分出胜负了。 在戒忘吸引于震河注意之时,小茶借机甩出鞭子,用鞭子缠住于震河,让他一时腾不开手,被突然捆缚住,无法再次前进一步,更不用说对付戒忘,于震河阴狠的看了小茶一眼,开始奋力的挣扎着,想要挣脱却一时还奈何不得,由于于震河挣扎的厉害,小茶也逐渐变得吃力,她满头大汗的扯紧了手中的鞭子,手心已经被鞭子磨得通红,手掌心的汗液让她几乎要抓不住鞭子,还好几次都差点给于震河带摔在地。 小茶已经制服住于震河,这是戒忘的机会,他必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拿下于震河,不然,等他挣脱过来,便再难有机会擒住他。 看着快要坚持不住的小茶,戒忘趁机握着短匕飞身而去,便要向他刺去,一脚从地腾空而起,直直地朝于震河扑去。眼见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于震河瞳孔微缩,此刻,浑身都爆发了一股巨力,全身的血液都在极速的流转四肢上,他运功于丹田之中,将内力凝聚于身,一声怒喝,突发了狠,居然就成功挣断了小茶的鞭子,弹指一挥间,鞭子四分五裂,原本还在使力控制着人的小茶也被这力道弹飞,重重的摔在一侧。 而还在半空中的戒忘却是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于震河居然已经挣脱了束缚,此刻的他已经停不下来也无法退后。在挣脱了束缚后,于震河朝着袭来的戒忘打出一掌,这一掌,汇聚了他所有的力道,换个寻常人将非死即伤。戒忘眼里映着于震河运功的动作,虽然深知此举怕是会重伤却也不得不徒手接下,两人掌心相击,被各自的内力震得五脏六腑都似是移了位,一个被震飞出去,摔倒在地,砸碎了地板砖,一个虽未被击倒却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自己。 勉强站住的于震河,嘴角溢出了鲜血,他按住隐隐作痛的胸膛,只觉得里面气血翻涌的厉害,方才那一击,他用足了十成的功力,可戒忘也是没有藏拙,是以,两个人都没讨着好,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 而被震飞出去的戒忘,趴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是动不了的。于震河的功力他还是小觑了,他纵然学了十多年的武功,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栽倒的地方,身下的地板砖被砸出了蛛丝网的碎纹,可见于震河那一击,是冲着他的命去的,而若非他生生的接住了这一招,要是被打在身上,他是没有活路的。 戒忘一动,就呕出了一口血,牵动了全身的伤处,可纵然是粉身碎骨,他今日也要在所不惜的同于震河拼个你死我活。 戒忘弓着背撑着地站起来,四肢着地,口中的血液坠落,粘稠的拉着一根长长的线,他白着脸吃力的站起来,有些站不稳。 而小茶也已经支起了身,她站在于震河的左侧,眉头紧锁,她惯用的鞭子已经没了,但是身为死士的她却不止有这一样兵器的。 一开始,她的兵器只有刀剑,但是,由于王府的规矩,她若要活在阳光下,不再隐在暗处,贴身保护谢敬敏,就不能佩刀剑自由出入王府,谢敬敏想要的不是一个藏起来的看不见的死士,而她,也因为谢敬敏的知遇之恩,在北境王的默许下特地学了鞭子,从此,便可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谢敬敏的身边。 这么多年来,她把鞭子使得变幻莫测,成为了她最拿手的武器,可如今鞭子已断,她得重新拿回自己的刀。 戒忘的短匕也在他摔出去的瞬间脱了手,不知丢在了何处,如今几人都没有了兵器在手,可地上却还是有兵器的,也是之前戒忘丢下的那一把,就摆在三人的面前,也是中间的位置,很显眼。 显然的,于震河也注意到了兵器的位置,都在打兵器的主意,要是谁拿到了兵器,那么谁都能占据上风的位置。 戒忘抹掉嘴角的血,阴郁的眼里恨意未消。 在于震河率先出手去够兵器之时,戒忘也动了,他迅速移动到于震河面前,在于震河够兵器的时候,他一脚踩住了兵器,往后一退,失了手的于震河沉着脸,抬腿欲踢,戒忘急急的旋身避开,兵器被他踩在脚下摩擦着地板砖移动,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响。 小茶却是并未干看着,纵然自己已经负伤,却也时刻关注着局面,在必要之时出手协助。在两人为了一把兵器而打的不分你我之时,她便在外寻了把剑进来,向于震河发起进攻,此刻,于震河正在与戒忘磋旋,对方来势汹汹,他稍有差池便可能败在他手。而当在小茶就要刺中他时,于震河却有所发觉,委身一退,小茶所指的方向则变为了戒忘,在发现于震河的意图后,吃惊的小茶为了避开戒忘,连忙调转方向,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之间却被于震河在后扣住了肩膀。 他紧紧的扣着小茶的肩膀,五指张开压着力道捏住了她的骨头,持续加重的手中的力道似有要捏碎她肩膀的意思,小茶吃痛,她相信,于震河会废了她的肩膀的。 在阵痛中,她强忍痛楚换了一只手作手刀状砍在于震河的手背上,迅速留下了一道淤青,可于震河依旧不为所动,他锁住小茶的一条胳膊,便要卸下。 而小茶被于震河制住,如今她难以脱身,便把希望寄托在戒忘身上,在于震河卸掉她胳膊的同一时间,她便将手中的兵器抛向了戒忘。 “接着!”随着她喊出那一声,肩膀发出了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小茶被痛的发出痛呼。 兵器被抛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于震河的目光也随着兵器而动,妄想着去抢夺兵器。 在他松开小茶去夺兵器的那一刻,断了一臂的小茶却并未脱离,而是忍着伤痛回身缠住了他,同他单打独斗,拖延住他,不让他有机会去同戒忘抢兵器。 于震河被小茶绊住脚步,心里越发的愤怒,便宛如发泄般的把气撒在了她身上,每一次的交手都打的小茶毫无招架之力。 第77章 负隅顽抗的于震河 她如今一条胳膊被于震河捏断,仅凭一只手很难应付于震河,于震河发了狠的打法叫她避无可避,又平添了不少伤势。 所幸,戒忘没有半分迟疑,纵然负伤却也同小茶一般坚韧,拿到兵器后就朝着于震河招呼了过来。 于震河还在发泄着自己的一腔怒火,小茶就是他路上的绊脚石,让他憎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被激怒的他给了别人有机可乘,等待他发现戒忘之时,明晃晃的剑已经指着了他的咽喉,距离不到半寸之远。 冰冷的剑尖指着他的脖子,已经严丝合缝的贴上了,这样的危机感,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头皮发麻。 锋利的剑刃只消轻轻一进,就可刺破外层轻薄的皮肤,割断他的血管以及喉咙。 戒忘拿着剑比着于震河的脆弱的脖子,眼里充满冷漠,看着妄想还要反击的他,戒忘手中的剑威胁性的往前推了一分,并呵斥他‘别动’。 但凡敢动一下,他就会毫不客气的送他上路。 轻敌了的于震河当然是不敢动的,如今自己的命在他人手上,他若是不想死,就只能听从于他。 可是,纵然如今已经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但于震河却依旧面带不忿,若非是忌惮戒忘手里的兵器,他定然不会如此受人折辱。 小茶得以脱身,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再也撑不住,靠着墙壁疼的佝偻了腰。 戒忘担忧的看着她,方才于震河硬生生的捏碎了她的胳膊,他有心襄助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小茶是为他而伤,戒忘记在心里,新仇旧恨加起来,有的于震河受了。 看到戒忘看着自己,虽然未有只字片语,却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对自己的担忧。小茶苍白着脸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盯好于震河,于震河可是个老狐狸,最会钻空子,要是他们一个不查就把人放跑了,要在想抓住他可就难了。 戒忘盯紧了于震河,料定他可能会有小动作,是以,不敢懈怠,那把剑也丝毫没有移开半分。 如今,于震河的命在他手里,他就是一只蝼蚁,任人拿捏。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戒忘觉得这话不假,自从见到于震河开始,他就恨不得食其血肉,拆股扒皮,而如今,于震河终于是落到了他手里,已经是他砧板上的鱼肉,戒忘若非是还保持这仅有的理智,定然要痛快的杀之而泄愤。 “你知道我是谁吗?”戒忘愤怒的凝视着他,眼里以及面上的表情都在阐述着他们之间的恩怨。 可面对少年的问题,于震河眼里闪过迷茫,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就是这群人里,他也就知道了那个荣兴馆的忘恩负义的孽障。 可是,于震河也不傻,此人费尽心思的出现在百道门,又不惜飞蛾扑火的同他杀个你死我活,定然是他曾经伤害过的某一个人,如今是来寻仇来了。 至于,是谁家的遗孤,可真不好说,毕竟,他杀过的人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于震河微抬着下巴,尽量的不让自己触碰到剑刃,面带倨傲的看着面前赤红着眼之人,眼里满是不屑。 戒忘冷笑,他没想到,于震河居然把自己忘了,他居然不记得了当年他犯下的罪孽,凭什么,有的人坟茔上的杂草已经有人高,而他却能高枕无忧至今,活得安乐又自在! 戒忘忍无可忍道:“你屠我满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日!” “你是……”于震河皱眉,他根本认不出面前之人是谁,他当年深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重要性,是以,很多时候都是斩草除根,绝不给自己留下隐患,然而他却道他当年对他灭门一事,于震河陷入了深思,灭门……灭门的人户也不少,且都已经赶尽杀绝,是而,他一时间还无法猜出面前之人的身份。 戒忘也不继续同他兜圈子了,愤愤道:“我姓祝,家在同安镇祝宅。” 戒忘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也是在点明,他今日便是来报仇雪恨的。 一个姓氏叫于震河脑中响起一声轰鸣,他震惊的看着戒忘,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祝家,他当然记得,他之所以能建立起这偌大的百道门,其中就多亏了从祝家得来的钱财,若非是那笔巨款,他还无法享受这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这十多年来,他也过了一段人上人的生活,让他宁可朱门酒肉臭,也不愿再回到当初捉襟见肘的日子。 当年的祝家家财万贯,谁人看了不眼红,他看上了祝家的钱财,于是,费尽心思的接近他,与他称兄道弟,那祝百生也看不出来他的目的,还虔心的与他交心,还许他日后入股分红之约,可他要的是那点蝇头小利吗?他要的是吞并祝家所有的钱财!要那滔天富贵!他一开始无心杀他,只可惜,那祝百生迂腐又无知,宁可把家财捐出去都不愿接济他,还口口声声的说是散财积福,呵,到头来,他散出去的钱财也不少,却也没见得到谁的保佑,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活。 所以说,这人就是祝家的遗孤? 当年,他杀人越货,抢占了祝家的家财,等到离去之后却得知那些尸体里少了祝百生的儿子,可当他们再次折返回去,翻遍了祝宅上下都不见那小儿,也不知给祝百生藏在了哪里。自那以后,他有交代人年年去往同安镇盯梢,一旦发现,定要斩草除根,可日复一日,都不见人出现,久而久之,他便当做那稚子死在了某处,毕竟,祝家已经无活人,他一个稚子光凭自己是不可能活得下去的,如此,也便不再多此一举,撤回了人不再往复一年的盯梢之举。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活着,十多年了,他不仅没死还长大成人,习得一身武艺回来同他寻仇了! 他只恨当年,一时疏忽,叫他逃脱了去,不然,何至于有今日的境遇! “当年,我有心放过了你,怎么,今日你便来恩将仇报了吗。”许是为了活命,于震河这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他同祝家之间的恩怨,是血海深仇,居然能被他轻而易举的说成是有恩?呵,真是天大的笑话!难不成,他戒忘不仅不能杀他报仇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不成?感谢他当初的不杀之恩? 这简直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戒忘真想仰天长笑,摁着他的头对着青天白日要上天给个公道! 于震河居然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这样的话他怎么有脸说得出来?他是太想活命了还是从来都不觉得他做的事情是罪有应得! 什么叫放过他,他却恩将仇报?若非是他屠他满门,他岂能有今日之苦大仇深!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岂是他随口一句就能说清的! 于震河于他,没有恩,只有血仇,非是流血不能清算得了的。 戒忘嗤之以鼻道:“你不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于震河,你屠我满门,你居然还妄想让我以德报怨?你怎地如此厚颜无耻!就是将你剁成肉泥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每每想起后山的坟茔,每每回首自己这一生的艰难,戒忘就无法忍住杀他之心。 戒忘许是过于激动,手中的剑被他握得不稳,抖动间划破了于震河的脖颈,从刀刃处流出了红色的血液,异常的刺目,也灼红了戒忘的双目。 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于震河也不敢再刺激戒忘了,再这么刺激下去难保人会果断的杀他解恨。 于震河咬着牙不动,任由戒忘如何的羞辱也不再吭声。 然见到家主被擒,有人试图来解救,戒忘率先扣住于震河挡在身前,威胁着众人。 “所有人都放下兵器!不然我立刻就杀了他!” 那些百道门的门徒们左右互望,因为顾忌于震河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却也并没有真的就因为戒忘的威胁就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但,场面也因此得到了控制,也就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双方停止了激战,众人也得以缓和一口气。 那些原本还正义凛然的宾客们,此时是伤的伤,死的死,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生气,对百道门,更是憎恶。 谢文文方才将里边打斗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从小茶他们与于震河交手的那一刻就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再到双双受伤,如若不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还会是拖累,不然早就控制不住的冲进去了。 这会儿,双方都因为于震河被擒拿而停下来,谢文文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心跑了上去。 “小茶!”他惦记着小茶的伤势。 谢文文连忙奔到小茶身边,彼时小茶已经疼的面无血色,额头大汗淋漓,湿了满额额发,看到谢文文,嗫嚅着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说得出来。看着她虚虚按着的肩膀,谢文文忆起了方才小茶被于震河折断肩膀时的情景,必然是痛到难以忍受,不然,像她这样坚韧之人如何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因为惦记着小茶的伤势,想要看看伤势却被赶来的沈胥喝止。 “别动她!” 听到沈胥的声音,谢文文忙缩回了手,急急地冲他道:“你快来看看!” 他其实也是不敢动她的,毕竟是伤的很重,他也怕自己动一下会更严重,刚才是一时太过着急,脑子跟手就不听使唤了。 沈胥也是在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才出现,如今,于震河落到了戒忘手里,已经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了。 白行云去同戒忘一起看住于震河,为了防止于震河逃脱,戒忘的刀刃已经贴近了他的肉里,以至于脖子上淌了一片血淋淋的红。 “于震河作奸犯科,犯下弥天大罪,罪不容诛,尔等休要继续助纣为虐,此人自有武林道义处置,公正严明,尔等若不想自食恶果,还是放下兵器的好 。” 多行不义必自毙。于震河所行之事已经是罪无可恕,饶是千刀万剐都不解恨,而这些百道门门众,不过是听令行事,他们尚且可以不计较,饶他们一命,而若是要继续助纣为虐,残害无辜,便怪不得他们要倾尽全武林之力,清剿这些武林败类!为无辜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百道门门徒不知当如何是好,于震河所作之事有的人不过是一知半解,并不知他犯下的累累罪行已经受尽天下人的唾弃,此刻,他们将视线放到了于巷桒身上。 “少主……” 于震河为百道门的门主,可仅次于他的便是于巷桒,虽然于巷桒今日与他们为敌,可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饶是于震河没有被擒住,他们也依旧要信服于他。 此刻的于巷桒正疲惫不堪的慢慢的挪动脚步朝着慎闻语而去,他本就受了伤,又同人周旋,早已经是精疲力尽。在于震河被人擒住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该这样结束的。结束也好,只要能结束,过去的所有都将成为过去,而往后才是属于他跟慎闻语的人生。 人间黑白是非总得有人分得清的,那个人或许不是他,可他却从不会忘记生而为人的德行。 他同慎闻语的目光遥遥撞上,纵然自己如何的疲倦,此刻也宛如一身轻松。半途听到有人称呼自己那个给他扣上枷锁的身份,他也只是漠然道:“听他们的。” 他擦了把手上的血,悉数抹在了自己的袍子上,慎闻语见到他平平安安的归来,不知为何,突然热泪盈眶,也不再躲着,朝着他就肆意的跑了去。 于巷桒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早有预料,事先都把手擦干净了。 他迎接着他的爱人,眼里比春风还要温柔。 慎闻语像是风一般冲进了他沾染了血腥味的怀抱里,于巷桒也深深的将她拥在胸前,无比珍惜的与她紧紧相拥。 不过是分开了一会儿,慎闻语也从未走出他的视线,可他依旧有种久别重逢的眷恋。 见此,所有人不得不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第78章 于巷桒的选择 兵器落地,此起彼伏的声响昭示了百道门辉煌的结束,属于于震河的巅峰时代将成为过去。在看到他们就这样懦弱的丢了兵器,自甘缴械投降,于震河怒发冲冠,不再忌惮脖子上颇具威胁性的兵器,撕扯着嗓子喊道:“尔等岂可缴械投降?我百道门人怎可如此懦弱无刚!休要顾及吾之性命!拿起兵器,杀光他们!震我百道门威望!叫他们这些武林中的泛泛之辈看看,武林是以武论强弱、是非之地,而不是他们口口声声的侠义公道!” 事到如今,他于震河居然还不甘心落败,妄想撺掇门中弟子再造杀孽。戒忘赤红着眼瞳,他从于震河身上看到了当年被灭门的景象,当年,于震河是不是也是这般鼓动人心,发号施令,让他的父母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的家从此成为了一座逾越不过的孤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他等到了现在,等到了自己终于有能力与之一搏的时候,如今,他势必要杀了于震河,报仇雪恨,让九泉之下的家人安心! 见于震河还妄想煽动人心,继续再造杀伐,令在场的不少人徒增愤慨,唾弃于震河的险恶用心。 “好你个于震河,事到如今还妄想撺掇他们继续大开杀戒吗!” “你如今已然是阶下之囚,你岂有再度翻身的余地!你还是想想怎么赎罪吧!” 伤者无数,一片狼藉,能活下来的人都是侥幸,等他们回去各自的门派后,将把于震河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叫世人看清百道门的真面目,共同讨伐于震河,还世人一个公道! 于震河冷笑,他抬着他高傲的头颅,不屑的瞟着那些自诩正人君子之辈。 “凭什么是我赎罪?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的自诩公正清明,可谁不是背地里肮脏?你们敢说,你们手里就没有沾过一个人命官司吗?你等与我又有何不同!” 于震河此言,叫众人顿在原地,一时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敢怒不敢言。 世间真正纯善之人少之又少,特别是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之中,妄想一条路走到白,可不容易,但凡是心生了欲念,便在也无法独善其身,所以说,于震河此言是叫他们原形毕露,揭穿了他们的伪善,一时间,羞赧又愤怒。 看着一个个的恼羞成怒,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于震河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对他们嗤之以鼻。 “今日,你们不过是抢占了先机,叫我沦为了阶下囚,他日,你们也会如同今日的我一般,从高处摔落,颜面扫地,受尽世人冷眼。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你们又强得过谁?” “你!你实在是厚颜无耻!” “你含血喷人!” 一时间,众人皆唾弃起于震河的言行,再无了先前和善的面孔。 “杀了他!此人不可留于世间!简直是我江湖的祸害!” “杀了他!” 不知是于震河所言刺痛了他们,还是害怕于震河的存在让他们蒙羞,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附和杀了他,留不得了。 在一声声的催促声中,戒忘也没有了隐忍之心,他比谁都想尽早的杀了于震河,为家族报仇雪恨。 “你今日已经是墙倒众人推,有什么话你还是下去跟阎王老爷说去吧……”戒忘抽回剑,当要再次推出去时结果了他的性命之时却被人厉声喝止。 “住手!” 于巷桒出声阻止了戒忘杀于震河。 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巷桒。 于巷桒是于震河的子嗣,此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包庇于震河了,毕竟,父子亲情是如何都不可抹灭的关系。 看着阻止了他的于巷桒,戒忘满眼愤怒。“你要包庇他不成?我以为你是个公道人。” 本来,那把剑已经顶住了于震河的脖子,千钧一发之际就会捅破皮肉,了结性命,却因为于巷桒生生止住。 而原本已经大难临头的于震河也是没料到于巷桒居然会喊停,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戒忘手里了,在戒忘抽动剑刃的那一刻,他都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却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他再睁眼的那一刻。 看着于巷桒,他是欣慰的,他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没白疼他,纵然他们父子之间如何的生出嫌隙,却依旧改变不了父子情深,于巷桒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杀害。 真是他的好大儿。 然,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于巷桒冷静的阐述了自己的立场。 “你误会了,我没想包庇他,这都是他的罪有应得。” 于震河是他的父亲不假,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杀死,可,世间的公平正义尚存,也不是他可以以一己之力去挑衅的。 他早就知道,于震河会有这一天,在他不择手段的残害江湖同门,立志要将百道门发扬光大的时候,他就知晓,终有一日,百道门会跟随他的事迹败露而成为一抔黄土。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 戒忘不耐的看着于巷桒,他倒是要看看,他于巷桒还有什么话说,如果当真是觉得于震河罪有应得,为何要在此刻拦下他? 当然,跟戒忘一样想法的在场的人比比皆是。 慎闻语拉住了要走上去的于巷桒,她也在害怕,害怕于巷桒会因为维护于震河,而受到天下人的指责,唾弃。 于巷桒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苟同于震河,更不能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这些都是于震河的自作孽,于巷桒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曾害过谁,是以,慎闻语不想看到他,因为顾忌父子之情,被天下人中伤,这些都不该是他可以承受的苦果。 于巷桒明白慎闻语之所以拦住自己是担心自己受到无端的牵连,可,他是百道门的人,他姓于,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他拍着她的手背,无声的安慰她。 在慎闻语的乞求的目光下,于巷桒松开她走了上去。 他走在所有人的目光交汇之中,有人紧锁眉头,神色阴郁的盯着于巷桒,忌讳他会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成为威胁。 毕竟,他是于震河的儿子,要是当真什么都不做,就枉为人子了。 然,于巷桒却并没有要威胁到众人的意思,他之前也说的很明白了,他不会包庇谁,于震河如今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他劝阻过,但无效,所以,时至今日他也不会再无力的袒护徇私。要是他今日当真要包庇于震河,那他便是与于震河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与天下人为敌,可他的理智不让他走上这样一条歧路,是非黑白,他于圣贤书里读了个明明白白。 而他之所以要拦下他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往后的余生少一点的难安。 他径自走到了于震河的面前,在戒忘的戒备中,面带无奈的轻声道:“我只是,还有话要说。” 他看着于震河,他的父亲早已经不复当年的年轻力壮,脸上也已经不知何时开始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时间的沟壑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一道道抹不去的纹路,可伴随着父亲的老去,曾经蹒跚学步的他却已经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而如今这副熟悉的面孔的人,却让他感到了陌生,他的父亲,眼里有着太多令他陌生的东西,教他无法苟同。 他一生中最伟大的父亲,无论何时都是他生命里最坚强的后盾,也是他最坚固的依靠。自幼母亲早逝,留下他与父亲独活,是父亲含辛茹苦的拉扯他长大,或许是在他小时吃了太多的苦,让父亲生出了要做人上人的念头,不再受嗟来之食,更不愿为了活着而费尽心思。在这样的欲念的驱使下,终于有一天,他的父亲做到了,他拉着他一步步的走到了顶峰,受到无数人的顶礼膜拜,当年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也不得不对他们伏小做低,而父亲,也从中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也看着父亲越走越远,在欲念的汪洋里越陷越深。一旦人生出了贪欲,便再也拔除不掉这个欲望,深深的埋藏在他的心底,扎根,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成为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感念父亲的生养之恩,也感念他坚持让自己读书明理,让自己活成了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固然,与他的父亲背道而驰。 对于父亲,他已经无能为力。 大错,已经铸就,万事都于事无补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他赎罪,还世人,还那些被他伤害之人一个公道。 他在于震河略带希冀的眼中,深沉的跪了下去。 戒忘皱着眉,带着于震河后退了一步。 于巷桒眼神寂寥的看着因他屈膝下跪而愤怒的于震河,顿了顿,才说:“父亲,这一跪,跪谢您教养之恩。” 对于今日的局面,他若是还明理,便只能独善其身,可父亲不可逆转的结局叫他不能置身事外。 看到于巷桒于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跪,于震河愤怒至极。 这些年,高高在上的他早已经受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伏小做低,让他享受了人上人的滋味,可却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当着众人之面卑躬屈膝的,他的儿子,自然如同他一般,只能屹立于高台,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而是不能够自己折了腰的,这让感到羞辱以及不齿。 “你起来!你做什么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个世上,你谁都不可以跪!” 于震河奋力的挣扎着,戒忘差点就控制不住,他往前奔着,不顾刀刃割着他的脖子,分明也是个怕死之人,这一刻,却显得那般临死不恐,他的奋不顾身终于有了笑话的意味在里面。 看着怒吼着自己起来的父亲,看着他为了自己而挣扎的任由刀锋划破皮肉,鲜血流了一胸襟,于巷桒觉得这一切可悲又可怜。 于巷桒轻笑,分明父亲也明知这些道理,可是他却成为了那个最不明理之人,于巷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而从一开始,天下的诸多道理都是父亲教给他的。 他没有起来,而是对着于震河磕了头,然后才站起身,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他又跪了下去。 他像是在完成了心愿一般郑重其事,每一次的下跪磕头,都是他的无能为力。 “父亲,这一跪,跪谢您为我娶妻成家。”他感恩父亲为他定下的婚约,感恩父亲在一开始没有因为荣兴馆的覆灭而悔婚,虽然都是有他的目的,可他还是感激,因为,这个一开始不尽人意的婚姻让他娶到了他的挚爱,让他这人生也有了方向,有了寄托。 “这一跪,跪不孝子无法与您并肩作战。儿子自幼熟读圣贤书,是您教我,为人之道,立人之本,可孩儿这样做了,您却变了,所以,请恕孩儿,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巷桒接连三跪,跪谢于震河的恩情,也是为跪别。 而听到这里,于震河面露不屑,对于他亲生儿子为了旁人跟自己对质,他是无法原谅的。 “哼!你为了那个女人,敢与你爹为敌,你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杀了不成?”他赤红了眼,是气急攻心又恼怒于巷桒所言的真实。 “父亲,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于巷桒面不改色的说了这样一番话,倒是叫于震河愈发的勃然大怒。 “逆子!”他怒视着于巷桒,眼里的恨意让他咆哮起来。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于巷桒根本就没有打算救下自己,他是在跟自己划清界限呢!呵呵,真是他的好大儿!这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养育算是养育了一个白眼狼! 分明是他辛辛苦苦拉扯到大的孩子,如今却跟别人统一战线,与自己为敌,指摘自己的对错,真是可笑! 纵然于震河如何的唾骂,于巷桒都能受着,该他受的,为子,他做得不对,可为人,他坚信自己做对了。 第79章 于震河自戕 于巷桒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眼于震河,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复杂。 最终,于巷桒决然而去。 他回去拉上了慎闻语,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因为他知晓,他不能面对父亲被人手刃时的场景,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回避。而他的回避,是在告诉众人,他对于于震河的下场,不会有任何的质疑,要杀要剐,都是他应得的下场,都是他的自食恶果。 于巷桒一走,那些百道门的门众也只得选择跟着他齐齐离开,将这个现场,留给了这些正义之士去喊打喊杀。 他们的离去,叫于震河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纵然他扯破了嗓子也唤不回一个回头之人。 于巷桒大义灭亲的做法已经使得许多人卸下了厌恨,原本叫嚣着要千刀万剐了于震河的声音也逐渐淡了下去。而戒忘,从于巷桒身上了看到了为人子的为难,却也看清了他为人的正义,他是黑水里的那一股清澈的流水,出淤泥而不染,从未因为身处的环境而近墨者黑。 这样的于巷桒,让戒忘无法恨屋及乌。 不知怎地,原本恨不得将于震河大卸八块的他却也没有了那种愤恨的欲望。 他太恨于震河了,以至于也从不觉得于巷桒会是什么好人,毕竟,一个屋檐下住不出来两种人,所以一直都觉得于巷桒同于震河一样,是个伪君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可随着他的认识,却发现,于巷桒跟于震河俨然是两类人,他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更有着不同的认知。 道不同不相为谋,父与子,也可以是两条路上的人。 以前一直是的偏见了。 而给小茶看完伤势的沈胥,虽然未抬头去亲眼目睹,却一直是有在全神贯注的听着那边的动静,于巷桒的做法让他有股无处发泄的郁闷憋着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于巷桒太冷静了,这不是沈胥想看到的结果,因为,他不觉得于巷桒是个正直无私之人,他合该跟他父亲一样,阴险狡诈才是,可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退了好大一步,以他的处境,进退都是骑虎难下才是,但他就这么爽快的退出去了……他怎么怎么敢呢。 看着那对璧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令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于震河的下场就是众叛亲离,这是他的报应,可于巷桒的抉择让他们为之感慨。 看着于巷桒就这样放任自己不管,带着人扬长而去,于震河暴怒,他嘶吼着于巷桒的名字,唾骂他是白眼狼,为子不孝,竟然罔顾他的性命,任由别人处置他,责骂他这么多年是白养了。 似是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也似是为了央求于巷桒回头,于震河用了这样一个伤透人心的方式,唾骂着于巷桒,辱骂之声不绝于耳,听得旁人都不忍直视。 这哪里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百道门门主。 而听着背后连绵不绝的唾骂之声,心情复杂的于巷桒心里涌出了诸多失望,可尽管如此,他也只是隐去了眼底的黯然,步伐却并未停留。 他知晓自己如今停不得,一旦停了,他又跟于震河有何不同? 他紧紧的拉着慎闻语的手,远离了背后的咆哮。 慎闻语满眼担忧,她抬着头看他,他绷紧着下颌,眼神里异常的坚定,也似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那是他的生身父亲,对他如今的处境他置之不理,看得清的人道他是正义良善之辈,可那些拎不清的只会说他冷漠无情,连自己的父亲的生死都置之不顾,枉为人子。 所以说,其实他不管今日做了什么选择,都是错的,但对他自己来说,有可能是对的,只是,对错于他都是要受一辈子的良心的谴责。 慎闻语踯躅许久,好几次都想要说些什么,却知晓此刻,并不合适她说什么。 她反握住于巷桒的手,这一刻,攥的紧紧的,就像是一辈子都分不开了那种紧。 而他们的置若罔闻叫于震河由暴怒逐渐平静下来,他像是打了一场败仗的偃旗息鼓的头狼,萎靡不振,颓败的愣怔原地。 垂着头,许久都没动作,也不知在反思什么。 一阵寂静之后,才有人开始商讨起对于震河的处置来。 白行云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戒忘,其实对于于震河这样的人,应该把他交出去,让他受尽千夫所指,才是他最好的报复,而武林自有武林的规矩等着于震河,他今日大开杀戒,死伤无数,自然有的是人讨伐他,戒忘可以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让自己的手上沾上他人的血。他不是说他终有一天,在一切结束后会回到听觉寺的吗?如果他这会杀了人,他以后的青灯伴古佛的日子里是否还能够坦然面对佛祖菩萨?是否能够真正的了却红尘? 于震河已然是逃脱不了了,等待他的是江湖道义的制裁,戒忘也知晓,那些新仇旧恨,是时候结束了。 其实对于戒忘来说,亲手杀死于震河才能够让自己痛快,可,如今的于震河只有死路一条,死在谁手里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让于震河死,让九泉之下的父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就算一切尘事的了结了。 他也并不那么执着于非杀死于震河不可,最后,几人一合计,决定将于震河交出去,他们不杀他,可那些人,也不会让于震河活,相反的,他会受到更多的人的制裁,让他临死之前饱受折磨。 就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可没想到是于震河却会选择自戕。 戒忘对白行云颔首,两人便要押着于震河交给一旁的江湖人士,可就在这时,于震河却突然动了,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戒忘以为他要反抗,趁此机会逃出生天,白行云和戒忘同时一惊,就要出手制服,却不料,于震河徒手抓着戒忘横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他动作十分迅速,快到,无人反应得过来,就已经彻底的结束……在那一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许多人的眼。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谁也没想到,于震河居然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虽然罪有应得,可他自戕的举动惊呆了众人。 他们都以为,像于震河这样汲汲营营一生的人,纵然落得如何寥落的下场,也不会甘于放弃自己的性命,他就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但他们都料错了,于震河纵然丧尽天良,却也有自己的性情,可输可死,却不能让自己受尽屈辱的死去,所以,在受千夫所指之前,他就自己结果了自己。 他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后路,且众叛亲离,他活不了了,也活不起了,他深知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是而,他只是选了条看似决绝却又懦弱的一条路。 于震河死的突然,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人已经伏地断气。 戒忘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回神,还是虽然震惊却较为冷静的白行云蹲下身去试探了于震河的鼻息,人闭眼瘫在地上,头歪在一侧,已经没有吐息了,脖子上割到了血管,深红色的血液淌了一脖子,浸了一地,已经看不出原本衣裳的颜色。 他回身朝着戒忘摇头,无声的告诉众人,于震河已死,所有的恩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戒忘脑海中的空白在这一刻突然开始有了原本的色彩。 于震河……死了…… 他就这样死了? 折磨了他好多年的深仇大恨,由于始作俑者的死,终究得到消亡。 刀拿在他手里,虽然是于震河自己抹了脖子,可,是不是也算他手刃的仇人? 戒忘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打乱了的线,无从细数。 而于震河的死,令所有人都跟吞了黄连一般,并未觉得大快人心。 不是因为他死的太轻松了,也不是因为他死的太突然了,而是因为他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却也死的如此决绝。 沈胥看过小茶的肩膀,倒是可以为她正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有的日子需要修养了。 他冷漠的看着那已死之人,眼中有着诸多隐晦之色。 于震河的结局跟他预想的一样,也只有他死,才能换来天下人的安宁,也才能叫于巷桒夫妻可以光明正大的活着。 可是,这一切让他有种无力感,是因为已经覆水难收的灾祸,是因为无法重来的过去,更是因为无法改变的人生。 荣兴馆已经淡出了世人视线,也终究被世人遗忘,他的人生也回不到是慎闻胥了,他只能继续做他的沈胥,他错过了他的爱情,也失去了他的爱人…… 虽然,慎闻语从未属于过他。 既然于震河也死了,新仇旧恨也彻底的随着他的死而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百道门的善后之事是于巷桒的事情,于巷桒夫妻好歹也是尽了宾主之谊,给每位来宾致歉,并坦言会在料理完百道门事宜后亲自登门致歉,而那些已经故去之人,他也会承担责任,届时要怎么做他都毫无怨言。于巷桒太过正直,也太过坦荡,他没有推卸责任,而是主动的承担责任,负担一切的后果,这让本来还妄想纠缠不休,对百道门口诛笔伐的这些正义之士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来。 于震河纵然有错,可却无法让他们恨屋及乌,于巷桒没错,相反的,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有人惋惜于巷桒的遭遇,如果不是于震河,他这一生应该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才对,而不是因为于震河所行之恶,从此,背负世人骂名,销声匿迹。 原本热闹的百道门,一夜之间变得萧条冷落,人去楼空。 原本挂着的红绸,也已经悉数撤下,换上了白幡。 谢文文几人临走之时,于巷桒夫妻亲自送行,因着小茶的伤势,夫妻俩还有心留他们在百道门养伤,过段时日再离去,可如今这地方,谁留得住,只得匆匆而去。 临行时,于巷桒同每一个人都一一拜别,最后在沈胥的面前停留。 对于沈胥,于巷桒深知一切,却什么都埋在了心底,他的不揭穿,给了沈胥最后的体面。 他说:“从你一开始的反应上,其实我就猜到你了。” 于巷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因着要为于震河守孝,皆着素衣,有股与生俱来的气质,别具一格的气韵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江湖人,倒像是世家名门培养出来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听着他的话,沈胥喉咙里像是囫囵的吞了个完整的鸡蛋,鲠在喉咙中间,上不去下不来。 “你……”对于巷桒,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表现就暴露了一切,更没想到于巷桒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却依旧能当做视若无睹般礼遇他。 跟于巷桒这么一比起来,他发现自己多么的小人。 然沈胥的张口结舌给了于巷桒说更多话的机会,他像是位长者一般,用着极为温柔的语气,平静的看着沈胥。 “那时候你年纪尚小,如今模样也变了许多,如若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是认不出你的。” 当年,他自己也不过年轻气盛,从未想过用一段婚姻约束自己,可一向恪守规矩的他,也遵从了父母口头的婚约。 他去荣兴馆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去,他都能在慎闻语身边看到那个叫慎闻胥的小师弟,像是护食的小狼一般,会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对他呲牙咧嘴,好似要吓跑他。 那个时候的他只觉得他太幼稚,也的确是个孩子,所以才这么孩子气,但过去了多年,他依旧如此执着一个人。他会站在慎闻语的身边,护着她,可是……如今的慎闻语身边的人,是他,而不是当年的慎闻胥,也不会是这个沈胥了。 他不会觉得吃味,相反的,大度的他只会觉得慎闻语一定很好,好到,让很多人都对她念念不忘,可如今,慎闻语是他的发妻,怕是只能叫他们失望了。 第80章 车上斗嘴的两人 他知道,沈胥对自己的敌意,因为他成为了可以与慎闻语执手一生的人,他也怕自己辜负她,更是因为家族之事,所以才那么不待见自己,但,从今往后,他只会做的更好,让他不再对自己生有更多的偏见。 于巷桒从沈胥眼里看到了落寞,他诚挚的承诺他。 “你是夫人的师弟,自幼与她情同手足,那也算是我半个弟弟,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提,我都义不容辞。” 于巷桒此言是在确定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身份,他是慎闻语的丈夫,一辈子都是,而他是慎闻语的师弟,也只能是师弟。 但他给了沈胥尊严与体面,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毕竟,被人惦记自己的妻子,任谁能如此平心静气的好言相劝? 而这让本就不是狭隘之心的沈胥再也无法生出旖念,在百道门的这几日,他才算是彻底的看清了爱与不爱的区别,也让他无法再插足慎闻语的人生。 慎闻语的人生里有于巷桒,是他认可的值得。 想清楚了的他,看着于巷桒,道了一句谢。 “谢谢……” “不用客气。” 于巷桒微笑着,或许是为了让沈胥彻底的安心,他保证: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只管放心就是,我对阿语之心,天地可鉴,此生绝不负她,你也可以时常回来看看,若是哪一日我辜负了他,你便来随意处置我,我都受着。” 于巷桒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没好气的白了于巷桒一眼,抱臂看向了他身边的慎闻语。 “谁要你的应承,你这话不该当我说的。” 于巷桒笑了笑,他明白沈胥的意思,看了看身边的妻子,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他们信任彼此,对于于巷桒口中那些不可能之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看着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沈胥固然心中依旧酸涩难言,可已经能教自己泰然自若的面对了,他无法这么快的就忘记这段情,但是他真的放下了。 他对于巷桒的误解太深了,如今,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大错特错,自己比不得于巷桒,无论哪一点,所以,慎闻语会选择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此,他也就在没有了苦恼,再也不会担心,慎闻语嫁给他会委屈,会不幸福。 他们两人啊,他如今不得不承认,当真是天作之合。 与于巷桒叙完话,沈胥便看着笑语盈盈的慎闻语,虽然没说什么,可却不像是没话说的样子。 于巷桒知晓沈胥这是有话要对慎闻语说,他便自觉的走开了,给他们二人独处说话的空间,自己去看其他人,看下有什么需要的,好准备。 等于巷桒走开了,沈胥才犹犹豫豫的喊了一声师姐。 他其实不是刻意要等于巷桒走了才能说,他不过是方才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于巷桒这样大人有大量的人,应该不会介怀的。 慎闻语看着她的小师弟,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可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什么表情都展现在脸上,委屈了也皱眉,不耐烦了也皱眉,不开心也皱眉,那对眉毛啊,跟着他可真受苦。 她跟多年前的他们一般戳着他的浓密的眉毛,脸上挂着揶揄,好笑道: “开心点,别愁眉苦脸的了,明明都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儿郎,老是皱眉,这不是给拒人于千里之外么?你老是这样的,以后哪里能遇上你的真命天女?” 慎闻语最想看到的莫过于他真正的放下过去,好好生活,不再为了往事而踯躅不前,也不该为了她而守着这一份不会开花结果的情愫一个人落寞一生,他合该去认识一个更好的女子,适合他的女子,然后两个人白头偕老,相守相扶持,一生依靠。 这些话就是她不说出来,沈胥也该知道的。 “别取笑我了……” 沈胥笑得勉强,如今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虽然是已经能放下这段不可能的感情,可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走出来。 他爱慎闻语,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可以不爱他,但是,他无法不爱她,他或许以后会逐渐的把这份感情放下,也可能会爱上另外一个人,可,他爱过慎闻语,是不争的事实。 慎闻语在心底叹了口气,如今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要循序渐进。 “哪有,师姐,不会取笑你,师姐只会关心你。” 慎闻语异常的诚恳,她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胥了,只要他好好的,自己也才能好好的。 看着慎闻语脸上的郑重其事,沈胥心里像是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不疼,但异常的酸涩,叫他眼眶也跟着泛酸,好似要有落泪的征兆,可,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他揉了把脸,在慎闻语面前,他从不屑于收敛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慎闻语,无力又委屈。 “以前,是我错了。” 他当真是知道错了,因为爱而不得,他妒忌的把所有的不满都转移到了于巷桒身上,到头来,才幡然醒悟,自己是大错特错,幸亏的是他及时的醒悟过来,未能铸就大错,不然,他想,他的师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慎闻语没说话,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一丝变化,可越是这样,就让沈胥越是怕她会因为自己对于巷桒的偏见而生气,可是,他又不得不说出来,他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想告诉他的师姐,他当真已经走出来了那段困扰自伤的感情里。 他有着从没有过的笃定说: “姐夫,很好。” 一声姐夫,可以让所有的恩怨不满都冰释前嫌。 他能称呼于巷桒为姐夫,是终于接纳了于巷桒,也是认可了他们这对神仙眷侣,更是可以,放下对慎闻语的执着。 简简单单的姐夫二字,在这一刻饱含了太多的深意,几人彼此都心如明镜。 看到沈胥的释然,慎闻语笑了。 宛如破开乌云后的晴光,熠熠生辉。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这一刻,握手言和,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嗯,他很好,你也好。” 两人说完后,这时候也不早了,那边刘小天就已经在催促着众人,要该上路了。 临行之前,沈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瓷瓶,递给慎闻语。 慎闻语接过来,面上带着不解。 “这是……” “这是解你身体毒素的药。” 慎闻语因为愧疚和于震河在从中作梗,这几年自己服食了避孕之药,是药三分毒,长期服药以至于在她的身体里成为了毒素,损害了她的身体,日后就算是想要子嗣也更加的艰难。 其实,在知道慎闻语无法孕育子嗣后,沈胥就有想过为她治病,可是他无法面对她,这几年便对她不闻不问,听说她看过许多大夫,均是无功而返,他那几年便已经暗中配置许许多多可能对症的药,但,在听到她亲口说,她之所以无法孕育子嗣是她自己给自己下了药后,才知晓,原本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过不去的坎。 所幸,他这一生,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手医术。 他能做的,可能也只有如此。 “此药,一月一粒,不可多服用,等清理了余毒,可能也要一两年了,之后,你便可以儿女双全,一生,幸福喜乐。” 这是沈胥对慎闻语的祝福,也是最大的期望,他的师姐合该一生幸福安乐,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子孙满堂。 这对慎闻语来说,是她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她感激的握在手里,热泪盈眶,被于巷桒揽着肩膀靠在怀里,喜极而泣。 “好~谢谢。” 沈胥憋着一口气,看着慎闻语靠在于巷桒怀里抹泪,看着于巷桒心疼又难掩喜色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沈胥觉得自己不能让他们这么爽快,于是,在拔腿离开之前,丢下了这么一句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话。 “此药服用期间,可以不用忌房事。”这是来自大夫的叮嘱。 沈胥说完后就赶紧拔腿跑了,丢下那对小夫妻愣在原地,特别是慎闻语,瞬间就红了脸庞,连耳朵都没有逃过热浪。 她羞涩的埋在于巷桒怀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已经跳上马车的沈胥又气又恼。 她实在没想到,沈胥居然也会这么打趣她。 这还是她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师弟吗? 慎闻语觉得自己羞于见人了,但于巷桒却过分的坦然自若,不仅没有慎闻语的羞赧,还忍俊不禁的轻笑了两声,叫慎闻语更加窘迫的捶了他胸口一把。 而慌里慌张的跳上车的沈胥,得来了众人质疑的眼神。 他这么一跳,车子都跟着抖了三抖。 而深知一切原委的谢文文还刻意的拿他寻开心。 “你做什么这么急急躁躁的?莫非人家于少主知晓了你惦记他夫人,要对你大打出手,这就紧着逃命来了?” 沈胥看了眼车厢已经被占据了的位置,挤在谢文文身边坐下,听到这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觉着我是个怕打的人吗?” 好一句反问,谢文文冷哼一声,揪住前事说教他。“你要是不怕打,你在于震河跟前装什么死呢?气都是我受!” 这话说的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胥要是有胡子都要气得胡子翘上天了。 他看着身边的这位细皮嫩肉的金贵人儿,又想了想自己照镜子才看到的鼻青脸肿的自己,被他这一口气憋得胸口疼。 “你受气?你要点脸成吗?打是我挨的,你就知足吧你!” 明明他都不用挨打的,结果他谢文文倒好,啥话也不说,就干看着他挨打呢,差点给人打死,还说什么他装死,他不装死就由着给人打死吗?打死他了谁负责?他谢文文负责? 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两人都比较激动,越说越大声,差点都给这车顶掀了,吵得刘小天耳朵疼,深知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能说的他,不得不出面制住这样伤和气的局面。 “不是,吵吵什么?没看见这还有伤者要休息吗?” 两人齐齐看向了皱着眉闭眼养神的小茶,或许是伤口疼,秀致的眉头也还微微皱着。 见此,谢文文跟沈胥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噤了声。 不过却依旧不服气,抱着胳膊把脸转向了一边,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彼此的脸了。刘小天很相信,要不是因为这车子小,他们能离得天南地北去,渭河都能横亘在他们中间,成为他们泾渭分明的三八线。 刘小天伤脑筋了,遇事倒是一等一的合作好手,可一旦消停下来却各不相让,跟仇人见面似的,不过仇人也没他们这般只动嘴不动手吧,难不成真是当自己君子了?因为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瞅着他们大腿挨着大腿,彼此靠的严丝合缝的,瞧着关系也是密不可分嘛,咋地这么能给对方气受? “你们这么水火不相容的,做什么一上来就挨一起坐?” 是沈胥后到,所以这话得沈胥自己接。 他无辜的表示:“我不坐这里坐哪里?” 他上来的时候可是看了,这车子虽然不小个,可奈何他们人多啊,几个大男人都占据了整个车厢,有给他留一席之地吗? 再说小茶受伤,需要多一点的空间,沈胥怕碰着她,肯定只能挤到谢文文身边了,这怪谁?怪外边那两位此刻正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将马车没安排得更大? 刘小天自讨没趣,就不该跟他们讲理的,因为他们怎么说都有理,自己怎么都不占理,还让自己得了个白眼。 他皱着鼻子和稀泥,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方才因为两人吵闹而不耐烦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得了得了,不是……文文你刚才说什么?沈胥他惦记谁?惦记人家于夫人?”刘小天的反射弧够长的,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见那两人都沉默不语,更加坐实了此言的真实性,而不是谢文文的信口开河。 “不会吧?那可是有夫之妇啊!” 第81章 去灵虚派的路上 刘小天震惊的张大了嘴,都能塞下去一个生鸡蛋了,毫不夸张。 可这一车子的人,所有人都比较冷静,唯独刘小天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轶闻,震惊得不得了,跟井底之蛙似的,初次知道了天之大。 其实吧,这种事屡见不鲜,谁都有一个自己曾经惦记过却得不到的人。 不然,哪里来那么多的爱而不得,怨天尤人,顾影自怜? 这种心理感受,谢文文跟沈胥是一样的,他能感同身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沈胥面前拿乔。 “人是有夫之妇前是他的师姐,惦记惦记不成?” 难得的是谢文文能给沈胥说句话,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好心,他只是在捉弄沈胥而已。 毕竟,这对沈胥来说,可是羞于启齿的一段爱而不得不可公之于众的年少轻狂的情之所钟。 刘小天看着沈胥,脸上一言难尽。 他以为,像沈胥这样的人,合该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 这厮居然钟情着他的师姐,这么多年了都痴心不改,难怪来到百道门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难怪会因为于震河的事情有着前所未有的犹豫不决,还跟谢文文吵架。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啊。 唏嘘不已的刘小天真想哼上一段合乎此情此景的曲子,可奈何他根本不会。 沈胥受不了刘小天这样的眼神,他冷冷地瞥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真心祝福他们了。”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是要向前看了。 爱而不得又如何,他彻底的想清楚了,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天下之大,需要他的地方多了去了,做什么要因为一份得不到的感情而捆缚着自己止步不前呢。师姐说的对,他的人生还很长,应该走的更远,或许会有别样的境遇呢。 可显然的,刘小天是不信的。 “真的?” 沈胥肃然反问:“我说话还能有假?” 他看向了正时刻关注着小茶的戒忘,把人拉下水。 “于震河也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放下的,你说呢,戒忘?” 被点名的人此刻还无暇分心,因为小茶是为了他而受伤,戒忘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自从了结了于震河的事情后,他便将自己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小茶身上。许是愧疚,她为自己而伤,也许是其他的情感因素,总之,他是悉心照料起了小茶,无微不至,细致到行坐起卧,饮食起居,不像是在伺候病患,倒像是在伺候主子,那般的精细,又那般的旁若无人,视他谢文文为无物,看的他都眼红,也急了眼。 就是方才,小茶要上车来,他分明都已经站出来了,要给小茶搭把手扶她上车,结果自己还没靠近,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戒忘就把自己挤走了,代替了自己的存在,以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将小茶扶上了车,而自己,被戒忘遗忘在了不知名的角落,独自凌乱。 看着献殷勤的戒忘,谢文文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但是又觉得戒忘不够意思,可又觉得戒忘太够了,够厉害的,够翻脸不认人的。 谢文文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了结了一桩心腹大患后,戒忘好似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觉得陌生,陌生的可怕。 原本以为,戒忘卸下了家仇的包袱,会恣意,会率性,可是,他却一如既往的沉闷,仿佛心事重重般,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郁闷个什么东西,憋得自己看着就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饶是此刻,被沈胥问到,他眼睛也没有离开过小茶半分。 其实自从家仇得报,对于戒忘来说,就是卸下了最为沉重的包袱,他今后不用再像个蜗牛一般,背负着沉重的壳,让自己的一生举步维艰,又踽踽独行。 而原本,与他说来,息事宁人后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事情了,他可以收回自己落在尘世的俗心,实现他对了然方丈的承诺,皈依我佛,可如今……却又多了一个让他无法立刻离开的缘故,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理由留下来。 纵然大仇得报,可是,他并不能像当初答应师父的一样,报完仇就回到听觉寺,忘却红尘俗世,虔心修行。 这个爽快又通情达理的姑娘的出现,让戒忘苍白的人生开始有了回暖。 就像是暗无天日的冰河里,注入的一壶从最耀眼的日光下煮开的温水。 她会在自己失意孤寂的时候陪着自己,纵然是一晚上,一句话不说,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她跟其他的人不同,跟谢文文刘小天他们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性别、性情,更是因为,她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因她而停步。 这一路走来,他其实时刻都在保持着跟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不管自己能不能报完仇,自己终将有离开的一日,终究是与他们不同路的人,他不去主动的了解他们,也避讳着他们打听自己,他的这份戒备或许是让他们寒心,可,他却无能为力,但,这段时日以来,却是他似如重新活过的人生一般。他的人生里再也不只是仇恨,有侠义,有朋友,有乐趣,有恩怨分明,黑白之分, 他们这些人,从天南地北而来,汇聚于此,就像是奔入东海的无数支的小河小溪,在人海茫茫里相遇,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彼此再难分的清清楚楚。 如今的他是舍不得离开了。 因为这里的这群人,让他有了想要留下来的念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他只想在自己还能坚定的时候,与他们一起在这偌大的江湖里,走走停停,看遍世间人心险恶,看遍所有的是非真理,发展着他们的古道热肠。 思绪百转千回,他面上依旧无动于衷。 他盯着小茶的睡颜,许久才不咸不淡的回应了声,“嗯。” 他放下了仇恨,只是,又重新拿起了什么东西。 戒忘的态度够让人没劲的,于是,谢文文跟沈胥两人也偃旗息鼓,刘小天也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心思,因为他清楚,饶是他如何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沈胥也不会跟他透底,只得让他在心里面胡乱的乱猜。 不过,让他最为感慨的是,这些人啊,个个出身不凡,怎么就自己,大为平庸呢?难不成当真是他家老宅的风水不好? 等都安静下来,白行云才要扬鞭启程。 几人各归各位,白行云赶车,刘小天自觉的坐到了门口的位置,跟着白行云一同看着路,把空间留给那几个金贵又不好惹的人。 “那你们都坐好,要出发了,别摔着你们。”马车要是跑起来,他们没个准备,准会给摔,所以,有过前车之鉴的刘小天事先提醒了他们。 车辆由静到动,转着车轱辘,驶出了百道门前的空旷,向着远方而去。 车厢的两侧窗口,一边挤出去一颗脑袋,沈胥向着立在原地的于氏夫妇两人招手告别,谢文文也跟着挥舞着胳膊,甩的那叫起劲,没有沈胥离别的感伤,他只有开心。 百道门的事情能够圆满的结束,这让谢文文很欣慰,虽然发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总之结果是好的,是如他所愿的。不过更加欣慰的是,沈胥的及时醒悟。 从今以后,沈胥定然能更好的,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捆缚着自己,蹉跎一生。 唉~还是于巷桒夫妇通情达理,这样的神仙眷侣,世间少找了,沈胥可真幸运,有这么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师姐~真让他羡慕。 只可惜,自己没有。 他能信任的人不多了,而信任自己的人也没多少,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别有居心,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利益,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沈胥方从外面伸回来脑袋正坐,感受着摇晃的车厢,分明自己一点没动,却在逐渐的远离这个他舍不得的地方。 他抿了抿嘴,发散着自己的思绪,拢着离别的哀愁,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他打起了前边的帘子,看着马车前进的方向,是连绵不断的远山,是一条充满未知却欣欣向荣的前途。 他问起几人: “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好家伙,这都坐上车了才问去哪里?这要是是一条不归路,驾车的人都是些行凶作恶之人,他现在才问出来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但,显然的,沈胥没有这个意识,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找个由头,让自己不为离别而难受。 如今都坐上车了,一伙人也已经开始启程,他却还不知他们今后是要去哪里?来到蠡县,是因为戒忘,如今戒忘的大仇得报,他应该就没有什么好眷恋这红尘了的吧,那他会去哪?是否是要回去听觉寺了?从此去做个真正的佛家弟子?那他们呢?他们又能去哪里?不说其他人,就他自己个儿,他对自己的未来都是迷惘的,以前他对人生的期望都寄托在慎闻语身上,可如今,慎闻语已经不再是他能惦记上的人,那他,今后要怎么办呢?去哪里呢?是回到钱都继续经营自己的那间药铺,还是继续做回一个游医?游历天下,悬壶济世? 说起来要去哪,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走的时候都痛痛快快的,却是默契的都忽略了这一点。 谢文文看着那边给小茶打着扇子的某人,心思暗中思忖,难不成,是要送戒忘回听觉寺了? 如果真是如此……谢文文觉得遗憾,其实,在看到戒忘对小茶不同态度时,他觉得,属于小茶的幸福要来了,可要是戒忘走了,自己还怎么撮合这对有缘人呢? 谢文文抬着下巴伤脑筋。 结果外边响起了白行云爽朗的高声,他解惑道: “带你们回我家去。” 在车轱辘转动的嘈杂声里,几人也把白行云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不约而同的齐声反问: “你家?” 白行云的家?白行云的家是什么地方?几人不清楚,但是大家都清楚的知道,白行云来自灵虚派。 白行云一鞭子甩在马臀上,使得马儿不得不又加快脚步,奔跑在延绵无尽的道路上。 “是啊,带你们去灵虚派!去见识见识那个古老又神秘的门派,顺便,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家人们认识,他们一定都很高兴的。” 从始至终,白行云都言笑自若,他要带他们回去灵虚派,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而是他期待已久。 自己离开灵虚派多日,原本定好的归家之期也已经所剩无多,他是是时候回去了,刚好,带着他的这群朋友们,一同回去,互相认识,知道彼此。 如果说,是白行云有私心的话,那一定就是,他想带一个人回家,想带一个人回家叫自己的家人们过目,这是他秘而不宣的心事。 车厢里爆出一声欢呼声,是来自从来不压制自己喜怒哀乐的谢文文。 “好耶。” 谢文文高兴的手舞足蹈,他倒是不介意去何处,毕竟自己原本也就是居无定所,毫无目的可言的行走在这世间,既然能跟白行云回去,那定然最好,他很好奇那个传说中的古老的门派,究竟有多传奇,而能养出白行云这样集一身正气的弟子,是不是,那里就有许许多多像白行云这样的人?而还有一则喜悦是因为,既然是去灵虚派,没说要送戒忘回去,那定然大家都是一起的,那他就有机会撮合小茶跟戒忘了! 他不说自己的以后怎么了,他可不放心小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这世上,要是遇到了一个真心待她的人,那一定要帮她留下,这样,她的人生才算是圆满,自己以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一举两得啊,两全其美的事不常见啊,如今可算是被他遇上了。 谢文文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回他的家,比那位正主还高兴呢。 第82章 论货色 去灵虚派,沈胥也没有意见,于他来说,反正都是无处可去,倒不如跟着他们一起走走看看,见识更为广阔的天地。 那灵虚派自江湖销声匿迹已久,但一直留着他们的传奇,他有幸能去见到属于灵虚派的神秘,倒也是他的际遇。 不过……沈胥把自己的视线锁定在了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戒忘身上。 “戒忘你不回听觉寺了?” 按照戒忘自己先前说好的,他要是报完仇就是要回去听觉寺剃度的,做一个真正的佛门弟子,那既然现在他已经大仇得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牵绊他了,那他是否就要离开了? 而被点到的正主,此刻有瞬间的愣怔。 “我……” 戒忘看着小茶,头一次这么无措,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原本气氛还好好的,大家也没有关心到戒忘去留,结果因为沈胥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导致了气氛的凝固,让谢文文心情不美了。 他就怕戒忘跑了呢,结果他沈胥倒好,这么的直言不讳,人跑了他上哪里去再找个戒忘这样的能让小茶动心的人? 谢文文越想越气,最终忍无可忍的一胳膊拐在沈胥的胸膛,给了他一个别多管闲事的眼神。 奈何,向来极为有眼色的沈胥在今日却突然间变蠢了,不仅意会不到谢文文的暗示,还来劲了。 沈胥扒拉着谢文文想要个答案,两个人在车厢里闹起来,结果被外边注意到里边动静的白行云冷声制止。 “别动他,他受伤了。” 这话叫沈胥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但语气里也没有半分的担心。 “你受伤了?你还能受伤?你哪里受伤了?” 一连三问,全是对谢文文的不信任。 三个好好的问题从沈胥的口里说出来就变了意味,谢文文咀嚼着沈胥的问题,想把人从车里踢出去的心情都有了。 合着,他受伤就很不寻常吗?他也是个普通人啊!跟他一样连武功都不会,面对当时那么凶残的局面,受伤不正常吗?为什么他这么难以置信?他难道在他沈胥的眼里,一直都异于常人?那么,这个异于常人的异于在哪里? 谢文文真想把自己的疑问一股脑的问出来,要是他沈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呵呵笑了。 他沈胥受伤,自己心里也似如凌迟,与他感同身受,他倒好,这么冷情的么?语气里连半分关心也没有,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谢文文兀自的在心底鄙夷。 还是白行云好~知道他受伤了,也一直记在心里~跟某些人不同。 谢文文可怜巴巴的抬起自己的左手,指尖的一点暗红,也并未消肿,其实看着并不严重,但究竟严不严重只有他谢文文说了算。 “瞧瞧,可疼了,十指连心知不知道。” 他捧着自己的手,好似西子捧心,愁眉苦脸的喊着疼,这么正大光明的向着众人诉说着自己的难受,却并未教几人当真。 蟾毒发作已经消停得差不多了,来得快去的也快,可谢文文知道,这不是因为竹签的作用,而是因为余毒在等下一个契机。 他扫了一眼外边疾驰而过的绿荫林道,转眼已经到了夏末,依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看得直教人心旷神怡,但他却无声的叹了口气。 冬天要来了。 无人能理解谢文文的忧愁,就好比,现在的沈胥不能理解那么一丁点的伤口,为什么能叫白行云那般的郑重其事。 他们这些人里,伤的最重的是小茶,被于震河捏断了肩膀,而其次是他,给人揍的鼻青脸肿,腹部还有淤青更别提内伤,再者是白行云,虽然护得左右安然无恙,叫敌人近不得身,却也有被伤到,只是伤势较轻,于他自己来说,不值一提,就是戒忘都因为与于震河的搏斗而受了伤,固然他自己坚称无事,不给医治,可他们都是亲眼见到戒忘同于震河缠斗的,被于震河几次三番击中,怕是伤势不轻,这么一比较,谢文文那点伤还真就不值一提。 沈胥复杂的看着谢文文指腹上那么一丁点的伤口,比不上他给人踩破了皮的一根指头,他觉得谢文文是在小题大做,还怀疑他的别有居心。 “不是吧你,我吃饭咬破了的嘴皮子都比你这情况严重!” 见白行云说的那般郑重其事,他还以为谢文文伤的有多严重呢,叫白行云那般的认真严肃,还不许他闹了,没想到啊~真是叫他大开眼界了。 “你这手指尖你怎么弄伤的?你别是自己弄伤的吧。” 那点伤,他宁愿相信是他谢文文自己弄到的,也不信是给人伤成这样的。 沈胥的质疑,是在侮辱谢文文的尊严。 他谢文文啊,什么都不要,但是要强。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要脸,他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他要自己的清誉。 虽然,他说的接近事实真相,却并不能让谢文文生出被人戳穿的心虚,反而是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来唾弃沈胥的牙尖嘴利。 谢文文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沈胥,一字一句道: “沈胥,我真想叫你的心上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看着马车驶出去,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慎闻语收回不舍却又带着希冀的目光,于巷桒拢着妻子的肩,携手回家。 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阻碍,谁也拦不住他们在一起了。 往后,他们定要好好的相知相守,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叫那些质疑他们的人看看,他们的选择是没错的。 天下真心,唯情不负。 “至于那位新夫人,我们只不过是拜了堂而已,我已经同她说清楚,会送她回家,日后婚嫁各不相干,为了这一遭连累了她的名声,我便做主将她认为了义妹,以后算我半个妹妹,将来她成亲,你我还是要添妆的。” 于巷桒搂着慎闻语的肩膀说道。 慎闻语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形下, 于巷桒什么都安排好了。 她以为,纵然是于震河去世了,他做主给他新娶的这位夫人会依旧成为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芥蒂,日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与她分享着自己的丈夫。她其实,都已经认了于巷桒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这件事,却没想到,终究是自己虚惊一场。 虽然于巷桒总是说,遇到她,何其有幸,可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幸运之人。 因为遇到了于巷桒,自己才这般的幸运。 她自从嫁给他后,往后每走的一步路都被他铺好,她就是连个跟头都摔不得。在于巷桒身上,她才知晓,原来,可以有人能这般的无条件的爱她,疼她,信她。 她握紧了于巷桒的手,感受着彼此掌心里的温度,让自己浑身也充满了暖意。 她柔和道:“合该如此,切莫叫她受了委屈。” “不会,她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知晓你我夫妇和睦,不愿因她的存在而使你我生隙。” 夫妻两人步入了大门,等身后的大门关上,便再也看不到那两人的般配的身影。 自此,百道门的恩怨告一段落,而关于于巷桒夫妻叫人艳羡的故事却永不停止。 “我什么货色?”沈胥正色的看着谢文文,脸上挂着我行我素的淡定。 他什么货色,沈胥觉得,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想他这么才貌超群、器宇轩昂、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怎能是谢文文口的货色二字可以形容的?这不是在侮辱人么。 “在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气韵天成、世间少有的谦谦君子,请问这位公子,你是否是对在下有什么偏见?以至于你能如此中伤于我?叫人好生可气。” 沈胥闭嘴的那一瞬间,车厢里似乎吹进来一阵叫人情不自禁瑟缩的股阴风,分明是个炎热的大夏天的,可谢文文觉得,他好像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不仅仅是谢文文觉得,其余几人同样深以为然。 …… 谢文文默。 他有种,沈胥抢他词了的感觉,可是,这词没他自己能说得上来的时候。 沈胥是不是自信过头了?还是他卖弄自己过头了?这些话,说出来,真不会闪了自己的舌头吗? 他无话可说,因为他甘拜下风。 而这一幕,俨然叫沈胥一战成名。 刘小天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不拘一格的沈胥,他还记得自己认知里的沈胥,不苟言笑、稳重老成,可,如今他面前的这样对自己夸夸其谈的人?还是他?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难不成是在百道门被人偷梁换柱了? 看着刘小天那一脸的不可置信,谢文文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把把他半个身子从外边捞了进来,并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 “别想了,就是你以为的这样。这人压根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正人君子,当初他扮作老头模样的时候,你是宁愿把他当成了沈胥的爹,也不信他们是同一个人,怎么样,是不是茅塞顿开了?” 扮作?老头?沈胥的爹? 刘小天被一个个陌生的字眼震得心惊肉跳,振聋发聩。 他消化了许久才总算是明白了谢文文这句话的含义,合着,沈胥从一开始就在骗他?那时候的那白胡子的老头不是沈胥他爹就是他本人?!也是哦,沈胥是荣兴馆的遗孤,是慎闻胥,他哪里来的爹! 刘小天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却已成定局,只恨自己那时候被沈胥耍的团团转。 他就说,那时候的谢文文怎么不敬老爱幼,老是欺负人,实在过分,敢情是一开始就知晓了真相唯独瞒着自己呢。 见着刘小天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谢文文想,刘小天这会儿一定后悔死了。 不过,他们总算是能认清了沈胥的真面目了吧。 “这下,你不得不承认,还是我慧眼如炬、火眼金睛了。”想当初啊,他一眼就看透了沈胥是什么人,结果,那时候刘小天还自以为是的以为他老是占人的便宜,又不敬老爱幼,成天的说教他,可是给他难受的,现在,该他心里添堵了。 “沈胥什么人,我早就给你们警示过,不过那时候你们不信,现在是不是觉得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心情过于复杂的刘小天在谢文文的喋喋不休里消化完了这个事实,看着沈胥那一副坦然的面色,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刘小天觉得,他不是没眼力见,而是,他压根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一个比一个能装,这要是换了旁人,老实本分的他也不会猜到这其中的联系吧。 别看谢文文现在好心的拆穿沈胥的真面目告知他们这个所谓的真相,其实他毫不怀疑,谢文文这是故意让沈胥吃瘪呢。 半斤八两,谁比谁高贵啊。 “别闹,你跟他不相上下。” 他冷静的把自己的脖子从谢文文手里解救出来,坐了回去,从自己的身上拉下被他卷走的帘子,摁在车板上,将里外隔绝。 他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的确闹心。 刘小天的无情翻脸让谢文文不满,他面无表情的瞅着那堵帘子,威胁道: “小天,善良的我在此刻真心劝你,收回这句话。” 他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跟沈胥相提并论呢?这不是降低他的风度么。 在外边的刘小天充耳不闻,他有恃无恐,因为白行云在他身边,他想,谢文文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因为,在他的眼里,白行云是个最讲理的人,不会因为谢文文的无理取闹就对自己不管不顾,俗话说的好么,帮理不帮亲,就是这样。 而一直关注着小茶动静的戒忘看到小茶有了苏醒的征兆,下意识的皱眉,他想,一定是车里太吵了,将她吵的睡不踏实,可还不待他制止那两人的吵闹,结果,人已经慢悠悠的睁开了眼。 他出声道: “你醒了。” 小茶的醒来,叫所有人都闭了嘴。 几人向她投以关切的目光。 第83章 宝庆少女失踪诡事 小茶面无表情的看着从上车就吵到她现在不得不‘醒来’的几人。谢文文孩子气她可以理解,可是,沈胥返老还童个什么劲?也跟着闹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车里坐的是几个稚子,才会这般的争强好胜,童言无忌呢。 被小茶这么直白的眼神看着,谢文文跟沈胥有五分的心虚,三分的镇定,两分的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哪里疼?胳膊压着了?”沈胥还是有个身为大夫的自觉性,看到小茶脸色不好,连忙问候起来。 当然,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揭过此事,不让她继续把那看破不说破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实在怪渗人的。 经他这么一问候,所有人再次紧张的看向小茶,对她嘘寒问暖的,七嘴八舌,弄的小茶十分不自在。 她是个伤患没错,可,被这么多人齐刷刷的盯着,眼里流露着同一种情绪,还是头一次,实在是受宠若惊。 她咳嗽两声,本来想借机掩饰自己的窘迫,结果却让身边的戒忘误会是自己刚才扇风给她受凉了。 看到她咳嗽,戒忘过分紧张起来,脸色也不好了,情绪低落的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我不该给你扇风的,抱歉。” 面带愧疚的戒忘,还不容小茶解释什么就单手一个用力生生的折断了手中的无辜的扇子。 啪的一声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异常的震耳。 沉寂,使人振聋发聩。 戒忘不善言辞,所以,他擅长用行动表达。 但……他这样合适吗? 小茶的那两声轻咳,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并非是受凉,而是一种有目的性的表达却不能够用言辞表现以至于借此来传递的方式,所以,他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意外且吃惊的把目光移向了戒忘手里已经损坏的扇子上,无不心有戚戚,可更多的是迷惑。刚才那一下,可真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毫不犹豫的就给折断了,利落的跟扭断人脖子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扇子,它真是冤枉的。 而最不解、最动容的人当属刘小天,因为这是他的所有物。 他沉浸在戒忘徒手折扇的一幕里,无法自拔。 脑海里乱成一团乱麻。 这就折断了?都不带商量的?也不听听小茶说什么?这么直爽?这么意气用事? 刘小天抓着帘子,看着已经断成两半的扇子,心在悄然无声的滴血。 呵呵,他当初带着东西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说他带那么多东西跟搬家似的,可真有闲功夫,话里话外都是对他此举的嫌弃,但大夏天的嫌热了就在他的那一堆行李里翻来覆去的找他的扇子扇风,一个个的再也不说他带的东西都是些杂物了。这就罢了,可他的扇子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生生的将它折断?用到它时恨不得它能分身,现在用不着了就要将它彻底的毁灭吗? 刘小天心底的愤怒逐渐开始凝聚成形,只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在刘小天哭天喊地前,谢文文迅速出手捂住了他的嘴,手忙脚乱的在他耳边劝慰,试图平复他的悲愤。 “别、可千万别怒,戒忘有钱,让他赔钱就是了。” 谢文文发觉了平静的刘小天实则是在暴怒的边缘徘徊,心知不好,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池鱼之殃,就迅速出手阻止了这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一把扇子罢了,可也就是一把扇子,对刘小天的意义是他人不能够理解的,但,谢文文理解,因为刘小天说过,这些东西都是他的老朋友,不然为何出门在外也要带在身边,全然是因为他是个重情之人。 所以,这份情,被戒忘硬生生的打破了,就像是一面被打破的镜子,给刘小天的心底留下了再也不能愈合的伤口。 谢文文不知道这样的比喻合适不合适,但他觉得很适合的,因为……刘小天虽然没有谢文文想象的那么盛怒,但是,也离得不远了。 刘小天原本一口气还憋在胸口里,无处发泄,自己还没开始怎么样呢,谢文文就一巴掌糊他脸上了,虽然他的目的是阻止他的暴怒,可是,他那一巴掌是真的痛。 怒发冲冠的他推开谢文文,但脾气还在扇子身上,他怒视着一脸平静且无知的戒忘,话却是对着谢文文说的。 “你觉得,我缺的是钱吗?” 谢文文眨着眼睛,无辜反问:“难道不是?” 他们这些人里,谁不缺钱?谁比刘小天更缺钱? 刘小天被他这么一反问给问住了,好像,是这样…… 他只得咽下那口恶气,在心底一遍遍的劝自己,不跟钱过不去。 “行,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你是照顾伤者的情面上,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扇子的钱得赔。” 戒忘皱眉,他看着手里的残骸,不理解只是一把扇子而已,刘小天生气在哪?这般的怒气冲冲,还得让自己赔钱。 再说了,自己何时说过了要赔钱,为什么谢文文要替他做主? 更何况……他好像……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 诚实的戒忘直言不讳:“我没钱啊。” 气氛再一次的凝固。 谢文文扶额叹息,这……没法救了。 这句话听在刘小天耳里,就是戒忘的有恃无恐,仗着刘小天不能奈他何,拒不承担责任。 果然,在谢文文捂住耳朵前,属于刘小天的暴喝声以掀翻车顶的架势直冲云霄。 “没钱?!没钱你还损坏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我今儿告诉你!你就是去卖身也得给我把钱还上!” 刘小天很少发怒,可一旦发起火来,谁都劝不住,或许是被后边的吼声惊到,拉车的马儿跟受了惊似的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在道上疾驰,速度过快,极有翻车的可能,吓得赶车的白行云手忙脚乱的扯着缰绳,试图降下速度。 而里边的几人还全然不知他们已经处于惊险之中,任由外边的白行云大汗淋漓的降伏身下的马匹。 “这……是不是太过了?他卖身?他可是出家人啊,这……佛祖会怪罪与你的。”沈胥不忍于心,怎么能叫人卖身去呢,这是一个大男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刘小天也是,这简直是对戒忘人品的侮辱! 刘小天冷笑,一个眼刀子甩在沈胥身上。 “不如你替他还?” 沈胥闭嘴了。 他看了眼戒忘,眼里满是对他的鼓励。 还是戒忘去卖身吧。 他不适合做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目睹着这一场闹剧的小茶无语望天,她觉得,这车里没一个正常的。 等白行云好不容易把车速降下来,里边的动静也消停了。 看来问题是得到解决了。 刘小天觉得憋屈,打起帘子出去,却发现赶车的白行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 他不解的问: “很热吗?” 如今已经是夏末,日头不会很晒,且他们走的都是林道,两岸绿树成荫,遮蔽了暴晒的天日,而车上的他们还能吹到呼啸而过的凉风,怎么看都不能是热的。 白行云面不改色答:“不热。” 只是经历了一场惊吓而已。 俗话说,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给马儿吃饱饭,所以,在赶了一天路后,一行人准备抵达宝庆城暂住。 在客栈门口观望的跑堂小二十分的殷勤,见着有客来,就眼尖的过来不由分说的给他们牵马,引着他们进入客栈,让本来没打算去这里留宿的几人不得不去这家客栈休整一晚。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殷勤的在前边引路,满脸客气的问着每一个人进来时都会问出的话。 “歇一晚上。”沈胥答,然后看到客栈的长工在牵他们的马去马厩,并嘱咐:“麻烦喂饱我们的马。”他们明日还要赶路,马匹自然要吃好喝好,虽然这马是于巷桒赠与他们的千里马,可也经不住日夜兼程。 小二常年在客栈跑堂,见识过来来往往的各种行人,自然明白像他们这样长途跋涉的需求,除却自己的衣食住行不说,那必然就是要坐骑吃得饱才能跑得快。其实,通常来客栈休憩的,大多不是为了个人的需求,而是为了让马匹有喘息的机会。 “好嘞,您放心,我们店里有上好的草料专喂马的,保管明日上路,马有精神,日行千里!” 小二很会看人心思,知晓他们看重这一点,不枉吹嘘着草料的好,但明日结账,怕是草料的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沈胥不理会他的话中含义,走到屋里,店里已经坐了三五桌的人,剩着几张桌子空着,沈胥走到其中的空桌,对着跟来的小二道: “我们先吃饭,等会给我们开三间房就是。” “好呢,几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小二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取下肩膀上挂着的布在桌子上擦了一通,然后还贴心的替他们挪开长板凳,方便几人落座。 “看着来几盘日常菜色则是,不需要酒。” 沈胥深谙其中的门道,常年在外跑江湖的人,多少都已经累积了经验,店家为了挣钱,会上些天价酒,你一旦喝下去,保管你大出血,可这些酒吧,在外面价钱却不到一半,是而,沈胥会事先告诉他他们不需要酒。 小二也是人精,见他们不上当也面不改色的忙应着,“几位稍等,我这便去后厨吩咐。” 待小二去柜台处跟那掌柜的说了一通,然后拿着一个牌子去了后厨,等再次出来时,往他们桌上放下了一块刻着数字五的木牌,对应的是他们这张桌子的号码。 这是为了对得上号专门设计的木牌,若是人多了,容易出很多差错,有了木牌对号,则会避免出现这样的差错。 挺……与时俱进的。 他们这一行人六个人,一张桌子坐着刚好,也不会显得拥挤。 谢文文把玩着木牌,撑着脑袋等着上菜,赶路的时候可吃不到什么热菜,都是事先准备的饼、馒头什么的。吃了一天的馍有些难以下咽,虽然是刘小天勤恳的烙的肉饼,但冷了的肉饼味道并不怎么样,虽然众人不说,可在白行云说来宝庆住一晚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出声,怕是心底都乐开了花。 赶了一天的路,虽然他们都坐在车里,但也是身心俱疲,此时,大家精神头都不好,蔫蔫的。 他们背后那一桌是些寻常的贩夫走卒,憨厚老实,带着淳朴的气息,一边吃着盘子里的菜,一边同桌上的老伙计聊着家常,地上还摆着一个箩筐,空的,扁担立在桌沿上。 正是无趣间,谢文文逐渐听清了背后之人的说话声。 “就你家姑娘还不藏好了,要是出了事,找谁去?”有人这样说,语气里带着一股警醒,然后,是另外的一道苦恼的声音。 “这事一出,人心惶惶的,官老爷也不管,这宝庆城早晚得衰。” 他们都已经敢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官差的好坏了,可见对官员的失望有多高。 “说的是,依我看呐,说不定就是那狗官跟人勾结,所以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宝庆的好姑娘一个个的被人掳走!”说到气愤之处,那人一锤砸在桌子上,立着的扁担被震倒,顺着桌沿就滑下去了,一头打在了刘小天的脚后跟上,吓得正打瞌睡的刘小天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他睁开眼茫然无措的看着地上碰到自己脚后跟的东西,在方才被惊醒的那一刻,他都以为是遇上鬼摸脚了。 虽然青天白日里不兴起鬼神之说,但谁知道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哪里。 那几人看到自己的东西砸了人,站起来连声道歉,捡回了扁担。 谢文文听了几句他们的交流,发现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于是向他打听:“无妨,只是,你们说的是何事?怎地如此义愤填膺?” 那三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对他们来历的肯定。 要是宝庆人肯定都知道近来宝庆发生的事情,而唯有从外地来的才不知道近期宝庆发生了什么人心惶惶的大事,才会有此一问。 第84章 管事 看到他身边坐着的小茶,那人又是一阵痛心疾首,拍着大腿唉声叹气道:“啧,你们是不知道啊,这段时日,咱们宝庆已经失踪了二十多个姑娘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歹人掳走,究竟要干什么!现在啊,闹得是城里人心惶惶,谁家有姑娘的恨不得白天都闭门不出,生怕遭殃。” 桌上的几人闻言,纷纷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齐齐看向那几位老实的中年男子,聚精会神的听着。 偌大一个宝庆城,失踪了这么多的姑娘怎么就没有人办案吗?任由一个个的姑娘消失?可他们进来的时候发觉城里依旧安宁,一点都不像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难道真是当官的不作为? “二十多个姑娘都被人掳走了?只是姑娘家?你们是亲眼看见被掳走的吗?”谢文文一连三问,都是问的重点。 其中一人情绪较为激动,也是方才拍桌子的那个人,谢文文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黝黑的脸上都因为激动泛红。 “是啊,从发生这事到现在,失踪的全是姑娘家,都是一些十五岁左右上到二十多岁的好姑娘,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掳走了!这是可恶。” 他说完后,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细说了自己所知之事。 “也不是都被人亲眼看见的,就说有一次,听一户人家的说,他家女儿原本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浆洗衣裳,他们在屋里忙着做饭,结果突然听到有水桶打翻的声音,等他们出来时,他们女儿已经不见了,地上就只有打翻的水桶,撒了一地的水,以及未洗完的衣裳。” 说的平心静气,可当时对于那户人家来说,自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消失,可是跟天塌了一样的打击。 “你们说,这不是被人掳走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人敢光天化日之下闯入人家的家里去劫掳人呢?” 几人皱眉深思,敢光天化日之下去劫人的,的确鲜少,还能悄无声息的进入城内的院子,又不动声色的劫走人,怕是有备而来,肯定是事先打探过他们的住宅位置,确定家里的确有这么个姑娘,才会动手,而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他们的目的,说明他们个个身怀武功,至少也有飞檐走壁的技艺,才能来去自如。 向来古道热肠的沈胥追问:“不知道是什么人吗?”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猜测是……采花贼,可是,再接连消失了二十多个女子后,便知此事跟采花贼无关了,怕是有人专门劫走这些姑娘家,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的确,若是采花贼,不会接连劫走这么多的姑娘家,而且还这么有恃无恐,就算闹的人尽皆知依旧不停手,还一再犯事,肯定是有什么人劫走这些姑娘有其他的目的。 可是,究竟是谁这么丧尽天良如今还未能得知。 那几人说了一些宝庆的情况后就吃完饭走了,大家都是寻常的百姓,忙着生计,没工夫跟人耗在这里长吁短叹。 许是因为他们的话,几人这一顿饱饭吃的也不怎么痛快。 他们说是来闯江湖的可如今却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自诩义气豪情,助人为乐,可这事都给他们听在耳里了,要是不能有始有终,于他们说来也是日后心底拔除不掉的一根刺。二十多个姑娘家,若是他们袖手旁观,任由那歹人为非作歹下去,也不知道,往后还会有多少个姑娘家会遭遇不测。 有人想管,可此事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官府都不管的事情,他们怎么去管呢?再说了,这宝庆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未亲眼所见,又能如何去做? 他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凶手在哪,这一切都很棘手。 几人心不在焉的吃完饭,上楼去的时候,那掌柜的却是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几位客官,见你们中有女儿家,就容小的多一嘴了,近日里,我们城里不太平,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特别是姑娘您,可千万不要一个人独处。” 这么明晃晃的叮嘱小茶,看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了,他们不过是留宿一晚上,掌柜的就这么叮嘱他们,难不成还担心这一晚上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谢文文视线瞟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人,不过谨慎也是好的,要不是这位掌柜的叮嘱他们,他们今晚上还当真会准备让小茶一个人一间屋子住着。 既然有人冲着姑娘家来的,那么,那二十多个姑娘的事情不会告一段落,有可能,歹人会继续犯事。 谢文文装作惊讶的模样问:“噢?难不成那些人说的是真的?有人在劫人?” 掌柜的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劫人倒还好,就是不知道,那歹人抓这么多姑娘去干什么?是否还有命在了。” 那些被抓走的姑娘,如今的安危如何是不清楚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宝庆的百姓们如此义愤填膺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放在谁身上都无法安宁。 谢文文道完谢,便跟着一同上楼去,都吃饱喝足了,却没有人在这时候犯困。 宝庆发生的女子失踪一事,成为了众人的心结,都心有戚戚,无法安宁。 到底是二十多个人命呢。 白行云瞧着一个个愁眉不展的模样,知道他们都是纯善之辈,虽然平日里没有什么济世的大作为,可却都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把视线放到了小茶身上去,胳膊还挂在脖子上,沈胥给她简单的正了骨,吊在胸前,一两个月是动不得的,本就行动不便,要是真遇上什么人会更加一筹莫展。 于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白行云提议守夜。 “今晚上我和戒忘守夜,你们睡。” 小茶却并不觉得有守夜的必要,本来他们就是日夜兼程,这一晚上不睡好,明日里如何赶路?谁的身体熬得住?再说了,他们才到宝庆没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至于被人盯上,要是真有歹徒为非作歹,也轮不到她才是。 “我们才到宝庆,应该不至于这么快被人盯上吧?” 当然,不是小茶一个人这么觉得,毕竟,他们本意也只是在宝庆歇一晚上罢了,停留的时间太短,就算被人盯上了,可也不至于一晚上就能有所行动,而明日一早他们是要走的。 戒忘认可了白行云的提议,小茶身为女子,本就在他人的目标之中,再加上现在又受了伤,防患于未然,他们还是留个心眼才是,会武功的就他跟白行云,其余几个,他们是靠不住的,所以,今晚他同白行云守夜是应该的。 “以防万一,还是听白行云的吧,小茶你也受伤了,要是真有歹人来,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两个的都不反对,再者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小茶也就不坚持了。 她看着自己吊脖子上的胳膊,内心十分的忧愁,要是没有受伤就好了。 沈胥说,她肩膀的骨头断了,要长好起码也要三个月,三个月啊,对她来说简直是如隔三年之长,她吊到今天就已经很难受了,一想到那漫长的三月她就生无可恋。 分配好守夜的任务后,初步拟定,小茶还是一个人一间屋子睡着,白行云同戒忘一人半夜的守着,其余三人还是去睡他们的觉。 帮不上什么忙的他们,在此刻显得尤为多余。 沈胥不服,他说他自制的迷药可以放倒一头牛,他也能帮得上忙,白行云问他,是他放迷药快还是人家的轻功快,这下,沈胥不说话了,因为他无话能反驳,但是又心有不甘。他行走江湖多年,靠着自己一手自制的迷药,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回回都能虎口脱身,逃出生天,他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的实力的,虽然不敌人家的武艺,可也不是个任人宰割之流。 谢文文拍着他的肩膀,哥俩好的帮他安慰他被白行云抨击的自尊心,却被沈胥无情的推开,因为在沈胥眼里,真正没什么本事、帮不上忙的人是谢文文。 谢文文看着沈胥回以一个冷漠的笑脸。 暗自发誓,他要是再管沈胥的事他就不叫谢文文! 等人都散开,谢文文发现白行云的情绪不对,比之前还要低落得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忧郁,谢文文不觉得他是近乡情怯。 深知他想法的他走过去,问:“你想管吗?” 宝庆那么多女子受害,他们听在耳里,如果什么都不做,问心有愧。他知道,白行云是想留下来帮忙,不说能救出那些被劫走的姑娘,至少能保护住剩下的姑娘们安然无恙,于他们的人生经历来说,也是一笔值得宣扬的功绩。 但,这件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他们此行本来也是为了回灵虚派,不过是途经此地罢了,且又刚好遇上这桩事,若是在宝庆耽搁,回去的日期渺茫,且,他们也并不清楚,就算是留下来,能做到哪一步。 宝庆女子失踪的案子,当地的官僚都奈何不得,他们可以擅自插手吗? 他们中,个别的除却有身武艺外,并没有其他的能呼风唤雨的势力,还有伤者同行,另外的几人还手无缚鸡之力,就是留下来,是能帮上忙还是再涉险境? 白行云不能自私的置其余人的安危于不顾。 能被谢文文看出白行云的心事,不是因为谢文文有多了不得,而是因为,白行云的心事几乎都是写脸上了。 从听说了宝庆这件事以来,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毕竟,生而为人,感同身受是天地赋予他们的良知。 被谢文文无端的问起来,白行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肯定道:“想。” 在听说了宝庆的事件后,在看到那几个身为父亲的人满脸的担惊受怕后,白行云就知道,自己不能不管。 “我下山的时候,就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来,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于心不安。” 本就是抱着行侠仗义的目的下山,如今该到自己出手了若他还袖手旁观,他想,他愧对于己。 他这么些年在江湖中四处游走,期间,但行好事,问心无愧,杀过坏人,也杀过好人,虽然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可,他能决定的是自己的决定。 之于这件事,放谁身上都不好受,都已经蹚进来了,那就蹚个彻底吧。 看着陷入两难境地的白行云,谢文文替他做了决定。 “那咱们就管一管。” 白行云目光幽深的看着谢文文,他的眼底没有一丝的迟疑,清澈的眸子有着他需要的答案。 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 而把这件事说给大家听后,反应不一。 “怎么做这个决定?”小茶皱眉,她的本意还是不掺和进去的好,对方究竟是什么实力,无人可知,但能在这么久都不露出尾巴说明非同小可,要是对方实力太强,他们这几个人根本就对付不了。之前一个区区于震河,他们几个都应付的一身伤,谁知道这幕后之人比之于震河要强弱多少。 再者,她看了眼屋子里的这或坐或立的五人,除却白行云跟戒忘有自保的能力,其余人留下来无异于置身险地,如果是为了行侠仗义而丢了命,小茶觉得还是不要充当这个好人的好。 这桩案子,自有官府管,也有其他好心义士可以管,他们并不需要以身试险。 如今那幕后之人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他们都一概不知,要想抓住他,解救更多的无辜之人与他们来说并非易事。 要是真留下来,被人盯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她倒是不怕什么,她在乎的是其余人的安危。 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小茶根本不屑于做这个行侠仗义的好人,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谢文文一个人罢了,她腾不出手保护更多的人,这也不是她的使命,如果因此让谢文文有什么意外,饶是用再多的人的性命都换不回来的。 第85章 引蛇出洞的办法 而小茶想的什么,没有人知道,白行云也不会理解到她的顾忌,因为他们出身不同,肩负的责任不同,存在的意义也不同。 白行云是个自由的人,他没有束缚,更不曾背负枷锁,他可以为所欲为,做一切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行侠仗义也好,惩恶扬善也好,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他都可以决定任何一件事。可小茶不一样,她的存在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是天下人,她事事都要以谢文文为先,不然,发生的任何一个意外,都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所以,非是她冷漠,而是,无能为力。 白行云解释说:“我再三想过了,他们方才为何要说给我们听,约莫是觉得多一个知道可能会多一线生机罢了。” 那些人都是当地的寻常百姓,要对付这样一个未知的幕后真凶,与他们来说比登天还难,可他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吧?他们的女儿是他们十月怀胎的骨血怎能任由她们出事而自己置若罔闻?这换了谁都无法接受。 “他们都是寻常的百姓,对付这样的形如鬼魅的歹徒他们无能为力,可官差却又不出力,他们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是我们也不管,我不知道,他们日后该怎么活。”普通人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只会有各种各样的灰暗,如果厄运一直笼罩在他们身上,他们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白行云一言陈情说到了众人心坎里去,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他们当真什么都不做就走了,他们会受到内心的鞭挞的。 不问前程如何,至少,当下,问心无愧则是。 众人沉默,皆是为白行云所言的感怀,他们不难想象,若是放任此事发展下去,这宝庆的百姓们将绝望,他们不会信官,也不会在信任何的人,他们只能守着自己对天地的不公的愤怒,抱怨一生,那这再也不是一座烟火人间的城市,而是一座麻木不仁的空城。 罢了罢了,这些,小茶如何不知,如今看来,大家都是如此看法,她一个人的反对也毫无意义。而她同样身为女子,如何不知女子的悲哀,那些姑娘一旦被掳走,纵然日后可以平安归来,怕是也再难回到当初的生活了,女子本来在这个世道生存就艰难,而一旦有了可以被人议论之处,那她们的人生将不再敞亮。 大家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一句话的事情都能心照不宣,在白行云未提出来之前,众人其实也在反复思考这事的可行性,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 见无人再反对,便敲定了这次的行程要暂时留在宝庆了,至于要留多久,还要看这件事解决的情况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掺和进去,那首要的任务便是如何抓到人的现行。按照那几个人所说,这宝庆的姑娘们失踪的毫无征兆,没有一定的时间概率,也是不同的地点,姑娘们的年纪的范围也大,一时间还真不好摸清那些人劫持人的规律,更是不清楚,劫持人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如果是一伙人,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或许他们如今就在这宝庆城中,只是,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才会让他们狡兔三窟了去。 小天想了一会,见无人出声,便说出自己所想。 “我觉得,倒是可以去守着剩下的那些个姑娘们,一旦有人现身,我们就能发现。” 办法倒是个办法,但是于人手不足的他们来说是不可行的。如果能实施的话,想来官府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有把人抓获了,就算不说抓获,至少也能知道劫人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而如今宝庆的百姓们对于劫人的歹徒,至今不知人数,不知模样,不知身份,不知目的,主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全凭臆测猜想。 白行云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是刘小天的办法不好,而是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一个好办法。 “宝庆城里的人口几万人,除却老幼男丁,光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有上百人,就算是已经被劫掳的二十多个姑娘,可剩下的也不是个小数目,你我不过五六人,如何就能盯得住那上百人,这也是分身乏术,就算是歹人再次行凶,我们又如何能及时的确定方位?宝庆这么大,如是一南一北的,待赶过去怕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白行云这么一分析,刘小天失望的托腮泄气。“也是啊,还是行云你考虑的周到,如果这么一说来,那不是毫无办法了?” 本想留下来行侠仗义的,结果还没有开始就遇到挫折了。 小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既然怕解救来不及,不如将城内那些姑娘家全部集中到一起?也方便我们看守不是?”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他们就能只看住一个地方,也不会分散注意力了,就是有人来,他们也能准确及时的发现,并有最大的机会捉拿住人。 小茶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这是个最妥善的解决之策。 “对啊!”刘小天赞赏的看向小茶,这主意他都没有想到呢。 可是…… 可是,小茶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人心哪里那么好凝聚的。 “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我能劝说百姓们同意将姑娘们交给我们看守吗?万一人家怀疑我们才是歹人怎么办?这不是一锅端了吗。”谢文文一针见血。 人心错综复杂,谁又能真的理解他们的好心,再说了,依照现在宝庆的局面来看,在失踪了那么多女子后,且还没有一个好消息传来,对于这些家里还有姑娘的人家来说,是岌岌可危的事情,他们是宁愿信自己也不会信一个外人的。 如果百姓们怀疑他们是打着救人的名义把他们一锅端了呢?这还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对宝庆的人来说,只是陌生人。 “也是啊,又没人能给我们作证我们是真来帮她们的,怕是百姓们会对我们避如蛇蝎。” 几人心情起起伏伏,商量了半天,至今一个办法也不适宜。 虽然将城里现有的姑娘们聚集在一起,是最好最快的办法,可人心难聚,此事还是欠妥。要是有人告官,怕是官差都要怀疑他们才是歹人,将他们拿入大牢,平白盖上罪名,届时就才是一锅端了。 “既然不能从外人身上入手,倒不如,从自己人身上入手。”沈胥高深莫测的说了这么一句叫人难以理解的话。 戒忘跟着文绉绉道:“何以见得?” 沈胥笑语盈盈的看了一圈围桌而坐的几人,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中间去。 “抛鱼饵,撒网。” 众人了然,为今之计与其劝说百姓们信任他们倒不如自己下饵引君入瓮。 沈胥此法犹如醍醐灌顶,众人皆以为可行。 于是几人一合计,还得是以身做饵,引蛇出洞。 那真凶自上月开始,断断续续的劫掳人走,想必一定还会继续行凶,说不定真凶其实就在宝庆内暗中隐藏,窥探着下一个目标,等待着下一次出手,而他们盯上的目标是哪一人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他们倒是可以先让自己成为目标。 怎么才能让自己成为目标,还得看他们想要的目标是什么。 很简单,这个条件小茶很符合。 但是,众人却并没有把目光落到唯一符合条件的小茶身上。 做鱼饵罢了,他们几人自己可以想到办法,不一定要小茶以身试险。 小茶看着几人埋头思考,她不明白,自己分明很适合做鱼饵的,为什么他们想不起来利用自己呢? 见无人想起自己的存在,小茶主动替他们想办法道:“我去啊,我明日里就开始在宝庆城里到处转悠,一定能让人盯上的。” 结果戒忘面无表情的反对道: “不要你去。” 哎呦喂~这还得了,还不要她去?戒忘什么时候也这么不讨人喜了。 小茶瞪着他,“我是这里唯一的姑娘家,要想引蛇出洞,就只能是我,难不成你们看着像女的?” 几个大男人彼此间对视一眼,他们无法把对方想象成女的,这样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而他们当然都清楚,如今他们之中最合适的人选当是小茶,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否定了利用小茶来引蛇出洞的办法。 但是,他们的反对让小茶觉得他们是对她有偏见。 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用不上她吧?还是说,觉得她受伤了就只能拖后腿了? “你们难不成还能去找一个姑娘家来替你们当鱼饵?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你们能做得出来?万一害了人家的命怎么办?” 不说人家姑娘会不会同意给他们当鱼饵,就是答应了,他们有把握一定就能抓住人还是说一定就能毫无闪失的保护住人? 但凡有半点意外,那他们的罪名就大了,怕是这宝庆城都要视他们为仇人。 小茶替他们着想,可他们何尝不是在替小茶着想。 他们哪里不知小茶是他们如今唯一的人选,可他们又如何能让小茶替他们以身试险,要是出了事,他们也是罪过。 戒忘皱眉,他理解小茶想帮忙的心情,可是,容不得他们不谨慎对待此事的可行性,反正,他是不赞成让小茶出面的,人都还伤着,怎可让她以身试险。 要是真有什么万一……“那不是害了你?” 小茶想自己出面,可他们如今对幕后的黑手没有半分的了解,要是让小茶出了事,他们当能如何过得去自己心底的那一关。 见戒忘如此说,小茶胸有成竹道:“我不会啊,一,我有武功可以自保,二,我不是寻常女子,我遇事只会冷静想办法,三,你们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因为没有人能把自己的命毫无保留的交到你们手里,可我能,因为我信任你们。” 小茶的态度异常坚定,而她所说的话也是对他们的信任,她相信,他们不会辜负她对他们的信任。 众人沉默不语,小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他们还坚持己见不答应她,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可此事不能擅作决定,毕竟性命攸关,他们还需要从长计议的好,立志要寻个最妥帖之策。 商讨了半天,也没商讨出个对策来,小茶有些不耐,她觉得自己可以帮上忙的,但是他们却不认同自己的想法,而是要她做个只能躲在他们羽翼后面的女人,她实在不甘心。 只剩下谢文文在的时候,小茶质问他:“你怎么也不答应我?” 谢文文就知道小茶会这么问自己的,他瞥了一眼她还吊脖子上的胳膊,心想,他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小茶都受伤了,他还不放过人家。 要是小茶没有受伤,他们也还能少一分的顾虑,可就是因为她受伤了,所以此事不能妄下结论。 “你受伤了。” 小茶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受伤一事,让他们无法答应自己出面作饵,她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自己就算是受伤,也不会把事情变得有多艰难,比起那些寻常的柔弱的姑娘家,她比她们胜上千百倍。 “是,我是受伤了,可是我人没有废啊,你信不信,我就用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 谢文文没好气道:“谁要跟你打啊。” 小茶叹了口气,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苦口婆心的说: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有办法自保,你们无须对我多担心。” “担心就是担心,哪里还分多少。”谢文文郁闷,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众口难调。 小茶看着谢文文,她明白,自己在谢文文心底的重要性,所以他才不会放任自己出现半点的闪失,可是,就是因为谢文文对自己的在乎,她才更要在这件事帮上忙而不是成为他们的负担。 谢文文想做的任何事情她都要竭力的帮他帮到,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特别是对谢文文来说,她不想让他的人生的最后时刻有太多的遗憾。 第86章 小茶的忠诚 他要行侠仗义,她跟从,她替他打架替他出谋划策都好,只要他开心,他愿意,自己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她突然问了谢文文一个问题。 “你答应留下来帮忙的时候,是因为自己想要帮宝庆的百姓们还是为了让白行云开心?” 白行云低落的情绪没发觉的人少,谢文文都能看出来,小茶也不会看不出来。 可是,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她没有多少功夫去关注一个人的情绪的好坏,但是,谢文文偏要做那个去温柔体贴的人,他去关心了白行云,知道他是为什么而不开心,所以,为了他开心自己才会顺从他的想法去做,答应留下来在宝庆耗着。 小茶忽然觉得,谢文文又要走一遍老路了。 上次谢文文这样替人着想的时候,结果落了个自讨苦吃的后果,那时候他那般的痛苦,恨不得想尽办法逃离那个让他失望的牢笼,他的无助,在那一刻才显现得淋漓尽致。 那现在的他是忘记了曾经的苦头了吗?还要再去吃一遍才甘心?可是,小茶没有资格去反对谢文文的决定,因为,这是谢文文的喜欢。 说实话,谢文文能走出来去重新喜欢另一个人,她替他感到开心,可是她又怕他会再一次受到伤害,男人的心啊,很让人捉摸不透的,上一个宋元昇,这一次的白行云,一个是难测的天子,一个是混迹江湖的剑客,谁又比谁单纯? 她只求,谢文文当真能开心,当真能满意,当真不会后悔就好了。 要是,哪一天,白行云辜负了谢文文,她一定会杀了他。 谢文文没想到小茶会问出来,他抠着指甲,说了个骗人的答案。 “肯定是为了自己啊。” 小茶笑了笑,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不是实话的答案。 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透露出来,她看穿了谢文文的心事,一如当年,看穿了谢文文心事的她。 “你都能替白行云着想,那你也该明白,我是在为你着想。” 谢文文眼里有一种迷茫。 他望着小茶,有股不知所措的意味在里面。 被小茶看穿的心事不再是他秘而不宣的秘密,可是,上一次的经历让他畏惧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感情却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宋元昇了现在却还能喜欢白行云,他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可是,现在的他还是想起宋元昇就会心痛,但,想起白行云他就觉得有前所未有的开心,他知道,自己爱上白行云了,可,这份在他末路的喜欢让他迷茫又无知。 他成日里专做没心没肺的模样游走在众人之间,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洒脱,比任何人都要快乐自由,可唯独他自己明白,他是在他自己的囚笼里,上演着一段濒死的自娱自乐。 这一次的蟾毒的发作,意味着他人生即将到头,他没有其他人长寿的人生,他如今怕是连及冠之年都活不到了,虽然他不说,可他还是期望宋元昇可以找到解药,他还是想活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白行云对自己的看法是怎么样的,其实,他害怕的,是白行云知道后,对自己会不会像之前的宋元昇一样,选择了逃避,丢开,他觉得,自己一定再也禁不起被人这样丢开了,那样的遭遇跟蟾毒发作一样的难受,痛彻心扉,又无力得解。可是他也怕,要是白行云对自己跟宋元昇不一样又怎么办,他想要白行云的接纳,又害怕着白行云的接纳,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能活,他怕自己的失约会让自己成为辜负白行云的那个人。 总之,他太迷茫了,所以,他宁愿一味的装傻,也不要让自己表现出清醒的时候。 他也不是谢敬敏了,就让他做一个又蠢又傻的谢文文吧。 “二公子,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让白行云低头。”小茶半跪下来,她抬着谢文文垂下去的下颌,看着谢文文,眼里全然是阴鸷,冷漠,与一种不曾熄灭的信念。 只要谢文文想要,前方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也能杀过去,只要谢文文想要白行云这个人,就算白行云不愿意她也能把他丢到谢文文面前来,让他低头,让他成为谢文文的禁脔,属于他一个人的爱宠。 可是,谢文文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行尸走肉的人。 他说:“可是我心里疼……” 一句简单的话叫小茶像是被一支箭贯穿了身体一般,陡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失了力气般的坐在了脚后跟上,那一瞬间,她太心疼谢文文了。 她就知道的,她的二公子,太善良了,可是,这善良从来都只是让自己痛苦。 小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世道从没有给他们一条活路。 谢文文想,陪伴他走这一段人生最后的路程,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其他的他不敢多奢望,更不敢让自己抱有一份空的期待。 小茶何尝不明白谢文文所想,所以,她再一次的选择了遵从他的想法。 小茶出去就遇上了门口待着的戒忘,她不知道戒忘在这里待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这种被人窥探到的意外让她不喜,换谁都一样。 小茶脸色不好,被戒忘看在眼里,他小心翼翼的想要试探她的口风。 “你们……” 小茶跟谢文文的关系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从小茶出现的那一刻,谢文文只说小茶是他的朋友,这一路走来,小茶的确表现的跟谢文文之间感情很深,是知己是密友,更胜似手足情深。 可是,时而从小茶眼里以及动作间,他发现了小茶对谢文文的关切,超乎常人之间的关注,有时候,小茶对谢文文的奋不顾身像极了一种使命担当。 还有刚才,小茶半跪在谢文文面前,那一刻,他从小茶身上看到了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臣服。 这不是能从小茶身上看到的东西。 所以,他好奇小茶之于谢文文到底是什么?谢文文又是什么身份?他还记得,师父听说自己与谢文文认识后,他耐人寻味的那须臾的神色。 小茶却是轻蔑道: “没想到你也会做梁上君子的行径。” 偷听别人说话,还是他一个出家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吗?还是说他一日未剃度出家一日就还不算真正的出家人。 戒忘张口结舌,替自己辩解。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在等你……” 对于小茶,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要接近她,注意她,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不知所措,所以,他也不懂自己哪里错了,如何做才能不再错,才能让小茶对自己不再冷漠。 他也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其实,他们说的什么隔着一扇门他也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只是看到了小茶的动作,让他意外罢了,但没想到会让小茶不满。 小茶皱着眉头,脸上全然是不耐烦。 对于戒忘,她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喜欢他这样旁若无人的靠近。她不过是出于好心照顾了他一次心情罢了,毕竟,她照顾谢文文照顾出习惯了,她不觉得这会让戒忘对自己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再说了,她的胳膊是给于震河弄伤的,也不关他的事,何必让他对自己无微不至,叫人平白误会什么,再说这一行人里,有沈胥这个大夫在,她是疼是好,有人看,需要他日日关心自己什么? 她心底十分清楚自己与戒忘之间的界限,分明如泾渭之水,也足够坦荡,所以,对于戒忘的关照她觉得并不需要。 而今日被戒忘发现了自己跟谢文文之间的那点事,担心日后戒忘说出去什么,会改变众人对他们的看法,所以她更加不喜了。 “等我做什么?”小茶的语气冷漠而又生硬,一副与他并不熟悉的姿态,叫戒忘心头平白无故的间滋生出一股苦楚来。 他眼神复杂的从小茶的脸上落到了她的胳膊上,久久未能直言什么。 “你伤……”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话,小茶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一副他多管闲事的表情。 “我的伤跟你等我有什么直接关系?” 一句话把戒忘问住了,戒忘沉默了,的确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只是想照顾她罢了,但是看来,小茶并不乐意被他关心。 想到她跟谢文文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让戒忘觉得烦闷,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恶念,那就是把能跟小茶亲密无间的人换成自己。 可是,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被他彻底扼杀,他在心底默念了好几句清心咒,才让自己从那种恶念里拔除,最后握紧了的拳头也只得松开。 这么些日子,脱离听觉寺,他都快要忘记了,他是戒忘了。 当夜,白行云同戒忘值夜,守着屋子里睡着的几人,但所幸,这头一个晚上平平安安的度过了,第二天亮,那两人才回去睡觉,其余几人在客栈里瞎晃悠,因为要继续住下去,谢文文不得不去补缴了银子,那掌柜的听说他们还要多住几日,还有些不解, 毕竟昨天来的时候,可是着急赶路的样子,但过了一晚上却又不走了。 谢文文没明说原因,只是说同行的人身体不好,没办法继续兼程赶路了,便只得打算在宝庆多留几日再说。 谢文文闲来无事,便靠着柜台跟掌柜的套话。 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人,跑堂的小二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他说:“店里生意挺好的啊。” “嗯,来来往往的商人也多。”掌柜的低头拨着算盘,头也不抬的回答。 谢文文瞅着门口那一批拉着行李的人,在门口犹犹豫豫的似乎在想要不要进来住,只可惜小二此刻忙着应付一桌子的人,没功夫看外面的情况,不然准会跑出去拉活了。 “宝庆这地界好,头上不仅有官府罩着还有武林盟罩着吧。” 掌柜的嘁了一声,叫人耐人寻味啊。 “大家都是各顾各的,武林盟可没空闲理会我们平头百姓的小事,那官府你就别说了,说多了没意思。” 谢文文听着,这些老百姓们对宝庆官府的意见很大啊。“看着宝庆挺体统的啊,怎么听着你们都不看好?” “就说最近出的事,你看官府派上用场了吗?也有人告到了武林盟去,求一个公道,不是到现在都没动静?” 官府不管,武林盟也没搭理,的确够叫人伤心的。 看着谢文文眉目间的单纯,掌柜的长叹一声,给予一个过来人的忠告。 “少年啊,这世道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谢文文没说话,他背靠着柜台,伸着胳膊,望着外面的车马行人,当看到一辆车上拉着的几口樟木箱子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问:“掌柜的,你们这靠近城门口,对面就是主路,日日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这种的套着马车拉着大箱子的多吗?” 掌柜的这会儿才恩赐似的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外面的车马人流,并答:“多啊,怎么不多,隔三差五的就有,你们不也是套着车的?那车挺大的,坐你们四五个人都富裕。” 突然间就扯到了自己身上,谢文文不想多说了,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个心眼吧,万一打他们主意怎么办?那车可结实了,那马也是千里马,这要是叫人眼红了就不好了。 “呵呵,花高价买的。” 谢文文望着已经走远的车队,心里隐约有了想法。 小茶原本以为,此事怎么也该敲定她了,结果到了晚上,白行云他们差不多补够觉了的时候去他们的屋子找人,一进屋后就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让她差点自戳双目。 她看着那几个穿着不伦不类的男人,原本到嘴边的话憋了许久还是咽回去了。 她站在门口,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但眼睛已经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里边对着铜镜描眉画眼的刘小天和谢文文,她心底在这一瞬间几乎闪过了自己这人生里经历的所有阴影,都不够抵消这一幕来的惊心动魄。 第87章 男扮女装的胡思妙想 刘小天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套红粉色的裙衫,腰带不知道为什么给绑到了胸口上,却大大咧咧的露出了一片胸膛,拖着一地的下摆,头发挽了个不知名的矮髻,还散着几根,歪歪扭扭的插着一支碧玉垂丝的钗子,似乎一碰就会掉地上摔个粉身碎骨。脸上画的跟唱大戏的似的,一团白一团红的,盖过了他原本的肤色,眉毛不知道是谁的杰作,画的跟钻了灶坑似的,像是一根枯树枝倒在了他脑门上,让她一言难尽。 而原本还在郑重其事的继续往脸上抹粉的刘小天看见她来,还兴冲冲的跑她面前去找她要个评说。 “怎么样?啊?瞧瞧!”说着,刘小天提着裙摆欢天喜地的原地转了一圈,捏着兰花指,极尽矫揉造作的姿态,看得小茶想要原地作呕。 你们试想,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儿,穿得不伦不类的,脸上画的一言难尽,丢出去只会说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这能让她怎么评价? 小茶撑着门框差点没扶住,她咽了咽唾沫,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说了句大实话。 “太丑了吧……你们!” 真的是……丑的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小茶惊恐的把自己的眼睛从刘小天身上挪开,再多看两眼,她觉得眼睛需要洗一洗了。她在屋子里看到了抱臂而坐,事不关己的白行云跟戒忘二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一杯茶放着,对屋子里其他作贱自己的两人不闻不问。 不过,当她看到谢文文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无力回天的感想,反而还松了口气,因为,自己再也不用多受一门惊吓了。 谢文文看起来比刘小天自然多了,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惨不忍睹,衣裳也同样换了,但是没刘小天那么的艳丽夸张,一身很合身的湖蓝色广袖裙,如量身定做,显得他亭亭玉立,自己的头发解了,散了一后背,脸上还没有开始画什么胭脂水粉,素面朝天,不过他自己本来模样就胜过一般人,这么看着,也有种叫清丽脱俗的美感,发丝掩着半张脸,叫看起来雌雄莫辨。 饶是小茶看惯了他原本的英挺的模样,此刻突然看他换了种装扮,好似澄净的湖水,绝代风华,也不禁为之沉沦。 北境王夫妇都是神仙似的人物,他们的骨血自然延续了他们的优点,都生着一张好皮囊,王世子更是万千贵女难求的一位才貌双全,英武不凡的贵子,脾性上与北境王相似,却没有北境王那么多的算计,谢文文不像王爷,模样上更肖似王妃,但是性子却谁都不像,独树一帜。 听到小茶无情的评价,刘小天泄气的丢了裙摆,弓着腰走了回去,把谢文文从铜镜前挤开,自己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试图找到让小茶觉得丑的不能入眼的地方。 “本来还想着男扮女装试试呢。”结果被小茶当头一棒,真的太伤人心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平日里的自己完全两个人,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该红的地方红,很好啊。其实他自己觉得这样挺好的,哪里不能看了,为什么小茶反应那么大?人家路边的那些个揽客的姑娘不都是这样的么?瓷白的脸,殷红的嘴,浓黑的眉,可好看了,反正他看到了就拔不动腿了。 走进来的小茶无语至极,她没想到这就是他们几个人想了一下午的办法。 不让自己出头,合着就是让这群男人扮作女人去吸引幕后之人? 小茶实在想不到是他们中的谁想出的这主意,简直脱颖而出,叫人不禁为之大赞。 只是他们在选人上有什么歧义?还是太小看别人了吧,还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商还是眼睛? “人又不是眼瞎,女人跟假扮的女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再说了这么丑的女人人家抓回去做什么?看着都倒胃口,合着绑回去找罪受呢。” 小茶言辞犀利,一顿鞭挞,叫几人无地自容。 他们的确是想着让他们试试,女扮男装试试,可是,既然小茶这么不看好他们,那也没办法了。 刘小天耸肩,抽掉了头上沉甸甸的钗子。 “那就只能你去了~” 小茶过去没好气的拿掉谢文文给自己修眉毛的刀具,好好的一个英俊少年,眉毛这么一剃,哪里还有男子气概? 谢文文莫名其妙的给人拽走了眉刀,手还保持着捏刀的动作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店家给的铜镜品质不咋地啊,里面的自己看着并不清晰,但瞧着也是能看的,不过他给刘小天的评价怎么那么惊悚,真的那么丑? 他扭头去找刘小天结果跟后面的白行云对视上,对方的瞳孔里漆黑的像是一潭深水,似乎涌动着什么波涛。他错开视线,看到了正拉着领口散热的刘小天,这……姿势,简直没眼看,满腿的腿毛跟穿了底裤似的,冬暖夏热,配上这么一身粉嫩的衣裳,的确不伦不类,之于那张脸,谢文文转回去无助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的确,太难看了。 他总算能理解为什么小茶会如此毫不留情的评价了,这要是换了他,他也不遑多让。 小茶没好气的走在屋子里,数落着几个没事找事的人,平白无故的弄这么大个阵仗,结果到头来啥也不是。 “我去就我去,你们非得折腾这么久,有意思吗?” 小茶看到了那一桌子的胭脂水粉,撒的到处都是,空气中都还弥漫着飞粉,吸入鼻子里怕是哮喘都得犯了。 她捡起装脂粉的匣子看了看,里面的味道刺鼻的冲人,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大男人去哪里买到的这姑娘家用的胭脂,具体花了多少钱她不清楚,但是,一定是给人骗了当冤大头了。 小茶想叉腰,才想起来自己只有一条胳膊能动,但还是忍无可忍的叉上了腰,她此刻像极了深宅里的处处挑刺的婆婆老妈子,眼瞅着那两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你们俩赶紧换了,打水洗洗,这哪里弄来的劣质胭脂,保不齐明日就得烂脸。” 一听这话,刘小天惊恐万状的拿袖子擦脸。 废话,他还得娶媳妇呢,这脸烂了,他怎么英俊潇洒?怎么娶媳妇儿? 而没想到小茶会这般的脾气,喝茶的那两人都是闭嘴装深沉,不敢说话。 毕竟,主意是大家一起想的,洋相是让那两人出的,他们心虚。 谢文文泄了气的靠在椅子上,无语望天。 “还不是不放心你,不然谁愿意打扮成这样,恶心到我了。”谢文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女装,简直颠覆他的认知,可要不是为了小茶,他才不会让自己成为笑话。 今日之事要是给传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得,他得想办法杀人灭口。 小茶用着小天打来的水,毫不客气的拿了块帕子丢水里浸湿,然后拧干再准确无误的丢到了谢文文脸上,一瞬间袭来的窒息感让谢文文感受到了深渊的凝视。 “得了,我晚些时候就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吸引出什么来。”小茶叹了口气,这几人也太会来事了,好好的几个大男人,感觉自从于震河的事情就变得不正常了。 “我也去。”刘小天兴致盎然,他很乐意助人为乐。 小茶嫌弃的推开他,“你别穿这身去,我怕被人打。” 刘小天白了小茶一眼,吭哧吭哧卖力的搓脸。刘小天洗完脸看到绑头发的谢文文,眼里闪过惊艳。 “不过,谢文文你可以啊,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的,我还真看不出来呢。” 谢文文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女人’,也是最好看的男人。 刘小天看着谢文文,不由自主的着迷。 谢文文愣了愣,不以为然道:“真的?扮着就这么像?” 他也就图着玩,可没有刘小天那么兢兢业业,妆都画完了。 刘小天比着手指,“有六分像。” 闻言,谢文文对着镜子打量来打量去,也没看出来自己有几分像女人,他觉得是刘小天夸大其实了,但却依旧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啧,当年我要是知道能这样,我哪里还能憋屈那三年。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小茶想反驳他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 小茶现身街头,可能是因为宝庆最近的姑娘失踪一案,闹得人心惶惶,街上除了老人就是孩子或者是男人,可看不见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家,所以当小茶出现在街上的那一刻,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惊讶的,有怀疑的,有惋惜的,错综复杂。 小茶试图从这些人的视线里找到心怀不轨的那一个,但是没那么容易。 有个拉着小孩的老妇人看见小茶,跟了她一路,最后还是小茶先察觉出她在跟踪,但是没猜出她是什么目的,难不成她跟那贼人是一伙的?借此机会接近那些姑娘,然后再掳走? 非是小茶想入非非,而是人心难测。 小茶不由自主的开始臆想,而那老妇人却是忍不住的拍了拍小茶的肩膀。 小茶回身,跟老妇人打了个照面。 老妇人面上看着慈祥和蔼,但是看着自己的眼里挂着忧心忡忡。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不管此妇人是什么目的,什么身份,小茶都能应付。 “噢,来逛逛,本是冲着宝庆繁荣之名而来的,可看着街上不怎么热闹啊。” 那老妇人似乎对她的来历了然于心,能在这个关头还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的,肯定不是宝庆人。 “姑娘,不是本地人?” “不是啊,才到贵地的。” 小茶极尽坦诚,那老妇人看着面容姣好的小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犹豫豫道:“姑娘,若是不介意老身聒噪,就听我一言,这……这宝庆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你还是尽早的离开吧。” 这么直白的让她走,与头先那几个告知他们宝庆情形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处。小茶意识到,是她之前误会了,妇人是好心的,她知道宝庆最近的坏事,为了不让自己稀里糊涂的被卷进去,所以才会苦口婆心的劝诫自己离开。 不过,小茶就是为了卷进来,才会今日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暴露在街上,但她面上却装作意外惊讶之状。 “啊?不至于吧,我看着大家都很好啊。” 宝庆还是一如既往,贩夫走卒依旧照常生活,少的只是那一类年纪刚好的姑娘罢了,大家能如此平静,应该是确定歹人只对女子下手,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街上看着她们的人很多,无数双眼睛盯着,想到可能歹人就混迹其中,毫不收敛的打量她们,就让人不寒而栗。 老妇人似乎是有口难言,“姑娘你有所不知啊……罢了罢了,你还是听我的吧。”似乎是找不到该以怎样的方式同小茶说清楚,那老妇人说着就气馁又惶恐的拉着孙子赶紧走了。 小茶注视着那对婆孙匆匆离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候,有一辆车丝毫没有要放缓速度的意思在街上前进,马夫还在吆喝着马快走,而小茶站的位置极有可能会撞倒,在发现这一状况的藏在暗中护卫的戒忘想冲上去救人,却被谢文文抓住,戒忘不知晓为何谢文文会眼睁睁的看着小茶被撞,极力挣脱却没挣掉。 谢文文盯着小茶,对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过观察,她身后有个拿着书卷的青年,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一突发状况,不会什么都不做,而他离小茶最近,要是他救,轻而易举。 由于注意力全部都在那对婆孙身上,小茶也没想到这么宽的大路,车还能撞自己。 她听到动静之时,车已经到了眼前了,她大惊,方要以轻功避开,可在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人拉开了小茶。 小茶原本气沉丹田,刚要以轻功闪开,结果被人扣住腰给带到了里边,变故之外再生变故,小茶反而没有那么惊惶了,她顺从的给人带到了里边,然后腰间的手臂移开。 第88章 可疑的青年人 而救自己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看着人弱不禁风的,却力道够大,一个拦腰便能将小茶抱起送到了里侧,避开这一场的祸害。 为了救小茶,他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捡书,而是先看着小茶,喘息间,脸上带着侥幸之色。 “这车走偏了,稍有不慎便会出事,姑娘还是往里走些。” 说话也是温吞吞的,穿着儒衫,看着就为人温和,平易近人,没有年少轻狂之气。 小茶脸色有两分白,似被刚才那一幕吓的。 “谢谢。” 青年看着她,连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后笑着问: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又是这样的问题,看来,宝庆人已经杯弓蛇影了。 “闲来无事便来逛逛。” 青年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这才去找自己地上丢了的书本,却见地上掉着一枚铜板。 他顺道捡起来,捏在指尖,问:“姑娘,你是不是掉钱了。” 小茶看着铜板,眼里过分的清澈,摇头,“噢,不是我的。” 她淡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但是此笑意不达眼底。 青年却面带疑惑,“可是……可是我分明看到从你手里丢出去的。” 小茶的笑容微滞,但还是没承认。 “你看错了,我没钱。” 小茶一再的否认,叫青年摸着脑袋,感到莫名其妙,难不成真是自己看错了? 青年看着过分的憨厚老实,一眼看去就是个实诚人,但,他这一番动作落在小茶眼里,却是有极大的伪装嫌疑。 其实,这一路跟着小茶的,除却那个一片好心的老妇,便是这个装作若无其事的青年,一路走走停停,捧着他的书卷,悠然自得,可,试问哪个读书人在大街上捧书看的?莫非是为了准备秋闱会考?才这般的刻苦用功,既然刻苦用功做什么还要来这大街上看书的, 在那辆车出现的那一刻,小茶就有了疑心,马车好巧不巧的冲自己而来,不是为了撞上自己,小茶想,是在借机试探自己,毕竟,来往江湖的人,有的人不好对付,而他们也怕踢到铁板。所以小茶在马车靠近自己的那一刻准备丢出了手里的铜板,试图借此留下线索,日后好追寻,可是……青年的突然出手,叫她的铜板不仅没有丢出去还落到了地上,还被那青年看见,并称,是他看见自己丢的。 这……方才那般危急时刻,如是个寻常人,怎会看清自己的动作,而那青年不仅看见了,还能顺手救下自己。这宝庆,果真是卧虎藏龙。 而被谢文文拉住的戒忘原本还要因他的袖手旁观而要生气,却不料看到了后边这一幕,他狐疑的看着谢文文,“你怎么猜到的他会出手?” 方才那般惊险,谢文文怎么笃定的会有人救下小茶,若是没有人相救,那小茶不是就得再受一次伤? 谢文文指着那人的背影说:“他跟一路了。” 小茶走在前头,他跟戒忘两人暗中保护,由于都是生面孔,所以他们离得不近,担心被人起疑,所以从那老妇与那书生出现在谢文文的视线里开始,这两人就没有离开过,一直跟着小茶,其实说跟着也不算,毕竟就这一条路,大家走走停停的,总得在同一道上走,可为什么谢文文笃定是跟,是因为那书生次次都保持着小茶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距离,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着实让人无法不疑心。 而且,这街上可没有第二个他这样的书生,谢文文猜想,这个人应该也不是宝庆本地人,如是本地人,为何当地的百姓们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的陌生,从这一路走来所见可以得见,但凡是本地人,左邻右舍的,大家街上总会熟稔的问候一两声,可他一路走去,虽然是而停留在摊铺前,做着一副打量的姿态,可摊贩的态度客客气气的,不像是认识的人。 虽然他主动与小茶告别离开,但这样并没有叫谢文文放下疑心。 “你跟上去,顺道看看,他拿的书里究竟是真的书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戒忘不解,跟上去倒是可以,可谢文文做什么还要看人家的书本是不是真的书籍,难不成还能有假?带着一本假书招摇过市? 似乎是知道戒忘在为什么而困惑,谢文文解释说:“刚才他丢出去的时候,我约莫看到了里边的空白,如果他拿着一册空白页招摇过市,此人的身份就有待商榷了。” 戒忘点头,但凡有了疑心之人就不该放过,更何况,这个青年在这个紧要关头现身,目的可不简单。 只是,他有些不放心他们俩,自己要是走了,后边要是在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来的时候为了不暴露,是而只跟出来了他们两人,其余人出去打探消息。 “无妨,我跟小茶要回去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好。” “万事小心。” 戒忘走开后,谢文文现身叫回了小茶。 小茶将自己的疑心说给谢文文听,谢文文却笑说他们两人心有灵犀。 “你也怀疑他了?”小茶觉得那青年非同一般,起码警觉性比一般人髙许多,动作也比寻常人迅速利落。 但,让小茶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为何跟自己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一点也没有歹人该有的试探之心。 “嗯,这街上,你看到有哪个男人接近你么?”这大街上,小茶的出现除了让人人的目光围绕着她,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饶是那个妇人也是再三犹豫才跟小茶搭上话的。 “宝庆女子一天天的失踪,人人自危,特别是这些男人,生怕女子失踪的嫌疑落到自己头上,可是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接近每一个女子的,就是方才那妇人跟你说的怕也是叫你小心为上的事吧。” 谢文文料事如神,他自幼聪慧伶俐,在北境的时候由于年纪尚小却被他的兄长压了一头,叫人并不能发现他的才智与他那个兄长不相上下。后来在游京的时候,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他不露圭角,一心藏拙,久而久之,都无人发现谢文文的聪慧过人,但如今是没有了顾忌,谢文文也不必继续藏着掖着。 但凡能从他眼里过去的人,一般都是能叫他看了个彻彻底底,在宫里的时候,早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他已经能从一个人的动作间、神色里看出他的真假与否来。 “是啊。” “那你觉得,他不知道宝庆的事吗?” “怎么会不知道,他也问我,为何一个人在街上呢。” “那不就成了,他就算不是幕后真凶,也不简单。”但凡是长点心的人都清楚这个时机应该避讳什么,可他不仅没有避讳反而是主动靠近,除了太老实的人就是心怀不轨了。 小茶皱眉,“可他的态度也保持着疏离,并没有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我自然也问不出什么线索。” 小茶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他当真跟这案子有关,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可为什么既然成功接近了自己,却并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呢?他保持着一个君子的风度,问候不假,可却太过坦然,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个别有用心之人。 “他要是跟女子失踪之案有关,他就不需要套话了,因为,他会自己找上你,找上你的位置,然后在劫走你,达成他的目的。”按照之前当地百姓们的口述,女子失踪之前也并没有被什么可疑之人接近,就无缘无故的被劫持,是以,那些人并没有明面上现身,只是在暗中观察一切,然后趁机劫持。 “所以,你觉得,今晚上他会动手么?” 如果当真是那书生,他今日看见了小茶,如果不想放跑了到嘴边的鸭子,就应该是趁早劫走人才是。但,如今,到底是不是那书生的问题还未可知。 “不知道,他们做事没有规律,只看一个时机。” 宝庆女子的失踪,无迹可寻,是以,千防万防总是有漏洞,而背后的那群人一定不是单独的一个人,毕竟,要提前盯梢,然后动手,再把人悄无声息的弄出宝庆,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如果人手配合不上,就不会这么顺遂了。 “反正这几日都谨慎点,距离上一个女子失踪已经三日了,按照时间来算,差不多也该到下一个受害者了。” 小茶点头,放空思绪冥想了一会,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戒忘呢?” “我让他跟上那个书生去看看了。” “也好。”要是有什么可疑之处,也能尽早的知晓,以防万一。 回去后,小茶将街上发生的事说与几人听,并提出了自己的疑心。 “他不是救了你么?”按照小茶所说,她差点给马车撞到,是那书生救了她,可他要是真正的幕后真凶,何必要出手救人?刘小天觉得,那书生应该是好心才是,而不是小茶说的心怀不轨。 至于那书生到底是不是心怀不轨还是当真良善,如今还不见分晓,但,初来乍到的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起一切的可能性。 “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戒忘回来了,听他的消息看看。” 几人颔首同意。 戒忘回来的时候比他们预料的早。 只因为,戒忘说:“我根本没追上人。” “怎么是没追上?”几人惊讶,按照戒忘的身手,不应该追不上吧,难不成那人果真有问题,是而才会从戒忘眼里脱身? 戒忘皱着眉镇定道:“为了以防被发现,我离得稍远,是而等他走远了我再跟上去就已经见不到他人了。” 众人沉默,那人看来也比他们想象的要谨慎的多啊。 若是一个正常人,不应该能从一个耳目灵敏的人手里逃脱,可是他既然能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也能趁机脱身,那么,他一开始的出现就并非是寻常。 看来,他们的疑心是正确的,这个书生当真有问题。 谢文文却是问他:“路上人多吗?” 戒忘摇头:“还好,一眼都能看清楚周围的人。” 所以说,在戒忘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进了他人的视线里,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看来,这一局,他们还没有开始与人正面交手,就已经落了下风了。 谢文文神色严肃,那些人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多了,如此谨慎,也难怪官府的人无能为力了。 “那有车吗?” 戒忘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谢文文会问这一方面,但是也努力回想了遍,确定了他问的问题不是无中生有。 “有,路边还停着一辆车,坐着个马夫。” 听到这一句话,谢文文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他重重地的拍了拍戒忘的肩膀,带着丧气的意味深长道: “你被人发现了,伙计。” 这下彻底把戒忘搞糊涂了,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他分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会被人发现呢?况且,在周边都没有发现那书生,说明那人藏的深,既然如此,又怎会发现自己呢? “嗯?” 几人同样是狐疑的看着谢文文,不确定为何他这样肯定他们已经暴露了。 谢文文提醒他:“你就没想过,人就坐在车里看着你找他?” 能一瞬间消失,只能说明他还有同党啊,在接应他,而在那个情况下,众目睽睽之下躲人,不得是找个隐蔽之处嘛,那马车就不是很好的隐蔽之所?正常人谁会翻进去看看啊 谢文文所言,戒忘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回味过来。 当时,他发现人不见了,便在他消失之处寻找,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他在找人的动作,但是,他却是站出去了,明晃晃的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的。 他当时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四周,从犄角旮旯到能藏人的门后,他都有注意一遍,而路上的确是停着一辆车,他还特地的走到了车的另一边看了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但是,却并未想过,车里有没有人。是而,当谢文文提醒他后,他才幡然醒悟,自己是落入了他人的圈套里了。 第89章 当年之事 好心办了坏事,戒忘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就已经够麻烦大家的了,家仇也是在大家的帮助下才这么快的解决,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害的大家无功而返,他以后又何颜面继续留在大家身边,同行游历。 “那怎么办?”戒忘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的事件变得更加棘手,从原本的主动变为了被动,是而他开始着急又觉得愧疚。 如今还能怎么办呢,原先的计策只得重新推翻,重新计议了。 看出戒忘的自责,谢文文宽慰他:“无事,他的目标应该只是小茶。”不管那书生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本事,根据以往的案件来看,他们也只是对女子下手,从不再多添一桩罪证,是而,他们顶多了就是防备着他们,却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只是难保小茶的安危了。 听到他说他们的目的只是小茶,戒忘苦笑,这还叫无事?小茶的事情怎么能是无事?就是因为牵涉了小茶,才叫他更为苦恼。 “我太大意了。”分明走之前谢文文就交代了他万事小心,他却还是大意了,如果他能更加谨慎小心些,是不是就不会让原本的计划变得一筹莫展? 的确,如今原本的计策算是没用处了,可也不代表就当真陷入了死胡同,无路可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已然叫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那么就不必躲躲藏藏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只需要一个藏起来就好了。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那便不再隐藏我们的目的。” 看谢文文说的如此笃定,似乎是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几人跃跃欲试。 “说说看。” 谢文文跟着安排他们的任务。 “戒忘,既然你已经露了面,那你便高调的去各家各户打听歹徒劫人的消息,叫他们看见,知道我们已经在查他。”戒忘的存在已经引起了幕后之人的怀疑,既然已然暴露出来,那便不需要再躲着,叫人藏的更深。 如此,便可正大光明的出现,不管以什么身份,只要透露出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宝庆少女失踪一案就可。 让他们忌惮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也同时叫他们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若是不死心就一定会乱了先前的秩序继续祸害当地的百姓,可就是如此,也才好露出马脚,叫他们顺藤摸瓜。 众人不知此法可否可行,但估摸着谢文文的主意能能用上的,不然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了。 “然后呢?这样我们还怎么引他们出现?”他们最怕的是,一旦暴露,而幕后之人就会藏得更深,这样的话,以后无论他们怎么行事只会更加艰难。 谢文文轻笑,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之态。 “他都已经知道我们已经在查他了,你觉得他还能不有所行动?” 所谓狗急了跳墙,其实放在谁身上都是实用的。 本来就做贼心虚的他们,干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之前不是没人查,只是查出不来罢了,如果再多一些人追着他们不放,屡屡在发现他们的边缘的徘徊,他们也会着急。 “他们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无人查到他们,可我们要是逐渐接近目标,他们必然担心我们已经掌握了线索,会将他们一锅端了,是而,戒忘你要在明面上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们要另寻他路。” 谢文文说的太过自信,叫几人无法相信,这将来的一切会按照他说的那样发展,要是中间哪一步出现了差错,对他们来说都是功亏一篑,还可能会让下一个受害者提前受害。 但如今,更好的办法暂时也没有,谢文文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他们又得如何另寻他路? 或许是猜到了他们不会信服自己所言的可靠性,谢文文问白行云:“早上的时候交代你们去打听进城的车队,打听的怎么样了?” 沈胥把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纸递给谢文文,“我将打听来的消息都罗列了一个名单,你看看。” 谢文文展开看过,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单从这些车队上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也不代表都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也不会有谁会把自己是凶手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那一日与掌柜的交谈中让他灵光一现,歹人动手的动机不纯,且毫无规律可言,但却间接的动手,并没有因为任何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停止,而这些进城的车队,也不见得有什么规律,再加上,失踪的那些个少女们一定是在作案后就及时被运出了城,所以才让官府的人查无可查,而他们要把一个大活人运出去,可不容易,至少得有能藏人的工具,而这些车队,就很显然的在可疑的范围之内。 “那可能就还得麻烦你们继续按照名单上的队伍再深入调查一番,人数太庞大的队伍可以直接略过,既然是来为非作歹的,自然不会太显眼。” 像那些三五个人到十个人以内的车队最可疑,有人动手,有人盯梢,有人开路,有人断后,只有这样完整的体系才会叫他们次次都轻而易举的得手,还利落的扫干净尾。 “这我们都明白。” 沈胥点头接过来纸张,看着上面自己做过的记录,心里大致有了勘察的方向。 看着一屋子沉默的人,谢文文撑着脑袋想,今日,倒也不是无功而返,至少,那个书生就是他们引出来的第一条鱼。 “那书生得去查查。” 想要查还不容易,对于这人海茫茫来说,查人就去人最多的地方,依照谢文文的判断来看,那书生也并非是宝庆当地人,既然不是当地人,那么就好办多了,就如今的宝庆来说,查一个陌生人比一个熟人更容易。 几人说干便开始干起来,分工明确,谁都不能闲着。 谢文文一有时间还是跑去跟掌柜的套套话,久而久之的,掌柜的也听出了谢文文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他看着谢文文,少年脸庞上还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与天真,纯然不像是个跑江湖的人。 但是吧,跟他套起话来却显得那么的老道,分析起来也有理有据,年纪不大心却大。 他直言不讳的挑明他的目的:“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是要来管我们宝庆的事?” 虽然说有人能管宝庆的事,他们该高兴的,可是他们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年轻人身上,如今就是官府都不管的事情,这几个年轻人能管出什么名堂来呢,莫不是要借此事给自己熬资历,把他人性命当做代价,这样的人,他们宝庆可要不起。 但见谢文文不卑不亢握拳道:“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嘛。”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文文眼里带着一股坚不可摧的信念,眼神炯炯有神,熠熠生辉,这样的干劲倒是叫掌柜的再也说不出疑心的话来。 难得的是他们心中保持了一份纯粹,不胆小怕事,敢于挑战,像这样的事情都敢无畏的掺和进去,该说他们是年少无知太过轻狂还是该夸赞他们的纯善勇敢? 这世间啊,老道的人都惯于用利益衡量每一件事的可行性,可也只有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们会真把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口号当做目的了。 掌柜的的深有感触,他做着这家客栈几十年了,看遍了世间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亲眼目睹了利益的分歧可以叫他们自相残杀,同样的,也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打着无畏的口号奔赴在他们炽热的人生里。 他们的勇敢叫他心底生出了一种世间人才辈出,前浪不敌后浪的畅快来。 “你们心是好的,可,这里头的水深,也不是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能涉足的。” 见掌柜的的说的如此耐人寻味,谢文文挑眉,虽然他们有自己的主见,可在经验老到的前辈的点拨前,他可是要听的,毕竟,不听老人言,可是要吃亏在眼前的。 “看来您老有高见啊,晚辈求指教。” 谢文文眼巴巴的央求的望着他,叫人不忍于心拒绝。 掌柜的朝他招呼,“过来,我悄悄给你说。” 还得悄悄摸摸的说?这么神秘? 谢文文更加好奇掌柜的要说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可能是对他们有帮助的线索呢?谢文文眼前一亮,连忙凑过去,附耳倾听。 “你知道,北境么。” 等了半天,才听到掌柜的吞吞吐吐的说出来个这么让人讳莫如深的几个字。 北境?关北境什么事情?北境离这里还远着呢?八竿子打不着吧。 谢文文眨了眨眼,点头。 “知道啊。” 掌柜的见他知道的还不少,目光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神神秘秘道: “离北境最近的地域是苄安,你可知道那向来水土丰茂的苄安,已经三年大旱了。” 谢文文皱眉,苄安大旱之事他不清楚,这是皇帝和当官的该操心的事情,跟他可没有半分干系,再说了,为什么要提起苄安的大旱?这女子失踪案子又跟苄安有什么联系?难不成掌柜的在忽悠他不成? 谢文文心底起疑,已经在腹诽起人了。 “苄安的大旱跟宝庆的数十名女子失踪案有什么关系?”他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开什么玩笑,他是认真的,可不是来听人故作而言他的。 掌柜的见他如此迟钝,不禁摇头露出失望的神色。 “所以说你们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知各中缘由。” 谢文文跟吞了苍蝇般的无语。 他不就是问个问题,这做什么上升到人身攻击,至于他的经验,一定要把那毛头小子几个字挂在嘴边么,他哪里看着像毛头小子了?都快及冠的人了,这么说有些侮辱人了吧。 谢文文脸上掠过郁闷,就听掌柜的娓娓道来。 “在大旱刚发生的那一年,风调雨顺的苄安一夜之间颗粒无收,百姓们怨声载道,从此民生维艰,为此,想尽了诸多办法解决,官民多次开坛祈雨,你知道当时的苄安给老天爷和龙王献祭的是什么吗?” 掌柜的一脸严肃的盯着谢文文,如此郑重其事让谢文文收起了散漫,正襟危坐。 他从掌柜的话里的凝重,联系到如今宝庆发生的事情,然后试探道: “献祭既然是三牲为主,可你说的这样神秘,难不成不是三牲?是、人?女人?” 自古以来,献祭人的事情屡见不鲜,可是,自从卫国建国以来,便严令禁止这样的生杀予夺,更是以威严的律法的修订赋予了人们生命生活的权利,不得成为祭品被人以苍生的名义夺取生命。 可是,没想到,在今天,他居然又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掌柜的惊叹于他的敏睿,他不过才说出了前因,他自己就已经料到了后果。 “你小子聪明,就是人,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一个个的年岁都要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要待字闺中,且身体完好无残缺的清白姑娘。” 说话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叫人悲愤填膺。 谢文文只觉得喉咙干涩,像是被什么哽在里面,上不去下不来。 短短一句话,却决定了当年苄安少女的一生。 如今这世道啊,还真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大旱本与她们无关,也不是她们造成的后果,却要无辜的她们承担这样不合理的后果,还以苍山的名义,要了卿卿性命。 真可悲、可恨、可叹呐。 三年前啊,谢文文可清楚的记得,三年前的自己还在宫里绝食,闹着要回家呢,三年前也是先帝薨逝新帝登基的那一年……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当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宫里给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为着先帝临终前的一个承诺,跟宋元昇置气,不肯吃东西,不肯让宋元昇进屋来见自己。 他像是个无理取闹的稚子一般,撒泼打滚的闹着要离开皇宫,离开那个他不以为然的荣华富贵之乡,可那个时候,苄安的百姓们却在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煎熬,食不果腹。 第90章 攸关北境的嫌疑 其实,他在宫里的那几年早就学乖了,他最擅长的就是低头,认错,做一个唯唯诺诺的质子,可当时,当再次听到回家的希望破灭后,他再也没忍住气性的冲着宋元昇置气,他发了狠似的像是要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委屈都要撒在宋元昇身上。 他斥责他的不信守承诺,斥责他的冷漠,总之,说了许多不过脑子的话,可,回回宋元昇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闹腾,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带着帝王冕冠,高高在上又显得不近人情。他每次来都只是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骂他,饶是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地求帝王息怒了,谢文文也没有意识到他那时说的究竟是何等的伤心言论。 他实在想象不到,当时的宋元昇是怎么一边处理着前朝焦头烂额的政务,还要有心思回来听自己骂他的。 那个时候,他无论何时,每次见他都是一身帝王的衣冠,耀眼得刺目,初时,他以为宋元昇是当了皇帝,就在向自己炫耀他的万人之上的威仪呢,现在想想,只因为是他根本就没有空闲换身衣服就来见了自己吧。 这样的可能性,让谢文文不知所措又陡然生出一股做错事情的彷徨来。 当年的宋元昇,定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吧。 群臣的压迫,万民的请命,还有混账的自己……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最无助的人,现在想想全是他的自欺欺人,宋元昇的处境可不比自己好上半分,身为新帝,登基就发生那样的事情,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不祥的征兆,对他的地位不稳,可他还要在那个时候顶着压力不放质子离京,宋元昇啊宋元昇,当真是最一意孤行的那个人。 谢文文很想抓来一个知情人问上一问,究竟是不是这样一回事,可是他在这里,哪里还有个知情人能给自己说明当时的情景呢。 宋元昇也是个没长嘴的。 可、说了,自己又能怎样? 与他重修旧好吗? 谢文文不知道。 挣扎在当年旧事里的谢文文喘息了口气,思绪重新回到了苄安的大旱上。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宝庆女子失踪一案跟哪个地方有关系,他们也才好杜绝下个悲剧的发生。 他喑哑着嗓子问:“那大旱三年,献祭了多少个人?” 三年,既要拜天求怜悯,又要拜龙王求雨水,怕是…… 掌柜的也跟着摇头惋惜,遇到这样的事情,纵然再不愿拿人命献祭,可在无数人的存活机会面前,父老乡亲们也只得默许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卫国的百姓们不是愚昧,他们只是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非是帝王昏庸无道,其实这几年来,皇上一直有在派人赈灾,救济难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惨绝人寰,可是苄安的百姓们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园成为一片荒芜的禁地,于是,一直在尝试着用这样罪恶的办法试图求得上天的怜悯,收回对他们的惩罚,布雨施救。 “好像是七个左右。” 七条人命,比起卫国这泱泱大国来说,的确不值一提,可,却也是活生生的七条人命啊,是七个家庭的安宁,是苄安万千人民想要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们希望下无辜受害的冤魂。 谢文文却还是不能明白,苄安同宝庆女子的失踪究竟有什么关联? 就算是苄安现在依旧大旱,依旧还在尝试着用少女当做祭品而来求天降甘霖,可,为何要抓宝庆的女子?难不成苄安已经没有合适的少女可以献祭了吗?可既然是献祭,那么宝庆的女子却陆续的失踪了二十多个,这样庞大的一个数字,怎可能是一个苄安可以在短短时间就能造下的杀孽。 “可是,就算是要弄人去苄安献祭,抓几个少女就够了,为什么一连失踪了二十多个女子?” 掌柜的不说话,这其中的门道非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想到的。 而他能提点到谢文文到这里,不过是鉴于他一片赤诚之心罢了,其余的就要他自己去摸索了。 “难不成是有人在借着苄安的大旱为非作歹?他们妄想用苄安躲过世人的眼?”谢文文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可能,他们知道,苄安在拿女人献祭,而为了一己私利便做上了这样的勾当,为了不叫人发现,于是利用苄安做障眼法。 苄安已经够苦了,他们想要少女做祭品的心情他能明白,或许人已经麻木,可不会多造一分杀孽,毕竟,对他们来说,对祭品的要求还是很高的,可根据当地人提供的线索来看,失踪的女子们并非局限于十三岁左右的年龄段,根本不是苄安需要的祭品。 谢文文像是陷入了一条死胡同里,不得解。忽然间,他抬起头眼神犀利的看着掌柜质问: “你为什么要提及北境?”北境,对他来说,是一个禁忌之地,他想忽略都很难。 他想不明白的是,掌柜的为何要拿北境做切入点,要想说苄安大旱,便直说苄安便是,而他却要绕到北境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无话可说,信口胡说吧。 掌柜的看他如此紧张,哑了声道: “我看你老是在打听这些车队,心想给你指个方向呢,省得你钻牛角尖。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些车队,有一半多的都是从北境过来的。” 这番话的意味说得叫人想入非非了。 谢文文狐疑的看着他,北境疆域辽阔,人员复杂,当地的百姓们有经商的有参军的,和耕种的,而这些经商的人不过是途经此地,又有什么地方值得被人怀疑。 “这不是很正常吗?此地是为南北东西的枢纽,北境的人来行商经过贵地有何异议?” 怎可因为人员多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就怀疑到北境身上?这不是欲加之罪嘛。 掌柜的听出了他话音里的质问,有些莫名其妙道:“只是好心提醒你,或许你可以把矛头指向北境而不是一味的当无头苍蝇。” 此话有冒犯到谢文文,纵然他再怎么对北境讳莫如深,可也容不得有人质疑北境。 这句话也幸得是他们之间随便流传,可要是在前庭官场里,第二日就能叫游京的监察差使去北境暗查了。 谢文文突然就变了性情,仿若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带着一股恼怒道: “北境王军为国尽忠,固守江山城池,就是怀疑我自己,我也不会怀疑北境!” 谢文文红着眼宣誓着自己的立场,也是在告诉别人,北境上下通正,绝不姑息养奸,更不会自己烂了根! 掌柜的被他这么一通说教,有些不知所措。 他算是小瞧了谢文文,只以为是个性子绵软的少年,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气性,他不过是把矛头指向了北境而已,也是有所怀疑,好心提醒他这个线索,可怎地就如此激动了。 那北境满地英豪,他也有所耳闻,他也不是疑心整个北境,要是有北境个别的心术不正之人打着北境的幌子为非作歹,也难保如此。 他给谢文文的气性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嘿!还是个脾气大的小子,这么相信北境?说一两句就炸了?” 谢文文不搭理他,脑子里全然是此事牵扯上北境的事,他离开北境太久,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北境怎么样了,更不可能知道北境还是不是他记忆里的好地方,可是,他还是坚信,北境一定什么都没变,更不可能为非作歹,做出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 掌柜的把自己的算盘拖回来,看样子是要重操旧业了,不再跟谢文文闲聊。 “罢了罢了,原也可能是我的臆测,算我的错,给你赔个不是。” 谢文文神情倦怠的瞅了他一眼,面上有些为难,道歉不道歉的他倒不在乎,他其实也没生谁的气,就是自己声音一时间不受控制高了点罢了,倒叫人平白误会了。 掌柜的见他这副姿态,心底一乐呵,到底是个少年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他算着今日的收入,作不经意状问他。 “少年人莫非是从北境来的?这么在乎北境的名声?” 谢文文撇嘴,矢口否认。 “不是,钱都来的。” 掌柜的点头,但却还是问道:“噢~但听你口音像是从游京来的。” 在游京十年,北境的口音早就被同化了,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会猜出他是北境人了。 谢文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早年也去过游京,一时好学,学人家说话,也学人家的高贵典雅。” 闻言,掌柜的一时间不说话了,因为他语塞。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恶震耳欲聋的笑话。 有了掌柜的做担保,谢文文按照对那书生的印象,便向当地人打听起书生的身份来,结果说了半天,找出来的人一个都对不上。 那位东家看着谢文文,只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要不是看在城门口那家的老大哥的面子上,他才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向他泄露自己家的客人的消息。要是他们目的不纯,因为他泄露客人信息的缘故导致了哪一方人成为被害者,日后他店的招牌可就给自己砸了。 他指着楼下那端着一碟茴香豆的人,语气不善道:“你们不是找书生?那不是书生?” 谢文文看着那长衫中年,深吸了口气,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和气。 “那是位正值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看着书生意气,温而尔雅,而这位……年纪也约莫着跟您不相上下了吧。” 东家淡漠的盯着谢文文,合着半天要找的书生不是书生,就只是看着像书生的人。 书生不是书生还能是什么,住他这的人,就没他形容的那号人,他抬手撵人。 “没你说的那号人,你自己去前边找吧。” 就这样谢文文无功而返,不得不往下一个地方继续寻找。 “这样不行啊。” 谢文文有些泄气,这样打听起来是好比大海捞针…… 他们站在门口,无语的看着露出了鱼肚白的天。 天都要亮了,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打听到,等会人多起来他们就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找人了,不然给人发现了,早就跑得没影了,哪里还能等着他们抓到现行的。 就在此时,背后响起那位东家冷漠的嗓音。 “你们要是找人,我给你们指个地方。” “哪里?” 谢文文回头看着那个面露不善的东家,浓密的眉毛挂在额上,看着就不好惹,方才与他们交涉之时,也是神色不耐,似乎很烦他们这样的外地人。 东家负手而立,若非是觉得他们并非歹人,不然也不会叫住他们。 “我想起来,东边有一处租赁宅子的地方,专门给各地来来往往的商人旅客提供住处,它们不同于客栈,可分长短期住,只是定金要比客栈贵上许多,在外地长留的人也相当于半个家,而且都是大院子,不比客栈拥挤嘈杂,也隐蔽。” 沈胥拍腿大叫,显然的一个事后诸葛亮。 “对啊!住客栈多打眼啊!他们要是不想别人发现,一定是找一个不打眼的地方落脚!” 谢文文用眼神制止了沈胥的失态,他们这副德行落在东家眼里还得让人怀疑他们是去找人麻烦的呢。 “多谢!”谢文文道了谢,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这位东家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原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啊。 虽然对他们的态度不怎么样,可却也提醒了他们,说明至少人当真不似他表现出的那样的冷漠。 谢文文跟沈胥立即赶往东家提供的线索之地,到的时候,河边已经有早起的人提着桶打水了。 见着他们来,以为是来找地方的租客,好心的提醒: “这一片的房子已经满了,要是找地方住先去客栈挤挤吧。” 谢文文跟沈胥对视一眼,看来地方是对的。 他也没有说穿自己的身份,随机应变跟着叹了口气。“这样啊……” 语气里满是遗憾,似乎真是来找地方的租客。 第91章 找嫌疑人 他打量着不远处的那一片房屋,有的几家已经升起了炊烟,可有的却毫无动静。 “我好像有个朋友的朋友也住你们这一片,能否提供他的位置,我们先去投奔他们算了。” 谢文文面露为难,似乎是不能接受客栈的喧闹,反而退而求其次,怎么也得先在这一处住着。 那大婶或许是看着他们模样真诚,不似说假,也就没有起疑心,遂问他:“谁啊?” 谢文文装作郁闷道:“嗨,也是朋友的朋友,不怎么熟悉,名字身份不详,但见过人,是个好生俊俏的青年,看着就文质彬彬的,成日里就是喜好读书,说是到哪里都带着书本,跟个文博士似的。” 可不就是那一日在街上对那青年的印象。 大婶沉思想了想,并没有想起来有关的人员。 “读书人啊?那没有,这边住的没读书人。”他们这一片住的多是经商人,带着家眷走走停停的,住客栈不方便,才会挑这么个地方。他们宝庆读书人不多,就算读书人要住,也不是选他们这个地方。 谢文文皱眉,好不容易都打探到这里来了,总不能也一事无成吧。 如果是这里都没有那号人,那他就实在不知那人能藏在什么地方了。 “您好好想想,不一定就是读书人,年纪二十左右的青年,模样生的好的,谈吐得体,给人印象深刻的?” 那大婶当真循着谢文文所说,仔细想了想,果真给她找出这样一号人来。 “你这样说……我倒是能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符合你说的情况。” 闻言,谢文文惊喜万分,想要她快些说说又不好暴露自己的动机,只得按耐住激动,听她慢慢道来。 “那青年说是从周边城镇来的,跟着家里人来这里做生意,看着的确文质彬彬的,为人也和善,来租房的时候一下子就付了半年的费用,出手可阔绰了,但是却隔三差五的过来住几天,有人见过他丹青不错,手里时常拿着笔写写画画的。” “画画?”谢文文跟沈胥不约而同的出声。 见他们如此诧异,那大婶还有些奇怪。 “是啊,画画,这经商的人会一手画工的确不常见,但人家就有这么一手艺,倒不像是个商人。” 不像个商人,或许人根本就不是商人。 “你们有人亲眼见过他作画?” “那倒没有,可是他隔壁那户的,时常在夜晚看见他在屋里画东西,一画就是一宿,有一日吧我跟我家那口子去他屋换瓦,见他屋里挂着好些画像,一地的白纸,铺的到处都是。” 谢文文想起了那日他见到的那青年时刻揣在手上的书册,单看着样式确是普通的书籍,可……谢文文直觉跟这画有什么关系。 “画的什么?” 沈胥跟谢文文两人都陷入了疑惑中,还不待谢文文有所反应,沈胥先追问。 大婶把手里水桶抛河里去,等灌满一桶水,然后就收手,谢文文看到后上去站在河边帮忙给她提出来,大婶欣慰的看了谢文文一眼,也不再有所隐瞒道:“这可多了去了,画人,画地方,什么都画,可人那画的那是惟妙惟肖,有模有样的,极为传神。” 画人,画地方。 谢文文觉得他们的猜想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那大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拍着大腿激动道: “他画的那些好多瞧着眼熟,当初都没想起来,嗨!不就是我们宝庆嘛!他可是把宝庆这些地方画了好些去,连人家的院子屋子都入画了!椅子门窗都画的清清楚楚,可真了不起!” 咚的一声,谢文文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从困顿里彻底的砸醒。 是了,入画,把受害人的以及住所入画,方便的就是来日动手,好摸清门路! 然后又听大婶指着那河道:“那人说着也很奇怪,先前有人叫他帮忙画这条河,他以不擅长为借口给拒了,可他屋里画的那么多东西,还不乐意给人画了。” 此话一出,谢文文更加确信那人的可疑,他不肯画河,是因为他担心此事被作为谈资流传出去,顾忌被人怀疑,所以从不愿意在人前显露他的本事。 而沈胥也是从这几则消息里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说的他那日拿在手里的册子也不是书本!是一册裁订成册的画纸!” 两人豁然开朗,今日不虚此行,虽然没有见着人却是知晓那日遇上的青年的确跟宝庆女子失踪一案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他当真不存在问题,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作画?而是把画纸装订成册,说是经商却隔三差五的出现,其余时间又去哪里了? 日日伪装成书生的模样拿着裁订成册的画本,勘查地形位置,也是为摸清路线,确定猎物。 将人模样提前画下来,一来是为了动手的时候拿对人,也极有可能,这些画像在画出来后就会传出去。 “所以说,他们之所以此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受害人,并且悄无声息的把人掳走,就是因为他们提前把人都画了下来,然后才有人动手。” 他们是狩猎者,事先会挑中合适的人,然后进行画像,最后确定住所,以方便后续行事他们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人,不管是在女子家中还是什么地方,都能趁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掳走。 那一日,谢文文他瞥见的那青年丢出去的书册是空白也不是他看花了眼,而是那本册子根本就是他作画的工具。 谢文文想……如果是这样……那……下一次他们动手究竟是会提前还是延迟?那下一次的受害者……是……谁?他那日与小茶有过正面交锋,会是小茶吗?如今他们住着的客栈还安全吗? 他望着那一片的屋舍,不知为何,突然间涌出了危机意识,他总有种……自己螳螂捕蝉,被人黄雀在后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继续在逗留下去。 他有些着急慌乱的叫住沈胥。 “我们先回去!” 沈胥还在同那大婶继续打听消息,确定那人在这边的具体住址,却不料谢文文直言要叫走。 他不解,这么好的机会,都打探到他们藏匿的位置了,叫人去一锅端了,齐齐抓捕归案不好吗?这时候离开不是功亏一篑吗? “回去做什么?我们叫人去抓人啊!” 这些歹人劫掳了多少无辜女子,他们应该去质问他们,那些女子被他们抓到了哪里去?叫他们把人都放回来才是! 谢文文冷静的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人还在?” 沈胥没明白谢文文的意思,一时还有些困惑。 “什么?” 谢文文深吸了口气,他望着来时的方向,忽然间觉得,此路已经不复来时的顺畅了。 “回去……我们怕是成为猎物了。” 沈胥神色一变,噔得坐起来,吓得那大婶也战战兢兢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 他们的确有可能被人发现行踪,可是他们故意与戒忘有所保持距离,就是为了不让人清楚他们这一伙人是一起的,让戒忘暴露在人前,而他们在暗中行事,这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怎么就像是谢文文现在说的,他们才是猎物? 可是,谢文文每一次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据理论事分析得头头是道,毋庸置疑,沈胥也不会兀自揣测谢文文所言是否是妄下定论。 谢文文目光移向那片的屋舍,冷声道: “你没发现吗?那边的屋舍,有一户不似有人住的样子。” 沈胥跟着望过去,而那大婶也跟着望过去…… 当看到谢文文说的是真的后,沈胥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如果是有人住,不可能在这一清早连炊烟都不升。 沈胥也不再耽搁,跟着谢文文两人连忙急匆匆的走了。 那大婶看着这俩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上一刻还急着找房子,这怎么又慌慌张张的走了?倒不像是来找房子的,而像是来找人的,真是奇怪…… 她拍了拍袖子,过去提自己的桶,嘀咕着:“哎!这些人都怎么回事?不是急着找地方住吗?怎么就慌慌张张的走了?还耽误我回去做饭……” 而此刻,被安排出去光明正大的查消息的小茶随戒忘已经来到了第三个失踪的女子家中,前面已经去过两家,去的第一家是宝庆这个月来第一个失踪家庭,一家是半月前的失踪女子的家庭,第三家则是上一次失踪女子的家中。 他们想要判断这几名女子失踪有什么关联之处,于是就只能从他们的家人口中得知线索。 去的前面两家都不怎么好说话,对他们充满敌意,所以想要从他们口中听说点什么线索来,很难。 不过,小茶的存在又让他们没有那么戒备,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的缘故,处于悲伤之中的受害者家属,不怎么愿意搭理人,最后还是小茶告知他们是来彻查真相的,会尽最大的力解救失踪的女子,所以为了查清此事,劳烦相告,勿要隐瞒才好。大家听小茶这么说,犹豫不决,似乎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又不信他们。 小茶看着面露哀伤的几人,疾言厉色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跟你们女儿年纪差不多,其实……要是那歹人还会有可能犯案,可能下一个失踪的人就是我。” 小茶说这句话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在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那么,失踪的女子会更多,会是宝庆的每一个无辜姑娘。 听到小茶这样说,那家人才细说了那天的情形,但是,女子失踪的时候无人亲眼目睹,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是而也没什么发现。 照例问上一些情况,他们便赶往下一家。 他们并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打的是灵虚派的旗号行侠仗义,是以,去那些受害者家中的时候,门外汇聚了许多百姓。 他们渴望着他们当真能查到什么,又渴望着他们能不同于当地的官府,不了了之。 到了第二家,或许是因为第一家据实相告的缘故,便好说话多了,只是第三家,由于才出事不久,一家人尚且还处于悲伤之中,许是走投无路,对着他们更是没有好脸色。 “你们是谁?” “打听我女儿的事情是要做什么?” “我们是灵虚派的弟子,听闻宝庆女子失踪一案,特来襄助查明真相,解救失踪者。” 之所以报出灵虚派,一来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旗号,总不能说他们几个年轻人想要行侠仗义吧,会被人轰出去的。二来,灵虚派只存在一些江湖人士口中,寻常百姓根本不知晓这个门派,所以不会去深究,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直说是武林盟要管,百姓们也可安心。 那开门的男人沉思了会才放了他们进屋。 如今,他们的事情官府的人不管,也只能寄托于这些江湖人士身上了。 小茶跟着戒忘进屋,进门前,戒忘垫后,他看了眼外边的行人。 他想,如果有人已经在暗中盯着他们,那人一定就在这些人里面。 小茶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在失踪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 “她一个姑娘家成日里不在家中还能去什么地方?”妇人挤着眼泪,泣不成声的答。 还是她身边的男人提醒了句:“我家姑娘平日里也乖巧,不会出门见什么不清不楚之人,就是,三个月前,听说街上有家新铺子开张,叫什么孔雀阁的,说是那里有好些新奇好看的东西,她想要去看看,便带着隔壁家的小柳去了。回来后,便日日里念叨着想要再去一次,跟我们说那里的东西可稀奇了,只是,我们一直没让,毕竟去了可不是要花钱的,那种东西,自然昂贵也不实用的。许是因为没有让她如意,她也就没再出去过,直到出事。” 那妇人听着就抹了把泪,许是悔恨当初怎么没心软给姑娘拿钱出去再玩一次,也省的如今追悔莫及却也无事于补了。 第92章 孔雀阁 “后来听说,那什么孔雀阁可吸引人了,几乎宝庆的姑娘们都去过,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人,早知道,就让她如愿了。”男人说起来也是一脸的悔不当初,可是如今万事都不能弥补了。 孔雀阁……这个地方让小茶注意起来,但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能和现在发生的案子有联系吗? “你说……隔壁家的小柳倒是相安无事……可我家宁儿……”妇人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开始怨天尤人了,她不甘自己家的姑娘出事,可隔壁家的姑娘却相安无事。 她这样的心情小茶能体会,毕竟受害的是他们,可也不止是他们。 妇人哭哭啼啼起来,看得人于心不忍,等妇人哭了会,小茶才追问:“孔雀阁在哪里?” “城中西街二路的第八间铺子就是。” 得了地址,小茶便去那孔雀阁一探究竟。 “他们说几乎宝庆的姑娘都去过孔雀阁,应该不是假话。”想必那孔雀阁里有什么东西是专受姑娘家喜欢的,叫备受喜爱,但,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就备受人深思了。 “难不成是那孔雀阁有问题?” “去看看吧先,如果当真有问题,我们去了,也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戒忘跟小茶来到这间名叫孔雀阁的铺子,进去后,里边一个顾客也没有,不过依旧开着门做生意。 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稀奇小玩意儿,在游京是很常见的,可是在这宝庆只此一家,也难怪会叫人备受喜爱,物件精巧,花花绿绿,颜色各式,若非是如今时候不好,怕是也不会这么门庭冷落。 小茶扫了一眼屋子里外,很寻常。 “都是些小玩意儿,鼻烟壶、八宝灯、鹿角盏……”也不怪受人喜爱,这样稀奇好看的小玩意儿哪个女孩子不喜欢。 历来女孩就没有能和男孩一样可以出门大开眼界的机会,自然不会看到世界之中的无奇不有,而这些精巧的物件,便是她们对新奇事物的好奇。 但这能和那叫宁儿的失踪有关联吗? 还不待他们两人找出什么东西来,就有老板走了出来。 “姑娘可是看上了什么?” 小茶看着一旁的戒忘,这老板看见人就直接朝着自己走来,全然忽略了戒忘,难不成是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会光顾的人? 不过,看来,这铺子的确更像是针对女孩子的喜好设立的,而这主人也知道投其所好。 她扫了一眼摆放的奇形怪状的物件,淡然道:“并无。” 那老板似乎是想做份成功的买卖,便竭力的推销。 “这款小巧精致的暖手壶很受姑娘喜欢,姑娘可以瞧瞧。” 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外面镶满了亮晶晶的石头,居然还是个暖水壶,还真是别具匠心。 但,小茶抓住了重点,试问:“你怎么知道姑娘都喜欢这款?” 那老板似乎没料到小茶会有此一问,愣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根据经验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小茶却是冲着外边的街道,好笑道:“可……宝庆这街上,没有一个姑娘。” “那是现在,以前的时候,这里可是被别人踏破了门槛。” 老板应对得不疾不徐,得心应手,小茶也总能找到试探的话,乘胜追击。 “可我怎么听说,这孔雀阁开了不到三个月?”既然才开了上个月,而宝庆女子出事以来已经个把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宝庆人心惶惶,恨不得闭门不出,谁还有心思来光顾他的铺子,但看他有什么时候的经验?又怎有他夸大其词的盛况。 老板没想到小茶会追问这么多,但也一一应付上了。“不久前才从北地搬来的。” 北地二字叫小茶凝了神。 “北地?哪个北地?” “我们当家的是北境人,以前都是在北境做生意的。” 似乎是见着小茶并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老板也歇下了推销的心思,她问什么自己也掂量着答什么,其余的就不再多说。 小茶却是意外,这家的东家居然还是从北境过来的商户。 可,这并不能叫她放下疑心。 小茶转到了离后门处最近的地方,却发现墙壁上有一扇糊着纱的窗户,衬着店铺的装潢,若是不注意压根也看不出来那是一扇窗户。 “为何那边蒙着纱?” 见小茶注意到了窗户,老板似乎有点紧张,他撑着置物架,回答的声音都拔高了一寸。 “噢!是因为夏日里纱窗透气又不会进蚊虫。” “透气?”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夏日蚊虫多,防蚊虫叮咬,纱窗的确适用。 可……小茶转过身去看来时的大门,后面隔着纱窗,前边大门敞开,又起到什么作用? 她看着那扇窗户,自然是窗户,那窗户的后面又是个什么情景呢?怕是有人在后边盯着,寻常人也不会晓得吧。 小茶继续转着,她沿途瞧着桌子,咚咚作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在心底思虑上了此件铺子的几处可疑。 那老板却是在这时道:“姑娘,不是来做生意的吧?” 他锐利的盯着小茶以及那自进门就默不作声,似如一把带鞘的尖刀的戒忘,点明他们的来意。 小茶大大方方的矢口否认。 “做啊,不过我也是北境来的,既然你说你们东家也是从北境来的,他乡遇故知嘛,让我十分感动,想见见你们东家,如何?” 老板忙笑道:“呵呵,实在没想到姑娘也是来自北境,不过,我们东家不在店里,要让姑娘失望了。” 小茶若无其事的再次瞥了一眼那扇纱窗,略带遗憾道:“那可惜了。” 老板抱着手站在门边,大有请他们尽快离开的意思。 可小茶却故作不知,依旧磨着人的耐心,作不经意的问:“怎么店里就老板你一人?没个伙计帮忙揽客吗?” 老板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浅笑,“反正这门庭冷落的,我一个人就应付得来,自然用不着多少人。” 这样啊,小茶偏头跟戒忘对视一眼,戒忘微微抬了抬下巴,收到示意的小茶当即就变了态度。 “噢,可我怎么听出了第四个人的呼吸声。”寻常人的确不可能听出其他人的呼吸声,但是内功深厚之人,对此来说易如反掌。 小茶说完就旋身而动,从手心里抛出一枚她惯用的铜板作为暗器,向着那扇纱窗掷去。 若是有人在窗户窥探他们的动静,铜板会穿破纱窗,直击那人面部。 老板似早有防备着他们两人,可没想到他们还是先发难了,当她出手的那一刹那,老板再也不能当作相安无事,立马就从置物架的底下抽出了一把刀朝着小茶袭去,而守候一旁的戒忘一马当先的接住此一击。 “这里交给你。”说完,小茶就向着后门而去。 方才她就是试探那老板的,如果他沉得住气,他们虽然怀疑可也不会直接发难,顶多就是不了了之的赔他窗户的损失罢了,可他不仅沉不住气还拿刀了。没想到的是这眼皮子底下居然被他们藏了利器,这不是俨然的时刻准备着动手么。 所以说,这孔雀阁,的确不是个寻常地方。 可小茶方才转进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三五个持刀的人就堵在前路,似早有准备。 小茶一条胳膊受伤,但也不难对付这几个小喽啰。 小茶抄起门后立着的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她身形如游龙般游走在几人之间,动作快速得叫人无从下手,好几次扑空。 她虽无趁手的兵器,可这木棍到了她手里也跟活了一般,如影随形,有了她灌注的内力加持,一棍下去也不比一刀来的轻。 几人缠斗的越发激烈,可小茶却是越打越是痛快,因为,既然能已经打到这巢穴了说明离背后的真相也不远了。 那几个打手身手虽然强势,可武功并不高于小茶,是而小茶就是用一条胳膊也应对的得心应手丝毫不见下风。 就在小茶一脚踹飞一人,准备冲向那阁楼甩开人之时,凭空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厉喝之声。 “狗贼!还我师姐!” 小茶让在一边,看着那从天而降的黄衣女子,提着剑就怒气冲冲的不由分说的跟那几人缠斗在一起,突然就空下来的她有些莫名其妙。 这哪里来的侠女? 这么及时雨的吗?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喊着狗贼就冲了上来,好像是从后院的墙头跳进来的。 小茶看着那边,没什么大门,还真是翻墙进来的。 既然已经有人帮她把人缠住,小茶便也不耽搁,她倒是要一探究竟,那纱窗后到底是怎样的洞天。 她三两步的跨上楼,上去的确是有着一道门,门却是推不开,给她一脚踹开的,等她进去了,里边不过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家徒四壁都不为过,只是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小茶走近窗户细瞧,这纱窗的作用的确不止是防蚊,从这里看外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着正对着大门,进来什么人,多少人都能尽收眼底,不过,因为她方才丢出去的那枚铜板,此刻窗户上破开了一个洞,此时,落入小茶眼底的是戒忘正与那老板缠斗,戒忘没有尽全力,自然不会一下子将人制服。 能够留在这里镇守老巢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与戒忘几个回合,尚且还分不出胜负来。 小茶看了一过一眼就收回眼,她摸着书案,发现砚台里的墨是湿的,说明刚才有人在这里面,还用了墨! 小茶拿起架在笔山上的蘸着墨汁的笔,触手的笔端尚有余温在,所以说,方才有人一直在这个地方看着他们。 莫非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暗中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究竟是谁?逃得这么快?她并没有在这屋里找到她丢出去的铜板,那人是否是受伤了?莫非那几个拦路的人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逃之夭夭? 小茶这时候心中只有三个字,追上去。 可是她出门又与方才那姑娘在门口撞上。 那姑娘瞧着模样清秀,年纪不大,但率性,横冲直撞的。 “不是姑娘你……”小茶给撞了个踉跄,还差点碰到她胳膊,幸亏她闪得快。 女子脸上红扑扑的,跟人打了一架,气息还有些不稳,她伸头望着里边,不客气的嘴上追问:“里面的贼人呢?” 小茶让开路,道:“没有人了。” 早跑了,她就是要去抓人的,不过给她这么一拦,她也没有追上去的必要,怕是人早就跑的没影了。 她好奇此女的身份,瞧着她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百姓人家,手中还提着一把剑,剑鞘看着大有讲究,好似是江湖门派里的人。 听这女子口中称呼这里的人为贼人,又能找到此处,究竟是什么何方人士?知不知道孔雀阁是什么地方?背地里做的什么阴私?来这里是为了寻仇还是跟她们的目的一样? “姑娘何方人士?为何来此?与这里的人有仇?”小茶忍不住的问道。 那正在屋子里急的连书案底下都钻了看了的姑娘却是小脸一皱,苦巴巴道:“我师姐给他们抓走了!” 师姐?还真是江湖门派的小姑娘?这些人连江湖人也不放过?当真不怕惹上武林盟吗? “你知道是他们抓走了你师姐?”他们尚且都是花了好些时候才查到了这里,这姑娘是怎么查到这里的?难不成是她有亲眼目睹? 那姑娘咬牙切齿恨恨道:“我追了他们好几天了!” 看来,跟他们一样,也是调查了多日才查到了这里。 不过,她既然出自江湖门派,出事了怎么不回去报上掌门,而是一个人在外追查? 就在这时,外边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边合上,把她们关在了里边,这动静惊动了两人,反应过来的她们迅速闪到门口,正准备拉开门出去之时,却有人往屋里放了迷香。 小茶作为暗卫,嗅觉经过专门的训练,自然一下子就嗅到了这特殊的气味,她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对着那姑娘提醒道: 第93章 小茶被抓 “有迷香!” 可是为时已晚,那姑娘显然的没有她这般警惕,说话间已经吸入了不少的迷香,还反应迟钝的啊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中药了。 她瞪大了一双圆眼,像是杏子果儿,圆溜溜的又水灵灵的。 脸上带着愤恨又恼怒,直到最后那一刻才演变为惊恐。 “狗贼~我方才不杀你们~你们居然放药!”那姑娘愤恨的说完那就怨怼的倒地不起了,小茶至少捂住的快,吸入的少,此刻虽然还能站立,但是却也吸进去了些。这迷香的药力大,只消一点就能叫人意识涣散,内力全无,她此刻是四肢发软,头脑昏沉,意识在逐渐迷失。 恍惚间,她眼前的门开了半边,然后有方才跟她缠斗过的那三人举着兵器警惕的进来了,这时,她耳朵里才响起了开门之声,感官已经变得迟缓,那迷香的作用怕是跟沈胥的迷药不相上下,都这么烦不胜烦。 小茶心想,她就不该跟这姑娘废话的,把人留给她,她倒好都不彻底的解决掉,反而叫她们沦为了鱼肉,这样的小妮子,当真是从江湖盟出来的人吗? 中计了,这是小茶最后的意识,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此刻,下边的两人还打的如火如荼,戒忘根本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还在专心致志的与之交手。 进屋子的三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女子,将释放迷香的工具放回怀里。 有人蹲下身子扒拉着两人的眼皮,试探究竟是否是真的晕过去了,而不是装的,好趁机绝地反击。 起身后,快意道:“还是老八这迷香给的好,饶是武功高强又如何,还不是落到了我们手上。” “这娘们武功可不弱,要不是有这东西,谁拿得下她!” 想起方才他们几人给她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人就心生怨恨,要踢上几脚泄愤,被身边人拦住。 “你打伤了人我们怎么拿钱?” 为了即将到手的钱财,他们这才忍下了这口气。干他们这样的营生的,就是这样的受苦受罪的命。 “两个人?都带走吗?”原本要抓的是一个人,如今却被她们自己撞进来,一举两得。 “都带走,省的再跑一趟了。”一人拍手道,似乎对于一下子就捉到了两个女子之事很是高兴,但另一人却反对。“可是两个人我们会增加我们暴露的可能!” 从干这营生开始,他们每次也不图多,只求能够顺利干完一票,是而从不会大肆抓人,都是一个个的抓的,如今却因为意外一时间拿下了两个,他们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几人围着看着地上昏迷的两人,一时间竟然不好拿主意。 “带那个走,这个……似乎会引来麻烦。”其中一个人指着两人,阐述道。 他的意思是带走小茶,而那个黄衣女子他并不想动。 一开始他们的目标也就是小茶,至于这个黄衣女子,是她自己撞进来的,而他们有所顾忌,这女子看身手像是出自江湖的某一个门派,其手里的兵器也有着特殊的符号,不像是个普通身份的人,若当真是江湖里的某个显赫门派的弟子,要是给他们抓了,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他建议丢下一个,只带走另外那个能打的。 说完,就不容置疑的率先下楼,去准备车马,好把人运出去。而将抬人活交给了背后剩下的两人,可是当他走后,另外的那两人却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做。 “两个都带走!”留下的一人并不想听他的,什么会引来麻烦,只要人到了他们手里,管是什么身份?反正人后面也会从他们这里脱手,谁又能查得出来人去哪里了。 他顾忌太多,他可不会。 人都已经抓了二十多个了现在才开始犹犹豫豫的,早干嘛去了,要是会引来祸端,这二十多个人背后少不得会有什么人物! 好不容易多赚了一个,哪里就能轻易的把人放掉,这会放掉了,下一次又得绞尽脑汁的抓一个,如此麻烦,倒不如这时齐全了。 他并不听从前面之人的命令,可另一人有些迟疑,他们向来都是听命行事,这要是一下子抓去了两个人,他担心会出意外。 “可是……” 那男人脸上横着一道刀疤,眼神凌厉,带着凶相,叫人不敢质疑,听到他的质疑,眼神凶狠的瞪着他。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被这么一吓唬,那人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听着下边的打斗声,皱眉问: “那个男人怎么办?” 他们看着窗户底下还在打斗的两人,一点也没有要出去帮忙的意思。 今日遇到的几人都是有身手的,不是宝庆的普通人家,可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管他是什么身份,照样都要成为他们的猎物。 “等会叫老六回来,我们放冷箭。” 还在与人交手的戒忘发现小茶迟迟不归,担心出了什么事的他只得加快动作把人甩开,想要趁机进去寻小茶,可是没想到,突然有人朝他放冷箭。 一支箭不知从何时射来,擦着他的脖子飞出去,射在背后的门框上。 戒忘连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不需要去看这支差点要了他命的利箭。 这支冷箭的出现,说明,这里的还有其他看不见的敌人在,如果是这样,那小茶呢? 想到小茶可能的处境,戒忘就再也无法冷静。 他一跃而起,踹翻了置物架,在更多的箭雨射来之时,用以作掩护,制造了片刻的混乱才得以趁机窜入了后院。 而他去的时候,正撞上他们抬人走。 几人预备着把人运上车,紧着现在没有把动静闹大,不会被人追出来之际赶紧离开宝庆,可是他们没想到会让戒忘在这个节骨眼上逃了出来,还看到了这一幕。 看到了他们手里挟持的人,想要逃之夭夭,戒忘一时间红了眼,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势要把人救下。 而外边的车驾已经套好,戒忘来势汹汹,前去抵挡的人不消片刻就给人结果了性命,他们没料到戒忘如此凶狠,一时不敌,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只得丢下一个,带着已经上车的人跑了。 戒忘看到被抛过来的人,脑子跟动作同一时间动了,待接住人后却发现并非是小茶,而是一个曾经在武林大会见过的婆娑门女弟子。 非小茶,小茶被他们带走了! 戒忘丢下手里的人就冲了出去,要想撵上马车,救下小茶,可是当他追到一个岔路之时,却发现前面有一模一样的两辆车在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一时间戒忘根本不能确定究竟那一辆马车里有人。 这是有备而来,混淆耳目。 戒忘不知该追着哪一辆,一旦失误,他将彻底失去解救小茶的机会,可也只是这一个选择之间,马车带着人已经远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戒忘懊恼得只想给自己一拳,要不是他没有察觉到异常,迟迟不速战速决,也不会让小茶给人抓走! 然如今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只得赶紧回去把情况告知白行云等人,想办法救回小茶,在临走之前他又想起了那个差点跟小茶一起被掳走的姑娘,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又会和小茶一起被人迷晕劫持,可当时的情形可能也就她才知道,于是又跑回去把人带上。 而此刻,谢文文跟沈胥他们俩在赶回去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当街强抢女子之事。 一辆车停在无人路过的偏僻路边,三五个男人围着一名头戴帷帽的的女子,不由分说的推搡着要把她往车上带,那女子自然不肯,她一人孤身在外,遇到这么个情景,自然知道一旦上车了迎接她的将是什么后果,她假意顺从,然后在人放松警惕之际冲出重围,拼了命的往外跑,而这一跑就跟迎面而来的谢文文沈胥两人遇上。 谢文文跟沈胥也是疾步匆匆的往回赶,没想到这么个地方还能有人撞上来,就跟来人撞了个满怀。 谢文文倒是没怎样,而那女子却是不比他,被撞得后退一步,站不稳。 谢文文眼疾手快的拉住人,不然就会把人撞摔在地。 头上的帷帽在此刻松了,脱离,掉在地上。 被人追赶,与人相撞,帷帽的掉落让她惊慌失措。 她惊慌的抬头看去,与一脸讶然的谢文文撞上,在看到谢文文的那一刻,她眼里忽然间燃起了希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文文从姑娘的眼里看到了泪花,一时摸不着是被自己吓得还是如何,可还不等他们说句话来,后边的几人就叫嚣着追了上来,原本势在必得的他们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瞬间停滞不前,与他们隔开好长的距离。 他们有瞬间的迟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抓人。 看到凶徒,显然的是追逐而来,谢文文与沈胥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背后。 两人戒备的把害怕的女子挡在身后,呈保护的姿态,不惧的与来人对峙。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可在这恃强凌弱之际,谁也没有逃避。 宝庆接连失踪了太多女子,致使多少个无辜家庭的破碎,原本的他们只是听说便已经垂泪,如今亲眼所见歹人行凶,他们如何能置之不管,让悲剧再次上演。 在这一刻,他们都要以为这群人就是在宝庆肆意劫掳女子的那群幕后真凶了,可在看到这群人遇到他们时神色慌乱诧异,且下意识的后退,不像是经验十足的一群劫匪,若是他们已经劫掳了二十多次的姑娘,岂会因为看见他们而如此恐慌?一点都不像是在暗中跟他们斗智斗勇那家伙,谢文文直觉,这根本不是那群在宝庆作恶多端的歹人。 这几人虽然没有带什么利器,可看着来势汹汹,当街追逐一名女子,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几日宝庆是非多,他们莫非是要趁机为非作歹不成? 宝庆这段日子以来,女子是为禁忌,这些男人当街追逐女子,目的可想而知,要是真给他们得逞了,到时候把这一切甩锅出去,他们可就逍遥法外了。 为了护下身后的女子,他跟沈胥,两个不会打架的人,做足了强势的姿态,大有跟人决一死战的强势。 原本以为,今日这一战难免了,不知道是被打还是打得人无还手之力,可事实却是他们凭借着几声恐吓就把人吓跑了。 谢文文怒斥他们:“虽然宝庆如今是多事之秋,可也容不得尔等为非作歹!当街行凶,目无王法,是有几个脑袋敢如此嚣张!” 那几人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们,似乎在掂量什么。 他身边的人埋头跟中间的人嘀咕几声,有人跃跃欲试,却也有人想要后撤。 很显然的,他们此举是存在一定风险的,所以,他们害怕事发受到惩戒,可又不甘心这样半途而废。 看他们犹豫不决,但已经动摇,谢文文继续恐吓:“你们还不走,是要等我抓你们见官吗!” 那群人很忌惮他们,特别是报官二字叫他们尤为顾忌,纵然再不甘愿,也只得恨恨离去。 对此,谢文文过分意外,他以为这群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对付的,毕竟无论是什么目的的歹徒,两方都只是打了个照面,交手都没交上,就知难而退了?他们什么实力,难不成看起来很难应付? 他们既然如此怕官,看来,就没一个有真正实力的,从而也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徒,似乎是授意于人,拿钱办事的,只是遇到他们这样的意外,让他们不得不知难而退了。 谢文文更加肯定,这哪里能是跟他们暗中斗智斗勇的歹人呢?这根本是一场做戏。 那群人瞪着他们撒手去了,谢文文跟沈胥才松了口气。 背后的女子也得以侥幸脱身,她对着两人福了福身,感激行礼。“多谢两位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谢文文抬手,免了她的谢礼,方才看她头戴帷帽,就猜她定然身份非同一般,这行礼的姿势也是大家闺秀的作派,既然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一个人单独在外?还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第94章 救下许曦灵 “不必言谢,你孤身一人,怎可在外流连?还是尽快返回家去吧!” 女子点了点头,可似乎是不敢一人走,犹豫着遂问道: “那谢公子怎么在这里?” 听她称呼自己为谢公子,倒叫谢文文诧异了。 “你知道我?”不过是陌路遇见,他们方才说一句话,自己也并未透露自己的名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谢的?难不成是认识自己的?可他并不认识这位女子,然她却认识自己,那今日的搭救倒也是缘分了。 见谢文文诧异,她掩唇笑道:“许家庄许曦灵,上次在百道门,我见过公子的。” 她对谢文文的印象深刻,可是她却并不记得自己,这叫她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今日自己得他搭救,她心里又是高兴的。 许曦灵,谢文文是记得的,许家主大名鼎鼎的双生姐妹花之一,难怪觉得此女眼熟,原来是许家庄的千金,只是,他们不是跟着回许家庄了吗?怎么她还在宝庆?还有,她怎么说见过自己?他并不记得自己在百道门有见过她,倒是自己在弥天酒楼的时候通过周橦光的指引远远地瞧过她几眼,可当时在百道门,因着男女有别,她并没有机会得以见自己。 “原来是许家小姐,不过,我却并未见过小姐,小姐怎地知道我?” 许曦灵眨着眼,眼里露着几分纯真与狡黠。“你忘记啦,你在百道门的时候走岔路了,无意间走到了女眷的会客之地,还是我引你出去的。” 话至此,谢文文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见过她的,不过那时候自己根本无从留意那好心带自己出去的姑娘,因着百道门的事情,他也就很快的给抛之脑后。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他与许家大小姐还早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自己又救了她,算是报答之前她帮助自己的恩情了。 “噢!我想起来了,原来就是姑娘你啊,我这记性,姑娘莫怪。” 谢文文反应有些大,特别是拍大腿的那一下,让一直沉默寡言的沈胥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只因为谢文文拍的他的大腿。 可疼了。 沈胥如同幽灵一般飘离了他。 谢文文依旧旁若无物般的同许曦灵问:“你怎么在这里?又为何遇到这些人?”那些人似乎是特意冲着她来的,他们的出现是意外,若是他们今日不出现,那许曦灵的下场可想而知。 说起这个,许曦灵就皱紧了眉头,面带忧愁道:“我跟余姐姐一起来的,但是,她好像不见了,我在这里等着她,然后就遇到了麻烦,幸亏是你们,不然……” 许曦灵也是后怕的,她一个柔弱的女子,除了喊救命也别无他法,幸亏是遇见了谢文文两人,不然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可能的遭遇。 想起方才的经历,她又不得不担忧起来,自己都遇见了这样的歹人,也不知道余姐姐怎么样?是否安全。 “余姐姐?” 许曦灵提到的人叫谢文文有了疑心。 不姓许,不是她许家的人,一个外姓人把她带到这里来,又莫名的失踪,留下她独自一人等待,然后就出现了有不轨之徒行凶,如此之举,让谢文文觉得许曦灵遇到的那群歹徒并非是偶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 许曦灵点头,丝毫不见疑心,还带着活泼天真道:“嗯,等会见到了人,我介绍给你认识。” 可见许曦灵的样子,却并不知晓那姓余的姐姐对她有什么心思,反而还是十分信任她。 如此纯善之人,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的接近,极其容易被骗。 许家把人养的很好,却也疏忽了教人看人的本事。 谢文文没工夫陪她等人,他急着回去,于是直言不讳的提醒她:“你那余姐姐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们不知道宝庆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许曦灵有些愣怔,她没料到谢文文的语气会因为提及的余姐姐而这般的沉重。 她有些无措,关于此地有什么不同寻常,她也是一片空白,她只是跟着余妙言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根本不知道宝庆还发生了什么,让人如此的芥蒂。 “嗯?什么事情?不知道呀,我出门在外都是余姐姐帮忙打点的。” 她有些局促的低下头,搅着袖子,看起来人畜无害,无辜极了,像一朵纯洁稚嫩的白花,风雨有人顶,她自在生长就是。 果然如此,那所谓的余姐姐对她,是有利可图吧,把人骗到此处,要是发生了什么,真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可人还天真无邪到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谢文文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些千金大小姐们出门,不需要自己费一点脑子,全都给人打点好,虽然不必劳心费神,可那人是可信之人还好,要是不可信之人,人家谋财害命都有可能。 这不,就是着了人道了。 “许小姐,我奉劝你还想小心着点你这位余姐姐吧。”听到谢文文如此说,许曦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还带着红润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的青白,像是被什么吓住一般,失了魂。 饶是她再怎么蠢也不会听不出谢文文的含义。 她哆嗦着唇,嗫嚅着问:“谢公子……何出此言?” 分明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可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个清楚。 谢文文的话说的很清楚了,只差没把那姓余的是她方才经历的幕后主使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了。 谢文文不忍让她受人蒙骗,还给人数了钱去。许家庄虽然财大权大,可就怕的是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们这些无辜子女身上,祸不妻女,谢文文不忍于心。 “此地名为宝庆,一个月前就出现了数十名女子无失踪之事,至今未能捉拿凶手归案,时至今日,任有少女莫名失踪,这宝庆,如今是不可见一个女子,你来,不可能没发现这一异常吧?而你那位余姐姐,既然带你来这里,是安的什么心,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谢文文郑重其事的说完,但叫许曦灵的脸色越发惨白。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可能,却还是被他直言不讳的真相吓到。 许曦灵的脸色白的可怕,她抓着自己的手指,越发的用力,是害怕,也是震惊,以及失望。 的确,她虽然是坐着车进来的,可是,从车里看出去的景象,街上虽然依旧喧杂,百姓们照常生活,贩夫走卒随处可见,但的确不见一个跟她们年纪一般的女子,出现的只有老妇稚子。 她从不疑心,饶是如此她也只觉得是机缘巧合,只觉得是她没看到罢了,跟此地能有什么关联,而余姐姐带着她进城以来,并未提过此地一句不好,还告诉她此地的风土人情是多么的受人喜欢,她们可以在此地停留几日,好好玩上一番再启程回家。 余姐姐虽然是外姓人,可在她家住了许久,对她们两姐妹很好,她们也对她如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所以她从不疑心她会对自己不利。 就算是她被独自留在这里,就算是差点被人绑架,她起初也并不疑心什么,反而还会担心她的处境,可直到现在被谢文文如刀抽丝般的点拨,又联想到刚才那一群突然出现不由分说的就要抓她的那群人…… 她实在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所以,余姐姐是在,害她吗? 得到这一个认知,许曦灵更加不好了,花容失色不说,连站都站不稳,她倚着墙,方才不至于软下去。 这样一个不轨之人留在她们身边,可她们家里人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她,要不是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拆穿她了,她会潜伏在她们身边,谋取更多…… 谢文文看了眼天色,他原本该着急回去的,却因为许曦灵而耽搁,如今人也救下了,他们却是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此地不安全,也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回来,我们先离开再说,你要去哪?我把你送到你的随扈身边去。” 许家庄的小姐出游,身边自然会跟着不少的随扈,现在的状况是她被她的余姐姐骗来的,应该其他的随扈在某处等着她们,谢文文想着,得尽快把她送回去的好,他也才能放心离开。 怎不料许曦灵却是面带惶恐的,迟疑道:“我……我不敢……那些随扈都是余姐姐、是余妙言带来的人。”许曦灵认清了余妙言的面孔后,便是连称呼也换了。 闻言,谢文文却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看在她姑娘家面皮薄的情况下还是忍下去了。 “罢了,跟我们走吧,我们先安顿了你再说。” 许曦灵听到他们说不会不管自己,瞬间开心起来,好似一直笼罩的乌云被拨开,见了天晴。 一路上,许曦灵都眼见的开心,为了怕他们会觉得自己麻烦,会丢下不管,一路上小跑着紧跟他们的步伐,原本步子没那么急的谢文文见此,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他怕许曦灵跑他前头了。 可当他们几人刚入门,迎接他们的就是刘小天的疾言厉色。 “你们怎么才回来!”见着他们两人出现,屋内的几人愈发的沉默。 谢文文跟沈胥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们不过是晚了些,可一早也没有约定回程的时间,怎地如此急切?吓得后边跟着的许曦灵以为其余人并不好相与,更是不敢吭声了,极力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躲在他们背后不露面。 谢文文跟沈胥无辜的对视一眼,问他:“怎么了?” 刘小天哎呀一声,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之色。 “小茶被抓了。” 谢文文一愣。 什么? 他没听错吧,小茶被抓了?怎么可能? 他大步走进去,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白行云在,面色凝重,戒忘也在,面带愧色,以及床榻上躺着一个不是小茶的女子,就唯独不见小茶。 而当谢文文一走,就暴露了藏他背后的许曦灵,无端出现的陌生女子被刘小天看着,诧异道: “不是,你们怎么也捡了个姑娘回来!” 可此时的众人却并没有心思回应他。 意识到刘小天所言不假,小茶被抓之后的谢文文恼怒的快步走到了戒忘面前,他一巴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小茶被抓了,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把小茶交给戒忘,不是让他把人给弄丢的!是对他的信任!是对他的看重!他怎地如此令他失望! 而小茶被抓之后,戒忘便一直处于愧疚懊恼之中,他就知道会被谢文文诘问,而对此事,他无力辩解,若非是因为他之故,也不会叫小茶身涉险境。 “都怨我,我恋战,没成想让小茶遇到了麻烦,等我发现时,她已经被带上了车。”戒忘抱着脑袋,神色痛苦。 小茶被人当着他的面抓走,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从而,纵然是面对谢文文的诘责,他也无话可说。 为了复述清楚原委,他道明那女子的来历,从他回来至此,并不曾说明当初发生的一切。“那位姑娘是跟小茶一起被抓的,我紧咬他们不放,为了拖住我,把她丢给了我,以此拖住了我,就带小茶逃之夭夭了,我没追上,他们用了障眼法,好几辆车分开,我根本不知道哪一辆车里有小茶。” 戒忘虽然清楚,这江湖之中,人外有人,可他没想到,如此十拿九稳的事还叫自己搞砸了,让小茶遇难,要是找不回来人,他这辈子都难以安心,别说回去听觉寺剃度出家了,他就是这宝庆都走不出去。 “我真想……”听着戒忘的阐述谢文文咬着后槽牙,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他就是知晓此行危险,才特意嘱咐他跟着小茶,他还想着,小茶武功不低,虽然受伤但也能自保,而戒忘武功高强,自然也能保护小茶,不叫她出事,可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小茶对他来讲,意义非凡,至关重要。 第95章 救了小檗 所以,在得知小茶被抓走的那一刻,他真想把戒忘揍一顿发泄。 谢文文悔不当初,要是早能预料到一切,他哪里还会放心的把小茶跟戒忘凑一起,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看着谢文文那隐忍怒意的模样,脖子都给气红了,白行云温声劝说:“你也别气自己了,我们想办法把人找回来。你且过来看,这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戒忘说他见过。”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总不能还要算账吧,谢文文只得按捺下去自己心头的火气,根据白行云所说去床榻边瞧那个他可能认识的女子。 方才进来时也扫了那女子一眼,可并没有认出是谁,因为不是小茶,他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这被白行云一说,谢文文还纳闷怎么这么多认识的人都聚在了宝庆? “小檗?”谢文文看着那昏迷不醒之人,惊讶不比见到许曦灵的少。 之前在武林大会的时候认识的婆娑门女弟子,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的宝庆又见到了,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局面。 见人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他皱眉。 “她怎么了?”说是被戒忘带回来的人,想来是有同那群凶手交过手了,难不成是受伤了? “沈胥来看看。”不用他说,沈胥已经开始动身,他走到床榻边,抓起她的手腕号了下脉,然后又不是很温柔的扒拉了下她的眼睛,最后平静的得出一个结论。 “中了迷药罢了,泼她冷水就会醒。” 只是迷药,那倒还好,要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或者是奇毒,对他们来说只会是更大的麻烦。 而对于那门口跟着刘小天亦步亦趋的华服女子,白行云终于得到机会询问:“你带来的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早前,戒忘弄丢了小茶,却带回来一个婆娑门的女弟子,如今,谢文文回来也带回一个女子,这宝庆不是说方圆几里都难见一个女子吗?他们倒好,一出门就带回来两个。 谢文文看着那有些畏畏缩缩的许曦灵,无力的向他们解释:“许家庄大小姐,许曦灵,暂时无处可去,先跟着我们,但是如今这局面……”小茶被抓,他们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分摊在许曦灵身上去照应她,看来还是得想办法把她送到自己的亲信身边去,他们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找回小茶。 “许家庄的大小姐怎么在这里?你们的家主难不成也在附近?”白行云想到跟百道门有说不清的关系的许家庄,对许家庄这样亦正亦邪的存在也并没有那么放心。 许家的人不过是跟百道门划清界限的及时,但,究竟是不是清白的可就很难说了。 但像许家主这样的大人物,那个时候落井下石,可不仅仅是因为划清界限。 许曦灵似乎是听出了白行云语气中的警惕,连忙摇头辩解,“不是的,我是跟人出来的,他们,他们都回家了。” 许曦灵不清楚自己家跟他们有什么渊源,但大家那一日都能去百道门赴宴,想必都是出身不凡的江湖人士,既然如此,他们这些江湖门派之间怕是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的恩恩怨怨。 许曦灵不处理这些江湖之事,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可今日自己被他们襄助,还要承蒙他们照拂,许曦灵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说话才能不被人冷落。 白行云心里的质疑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讲出来,便不再说话。 而那边,沈胥已经给昏睡的小茶泼了冷茶,人已经悠悠转醒。 沈胥还捏着杯子立在榻边,看着那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然后疑惑的看着自己,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突然,意识回笼,她倏地变了脸色,全然戒备起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沈胥你别过来的眼神里把他当成了歹徒一个回旋踢就踢了过去。 事发突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行云喝止:“住手!” 谢文文也着急忙慌的喊她名字,试图让她清醒过来,而不是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小檗!” 一声小檗,让小檗惊醒,在堪堪要击中沈胥之时,她撤回姿势,重新落回榻上。 看着一屋子的人,熟悉的面孔让她从警惕狠厉之色变为了惊喜与无助。 “谢公子!” 这里的人,她唯一熟悉的就属谢文文了,所以她在清楚自己不是落到了歹徒之手而是被熟人相救后就忽略了一屋子的人,直接奔到了谢文文身边。 她热泪盈眶的看着谢文文,还不待他反应就单膝就跪了下去,叫谢文文闪都没来得及闪。 这寿是折定了~ 他拉着小檗的胳膊,让她先起来回话,怎么就突然朝自己跪下去了?可是吓他一跳。“你有话好好说,先起来。” 而小檗却是不肯,揪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哀求道: “谢公子,你救救我师姐” 这一声哀求,叫在场的人都困惑不解。 小檗的身份怕是除了许曦灵以及白行云外,都清楚,当时在金陵,婆娑门发生的事情,还是他们几个给侦办的,自然跟小檗也较为熟稔,也知道她口中的师姐是婆娑门的其她女弟子。可是,婆娑门的弟子出了什么事?为何叫小檗如此急切? 谢文文更是糊涂了,好端端的,叫自己救人,他却还摸不清前因后果。 “师姐?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会在宝庆?你们出什么事了?” 在谢文文的好说歹说之下,小檗才站了起来,却是对谢文文寸步不离。 “我……我们离开婆娑门了。”小檗的眼神黯然下来,她低垂着眼眸,叫人不难看出她的哀伤。 “离开?”谢文文没明白她这句离开之意。 小檗强颜欢笑着解释: “婆娑门已经回不去了,我还有其她的师姐妹多数都离开了婆娑门,至今无处可去。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于是便想着来宝庆看看,苏木师姐在这里,她被师父废了武功后,就回到了这里,可是,她出事了,她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这里的人说,她是被人抓走的~”说着,小檗又带上了哭腔。 虽然苏木师姐对她们向来严苛,不近人情,可那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而且,她已经被废武功,被人抓走,她面临的危险,让她无法不着急。 对于婆娑门之事,她似难以启齿,可为了救人,她不得不娓娓道来。 她知道谢文文这几人有本事,而能在宝庆遇到,无助的她也只得把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 “谢公子,之前的那件事,是我们错了,苏木师姐是冤枉的,真正杀人的凶手是我们师父。” 谢文文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情。 先前,他就觉得婆娑门门主对苏木认罪的态度很奇怪,以及苏木在听到婆娑门门主对自己的惩戒后的大失所望,他就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其他隐情,可奈何当时,苏木认罪,他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中还有未知的真相,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此事便不得不作罢。而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扣在苏木头上的罪名是怎么也洗不掉了,如今再听小檗提及当初旧事定论了真相非当初所见,谢文文才肯定了自己当初的疑心是对的。只是,他不明白,婆娑门的门主为何会在金陵对自己的弟子痛下杀手?纵然那女弟子有错,可惩戒弟子也是要分场合的,她把人杀了又喊了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可真是奇怪,而那苏木,人不是她杀的,但是她肯定也在那同门被杀之前有过会面,或许她也亲眼目睹了谁是凶手,可她却把罪名揽在了自己身上,而那门主也顺水推舟,用弟子的下半生保全了自己的名望。 这些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至于是什么怕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可,小檗说的,离开婆娑门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那门主对门中弟子痛下杀手之事被揭发,就赶了她们下山?还是众弟子不服,无奈之下已经解散了婆娑门?若是解散了婆娑门,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说?毕竟婆娑门一倒下,这江湖榜可是要重新排名的。 “果真如此啊,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跟你们来宝庆有什么关系?” 小檗抽噎着解释:“自从金陵回去后,苏木师姐的事情就在门中大肆发酵,几位师叔们无端借此事为难师父,群起而攻之,后来,门中的几位师叔不知怎么就肯定了人是师父杀的,诬陷了苏木师姐,要师父认罪伏诛,在当时的腹背受敌的局面下,走投无路的师父当着众人的面的确认罪了,可她不愿伏诛,还告诉众人心惶惶的弟子,说,这些逼她就范之人是想谋权篡位,窃取这婆娑门门主之位,才在今日对她发难。” “婆娑门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内乱,那场动乱,死了好多人,师姐们也死伤无数,原本情同手足的师姐妹们,在那一日,刀兵相向。师父也死了,然后其中的一位师叔成为了新的门主,她说,她不为难我们,让我们这些师父曾经的弟子自己做选择,要么留下,依旧还是婆娑门的人,有婆娑门护着,于这江湖中,无人欺负;要么离开,从此跟婆娑门再无关系。” 小檗脸上的神色似是释然又似眷念。“婆娑门已经不是我想要的家了,师叔之间勾心斗角,为了门主之位,自相残杀,这哪里还是我一开始所见到的和睦的大家庭呢。我无奈选择离开,跟着其她几个同样想法的姐妹们一起离开了婆娑门。我原本以为,我们离开,会让我们废掉武功的,可是,那个一向对我们严厉凶狠的师叔说,我们身为女子,在这人心险恶的江湖,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如何活得下去,于是,便没有为难我们,只是收回了佩剑,我们就得以离开。” 小檗一席话结束,令在场之人无不唏嘘咋舌,感慨世事无常,以及人心难测。 那样强势的婆娑门居然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内斗,门主更迭,门派弟子更是大换血,生生死死,当真难料。 而那位容许她们带着婆娑门的武艺出山的那位师叔,叫人无不佩服,敢称先生大义。 婆娑门的门规森严,但凡离开,就必须废掉武功,世人皆知,可她却能以女子处境的不易为出发点,破例叫她们携本门功法下山,不仅是挑衅了婆娑门威严的门规,也是在让许多年后,可能出现的局面变得扑朔迷离,但此举无疑是叫人对她心悦诚服。话说,这样一个争权夺利之人,却有如此为他人着想的胸襟,也不知是婆娑门的幸还是不幸。 “原来如此,你先别急,你师姐的失踪不是个例,我们也在查了。”宝庆失踪的女子不在少数,没想到被废了武功的苏木也在其中。 “对了,你昏迷之前,见过小茶吗?可有同那群人交手?如何?若是再次见面还能认出来吗?” 谢文文一连好几个问题,小檗也仔细的答复了。 “公子你说的是一个跟我差不多身形的武功极好的姑娘吗?在孔雀阁,我和她被人暗算吸入了迷香,我随后便晕倒了,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既然救了我,没有把她救下吗?” 谢文文摇了摇头,难怪小茶会被抓,是他们没有防得住人使下作手段,居然用迷香,也难怪戒忘来不及搭救。 见众人面露哀愁,小檗猜想那叫小茶的女子定然于他们来说,十分重要,而自己被他们搭救,却阴差阳错的叫她被人抓去,小檗也十分自责。 “谢公子你们不必担心,那群人若是再见我必然认得出来,我就是根据他们暴露的踪迹找到孔雀阁的,只是去的太迟了。” 谢文文朝她笑了笑,“你已经很厉害了,还能找到那什么孔雀阁去,我们一开始可没意识到他们在宝庆的藏匿点会那么堂而皇之。” 第96章 小黄 他们猜去猜来的,可从没有想到,那些人会正大光明的把联络点设立在大庭广众之下。 “你们怎么看?” 问到了点上,几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毕竟,事态紧急,不是万全之策可不好说。 “孔雀阁经过此一遭,算是一个废掉的据点,所以,他们要是下次行凶,动作会比之前要大。”白行云分析的是,孔雀阁已经被人发现,他们自然不会再回去自投罗网,可问题是,他们等不到他人下次犯案了。 “暂且不说下次的事,如今,我们必须得尽快找到他们,救人。” “他们不会滞留在宝庆,宝庆这地方不大,他们会出城。” 之前失踪的人,也是被运出了城,不然,不可能到现在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戒忘还在内疚中,他追了几步就因为无法辨别真正的载人的马车就折返而归,导致了彻底失去追上歹徒的机会,如果他们当真是要出城的,其实不管他跟踪哪一辆车,只要看他们去的方位就应该能有机会找到小茶,可是,他当时太过急切,疏忽了这一点,导致了现在的一筹莫展。 谢文文已经彻底的歇了火,知道如今最难受自责的人该是他,而他方才因为太过着急冲他发了火,谢文文回想起来也自知有错,拍着戒忘的肩膀宽慰他。 “跟你没关系,走吧,我们也出城,循着踪迹追去,总能追上的。” “现在还能追上吗?”戒忘眼里带着迷茫,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还有机会追上去吗? “自然,我还有秘密武器的。”谢文文在众人迫切的眼中卖起了关子,饶是如何纠缠都不肯提前透露。 “她们两人?”临行之前,看着那两女子,众人犯起了难。 为防不让她一道跟着去,小檗率先表明立场。“我要跟着,我的目的和你们一样,救人,我也能帮上忙。” 重整心态的小檗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哀戚之色,她的首要目标是救师姐,救人!什么悲伤痛苦都先抛之脑后吧! 她的一句能帮上忙叫许曦灵黯然了神色。 她自知对于如今这一切,她有心无力,连自身安危都不能保障,还得麻烦他人保护,她就是个累赘,他们动身去救人,她哪里还能叫自己拖累了他们呢。 识大体的她勉强一笑,道:“我不麻烦诸位了,寻个安全的地方我等人来便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安全,能不能等到人来带她回家,不说如今宝庆的混乱,人心叵测,就是那位要置她于死地的余妙言,她的处境都显而易见,一旦她再次落单,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很糟糕。 谢文文看着故作镇定的她,与先前藏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女子截然不同,虽然无力自保的许曦灵的确可能是个累赘,但,出门在外,总不能放任一个姑娘流落险境而视若无睹。 罢了,人都给他带来了,哪里还有再丢下的道理呢。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自己于心不安不说,就是于家主问罪起来他们都无力承担。 “留你孤身一人在此不安全,还是先跟着我们走吧。” 闻言,许曦灵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光芒,她咬着下唇,极力的掩饰自己的喜悦。 她以为,要顾大局的他们会不管自己了~可没想到,他们如此仁义,这样的人……许曦灵只觉得,遇上这样的人,她很幸运。 “小檗,你们同为女子,你多照应着她点。” “好。”小檗看了一眼许曦灵,不清楚她的身份,但看着就弱弱不能自理,那这个照应就是罩住她的性命了。 而此刻,一行人下楼退房辞行。 谢文文问起那位拿着笔对着账册苦大仇深的掌柜。 “掌柜的,五两银子的事办妥了吗?” 掌柜的抬起来看是他,拍了拍手边搁着的一个竹匣子。 “妥了,自然是妥了,拿钱办事嘛,哪里能不叫客人满意的呢。” 谢文文作为拿五两银子这样的天价的雇主,自然是满意的。 “按照你的吩咐,往门口撒的雄黄粉,但凡是可疑的车辆经过,都能顺着痕迹找上去,今日可疑的车辆不多,就三辆,很好排查。” 谢文文知道掌柜的能帮他如此,不是因为银子的缘故,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是行侠仗义,是在造福宝庆的百姓,所以掌柜的乐意之至。 “多谢。”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谢文文事先会说有秘密武器了,而且看着并不比他们担心多少,原来是事先就与客栈的掌柜的有进行交易,所以,他并不担心会一筹莫展。 掌柜的把那事先备好的竹匣子推过去。 要追踪可不容易,所以他给他们预备了秘密武器,保证能事半功倍。 而深知是什么秘密武器的谢文文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一步,却一脚踩在了身后白行云的脚上,他抬起头跟白行云来了个无声的对视,但是……谢文文心虚。 他在白行云黑白分明、沉静无波的眼里看出了一分?窃笑? 刘小天却好奇的上前打开,“这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掌柜的开口了。 “小黄。” 刚喊出名字,刘小天还没来得及缩回手,一条黑色的小蛇就顺着匣壁爬了出来,蜿蜒到了掌柜的笔杆子上,攀附着,好似是他笔上的物件。 众人一阵静默。 “……” 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者,拿着笔,笔上吊着一条长蛇,此情此景,实在看得人渗人。 可此刻叫众人无语的是,它的名字。 小黄?合着一条黑色的小蛇还给取名叫小黄?请问,名字来由是什么? 沈胥比其他人镇定多了,他问上了重点。 “它不怕雄黄?” 让一条蛇沿着雄黄的痕迹追踪?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掌柜的骄傲的摸摸小蛇脑袋,和颜悦色的说:“呵,雄黄只是对付一般的蛇,咱们小黄可不是一般的蛇。” 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的确挺不一般的。 “你们带着它,它会顺着雄黄的踪迹带领你们追上去的。” 掌柜的虽然作一普通人,可也不比寻常人普通。这蛇是他早年驯养的宠物,极其有灵性,温驯护主,可以收为己用,后来有人传出了他手里有灵蛇的消息,有人出高价求购,他也卖出去不少,挣了好大一笔钱,把这客栈也开的更加红红火火。 只是如今他已经年迈,没有精力驯养更多的蛇了,这是他手中最后一条宠蛇,一直没舍得卖出去,留着给自己做个伴,没成想,今日要叫它派上用场了。 “祝你们早日抓到真凶,为民除害!”他已经是埋入黄土半截之人,不能贡献出一分力,也帮不了什么忙,但看着这几个朝气勃勃的年轻人,他很是希望他们能马到成功,替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锄奸惩恶! 掌柜的一番鼓舞,几人都心潮澎湃。 不管之前对此事是什么样的心态,此刻,都对未来充满了激情与信誓旦旦。 “多谢。” 有了掌柜的激励,几人都轻松多了,但对于他手中的那条吐着信子的蛇,无人敢靠拢。 “这蛇……” 没人接。 站在最前面的刘小天生怕那蛇钻到他身上来,逃也似的跑开了,敬而远之的态度表现了他对蛇的不待见。 他在钱都的时候吧,虽然锄地的时候也老是见到蛇,可他都是给蛇吓跑了,对于这种急了也会咬人的动物,他是不会让蛇跑到自己身上来的,他会失眠的。 沈胥觉得自己虽然向来是乐于助人,彬彬有礼,俨然的世间好男儿,可,这时候的自己有说不的权利。 “我对蛇恐惧,带不了它。” 紧接着是谢文文,谢文文但笑不语,虽然一句话没说,可脸上坚定的神色已经表达清楚了他的态度。 笑话,他连猫都没抱过的人想让他触碰这冷血玩意儿? 而白行云也并不想接过蛇来自己带着,虽然看着挺温驯的,但,谁知道它会不会有狂躁的那一刻?这要是被它咬一口,死人吗?其实比起被它咬,白行云更怕的是它钻进自己的脖子里面,然后在自己的衣服底下游走,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一个个的都对这小蛇敬而远之的态度,让掌柜的原本看他们还炽热的眼神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挂上了鄙夷之色来。 呵。 堂堂三尺男儿,一个个的口出狂言,要行侠仗义,如今却对这小蛇避之不及,可真是豪杰人物啊,这还要去惩恶扬善?难不成下次见到凶恶之人腿都得吓软? 就在几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一直躲在后面的许曦灵出声了。 “我、我来吧……” 响起的声音似乎成为了他们的救星,可当几人回头看去,面上的质疑之色胜过了意外。 许曦灵白皙的小脸在一双双意外、探究、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逐渐带上了点薄红。 刘小天觉得自己听错了,这话能是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能说的吗?但,四五双眼睛都盯着他,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了。 他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都满是不可置信。“你一个姑娘家的,不怕这玩意?” 也算不得是怕吧,就是鲜少接触,心底抵触罢了。 嗯~就是这样,不是他的借口,是事实。 刘小天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许曦灵看着那条攀附在掌柜手腕上的乖巧的小黄,不仅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害怕反而还面露怜爱之色。 “实不相瞒,我家里养的宠物之一就有蛇。” 话落,气氛瞬间变得寂静,只余周遭的嘈杂之声,而在他们之间,只有一片死寂,寂得好似不存在有活人,随后爆发出刘小天的轰鸣。 “之一?还有什么东西?” 原本她说的她养的宠物是蛇就足够骇人听闻了,没想到她居然说,是其中之一?什么叫其中之一?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和蛇一起养的? 这可是许家庄的千金大小姐啊,读的是四书,学的是六艺,岂能还有这喜好?养蛇陶冶情操的么?也着实是匪夷所思了。 许曦灵被他们这么好奇的问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咬着下唇,在他们天真的神色中列举道: “呃、就是,还有、骆驼、蝎子、还有……”最后的一样太过罕见,也很难让人信服是能够被她驯养在家中的,所以令她难以启齿,犹豫许久才如实说道。 “棕熊……” 沉默在此刻尤为的震耳欲聋。 就是掌柜的都不禁对她投以惊叹之色。 最后,还是谢文文忍不住的问她。 “于家主……也不劝劝你们?”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里头养宠物也就罢了,可她们养的是什么东西?别家姑娘不是养猫养狗,养兔子的,她们居然养上蛇了,还有棕熊!简直是惊世骇俗!不可思议!谁家好姑娘鼓弄这些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啊?这放在整个卫国都少见,怕是天底下头一份了。 许曦灵并不知道这几人心里头的想法,还十分真诚的答:“不劝,我父亲的宠物是一头东北虎。” “……” 一瞬间,鸦雀无声,但,却似乎有耳光的声音扇的他们啪啪作响。 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说,许家主默许她一个姑娘家养这些东西是因为他自己养的东西更加骇人听闻? 众人只觉得,这个人世间好似陌生的过分,都活了十几二十年了,头一次陌生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然谢文文比其余几人的惊诧少上一分,因为在皇宫里的百兽园里,他也见过许曦灵口中的那些猛兽,但,不说棕熊,就说那东北虎吧,如此凶猛的猛兽,跳起来比人都高,咬上一口就是半条命,不出动十余人都擒拿不住,居然被许家的人养在自家,着实让他吃惊。 他们就不怕,有朝一日这猛兽会破笼而出么? 在东北虎的眼里,他们可不是它的主人,而是食物啊!食物! 谢文文被震撼到了,震撼得自己好似井底之蛙。 第97章 驭蛇的许曦灵 在还没一个人从这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时,谢文文已经拉着身边白行云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我给你说啊,卫国律法里,明令禁止私自豢养这些凶兽,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我们去告发许家庄罔顾律法,肆意而为,叫他们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文文心里不是滋味,原本以为自己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结果今日就被啪啪打脸了。 许家主那样的人物,肯定不简单,还在自己家中养凶兽,传出去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夸他厉害,那凶手就成为了他的战绩,一个责他罔顾律法,骄奢淫逸到豢养凶兽的地步! 白行云吸了口气,垂着眼眸看他脸上生动的表情。 “狐假虎威?” 谢文文瞪他。“这叫仗义执言!” 白行云不搭理他的突发奇想,这人是眼红了吧才会想着去告发他们。 而此刻,掌柜的撕开了静默的氛围,他面带赞赏的看着许曦灵,要不是小黄在他手头,他必然想对她竖个大拇指的。 “还是姑娘有魄力!” 比起那几个大男人来说,简直厉害多了! 啧啧啧~掌柜的复杂的看着那几个少年,惋惜的摇头。 这人呐,还是经历的太少了,还得出去破破胆啊。 几人被掌柜的这么一瞅,瞅的浑身都不自在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他们却从他那意味深长的眼里看到了对他们的鄙夷与不屑是怎么回事? 许曦灵大大方方的从掌柜的手里接过小黄,小黄也不胆小,盘在她的手心里,上半身还绕着她的手指头抬起头看四周的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锃亮,扭头的时候格外灵动,看的几人都心生喜欢,哪里还有方才那敬而远之之色,但还是没人敢碰。 许曦灵格外喜欢小黄,她戳着它的脑袋,眼里是藏不住的喜爱之色。 “乖,我带你出去玩啊~”她养过许多的蛇,所以,她很清楚怎么安抚它,原本就温驯的小黄此刻在她的手里更加的乖巧。 许曦灵是越看越喜欢,不禁要同小檗分享她的快乐。 “小檗姑娘,你来摸摸,它很乖的。” 许曦灵侧身向着小檗问,小檗握着手中的剑,紧张的绷紧了神经。 她直直的看着小黄,生硬的拒绝。“不用了。” 小檗不是头一次出山,但是头一次这么无助。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山门的人都说这江湖不好混了,且都是卧虎藏龙之辈,今日,总算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卧虎藏龙。 这都是什么人啊?看着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居然玩蛇?还养棕熊?是那站起来比人都高,还会摇手学人动作的熊瞎子吗?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江湖,她还是绕着走吧,要是以后遇到更加匪夷所思的她都要不足为奇了。 几人出了客栈,坐上准备好的车驾,沈胥才追问谢文文怎么能事先留下这一后手的。 “你是怎么能安排到这一步的?你事先就知道他们会出城?还有那掌柜的居然玩蛇,可真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挺和蔼的一老人,居然还玩蛇,想想都毛骨悚然。 “之前就猜到了,宝庆不大,要是他们抓了人,不可能藏在宝庆里,不然早就给人发现了,而只有把人送出去,所以才这么不好抓。”| 二十多个女子,活人不好藏,不可能一点行迹都不会暴露,而死人……要是抓了这么多女子只为了杀人,不可能这么大费周章的,所以,谢文文就肯定,他们要走的路一定是这一条通往出城的路。 至于那掌柜的玩蛇,谢文文也是无意间才猜到的。 “养蛇的人比寻常人的听觉要更加灵敏,那日,我与他商讨,他低头入账,可是他却能清楚的知道进来的人数,我还以为他是江湖中的某一位金盆洗手的大侠呢,在此地隐匿,后来才的得知,是我高看他了,他就只会这一手了。” 说着,谢文文就戳了下小黄的脑袋,原本在用信子舔许曦灵手指甲盖的小黄突然就爬了下去,跳下车,快速的爬走了。 “小黄跑了。” 谢文文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导致小黄不想跟他们了呢,连忙也跳下车跟在后面追,小黄倒是跑得快,很快就没了影。 了解小黄脾性的许曦灵急起来,“它给我们指路呢!快跟上。” 刘小天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加快了速度。 几人风风火火的跟在小黄后面追,看的一路的人十分好奇。 几人追出了城,那原本雄黄的气味逐渐变淡,已经是正常人闻不到的地步了,不过有小黄在手,他们找出去的路总是对的。 不知是跑了多久,反正跟着跑的谢文文是累的气喘吁吁,他看到了小黄停下来,而背后跟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只因为前方有条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呀!怎么还要过河?”小檗皱眉,若非是对小黄的信任,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追错路了。 如果是要过河的情况,那他们还怎么追踪?雄黄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了。 而这四周并不见有桥梁,此路就在这里断开,然而地上的车轮印也消失在了河边,倒真像是马车也赶过去了,可这么宽的河,不知底有多深,马车怎么可能会下水过河? “难不成他们的马车能过河?” 什么样的马车还能过河的?难不成马车还能装翅膀? 这说出来都能笑掉人大牙。 马车不可能在这里凭空消失,肯定是过了河的,至于是怎么过河的,就要让他们自己找出来了。 “肯定有暗桥。” 白行云捡起石子挨着水面砸,试图寻出那暗桥,但都是徒劳无功,抛出去的石子溅起来的水花都打湿了他们一脸,这样的深度不像是有暗桥的样子。 谢文文靠近水边,他从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里边水草太多的缘故,水看起来茵绿的并不清澈,也见不到一块石头。 他伸手下去试探河的深度,却摸到了什么东西缠在水草上。 他提起来一看,是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绳索。 “有绳子。” 闻言,原本还一筹莫展的众人纷纷围过来,挤作一团,七嘴八舌的道:“快捞起来看看。” 这一捞就把过河的神机捞了出来。 这绳索上俨然的就是架着的木桥,只是被松到了水里,藏了起来,所以才不叫人轻易发现他们的秘密。 “这些人果真是有备而来。” 这条河一眼望去哪里能过得去,可他们却事先架桥又藏匿于水中,只等时机用上,而追查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条河的秘密就在水中,所以,官府的人才什么都查不到,屡屡无功而返。 白行云跟戒忘两人一人扯了一边,将暗桥扯了起来,湿漉漉的桥梁出现在水面之上,供人通行。 这群幕后之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过河之后,他们依旧如法炮制,将暗桥松回水中,不叫人发觉此桥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 过了河后,小黄在原地转悠了许久才重新找回有气味的方向,想来是过河的时候沾到的水让气味变淡。 等沿着痕迹一直追,到了一座寺庙前,小黄就停了下来。 分明不是日暮之时,这寺庙却早早的关闭了大门,而小黄却想顺着墙爬进去,但屡试屡败。 光滑的墙壁还涂着颜料,小黄根本上不去,只能急的原地打转,似乎在想办法寻主意进去。 “这是进去了?”几人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这种半匿在古树之中的古庙,给人一种幽深之感。 “百瞻寺~”刘小天望着那门上的匾额,念出了它的名字,却被谢文文纠正。 “谢谢,这叫百蟾寺。” 刘小天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只是看走眼了。 “小黄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莫非是那群歹徒进去了?” 这一路追来,早已经看不见原先那辆车的痕迹,要不是小黄在前带路,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 可小黄却把他们带到了这寺庙来是为何?那群歹徒还进了寺庙不成? 众人都对寺庙保存着敬意,是以,不敢怀疑这寺庙跟歹徒之间的关系,不然就是亵渎了神灵。 几人看向了被许曦灵抓在手心的小黄,许曦灵感受到众人的质疑,坚定立场道:“小黄不会错的。” 既然小黄不会错,那他们就去一探究竟吧。 转眼间,几人就爬上了墙,齐齐趴在墙头,看着底下从大殿里走出来的几个黄衣僧侣,两人合抬着口箱子,似乎很沉的样子,吃力的从大殿里搬出来,然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倒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啊?”刘小天扒墙扒的吃力。 “我倒是能去,你能去?”白行云一只手提着刘小天的后衣领,把人扯着才不至于叫他掉下去,他居然还能轻巧的说出这样的话,合着使力的不是他啊。 “嘘~”戒忘打断两人,叫他们安静。 “别说话,你们看看,里边的那些人是在做什么?怎么一直在往外搬运东西?” 原来是大殿里还隐隐约约的有人在里边,距离太远,里面还有一座佛祖的金身,是而都看的不清楚,倒叫戒忘看出异常来。 “是有人在里边,但是看不清是在做什么。”谢文文伸长了脖子去望,可以看到里边有人在动,但是其他的看不清楚。 戒忘说着:“我下去瞧瞧,你们自己待着别动。” 说完人就跳了下去。 谢文文跟刘小天以及沈胥和白行云就继续趴在墙头看他几个跳跃就靠近了大殿,然后贴在人的窗子上,食指伸进了嘴里,沾了水,然后,戳破了窗子上的糊的纸,抵着一只眼睛去瞧。 而此刻的金身大殿里,有人陆陆续续的从金身底下抬出几口硕大的箱子,有几个僧侣模样的人打开看过,然后就叫其他人抬了出去。 戒忘看不见箱子里是什么,但是看到那几个僧人模样是满意以及高兴的。 等搬运完,那几人将金身底下恢复如初,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就走了出去,而戒忘快他们一步率先躲了起来。 看到多人从大殿里出来,趴在墙头的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俯下身子,把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 “那都是搬的什么?会是人吗?” 这样的大箱子,就是装人都装得下的,不怪刘小天会异想天开的以为会不会是人。 几人趴了一会儿,已经看不到人了,可戒忘却始终没有出现。 “戒忘怎么不出来?” “他应该是跟上去了,我们先下去。”说着,白行云就提着刘小天先跳了下去,紧接着,他朝着谢文文张开手臂,让谢文文跳下来,把人安安稳稳的接住后,他想着再去接沈胥,结果沈胥自己已经先跳下来了,落地的他顺势倒地,抱着自己的腿就叫唤:“哎呦喂~好你个白行云,怎么不接着我呢,给我摔瘸了都!” 变故来的太快,饶是白行云也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无语的看着地上撒泼打诨的人,语气里没有自责只有诘问:“我这不是已经准备接你了吗,谁叫你跳那么快的。” 他一个扭头的功夫人就落地了,叫他怎么有机会去接住,合着还是他的错了。 还狡辩?!受了伤的心情不好的沈胥怒气冲冲的指控他:“你接谢文文就那么快,凭什么到我这里就得多等一会!” 啧、问到点上了,白行云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而谢文文却是在看到胡搅蛮缠的沈胥后,直径走到了他身边去,然后冷漠的看着那躺在地上胡闹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了脚。 白行云发现谢文文是要去踩沈胥,连忙把人给拉了回来。 呵,要是谢文文当真把人踩上一脚,他能保证,沈胥能闹上一宿的气。 而沈胥却因为方才谢文文显而易见的动机而怒不可遏,“谢文文!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98章 进入绥阳 能做什么,踩他一脚,让他清醒清醒。但是谢文文却并未承认他的目的,而是威胁他道:“你再胡闹,我就去敲门,告诉里边的人你在这里爬墙偷看他们。” 沈胥瞪着他,满目的不可置信。 谢文文继续道:“你从墙上掉下来导致了你腿给闪了,这就是证据。所以,你是想继续趴着吗?” 沈胥在谢文文的威胁加恐吓中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最终爬了起来。 几人没等多久戒忘便回了来。 他行色匆匆,在几人七嘴八舌的问候中摇头。“这些僧人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僧人,至少,都会些拳脚武功,至于他们搬运的何物,我并不能凑近细瞧,被他们堆放在门口,有人专门看守,我不能靠近。也没有看见之前从孔雀阁出来的嫌疑人,不过,他们寺里还有第二处出口,或许,那群人已经是经过这座庙从另外的出口走了,但,他们空院里停放着许多的车辆马匹,似乎是要准备着远行。”人走没走还不一定,但总归是这庙有问题的。 几人心里难得一致的腹诽,难怪追着追着到了这里就不见踪迹了,原来是还有第二条路。 这些人也是机关算尽,处处都提防着,若非不是起了疑心,哪里能叫人发现此座寺庙的可疑之处。 或许那些人就藏在这庙里的何处,也或许那些人已经从翻过这庙逃之夭夭。 “这里是他们的据点之一吗?” 从方才里边的僧人搬运的东西来看,这地方不是纯粹的寺庙。但是他们如今的难题是这座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寺庙,阻了去路。 “或许是,但现在以我们的人力还不能够跟他们硬碰硬,可要想过去,就还是得穿过这座庙。” 得开了门,从里边过去,就另外一条的山路下去,才有可能继续追踪到那群歹徒的下落。可,里边的这些人会给他们开门让路吗? 想必,那条出路无第三方人士知晓,而他们要走,无异于是在暴露自己的目的。 又到了束手无策的时候,刘小天郁闷,索性出歪主意道:“许姑娘,你驭蛇有术,干脆,你给它说说,让它往他们的水里吐点毒液,毒死他们算了。” 反正都不是好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毒死了去,他们算是为民除害,正好也能顺利出山,继续追下去。 许曦灵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刘小天,沈胥一巴掌呼过去。 “你看着像是听得懂人话的吗?” 他打的人刘小天抱头委屈又无辜,为了防止沈胥二次动手,他赶紧撤到了白行云背后去躲着。 明明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他什么人啊,居然动手了,简直没人性! 他无辜的辩说:“不是那掌柜的自己说的,它通人性吗?” 沈胥咬着一个音一个一个字的给他传授知识。“通人性跟听得懂人话是两个概念,当初你不好好读书,现在总算是吃了没知识的苦了吧。” “……” 这关他当初读书没读书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眼前,几人也轻举妄动不得。入夜后,寺里又有了动静,原来是之前搬运出去的箱子现在才给装了车,戒忘怀疑的对,此刻,三五辆车停在路口,是预备着出发。 看来,他们是要把那些箱子运出去,至于要运输到哪里去,只有跟上去一瞧才能知晓了。 僧人们打着火把,就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装好东西,然后交接了人手便要驾车而去。 什么东西不能白天装,偏生要入了夜才装车运输? 只能说明,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见不得人。 几人隐在暗处观察,心下了然。这些僧人们除了外形上看着是个僧侣,可行动谈吐间与僧人相差千里,倒像是一窝土匪。 这庙实在太可疑了,不说跟孔雀阁的那群歹人有多少深浅的关系,但他们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留在这里不是办法,得跟上去看看他们究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又与宝庆的女子失踪之案有什么联系?” 几人意向一致,他们拖的越久,小茶的处境就可能就越发的危险,是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人多,目标大,而且不会武功的占多数,所以,他们并不能轻举妄动,而现在,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大难题,一个是追查小茶的下落,一个就是追查那群僧人要运什么出去。 所以,他们这几个人如今要到了分头行动的时候。 谢文文说:“我得跟上去,你们留着,如果能行事,最好把这寺庙查一遍。” 此地还是宝庆的地界,如果当真有问题,最好是联络了当地的官员来一锅端了。 而对于谢文文的决策,白行云第一个不同意。 “不行,很危险的。” 他明白谢文文是在考虑大局,如今的情况不明,大家不可能都一同坐以待毙,可他们尚且不知那些人是什么人?又运输的什么东西,如此谨慎,此行一定是危机四伏,谢文文不会武功,要是跟去了,很危险的。 不止是白行云不同意,其余几人也不答应这样的安排,要是真出了事,到时候就是叫天天不灵了。 谢文文则分析道: “小黄既然留在了这里,说明孔雀阁的人就到了这里,至于走没走,你们等晚上有机会进去再一探究竟。而这群人太过可疑,总得跟上去才能知晓他们是打的什么主意,要是行凶作恶我们也好及时化险。” “我跟着他们走,看下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还有什么目的。此行或许凶险,所以,你们且看着如何安排人跟我走。”谢文文这样说,是在叫他们自己做决定是留下来还是跟着他走,但留或不留,都有一定的风险。 几人沉吟不定,白行云首当其冲道:“你一个人不行,我便跟你去,许姑娘和小檗留下,小黄还需要你。” 许曦灵点头应了,这几人没一个能招架住小黄的,唯有她还能叫小黄听话些,而小檗则是要护着她,是以,白行云会叫小檗也留下。 既然许曦灵跟小檗留下,那么他们身边还得留一个武功不差的人,便敲定了戒忘。 “沈胥你留下与戒忘一同。” 戒忘行事冲动,所以,还得留个人照应着。 “那小天跟我们走,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要以自己为重。” 如此,便定下了对几人的安排,众人也并无异议。 “好。” 三人说动身便动身,一路尾随着那行人北去。 在宝庆地界的时候,这群人小心谨慎,夜里连火把都不敢打,可自出了宝庆,便不再谨小慎微,直接从从小路拐到了大道上。 “他们是要去苄安?” 跟着他们的谢文文发觉他们去往的方向是苄安的方向,心中的疑问更甚。 之前早就听说苄安大旱三年,官府都下了迁徙令,将身处旱地的民众迁居,想来,此时的苄安已经是一片绝地,人迹罕见,那这些人还去苄安做什么? 白行云只觉得这些人应该是掩人耳目特意选的这样一条路,“此去不应该只有苄安,或许他们是为了避开耳目特意绕道。” 可谢文文并不愿意承认他们选的这条道是别有用心,因为,跟苄安同样的方向过去,要么是下去昌都的,要么就是走苄安,而苄安之后是北境。 自从从掌柜的那里听说了北境有可能牵连到宝庆女子失踪一案后,谢文文就对北境二字充满了防备,但凡有上牵连的,他都犹如惊弓之鸟。 “你怕他们去北境?”白行云发现了谢文文异常的态度。 谢文文从未表现出来对一个地方的不喜,这还是头一次。 可之前他自己也说过,他来自北境,如此异色难不成是担心北境在其中的牵连? 白行云只设想是谢文文身为北境人,不愿让北境沾上嫌疑罢了。 “我只怕他们背后的幕后推手。”谢文文心里是祈祷的,但愿不要牵连到北境,不然,这篓子就捅大了,宝庆的事件一定瞒不住多久,总会被捅到了游京去,而朝廷一旦彻查,要是发现了北境在其中的牵扯,那朝廷对北境的戒心不消只长。 他虽然不满意那个地方,可却并不希望北境受到牵连。 那是他的父亲,一生戎马的地方,也是他的兄长,将来接手大任之地。 对于北境,谢文文的心情是复杂的。 等到了绥阳城,马队进城休憩,同时也给了白行云三人喘息的机会。 为了防止引人起疑,他们并没有跟着他们进同一间店子休憩,而是去了正对面的那家,也方便监视对面的动静。 这绥阳是距离苄安最近的一座城,走出绥阳就能看见苄安的地界,然,苄安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哀鸿遍野,可这绥阳瞧着却并不受影响,只是街道上仍旧能看到排着长队去打水的人户。 “苄安的大旱,绥阳没有受影响吗?”谢文文问起店家,店家苦着脸道:“怎么不影响?原本的绥阳几万余人口,如今走的就只有千百户了,大家都只是能活的过去,可这天灾人祸面前,谁也说不上好。” 只是能过活罢了,谁的日子都说不上多好,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是看得见的。 只是,这天灾人祸,无人能奈何,饶是那一国之君,也只能下令迁徙,而不是有办法改善旱地,恢复民生。 “那样的队伍,你们是第一次见吗?”谢文文指着对面那停了一路的车马,问起店家。 店家只不过看了一眼,就笃定道:“不是,半年前就有来过,在我们绥阳停歇,第二日又继续上路了。” 半年前?还真不是头一次走这道,看来,这条路给他们自己摸索的透透彻彻了,那他们又是运送的什么东西,一直在往返在这条道上? “那你知道他们是去哪里的吗?” “能到绥阳的,只能去苄安,要么就是,想穿过苄安进入北境的。”店家一句话说穿,跟谢文文之前的预想是一样的。 这群人走的这条路,要么是想到苄安,要么就是想穿过苄安进入北境。 可,如今的苄安没有合适的理由能让他们留下,而只有苄安背后的北境,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北境?”白行云不动声色的看了谢文文一眼。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谢文文就担心这群人是向着北境去的,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如今已经无人生存的苄安,不可能是这群人的目的,而只有北境,才是他们可能的目标。 “是啊,从苄安进入北境是一条捷径,可一旦进了苄安那地方,就好比进了大漠,没点本事可出不去。” 要说以前的苄安,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山河如画,可如今的苄安,除了黄土就只有一望无际的砂砾,干死的杂草,与枯黄的老树,怕是苄安连只鸟雀都没有一只了,这样的人间惨境,能会是什么人的别有用心之地? “那他们半年前就走过一遍,说不定有他们自己的路呢。” “客官说的极是。” 谢文文淡笑着不再接话,他看着对面那行人堂而皇之的将马车停在街上,要是去一探究竟,如今便是最好的机会。 许是他们自己根本猜不到,从百蟾寺开始,他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还跟了这一路,看来,之前的事情太过顺遂,让他们大意了。 他与白行云对视一眼,两人不用明说便心照不宣。 白行云借口如厕离开,谢文文则跟刘小天一同用饭,一边借机吸引人的注意同店家继续攀谈。 “要进入北境,的确是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北境的东域春源河上去,坐船,一条则是从西路的苄安过,走的是陆路。实不相瞒,我十年前离开北境的时便是走的陆路,不过,时过境迁,这苄安已经已成死地,那条路想来也人迹罕至了。” 苄安这条路废了,春源河的水路便成为了唯一贯通北南之地的要塞。 “客官是北境人?” 第99章 追踪入苄安 “嗯。” 谢文文应了,那店家看着谢文文的模样,若有所思道:“客官瞧着可不像北境的人。” 都说谢文文不像北境人,其实谢文文很想笑,如果一个人长相像北境,那得是怎样的模样才那么有地域性。 谢文文轻笑一声,“人之表象,看法无用。” 等给白行云打完掩护,那边白行云也得手归来。 人还不待喘上两口气,谢文文跟刘小天就连忙追问结果。 “怎么样?” 白行云却是一言难尽的模样。方才他趁机撬开了其中一口箱子,结果打开一看,里边的东西跟他们所想完全有出入。 “里面是铜像。”这个结果饶是亲眼所见的白行云都无法接受,他们费尽心思追踪至此,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那区区普通的铜像而来。 “铜像?怎么可能?”谢文文并不觉得里边的东西会是铜像,如果只是铜像,那些人怎么可能如此大费周章还要掩人耳目行事? 依他看呐,那所谓的铜像的障眼法底下另有乾坤才是。 “要是普普通通的铜像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再说了,他们运铜像做什么?又要运去哪里?自古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神佛之身,被如此亵渎,他们身为佛家弟子,怎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分明就不是所谓的铜像罢了,一定另有乾坤。 的确,如果只是铜像,何至于如此谨慎,在他们看来,那只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铜像之内定然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也觉得其中有诡。” 只是不能细瞧,不然也不会叫他们踹度怀疑他们图谋为何了。 对方看过谨慎,想要再去勘查一遍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只能继续跟下去,看他们所达之地究竟是谁的幕后主使。 “看来,这一路是跟他们到底了。” 那边,休憩后的车队又开始启程,在启程前,还分出人检查了车上的绳索,是否有异动,如此谨慎行事,他们的猜测准没错的。 见对面之人皆已经动身,白行云三人也不再耽误,立即跟随上去。 而出了绥阳,到了苄安地界,天灾便被具象化的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大地像是已经枯死,毫无生机,一眼望去,遍野的黄土,干枯的树干上挂着碎布,像是一面面经历了残酷岁月的旗帜。 而他们脚下的土地,干裂的口子足以掉进去一只脚的程度,如此景象,让几人皆瞠目结舌。 “天呐,这土地居然干裂成这样。” 他们只听说过苄安的大旱之情景,却从没有人到此亲眼所见,今日所见却叫几人如鲠在喉,这样的土地,发生在卫国之境,他们却拿这天灾无法,而这样的天灾,苄安只是受害者,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只要他们靠天吃饭,那么,这样的情况便不会杜绝。 此地荒凉一片,死气沉沉,果真像那店家所说,像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漠。 “这里曾经是万亩良田,如今却是贫瘠沙丘。”枯燥的沙砾原本也是湿润的泥土,如今却成为稀碎的沙土,入手即撒。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谢文文是震撼的。 其实,比起百姓们遭遇的苦难,他这一生的波折又算得了什么,可他却耿耿于怀至今,而苄安的百姓们却被迫背井离乡。这些年,苄安的状况,宋元昇必定是煞费苦心,可他却还能兼顾自己之事,谢文文忽然觉得,从来不容易的人都不是他。 “宋元昇下令迁徙是对的,这样的土地根本无法再孕育出新的生命,也无法再养活这片土地的百姓。” 这一刻,眼前之境,叫他们敬畏自然,敬畏生命。 刘小天却煞氛围的问:“宋元昇是谁?” 谢文文指了指天,刘小天恍然大悟,却是跟抓住了他把柄似的嚷嚷起来。 “好啊你,谢文文,居然还敢直呼咱们皇帝的名讳!小心你被砍头示众!”刘小天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名唤何字,不过是知晓姓宋的,宋乃国姓,而且看谢文文指天的那一下他才了然。 他没想到谢文文居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这不是以下犯上,藐视龙威么,这要是给人晓了去,抓起来当夜就得枭首示众! 谢文文丝毫不怯懦的抱臂睥睨着他,“我在这里喊了就喊了,他听得着吗?谁来治我的罪?” 刘小天给他怼的毫无分辩之力。 也是哦,他就是在这里喊上一百遍皇帝的名讳也没有第四个人知晓,自然也传不到天子耳朵里去,自然就没有人能治罪于他,当然,他们若是去告发就另当别论。 但他们会是出卖朋友的小人吗?答案是很显然的,他们不会。 为防止这两人无时无刻的斗嘴,白行云打岔道: “他们果真是熟门熟路,这样的荒芜之地,他们居然走的十分顺畅。” 像是提前就规划好的路,按图索骥就是。 而他们这走向,谢文文已经毋庸置疑是冲着北境去的。 但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究竟是北境有人在为非作歹还是有人要陷害北境? “到了北境,城防应该也会查他们携带之物,若是严谨些,必然能瞧出此中蹊跷。”但若是不严谨,就放他们流入大海了,日后再查可不容易。 所以,他们要跟紧些,要是跟丢了就功亏一篑了。 到了苄安境内,四处可见的破败的房舍,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走主城的路,反而选择了狭道,也仅供一辆车通行罢了。 都已经到了这荒无人烟的苄安,自然不会引人注目,可他们为何要弃大道反而跻身小路? 几人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恨不得当了他们肚里的蛔虫,洞察他们的想法。 再眼见着他们过一条石峡,可当他们也跟着过了石峡,却发现,已经看不到车队的踪迹了。 “怎么回事?” “他们人消失了。” 几人看着前方的狭道,根本不见半个人的踪影,可这转眼之间,他们不可能如此迅速,带着车马转瞬即消失,饶是快马加鞭,也该有动静才是,但他们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不应该消失才是,这里肯定有暗道。” 石峡之后,一面是石壁,一面是一条通往前进的崎岖小路,而那条小路蜿蜒在山间,起起伏伏,也能尽收眼底,但凡走在这条路上,以他们的方位不可能看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还有其他的暗道。 谢文文低着头观察着地上的痕迹,这一路坎坷不平,满地都是碎石,路过的痕迹不显,但,石块在受到重物的挤压,会留下白痕,谢文文翻着石块,青黑色的石块上这样的留痕不少。 等找到石壁前,地上还有移动的痕迹。 沙土上留着半弧形的移痕,是推开这面石壁才能留下的,应该说,这是扇石门。 “还真有暗道,就在这石壁之后。”谢文文试着推动石壁,以他的力气却不可撼动半分,但是却又不见任何机关可以启动此门。 “我来试试。”说着,白行云就上前推起了石壁,在他运起内力推动之时还真就教他给推开了。 看来,这一行人里有身怀深厚内力之人,而这石门唯有内力深厚之人方可撼动。 看来,他们的戒备之心不小,从百蟾寺开始一路至今都在提防,而这暗道,也就摆明了他们的形迹可疑,不然怎么会处处设防。 进去之后,就是两眼一抹黑,扑面而来的是潮湿水汽,依稀还可闻水流汩汩的响声,几人顺着这条并不算多宽敞的小道前进,一开始还能踩着脚下的石子走着干路,可没走几步就踩了水,水算不得多深,但却浸湿了他们的鞋子,这里边的山泉常年在不可见天日之地流通,纵然这时候已经渐入初秋,天气不凉,却也被这冰冷的水冻的忍不住哆嗦。 刘小天被冰的嘶了好几声,搓着胳膊,诚惶诚恐道:“这里面阴森森的,还这般的阴冷,什么人啊能发现此道?” “这里边像是日积月累形成的溶洞,要是不小心误闯入内,怕是还走不出去,大家都小心些,这里着实诡异,别碰到了什么。”白行云皱着眉叮嘱着前面的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谢文文,而白行云垫后。 谢文文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吭声,因为他怕冷。 他走这一路来,已经冰的他牙齿直打颤,为了防止给其他两人听见自己的动静,他只得张着嘴一路前行,却也加重了呼吸声,但好在没有让人起疑。 他们看不清路,只能摸着石壁一路向前,谢文文走的极其小心谨慎,冰冷的石壁寒气刺入他的手心,沿着他的经脉而去,直逼他的脑门。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这时候了冻的跟冰窖一样,这水莫不是从寒潭里流出来的?再说不是苄安大旱吗?这地方居然还有水?可外边却无一点绿荫,那这水是根本没有流到外面滋养上外边的土地,既然如此,这些水流都汇聚到了何处?若是能引出去,是不是能解苄安的干旱之急? 谢文文听着耳边的水声,想要顺着这水流寻上去的心情就更甚,不过如今他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追查那群假僧人,等他解决了那群僧人,一定要把这地方告知当地的掌权者,若是能开掘此地的源流,说不定苄安也可恢复生机。 白行云随身有带着火折子,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有点燃,但点燃没多久就被里面的水汽打湿熄灭,他们这一路前前后后也点了三次也就灭了三次,在确定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且并无危险后只得大着胆子的摸着石壁在黑暗里行走。 可就在众人屏住呼吸探索着前进之时,谢文文却摸空了,一个前扑差点摔倒,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水里,抵着侧方的石壁才稳住自己。 方才情急之下踢出来的水花溅在了他的脸上,谢文文冻的唇色都白了。 听到前面的动静,白行云跟刘学义齐齐出声询问:“怎么了?” 谢文文吐了口气,才说:“这里有路。” 当白行云再次点燃火折子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两条路了。 原本直行还有一条道,可在谢文文的那一边又多出来一条空道。 三人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道,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选择题。 错了,或许将失去追查出真相的机会。 “走左边还是右边?” 这水道里两边都一般深浅,皆可以刚好容纳一辆车的空间通行,所以他们并不能猜到那群人走的哪一边。 “地上都是水,根本看不见走过的痕迹。” 石壁都挂着水汽,一眼望不到头,又深不见底,黑不见五指,路上也都是溪水在流淌,向着两个方向而去,任何路过的痕迹都能在这流水之下被扫的干干净净,所以,要从中发觉他们前去的方向根本是难如登天,除非是循着这路找下去。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要怎么选,要么,三人同行挑中其中一条路追下去,要么他们分道而行追出去,这样就不会有选错的可能,可却对他们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再三犹豫之下,谢文文决定还是分道而行。 “行云,你带小天走右边,我去左边看看。” 白行云皱眉不语,若非是如今到了非得做选择的时候,他是不会肯同意跟谢文文分道的,要是遇到危险…… 他一个人倒无妨,就算是遇到什么自己也能自保,可谢文文跟刘小天都无武艺,不说会不会撞见追踪的那路人,就是遇到其他的什么都很难说。 四周静谧,水流声便成为了唯一的声响,白行云沉吟道:“你带小天走,我再走一边。” 让谢文文和刘小天走,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总好过孤身一人赴险,无回还的余地。 谢文文知道白行云做此抉择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是而也不会固执己见。 “好。” 第100章 洞天福地 “放心,我这边要是走到头没有什么发现,便回去跟你汇合,你也是。” 这条路究竟选的对不对,等走出去了定然能见知晓,是以,谢文文便有此决定,不管是谁走出去了,只要发现是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便要考虑是否是走了另一边,要及时折回跟上来,不然,一旦他们错过,再汇合会很难。 “好。”白行云举着火折子,映得谢文文的脸很白,身形单薄的像是里面装了个纸片人,压根撑不住那副骨架的重量,头发湿了,是给里边的水汽氤湿的,此刻,有一种魑魅的森然感。 他能从谢文文脸上看到慎重,自己同样也如此,如今不是该迟疑不定之时,纵然白行云有许多叮嘱之言都尚未能出口。 谢文文脆弱的像是一棵即将枯槁的竹子,一折就断,一推就倒,再也不复生机。 这样的人,让他过分的害怕起离别。 “火折子你们拿着,万事小心。”白行云攥着谢文文的手,把火折子郑重其事的交到他手上,分明也是个吐息间有热气的人,此刻他的手冰冷的像是寒冰里捞出来一般。 短暂的接触并未一触即散,白行云默默地注视着谢文文,直到火折子突然熄灭。 在黑暗之中,两人看不见彼此,可是紧贴的五指却感受着彼此的存在。白行云强势的指骨膈着他,像是在宣示着他的存在。 谢文文没推却,他收下了白行云的火折子,那一刻,心底像是有着汩汩流水一般在心上流淌。 他就知道,他跟白行云,是独一无二的,白行云在乎自己,跟自己在乎他是一样的。 这份被人重视的感觉,十分美妙。 这也是为什么,纵然是知晓了宋元昇的长情,他也不肯回头的理由。 只有在对的时间遇到的人才是对的人,而一旦错过那个对的时间,他纵然如何的好,也不是那个于你而言对的人。 谢文文在黑暗之中笑得过分肆意,可没有人看见,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含的笑意有十分的真,他享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关怀,纵然此刻身冷如冰,他也犹如拥入骄阳,温暖着他的胸膛,更炙热了他的五感。 “好,你也小心。” 三人分成两行,在目送谢文文跟着刘小天走后,白行云也才向着自己的道路而去。 对于他们而言,这次的分别,是暂时的,为了更好的相遇。 白行云跟刘小天相互扶持着走了许久,那截火折子只有走到走不动的地方才舍得拿出来辨路,其余时间,两人都是两眼一抹黑,走的混混沌沌。 在不断的磕磕碰碰下才彻底的走出了山涧。 看见前方的白点之时,两个人几乎是喜极而泣,向着那处的光亮,跌跌撞撞的奔跑。 而抵达出口之时,刺目的光亮让他们有一瞬间的失明。 却无人不喜。 那是四周闭环的山脉,只余头顶泄露的苍穹,四面环山,像是一片没有缝隙的围城,把这里围成了一个神秘而又别有洞天的洞天福地。百丈高的山脉之上爬满了青翠的绿藻,以及罕见的古木绿植,舒展的树干遮蔽着晴朗的天空,泄露的阳光像是细碎的星子一般撒在地上,印在水泼上。 外边一眼望去,满眼黄土,死气沉沉,可此地,却入眼的碧绿生机盈然,像是一切生命的起源,更像是一处不属于这个俗世人间的仙境。 刘小天以及谢文文两人在适应了白昼的光线之后望着这处从未见过的景象,惊得呼吸都忘记了。 清新的空气挤入他们的胸膛,谢文文觉得自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鲜血一般,浑身都松快的很,但,却不能改善他此刻虚弱的身体。 这样神奇而又隐秘之地,也是他们有生之来第一回亲眼所见,以前在书中见过对那仙境的描述,只觉得都是贫乏而又苍白的辞藻,根本无法具体的形容到这样的奇景。 他们脚下同样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翠绿,踩下去,便下陷,而挤出来的水再度的灌满了他们的鞋子。 靠着山壁,是奇形怪状的嶙峋山石,有从绿植之上探出头的几朵小到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花朵,汲取着不多的阳光,向着那高高在上的苍穹伸展。 裸露在山岩上的苍柏,巨大的根茎攀附其间,宛如华盖一般的树冠笼罩出一片阴影。 耳边没有虫鸣鸟雀之声,有的只是轰隆隆的江水奔腾的噪声,宛如惊涛骇浪的翻滚,也如瀑布的倾泻。 四面八方汇流而出的水流,在低洼处成功汇聚,汇成一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长河。 刘小天惊讶的左顾右盼,踩着鼓鼓囔囔的浮萍,玩的不亦乐乎,此刻他全然不觉得水有多冷,只有对这一切新奇事物的惊喜与好奇。 两人向着前去,距离轰鸣水声越发的近,那轰隆隆的声响断绝了他们对外物的听觉,只有这一种巨响堵满在耳。 只见,在那正中间之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些水流汇聚成滔滔河水奔腾着一鼓作气的泻进了那深不可测的崖底。 除了巨大的浪水之声,他们根本无从辨别这悬崖有多深,这底下的寒潭有多大。 一股银白的长河坠落下去,真应了那句,疑是银河落九天之照。 刘小天跟谢文文攀着奇形怪状的石块,胆怯而又兴奋的痴痴地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他们不由得怀疑,这样的奇景当真在苄安吗?又当真在卫国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吗? 他们像是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一切都表现得太过井底之蛙。 水汽蒸腾,白色的水雾升腾,更加映衬得这地方的壮丽与神奇,被上方的参天大树挡住,水汽附在繁茂的枝叶上,最终化为了水滴落下,像是下着一场永不停止的梅雨,也打湿了他们俩误闯的看客一身。 刘小天咂吧着嘴巴,想感叹这地方的神奇与壮观,却难以在他的脑子里,从为数不多的学过的好听的形容词里来形容此情此景。 他示意谢文文退出去,这里说话他俩根本听不见。 如今该看的也看完了,是该他们寻找出路的时候了。 刘小天看着四周围成一圈的奇怪山势,这样的山脉是怎么连成一片的?如此鬼斧神工当真是大自然的凿刻吗?毫无缝隙连接,压根也寻不到有什么出口的地方。 “这里好像是死路。”刘小天拍着湿漉漉的山壁,结果拍死了一片绿藻,绿色的汁液沾了他一手掌心,他也是毫不在意的在衣裳上随便擦了擦。 此刻的谢文文在震惊完此地的壮丽神奇之后就像是被什么抽光了身体里的余力,眼前黑影重重,吐息也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潮热阴冷的环境,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像是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又像是一桶桶的冰水浇在身上。 他已经是精疲力尽,他现在睁眼都相当吃力,脚下更是难以拔腿,完全没有刘小天的精气神,还能四处寻寻觅觅。他想先休息片刻,试图让自己缓缓,便把寻找出路的活计交给了刘小天去办。 “找找看,是否跟之前一样有没有暗道。”他难得的是还能一口气说完整串句子,但说话后就更加难受了,胸口梗得慌。而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寻找出路的刘小天压根没有发觉身后谢文文的异常。 “暗道啊~”刘小天拖长了音调,一点点的寻找着,方才进口的暗道就十分隐蔽,说不定这里也真有什么隐秘的出口,只是过分隐蔽,所以才不容易叫人发现。 谢文文心细且见多识广,他说有就一定是有的,这一点,刘小天不容置疑。 谢文文撑着腿,也跟着四周看了看,但收效甚微。“你细细观察,若是有暗道,那周围的草木一定跟其他地方不同。” “好。”得了提点,刘小天便认认真真的贴着山壁寻找起来,仔细到看山壁上的石纹是否有暴露什么,仔细到看周遭的花草树木是否跟里边的长势不同。 他贴着山壁,像是一只长手长脚的壁虎,虽然姿势奇特,但还真就叫他找到了出口。 刘小天发现了出口之后,就兴奋的无以言表,差点原地起舞。 “谢文文,你来看看!我找到出口了!”可当刘小天欣喜的回头之时却发现谢文文伏倒在地,脸朝下,已经埋进了长满浮萍的水里。 看到这一幕,刘小天当即脸色一变,大惊失色的朝着他奔去,由于太过急迫,重重地踩在浮萍之上,溅起了一路的水花。 “文文!” 在奔跑去他身边的那点时间里,分明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叫他好似跑了无数个日夜那般遥远。 六神无主的刘小天把谢文文捞起来靠在自己腿上,给他用袖子擦干净面上的水痕,看着他苍白的面孔,人事不省的样子,瞬间就红了眼,他被吓得好似昏倒的人是自己那般,强作镇定的把不知道何时昏过去的人摇醒。 他蛮横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谢文文虚弱的情况而受到半分的缓和。 看到谢文文睁眼,刘小天几欲喜极而泣。 “你、你、你怎么样?”刘小天问出来的时候带着了哭腔,他是真的要给吓哭了。 而悠悠转醒的谢文文此时只觉得刘小天的声音很远,好像不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膝盖上贴着自己脸颊的温度。 他全身瘫软,使不上力,连说话都似乎是在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没事~我就是、觉得、好冷、” 他全身都在打颤,像是在经历着寒天腊月的孤冷。 “冷?” 而他过分的异常叫刘小天疑惑,虽然此地阴冷,可也实在不至于让他冷到如此打颤的地步。 刘小天抱着人,感受着他在自己的怀里颤抖,浑身也冰的骇人。 他毫不犹豫的脱下自己的上衣,裹在他的身上,又抱紧了他试图以此给予他温度,让他缓和过来。 谢文文蹭着下巴上的带着湿气的衣裳,却是倔强的摇头。“你穿回去。”他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表现的更加俱冷,可脸上的肌肉却也在隐隐发颤。 刘小天竖着眉头叱他:“别说废话了!你看你冷成这样子,还在推拒谁的好意?”要不是他是自己人,他才懒得脱自己的衣裳给他穿,这时候了,当然是保命要紧了,还推来推去的,也不知道他在讲究什么? 谢文文却是问他:“我穿了你怎么办?” 他能冷成这副样子,多半的因素是因为此地的阴寒和前面趟过寒水的缘故,刺激了他的蟾毒,可,也就说明这地方冷的异常,绝对不似外边的四季分明,正是如此,他才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让刘小天受冻,要是他也给冻出个好歹来又当如何? 刘小天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都这时候了还在逞强什么。他自认为自己身体强壮,可是谢文文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不能比拟的,再者,他虽然也觉得冷,可好歹自己也还能撑过去,但谢文文眼见着不行,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出事?别说这时候是让他脱一件衣裳了,就是让他断根手指救他他也是愿意的。 “我还能撑着,倒是你怎么办?你怎么会冻成这样子?” 谢文文冷的不正常,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他认定了,谢文文绝对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甚至瞒着所有人。 谢文文窝在的怀里,比起方才倒地落水的时候,已经好转多了。 “我怕冷啊~” 怕冷?当真是因为一个怕冷的体质就如此特殊的么? “你这体质怎地如此罕见?方才那潭水难道于你而言是寒冰刺骨?那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谢文文本想嗤笑自己拖累了人,可却没有过多的力气让自己再表现丰富的神情了,连声音都微乎其微,跟吊着一口气似的,要断不断。 “我要是不撑住,咱们俩都得留在那里边。” 第101章 谢文文昏迷 刘小天搂着谢文文不说话,但愁眉苦脸的不像是信了他的样子,又心疼他为了不扰乱他们的计划强撑到现在。 要是早知道谢文文会这样,他一定是愿意叫他跟白行云一路,自己单独行动都不怕的,现在白行云也不在,他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没事,我歇两口气就好,你找到出口了吗?”面色雪白的谢文文半睁着眼问他,方才刘小天找到出口的时候他已然晕厥过去,压根不清醒,更别提听到刘小天的喊话了。 刘小天吸了吸鼻子,他觉得有些冷,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而之所以有鼻涕,他归咎于是因为害怕和难过。 “找到了,这里可以走。” “好~”谢文文本想撑着地站起来,结果不知他手下位置的深浅,一下子就按进了水里,差点没给自己折腾翻下去。 “文文!”幸得刘小天及时把人捞住,不然再折腾一下半条命都跟着去了。 刘小天知晓谢文文是想自己站起来走出去,可他已经虚弱至此,哪里还能有力气站起来走出去呢,看着他一双眼都睁不圆,刘小天叹了口气只得把他往自己背上甩,要背他出去。刚把人背上背,结果想起外边的苄安可能没有半滴水,又赶紧的把身上带着的水壶灌满了水挂回身上。 谢文文不重,超乎他的意料,但看着谢文文这样子应该也是个结实的人,可这么一背上去,比自己之前那一车行李重不了多少,至少,现在他不觉得吃力。 结合现今谢文文的情况,刘小天忽然想到了什么,眼泪就在眼眶打转。 他现在只想着赶紧出去,赶紧找到人求救,救救谢文文,不然,他很怕,谢文文撑不过去。 谢文文平日里那般的没心没肺,谁知道他这样啊~ 他都已经跟谢文文是情比金坚的兄弟感情了,这要是死在他背上,他这一辈子都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刘小天越想越害怕,此刻,只期望着这一条路能快点结束。 他一边大步的往外走,一边跟背上的人说话试图不让他陷入昏迷,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 “谢文文!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我怎么给白行云交代?怎么给小茶交代啊。”刘小天一边夸张的冲着背后的人呐喊,一边冲着出口走去。 他所说之言都是他心底最惧怕的,他唯有用这个办法刺激着背上的人保持清醒,不然,他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能叫谢文文不要昏死过去。 此刻,他居然后悔沈胥不在身边了,沈胥好歹是个大夫,要是他还在,一定有办法的,而不是像他这样,只能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的哭天抢地之下,老天爷显灵了似的,谢文文在他背后冒了声儿。 “别吵,我还没死呢。” 他不过是没力气了趴他身上歇口气,结果这人一个劲的嚎得他不得安宁,什么死不死的,他还没死呢就在想死以后的事情了,这么未雨绸缪的吗? 谢文文头脑昏沉沉的,但不影响他腹诽刘小天,吵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听到谢文文吱声儿了,刘小天才稍微安了点心,但还是难受。 “可是,你全身冷的跟尸体一样。” 这就叫谢文文无话可答了,刘小天这人说法真犯忌讳,就不能换个比喻? 所以说读书读的少,比喻辞受限,能拿来用的就这么个说辞。 刘小天说的也是大实话,哪个好人浑身冷的的膈应人?趴他背上,自己后背也跟着凉,不知道还以为已经过冬了。 “你究竟怎么回事?就算是体质特殊怎么能虚弱成这样?” 谢文文从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就是咳嗽的时候都少,健健康康的大小伙子,成日里活蹦乱跳的,精气神比谁都足,可这一犯起病来简直叫人无所适从。 谢文文这样,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一定是这样。 刘小天旁敲侧击的想要打听谢文文这情况,谢文文哪里听不出来,可是他没打算告诉人,要是说出去了,绝对就瞒不住的,自己还没有说出去的准备。要不是今日发生之事,哪里会让自己这情况暴露于人前,但也幸好是刘小天,要是换了旁人,十有八九都能猜出来。 “你保密我才说。” 刘小天郑重其事的同他保证:“好,保密。”实则心底是想着,要是很严重的情况,准给其他几人说说,要是谢文文有什么遗愿未了的,大家还能帮着点儿。 他的保证可不值几两银子。 谢文文停顿了须臾,才略带遗憾与沉重道: “我其实……跟你们不一样,我虽然以凡人的姿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不是普通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太久了,我的世界在召唤我回去呢,所以啊,我就变得虚弱了,等你们要是哪天发现我死了,一定不要害怕啊,我其实是回家了。” 静默。 刘小天吭哧吭哧的背着人走,步子沉闷而又笨拙。 原本还在认真竖起耳朵听的刘小天在听完后差点没管好自己的表情。 听君一席话,刘小天觉得谢文文这样子是装的,什么人都看起来病的要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的?还什么不是普通人?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感情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正常啊?这大实话说的,还会编故事了。刘小天很想把背上的人丢下去,淹水里给他清醒清醒,净说什么胡言乱语。 亏谢文文说的那般郑重其事,亏他听的那般认真。 “谢文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讲笑话呢?你是觉得我画本子看少了还是觉得我真傻啊!” 他又不是傻的,有那么好骗?什么的谎话都给他讲?他就蠢得什么都信? 这都是什么人啊。 刘小天气的只差翻白眼了,背上的人却忍不住的笑起来,笑的一抖一抖的,让刘小天的脸色更差了。 “哈哈哈,不是,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谢文文扶着刘小天的肩膀,他现在好多了,为了不被刘小天报复,他想,自己离他远点可能才安全。 刘小天却不让,禁锢着他的腿弯没松手。 他气归气,可人还是能背的。 “别了,你胳膊都抬不动了还自己走,要是再倒下去我可扶不起了。” 刘小天语气里满是郁闷,亏的自己对他这么好,结果人却还有心思寻自己开心,真够没心没肺的。 “那你再背我一阵儿,我要歇会就好了。” 谢文文是真的病,不是装的。 他跟刘小天逗回趣,神色又萎靡下去,靠着刘小天的肩膀,他前所未有的累。 在闭上眼的最后时刻,谢文文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好。”刘小天轻声答应了,背上人没吭声了,刘小天安安静静的往外走,再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清静。 其实出口也算不得什么暗道,光明正大矗立在那,只是周遭掩着许多的树藤,叫人不容易发觉。圆弧形的甬道,跟之前的进口一样,只是没有前面走过的甬道长、深,也逐渐没有流水,但同样的地上铺着许多的石片,踩在上面,响声也跟了一路。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走了出去。 这个洞口藏在一片枯木之中。 待离开了那片绿意盎然的天地,外边才是真正的苄安。 “谢文文,我们出来了啊。”背后的人没有回答他。 出来后,刘小天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可又同样的提了起来。 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他要往哪里走才能找到人求助? 刘小天背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走的越远,背上的人就越发的沉重,而自己就越是累,可他还是强撑着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刘小天才肯歇了下来,他把人轻手轻脚的放下来,让他靠着树干半坐着。 等把人安置好,已经精疲力竭的他索性四肢一摊,倒在他身侧的空地上,累的气喘吁吁,额头上大汗淋漓。 这比他锄地还累…… 他扭头看着靠着树干不省人事的谢文文,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上来,忍着害怕与慌张,然后用食指去探他的鼻息。 第一下或许是因为太过害怕,他没有感受到鼻息,那一刻,他手不可控制的发抖,抖的像是什么病发,第二次才微微感受到了谢文文还活着的气息。 但是,也微乎其微。 但是,至少还是活着,不是死了。 刘小天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他要怎么努力才能叫谢文文得救呢?但凡留在谢文文身边的是其他任何人,只要不是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这一刻,刘小天是痛恨自己的无能的。 “文文?谢文文?”刘小天拍着谢文文的脸,叫他。 “你喝水吗?” 人没有醒,更别说能回答他了。 刘小天兀自的打开了水壶先是给自己灌了几口。压了压心底的难过,才试着给谢文文喂进去点。 等歇够了,刘小天便继续上路,经过一条干涸的河道边时,他看到了白色的天边升腾着的一股白烟,见到白烟的那一刻,刘小天几乎是要喜极而泣,有烟,代表有人在附近,只要有人在,他们就有救了。 虽然苄安据说都已经被迁徙,按理来说,这里不应该有人居住的,但此刻,刘小天也由不得去深思了。 他向着有烟雾的地方走去,依稀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乐,咚咚咚的,节奏带着几分急促,扣在人的心上。 “那是什么声音?”刘小天听的不真切,但如此耳闻肯定是有人的,只要能见到人,一定就会得救了。刘小天开怀的向着背后沉睡不醒的人说:“谢文文,前方就有人了,你得再坚持会啊,可千万别死了,我们这就去找大夫啊。” 刘小天一边祈祷着一边急切向着沿着河道向前跑去,踩在黄土上,勾了一地的尘土。 待走得近了,刘小天便能肯定,那一阵阵的声乐是鼓声,是乐鼓之声。 翻过一处的沙丘,在那干枯的河道边上,站着一大群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向着前面架起的高台做起祈祷的动作。 而那一处高台之上,正中间架着火盆,燃着熊熊烈火,方才刘小天看到的白烟就是由此而来。烈火烤的围着高台的人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人面露不耐,他们像是在虔诚祈愿,脸上有的麻木,有的满是希冀。 而在火盆的另一边,五六个穿着奇异服饰的人,看不清是男是女,个个戴着半边红半边黑的面具,身上挂满了铃铛,举着手鼓,跳着令人看不懂的奇特舞蹈。他们围着火盆,下跪,又朝着上天叩头,口中似乎是在念着什么,距离太远,刘小天并不能听清。 这一幕太过罕见,又实在诡异,刘小天不敢靠近,他木然的看着他们,心里踌躇着该不该下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但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原本跪地磕头的人再次抬起头之时,发现了站在沙丘之上的他们。 背对着天日,看不清晰,但是的确存在。 他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看着前方不动,在整齐划一的舞蹈里尤为突出,他的异常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回头看去,就这样,刘小天以及谢文文暴露在了他们眼前。 被人发现,刘小天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后退了一步,结果踩进了沙子里,坍塌的沙砾承载不住他的重力,刘小天连带着谢文文一个不慎就栽倒下去。 他和谢文文翻滚出沙丘,顺着斜坡,直到滚到了平地,刘小天吐着吃了一嘴的沙土,抹了把眼睛上的沙子,寻找着谢文文的方向。 经过那么一摔,谢文文从他身上脱离,被丢了出去,同他一起滚落下来,却滚到了另一边。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谢文文仍旧没有醒来。 而那群奇奇怪怪的人已经赶了上来。 第102章 两人被抓 他们站在方才刘小天站过的位置,背顶着天光,麻木的看着他们。 他们脸上的神情带着愤恨,似乎是在怨他们的出现,也或许是其他,看着他们,叫刘小天意识到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处境可能有危险。 可刘小天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那群人就踩着沙砾冲了下来,刘小天见到他们冲下来,翻身就从平地爬起要往谢文文的方向跑,可是,已经先有人架住了谢文文,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刘小天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还是要冲上去,可有人上来抓住了他。 他们抓住了谢文文的胳膊,把他禁锢在了原地。 “你们是谁?!放开!”刘小天想要挣脱他们的桎梏,可是这群人捏着他的胳膊的手十分的紧,分明都是粗糙干裂的五指,却极为有力,饶是他如何的挣扎都不松手。 刘小天挣扎的厉害,耳后脖子都涨红了,唯有不省人事的谢文文垂头不动声色。 他看到上面那人群从中让开一条路,戴着黑红面具的人走了上来,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审视着他们,目光落在刘小天身上,从头看到了脚,又走到了谢文文身边去。 面具背后的人不知是什么人,可是此刻的他是刘小天心底的恐惧。 看到他朝着谢文文而去,刘小天无比的慌张,生怕他要对谢文文做什么,愤恨的朝着他怒吼,想要阻止他的意图。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动他!他病了!” 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他们会放手,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走上去掐着谢文文的下颌,抬着他的下巴就着日光打量,黑红的面具此刻格外的森然,见人昏迷不醒,他才无趣的丢了手。 可是随后却摆手,无声的叫人把谢文文拖走了。 见到谢文文被人带走,刘小天开始剧烈的挣扎。 “文文!谢文文!” “你们不要带走他!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那个戴面具的人站在方才的位置转过身去看他,看着他愤怒,看着他挣扎,看着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水壶。 有人捡起来呈到了他面前,对他尤其的恭敬。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水壶喝了一口里面的水,却从水里吐出了一根绿藻。 那是这片黄土里唯一代表着生机的颜色,从这水里而来。 他看着他们的眼神变得幽深,有种令人看不懂的兴趣。 刘小天还在挣扎,他看着谢文文消失的方向,眼里蓄满了泪花。 他不过是想救他,求生本能的欲望驱使着他来到这里,可是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群人凶恶的压根不是寻常的百姓,刘小天很怀疑,这是群在苄安借着大旱为非作歹的歹徒。 刘小天恨恨的看着他们,大有要是他们敢对他们做什么,他就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狠心。 结果给人一个手鼓砸在了后脑勺上,砸昏了过去。 其中一个面具人道: “他们误闯禁地!居心叵测。” “带回去!” 仪式已经被破坏,无法进行,他们拖着人返回了他们的住址,距离这里不远的一片茅屋。 简陋的住所,麻木的人,干裂的土地,这一切都像是天罚。 昏迷的两人被随意的丢进了一间屋子,地上什么都没有,由着他们倒在地上,像是看守囚犯一样在门口守着。 而那群戴着面具的人回去后才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底下是六个青年男子的模样,唯一一个看着比较老成,也是他敲晕了刘小天。 这群人走进了一间其他人不能靠近的屋子,有人要寻他们,都只能守在门口等着他们的接见。 一名面庞黝黑的,续着白花花的胡须的老者只在门口冲着里边喊道: “法师,今年的祭祀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听说今日的准备仪式被人打扰了?可有妨碍?” 他身为族长,并未出席今日的准备仪式,而是守着他们的祭品。回来后听村民说,今日有人破坏了仪式,他的心情十分着急,生怕此次的惊扰会妨碍到已经准备了一年的祭祀大典,要是祭祀大典不能如期举行,又或者说举行了,而龙王怪罪他们心不诚,不肯布雨,那当如何是好?苄安已经等这场雨等了三年了,如果再不布雨,他们所有的村民都将再次失望。 里边响起一道浑厚的嗓音。“无碍,后日的祭祀照常进行!” 族长的心这才放下,只要能照常举行就好,只要举行了,今年的雨会来的吧? 他的神情只有在想起雨水时才会有所动容。 他们苄安的居民,已经苦旱久矣。 有人从里边走出来,是那位长相老成的一位,似乎这群人里,他说话最有分量,饶是族长见了他都只能低头。 看到他出来,族长低了头,唤道:“大法师。” 大法师身上还是那身衣裳,挂满的布条上画满了金色的符文,彰显着他的非同一般以及神秘的身份。 “西边的屋子里关了两个男人,捡来的,你们要看好了,仪式不能外露,可被他们看见,很难说会不会影响到龙王觉得我们的诚意。” 一听这话,族长当即就郑重起来,信誓旦旦的保证。“好,您放心。” “去吧。” 大法师扬了扬手,族长就鞠了一躬后离开了。 可当大法师进了屋子后,却是把装有绿藻的水倒进了水盆里,他看着清澈的水上漂浮着几根的绿藻,意识到,这群人是能带来水源的人。 他们是天赐的福音,今日的出现,以及这水,都是在告诉他们,这两人的出现并非偶然。 他去看了那人,人还在昏迷之中,可他分明也没有怎么用力,却是至今未醒。 其实刘小天一直未醒来的原因是先前太过疲累,被人敲晕后身体就趁机补充体力,当身体的精力恢复后他方会苏醒。 大法师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心里盘算着对他们的用处,苄安大旱三年未有改变,可今年,一定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一年。 他交代好人看住他们,方才放心离开。 至于这些法师之间就夜商议了什么,无从得知,反正屋里的灯火燃到了天亮。 第二日,大法师召见了族长。 明日就是祭祀大典,他们早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开坛求雨。 “我们年年都是祭祀的女人,可是龙王并不显灵,说明……龙王并不满意那些祭品。” 下首坐着的族长低头沉默不语,他们为了苄安降雨,于三年前,献祭女子给龙王求雨,可是求了三年,依旧毫无响动,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怀疑,龙王是不是不满意他们的诚心,所以一直不肯布雨,还要继续惩罚他们。 大法师说到了点上,族长心灵福至,却闭嘴不言。 献祭女人,其实一开始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他们想出了无数法子依旧未有成效,才会打到了活人身上。以人为祭品,并非是他们开了先河,自古以来,这样做的不少,以前的时候,尚且还有贵族人死后下令仆从生殉的,他们,为了求雨,献上几个女子也是为了天下人的安乐,为了天下大义,他们当心甘情愿的。 一开始,也是从族中挑选合适的女子作为祭品,虽然其家人并不愿意,可在重重的压迫之下,他们也不得不为了大局为重,献上自己的女儿。 大法师看着沉默不语的族长,朗声道:“以往,我们都是供奉的女子,却不见成效,今年不如供奉上一对少男少女?如果龙王满意,今年一定会下雨的。” 他瞧过了,他们抓来的其中一人,模样甚为端正,献祭给龙王再好不过了,如此姝丽的男子,龙王一定会满意的。 “可是……”族长有些犹豫,一开始献祭女子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要献祭男子,两个大活人啊。 他们虽然渴求降雨,得到雨露恩泽,但要豁出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这种事他们做的已经不少了,但到底来说于心不忍。 再说了,那两人不知从何而来,而就被他们抓来献祭,要是……他担心这样做会害了他们这群人。 见他犹豫不决,大法师冒了火,怒斥他:“你不想回到苄安了吗!我们的先祖都沉睡在这片大地上,我们若是不回来,他们将永远得不到安息!你是苄安的希望!你要给苄安的百姓们带来希望!” 在他一声声的引导之下,族长神色逐渐从于心不忍变为麻木。 他宛如古潭无波的眸子注视着地面,苄安干旱太久,地上连只虫子都没有。 而那大法师还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知道吗,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水,如果我们不能把他献给龙王,龙王将不会给我们布雨,凡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一听此言,一心求雨的族长神情变为坚毅。 只要能降雨,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见他如此,大法师才满意了。 “你准备好,明日的献祭不得有误。” 而刘小天终是在翌日的早晨醒来。 他摸着还胀痛的后脑勺坐起来,对如今身处的环境有些迷茫。 在看清这是间茅草屋子后,他才清醒过来,他是给人抓了,而记忆停留在昨日被人打晕的时候。 打晕了,是了,他们被抓了!谢文文呢?他在这里,那谢文文呢? 一心惦记着谢文文的刘小天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身边躺着的谢文文,他慌里慌张的爬过去,把人揽在怀里。 “谢文文?谢文文?” 他拍着谢文文的脸颊,试图叫醒他,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试探了他的脉搏,还在跳动,人还活着。 谢文文一直昏迷不醒,如今他们又身陷囹圄,刘小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之中。 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他们?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他们做的事情吗?可他到现在都未能明白他们跳那稀奇古怪的舞究竟是在干什么,那他们抓他们又是为了哪般? 这里还是苄安,他们是苄安人吗?苄安的百姓们不是说,都已经被迁徙到各地去了吗?为什么他们还留在这里? 刘小天有满脑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可现在,他最想的是能离开这里,逃出生天,找到白行云或者说找到沈胥,救救谢文文也好,要是给谢文文继续这么昏睡过去,怕是再也不会醒了。 刘小天跟谢文文坐在地上,绝望无助,可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刘小天便戒备起来。 来的是两个壮年男子,粗布麻衣,模样看起来极为的普通,像是普通的农夫,可是,他们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一般,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走去,不管刘小天说什么都充耳不闻。 “你们要干什么?” 刘小天警惕的带着谢文文后退,可是,这窄小的屋子里,避无可避。 来人二话不说的就剥开他,从他手里夺去谢文文,刘小天见他们是要动谢文文,死死的拉住谢文文不肯松手。 刘小天纵然如何的坚持,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强硬的掰开他的胳膊,把谢文文从他怀里拖了出去,期间,他们除了脸上露出的强硬态度仍旧不发一言。 昏迷的谢文文连挣扎也没有,就被他们得手。 刘小天被他们丢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被带走,他和昨日亲眼看着谢文文给拖走时一般,疯狂的想要阻止却无济于事,他痛恶这群人的冷血无情,又恐惧他们即将面临的境遇。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又为什么要带走谢文文,可根据这些人对他们的强势的态度来看,也不会是好事。 “谢文文!谢文文!不要动他!我跟你们走!”他扑上去要夺回下谢文文,可是那些人却及时的跨出了门,再先他一步关上了门,他只得扑在了已经合上的门上,由着一条门缝向着外边呐喊,乞求。 外边的天地很大,人影幢幢,却无人回应他,更没有人怜惜他。 刘小天趴在门框上,嘶声力竭后无力的跌坐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第103章 成为祭品的苏娴容和谢文文 可颓丧也只是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坐以待毙,如今没有白行云他们在身边,他没有羽翼可以庇护,他只能自己坚强起来,独自面对一切!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勇敢的跨过去。 刘小天在屋子里摸索着可以逃生之法,然除了那扇大门,还有一侧的一扇窗户通往外面,只是,窗户被死死的锁住,他根本拉不开,而这间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一样器具,刘小天连个棍子都找不到,别提找样工具逃生了。 面对这样难堪的境地,刘小天大失所望。 如今除了门被打开,自己给放出去,他是想不到半点法子了。 而被带走的谢文文,作为了新的祭品给关进了一间摆着祭台,点着蜡烛和三牲的屋子里,在那里,还有一个身着素衣用布堵着嘴,手脚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 谢文文被人丢了进去,吓得本来还在昏睡的女子猛然惊醒,看到进来的人,然后开始无声的哭泣,嘴里试图发声,可塞着的布让她不能发出只字片语,眼泪早已经流了满面,眼里全然是害怕与惊恐,脚蹬着地面,已经蹬出了好几道划痕,这样的痕迹很多。 谢文文给人这么一摔,居然有了意识。 他双手别扭的给人捆在背后,面朝着黄土,糊了他一脸的泥巴。 或许是见他昏迷,待遇跟那女子稍有不同,除了捆了双手,并没有再管其它。 他悠悠转醒,由于鼻子贴着土地,呼吸不顺,本能的翻身,侧头就迷茫的对上了满脸是泪的女子,他迟钝的眨着眼睛,神志不是很清醒,也对这睁眼就看到的场景心生疑惑。 他记得,自己给刘小天背着往外走呢,这怎么回事?这姑娘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手,想要把扭的生疼的手抽回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手腕上的绳子在他的抽动下巍然不动,还磨伤了他的皮肉,火辣辣的疼,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绑了。 被人绑了?怎么回事?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探究竟,但他匍匐在地的姿势很难起身,他也是尝试了好几次才蛄蛹着从地上爬起来。 本就虚弱的身体这么一折腾,又差点去了半条命,累的他气喘吁吁,眼前又开始有了重影。 他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浑身由于方才的几番折腾,裹满了泥,脏的难看。 缓过神来后,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里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三牲的头,血淋淋的,看着就令人作呕,不过谢文文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此刻也呕不出什么东西。 他强忍着胸中的那股难受移开视线,在三牲的下面燃着两根大红蜡烛,有拳头那么粗,似乎已经点了许久,蜡油堆满了桌沿。 屋子简陋,头顶还有稀疏的点点日光洒进来,是茅草没有铺匀。 而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看着他的动作,只顾流泪,见谢文文扭过头看着她,两人目光对视上,她一双眼哭的通红,泪痕挂了满脸。 被绑在这里的不止他一个,那刘小天呢?也被人绑了吗?还是已经跑了?为什么不在这里?是被分开关的吗? 才醒来就要想这些问题的他,脑子里隐隐作痛。 他忍住不适,想要问女子这什么情况,可在看着她嘴里被塞着的破布之后只得先咽了回去。 谢文文借着手掌心撑着地面站起来,然后走到女子身边,对她道:“你先别说话,我给你摘掉。” 女子似乎还处于惊恐之中,看着谢文文没有反应,谢文文借着被绑着的手腕,但五指不妨碍运作的情况给她拿掉了布。 虽然动作不雅,可如今大家都是鱼困浅滩,只要能救命的事情,哪里还管姿势的雅不雅。 女子被取了布,能说话了,她看着谢文文的第一句话就是: “求求你放了我~” 她平白无故的被抓来,又被关进这里,害怕爬满了她的心头。所以,她才在能说话的时候,说出这样乞求的话,却忽略了,谢文文的处境跟她一般无二,同为阶下囚。 谢文文无奈的表示:“我跟你一样,也被绑着。” 女子神情恍惚,得到不能被放她回家的答案,又开始抽噎起来。 谢文文看着她哭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这样的处境,安慰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看着她,头发散乱,却乌黑如瀑,头饰应该早已经掉了或者说被人拿去了,面容姣好,模样秀丽,耳垂上挂着的耳坠是冰纹的碎玉,只剩下一只了,身上的衣裳跟他一样染了好些的污泥,但不难看出其料子的成色,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穿得起的水缎,脚上的绣花鞋才是精品,绣着的花鸟栩栩如生,若非是绣娘的工艺极好,很难有这样的工艺。 由此可见,女子出自大户人家,只是不知为何被抓了来。 谢文文怀疑,抓他们的人就是他们一路追踪的在宝庆行凶的那群歹徒,至于为何会被他们撞上抓住,谢文文并不清楚,他昏迷了太久,能知晓过程的唯有刘小天了吧,可问题在于他不清楚刘小天在何处。 那姑娘渐渐的收敛了哭声,她自从被抓后,哭了不下于十次,然除了哭红了眼,并不能叫歹徒心软放她回家。 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她神色落寞的靠着柱子,委屈而又难过的眼巴巴的看着跟她一样的遭遇的男子。 虽然脸上沾了泥土,稍显狼狈,可是不难看出他的面容清隽,她望着他,有股同病相怜的怜惜。 谢文文被她这么看得如鲠在喉。 “姑娘,你?”谢文文想问她是怎么被抓的,还没待他找好合适的说辞,不那么冒犯人又能不让她受到刺激再度悲伤之时,她似乎领悟到了他的犹豫不决的含义,主动解释说:“我是北境苏家的人,来绥阳探亲,然后被抓来的。” 小巧精致的脸庞提到自己的经历就难以压下心底的哀伤,眼里蒙上了一片黯然。 或许是哭了许久,眼下肿的厉害,声音也还带着哭腔与沙哑。 北境苏家,鼎鼎有名,谢文文小时候还穿过北境苏家供奉的料子做的衣裳。 北境苏家之所以闻名,是因为有天下第一绣庄的称号,其名下的绣庄遍布卫国,绣工更是天下一绝,叫有身份的人趋之若鹜,能穿上苏家绣庄制作的衣物,一度成为了权贵们彰显身份的手段。所以出自苏家绣庄的成衣并非寻常人家能穿上身,除却富贵人家,能负担得起其昂贵的天价外,没有人能为了一身衣裳倾尽家财。 有了权贵的号召,苏家的绣庄便轰轰烈烈的打响了名号。是而,苏家的成衣也一度成为了上交北境王府的贡品。 对于她的身份是北境苏家的人,谢文文并不奇怪,单从她的穿着上,谢文文就已经猜到了她的出身非富即贵,若非是意外,也不会落难至此,担惊受怕不说,恐还有性命之忧。 “北境苏家?可是有天下第一绣庄称号的那个苏家?” “是的,我叫苏娴容。” 名唤苏娴容的女子泪眼婆娑的点头,她自知家族在外声名远扬,别人知晓苏家也是正常的,可她当初被抓后,也给这些人说了自己的身份,想让他们顾忌自己的身份不说,要是图财也能尽可能的满足他们,只要能放过自己,但是他们不信,或许是信了,但也没有想过放过她。 他们不像是图财的人,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至今她都不明白。 没有把她怎么样,就是关着,一开始还会给她送一碗粥喝,可是自从昨日开始,便无人送吃的来,由着她饿着了。 看着女子落寞的神情,谢文文宽慰她:“我也是北境来的,叫谢文文,跟你一样无辜被抓来的,但你别怕,天无绝人之路,总有机会出去的。” 苏娴容似乎并不怎么信自己有命活着出去了,勉强的笑了笑。 突然外边响起了脚步声,谢文文赶紧把布塞回她嘴里,让她咬住,给她使了个眼神,然后自己倒回地上装昏睡不醒了。 苏娴容也并非无知孩童,自然知晓谢文文这样做有他的用意,咬着破布垂头不说话,做一副沮丧的模样。 谢文文只是轻轻的把布堵回了她的嘴里,让她咬着,才不至于这布会掉。 门开后,外边走进来三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位族长,他们先是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女子依旧被捆着,男子仍旧不省人事的昏睡。接着,往桌子底下放了一个装满香灰的炭盆,里边插满了已经点燃了的香,有人拿着红绸开始挂,不由分说的就先往苏娴容的脖子上套了一根,苏娴容想躲但是没躲过去,她惊恐的看着人在自己脖子上套红绸,心里怕死了,她怕这些人是要借着红绸勒死她,可是并没有,套进去后那人就去一边把另外一根红绸绕在了谢文文的脖子上,见他还没醒,还上脚踢了两脚。 闭着眼的谢文文由着他们动作,被踹了也只能咬着牙忍住。 等人都走了,谢文文睁开了眼,屋子里没有多大的变化,多出了烧着香的炭盆,以及他们脖子上绕着的红绸,不过,那三牲上也被套了红绸…… 这个认知叫谢文文心里打起鼓来,怀疑这些人抓他们的真正目的。 “我们好像是祭品?” 跟那三牲一样套着红色的布,怎么看都像一种作用,再看屋内的摆设,像是在祭奠着什么,尤为的森然。 “祭品?”吐了布的苏娴容吓坏了,她想过这些人抓了自己的各种的原因,可从未想过自己是什么祭品的。 她再蠢也知道,身为祭品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下场。 她惶然的看着垂在地上的红布,像是鲜血一般,会染了她一身。 “这里是苄安吗?”谢文文不确定此处究竟是在苄安还是已经离开了苄安,如果是苄安,这祭品一说就有解释了。 苏娴容摇头,不太确信道:“不清楚,我是在绥阳被抓的,被他们带着走了好久,可能不在绥阳了。” 谢文文记得他们穿过了那片石洞,不出意外的话也并未走出苄安,或许,此地仍然是苄安。 对于苄安,祭祀,谢文文能联系到一起,早就听说,苄安有人贼心不死,妄想着继续回到这片已经不被上天认可的土地,用女子的性命祭天,以此求得上天垂怜,所以,苏娴容的 存在就恰好的证实了这一点,可是,自己为什么也在这里?他可没有听说过,祭祀除却少女外还有男人的? 谢文文暂时想不出所以然来,不管了,还是先想办法保命再说,要是他们真是祭品,看他们今日的准备来看,祭祀祈雨的时间已经快了,而他们只要若是不能及时脱身,便真的去见天爷了。 谢文文瞅着桌子上立着的蜡烛,想到了办法。他爬起来走上去想要烧断手上的绳索,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火舌舔着绳索的同时,也在炙烤着他的皮肉,皮开肉绽的痛苦他难以承受,估摸着后期有挣断的可能便只得先坐了回去。 见他都去烧绳子了,苏娴容眼巴巴的望着,她被捆在柱子上,可无法去烧绳子。 谢文文知晓她的心思,说:“别看了,这个办法不奏效。” 苏娴容眼里露出失望,的确,要是奏效,怎么没见他烧断?谢文文却是这样解释道:“而且我们要是现在烧断了绳子,也难以走出这里,外边人来人往的,不会让我们跑掉的。” “那怎么办?” 如今不是她孤家寡人,要是能脱身,她定然是不会放弃脱身的机会的。 谢文文打量着那祭台,沉吟道: “既然他们要祈雨,那便让他们诚心祈愿吧,只要上天有了回应,他们总归是要忌惮的。”如此愚昧之徒,沉溺于这迷信之说,既然想要上天的回应,那要是上天有了回应他们不会不信吧。 苏娴容看着他面露不解,谢文文说的高深莫测的,实难叫她听出其中含义。 第104章 献祭 “无妨,届时你见机行事我就是。” 暂时来说,谢文文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想的是,既然这些人迷信,那到时候便借着迷信让事件有转圜之机吧。 “好。” 苏娴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信他了,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样的处境,也或许是从他身上看到的从容不迫。 到了晚上的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那蜡烛的火光,映照了满屋。终于是月上树梢的时候,外边有了响动,有人再次推门进来。 两人又装睡,由着他们拨弄。 苄安缺水,可是他们却端着水盆,拿着茅草,往他们身上洒水,一边洒水还振振有词念着什么,不知道水里混合了什么东西,流进了谢文文喉咙里的水辣嗓子的难受,谢文文忍着咳嗽不吱声,有人把他翻了个面,继续洒水,谢文文装死的配合他翻身,结果背后的绳子却在翻身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断了。 感受到松了的手腕,诧异的谢文文满脑子都是完了,白日里烧太过了,居然被他轻轻挣一下就断了?还在这个时候?他人的眼皮子底下?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已经醒来并且有逃跑的企图,谢文文赶紧合拢双手,手心里捏着绳子断裂的缺口,依旧做着被捆的结实的样子,扭着胳膊任他们翻来覆去。 给他们撒完水后,又给苏娴容解了绑,然后就把他们拉了出去。 走出了房门,头耷拉着的谢文垂着头借着散下来的头发悄声打量四周,他垂着头,能看到的范围有限,但是看到了无数双的草鞋,这些人举着火把,半夜不睡,汇聚在此,是因为那什么祭典要开始了吗? 谢文文能肯定的,就是他们身为祭品,好日子要到头了。 谢文文被扶着往外走,被人拦下,扶着他的人捏着他的胳膊,他听到有人问:“他还没有苏醒吗?” “没有。”身边的人闷声道。 谢文文这一装就装太久,久到被人怀疑。 “难不成死了?”说着有人来探他呼吸,谢文文赶紧放缓放轻自己的气息,闭上了眼。 探得鼻息正常,只是微弱,没死就好。“带走吧。” 许多人举着火把走在前后,把他们围在中间,簇拥着走到了已经没有一滴水的河道上,那里的高台还保持着昨日的模样。 而这时候,刘小天也被带了出来,谢文文听到了他嚎的动静,喊了一路。 “你们放开我!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刘小天在那破屋子想了一天一夜的主意,结果都不可行,直到这半夜三更的,这些人突然打开门把他扯出门,面对这些麻木不仁的人,他是惶恐的。 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要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这些人根本不与他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一分波澜。 他保持不了镇静,自己命都快要丢了,没有那么多空功夫稍安勿躁。 两边人架着他往外拖,他再怎么坚持,也只得被硬生生的拽走,愤怒而又惶恐的他只得变相的恐吓他们,试图用更高的身份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 “我告诉你们!我们是武林盟的人!我的一个兄弟是听觉寺的弟子,还有一个是灵虚派的弟子!你们抓了我们,就等着武林盟的人对你们赶尽杀绝吧!” 刘小天搬出了武林盟,搬出了其他两人的身份,原本以为能镇压住他们的嚣张,可是,却并没有得到半分的优待,这些人依旧面不改色的听着他狼嚎,似乎听不懂般面无表情。 他压根没想到,这群人只是苄安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武林盟,所以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 听着他嚎了一路的谢文文,无比汗颜,原本还在担心刘小天的处境,可现在听他的呼声如此高昂,精气神十足,想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人或许比他过的好,他都饿的全身无力了,他倒是还有力气嚎叫。 谢文文心里默念,刘小天还是会狐假虎威的,只是假错了人。 对于这些老百姓来说,他们想要的是雨水,在他们头上压着的,不是武林盟而是天王老爷,他们敢如此嚣张的抓人来祭天,想来是连官府都不怕的,所以对于刘小天的威胁,他们不痛不痒。 谢文文跟苏娴容被推到了河道边,旁边就是那架起的高台,此刻天色昏沉,他们被迫跪着,双手还在背后被捆着,面朝着空旷的原野,对着昏黑的天色,屈膝低头。 不过谢文文依旧尽职尽责的扮演着昏迷之人,安安心心的倒在地上不动,苏娴容就没有他那么好命了,被迫双膝顶着坚硬的石子跪着,咯的她膝盖疼。 把他们押过去跪好后,有人就在架子上的火盆里点了火,燃烧的干柴烧的啪啪作响,熊熊大火映照着四周昏黄。 架起了火盆后,原本的那群人离开了不少,留下十余个看守着他们,等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出现,便是祭天的大好时辰。 刘小天被迫挤在人群里,终于看到了谢文文。 他想冲上去,可是被人死死的摁在原地不动。 谢文文跪倒在地上,看不出还有气没,这让刘小天很着急,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没有醒来,也不知道谢文文究竟怎么样了,这病怕是越拖越坏,可如今,他同样也是阶下囚,奈何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夜晚不比白日,夜风吹来冷飕飕的,苏娴容跪了没一会就受不住了,更是冷的直哆嗦,谢文文比她好不上多少,他也冷。 他蜷缩着,看着被风吹起来的红绸在风中飘荡。 这些人把他们半夜拉起来跪着,却又并没有做什么,或许真正的祭天会在天亮那会儿。 他悄声问苏娴容:“你看看,这里人多吗?” 苏娴容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然后心虚的回过了头,同他说:“挺多的,十多个呢。” 谢文文接着问:“你能打几个?” “……” 苏娴容面容一僵,她露出难色的看着谢文文,抿着嘴,不说话。 她平日里连鸡鸭猫狗都没逮过,问她能打得过几个人?这不是难为她嘛,她要是能打得过他们,至于还被绑在这这么多天么。 谢文文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趁着这会儿人少,要是有机会还是应该跑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十多个人他们也打不过。 这些人也就是普通的民众,没什么武力,不过是胜在人多势众,有一身的蛮力罢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撂倒两三个,但其他的不好说了。 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等天一亮,他们就要成为祭品了。 谢文文望着雾蒙蒙的天,又忍不住的担心小茶的处境,不知道白行云追过去了没有,找到人没有,沈胥他们在百蟾寺又有什么收获呢? 自身难保的他需要惦记的人和事太多了。 他发现苏娴容跪的颤颤巍巍的,这女子许是太认真了,一点懒也不肯偷。 “你别跪那么端正,坐你后腿上也舒服些。”又没人盯着,何必跪的那般认真,再说了,怎么跪到头来都是自己受罪,何必受这苦。 苏娴容闻言才松了口气似的坐了下去,“谢公子,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她想活着,谢文文说过的,他们有机会走出去的,可是到了现在,她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一点机会都没有。 “嗯,会有的。” 得到谢文文的再次的肯定的回答,苏娴容没来由的相信他。 天色一点点的亮起来,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在一声声的手鼓声中,迎接了清晨的曙光。| 陆陆续续的河道边涌满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一刻,每一年的这个时间,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汇聚在此,等待着上天的垂怜、奇迹的出现。 对于献祭的活人他们已经司空见惯,除却第一次之时面上的惊恐,如今的他们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只要能降雨,献祭活人还是死人与他们来说并无区别。 无形之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残害无辜的刽子手。 族长站在人群之中,以一颗定心石的作用引导着所有民众安静,沉默且虔心的观看仪式的进行。 法师们排列在高台之下,摇着手鼓,清脆的铃铛响的杂乱无章,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苏娴容绷紧了后背,显然的对于这一现状生出了诸多的不安,祭天仪式已经开始,如果他们找不到办法脱身,那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 谢文文也从这一刻开始,聚精会神,于心中筹划着脱身之计。 他没料到真正的祭天仪式会来这么多人,而且都是些普通百姓,老弱妇孺。 “献上圣水!” 一声高声唱起,有人捧着罐子走上了高台,把所谓的圣水摆在高台之上。 那是从刘小天水壶里倒出来的水,绿藻都还在,这些人倒是会借花献佛,把这水都变成了圣水了。 “献上祭品。”说着,有人把三牲抬上了桌子,朝着皇天后土,然后是谢文文跟苏娴容这两祭品也被押了上高台,逼迫他们跪下,圆木顶着他们的膝盖,跪的人难受。 谢文文冲着河道跪着,就着晨光,他看到了干涸的河道里铺着厚厚的一层干草,下面是一堆易燃的干柴架子。 谢文文想,他们是要烧死他们吗?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作为活人祭品,最终祭天的目的就是用各种方法弄死他们,让他们去见所谓的龙王。 苏娴容显然是害怕的,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一旦没有成功脱身,他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被人挫骨扬灰了。 她害怕的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打在膝盖上的红绸上,一点点的浸湿,印在她素白的衣裳上出现了一块斑驳的红痕。 谢文文先是沉默的看着她哭,然后发现了她膝盖上晕染的一块红痕,目光落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红布上,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谢文文直言不讳的说:“往前跪一点。” 原本还正哭的伤心的苏娴容面露不解。“啊?” 谢文文提示她,“把那红布甩那罐子里去。” 苏娴容纵然不理解谢文文究竟是要做什么,可还是做了,慢慢的往前挪动,借着动作把红绸甩进了装着圣水的罐子里去。 看苏娴容显然不理解的模样,他解释说: “这红布褪色。” 正常来说,褪色的布料只能说明这东西不好,这苄安的百姓们也当真是饱经风霜,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的了。却也给了他一个机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遇水褪色,所以,把这破布丢罐子里去,里面的清水变红,他也能借此生事。 他们不是信奉天神吗,那这无端变红的水,他们不可能不在意。 等里面的水变色的差不多了,谢文文叫苏娴容赶紧撤回去,不然给人瞧见,这戏就没法演下去了。 高台下的那群人还在虔心的打着鼓跳舞,百姓们紧紧地盯着天色,企图看到天象惊变,乌云蔽日,狂风暴雨的来临。 等那祈雨之舞跳结束后,法师走上了高台,他先是对着上天拜了三拜,口中念着谢文文听不懂的文字,谢文文很怀疑他念的文字是他临时乱编的。 这天底下可没有什么鬼神之说,更别提通神之人了,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然后他上前来越过两人,端起了圣水,拿着白色的羽毛绕着高台四周,从水里挑起了水往外洒,沾湿的羽毛挂着红色的水滴,一颗颗的往下坠,颜色格外刺目,这突然出现的异象惊得所有人大惊失色。 人群中出现数道惊呼:“圣水变色了!” “红色!圣水变红了!” 红色的圣水好似是上苍给他们的警示一般,让信奉着神灵的他们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红色,在他们看来,突然变红的圣水预示着不祥之兆,是上苍的不满,才会借此来警告他们。 喜的是这么多年来,上苍终于回应了他们,他们祈祷了三年之久,终究是等来了上苍给他们的回应,也就说明了,上苍是知晓他们的心愿的,一直有看着他们的真诚,假以时日,终能打动苍天,得到他的垂怜。 第105章 装神弄鬼的谢文文 百姓们通通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向着上苍叩拜。 试图让苍天看到他们的一片虔心。 他们畏惧苍天的神威,但渴求得到他的垂怜。 希望这苄安,风调雨顺,再无苦难。 那端着水的法师目光沉沉的盯着圣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下跪祈祷。 族长于跪拜的人群中直起身子问他:“法师,圣水变红了,莫非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 在他们看来,圣水的无端变色,就是上苍给与他们的一种警示,如若不然如何会在此时出现这样的迹象。 族长的一句话,令所有人都忧心忡忡起来,这究竟是警示的何意?是对他们的不满还是满意?如若不满,他们当再如何?如果是满意,那自然再好不过。 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的盯向了法师,等待着他能给个说法,他们都是信任他的,他若解释这现状为何,大家必然是信任的,也可安心。 大法师皱眉,面具扣在脸上,叫众人看不清他的面色如何,但此刻的他眼里晦暗不明。 这水是他亲手放的,分明是清澈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变红? 圣水的异常,究竟是不是警示很难说,但这个关头他不得不做出解释。 他是与天神通灵之人,传递着上天的旨意,百姓们都信任他,也愿意对他敬若神祗,如今这情况,实在超出了他预料的范围。 冷静下来后,他大声的宣告:“这的确是上苍给与的警示,长生天说他看到了我们的诚意,不日,甘霖将洒满苄安的每一个角落,滋养万物复苏,让我们的河流里不再干涸,让大树重新抽芽!” 他的一番振奋人心的话,令在场的人无不慷慨激昂,重新跪伏在地,齐齐唤着长生天,抒发内心最真挚的祈愿。 “长生天啊~请听取我们的祷告吧~” 谢文文听着耳边那此起彼伏的声祈祷声,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些人的愚昧。 那什么法师的这不是装神弄鬼,胡编乱造么?他张嘴就来?说怎么样就怎样?他要是能通神,那些神棍都得给他拜把子。 也不知道这法师从哪里找来的,信口开河,不过说到了百姓们心坎里去了,不然也没有这么多人信服他。 法师继续把圣水撒出去,寓意着甘霖的降临,此刻,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疑问:“倘若长生天当真看见了我们的祈愿,可是为什么不肯降雨?又为何以红水来警示我们?” 说话的人是个年纪尚轻的青年,突兀的站在人群中,声音不大,却能传达到每个人耳里。 “红色乃不祥之兆,法师,您可否与长生天再次传达我们的心愿,我们想知道长生天真正的想法,是否能够如我们所愿。” 他许是觉得圣水变红有其他隐喻,而非法师所说的,长生天会不日降雨。 他也是诚心希望苄安迎来雨水,不然不会猜想长生天是否还有其他的隐喻。 这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他的人,这让法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是也足以说明,三年来的时间,他所作的努力并没有如他所想,成功的让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至少,这几年来,苄安仍旧干旱,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他,已经有人开始动摇对他的信任。 如果苄安再不下雨,他,将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 想到这一点,法师就怒火中烧,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旦有人开始违背自己,那么,将会有更多的人视他为无物! 他捏着羽毛,指着那年轻人,怒道:“你是在质疑我吗?还是在质疑长生天!” 所有人都齐齐的看向了那居然敢质疑长生天的人,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而那法师还在咄咄逼人:“竖子!你的愚昧会叫苄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人们最在乎的就是苄安,而他一旦扯到苄安,就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得来所有人的唾弃。 “我、”那人哑口无言,他也是苄安的一份子,他也只是想让长生天看到他们的祈愿,没想过质疑长生天,可是,法师却引导众人怀疑他的初衷,这让他越发的义愤填膺,这在他看来,法师根本就没有同长生天有过交流!这一切都是他说来骗取他们的信任的,如果当真事事都如他自己所说,为何这么多年了,苄安依旧毫无转机!可是,此刻的他势单力薄,其余人看向他的眼里都充满了怒视,他质疑了长生天,就是苄安的敌人,他担不起这样的罪名,这让他无法在与之对峙。 让他不得不低了头。 看见唯一质疑自己的声音消失了,法师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洒水,直到圣水洒完, 洒完圣水后,又开始那一段稀奇古怪的舞蹈。 他们跳着他们自己口中的祈雨之舞,至于能不能祈来雨很不好说,其实要是有用,何至于一段舞跳了三年多都没见成效? 谢文文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来,这什么法师的,并不是所有人都真心的信服他。 百姓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若是他不能够为百姓们谋取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份信任久而久之是会变质的。 不过,这质疑之声不会轻易消失,他只是压在了每个人心底,只要再有一次异变,这法师就将欲辩无词。 谢文文记得,自己身上还有白行云留给自己的火折子,之前因为洞里潮湿不好点燃,如今倒是可以用上它了。 那些人又开始跳舞了,所有人都闭上了眼跪在地上祈祷,谢文文借着苏娴容挡住了一部分的视线,把火折子打开丢了下去。 干草瞬间着起火来,可是他们的祭典才开始。 大火吞噬完干草,接着燃烧着干柴,燃的噼里啪啦,当他们再次抬头之时就看见了熊熊大火窜起来。 那些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 一而再的出现异象,百姓们又乱作一团,那原本的祈雨之舞也不得不暂时搁浅。 “着火了!快看!着火了!”百姓们望着那蹿高的熊熊大火,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着火了!怎么会无端的着火!” 高台上只有唯一的一架火盆,可是距离太远,也不可能无端引燃,这火,就像是凭空烧起! 这样的异象,让所有人开始怀疑起来,究竟预示着什么,长生天是否对他们满意。 “方才的红水,又无端着火,这不是吉兆!一定不是吉兆!是凶兆!是长生天的惩罚!” 有人惊恐的说道,有了第一道质疑的声音,其余人也就纷纷附和了。如果长生天当真对他们满意,一定是降雨,而不是屡出异象,这分明就不是吉兆! 那法师僵硬的收起了伸展的胳膊,他捏紧了手鼓,指甲泛白,质疑之声愈发多起来,他已经图穷匕见。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那跪在高台之上的两人,那女子仿佛也是被这大火吓得魂不附体,从边缘退了好几步,靠着桌子,面上全是惧意,而那昏迷的男子,依旧倒在原地,毫无动静,受着前面大火的烤炙。 他原本还怀疑是这两人做的手脚,可是那女子被捆的严严实实,且也不像是能引火之人,而那男子,自见到他之日起昏迷至今仍未醒,也不似能做手脚之人。那么这大火,究竟是怎么起的?原本那些干柴架子,是给这两人准备的,烧干净他们,让他们的灵魂被龙王收取,让长生天看到他们的诚意,自然就会为他们布雨,然而,这干草已经被烧没了,他们该如何收场? 就在混乱不堪之时,原本昏迷不醒的谢文文突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着身体,动作怪异。他的手轻而易举的脱掉了绳索,负在身后,他闭着眼却能找准人群的方向,正对着着惊惶中的人群,一道声音清朗而又透着几缕圣神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 “尔等凡夫俗子,向着干涸的土地祈祷,却不知,水源就在此地。你们以人为祭,残害无辜生灵,屡教不改,长生天的众神,对你们很失望。”他双目紧闭,面若无神,却又似缥缈虚幻,于风中挺立,在日光下,看不清他的容颜,似要乘风而去。 天边透过云层射来的一束霞光给他增添了神秘的色彩,红色的绸布挂在脖颈上,却在随风而舞,划着神秘的字符。 这一幕,叫众人面带惊愕,却一点点的把眼里的惶然化为了激动。 谢文文说的浅显易懂,一是告诉他们此地并非绝境,之所以不降雨,是因为此地尚有水源;二则,是在警告他们以活人祭天的手段,长生天并不认可。 原本被强制下跪磕头的刘小天看到了这一幕,差点惊掉了下巴,无论是圣水变红还是突然的大火,他都只以为是他们作恶多端,老天爷给他们的恶报,可直到看到谢文文站起来装神弄鬼的那一刻,他就瞬间明白了,这一切压根不是真的有神明,而是谢文文的幕后操作。 他原本还担心谢文文的处境,想他昏迷,又无药可医,怕是凶多吉少,可现在看来,他不应该担心他,反而是要担心自己才是,至少,能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下子的,他自觉不如他。 他暗自高兴,没想到谢文文平日里不仅能说会道,就是装神弄鬼都别具一格。 他还束手无策,但现在有谢文文在,逃出敌手已经不是难事。 而那还心有不忿的法师看着谢文文站起来,虽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随即明白这是他的装神弄鬼,这人根本就没有昏迷而是在等着这一刻,扰乱他们的仪式,趁机作乱。 此人居然敢妄言是长生天,简直是愚不可及!长生天就算要见他们,也不会是降临在这个混小子身上!长生天的神谕只会通过自己,他最真诚的信徒传达出去! 法师怒指谢文文,眼里好似要喷火般,压根不觑他此刻扮演的身份。 “你休要胡言乱语!你是我们献给龙王的祭品!你去见了龙王,我们自然有雨水!” 面对他的指控,谢文文依旧没睁眼,这样才能显得他神秘,他似不为他的态度而改变,继续幽声道: “神明不容诋毁,如若你们屡教不改,吾将收回对你们的赐福!苄安的水源将在三日之内如数枯竭,苄安将彻底消亡。”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已经带上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威慑。 而下面的百姓们在听说了他的话后神色各异。 有人因为法师对神明的不敬而着急,有人因为他说的苄安有水源而大喜过望。 他们都是一群走到穷途而信服那心头敬仰的神灵的普通人,他们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到了神灵身上,希望改变自己的穷途末路的命运。 他们已经分辨不出谢文文究竟是不是真的神灵,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神谕,他们在乎的是他口中的水源。 是能拯救苄安于危难之中的唯一的水源。 “真的吗?苄安有水源?” 所有人看着谢文文的方向带上了情不自禁的喜色,这一刻,只要能救他们于水火,真假他们已经不那么重要。 他们求神拜佛这么多年,把法师作为了唯一的依靠,却从未得到半分期待的效果,而如今,在这个祭品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法师见他们居然轻而易举的被说动,一个个的已经不再视他为敬仰,他着急了。 “休要听他胡说!烧了他!给龙王送过去,天自然就要下雨了!” 就算是烧了谢文文,天究竟会不会下雨,没有人知道,而法师他自己也根本不能保证,献祭了这两个人,就能得到长生天的垂怜,降下甘霖。 可至少,烧了他们,就没有人能质疑他得到的神谕,如果没有下雨,他也能推脱到是这个人装神弄鬼惹怒了长生天,所以,龙王不降雨,让他们苄安继续受罚。 他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也可以让他们不再质疑自己。 第106章 神灵降世 百姓们看着他们两方,迟疑不定,谢文文这一切的表现都似乎像是接受了长生天的授意,传递长生天的神谕,前面两次出现的征兆,都让他们震撼而又求之不得,可是法师是他们信仰了多年的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不可轻易撼动的,如今,让他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这人在信口胡说,我们求雨三年,不可能出错!”以法师为首的人自然拥护着他,数落着谢文文的不是。 可就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谢文文突然倒地,他四肢抽搐着,似是发了羊癫疯一般,吓得苏娴容尖叫不止,像是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原本惊惶大叫着,突然,她停止了尖叫,反而对着空气面露惊奇,随后,她朝着空气叩头,口中大呼:“神君降世!请受小女一拜!” 她接连叩了好几个头,声音也是一声比一声高,额头像是不知疼般砰砰砰的砸在圆木上。 可这落在其他人眼中,并不见什么人,只有一片空气,更别说那什么神君了,但苏娴容那般的虔诚,那般的动容,让他们开始动摇,是否当真是有神君降世,只是他们这些肉眼凡胎之人看不见,而苏娴容是祭品,自然可以看到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好比如神灵。 紧接着,苏娴容抬起头来,没有再行跪拜之礼,她目光从谢文文的身上一点点的转移至半空,虔诚而又以膜拜的姿势,最终‘目送’着她眼里的神君登天。 她做的一切自然而又真实,没有人看出她有半分弄虚作假。 而全身抽搐的谢文文,就像是神灵从他身体里离开了,恢复了正常,最终开始回归了意识。 他从地上站起来,茫然的看着自己被捆疼了的双手,似乎在不可思议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接着,他看着这周遭的陌生的一切,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无助、奇怪,混合成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模样。 下边人群里爆发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他还是他吗?” “难不成当真有神君附身他身上?” “你没看见,刚才那丫头的动静,似乎是神君回天了。” 这些愚昧而不自知的人们,互相咬着耳朵,害怕又惊喜的看向谢文文。 这位是他们献给龙王的祭品,也是神君在人间保留意识的形体,他们敬畏着、跃跃欲试着。 谢文文无辜的看着他们,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里,这时候,就见地上的有一半的人向着他的方向跪了下去,口中大呼:“恭送神君!” 这声充斥着敬畏的呼声里,夹杂着男女老少的嗓音,是他们无知又伟大的信仰。 可也只是一半的人,还有一半的人却不为所动,其中不乏一些摇摆不定不知该不该跪下的人。 他们想要信真的有神灵降世,可又不敢信有神灵降世。 谢文文方才与现在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前者,高高在上,不怒自威,而现者,迷茫又无知的望着这一切,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加深了他们的肯定。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们,神灵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倾诉,神灵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已经传达了他的神谕。 可方才,没有人信神灵,反倒还对他冒犯,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加不知所措。 谢文文回头看了一眼发红的天,回头指着那半边天像是在传达神谕可自己又不解其中奥秘的道:“刚才好像有神灵来了,他已经见过我了,他告诉我,不是他不降雨,而是时机未到,苄安的大地啊,并未到了绝望之地,在这片土地之下仍旧流淌着水源,它们滋养着土地,等着被你们发现,拯救这片黄土,拯救所有人的生机!”说着,他敞开了胳膊,作拥抱天地的姿势,闭着眼像是在回味着方才被神灵支配时的心境,可须臾又睁开了眼,他复杂又痛心疾首的看着那群不肯敬畏神灵的无知之人。 “你等如此主张献祭活人,结果这三年来,有下过雨吗?百姓们不要被他骗了,他根本不会求雨!你们要求的从来不是他,也不是龙王,而是自己!” 苄安的那处暗道里,不仅有活水,还是源源不断的活水,如果能够引流,怎可不会让万物复苏,抽根发芽?这群百姓们,被愚昧支配,被居心叵测之士利用,拿活人献祭,却不肯去寻找仅有的水源,与其求神拜佛还不如动手发掘。更何况,皇帝早就下令令苄安的所有民众搬迁,他们守着这片黄土不肯走,还犯下杀孽,真让人痛心疾首。 法师自然知晓谢文文指责的是谁,他怒目而视,冷笑:“你装神弄鬼骗谁呢?你说神灵降世就降世了?我等怎么看不见?你还说有水源?你看看这满目的黄土!水源究竟在何处!”他算是明白了,这哪里会有什么神灵降世的征兆,压根是这几人为了活命装神弄鬼!这样拙劣的演技是骗谁呢?还大放厥词的说什么苄安有水源,他在这苄安生活了几十年了,又经历了干旱三年的绝望,怎么不知还有这地方潜藏着水源的说法?要是真有水源,早就被人发现了!何必等到现在! 此人的出现就是在挑战他的威严,这让他如何能忍! “妄想要我等听信你的空口白牙之词,做梦!” 谢文文皱眉,此人着实是冥顽不灵,那些不敢下跪的百姓们就是忌惮着他,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什么法师的,欺骗着百姓们的信任,以祭祀为借口残害无辜,只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此人简直当诛!一个区区籍籍无名的法师,仗着天灾为非作歹,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 “吾皇下令迁徙,你们在其他地方可以活的更好,这片土地,并非是非你们不可之地!不说有没有水源,早在陛下下旨之前,苄安就已经不能在住人了,你们这些人当真是愚昧至极。” 迁徙令三年前就下了,皇上不可能年年为了赈灾苄安掏空国库,迁徙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些人,违抗皇命,不仅偷偷回到苄安,还拿活人献祭求雨,此等恶行,罪不容恕! “求神拜佛?就是用这些女子的性命求的吗?”要是他现在手里有东西,他一定要气愤的丢出去。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他永远都不知道,在如今的卫国里还有这样的恶行累累的存在,让卫国的律法受到严重挑衅! “如果能下雨,这位法师为何不在第一年就求了雨来?亦或者是,让他自己去献祭一遭!为你们造福?” 谢文文冷声质问,一字字一句句,似椎心泣血般叩人心头。下边的人群,早已经在谢文文的第一声发问里心有戚戚,蠢蠢欲动。 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依靠法师,信服他的神力,如今,谢文文所言像是一记闷锤砸在了他们心上,叫他们开始反思对错,反思这几年来,他们的信仰究竟是对是错。 法师说他通灵,见过龙王,他能带来龙王的口谕,走投无路的他们为了雨水,信的甘之如饴。他的存在就是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坚不可摧的存在,可是,现在却告诉他们,法师所谓的通灵只是幌子,这让他们如遭雷击,信奉了三年的信仰就这样被毁之一旦,他们很难消化这个事实。 他们看着法师的神色十分复杂,但还没有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见谢文文轻而易举的就撺掇了人心,法师怒不可遏,他想要上去给谢文文好看,但当着这么多的人,他并不能如此嚣张。 在忍无可忍之下,他几乎是颤着问,怒喝他:“你在危言耸听!” 谢文文眉头紧皱,他在估量激怒此人的后果。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他的一番装神弄鬼之下,底下的人起码有部分人已经信了方才的发生之事,但是这不足够让他们可以活着出去,如果,此人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并无还手的余地,也无人能阻止的了他,所以,谢文文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如果你们不信,我们可以带你们去寻找水源。”那苄安的暗道,他们走过一次,如果他们愿意信他们一次,他可以带他们去找那处水源。 有了那处的水源,不仅解救的是这些百姓,也是苄安的所有的生灵。 他看着那被摁在地上的刘小天,语气无比的冷漠。“我的朋友在底下,你放了他,他知道在哪里。” 水源在何处,知晓的人唯有刘小天,他那时候昏迷,是刘小天带他出来的。 看着不甘被镇压的刘小天,那法师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你那水壶里带绿藻的水?” 他第一次见他们,就从刘小天的身上掉下的水壶里发现了水,以及其中的浮萍,新鲜的浮萍让他知晓,他们的水是在近处取的,而且那处的水源极其的清澈干净,才能生长出这样鲜嫩的浮萍,他也肯定,这两人一定知晓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水源的秘密,但,这并不是他的希望,所以,纵然知道他们身上有水源的位置,他也并未从他们身上打听水源的出处,而是拿他们祭天。 一听说刘小天知道水源,按住他的人都不禁松了手,刘小天借机翻身。 “是,就在你们苄安取的水。” 他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倨傲的抬起了下巴。 毕竟他手里捏着苄安唯一水源的秘密,已经足够让他目中无人了。 想当初他们那么对他,现在可算是轮到他翻身做主了。 “真的吗?真的吗?” “我们有水?” 人群里再次哗然,看着刘小天的眼里都充满了热切。 刘小天趁机登上高台,站到了谢文文身边去,谢文文示意他先去把苏娴容的绳子解了。 彼时苏娴容已经是被捆了的无数个日夜,饶是被松开手脚全身也是僵硬的,站都站不起来,手腕上的绳子已经陷进了肉里,取的时候刘小天都不太敢用力。 也不知道这姑娘何时被绑来的,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 见着他们好了,谢文文才继续跟他们谈条件。 “我们带你们去找水源,你们也要答应我们一件事,放了我们,日后不能再祸害他人!更别说献祭这样的恶行!” 他们的目的只为了求一个生机,他们也亦如此,如果苄安能引来水源,保障他们生活自给自足,那献祭一事就当就此结束。 法师面带不甘的冷哼。 “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趁机跑了?” 这几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蒙骗他,他可不是其他无知愚昧的人,这点小把戏还诓骗不了他。 所谓的去找水源,说不得就是他们的借口,好趁机逃走才是。 谢文文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他就知道这法师不好说话,他也没想过让他们这么快的就信了自己。 所以,他逃是真,但带他们去找水源也不会有假。 “我们又没说就我们去,你们可以跟着。” 见此,底下的百姓们蠢蠢欲动,他们渴望水源的开拓,谢文文已经言尽于此,只要能带他们找到水源,他们这三年的艰辛也就到此为止。 “法师……” “能有水最好……让我们等天降雨……实在渺茫……” 百姓们早就被这三年的祈雨弄的失望透顶,年年祈雨年年无雨,与其等着上天可怜他们,降下甘霖,倒不如信他一番,去寻那活水,有了活水,苄安可恢复生机,届时,他们能回到这片土地上劳作,生存……反正他们人多,又不怕他们跑了,如何不能信一回事。 听着耳边交头接耳的声音,法师恨不得咬碎了后槽牙,如今他的威信已经大不如前,他要是此刻否决了,这些百姓们将对他心生怨言,日后再难降伏。 “去。” 他从牙缝里漏出一个字。 底下人都兴高采烈起来,还没见着水就已经信了有水源了。 第107章 寻找水源 “如果真有水呢?难不成真是神君的口谕?”有人偷瞄了谢文文一眼,自从他方才表现得有神灵附身后,这个人就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他们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冒犯。 法师冷笑,“有没有水,现在还不一定!至于神君的口谕……”他拧着眉头不再言语。 他比谁都清楚,这世上根本没这东西! “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那你便带路吧。要是你们敢骗我们,就不要怪我们不留情面了!”法师沉着面孔看着他,谢文文不输气势的与他对视。 “骗与不骗,我想,你再清楚不过究竟是谁在做招摇撞骗之事。” 法师双目圆睁,好似要喷着火。 谢文文把他看了个透彻,两人谁都清楚彼此的心思,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是光明正大的为了苄安民生。 法师眯着眼,似乎在审时度势,谢文文这等人能在今日来这一手,足以说明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用神灵来算计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能挣脱绳索,又撺掇起人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小鬼。 “要走也可以,把她留下。”他指向了苏娴容。 分明是不同时候抓来的两个祭品,这时候倒是能抱团取暖了。 他之所以要留下苏娴容,是看穿了这三人同为阶下囚统一战线的心境,只要留下其中一个,其余两人跑不掉的。 他们也就不怕会耍什么阴谋诡计了。 “我怎么保证,你们会不会趁机跑了?”如果是放这三人一同,要是趁其不备逃之夭夭,那他们不是得不偿失。 被点到的苏娴容是慌张的。 她不知道该看谁。 自己的命在这群人手里,可谢文文是她唯一的能攀附的救命的支撑。 谢文文说过,会带她走出去的,能回家的,她不知道,现在还作数吗?如果有了逃生的机会,代价是舍弃自己,她不能保证,谢文文会不会保持初衷,还是,为了自保舍弃自己。 苏娴容不敢央求谢文文,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流泪。 扶着她的刘小天感受到了她的害怕,也是跟着揪心。 他望着谢文文欲言又止,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再求谢文文什么,此刻,他们也还身处龙潭虎穴,能不能活着都很难说,还要救人,那是自不量力。 听着法师张狂的言论,谢文文笑得漫不经心。 虽然他们是阶下囚,可不代表他们就任人拿捏。 他倒是能提要求,谢文文就会认吗? 他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 所以,谢文文坚定立场,并不退一步。 “不能留下,你们这里的人,我谁也不信。”一群愚昧无知的人,对人命毫不怜惜,麻木不仁,纵然他能信他们只是求水,可他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兽性大发做出什么更伪劣的事情呢?苏娴容不过一个柔弱的女子,把她独自留下,无异是放在了狼窝里,他们自然在这里遇见,便也是缘分,他且晓得想办法逃生,自然不能留下她一人孤身陷入困境。 见谢文文态度坚决,并没有把自己抛下的意思,苏娴容那一刻才骤然松了口气。 脚下一软,若非是有刘小天扶着,怕是根本就站不住。 她的信任,是值得的。 苏娴容其实明白,丢下自己,对他们来说才能够脱身自保,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这让她十分感激,或许,换个人就不会像他们这样笃定了,但幸运的是,她遇见的是他们,而不是别的人。 见谢文文果断的否决,正中法师下怀,他了然的冷笑。“不留,就谁都不要走了。” 水源不水源的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谁也不能破坏他的计划! 啧,既然连让步都不肯,谢文文好似也破罐子破摔了。既然不走,那且都耗着吧,他干脆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浅笑着注视着底下那一群蠢蠢欲动的人。 “好嘛,那我们就都耗着,看看,你们的长生天什么时候给你下雨了。”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艳阳高照,重复往日的晴朗,想要雨水,绝无可能,或许明日会下雨,但也或许,明年都不会下雨。没雨水的日子,苄安的百姓们等了足足三年,谢文文想,他们要是能等,也不会默认献祭这一出了,要是不能等又岂会等这位德高望重的法师支配他们的意愿呢。 “我想,除了我们,应该没有人知道那处水源的下落吧。” 谢文文大有威胁之意,此话一出,叫人群里爆发了议论声。 这些百姓们的意愿只有一条,不过是为了水源,如果谢文文不肯带路带领他们找到水源,他们的希望将彻底破灭。 他们等了雨水等了足足三年,要是能求到雨水,再好不过,可问题就在于,这雨水究竟何时才能下来,与其等着渺茫的希望,他们更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谢文文几人身上,带领他们找到苄安的水源,所以,他们看向谢文文的眼神是兴奋的,可他的要求,对他们来说也不痛不痒,唯一难过的一关是法师。 他们望着法师的眼神里无他,只有一种炽热的乞求,恨不得他能尽快答应他才是,而不是再加阻扰。 法师感受到周围投来的难以忽视的目光,几欲是咬牙切齿。“你威胁我们?” 这怎么能算威胁呢?他是在讲条件啊。 “不是吗?没办法,你先动的嘴。” 看谢文文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好似问题根本不在于他,而是他们。 他也不怕死,这样嚣张的态度让法师再度红了眼,可是他已经无法再说一句拒绝的话,因为他知道,再次的拒绝,会让更多的人否决他,会严重的损害到他的威望。 他已经被架在了火上烤,彼时,他的意愿已经不再属于他,群起激愤的结果他承受不起。 “法师……” 更多的人对他欲言又止,期间吞吞吐吐想说什么,饶是不用言明他都已经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劝他后退一步,答应了他们,好让他们找到水源。 他相信,如果他不答应,这些人也不会再听从于他。 法师臭着脸思忖良久,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那便去吧!” 谢文文扯着嘴角笑了,早知如此结果,何必当初跟他纠缠呢,多浪费时间啊。 “得了,诸位,灭火吧,这天干易燥的,可别着火了。” 谢文文拍拍身后的衣裳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人走在前头,人群自动的为他们分开一条路。 族长在法师的授意 下,带着人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谢文文低声同身边的刘小天交流。 刘小天想到了他们发现的那处人间仙境,就不忍心领着这群人去糟践,要是真开拓了水源,那地方的美景就将不复存在。 “真要带他们去吗?”那么好的地方,要是被这些人发现了,不是破坏了么。苄安这么大,固然有那股活水,可也只怕是只能解一时之急吧,杯水车薪的事情,要想全部的原着居民都回来安居乐业,那点水,怕是不可能够。苄安数万人,土地千顷万亩,那点水根本不能救活这整片大地,还是得指望老天爷下雨,风调雨顺才是。 显然的,谢文文也没有真就有这个意思,他不过是找个藉口先摆脱祭品的身份罢了。 “那法师有问题,先走一步看一步。”那位法师,谢文文早就看出了蹊跷。 他既然看到了他们带来的水,如果真心是为了苄安,不可能还一意孤行的把他也弄来献祭,而是与他们探讨水源的出处才是。 从方才的对峙来看,这位法师,可不简单,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搞这献祭一出,不像是真心求雨,他们像是在鼓动着这群人、闹事,他在把苄安大旱的事情闹大,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皇上早就有安排他们迁徙出去,可是,这群人却抗旨不遵,又回到了这里,至于是谁的撺掇,暂且不论,就那位有意无意的引导着百姓们弄献祭这一出,就不容易。 “嗯?”刘小天没明白那法师还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在他看来,这法师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文文轻声解释:“他并不希望我们找到水源,你且等着,等会可能会有异变,记得自保,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不要走散了。”若非是顾忌这些民众,那法师根本不会同意他们来寻水源之地,他若是不希望他们能找到水源,那一定会阻止他们,所以,谢文文才会猜测那位法师可能背后会使手段,让他们走不到目的地。 谢文文一向心思缜密,他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的,刘小天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 “好。” “那姑娘呢?”刘小天瞥了一眼默默跟着他们的苏娴容。 自己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分明走的不利索,但也不会拖累他们的步子。 这姑娘遇事稳重,倒是叫刘小天意外。 他和谢文文本身就不会武功,稍微的花拳绣腿耍耍还好,应该唬的住人,但带着这姑娘,他们十有八九会被困住手脚。但如今的情形也不可能丢下她苟且偷生,他跟谢文文的想法是一样的,总之是遇见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带着她。” 刘小天点头,不再说话。 一行人走了许久,离原本的地方越发远了,后边的人群逐渐有了怀疑的声音。 他们认为是谢文文他们在诓骗他们,根本没有水源,不然,何至于走了这么久,依旧不到地方。 听出质疑的谢文文,揶揄的瞥着那人,面上带着一股意犹未尽的无奈。 “要是水源离得近,你们那地方还能一根草都不长?”地底下但凡是存了水源的,也不至于干成那样子,就是水源离的不近,不然,还有他们找不着的?要是看见了一根草长出来,都要掘地三尺了。 被谢文文这么一反讥,那人红了脸,敢怒不敢言。 但凡有点常识的也不会不知道,他就是太心急了,才会有这么一问,结果让自己落了个无地自容。 旁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毕竟,这时候他们才是求人的时候,怎么着,态度也要放缓和些。 他其实也就是快人快语惯了,乡里乡亲的倒是无所谓,可换了别人就还真不受他这一套,才至于吃了瘪。 “我记得你,你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那法师的青年。”谢文文记得这人,是头一个站出来质疑法师的人,虽然没有什么成效,但,很勇敢。 比起那些讷讷不作声的人,他已经算是唯一一个还残存有自我意识的人,并没有完全的被法师牵着鼻子走。 听到谢文文认出自己是因为方才自己的敢于发言,那青年依旧红着脸,黑里透红的面皮,透着他的朴素与老实。 若非是这三年的大旱苦了苄安,想来,这里也是个民风淳朴之地。 “我、我也就是,说实话而已。”许是头一次跟陌生人说话,青年表现得尤为拘谨大,但人却相当的老实。 谢文文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那你觉得你那位法师如何?” 青年神情极为坚韧,真诚道:“法师自然是极好的人。” “哦?哪里好?” “为了我们殚精竭虑,若非是他凝聚了民心,号召大家一起回来,不然,哪里有现在的我们。”当官的一句话就叫他们背井离乡,离开家乡去四处谋生,可外面纵然千般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乡好,不然,大家也不会因为法师的一句话就回来。 在他们眼里,真正为了他们考虑的人不是皇帝,不是那些父母官,而是法师,所以,法师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的分量是不可改变的。 谢文文也听出来了,三年多的日夜相处,他们这些人早就视法师为心中的信仰了。 “还有呢?” 被谢文文这么一追问,青年表现得奇怪起来,“还有?还有什么?” 他该说的已经说了,还能有什么?青年不理解,但就听谢文文道来。 第108章 逃命 “你说他为了你们殚精竭虑?凝聚民众一心?就是带领你们年年祈雨?” 他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像是怜悯又似是不屑。 他看着这些人木讷的神色就觉得伤脑筋,不说要多么足智多谋,可正常的思维这些人都丢了,也难怪会被那法师呼来喝去的。 “你们原本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你们觉得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会跳舞打鼓的人身上,这雨水当真就会下来吗?”谢文文此言里已经带上了讽刺。 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求神拜佛,可偏偏,那些寺庙里的香客,年年络绎不绝。 时间久了,其他手段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们只能以此求个心理安慰。 闻言,青年面上稍霁,他皱着眉看着谢文文,不理解从他口里说出的这句话为何会是这样轻蔑的语气。 “为什么不会?长生天看到了我们的祷告,自然就会下雨了。” 他们一生清贫,脚踏实地,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要风得雨,他们所能求的,除却自己,便只有对上天的敬仰,而法师是传递长生天旨意的中间人,自然也是他们心中最为圣神的存在。 这样的思想,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禁锢着他们,早已经融入他们的生命里。 谢文文笑的意味深长。 反问:“你的长生天在哪?” 还不待青年作答,谢文文便紧着追问:“在你的头顶上,既然他日日挂在你的头顶上,你觉得,这几年来他看到了你们的祷告了吗?” 这番话问的青年愣住片刻,谢文文言辞犀利,问的他哑口无言。 他心底本该有许多能够抨击他的回复之词,此刻,却什么都答不上来,分明有许多可作回复之说,却过分的牵强难以成理。 谢文文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坦荡直逼他心底的那丝裂缝,强势的撕开那层自以为是的保护罩。 “你觉得他为什么还不下雨的呢?”这句疑问像是探到了他的心底,一点点的瓦解他的逞强。 青年讷讷许久,才说:“你不是说,是因为苄安还有水源吗?” “有,但苄安的水源跟长生天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呢?这天地万物都是长生天的,那水源也是长生天的,这就是关系。 谢文文看着他僵硬的表情,笑了一声。“我猜你是觉得,这天底下的一切都是属于上天的吧。但是,你的长生天,可从未说过一句话啊,你亲眼看到他为你们做过什么吗?你们求了他这么久,他给了你们什么?是国泰民安还是风调雨顺?或许这对于其他地方的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你们不是,当年的苄安大旱,你们可是过来人啊。” 青年面上的坚持一点点的溃散,像是打了败仗的人,无所适从又心有不甘。 他被谢文文怼的张口欲言却不能成声。 谢文文所言,不过是一句大实话,爱听的人自然听得进去,不爱听的就只觉得尤为刺耳。 谢文文瓦解的不止是他的坚持,更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信仰与依靠。 过多的话谢文文不再多费口舌,多说无益,他们要是听得进去就该想明白,求人不如求己。 刘小天在前头慢悠悠的带着路,他急的抓耳挠腮。 他已经特意放慢了速度,不能再慢了,这一路上给不少人催着快些走了,但是他并不那么情愿带这这群人到那地方去,这些人到了地方就跟饿狼见了肉一样,那等绮丽的景色将不复存在。谢文文不是说会有人来阻止他们吗?怎么没动静啊。 刘小天忍无可忍的暗示谢文文,结果谢文文根本不搭理他,急的他差点就质问他了。 难不成谢文文也料错了? 就这样,在刘小天的三心二意下,他终于踩到了谢文文的脚。 谢文文看着被踩掉的脚后跟,皱眉,忍无可忍的呵斥:“看路!瞅我做什么?路在我脸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路上他急的只差没把他们别有居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如此没个定性,这适合走南闯北当个侠士吗?也不怪他们走到这一步了,简直是有迹可循。 谢文文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死在这里就完了,别说当个行侠仗义的侠士了,死了连个尸体都没完整的,怕是九泉之下也只能是个孤魂野鬼了。 这么一想,谢文文就更难过了,活着就够悲伤了,死了还得继续悲伤,真惨。 被这么一呵斥,刘小天面红耳赤的瞪着他。 好一个过河拆桥! 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就不给他留脸面的么? 忿忿不平之下,刘小天跺着脚往前去了。 众人沉默的路过一片板栗树林,全是干枯的板栗树,似乎在这之前是一片果林,谢文文拍着树干,暗道可惜了,板栗多好吃啊。 走了许久,从早晨走到了中午,这苄安的日头比之其他地方毒辣,晒得人昏昏欲睡,许多人都累的原地喘气,原本跟来的妇孺们也大多被甩在了后面,留下的一批精壮的男子跟着他们。 看着大家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刘小天他们自己也是累的手脚疲软,苏娴容更是走的力不从心。 若非是刘小天态度认真,他们真的就要怀疑他是在遛着他们戏耍了。 “还要再翻过前面那座山。” 他们已经翻过一座山了,结果告知他们前头还要再过一座山,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噩耗。 如果不是为了水源,他们哪里会耗费半天的体力跟着他们在这一望无际的山里转悠。 这再走下去,等待他们的体力都被耗尽,就算是他们要逃跑,他们都有心而无力抓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之夭夭。 “这里已经超过了我们村的范围,那地方我们之前也没到过。”有的人面上的怀疑更甚,直觉是他们为了逃出去而故作欺骗,带着他们在此地绕路。 “你们说的那地方真的有水吗?” 刘小天再三保证,他跟谢文文亲眼见过的。“的确有水。” 众人对这话不怎么信服,但还是期望着不是欺骗的好。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如果还找不到水源,或许他们只能离开这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从他们此地方过去,依稀可见到那藏在云层之下的山峦。 陡峭险峻的山崖,耸入云端,看的人只可远观。 山峦环抱,中间是一处不容人探索到的隐秘天堑。 而正是他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 余下有一年长者沉吟道:“我记得,之前在我们县记上有描述过苄安深处藏有一处风水宝地,四面环山而堵,高耸入云,可通接云霄,云雾缭绕,常年不见天日,此地与外世隔绝。山外又常年弥漫着瘴气,参天大树隔绝日月,入内不见东西,更是不分南北,还长着奇异猛兽,守卫此地,不容生人靠近。” 他们中有的人听说过这个传说,不仅点头附和,有的年纪尚轻,还是头一次听说,彼时,听的津津有味又啧啧称奇。 不禁神往。 谢文文倒是稀奇,那地方居然被记载过,但是,绝非是书中记载的那般险象环生。 他们自己就是从那地方走出来的,除了花草树木,连虫子都没见过,更别提说什么凶兽了,看来啊,还是传言可畏。 后又听那长者继续道:“说是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不信邪,穿过了大山,进去了里面,结果再也没有出来,家中父老悔不当初,日日抱着他的衣裳在这山外等候,直至老去。虽然不知真假,可自那以后,此地就彻底成为了禁地,无人敢靠近,而周边树木愈发的生长,彻底成为了一座屏障,从此,与世隔绝。” 众人听的唏嘘不已,这样一渲染,倒像个感人的故事了,不过该存的敬畏之心还是存着。 这地方,不属于他们这个村落的地盘,但生长在苄安,也成为了每个人心底的神圣之地。 不知那人进去是遇到什么而就此不再出现,但书中描绘的如此奇幻,里边是怎样的无人可知,是而有人心中生起了几缕害怕,内心里幻想着里面是怎样的龙潭虎穴,险象环生。 如今,这群山已经不再有当年的那般禁忌的模样,但畏惧之心世人皆还在,无人敢对此掉以轻心。 “我说的水源就在里面。”想着当日他们俩在那山里见过的奇象,刘小天就不忍心叫人发现那处的奇观。 刘小天遥遥一指,众人面上闪过诸多复杂。 水源居然在那里面,生了怯的人望而止步。 “怕什么?以前都是些密林你们不敢进去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一眼都能望到头,这片枯林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的苄安,怕是除了那环山外,都是枯林了,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树荫,的确见不得有什么可怕的。 以前还担心有什么野兽猛然的窜出来,如今这情况,就是一个大活人但凡现身都是藏不住的。 有人汗颜,“你们当日真的就是从里边找到水源的?” 这俩外地人,虽然不知晓他们入苄安是为何事,但既然能在这里发现水源,于他们来说总归是好的。要是真有水源,那祭天一事自然就做不得真了,也能放他们一命,日后引进水源,灌溉土地,重回当年的兴农田耕之景指日可待。 “我们还能骗你们不成?” 他们一再的强调肯定,但在没有见到事实前,很难说服他们信任。 “若是强行进去,是否会得罪山神?” 谢文文无语,“你们顾忌长生天就算了,还怕得罪山神?真有山神,大旱的时候就跟着渴死了。”苄安大旱,当年也是闹过不少人命的,山里的野兽都死了不少,饿殍遍野,并非一句词汇,而是实打实的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上演过。 那人见谢文文说话如此粗俗直白,瞪着他‘你’了许久都说不下去。 一行人走进了曾经的密林如今开阔的能一眼望到头,而距离那山峰也愈发的靠近。奇形怪状的巨石挂在悬崖峭壁之上,他们走的惴惴不安,总怕那些悬崖壁石会突然坠落,砸他们个措手不及,但这样的担心并未成真,其他的危险却已经悄然来袭。 就在此时,他们走过的后方浓烟滚滚,不知何时出现的火苗吞噬着每一寸的土地,干燥的气候,干枯的树干,让火势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一点点的燃烧殆尽,留下一片灰烬。 待后方烧的噼里啪啦,树干一棵接一棵倒地,浓烟四起时一心赶路的人才发现了他们已经被大火重重包围。 蓝里透白的天空弥漫着浓烟,并未起风,却足够让火势张牙舞爪的扩散。 突然袭来的热浪炙烤着他们,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动静叫人们生出嫌疑,回头时却见了那不知何时已经窜高了的大火,它们抱着树木一点点的蚕食殆尽,越过的土地不留一分情面,纷纷烧了个一干二净,土表只留下了被炙烤过焦黑。 “着火了!着火了!”人们心惊胆战的一声呐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具都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已经被山火拦截在半路。 “天啊?怎么突发起山火了?” 看着这突发的山火,他们心底充满了恐惧。 这四处都是枯木,一经燃烧,将彻底抹杀了他们的生路。 眼看着大火扩散到了眼前,被火舌咬着的巨树轰然倒塌,差点砸中陷入惊惶中的无辜。 “快跑!” 不知是谁喊起的一声,人群做鸟兽状四处逃散,慌不择路。 刘小天跟谢文文苏娴容几人,在看到那映入眼帘的火焰后,具都被此吓得一时无反应,还是那倒下的树干砸在了他们面前,掀起的热浪,烟尘撒在他们身上,他们才有所回过神来。三人不由分说的向着前跑去,如今到了生死之际,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镇定。 干枯的林木引燃的火势毫无扑灭之法,他们赤手空拳,上天又不下一滴雨水,面对这样的大火,他们束手无策。如今来时的道路已经被大火吞噬,火势逐渐愈演愈烈,缩小了他们能庇护的范围,为了保命,无数人只得拼了命的向着前方奔去,此刻再也没有人会顾忌着他们的擅自闯入,得罪不得罪山神了。 第109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尖叫声不绝于耳,掺杂着谁的哭声,唾骂声。 很想骂人的不止别人,还有刘小天跟谢文文两个。 他们一次次的落于险地,真的都要以为,是不是得罪天老爷了,不肯放过他们俩。 两人撒丫子的往前跑,就差蹬着风火轮了,大火就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追着,满天的火星子落在两人的身上,给衣裳烧出了好几个洞。 “怎么就着火了?”刘小天一边拼命的跑,一边问出了此时每个人心中的疑惑。 突发的大火,如今不为两个原因,一个就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引发的山火,另一个就是谢文文事先预料的,莫不是那位法师在背后放的火,想要阻止他们找到水源,更想要他们几个死在这里,以绝后患。可是,在这里的人不止他们三人,更多的是当地的百姓,此举,无疑是在叫所有人都成为他们的陪葬。那法师究竟对他们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与他们一同赴死也要置他们于死地? 谢文文想,许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坏了他的计划吧。 说话的功夫,大火似乎就猛然加了速,窜高了好几头,在后面疯狂的舔着他们的后背,烤的后背焦黄,刘小天都感受到了后背上的灼热,烧的他口干舌燥,依稀可闻到一股焦味,像是什么被烤焦了! “我天!他是要烧死我们吗?这么狠?”刘小天欲哭无泪,这辈子惊心动魄的事情在这几日都经历的差不多了,像极了走霉运的他。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刘小天不得不再次加快了步伐,趁机回头望着追赶而来的火舌,看着后面升起的火墙,掀起的火浪,惨烈的景象几乎要使他两眼一翻。 谢文文在一旁奋力的跑着,心底只差把人弄到嘴里慢慢嚼碎了的痛恨,他空着肚子好几日了,现在他是饿得四肢乏力,却还不得不为了小命再次耗尽他的气力,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他瞧着头上冒烟的刘小天,扯着嗓子喊:“别回头!你头发着了!” 一句头发着了,叫刘小天如遭雷劈。 他仓皇的抱起头,避开砸下来的树干,心里全是在哭爹喊娘的心声,他就说怎么闻到了一股焦味,合着是自己着了! 他本来就没有沈胥那般英俊潇洒的外貌,也没有白行云那般颀长健壮的身姿,更没有谢文文的自如散漫,如今,他唯一值得骄傲的头发都着了火,那他将失去唯一的骄傲,从此,一无是处,身无长处。 刘小天不想成为一串烤肉,他使出了毕生吃奶的劲儿终于跑到了谢文文前头,顺道还抓着惊慌失措的苏娴容铆足了劲的往前冲,几人逃的慌不择路,惊慌失措,磕磕绊绊,但好在没成为烤肉。 在最后一刻,人总是能激发他的潜能的,好比现在刘小天。 谢文文看着跑他前头去的刘小天,咬着后槽牙也追了上去,不甘心落后,这要平时落后点倒无所谓,现在一旦落后就是丢命,谁还有心情这时候漫不经心?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原本静谧的山头充满了鬼哭狼嚎。 在慌乱逃窜中,有人跌倒,有人落后,可在对生的渴望下,没有人能慢的下来,但苍天无情,淡漠的看着他眼中的蝼蚁做着最狼狈的姿态,还是有人不幸被树干砸中,倒在地上,脱身不得。 “救我~”不幸者颤抖着举起了胳膊,树干重重的压在身上,他几番挣扎都无济于事,面对着即将吞噬掉他的大火,他是痛苦的,恐惧的。他泪眼婆娑的望着从他面前跑开的人群,呼唤着试图让同伴救他一命,能带他一起走,可是,饶是他如何的呼唤都无人为他停下脚步,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而奔跑,无一人看得见濒临死亡的他。 他哭喊着,终究是见着人群逐渐远离了他,逐渐是只能等着死亡笼罩着他。 在谢文文从他身边跑过时,自然不可避免的发现了他,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他脚步不停的跟着前边的途径而去,可跑出去时却还是迟疑了。谢文文扭头看着那被树干砸在地上的老者,树干重重的压在他的腰背上,他双腿双臂都在奋力的扑腾,可却不能撼动那粗壮的大树一分。这都是些没了水的滋养而死透的枯木,可短短几年还不至于叫他们风蚀如灰。他脚步瞬间放慢,可是从他前后跑远的人具都对此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那老者,抬着头看着前面的人,害怕又灰心的流泪。 这一刻,谢文文心里好比拧巴的衣裳怎么都捋不开。 说好的要行侠仗义,锄奸扶弱呢?如今,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他人陷于危难之中,他虽不能有巧计脱身,可却也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上苍无情,可人有情,谢文文有今日撑着他的不止是一个念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想,得了,不求结果如何,只求问心无愧! 终是一咬牙,折了回去。 “谢文文!”看着谢文文折返回去,刘小天急得差点左脚把自己右脚绊了。 在看到谢文文冲去方向,那被压在树下的人让刘小天瞬间明了他是为何。 这时候好心,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小天一咬牙也跟着折了回去。 “你先走。”这话是对苏娴容说的,说完,就掉头而去,顺着谢文文走的脚印,一步步的走下去,意志坚定。 气喘吁吁的苏娴容感觉到把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还不待有所反应那人已经走出了好远。 她回头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奋不顾身的冲着那老者而去,心里万般复杂。 这世道,她虽知深不可测,可她看了好多遍的人情冷暖,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从前都是她涉世不深了。 没有人会义无反顾的为你抛生弃死,可若是如此,那谢文文两人又算什么呢? 萍水相逢,形同陌路,值得他们如此舍生忘死吗? 怅然的苏娴容加紧的追上了前面的人,只有她自己保护好了自己,才不会辜负他们的舍身相救。 谢文文堪堪在人前停下来,跑得太急,差点就跑过了头,蹬着泥停下来,敏捷的来了个神龙摆尾。 老者是之前那个讲苄安传说的长者,略怀文墨。 他花白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束发的布早已经跑散,显得狼狈又憔悴,挣扎中涨红的脖子,在看到谢文文的那一刻,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眼里的激动与意外让他瞬间潸然泪下。 “你……”老者抹着眼上的泪花,若非是感受到有人在抬身上的树干,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异想天开了。 谢文文试着抬起树干,可也只能抬起来一点,留下的余地并不能叫人顺利脱身,可就是这时,有人来到了他身边,手上的力道一轻,谢文文惊讶的看向了身边。 刘小天扶着谢文文手边,手上的重力让他脖子上青筋突兀的鼓在一层薄薄的皮肉之下,像是要被撑破了。 刘小天呲牙咧嘴的抬高树干,梗着脖子冲他道: “你抬那头去!” 谢文文当下片刻不敢耽搁,绕到另一端去,两人合力的抬高了树干,容老者钻出去。 老者没想到还有人回来救他,感动之于也是清楚如今的现状的,等到背上的压力一消失,他就慌忙的四肢并用的爬了出去。 手中的树干不轻,两个人抬得动但却不能有再多的能力甩出去,更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多少时候,所以一等到人离开,两人就要丢手。 刘小天咬着牙喊三二一,结果他跟谢文文两人将将喊刀二就都脱了手。 万幸的是没砸到人,他们两人都对彼此的那点本事心知肚明。 树干从手里弹出去后,他们手掌心都是麻的没了知觉。 “快些走!”大火已经烧到了眉头,不敢耽误,两人齐齐过去一左一右的架起了老者的胳膊,连提带拖的把人带着逃命。 灰头土脸的百姓们被大火逼到了绝路。 石峰矗立在眼前,延伸的方向没有活路,大火已经从四面八方烧来,拦截了所有的生路。 前无活路,后是火海,所有人都在此刻心如死灰。 他们的脸被大火映的绯红,也或许是逃窜的时候急出来的。 他们有的人背靠着山石掩面而泣,哭他们这坎坷的一生,遭遇了天灾,渴死人饿死人的时候他们都躲过了,没想到却要葬身火海。 在这无名之地,尸骨无存。 哭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他们脸上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发现无路可退之后只剩下了等死的灰败。 他们被烤的口干舌燥,唾沫只能让他们越发的恐惧,畏惧即将的死到临头,抵在后背上的凹凸不平的石壁让他们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紧接着,有人从浓烟里走了出来。 那俩来路不明的少年架着被他们抛弃的族人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的出现,有人羞愧的低下了头,有人却是促狭,嗤笑他们纵然是九死一生的救出了人,可到了如今这走投无路的地步,怎么也是死,救不救又有何区别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人一瘸一拐的走了上去。 刘小天跟谢文文被烟熏的眼眶红肿,头上满是飞灰,像是落了的满头的雪,刘小天较惨一些,头顶被烧了一块,打卷的发丝现在看着不显,但约莫少了四分之一的头发。两人的身上都烧了几个焦黄的大洞,所幸是没着起来。谢文文的左臂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带了血,混着泥土,两人狼狈的不堪入目。 那些人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没有人上来搭把手,苏娴容上来走了几步,刘小天却是让她避开点,他怕挨着她来他就不想动了,毕竟,他已经精疲力竭,要不是还有最后一丝意志绷着,他已经倒下了。 刘小天脖子已经僵的无法,方才差点被火追上,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烤破了皮,皮开肉绽的很不好看。 老者比他们的情况好些,除了受了些惊吓,以及之前被砸中时伤了腰,但其他的无妨,看着精神比刘小天两人还好。 眼前已经是绝路,后面的大火没有丝毫削弱之兆,火势所过之境,片甲不留,原本就死气沉沉的大地,顷刻之间再度陷入了一种死地之中,毫无转圜之境。 所有人都只能静静的等死,眼睁睁的看着火浪袭来,笼罩,炙烤着他们。 刘小天顿了顿,他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掠过,他活了半辈子,见过各种人的神态,可此时所见的绝望,却是跟后头那火浪一般灼烧了他的双瞳。 世间最大的无辜,就是池鱼之殃。 他们本也是此地的普通百姓,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一点点的磨损了他们的意气,再无风发气。 在唉声叹气中,刘小天却是带着人顺着石壁拐了过去。 那里从未有人到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洞口开得很大,不知晓是不是自然形成的,可前面是一片石山矗立,所以不容叫人发觉后边的甬道。 当谢文文走到这里时,也是困惑的,若非是有刘小天带路,他跟其余人一般只会觉得刘小天是在带他们乱窜。 “从这里进去。”刘小天指着它说。 几人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甬道,唯独谢文文知情,“这里进去就到地方了?” 他当时昏迷太久,从这里走出来是让刘小天背出来的,所以他很陌生,但也猜到了这里边就是那有水源瀑布的山洞。 后边的百姓们看着他们走了,对求生的渴望也鼓动着他们跟上去,所以在看到这洞口之时,他们是兴奋多于惊讶的,至少有个藏身之所,要是大火席卷整座山,他们也不至于被活生生的烧死。 “这里……没想到还有个洞口!”大家伙们都兴高采烈的一拥而上,纷纷要往里走,一时间都挤在了里面,水泄不通。 刘小天看的咋舌。 第110章 目的地 他话还没完呢就都一拥而上了,不进去还都堵在这洞口,留着他们三个是准备当人肉烤馍吗? “进去!不要堵门口!”刘小天连吼好几声,里边才有人摸索着往里走,给他们腾出了位置。 刘小天皱眉,后面的火浪一阵比一阵来的急,他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秃噜皮了,再也没了好脾气的跟着挤进去。 里边的人不愿意往里走,对这陌生又圣神的地方,他们始终不敢亵渎,只肯卡在中央,只想着躲过这阵山火再说。 刘小天带着谢文文跟苏娴容便不再管他们,直接往里去,至于愿不愿意跟他们走,并不强求。那被救下的老者,原本还靠着石壁喘息,庆幸他的侥幸,可看到他们朝着里边的黑暗走了进去,想了想也就跟着去了。 他们于危难之中不顾自身性命、救了他,于他心里,总归是有多一分的信任的,不比他人。 老者跟着去了,其他人见了,许是担忧外边的山火会蔓延,也有其他考虑,总之也谨慎的在后追了上去。三三两两的顺着而去,逐渐的,原本不肯走的,也只得随同大众,跟了上去。 甬道不算很长,洞穿这座山脉,直达里面的水帘福地,其间很黑,石壁很凉,谁都没有火器,只能摸索着前进。由于眼前看不见,对未知的恐惧感叫他们走的格外小心翼翼,踩着地上的声音都恨不得要伸长了耳朵去听是什么发出来的是否是不知的危险。 当他们脚下踩到久违的流水的时候,人群中从最初的静谧得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忽然间就爆发出了带着雀跃的惊呼。 不带一丝隐忍,全然是情不自禁的喜悦。 有人小心翼翼的蹲下去,用手去摸索脚下流淌的清水,在看不清的地方去感受水在他们指尖的痕迹,触及到这久违的水流,任何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叫人感同身受的欢喜。 “水!真的是水!”不知是谁的声音喑哑,几乎是要喜极而泣,大约也已欢喜的流泪了,只是这里边看不太清。 他们此刻俨然已经忘记了方才的生死一线,忘记了外边燃烧着整座大山的山火,皆都在为了这一刻的意外收获而兴奋不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若非是被那山火逼到此处来,他们又如何能发现这关系到苄安存亡的水源呢。 有人掬着一捧水,紧紧地感受着水从指缝间流泻而出,眼里的激动炽热而滚烫。 这一条短暂的路,从最开始的走的不甘不愿到最终,充满了高歌。 划动水流的动静,格外的清脆入耳,在他们耳里,比任何时候的鼓乐都动听。 等到走出了这条黑不见底的甬道,便得以柳暗花明。 只是,眼前所见却超越了多少人的想象。 他们扶着石壁,抬着头颅,眼里对此充满了震撼。 人群中无一人发出声响,有的只有止于喉咙间的喟叹。 那亭亭如盖的苍天大树,遮云蔽日,让这里充满了一种神秘又隐晦的色彩,深不可测的寒潭瀑布,不知这水流去向何处,滔滔江水,奔腾不绝。四处都是一去不复返的水流,四面八方的涌来,带着勃勃生机的展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眼里的惊艳不亚于谢文文两人刚进来的时候,只是,他们眼里比之前的他们多了一种惊喜与久违的期待。 刘小天似乎是顾忌着谢文文,怕他又会像上一次一样生病,这会儿怎么也不要走太进去,把人拦在一块石头上蹲着都成,就是不给他下水的机会。 笑话,要是在病了,他可没有力气给背出去了。 “这里就是我之前提的,水源之地,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们并未欺骗于你们,不过,这些水源并不足以救活整个苄安。”在他们互相小声的传达自己的激动之情时,刘小天如是说。 若非是进来当真看见了这流水,他们的确是不信的。 此刻,众人眼里的欣喜收敛了几分,对于这外来者,起初的他们是并无好感,只要能求得雨水,就是将他们活生生的烧死都不会觉得罪过,可如今,他们却不计前嫌,不仅带他们逃出生天,还引导了他们来到了水源之地,见到了苄安的生机之钥,如今,对他们,他们心中无比的感激,宛如再造之恩。 虽然说,的确不足以救活整个苄安,但对他们来说,已经知足了,好过对着干涸的土地,无处可求。 “多谢两位公子,今日之恩,我等铭记于心。”族长比其他人要清醒的多,在所有人都还欢天喜地的找不着北的时候,他已经率先朝他们做了一揖,表示感谢。 在谢文文沉默的时候,刘小天俨然的有了谢文文的影子,不论是言辞还是气度都不与之前的市井小民相同,也能独当一面。 他笑着回应,全然没有计较先前之事的坦荡。 “不必言谢,我们也不过是意外发现,能解一时之急也是好的。” 族长点头不再言语,刘小天却道: “不过,你们要知道的是,谁想烧死我们。”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族长与他人都面沉如水,对于今日突发的大火,他们无人怀疑是什么人动的手脚,倒都只以为是一场意外变故,可刘小天所言,却直道是有人蓄意迫害,当真叫人匪夷所思,他们不过都是些平民百姓,究竟有谁会如此迫害他们?不死不罢休? “公子何出此言?”众人面上不解,他们宁可信是因为他们擅闯此山,亵渎神灵,遭到的山神报复,也不会去猜忌有人在背后耍手段,置他们于死地。 毕竟,人心难测,这种事他们也想不到。 刘小天看了无所事事的谢文文一眼,他那口气还不好顺,这么久了,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方才当真是给他们累的够呛,现在一歇下来,只觉得腿都不是他的了。 也是因为想着谢文文还没缓过这口气,所以刘小天才会做这个指引方向的人,给这些百姓们,解惑。 “你们当真觉得那位法师是为了你们好吗?” 刘小天抱着胳膊不答反问,脸上戏谑的表情叫人无法不去深思他的话中之意。 法师,那位他们所敬仰的圣人,跟他们同样陷在苄安的泥潭里,挣扎不得,可刘小天却在怀疑他,在引导着他们起疑。 他们不信。 要知道,来这里也是法师首肯了的,无论如何他们都猜不到法师有什么不轨之心,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被撼动去揣测法师对他们的好心。 “公子什么意思?虽然你们对我们有相救之恩,可也不能污蔑法师大人。” 族长脸色已经不比当初,身边其他的人也在出言附和。 “就是、就是!怎么可以随口污蔑法师大人。” “法师对我们恩情似海,怎可被随意污蔑?” 看着这些要翻脸的人,刘小天忍不住嗤笑。 这些人果真是愚昧,太无知了。 他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可认知却不比这些人浅,比起他们只信神佛,信那些无中生有的东西,他更喜欢就事论事。 他漫不经心的踢着水,然后让水溅起来散开水花,落的到处都是,活像个玩心大起的孩童,但出口的话里却丝毫不见是童言无忌。 “什么意思,我水源也带你们找到了,还帮你们躲过了火海,你们觉得,谁在说谎?”他看着他们的眼里,有着一股叫人不可忽视的笃定,他的意有所指叫人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众人心里一时间难以分辨是非好坏,刘小天对他们的确有恩情,可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坚守。虽说先前法师否决了他们的真诚,当他们是在为了自己开脱,可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积累的,也不能被人三言两语的就瓦解。 “法师……”到了如今的田地,对法师,他们仍旧不觉得只有坏心。 刘小天见这些人仍旧是执迷不悟,心下十分烦躁。 “他可是要烧死你们的人,你们还相信他?” 山火起的诡异,且今日并非过分炎热,也已经过了盛夏之时,合该不会出现山火的,可今日莫名而起的山火,还是在他们上山的时候,这不是要致他们于死地又是怎样。 刘小天跟谢文文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山火来的蹊跷,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如今最有可能出手致他们于死地的人只有那位法师了,也正是因为他们触及到了他的利益,才会如此狠下心肠,让这些无辜的百姓们受到池鱼之殃。无论怎么说,法师此举,都并非是为了这些人好,所以,一个眼里只有利益的人,他们又如何还要执迷于他的虔诚里。 “怎么可能!” “公子切莫妄言!法师并未行此诡事,休要胡说。”众人纷纷指责刘小天信口开河,污蔑于人。若非是有他们帮助在前,怕是一个个的都要忍不住动手了。 虽然恩情在前,可刘小天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也不是能一笑泯恩仇的。 可刘小天既然如此言之凿凿,确定了山火的幕后真凶就是那法师,自然不怯于他们的指责。 他瞥着余下众人,眼里满是对他们愚昧无知的可怜。“你们心里就没个数吗?” “他分明知道我们带了水来,可却还是一意孤行的要将我们杀了献祭,如果我们死了,可就没有人带你们找到这里了,你们就只能祈祷着上天恩赐福泽,可你们觉得,上天何时才会看到你们的祷告呢?” 若是上苍当真看的见他们的祈祷,至于一拜就是三年多吗?那法师只知道一味的将责任推卸到上苍身上,求不求的雨,他自己心里了然的很。这些人嘛,心里分明是有数的,可却不敢去分辩,如此执拗,也不知道被那法师灌了多少迷魂汤。 “你们中也都不全是农夫,想必通点文墨,习得天文地理也有其人,在你们看来,今天这日子,像是能无缘无故起山火的吗?” 众人眼睛齐齐瞥着那位老者与族长,他们这些人里,读过书的就他们俩,他们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股期盼,期盼他们给个他们合心意的答案。 族长却是低头不语,从刘小天说起那位法师之时,他就隐隐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刻。 而另外那位老者,曾是苄安的举人先生,若非是经历了这场大旱,他的前途将无比宽敞。 他的见识不比他们少,自然能从这其中看出几分蹊跷来,再者,刘小天他们是在所有人都冷漠袖手旁观的时候出手救下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他永远都不能忘记,所以,对于他所说的,他不得不信。 经刘小天这么一说,一切的疑点都显现出来,所谓的机缘巧合都并非那么巧合,而是他人的有心之举。 “还有,我们甫一进山就起了火,堵住了去路,若非不是来到这里,你我都要被困在山前,烧得尸骨无存,你们就那么老实的以为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吗?” 在刘小天一次次步步紧逼下,众人哑口无言。 他说的已经十分清楚,就算再迟钝,也不会还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 所有人的脸色后知后觉的暗淡了下去。 而他们也没有从那两位口中得出他们希望的答案。 这一场沉默都像是在印证刘小天的话是事实。 而这事实,是他们不愿听到的真相,坚守的信仰,此刻却被告知是一场利用,谁能好过? 真相就是迎面而来的当头一棒,看着他们沉默,刘小天明白,他们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也不再咄咄逼人。 听着耳边流水潺潺,谢文文却是发问了。 “我需知道你们那位法师的来路。” 他从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看着刘小天无畏的与这些人驳论,胸有成竹的姿态,直切要害,字字珠玑,全然不像是最开始在十一号弄谄媚的卖房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大不大,至少在他看到的,刘小天的变化很大。 他不再胆小,怯弱,不再像个市井小民那般斤斤计较,他坦荡,正义,义气,勇敢也善良。 族长在被问到后,并未及时回话,而是沉默了好些时候,久到谢文文都以为他们不会回答自己了,才听见他轻声缓慢道: 第111章 北境 “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出现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都很乐意,后来看他为了苄安尽心尽力,我们也才都认可了她。” 谢文文面露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那所谓的法师至少也是苄安的人,才这般有恃无恐,可结果,事实相反,不仅不是苄安的人,还压根无人知晓他的来路,既然如此来路不正,他们是怎么对他做到言听计从的?这般的信任他,说要人性命就真去做了,合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当枪使了吗? “所以,他根本都可能不是苄安人,可你们却因为他们的一点恩惠就对他言听计从。” 谢文文言辞犀利,众人汗颜,无人接话。 的确是他们掉以轻心了,可当时的他们当真是走投无路了,面对着被放弃的家园,他们比谁都难受,心如死灰,是法师的突然出现,带领着他们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做着最后的努力,这一留便是三年之久,自然也无人会想到打探他的来历,对他也更加的深信不疑。 谢文文一时不知道该冷嘲热讽还是替他们感到可怜。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们却心甘情愿的奉为圭臬,到底是当初的痴心妄想还是走火入魔了? 身份来历尚且不知,就敢跟着他胡作非为,害人性命,他们究竟是有多糊涂! 谢文文已经无力再指责什么,只得把所有的重心都移到那法师的身份与目的上去。 “他从哪里来你们不知道,那他这期间除了带你们祭天还有做过什么?”如果他的目的不纯,那么这三年来肯定不仅仅是带领这群人祭天祈雨,一定还有做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带头回话的是族长。“法师这些年来,都在苄安,为我们祈福,期间来来往往,只是他的行踪我们不好盘问。” 所以说,人家有去过哪里,干过哪里,他们都一概不知。 好吧,谢文文无力的吐了口气,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要是发现得了他有其他意图,就不会这么对他唯命是从了。 谢文文只得换个问题问:“那你们这里除了我们,是否还有人来过?” 苄安人迹罕至,早已经被放弃,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受罪,是以,这地方可谓是万径人踪灭,除却他们这群还不死心的人留着,并不会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但族长的话却是肯定的。 “有。” “什么人?”谢文文紧着追问,族长却是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明说。 可就在谢文文灼灼的目光下,他也只得吐出实情。 “给我们提供祭品的人。” 祭品,不就是说的苏娴容吗?所以说,苄安要用来献祭的女子也并非是他们自己找的人,而是通过他人之手抓来的无辜女子。 难怪族长不方便明说,当着他们的面,这不是叫他无地自容吗。 不过,谢文文却很难猜透,抓苏娴容的人是否跟宝庆的那群人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那么,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单只是宝庆,可为何要把事情做绝,将宝庆搞的风声鹤唳?而既然如此,怎么很少听到别处发生这样事情的风声?一旦提及失踪案,会让人想到的只有宝庆。 怎么觉着……宝庆就像是个幌子?可他之前猜测,幌子是苄安才对,什么祈雨,什么失踪……都像是一团乱麻,那如今,幌子究竟是谁? 谢文文只觉得十分烦躁,案件越发扑朔迷离,想他之前还以为追上抓走小茶的那伙人就能够揭开一切谜团,如今看来,怕是越剥越深了,想要查清楚谈何容易。 牵连的不只是宝庆,苄安了,或许,北境当真已经被牵连其中。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脸上越发的阴郁。 “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到了时间,他们会给我们一个 地址,我们去接人就是。” 还挺小心谨慎的。 “你们现在能联络到他们吗?” 族长似乎知道了谢文文要做什么,郑重的点头。 “嗯,能。” 那就好。谢文文站起来,看着底下的那群人,神色漠然,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叫人不敢忽视。 “我们帮了你们,不需要你们还以我们救命之恩,只需要,帮我们把人引出来,其余的,我们自己对付。” 底下人没人应声,他们不敢做什么保证,也不敢擅自接话,这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族长身上。 他心里清楚,或许从今日开始,他们就将不会再为了一滴水而四处奔走,也不会为了上天能降下甘霖而日夜祈祷,他们还能居住在这里,绵延后代,农耕劳作。 这几人是他们的福缘,若非是他们的出现,他们也不能找到这一处水源,族长心里是感激他们的,也庆幸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从而抱憾终身。 也是他们让他们意识到了法师的存在实为其他目的,对他们也只有欺骗与利用,最终还要不惜对他们痛下杀手,致他们于死地,谢文文这几人,对他们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是帮助苄安活了下去。 族长不是什么蛮横无理之人,他们的族人也不是那样的莽夫,他们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也幸得上天垂怜,让他们遇到了这几位善良的少年。 铭感五内的族长带头跪下,以此举感谢他们的恩情,水流没过了膝盖,本就身心俱疲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埋怨,面露不耐,皆都认真诚挚的,甘心为他们屈膝。 他们挺着背,像是谢文文之前看到的矗立在田间乡野的稻草人,全心全意的守护着这片土地,纵然风雨袭来,也不会屈服。 若非是环境不宜,怕是会下去磕头。 可这样的大礼,他们几人都受不起,刘小天当先错开方向,一步跳了好远,站到了斜对面去了。 笑话,受了不该受的礼是要折寿的。 可怜他谢文文站在石块上压根没地方躲。 他鞠着手,心里一片荒凉,这寿本就折的够多了,今日又来这一遭,这怕是折的没几日可活了。 谢文文掩饰住心底的哀伤,面上依旧淡然自若,端的是一副谦恭的模样。 破烂脏污的衣裳纵然看起来狼狈,可干净的脸上依旧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姿容,风华绝代。 “起来,用不着你们跪我们,本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说同为卫国子民,怎可忍心看你们受苦。” 把此等恩惠上升到家国情怀上去,叫其他人听了,准会赞叹谢文文大义! 谢文文早年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作为一个天潢贵胄,他有着常人没有的胸襟。身为王室子弟,又跟当今皇帝伴读几年,一起览过万里河山,他的胸怀早已经不比当年在北境时的幼稚。 他的眼里有自己,有家人,有朋友,同样,也有世间万民。 族长以及其余人,皆为动容。 同为卫国子民,可并非所有人都同他们一样,视彼此为同胞,愿做搭救之恩。 他们这些人,这几年受到的冷眼相待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对他们并不感冒的原因。然,事至于此,他们以德报怨,怎不叫人问心有愧。 “公子待我等之恩,没齿难忘。” 族长红了眼眶,眼皮上的褶皱微微颤动,身后的人群皆都微垂着头,做着愧疚自省的模样,谢文文颔首静默。 没齿不没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要有悔改之心,明事理,而不是一味的执迷不悟。 “以后,你们不要再这样做了,如果上天当真怜悯世人,也是不会乐意看到你们拿无辜人的性命去博取他的怜爱的。”谢文文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细润,其实,看着这群饱经沧桑的老弱青年,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求神拜佛,费尽心思,他心底何尝不为之触动,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罢了,要是有其他的办法,又何至于如此经营。 说他们迂腐愚昧是真,可可怜也是真。 而这,是谢文文唯一能够劝告的话。 他们能相救一时,却不能相救一世,日后,还是要好自为之的,切莫再次糊涂。 “是,我等受教。”族长领着人应了,态度极为恳切。 见他们如此诚恳,谢文文真心希望他们能受教,以后不再犯错,残害无辜。 他笑了,看着底下一位青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不禁揶揄道: “起来吧,再跪下去,那兄弟就要哭了。” 难得是开了句玩笑,许是只为了打破这一时沉重的气氛。 而那擦眼睛的青年没想到会被人瞧见自己的窘状,他愕然的抬头看去,就对上了来自谢文文的揶揄的眼神。才知,自己方才那一番动作皆被他看了去,还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堂堂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叫人羞愧。 他红着脖子面不改色的否认:“谁哭了?我可没有!” 带着羞赧的语气大声否认,可不像他说的没有。 谢文文忍着笑不答。嗯,的确没有,他只是眼花了。 其余人见此,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果然就变好了。 他们陆续的站了起来,有人掬水在手掌心玩,像个玩水的孩子;有人打量此处奇丽的环境,感叹这鬼斧神工;有人要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形如何……总之,各自都不消停,如今两厢不再是敌对的立场,在他们面前,也不再拘着,是而对上他们的眼神,也能憨厚的笑笑。 那是最淳朴的笑容。 这里的事情解决了,也没有了性命之忧,谢文文就得重新操心起来如今事态的进展该当如何。也不知道白行云追哪里去了,是否有发现他们没有跟上去,可会担心?沈胥他们一行人在百蟾寺又如何了?是否有找到什么线索?找到小茶以及其他被抓走的人? 而说到白行云,当初他与谢文文以及刘小天分道而行,他所追去的方向才是正确的,从哪洞口出去后不久就发现了前面人的踪迹,他一路都沿着前行的队伍走过的痕迹,跟着他们走走停停一路也没被人发现踪迹,他自己掩饰的极好,并未叫人发觉已经被人跟踪,他如影随形潜行在后也并未跟丢,是在与谢文文两人分开的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北境。 彼时,队伍已经开始要进入北境城防,他迟迟不见谢文文两人找上来,心里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被绊住了以至于这么久都未跟上。 谢文文跟他分开前说过,一旦发现方向错误就当要立即折回与他汇合的,他自己说的话,这么久过去了,却未出现,这让白行云如何不能忧心他们的处境。 那两人,也不会武功,要是出个什么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奈何他却不能留在此地等待,不然,他就失去了顺着这队伍查明真相的机会了。 是而,白行云也只得先放下对那两人的挂念,暗自祈祷他们的运气能好点。 队伍在北境的城防处不出意外的被拦下,官兵们克忠职守的对一辆车一辆车的都打开箱子检查,带队的人从车上下来,讨好的与一头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暗中塞了一锭银子。 这是要贿赂他们,放他们进关。 说明,这里面的东西的确禁不起查验。 所谓拿人手短,那拿了人好处的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盯着人随意查了一遍就叫人收队,放行。 白行云先进城,他宛如一个路人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身旁路过,在进关后继续暗中观察起进关的队伍所要前往的方向。 北境三洲所辖,如今他们进关的位置乃是乾州。 北境的防卫比之其他地方要严谨的多,从白行云进关开始这一会儿就已经看到了第四队的巡逻队伍。 北境重军防,又手握重兵,位于卫国的中北部,毗邻异族,不仅要镇压本土的其他势力也要守住卫国的疆土,是而,北境才是卫国的重中之重。 白行云也还是头一次入北境,之前也不过是听说过三言两语,对于这地方他从未想过会踏足,这里是兵者的天下,而不是他所能游历的江湖武林,可他所追踪的队伍却进入了北境。 第112章 北境流言 这案子如今说来也不知大小,可关乎的是宝庆几十人的案子,也不会轻了去,怕是惊动朝廷是迟早的事儿,然,却已经是牵连上了北境。 北境王一生光明磊落,却也是老骥伏枥,这偌大的北境到底对他来说是有心无力,以至于会出现监守自盗的人物。 就在白行云坐在茶楼里静静地等着那群人再行动时,却听到隔壁桌的有人俯下身似要与同桌人窃窃私语却忍不住大嗓门的放话高声道: “你们听说了吗?世子来咱们乾州了。” 那人的语气里充满了意外与惊喜,好似这样的人本不该会来到这个地方一般。 同桌人闻言,皆是一惊。 “当真?” “可做不得假。”那人信誓旦旦的模样,然同桌有人却是对此不信,觉得他在胡扯。 “你说世子来我们乾州?你莫不是在信口开河!世子怎么可能会来我们乾州?”在他眼里,世子这样的大人物,必然是日理万机的,可不会来他们这种小地方。 当然,跟他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他们都不信世子会来乾州,就好比不信皇帝会来北境一样。 那人见他们一个个都对自己不信任,无奈的耸着肩,面上大有日后得见分晓的胜券在握。“哼,你且瞧着吧,世子如今已经在来乾州的路上了,我可是听我在军中的亲戚说的,这绝对保真,可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见他如此笃定,其余人也就半信半疑起来,不禁猜测起那位世子殿下来他们乾州是作何? “那你们说,世子好端端的来我们乾州做什么?最近也没听说咱们乾州出什么大事?” 乾州接内地,是北境三洲里最少事端之地,是而从不在北境王世子的担忧范围之地,是以鲜少来此,所以再听说世子会来乾州时,一个个的都那般惊讶与怀疑。 有人摇头晃着脑袋,捏着小酒杯啜了一小口酒。 “不清楚,可能是来巡视吧,反正总不会是来见你跟我的。” 同桌人哈哈大笑,各自都不是那些异想天开之人,管世子来乾州做什么,反正跟他们没什么干系,且等着一睹世子尊容便是。 “咱们世子可不是一般的人,我活了半辈子了还没见过世子何等姿容呢,听说是个神仙似的人物,长的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怕是游京的贵人都比不得的。” “我当年有幸见过王爷一面,那生的可威武不凡。他威风凛凛的骑着棕红大马,穿着铠甲,提着银枪,带着头盔,高坐马上,一双眼凌厉摄人,可不敢有人抬头去瞧,十分的威严。但除了王爷的气势非凡外,也是一位相貌堂堂的郎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世子定然也同王爷一般,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那人说起旧事,面上就带了红,似激动,也似喝醉了酒。 “那定然是的,早就听说了咱们世子品貌非凡,咱北境的姑娘们都对他芳心暗许,只可惜,咱们世子何等的人物,世子妃也不会是寻常人家。” 几人说起这些事来,脸上全然没有腌臜之色,纯粹的唠嗑。 “说起咱们世子,我记得咱们北境之前不是还有一位世子么?” 有人跟着回忆道:“那都是五六年前了吧,游京的圣旨到了北境,另外又册封了一位世子,还是咱们世子爷的胞弟,去游京没回来的那位,虽说也是世子,将来却不承袭北境,而是另外赐下封地,日后可与这位世子比肩而立的。” “听你这么一说,似有这回事,那圣旨从游京过来,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得叩首,这可是天子亲书圣谕,好大的天恩。” “皇上对北境王还是看重,寻常人可接不起这泼天的隆恩。” 有人不免感叹,藩王袭爵者世子从来都只有一位,可北境却被皇上另外开恩再册立出世子,这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是隆恩。 或许对有的人来说,这只是寻常人享受不得的天恩,可是这其中缘故,也并未厚爱。 其中一人低头嗤笑,面上尽是不屑。 “厚爱?嗤…你还是太年轻了。” “咱们那位二公子你以为他去游京做什么?享福的?错了,他是这个…”只见他用沾了水的手指在桌子上写下质子二字。 其余人纷纷凑近去瞧,看清之后,唏嘘不已。 “可那又如何,照样不是做的人上人。”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比起来,质子也是金尊玉贵的主儿。 那人挑着眉,神神秘秘道: “的确是这样,但…这其中的事可不简单啊~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人回来,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咯。” 就连背后听的津津有味的白行云也从中听出了蹊跷。 对于北境谢氏的家事,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探索的,他们也不屑于去探这隐秘,可巧不巧的就在今儿被他听了些去。 话说北境还有一位被先皇另立的世子,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对于北境世子谢敬捷还有一位小他的胞弟一事他倒是知道。 不过那位似乎没在北境,好像是去游京当伴读去了,伴驾天子,这世子之封,来的可真容易,但听那人说的神神秘秘,这其中怕是还有其他隐情。 他静下心来听着隔桌继续的闲资。 “此话何意?” “听说,自从新帝登基后,就有放各王侯世子回家的意思,这不,早在半年前,陆陆续续的就都回了家。” “但是啊~直到现在,咱们北境去游京的那位二公子仍旧未归来。” 说完,他意有所指的瞥着众人。 “你们觉着,这人是哪里去了?” 同桌人了悟,他吃惊的看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是说…” 也不知是他忌讳,后半句被他吞进了肚子里还是被人打住,以至于没有说出来。 “这可不能乱说!杀头的大罪!”有人厉声喝止。 几人面上带上了谨慎,平日里做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还好,可这越说越不成体统,都编排到皇室头上去了,可是重罪。 但有人谨慎起见,也有人并不放在眼里,自觉这都是些朋友老百姓没有什么隔墙有耳之事,胆子也愈发的大起来。 “怕什么,咱们这小地方谁能传出去!” “再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听说北境军营里早就有人传,那位二公子早年就已经夭折于游京,游京的人不敢让咱们北境知道,毕竟北境王手里的军队让游京的那位也忌惮得很呐。”说话之人面上都带着自豪,在他眼里,北境有实力,其他地方的人自然也不敢小瞧,他们也跟着与有荣焉,丝毫没有意识到藩王拥兵自重的后果。 另外一人讪讪道:“要真是这样,咱们王爷也能忍?那可是他儿子。” 这要是换了他们自己个儿,自己的儿子给人欺负死了,那可是不能忍的,准会撸起袖子就要来个不死不休。可也只是他们,这落在一方藩王身上,却是不能轻举妄动的,纵然出了这样的事,北境王依旧如常,并未有半分因自己儿子的死而有怨气的冲动,对游京的那位可忠心的很。 “忍不忍得住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了,咱们世子何等的人物,天降奇才,就是为了他,王爷也不敢有什么不是。” 北境王世子,才是北境未来的栋梁,是北境上下眼里的将来,只有他好好的,北境才能好好的,所以,他们都明白,什么都抵不过北境王世子。 在背后的白行云听得思绪乱飞。 那人最后的那话叫人无法不去乱想,如果那什么二公子当真被人害死在了游京,北境王却默不作声多年,难道真的只看重世子一人,而对其他子嗣都不闻不问吗? 这要是换了他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的,也不知道那传闻中的顶天立地的戍国良将北境王,究竟是冷血无情还是只考虑大局,而不顾其他情义。 空穴不来风,他们能传成这样,说明真有其事,只是其中虚实,可大可小,并不能为外人道也,不过,这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了。 白行云将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跟着大步出了茶楼。 他不是他们这群无所事事之人,他肩负的任务至关重要。 而当初被留在百蟾寺的沈胥几人,在小黄的引导下,一直徘徊不定,许曦灵觉得,小黄不是乱了方向,而是那群人肯定把痕迹留在了百蟾寺,可随着无数人员的进进出出,小黄并不能区分最终他们是否是有离开。 如今,他们这一行人分道而行,定要尽快查清百蟾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好尽快去与白行云等人汇合,然他们逗留至今,毫无进展。 戒忘提议带着小黄进入寺庙再次深入探查,但是小黄压根不听他的,蜷缩在许曦灵的手上不肯下来。要是戒忘强行要带走它,它会张开嘴,露出它的毒牙,冲着戒忘做出防御的姿态。 “它跟我熟了,旁人是不愿意的。”许曦灵如此解释。 她摸着它的脑袋,把它对戒忘的敌意生生的按了下去。 戒忘也是着急进去一探究竟,如果不借着小黄的优势,他或许还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这里耗着。 最终,白行云带着许曦灵进去,沈胥以进山迷路的生人的身份叩响了寺庙的大门,吸引人的注意。 听到敲门声,里边各司其职的僧人们皆是戒备起来,在互相的无声示意下有人从门缝里小心翼翼的看去。只见外边是一个穿着儒衫的年轻男子,戴着头巾,看着就是个没有什么好提防的普通人。 那人把手中的扫把放在了门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缓缓的打开了门。 “施主,叩响山门是有何事?”他面上平静,在见到外人后,双手合十,用出家人的对外人的称呼。 沈胥笑着同样双手合十,对着他作了一揖,答道:“小师傅好,我于山中迷路,实在又渴又累,正巧得见贵寺,是而想进来讨口水喝。” 他脸上带着薄红,胸口起伏喘息声不同寻常,额头也生出些汗液,给人的印象就如他所言,是走了许久的山路才走到这里。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面带温和,眼里很是真诚,瞧着的的确确就是个普通人,走迷路了而已。 他虽然信了沈胥的身份,可并未就放他进去,而是道:“那你等着,我去取水来。” 沈胥见着人转头就走,赶紧叫住人。 “哎!小师傅,我这也走了好几个时辰,累得慌,不仅是想讨口水喝,更想有个地方休憩片刻,宝地可有空余的禅房,容我歇上一歇?” 那僧人扭头看着沈胥,又是要讨水喝又要进来,如此的带有目的性的动机,让他开始怀疑他的目的。 要是他们就是寻常的僧人还好,对于他人的小小要求哪里会不肯的,可他们并非普通僧人,这百蟾寺他还真不能随意的就放了人进去。 可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就被沈胥自接自话了。 他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股未经世俗熏染的清澈,看着尤为的坦诚与真切,叫人无法去怀疑他的动机,不然就是污蔑。 “想来是有的,我远远的见着,贵地修建的庞大恢宏,想来最不缺的就是禅房了吧。” 那僧人顿住,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拒绝不得。 他们是出家修行之人,本着慈悲为怀,若是这一点要求不答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怕是要给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为了不给人怀疑他们的身份,他只得答应下来,带他入了寺庙里,给他提供短暂休憩的居所。 而另外一边,戒忘带着许曦灵小心翼翼的摸进了寺院。 许曦灵自知他们的处境是在龙潭虎穴里,自然是不敢任性妄为,戒忘说往东她不敢往西,戒忘不要她出声,她呼吸都要憋着。 这还是她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虽然也害怕,但更多的是觉着刺激。 她不是那些拈轻怕重的大家闺秀,只是不会耍刀罢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虽然不会武功,可也不能抹灭她的那颗冒险的心。 这些时候,跟着他们都混熟了,自然也不再是当初初见之时那般的怯懦。 第113章 找到小茶 她摸着小黄的脑袋,跟着戒忘一起向着墙后探头,在有人经过之时,两人又心有灵犀的一起低下头藏起来,等人过去了,又同手同脚的一起爬出来。 戒忘点着小黄的脑袋,示意它可以下地发挥它的余热了。 许曦灵赶紧把它放下去,小黄也不负使命,扭扭曲曲的爬行去了,两个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而里边正是烧饭的时辰,后院的灶台早已经生起了炊烟。 听说寺院里来了陌生人,一群人都戒备起来。他们这地方除了自己人可没有什么其他人会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生人来此,对于他们这些做贼心虚之人,更是风声鹤唳,不过在听说只是一个普通青年之后才松了口气,不再那么草木皆兵,但也不会彻底放下警惕,时刻让人去盯着,一旦发现他心怀不轨,就立刻把人扼杀在摇篮里,不给任何一个错失的机会。 等饭烧好了,有人给那生人送了一碗斋饭去,毕竟他们这是寺院,如果连斋饭都没有,就太说不过去了,保不齐会让人疑心。最终在锅里挑挑拣拣的,谨慎地一点肉丝都没有给装进去,全是青色的素菜,看着就食不下咽。 等人把饭送去了,一群人才围着桌子吃饭,全是圆圆的脑袋,光溜溜的,有的还能看见头皮上冒出的青茬,穿着僧服,若不是桌子上的饭菜里夹着肉丝,谁能知道,这群僧人是破了戒还是从不在乎僧人这个身份。 “里面的人不给饭吃?”等喝完了一碗肉汤,有人不禁问出声。 也不是他可怜人,而是担心会把人饿出个好坏来。 周围正在酣畅进食的人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囫囵吞枣往嘴里丢着花生,吃的正津津有味,并没有人有心思管他。 “不会饿死吧?”他忍不住担忧。来这里一两天了,不吃不喝的虽然能让人没有力气逃跑,可要是没个轻重,也容易叫人饿死了,若是真有个闪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们费尽心思才抓来的人,还没有卖出个好价钱就折损在自己手里,怎么着都肉疼。 他有自己的顾虑,而其他人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当初抓人时,那妮子可是好能折腾,要不是他们使了些手段,人还不一定能抓的着。就是要饿她些天,叫她吃些苦头,才不会总想着寻办法逃出去。 旁边的人冷着眉眼回道: “不至于,给她喂一点米汤就是了,吃饱了有力气反抗怎么办?不是说了那丫头会些无功?” 将她抓来的人百般交代,此女子非同寻常,不比以前抓的那些女子,会些拳脚手段,寻常人还拿不住她,是而当要看住了她,要是有了纰漏,怕是没法交代上去。 既然这样,那人也不继续担心什么了,喝点米汤也成,只要别把人饿死,他还等着这人出手了拿回赏金呢,又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够他用些日子了。 “上面可说什么时候把人送走?”这人一直在他们这里也是烫手山芋。 这一次出手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听说已经被人追查到了他们的据点,当时差点没脱得了身,能逃得出来也是侥幸,以后想要再进宝庆可就难了。这些日子,他们抓的人里,不乏有高门大户之女,在他们眼里,这些人都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只有美丑之别,长得越好的,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对他们来说,也就更值钱,值得他们铤而走险。 有人搁了筷子,慎重道: “等消息吧。” 而就在这些僧人们用饭之时,寺院守卫较为松散,戒忘带着许曦灵小心翼翼的潜入了寺院里,小黄一开始还会顺着大道走,让他们也找得着地方,可走着走着小黄逐渐就撒了欢,钻进草丛里,让人找不着,可费了两人瞪着双大眼睛,刨着草丛才跟了上去。 “小黄!” 来到一处院落外,面前的房门却是上了锁,似乎是找到方向的小黄打了鸡血一般迅速的从门缝里钻了进去,许曦灵没来得及阻止就已经跑没了影。 看着被上锁的门,许曦灵忍不住扒着门缝往里瞧去。 戒忘看了眼锁头,并不好开,但是,他也不是进不去。 “我进去看看。” 意思是要留下许曦灵在这,可这是什么地方?许曦灵怕的要命,不敢自己一个人单独留下,要是有人来撞见,她是没有能力自保脱身的。 “我、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 许曦灵露出要哭了的表情,她跟着来,是觉得戒忘会保护好她,可戒忘若是丢下自己,她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情。 戒忘叹了口气,许曦灵本不应该掺和到他们的事情中来,可也是因为他们才将她牵连进来,戒忘没有道理不关照好她。 他找了个假山,叫人钻进洞里去等着。 “你藏进去,我找到小黄就会来找你。” 许曦灵依言钻进洞里去,洞口太小,她只能在里边蹲着,连个伸展手脚的空间都没有。 戒忘走了,许曦灵就开始双手合十的祈祷他能尽快出来,别把她忘在这里。 正在心里默念着,她就听到了有人经过的声响,吓得她手脚抱作一团,却又不禁竖起了耳朵听外边的动静,直到有两个人从她眼前经过,黄色的素旧的僧服擦着她藏身的石洞外而过。 两人并未发现此地已经闯入了生人,毫无知觉的从她面前路过。 许曦灵吓得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当人从她眼前走远后却发现他们是进了方才小黄跟戒忘进去的院子,生怕戒忘会与他们撞见,许曦灵着急又不敢冲动,只得捏着手等在原地。 而进了院子的戒忘已经看不见小黄了,于是只得四处寻找,小黄不会无缘无故的进来,除非这里面有它熟悉的味道,也就是说那伙人有到过这里,才会引导小黄进来。 戒忘看着院落里伫立的瓦房,紧闭的大门,脚步放的更轻,直到悄无声息的踏上台阶,落在窗户口,他从半开透气的窗户望进去,里边是一间寻常的禅房,素色的帘布遮挡了半边屋子,并不算多亮堂,看不清里边有没有人,但是也没有什么动静,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戒忘正准备离开,恰巧里边响起了什么磕碰的声响,像是,撞到了床头的木板上发出的动静。 戒忘以为是有人在里面,为防被人发现,连忙躲在一侧,就是这一躲,外边的门锁响起了被人开锁的声音。 戒忘只得避得更远。 来人是两个僧侣,端着一碗什么吃食该是,不苟言笑的往里去,打开了这间房门,一人在门口守着,一人进了里边。 由于距离太远,戒忘看不见里边是有什么人,也听不清里边的动静,反正等那人再出来时,手里拿着的是已经碎成几瓣的碗片,进去的那人面上带着愤怒,老远就把碎片丢了出去,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在宽慰他,然后两人又出去了,重新上锁了门。 等人彻底的走远了,戒忘才重新靠近这间屋子,结合方才的所见来看,这屋子里的确有人在,被重重上锁,看来是给关押着。 他拿起门上挂着的锁头,试着用匕首撬,却并无用处。 可就在他准备用蛮力撬开锁头之时,方才出去的两人回来了,戒忘只得再次躲起来。 那两人进了屋子,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多时就响起一道惊呼。 “这屋怎么有蛇?” 然后就是另外一道气愤的声音。 “打死弄出去!省的他咬了人了。” 作为出家人,不说普度众生也当以慈悲为怀,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其他生灵,都要怀着一颗慈爱之心,可这两人,穿着僧服,剃着光头,作着一副出家人的打扮,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却因为蛇的出现而要扼杀掉它的存在,实在无法叫人想象,这是一介僧人能说出来的话,由此可见,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僧侣,怕是披着羊皮的狼吧。 戒忘听着里边的动静,心里猜测他们见到的蛇就是小黄,方才一时没看住它,以至于叫它跑进了人的屋子里去,这下好了,还给人瞧见了,这要是抓住它可还得了,这蛇还是从掌柜那借来的,要是给人杀了,他们怎么如何对得起掌柜的一颗拳拳之心。 生怕他们会对小黄有个好歹,戒忘故意叩响了门,吸引他们的注意,自己才好带出小黄。等人听到叩门声出去时,却只见外边空无一人。 “分明是有听到动静的,怎么没人?”一人疑惑着,当时听到叩门声,他还以为是有人久久不见他们回去,特意来寻他们,不过出来时,却是什么人都不见到。 两人在门口张望了几眼,实在没有见到什么人只得疑心是自己幻听了,他们首要的任务还是看住里边的人。 而就在他们出去之时,戒忘迅速回到窗前,看到了还盘亘在桌椅底下的小黄。戒忘试图吸引它出来,但是小黄都不为所动,似乎也不知大难临头。 无奈之下,他只得捡起一颗石头丢了进去,试图吓唬小黄赶紧出来,但小黄还没有动作,那两人已经先回来了。 戒忘只得再次隐藏起来。 他丢进去的石子不是很大,小小的一颗,就落在小黄身边,不仔细瞧也不会发现,但是只要细心之人就不难发现这突然冒出的石子。 那两人进了屋子,看着被丢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人,给人强行换了个捆法,许是为了不伤及她的肌肤,在束缚的地方还贴心的垫了一块棉布,是而,捆了这么久也没有把人捆出什么伤来。 莫名被抓住的小茶十分知趣,自从被抓住以来,不闹也不哭,反应淡淡的,跟其她被抓住的女子反应比起来,相差千里。初时,抓她的人都以为这人一旦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一定会费尽心思的逃跑,想到他人的叮嘱,此女身怀武学,是而,对她是严加看管,可结果出乎意料。 “这是最后一碗米汤,你要是在撒了可就没了。”一人给她拿出了堵住嘴的布,同时不忘警告她。 方才他们给她端来米汤,本想不叫她饿出个好歹,赔了夫人又折兵,结果却被她打翻,虽然说可能是不小心碰到的,但不妨碍他们怀疑她这是在耍心眼。 已经渴的嘴唇起皮的小茶在他人的搀扶下低头乖巧的去喝米汤,平静的面孔里掩下了眼底的暗色。 一点点的汲取着米汤带来的果腹感,缓解了她的虚脱无力与口干舌燥,开始盘算着其他。 她醒来之时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更不知道这是哪里,抓她的人她却是猜得到是谁,毕竟,昏迷前一刻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孔雀阁,打斗,失踪的少女,这些都能与现在的她的处境联系到一起。而当时与她同时中了迷药的人不止她一个才是,可是现在这地方却只关押了她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出现在孔雀阁的黄衣女子被关在哪里,更不知道,她的失踪是否让谢文文他们乱了分寸。 还是她大意了。 小茶在心底叹了口气。 做任何一件事情前,首当其冲的是确保不能失算,这是暗卫最基本的准则,可是她却没有做到这一点,要是给教习知道了,她怕是要被踢出局了。 方才,她故作不小心的打翻了米汤,本想拿到地上的碎片,到时候,能借机割开身上的绳子,脱身,可是他们却十分谨慎,碎片当即就都被一个不落的清理了出去,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 如今她得另想它法。 低头喝完了米汤,小茶继续歪在床榻上,脑子里是在琢磨脱身之法,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是那失踪的二十几名的无辜女子的其中一个,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成为她们。 见她喝完了汤水。就要继续堵住她的嘴,小茶哑着声道:“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能不要堵嘴了吗?这布的味道太难闻,熏的我作呕。” 她皱着一双秀眉,本就白着的小脸,此刻显得人楚楚可怜。 可她如此示弱也并未让人心疼她。 第114章 斗智斗勇的一天 “嘁,岂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男人面上不屑,并不会陷进她的花言巧语里,他们可是清楚的很,此女身怀武学,要是就此对他们示弱借机逃出去怎办?人要是从他们手里丢掉,他们可是要负责任的。 他们不是心软的人,也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的初衷。 小茶心里暗骂他们油盐不进,那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熏她是真,还揣测她,真是够小人的。 小茶突然毫无预兆的干呕起来,原本离她近的人见此连忙跳开,生怕被她呕出的脏水沾到。 小茶伏在床边呕了许久,原本咽进去的米汤都吐了些出来,淅淅沥沥的叫人捂着鼻子面露嫌恶。她这样子做不得假,那人厌恶的看着她以及她弄脏的地板,最后只得丢了布。 若非是觉得难清理,他们定然是不会就这样顺从她意了。 他们似乎是猜到了小茶的意图,如此提醒她道: “这地方不是闹市,你也别想着高喊几声救命就有人来救你。” 如此是在警告她不要妄想着逃出生天。 小茶面色不显,可却从中得到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她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在宝庆。 不是闹市,说明这地方距离城市很远,人迹罕至,如果真是这样,的确是不好逃离,可要是逃,也自然有其他的法子,这偏僻之地,或许对于他人来说是无路可逃,可她当初在暗卫营的时候,别的本事没学会,这你明我暗的伎俩她可不逊色于人。 她做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沉默着不语,任由他人审视着自己。而另外一人却是在屋子里寻找起来,方才他们见到的那条蛇这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小东西跑了。” 一直盯着小茶的人略显急躁的回道:“跑就跑了,过几日院子里要多撒些雄黄,怎么蛇这个时候还窜出来了?” 这个时节的确不是蛇常出没的日子,可他们也怀疑不到是有人驭蛇到此。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抓会武功的人?”小茶的武功深浅他们暂时不知,可却是有人亲眼见到过她动手,不然,也不会如此警惕,要是放在以前抓的那些女子,关起来就可不用管,每日来盯上一眼是否都活着就罢了。 他对前面抓人的那批人心怀不满,认为他们为了凑数随意抓来的人是在给他们找麻烦。 另一人环顾了整间屋子,并没有找到小黄,颇有些失望,踱步而来,边走边道:“他们不是说了,抓她是个意外,这女人带着其他人打入了他们的巢穴,不得已才抓走了她。” 他们原本的目的不是她,也没有料到她会武功,为了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已经暴露了孔雀阁,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损失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了宝庆,这女子自然也不能放了。就是会武功又如何,有的客人就喜欢有两下子的女人,说不定啊,价钱还会更高,只要不伤及性命,会两下子倒也无妨,可若是难以对付,届时,灌下一剂化功散,自然可叫她乖乖的,受制于人。 闻言,那人面带忧容,一双眼沉沉的落在小茶身上,似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我担心跟着她的那伙人会追来,他们倒是轻轻松松的把人交到我们手里就跑了,这要是把人都引过来了,我们如何对付?” 他们这些人,虽然做着同一件事,但分工明确,有人上阵抓人,有人看押人,有人专门负责押送,有人出面联系下家,各司其职,除却必要的联系,谁都不会擅自见面,他们就是一晃扣一环的锁链,缺了哪一个都不可,可若是其中有人掉链子,那么,对他们来说也是毁灭性的打击。也是这样,小茶的身份让他出现了不必要的担忧。 前边抓人的那批人,做事情向来是毫无顾忌,可这样做也极易留下隐患,寻常的女子就罢了,顶多闹到官府去,可官府都是些酒囊饭袋,查是查不出来什么的,可问题就在于,抓的人究竟普不普通,要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人,那麻烦就大了。 他们也只是为了往后的日子好过罢了,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命都赔上去。 他是杞人忧天了,别的人可没他这么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他们尾巴都扫的干干净净,做事情一向靠谱,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相安无事。”此言不无道理,他们行事多月,可从未出过闪失,不过,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那人面上出现些微松动,似乎是被他的说法说服。 是啊,迄今为止都相安无事,应该就是相安无事吧。 “但愿如此。” 待两人出了屋子,戒忘那方才敢露头。 他远远地看着离开的两人,虽然不能肯定屋里的是谁,但戒忘清楚这屋里一定是关押了什么人。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想要知道里面是什么人的缘故,越是靠近那扇门,戒忘越是迫切。 他试想过,屋里的人也可能会是小茶,但却不觉得就这么巧。 就在戒忘忐忑之时,还在屋子里的小茶在人都出去之后,利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被绑在身前,脚上也是被捆的严严实实,她试图从地上搜寻出方才打碎的碎片,只要一小块都成,能让她试着隔断绳索,但,显然的,要叫她失望了。 今日是她最清醒的时候,可能是他们用的迷药剂量太大也或许是药性太重,这一晕就晕到 了昨日才逐渐苏醒,可也是混混沌沌,意识并不清晰,今日方才能就自己的处境做出沉思。 但这些人对她防备太重,根本让她找不见一丝纰漏。 那两人也是头一次见,很奇怪的是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出家人,但怎么可能呢,什么出家人做这档子的事情。 她观察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屋子并不宽敞,直行五步的深度,浅蓝色陈旧的帐子挂在两侧,遮挡了外边透进来的阳光,但是也不难猜到此刻的天时约莫是晌午时候,听不到外边的声音,也可能是距离这居所中心太远的缘故。她身处的床榻很小,除去底下垫着的褥子,连床薄被都没有,十分简陋,可是墙壁上有许多的刮痕,像是之前有人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床榻的左边有一张小几,上面空空如也,靠着的墙上挂着一张经幡。经幡,小茶面露不解,这地方怎么会有经幡?只有布置的佛堂亦或者是寺院里才会有这样的经幡才是。 难不成,她如今所在的位置,是什么人的佛堂还是寺院? 距离宝庆主城很远,一般人的宅子也不会设立这么远还置着佛堂,难道说真是寺庙? 那两人也当真是僧人? 她起初还以为他们那副打扮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但如今所见,她不得不重新做打算了。 可是,若当真是出家人,那他们究竟为何要参与到那些女子失踪的案件中去?他们究竟是行凶者还是帮凶?与孔雀阁的那些人是不是一丘之貉? 如今鱼困浅滩的她什么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宝庆外的寺庙啊,可惜她并未记住宝庆附近的景致,不能猜到她如今所处的位置是何处。 小茶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还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入他人手里,这也太失败了。 不过,她觉得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 如果抓她的人有多重身份,且还是不易被人察觉出的,那么,怕是很难被调查出来,更别说救人了。 如此,谢文文他们肯定也是一筹莫展,很难找到她吧。 小茶坐在床边,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告诉她不能坐以待毙,本想试着用小几的边缘磨断绳子试试,结果她还未动,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她的小腿爬了上来。 她诧异的低头看是何物,就见到了那两人方才要找却没有找到的蛇。 找到目标的小黄攀着她的腿往上爬,一寸寸的向上移动,直到爬到人的膝头。 它支起上半身,看着面露惊骇的小茶,似天真无邪的吐着信子,却全没有要逞凶的样子,乖巧的不像话。 可它纵然如何的乖巧,在不喜冷血动物的小茶眼里,这一幕都足够吓掉她半条命。 向来不怕鬼不怕神的小茶头一次感到后背发凉,被它爬过的地方留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始终都挥之不去,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咽了咽喉咙里由于紧张而分泌的口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白的更加过分了,跟后边刷白的墙体一样。 她恐惧的瞪着在她身上攀爬的小黄,呐喊的声音被她仅剩的意识扼杀在了喉咙里。 而原本怀着一颗警惕之心进来的戒忘,这时候就是看到的这一幅场景。 小茶瞪大了双眼与小黄的两颗黄豆大小的眼珠子四目相对,小黄习性使然的吐着信子,歪着小脑袋,似乎是在疑惑为何小茶对它的反应如此之大。 不过,在看到小茶的那一刻,戒忘高兴的已经忘记了小黄的存在。 他纵然是有想过,这里面关押的人会不会是小茶,可从未觉得就是她,他以为,小茶离他很远,他以为,因为他的过失,致使这辈子都很难见到她了,可是,现在人又出现在了眼前,活生生的。 原本的着急,隐忍、愧疚,恐慌,在此刻,全然化作了一股激动欣喜之情,笼罩着他,差点叫他喜极而泣。 他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心境,可却并不会叫他失望。 “小茶?” 他看着他们苦苦找寻多日的人,再次见面,果真是应了那句喜大普奔。 他的声音暗哑,隐隐约约带着一丝颤抖,可是,微不可察,除却戒忘自己明白他在这之前究竟在害怕什么,在这之时究竟在激动什么,小茶并不能听出来,戒忘对她的关心,已经达到了一种改变他自己心态的地步。 那可是要四大皆空的戒忘啊,在报完仇后,究竟就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吗? 听到熟悉的人声,原本还在与小黄大眼瞪小眼的小茶抬头望去,门口是一个意外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而小茶见到戒忘的反应却比他的小,没有戒忘那般的激动,也没有他眼里渴望的欣喜,像是终于等到他的出现一般生出了一股释然,也仅此而已。 她如今最大的事不是跟戒忘互诉衷肠,而是她膝盖的那蛇得想个什么办法弄走,再让它待下去,小茶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崩溃的。 “赶紧的!这哪里来的蛇啊,还爬我身上了,赶紧弄出去!”小茶压着嗓音低吼。 戒忘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怕蛇?还真是意外,以前看她那般的骁勇无畏,还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她会怕的东西,所向披靡了呢。 原本也就是一个姑娘家,本就是该怕这些东西的,之前都是她表现的太过于强大了,让人差点忽视了她本来的身份。 戒忘一言不发的走近,暗中将小茶上下打量了一遍,除却被捆缚住手脚,并无什么大碍,那颗悬着未曾落地的心,终于得以踏踏实实的落地。 他上前将小黄赶下去,似乎是知道戒忘是熟人,它也并未表现出攻击的姿态,而是顺从的滑到了褥子上盘着等着。 小黄的离开叫小茶松了口气,她差点就给自己的那口气憋死。 如今最大的威胁解除,小茶登时就垮了挺直的后背。 不禁埋怨道:“可算叫你们找着我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自己就得想办法出去了。” 她就想着,自己失踪,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救自己的,皇天不负苦心人,可算没叫她失望。 这什么鬼地方,还挂着经幡,要真是寺院就好,要不是什么寺院还挂这东西可就渗人了。 一群恶徒作着出家之人的打扮,可真够亵渎神灵的。 “你怎么样?” 戒忘担忧的看着小茶苍白虚弱的模样,还以为她遭受了什么虐待,是他从表现上看不出来的的,心下登时就涌上了诸多的担忧来,心底越发的愧疚难当了。 第115章 留下 小茶猜不到戒忘此刻的心情如何,她在戒忘的帮助下去取出了自己的四肢不再受到绳索的禁锢,此刻正一本正经的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不甚在意的回道: “没事,就是饿的。” 加上在孔雀阁的那一日,都足足快三日了,就给她喝了一碗米汤,方才为了不被塞嘴,还吐了半碗出来,可不是饿的。 见她这样说,戒忘才稍稍舒心,没事就好。 他眸子深沉得像是一潭深水,叫人难以读懂他的心思。 小茶问:“其他人呢?” 戒忘能找到这来,还是叫她意外的,她还以为,这些人的身份会很难查的,毕竟,可没有人会想到,出家人还能行凶作恶。 不过,既然戒忘都到这来了,那谢文文他们肯定也在附近的。 她最关心的还是谢文文,自己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小茶无声的叹了口气。 戒忘替她解了绳子后一直把绳索拿在手里,站着未动,像是一道人墙矗立在小茶的面前,他冷峻道: “我们分开了,我们一路追来,发现这寺院有很多蹊跷,似乎不光是跟宝庆女子失踪一案有关联。白行云便带着谢文文以及小天追踪出去了,我和其他人留下找你的下落。” “怎么就分开了?”小茶眉头微拧,明眼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快,更何况她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喜怒。 “放心,他们有白行云在身边,很安全。” 知道小茶是在担心谢文文,戒忘及时劝住她的不快。不说他们两人如何,有白行云在,总归是靠谱的,小茶这么一听也就放心了。 她不说信谢文文,也是信白行云的。 谢文文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可白行云什么实力,她也同样佩服,是而有白行云在谢文文身边,小茶无话可说。 而同样进了寺院的沈胥,在吃饱喝足后,漠视了他人的告诫,试图出去探究探究,发现这寺院里没有什么人守着,便在外面乱走,哪知走出去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凌霄殿,便是前日里戒忘他们看见的那间有异动的主殿,他直觉这里面肯定还藏着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想趁机来打探一番,可才刚跨进来,与那高大的佛祖金身对视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不知何处就窜出来一个黑脸僧人,站在沈胥的背后,突然出声道:“这位施主,不是说要歇息吗?怎么在凌霄殿?” 他突然出声,吓得沈胥一哆嗦,控制住没有跳开一步,扭身看着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讪笑回道:“噢,实不相瞒,我是一介读书人,已经连续参加三次乡试,却是屡次名落孙山,今日有缘来到宝地,总觉得我有佛缘,是而想来拜会佛祖,祈愿他日能够保佑我高中。” 沈胥说的真心,再加上他的衣着打扮,说话的做派都极像一个知书明理的读书人,也不难叫人疑心,那僧人不过是看了一眼他便垂眸,也不知是信没信。 就在沈胥回望间,他才说:“那施主可有拜过了?若是需要上香,还请交五十文银的香火钱,贫僧为您请一炷香。” 闻言,沈胥浑身一僵,笑容都冻在了脸上,在对方灼灼的注视之下,纵然表面如何的淡定,可心里已经在大肆宣泄自己的震怒。 这什么香火钱还得五十文银?这黑店吧都不带这么宰人的。 今日所见所闻,简直叫他大跌眼镜! 沈胥强颜欢笑,连连摆手拒绝。 “哦呵呵,我不用了,方才已经把愿望在心底跟佛祖说过了,现在就走。”呵呵,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不成真要他平白无故的掏出五十文银,花这冤枉钱?不给,大抵就是被他轻看,认为他就是一个来自偏乡僻壤的穷酸书生罢了,与其白花出去那么多钱,他还倒不如被人误会。 那僧人并未再说什么,态度淡淡的看着沈胥慌不择路的要出去。 “施主,禅房的位置是这边,您走错了。” 并未走错方向的沈胥在他的好心提示下,只得折回来。 “哦,瞧我糊涂的,头一次来么,总是这样,摸不着南北的,勿怪勿怪。” 那僧人只是淡笑着,对他有意还是无意一笑而过,但是之后沈胥去哪,他都在背后默默跟着,沈胥知道他们这是不信自己,是而在跟着自己,监视他的行踪,所以赶是赶不走的,适得其反还会叫他们怀疑自己,所以便随他去了。 一路走来,途经之处依旧人迹罕至的模样,半个人都没有遇上。 要不是亲眼见过这寺院里的人还不少,他都要怀疑,这偌大的寺院当真连出家弟子都没有收满呢。 “怎么瞧着寺里的小师傅不多呀?” 沈胥当做好奇的问起来,背后的人似乎是犹豫了一瞬,似在琢磨话术,才一本正经的回他话。 “这时候大家已经在做功课了,是而不在外面随意走动。” 他的解释倒是无懈可击,沈胥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那小师傅怎么不去做功课?” 他问出来,背后的人沉默的更久了,脸色也远没有一个出家人修行的四大皆空,不喜不悲不怒,就在他刚在动嘴要回他之时,沈胥又自说自话的拍了自己一巴掌在大腿上。 “哈哈,我就是心直口快一下子就问出来了,没过脑子,肯定是小师傅您正因为我而耽搁了,实在惭愧。” 那僧人肉眼可见的扯了扯嘴,最后低声出来一句:“施主言重了。” 沈胥眼睛从他身上流连而过,然后边走边做不经意的问起:“小师傅知道听觉寺吗?” 听觉寺,不光是武林里的传奇,也是许多百姓心中最崇敬的信仰。听觉寺远近闻名,主持师傅都有着极高的修行,造诣颇深,叫其他佛门望其项背,所以说,这同源的第一佛门,不会不知晓。 那僧人约莫是意外沈胥会提起听觉寺来,毕竟他如今示人的身份可是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穷酸书生,率先答了句:“知道?怎么?”随后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方式有问题,又放低了声音,淡声道: “贫僧自出家以来,鲜少外出,却也偶有听闻。” 沈胥在前走的安步当车,似乎是没有听到那人语气间的转换,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与揣测。 “我曾有幸见过听觉寺诸位弟子,虽说师出同源,他们跟你们瞧着可不一样啊。” 那僧人似是不明白沈胥说此言的涵义,毕竟他也说的不明不白,虽敷衍道:“天下之大,佛法无尽,自然不一。” 沈胥瘪嘴,对于他苍白的解释并不认可,却是精准犀利的指出了他的不一样之处。 “寺庙里普通的僧人是不能佩戴佛珠的,只有寺院的住持或者是大和尚才会佩戴佛珠。”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却是叫对方差点摔个趔趄。 说着,沈胥依旧脚步不停的道: “不知小师傅是修行到了何种境界?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师傅是哪位得道高僧?” 此话一出,那僧人明显一僵,面色难掩的惊愕之下,他手已经攀上了脖子,握住了脖子上佩戴着的佛珠,想要摘下来,可这时候摘已经是迟了,真要摘,可不是欲盖弥彰么,可不摘……难道真要说明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立定无语,眼眸里沉沉浮浮,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暴风雨。 若是当真是佛门弟子,怎可不知此是佛门大忌,乱了辈分秩序?虽然佛常说,众生平等,可究竟平不平等,早已经是显而易见的。 他眼神在恍然惊觉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揭穿那一刻凶狠的看向了沈胥坚实的后背,似乎要给瞧出个洞来,要是沈胥回头一定看得见他此刻面露凶光的模样,但他就是不回头,可也心里清楚的很,背后的人或许已经因为他的揭露而对他起了杀心。 他有意激起他的杀意,可并不是想找死,如果这些人当真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么,他今日的做法一定会叫他们方寸大乱,一定会露出更多的马脚,届时,他们也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找到他们背后的幕后主使,连根拔起。 但此刻,保命要紧,沈胥不会本末倒置,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又作无辜不解的模样的解释说:“不过我也不懂你们出家人的那些门道,想来小师傅您能佩戴佛珠,一定有其中的缘故吧。”沈胥自己替他寻了个合适的借口,如果他不蠢,就该知道,他要怎么应付下去。 那僧人原本凝起的杀心在这一句话后逐渐的散去,但他对沈胥已经不比当前的松懈。 既然沈胥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他自然也能顺着将话圆下去。“此物是贫僧剃度之时师傅所赠,是而小僧时常佩戴于身,施主可真慧眼如炬。” 最后那说辞可不像是在夸赞他,沈胥知道,一向眼尖心思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是而,这算是警告么? 沈胥挥了挥手,谦卑却又爽快道:“哈哈,小生就是书读得多了,钻研的多罢了。” 那黑脸僧人笑而不语,眼里却仍旧是一片冷意。待送沈胥回了禅房,他便迅速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脸色倏然变化,前一刻可以笑意不达眼底,可此时,他就宛如是一把带血的斧子,随时都能砍下去。 沈胥听着人的脚步声远去,心里猜测,他一定是去告诉其他同党了自己的发现吧,叫人盯着自己还是注意好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有暴露的风险? 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沈胥来说,都不算好事。 也不知道戒忘找没找到人,有没有什么好消息,他这会儿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本就是随意寻了个借口来,这时候,更加是待不得了,得赶紧出去才是,不然届时他们要杀人灭口,自己可就出不去了。 “那我们快些出去,不然我怕沈胥撑不住。”彼时,戒忘同沈胥的想法一致,都在为对方考虑。 之前进来前就说好的,沈胥负责出面吸引人的注意,他则暗中潜进来,可戒忘担心他不成事,毕竟这里可是龙潭虎穴,也不知道会不会露出马脚,若是叫人发现了,可就麻烦了,是而,这时候可没有时间叙话,得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既然这样……”戒忘话还未完,正准备捞着小茶起来,小茶却拒绝了这项提议。 “我还不能走,我要看看他们把我带到哪里去。” 她不是在意气用事,她比谁都明白,他们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同时,这个时候的她就更不能离开,需要她的留意,才能做他们的一双眼睛,替他们看到更多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才能帮到更多人,达到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总不能因为她的一次意外就半途而废了吧。再说了,谢文文他都不在,而是选择追出去,说明,他们的初心是不变的,还是为了更多无辜的人而在努力,那么她也能坚持下去。 戒忘神色复杂的看向她,眼里全是不同意她的决定。 “你留在这里怕是不安全。” 小茶虽然说武功尚可,可也禁不起他人的阴私手段,不然她何至于会被抓获?谁知道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戒忘如何会同意把她留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又得找谁说理去? 她被抓走,他本就很自责了,要是再因为他这一次没有带走她而让她出什么意外,戒忘这辈子都难以说服自己了。 这些歹徒一个个的厉害的很,要是发现小茶的目的,怕是更不会轻易放过她,是而戒忘更加不肯答应她的决定。 看着戒忘眼里的反对,小茶却有自己的坚持。 “不会,你放心,性命之忧肯定是没有的,你知道吗?宝庆的那些女子大抵是被他们卖了。” “卖了?”戒忘眼里止不住的惊愕,这个字眼可不是随便一个能不容人遐想的词,当今社会,人口买卖,何等的罪孽深重,居然敢顶着卫国律法如此倒行逆施,实在是罪无可恕。 第116章 喂蛇 要知道之前,他们想过许多抓人的理由,可就从未想到过是被卖了,如果为了买卖人口就如此不计后果的在宝庆抓人,他们的成本也付出的太大了些,很不合理。除非,这群人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刽子手,根本不会担忧自己的下场如何。 想起那些女子被卖后的下场,小茶眼里就无法掩饰她的愤怒。 这个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还要遭遇这一遭劫难,于她们说来,已经是绝路了。 “是啊,很可笑是不是?正是国泰民安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口买卖这样肮脏的事情。”小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她自幼为孤儿,幼年差点也遭遇被人拐卖,但是机缘巧合之下却让她走到了暗卫营,开启了一个新的人生。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不进入暗卫营会是怎样的人生,但是她当年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没有后悔过。她守护的人也不是平凡人,带着她走到了一个天下许多人走不到的巅峰,领略了诸多平凡的她不能触及的事物,见过先帝,与当今陛下有过私密的交集,接触过许多天潢贵胄,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东西,从而差点忘记了,在这层美丽的河山之下居然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肮脏,是在卫国的律法的红线上横行霸道,是在触犯众怒。 想到当今陛下文治武功,贤明立世,家国安宁,颇有盛世之样,可谁又料得到这举国安宁的一面下还藏着这样的腌臜之流。 实在叫人可恨至极。 “所以说,我至少是安全的,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然,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抓我来可就是没有意义了。” 亭小茶这样说戒忘似乎是有些松动,但依旧没有退让,小茶十分了解他,知他固执,却并非是不知轻重缓急,是而便语重心长的继续说服他。 “放心,我会想办法留下线索与你取得联系。”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危险境地。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对吗?” 看着小茶眼里对自己的信任,那一刻,戒忘说不出再反对的话来。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好。”既然如此决定,那么戒忘还是要自己离开的,纵然千般不情愿。离开前得把她手里的绳索绑回去,当然也给她留了解开的技巧,要是真要做什么,也不能叫她坐以待毙。待做好一切,小茶看着那一直窝在她床榻上的小黄,眼里闪过犹豫。 “这蛇?” 戒忘介绍:“小黄。” “嗯?”小茶露出疑惑的眼神。 戒忘看着她眼里的困惑,圆溜溜的眼睛里无比的纯真,突然心头一热,就笑了。 “好心人借我们的,不过它不听我的,听许姑娘的。” 这又来个许姑娘的称呼,小茶更加困惑了。戒忘知晓她是在疑惑小黄以及许姑娘的身份来历,但如今不是个好的解释的时机,只得长话短说。“很多事情现在说不明白,许姑娘就是许曦灵,许家庄的千金,还有那日跟你一起在孔雀阁出现的那姑娘,之前是婆娑门的女弟子,她的师姐也被抓了,如今正跟我们一起找出凶手。” 小茶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在他们身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届时就看他们会把我带到哪里去,或许还能有机会找到其她失踪的姑娘。”这方向大抵是一致的,是而小茶也不会让自己作为饵,去引出幕后的真凶。 戒忘颔首,的确是这样的,大家如今就只能循着这一条线索了,所以小茶就是他们发现真相的眼睛。 临走之际,戒忘还是忍不住再三嘱咐:“那你注意安全。” 难得的是见一向爽快的他踌躇,如此婆婆妈妈的叫小茶没好气的出声赶他快些走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戒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要把她完完全全的看回心底牢记起,才在小茶催促的眼神里带着小黄离去。 似乎是知道了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小黄也分外乖巧的缠着他的手指任他拿在手里。 待出了院子,他便去寻了许曦灵,带她出去,这会儿,原本等的焦心急躁的许曦灵却是已经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看到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双大脚,吓得她一个激灵就不受控制的往后坐,差点把自己卡进石缝里没出得去。 “你终于出来了!”说完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了,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嘴,有些惴惴不安的盯着戒忘。 戒忘眉眼里并没有因为找到小茶而染上几分喜色,相反的更加忧愁,彼时有些心不在焉,是而也没有心思管许曦灵如何。 “无事,我们快些出去吧。” “好。”许曦灵老老实实的跟在戒忘身后,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他们两人出去时,彼时沈胥已经出去了,为了提防他们有人在背后跟踪,沈胥还老老实实的走了一段山路下去,待觉得差不多了然后又顺着路慢慢的走回去,等到了小檗藏身的地方,却见她爬上了车顶望着天无所事事的等着人。 小檗问他在里面有什么发现,他也事无巨细的说了,紧接着就等到了戒忘两人出现。 “怎么样?”两人都目光切切的看着他们。 许曦灵抱着小黄走到了一边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小黄看着很没精神。 戒忘带回了个很让人高兴的消息。“小茶在里面。” “那太好了!那你怎么不把她带出来?”沈胥高兴完突然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他们本来就是来找人的,可既然人也找到了,怎么不给人带出来,而是空手而归? 说起来戒忘就觉得郁闷,可也如实而告:“她说,她暂时不走,她想知道这些人究竟会把她带去哪里,可能有办法找到之前失踪的那些女子。” 几人沉默,为了小茶这样的行为而感到惊叹及赞赏。 沈胥沉默了须臾,忧心忡忡道:“这也太铤而走险了。” 留下来,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小茶如此做,他们都能明白她是为了大局着想,可如此大义之举是在牺牲自我,对一起走来的他们来说,小茶如此做,并不值得他们高兴。 大家都是朋友,一起打打闹闹的从钱都走到了苄安,经历了许多事情,也重视彼此之间的情谊,自然是见不得有人出事的。 小茶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多的人的安危,他们除了叹息也不能制止,更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我们多多注意他们的动静,如果当真如小茶所说,他们劫掳女子是为了人口买卖,那定然会在最近有动作的。” 人在他们手里,自然就会想着出手,找到下一个接手的人,所以,这段时间只要盯紧了他们,看住他们的去处,就不会让小茶一个人置于险地。 戒忘摸着小黄的脑袋,这几日也跟它熟悉了,倒不如一开始的那般抵触。这小东西灵性的很,也很乖,如掌柜的所言,根本不会咬人,顶多的就是咬着你的手指磨磨牙,或者是傲娇的昂首挺胸,冲着你呲牙,全无恶意。 挺有意思的,他似乎能理解许家养这些东西了,只要养的好,倒也的确是个不错的爱宠,瞧着多乖啊,还会磨蹭你的指关节,像是猫儿似的撒娇。 “小黄见过小茶了,应该能顺着小茶的味道跟下去。” 小黄天性嗅觉灵敏,能根据一点儿的雄黄的味道追到这里来,就足以说明它的本事,这也是它们蛇类的得天独厚的能力。 众人目光皆都落到了小黄身上,可是它此刻看着似乎耷眉拉脸的,没什么精神。 “可是它好像不好了。” 沈胥不禁用手指去戳它,要是放在以前,被人如此对待,高傲的它定然会张牙舞爪面露凶狠扞卫自己的威严,可此时,它全然不理睬,盘踞在许曦灵的手掌心,用尾巴搭在头上,微张着眼,萎靡不振的样子。 众人皆是担忧起来,毕竟方才进去的时候都是好好的,还跑的比谁都快,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变了副样子,病了?还是受伤了? “饿了吧?”许曦灵说。 她其实也不大能清楚小黄这是怎么了,如此没精神要么是饿了要么就是不舒服了。 她以前养的那些小东西,要是饿了都是会吱哇乱叫的,遇到个惯会缠人的,饿了就会缠着你不放,你走哪跟哪去,可小黄什么反应都没有,在众人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焉了,可惜它也说不了话,所以许曦灵才不能确定小黄究竟是不是饿了。 一听许曦灵说小黄有可能是饿了,众人就想着去给它找些吃的来,这几日他们吃的有自带的干粮,全然忘记了小黄会不会饿,毕竟,在他们觉得,小黄肯定不会饿着自己,蛇很会捕食的。 戒忘从车里的包袱袋里摸出了他们吃的干粮,预备着喂蛇。 他拿着馕凑到了小黄面前,小黄似乎躲的更严实了。 沈胥大为震惊的看着居然想拿馕喂蛇的戒忘,满眼的不可思议。 “不是,你给它吃馕?” 沈胥觉得,戒忘喂小黄吃馕的行为,就好比有人给他屎吃。 当然这句心里腹诽沈胥可没那个胆子当着戒忘的面说出来。 闻言,戒忘抬眼看着沈胥,平静的眼神似乎在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沈胥干笑一声,不置一词,等着瞧小黄的反应。 小檗兴冲冲的眨巴着眼看着,可小黄依旧没有食欲的样子,连头都没有抬。 “它好像不吃这干巴巴的东西。”说完,她到处瞟,似乎在找寻其他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终于,在他们的车上看到了一只毛毛虫在车辕上爬行,蠕动着它肥滚滚的身体,从头到脚全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细毛,像是松针似的尖锐。 就一眼,小檗似乎就好比是被千万根针扎了一般,浑身都不舒坦了,但是她还是故作逞强的颐指气使的冲着沈胥道:“那里有只虫子,你去逮来喂它试试。” 沈胥的目光也落到了小檗所指的方向,自然也看见了那只有他小指长的黑色毛毛虫,只一眼,他就觉得浑身的汗毛倒竖,它身上的毛似乎都已经因为一个眼神就都扎进了他的毛孔里般的渗人。 实在骇人。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满脸都写着嫌恶。 “凭什么是我去给它弄毛毛虫?” 还有戒忘呢,两个大男人凭什么他就得去抓他讨厌的毛毛虫? 戒忘抱着胳膊掀着眼皮子,不咸不淡的说:“那你让这两姑娘去?你好意思吗?”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沈胥就有的是嘴掰扯了。“为什么就不好意思!许姑娘自己说的,她家养着大虫!”这里的大虫就是指的东北虎。几人心知肚明,许曦灵讪讪的不知如何反应,她家的确行事非同寻常,可也不代表她会抓虫子啊。 她在家时是掌上明珠,养宠物是他们家里人都有的爱好,可喂饱宠物这事儿跟她可没关系,她又不负责喂食,更不可能接触这种恶心的小虫子了。 她可是个大家闺秀啊,除了琴棋书画,抓虫子这活计她肯定不行。 她脸上也写满了退避三舍。 众人都不想抓毛毛虫,但是谁都死要面子的不说出来。 当然,戒忘也不例外。 为了躲过这一劫,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沈胥身上,毕竟,沈胥有时候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也很好忽悠,虽然他跟谢文文行事作风不相上下,但人家谢文文是藏了几分拙,可他是真真实实的性情人。 所谓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戒忘拿言语去刺激他。 “难不成你还怕这小小的一只虫子?”他刻意加重了‘小小的’三个字的语气,当着其她两姑娘的面,要是沈胥不想落面子就只得违心的去做。 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成语将要在这一刻升华。 沈胥面红的瞪着戒忘,他的激将法很奏效,至少沈胥是认真了。 第117章 小黄吃什么 “怎么可能!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会怕一只小虫,呵呵,就是老虎在我面前都不带怕的,你可别小瞧我了。” 他自吹自夸,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趾高气扬的。戒忘笑了,眼里露出了一种目的得逞的满意。 “那你去?” 原本还雄赳赳的沈胥一噎,表情有瞬间的松动。他方才太激动了,为了找回面子,反驳戒忘,把话说太死了,现在是找补不回来了。 三双目光都在他身上萦绕,有探究,有怀疑。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沈胥不情不愿的走向了车辕。 那只弱小的毛毛虫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危险,还在车辕上奋力的蠕动着。 沈胥面露嫌恶的看着它蠕动的姿势,满眼的嫌弃,藏在袖子底下的那手啊,怎么都伸不出去,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手腕,不教他动弹。 在众人无声的瞩目下,沈胥终于动了,他犹犹豫豫的伸出食指想要去戳,可在即将碰到的时候迅速又收了回来。 动作快的好似武林中早年失传的一种武功,叫什么无影手的。 忧伤的他面带苦涩的回头望着等他抓虫子的几人,可没有人能对他感同身受。 无奈之下,遭到同党背弃的沈胥咬咬牙,心里头在无声的数落几人的不近人情,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阵。 方才虽然没有碰上,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指尖有股异样的感觉,密密麻麻的触感就跟烙印似的刻在他的指尖,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感受。 沈胥欲哭无泪,实在不是他矫情,而是这玩意当真叫人不寒而栗,难以接受。 可这一次他学乖了,既然接受不了触碰毛毛虫的那种恐怖如斯的感觉,那他就去找了根树枝来,手上有了工具,做起事情来就事半功倍了,心里也能不勉强自己。 他拿着树枝嚣张的去戳毛毛虫,毛毛虫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瞬间蜷缩起来,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圆圆的一小圈。沈胥好奇的‘哎’了一声,似乎是找到了乐子,在毛毛虫舒展开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去戳它,看着它似惊弓之鸟般蜷起来,然后又去戳,以此往复不绝。 戒忘看着他跟一只虫子都能玩起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忍不住的催促他。 沈胥这才败兴的作罢。他把树枝放在了毛毛虫的前面,那似乎是它的必经之路,等它爬上了树枝沈胥就把它挑了起来。 这小东西还是怕摔的,抱着树枝不撒手,任由沈胥把它挑走。 “来了来了!”沈胥把毛毛虫放在地上,许曦灵跟着把小黄放地上,让它下去吃它的食物,众人也都围了上去。 “吃啊,乖啊~” 有气无力的小黄看了一眼在树枝上蠕动的毛毛虫,抬起的脑袋似乎是在分辨它是不是适合下口的食物,众人秉着呼吸等着,可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吸进去,只见兴致缺缺的小黄又趴了回去,依旧萎靡不振,不吃不喝。 众人心都跟着提起来了。“它怎么不吃啊?” “难不成是觉得毛毛虫不好吃?它挑食?” “蛇吃什么?肉吗?还是草?” 待沈胥一语毕,戒忘没忍住屈指弹在沈胥的额头,并冷色的告诉他: “这是食肉动物。” 他就没听说过蛇吃草的,想它是兔子么还吃草?怎么不说他自己吃草? 给敲了一记脑门的沈胥瞬间窜了火,痛心疾首的控诉戒忘的恶行。 “她们刚才还问比我蠢的问题你都没动手!为什么到我这就动手动脚的?你缺心眼啊!” 戒忘定定地盯着他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可眼底的冷意好似寒冬腊月的风霜雨雪将他席卷吞噬。 沈胥还是禁不住吓唬的,所以在戒忘如此冷嗖嗖的眼神下,他选择了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他计较,跳过这一茬。 他唉声叹气的摸着小黄的脑袋,嘀咕着劝它好歹还是吃一点,要是它不吃不喝的,就离死不远了,它要是死了,他们的计划不就是功亏一篑了吗?小茶还等着它去救呢,更多的无辜的人也还等着它的指引呢。 他们太需要它了,所以啊,它可不能死啊。 小黄顺着沈胥的指骨磨蹭它的脑袋,温和的不像话,似乎是在回应他,可这样的动作落在沈胥眼里,让他有了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难不成你想我有割肉喂鹰的勇气来喂你?” 割肉喂鹰,呵呵,真能说。 戒忘再次的忍无可忍,可是这次他选择了不动手,毕竟一而再的动手,就伤兄弟间的感情了,所以他忍下了,只是冷声警告他。 “你在浑说我抽你。” 沈胥畏畏缩缩的觑了一眼戒忘,看他冷硬的面孔,知道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瘪了瘪嘴,往左边跨了一步让开了一点,跟戒忘拉开点距离。 他还是怕他揍的。 戒忘无视了沈胥幽怨的眼神,出去在草丛里扒拉着,终于在他不懈努力下找到了一只正在觅食的青蛙。 青蛙呱呱的被他提着后腿,叫的无比凄惨,他倒是于心可忍,面不改色,任由耳边响着青蛙的歇斯底里的凄惨的叫声,活像个拖人去砍头的刽子手。 戒忘冷漠的把青蛙丢在地上,落地的瞬间还弹了几弹,吓得那原本围着看小黄的两姑娘花容失色的瞬间跑远。 她们不是怕的戒忘,而是怕的那青蛙。 “青蛙,吃吧。”戒忘丢下这一句话就静静地看着小黄动作。 沈胥默了默,可是当小黄被这动静惊动的立起来时还是没忍住的矫情了一句:“蛙蛙也是生命~” “啊!”前面那句话的话音还没落地,林子里瞬间响起一声男高音的尖叫。 戒忘拿剑鞘敲他的后脑勺,喝止。 “你别叫了!” 他们这还没有走出百瞻寺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让他这么嚷着,要是打草惊蛇怎么办? 此刻的沈胥却是无心顾忌戒忘的顾忌。 他瞪着铜铃般大的双眼,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惊悚的东西一般,腿软后坐在地,吃惊又满目惊恐的不可置信的指着正一口吞着青蛙的小黄,声音都是哆哆嗦嗦的说不利索。 “它、它、它一口吞了~” 明明一条手指粗的小蛇,却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一整只青蛙,活生生的吞入腹中,青蛙的上半身在小黄的喉咙里,下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还在抖动着两条后腿,似乎是在挣扎,如此一幕,看的人两眼发昏,毛骨悚然。 沈胥捂着眼表示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却又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眼睛,一边看着一边咂舌。 “好残忍。” 戒忘没好气的觑着他。“没见过蛇吃青蛙?” 沈胥顿了些许,才低声道:“我见过我以前养的大黄吃兔子。” 原本许曦灵跟小檗两人抱作一团,相互依靠,在一边听着,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谁是大黄?” 名字跟小黄倒有异曲同工之处,难不成也是一条蛇?结果就听沈胥利索道: “一只母狗。” …… 一语毕,万物静。 徒留三人大眼瞪小眼的面露无语。 小檗复杂的看着这两人,她现在很怀疑跟着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师姐,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靠谱啊。 许曦灵心想,跟他们一起走,自己还回得了家吗?怎么感觉,这家离得越来越远了呢? 待山火熄灭,众人才敢出山。 待出了洞口后,外边的景象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漫山遍野宛如一片焦炭之地,大火肆虐之处只留下了一片疮痍,遍地都冒着浓烟,叫人无从下脚,似乎土地都还是滚烫的。若非是常年的无雨干涸,土地上除却一些杂草树木也并无什么可燃之物,不然怕是整个苄安都逃脱了这次的魔掌。 一群人胆战心惊的下了山,待经过长途跋涉回到所居的村落,彼时,看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狼狈不堪的回来,原本村落留守的人都纷纷关心起来。 见他们如此神色,难不成是根本就没有找到水源? “族长!” 他们甫一出现,就被人团团围住。 族长却是在七嘴八舌中安抚住人,没有先说水源的事情,而是先问人。 “法师们呢?” 原本村子里没有跟着他们去的也只是一些老弱妇孺,见族长问起法师的去向,他们却是分外意外,他们前面先行离开,可后面法师说他不放心,担心他们受骗,也跟着去了,所以到这会儿都没有回来。 在村民们看来,法师去了肯定能跟他们遇上的,可此时见族长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法师有去找他们的事情,更别说遇上了他们。 “不是跟你们一起去了吗?” 的确是跟着去了,去放了把火,企图把他们烧死在山中。 族长与其余经历了那场山火的众人有瞬间的沉默,如果说原本还有一丝坚持法师对他们的善心,不是谢文文三言两语就可以撬得动的,直到此时,他们不得不肯定的承认,的确都是他们的自欺欺人,法师对他们没有善心,只有置于死地的决心。 如果不是那个隐秘的洞口,或许他们当真就已经是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众人心有戚戚,一个个的小心翼翼的看着谢文文两人,眼里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惶然,对他们也多了几分感激。 他们还是怕死的,不然也不会求神拜佛的只为了降雨了。 既然人没有回来,看来,他是肯定他们所有人都会被烧死在山中,所以解决了这样大的麻烦,他们自然也不用再次回到这地方来了,心满意足的离开,不过他们肯定想不到,他们不仅没死还找到了苄安唯一的水源。 “法师看来是跑了。”族长对谢文文说,面上露出几分抱歉。 谢文文对他们有天大的恩情,可是却让肇事者跑了,实在不该。 “法师跑了,那、还能联络到跟你们交易的人吗?”这是谢文文很关心的,如果法师跑了,去见了背后的人,说明了苄安现在的情况,既然会被防备,他们怕是就不能再顺着这条线找出去。 哪料族长给了他们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 “可以。” 既然如此,谢文文跟刘小天合计了一番,让族长出面接引来接头之人,再让谢文文跟刘小天扮成这个村子的村民,参与进去,最好是能跟着他们离开,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就能打入他们的老巢。 许是因为他们的恩情如山,族长做起这些来也并无怨言,反倒很是积极,自从商量好后就开始为他们而奔波,联系他们之间交易的接头人,他以之前给他们的祭品不被龙王首肯为借口,要求对方重新送一个祭品来,要不耽误下一场的祭天大典。 对方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他们对选为祭品的人要求极高,要龙王看得上,样样都要出挑,不然当初也不会是抓来苏娴容了。而这样容貌双全的少女对他们来说价值很高,要是出价的人满意,也定然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而让他们拿来做祭品实在是可惜。再者,再要一个人,也不是他们说了就算的,而是要上面人也要点头才是,族长退而求其次,让自己这方的几个人出面跟他们去,至于最后能不能带回去新的祭品,且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如此,对方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应好下次来苄安接人一路启程。 可如果他们要跟着离开,那首先他们要安排的是苏娴容的去处。 苏娴容不可能跟着他们一同去,毕竟她是他们手里抓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保不齐还会把她抓回去卖到别处,但她也不能留下。 这地方,有人通情达理,当然也有人穷凶极恶,谢文文不可能把她一人留下,面对未知的凶险。 “你家在北境哪里?可要送信要人来接你?” 苏娴容知道他们要离开做自己的事情,而自己是不能与他们一道的,必然是要分开的。 她心里还是怕的,这一次的外出遭遇了这种事情,她现在谁都不信,却是唯独可以信救下她的两人,可……她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 第118章 与戒忘等人的错过 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苏娴容表面上还是痛快的。“我家在绥阳有铺子,他们认得我,我让人去捎信回去,等我家里人来接我就是。” “好,那我们送你去绥阳,即刻启程。”他们要争取时间,尽快在接头的人到达前回到这里,是而是片刻都不得耽搁。 苏娴容本不想麻烦他们送自己回去的,可转念一想,谁知道这途中还会不会发生其他不好的事情,要是真遇上了,她自己一个人也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如此原本想推拒的想法也就作罢了,有他们护送,自己至少也安全些。 等她成功回到家中,定然要告知父母,让他们好好报答这两位恩人。 出发前,村民还特意给他们找了辆牛车,是村里唯一的牛,如今没了耕地,便没有怎么用得上牛,可村民们还是喂养着它,等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恢复农耕,牛自然也就是农耕的不可或缺的一环。见他们此去路途遥远,是而便用来给他们做坐骑。等他们下回来,是要还的。 感谢了他们的好意后,几人就坐上车赶着牛出发。 说实话,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坐这样的车,其实就是一辆板车套在了牛身上,拉着他们走,既不遮风也不避雨的,但如今秋高气爽的,倒也正合时宜。 牛车不比马车,是而脚程也快不了多少,但比起他们自己走得也要快捷许多,如果快的话,约莫是隔一天的下午便能到绥阳。 夜里几人也不怎么休息,只要牛累了就会停一停,可歇够了就还得继续。 谢文文赶着车,追赶着左右墨色的山峦,他突然福临心至道: “你们抬头看天上。” 原本坐在车上昏昏欲睡的两人被谢文文叫醒,刘小天倒下去,手掌垫着后脑勺,随着板车的颠簸,看到了满天星宿,铺满天空的星子像极了遥远的银河,很漂亮。 苏娴容原本还会顾忌着男大女防,毕竟,大家闺秀的她自幼学的就是规行矩步,可跟他们相处了这么几日,大家同进同出的,自然也就放开了些,见刘小天如此动作她也学着躺下去看。 入目的就是满天的星子点缀着苍穹,忽明忽灭好似万家灯火。 她不由得感叹了句: “好美。” 在一旁的刘小天也跟着附和。“是啊~” 其实,这样的美景一年四季会出现很多次,可,一个人能看不到几次,因为,他们总有各种的原因不会抬头去看,就像是,眼睛只会长在额头底下一样而不是长在头顶上。 今晚很寂静,虫鸣也少了许多,车轱辘声彻夜不息,晚风吹入怀,赤色的朝霞染在他们身上,像是披的一件羽衣。 这一路虽然波折不断,但却是他们乐意看到的结果,如果世间当真如此太平,那又有谁会吹嘘着行侠仗义的谱儿? 宝庆还在百瞻寺守着的几人,终于在一个夜晚看到了动静。 戒忘警惕心重,发现动静后就立刻通知了几人,确定是带着小茶离开了,几人便匆匆跟了上去。一路上有了吃饱喝足的小黄的指导,他们也不用操心是否会跟丢。 宝庆过去抵达绥阳,中途要经过一个僻壤的苄安,是而都会在绥阳补充体力,他们在绥阳歇了一晚,跟前面的队伍一前一后的进了城。 而原本计划下午会抵达绥阳的谢文文几人因为途中担心老牛会太过劳累,是而放慢了速度,以至于抵达绥阳已是在夜半三更,几人囫囵的找了间客栈歇息,却被告知今晚的房间已经满了,剩下两间简易的屋子,前儿个还被用来做了柴房,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放置柴火进去,但也腾空了,倒是也干净。东家见他们几人风餐露宿的于半夜到了这儿,都是些少年人,瞧着就不像是吃苦头的,这时候也不大好找住处,如果他们愿意将就去住一宿,他也不收取银两。 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另外找住处,能有个地方歇一宿也就是了,明日一大早就得送苏娴容去她家的铺子,是而并不会住太久,几人自然是不挑剔的。 又得知不另外收取费用,他们也更加满意的,毕竟,折腾了这么久,他们身上早就没有什么余钱了,刘小天的东西都丢在了苄安,什么都找不回来。 三人合计着干脆就去柴房住一晚,苏娴容也无异议,如今的情形,她也无法不去讲究什么体面。 不过谢文文跟刘小天还是懂的分寸,两人挤在门口的位置,里边的位置都留给了苏娴容。 翌日一大早就起身的也不止他们三人,昨晚东家让他们免费住了柴房,自然是因为房子跟寻常的卧室比不上,除了临时拼接的两张床板,连床被子也没有,如今的夜晚已经冻人,刘小天跟谢文文抱团取暖,他脱的外衫给了苏娴容应付了一晚上。 翌日天不亮几人就腰酸背痛的醒来,怎么都睡不下去,于是就想着先去找铺子了。 不过到了客栈门口,发现客栈里也有人这么早就起身预备着启程了,一群灰衣打扮的人,一个个的手里捏着馒头,不苟言笑的套着车,似乎是要赶路。 苏娴容看着这群人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一股害怕来,这些人跟之前抓她的人很像,都是如此面露凶色。 刘小天发现苏娴容盯着人看,以为是馋人馒头,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怎么吃饱。 “饿了?” 苏娴容摇头否认,的确是饿了,但也能忍过去。可刘小天就是认定了她是饿了,从怀里拿了钱给她叫她出去买早点吃,他们在这里等着。 苏娴容捏着还有刘小天温度的铜板,一双氤氲着春水的眼显得尤为柔和,她问:“你们呢?” 刘小天就给了一枚铜板,要买也就只能买一个馒头,根本不够他们三个人吃的。 囊中羞涩的刘小天只是说:“我们不饿,你去吃吧,吃完咱们就送你回去。” 苏娴容似乎是知道什么,可也没有多说什么,像是在给彼此维护着彼此的体面,她捏着铜板犹豫许久才肯去了。 虽然时辰尚早,然这时候外边街道两边已经支满了摊子,小贩们已经开始了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烟火气在这时候已经初具雏形。此刻,外边赶路的车驾已经转动着车轱辘摇摇晃晃的走了,紧接着有人从对面才开了门的客栈出来,小二似乎是没有睡够,睡眼惺忪的揉着眼一边推开两扇门,然后打着哈欠在门口收回了打烊的牌子。 苏娴容就在外边路边的包子铺停住,这路上吃食很多,她也不挑选,捡了最近的铺子。才出锅的包子、白面馒头个个白白胖胖的,一个紧挨一个的挤在屉笼里,蒸笼窜着人高的白烟,热浪扑面而来,裹挟着一股麦芽的清香,摊主沧桑的脸此刻显得又红又黑。 早就已经饥肠辘辘的许曦灵看着这些早点,垂涎欲滴,她是第一个顾客,摊主已经从郑重其事的面色提起了和蔼可亲的笑容,问她要什么。 许曦灵捏着仅有的一枚铜板,目光从其它早点上收回来,最后要了一个馒头。 从摊主手里接过滚烫的馒头,许曦灵被烫的差点想要丢出去,摊主好笑的给她递了一张油纸,让她垫在馒头底下这样就不会烫手了。 她刚说完谢谢,就有人也走了过来,冲着这早点来的。 许曦灵抬头看了,站在她身边的是两个年纪与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一个看着就英姿飒爽,头发高高的扎在脑后,发尾垂在后腰,插着的一支奇形怪状的簪子很长,也很尖锐,手里还提着剑,看起打扮就知道来历不凡;另一个跟她同行的看着却是温婉娉婷,未施粉黛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柳眉如黛,眼波似秋水,嘴角微抿,给人一种温婉柔和感,手里不知道是捧着什么,一团绢帕揉在掌心,里边却莫名的有什么在蠕动,她感受到了,然后就低头轻轻隔着娟纱拍了拍,似乎在提醒里面的东西不要折腾。 许曦灵觉得是自己看错了,那样温婉的姑娘,手里总不能抓着什么虫子小兽吧? 待她转身欲走,发现停在她们背后的还有两个男子,一个看起来面孔冷硬,眉眼里带着一股冷峻,不苟言笑,也是抱着剑,淡淡的把眼神放在了那两买早点的姑娘身上;还有一个却是面相温和,穿着不同于他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宽腰带,活脱脱的文人墨客打扮。他们似乎是一起的,此刻停在路边是在等那两姑娘吧。 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苏娴容低头咬了口馒头,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等苏娴容吃完馒头,才去回去找两人。 谢文文跟刘小天商量着回去苄安后将要进行的事宜,如今他们已经停留了太久,白行云肯定是早就发现了他们没有跟上去了,不过,没有他们拖累对白行云来说也是好事,也方便他单独行事。 可能沈胥那边也已经过去找白行云了,这时候可能已经到了北境的某一个地方了吧。 两人不紧不慢的说了会儿话,就见苏娴容进来了,手里的绢帕包裹着两个大馒头,进门就递给了他俩。 这丫头也不显烫,可也是烫的,指尖绯红,但她却不吭声。 不过在把手掌心伸出去的时候,她眼里是闪亮的,怀着几分期待。 “我拿我的首饰换的,你们吃吧。”约莫是怕他们不要,苏娴容特意解释这两馒头是她拿自己的首饰换的,毕竟刘小天给钱的时候是清楚一枚小小铜板根本买不到这么多的馒头。 一片好心,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刘小天道了谢接过来,跟谢文文分了一个,在接手的时候,他抬头快速的看了一眼,发现她耳垂上原本还仅有一只的耳坠已经没了。 他知道苏娴容的身份不低,所以她身上的首饰也不普通。 他不清楚那样成色的耳饰究竟价值多少,但是应该不止两馒头。 两人拿着馒头就出去,而方才苏娴容遇到的那几人已经走远,顺着街道,如闲庭散步似乎并不着急,谢文文看着尽头的那几个人影,总觉得那背影过分的眼熟。 “怎么了?”见他停顿,刘小天问。 谢文文定神看了看,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那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居然会觉得前面那几人是沈胥他们,不应该啊,他们已经分开了好几日了,不管百瞻寺有什么秘密,以他们的手段也不可能耗到现在,要是百瞻寺当真查不出什么,他们也该早就离开才是,怎么还可能在绥阳逗留,毕竟,找到小茶为第一要务,就是沈胥不急,戒忘也该着急上火的。 “没什么,我居然会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像沈胥。” 刘小天也眯起眼去瞅,不过这时候那几人已经快走出他们的视线了,刘小天也看不出个啥来,背影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是,他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 “不是他,他没那么高。” 这样一说,谢文文也就忽略了自己心中的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乐道:“说的也是。” 到了苏娴容所说的地方,是一家成衣坊,苏家名下经营的无数商铺之一。 苏家也是家大业大,有着天下第一的称号,也积累了不少的财富,生意更是做到了多地。 不过,苏娴容也不确定这铺子有没有人认得自己,毕竟,她身为贵门千金,鲜少出门,自然见过的人也不算多,外面的生意都是她父亲以及一些族叔在打理,不过这附近哪里有她们家的产业她还是知晓的。比她年纪小的弟弟早年就开始学着接手家里的生意,在她面前谈过地方,再者她们家产业都有一个鲜明的特征,苏氏二字的牌子打的响亮,凡是苏家的商铺,都会在显眼的地方标志出来,是而,他们也很快的就找到了苏家的铺子。 苏娴容想,纵然是他们不识得自己,那让他们帮忙给家里捎信回去也是能的吧,待家里人收到信,结合自己失踪的事情,他们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家的。 第119章 苏娴容归心似箭 她失踪这么些天,她肯定,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一定很是着急,说不定已经在外面到处寻人了,彻夜难安,只是没想到她会被带到苄安去。 可是,现实总是很意外,苏娴容这个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家,其实从她失踪开始,就注定回不去了。 待他们辗转到了铺子,当苏娴容对守店的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后,的确无人认得她就是苏家的大小姐,还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她是来招摇撞骗的。 “苏家可没有传出有人失踪的事情,前几日我还回去老宅报账了,东家家中一派欣欣向荣,夫人小姐公子老爷都在,夫妇和睦,儿女承欢,羡煞旁人,大家也曾在宴会上见过,可从未有人提起家中还有小姐失踪的事情。” 他这番话,对苏娴容来说,何其诛心。 在她失踪的这段日子,家中一如既往,弟妹承欢,父母恩爱,就如,她从未出现一般,这哪里是她能够接受得了的。 闻言,苏娴容脸色刷的白了,心中原本对家族的期待,这一刻像是被巨锤砸了个窟窿。口中喃喃:“怎么可能。” 在她看来,自己的失踪父母一定会很着急的,岂会当她不存在一般,好似从未发现她这个女儿不见的事实,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他们应该是四处奔走,告到官府查案,亦或者四处托人寻人才是。他们怎么可能会还有心思设宴?怎么可能还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父母不会这样的,弟弟和妹妹们也不会置若罔闻的。 苏娴容搅着手指,面色青白一片,可还是在极力的反驳,不知是意在说服自己还是谁。 “可能是这件事不好对外人说起,毕竟有损我的清誉,是而父母反应如常,恐会落人口实。麻烦您信我,我当真就是苏家的大小姐。”说到最后,苏娴容已经面带哀求之色,她可能是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失踪,家里居然会毫不在意,她当初被人当街掳走,还有侍女跟着,侍女回去一定会告知家里人情况的,一向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父母怎么可能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带着弟妹们一如既往的生活? 她坚信,一向对自己疼宠有加的父母不会如此冷落她的生死,置之不理。 那店家也很为难,她无缘无故的冒出来说自己是苏家的大小姐,他又没见过真正的大小姐长什么样,她也没有什么信物可以代表自己的身份,这的确很难叫人相信,再者,苏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息事宁人?不露声色,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怕是早已经该传的沸沸扬扬了,全城皆知,当地的官府为了与苏家的交好,也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竭尽全力的找人才是,可这一切,除却苏娴容自己的说辞,一切都显得那般牵强。 店家不好与她解释过多,说不信吧,可又见她如此神态,情真意切,不似荒唐胡说,可要信,又没有确切的可信之处,也不能怪他不近人情,他也很难做,这个世道,人心难测啊,谁知道是有什么目的的。 “唉,也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主要是,从未听说苏家发生这样的事情,连官府都没有通告这件事,根本不像是你说的这样,如果你当真是苏家的大小姐,你若是失踪,必然是惊动官府的,要大张旗鼓的寻你才是,而苏家却一片安宁,可不像是失去女儿的急切。” 店家说的合情合理,无论失踪的是家中的谁,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如此安宁的,可事实就是苏家里外一派祥和,好似从没出现苏娴容的事情,当然,也不会有人会稀里糊涂的信了她就是苏家大小姐的事实。 见此,苏娴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不信,父母不关心自己,她觉得,一定是父母担心什么,才没有把自己的事情透露出去,从而叫人觉得苏家不存在她,只待她写了信回去,父母认得她的笔迹,一定就知道是她,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家的。 “麻烦您帮我捎信回去,如果我当真不是苏家人,自然不会有人来的,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来接我的。” 店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虽然不信苏娴容的身份,可不忍心拒绝她,如果她当真是,自己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在主家面前算是留了个好印象,就算不是,也并不妨碍什么。 “也罢,不过一封信罢了,我就帮你送一回。” 苏娴容面露欣喜,连连道着感谢的话。 他带着人进去,指着一张书案道: “笔墨皆在此,姑娘你看着写吧,写完叫我,我即刻就使人帮你送出去。” “多谢。”苏娴容又是谢了一句才激动的坐在案前,端端正正的提笔书写。 刘小天跟谢文文两人被方才的事情弄的一头雾水。他们跟苏娴容当时的心情一样,十分意外不解为何苏娴容失踪的事情在苏家宛如从未发生过?不仅没有使人寻找,似乎还对外封闭了一切信息,叫人根本不从知晓,苏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其实谢文文倒是不会疑心苏娴容的身份,他不觉得一个女子在经历了这样的事件后还会遮掩自己的身份,蒙骗世人。 他其实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苏家之所以秘而不宣,许是为了门楣名声。 其实,在高门大户中,家族的名声清誉比什么都重要,置于生死之外,也是中伤一个人最厉害的一把利器。 特别是对于女子来说,名声是 禁锢着她们寸步难行的枷锁,也是会压垮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谢文文还是希望这只是自己的猜想,而非真相。 苏娴容满心欢喜的等着家里来人接她回家,但愿,真的能来人吧。 两人看着脸上挂着嫣然笑容的苏娴容,静静的听着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不知道苏娴容写的是何内容,洋洋洒洒的一篇,满是她的期待。 倦鸟会归巢,游子思故乡,落叶尚归根,普天之下,想来是没有人不眷恋自己的故土的吧。 说起眷恋,谢文文何尝不是近乡情怯,从苄安过去就是北境了,是他赖以生存的家园,更是他这辈子的思念所在,只是啊,白驹过隙,哪里还有值得的东西呢? 看着苏娴容停笔,看她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看她珍重的放入信笺中。 “写好了?” 许是激切,面带薄红,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增添了几分气色。 她点头,言语里满是欣喜。 “等信回去了,我就能回家了。” 在外面这段时日,可以说是她这一生最难熬的时刻,从被抓的时候开始,她就无比期待着能够回家。从最初的慌张害怕,到心如死灰,可在遇到谢文文以及刘小天两人后,事态有了转圜,到逃出魔爪,又顺利离开苄安,起起落落,叫她终夜难眠。外界险恶,一如游士所言,人心难测。 如今,人也送到安全的地方了,谢文文两人已经没有其他理由继续留下来,他们还得回去苄安,回去,将这件事做个了结。 “嗯,回去后,把外面这些事情就忘了吧。” 苏娴容并不理解,为何谢文文要这样说,虽然说在苄安发生的事情有可能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噩梦,可对她来说,也或许是她这一生里最值得回忆的时刻。 “为什么?” 谢文文始终带着一股温和的淡笑,可,他的那双眼却能洞穿一切,慧眼如炬,叫人敬谢不敏。 “因为你记着,对你并没有好处。” 听着谢文文所言,苏娴容有须臾的沉默。 谢文文说的是对的,在苄安发生的这件事,如果换做一个男子,还能赞他是英勇无畏,才能够死里脱身,可对苏娴容这样的女子来说,苄安发生的一切都只在她的一人之词里,是能够叫人有遐想的空间的,是而,传出去,对她来说是叫人对她的经历有评头论足的余地。 苏娴容理解了谢文文是何意,她蓦然苍白的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回去后是怎样的光景,可,一旦她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就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谈资,供人们茶余饭后作为笑谈,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是最可怕的,因为她觉得,至少家人会在背后支撑她,回家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至于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终究只是他人口中留存,她不去想,不去听,她就还是自己,她要的不止是外人的眼光。 苏娴容并没有细说什么,也没有去争执这一点,而是对他们两人,郑重其事道: “我会记得你们的。” 不管以后她活的怎样,嫁人还是生子,谢刘二人都是她生命里来过的英雄,是她以后,听见他们的名字都能义无反顾的去见的人。 人生中,难免分别离散,她与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可真到了分别之际,心中满是不舍。 他们还要赶路回去,自然不会多逗留,匆匆与之告别便要离去。 “那我们先走了。” 苏娴容咬着下唇不说话,眼里蓄满了流光,直到他们转身而去,跨出去好几步了她才有勇气叫住他们。 “等等!” 刘小天想要回头,但是忍住了,他们本来就应该是毫无干系的两种人,不过是因为一场劫难才相遇,不相交的人生就只能错开,许是这一别,他们就将再无重逢的可能,可念起这几日他们患难与共,好歹也是生出了同样的心境。 只听得背后苏娴容的声音,在高声呐喊: “谢公子!刘公子!如果、我说如果,你们要是去了宁州,就来苏家吧,我等你们。” 宁州,便是北境三洲之一,苏氏绣庄的发源地,是她此次要回到的故乡,可,那里并不是谢文文两人要去到的目的地,或许连途径地都不可能算,所以,苏娴容的希冀是不可能达到的,但是,没有人在此刻出声否决。 如果,我说如果,真有可能去到宁州,是否可以再见?不管多少年,不管什么身份来历,她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曾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恩人,都会是她再见时的热泪盈眶。 “好。” 与苏娴容分开后,两人也就没有了顾忌,日夜兼程,回去的时间比来时缩短了接近半日,等风尘仆仆的抵达回苄安,族长才说,那边人已经来了消息,但要他们自己去见。 “你们身份我这边已经解释过了,你们只要不露出马脚,他们也不会怀疑什么。”那边的人也都是谨慎,不管是对当地的百姓还是谁都一如既往的警惕心强,若非是与他们常年进行着交易,不然也不会这次就痛快的答应了他们这个要求。 其实族长这次的行为无异于背叛,可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算不得就成了背叛,然,一旦被他们知晓,那么势必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若非是为当地人寻得了生路,族长也不会出此下策,平白叫人视他们为敌。 “好,劳烦您了。” 族长沧桑沟壑的脸上挂着憨笑,由于风吹日晒太黑的缘故,很难把他与和蔼可亲联系起来,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们不难发现,其实,这座村子的人都很淳朴可亲,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个个都很简朴。当然,利用无辜人的性命求雨这件事除外,那是思想保守的他们给自己寻的出路,他们不会觉得这件事是错的,就好比如你跟一个孩子讲道理一样,根本是讲不通的。 “不劳烦,那日回来后,我们大家都睡了这几年来的头一个安稳觉,过几日大家都举家搬迁,准备去水源附近定居,垦地开荒,来年啊,就又能种出粮食了。” 大家对来年苄安的改变充满了期待,他们都是勤恳的农民,也坚信以他们的勤奋努力,定然能在苄安,重新种出粮食,以这一方的水土养活这一方的人。 再也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 第120章 为民请命 “我想,我需要你们的血书。” 思忖良久,谢文文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刘小天看着他,有些没搞懂他在是说什么胡言乱语,怎么就能要人的血书呢?这种东西也是他能要的吗? 在同样带着疑惑的族长眼中,谢文文却是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他其实自己都不清楚,如果自己做了,究竟能不能有用,但是,在看着这里的人活的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他心中好似被什么抓住,在撕扯,只想寻个办法,救他们,救自己。 他不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该他负责的责任,以前的时候,他们就总是说他活的比任何人都自由,别看他们一个个的不是世子就是郡王,其实,那层身份除了带给他们荣华富贵,留下的只有扣在他们身上一辈子的枷锁,一旦有了身份的加持,他们活的就不如一个白丁。 以前的时候他不认可这种话,那个时候,他只知道,没有身份,在游京那样的地方,你就什么都不是,可后来吧,逐渐才认识到以前是自己着象了,他身上的枷锁不是万民,而是他自己。 “我打算向游京请命,将,北境的姬陵江开凿引流,把活水引到苄安来。”谢文文甫一说完,其余两人就露出了他是异想天开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将姬陵江的水引到苄安来,该说他是在异想天开还是太过自以为是了?简直史无前例,闻所未闻,无论前朝哪个朝代,无论天灾是如何的艰难,饶是如今,天子都只有迁移居民之计,都不曾有人萌生过这样的想法。 他们觉得谢文文就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这句话也只能听听而已,根本没有实践的可能,然谢文文却是郑重其事道: “北境的姬陵江是距离苄安最近的一条江河,常年四季不断流,此条河孕育了姬陵江两岸的无数生灵,两岸人民靠着这条河,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且北境常年风调雨顺,而苄安江河日下,指望老天爷下雨暂时是没可能的,不如,请命求天子开渠。”与其等着天爷下雨,将苄安视为无用之地,任由它自生自灭,倒不如放手一试。开渠引流虽然史无前例,但未尝不可一试,创造一次前例?若是能成,不管往后几年还是百年,姬陵江都是北境以及苄安的生命之源,不可或缺,有了这条河流的滋养,苄安从此不再饱受天干之苦,民生安定,才是佳话。 然谢文文所言实在太过震撼,也着实一鸣惊人,刘小天听着他的激昂之词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谢文文居然还能把主意打到了姬陵江去,虽然他一向胆子大,可这一次也并非他说的这么容易,张口就来,丝毫见不到这其中的坎坷与艰难。耍嘴皮子谁不会,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一出,可这根本就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要是请命很容易就批下来的话,这天子不就是有求必应了么,他的威严何在?再说这卫国八方,区区一个苄安,能一呼百应吗?能够让天下人因为他们而大动干戈吗?这可是劳民伤财的事,做好了对苄安的百姓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其他毫无干系的人却要因此付出许多代价,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既然如此,那么支持的人又能有多少?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心为百姓谋福祉的人又有多少呢?这其中有各有利弊,权衡之下,结果当真就能如意吗? 他刘小天虽然只是个市井之流,不懂治国安民之道,可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莽之徒,他眼里尚且都有权衡利弊,天子臣民之顾虑,那么,在其他人眼里亦是如此。 而族长却是有其他想法,纵然谢文文所言的确是他们如今从根本上解决旱灾问题最有效的办法,如果能成,的确对他们苄安来说,将是百年乃至千万年的福祉,让他们从此不再为水源困扰,从此,良田有耕,但,此法并不容易施行。 不说,他们的请命究竟能不能到达天子的明堂,就是当真被天子看见了他们的艰难,心生怜悯,又岂会当真如他们所愿,求来这一浩大的工程? 从北境到苄安啊,这可是不短的距离,百公里的路程,从姬陵江开始挖渠到苄安,得需要多少个日日夜夜,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达到他们实际设想的效果? 这笔不小的开支,朝廷又是否能够拿得出来?如此劳民伤财的事情,其实不管做得好与不好,一旦有了影响,对于在位的天子来说,都是一次抨击。 “可是……开渠劳民伤财,怕是……” 族长犹豫,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他们两人都知道那剩下的半截话是什么意思。 谢文文既然在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考量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宋元昇肯下旨开渠,那么他必将付出代价,一旦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人对他的赞誉还是抨击,都是物极必反四字。 但,这总归于天下百姓来说,是济世也是救人。 非是他突然心软,而是,设身处地的一想,其实自己与穷途末路的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所以我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求下圣旨,但是,我在想办法了。”其实,谢文文他自己都不确定,就是自己去亲自同宋元昇相求,是否就能求得宋元昇开恩,答应开渠一事,这事事关重大,宋元昇一人怕是做不得主,只是到时候要看他怎么同朝臣内阁周旋了,让他们都松口。 不过自己这一求,与宋元昇之间,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无论恩恩怨怨,还是旧情与否。 “你有什么办法?” 刘小天显然的不太信谢文文能搞定这件事,这求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当朝天子,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哪里就好容易跟他们这样的人共情?能够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就下旨开渠的? 也不是说他不信谢文文,就算现在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人是白行云亦或者是沈胥,他也同样是不信的。 这关系到的何止是他们这周围的普通百姓的生死存亡,更是关系到朝廷与君主的决策,事关社稷,要觉得这件事当真如他谢文文所言的这般轻而易举,那就真是匪夷所思了。 但他如此正色,为他所言愁眉不展,忐忑不安,而谢文文却是轻松做派,还有心思跟他兜起了圈子,刘小天真想糊他一巴掌去,让他分清此时此刻绝非能玩笑的时候。 “你猜。” 刘小天一脸无语,他疾言厉色的瞪着他,急的只差原地打转了,而始作俑者却比谁都轻快,这凭什么啊? “跟我你还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你多大了谢文文?” 是个人都能听出刘小天语气里的不耐与急色,这也不是在问他的年纪,而是让他自己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三岁孩童那般天真无邪了,谢文文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还一本正色的回答: “我生辰在十一月初三。” 刘小天一噎,跟吞了苍蝇似的,难以形容。 他们是不是跑题了?他们的问题重心不应该在开渠的事情上吗?怎么就跑到谢文文的生辰去了? 刘小天正欲再把话题纠正,却见谢文文望着天,眼中失去了神采,叹了口气,幽幽道:“还有半个月。” 半个月什么?还有半个月就是谢文文口中的十一月初三,是他的二十岁生辰,是他及冠成人的日子,是他曾经期待却逐渐失望的日子。 半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特别是对于现在身在囧途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刘小天不扫他的兴,以为他是想家了,也可能是想谁了,亦或者是,正为了他这个年华却在虚度光阴而一筹莫展吧。 “我想要个生辰礼物。”也不知道对谁说的,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许是这么惯了,要生辰礼也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刘小天绷紧了下颌线,后槽牙咬的紧紧的。 再不复平庸的他心中已经同其他几人一般有了天地间的沟壑。以前,他或许在他们当中,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可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们已经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他们这群人吧,年纪都不算很大,小的也快接近及冠的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余岁,有的人游戏人间,有的人碌碌无为,有的人快意江湖,总之,各为其事。 刘小天想,也不知道当初一头热的就跟着其他人出来行侠仗义究竟后不后悔,许是不后悔的,但这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是非恩怨,让他们心中,页不禁为之起起落落。待看尽一路繁花,若是有朝一日回头再看,怕是,才觉得何为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其实像谢文文这样的富家公子,能够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如今的地步,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是叫刘小天最为佩服的。所以,他时而的耍性子,刘小天都能够一笑泯之。 他觉得,他们大抵是累了,精疲力尽的累。 他心一软,便想把自己能给的给他。 他毕竟一向都这么善解人意。 “要什么,我给你。” 难得见到刘小天如此痛快,谢文文盯着他,眼里的眸光忽明忽灭,叫人看不清他的意思,随后笑了,但拒绝的理由叫刘小天很想收回方才的心软,然后冷漠的揍他一顿。 “你给不了,我找别人给。” 刘小天横了他一眼,亏的他想完成他的心愿,他倒好,还直言自己给不了,是在怀疑他的实力吗还是怀疑他的实力? 被中伤的他抱臂冷笑。“嘁,我还给不了?你就这么看不起我?除非你要星星。” 谢文文眯起眼,认真的思考起来,别说是星星了,现在的他就是填饱肚子都困难吧,还敢夸下海口,是多自信啊? 他眼里似乎透着几分危险,也不给他留几分颜面了,爽快的道:“我要一锭银子,出去了吃一碗牛肉面,你给的起吗?” 他的要求不高,就一锭银子的心愿而已,但却叫刘小天为难起来。 他窘迫的从上衣胸口摸到了腰间,一路平整,不止是银锭了,就是一枚铜板都没有。最后的一枚铜板之前还给了苏娴容买馒头吃,他现在已经是穷的叮当响都不响。 在谢文文直视的眼光中,刘小天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大言不惭,毕竟现在这无声的一巴掌挺响的,震耳欲聋,当然,聋的是他自己。 “啊?这个……这个……暂时无法满足你,等我们找到了白行云他们,就有钱了。”他故作轻松的道,抖着肩膀,意图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可谢文文看他的眼神里透露的鄙夷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你这什么眼神?” 刘小天如芒在背。 谢文文冷笑一声不答,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对刘小天的蔑视。 刘小天心里真替自己叫屈,他们自从从宝庆追出来后,他的包裹都丢沈胥车上了,自然值钱的物件也没有半个,原本身上还带着点银子的,可是从宝庆折腾到苄安,又经历了谢文文生病,苄安被绑,九死一生,身上只差衣服没被人剥去,其他的东西都给人搜刮干净了,也或者是自己搞丢的,反正是一穷二白,哪里还有银子在身,自然是一个铜板都再也掏不出了的穷了。 沉默震耳欲聋。 非是谢文文故意刁难他,他是心知刘小天身无分文发,见他敢夸下海口才故作戏弄他,叫他清楚自己的底细,还真不是他给得了的。 也不知两人挨着石磨站了多久,反正族长早已经离开,许是为了谢文文去向众人筹集陈情书了吧。 看着日光逐渐散去,蒙上了一片灰败,是夜晚来临的征兆。刘小天又明知故问: “那你不是要及冠了?” 他的年纪其实比谢文文还小上一点,但是他们不问,自己也就不说。 第121章 请恩书 平日里看着老实的很,又事事顾全周到,也没叫人意识到其实他也尚在少年,该是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时候。 许是不一样的人生际遇,给他的面孔也染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暮气,他们之中,或许只有谢文文活成了少年人的不羁与洒脱。 “嗯。” 听着谢文文应声,刘小天也猜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随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他: “及冠之年,就好比女子及笄之年,人的一生除却生死之日,此日尤为重要,你、不回家?” 虽然很早之前谢文文就多次解释自己的来历,虽然,他总是作着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可他其实心里早就清楚,谢文文不是他口中说的那般孤家寡人的身世,也不是他自己说的那般了无牵挂,他在这世间有家,有家人,而之所以为什么到此,又为什么对往事闭口不谈,对身世噤若寒蝉,许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从第一次见谢文文的时候,他就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常人的气度,是别人学不来的矜贵,举手投足间的风华,让他分外肯定,他非富即贵。 虽然,他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不过,人这一辈子么,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这种情况他比谁都清楚,是而他体谅。 而这样的人,及冠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不受重视呢? 男子二十弱冠,当行及冠礼,嘉宾在席,亲朋在侧,以颇具声望的长者以授冠帽,授予成衣,三礼既出,便示成人。 这冠礼的场面,他从未有幸见过,但有的人家也会在这一天,为自己的孩子戴上一顶帽子,以兹鼓励。 所以,弱冠之礼,也是分阶层的,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寻常白丁,及冠跟其他寻常日子一般,并无多大的意义,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及冠,却代表了许多东西,是你的成人,也是你该肩负起家族的时候,是你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更是你要认清自己的道路收起你的玩心的时候。 二十这一年,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分水岭。 如果谢文文回家,那么,他想,他的冠礼一定很是浩大。 毋庸置疑。 但是,谢文文却并没有要回家的打算,也不在乎这个及冠礼如何过,当做普通的一天过去也未尝不可。 这个在他心中重要的日子,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备受期待。 谢文文挑起一抹笑来,带着几分苦涩,映着眼中的灰暗,叫刘小天看不懂。 在他眼里,像谢文文这样潇洒而真性情的人,怎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他该是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他洒脱,他率性,他不被任何世俗所困,也不会被任何人而弃。他活的就像是每一个人最希望活成的那样,可是,事实却是相反的,纵然是他这样在他人眼中最备受期待的人,也似乎有着旁人看不到的凄凉,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太多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旦揭穿,便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那他们这群人,究竟又有谁真正看懂了他? 是白行云还是沈胥?亦或者谁都不是? 谢文文看着没心没肺的,活的比谁都洒脱,可谁知道他身上的枷锁重逾泰山。 “不回。” 谢文文清冷的声音散在空中,这里不是山谷,不会有余音回响,一旦散开,便好似从未出现。 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刘小天也不多问,他虽然不清楚谢文文为何有家不回,但他知晓,也并非他之前编造的已经孤家寡人的谎言一般是无家可归,虽然各中原由他不会为外人道也,可刘小天选择了包容。 他大方的把自己的耐心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及冠之日,我们都在你身边,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不知是在找补还是在安慰,亦或者是真心实意的承诺。 这一下,谢文文笑的够开心了。 “好。” 在他选择这一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回不去了,虽然到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他记忆里模糊的父母与兄长弟妹,可,还有他们不是,有这群最好的人陪伴,已经足够了。 谢文文是个行动派,说出口的话便不给收回的可能,当晚族长就召集了一部分百姓,给他出具血书。其实也不算是血书,是一份请恩书差不多,亦或者叫陈情书。 内容是谢文文连夜想的,他眼里的苄安便是他最现实的介绍,苄安会生生不息,因为他的子民们前仆后继。 在大火里拼命挣扎的百姓,低头虔诚的祈愿的男女老少,掬着一捧水如获至宝的他们,让谢文文福临心至,提笔一书便是千字感言,他竭诚的用自己毕生所学在这字里行间展示如今的苄安,那不是众口相传中的模样,也不是到达宋元昇耳里的相安无事。 用着不趁手的毛笔,蘸着味道难闻的墨,洋洋洒洒又真情实意的写下来的千字书,却在这面纸上不过占据半页的位置,而后面是一个个的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血指印。 他们很多人都不认识字,根本不知道谢文文这上面写的什么,可在经过族长的一番解释下,所有人都主动盖下自己的指印,纵然希望渺茫,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们也从不会连试一试都放弃了。 他们其实也不懂从北境把姬陵江开渠引流过来的重大意义,他们只知道,如果姬陵江贯穿苄安,便是苄安的出路。 在灯下认真书写的谢文文是刘小天从未见过的,他见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样子,这一刻,他沉静的模样宛如神祗一般。 不知道灯花炸了几次,等到谢文文再停笔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皎月躲在枯枝丫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 刘小天不是个会读书的人,所以在看到这长篇大论之时他就觉得眼睛疼。 谢文文的字很好看,不比白行云的狂放,也没有沈胥的中规中矩,他的字就像是他的人一般,活灵活现,笔画里都透着一股雍贵。 上书: 谢氏罪人,生而无为,辜上者慈心,未报家国志,肆性而出,阅在山河。今历苄安,见民生疾苦,苦三年无雨,地不出粮,河不出水,水脉枯竭,草木皆亡,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犹悔当年图治怠慢,失德宗师教诲之恩,然吾身无才,难解苄安水火,怜见民情,心于同受。闻当年圣上裁治,召集万民迁徙邻域,奈何故乡难弃,视死如归,赴存亡之约,人人自危。今臣民一体,家国一厢,望上人恩赦,以所见之实,阅亲耳所闻,奏启天子。食为庸民,不敢当居上位,不放厥词,当下困扰所在水源之难,然,苄安暗河有穷尽之时,难以解世代危机,至今苄安已然穷途末路,将断生机。吾狂妄自大,献上一策,附听天子一议。北境有河,名为姬陵江,始于北域,发于六州,长河源远流长,六州之民因地制宜,傍水而居,使得水土丰茂,安于四季。北境距苄安虽远,却为举国之径,若开渠引流,当福泽万世,救民于水火。然,吾心虽愿,也知此言狂妄,开渠艰辛,将倾举国之力,或为我国耗尽家财,累世骂名,然,此可行之处利大于弊,尚有可采之计。 容献良策,供君采纳。 开渠为大,或为人所累,百官难和,自游京而出,至卫国上下,或褒贬不一。然苄安之事,许已牵连甚广,吾有断言,或有借苄安之事挑拨是非之徒,宝庆人祸许为因果。君可查。 安抚四洲五岳,不仅苄安一隅,苄安人苦,苦于无雨,卫国人苦,苦于野心之徒。国民安居乐业尚可由此缓也。解苄安危机,一为苄安万民,二为扼制上言之实。 …… 刘小天看了前面一部分便再也看不进去了,这么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实在考验他仅有的学识。 没想到谢文文咬文嚼字起来跟个大儒似的,也都是之乎者也。 他感叹一句: “虽然不是很懂你写的什么,不过我怎么看着你像是跟皇帝认识似的,说的这么、这么熟稔?” 他虽然不理解谢文文为何自称谢氏罪人,但一定有他的道理,许是在帝王面前,平庸之人都有罪吧。 谢文文揉着酸痛的手腕子,闻言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 “这叫套近乎,你就想象下,天子是你们镇上的镇长,不就熟稔了吗?” 他的这个比方打的很好,但下次不许了。 刘小天惊异的觑着他。“天子怎么可以与镇长同比?你疯魔了?” 一国君主,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发号施令者,怎么比方也不能是镇长吧?这话也就能他们这儿说说了,要是真叫那天子知道了,还要定他们个藐视天子的罪名。 谢文文冷哼一声,把他推开,都挡住风口了。 “起开,我晾晾墨。” 两人坐了好一会儿,就看到进来找东西的族长,他说他要找印泥,不然当真都用血么? 万民血书这东西,无论哪个朝代都有过那么一次,不过如今倒是要叫他们开个先河了。 谢文文撑着下巴,看着拨弄着已经硬成一坨的印泥的族长,哑声道: “血手印显得真诚。” 本来就是血书,还要造假的么? 族长有些欲言又止的难堪道:“有人晕血。” 这话弄的其余两人更加无言以对了,刘小天揉着困顿的眼,无语着说:“晕血的换别人的血呗,又不是一个人就得放一桶血,再说了,弄点其他血能看的也成,干透了也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这话说的在理,反正他们又不验血,谁知道这血迹就非得是各自的,摁上去了红艳艳的一片触目惊心即可,管他假血还是真血。 族长似乎也是被点醒,惊讶又认同的看了刘小天一眼,眼里对他们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夏季过去的快,秋天也要一晃而过,原本还觉得秋高气爽,可这时候只觉得夜晚冷的冻人。 谢文文瑟缩在椅子里,不想动。 冬日里,应该会有雪吧。 “其实冬天来了,等化雪了尚能一过,可料峭寒日不过短短一两月,开渠之事还是得行。” 族长在心底长叹一声,他们也不是没等过冬天下雪的时候,可往年来一滴雨都没有下过,冬日里也指望不上大雪的场景,自然也不能靠那点雪挨过去一个冬天。 “是啊,冬日来,我们就该离开这里了。”这几年来,他们年年如此,一开始还指望着冬日的大雪雪化成水,可真到了那时候才发现,除了刺骨的寒风冰霜,大雪也成了奢望,或有飘落雪花的时候,但落地便消失个无影无踪,压根没有任何作用。 见着他们沉思的模样,他继续说到。 “冬日这里留不得人,要是被困住了,就只能等死。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又会重新回到这里,一起为天降甘霖想办法。” 如此循环往复,他们乐此不疲。 谢文文叩着扶手,深思道:“就算能开渠,也要一两年的时间。” 这本就是一项艰巨的工程,真要施行起来,也不是短短数月就可以完得成的,自然需要时间。所以啊,他们还是得继续等着,只是,等待不再漫长。 族长心态很是乐观,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早已经磨平了一开始的棱角,任何的希望对他们来说都不再是煎熬。 “要是真能开渠,我们就能等,这三年多都能了,再等一两年也等的过去。” 族长脸上黑红黑红的,许是真的在为了将来而激动,在期待。 窗口的风一阵阵的吹着,专门搁在桌子上吹干墨水的请恩书这时候也干的差不多了,不担心会糊了字迹。 “这请恩书写好了,你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添补的,若是没有,便去联系人摁手印吧。” “好。” 族长拿过似如捧着珍宝一般捧在手心,他看着端正的字迹,像是点刻在苄安历史上的印记,上面书写的开恩之请,是他们所有人接近四年之久的期盼,几乎热泪盈眶。 第122章 四号房的商品 “我这些时日就去号召苄安所有的百姓,让他们都响应此事,这样,万民书也就成了。”只有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求得天子恩赦的机会就更大。 族长太过激动,还抹了把眼睛,看来是真喜极而泣。虽然才开始有行动,最终的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但族长已然是高兴的,毕竟,这么多年了,除了祭祀求神拜佛,根本没人帮他们、教他们怎样做。 所以说,能遇到谢文文他们,是他们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至少,所做的一切,都不夹杂任何私心。 “那之前麻烦你联系的人呢?可说什么时候能来?”既然苄安的事情已经在解决了,那么他们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了。 在苄安滞留了这么多时日,如果他们再不行动,怕是往后都很难有胜算了,时间推迟的越久,就越有可能发生意外之外的事情。 “噢,都快忘了这茬。”族长小心翼翼的放好请恩书,才郑重其事道:“可能也就这一两日了,届时需要你们出去在村口等着,他们会来人接应。”他们做这行的都太过小心谨慎,是而从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要与人接洽也是在无人的时候,才能避免更多的把柄泄露。 “好。”这一点,谢文文早就想过,那行人势必会更加谨慎,是而,要见他们,也是他们自己主动去。 原本估计的也约莫是这两日的时候了,可没想到第二日就来人了,那个时候,谢文文还在补觉,昨晚他们都睡得晚,是而早上就没起得来,是以还是给族长来叫醒的,说是他们要等的人来了,他们只管过去。 谢文文一个激灵就惊醒了,连带着把刘小天给叫醒。如今他们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已经决定参与进去,就只能一鼓作气勇往直前,穿衣裳的时候,刘小天问他,会不会怕,谢文文顿住了,其实他是怕的,他又不像白行云,有绝对的实力傍身,要是真有个意外不禁能打还能躲的。 可是,怕也不能改变什么,他们想要行侠仗义,想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就要去做。 他们要去找小茶,要去解救更多的‘小茶’,那么就不能怕。 他看着认真穿鞋的刘小天,心中百感交集,其实,除却那点行侠仗义的热血,这件事又关刘小天什么事呢?把他牵连进去是因为自己的这点热血,要是有个意外,他会不会怨恨自己? 他曾多次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媳妇儿,不要多好看,会心疼人就行,如果有钱了就开间铺子,卖点他的瓜果蔬菜,养家糊口。但是吧,如今的他已经背井离乡,这个愿望自然得推后了,所以啊,他第一个愿望就是能风风光光的回去,那个时候,十一号弄已经不再是官府的监察对象,然后他再娶个会体贴他的媳妇儿,过上美满的日子。 很简单朴实的希望,若非是因为那些避不开的意外,或许他已经实现了吧。 谢文文这一刻也不禁信奉起了神灵,暗自祈愿,刘小天能够实现他的愿望。跟着他们走,也能逢凶化吉。 两人迅速收拾了一番就出去了,引路的是族长。 远远的就看到了来接应的人,看着模样都十分普通,并没有什么好辨认的特点,族长过去与他们说了些什么,中途还指着他们。 刘小天跟他都有些紧张的立在一边,等着一会儿不可避免的审问与试探。 他们其实胆子挺大的,要是白行云在,一定不会让他们只身涉险。 许是少年人的冲动,他们尚且意识不到冲动带来的后果究竟有多沉重。 他们极其紧张与不自在的等待着,约莫是商议好了,族长才老实巴交的道谢完过来,临行之前,同他们低声嘱咐: “你们万方保重。” 谢文文微不可察的点头,看见对面的人已经不耐烦的等待着,快速交代: “如是我们许久未归,这份请恩书,你们自去西川,托人送去西川王府,只管报我的名字便是,会有人把这请恩书递出去,中间不会出任何意外。” 若是之前谢文文还有想过把请恩书自己带在身边,寻个机会再传出去,可后来想到他们的处境并没有适合的机会在管这件事,于是便再次借用了西川世子元陆的助力。 元陆知道他,也见过他的字迹,是而,只要他们去,元陆便肯定会竭尽所能的帮他,不会叫第二个人插手的就把这请恩书递到宋元昇的面前,从而也免去了更多的未可知的意外。 谢文文心底十分清楚,这份请恩书不能过第三个人的手,不然,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传到游京去,毕竟在这个官官相护的局势下,一棵大树永远都有无数个猢狲蹲着。 “好。” 或许到了这一刻,族长才真正意识到,这两人的身份究竟代表了什么。 是谢文文口中的那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西川王府,是他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而昭示着他背后的势力的庞大。 他立在原地,目送着他们上车离开,分明是以身试险,可却都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去,也并不能发生什么不好的意外。虽然他们一开始有误会,但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来,不然,哪里还有今日的全心全意的机会呢。 这两人,许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的神仙。 “你们的要求族长已经同我们说过了,不过我们也没有那么合适的人选,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不可能总为了你们那点蝇头小利就让我们没得做吧?” 上车后,谢文文跟人面对面相对而坐,对方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们,似乎被派来接洽他们讨不到什么好处,是而好脸色也没给人。 原本谢文文还担心对方会审问他们几句,但他们开门见山的就表示了自己这方的意见。族长之前也同他们商量过,此次与他们接洽,用的理由是再次从他们手里买一个祭品,是而谢文文还能接的得心应手。 “您说的是,族长也同我们兄弟俩说了,有差不多的就行了,反正也是祭天。” 他后面那句话说的很有意思,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冷哼一声,也不反驳。 “哼。” 谢文文讪笑的看了对方一眼,作着低眉顺眼的姿态。这样的态度极其的捧高了对方的地位。本来也就是喽啰,可喽啰对上虾米,也能高人一等。 对方见他们如此识时务,打心眼地看不起他们这些苄安的平头百姓,一个个的愚不可及,也心安理得的来了傲气,几乎是一路上都拿鼻孔朝人,好似跟他们一道都是荣幸。 这样自视甚高的人物谢文文见得多了,以前在游京的时候,特别是宫里那些内监,把捧高踩低、狐假虎威展示的淋漓尽致,谢文文已然是司空见惯。 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对方也不会说。虽然不需要他们步行,可跟着身份不明的人一路也十分的乏累,谢文文跟刘小天几乎是一路上都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对方比他们要轻松多了,该吃吃,该睡睡,就属他两拘谨的像是墙上的画一般,一动不敢动。 对方不说话,他们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要问的多了,就会得来对方的一句训斥,斥他们不懂规矩,不该问的别问。 于是,不敢得罪人的两人一路上都憋着一股气,煎熬的听着车轱辘的声响,坐得腰腿疼痛,才终于熬到了一声停车。 就在谢文文看着这隐藏在山野的酒肆,才忽然明白这不是他所想的到了地方,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许是对他们的猜忌,对方没让他们跟着进去,想来是不欲让他们知道的更多,谢文文以及刘小天眼巴巴的看着人进了屋子,两人对视一眼,只得靠着车辕耐心的等着,等到他们出来之时,便换了其他车辆继续前行,好奇的谢文文还问了一句“车坏了么?怎么换车了?”就得来对方的怒目而视。 对方的警戒之心比他预想的还深,谢文文不敢再犯忌讳,一路上都歇下了要旁敲侧击的心思。 这一路走的漫长,对方为了解闷,也会跟他们聊些话,谢文文都答的谨慎,生怕被人发现他们身份不实。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的嚣张之谈。 当夜晚也在赶路的时候,谢文文才意识到,他们或许已经出了苄安,而抵达的位置将是北境。 在第二日午时才到了真正的目的地,下车的时候两人腿肚子都在打颤,当然,不出意外的迎来了他人的讥讽。 其实,就算谢文文身为北境人士,可他在北境的时光也不过区区数载,还不如他对游京来的熟稔。 所以,当再一次踏足故土时,他是陌生的。 这里跟他记忆里的故土毫不相干。 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再一次回到这里,不是因为回家。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用的本地口音,谢文文听得懂,可却已经说不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北境人了,北境的口音的确很好辨认。 许是对方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懂北境语言,所以才无所顾忌的当着他们的面说着自以为他们听不懂的话。 就叫谢文文听了个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这群人麻烦,给的价钱不高,油水都没有捞着,却总是要给他们善后,一份的银子却要买走两个人,要不是做的长久生意,这亏本买卖他们可不干的。谢文文明白,他们说的是苄安族长等人,看来,没有给足惠利,已经惹来了他们的不满。 所以当着他们的面,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颐指气使的,可他们作为卖家,纵然有太多的不满也得按照他们的意思来,所以,还真就带他们去挑人了。 但去之前,对方拿了布条来,要求他们蒙住眼才能进去。去的地方,需要保密,他们自然是没有意见。 虽然谢文文摸不准他们的身份,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没有猜疑到他们,是而也不会对他们出手,自然也不担心会对他们的意图不轨。 虽然有人牵引,可这一路也走的磕磕绊绊,从原本的僻静之地,走了约莫数百步,然后人声便大了,紧接着,声音又一点点的小下去,可最后也没有完全的消失。 等到了位置后,他们才被允许拆下布条,等再次得见光明之时,他们已经身处一个巨大的廊道之中,延伸的廊道,去向不同的位置,宛如一个迷阵。 纵然身在深处,依稀可以听到,丝竹乐鼓之声。 而这样的乐声,约莫着只有闹市中心的风月场所才会有。可,那种地方,白日里不是不接客吗? 还不待他想个明白,已经被人推着向前走。 他站定看着二楼的位置,是在辨别方位,结果得来了一句冷嘲热讽。 “那里是一号房,那里的人你们要不起,你们要的人在四号房。” 这人一向都趾高气扬的,谢文文不过是多看了一眼,结果就叫他误会成了他们是心比天高了。这一点,谢文文从坐上车跟他一路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也不知道他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总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真的很欠打。 谢文文面作困惑问起:“我们要的人只能分个四号吗?” 一二三四这个顺序,应该就是分列的级别,好的占第一位,差的延后顺位。 对方许是没想到谢文文如此机灵,一点即通,他不过随口提了句,他就悟到了这列位的涵义来。 “哟,你还懂这个?” 谢文文赔笑,净说些好听的话捧着人。 “是大哥您指点了。” 那人也心安理得的受了这句阿谀奉承。 或许是心情好了,也难得的跟他说的多了,给他提了一嘴一号房的价钱。 “一号房的单就一个就值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了四个手指头,脸上的表情尽显得意洋洋,谢文文想,他说的是一个人的身价吧。 第123章 两枚铜板的威力 那是四百两?还是四千两? 可不论是哪一个,这数字都令人触目惊心,按照如今正常的物价来说,一般四五百两的银子已经能置几块好地,或者说买一所不小的宅子了,可在寻常人家,或许一辈子都挣不来这几百两的银子。而他们将人口贩卖作为牟取暴利的行当,赚了个盆满钵满,却叫他人妻离子散,简直罪不容诛。随着时代的变迁,与时俱进的不止是人的思想,更有国之理念,一次次修订的律法,一次次的小惩大诫,早已经不是一开始那蛮夷之邦,卫国早年就已经强化了相关律法,不得私自将人口作为交易贩卖,除却奴隶,但这些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被人劫掳来,作为商品交易,他很难想到,这个被他们引以为傲的国度,居然还有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想,若是自己没有意外被牵连进来,没有打定主意追究,究竟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现这样的暴行?届时又是怎样的风波冤情累世?一旦此案没有妥善处理好,宋元昇的骂名可不比开渠来的小。 不过,谢文文现在没道理去问这个,而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人去了那所谓的四号房,寻找符合他心意的商品。 虽然在没有进去前,谢文文就想过,里边会是怎样的场面,可真亲眼目睹了,仍旧叫他一时难以接受。 一间密封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挤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年纪约莫都在十八左右,也不知晓被关了多久,见到开门来就十分的恐慌,宛如惊弓之鸟,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谢文文站在门口,只觉得腿脚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再也跨不前进一步。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如鲠在喉。 他无法不共情她们的遭遇,生而为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始作俑者。 这只是一个‘四号房’,可谁能知道,这世间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四号房’呢?里面的人都是各自父母的掌上明珠,今朝却沦落为他人盈利贩卖的商品,一生将在今日跌入地狱。这是在卫国,在一个被人引以为傲的律法严明,奉为圭臬的国度,真叫人悲哀。 可谁又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民生和乐的朝代之下还潜藏着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连宋元昇都不知道,他全心全意治理的天下,压根不似他看到的那般祥和吧,他兢兢业业夙兴夜寐这么多年,励志成为像先帝一样的明主,虽然还不能被史书所享誉名,可百年之后,史书留名,名垂千古。 此事一旦被爆出,他一定会被伤透了脑筋了吧,苄安的事情解决不了,还有这些人口盈利的不法之徒挑衅着他的君威,让他这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一旦惹了民愤,便是他君主用人不善,治理不当的罪过了。 如今先不说这些,他迫切的想知道,如果小茶也是同样的遭遇,那她是否也同她们一般,备受煎熬? 不过小茶是个聪明的,她或许不会让自己置于被动的局面。 让他得以肯定的是,这里的一定与宝庆有所关联,而这样一个庞大的暗网,也定然不是泛泛之辈就能组织起来的,他们之中定然还有人在背后谋策,那么,既然作为买卖,他很想知道,这样的买主都会是谁?是什么人?又带着什么目的?是否跟他们沆瀣一气? 这里是北境,无论最后的幕后是谁,北境王府都不能善罢甘休了。要是换在以前啊,只要抓住了这一点把柄,哪里还能叫他们顺遂如意的呢? 里边这一幅场景,但凡还有良知,都无法苟同,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可前面引路的人却丝毫不觉得罪过,开了门就站在一旁催促着谢文文两人赶紧挑人。 见他们磨磨蹭蹭的,很是不耐。 谢文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不见一丝怜悯与挣扎,游刃有余的进去挑起人来,他试图从这里发现熟悉的面孔来,但并没有。 的确如序号所定,四号房的人模样也只算得上清秀,并不见有多惊艳,或有长相上等的,却似有残缺。不乏是在被劫掳的过程中挣扎反抗所致,面上有明显的划痕,因着未及时上药治疗的缘故,怕是得留疤。 谢文文看的认真,他似要将这里每一个人的面貌都记下来,虽然知道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他仍旧想都记住。 可在她们眼里,谢文文跟劫掳她们的人并无二致,是以对他有很强的敌意,眼里除却一开始的恐惧,便是强烈的怨恨。 毕竟,谢文文此次的身份,是买主。 谢文文看了一圈,似乎都不大满意,最终只得抱歉道:“这里的人都有瑕疵,您也知道我们是送给龙王的,有瑕疵的人龙王怎肯满意呢,还请哥哥体谅,换一批吧。” 那人见谢文文挑了半晌居然一个都没挑上,心里有些怨气,是而说话也直白了些,直言他们给不出好的价钱,自然也就换不了好的货物。 “可你们给不起好的价钱啊。” 他们都是做交易的商人,自然是拿怎样的钱办怎样的事,一分钱一分货的。 谢文文走过去同他低声交谈,神色间尽显卑微。 “哥哥莫急,我们也同你们做了几年的交易,自然知晓这规矩,至于这笔钱嘛,给,自然是能给的,只是如今的情况您也知道,实在是……有些难办,也望您给卖个面子。” 谢文文说的如此真诚,再加上他们的确是做的长久生意,都是老主顾了,也能算个人情,再说了,他们能来搭上这条线一开还是有他人从中牵线的,自然也不好拒的太死,总的卖一个面子。 是而,他也退了一步。 对方皱眉,许久才似不情不愿的松口。“罢了,看在你们是老主顾的情分上给你们破例一次。” 谢文文作着感激不尽的样子,连连答谢,把姿态放的很低,让人心情好了,自然也就好说话了。 “多谢了。” 等把他们带去第二间房,等门口守着的人开了锁,谢文文与刘小天便迫不及待的进去。 其实他二人之所以心照不宣的要换房间的目的,都是为了能试图从中找出小茶来。 虽然不能肯定小茶是否是也被带到了此处,但既然他们来到了这里,何不趁机找一找。 这间屋子的情况跟上一个别无二般,谢文文大致估算了下数量,几乎每间房都大约在十个人左右的样子,想来并非都来自宝庆一地,苏娴容能从宁州被抓,可以说明,这样的组织是在全国嚣张。 这一次谢文文选的快,在大致看过一遍后,便遥遥一指。 “我就要那一个吧。” 顺着谢文文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人颇为意外。 这屋子里的人虽然他们并未都认全,可相对的有几个都比较记忆深刻,就好比现在谢文文要的那一个。 也不知前面的人出去是怎么找的这么个残次品,稀里糊涂的就把一个疯女人给带了回来。虽然模样身段好,可神志不清,这样的人留着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原本以为要砸在手里了,没想到今日来了个大冤种,这么多能入眼的他偏要这么个人。 “你确定要她?” 他不理解谢文文是怎么能从一群珍珠里挑中鱼目的,那女子看着就不似常人,形若疯癫,语焉不详,宛如痴儿。 见谢文文点头,表示就是她,他还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也就相貌好些了。” 他以为谢文文之所以选她,无非就是看中了她的模样好,虽然模样的确比一般人好些,可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大有人在,但他就是选了这么个人,挺令人意外的。 谢文文当然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就论方才的动静来说,与其她女子不同,虽然缩在人群中,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可她的面上并没有其她人的那种灰败与怆然,反而十分的澄澈,好似,根本不知身处的环境,与自己的命运。 可他本来也不是作为一个买主来的,自然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挑人,疯不疯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总比没有的好。 谢文文笑答:“反正是献给龙王的,好不好的咱们也说不一定呢。” 对方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果说他要了这一个,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单生意稳赚不赔,脱手了一个赔钱货,他们还要谢谢他呢。 离开时,依旧被遮住了眼才放他们走,而选中的人,等他们出去后才会送到他们手里。 再次被放下来的地方是之前他们蒙眼进去的地方,离主街还有些距离,自然也就不引人注目。来回的这段时间,谢文文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要主街的距离,虽然不能确定方才到过的方位是在哪里,可谢文文也猜了个大概。 两人一时间没有地方可去,等站累了就蹲下来等着,这一等就等了几乎快半个时辰。时不时路过的人都要对他们多留意几眼,若非穿着还算整齐,他们都要怀疑,这是外地来的两叫花子蹲这要饭呢。 再一次的受到人的不详的注视之后,刘小天死活都不愿意再蹲着了,自己起来不说还非要拉谢文文跟他一起站起来。 “我觉着这样蹲着不雅。” 见他吐出一个雅字,叫谢文文分外意外,毕竟,刘小天从来都与雅沾不上边。 “你还知道雅?”他的语气里满是意外,但却让刘小天感受到了他的鄙夷。 他横了谢文文一眼,要不是受不了过路人的眼光,他才不愿意搭理谢文文呢,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可真是难听。 站着比蹲着累,谢文文笑他自作自受,刘小天又泄了气的蹲下来,可见谢文文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还歪着身子靠着灯柱,整一副虚弱脱力,没骨头的样子。 美曰其名:“腿麻了”。 刘小天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要是真让他这么歪下去,就得坐实那些人对他们目光里的复杂的看头了,哪知正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结果就听到叮当一响,面前的地上落下两铜板。 两人都被这从天而降的铜板搞蒙了,不是眼花。齐齐抬头看去,只见到了一辆马车的车屁股,以及窗口处收回去的一只手臂。 …… 两人心照不宣的又收回眼,又不约而同的低头去看地上的铜板,那一瞬间,他们都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是被当成要饭的了。 这个结论无声地天崩地裂。 彼此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条裂痕,面子里子这一刻丢到了天南海北去。 谢文文咬着后槽牙瞪着地上的那对他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的铜板,想他一生锦衣玉食,贵为天潢贵胄,北境二公子,又是先帝亲封的世子,食邑千户,他打赏人都不止两铜板,起码金瓜子起步,结果今日不仅被人当成了要饭的施舍了,还施舍了区区两铜板,简直,可恨、可恶!欺人太甚! 谢文文的脸色黑的宛如锅底,而一旁的刘小天心情在此刻也尤为的复杂。 想他一辈子务实,勤勤恳恳,种瓜得瓜,也养活得起自己,虽然不说大富大贵,可还没有落魄到被人施舍好心的地步呢,这要是被他九泉之下的祖宗们知道了,他如今居然活到了要被人施舍的地步,败坏了家风,怕不是得从祖坟里钻出来对他一顿打吧? 唉~ 这都什么命啊~ 虽然、但是吧,这铜板,来的还挺合时宜的,毕竟,他真的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哦,不对,是锅都没有。 要是没人施舍,他指不定怕是得和谢文文饿死街头。 刘小天想要伸手去捡铜板,可是在动作的那一刻又猛地缩了回去。 他终究是迈不出这一步。 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受嗟来之食。 他自言自语道: “我不是要饭的。”所以我怎么能要这钱呢? 叫花子才要地上的钱,他不是,他有骨气,他不能要。 第124章 刷碗抵债 刘小天如此竭力的劝说自己,努力不让自己的如狼似虎的目光放在铜板上,可,金钱的诱惑总令人抵抗不了,就跟美色一般,毕竟谁都不是柳下惠,正人君子正过了头。 区区两铜板而已,他已经眼冒绿光了。 他的目光自落在铜板上,便挪不开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突然就来了句:“要是有钱就好了,我们还能去住客栈。” 可是如今的他们,口袋空空如也,仅有的也就好心人施舍的两铜板了,虽然能买两馒头果腹,但一定会露宿街头的。 想到他如今要过这样穷困潦倒的日子,刘小天便难过不已,好似人生都已经没了盼头。 原本还在嫉世愤俗的谢文文闻言抬起了头,面上留着恍然大悟状。 “也是哦。” 说完,人利索的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哪里还有方才虚弱无力的模样,容原地的刘小天对他雷厉风行的行为不明所以。 “你去哪?” 谢文文自觉方才受到了人格的侮辱,便再也不肯让自己受苦,若不是刘小天一朝点醒,他都差点忘了,他谢文文岂能是个任人施舍的人!他可是天之骄子啊! 他不假思索的回头反问:“你不是说要住客栈吗?” 刘小天一噎,幽怨道:“可我们哪里有钱?” 要是有钱,他们哪里还能在这里来给人误会成叫花子了去;要是有钱,他早就去吃香的喝辣的的了,还会在这里自怨自艾?自从从宝庆跟其他人分别后,他就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就算一天有了三顿那也是清汤寡水,这样惨淡的日子过久了他真想吃人。 别人行走江湖,归来仍是少年,他们行走江湖,归来就只剩下沧桑的皮包骨了。 惨!惨呐! 刘小天还在顾影自怜,边上的谢文文却是满不以为意道:“没事,我去给人刷碗抵债,换你住一晚上。”这一刻,他好似升华了人性的光辉。 他一句云淡风轻的言论却叫刘小天的心境犹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般得到了新生。 谢文文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让刘小天一时间热泪盈眶。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今日,他为了谢文文就得哭一次!大不了,大丈夫等会儿在做! 刘小天在心底默默流泪,感动的望着对他不离不弃的少年,虽然这次出行,没有什么收获,可至少,让他收获了一份感人至深的友情!也不亏他当日背他走出了几十里地,没有放弃他。 果然啊,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 虽然说,一开始他心里是意外的、复杂的,毕竟,人突然间转了性子,的确够令人意外的。当时他还在想,这还是他认识的谢文文吗?以前的谢文文可不会这样的舍己为人,只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们总说,一起落难受罪,就会日久见人心了,难不成,现在的谢文文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吗?看来,还是之前他对他的误会太深了。 “你……”千言万语此刻都难以言喻他的心情。 还不待他上前给他一个熨帖的拥抱,人已经离他远去。刘小天只得赶紧抓起地上的铜板追上去。 等到了客栈的位置,谢文文还真大摇大摆的要进了去,吓得刘小天赶紧一把拉住他,惊魂未定道:“不要你去刷碗,没事,咱都不住客栈了,我们就外边等着呗,刷碗多累啊,你也肯定干不了这样的脏活累活。” 刘小天虽然感动谢文文说愿意为了他去做刷碗这事,可他也不真是那种为了自己贪图享乐就让兄弟去卖苦力的人,大不了他们一起风餐露宿,也不要谢文文为了他去做这种事情!他自己平日里都没有舍得使唤他去刷过碗呢,在家肯定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这样的活计怎么舍得真让他去。 原本只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谢文文不动声色的看着刘小天红红的眼眶,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去给人刷碗的。 他有些心虚的摸了下鼻子,随后,郑重的同他说:“所以你要记着我的好,以后啊,将来有一天啊~你人生美满了,七老八十了,儿孙满堂了,突然想起我了,就要记着,曾有个少年,为了你,吃苦受累,甘之如饴。” 他面上带着一股落寞与无奈,但最后的一瞥,却有股坚韧不摧在里面成就他的傲骨。像是走到穷途末路的人,已经无计可施,不得不选择这样一条自我毁灭而成全他人的道路。 似乎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去刷碗而是去跟人拼命换取人世间的和平。 他不说这句感人至深的话倒还好,可说完,就有些不对味了,刘小天又不是不清楚他里子里是什么人,要是戏演过了就假得露出狐狸尾巴了。 刘小天跟吞了苍蝇般的苦色,原本还对谢文文感动不已,掏心掏肺,可怎么越听越不是那么一回事呢,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被谢文文忽悠了。 沈胥说过,谢文文的嘴,女人的心,你永远都猜不着。 这一刻,刘小天觉得他得信。 说罢,在刘小天的迟疑不定中谢文文大义凛然的走了进去。 他对着柜台后面的店家脸不红心不跳的开房。 “一间最便宜的房,能住人就成。” 他还是知道自己的经济情况的,关于衣食住行,也不要多么好,毕竟这段时日,他也已经成功由奢入俭,在不浪费银子的情况下,不至于风餐露宿已经很知足了,是以,他要用最低的开销解决好自己的起居,而不是耽于享受。 柜台后面的店家见着有客来还是很欢迎的,虽然他要最便宜的屋子,可对他来说,开门做生意就是稳赚不赔,自然是乐得自在。 他瞄了一眼跟在谢文文后头的刘小天,看两人的穿着,粗布麻衣,想来也就是寻常人家,自然是挑最便宜的住,也经不起大的花费。 他也不是看不起人,但还是本着自己的敬业的态度,问了一句:“客官,两位?只要一间房么?” 谢文文面不改色道:“就一间,我们挤挤就成,挤习惯了。” 出门在外不似在家,自然处处都不如意,也不会有多方便,能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也就不那么挑剔了。 店家点头表示了然,说出金额后,就见谢文文从兜里捞出了银子付账,然后给了他们一把钥匙,招呼小二带他们上去到自己的房间。 上楼的时候,心里有一千个为什么的刘小天就追着谢文文问:“谢文文,你哪里来的钱住客栈?” 虽然猜到了谢文文不会真的会为了住客栈而自降身份的去给人刷碗,可他没料到谢文文有钱这事。 不应该啊,谢文文怎么可能有钱呢?他随身带的钱不应该是早就花光了吗?当初在武林大会赢的钱也多数没带在身上,他是怎么有钱的?如果有钱,为什么这一路上宁愿跟他一起啃冷馒头也不拿出来?既然有钱,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而是在捉弄完他后才肯拿出来?居心何在? 谢文文努力的忽视掉来自刘小天的质问,平静道:“忘记跟你说了,走之前族长给的。” 许是知道他们出行没有银两不方便,族长便筹了一点银两给他俩算作路费,不过来时都没用上。其实族长能给的也不多,是以在没到必要时刻他都没有拿出来开销,久而久之,他也没在意了。 他是不在意了,可刘小天在意啊。 刘小天幽怨的质问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亏他被他耍的团团转,这小子手里有钱还在戏弄他,真是可气! 谢文文也不是不告诉吧,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不过他没问自己也就忘记说这事了,要不是方才被人用两铜板打发,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有钱这事,所以,也不是诚心想瞒着他的。 但,方才他戏弄了刘小天, 谢文文直觉他要找自己秋后算账,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刘小天还在追问:“给了多少?” 他最关心的莫过于他身上还有多少能花的,可不能为了住这一宿,就让他们以后都穷困潦倒,毕竟这日子还长着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白行云他们,不然,他们都要饿死街头了。 谢文文在心底估算了下钱袋的重量,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省着花这几日也绰绰有余了。 “不多,省着花约莫也能过几天温饱日子。” 听到这话,刘小天才是满意了,但不是为了谢文文而满意,而是为了今后的生活有着落而满意,对于谢文文欺骗、戏弄他的事情他还没算账呢。 眼看着到了屋子,的确简陋的很,不过大抵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心里也该知足了。 小二给他们开了门就忙着离开了,刘小天抱臂靠着门框,对着谢文文冷哼一声,发泄着自己的诸多不满。 “你行啊你,方才是在那我开涮呢,还刷碗,早知道你这么会忽悠人,我就应该叫那店家去拿你抵债!” 谢文文喝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水,但总算是解了渴,闻言听到刘小天这话,尚有些心虚道:“这不是没把你骗怎样么,也跟你兜底了吧?还怪我呢,要不是我,咱们还有这地方住着么,约莫是来的路上就被你花去了。” 刘小天还是头一次见恶人先告状的,他敢肯定,要是白行云他们在,他还能无法无天了去,也就觉着自己奈何他不得,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他敢怒敢言。“我是那种人吗?” 谢文文直白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透露着坚定的两个字,那就是以及加肯定,毋庸置疑的肯定。 刘小天痛心疾首。 他颤颤巍巍的指着谢文文,眼里满是失望、痛心,宛如洪水般将他淹没。 “亏我拿你当过命的兄弟,你竟然如此怀疑我,我们这友谊,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沙池碉堡,中看不中用啊!实为一盘散沙一击即溃~” “……” 戏过了。 这幸亏是这地儿没人,要是有人在,他人都要丢尽了。 谢文文难得一见刘小天比自己还多戏,分外感兴趣。 以前他演的时候,被人看着,他乐在其中,如今看人演,突然换了视角去看以前的自己那些愚蠢的行径,居然有种我以前怎么这么丢人现眼的感觉? 以前的他跟现在的刘小天一样,是否白行云他们看自己也是如此想法? 这样的念头像是一记重锤,砸了他个幡然醒悟。 天爷啊,可真够丢人的。 他的一世英名都毁在这世道了,难怪沈胥不齿,这的确叫人挺不齿的。 “你什么时候比我能演了?” 刘小天嘁了一声。 “就你会,我还学不得?” 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谢文文啧了一声,最后有所感慨道…… “嗯,名师出高徒。” 两人嬉闹了一阵子就都没了兴致,谢文文心里藏着事,他有些急不可耐的等着把人送来了。 毕竟是个熟人呢。 等黄昏时候,也就是答应交人的时候,两人又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等着接人。 对方挺不守时的,他们喂了好些时候的蚊子才终于见到人来,可对方到了还埋怨他们不找个合适的位置接洽,选这么个地方,要是给人当做什么为非作歹之徒他们可不会包善后。 就挺无辜的。 这地方不是他们选的,而是他们没得选,初来乍到,他们又不识地,能知道哪里是个好地方。 对方把人从车里拉出来,可能是怕闹,灌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昏昏沉沉的就交到了他们手里。至于拿钱的事,那不是他们操心的,族长跟他们顶头上司有交易,也从不跟底下人细说,他们只管拿人即可。 刘小天扶着人,从见到他们起,就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样子,不说话,绷着嘴,皱着眉。 之前所见,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可谁都清楚,那些所见是他们心里最沉重的包袱。 等看着人摇着车远去,两人才扶着人回客栈,途经大堂给店家看见了,还颇为不满。毕竟他们住的是最便宜的一间房,住两个人就罢了今儿又再添一个,三个人挤一间房,这生意他还做不做了。 第125章 被当做不法之徒 在店家极为不满的眼光里几人回了屋子,此时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不多时就有人敲门来问他们这的情况,对他们很是警惕,似乎把他们当做什么不法之徒。 昏迷的女子,挟持他的两个男子,一间房子,这联系到一起的确有些叫人遐想,不怪人家把他们当做不法之徒格外关注。 谢文文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打发了人,叫刘小天取了一杯冷茶来泼在昏迷之人的脸上。 刘小天说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谢文文气的只差没给他两脚。 什么叫他不怜香惜玉,这个时候了,让他怎么去叫醒一个被灌了迷药的人?叫大夫吗?他们有钱吗?简单粗暴快捷的方式就是泼冷水,受了刺激,自然就醒的快了。 还怜香惜玉,他刘小天也不瞧瞧自己个儿有没有怜香惜玉的底气,兜里比脸都干净。 刘小天听不到谢文文的心里腹诽,面上互相瞪着,怎么看都不顺眼,反正之前忽悠他的事是一时半会揭不过了。 的确如谢文文所说,泼冷水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不多时,人就咳嗽着转醒。 睁开眼初见到他们,可以清晰的见到她面上的意外、惊诧以及谨慎,但随即又露出呆滞的眼神,神色转化的极快,但这并不影响谢文文已经看穿她。 他不意外她的伪装,而是平心静气的叫出她的名字。 “苏木。” 对方仍旧不为所动,像个痴儿一般趴在床头,用指甲抠着枕头上的花纹,好似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 不过让刘小天意外的是,谢文文居然认识她,还叫的出她的名字,他以为能在那么多人里选中她,只因为是谢文文真的见她可怜随便选的。 不过,这名字他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耳熟的呢。 “你认识?”他附耳过去问谢文文。 “金陵门婆娑门那个杀同门的,就她,你忘记了?”谢文文也不防着谁,尽管刘小天问的很小声,可他偏要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叫大家都听得见。 他说的很直白,刘小天刹那间就想起来了,但这话落在苏木耳里尤为的刺耳。 当初在金陵门,婆娑门这事闹的挺大的,三堂会审,毕竟牵连甚广,虽然后面水落石出,但这件事已经流传出去,成为了一时的谈资。 谢文文对她真傻还是装傻,心如明镜,就算是她不回应,也并不妨碍他侃侃而谈。 “我想你是认识我的,毕竟在金陵门的时候,你还气我插手你们婆娑门的事情,那个时候,都指认是你杀了同门手足,你自己也心甘情愿的认罪,只是许久未见,你如今的处境与上次并无二致。” 两次的见面,都是她最难堪的时候,这人啊,还是不得不认命啊。 就算他如此说,对方依旧充耳不闻,谢文文撑着脑袋,轻啧了一声,开门见山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可以卸下你的伪装了,不管你装傻充愣是为了骗谁还是说自保,在我们面前你可以‘清醒清醒’。” 谢文文说人家是装的,可刘小天怎么看都不认为她是装的,要是真装的,如今都从哪地方出来了,她做什么还装啊? 刘小天不理解,可他觉得谢文文看人很准,说不定真是装的,睁大了眼睛在一边看着对方露出破绽。 苏木也是有耐性,谢文文都说的如此直白了,她依旧不为所动,要不是谢文文清楚她的伪装,不然还真就被她骗过去了。 谢文文觉得,对于苏木这样有骄傲自大的人来说,当初金陵门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从她的心底烟消云散,这件事是她的耻辱,不会消失,只会封存,等待一个时机破土而出。 “毕竟,小檗已经给我们解释了,你背了口黑锅,挺意外的,但也不意外。” 黑锅。 这个时候,他终于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怒意,再也不继续她的伪装。 谢文文心满意足的笑了。 她这一生,怕是最难堪的时候不是落在人手里成为即将挂出去的商品,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自己莫须有的罪行,落了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吧。 苏木是有傲气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但这个人能屈能伸,不然也不会装傻充愣,骗过他人的眼睛。但无疑她是聪明的,在那些人手里,傻子不值钱,但却有活着的胜算。 当初之事,是她心底的一道伤疤,谢文文的揭露,无疑是在中伤她,又承认是口黑锅,这会让对方很在意他是想干什么。 其实,在她身上,如今已经是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苏木咬牙切齿的问:“你想怎样?” 作为她的救命恩人,谢文文无辜的摊手。 “不想怎样,你没发现吗?这里已经不是那间黑屋子了。” 能在那里找到苏木,谢文文的确是很意外。 虽然在之前从小茶口里得知,苏木被抓走的事情,可就算如此,谢文文就是想过能找到小茶,也从未想过与在这里遇到苏木,但人生就是这么意外,让他在许多人里一眼就发现了个熟悉面孔,虽然当时她依旧竭力的在扮演一个痴儿,可谢文文还是坚持带走她。 苏木当然知晓如今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改变了,不再是那个阴暗逼仄充满哭声的房间,只是,她尚有些不敢取信,但谢文文提到了小檗,提到了那个真心对她好的师妹。 “你是来救我的?” “算是吧。”谢文文回答的模棱两可,出于她对他们的态度,信其有,不信则无。 苏木冷眉竖眼了会,才又发问:“我师妹在哪?” “跟我们的人在一起,不过这会儿见不到他们,我们分开行动了。” 见苏木稍有放松的样子,谢文文猜她是信了他们,半信半疑而已。 “我要清楚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又知道多少被抓的人?分别被关在哪里?见过什么人没有?” 既然前面的旧续完了,如此便要开始谢文文的询问了。 他之所以救她,一来,是因为他们是熟人,二来,他知道苏木的伪装,像她这样的人不会甘于被动,她会比其她被抓的女子冷静,是而要想知道的更多,就得从她身上下手。 刘小天站在一边反应就算是慢了点也终于明白过来。“你觉得小茶也会在这里?” 谢文文点头,如果苏木在这里,那么小茶最终的去处也是会到这里。 “我看出来了,这里算个大本营。” 所有被抓的女子都被看押在此处,谢文文觉得,幕后真凶,要么是北境人,要么就是想要利用北境的优势,图谋不轨,就算被查出来,那么,一定也会把北境拖下水。 对于这一点,谢文文很生气。 他很讨厌那些构想迫害北境的人。 而苏木也是听出来了,“你们有人也被抓了?” 说起这茬,谢文文就生气,“对,跟你的师妹小檗意外遇上了,不过她被救下了,我的人被抓了。那小檗是你师妹吧,这件事的因果都在你们身上,找不到小茶,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临了,谢文文还要她们买账,这让苏木不禁对他侧目,这人怎么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她有说袖手旁观吗? 她冷哼一声,僵着身子瞪着他。 “我不欠人情。” “最好不过。” 见此已经达成一致,谢文文觉得还有一件事需要让她提前知晓。 “对了,方才我们带你进来,可能被人误会了,等会你得解释解释。” “什么?”苏木心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被人误会还得要她解释?听着这人 的一张嘴,不是挺能说的吗? 谢文文看了刘小天一眼,咳嗽一声,有些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昏迷之中被我们带进客栈,你觉得别人会不乱想?” 方才是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人,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可不清白,压根就不是会信了的模样,这会儿都没动静,谢文文觉得,人家是准备来招大的。 说完,大门哐的一声被人踹开,三人齐齐闻声望去,只见店家以及小二,还有之前来过的几个正义人士领着官差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屋子本就不大,这一下子人都围了进来,接近十人,这小屋子似乎有点装不下了。 官差身份高人一等,提着挎刀上前,严肃的看着‘嫌疑人’两人,开门见山的发问: “经人举报,听说你们强抢民女,欲行不轨之事?可有此事?” 对方手都握在刀柄上,模样严谨,身后又挤满了人,来者不善啊。 谢文文想着,该来的终于来了,方才见他们不甘不愿的离开,就知道会来招大的,没想到是去摇人了,还摇来了官差?果然,遇到坏事得报官,争取当一个见义勇为的正义使者。 这场面,谢文文丝毫不怯,站起来朝着对方作了一揖,先摆明身份态度,给人留下好印象,再面露委屈的诉说自己的冤情。 “官爷,小生可是冤枉的,您也不瞧瞧我这清风霁月的模样,像是个不法之徒吗?” 他这么一说,官差有些无语反驳,的确,谢文文温如君子,郎朗清风,气度不凡,哪里就像是个轻浮的不法之徒,可不是冤枉? 而他背后的店家却是嫉恶如仇的指认他,疾言厉色的把他往罪犯的污名里摁,似乎他已经肯定了他就是犯罪之人。 “官爷,我们可都瞧见了,他们俩拖着昏迷的一姑娘进了房间,你说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可别坏了我们家的生意啊!我们可不想掺和进案子里去,可晦气。”今日也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接待了穷光蛋不说,还要在他的地盘上犯法,这要不赶紧阻止,以后传出去,他的店还要不要了。 昏迷的姑娘,这个说辞很敏感,饶是对方如何看着正人君子,一旦有了怀疑的苗头就不能大事化小了。 官差眉头一挤,正欲出声厉喝,就听到谢文文宛如金盘撞玉的声音。 “昏迷的姑娘?她么?” 众人顺着谢文文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榻上端坐的女子一眼清明且带着几分困惑的看着他们,哪里是昏迷的模样,又哪里是有抗拒的姿态。 店家急了,方才不是昏迷的么?怎么就醒了?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受了强迫? 谢文文像是突然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并无奈的解释说: “她是我夫人,这不是怀了身子么,嗜睡,我又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背得动她,才叫我的侍从跟着扶着进来,怎地还叫人误会了?” 他说着就朝床上的苏木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当着众人的面挤眉弄眼的,叫人看的尴尬。 苏木听着谢文文的解释,在结合这发生的事情,终于是明白过来了方才谢文文要他解释解释的意思了。 合着是给人误会了。 但她对谢文文编造的这段不存在的关系而感到恼怒,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就被他编排成是他怀喜的夫人了?当真是登徒子! 含羞带怯的瞪了他一眼,这不瞪还好,一瞪吧,这关系好像就给坐实了,原本的那几个见义勇为的人士这会儿已经羞愧的不知如何自处了,所幸是没有夺门而出。 刘小天在一边附和:“就是就是!这是我家公子和夫人!恩爱着呢!” 他虽然没有谢文文那么会能言善辩,但反应也挺快的,见到谢文文把戏演到这一步了,赶紧跟着唱了起来。 但,店家还是极力的在否认他们的关系,他可是亲眼见到的,那女子是昏迷的样子,分明是下了药的,还把人带他的地盘来做坏事,这件事他可不能忍! “你说是夫人就是你夫人?你们三个人要一间房……” 他就是在三个人要一间房这件事上过不去了。 谢文文觉得,他颇有周扒皮的影子。 合着没多在他家消费他就这样看人不顺眼?都这么解释了还非得跟他较劲,只为这一间房的缘故? 第126章 赔礼认罪 谢文文微抬下巴,神色倨傲,朝着店家斜睨道,语气颇冷。 “怎么?三个人就不能要一间房?我跟我夫人睡床上,我的侍从给我守夜,用得着给他订房么?我这人吝啬,不肯多花冤枉钱,还是说,你觉得我钱多就得多花在你这儿,当我冤大头么。” 这一句话堵得店家涨红了脸,大庭广众之下却无力反驳,再多说两句,他还真怕谢文文指出他那点小心思,届时,他可就真是笑话了。 谢文文神色倨傲的睥睨着店家,语气冷硬一点,就生出一股威严来,让人不敢在他面前嚣张。 他不屑于把自己的吝啬放在人前看,相反的,这就叫店家难看了。原本以为是抓到了他的把柄,为民除害,顺带报复下自己的不满,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骨头挺硬的,至少不是他能啃的。 官差原本就也只是听人报案才来,以为能抓到一个嫌犯,给自己挣个功劳,得些赏银,却没想到这事根本就不是店家所说的那样。 他见谢文文说的有理有据,且气度也的确不似什么为非作歹之徒,他背后的侍从也跟着附和解释,特别是床上那姑娘,面对这么多人,有些羞赧的躲在男人的背后,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这关系还不够一目了然的吗? 谁真谁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还在一个劲的污蔑人家,可真是够给他长脸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情未搞清楚前,报什么官!浪费我时间!”官差空欢喜一场,怒斥了店家一句,气冲冲的走了。 而他一走,其余看热闹的不说,那些见义勇为的也只得悻悻地跟着离开,毕竟闹这一场,的确够丢人的。 店家看着这人都走了,还有些不死心的跟上去,试图挽回这局面。 “哎!官爷!您听我说!” 可谢文文哪里会给他机会就这样离开,冤枉他不说,还对他如此颐指气使的,他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 他抱着胳膊,叫住了准备跨出门的人。 “等等,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客人的?” 店家听到背后这声音,冷汗不由自主的从额头冒了出来。 对方越是态度温和,他就越是觉得诡异。 暗自咬了咬牙,他只得重新回到了谢文文面前,赔笑着。“客官……公子……” 谢文文冷哼一声,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落井下石,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把他摁进大牢去,可真是好本事啊。 店家身后跟着对他亦步亦趋的店小二,两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这会儿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官差都撒手走了,他们也奈何不得什么,再说了,也的确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找来了官差,这得罪了人,一旦他追究起来,这事可不好解决。 如他们所料的一般,谢文文就是来追究责任的。 他不肯吃亏,那这亏就得有人吃。 他打量着这主雇二人,看样子,都是老奸巨猾了。平日里耍个机灵就是了,居然今日里还耍到他跟前来了,呵,真够幸运的。 “你冒犯了我,我心里不好受啊,你要是不给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我就出去往你大门口一站,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届时真坏了你的生意,可就对不住了。” 谢文文阴阳怪气的威胁,整一副大爷的姿态坐在床沿,翘着腿,一双眼里自带风流,然这会儿,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胁迫。 方才还说因为他们给自家店招惹晦气的店家这会儿被谢文文一恐吓,吓得那是一个惊慌失措,他算是看出来了,谢文文还真有那个本事去他店前闹事的,他是真不怕丢脸。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忙着赔礼道歉:“别、别,大爷,是小人有眼无珠,还请您宽恕则个。” 从客官到公子,到如今的大爷,可见店家是在一点点的放低自己的姿态,伏小做低的求原谅,可他纵然是这样卑微,谢文文也不打算息事宁人。 他都已经豁出去了,还怕什么,又不是当地人,无人认识他,大不了不要脸些,走出去了谁又知道他。可店家不一定,他要想以后都在这里做长久生意,就不能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他要名声好听。 仗着这一点,谢文文决定给他一点教训尝尝,不然他就不叫谢文文! “不宽恕,我除了吝啬,我还小气。” “……” 店家一噎,他没想到谢文文已经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了,原本还以为像他这样的少年会软和一点的态度,没想到态度如此强势,这会儿叫他下一句奉承的话都找不着了。 刘小天已经憋的快要忍不住笑场了,从看到谢文文应付官差开始,他就知道今日就看他的手段了,原本该担心的一个都没发生,还能看到他应付的游刃有余。 没想到他耍赖起来比之前过之而无不及,当真厉害。 谢文文也不说话,就微阖着眼慵懒散漫的晃着腿,耐心的等着店家做决断。 店家正是不知所措之时,他背后的店小二扯了扯他的衣角,给他支招,店家顿悟,朝着谢文文谦卑道:“这样吧,我给您免了住宿费用,给您免费住一晚。” 做生意的,都是能退则退,再说了,这样的弥补对于他们经营客栈的来说,并不算损失。 这的确是个解决办法,但是……给的太少了,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似乎显得他就像个占便宜似的。 谢文文并不认为自己就是个占便宜的,他也不贪小便宜,要贪,就贪大的。 所以,谢文文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颇为苦恼道:“哎呀,原本还是想着在你这住一晚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心情不好,得住个十天半个月了呢。” “啊?” 店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十天半个月?他可只说给他免一晚上的啊?这要是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他怎么做生意? 谢文文似看出了他不情愿的想法,威胁性拉满的‘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似在不悦。 “嗯?” 店家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一时间憋的脸通红,暗自倒霉怎么招惹了这么个主儿,为了不给店铺招来麻烦,只得苦哈哈的点头应下来。 “这样吧,您在这里住多久都成,我都给您免了一律开销!” 如此大的手笔…… 谢文文满意了。 他要查那些人,可不光在这里一晚上呢,怕是得要些日子,原本还担心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露宿街头还是去破庙里跟叫花子抢地盘?现在终于是解决了这一大难题了。 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有了个踏实的落脚处,啧,真不愧是他谢文文啊,聪明! 他吾心甚慰的拍着店家的肩膀,“生意就得是这么做的嘛,人,也是这么做的嘛,店家您可真上道啊。” “呵呵,呵呵。”店家被他这明嘲暗讽的话气的敢怒不敢言,只得连声赔笑。 谢文文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多住几天咯。” 他回头看了刘小天一眼,好像,是店家强硬的邀请他们住下来的,他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可跟他的胁迫不沾分毫干系。 如今是谢文文说什么他都得应什么,店家腰都快哈地上去了。 “好、好。” 就在他偷偷的给自己抹了把汗,松了口气,想这事终于得到解决之时,却听谢文文又问: “对了,你冤枉了我家夫人,你又怎么解决?”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谢文文含笑清澈的眼眸,若非是今日情形不对,他势必会因为他的这张笑脸晃得失神。 店家已经被谢文文搞的头昏眼花了,他方才跟他讨价还价了半晌,难道说的不是解决之策? “我这不是……”已经跟您解决了么?店家眉头紧蹙,苦恼的看着他,不太明白谢文文这又在说的什么事?是对他的赔礼不够满意么?还是故意拿他开涮? 谢文文笑了,笑的比方才还要灿烂,在洗干净了一张脸的灰土后,模样有天人之姿,饶是这座城池都少见。 但此刻的店家无心惊艳于他的美色,他正愁该如何解决与他的闹剧。 “方才解决的是我的事情,她的,可没解决哦。” 谢文文晃着一根食指,笑的嫣然,但对店家来说,却犹如恶鬼一般,让他汗流浃背。 “姑娘……”在谢文文这一番折腾下,店家都快哭了。 他是真的心里苦。 他没想到谢文文比他预想的要难缠多了。 店家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这件事,又怕说的不让他们不满意,又得拿店铺的名声威胁他。 他还没权衡好的时候,谢文文就先替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样吧,她呢,情况就跟我一样,我们住多久她就住多久,开销你们出。哦,对了,这屋子太小了,挤得慌,给她另外一间屋子吧。”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 店家心里叫屈。 意思是他们三个人分文不出的就在他这占用两间屋子不说,还得承担他们十天半个月的一日三餐的开销? 怎么不要他的命呢? 当然,最后这句嘀咕他说不出来。 “还、还……” 店家心底的怨气值达到了顶峰,脸黑的像是抹了锅灰似的。 谢文文见他半晌都还不出一个字来,心知他是极为不满。可不满有什么办法呢,都撞他手里了,不让他大出血一场难不成叫他出血啊? “不可以吗?” 见他不给反应,谢文文便朝着背后的人招手,“夫人你出去站站,我给你喊人啊。” 谢文文甫一说完,店家就服软了。 “哎哎、哎,没不同意……” 可不经吓唬的,谢文文在心底暗笑。 “同意啊,那不就得了,和气生财不是,您可别小气啊。” 店家听着小气二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可总算是忍住了。 “不会、不会的。” 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可还是挂出来了。 在谢文文这么一顿逼迫之下,对方总算是老实了,他心底也解了一口恶气。 “既然这样,劳您开一间客房了。” 谢文文恢复了他温润如玉的姿态,仿佛先前对他胁迫威逼的另有其人。 店家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好的,我这就去。” 眼看着店家带着店小二着急忙慌的退出了屋子,屋内就响起了来自谢文文的闷笑。 他是真快忍不住了。 店家看他那幽怨的眼神,真有种他把他怎么着的感觉。 刘小天眼睁睁的看着他戏弄人,把人店家吓唬成那样,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就是一阵无奈。 “你可真是……” 谢文文不以为忤,还沾沾自喜。 “不挺好的嘛,解决了我们未来这几日的起居问题,不花一文钱。”他原本还担心族长给的银子不够花呢,结果就有人给他免开销了,当真是赚。 “可你也忒……”刘小天皱着眉看着他,虽说店家做的不对,可谢文文把人吓唬成这样,真够厉害的。他方才威胁人那一通,让他有些后怕起来,这要是以后他得罪了谢文文,这人又会怎样对付他呢? 谢文文嘁了一声,刘小天是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无非就是看不惯自己这手段,可又享受自己这手段带来的好处,要说不要脸,他至少针对人呢。 “想说我不要脸啊?”刘小天后面隐去的那个词,不用说出来谢文文都知道。他仅限的学识里,只有不要脸正对口。 刘小天觉得,谢文文不要脸是真的,可他实打实的佩服他,但是他不说。 要是说自己佩服他,这小子一定会顺杆子往上爬,届时他还活不活人了! 谢文文却是误解了刘小天的态度,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招数,还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自以为比他懂的多,装着深沉道:“小子哎,人间险恶,江湖水深,你可还要在这水里滚一滚咯。” 刘小天无嫌弃的打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爪子。 “走开!明明跟我一样还装什么老气横秋。” 两人嬉闹的动静惹来苏木的侧目。 第127章 黑心的店家 她与他们接触不深,可今日所见,却是叫她叹为观止。 不论是第一次所见,还是这一次的接触,谢文文都是一个擅长观察,敏锐睿智的人,所以,原本以为的谢文文会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才不会辜负他的才识,可依今日之见,算是她看走眼了。他跟那泼皮无赖有何区别?约莫就是看着人正经了些。 等两人玩闹了一阵歇了下来,众人又把焦点挪回到了正事上。 苏木身为曾落难之人,比谁都清楚在那个泥潭里的可怕之处,可惜她被师父废去武功,如今不过一个废人,幸得谢文文两人相救才有幸逃出生天,可其她同样与她遭遇的人,却被迫困在此地,挣脱不得,接受被买卖的命运。 她看出来了,谢文文想要打破这样的牢笼,救人于水火。 她虽无力相助,却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都说江湖人侠肝义胆,其实不然,真正侠肝义胆之人,从不会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功绩。 “被抓走的姑娘,其实并不会直接在那里被人带走,而是会在一个卖场,以竞价的方式被买走。” 苏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也并非是一无所获,至少她的装疯卖傻让人对她放松了警惕,从而也叫她打听到了许多不被外人所知的消息。 谢文文颇感意外,“卖场?” 顾名思义他都知道这所谓的卖场会是什么,不过,他一直以为,若是被抓者会以其他方式被送走如此才不会容易留下隐患,可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居然还有一个叫卖场的东西,以竞价的方式买卖人口,可真是新鲜。 如此行当,牟取的暴利,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在北境的地盘上,行如此嚣张之事。 苏木摇头,“具体的我不清楚,反正,到了时候,会被带走一部分人,梳妆打扮,送出去,有的人会被买走,有的人会被挑剩下而送回来。”在她们被关押的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过不止一次了,一次次的筛选,原本跟她一起的人大多都没有再出现。到了卖场进行的时间,会有人来根据客人的喜好选择好几个姑娘带出去,有时候最后还回来了一两个,不仅换了衣裳,还洗的干干净净。一问才知道,是被带出去见了人,跟奴隶买卖一样,任人挑选,出价高的被带走,没人要的送回来,等待第二次再次被投入卖场。 苏木装傻,在身边的人筛选了一轮又一轮后,独她剩了下来。 话尽于此,谢文文却是满腔愤然,他卫国的子民何时成为了他人买卖的货物?用来换取钱财名利的交易?不用猜,他都知晓,届时参加卖场的那些的客人会是些什么身份,无所谓是一些达官显贵,富绅豪士。 谢文文觉得,这查自然就要查的彻底,而他们都是生人,头一次来北境,这样的面孔才方便行事,他也不担心,十年过去了,还会有人认出自己来。 说罢,谢文文与刘小天两人便打算着出去走走,打听下关于卖场的消息。 下楼去,正好看到了昏昏欲睡的店家,出于礼貌,谢文文同他问好。 “店家,午好啊。” 听到这让他恐怖如斯的声音,宛如惊雷震耳,吓得店家瞌睡瞬间跑没了,他战战兢兢的望去,看到了正下楼的谢文文,瞬间想要一个白眼翻过去,用人事不省来逃避与他的再见。 谢文文的余威还在,店家也不敢得罪人,他强作笑颜的回应他的问好。 “午好、午好。” 他强颜欢笑了下,便又低下头拨弄自己的算盘,装作自己很忙,试图逃避跟他的交集。 只是他没想到,人压根没出门,而是抬脚朝自己走来。 店家听着朝他走近的脚步声,后背逐渐生出芒刺,一个劲儿的刺挠他。 紧接着,就看到了桌案上横着的一条胳膊,谢文文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打听打听一件事啊。” 店家故作沉稳,不慌不忙却似有卑微道:“客官您说?” 谢文文总结下了话术要语,才问:“这附近吧,最近有什么好去处呢,最好是个能花钱的地方,叫人纸醉金迷,乐不思蜀的地方。”他说的内容引人遐想,只要是个男人都容易明白他问的是个什么地方。 店家面上安定,可内心却是警铃大作。 “您说的……是青楼……风月场所吧?” 谢文文拍手即乐。“你知道的挺多的哈。” 在听到谢文文承认后,店家内心微鄙。呵、男人,家中有妻,看似情深却还不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把妻子丢在屋中,自己出去寻求刺激,果真是厚颜无耻。 谢文文不知店家内心所想,看着他沉默,笑的越发的风流。 店家奉承着:“您这不很明显么?男人么,去的去处无非就两地方。” 谢文文想要打听卖场的消息,最关键的是要找个本地的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自然知道一些市面上不知道的消息,而作为经营客栈的老板,见过许多来来往往的客人,要说消息灵通,他这里最不会叫人失望。 谢文文了无趣味的伸了个懒腰,带着一股不以为然的道:“其实,感觉你们这地方,就是青楼也没什么意思,在我们青州啊,里面的姑娘才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店家作为宁州本地人,无论如何都要替自己的家乡发声,在他的眼里,自己家乡那是比哪里都好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宁州不好,这让他激起了一股好胜心。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这宁州的花楼,最好的当属于满月楼,而满月楼的姑娘一个个的天姿国色。最主要的是,这地方,能按照你的喜好需求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只需要提前预定,等你第二回去,人就给你带到了。” “哟,还有这好处?”谢文文故作诧异,毕竟,这样合心意的地方可不多见。他也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一个外乡人的见识鄙薄,不知不觉中,谢文文就套到了话,而店家却仍然不觉有异,还在沾沾自喜,见谢文文来了兴趣,他就与有荣焉,自觉替自己家乡争光了。 “那我可得去瞧瞧。” 见成功吸引到了谢文文,店家却态度一转,带着一股促狭的意味看着谢文文。 “可这满月楼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见他卖起了关子,谢文文忍不住挑眉,可在他人看来,就是谢文文迫切的想要进去满月楼这样的消金窟见识见识。 “什么意思?” 店家点着珠算,说到: “想进满月楼的客人,需要有满月楼亲自发出的名帖。” 谢文文皱眉,故作不解的模样,忍不住发出惊呼。 “一个花楼,想要进去还得名帖?” 可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一个花楼罢了,居然还要名帖才能进去,不是开门就做生意的么?怎么独他家的生意还挑起了客人? 知道的是去花楼喝花酒找女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拜见什么人的,又不是正经场所,卖弄风花雪月的地方罢了,还搞得如此周折,看来还真是内有乾坤啊。 店家自诩知道的比谢文文多,这会儿说起来也免去了一开始的卑微之色,面色稍带得意的同他说:“若是当寻常客人喝点花酒,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可要有其他的需求,可不是要名帖的。” 他说的其他需求,就应该是预定自己喜好的姑娘的意思。 一个花楼,再怎么想要满足客人的需求,也是有限的,可他们却敢应承下来,看来,是有的主意达到他们的目的了,这让谢文文不禁与被抓的那些姑娘们联系到一起。苏木说过,那些姑娘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由人挑选了被带出去,看来,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谢文文面色稍微认真起来,不论如何,他都要去满月楼打探一头。 “我也初来乍到的,哪里能搞到名帖?” 求人终于是求到了他头上,店家很想让他吃个瘪,才能平息自己被他压榨的怒火。 他呵呵笑了几声,就是不说话,故意拖着谢文文,让他着急。 他精明的眼里让谢文文觉得他应该一肚子坏水。 这人记仇,此时见他有事相求,却刻意不答,是想吊着他呢。 谢文文面上依旧一片和煦之色,轻轻地叩着桌子,也不张口催促,直到对方先说话。 “北边的胡同有个叫张巧工的手艺人,他会做假贴,你倒不如去试试?” 假贴? 谢文文挑眉,所以这真贴弄不来,是在引导他去做假贴? 若是真贴弄不来,要想进满月楼,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他就真的有这么好心么? 谢文文谢过了人,决定出去再找人问问满月楼的事情,关于这帖子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就如店家所说,只有做假贴这一个办法。 刘小天跟着他往外走,以为是要去北边的胡同找人做假贴,可到了门口却不见往北边走,他意外。 “不是去做帖子么?” 谢文文冷笑,“那厮害我呢,刻意引导我去做假贴。” 对方方才眼里的盘算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吃个教训?真是可笑至极,跟他比心眼,简直是在自不量力。 “害你?”刘小天还未明白,方才见谢文文与店家的交谈也并无异常,怎么就是害他们了? “如果真按照苏木所说,满月楼就是那个卖场,你觉得,那里的人都是吃素的吗?不说背后是何人经营的这样一个黑市买卖,就说不计后果的买卖人口这一出,你觉得,人家会没点真本事吗?还认不出来真贴假贴?要是我真拿个假贴进去,你信不信门还没进门,我就身首异处了。” 闻言,刘小天也算是彻底醒悟过来,直言那个店家黑心。 谢文文瘪嘴,“那店家是记着我忽悠他的事呢。” “真是小肚鸡肠!”刘小天皱眉,要不是他先对不住他们,还招来官差,他们何至于会忽悠他,可他倒好,居然要害他们的性命!要是谢文文没有猜出店家的心思,他们真去做了假贴去满月楼,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上,白日里的花街柳巷稍比夜晚要安静的多,为了不太引人注目,两人便没有再前去,而是折到了另外一条街上去。 路上依稀有人经过,来往的人却是在看到他们后眼睛都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谢文文身上,第一个人这样看着他,他还可以装作不在意,可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这样的直白的目光,谢文文就觉得奇怪了。 他崩溃的回头问刘小天。“我脸上有什么吗?衣裳脏了还是穿反了?” 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奇怪的看着他,他看着很引人注目吗?又不是行走的金元宝。 刘小天依言上上下下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还转他背后看了一遍,都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呀。 嗯……脸也好,一如既往的好看…… 这样的谢文文,行走在街边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所以人家会看他也是正常的啦,谁叫他长的好呢,人家羡慕嫉妒恨啦。 当然,这句心里话永远都只能是心里话,因为说出来他怕谢文文会把他塞地缝里去。 “没呢,没呢,衣裳好好的,脸上也干干净净的,仍然是咱们的天仙公子哥儿!” 谢文文不悦的瞪了刘小天一眼,什么天仙公子哥儿?天仙是能用到他身上的词语吗?他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小心说话!” 说着谢文文就要去敲刘小天,刘小天被他这么一抬手的动作吓得抱头就要躲,却被一道爽朗的笑话打断。 “哈哈,这位小兄弟可真有趣。” 听到第三人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的抬首循声望去。 背后的二楼处,大开的窗口飘着一缕白烟,似是香炉在侧,而窗口端坐着一人,手持扇子,点着窗棂,在烟雾中他的面孔若隐若现,时而得见他的剑眉星目,时而见他的挺鼻薄唇。 第128章 王家王令嗣 谢文文面色稍有不虞,这样听墙角的行径不论放在谁身上都会令人不喜。 也幸亏方才他与刘小天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要是也给人听去了,若是有个异心的,他们可就是自掘坟墓了。 对方似乎是看出了谢文文的不虞,带着歉意的解释说: “方才我无意间见到公子行于空街,便心驰神往,又恰行至我窗下,便无意听到两人的对话,公子勿怪。”对方说的话里头透着一股古怪,谢文文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但看人家面色坦然,好似是他自己多想了。 这本来也是他们的不对,自己说话没个遮拦的,怪不得人,哪里就能叫他人致歉的地方,谢文文满不在意的招招手,对方却是开口邀请他们上楼一叙。 “公子何不上楼来,我当面赔礼道歉。” 谢文文眉头一皱,他都不放心上的事,怎地人家如此在意,又没个罪过的,怎地还要执着于赔礼道歉?他又不是那种纠缠不休胡搅蛮缠的人。 “不必了,本就当不得一回事,何来赔礼道歉一说。”他还有正事呢,可没功夫听人赔礼的。 眼见着谢文文不应,对方又换了策略,反正是大有今日定要与谢文文见上一见的意思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诚心邀请公子上楼一饮,正备下好酒。” 对方挺执着的,谢文文反问: “由头在何?” 找人喝酒没个由头可说不过去,就像你上门拜访总得有个上门的理由吧。 对方哼笑一声,却是不见一丝狭意,笑声压在嗓子口,慢慢的被放出来,似乎心情十分美妙。 “我同公子一见如故,分外欢喜。”他看着谢文文,眼里闪着一股坦然的信念,似乎所言全然是他的肺腑之言。 谢文文听着,只觉得此人热切过了头,不过远远一见,对方居然会用一见如故这个词语来形容,当真就是一见如故吗还是另有所图呢? 他不过初到宁州,若是图谋,这些人是希望能从他身上图谋到什么东西呢?他不信,会有人猜出他与北境王府的关系,他敢说,如今就是谢氏王府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都是互不相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为何非要见他一见。 “当真是一见如故?分外欢喜?” “自然。”对方态度诚挚,在外人看来,若是谢文文还不答应,便是他的不识好歹了。 谢文文摩挲着下巴,又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便答应下来,抬脚就要往里走,刘小天见他说去就去了,急忙拉住他。 “真上去啊?” 刘小天有些着急,他们本来出门也不是为了跟人喝酒来的,怎地叫去喝酒谢文文还真就去了?谁知道这人肚子里藏着什么祸心呢?谢文文怎么一点防范意识也无? 谢文文无辜的如实回答:“上去坐坐啊,人家不是邀请我们么?” 对方还在楼上等着呢,说不定已经备下好酒好菜了。 刘小天一噎,有些恼怒的低吼: “人家还要你去吃屎你去吗?” 一语毕,谢文文凝视着刘小天,很有一个冲动把他摁进臭水沟里去洗洗嘴巴,都知道他要去喝酒了还说这么恶心的话,这诚心恶心谁呢? “刘小天你再嘴贱我就弄死你。”谢文文气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了,刘小天却是气他凡事不考虑后果,人家说怎样就怎样,本来这地方就够诡异的了,那人出现的也莫名其妙,谢文文还信了他的鬼话连篇,说一见如故就当真是一见如故?谁知道他一见如故的是他的人还是什么?可他谢文文就还是信了,不仅信了,还巴巴儿的赶着去被人卖了还数钱。 “万一人家是不怀好意呢?你去不是自投罗网?”他磨着牙齿瞪着谢文文,说他聪明却是一时糊涂,说他糊涂,聪明的时候那个机灵劲没有人比得上,真不知道他糊涂那一下是被老天爷收回脑子了吗? 而面对刘小天的谨慎,谢文文并非是没个心眼,相反的,他觉着人家能图谋他的东西少之又少,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人家能怀什么不好意?” 他现在一穷二白的,谁还图谋他啊,再说了,当真是图谋不轨,他自己不会长心眼啊,他又不是傻的,哪里容易被人骗了,刘小天怎地比他还着急呢。 见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刘小天简直要气得吐血。 “你也不瞅瞅,你自己什么样?”刘小天怒其不争的戳着他的红润的面皮子,一戳就是一个印,惹来谢文文的叫屈。 “啧啧,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着魔了啊?成天的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文文使劲的把刘小天推开,明哲保身。 也不知道刘小天是被什么鬼上了身,平日里没见他这么谨慎,这时候谨慎地过头了啊。 看着谢文文怒目而视的模样,刘小天就是脑疼肉疼的,真像个钻进狼窝羊羔子。 真想把谢文文的脑子掰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么,非得去喝那酒?还是说他冲着人去的? “你就没发现么?这里起码有十双眼睛是盯着你的。”不是他夸大其词,除却路面上明着的,背地里那些看不见的人怕是早就对他虎视眈眈了。他老早就发现了,这条街很是诡异,不说行人都是男子,就说这青天白日的开着门却不见人,谁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独他还一无所知的模样,与他猖獗的要去与狼共舞。 “你就是一块白肉,这里的都是狼,随时都能把你撕碎。” 听着刘小天的形容,谢文文想笑但是忍住了,诚心恶心他,拍着胸脯故作柔弱可怜的模样。 “嘶~我好怕啊。”说着就要把头靠上刘小天的肩膀,刘小天眼手疾眼快的跳开。忍着浑身的不适感,如洪水猛兽的看着谢文文。 对于刘小天躲避的行为,谢文文嗤笑一声,“你吓唬谁呢?还白肉?我就算是肉也是一块精品五花!” 听着谢文文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言论,刘小天只差气的翻白眼。最后于空中虚点着他,忍无可忍道:“谢文文,你没救了!” 见他们许久未上得去楼,对方还使唤了人下楼来请。 有外人在,他们还得保持主仆的身份,自然不能像方才那般旁若无人。 对方似乎当真十分诚挚,仆从的态度也看得出来对方是个涵养很好的人。 刘小天还没消气,他觉得谢文文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不对,是他自己跳的。 于是,在刘小天的怒视中谢文文不甚在意的上楼去见那位说与他一见如故的朋友了。 谢文文觉着这内里的装潢很是有趣,外边看不出来,只以为一间是一地的,结果进去了却发现里边竟然全是连在一处的,且底楼除了四处挂着的纱幔,并无一物,空旷的一眼望去,可以把前后都尽收眼底。 依着墙壁的楼梯设计的双向,上下分开,倒也是奇思妙想。 待上了楼,只有一扇门,与别处已经是断开,布局却不显狭窄,反而透着大气,与底楼看来,好似不是一体。 那仆从到了地方就只立在门前,恭顺的替他开了门。 谢文文刚跨进去,里边就有人迎上来。 “公子可是来了。”好一个翩翩公子。 方才抬头看的不真切,却也知对方是个面相不错的青年,如今一见,对方的确有着过人之处,至少,身高比他还高。 …… 谢文文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他也不算矮小,但比之有的人,却略微逊色一些,加之这几年清减的厉害,显得人就瘦小的多,也不怪沈胥时常说他弱不禁风。 谢文文脸上扬起了笑,作揖行礼。 对方见此,连忙拦住,“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他看着谢文文的脸,目光沉沉的,面上却十分的温然。 他说出两个字,极轻,可是谢文文还是听清了,但是没理解。 果然?果然什么?谢文文不解。 谢文文展示的十分客套,但不妨碍对方的熟稔,这一刻双方都似乎不像是陌生人。 谢文文给这情形弄笑了,但什么都没有说。 对方给人的态度就好似他们是多年未见的挚友,可谢文文知道,这个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而对他如此的热情,不可能就当真只是一见如故那么简单。 刘小天担忧什么,谢文文诚然是明白的,只是他不乐意说,就喜欢看着刘小天气急败坏的模样。 对方引了他落座,一切都很贴心,不仅为他亲自移开凳子,还与他亲手斟酒。 而在外面的刘小天本来想跟谢文文一起进去却被仆从拦下,不让他进去,刘小天跟他对峙,对方木着脸说:“主子在里边说话,你我下人怎可去听?” 一句话堵的他突然间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得了,他都忘记了他是谢文文的下人了,这身份搞的他一下子词穷了,原本嚣张起来的火焰都消下去了。 他心有不甘的也只得立在门前,心却不死的替谢文文担忧起来,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门上,在旁边人愤怒与惊异的目光中偷听里边的动静。 而屋内的陈设,好似是一间雅室,案前有琴,壁上有画,内室隔着一扇屏风,靠着窗台的小几摆着书册,一个香炉,此刻正青烟袅袅,散出来的香味也清新怡人,十分安神醒脑。 对方斟完酒亲自端到了谢文文的面前,如果是个正常人吧,他得放桌子上,叫人自己去端,可他却送到了谢文文的面前,似乎是再要他接过去。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谢文文面上不动声色的接过来,可对方却不松手,谢文文眉头微皱,接的动作让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对方的手指,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举措意味着什么,但他却好似不知道一般,巍然不动。 就在谢文文没了耐心要撒手的时候,对方却又收手了。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他收回手的同时,温声问到。 谢文文抿嘴一笑,没饮下这杯酒,而是放回了桌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缓缓道:“在下姓谢。” 谢字一出,对方眼见的面色有了变化,笑容有瞬间的微滞,连原本靠近谢文文前倾的动作都收了回去。 谢文文心无波澜的漠视着这微不可察的变化。 一个谢字就吓得人这样了?看来这些年,北境王府的威名还是够大的。在听说他姓谢的时候,他是在想什么呢?是否已经在猜测他是谢氏的哪一位? 不过,他可没说他就是北境王府的人,而对方的变化也只是一瞬,随即就不动声色的询问他的来历。 “谢公子么?北境人?” 谢文文诚然道:“算是吧,不过少小离家,这还是头一次来到北境呢。” 自从离开家后,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踏回故土,的确也不全算个北境人了,许是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 “原来如此。”听着谢文文的回答,对方语气稍显轻松。 谢文文却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来他是松了口气,比之方才,没有那么僵硬了。 居然是松了口气,是知道他不是王府的某一个人后才松口气的么? 谢文文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此时的神情,而对方也似全然不晓的喝了杯酒,任人打量。 他抵着酒杯在唇边,没怎么喝,只是润了润口。 他瞥着对方饮酒的动作,看似文雅,却也透着一股豪迈,一滴不撒的都喝进肚去,这酒虽然没有他喝过的龙王宴好,但也不差了。 从第一面起,谢文文就知,此人身份不差,许是此地的富贵子弟。 “公子呢?又如何称呼?” “在下王令嗣。” 听着他的名字,谢文文大脑里飞速运转,北境,王姓,王?是了,这里是宁州,他记得经略使官便是姓王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家还占着这个位置呢。 这青年才俊想必也就是王家的后生了。 “王公子。” 第129章 对花街柳巷的探讨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王令嗣见谢文文丝毫没有对他身份的探究,便心知此人也绝非寻常人,对于宁州王氏,他知道的或多或少,虽然不明他确切的身份,可既然不是北境谢氏的人,他便不再忌惮。 举杯碰盏间,目光丝毫不作收敛的落在谢文文身上,眼里的兴趣毫无遮掩。 有生之年,难得的是遇到一个十分合他心意之人,以前遇到的那些,如今跟他比起来,都不过是庸脂俗粉了,这样的人他可得留住了。 “谢公子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谢文文笑道:“到此一游罢了。” 闻言,对方端正了姿势,毛遂自荐道:“如是公子不弃,在下可自荐东道主,领公子一游。” 热情劲儿真让谢文文无福消受,虽然不明确对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可谢文文觉得,既然他主动找上门来,就不要放过的好,王家在宁州经略使的身份,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心下如此想着,可面上仍旧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敢劳烦。”谢文文拒绝,说着就要一饮而尽,以示歉意,哪料对方却把手放在了他握杯的手上,拦住他的动作。对方的手是热的,肌肤相贴的地方却是滚烫的,这样的触感让谢文文不喜,对方出格了些。 谢文文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 “哎,你我之间,何谈劳烦二字。”王令嗣似乎见不到谢文文脸上的拒绝之色,依旧自顾自的以示亲近。 谢文文不说话,侧身去将杯中酒饮尽,脸上的拒绝之意明显。 王令嗣见此,心下却并没有不喜,反而越发的喜欢。如若对方当真顺势而为,毫无主见,他的兴致许就没有这么深了。 谢文文深知欲迎还拒的道理,方才拒绝了人,可不是当真就把人拒绝得死了,便主动搭话。 “我方才在楼下就见到这香炉,是燃的什么香?好香。” 四角麒麟背着一个圆坛,镂空的花纹间飘出丝丝细烟,带着一股并不算浓烈的香味,他之前闻过这种香味,只是这里的香味比之要淡的许多。 王令嗣扭头看着背后的香炉,解释。 “檀香。” 谢文文了然的点头,对方却又追问:“觉得奇怪吗?” 谢文文沉静的目光看向他,眼里没有一丝好奇,可对方还是向他解释由来。 “我母亲尚佛,家中常有此香缭绕,久而久之也觉得此香甚妙,静心凝神。” 原来如此,他就说,对方看着不像是个会用檀香的人。 他顺着香炉的方向看出去,顺势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口。 对面的楼层与这边一致,约莫仅有三层的样子,而背后,却有一座高楼,分外突出,比这边高出了四五层的样子,檐角挂着角灯,青天白日的却都还燃着,矗立在这别具一格。 方才他们便是想要过去的,可见着有人,白日里去花街担心被人起疑,是而才折道来此。 那样高大的角楼,是什么地方? “对方那是什么楼?怎地白日里也点灯。”谢文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却是叫背后的王令嗣笑得意外。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着他来到了谢文文身边,同他一起看出去,两个人一站,便挤满了窗口的空间,香炉萦绕在了他们身上,钻进了谢文文的鼻子里,有些痒。 谢文文听出了对方的意外与忍俊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不知道,怎么了?” 王令嗣看着他的笑靥,眼里的目光分外复杂,许久才附耳在他耳边道:“对面是花街。” 谢文文挑眉,稍微一个倾身便同他错开身子。 他发现了,对方热衷于跟人拉近距离。 但这不熟的人,谢文文却不喜欢这样的距离,让人觉得唐突。 王令嗣也不懊恼,欣然的注视着谢文文拉开距离,又像是诱导般的问他。 “那你又可知,此地是何处?” 谢文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似在说,自己初来乍到,如何知道这些。 这样的目光令王令嗣很受用,他开心的同他解释。 “对面是花街,此地便是柳巷了。” 果然,这两地方距离这么近,都是一起的,半斤八两,那自己现在是在?谢文文后知后觉起来,初来见到王令嗣在这雅间悠然自得,还以为这是什么静雅之地,没想到啊,跟静雅之地完全沾不上边。不过,这地方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还是说白日里风月场所不接客?所以这么安静?可既然不接客,王令嗣怎么在这?方才路上看到的那几个人又是什么情况? 谢文文更加迷惑了。 见到谢文文脸上浮现出的困惑之色,王令嗣便知对方一定是不清楚这地方代表着什么,许是稀里糊涂的就转到了这里来,又被他捡到。 “是不是瞧着不像?” 谢文文点头,花街柳巷,他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在游京的时候,被元陆撺掇着一起同一群纨绔子弟去过。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就看她们弹琴跳舞了,后来不知道是哪个给告了密,让老师告到了皇帝面前,加之他们几个学业不成,被添油加醋了一番,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就严令禁止他们去那些地方,违者不仅要挨板子,还得罚跪。 所以,对于这种地方,他还真没什么经验,大多都是从元陆他们口中听来或是书中看来。 看着对方纯真恬静的模样,王令嗣心下愈发的欢喜,这样未经人事的,便是像一张白纸,让人心生怜爱,可只要被他沾染上颜色,便又是一种绮丽,好似他精心培育的一株牡丹,待到花开之时,只有他一人知晓是什么颜色的美。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喜欢什么便大大方方的表示出来,物如此,人亦如此。 “因为这里的柳可不是寻常之柳。”谢文文不太理解他所言的涵义,但听着,似乎带着一股兴味与诱惑。 “你瞧那边。”说着他扬起下巴示意谢文文去看。 谢文文依言看去,只见那边窗户后面,大大方方的展示着酣畅淋漓的一幕,两具玉体翻滚于卧榻之上,难舍难分,丝毫不顾及这大敞的窗洞。 距离尚不算远,叫对面的他们看的真真切切,依稀还能听到对面溢出口的呻吟,摇晃使得桌上支着的酒瓶倾倒,酒水流淌了一桌子,顺着桌面一滴滴的打在地上。 青天白日的,被翻红浪,谢文文看的老脸一红,这样的场景实在不算雅观,谢文文无脸多看,难为情的就要转过来,却见到那原本至于下方的人攀着上面人精悍的肩背露出脸来,湿发贴额,面带酡红,却也分明是一个男子的模样。 两人?男的? 谢文文看的心惊肉跳,又好似被什么冲击到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他清楚自己的喜好,之前钦慕于宋元昇,如今又觉得白行云好,可这不代表他一下子就能接受两个男人的这种事情。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那个特定的人。 他不懂感情,也只是在懵懂的年纪,无可救药的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收回目光,羞赧的就要从窗口闪开,却被王令嗣发现,一把扣住他的手,不让他有所动作。 他就是故意的,无论是从给他介绍此地开始还是引导他看对面令人面红耳赤的现场。他虽然面朝着外边,可余光一直落在身边人身上,看到他惊讶,惊慌,羞耻到难为情,原本以为他总能泰然自若的面对一切,却叫他意外的能从他脸上看到这么多的神情变化,最后面带羞红的模样,好似新出的红荷,因着朝霞,给人无限的绮丽。 他能感受到手掌底下压着的手在极力的挣脱自己,像一只被被逮住的金丝雀想要飞出囚笼。 谢文文想走却被人拦住,刹那间有些气恼,抬眼怒视着人,哪料他人的脸皮厚的很,丝毫不惧,还附身在他耳边低语。 “你现在明白这里是什么柳了么?” 谢文文为了避开他,不得不往后仰,可还是被他吐出的气息打在面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摇摇欲坠。 对方像是在逗弄着他的小玩意儿,带着无限的耐心与乐趣。 看着谢文文想逃又逃不开的样子,眼里的笑容晕染了一池。 谢文文心里有些怵,虽然一直都清楚这王令嗣是别有用心,可他带让自己看这一幕做什么?又压着自己不让走是什么道理? 对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为了尽快的脱身,谢文文只得压下内心的不耐应答。 “明、明白。” 王令嗣听着他小声又窘迫的回答,心情十分的美好,却还是没有松开人,反而是伸手,用手背去触碰他绯红的面颊,明知故问道:“你脸这么红?是害羞了还是?” 恼羞成怒的谢文文再也忍不住的强势一把,推开了他,退出去好几步,立在桌前,差点踢翻一个春凳。 他要不是为打满月楼的主意才不会给人如此羞辱!简直岂有此理,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了?区区一个经略使之子,居然敢如此冒犯他!要不是自己现在身份不能用,要不是白行云他们不在,他定要宰了他! 谢文文在心底暗骂,沉着脸色用同样的方式质问王令嗣。 “你如此正色,是习以为常还是?” 似乎是发觉了谢文文这不像是害羞,而是当真怒了的模样,王令嗣不想把人得罪狠了,不然到嘴的鸭子都飞了,于是只得软声软气的同人致歉,试图用他惯用的方式哄好人。 谢文文冷笑一声,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王令嗣莫不是个断袖吧?所以与他这些动作,是看上他了么?难怪之前刘小天对他上楼来那般的态度,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啊,还是他识人不清了。 啧,还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哄好他?他又不是跟他有瓜葛的那些人,岂会任之摆布! “大可不必,你我本就无甚交集,王公子言重了。” 谢文文态度冷硬,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又回来了,这让王令嗣十分懊恼,自己不该急功近利的,让谢文文对他出现厌恶,适得其反,若是自己不及时处理好此事,怕是这今日的辛苦都得白费了。 他是个擅长服软说好话的人,不仅在家中,能用这样的方式让父母对他的不满消失,就是在外,也能用同样的方式让别人对他一心一意。 他先是朝着谢文文作了一揖,态度端正,面色也郑重,十分严谨,自我反省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逗你的,我也是真心悔过,烦请公子就原谅小生吧。” 许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的背都快要弓成了一只虾子。 谢文文冷淡的瞥着他,这并非他拿乔,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什么叫拿捏,王令嗣以为自己能拿捏住他,那可真是不巧,真正的猎物从来不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而猎人也不一定就是最先主动的那个。 见谢文文还是不应声,许是还没气消,王令嗣在心中叹了口气,明白此人不是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凡夫俗子,根本不能用同一种方式对他。 他最大限度的再次让步,把姿态做的低低的,就是为了让谢文文看到他的诚意,然后顺势而下。 “这样吧,今日算是我唐突了,对不住你,你说什么我都应允。你不是才来宁州么?想必很多事情都不知,要是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我都义不容辞。” 谢文文心底冷哼,看来还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口中说着今后有所求可鼎力相助的慷慨之言,可还不是为了让他们之间存在关联,而不是在今日就彻底的划清界限。王令嗣这人,心中的谋算可不容小觑,这手段可真是高明,虽然是一个承诺,可一旦应下,就是在他的五指山下了。 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谢文文觉得,自己应该顺坡下驴了,不然物极必反,得不偿失。 如此,谢文文才算消了半分气的样子,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同他置气。 第130章 王令嗣的心思 见到对方的态度软了下来,王令嗣笑逐颜开,那点心思又活跃了。 “可是不生气了?” “没有。”谢文文冷硬回道,面上依旧看不出缓和,可王令嗣却是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心下又美妙了,英俊的眉眼上都染了笑意。 “早知道你这么不禁逗,我以后都不逗你了。” 这一句话得来谢文文的冷眉竖眼,嗔道:“还有以后?” 生怕又把人给惹急了,王令嗣选择息事宁人,连连摇头。 “没了、没了。” 他如此伏小做低的样子,被谢文文尽收眼底,脸上缓和了些,只是不肯再多说话了。 王令嗣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眉眼,越看越是喜欢,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拿下他才是,想到他又不是当地的人,要是走了就不妙了,还是得想个办法把人留住,这人又不同于之前跟在他身边的青楼小倌,就算是要把人留下,也得师出有名。 王令嗣有点苦恼,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这么合他心意的人,他这二十年里,离经叛道也过了,肆意妄为也过了,却从未有件事能这么困扰着他,可他王令嗣也不是个会妥协的人,只要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得把人留住了。 王令嗣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就越发的同他亲近起来。 “说了半天,公子来公子去的,倒显得你我生分的很,不如直唤我名讳吧,听着也不疏远。” 本来也不过初次交集,王令嗣就急于求成,连称呼都要改了。谢文文没有意见,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自己还未同他说起自己的名讳,单独一个谢氏他是不满足的。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王令嗣肃然以待,“当然。” 谢文文看着他,眼里笑的深沉,依着王令嗣的身份与见识,单独一个谢氏就足以让他如临大敌,若是用上以前的名字,这人怕是第一个猜出他身份的人。 他轻启薄唇,缓缓吐出几字。 “在下谢、敬、” 见到停在敬字上,王令嗣有瞬间的顾虑,谢氏,敬字都是王府的从字,可不取单,是而,谢敬的名字王令嗣只觉得是恰巧罢了,并不疑有他,亦或者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压根就不容自己去多疑虑。 得了人的名讳,王令嗣好似就离他多近了一步,面上的笑容如何都压不下去。 “敬哥儿,你便唤我令哥儿吧,家里人都这么称呼的。” 北境家中,多以哥儿相称,如此便不用唤名讳显得生硬,这一点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 这一声敬哥儿让谢文文错愕,瞬间梦回十年前。 母妃是个温柔多情的女子,她每每唤敏哥儿的时候,都比别人好听,谢文文以前就喜欢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一遍遍的叫自己敏哥儿,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然后细细说着话,头上的朱钗晃动,时而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比之弦乐之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有时间生气了,对他的称呼就带上了薄怒,就是连名带姓的直呼谢敬敏了。而外人称呼他是谢二公子,独有家里人可唤他敏哥儿,可除却母妃,很少人会这样唤他,兄长叫自己敏敏,一个之前他特别讨厌的称呼,一度让他以为这个称谓是小妹的,而不属于自己,有时候也会顺着母妃唤自己敏哥儿;父王对自己的称呼,顺着兄长来,但有时候会在觉得自己不争气的时候直接叫自己老二。但,在家的那九年,也不过白驹过隙,那声敏哥儿从未让他觉得遥远,毕竟,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留在北境多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一去不归。 他在北境最后的记忆,是父母不舍落泪,他们看着自己招手离别,看到了围满了一路的人,目送着自己远行,可从始至终深知这条路是被迫给他选择的他们都没喊出一声儿来。 当时的他只以为父母是太过不舍悲痛,多年之后的他才知晓这不过是因为算计从未平等的对待过他。 如今都已经站到了北境的土地上,他,是否还要回家? 这个问题让他困惑而不知,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算什么,更不知道回去的意义,如果多年前,一腔孤勇的他还能回去要个说法要个真相,可如今已经坦然接受一切事实的他不再执着于真相谓何,总之,都是这样了,得过且过吧。 十年了,或许他站在他们面前,都已经认不出他了吧,或许,丰哥儿和蓁蓁已经忘记了自己了吧。 一声称谓,平白惹得他悲从中来,王令嗣却是不知这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就悲伤起来,让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可是我的称呼不好听?” 看着谢文文眉目上染上的忧郁,王令嗣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十分的自责与无措。 从方才的经历来看,他知道谢文文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可却不知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过一两句话而已,就让他露出了如此悲伤的神色。 谢文文提起笑脸,但脸上的难过之色并未消退,却似是不欲让人因他而自责,故作轻松道: “跟你没关系,挺好的,只是从未听到有人这么唤过我,很意外。” 这样的回答让王令嗣松了口气,但瞧着他眉目间的伤怀,心中意动,不欲让他伤心,便顺着他的话说到:“也是,你自幼离开北境,定然不随这边的习气,这样的称呼也是亲近之人才能的。”他只以为,谢文文是多年之后再次踏上故土,听到这样的称呼,有些伤感罢了,毕竟他也算是北境人士,不过是少小离家罢了。 谢文文听着他的话,哪里不明白他这些明示暗示,便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你是想同我拉近关系吗?” 对方说这样的称呼只在亲近之人,可他却要彼此这样称呼,可不是想要同他做亲近之人。 王令嗣被他直白的反问一愣,他的确是想同他拉近关系,日后好更进一步关系,所以在与他的相处中,有意无意的拉近关系,可没料到谢文文会直言不讳的讲出来。 也是,对方也是个聪慧灵动之人,如何不懂自己这些小心思呢。 既然对方都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了,自己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肯定道:“嗯?不可以吗?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他看着谢文文的眼睛十分深邃,像是在里面藏着一汪深潭。 对于王令嗣的抛过来的问题,谢文文直截了当的点了头。“嗯,算吧。” 得了他这一点头,王令嗣倏然喜笑颜开。“哈哈,有敬哥儿这一句话,当属我此生最为快意的时候!” 对方这话说的又暧昧不清来,谢文文不想在与之盘旋,毕竟甜头给的差不多了就可以了,没道理给的太多,给太多了,就不懂适可而止了。 于是,谢文文故作抱歉的起身欲走。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虽然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可他们也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加之遇到王令嗣,又耽搁了些时候,还是早早的回去才可。 听着他要走的打算,王令嗣有些不愿,可又没有道理留住人,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敬哥儿住哪?择日如果再会,我怎样才能寻到你?”他已经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思,反而大方的要求与他再次见面的机会。 如果谢文文能给他个机会。 上钩的鱼儿,谢文文自然是愿意给机会的。 他似有困难的,欲言又止说:“如今不过暂居客栈。” 一听他还没有个合适的住处,不过暂居客栈,王令嗣就急了,比他这个住客栈的人都还急。 “客栈?那地方宿一宿也就罢了,并非长久之计,若是敬哥儿不嫌弃,我尚有一间院子,敬哥儿可去住着。” 他这里指的院子,谢文文当然不会错想成是他家,王令嗣这样爱玩的人,不可能会随随便便的把人往家里领,毕竟,断袖这样的事情,就只能藏着掖着,外面无论玩的多乱,都是不能乱到家里的,必然是外边有私人的地方,供他拿来献宝的。 “还是不要打扰了吧。”谢文文故作为难,却不是要回绝的意思,这让王令嗣有了更进一步的空间,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试图说服他,生怕他会拒绝。 “哎,怎会是打扰,那地方一向空着,我同我家里人是另外的住处,不会打扰的,况且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才好,日后我们见面也方便。” 如果是换了旁的人,见他如此真心相待,定然是会欣然接受的,管他什么目的,对方如今尚且看着是一个正人君子还怕他来日里变成青面獠牙的猛兽不成? 谢文文想要从王令嗣身上得到好处,自然就不能一而再的回绝他,也得要让他尝到甜头,顺了他的心意,不然,对方心不乱,又岂会陷入你来日的套路呢? 而住进王令嗣的地方,并非算是件不好的事情,在那里,出入方便,且吃住都会比客栈好许多,也有机会从王令嗣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若非是不能表现出太随意的样子,得吊着他,谢文文都要一口答应了。 “这……无功不受禄,容我回去想想才是。”谢文文仍旧温和的拒绝,不过态度已经不见得强硬,尚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来日他稍加一把火,必然是能把人带到他身边的。 “那、”王令嗣生怕今日别过便无再见的机会,方要问出能否明日再见,谢文文仿佛是猜出他心思一般,说道: “我初来乍到,这几日想在这里多走走,你若有空,明日里还是这个地方,我来寻你,就劳烦你多带我领略此地的风土人情了。” 此言正合他意,王令嗣连忙应承下来。 “好、好,不劳烦,不劳烦。” 谢文文站定,同他笑颜相对,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双眼,带着笑、温和的看人的时候,多么的诱人,只想住进他的眼里,不让别人分享这样的景色。 谢文文就是故意的,让对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看出了王令嗣的痴迷,却也见好就收。 “嗯,再会。” 王令嗣依依不舍的把人送到了门口,目送着他跟他的仆从远去,才转身回了屋内。 他没想到,今日不过出来喝茶得个闲的功夫就让他遇上了人间第一的美色,待与他面面相对之时,惊艳于他的面相,改观于他的气质,就此被他吸引,从此叫他痴心一片,辗转难眠。 而待彻底走出了他人的视线,刘小天才敢同谢文文说话。 “怎么这么慢才出来?” 他都在外面站的腿酸腿麻,等的毫无耐心,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谢文文出现,要不是一直谨慎的观察里面的动静,他都要闯进去看看到底进展的如何了,怎地如此之久都不见他出现。 他可是看出来了,那家伙对谢文文的小心思的,生怕谢文文在里边着了他的道,被他吃干抹净,不然他回去了怎么跟白行云交代啊,哎,不是,怎么是跟白行云交代,应该是给小茶交代。 刘小天暗骂自己口误。 自出来后,他就一路的观察,谢文文脸色不见异常,衣襟整洁不乱,服饰也完好无损,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的模样,如此心才彻底落下。 “你们在里面说什么?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的,听也听不清。”他匍匐在门上,本以为能听出里边说了些什么,可到底是他小看了那扇门的隔音。 虽然能稍微听到里边有声响,可却听的隐隐约约并不清晰,是而才会太过担心里边谢文文的情况。而自己这样的行径,刘小天还不知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大不敬了。 方才那同他一道守在门口的下人,见到如此举动,十分的不解与震惊,刘小天分明与他同样都是身为仆从,为何他就如此的不守规矩,而他就得规行矩步,尚有差池就有被踢掉的风险。 虽然不齿他偷听主子谈话的行为,可他却没有资格去议论他的对错,毕竟,各为其主。 第131章 王令嗣与郡主的婚约 而谢文文哪里不知道刘小天是个静不下心的人,要他站门口他当真就会规规矩矩的等着吗? 要是真能,那只能说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他们一日未别,所以,刘小天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的很,根本就不可能改变。 “你不是在偷听么。” 刘小天被拆穿也不恼,只是摸着脑袋有些窘迫,他不想承认自己这是在担心谢文文。 谢文文脑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与王令嗣之间的所得所需,只要自己同他虚以为蛇,便能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算起来也算不得是亏本买卖,而且看着王令嗣这样出声显贵的人,虽然喜好不同于常人,可看着也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有时候又跟个浪荡子似的,不正经罢了。 从方才的对话来说,从王令嗣身上套话应该不难。 “这几日先不急着露面,跟着王令嗣,他会带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 以如今他们在宁州的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来看,想要打探出满月楼的内幕消息很难,别说拿到名帖,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一探究竟了。 不过,王令嗣的出现就是一个转机。 但刘小天却不认同这样的看法,王令嗣显然的是对谢文文有所图谋,而他们还要跟他有上牵扯,要是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以他的能力和谢文文自保的能力来看根本毫无应对之力。所以,在刘小天看来,他们还不如另外想办法,而不是火中取栗。 “你就这么肯定他能帮到咱们?” 再说了,他不说只担心这一样,既然谢文文能认为跟王令嗣打上交道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那么,王令嗣又岂会心甘情愿的被他们利用?此人又是否是个好对付的? “在宁州,别小看了王家的地位,而这伙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觉得,他们会一无所知吗?”王家不出声或许是有其他缘由,但绝非是因为他们一无所知。 刘小天蹙眉,亦步亦趋的跟着谢文文,反思着谢文文的话,越发觉得他们这样是在与虎谋皮。 “所以你是怀疑,他们是一伙的?”如果说,谢文文是猜到了王家与满月楼之间有的联系才会这么无所顾忌的与王令嗣搭上关系,那么,也情有可原,毕竟,认真做起事情来的谢文文,是个宁愿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也要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的人,虽然方法是冒进了些,但以他的胸有成竹来看并非把握。 至于是不是一伙,现在很难说,毕竟,如今才见一面,谢文文并不能从王令嗣身上得到太多的信息。 “不,我知道的王家,纵然可能算不上清白,可也没有胆子敢行下此诛灭九族的大事,他们约莫不算知晓的太多,但,看在他们是为当地强龙的面子上,不会不知道满月楼是做什么的,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宁州是为北境三洲之一,虽然头上有北境王府压着,可到底来说,会有些鞭长莫及,而王家是宁州的天,所有在这个地方搅动风雨的人都不可能越过王家的眼睛,而他们插手或者不插手,都仅限于是否对他们有利或者有害罢了。 王令嗣看着是行事放浪形骸了些,但不是个草包,不会不知晓自己家族在这些利益牵扯上所处的优势,所以,谢文文才肯定,搭上王令嗣这条线更能方便他进入满月楼,找到真凶,为民除害。 刘小天对于这些权谋之计并不擅长,是而听谢文文如此说他也只能保持沉默而非增添自己的意见,是以,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了。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王令嗣这个人,虽然谢文文做事情一向有度,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他有成算是真,可他们俩没本事自保也是真。 对手太过强大,刘小天十分苦恼。 “那个王令嗣你怎么看?”刘小天还是忍不住提醒他王令嗣这个人,方才从第一眼见他,刘小天就觉出了王令嗣的不对劲,可奈何谢文文是个实心眼,还死心眼的以为人真心是跟他交好呢,虽然也清楚,谢文文是为了打探线索才去与王令嗣见面,但关系到自身安危,这也太危险了。 他可还记得白行云的话,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重。 分明谢文文也谨记于心,却从不照做,不管是在苄安装神弄鬼的时候,还是现在,刘小天都觉得,谢文文是在玩命。 然,对于刘小天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他不以为忤。 “你不是知道么怎么还问我怎么看?” 刘小天给谢文文这话堵得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王令嗣的为人,他长眼看了,他在乎的是谢文文自己的看法,想让他清楚在跟王令嗣的算计下,他是否能够保持自己的成算,而不是受制于人。 谢文文聪明是聪明,但他喜欢找死啊。 刘小天真心觉得自己太难做了,跟着谢文文以来,不仅要担心自己的处境,还要担心他的活路,太难了。 谢文文并不知道刘小天的心里想法,他们沿着街边往客栈走,此时早已经走出了那花街柳巷。 谢文文坦白:“他看上我了。” 刘小天气冲冲道:“那你还要再见他!” 谢文文无奈的回头看他,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他看上我我又没看上他,为什么不能再见?再说了,我还要靠他把我领进满月楼呢,自然得见的。” 他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可分明自己才是这一环里的关键,刘小天简直觉得他要给谢文文气死了。 刘小天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骂死他。 这不是胡闹么,这怎么能行啊,还是得祈祷白行云他们赶紧出现吧,他怕谢文文把自己玩脱了。 刘小天正在心中想着,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路中间,此时路上行人并不多,是而街上的车马都并没有缓行,带着横冲直撞的意味奔驰在街道中,前后虽然有快马开道,却并不见驱散行人,以至于一辆车差点撞上他,还是走在前面的谢文文觉出端倪,及时把他推开,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后果。 “你看路,嘀咕什么呢?” 谢文文生气的看着无辜的刘小天,方才要不是他觉着这些快马有问题,回头来看,不然哪里能发现刘小天居然不知死活的走到了路中间,这要是给撞上去,不死也得残。 他几乎被吓得现在才开始发抖,一阵后怕。 “什么?” 而刘小天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被谢文文推开,也只感受到了一阵劲风袭过,丝毫不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被谢文文大声叱了一句,他无辜又不解。 谢文文看着他傻的清澈的眼神,咬咬牙,最后同自己和解了。 算了,说再多都无益,刘小天自己都不在乎,他说了无非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置气。 他望着跑起尘土的街道,此刻只能看到那些快马的残影了,前后约莫五六匹快马护卫着中间的马车,看来,这马车中的是个不小的人物,而马上的人,谢文文虽然不认识,但从服饰上可以看出,绝非普通护卫。 街上的行人拍着空中的灰尘,怨声载道。 谢文文面色也不好看。 “虽然北境不是游京,没有闹市不得纵马的规定,可,这些人的胆子也属实太大了些居然敢白日里于闹市纵马,这么多人,要是出了事怎可是好,当地的县官还管不得么?” 他不过是气愤了一句,替方才的经历,也替这里的安于现状的百姓。 然而,刘小天却比他看的清,毕竟,他们的生活才源于现实。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一看就知道这些纵马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怕谁了。” 是啊,普通人畏惧强权,一山压一山,有时候,县官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另一厢,王令嗣心满意足的悠哉游哉回家,只见家中气氛有些压抑,父亲坐在会客厅,却只有他一人,但是上桌的位置摆着一杯已经不热的茶水。 看见他如此惬意的来,王白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斥责就已经出口了。 “我专门给你求了婚事,你不好好的在家收心,怎地还出去胡作非为?”他深知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也早就清楚他儿子是个不好女色好男色的断袖,奈何家中后辈独他一支血脉,纵然再多不满也只能劝他收心而不是为着一口气就打死他。 自从知道王令嗣的喜好开始,他便觉得好日子到头了,毕竟谁家的儿子终日里跟男子厮混!可再多的说教,王令嗣听了却改不了,久而久之,他对他唯一的要求就只有尽快成婚,生下子嗣,其他的都由他去了,管他在外边是跟什么样的男子厮混,只要不闹的人尽皆知,只要不带到家里来胡作非为,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令嗣却很是无辜,他今日本来没有出去跟人厮混,不过是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喝了点酒罢了,哪里就是厮混了?他连人手都没拉上呢。 “今儿个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出去喝酒闻香了。” “哼。”王白鹤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以他对他儿子的了解来看,要是他儿子不出去跟男人厮混,那他还是男人么? 这样一回来就被他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日子,对于王令嗣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屡见不鲜,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应付起来也得心应手。 “真没骗您,父亲,您说您,愁了一辈子了,头发都白完,大不了我早点成婚,给您生个孙子抱抱,您就快点消气吧。”王令嗣走近王白鹤,给他顺着胸口的气息,脸上全然是讨好的模样。 王令嗣除喜欢男人这一点不好,其他的都不差,可谓是天之骄子,王家未来的中流砥柱,又孝顺父母,敬重长辈,王白鹤也不是个严父,再说了,自己生的儿子,纵然再不怎么好,当父母的都只得说好。气,也只是一时候罢了,哪里就会气的不罢休呢。 心气分明是缓和了,却还是忍不住怒骂:“你倒是想的美!人家郡主可没说成亲的话!” 闻言,王令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和之前那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 郡主,便是他们北境王府唯一的郡主,如今芳龄十五。 对于同这位郡主的婚事,还是许久之前就定下的,他的父亲亲自向王爷提的,加之自己在外一向名声很好,又年少有为,来他家说媒的人络绎不绝,自然是个顶好的成婚对象,王家对王府一向忠心耿耿,王父也颇得王爷重用,王府那边自然没有不肯的话,虽然说郡主嫁他是下嫁,可郡主并非嫡出,并无妨碍。 只要郡主嫁到了他们家,那他们家从此与王府便是姻亲,与王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样泼天的富贵,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他虽然喜欢男子是事实,但这并不妨碍他娶妻生子,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责任,并非是个因小失大,不顾全大局之人,他可以在外与诸多男子纠缠不清,但到了时候,他自然会心甘情愿的回来娶妻生子,为家族延续香火。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家族可以对他在外行事,不管不问的原由。 “怎么没成?不是已经换了聘书么?” 交换聘书,还是去年的事情,王府亲自应的婚事,只是当时郡主年岁尚小,算是先定下婚事,待日后年纪到了即可再议婚事。 他们虽然迫切的希望把郡主尽早娶进门来,可郡主年岁摆在那,王府自然是不肯郡主早早嫁人的,于是便等着,原本以为今年便可成婚,毕竟,郡主已经十五,这样的年纪是可以成婚了,可怎么听父亲的意思,他与郡主的婚事尚有待商榷? 王白鹤叹了口气,面上尽带忧愁。 “是世子那里按住了。” “世子?” 第132章 三公子谢敬丰 王令嗣诧异,世子怎么会拖着他与郡主的婚事?难不成是对他们王家不满吗? 若是换做旁的人,他也许没有这么诧异,可对方是世子,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如今的王府虽然还是王爷做主,但如今王爷已经在逐渐放权,将来接手北境的只有世子殿下一人而已,是而,如今最不容小觑之人便是世子,他的决断已经隐隐超过了王爷的话语权。只要世子不同意郡主的婚事,那么此事十有八九会作罢。 可这婚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世子不肯同意早日成婚呢? 他们诚心求娶郡主,从不曾在哪个地方怠慢。 对于这个问题,王白鹤也十分疑惑,按理来说,王爷的态度就代表了世子的态度,先前都不曾出现异议,为何在此时出现了分歧?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婚事变不了,王爷很看重你,只是暂时可能成不了婚。”王白鹤知道王令嗣担心什么,虽然这件事有些许疑虑,但总之,世子那边的态度也并非是要同他们退婚,只是打算延迟婚约罢了。 听着王白鹤如此说,王令嗣才算稍稍放心,可心底却为此生出一股不安。 他想到如今宁州之事,总觉得世子是瞧出了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 王白鹤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出声打断他的推测。 “嘘~令哥儿,我们做的很好了,没有任何风声放出去,世子不可能知道的。” 纵然王白鹤如此说,但王令嗣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同寻常那般可以随风而逝,一旦产生了苗头,像世子那样严谨的人不可能不深究。 “可若是世子查出,宁州是我们行使的特权……” 见着儿子那愁眉苦脸的模样,王白鹤止住他最坏的预测。“嘘~令哥儿,世子不会查出的,没有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王白鹤之所以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叫人查出来,是因为他在其中做的手段可谓是如风过境,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就算最后有人栽了,也根本没有人能把他们拉下水。 他早就清楚,干这样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及时抽身,他做到了,所以也从不觉得这件事能把他如何。 他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反而,让他最担心的还是王令嗣的事情。 既然到了如今的田地,世子已经对他们王家有了看法,那么他们就需得谨言慎行,至少不能在叫世子拿住什么把柄了。 “如今最主要的是你,为了以防万一,世子已经派人来暗中调查我们,你最好不要再出去招猫逗狗了,要是被世子知道了你的喜好,这婚事不仅没戏,我们王家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王白鹤疾言厉色的说到,很显然的,这件事的重要性已经关乎家族存亡。王令嗣与郡主的婚事,是瞒着王令嗣的取向才说成的,这要是叫王府知道王令嗣是个断袖却还敢求娶郡主,王府不仅会毁了这桩婚事,还要因此发罪于他们,得罪了王府,他们就是自取灭亡,北境将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是、儿子知道,父亲您……放心。” 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王令嗣连声答应下来,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谢敬的模样,一瞬间,那答应的声音都没有那么有气势了。 王白鹤看着恭顺的王令嗣,内心长叹一声,他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坏的一点在喜欢男人上,要是改了这一点,日后何愁不得锦绣前程,哪里用得着如今提心吊胆,试图瞒天过海。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如何怪罪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也罢,谁生来都不是完美的,许是老天爷看他太过优秀,故作磨砺,等以后说不定就顿悟了,不再一错再错。 父子两人正是说话间,外边来了门房,说是门口来了好些人,要见王白鹤。 “大人,外边来人了,要您出去接见。”门房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他们王家虽然在当地来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宁州上去还有北境呢,自然有的是压着他们的大人物。是而,见到外边来让王白鹤出去接见的贵人,他也不慌不躁。 反倒是一向养尊处优的王白鹤生出不满来,他何等的身份,岂可有人要他出去亲自接见的? “何人要我出去接见?” 门房支吾着也答不上来,他哪里能见过贵人的面呢,又怎知贵人是谁?自己何等身份,除了来禀报主子,也不敢去问人家的身份,要是得罪了人,还不是得怪罪到主家身上。 王白鹤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如今便要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大言不惭要自己出去接见。 “父亲,莫非是世子?”王令嗣觉得来人身份不妙,又是如今被延迟婚事的档口,方才还担心说世子会不会暗中来了宁州调查他们,如今就有人来,他不由得想,会不会就是世子。 抓住要出去的王白鹤,在他耳边低语说完,王白鹤却是直截了当的否定。“不可能,世子如今在乾州。” 他有自己的门路,早就打探清楚了世子的去向,如今世子不可能来到宁州,而且,依着他对世子殿下的了解,克己复礼的他就算来了宁州,也不会让王府未来姻亲的自己出去接见。 “我出去一看便知。”他既是肯定来人不会是世子,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要自己出去接驾,身份想来也非同小可,至于到底是何人,他出去看过便可知了,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猜想。 “你留下吧,我出去看看。” 还不清楚来人是谁,目的为何,王白鹤让王令嗣先不要出去露面。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后,才带着门房出去,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四周环绕着一群玄服侍卫,看着并无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可对方车檐却挂着一张刻着谢字的木牌,字体虽不大,但足以让人看清。 底下蓝色的穗子上连着一串铃铛,随风而摆,叮当作响。 王白鹤内心大惊,无人敢用谢字在外招摇,而能在北境之地,大摇大摆的用谢字出行的,唯有王府的人。 来者何人? 难不成当真就是世子殿下?还是…… 王白鹤不敢怠慢,走下阶梯来到马车旁,还不待他发声,就听见里面响起少年不悦的声音。 “王大人可是要本公子好等。” “是下官的错,不知公子远道而来,还请公子恕罪。”听到里面怪罪的话,王白鹤连连告罪,不过,内心却稍微松了口气,不是世子就好。方才,在发现这是王府的车驾后,他就怀疑,难不成当真是世子来了?亦或者莫非是郡主不成?可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他才猜出,里面的这位,既不是世子殿下,也不是他未过门的儿媳郡主,而是王府的三公子,谢敬丰。 对于这位三公子,王白鹤是不惧的,他在王府虽然也被一视同仁,有着尊贵的身份地位,那是因为王爷王妃对谢氏血脉的重视,从不会因为是庶出就不予重视,相反的,对待庶出的子女,也同样给予了责任与心血,可王府真正说一不二的是世子,这位三公子,日后若是没个功名在身,日后也不过是依着王府而活罢了,不足为惧。 他很是庆幸,因为来人是谢敬丰,可是他也不解,为何来人会是他?难不成,是王府有什么话要他带到?还是他代替了王府来考察他们的? 这位三公子,虽然跟世子是一家,可为人却与世子殿下相差千里,世子英明神武,年少有为,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进了军营领兵打仗了,可这位三公子,却是已经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了好几年,仗着自己的身份,受尽世人追捧,被人捧着,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旁人也不敢得罪他,在外可没少闯祸,纨绔的做派被他体现的淋漓尽致,尽是让世子殿下收拾烂摊子的。世子殿下也不知什么缘故,对自己,过分严苛,从不容许自己出差错,可对弟妹却尤为溺爱,一昧的放任不管,只要不是大错,他都能给他们掩护住,如此良心用苦,真是为兄之切,而他却乐此不疲疲,依旧玩的不亦乐乎,让人提起王府来,除却世子殿下,这位三公子可真是让人唏嘘。 把他拿来与世子比较,是最好的例子。 马车里的少年也只是冷哼一声,外边的侍从打起了帘子,王白鹤知晓是他要出来了,退后一步,抬起手,是要扶他下车。 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少年,瞧着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白皙红润,瞧着就矜贵的很,抿着嘴作着不高兴的样子,还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穿金戴玉,体态微腴,又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撇去身份,瞧着就是让人心生爱怜的模样,可实质上,性情,却有些恶劣。 王白鹤作为宁州的经略使官,又身为长辈,也是郡主议亲对象的父亲,将来也是郡主殿下尊敬的长者,除却他谢氏的身份,于礼来说,他都不能真拿他当下人用,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心安理得的撑着王白鹤的手臂下了车,由着王白鹤引路带他进了王家。 十六岁的谢敬丰,天不怕地不怕,头一次出远门,全然没有惶然,他深知自己的身份,无论使他走在哪里,都是众人敬而远之的对象,是而,他把出身的高贵运用的淋漓尽致。 王令嗣还在客厅等着,就见到外边一群人涌了进来,王白鹤身为主家,此刻却恭敬的在客人前充当引路的角色。 意识到此人的身份非同寻常,王令嗣从椅子上站起来,等待人的大驾光临,可是骄奢淫逸惯了的谢敬丰却不肯在客厅被招呼,他直言自己长途跋涉已经累了,要去休息,王白鹤又生怕怠慢了他,赶紧使人先去打扫出客房。 王令嗣站在客厅里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伏小做低的从客厅路过,去往后堂。 他叫来跟着的下人问那是何人,怎地如何倨傲,对他父亲呼来喝去,可下人也并不清楚,只知道王白鹤唤他公子,想必是哪里的贵子,是个王白鹤都得罪不起的门第。 好不容易等到谢敬丰消停了,王白鹤才闲了下来。 “父亲。”王令嗣早已经等着,看着王白鹤有些疲态的同他交代。 “家里来了客人,你这几日都收敛点,我不管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喜好,别给我乱来!” 今日这已经是第二次王白鹤同他警告了,王令嗣当然不会不放在心上,不过,他很好奇的是,那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能令他父亲如此的重视又困扰。 “那位客人是什么身份……” 方才王令嗣虽然离得远,可也见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根本不是世子殿下那样备受瞩目的人物,属实的纨绔子弟,不知道被什么风吹到了宁州来,祸害他们王家来了。 说起谢敬丰王白鹤就感到头疼,他早就听闻谢敬丰此人性子恶劣,骄奢淫逸,可没想到如此能折腾,前面还庆幸来的人是他,如今他又后悔来的人是他了,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力气应付他。 “王府来的,一个得罪不起的主儿。不过,他生性爱玩,你能讨他欢心最好,不管他带着什么目的而来,都最好让他忘了自己的目的。” 在王白鹤看来,谢敬丰这样的纨绔,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罢了,或许来宁州是受了王府谁人的指使,可这样的人,同他玩玩就足够把他耍的团团转了。他们王家虽然得罪不起谢敬丰,可对上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根本不足为惧。 王令嗣知晓对方的身份后,就带了使命去见了谢敬丰。 他从未见过这位谢氏三公子,不过先前有幸见过世子一面,毕竟王府的人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世子殿下丰神俊朗,饶是他,在宁州被众人称赞,颇为得意,可见了他,都甘拜下风。他觉得,谢氏出来的人长相都不会差到哪里去,直到见了谢敬丰,这句话依旧没错。 第133章 邀约 世子有世子的风度,谢敬丰虽然是个纨绔,可也相貌不差,两人之间尚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如是站在一起,必然能叫人一眼看出他们同出一族的联系。可这么瞧着吧,还颇有些眼熟,他的面庞虽稚嫩,可长开了,风华更甚,而这样的样貌他似乎在何处见过,对方的风华绝代,是他人不可及的。 王令嗣想的入神,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当着人面出神。 谢敬丰对王令嗣的第一眼的印象并不怎么好,这个人看着可没他们说的那般睿智,至少,居然看着他出神,当真是无趣又愚钝! “你就是王令嗣?” 谢敬丰一脚搭在扶手上,毫无坐像,哪里像是一个宗室子弟该有的举止,放浪形骸,与那街溜子无异。 可他就是这样恣意随性惯了,家里人都管不着他,出来了自然更不可能有人还会说他的不是。他窝在圈椅里,主人家却是站着,连叫人坐下都没有说。 王令嗣好歹也是一个谦谦君子,向来深得他人赞誉,被谢敬丰这样的态度对待,依然可以做到平心静气,但心底已经满是厌恶,若非是出身护着他,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了太多人,哪里还容得他如此嚣张。 “是。”王白鹤尚且可以对他一个纨绔卑躬屈膝,那么他亦可以。 无论谢敬丰对他的态度如何,他都泰然处之。 谢敬丰神色倨傲的看着站着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由得嘴角向下一弯,满是不屑。 “瞧着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是怎样的惊艳绝伦之人,居然有人说,你可以与世子殿下并驾齐驱。”谢敬丰来此地的目的之一,便是来看看这个求娶他妹妹的男子,究竟如何为人,值得父王那般满意,还有就是,他在外面听说了不少传言,有人把他跟他的兄长混为一谈,居然还要分个高下立见,可真好笑。他的兄长是什么人,是这普天之下都少有的惊世才子,少年就立下赫赫战功,带兵打仗,拥簇者无数,又才华盖世,无人可及,是为他们北境第一人,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相比之的吗?真是自不量力。 此言颇有陷害之嫌,王令嗣皱眉,心里却是为自己叫屈,这是哪里来的传闻,居然敢造谣如此,他什么能力能与世子殿下同当一论?非是他自谦,而是世子殿下那样的人物,实在无人可以企及,世人皆望其项背。这样的话还传到了谢家人耳朵里去,虽然他们有心攀上王府,可却是不敢做那个跟世子殿下一较高下之人,这不是在挑衅王府么?如此忌讳,他怎可犯。 王令嗣心下一惊,所以,这位三公子前来,莫不是来问罪的? “不敢,外人谣传,公子切莫当真,卑下才情鄙薄,不敢与世子相提并论。”王令嗣虽然或许是比不得世子,可也并非他自己所说的才情鄙薄,为了不连累王家,叫王府觉得他们自以为搭上了跟王府的姻亲就敢目中无人,只得妄自菲薄。 他虽然清楚,这位三公子问罪起来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影响,可他唯恐的是这样的流言落到了世子耳里,会不会认为是他们做的手脚,散布流言蜚语?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承受不起得罪一方霸主的后果,只得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 谢敬丰看着王令嗣如此大惊失色的模样,不以为然,谅他也不敢的。 “不敢就好,我兄长是什么人,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谢敬丰神色中满是傲气,好似,真正盖世之人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本人。他虽然才学上比不得他的兄长,也没有他那般有勇有谋,可却是与有荣焉。 家里出了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并没有外人津津乐道的兄弟阋墙,而是所有人都引以为傲。 谢敬捷是王府的骄傲,也是北境的骄傲。 王令嗣虽然觉得谢敬丰太过目中无人,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话并没有错。谢敬捷是什么人,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人,当得起世间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 “是。”王令嗣恭顺的应着,并不多话,这让好动的谢敬丰觉得无趣,跟他玩得来的父王却说那是狐朋狗友,他看不上的,父王又对他们赞许有加,真不知道,这些了然无味的人究竟哪里好了,值得父王那般看好,却贬得自己不名一文。 他觉得没意思,便想把人打发出去,省的人在自己面前碍眼,扶额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你若是什么时候得空了,把你的画像给我一幅。” 原本正要离开的王令嗣意外,“嗯?” 他看着谢敬丰那张白白胖胖的脸,故作不符合他的年纪的深沉,颇为可爱有趣,饶是如此,也没有人会认为他有什么杀伤力。 王府养出来的孩子果真跟寻常人家不同,一个出类拔萃,一个揠苗助长都不为过,说起王府,其实还有一个嫡次子的,却早已经淡出人的视线,没有人见过。 当年送次子进京的事情,全北境都知道,毕竟,一开始要进京的人选是世子,最后世子受伤,次子替之,结果这一走便是十年,久而久之,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王府还有个嫡子这件事,那个曾经比谢敬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霸王,已经快没有人记得他了。 王令嗣很好奇,那个谢氏不被人提及的二子,究竟又是个怎样的人?是同世子一般出类拔萃还是跟幼子一般顽劣不堪? 见着王令嗣疑惑出声,谢敬丰有些不耐烦道:“我替郡主要,她从未见过你,却被许配给你,要你一副画像也好过盲婚哑嫁。我这次来就是替她看看,你的人品才貌,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好,值得郡主下嫁。” 王令嗣只觉得汗颜,早就被王白鹤提点过,这位三公子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没想到说话居然如此犀利直白,什么人的面子都不给。 不过,谢敬丰的到来足以说明,他与郡主的婚事并未生出事端,只待一个时机便可成亲即可。 王令嗣还是高兴的,高兴自己能娶到郡主,从此与王府结为姻亲,与那世人称颂的世子殿下更近一步。 对于那位世子,他自幼便听多了他的传闻,民间全是流传着对他的称颂,他努力的做好自己,只为的有一天,自己也能从他人口中,听到被人赞誉的自己,似乎是这样,他就能与世子,站在一起,并肩而立。 世子是他一生追寻的不可及,他敬仰着他,钦佩着他,是每个人认定的启明星,对他同样如此,有着重大的意义。 “好,我这边先准备一副,待公子启程您回王府,便一同为您送去。”王令嗣很意外,郡主会主动要自己的画像。 他与郡主从未见过,饶是当初父亲去王府提婚事,都不过是双方长辈出面,时至今日,他根本不知道郡主面貌如何,但瞧着王府的这几位公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估摸着,郡主也是个可人的人儿。 谢敬丰本不想理睬他,但是一想到这人以后会是他的妹夫,加之兄长对他的嘱咐,也就只得耐下性子应答。 “我在家行三,你便唤我谢三即可。” 他倏然态度的转变,叫王令嗣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谢敬丰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能让他这样叫别人称呼自己,只能说明他是对这个人满意了的,而能让他合心意的人,实在太少了。 得到谢敬丰的满意可不容易。 “是。” 王令嗣掩饰住眼底的意外,见他无他事需要嘱咐,便先行离开。 谢敬丰撑着下巴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配不上蓁蓁,世间好儿郎那么多,为何就非得让蓁蓁嫁到王家呢?宁州离王府那么远,这一路走来多累啊。 唉~ 谢敬丰有些忧愁。 翌日,谢文文便要出去应邀,刘小天自然得要跟着他,一路上仍旧是嘀咕不停,主要内容还是对王令嗣的看法,觉得他心怀不轨呀,人面兽心,总之,他的脑海里已经能构思出一出欺男霸女的大戏了。 吵的谢文文头疼,他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想到昨日跟王令嗣的接触,就有些力不从心,他还从没有靠牺牲自己的色相去引诱人的时候,实在叫人难为情,而且,那王令嗣又不是个蠢货,比之一般人还是聪明不少,至少,自己昨日跟他的会面来看,他并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可既然昨日没有,不代表今日就没有了。 “你要是再多嘴,你回去吧,让苏木跟着我。” 刘小天鄙夷的看着他,挑衅道:“你不说一个人能行吗?为什么还要人跟着你?你怕啊?” 谢文文气的想打人,但是街上满是人,为防让人误会自己是个残暴施暴的人,他选择了忍耐。 “我不怕别人,我怕你。” 刘小天满脸的不以为意,可脚步还是不停的跟上了谢文文。 如今他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令嗣一整晚都记得第二日跟谢敬约好的日子,心里激动了一晚上,虽然如今最主要的事情是应对好王府来的人,可在他看来,谢敬丰不足为惧,一个毛头小子罢了,翻不出什么浪花,是而,还是他去见那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心头好重要。 可家里来了客人,他却不能说是想走就走得掉的。 这不,刚从廊下下来,就被他父亲逮个正着。 “家里有贵客,你怎么不在家待着?要去哪?” 王白鹤看着王令嗣那疾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要出门去,可如谢敬丰在他们家,总不能怠慢了人家,他却要出去花天酒地。 王白鹤一直觉得,王令嗣是个拎得清的孩子,可今日如此行事,未免太过不知轻重了些,那外面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勾的他轻重缓急都不顾了。 王令嗣没想到自己专挑的他在书房的时候也能被他抓个正着,看着自己这一身新换的衣裳,有点窘迫。 “父亲……我、” 他吞吞吐吐就是不说,王白鹤都知道他出去是去干嘛的,能去见些什么人,昨日里那般同他嘱咐,没想到过了一晚上就给忘记了,还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着就来气。 王白鹤正欲发火,却听到后边响起了谢敬丰的声音。 “王公子是要出去吗?正好,我初来乍到,正想出去走走,你便带我同去吧。” 两父子齐齐看去,只见谢敬丰领着随扈站在对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却适时的出了声,打断了他们父子未起的争执。 闻言,王白鹤眉头一松,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还训斥自己的儿子。 王令嗣稍微吐了口气,王令嗣的出现让自己免去了一通训诫,但是他意外王令嗣会替自己解围。 王白鹤面色并没有谢敬丰的出现而好转,但并未抓着他不放,只是叮嘱他好生照料谢敬丰,切勿犯错,让他作为东道主,切莫忘了身份。 王令嗣自然又是一副受教的样子,不敢稍有半分辩驳。 待两人齐齐出了王家,谢敬丰才向他邀功。 “王公子,我可是帮你解了围,还不谢我?” 王令嗣就说那个时候谢敬丰怎么突然出声让自己带他出去走走,虽然也困惑他为何会主动帮自己,可他都要谢了,王令嗣也不能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多谢公子。” 谢敬丰其实也不是非得要王令嗣的谢意,他只是享受出手助人的瞬间。 看着外边已经被套好的马车,又想到方才王白鹤对王令嗣的呵责,谢敬丰朝他使了个身为同道中人的眼神。 “男人嘛,谁不懂呢,你在家憋得慌,我理解,我在家的时候,也是被父王管着,这不许那不许的,这一次出来,可算是解放了。” 听着谢敬丰如此直言不讳的话,纵然被他误解,王令嗣也没有解释,只是一味笑的温和,但带着一股有意的疏离。 “公子真是、真性情。” 第134章 名贴 谢敬丰也没听得出这是夸赞他还是讥讽他的意思了,对着王令嗣张扬一笑,脸上全然的真诚,好似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你也不错。” 王令嗣低笑了声,没有去反驳谢敬丰孩子气的话。 侍从已经等在车前,只待王令嗣一声令下即可出发。谢敬丰觉着王令嗣这是要走了,而无处可去的他于是缠了上去。 “你要去哪里,我跟着你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能去哪。” 之前来的时候,兴致勃勃,立志要把王令嗣查的清清楚楚,包括在外面跟多少个女人纠缠不清,又是否能对未来的妻子一心一意,虽然外人对王令嗣的评价很高,可谢敬丰不觉得一个人的学问好就足以说明一切,王府离宁州这么远,谁知道他为人如何,倒不如他亲自来验证一遍,如果他王令嗣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个正人君子,那么他也可放心的让蓁蓁嫁给他,如果他人面兽心,他不介意及时止损。 可如今才过了一晚上,在这陌生的地方,就让他兴致缺缺了。 原本还想着,王令嗣如果很会讨人欢心多好,还能让自己呼来喝去,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可实际上,这人跟书呆子一般索然无味,果真是无趣,家里连个解闷的乐子都没有,屋子里不是书籍就是一些琴谱,惯会附庸风雅,还得他出去找乐子。然而这地方,他也是初来乍到,他又不知乐子在哪,如今想要出去玩个痛快,看来还是得要他王令嗣给他带路。反而王白鹤也说过了,要他可得好好招待自己。 然而王令嗣却是不想带人跟着自己去,他要去见的人与自己来说很重要,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称心如意,可不希望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而且,谢敬丰是个什么人,顽劣不堪,又目中无人,若是一个不注意得罪了人,还不好怪罪,把人惹走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王令嗣婉拒他的提议,“公子如是想要走走,我这边让人带您如何?我……” 听着王令嗣拒绝的话,谢敬丰不满了,人话都没说完就打断了他,脾性不好的睨着他,自以为拆穿了他的伪善。 “为何?难不成是见你的相好?所以才不肯让我同去?” 听着谢敬丰张口就来的胡言乱语,王令嗣眉头微拧,自己清清白白,纵然有所图谋,可也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行强迫手段,与对方,如今也不过是朋友之谊,怎可是他所言那般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对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的胞弟,如此猜忌,是在损坏他的清誉。而对方如此言之凿凿,难不成是在激他?可他偏生瞧不上谢敬丰这样的人,若非是仗着家世,敢如此对他出言不逊的人不可留过明日了。 “不是,公子误会了。”他耐心的解释:“是跟一朋友约好了今日再见,怕怠慢您。”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谢敬丰不怎么信,如果当真只是一个寻常朋友,为何不肯让自己也同去一见?依他来看,分明就是他在外面的老相好,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一见,从而忽视了自己这个贵客!所以方才才会招来王白鹤的斥责。 哼,他就说王令嗣这个人并非传闻那般是个老实人,看来也跟寻常男人一样,贪图美色,花前月下惯了。 既然这么不想他去,那么他就偏要去见一见了,他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叫王令嗣这般急不可耐。 “那就去啊,怎么?我不能见你的朋友?”他在外向来强势惯了,可只要拿起了架子,别人也不敢得罪。他深知王令嗣不敢得罪自己,这给了他足够的勇气,有恃无恐。 见着谢敬丰不依不饶的样子,王令嗣暗自恼怒,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谢敬丰如此难缠,分明也不过一个草包罢了,却还端着王府的架子,以此威慑。 “不是、不是,只是担心公子无趣。”王令嗣态度放的低,给了谢敬丰一种可以任他拿捏的错觉。 谢敬丰自己就不是个消停的人,他还不了解男人么,他拍了拍王令嗣的肩膀,玩味道:“放心吧,我不打扰你们,给我寻个地方我自己玩着就是,与你们可不相干。” 至于王令嗣的相好是谁,他只要确定了对方是个花花公子即可,其他的并不感兴趣,只待回家同父兄一说,让他们看清他的真面目即可。 谢敬丰并非强行要与他赴会,如此,王令嗣也就无法再说拒绝之言,不然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被迫同意对方跟着自己一起出去,一路上王令嗣都没心情说话,生怕让谢敬看着了会因此不满,毕竟这场相邀,一开始只定的他们两人,自己另外带人同去,未免会叫人觉得他不守信,不拿他当回事。而谢敬丰却不觉,悠哉的打量着集市风景。 不过,这倒是他多虑了,因为谢敬丰根本没想过跟他一起去见人,他不过是去一探究竟的,只远远的见一见与王令嗣相邀之人即可,最后见是个温润隽雅的男子,才放了心。 只要不是去跟什么女人纠缠不清,一切都好说,不然这婚事他头一个不答应的。 那男子虽然离得远,可让谢敬丰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那叫人望尘莫及的风华,是一般人没有的,就跟他的长兄一样,无人可及。 不对,他的长兄是何许人也,世间无人可比,谁人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哼,是他一时看走眼了,那人也就顶多是相貌不错罢了,可比不得他的长兄。 谢文文到了地方就发现王令嗣在楼下等着,正要说话,就看到了隔壁一间立着的几个身影,宛如利剑出鞘,肃然静立,似是军中人。 玄色的服饰非是寻常侍卫可着的衣色,至少说明,对方来头不小,那么,被他们守卫住的人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王令嗣是否又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然为何两厢都在?谢文文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一同来的,但比之先前要谨慎的多,生怕着了他的道,那声招呼都生生的咽下了。 见着他来,王令嗣十分的欣喜,他出门的早,纵然是同谢敬丰耽搁了一会到这谢敬也未到,闲来无事,便在此地等着,同时,也谨慎着谢敬丰出什么幺蛾子。 “你可是来了、若非是不知你的住处,不然就得去接你了。” 听着这番话,不知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来的故交好友呢,其实啊,不过才一面之缘罢了。 谢文文走近,看着他笑说:“王公子可是等急了?” 王令嗣看着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脸上的无奈都带着一股浅淡的纵容,而非在谢敬丰面前时的冷淡与疏离。 “哎,先前说好的,不要唤的这么生疏,敬哥儿又忘了?” 他能无所顾忌的称呼谢敬为敬哥儿,那是因为他的喜欢,可对于谢文文来说,这称呼让他不寒而栗,总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怪异。 那声令哥儿他当真是叫不出。“你也知晓,我非本地人,对这称呼并不习惯。” 见此,王令嗣也无可奈何了,虽然深表遗憾,没有听到谢敬亲近的称呼他一声令哥儿,但对于自己钟意之人,他乐意顺着,而不是强势的要求他改变。 “好吧,也不难为了,你喜欢就好,饶是唤我名字都可。” 谢文文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上楼去,依旧是昨日的那间屋子,如今天气渐冷,去的时候窗口并未大开,闻着里间浓郁的香味,谢文文顺势而为的开了窗。 “昨日的香不就挺好,今日这香也太浓郁了些。” 窗口一开,香味便散了出去,谢文文才敢稍稍吸口气。 王令嗣挑着香炉的顶盖,有些失望的同他解释:“新得的香料,特叫人烧了,还以为你会喜欢。” 谢文文站在窗口不动,笑而不语,他不是不喜欢,而不是怕这香有诡。 见他一直站在窗口,王令嗣唤他回来坐下,毕竟,如今的风口已经贪不得凉了,受了寒就得落下一场病。 谢文文觉着屋子的香味散的差不多了,才肯回去坐下,却有些不喜道:“下次若是再见,可不要约在此处了。” 这话听着让王令嗣分外欢喜,那句下次再见,意味着谢敬已经在想着与他下次再见了,这至少说明,他对自己也是上心了的。如此,他更有把握抓住他的心,叫他对自己离不得。 “为何?” 谢文文轻笑一声,用一种你明知故问的语气道:“你不说这是花街柳巷么?我们又不谈风月的,只是喝杯茶而已,怎可次次都来此?还给不给人做生意了?” 王令嗣大笑两声,脸上满是开怀,笑得在隔壁偷听的谢敬丰差点泼了茶。 也不知道这王令嗣是不是脑子有病,人家实话实说而已,他却如此反应,当真就那么好笑么? 而王令嗣却是认真的同谢文文问:“谁说的这地方就只能做那些俗事了?” 谢文文恍然听不出王令嗣的言外之意与暗示,只得抓住俗字发挥余力。 “俗?” 他又瞄向对了对面的那座高楼,若是一开始他不了解对面是什么地方,可在经过昨日王令嗣的解释,他可以肯定,对面的花楼或许就是满月楼了。 满月楼在宁州尤为出名,享有北境第一楼的称号,更是不惜有人在此地散尽家财,这地方看着就极其的奢靡,很难不叫人与名声大噪的满月楼联系到一起。 从这个窗口看出去,正能看着对面满月楼上几层楼,若是夜晚正值热闹之时,可以一揽其间繁华,谢文文不觉得王令嗣选择这个位置是无意之举,相反的,他也许是在这里看着对面,至于目的是什么,以后才得见分晓。 “说起俗来,我听闻满月楼乃宁州第一楼,挺想一睹其间风采,定非俗物。” 王令嗣顺势而言:“这有何难,我带你前去便是。” 来宁州的人,没有人没听说过满月楼,满月楼如此出名,说明下的功夫可不少,再加上这是一个风月场所,谈资定然就不少了,久而久之,此地便越发的脍炙人口。 见谢敬对满月楼有兴趣,作为东道主的他乐意之至的带着他一睹满月楼的风采。 谢文文却是见王令嗣答应的如此轻松,故作不解道:“不是说要名帖才可进吗?” 王令嗣神色一滞。 “名帖?” 谢文文假意看不见他微妙的神情,还在一本正经的说:“可不是,我已经听人说过了,那地方,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话就只能马马虎虎的享享乐罢了,与那寻常的花楼有何无异?而真正让满月楼声名大噪的,可不是这寻常之物。据说,只需你一张满月楼的名帖,便可在里面快活似神仙,见识真正的满月楼。” 谢文文一口气的说完,脸上全然是向往与好奇之色,似乎很想去见识一番才不负他来此一遭。后见王令嗣顿住,似乎毫无兴味,谢文文还当他未闻过此事,故作惊讶说:“怎么,王公子没听说过名帖之事?你不是当地人么?不该不知吧?” 闻言,王令嗣心中百转千回,关于满月楼名帖一事,他不会不知,就是知晓,才在听他说起时神色有异。 能拿到满月楼名帖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可不是寻常小市民,可既然如此,谢敬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创立名帖之初的时候约莫就已经传出去了,只是寻常人没有那个资历进去,自然此事就并未大肆流传。可,谢敬当他的面表示想要进去满月楼一见,见的自然不是寻常的花楼,而是靠着名帖得以进入的卖场。那地方,他都很少进入,除非是有什么人要联系,寻常不会去,毕竟,去一次就是一次的把柄。 按理来说,此事他应不得。 “不是不知,而是这名帖非寻常可见,能够让满月楼递出去的名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就非比寻常,是而,这名帖,还真就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第135章 酒桌上的谈话 王令嗣也没说应允的话,但也已经说的很委婉了,谢文文听得出来,没有强求,只是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有些善解人意却难掩失望道:“我能理解,只以为那名帖是信手拈来的事呢。如此,也就作罢。” 王令嗣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心里实则已经起了一丝怀疑。 名贴的事情,与他来说终究是太需谨慎之事,毕竟牵连甚五广。或许知道他有名帖的人少之又少,可谢文文还是头一个直接问到他面前的人。 如果说,昨日第一次见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惊为天人,并为之糊涂,可时至今日,满月楼的秘事叫他回过神来,让他开始谨慎起来。 谢文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行这一招险棋就已经预料到了会被王令嗣猜忌,但,兵行险招,如果他不在此时提及满月楼之事,他不知道以后再提是否就能比现在多几分谨慎。 “我家住青州,虽也是个富庶之地,却比不上宁州三分。”他眼里带着十分实诚,叫人看不出几分假来。 谢文文所说诚然如是,青州比之宁州,的确不及。 青州尚处于江湖之地,多为纷扰之处,远不及北境三洲的安宁与太平,是而在民生安定之上也叫青州望尘莫及。 谢文文之所以会告知王令嗣自己家住青州,一来是武林纷扰之地,王令嗣并不好插手去勘察真相,二来比之其他地域,只有青州才拿的出手,青州有无药山庄坐镇,他清楚,亓官云会是个很好的靠山,总会叫王令嗣知难而退的。 王令嗣听完,带着几分调笑道:“青州也很不错,民风淳朴,不然如何能孕育出敬哥儿这样的人物?” “王公子说笑了。” 谢文文不跟人开玩笑,对于王令嗣的玩笑也只是轻飘飘的置一词,并不多言。 察觉出谢敬兴致不高,王令嗣斟酌道:“其实对于满月楼,也并无甚乐趣,还不如去坊间听曲儿呢。” 谢文文当作不知他的意图,无所谓道:“不过是来之前就常听人说起满月楼的妙处,少年人心性嘛,总是对新鲜事物好奇,是以有幸来这一遭,便觉着合该去瞧瞧的,一饱眼福。不过,去不得也只能如此了,满月楼的门槛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得上的。”话到最后,谢文文满是遗憾,听在王令嗣耳里,很不是滋味。他对自己钟意之人一向是有求必应,向来是大方的很,而谢敬如今是他的心上人,却还求而不得,本就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叫他看清自己的心意。虽然此时两人间还没有挑破这层关系,可在他看来,唯有他对他上了心,对方才能看见自己的诚心实意,是而,也才能同他敞开心扉不是,这谢敬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表达自己想要的,却叫他失望而归,总归是自己的无能,连他一个心愿都实现不了,又如何跟人谈情谊呢? “满月楼那地方也不过是给人夸大其词了,敬哥儿严重了。” 谢文文叹了口气,耸肩着叹息道:“唉~亏我跑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王令嗣则不认同他这句话,语重心长的抚慰道:“哪里能是白来,这宁州好地方多的是,你若是有空,我择日带你出去逛逛便知,定然不会叫你白来一趟的。” 谢文文笑着摇头,敛下眉头之间的怅然。“我倒是想呢,可怕是也没时间了。出来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家里人怕是等的着急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听他说要走,王令嗣急了。 “你要回去了?” 谢文文点头应道:“是啊,本来在此地也没有事情可做,原本也是冲着满月楼来看看的,如今滞留的已经够久了,再留下去,我回去的盘缠都不够了,是该走了。”最后半句不过是他的玩笑话,王令嗣却是听进去了,着急的同他道:“若是担心这些,大可不必,之前也同你说过,搬到我那外院去,衣食住行都不用你自己想办法,也不会叫你吃了亏的。你若是肯,便去我那住些日子,只管叫你住的舒舒服服的。我好不容易结识上你这个称心如意的朋友,正欢喜着呢,你若是早早的走了,我们日后又何时才能再见呢。” 王令嗣一点甜头都没有尝到,自然是不肯放谢文文走的,谢文文听着他诚挚之言,心中却是清楚他可不是要跟自己做朋友的。可自己若是在他身上得不到一点好处,又哪里会叫他称心如意? 他婉拒了他的好意。“你我不过几面之缘,哪里能叫你破费为我安置呢?且你不晓,我也不是只身一人在此,住你那,总归是不好的。” 为了能留住谢文文,王令嗣也是极为的豁达,不仅答应叫人住在他那,饶是他的家人也肯一并安置了,这对寻常人来说,是何等的殊荣。 “你若是带家里人来的,也可都住我那,我那地方不小,住个十七八个都是不挤的。” 王令嗣说的诚心,极为热情的劝服他跟自己去,激动之处不禁还上了手,似乎要拉扯他跟自己走,谢文文笑着推开他。 “真不必了,你也是个大忙人,我就不该在叨扰你了,等晚些时候我在城里转转,明日就准备着动身了。” 一听他连回去的时间都已经定好了,王令嗣再不急,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他面带愁容的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离去很是苦恼,还未分别,已然开始恋恋不舍。 “当真这么急着回去?” 他注视着谢文文的双眼,只见对方的眼里清澈的好似一潭碧水,全无谄媚逢迎之色,在宁州这么多年,他乐于享受他人对自己的曲意逢迎,久而久之,那些炽热的眼神已经让他感到无趣,自昨日遥遥一见谢敬,他忽然间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他承认自己是看上了他,不过,他顶多是瞧上了对方的皮相,毕竟,如此一个翩翩郎君,谁人会忍住不爱呢? 谢敬身上有股叫人无法忽视的气质,泠泠如雨,皎皎如月,如非身处凡尘,他都要怀疑,这人压根不似尘世之人,他自诩出身高贵,但从谢敬身上,他却稍逊一筹。 若非是他说自己出身并非高门大户,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谁家的世家子侄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物,自然的心里越发的喜欢,或许这份喜欢也只是短暂的,跟其他人无不同,可在还没得手前,这个人都让他辗转反侧。 许是对他有过几分兴趣,但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他耽误正事,是而,在他借口要离开之时,他开始摇摆不定。如果因为满月楼的事情而便要告辞,他觉得,自己何妨不能以此留下他来。 他要的从来都没有失手过,他也不信,谢敬当真就是别有用心。 谢文文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来,似乎方才对满月楼兴致勃勃的人不是他。 “当真的。” 王令嗣见他如此笃定,心下一思量,最终还是为了美人放弃了自己的底线。 “你既然如此期待去满月楼看一看,若是走了,岂不是遗憾?”王令嗣试图用满月楼做幌子把人留住。 见他如此说,谢文文便知对方已经上钩。 前面还拒绝的隐晦,如今却又再次提及,看来,自己不激一激他,他还舍不得做决定。 “遗憾又如何,既然没有名帖,也去不得不是吗?” 如此,王令嗣算是明白了,要留住谢敬的办法唯有带他见识真正的满月楼,让他称心如意了,自然就肯留下,不然谢敬是留不住的。 “你当真是很想去?” 王令嗣一而再的确认,不仅是问的谢文文,同时也是问的他自己,在给自己一个否决的机会。但是,随着谢文文的肯定,他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坚守原本的底线了,到底是为了美色冲昏了头。 “想啊,传闻可叫我心痒痒。” 得不到的便是最叫人记挂的,不光是物如此,人也如此。 王令嗣想着,反正他父亲笃定与满月楼之间已经是扫的干干净净,并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既然如此,他便带谢敬去一遭也未尝不可。 谢文文还在惆怅的解释:“我也是经人说起,特定的日子满月楼可有意想不到的宝贝,故而好奇。” 对方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想去满月楼看看,王令嗣想要把人留住,自然得满足他这点。 “这有何难,你想去的话,这名帖我便想主意,你且先别着走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谢文文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真的?” 之前还说满月楼的名帖寻常人很难拿到,非是有钱就买得到的,如今王令嗣就答应他会想办法拿到手,届时带他一睹满月楼的风采,这让他十分意外,没想到对方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 见着对方突如其来的震惊与眼里难掩的喜悦,王令嗣不禁坐正了身姿,他很享受被谢敬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好似,自己在他心里已经非同一般,胜过常人。 “不信?” 谢文文失笑,虽然收回了眼底的意外,但面上的喜色却敛不去。“自然信你。” 注视着身旁之人脸上的绯色,王令嗣心猿意马,见着对方的手放在桌上,纤纤玉指叫他心痒难耐,若非是克制得住自己,不然人早就被他吓跑了。 如今自己在他心底非同寻常,日后自然能叫他对自己另眼相待。 他默不作声的抿了口茶,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当要尽快的把人身心拿下,不然夜长梦多,要是一朝跑了,他可就是赔大发了。 “那你可要怎么谢我?” 同样心底开始揣摩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王令嗣的谢文文被他如此反问,初时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亲手为他斟满一杯酒,煞有其事的举起杯道:“谢自然是要谢,只是不知当如何相报,便先敬你一杯。”说完,谢文文便一饮而尽,如此豪爽的性子叫王令嗣愈发的喜欢,看着他的眼里,已经全然染上了笑意,眼里眼外都是他,目光追随着他,不肯落下一分。 或许连他自己都尚且未发现,他对谢敬的喜欢已经超过了他自以为的那般的感兴趣。 拉着自己喜欢之人喝酒,王令嗣当然是存了其他的心思,只等人喝得半梦半醒,自己也好占点便宜,不然,他费尽心思的把人留在身边,可不是当真拿来远观的。 “好,既然敬哥儿敬我一杯,这一杯,便是我敬你!” 王令嗣给双方都倒满了酒,自己先一杯饮尽,看着他杯口朝下,不落一滴酒水,谢文文只得也再饮下一杯,不然,这酒桌上的规矩可就坏了。 如此一来二去间,两人都喝了好几杯酒水下肚,虽然都有名头喝,但谢文文深知,王令嗣是在打定主意灌醉他,至于灌醉了自己干点什么,他作为男人岂会不知。 他的酒量尚可,但也禁不住一杯接一杯的来,总会有倒下的时候。 谢文文开始想主意赶紧溜走才是,不然今日就当真要把自己赔进去了,为了一个进满月楼的名帖就把自己买了,这笔生意谢文文可不会做。 可每当他拒绝王令嗣再一次的倒酒的时候,王令嗣总有办法叫自己半推半就的喝下,谢文文很少跟人在酒桌上拼酒,当然也没有机会如此,在游京的时候,喝一点也就罢了,喝多了怕生事,大家都不会让自己喝醉,平白留下把柄。是而,对已经混的如鱼得水的王令嗣来说,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而他们不知的是,隔壁的谢敬丰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当然并非是他的耳力有多好,况且这种地方,门窗至少都能隔点音,这一切都亏的是谢敬丰身边的有着天赋异禀的随扈。 他身边的随扈都是他长兄从军营里挑出来的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管是眼力还是耳力都非同常人。 第136章 醉酒的心思 且这些随扈个个身手不凡,这也是为何他能一个人来到宁州且还这么张扬的理由,毕竟他有恃无恐,深知自己身边的护卫不会叫他出现一丝差池,也明白,但凡在北境地域内,都是在他们谢氏的地盘上,人人都得对自己敬而远之。 是而,隔壁王令嗣同谢文文的对话都被他的随扈一一转述给他听。 “满月楼?”听着这个听着就不大像是正经地方的名字,却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常年混迹于各种的烟花之地,自然清楚这名称背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不明白那王令嗣的好友为何一定就得去满月楼,毕竟,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可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居然还去那种地方,啧啧,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啊,那满月楼为何又是他口中的需要名帖才能去的地方?这么神秘的吗?寻常人还去不得?难不成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金枝玉叶?不过,他们都那般想去看看,定然有非同凡响之处,自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样的地方,他总不能错过。 “去,过去把王令嗣叫过来。”谢敬丰一只脚踩在屁股挨着的凳子上,招呼来守卫。 身边的随扈闻言便立刻前去通知。 彼时,王令嗣终于把谢敬灌醉,人已经强撑不住,好几次都没有扶好杯子,酒水洒了一桌子,也洒了他一胸膛。 看着他绯红的脸庞,像是一块白玉染了胭脂,也似曙光乍亮的天边,一点点晕染的朝霞,好看的令人忍不住遐想;打湿了的衣襟贴在白皙的皮肤上,里面的酒水浸透着,勾勒出一丝丝的肌理,随着胸膛的起伏,好似春光乍泄。 谢文文自打猜到了王令嗣的注意后就留了个心眼,分明脑子里也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撑住,不管自己醉没醉,起码也要保持一丝理智,不叫王令嗣得逞,如果王令嗣敢强来,他也不能给人好果子吃,可这酒不仅醉人,后劲也大,到如今,他依稀已经看不清对面的人,眼花缭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醉的一塌糊涂的谢文文凭着仅存的一丝神智还在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王令嗣转着酒盏,神色不明的看着对面醉的一塌糊涂的人,也不知道在强撑什么,只要自己一碰他便会挥动手臂,怎么都不肯自己近身。 他便作壁上观,静静地看着他折腾,到最后逐渐卸了力气,疲乏的倒在桌上。 醉了的谢文文嘴里依稀还在念着不能喝的话,被王令嗣听去,只是给了个意味不明的失笑。 他看着他犹如脂玉一般的脸庞,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碰。 他方才喝多了酒,浑身都热的滚烫,脸上也热的很,他方一碰上就被谢文文敏觉的感受到,抬手就挥,口里还在念叨着:“不喝了、不能喝了、” 像个稚子一般,说着胡话,带着几分稚气与天真。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怜惜上了这样的他。 他鲜少会有怜惜人的时候,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出钱又出力的一方,要的只是他的作用,而不是一份起不到什么作用的真心,钱货两讫,也是这个道理。 可不知怎地如今看着在他面前醉倒的谢敬,他心间生出了以往从不曾出现的心境,这让他有瞬间的失神与茫然。 他握住他纤细如瓷的手腕,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静心的缘故还是怎地,他感受到了对方脉搏跳动的起伏,就贴在他的掌心下,有规律的跳动。 可是好景不长,稀里糊涂的谢文文甩开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手。 对方的手指是温热的,彼时的他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热乎的,像是才揭开锅的包子,热气腾腾的,而对方的温度无疑让他难受。 “不喝,不喝了。”见着他已经意识不清,担心把人再灌下去会出现不好的状况,王令嗣便作罢了继续灌他的心思,被谢文文甩开了手也不生气,反而是得寸进尺的托住了他抵着桌上的下巴。 今日的他算是占尽了便宜。 毕竟醒着的谢文文可没有这么温顺。 他摩挲着他光洁的下颌,触感跟他预想的一样细腻柔嫩,这分明就是个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珍贵人儿,不似那些后天才想尽办法养出来的好皮囊。 把人揽在怀里的时候,虽然对方一身的酒气,可他却还是能从他的身上嗅到一股清香,不是在这里沾染上的檀香,像是独属于他的气味,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埋在他的脖颈中深吸了口,贪婪的想要把人占为己有。 他从不压制自己的念想,越是喜欢什么就越是想要得到,虽然也妄想两厢情愿,但也可不择手段。 感受到脖颈间有些痒,谢文文挣扎的想要逃开,嘴里却是胡乱的念着什么。 “白、” “嗯?什么?”王令嗣悉心的凑进去听他说了什么,但是醉了的谢文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的东西也无迹可寻,他耐心的等了会,见他没有再说什么,便柔和了眸子,顺着他的发丝,感受着绕着指尖的青丝给他带来的牵扯感,一边轻声的同他说话。 “你醉了。”他看向他眼底的温柔,像极了缱绻蜜意一对情人。 如今这屋子就他们两人,谢文文也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本就对他有所想法的王令嗣不可能不趁此机会尝到点甜头,正要把人往屏风后的床榻带去,就听到外边有人出声。 “公子,隔壁公子请您过去。”是他的侍从。 美人在怀,他又不是柳下惠,哪里还有功夫在这个时候管别人的事儿,当即就扬声叱道: “什么隔壁公子?今日我正忙!谁都不能打扰我的好事!” 彼时,一颗心都在谢敬身上的王令嗣已经不记得跟着他来的谢敬丰,只想着赶紧趁着对方人事不省占点人的便宜以解自己的欲念,不然等对方醒了,要在尝点甜头可就分外艰难了。 而来请王令嗣的侍卫奉命而来,自不可能空手而归,见里边人不应,便要强闯,对方动作起来,带着一股强势的味道,吓得原本在门口守着的刘小天跟王令嗣的侍从花容失色,可是拉人又拉不住,毕竟对方人高马大的,而且还有一股蛮力,就算是阻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更不敢跟他动起手来,毕竟他们很弱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经过一番没有任何作用的拉扯,那跟铁块头一般的侍卫还是强硬的闯了进去,徒留背后的那两人畏畏缩缩的不敢靠近。 那侍卫径自就推开门进去,丝毫没有顾忌擅闯可能会带来的责难,毕竟,他们要听令的唯有谢敬丰一人而已。 此时,一心都在谢文文身上的王令嗣根本不知道门口的侍从拦不住人,而王令嗣刚把手放人腰上,还没开始把人扶起来就见那侍卫已经强行闯了进来。 对方就站在他看到的范围之内,或许是看见了里边的情形有所顾忌,也不走近。 王令嗣看到了对方,面色一冷,不禁冷喝:“你是什么人?本公子未召见岂敢进来!还不快出去!” 哪知对方根本面不改色,听完他的呵斥后,才字正腔圆的道:“公子请你前去。” “什么公子公子的?本公子在这!”他也许也是醉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公子会是谁,他只知道自己 的好事要给人坏了,而对方站着不动,他又不能当着人的面做什么,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王令嗣瞪眼间,对方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王公子,三公子请你前去。”他已经称呼的很明显了,如果王令嗣还是没有反应,那他跟谢文文一般,都是醉的狠了。 也是这时候,王令嗣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的人了,而他口中的公子究竟是谁。 他有些懊恼,就不该答应他跟来的,这个时候居然要把自己叫走! 他深深的吐了口气,面上带着冷硬的怨气,可谢敬丰又是个他得罪不起的人,这时候他要以大局为重都不可能选择糊涂。 对方见他不动,也不动,大有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的样子。 “去、去、去!” 王令嗣看了一眼醉的沉的谢文文,咬咬牙只得先去应付谢敬丰那臭小子。 他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大事非得这个时候把他叫走! 而当他们一走,刘小天就赶紧跑了进来,原本那侍从被王令嗣叮嘱守着门口,看见刘小天跑进去他也只得跟着进去。 看见谢文文瘫倒在桌上,顿时吓得刘小天一个激灵,以为他怎么了,当时心底就已经浮现出许多个可能,难不成那王令嗣要对他用强他为守清白自戕了?还是那王令嗣见他誓死不从,给他灌了什么毒药把人祸害了?刘小天瑟缩着放慢了步子,这要真是他想的那样,他该怎么同白行云交代啊~心里哭成了泪人的刘小天面上的表情也已经很难看了,可当他上去查验了一番后才落下心来,对方除却不清醒外啥事也没有,就不该胡思乱想的,人就是喝醉了,还被他想成了命案现场呢,可真是会吓唬自己,差点就腿软了。 他扫了一眼酒桌上的凌乱,想到方才出去时,王令嗣眼底一片清明,而谢文文却已经醉的人事不省,这其中定然是王令嗣的手段,说不定他就是故意灌醉的谢文文,若非是给人请走,怕是谢文文还得遭此一劫。 他方才在外边都没有发现里边的动静,只听着里边时不时响起的交谈,还以为只是说说话呢,若是没有人来叫走王令嗣,那谢文文岂不是已经遭殃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刘小天便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这地方是留不得了,喝醉了的谢文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不能留给王令嗣,不然就要被吃干抹净了。 如此想着就要去把人扶起来往外走,却被王令嗣的侍从恪尽职守的拦住。“ 公子说了,要把人看住了不能走!” 刘小天看着趾高气扬的小家丁,一巴掌把人打开。 “嘿!你一个做下人的凭什么管我们去哪里?他王令嗣叫不能走就不能走了吗?我们凭什么听他的?” 对方年纪不大,跟在王令嗣身边向来是受了点狐假虎威的派头,这时候被刘小天这么一扇,还直言他就是个下人,伤了他的心,瞬间红了眼眶,更是急红了脸。 可他没有刘小天的粗鲁劲儿,指着他瞪着一双眼睛,似乎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家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客人!岂有你个下人说话的份!” 刘小天说他是个下人,他也能这么回怼对方,但刘小天根本就不是个下人,这话听在他耳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杀伤力。 他半边身上挂着谢文文,这么站着累的很,哪里还有功夫跟人多掰扯,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要是等王令嗣回来了就走不掉了。 “你也知道他是客人,客人要回家你要拦住吗?” “你!” 被刘小天这么一质问,对方瞬间哑口无言,不知当如何辩驳,但王令嗣临走之前又交代了他守好门,可现在客人要走他又如何能拦得住,客人也不是他能拦的。 他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办了,气鼓鼓的瞪着刘小天,在他眼里,这个下人很不规矩,不仅偷听主子讲话,还很粗鲁,野蛮,不讲道理!这哪里是下人!分明就是个小人! “起开!”刘小天把谢文文的胳膊横在他脖子上,才有劲儿搂住人往外走。见对方还挡在路上,他不禁吓唬他。“再不走,他就吐你身上了。” 一听这话,对方吓得赶紧让开了好几步,毕竟给人这么一吐,挺恶心的。 让了路,刘小天才顺利的把人搀扶出去了。 一路走的艰难,但是也不慢,只想着赶紧离开,切不能叫谢文文落在了王令嗣手里,这份信念支撑着他一路疾走,与当初在苄安之时,谢文文生病昏迷,他背着他一步步的走出了那片荒芜一般。 第137章 给人利用的谢敬丰 而到了隔壁房间的王令嗣,进去前先在门口做了场心理准备。 到嘴的鸭子吃不成,他对谢敬丰心生埋怨。 可奈何对方的身份,他就是埋怨也只得吞进肚里去。 “公子。”先是向谢敬丰行了一礼,然后才静心的等着谢敬丰说明叫他前来的来意。 彼时,谢敬丰正无所事事的嗑着瓜子,待吐了壳,才漫不经心的说: “你们要去满月楼,那是什么地方?听你们说的如此有趣,届时可得带我一起。”没有央求之意,也不是在经人同意,而是知会,如此颐指气使的态度,叫一向宽容的王令嗣也不禁微露不满。 不过听到这话,王令嗣首先的是升起一股警惕,他没想到谢敬丰居然听到了他同谢敬的谈话,他不禁反思他同谢敬之间的交谈是否有不该泄露出去的,但又见谢敬丰脸上并无异样,他才稍稍安心,自己与谢敬并无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纵然他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许是也并不知自己对谢敬做了什么,所以,是没有发现什么的。 他替自己捏了把汗,不禁后怕起来,遇见谢敬的冲动叫他一时间忘乎所以,他怎么就忘记了谢敬丰的身份,身边全是高人护卫,这么点的距离,想要探听到他们说的什么简直易如反掌,此事同样也给了他一个警醒,日后有谢敬丰在,事事都需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叫他发现什么端倪才是。 心里百转千回,在谢敬丰等的以为是他不愿意带自己去的时候,才听他似有困难的犹豫道:“这……满月楼的名帖并非易事……”这跟他应付谢敬时的说辞一样,满月楼的名帖的确很难到手,可不代表他就很难拿到。 但他不能暴露跟满月楼之间的关系,自然就不能表现出很容易的样子,周旋自然是要周旋几分的。 可纨绔子弟谢敬丰却大言不惭道:“这有何难,报上我的名字也去不得吗?” 他向来想要去什么地方,都只管报上名字,大门自然就为他敞开,还从未碰壁。 他深知这些人看的是他背后的靠山,不过也正是这靠山叫他一路畅通无阻,逢人就对他敬而远之。 原本王令嗣还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忽然间是想到了什么。 他都已经如此说,自己若是再拒他,怕是还要对他心生不满,这小子少是个少年心性,不懂得人情世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全凭自己的喜好,毕竟,他可是答应了谢敬的,放在他这就改了态度,未免叫人生疑。再者,他都肯拿自己的身份出来叫自己作为敲门砖,倒是替他省了事,他还愁这一次若是带谢敬前去满月楼该以何种身份前去,谢敬丰就替他解决了这一大难题,如此,就更是拒不得了。 王令嗣看着他,蓦然笑了。 眼里满是算计。 “去得,去得,以三公子的身份,别说是满月楼了,就是皇宫您也去得。” 被他这么一奉承,谢敬丰心里才高兴了,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反应。 却不知,他将要为今日的嚣张付出代价。 原本他也只是想听听满月楼的事儿,待问清楚了王令嗣他也觉得无趣,便赶了王令嗣出去。 当他从谢敬丰处离开回到屋子的时候,门口的侍从欲言又止,王令嗣当即就意识到了什么,进去一看,谢敬果真已经不在了,留下一室的凌乱,桌上残杯冷炙,酒瓶倒伏在桌上,里面的酒水已经淌完,滴落在地毯上深浅不一。 “公子……”侍从生怕王令嗣会怪罪于他,面对着他有些战战兢兢的。 心里清楚谢敬已经走了的王令嗣并没有质问其他,只是询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侍从不敢揣摩他的心思,连忙答道:“您一走,他的侍从便带他走了。” 闻言,王令嗣敲着桌子,不应声,这让侍从心里十分的恐慌,听着敲击声,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生怕王令嗣是在酝酿滔天盛怒。 可到最后,王令嗣也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那般盛怒,却是在一番沉思后选择了回府。 “回去,叫林安过来见我。” 侍从应了,马不停蹄的跑下楼去准备车轿回府,还得提前使人去通知林安,毕竟,王令嗣是要回府后第一时间就要见到人的。 至于王令嗣要见的这叫林安的,是他们王家的一个心腹,为他们王家所驱使,肝脑涂地那种。 王令嗣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将王家从满月楼的事件上完完整整的脱身,不管日后满月楼的事情会不会被捅出来,他们王家都不会受到半分影响,就是在谢敬丰还在宁州的这段时间,他们也能借着谢敬丰的关系,毫无保留的做自己的事情,却能不叫人抓住把柄,但凡出事,也能让人把嫌疑引到谢敬丰身上,而不是缠着他们不放。 北境大权在握,游京的人早就视他们为隐患,拥兵自重向来没有好下场,不过,或许这一两代人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很难保,如果他们自己撞到了枪口去,游京不会拿他们开刀。 “公子。” 来者是个看着约莫三十而立的青年,面容刚毅,挺拔威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饶是见了王令嗣也并不会流露什么神情,但王令嗣早已经习惯了他这般。 室内并无第三人,但凡是王令嗣要与人议事之事,屋内屋外都不能留人,为的就是以防隔墙有耳。 他将自己事先临摹好的名帖交于对方,并交代:“去,用谢三的名义,在我们的私坊多制几份名帖。” “谢三?”林安初始不解,直到王令嗣同他理清这人的身份。 “谢敬丰,北境王府第三子。” 林安纵然身为王家心腹,自然不是只会听令办事的人,也有自己的谋略。谢敬丰的身份经他这么一说,他便知晓王令嗣是要如何。 “可是……谢氏的人怎会被我们利用?那名帖也不是只挂个名号那么简单?若是没有什么印证谢氏身份的信物,以后并不能作为可用的证据。” 林安条理清晰,王令嗣自然也不是糊涂的,光凭对方一句话的确不可能成为他们光明正大印在名帖上的名号,不过谢敬丰那样贪图享乐的人,为了让自己享受,可不会认为信物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早在王令嗣答应他的时候,就已经向他索要了信物。 谢敬丰那个蠢货,王府的信物说给就给了,饶是身边的侍卫拦都拦不住,还大言不惭根本无所畏忌,一个信物,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起谢敬丰那愚不可及的样子,王令嗣便面露讥讽。 “怕什么,人家答应的好事,我们还能推拒不成?这是他的信物,全权印在名帖上。” 林安没想到王令嗣这么容易就拿到了他的信物,有了信物这事的确就好办多了,可以说一帆风顺。当然有了谢敬丰的掺和,他们也不必畏手畏脚,如此说来,谢敬丰的出现并不算什么坏事,起码,给他们当了挡箭牌。 “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林安拿着王府的印鉴出去,王令嗣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先去跟王白鹤通口气才是。 先前,在满月楼的事上他们只敢暗度陈仓,明白的幌子都不敢打,虽然也未留下隐患,但总归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轻而易举的将王府扯进了满月楼中去,可以说是意外之喜,日后就是要查出什么,一旦有了王府的牵扯在,最终要问罪的也只是王府罢了。 谢氏这么些年在北境盘踞,虽然是为了固守边疆,为了卫国操兵练马,可落在游京那些人眼里,无所谓是拥兵自重的忌惮。 是而,谢氏已经不敢犯错了,一旦犯了错便是强弩之末。 所以,一旦此事败露出来,王府来人彻查,一旦查出有跟谢氏的关系,他们也会有所保留,不然,他们就是自取灭亡。 他们就是拿准了谢氏不敢将此事捅大的态度,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把谢敬丰扯进来,毕竟,谢敬丰那样的纨绔子弟,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王氏父子已经算计到了谢氏头上,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谢敬丰此时正听戏听的津津有味,第一出戏唱的是穷苦书生一朝中榜便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第二出戏,是给赏钱最多的人点的。 王令嗣不知晓还能点戏这一出,看别人点了才有些懊恼,心里想着一定要下出戏自己来点个自己喜欢的听听。 原本听着还觉着没什么不对劲,可直到最后听到那对苦命夫妇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把自己第二个儿子送出去给人的时候,谢敬丰如遭雷击,在戏楼不由分说的大闹了一场,砸了人的场子,所幸是没伤到人,虽然赔够了钱财,但被毁了场子,席间的人多对他不满,有人见他太过张扬跋扈闹着要告官,罪名便是他无故闹事。 而闹事的人无所顾忌,趾高气扬的自报家门:“我乃北境王之子!你们岂敢动我!” 北境王三字的确能唬住人,起码席间因此静默了许久,直到店家出现,再次伏小做低的给谢敬丰赔了不是,并保证那出令他不满的戏以后都不会出现,此事才算作罢。 谢敬丰虽是庶出,可自幼父母疼宠,在王府,除却他不能袭爵,一应都与嫡子不同,且世子对弟妹尤为偏宠,还从不叫他受过委屈,今日被闹着告官,本就在气头上的他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抓进牢里去试试这地方究竟谁说了算! 侍卫们好说歹说的才把怒气冲冲的人劝走,此事才没有继续发酵,但,经过谢敬丰这么一闹,谢敬丰的名气已经臭的够难听的了。 北境王三个儿子,一个籍籍无名,自幼被送到游京,叫人津津乐道,一个太过优秀,堪比明珠,叫人望尘莫及,一个顽劣不堪,张扬跋扈,叫人嗤之以鼻。 晚间王令嗣才听说了这件事,却是并没有安排人去坊间让这些流传谢敬丰不好的流言消失,而是选择了放任不管,只有谢敬丰在宁州闹的足够大,以后,在发现他参与了满月楼的一事后才足够的让人信服,毕竟,他就是个胡作非为的人,做不到安分守己。 等人回来,王令嗣便把他的印鉴完好无损的还与他,谢敬丰也没当回事丢给了身边的侍卫替他收起来,并急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去那满月楼见识见识。 真够心急的,王令嗣心想,但,谢敬丰只有越发的胡作非为他就越发的满意。 “若是只是寻常的寻花问柳,日日都可去,可要去看些寻常看不到的,需等待时候,才能得见。” “到底什么时候?”见对方卖起关子,谢敬丰暗恼。 白日里在外面图了个不痛快,如今气都还未消下去,就只想着赶紧找个乐子回个好心情,没想到这什么满月楼的居然还看日子,真是够可以的。 王令嗣见他如此心急,也只得明说。“也快了,十五那日,满月楼会与所有进场的人做交易,只要银钱足够,但凡满意的都能带回去。” 寻常的青楼,有的卖艺不卖身,有的卖身不卖艺,当然也有两者皆可的,可满月楼这地方,居然能答应客人,想要的人都能用钱买走,足以说明对方这楼里的姑娘不少,不担心会人去楼空。 他逛过的青楼不少,在他的私宅里也养着许多从外面买回来的姑娘,好吃好喝的把人供着,就图个乐意。 “不就是后日了么?罢了,我且就先等着吧。” 说着谢敬丰摇着头就要走,今日在外面闹了一天,够累的了,他得赶紧回去休息休息,不然明日里就不大精神了。 王令嗣却在人要走之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问了句:“听闻公子在外面惹了不快?可有此事?” 不提还好,谢敬丰还能将此事揭过,他一提,谢敬丰原本忍下去的怒气就又升了起来。 第138章 你已经清白不保了 好不容易劝住他的随从们见到王令嗣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都恨不得骂娘。 但见王令嗣笑语盈盈的模样,好似只是例行一问。 谢敬丰为何会在外边闹这一出,或许王令嗣是不知道,可从王府出来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谢敬丰也不是因为不满意那出戏才闹的,他闹的是那出戏有些的戏份犯了王府的忌讳。 他对外一向称呼世子为兄长,可在家里,却只能称呼其为长兄,是因为,家中原本还有一位次兄。 今日那戏文里唱道:可怜的人儿,拿去换了金银几钱?一朝离家去,叫送去了天边,不知外边冷不冷,也不知那边衣裳给裁了几年? 本该是个感人至深的戏文,听在谢敬丰心底,却好似是在有人拿着王府的秘辛意有所指。 王令嗣算是撞上枪口了,可他还不知,仍旧笑意盈盈的等着谢敬丰的回答。 谢敬丰忽略了心底的燥意,冷眼看向多嘴的王令嗣,冷呵:“关你底事?” 对王令嗣,他纵然会有不满,可却从未如此给人难堪,但今日,他连装都没装下就毫不留情的下了人的面子,叫各自的随从听了,都噤若寒蝉,生怕会受到牵连。 说完人就甩袖而去,徒留王令嗣在原地难堪。 可这样王令嗣就越发的好奇那戏文究竟是哪里惹来了谢敬丰的不满了,虽然这人张扬惯了,可好歹也是受过宗室教导的,也不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犯了谢敬丰的忌讳。 在听人一字不落的说完当时的情形之后,私底下又叫人把戏班子的人叫到了私宅去,当夜听了不下三遍,心里仍旧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惹来了谢敬丰的不满。 听着,这出戏文讲述了一个穷苦人家,恰逢战乱之年,只得拖家带口的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子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无处可依,最后经人劝说,卖掉了第二个儿子,从此,他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但父母却常常挂念那被送出去的二子,思念在远方的他是否过的好,是否还活着。 合该一个感人的故事,哪里都听不出来有不对的地方,但就是叫谢敬丰砸了对方的场子。 而谢文文,自被刘小天拖回去后就睡了一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突然醒了来。 脑袋有些昏涨,但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他眨着眼茫然的看着头顶挂着的蛛丝网,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到了旁边独属于刘小天的鼾声后他心稍安了些。 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被刘小天在睡梦中拖去了一大半,合理怀疑是被冻醒的谢文文毫不留情的全部卷了回来,和着被子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久了,现在的他没有一丝睡意。 旁边被冷的瑟瑟发抖的刘小天胡乱的找着被子,口中还带着呓语。 “被子、被子……” 两人本来就睡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的也不远,刘小天一伸手就摸到了他身上,被子都在他手底下了他却偏要顺着他的胸膛摸下去。许是被子底下太过暖和,刘小天无意中寻找着热源,他作乱的手惹来谢文文的嫌弃,把人拍开。 “你别乱摸我啊~” 谢文文卷着被子只差没让到了床底下去,而被谢文文一巴掌拍醒的刘小天悠悠转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浑身冷嗖嗖的,搜寻被子间于夜色朦胧中看到了一个人亮着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刹那间,刘小天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喉咙里已经凝聚了一声尖叫,以为撞鬼了,但随即想到了是谁,才不至于叫他尖叫出声,吓醒隔壁的人。 他怒气冲冲的质问谢文文。“你为什么大半夜的醒了?” 这话问的谢文文甚为无语。“酒醒我还得分时候?” 这话刘小天接不住,他幽怨的扫了眼谢文文,方才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这会儿只觉得冷嗖嗖的,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被子全部都在谢文文身上,他倒是给自己裹成了个蝉蛹了,凭什么他就得抱团取暖? “你被子还我。”刘小天毫不客气的伸手要被子,谢文文不为所动,反倒是先控诉他的恶行。 “你也知道夜里冷,你还卷我被子?万一我整夜都没醒,明日我肯定受凉生病!” 压根不知道自己卷被子的刘小天对于谢文文这白眼狼的行为,气的双眼冒火。 “谢文文,你有点良心好不好~究竟是谁把你从狼窝里拖回来的?是我!” 说着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钻进了谢文文的被子里,两人紧紧的挨着,刘小天享受着谢文文身上的暖意,丝毫不客气的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腹部,让他给自己暖暖。 谢文文被刘小天冻的嘶了一声,然后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刘小天说是他把自己从狼窝里拖回来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 “我就只记得那王令嗣一个劲的灌我,原本还撑得住到最后就记不得了。”方才他就在琢磨自己喝醉后究竟有发生什么事没有,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喝醉后的事情,能问出来的也只有刘小天了,而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刘小天听到这话,当即就惺惺作态的抹起了眼泪,他抱住谢文文的腰,带着哭腔的哭喊道:“谢文文啊~我对不住你啊~” “你……”他没来由的哭天抢地叫谢文文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低头跟抬头看他的刘小天的目光对上,刘小天抽噎了一声,方才哭喊了好几声,如今连滴泪水都没看到,眼睫毛都是干的。 刘小天可怜又痛苦的看着他,似是在咬牙切齿的痛恶着什么,眨着眼睛,冲他点头。 “就是你想的那样。” 嗯? 一瞬间,犹如天崩地裂,谢文文蓦然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小天,眼底掠过悲痛、怆然。 他抬起隐隐发抖的手,按在了刘小天的肩膀上,几乎是牙齿打颤的问出声: “你为了我把自己送给王令嗣了?” 原本还在逗弄谢文文玩的刘小天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被谢文文戏耍了,没好气的闭了闭干涩的眼,方才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假,他睁着眼睛差点给自己熬出泪来。 “你在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给王令嗣开荤!”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言论,谢文文无辜的表示:“是你自个儿说的就是我想的那样。” 刘小天无语住,但是没有结束这场闹剧,反而是继续发挥。 “不,在你被王令嗣灌醉后,他对你上下其手,你已经清白不保了~可怜你一个姑娘都没有睡到的少年啊,就先被人睡了,真是可怜!可悲!可恶啊~” 刘小天又哭天喊地起来,谢文文先是尬了一瞬,随后好心情的陪他演起来。 “居然如此,我、我不活了~” 说着,谢文文就揭开了身上的被子,朝着屋中间的柱子走去。 本想捉弄谢文文玩的刘小天看到他赤着脚去找柱子,似要撞柱守卫自己的清白,不像是闹着玩的,他没想到谢文文如此在乎自己的清白之身,生怕自己演过了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当即就急忙出声阻止他的英勇就义。 “哎哎哎!你别!那是柱头~” 谢文文听而不闻,似要发力撞去,吓得刘小天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也扯开了被子下床去拉他。 “我诓你的你可别干傻事啊~” “我去的及时,那家伙什么都没来得及对你做,趁着他被人叫走,我就赶紧把你拖回来了。” 哦。 本就是做戏的谢文文转身利落的走回来,从刘小天身边擦肩而过,爬上了暖和的床铺,心满意足的盖上被子。 他当然知道刘小天是诓他的,他清白在不在他能不知道吗?如果真出了事,刘小天可睡不着觉的,哪里还能叫他睡的天昏地暗,怕不是得已经去找王令嗣拼命了吧;还有,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是清楚,除了脑子还发疼,哪里都很好,舒坦着呢。 刘小天发愣的看着跟个无事人的谢文文利落的睡回了床上,好似方才那个要撞柱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嘴角一扯,算是明白了,又给谢文文耍了。 亏的他全身心投入的演绎,结果还没有人家以死相逼来的轻巧。 所以跟谢文文这样的毫无底线的人比起来,他只得甘拜下风。 谢文文盖严实了被子,两手放在被子外面,交叉着放在腹部,睡的板板正正的跟个尸体一样,问他:“谁叫走了他?” “不清楚,说是隔壁的人,一位公子,反正来请人的侍卫可高大了,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的那种。” 刘小天叹了口气,赤脚站在地上冷气直嗖嗖的钻他身上了,二话不说的跳上了床跟谢文文并排睡着。 隔壁的,谢文文记得白日里见到王令嗣时隔壁守着的守卫,根本不是王令嗣能带来的人,或许、这宁州来大人物了呢。 折腾了好半晌,两人再次睡着时,一夜无梦。 翌日,王令嗣再见到谢敬丰时,对方跟个没事人一般了,他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王令嗣同他说:“我已经召了画师入府,为我画像,三公子可要看看?” 谢敬丰并不感兴趣。“画你我跟着看什么?”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当看到王令嗣要去的时候,他又跟了上去,对于这位心口不一的三公子,王令嗣无可奈何。 那位画师看着像是个老手,行动起来也丝毫不怯,一笔一画都讲究线条圆润,王令嗣拿着书卷靠着拱台站着,背后的花瓶衬得他长身玉立。王令嗣看的有趣,坐在椅子上叫人给自己也来上一幅。 “跟我也画一幅,我倒要看看,你们宁州的画师技术如何。” 王令嗣无奈的笑道:“自然是比不得王府的画师的。” “哼!”对于他人奉承的话谢敬丰很是受用,但是还是傲着性子,不表露自己的满意。“试试不就知道了?” 画师也费了好些时候才把两人的画像画出来,最后又润了几笔,才算完工。 谢敬丰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墨水还未干透的画像,心里很是满意,至少嘴角怎么都没有压住,但面上还是对其颇有微词,傲娇的不肯承认这画像合他心意。 “我觉着这画师怎么把我画的太瘦小了呢?像我兄长。” 把画挂起来晾干的王令嗣闻言,也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画像,画中的少年的确比真人要清瘦一点,听他说像世子,也仔仔细细的观摩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太思念某人的缘故,他瞧着画中人,分明有几丝肖似谢敬的。 “像你兄长吗?可我怎么瞧着像我一位故人。” 听到此言的谢敬丰不屑的瘪嘴。 “你故人又不是我兄长,怎么可能像?” 听着谢敬丰孩子气的话,王令嗣也不辩驳。 “是啊,我与世子并不相识,是我眼拙了。” 谢文文因着前日里被王令嗣灌醉一事,心里有隔阂,他知晓王令嗣垂涎自己的颜色,但作为男人的他总觉得出卖自己的色相是件很惊世骇俗的事情,是而别看他跟王令嗣你来我往的十分的熟络,其实暗自里都要抖掉一地的寒毛了。 是而他不过是出去走走,顺便再打听打听消息,没想到还能撞上王令嗣,不过,这一次他的身边跟了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年。 对方或嗔或笑,都叫人心生怜爱,而一向有主张的王令嗣却甘愿的纵着他,任他喜怒无常。 显然的,看到王令嗣对待那少年的态度,也知晓,今日的出行,王令嗣怕是专程照顾那少年的。 谢文文心底如临大敌,如果因着自己久久不肯就范的缘故,王令嗣得不到就气馁了,转头去找了别的人,那岂不是白白叫他周旋那些天? 先前饮酒之时,王令嗣可答应他了,会想办法拿到名帖带他进满月楼,这会儿怎么身边已经有别的人了?自己是否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39章 兄弟相见不识 谢文文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进去满月楼,他色相都牺牲了,酒也陪人喝了,居然还什么都没捞着,简直可恶! 谢文文伤心的立在栏杆处,丧气的目睹着他们‘相亲相爱’的从自己眼前走过。 正待他要失望而归之时,却发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 他见过王令嗣出行在外,除却那个眼熟的小厮并不会带其他的侍卫,毕竟这里是宁州,也是他们王家的地盘,根本用不着带侍卫防身,而那几个高壮的侍卫,个个都带着兵刃,戒备心也强,至少已经与他对视了好几眼。谢文文猜测,这些侍卫不是王令嗣的人而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年的手下。 之前他与王令嗣见面之时就见过这几个侍卫,难不成,那一日里在隔壁的还有最后叫走王令嗣的人就是这位少年?听着刘小天当日说的,对方的身份或许不小,毕竟,能叫王令嗣在那个时候丢下到嘴的肉前去见面,对方想必是能压一头王令嗣的。 而王令嗣作为王家的子弟,在宁州,可谓是一家独大,这样的人,岂会跟人赔笑?那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叫王令嗣如此看重他? 为了弄清楚王令嗣跟此人之间的关系,也或者说是弄清楚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来头,谢文文不再躲下去,反而是露面假意跟人遇上。 王令嗣见到谢文文也很是惊讶,他今日是陪着谢敬丰出来的,他在家里根本待不住,父亲便让自己出来陪他走走,算尽了地主之谊,等他在这里玩够了便自然会想着回王府的,于是便是对他有求必应。 谢敬丰本身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哪里热闹他就往哪里凑,他没想到就在这里还遇上了谢敬。 虽然距离醉酒那会儿已经过去许久,可他居然还是期待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的红晕。 自见到谢敬后,王令嗣便忘记了身边跟着的谢敬丰,丢下他就快步来到了谢文文面前,他目光紧紧地锁在谢敬身上,全然看不到旁的人,眼里带着几分热切。 “那日你怎么走的那么急?不是醉了么?”再次重逢,按理来说原本应该意外的说怎么这么巧的,但是王令嗣偏生就是被美色冲昏头了,见人的第一面却是问之前离去时的话。 摸清楚了王令嗣对自己还是有心思的,谢文文稍微安了下心,笑着同他说:“我就怕我醉了行些鲁莽的事儿,特意交代了小天带我回去,不然啊,可是要闹笑话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生动,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尤为的勾人,深邃的眸子似乎是含了光,若非是这大街上他都要以为谢敬是故意招他的。 谢文文就是故意的,不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他怎么敢保证还有来日的再见。 王令嗣想起当日的场景也跟着笑。 “不会,哪里能是闹笑话。” “本来还想跟你多待会的,没想到你走的那么快,如是觉着晚,我也会送你的。”他的语气里满含遗憾,对于谢敬,他真是喜欢的紧,从未有过的这样的念头,叫人痴之如狂。 他很清楚自己喜欢男人,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女人,所以他能跟郡主议亲成婚,也能在外养几个称心如意的小倌,但是,自见到谢敬后,他的心思就变得尤为复杂,对于那与郡主的婚事已经不再上心,与之前的旧人也没了再续前缘的心思,为了他可是守身如玉了好些时候。 他觉得,约莫是自己最满意谢敬了吧,别的人都比不得才叫自己如此钟意。 感受到对方炽热的目光,谢文文不躲,反而磊落的直迎上去。 “这也不是遇上了么。” 说着,他便作不经意的问起他背后的少年。 “那位公子是?” 王令嗣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跟谁来的,回身跟了谢敬丰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才同他道: “说起来,真是巧了,你与他同姓,却非一族。” “噢?”谢氏不算个大姓,但也不少见,可但凡被人提及谢氏一姓,总是能叫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北境谢氏。 也不知是王令嗣想要占他便宜还是怎地,他靠近了谢文文的耳边,俯身低声道:“这位是北境王府的谢三公子。” 闻言,谢文文原本还挂着的笑容蓦然僵住,除却笑容,连眼神都变了。 可也只是一瞬间谢文文便想到如今不是个表露自己情绪的好时机,但他的神色表露的太明显,他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既然王令嗣已经发现了,未免叫人再生猜忌,他也没想过当做没发生一般忽悠过去,在王令嗣询问他前,他先道:“可是咱们王府的那位小公子?” 他故作惊讶,也不掩饰自己对王府所知的深浅,如此也才能不叫王令嗣怀疑他。 “就是他,你也知道?”王令嗣倒是比他意外了,毕竟这人挺会给人惊喜的。 谢文文解释说:“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原本也算是个北境人,不过少小离家罢了,再说了,北境世子的名气大得很,对于王府的那几位,我怎么不知道。” 北境人知道谢氏王府的人,就跟他们知道卫国的皇帝是一样的道理。 他没想到,能在今时今日,见到他的手足。 他错过王令嗣的肩膀看着他身后正望着他们的谢敬丰,一瞬间有些热泪盈眶。 丰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啊。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白白胖胖的,长的可喜气了,现在,他应该抱不动他了吧。 他还记得自己离家的时候,他都没有到他的腰那么高,听说他要走,哭的可伤心了,抱着自己的腿怎么都不肯松手,还是他哄骗他说,会很快就回来的,会给他和蓁蓁带游京的小玩意他们才肯罢手。 只是,时过境迁,这一别便是十年之久,久到,丰哥儿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久到,他们久别重逢,他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丰哥儿,小时候,最喜欢跟他一起玩乐,就是自己把他摔了他都不会生他的气,还会软软的扒着他的腿叫着二哥哥。 阔别十年,再次重逢,怎么就到了一个相见不识的地步了呢? 悲从中来,他根本没有遇见亲人的喜悦,更多的是悲哀。 都说天家无情,可从来无情的都不仅仅是天家,而是人啊。 发觉他低落的情绪,没来由的,就突然间好似悲从中来。王令嗣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谢文文抬手捂住眼睛,不叫人看见他发红的眼眶。他忍不住了,他真的要哭了。 他深吸了口气,有种无奈又自嘲的解释:“没事,站风口了,有些伤眼睛。” 在手掌盖住眼睛的时候,滚落的热泪沾湿了他的掌心。 谢文文草草的抹了把眼睛,再现光明之时,除却有些湿润的眼眶并不见其他异色。 王令嗣见此,不疑有他,毕竟,背后的风的确挺大的,今日天色多云,恐有下雨的征兆,这时候的风也大,总能卷起些东西迷人眼睛。 如此,他便做主道:“那我们去寻个说话的地方慢慢说。” 而当王令嗣去叫谢敬丰时,谢敬丰却是看着跟在王令嗣身边的谢文文,露着一副不想跟陌生人说话的态度。 当王令嗣说,去找间茶楼坐坐时,谢敬丰显然的不是很高兴,并质问道:“他谁?” 王令嗣这才同两人介绍起来彼此的身份,先前只顾着跟谢敬说话了,都疏忽了介绍彼此认识。 “三公子,这位便是我常常提及的那位好友,他也姓谢,单名一个敬字。” 可当王令嗣说完谢文文的身份,没想到谢敬丰却是脸色一变,怒道:“谁给他取的这个名字,难听死了!” 一个名字而已,不知怎地就平白招惹了他,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就闹着脾气,对于生人的谢文文,好似是什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表露着他的怒意。 王令嗣蓦然僵住,他抱歉的冲着谢敬笑了笑,示意他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谢敬丰什么性子,这些日子王令嗣也摸清楚了点,时喜时怒,全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自己不高兴了就不会叫旁人高兴,又桀骜不驯,许是在王府受尽疼宠,如今出门在外也依旧恃宠而骄。 可这些日子以来,除却没来由的砸了戏楼的场子,也就是现在无端的对谢敬露出不喜的态度来。 王令嗣很困惑,究竟又是哪里惹了这小祖宗的不满,张口就不留余地。普天之下,又不能只有他们一家谢氏,总不能因为别人也姓了谢,跟他的名字相似了点就对他人出言不逊。谢敬丰这性子,若是王府再不加以管教,日后怕是还得栽大跟头。 谢文文与谢敬丰的阔别重逢,他原以为,就算相见不识,起码也会多几句客套的交流,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很是意外,他那可爱的弟弟怎么长成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随口对着一个陌生人便是出言不逊,擅自表露自己的不喜,他很怀疑,自自己走后,王府究竟有没有人好生教导他还是太过纵容他,以至于叫他根苗正红的少年长歪了。 谢文文皱眉,不说谢敬丰为何会出现在王令嗣身边,单说他对人这样无礼的态度,他就怒不可遏。 王府的人,就算可以没有大显能,籍籍无名,也起码要晓得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出门在外也得为了王府的体面而保持体面,不能落了王府的名声。而他倒好,仗着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不说,居然还一点礼数都没有,如此置王府的清誉于不顾,如何能算得了是王府的后人! 虽然他多年不在王府,疏于教导,可他身为他的兄长,他便有义务教训这小子,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脾气该什么时候闹!要懂得收敛自己的脾气,才是长久之计! 他冷声质问他:“你为何觉得我名字难听?” 谢敬丰见他居然还敢反过来质问自己,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扬着下巴,好不威风。 “你管小爷我?小爷我说你的名字难听那便是难听!” 凡是他不高兴的那便没有理由! 谢文文轻呵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这层薄怒之下,是对谢敬丰的失望以及痛心。 他们的长兄,身为世子,也承担起了世子的责任,为了谢氏一族,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可他倒好,在外仗势欺人,置王府的颜面于何地! “谢三公子,我劝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话,毕竟,这里不是王府,我们也不是你的父母兄长,对你会纵容体谅。”幸亏这也是在北境的辖内,纵然闹的再过分也不过是捅了自家的天,可他要是闹得太过分,便是叫天下人都看了王府的笑话! 谢敬丰除了被老王爷严厉管教过,饶是他的长兄都对他无限纵容,从来都是小惩大诫,这平时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自以为是的训诫他? 谢敬丰当即就跟炮竹被点着一般炸了,恼羞成怒的指着谢文文,怒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 几乎是要蹦起来对着谢文文指着鼻子骂,从未受过如此苛责的人已经把谢文文视为大逆不道之人,对他的不敬便是对王府的不敬,更加让他厌恶起了此人。 而王令嗣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温和和的谢敬居然会不顾全彼此的体面,当面斥责谢敬丰,他都已经告诉谢敬关于谢敬丰的身份,好歹也是王府出来的人,虽然毫无建树,也只是个庶子,但王府众人对他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多少也要给对方留一分面子,纵然是再多的不满,在人前装也得装下,哪知他居然如此勇毅,还能跟谢敬丰对峙起来。 得罪了谢敬丰并不算好事,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为了谢敬的安危着想,他选择了制止谢敬再度出言激怒谢敬丰的可能,试图息事宁人。 “谢敬、好了,别激他。” 第140章 暧昧 王令嗣抓住谢敬的手肘,将他往背后拉了一把,不叫他与谢敬丰面对面对上。 可正在气头上的谢文文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这小子就是欠管教,想起自己在游京的那些年,吃过的苦头他们想都想不到,全都是因为谢氏被皇帝所忌惮,可谢敬丰倒好,真把自己当成个土皇帝了?目中无人,实在猖狂!他如此作为,实则是在将王府拉下深渊! “谢、三公子,你如此看不起我的名字,难不成,你的名字便是何等的高贵?还是说,你的身份让你的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压根不会看人视物?”谢敬丰的名字高不高贵不知道,反正他们几个子女的名字都是王爷亲自取的,自然也饱含了王爷的期许,但说上高贵,也太过牵强附会。 谢敬丰被气的几乎发抖,他虽然平日里张扬惯了,可学问学问没做好,讲起道理来也不如人,再加上他现在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自然是说不过谢文文。气的面色通红的他指着谢文文,‘你’了许久,最后便要唤来身后的守卫拿下谢文文。 “来人!给我拿下他!居然敢对我出言不逊,给我好好教训他!” 身后的侍卫早在谢文文出现的那一刻便关注到了人,但也是头一次见有人敢跟谢敬丰正面刚上,方才看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听到谢敬丰的命令,还稍有迟疑。 世子把他们派到三公子身边可是一再强调了,叫他们来是保护人的安危的,而不是来助他威风的,要是敢助他为非作歹的,他们回去了定然也要受到世子严厉的责罚,军令如山,他们遵的令也只有世子殿下一人而已。 侍卫们还没有反应,王令嗣就已经出声平息众怒了。 “够了!谢三!” 他一声谢三,也是在叫他意识自己的身份,不要再蛮横无礼,要是真动了手,此事发生在宁州,他也说不过去,再加之,谢敬是他的人,岂能叫谢敬丰一个毛头小子欺负了去?况且,在谢敬面前,他当要立一个事事以他为主的责任心,才能叫谢敬对他另眼相看,不然如何能抱得美人归? 而在谢敬丰听来,王令嗣就是站到了谢文文的身边,要一致对外了,当即就气笑了。 “王令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呵斥我?” 他左一个东西右一个东西,听得几人心底火起。 如此目中无人实在是欠管教。 王令嗣皱眉看着人,只觉得头疼,分明一件小事罢了,怎么就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可谢敬丰他也不能得罪死了,不然没法交代,而谢敬他自然也不能叫谢敬丰平白欺辱了去,不然就是给他难堪。 “三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息怒吧,您昨日闹的那一场,已经让王府不光彩了。”他刻意提及昨日之事,也是在提点谢敬丰该省省心了,若是闹的太大,到时候就不是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了而是该王府亲自来收拾了。 或许谢敬丰还是顾忌王府颜面的,如此才算是罢休,但也是难平胸中怒火,走之前可是瞪了两人许久,也难以咽下胸中的那口恶气。 本来好好的一场重逢,闹得不欢而散。 谢文文看着他气汹汹的背影,很想把人拖过来揍一顿,他实在想不通,幼时那般玉雪可爱的小孩怎么就长歪了呢,变得如此张扬跋扈,蛮不讲理,目中无人,王府向来因材施教,还有王爷言传身教不应该叫谢敬丰长成这样啊? 等了许久,两人默默地注视着谢敬丰领着众人甩袖而去,王令嗣才和声道:“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对于方才的事情他深感抱歉,如果不是他的引荐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平白叫谢敬落了难堪。 “三公子到底是出身宗室,气性也比寻常人大些,你莫怪。” 谢敬丰的性子本就不好惹,谢敬也不是个忌权怕事的人,不然也不会闹这一出了。 说起谢敬丰,谢文文就心气不平,方才对吼的那一阵,简直要气的他气血倒流。 不过十六的牛犊,居然能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简直比在游京见到的那些纨绔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他这些年如履薄冰,长兄更是规行矩步,他倒好,胡作非为的只怕游京的朝臣不对他们上弹劾折子么? “出身宗室又如何,他如此不知收敛自己的性子,来日必然会因此惹上大祸。”谢文文面色铁青,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他准要收拾收拾他了。 王令嗣对此也大为赞同,不过却不会坦露自己的心思,在他看来,谢敬丰闹的越大才好,只有他越发的嚣张,对他来说才是最有利。 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王令嗣难得的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我不知你居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一个少年罢了,到底是年纪轻,不懂得收敛。” 虽然同谢敬不过相识尚浅,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以来,他觉得他们两人的性子极为相似,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缘分,但今日见他与谢敬丰相争,倒是露出了他的气性,也是个不容人的性子。 谢文文面色稍霁,“也是被他气到了,名讳乃是父母所赐,拳拳之心皆在此间,怎可叫他如此折辱,我虽然向来和气,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气的并非是谢敬丰不敬他,而是气谢敬丰不知礼数,仗势欺人,落人以柄。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不管他是为何出现在此地,不管王府知不知谢敬丰如此行径,他都要把人踢回去,并告知王府的人,如果教不了,就丢进军营里去吃吃教训,而不是放任他胡作非为! 像谢敬丰这样的性子的人,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引上歧途,一旦被人利用做了什么对王府不利的事情,届时才是悔不当初。 王令嗣望着他尚未平息的怒火,点头道:“嗯,算是看出来了,只日后定然就不再叫你受委屈的。” 这话说的实在暧昧,谢文文并不接声。 王令嗣对他存的心思他虽然不喜,但也不能替他做主改了这一喜好,更何况,他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了哪里还管得着别人的喜好。 见他面色依旧不见好转,王令嗣只得言其他来转移注意力。 今日好巧的同他遇上了,总不能因为一个谢敬丰便叫他们也不欢而散的。 “正巧是遇上你了,不是想去满月楼么?我托人求来一张名帖,又恰逢十五满月楼有大宴,届时便可去瞧瞧了。” 说起了正事,谢文文就不再为谢敬丰的事情而烧脑筋,专注起来,生怕被王令嗣挖了坑。 “何为大宴?”他对满月楼的行情并不了解,这什么大宴的听着倒是风雅的很。 王令嗣就知他不知晓,见他不再因为方才的事情继续置气,便细细的同他道来。 “大宴,乃是一月才能举行一次的全席之宴,届时所有持有名帖的贵人皆会前来,同时也是进行一场卖场,所拍卖的乃是满月楼的各路名妓。” 谢文文眼中除却惊讶已经敛去了探究的目光。王令嗣说的并非详情,那所谓的大宴不过是掩盖卖场的事实罢了,而他口中的名妓怕不仅仅只是满月楼的人,其中更包括四处掳来的无辜女子才是。 他对于十五的大宴很是期待,只有进入了满月楼,他就能知晓,都有谁在跟满月楼做交易,其中对于这肮脏的交易,他们是否又是一丘之貉? 不过如今他孤立无援,很是担心就算届时发现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将他们绳之以法,一旦错过大宴的机会,怕是再找到那些人就很难了。 他如今只得祈祷白行云尽快出现,如若不然,他就得呼叫外援了,但是,他并不乐意让北境的人知道他回来了,他还没有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 王令嗣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好奇满月楼的卖场,毕竟,这卖场寻常可见不得,也唯有满月楼才有罢了。 “只是不知会遇上你,名帖并未带在身上。” 谢文文收回神智,“无碍。” 两人说着便往茶楼而去,毕竟一直站在街上说话并不妥当。 闲谈间,他作无意的问起谢敬丰的事来。 “那位三公子你与他很熟么?我见今日你们相处融洽,想来关系很好吧,可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的情面。” 方才王令嗣会站在他这一边倒是叫他意外,毕竟,王令嗣顾忌谢敬丰的身份,也要把人奉为座上宾,而不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惹了他的不快。 王令嗣之所以会帮着谢敬,一来也是对谢敬丰颇有不满,毕竟在宁州这些时日,对他呼来喝去的,就算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忍下去,二来,他要给谢敬留下自己一个好印象,可不是要在这个时候替他说话,不然何来如今他的关怀一说?三者,他很清楚谢敬丰影响不大,就算自己惹他不快,顶多也是受父亲几句责备即可,并不会影响到王府对他们王氏的成见。 王令嗣自认为心思缜密,做事情向来是知分寸的,在于每一个决定之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权衡了利弊,而非他的独断专行。 “我与他也不过这几日才认识的,这小公子任性,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父亲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多有不便,便叫我代为照顾,也算尽地主之谊。” “原来如此。” 谢文文只以为是谢敬丰一个人私自跑来的宁州玩儿,看来他的想办法给王府通知一声,叫人来把谢敬丰弄回去,不然留在这里要坏事。 等两人于雅间坐下,却听王令嗣问:“我之前说的你可有考虑?” 谢文文一时未能想起来是什么事儿,满脑子的疑问。 “什么事儿?” 见他居然给忘记了,王令嗣顿觉心塞,但也好脾气的细说一番。 “你不是一直住在客栈么?请你到我的别院暂住一事你自己可说的会考虑的。” 王令嗣一脸的无奈,倒叫谢文文不好意思了。 若非他不提,他的确是忘了这茬,他没想到王令嗣如此孜孜不倦,非得请他住他家去,虽然不是王家,可到底是别人的地盘,谢文文还不想这么早的就把自己送上门去,刘小天可说的对,他如今就是王令嗣的猎物,一旦他送上门了,准会叫他被吃干抹净。 “暂时不可行,我家里人并不想叨扰你。” “你家里人同他们说明白就是,我如此诚挚,想来他们不该拒绝的。” 见王令嗣如此执着,谢文文只得搬出自己已经成家的故事来。 “实不相瞒,此次是我同夫人一同出行。” 从未听他说起自己已经成家之事,突然得知王令嗣颇感震惊。 “你成家了?” 看着这个明显比自己年小的少年,王令嗣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怅然。 原本以为同他会有一段美妙的姻缘,没想到对方已经成家,这么多日自己的上心似乎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原本还在惆怅的人突然听到一声叹息,就闻谢敬无可奈何道:“是,少年便已成家,父母之命,不可不成。” “听你的意思……” 王令嗣眸色一闪,谢敬此言似乎是对这桩婚事的无可奈何,若非父母之命的加持,他也不可能早年便成家立业,看来,谢敬不喜他的妻子,既然如此,那他是否就有可能了? “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他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乐忠于问个清楚。 他的确是钟意谢敬这个人,这几日对他的思之如狂更是印证了他对他的心思不同于寻常,可若是对方已有家室,那么他想要了这个人会很难,他可不是图的一夜春宵,而是与之的同枕共好,在没有厌弃之前,他还是期待着与之的长久的。如果谢敬不喜自己的妻子,与他来说,便是一个靠近的机会,他帮了谢敬这么多,对方不可能对自己毫无心意,只要他稍加一把火,总能叫对方为他心乱如麻。 第141章 带回灵虚派去给他当徒弟 作为情场高手的他,有的是手段把人手到擒来。 谢文文谎话说多了,已经能面不改色了,这一次面对对他志在必得的王令嗣,他同样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织他的荒谬的言论。 “我本无心娶妻,奈何父母相逼。”他目光微滞、流露出的感伤,好似提及之事与他说来是一场煎熬。 儿女婚事,乃是父母所求,按理来说也是一场好事,但如果是强扭的瓜又如何能甜。 谢文文面露哀伤,俨然的一个被迫低头的意气少年,被迫答应这桩婚事,自此与他心中所愿背道而驰,自此言不由衷,背负上家业的枷锁。 “唉~我一心想遇到一个我所钟意之人,与之白头偕老,奈何世事无常,总叫人无可奈何。” 谢文文垂头,眉目间的伤怀惹人侧目,想叫人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见着谢敬黯然神伤,王令嗣不知怎地也为之感伤,似在感他所感,想他所想。 他屈起指节,思忖良久,便提及自己身上的婚约来。 “……其实,我跟你一样处境,我早已年过弱冠,父母为我定下一门婚事,对方是为高门贵女,这婚事我并不能做主。” 他把自己说成一个跟谢文文的遭遇一样的人,碍于父母之命不可违,被迫要献祭自己的人生,同一个不喜的人相守一生,同时也猜忌一生。 娶郡主,的确不是他的主意,他也不会喜欢郡主,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其实娶谁都一样,都不会是他所爱之人,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听到谢敬一说,他没来由的心中痛感顿生。 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想与自己所爱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呢? 可人生,哪里是两全其美的,人生多的是不尽人意。 他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的人生还是做戏。 他望着谢敬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他期望着跟他相守一生,共度岁月静好。 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对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不屑,他王令嗣什么人,怎么会把一颗真心放在男人身上呢?他可以喜好,但绝非是钟爱。 “你我都是如此,真是造化弄人。”他望着谢敬的眼里充满了缱绻,谢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澈得映出他的模样,两人相望,王令嗣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他极力的压制住心底的那点东西,作深情款款道: “可是,敬哥儿,我很庆幸能遇见你。”王令嗣长了一双多情的眼,至少,他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人时,很容易叫人陷进去,陷进他编织的温柔里去。 谢文文清楚,他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要是谁真觉得他的温柔是真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一个家里有婚约还是对其他人展开撩拨的人,可不是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起码,当断未断。 谢文文虽然可能没有他的情场经历多,可作为一个也爱过人的来说,他很清楚,真情实意并非说说而已。 他佯作不解,天真的好似一个稚子。“啊?为何这样说?” 王令嗣还在做款款情深的模样,眼里展露的柔情几乎要把人溺毙,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的叫人动心。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人生并非全是憾事,至少,遇见你,是我毕生所愿。” “敬哥儿,你可明白我的心意?”王令嗣抓住他的手,抵在桌上,两掌相贴,重叠了彼此的温度。谢文文没来得及抽回来,这会儿也不敢硬来。 王令嗣爱占他便宜这件事他早就清楚,反正又不少块肉的,他对此并不会大作反感。 他的确是故意用自己婚事来试探王令嗣的态度,也刻意在博取他的怜惜,他虽然不能作女儿姿态,矫揉造作,但男人受用的手段自然也能用到他身上,毕竟,谁都吃这一套。 不过王令嗣定亲了,这倒是没听说,对方想来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他一个喜好男子的娶一个清白女子,委屈的分明是人家好姑娘,他却说的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不像他,从来都不耽误人,立志此生不娶。 谢文文对着他笑了笑,“明白,钟子期遇伯牙,奈何生不逢时,相见恨晚。” 此言一出,倒叫王令嗣一时间有些无话可接,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可奈何谢敬却好似不解风情,他所言极为露骨,他不信谢敬就只把他的情谊当做了是知己,他是不肯应承自己呢。 毕竟,谁都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看出了谢文文是故意的曲解他的意思,王令嗣没想继续用自己的情愫感化他,谢敬能明白,而他的曲解就已经是他表明的一个态度,至少,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或许对方久而久之也就能想通了,毕竟,喜欢男人这种事并非屡见不鲜,到底是离经叛道的事情,总不能叫人吓着了,自此远离他吧。 王令嗣放开了牵着他的手,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呀你~可叫我说什么好呢。” 一个假意听不懂,一个佯装深情款款,一张桌上,各怀心思。 许是为了给谢文文留有考虑的时间,王令嗣并未多留人,况且,他方才惹怒了谢敬丰,他也是时候回去赔个罪了。 谢文文出了茶楼,对于今日之事他需要多多消化,于是便不再街上逗留,回了客栈。 刘小天正跟苏木两个探讨满月楼的事情,见着他失魂落魄的回来,就知道今日出去又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谢文文心情不好,也不跟人说话自己脱了衣裳就往床上钻,刘小天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青天白日的你睡觉?” 谢文文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在底下,许久才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嗯’来。 见他精神不好,萎靡不振的,刘小天担心他生病,强势的拉开他身上的被子,用手背去量他额头的体温。 “你别是病了吧?”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并无异常,失去了被子的谢文文无精打采的瘫在床上,好似很是疲惫,连眼皮子都不想睁。 “没有,我累了,想睡一觉,你别烦我。”他不就是想好好休息一阵么,这都不能让他得偿所愿吗?偏生刘小天还在一旁天马行空。 “不是、你这样子怎么像是出去一趟给什么精怪吸了精气吧?” 他不太有眼力见,在谢文文本就心情糟糕的时候还诚心揶揄他,像极了在油锅边上蹦跶的蚂蚱,总有一天得给自己作死。 听着他的絮叨,生无可恋的谢文文咬牙切齿的睁开眼。 “你看我像不像精怪?” 发觉对方态度不那么和蔼了,刘小天颇觉无辜。 “不是,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什么脾气嘛。”他也就是见他精神不好,想着还关心关心 他呢,毕竟,为了这些事情成日里与人周旋,许多事情他们也帮不上忙。 刘小天特别委屈的抱着膝盖蹲在床边,谢文文似乎已经能幻听到他的抽泣声了。 他扶额坐起来,看来,今日想提前睡个好觉是睡不成了。 “你……”他指着刘小天,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发现他已经无话可表。 委屈巴巴完的刘小天却是把他的食指给摁了回去,一本正经道:“哎、苏木说关她们那地方每到十五那日便会有大动作,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趁着十五也混进去瞧瞧?万一能找着小茶呢?” 十五?这一点倒是同王令嗣说的吻合,看来他们的猜测不错,满月楼就是一切黑手的中心。 见着刘小天兴冲冲的模样,似乎已经准备待续,就差到日子就冲了,他不忍打击他但还是戳破了他美妙的幻想。 “你进得去?” 刘小天丝毫不当这是一回事儿,反而是成竹在胸的拍拍他的胳膊,自信满满道:“不是有你么?你跟王令嗣打太极了这么久,我想他一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满月楼根本就不是难事儿,我相信你的。” 谢文文给他说的憋了口气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的。 合着他牺牲自己在刘小天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还根本不是难事?他自己怎么不去试一试?都不知道自己被占多少便宜了才换来今日的承诺。 太悲哀了。 “这两日先按兵不动,十五那日我会跟着王令嗣进入满月楼,他有提到十五的大宴应该就是同苏木所说的一致,届时我会想办法找官府的人与我里应外合,如果真能查出满月楼的经营违法,暗度陈仓,就得提前一锅端了它。”晚一日,就得有更多的无辜人落入虎狼之穴,而如今他们唯一能等的就是时机。 这事挺冒险的,但是为了解救那些被抓的人也得豁出去了,不过,听谢文文说到时候还要找官府的人配合,刘小天觉得这可不怎么靠谱。 “找官府?不是都说官官相护么?能行吗?” 谢文文瞟了他一眼,为他难得的机灵表示欣慰。“朋党犹如盘亘交错的树根,上下沆瀣一气,既然不敢找他们,我们就找个能制住底下这些官员的大官不就好了。” “可我们这样的人能见着大官么?人家大官又怎会信我们的?除非你得有证据。” “咱们有证人呀。”谢文文宠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刘小天恍然大悟。 “苏木啊?” “答对了。” 刘小天被谢文文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被谢文文那么看着,汗毛都起来了。 谢文文也不再顺他的毛,刘小天有时候虽然傻气,但也不是个缺心眼的,跟他们混久了,尽把他和沈胥的缺点学去了,真可气。 刘小天还扒着床沿不放手,在谢文文不耐的眼神中才犹犹豫豫道:“哎、文文,我觉得苏木挺可怜的。” 谢文文躺回床上,嗤笑了一声。 “这世间谁不可怜啊?你可怜别人倒不如先可怜你自己,毕竟,你自己的未来如今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苏木可怜,他也可怜呢,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一切自有因果,因果循环,是报应也是福气。 在外面走了这么久,其实,刘小天已经开始想家了,他早就忍不住想,他门外的瓜苗是已经自己长藤了还是因为无人看管死掉了,若是回去了,怕是得好一通收拾吧,门庭冷落,枯叶都铺了一地了吧。 若是没有这场经历,他想,自己或许永远都只是个在钱都种地的小市民,根本不知道天下有多大,江湖有多么惊心动魄,而自己,也能是个侠肝义胆的人。 对于这场经历,他虽然害怕,但从未想过退缩,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也或许,会充满危机,但总归不会选错。 “我?我到时候就回钱都了,我还是种我的地,照样的过日子,当然了,最好再娶个媳妇儿,冬天才有人给我暖被窝,嘿嘿。” 他的志向不大,自知没有飞黄腾达的命,他所求的,便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一生安乐无忧。 谢文文忍不住牵起嘴角,附和:“嗯,是个不错的志向。” 刘小天憧憬完才发现,原本说苏木的事呢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他幽怨的盯了谢文文一会儿,就知道他是故意岔开的话题。 他跟苏木也相处了几日,发现她完全没有先前在金陵门时的冷酷,就是性子冷淡了些,但其实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对于她的遭遇,他深表遗憾,当日也是因为有他们参与的缘故,导致她被废去武功驱逐出山,如果她没有经历那些,或许也不会落到那些人手里,险些出事。 对于苏木,刘小天感到愧疚。 毕竟,苏木好歹之前也是个侠女呢,遭遇这样的落差一定消沉了许久吧。 他琢磨着说: “之前不是听白行云说,他们灵虚派要重启么?沉寂了这么多年,要想重回当年的辉煌,一定需要扩大门派吧?你说,要不要到时候让他把苏木带回灵虚派去给他当徒弟?” 第142章 乾州大营 谢文文原本以为他就是心地善良,见谁过的不好就可怜谁,但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罗列清楚就替别人着起想来,说白了就是个滥好人,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为人打算到了这一步。 刘小天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他的心诚,也有着许多人没有的真心与纯良,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却从来不会知道,在这个强权统治的朝代,从来都不只有黑白。五颜六色的不仅是这个四季的更迭,更是人心。 “这话你得自己去问白行云,问问他的意见才是。” 刘小天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是觉着,你问的话他可能会听一点,我问的不成,他不当回事的。” 谢文文哼了一声,“有自知之明就好。” 刘小天落了个没趣,又瞪了谢文文一眼才走了。 他用自己的一腔真心、心潮澎湃的结果就换来了谢文文的一盆冷水,真是够气人的。 白行云虽然为人仗义,可也的确够偏心的,特别是在谢文文的事情上,他们谁不知道白行云心长的方向是靠谢文文的,还要他去说,他要不是有自知之明何至于来跟他打个商量啊。 刘小天因此郁闷了一晚上,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拿被子塞个楚河汉界出来。 第二日刘小天睁眼来就看到了谢文文坐在桌边不知道是写什么东西,右胳膊一上一下的,似在奋笔疾书。 “你偷写什么呢?”他揉着眼睛下床去,正好见到谢文文装进信笺里。 “我是光明正大的好吗?”谢文文白了一眼睁眼说瞎话的刘小天。 “你既然醒了就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刘小天打了个哈欠,虽然昨日睡的也早,但就是越睡越想睡,许是最近天气渐冷,不想出暖被窝的缘故,人都犯懒了。 “拿出去,到镖局叫人送出去,约莫会收取二两银子的路费。”谢文文掏了钱将信笺一同给他,刘小天看着封的严实的信笺,不明白他为何不找邮差送信,而是找镖局的人去送。 “为什么叫镖局送?” “邮差隶属于当地衙门管制,你敢给吗?”刘小天都知道官官相护这个道理,他信里的内容又岂敢叫人看去。 找镖局送信还是听白行云说过,邮差中不乏有人贪心会窃取信件内容,并不安全,而交于镖局送出去,对方拿钱办事自然也会办的好好的。 “送给谁的?” “送个一个大官的。” 这句话成功的驱散了刘小天仅存的睡意,昨晚谢文文才说过的,没想到今早上他就已经开始动作了,他还以为没那么快的,毕竟,身在高位,身边尽是重重关卡,想要见到人也很难,他也不知,谢文文究竟是找的怎样的大官,又有什么手段能叫人听他们一言,这信中内容又是什么,是否就能叫人相信。 “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官?找他来给我们做靠山?” “是的。”谢文文昨晚思索了一晚上,要如何才能叫人信任他们,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原本想要找王府的心腹来襄助,但是一定会惊动王府,是而他退而求其次,想到了一个人。 原本身为沛南的知州袁尚青,多年碌碌无为,如今被下拨到了乾州做了个团练使,此人好高骛远不说,心有城府,奈何自身的本身不大,一直未得到谢氏的重用,如果让他有一个机会崭露头角,那么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故而,谢文文觉得将此事透露给他,胜算更大,虽然袁尚青如今的官位不大,但是,他在官场浸淫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长袖善舞的他到手的权利不会比王家小。 而他信中内容并未坦白自己的身份,至于为何能使得袁尚青信任自己,还得是他当年的记忆力好,他记住了丞相官印。 朝廷来的密使,袁尚青虽然不说轻易相信但是却不敢不信。 他一定会来见自己的,之后怎么说,就看他能在宁州上索取多大的好处了。 像袁尚青这样贪功冒进的人,心里必然清楚,扳倒一个王氏给他带来的好处有多至关重要,所以,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 刘小天拍着胸脯叫谢文文放心一定把信交到镖局去嘱咐人送到,但刚走到门前却想起来一件事,捂着脸就折了回来。 “我没洗脸!” 还在乾州的白行云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原本以为,是他跟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但最后同藏起来的人交手后才得知对方的身份。 “阁下为何跟踪于我?还请给个亮堂话。” 由于不能暴露、他并未身带兵器,乾州的城防十分森严,家家可夜不闭户,他如是带了兵器反倒叫人生疑,加之,听闻北境世子如今身在乾州,他更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身带利器,一旦被人发现,便会揣测他存在的目的,届时会很麻烦脱身。是而,自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后,他便趁机引出了背后之人,同他也不过赤手空拳的交手。 跟他的人不止一个,被发现后,陆陆续续跳出了三四人,把他包围。对方身份不明,这几日却对自己寸步不离的盯梢,他自认为并未惹到什么仇家找上来,这些人也不像是他跟的那伙人。 毕竟,若是他们发现了自己,不应该只是盯梢这么简单。 对方有人互相对看了一眼,或许是没想到白行云会这么问。 许是有加思索后,才有人上前一步,抱拳道: “阁下于城中藏匿,迟迟不肯现身,我家大人为护城中老少安危,特请前去一叙。” 白行云皱眉,听他如此说,倒像是在怀疑他的身份了。但他如今却不能肯定对方的身份究竟是敌是友,如果是发现了自己的意图才拦的自己,那么这一叙便是鸿门宴了。 但对方人多势众,若是自己不去,怕是也逃不过的。 罢了。 白行云收回了应敌的姿势,同他们去了。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敏锐,跟了自己这么久,这城中巡防如此严密,而他也并未太过暴露,究竟是哪里叫人盯上的。 早就听闻北境防卫内域堪比关隘,几乎百步一哨,可他没想到,不过初入北境就叫人抓了个现行。 他原本以为会被带去什么官邸监牢审问,毕竟抓自己的人身份应该不低,但没想到去的地方却是大营。 北境三洲布防森严,皆有重兵把守,城外大营中的兵马数万,皆为北境的兵马,若是有朝一日,强敌来犯,一呼百应,举兵固若金汤。 他身为江湖人,也是头一次进入军营,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北境重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可全民皆兵,他虽然对朝廷之事不甚了解,但却也是在今日亲历之后,深刻的感受到了王权的威压,一方藩王就如此大势可想而知那九五之尊的天子该是如何的至高无上。 白行云猜测,对方将他一个外人带进军营来,或许不是信任他而是在借此镇压他,让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并非可以胳膊拧得过大腿。 来到一处军帐,门口侍立的士兵进去通报,得了首肯才掀开帘子让人带白行云进去。 军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中间摆着一方占据军帐一半空间的沙盘,白行云经过之时不过扫了一眼,可以看出,那是整个卫国的舆图,细致到山峦起伏,每一处的军机要塞,以及卫国边境衔接的外邦地势,皆详细的容纳在这一方沙盘之内,重要之处插着红旗。 如此细致的舆图,怕是全天下唯有天子才能见到,可在北境,却是军中必需,凡是军队将领,首要的便是记住这舆图上的每一处地势路线,方便来日若与敌军交战,清晰的记着如何行军。 白行云心中谨慎,此人能如此毫无防备的让自己看到这些,怕是心中已经存了让他无命出去的心思。 那把自己带进来的侍卫进去后对着一处架子前的人影行了礼便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独留白行云在此。 架子上堆满了竹简,其实卫国至今造纸术已经日益精进,早已经取缔了竹简,可军中还是保留了使用竹简的习性,只因为竹简方便保存,若是行军也不易损坏。 那人身高约八尺,肩宽腿长,上半身只着了单衣,在这已经扛不住冷的季节里,穿的过于单薄。 他翻弄着眼前的竹简,并未回头却已知来人已至。 “你自入城那一日起,便落入了我的人的视线里,若是你光明正大的也倒好,却是围着一个商队转悠,对他们暗中观察,你这样的人,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 听着对方的声音,白行云猜测对方约莫也就三十而立,如此年轻,但看其气质似乎已经是这军中的主帅,有大将之风。 他所言,叫白行云没心思去分析他的年纪。 入城以来,他自以为行事十分缜密,并未叫人发觉他的意图,也更不会留有把柄,可对方却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露了马脚,但他却是这两日才发现了被人盯梢的事情。 他一向敏觉,就是在江湖,高手云集之中都甚少暴露,可在此地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白行云尚且不能肯定对方是把他视为什么底细,但能如此犀利的指出他的目的,可见对方一开始也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而是也在揣测他的意图。 对方的实力或许在自己之上,白行云不敢疏忽,“大人何出此言?我不过一个江湖方士。” “你盯着那商队又是什么意图?”对方不疾不徐的问到。 若果真只是一个江湖方士,作何要盯着商队?若说没有目的那是不足为信的。 听他那么在乎自己为何要盯梢商队,白行云猜测,或许对方一开始的目的也并非是自己,而是商队,不过是恰好的,叫他发现了自己跟他同样的目的,是而才会把自己请过来同他对峙一遭。 如此,白行云便有了应对之策。 “我本无心到此,奈何此商队并非商人,觉得有异便跟踪至此查证,大人是为一洲主帅,想必更注重乾州的安危,若是此行人或行诡事,又不为人知,必添大乱。” 只听得竹简被合上的声音,那一直背对着白行云的人回了头。“巧了,那商队,我们也正盯着,兄台有何高见?” 好一个剑眉星目的儿郎。 此人生的高大,面相却不粗犷,眉目间自带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间又有着一股风雅韵味,叫人看了不舍得收回目光。 白行云移开打量他的眸子,看来,他是猜对了,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他身上,所以,他一开始试探的是自己的来历究竟是敌是友。 此处是他的地盘,而那商队来到了他的地界,所行之事自然也全然在他的审视之下,若是当真包藏祸心,对方可比他要着急。 “那商队自宝庆百瞻寺而出,伪装成僧人行不法之事,此次他们运送的铜像中或藏有他物,试图以铜像瞒天过海,可奈何我有查过,并未查出什么异常来,但这些人千里迢迢的从宝庆押送那批铜像过来,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那铜像之中,的确藏有什么东西。” “当日,进城来,守城的将领收取了他的贿赂,并未严查,想来他们运送的东西的确不简单。” 若是他这边吩咐人直接去搜,一定能从那批铜像中搜出被他们暗度陈仓的东西来,但对方显然是猜到了白行云的想法,说道: “人是我们刻意放进来的,他们不是第一回打我们这过了,就是觉着这里好过,才有一而再再而三,每次都是同样的招数,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一直放他们入关。” 白行云皱眉,看来,他们是早已经盯上了他们,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那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人跟宝庆失踪的那些女子有关系?若是知晓为何不出手制止?反倒是一昧的放任他们继续为害无辜? 第143章 百里长洲 “实不相瞒,我与一群朋友在宝庆失散,其中一人被抓,或与百瞻寺有关,我跟着他们前来也是想弄清楚他们究竟要去哪,所运的货物中又藏有何物,失踪的人又被带到了哪里。” 对方闻言沉默许久,似在沉思,白行云看他时,发现他盯着一扇策马奔腾的屏风出神。 里边太过寂静,外边是将士们操练的吼声。 “此事,我们的确有所耳闻,但是,其中牵连甚广,暂且还不能打草惊蛇。”对方的态度不容置否,这叫白行云意识到自己插手的这事,或许要与对方相悖。 他的意思就是,白行云不能插手此事了,为的就是怕打草惊蛇?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追查这群人这么久为何又不动手,反倒是任其为非作歹,究竟是什么大鱼放如此长线都不够收的? 这些当官的从来都是以大局为重,却甚少关系到民生自己的意愿,宝庆失踪的那么多女子,落入歹徒之手,遭遇可想而知,但他们却不为此考量,只顾周全大局,如此,叫他如何取信于他? 白行云自认为与他们的目的本就不一致,他也不过是为了找到小茶,帮到那些无辜的百姓而已,原本以为跟他们说清楚,就能帮到他们,出手将这群人抓获,可却是如此放任逐流的态度,还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行云显然的也不想与之旋和,“大人有自己的主意,可我失踪的朋友身在虎穴,凶多吉少,我不能放任不管。” 白行云此言叫对方面色严肃起来,“你不信我们?” 我们?白行云发现他一直自称的我们,可是这屋内分明就他一人,看来,与他一同谋和此事的还有其他人,只是,并非现身相见。 白行云握着拳头,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气愤。为了追查此事,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原本计划的入秋回到灵虚派也因此遥遥无期,如今小茶生死未卜,其他人又都失散,如果就此罢手,所作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要是见到其他人,他又如何交代。 “不是不信,而是我们目的并非一致,大人或许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对我们来说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不可再事急从缓。” 白行云是铁了心的要继续查下去,可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对方,届时,他们所做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 见此,他人的态度也不缓和了,他冷冷地看着白行云那不肯罢休的态度,质问:“就算是你知道了对方是什么身份是什么目的你又待如何?你觉着你是能救出人还是觉着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这句话堵的白行云哑口无言,他除却一腔热血,根本不知此事牵连多广,也不会知晓,就算查到了底又能如何。他一心想要救人,最终发现此事根本没有他们原本预想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是牵扯到了失踪的案子,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黑幕,这对他们几个妄想着行侠仗义的年轻人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是他们朝廷的案子,或许出手干预的人也只有他们,若非是牵连到自身,谁又会想到搅进这浑水里来。 深受打击的白行云握住拳头,不肯就范。 自初出江湖以来,他或许多次力不从心,也遭遇到无数次的打击,但从未气馁,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无能为力,他只认为,只要不忘初心,有着一股正气就能行侠仗义,完成自己仗剑天涯的梦想,却忘了这不是在江湖,并非一腔热血就足够,在他们面前,遇到的困难从来都不是江湖之中的那些恩恩怨怨,小打小闹,真正风云诡谲之地并非是在江湖,而是在朝堂之中,在那些想要掌握大权的人手里。 那青年将军看着白行云从最初的信念坚定不移到土崩瓦解,不过几个皱眉之间,他也不是诚心的要欺负人,而是就事论事。 许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明白,也不是他们自以为的找到答案就能解决的了的,若是此事真有那么容易,也不至于叫他们权衡到现在都未出手。 他叹了口气,不让人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年轻人,好心的提醒他:“他们是漕帮的人。” 如非对方的来历不简单,也不至于叫他们计议到现在都不敢妄自行动,又何谈叫白行云去以卵击石? 说起漕帮,那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组织,自古以来,漕帮的发展到衍生,都改变不了与朝廷斗争的事实,一开始,漕帮的建立是当地的民众作为营生的一种手段,但久而久之,其间迅速发展壮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加之,体系庞大,牵连甚广,便有朝廷插手,试图收回官营,朝廷想要拿下漕运,归于已有,但漕运向来带来的收益可观,谁都想占一头,其中盘根错节,不比朝廷的牵连少,每一届帝王都曾试图镇压漕帮,将漕运事务收回,但是很显然的,成效并不显着,就饶是说北境,如此一个戒律森严的地域,却也不能将漕帮奈何,北境王在位几十年,好几次都试图与漕帮一谈,但除却举兵镇压,根本无计可施,可一旦举兵,其用兵的性质就有待考量,况且,官府一旦损坏了百姓的利益,那么官民之间又是一战,这战事也不能够叫他们挑起来,也难以平息,是而这么多年来,漕帮便成为了北境王的心腹大患,也是每任帝王的心腹大患。 北境境内的姬陵江的漕运事务全权都在漕帮手里,掌控着北境境内的内陆河流的运输事宜,可谓是富得流油,早年其势力迅速发展,又形成多个派系,盘根错节,屡见不鲜。漕帮不仅涉及漕运业务,暗地里还私设赌场、妓院、以及走私等一切可以带来收益的行为,曾有官府想要严打此事,最终却身首异处,对方出手狠辣,不论是官家是百姓,都在他们身上吃了不少的亏,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他们一直不敢乱动作的缘由,一旦稍有差池,他们的反扑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的起,再加上如今的漕帮或许已经同朝野中的官员勾结,要想肃清此事,简直难如登天。 世子早年从王爷那得知漕帮是为北境最大的隐患,便一直耿耿于怀,徐徐图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除掉这个隐患,是而,图谋至今,绝对不能叫人横插一脚毁之一旦! “少侠,我知你心情,但,此事还请你听我一言,续当谨慎图之,不然,乱了我们的大事,你无法承担得起后果。”他说的郑重其事,就是为了叫白行云歇下与之正面硬刚的心思,不然一旦打草惊蛇,需叫此事功亏一篑。虽然宝庆的百姓们无辜,可是,要解决掉漕帮才是重中之重,只有处理了漕帮的隐患才能解救许许多多被漕帮压榨的百姓,也能杜绝今后再发生这样目无王法的事情,还天下一片清明。 其实在对方说起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是代表着漕帮后,白行云就料到了此事的棘手性,并非是他一人就能够扭转乾坤的,他虽然没有亲历漕帮与官家的争斗,但也至少耳闻,漕帮的势力已经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且如日中天,并非是他一个小小江湖中人就能够奈何得了的,所以,小茶落入他们的手里,除非她能够自己脱身,不然,等到他们找上去怕不是得为时已晚。 当初是他们轻敌了,原本以为这浑水蹚的不深,抱着行侠仗义的信念,没想到倒是连累了小茶。 就在白行云倒吸一口凉气时,就又闻对方说道:“至于你说的那失踪的朋友,或许你可以说与我,我想办法为你周全他的性命。” 他们能图谋至今都不出手,很显然的,或许那漕帮内部已经有他们的人,只是没有到时机牵一发而动全身,至于他答应的帮忙周全小茶的性命,既然他在承诺,定然是守诺的。 只白行云看着他皱着眉并未说话,似在斟酌,他以为白行云是不信他的,无奈了笑了笑,拂袖坐下,郑重的同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吾乃乾州大营提督、百里长洲,统领千机营,如此,你可信?” 与白行云预想的一样,此人的身份不简单,原本以为好歹也能是个统领的身份,只没想到居然是乾州的提督,百里长洲。 此人骁勇善战,是为北境世子的左膀右臂,为王府马首是瞻,他说的话不仅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更是代表了王府,可谓是一诺千金。 此人的名气,白行云也在武林之中有所耳闻,保家卫国,堪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不过三十而立,却征战无数,是为一代豪杰,有着他们的横刀立马平天下,才叫他们醉酒听弦日日安,是而对其沙场将士十分敬重。如今得见,白行云才知此人与江湖传闻中的不一样,都说百里长洲此人长相粗犷不说,还青面獠牙,膀大腰圆,是个走起路来路面都要抖三抖的硬汉,没想到居然是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 传言可畏啊。 “在下白行云。”白行云虽然并未出一份力保家卫国,可对于这些驰骋沙场的将士尤为敬重,再听其名之时,白行云收起了原本的不满,眼底放上了敬畏。 百里长洲也不急着要他现在就给个准话来,毕竟,事关他的私事,如何都得慎重考量一番,他也妥善的给了对方斟酌的时间。 “此事你可以再做思量,等你决定了,再告知于我即可。” “届时,如何告诉你我的答案?”说完白行云就后悔了,看对方笑得意味深长,很显然的,在自己思量的这段时日对方根本不会撤下在他身边盯梢的人,所以要见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见此已经无话可说,白行云便告辞离开,至于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人,白行云是赶不走的,此事事关重大,也并非是他一人就能做得了主的,就算到时候他不愿意善罢甘休,百里长洲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坏了他的大局的,所以说,他要不要站在百里长洲的对立面,不过他的一念之间。 白行云鲜少与人智斗,也不懂朝廷的这些弯弯绕绕,此刻他真后悔怎么没叫谢文文在身边,起码他看的比自己透彻些,也能同他分析分析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等白行云一走,百里长洲就起身进了里边,那幅巨大的屏风后面,最里摆着一张简易的板床,旁边是一张矮桌,两边铺着垫子,一人正独自靠着矮桌翻看手中的密信。 方才外边两人的谈话事无巨细的被他听在耳里,或许白行云也不会知道这屋内还有第三个人在,他内力深厚,一向也敏锐,却不能探得这屋内的第三人,只能说明,此人的功法不在白行云之下。 百里长洲进去后先是对之拱手,毕恭毕敬道:“殿下,一个江湖人罢了,不足为惧。” 世子前几日才因他的密信到了乾州,后脚就发生了那叫白行云的江湖人的事情,差点就叫事情败露,可好在是虚惊一场,不然,多年来的谋划一朝分崩离析,要想解决掉漕帮这个隐患又不知道得过多少年。 他口中的殿下便是北境唯一的世子,谢敬捷,那位被世人称颂的天纵英才,少年豪杰,北境的顶梁柱,谢氏的骄傲。 北境王夫妇当年也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他们的血脉都延续了他们的优势,不禁是智慧还是相貌都可作首屈一指。 白行云还曾对百里长洲的相貌眼前一亮,可这世子的相貌只会是有过之无不及。 养尊处优的他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一股叫人望尘莫及的贵胄之气,眉目间冷静而又淡漠却隐约显露出不怒自威。 筋骨分明的手指翻看着手中的信件,却是未能发出一丝声响。 他半垂的眸子落在纸页上并未因为百里长洲而移动一分。 许久,才听见他说: “先去查查他的身份。其他倒也无妨,只是朝廷之事怎可叫江湖人插足,至于他说的,你慎重考量,不可冒进。” 第144章 世子 他的声音不似谢文文的珠圆玉润,也不似百里长洲的洋洋盈耳,而是空谷幽兰般叫人平白生出一股敬而远之的不可亵渎之心。 “属下明白。”说完,百里长洲便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人除却是君臣更是多的时候是知己,是而在谢敬捷面前,他并非一直都恪守着身份表现的本分。 将桌上的竹简扫落在地,抓起一旁的密函同他一起细看起来。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内容,叫百里长洲瞳孔一缩,脸上的肌肉似乎都抽搐了一下。 “殿下啊……”他突然喊的如此婉转,叫对面的谢敬捷眉心一颤。 深知自己这好友是个什么习性的谢敬捷不应,只管叫他有话快说。 百里长洲捏着密函,望着他尊贵的世子殿下,吞吞吐吐许久才出了声。 “宁州那边的密函,说是……”后边的内容被他吞了半截,好似是什么难言之隐,虽然谢敬捷神色未变动半分,但深知自己世子喜恶的百里长洲不敢继续挑衅他的底线,只得如实禀告: “说是三公子在宁州,还去了王家。”说起这位三公子,王府的宠儿,百里长洲就头疼,他替他的世子感到头疼。 同样都是王爷的血脉,世子殿下英明神武,就是郡主都知书达理,可到了这位三公子这,压根不像是一个爹生的,只因为太会霍霍了,显然的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混世小魔王,可世子殿下舍不得打啊,王爷打还要护,这就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自以为无人能够奈何得了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嚣张跋扈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完全不是在污蔑人。跟在世子殿下身边的将领无不惋惜,世子殿下一人撑着偌大的北境,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要是三公子懂事些还能帮助殿下分忧一二,也不至于叫他一个人踽踽独行这么久,可奈何三公子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世子殿下的半点优点都没有学去,尽不知道在哪里惹了一身的坏脾气。 以前啊,在王府的时候惹了事王府上下都要替他善后,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一声不吭的就跑到了宁州去。跑来宁州去不说,还在宁州把他的恶劣发扬光大,使得百姓们怨声载道。 啧,瞧吧,无缘无故把人家戏楼砸了,人家苦主只差告到官府去了,如此无法无天下去,以后怎生是好?世子也终究会累的,哪里能一直替他善后呢? 对面原本静默的查阅着密函的人在听到谢敬丰的事后,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密函。 他皱眉看着百里长洲,宛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浮现出了担忧与意外。 “他在宁州?”显然的,谢敬丰跑到了宁州去,谢敬捷也是不知晓的,他都不知道哪怕是王府上下就没个人晓得的。 那位三公子向来是恣意妄为惯了,要去哪里怕是也没有人拦得住他,居然千里迢迢的跑去了宁州,究竟是图什么呢?北境这么大,都不够他玩的?偏生跑到了宁州去,那地方将来可是要出事的。 百里长洲重重地叹息一声,这少爷不止是一声不吭的跑去了宁州不说,还住进了王家,王家啊,王家的身份如今在他们心中怪尴尬的,一来是因为同郡主的婚事,二来是因为他们查到的线索中表明,这王家或许与漕帮勾结。这要是最后当真追究起来,跟郡主的婚事怕是不得成了,不过,也不知那三公子怎么想的,居然还跑到了他们怀疑对象的家里去住着,这不送上门的把柄叫人抓么。 “是啊,来信说,在宁州的密探原本不知那是三公子,可三公子行事太过张扬,又易落人口实,且与王家来往甚密,加上他身边的人都是您亲自从军营里挑出去的护卫,他们也才确定了他的身份。如今他不光是已经住进了王家,在宁州的那几日,还闹了不少事,如今若非宁州的百姓不知道他的身份,怕是早就上书告御状了。” 百里长洲也不是夸大其词,谢敬丰什么性子,跟在谢敬捷身边的人多少都了解点,这信里所说,只有对的没有差了的。 百里长洲看着他的世子殿下,与他同样的年纪,却比他要沉稳内敛的多,不仅是因为身上背负的责任比常人重,更是因为王府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是他的心结。 他纵容谢敬丰无法无天,自己宁愿去给他收拾烂摊子,也不会规束他的言行举止,更像是在让自己心安理得。 谢敬捷揉着眉心,虽然纵容他是真,可自己愁也是真。 “让人看好他,只要不太过,便由他去吧。” 听着世子的回答,百里长洲便只得暗自叹息,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只要不太过,便放任逐流,可这个不太过究竟在世子的心里是怎样的一个限制呢?反正迄今为止,没有人看到那个限制究竟在哪里。 为着大局着想,百里长洲并不觉得放任谢敬丰在宁州是件好事,依着他的性子,反倒容易坏事。 “不如劝说三公子回去?我们的人已经在查王家了,他留在宁州是不是不太妥当?” 对于他的提议,谢敬捷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并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对于谢敬丰,他有无数的耐心,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为他善后。 “他去宁州,或许是因为郡主的事情。” 百里长洲张了张口,但都选择了闭上。 郡主跟王家的婚事,不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为子女的后半生考量,倒像是王府对王家的赏赐。 是的,赏赐。 王家身为宁州的经略使官,虽然在宁州一家独大,但其实王府完全没有与之联姻的必要,而那王令嗣除却在外有点好名声外,可算作是出类拔萃,但也并不算得有多优秀,毕竟在整个北境乃至卫国,有世子这样的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啊。所以说,那王令嗣是真真的配不上郡主,但奈何王爷点了头,认可了王家的忠心耿耿,便许下了这桩婚事,不免得叫人惋惜。 说起郡主来,百里长洲也是有幸见过一面的,那一年,世子出征伐敌,王府众人于城门处相送,时年,郡主也不过十岁左右。 “他虽然任性张扬了些,可对自家人却是一片赤诚,蓁蓁的婚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虽然父王认可王令嗣的为人,但人不可貌相,我们一开始还没有丰哥儿看的透彻。”这句话谢敬捷说的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在里面,一开始,从王府答应这桩婚事下来,任谁都想不到,最终他们会把调查的方向移到了王家身上。 如果说王家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那倒也不必叫他们怀疑他们的忠心,可他们居然敢掺和进漕帮去,明知王府对漕帮之事向来忌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们却跟漕帮勾结,这就奈何不得谁了。 “可他留着,是否会阻碍我们的计划?”他们如此小心谨慎,饶是那江湖人的出现都要尽可能的抹平他出现的痕迹,不叫他打草惊蛇,那么谢敬丰的存在是否就会出现差池?王令嗣那对父子狡诈的很,如今谢敬丰在他们的地盘,怕是恨不得借机生事。 百里长洲忧虑的长远,是为了他们的大计,作为臣属的,若不能替主家分忧,便算不得僚属了。 谢敬捷还是那一句话,对谢敬丰,他可作置之不理。 “不用管他,这时候去把他叫走反倒招人臆测,他就留在那边,胡闹也是闹的王家的面子难看,更何况,我在这里也留不久,等时机成熟就该收网了,届时我便去带他回去。” 劝说了这么久,都不见改变谢敬捷一丝心意,百里长洲总算是妥协了。 “也罢,有您作担保,我们也不操那个心。”世子向来深谋远虑,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们倒也不会质疑他的决策。 而白行云回去后便歇下了继续跟踪那伙人的心思,毕竟身边有人盯着,他纵然想做什么都会受到约束。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跟踪,没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事情,不仅牵扯到了漕帮还与朝廷有瓜葛。如今事态完全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人暂时也救不出,更不知道沈胥他们如何,是否有找来,可有什么好消息,知不知道此事牵连甚广,他们怕是今后都不容易插手了,还有谢文文之前与他分道而行,可他最终寻去的方向才是对的,那么他们是去了哪里呢?为何一直不出现?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初也没说好怎么联系,如今就是大海里捞针了。 如果百里长洲不要他插足漕帮的事情,他得尽快想办法找齐其他人。 这一晚上,白行云辗转难眠,时而梦到小茶在向他呼救,又梦到自己与沈胥他们错过,然后又是谢文文他们跟自己背道而驰,总之就没一个意义好的梦,平白叫他吓醒。 不过短短一晚上,他就已经确定好了,当即就叫隐在他身边的人带他前去见百里长洲。 “袁尚青要兵?” 百里长洲打发了送信来的下属,看着手中的谏书,直呼头疼,不明白袁尚青掺和进来的企图是什么。 这个时候要兵,不可能是要人去陪他演练的,袁尚青不过一个团练使,要点人倒也说得过去,可他要五百的精锐是要做什么? “他要多少人?” 对于北境的各个官员要职,谢敬捷自然清楚如今袁尚青的职位,也清楚他的为人。 如果袁尚青但凡争气些也不至于被派到乾州来做个团练使,好歹也是在官位上十多年的老人了,可就是他的平庸铸就了 他今日的落寞,心比天高,奈何能力尚浅。如今正是跟漕帮水深火热之时,他又要千机营给予他五百精锐,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这人他一个都要不走。 “五百,差不多一个前锋营了。” “他倒是好大的口气,五百人,这五百人也是能随意给他的吗?”师出无名,将士一个都不能给。 “我这就招他过来问话。”见谢敬捷没有其他问题,百里长洲便去使人传唤袁尚青了。 而袁尚青此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有人给他透露说宁州有大案,一旦他办好此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届时他还是希望从乾州调走,最好去一个有实事可做的官位上,日后升迁也就不愁了。 虽然来信之人的身份可疑,但对方自称是朝廷密使,鉴于朝廷对北境的复杂的态度,境内有几个密使暗中查探也不是巧合,至于究竟此事是真是假,他倒是觉得有七分可信,是非真假,他不若前去宁州便知一二。 他要去,自然是不可能空手去的,他得有兵可用,才能在办事的时候有恃无恐,自己好歹也是个团练使,调几个兵易如反掌,可信中对方所言事关重大,且涉案人员颇多,能调用的人手太少届时也奈何不得对方,是以,他便向百里长洲调兵,他知晓,自己一旦请了调兵的谏文,对方肯定会传唤自己去问话的,是而都准备好了,一等来人就兴冲冲的跟着去了。 还不待百里长洲问话,袁尚青就老实的将来信给了他瞧,百里长洲捏着信函,只觉得如今宁州这浑水蹚的也太深了,怎么什么人都要来横插一脚? “这密使当真可信?”信中人自称密使,可身份也是能做得假的,谨慎起见,这可不能轻易相信,要是当真就把人给了袁尚青,让这个愣头青为了抢功,傻乎乎的调兵去了宁州,要是给人下了套,届时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袁尚青巴巴的道:“信中有丞相府的官印,若非不是朝廷的密使,这官印不可能会被知晓,他应当是授命而来。” 他反正是想立功,想去宁州的,他在乾州做这个平平无奇的团练使,至今都没个建功立业的时机。如今机会来了,他比谁都急迫,至于虚实他操心的不多,在他看来,要是此事非实,也影响不了什么,大不了就是叫自己白跑一趟罢了。 第145章 话说当年 百里长洲暂时不能给他自己的决定,直说让人先回去等命令,等人一走就跟谢谢敬捷商讨起来。 “朝廷当真在北境派遣了密使?他们是也在查漕帮还是在查我们?” 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一向叫人玩味,既需要他们固守边疆,又提防他们拥兵自重,如果说北境是一把利刃,朝廷可以拿他们来对付外敌,但也在害怕这把利刃刺向自己。如今北境距离游京千里迢迢,现在要去查密使的身份已经是鞭长莫及。 如今他们要提防的不止是自己人了,现今还有朝廷的人在,就十分的令人头疼,很难说那所谓的密使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对他们北境来说究竟是是敌是友,对于漕帮的案子,他们是要分一杯羹还是什么意图。 谢敬捷沉思片刻,还是同他道:“把人给袁尚青吧,让他带兵过去试探对方的虚实。” “好。” “对了、”原本正要退下的百里长洲见此,便知到了每日一问的时候了。 “我让你查那个江湖人的身份,如何了?” 百里长洲发现世子殿下十分在意那个江湖人的身份,世子殿下刚来到乾州的时候,他便发现了那个江湖人在跟着那支商队,一开始,百里长洲不能确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却遮遮掩掩的,不像是个光明正大做事情的, 依着百里长洲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性子,那江湖人早就会被他暗自处理掉,但是世子知道后,却极力的阻止了他,而是叫他先暗中盯着,最后被对方发现身份后还把人带到了大营来,自己则在屏风后面暗中观察,然后又让自己去查他的身份,在调查的这段日子,一向沉稳的殿下却十分沉不住气的每日一问,很是急切的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是世子从未有过的状况。当然他也不负使命,尽快的查出了对方的来历,履历平平,一个江湖人罢了,哪里就值得世子如此费心呢? “此人常年在江湖行走,至今未到过北境,也不是从游京过来的,应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百里长洲只觉得,世子是担心对方心怀不轨,是以要他把人调查清楚。 可谢敬捷听到这话后,平静的语气里却似乎是夹带了 一丝失望在其中 “这样啊。” 他那声叹息叫百里长洲露出一丝诧异,他怎么觉得世子像是很希望对方是别有居心的来北境呢? 可不待他从世子这语气中琢磨出什么东西来,就闻世子的语气已经重回往日的冷漠了。 “那个江湖人不是说答应不继续插手此事了?”白行云是在早上的时候来回话的,倒是爽快的很。 “是,我答应他帮他救出他的朋友,只需要他不再插手此事。” “这个人要盯着点,他说他还有朋友失散,谨防他变卦。”在确定了对方没有什么其他意图后,谢敬捷对他原本的那点探求的心思都无了。 百里长洲只觉得世子今日很是奇怪,性情起伏太大,不似往常那般沉稳。 “嗯,这边我盯着,他们江湖人一向义薄云天,我们倒不如借着此事叫他为我所用, 他面生,对漕帮诸事不解,倒不如利用他去漕帮打探消息,袁尚青不过一个蠢货,那五百人给了他说不得就大摇大摆去招摇了,坏事不知道,但一定没什么好事。”袁尚青没什么本事满城皆知,从来到乾州起,这人就属于个胸无大志的,倒也不能这么说,起码人家的志向是封侯拜相,但属实的好高骛远,并非脚踏实地之人,最起码,他碌碌无为,为官十余载,除却积攒了履历啥也不是。 百里长洲很不屑于这种人做自己的同僚,拈轻怕重的,他们如今的功名都是靠军功挣来的,可落在袁尚青那样的人眼里好似就是他们因为是世子的心腹之臣世子破格赏赐的,他们一没出力,二没本事的,真是够让人笑掉大牙。 谢敬捷对于袁尚青,评价很简单,丢之可惜,用之不足。 至于百里长洲的主意,谢敬捷觉得很合理,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不可不信。 “此人并非自己人,不可妄自取信。” 百里长洲点头表示知晓,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百里长洲看着整日里窝在军营中等着密信的谢敬捷,把以往的那些密信,翻来覆去的查阅,分明其中内容他早已经是滚瓜烂熟,熟记于心,可架不住他日日翻阅,好似是要从这字里行间在看出其他什么线索。 百里长洲咂摸着世子来乾州的态度,一开始,世子来乾州也并未同他透露,还是风声传出来了自己一问才确定的,那个时候,世子都已经快到乾州了。起初世子只说他来乾州是因为漕帮的事情,如今,漕帮这个隐患得是时候收网了,可其实不然,他发现世子除了对于漕帮的事情上心,更是让线人日复一日的在这卫国遍地寻人,而最新的一则消息,则是透露,世子要寻的人可能会来到乾州,所以,世子殿下出现在了乾州,一个人带着守卫,飞奔而来。 他望着世子殿下那宛若神祗般的肃容,突然间,他明白了世子殿下为何一开始那般重视那个江湖人了,世子是不是,把那个江湖人误认为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了?所以在自己查出对方不过当真是一个江湖人之时他才会露出失望的神色? 意识到这一点,百里长洲心情无比的复杂。 世子殿下虽然受人爱戴,身边有无数的人对他奉为圭臬,可他却知道,世子孑然一身,于这世间都不过只是一份必须承担的责任,他把他自己活成了一个傀儡,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世人常说世子殿下冷冷清清,遗世独立,好似高岭之花,垂眸人间,可他却偏生从世子的冷清上看出他的孤寂与黯然神伤。 他时常在想,世子究竟在神伤什么呢?这是别人在猜想的,也是他曾经十分想知道的答案,可后来,伴随在世子殿下身边的时间久了,他约莫也能看出两分。 有的人,总是在因为年少的遗憾与过错背负一生的不安。 外边响起了练兵的号角,要是放在以前那些时候,世子殿下定然会出去观摩的,他很看重军中的士气,也注重将士们的操练,用他的话来说,多练习一遍,他日在战场上才会有多一分的胜算。但今日,世子沉默的隐匿在营中。 百里长洲食指点着自己的膝盖,面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再等等。”谢敬捷仍未抬头,他一目十行的读着信函,看的认真又草草。 百里长洲似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叫人觉得他在坐立难安,眼神总是在谢敬捷身上飘来飘去,却又不敢叫人发现。 然后微微倾身,凑近了谢敬捷一分,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萦绕在他心头许久却不敢问出的问题。 “您是在等敏公子的消息吗?” 敏公子,或许别人不会知道这是在称呼谁,可在座的两人却对那个字讳莫如深。 谢敬敏,北境王府嫡出二子,谢敬捷的嫡亲兄弟,却由于出生晚,他出生的时候,谢敬捷约莫十岁左右,已经是北境颇负声望的少年英才。自幼在王府众人的众星拱月之中长大,年幼之时,顽劣的脾性比之现在的谢敬丰有过之而无不及,少年便前往游京伴学,多年未归,因为先帝曾破例赐爵,百里长洲对他的称呼也就改了,与对谢敬丰的不同。 对于这位敏公子的事迹,百里长洲陪伴了世子这么多年,多少知道点,也清楚,世子殿下至今心结难解,不外乎是因为他。 他还记得,当年他跟着世子南征北战,骁勇善战又善于布防谋划的世子很受军中人尊崇,也由于一次次的大获全胜,被天下人称颂,对他的夸赞前所未有,他一次次的站在受人敬仰的中心,让世人提及他的名字便是满面的引以为傲,可他却常年郁郁寡欢,仿佛再多的荣耀,再多的功成名就与他来说都不过身外之物,毫无用处。他原本以为他是喜怒不形于色,像世子这样的少年英才,本就该比寻常人沉稳庄重,可自己却曾多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股难以释怀的悲伤,他像是沙丘对着月亮嗷嗷的狐,形单影只,只有孤月和晚风作伴。 再后来,跟在世子身边,陪他一起并肩作战,忧他所忧,困他所困,他才渐渐地知晓了世子殿下为何至今不曾及时行乐。他一昧的纵容三公子为所欲为,乐此不疲的为他清除一切障碍,听他唤他长兄时,比打了胜仗都高兴,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在纵然谢敬丰猖獗放肆,可他多少猜到了点,他是在爱屋及乌,他也像是在用一种自己认可的方式在偿还、弥补他曾经给不到的那个人。 他聪明了一世,却难得糊涂。 若是敏公子在他身边,或许,他会让王府的几个弟妹都长为王府的栋梁,一起振兴家业,而不是让他成为纨绔,叫人伤透脑筋。 其实,对于谢敬捷长久的沉默,他很困惑,而当年,北境送走谢敬敏去游京的事情成为了王府讳莫如深的话题,无人敢无故提起,他却不明白,当初世子堕马受伤,次子入京,是为使命,为何,王府众人对此事的态度叫人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当初,游京来人招质的时候,用的是入京伴学的名头,为储君伴学是荣耀,是一般人没有的荣光,但游京的意图其实很明显,他不仅要藩王诸侯的子嗣入京,还要走了他们的嫡长子,按理来说,当初北境理应送上游京的也是嫡长子,当时的世子谢敬捷,但来使都到了王府,旨意也已经宣读,世子却突然堕马摔伤了腿,当时的大夫给的诊治结论是从此不良于行, 试想,一向身为王府骄傲的嫡长子从此患了腿疾,该是多么的天不遂人愿,叫人扼腕叹息,可惜,纵然是王府找了许许多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王府整个都笼罩在了巨大的悲伤之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游京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在长子不良于行的情况下,游京退而求其次,带走了王府嫡次子。谢敬敏入京后过的怎么样没人知道,但大家想来也是不会差的,虽然为质,但北境大有人在,皇帝不会擅自让质子受难。可令人意外又惊喜的是,谢敬敏上京不消半年光阴,王府突然来一游医,妙手回春治好了世子的腿疾,从此,世子更加奋发图强,专心政务,从不曾有一日荒废,建功立业,让北境蒸蒸日上,成为藩王中最不可被轻视的存在。 而至于那位妙手回春的游医,却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从他的出现到消失都无一人见过,一切的说辞都是从王府传出来的。当时,有人听闻这游医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治好一个双腿已废之人,便纷纷上王府求此神医,为家中人医治,可王府却告知那神医自医治了世子的腿疾之后便离开了北境。身为游医,行走于天下四海,无人知晓他的去处,相逢,即看缘分。 许多人因此败兴而归,却又不得不祝贺世子恢复康健,是为天下百姓之福。 其实,当时有人传言,说,根本就没有那么个妙手神通的游医,因为世子根本就没有受伤。而世子堕马也是假象,世子那半年的卧榻养病,不过是混淆视听,做戏给外人看的,他双腿完好,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躲过入京为质。 可这对王府最忠实的拥护者来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谣言与阴谋。 向来坦坦荡荡的世子怎会因为躲避进京而自导自演堕马之伤呢?虽然世子避免了入京,可去游京的嫡次子也是王爷夫妇的爱子,都是他们的子嗣,岂会为了护住长子而舍弃次子,让次子进京受难? 第146章 天价漕运 这些荒谬的流言对于百里长洲来说,他自然也是不信的,世子殿下为人坦荡,君子如兰,怎么可能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他在疆场与敌人厮杀的时候最不惜命,到如今遍体鳞伤,哪里就是流言里那般的贪生怕死之辈,肯定都是污蔑。 但空穴不来风,他纵然不信,可这流言当年也传遍了整个北境,最后随着时间的逝去烟消云散,这十年里,世子殿下渐渐地成为了北境最值得人称赞的人物,但他也看着世子殿下日益沉默寡言,他把所有关爱的都给了王府众人,可对于自己,他日益苛责。 可就在半年多前,游京下旨让所有在京伴学的宗室子归家,消息一出,原本还在边境视察的世子殿下,风尘仆仆的回到了王府,守着归家的人。可一日、一月直到两月过去,那位离家多年的二公子都并未出现,世子那才是急了,他发动了不少人前去寻找,就是游京都派了人去,最后得到的结果是,谢敬敏的确离开了游京,但是,去往何处无人知晓,他半路失踪了。为什么会失踪了,护送谢敬敏返回北境的护卫都是陛下的亲兵,根本不会出事,他那是自己跑了,他根本不愿意回家啊。 这个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他愿意回北境,就算他不认识回家的路,护卫都会将他安安稳稳的送到北境王府的大门前,但他选择了半路弃车而逃。 世子在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还意气风发的他像是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摇摇欲坠,叫人同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百里长洲觉得,世子是在内疚,因为他的缘故,让谢敬敏离家十载。 可谢敬敏不走,北境又如何能有今日的荣光与繁盛?又如何有现今的强大固守着国门?这一切都是世子撑起来的,他顶起了北境的天,从来都不是牺牲谁能够做到的。 若当年,入京的是世子,十年的质子的光阴,再回到北境,谁敢保证,北境是强是弱,是否就还有如今的威望? 没有人能定义当年之事的对错,身为北境王的子嗣,这是每一个人的使命也是不可推却的责任。 不过,十多日前,世子派出去寻找谢敬敏的探子有了消息,说是天子数月前动身离开了游京,以南巡为借口却去往了北边几个地方,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天子在跟人接触,那人是谢敬敏一直带在身边的女卫,整个宗室,除却宗室女身边用的女卫,便只有谢敬敏一人用的女卫,还是他当年心软,把那姑娘留在了身边,便一直跟着他,从北境到游京,最后又从游京跟着他四处流落。世子便猜测,天子之所以去北边,也是为了谢敬敏,他半路跑了之后,没有回北境,也没有再回游京,而是去了四处游历,但所幸的是天子跟他的女卫有了接触,不然,也不会让世子在这十多年来头一次的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再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对方来到了北境,世子便当即放下一切的来到了乾州,只因为,他以为,他能在这里等到他,但是这么多日过去,他仍旧没有见到一个能是谢敬敏的人。 百里长洲觉得自己猜对了,因为他从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黯然。 他在这里这么多日,每日里除了处理解决漕帮的事情,还要盯着将士们的训练,其实,也是为了等人。 世子殿下日理万机,乾州并未长久之地,可他不仅来了,还耗在了这里,在百里长洲看来,唯有这个答案才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想,世子高高兴兴的来,只是为了早日见到与他阔别多年的胞弟吧。 可是,那个人并不愿意回来。 百里长洲不知道当年的隐情,也不清楚为何那个人连家都不愿意回,他只知道,他的世子殿下为了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真心。 他想,谢敬敏幼年的时候也是无法无天的性子,约莫现在也一如当初,叛逆惯了,才不愿意回家来吧。 然后,他听到世子憧憬的说:“回王府,这里是必经之路,如果他要回来,一定会从这里走,他可能是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我也快要记不得他什么模样了,但是他若是出现,我定然能认出他的。” 百里长洲只觉得胸中酸涩,世子此言,不外乎是在自欺欺人,当真如他所说能认出来人,为何一开始会觉得哪个江湖人是谢敬敏? 看吧,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这十年,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当年的影子。 世子就是太执着了,但凡能有在用兵上的洒脱,也不至于叫自己内疚多年。 这一番话后,谢敬捷看着手里的东西,再也没有看进去,可动作却保持着一动未动。 曾经有太多人跟他说要以大局为重了,也是因为大局,他胆小了一次,可就是一次,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自持为人周正,从未撒过谎,可也就是一次,让他内疚至今。 他建功立业,他在战场上豁出性命的跟敌人拼,不只是为了保家卫国,他要让游京的人看着,北境有他,谢敬敏在游京,谁都不能动。 但他还是疏忽了一点,那就是,他谢敬捷,先是帝王之臣,才是北境之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为人臣的理所应当。 袁尚青没想到百里长洲改变主意这么快,原本他都要以为百里长洲不会答应给他人马了,毕竟看他那样子就像是不信那个密使的身份,但这人答应也快,有点不像他的本性。 袁尚青领了调兵的符文,领着五百兵马当夜就离开了乾州,一路兴高采烈地不像是去办案倒像是去接亲的。 结果走到了半路就给一匹马追了上来,来人自称是百里长洲叫来协助他的,一问身份,嚯!一个没官没品的江湖人协助他?他倒是觉得这人是百里长洲叫来盯着他的。 白行云原本也没想过答应百里长洲的提议去宁州帮忙,但是他提出帮自己救小茶,也帮自己找齐其余几个失散的朋友。要是他们进了乾州城大门,他第一个就能知道,到时候就能指明方向,送他们来见自己,而他一个人在这乾州无依无靠的,在这里要想找齐其余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有了百里长洲的帮忙事半功倍,他自然是肯的,再加上,百里长洲说,失踪的那些人多数可能是被送到了宁州去,只因为宁州的满月楼是漕帮暗地里经营的一间青楼妓院,常年做着人口买卖的交易,或许那些失踪的女子都在那里,如此,白行云也就老老实实的追上了袁尚青,答应做他的眼睛看着袁尚青,不要他为了抢功而搞砸了这一次的派遣。 谢文文这几日几乎把宁州里外走了个遍,也打听了不少的事情,其中一件谢文文觉得最不可思议。说是在码头上工一天一个纤夫的工钱是六文钱,可是城内的粮食已经涨到了十二文不止,不消说盐亦或者是茶叶几乎是天价。 “为何这么高?”谢文文听着忍不住发声问了出来。 隔壁桌的人见他在后面偷听也不生气,本生就是在与人闲谈,也不忌讳会不会被人听去。他在桌子上划拉了一条线说:“从姬陵江运过来的,都是这个价钱。” 姬陵江这条河道养活的可不止一方人,谢文文早就清楚,可今日怎么听着,这条河道太赚了些,那些经商的人不是要靠这条河道发家致富了吧。 问:“船费贵?” 对方面作郑重的说:“不,这河道贵。” 谢文文讶然,如果说是船费贵,他倒还能理解,可怎么就是河道贵了?漕运这事再贵也贵不到离谱去,难不成就没个人管管? “姬陵江的漕运不是官府的?” 谢文文记着,曾经听秦王世子提过,他们那边的漕运是自己人掌管的,他们靠着漕运可是吃饱喝足富贵不愁,连着给朝廷的赋税都因此多了一倍。不过,有的地方,因为先天的失利,漕运一开始民营,但也有不乏官民同营的,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身在卫国境内,一切都当属归朝廷管,虽然这并不好管。 那人见他问了个这么人尽皆知的问题,嘲笑他:“你是个外地人吧?怎么可能是官府的?要真是官府的,我们一文钱都吃不到。” 谢文文听的心惊胆战,百姓们如此忌讳漕运被官府接手究竟是担心官府不给他们活路还是不信任官府能让他们依着这条河道生存?他原本以为,这条河道并非必争之地,可今日看来,其实不然,这么条河道,如今不在官府手里,没有朝廷的管控,后果可想而知,北境重武,怕是鲜少管这事。 他还记得,自己当年伴读的时候陪太子读书,老师问了一个太子问题。 问:若是官与民发生了利益的冲突,当如何解决。 宋元昇答:看利益带来的价值,再论冲突带来的损害,究竟谁大,再说解决之策是要损害官的利益还是民的利益,如果损害民的利益可否有其他补偿之策,如果是损害官的利益,可有转圜安抚的余地,再行计议。 当时他听的认真,却并不能理解官民为何冲突,如今看来,这漕运就是官民冲突的一个出发点。 因为姬陵江的漕运业务掌控在某些人的手里,对于从这条河道而来的货物,一经受到高价索取过路费,因而船上的货物的价格也水涨船高直线上升,最后,流落到了市场上去,百姓们便出现了不得不购买天价粮油的情况,而除却个人所需的衣食住行,但凡与粮油等货物有关的都将受到波动,纷纷出现价格溢涨的情况,酒楼、饭店等价格飙升,造成入不敷出。 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届时百姓们民怨载道,累及的不仅仅是北境,届时就是北境王治理不当导致民怨激发的罪名了。 谢文文不信,可连着跑了好几家粮店,结果得来的答案都相差无几。 如今的宁州不是在打价格战而是在想办法做到让自己的生意不亏本,可却累及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们仅用微薄的收益根本无法养家糊口。 谢文文觉得他还是得想办法探探王令嗣的口风,试探他们王家到底知不知道漕运高收取路费这件事,王家作为宁州的第一大家,又是名门,想来这件事瞒不过他们的,若是知而不问,置之不理,那究竟是他们斗不过这些人还是收取了好处不方便插手? 在谢文文看来,北境王以及世子都是善于带兵打仗的好手,门下的臣僚们一个个的都是武将,文臣们怕是因为不受重用是而并未克忠职守,此事究竟王府知不知是一回事,北境的那些官吏管不管又是一回事。 如果这些人欺上瞒下,那么,北境要整治的可就多了。 这么一个大烂摊子,谢文文头一次感到了肩负责任的艰巨性,别看侯爵之身是份荣耀,与荣耀同等代价的是你的能力。 谢文文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由于心中藏着事,念着漕运的事情,并未发现背后有人靠近。 直到一个麻袋不由分说的就套中了他,谢文文挣扎着一时间内心惊惶不安,他那一瞬间想了许多,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有了好几个怀疑对象,暗猜自己是不是方才在外面打听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要给他个教训还是会因为他的多管闲事而杀了他,还是说王令嗣要对自己下黑手了? 这分明还是在闹市之中,可他们一行人好几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带刀的男人,不由分说的套了人就把人推到了无人的巷子里,外面目睹了这一幕的百姓们不敢喊也不敢替那人出头,胆小怕事的他们心知这是有权有势的在教训人,虽然不知对错,可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替他出头打抱不平。 他们也怕被人报复,他们不过是底层的普通人,谁都惹不起,只能小心谨慎的活着。 第147章 被谢敬丰套麻袋 谢文文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套在头上的麻袋,底部的开口被人从后面拉的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似乎要把他勒死罢休却又留了余地,真不会要了他的命,粗制滥造的麻袋磨着他脖颈间的皮肉,刺疼感在窒息中不被感知。他双手被人反剪在背后,不容得他动弹,在看不见的地方,谢文文已经涨红了一张脸,极力的伸着脖子却只能艰难的喘息。他能感受到压着自己走的人不低于两个,七手八脚的推着自己往前,踩在地上的脚步声也很重,是一群练家子。 被人套麻袋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眼前不算很黑,麻袋不知道是从哪里的,不够干净,可以闻到曾经装过的什么腐烂的味道,依稀可以从稀疏的缝隙里看到外面的光,眼前并非暗的一塌糊涂,可纵然如此,谢文文内心依旧十分慌张,他忍不住哆嗦,被推搡着前进的时候,撞了好些原本堆在狭窄的巷子里的杂物,后边的人又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不管不顾的把他往前推着,不管他撞了什么还是碰了什么,十几步路的距离,身上早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 直到停下的时候,谢文文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慌。 他虽然早就怀了必死之心,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下场结局。 除却上一次于震河暗算,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怕过了,这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让他的整个世界彻底沦落为黑暗,由心底而生的惶然紧张的鼻尖都溢出了汗。 “好歹是叫你落了单。” 听到那带着桀骜不驯的少年猖狂的声音,原本还害怕的谢文文先是一愣,陡然气愤无比。 不过一面,可对方不管是面容还是声音都被谢文文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听到他的声音,谢文文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该担心自己。 “谢敬丰!你放开我!” 谢文文望着前方,纵然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抬起了头看着声音的方向,麻袋之下的他双目通红的瞪着。 他属实没想到,背后对自己套麻袋动手的人会是谢敬丰,他就是猜测王令嗣都没有想到是他! 他与他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他蹲了自己几日,就为了给他套麻袋吗! 谢敬丰穿着一身张扬而又绚烂的大红色宽袖长袍,本就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看着更加的明媚张扬,除却他此刻要做的事情,让人见了不外乎是觉得是谁家意气风发的小儿郎。 他抱着胳膊,看着被自己侍卫摁着的谢文文,像是看猴子一样带着玩味,脸上满是讥诮。 “你那日是怎么对我的?你觉得我会放了你?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同我大吼大叫!” 他谢敬丰就是个记仇的人,谁敢慢待了他,就不要怪他睚眦必报,他有睚眦必报的底气,不要命的就来惹他! 虽然谢文文看不见谢敬丰此刻那张狂的样子,可他也不难猜出此时他恨不得要自己跪下去给他磕头道歉吧。 呵,原来是他轻看了谢敬丰!没想到他不仅被王府的人给养歪了,还不止是一个顽劣的性子,睚眦必报,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王府多年来,能养出一个倾世之才的谢敬捷,怎么就养出来一个这样不堪入目的谢敬丰! 谢文文气的简直要背过气去,小时候,谢敬丰如何的乖巧懂事,因着他的生母位份不高的缘故,从小就十分伶俐懂事,跟着他也不哭不闹,自己不过一走十年,他便成了这么个目中无人的模样,王府是已经没有人管得了他了吗?这是在宁州!就敢带人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抓人,简直目无王法!要是给人参到游京去,届时,王府要何等的难堪!北境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将因为他一人之过而毁之一旦! 他见过游京的纨绔子弟,一个个的恃宠而骄,仗着出身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可在天子脚下,却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拿着自己背后的倚仗为非作歹,至少,也懂得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收敛!这一点,他谢敬丰永远比不得。 “谢敬丰!你的礼义廉耻被你读进狗肚子里了么?如此睚眦必报!你要置王府于何地!”世人皆说谢敬捷如何的英勇无畏,可也是他一次次在战场上拼死杀敌才换来的这样的好名声!都说北境上下忠肝义胆!那也是他们日复一日的鞠躬尽瘁得来的!可他做了什么?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如此猖獗,置王府于何地?要让世人的骂名都因为他一人而淹没整个北境王府吗? 谢文文挣扎的要前去,被人从后面死死的扯着,看着他恨不得要冲过来教训他的样子,谢敬丰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吵得慌,看着人斯斯文文的,原本也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没成想闹起来跟那些小家子气的人有何区别。 “行了,别对我吵吵了,我要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可真就觉得自己能是一盘菜了?王令嗣帮你,可不代表他就能处处帮到你,在这北境,是我谢氏的天下,哦、对了,你也姓谢,可你没有那个好命,你惹到了我算是碰到钉子了。”他说完就冷呵了一声,对他的轻蔑毫不掩饰。 谢敬丰自认为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北境,是北境王,是北境未来的王。自认为有北境王,有世子给他撑腰,便有恃无恐,便能在整个北境横行霸道,这是从小他学来的道理。人这一辈子,命好才能注定一切,就像他,虽然跟着姓谢,可啥也不是,永永远远都只能是现在这样被他拿捏的蝼蚁! 听着谢敬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谢敬丰居然庆幸这只是在宁州,但凡不在北境,他如此跋扈,便是在一点点的消耗朝廷对北境的耐心。 他依仗着北境而活,他也有这个自知之明,看来,他走这十年,王府对子嗣的教导已经松懈到如此地步,除却教养出一个才华盖世的谢敬捷,其余人,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么? “呵,我以为你是多么厌恶谢氏这个姓氏呢,才对我嗤之以鼻,看来你还是懂的仗势欺人的。” 仗势欺人这个词,如今是被谢敬丰玩的淋漓尽致,他这十多年,可没少仗着王府的势为所欲为。 他盛气凌人的瞅着谢文文,微抬的下巴,眼里满是倨傲。 “你知道什么?你别以为你姓了谢就以为能沾到我们王府的光了?我告诉你,除却我家里人,小爷我谁都看不上!” 谢文文嗤笑一声,他垂着头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你可得小心了,你今日所行我会全权告知王爷世子。” 谢敬丰不是个会被吓住的人,他敢把谢文文抓住来羞辱就说明他的嚣张,这群侍卫都是他兄长的人,除却杀人放火,他的命令无人敢违背,可也是在变相的保证,只要他不做杀人放火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能够被摆平。 今日还是头一次有人威胁他呢,居然说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告知于他的父兄?呵,真是够可笑的。 他的确害怕父兄的诘责,但他有恃无恐,一个外人,怎可轻易撼动父兄对他的喜爱! “你敢恐吓我?你觉得,我的父王兄长会因为你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对我责备么?” 这种事情他可没少做,但真正能让父兄对他大发雷霆的还少之又少,父王虽然痛恶他顽劣不堪,可兄长却对他向来包容,只要他能让兄长消气,便不成问题,父王也无法反驳兄长的决定! 由此可见,王府对谢敬丰的宠溺已经是在纵容他的蛮横嚣张,他不清楚为何自己幼时,父兄对他严加管教,虽然也从而激发了他叛逆的性格,但在他们双重的管教之下,他除却贪玩、顽劣了点,却从不敢做这种欺男霸女、当街行凶、为非作歹的事情,可自己离开家后,家中对后辈的管教却疏忽如此,不仅把他养成了仗势欺人的性格,还能够纵容包庇。谢文文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怒了,这哪里还是他记忆中的王府,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原本以为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的可怕,心也冷的可怕。 区别的对待,原本都只针对他一人,所以说,当年会骗他上京,也属实情有可原,可既然如此,为何自己在北境九年,他们也能日日做出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模样?那么多年,他们日复一日的伪装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以用上他吗?能够用到他帮他们骄傲的长子躲过一劫还是让他成为盾在皇帝面前替他们挡下一切猜忌?他们的长子,永远都是他们的骄傲,有着叫世人称赞的英明,被人顶礼膜拜,有着雄伟的功绩,众星拱月;唯独自己,已经渐渐地被所有人忘记,如今还有谁记得他谢敬敏?怕是早已经被人遗忘。 他拿了自己人生的十年,在游京如履薄冰、受尽折辱,到头来换取的是他人的耀眼夺目,而自己,泯然众人矣。 如果此刻他没戴着麻袋,谢敬丰一定可以看到他眼里的不甘与悲哀。 当年之事,谢文文可以不与人计较,他算是认命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谢敬丰的出现,不该是他如此张扬跋扈的出现! “王爷世子英明之人,他可以不信我,但是为了王府的清誉他们会信的。” 谢敬丰皱眉,对方的态度让他觉得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也敢去王府向他们告状的。 他有点怯了,但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露怯,他怒视着人,挑起的眉,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你少置喙我!” 少置喙?呵。 谢文文笑了,他真谢敬捷父子悲哀。 “世子谢敬捷为了谢氏一族,夙兴夜寐,年少便四处征战,所向披靡,只为保住王府的荣耀!二子谢敬敏自幼为质子离家上京!也不过是为了叫游京自以为有北境的把柄能够牵制他们!而你,不仅不能为王府分忧解难,还恣意妄为,是要把王府折进去吗?你是要世子为难,还是要那个做质子的人为难!” 谢文文一声声的诘责,说的谢敬丰面红耳赤,他哆嗦的伸出食指指着谢文文,不知是他话中的那个点激得他一时间语塞,那些反驳的话如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能出口的只有一字字的让他闭嘴的词。 “闭嘴!闭嘴!闭嘴!” 谢文文当真就闭嘴了。 谢敬丰像是彻底被激怒一般,眼中冒着红光。 他从来都不屑于被人提及他那个珠玉在前的兄长,唯有他如何的至高无上,对他来说,那都是王府所有人的荣誉!可是,他最痛恨的是被人议论王府之事,被人提及那个曾经被推出去做质子的谢敬敏。 那是他们王府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忌讳。 没有人能够提他!更不能有人议论对错! “你凭什么议论我王府之事?你又知道什么?你不准提他、不准提!” 他气急败坏的只差在原地跺脚,他愤怒的涨价红了脸,脸上再没有了原本的有恃无恐。 如今,就连自己都成为了一个不能提及的忌讳,谢文文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年自己要个真相时,王府再无回音了。 他早就被放弃了。 他谢敬敏,早在很多年前,就被王府的每一个人,舍弃。 他是弃子。 并非明珠。 “你真的很让他们失望。”谢文文满面哀戚的闭上了眼,霎那间,心如死灰。 要给他个教训的谢敬丰当然就不会这样轻易的饶了他,特别是在他又一次的激怒自己后。 巷子里有口井,是这深巷里吃水的来源。 谢敬丰让人把谢文文丢井里去,侍卫为难、不从,毕竟,他们不能让谢敬丰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一旦谢敬丰手上沾了人命,这就触怒了世子的底线。 届时,不管是谢敬丰要受到惩罚,就是他们这群跟着谢敬丰的侍卫,一个都不能幸免于难。 军纪向来严明,一旦触犯,后果不堪设想。 第148章 谢敬敏的委屈 当然,谢敬丰也清楚,他兄长给自己的纵容限度在哪里,兄长一再强调,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切不可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旦违背,他不会再从轻处理。 谢敬丰是而也没想过要把人弄出个好歹来,他也就是想教训教训他出出气罢了,给人揍的一身伤,他还担心他凭着这一身伤痕去找人告状呢,他可没有那个功夫去处理后续的麻烦事,是而,把人丢井里灌灌水,让他害怕一下,知道惹到自己的后果,便也是场教训,还能不叫人看到他身上显眼的伤势,就算他说自己是给他丢下井的,可这里,除却他和他的侍卫,谁又能给他作证? 如此,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 见他的确没有要弄死人的心思,只是把人丢水里教训一下,侍卫们也无法再违背,于是便照做。 听着谢敬丰跟他的人小声交谈,谢文文全程一声不吭,也看不见谢敬丰此刻得意洋洋的表情,他猜想,或许,谢敬丰当真是恨极了自己要弄死自己吧。 如今他都如此性情,他忍不住担心谢雁蓁如今是什么性子,到底是个女儿家,应该比谢敬丰要好上许多吧。 “噗通~” 被倒立着丢下井的谢文文,狼狈的吞了好几口水,冰凉刺骨的井水像是针扎一般试图钻进他的骨头里。水,没过了他,慢慢的往下沉去,脑袋上的麻袋在下井的那一刻就掉了,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一开始也没有了挣扎。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他这些年受的苦分明都是替北境受的,为何,如今却让他一再的失望?在确定了父母的不爱,家人的不闻不问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做到平心静气,毕竟,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可,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掩不住的难过。 揪心的从来不是他要窒息死亡,而是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开始他或许还能无动于衷,他在平静的等死,他放弃了求生。 哀莫大于心死的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死在蟾毒还是死在谢敬丰手里,如果他们能满意,开心,怎样都是好的,而自己,也要彻底结束这样不甘愿的人生。 可最后强烈的溺水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开始挣扎,四肢都在为了保命而驱使着他求生,奈何井壁太小,他的胳膊也伸张不开,就算是伸着胳膊抵在井壁,却也阻挡不住他继续往下坠。 这井,不知道有多深,但足以淹死一个必死的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期要到了。 他原本早就该死的,可是又苟活了这么几年,原本上次也该死的,可是他还是没舍得死,如今,还会有机会让他再见一见明日的太阳吗? 可他想见的何止是明日的太阳,他想见小茶,想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他想见白行云,想跟他说,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不然何至于到死都没想过为他活一次,他想见到沈胥他们几个,毕竟自己死了,他可就没有人能同他斗气了,他赢了,他还想见见刘小天那傻小子,自己出门偷偷的死掉,他一定又担心又害怕吧。 他还想见宋元昇那个大傻子,好好的游京不待,跑这么远做什么呢,他要是愿意回去又岂会离开。 他那日,醉了,却也知道,他来过。 他知道,小茶一直在跟他联系,他都明明放小茶走了,是他让她回来的。 他都知道。 其实,死在这里,也算落叶归根了吧,毕竟,生在北境,死在北境。 就在谢文文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时候,可他就是没有死成,谢敬丰的侍卫也不可能让他死的,他若死了,世子便不会放过他们,届时若是被有心之人捅出去,谢敬丰害了人命,落到朝廷的耳里去,便不只是一人之过,北境王教子无方,一定会被人大做文章,届时的场面会很难收拾。 套在谢文文腿上的绳索派上了用场,他被拉了上来。 从窒息里出水的时候,他并没有呼得进去气,胸腔里被堵满了水,耳鼻口里流出了许多水痕。 他胸腹里憋的很疼,明明呛进去的不过是水,却像是石头一样顶在里面,让他十分的痛苦。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冷的像是一团雪,纵然出了水面,还是冻得他瑟瑟发抖。浑身湿漉漉的往外淌着水,就像是鬼怪奇谈里的井水化成了人形。 他睁着眼,充血的眼珠了无生趣的望着一片惨白的天,湿透了黏合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身体的战栗颤颤巍巍。 脸上满是水痕,除了青白一片,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毕竟,只剩下了麻木。 一开始还大口大口的吐着水,吐着吐着便不知何故的嚎啕大哭。 他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再次爆发。 他仰面朝着天,平静而又隐忍,可哭声却越发的大,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湿透的头发贴在身上,青白的脸色因为哭泣而染了点红晕,此刻的他尤为的狼狈,也极度的委屈。 他崩溃的哭着,像是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孩,找不着人替自己做主,便只能一个人放声大哭,一个人无助而又无力的难过。 他的哭声像是在控诉,在哭声里痛恶为什么上天对自己如此不公,家人不爱,被人丢在游京十年,不闻不问,如今还要被曾经的弟弟欺负。 他也没想过回北境来跟他们争什么,他只是来找小茶的,他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帮这些可怜的百姓,可为什么,如今看来,其实更可怜的,而是他自己。 他伤心的哭着,泪水像是方才灌进去的井水一样流出来,哭了满面的水痕,叫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泪水。 谢敬丰没想到他会哭,从一开始的意外愣住到不知所措,他上去踢了谢文文几脚,嫌弃他一个大男人因为被自己丢井里吓唬一下就哭,想让他别哭了,可是对方根本不理他,甚至还用胳膊挡住眼睛,哭的越加歇斯底里。 独留谢敬丰站在他身边不知所措,地上的人哭的很伤心,他这辈子都没有像他这样狼狈的哭过。他茫然的看了一圈身边的侍卫,一个个的都跟他同样面露茫然,都被谢文文突如其来的大哭搞得意外又无能为力。 他如此悲伤,叫方才对他动过手的人都无不露出不忍之色。 他们只是帮凶,真正的行凶的人是谢敬丰,所以,跟他们没关系。 谢敬丰一时间找不到奈何的办法,听着他悲恸的哭声心里慢慢的发虚。 原本的趾高气扬这会儿只剩下了手足无措。 他的哭声让谢敬丰觉得自己是个欺负人的恶人,虽然的确是这样,但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想让他别哭,自己听得瘆得慌,他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可那些人除了对自己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当然也不乏痛骂他的,可也还是头一次有人被自己欺负哭了。但对方正伤心着,显然的是不会搭理他,看他伏在地上哭的忘我,浑身上下像个才从井里爬出来的水鬼似的。 这会儿原本要警告他的心思也没了,讪讪的赶紧领着人跑了。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时间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已的谢文文根本没有空理会谢敬丰的去留。 他匍匐在地上,任凭自己放肆的流一回泪,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撑着表面的体面让自己再扮演一个风度翩翩的谁。他这辈子,只有这段日子才是为自己而活,以前无论何时,他都是为了谢氏人而活,受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因为那个身份,变得理所应当,可如今,他都不是谢敬敏了,为何还要受他们谢氏人的委屈?只因为,他多年来的如履薄冰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足为惧吗? 谢文文想笑自己的愚蠢,是多么蠢才会在心底保留一丝希望,以为,会有人在意自己,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可今日的下场,无疑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谢氏从不缺子嗣,能够继承宗庙的也从不会是他,谢氏的骄傲也不是因为他,谢氏的未来也没有人想过他,总而言之啊,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用以与珍珠作比的鱼目,他早就该想到的。 他从不会是那个被选择的人。 幼时父母常拿兄长为榜样,日日对他耳提面命,无论他多努力在他们眼里都比不上他,可他们从未想过,时年兄长已至舞勺之年,四书六礼全全皆识,君子六艺全权皆长,而自己,不过初开蒙,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全。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谢敬捷,会不会是第二个王府的骄傲,毕竟那时候,他从未想到自己的余生是怎样的。 有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他曾也试图用自己的叛逆博取父母放在兄长身上的视线,至少分他一点关心,那么他也能乖一点。 可是,他的顽性在他们眼中是顽劣不堪,是玩物丧志,是永远都比不上谢敬捷的蠢材。 他被夫子夸赞敏而好学,他被武师夸赞将来是个练武的好手,可这一切,都赢不来他们对自己的关心,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不做一个像他兄长那样的人,他会逃课,会捉弄人,会收敛不住脾气,逐渐的,他们都说自己是个混世魔王,可那又如何,他从未标榜自己是个乖巧懂事的人,他不是谢敬捷,也不会去做下一个谢敬捷。 可那个时候,家人还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但自己是不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就见了真章。 他觉得自己已经忘记的差不多王府里每个人的模样了,可他离开的那一天,他却清晰的记得每一个人的神情,好多人都在为了自己而哭,就是父王,都面露不忍,他拉着自己说了许多要他懂事要他听话的话,依依不舍,似不放心自己的离开,他分明看见父王的眼眶红了,可他想不通,为何,那时候的他们却在骗自己。 这个疑问困扰了好许多年,至今不解,却也半知半解。 无外乎就是因为不被重视,是而能被放弃。 不知道哭了多久,这本就人迹罕至的巷子自从谢敬丰走后也没有再来一个人,或许是有人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人人绕道而行,不敢惹上是非。 他哭着哭着就呛了唾沫,又难受了许久,最后一个人闭着眼睛仰面倒在地上抽噎,恨不得这辈子就这么算了,直到听着耳边传来刘小天关切的声音。 “文文?文文?谢文文?” 声音很真实,谢文文依稀还能感知到他对着自己耳边唤的时候热气洒自己的肌肤上。被人撞见了自己不堪的一面,谢文文没想过躲,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没有睁开眼,胳膊还横在眼睛上,那片袖子原本的水渍混合了数不清的眼泪,斑驳的痕迹。 他置若罔闻的说:“我不想管北境的事了,他们是好是坏又跟我什么关系呢?”他心里难受,像是被什么打碎了又并做一团揉了进去,他有许许多多的委屈不知当同谁讲,从来都是一个人压着,所以刘小天出现了,让他原本已经平缓的心情此刻又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感伤。 他想诉说自己的委屈,想让别人自己,他的难过。 他想要的,是一句认可,也是一份关切。 可是,从未有人问他,在游京过的好不好。 他自认为奢求的不多,却发现他想要的却很难实现。 刘小天蹲在他身边,神色复杂。 找到谢文文后,发现他躺在地上,刘小天还以为他又昏倒了,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病犯了。正是着急的想着主意把他弄出去的时候,这会儿突然听到他说了句很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刘小天一时间很难懂。 “你在说什么?” 谢文文的胡言乱语让他不知道该庆幸他没晕倒还是该后怕他这精神的不正常。不过只要人没晕倒就好,不然他很难把他一个大活人弄回去,不过……谢文文浑身怎么湿透了? 第149章 生病 如今又不是正值夏日炎炎的时候,这湿透了不得落一身病啊? 他看着地上依稀存留的水痕,还有谢文文这狼藉的一身,不像是给人泼水的能湿成这样,倒像是掉水里被完完整整的淹了,最终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那口井上。 陡然间,他神经都绷直了,眼睛瞪的宛若铜铃。 “你、你是掉井里了?还是……” 他不会傻乎乎的以为是谢文文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又一个人爬出来的。这水井什么深度但凡打过水的人都知道,为了取地下水,这水井往往都是往深处凿,可不止丈深,掉进去的人若是没个人救,绝对是出不来。 所以,谢文文这是被什么人报复了吗? 给人丢井里了?却又没弄死他? 他们来宁州也没多久,行事也低调,应该没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吧?还是他之前的仇家?被找上来了?他虽然看着挺风度的一个人,可那张嘴不饶人啊,跟沈胥一样容易得罪人,所以……刘小天以及加肯定。 刘小天心情从一开始的震惊经过后怕到如今只剩下了复杂。 他不敢问,因为怕戳中他的伤心事,被人报复丢井里一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是人家真心想让他死,丢井里就不会捞出来了。 刘小天战战兢兢的蹲在他身边,看谢文文此时颓废的模样,很是心疼。 无论什么时候谢文文都是光鲜亮丽的,意气风发一少年郎,瞧着都生气勃勃,可今时这模样,如遭大难,了无生趣。 既然遇到一个已经看到他狼狈的一面的人,谢文文在他面前也放弃了维持自己的风度,他索性把自己的最脆弱的一面都在他面前暴露出来。 他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跟人说着他的难过,他的不开心。 “我真的好累,我心里很苦。” 刘小天听着,逐渐皱紧了眉。 这是受到了报复给与了他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原本的一腔热血都熄灭了,毫无斗志,生无可恋。 唉,他认同,毕竟,他们太普通又太弱小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他们这样卑微的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一根手指头就能压死他们,也不怪谢文文这样颓丧。 也不知道谢文文惹的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欺负人,他出来寻他的时候,原本也不知道谢文文能在哪里,但是路过此地,看到外面巷子口围满了人,对着里面议论纷纷,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一瞧,刘小天也不知怎地就走了进来,原本也只是想进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那些人围着议论,结果还真就叫他找到了谢文文。 所以,被议论的对象其实就是谢文文。 那么,那些人一定是看见了谁这么对谢文文的人了吧?他们都不敢进来,看来,那人必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谁都不想惹麻烦上身。 刘小天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毕竟遇到这事儿也还是头一次,要是白行云他们在身边,亦或者有小茶陪着,谢文文一定不会受这苦难。 他把他额前的湿发拨去一边,看着他颤巍巍的睫毛,搂着他轻声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很辛苦的,也很厉害了,所以,你现在没事了吧?” 谢文文摇着头,不说自己,他看着头顶上深深的注视着自己的刘小天,心里却是在庆幸,辛亏,身边还有人,不至于他孑然一身,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我想回家~” 刘小天连连应着,正捞起他一条胳膊准备把人提起来,结果就听他来了句: “可是,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也没有家可以回。”谢文文满目哀戚,他孑然一身在世,早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刘小天陡然间涌出无力感。 悲春伤秋的谢文文还是头一次见,看来方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太大的打击。 伤心的谢文文跟喝醉的人似得,说的话都这么叫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们哪里有家呢?他们是在外漂泊的浪子。 不止是谢文文,他都无家可归,也不知道钱都的衙门解除对他家的封禁没有。 刘小天搀扶着人要往外走,却发现原本还借他力的人突然就软了下去,要不是他还箍着他的腰,一手还扯着他的胳膊越过自己的后脖颈,不然人就得摔下去。 “文文?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晃着身上失去意识的人,有股天塌了的感觉。 刘小天搀扶着谢文文,方才还在庆幸他没晕,现在却庆幸不了了。 这一路背回去,可真够要他老命的。 他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去,又同本就不满他们的掌柜要了热水给谢文文沐浴暖身,结果人家还想坐地起价另外收取热水的价钱,刘小天直说让他后面去找谢文文要,对方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被这么一怼才不敢多舌了。回去后苏木见此情形想着帮忙,可她一个正经的姑娘家如何能跟一个男子相处,这样不好,刘小天谢绝了她的好意,直到人出了门,才扒光了他的衣服,把人丢水里去泡着,这衣裳一脱才发现他身上好几处青紫。 原本洁白无瑕的肌肤瞧着就让人垂涎,可如今印着好几处的淤痕,怪可怜见的。 刘小天看着那几处显眼的伤痕,很确定是最近才添的。 这是给人揍了? 什么人?能把斗志昂扬的谢文文打击成如此萎靡不振的样子。 刘小天叹息了一声,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的啊,这就是无权无势的下场,唉~但愿下辈子都能投胎个富贵权势人家吧。 刘小天心事重重的给人洗了个干净,又想着谢文文这身板,怕不是要夜里犯场病,是而就做好了熬夜守着的准备,可他想是这样想的,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熬不住了,撑着下巴打起了瞌睡,直到被谢文文的呓语惊醒。 “不要、不要、我不是……” 床上的谢文文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中,睡一觉却睡出了满头大汗,很是不安。 刘小天趴在床边凑上去试图唤醒他。“文文?谢文文?” 可无论他怎么呼唤人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可呓语却是小下去了,刘小天愣着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噩梦,似乎一直在喊回家。 谢文文究竟从何而来,家住何方,怕是没有人知道,他说他是北境本地人,可这段时日,他却完全看不出谢文文跟北境之间有什么关系,本地话不会说,在这里也没个熟人,以至于被人欺负。 他倒是不觉得谢文文说的话有多真,不过,他想啊,他应该是家道中落,唉~也是一个苦命人。 “做噩梦了?”他拿着旁边准备好的帕子擦他额头的汗,一触碰却发现人额头冰冷一片,好似跟摸了冰块似的,不止的额头冰冷,四肢都没个暖和的地方,他还盖着被子睡床上,却是没有一点温度。 就是个咽了气的人都尚有余温呢。 这可把他吓坏了,这要是落水生病不应该先是浑身发热吗?怎么到他这里却是一片冰雪似的,跟上回在苄安一样,别真是犯病了吧? 他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刘小天手忙脚乱的出去找大夫,可走出去了噔噔瞪的下了楼梯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走留他一人在房间并不妥当,这人正在病中,若是没个人在一旁照料若是滚下床都没有人发现,原本想叫守夜打瞌睡的店小二帮忙看一会,可想到店家对他们的态度也就只得作罢,不过,还有一个人倒可以叫来帮忙。 谢文文找来苏木帮忙看护谢文文,他则出去找大夫。 苏木虽然疑惑谢文文的病情怎么来的如此蹊跷,但也正经的帮他照顾起人,守在榻前不挪一步。 她虽然没有了武功,但是也懂得探脉息,谢文文的脉象跟常人无异,若非不去看他此时的脸色或许就真跟个正常人一样。在苏木看来,谢文文如此蹊跷的病情或许并非是生病,而是中毒,江湖之中,奇毒无数,她肯定,只有中毒的人才会如此反常,只是,究竟是什么毒有如此掩人耳目的起效,脉象与寻常人无异,却能毒发,如此症状,鲜有耳闻。 或许是她孤陋寡闻,但江湖中名医无数,或许能查出来。 而自发去给谢文文请大夫的刘小天身上没两个钱,仅有的银子还是谢文文的,他怕钱不够大夫不给瞧,把他们所剩无几的银两全都带在了身上。 外面静悄悄的,街坊之间挂着零零散散的几盏灯,虽然不够明亮但能照着路,此刻的他只恨自己白日里的时候没怎么出来多走走,此时要他出来找医馆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只得一家家的去看。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除却犬吠之声,十分静谧,当刘小天终于找到一处医馆时差点喜极而泣,他扑上门扉开始敲门,也不知道里边人睡的太沉的缘故还是他动作算不得太大,他敲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人出来,刘小天只得放弃继续踏上寻找医馆之路,可这城中虽然医馆不少,但要在这么晚的时候给开门瞧病的实在太少,以至于刘小天找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一个大夫愿意跟他去看诊,并非是价钱的缘故,人家就属实不愿意起这个夜,无论刘小天如何乞求,饶是他把医者仁心这句话都搬了出来人家却是轰他去别家。 走投无路的刘小天只得继续找一个愿意跟他去救人的大夫,可在他被上一家的大夫轰走后,失魂落魄却又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而就在这时,街道上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夜半三更的,除却身负使命或者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人才会在这半夜御马。 刘小天没心思管半夜跑马的人,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心中在祈祷谢文文能够多撑一点时间,迎面来的三两人因为他挡住了去路而不得不勒住马。 “吁~” 其中一人驾马上前,胯间系着一把剑,看着晃荡在路中间的刘小天,怒喝:“你是何人?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做什么?” 刘小天抬起头看着他,天太黑,他们又对背着月亮,实在看不清对方什么面貌。他曾经听谢文文说,北境治理的很好,半夜就是不锁门都不会有贼人而入,可他却忽略了,卫国上下都有宵禁一说,莫非宁州也有宵禁?是他一时间太过着急忽略了这一点,来人难不成是巡夜的人?看着他半夜出现在街道之中是而才会对他有此一问。 “大人恕罪!我不知有宵禁,我家里人病了,想出来寻大夫。” 对面的人听到他的称呼又提到了宵禁,脸上十分复杂,欲言又止。 称呼他为大人?看来此人是不知他们的身份,不然如何会如此称呼?又说宵禁?宁州怎会有宵禁,此人肯定不是宁州人士,不然岂会不知北境无宵禁? 他正要顺势叫他赶紧离开,可在他背后的人却走了出来。 王令嗣微微往下拉了下遮住下颌的半高的衣领,他很意外能在这里看到刘小天,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你不是谢敬的仆从么?你半夜不留在客栈这是要去哪里找大夫?谁病了?” 看见王令嗣的那一刻,刘小天张了张嘴,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出来找大夫还能碰上王令嗣的,按照谢文文之前说的,他跟王令嗣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在这个约定没有促成之前,王令嗣与他之间会一直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虽然这人虽然爱动手动脚的占点便宜,可谢文文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骨子里也还是个正人君子。 一想到对方对谢文文的态度,刘小天就不知道现在遇上他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如今,谢文文的病情太急,他又一直没找到大夫,不得不把希望转寄到王令嗣身上。 刘小天眼泪汪汪道:“王公子,谢文、是谢敬他病了,我这去找大夫呢,结果这半夜的医馆的大夫都不愿意出诊。” 第150章 夜遇王令嗣 听说是谢敬病了王令嗣格外的着急,神色都带上了几分担忧与紧张。 “他怎么就病了?”前几日同他见面,人都是好生生的,如今却是病了,可真不巧的,他原本还想着明日里邀他一叙呢;不过说不巧,却也巧了,叫他给遇上了,如今这时候他若是帮了他的忙,他心里定然是感激的,如此,自己也才能在他心中多一分的位置。 甚好、甚好。 刘小天哪里能说谢文文是给人报复了,不然这王令嗣个人精还不得怀疑他们的身份,只得蹙眉作着难解之色。 “不知晓,或许是伤了风寒吧。” 王令嗣看向身边的侍卫,交代:“你回去让家里的大夫过来。” “是。” 侍卫临走前看了刘小天一眼,或许是在思量这人同王令嗣之间的关系,也或许是在审视此人会不会有危险性。 王令嗣吆着马跟上了刘小天,刘小天在前面带路,步履匆匆,几乎要赶上了小跑。 他两条腿的怎么可以与四条腿的速度比。 “多谢王公子,要不是遇见了你,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一路上都只有背后的马蹄声,刘小天觉得渗人,便先说起了话。 王令嗣高坐马上并不接话,在他看来,刘小天作为一个下人,是没有资格同他说话的,若非是他是谢敬的仆从,自己是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的。 “不谢,谢敬是我好友,理当如此。” 听着王令嗣冠冕堂皇的话,刘小天内心不屑。什么好友,分明就是贪图谢文文的美色,居然还说把他当好友,谁家的好友想把人睡了? 啧、这都什么世道啊,温香软玉的姑娘家不喜欢,偏生去喜欢一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硬邦邦的,虽然他谢文文不硬,可人也着实不软啊。 搞不懂,真搞不懂。 令人费解啊。 刘小天心里想着一出,面上却能不动声色的继续搭话。 “可是,您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在外面呢?您贵人事多,想来是可忙的吧,不过这半夜都得忙碌也实在是苦了些。”虽然嘴里满是奉承的话,可在刘小天看来,这王令嗣半夜三更的在外面定然是没有干什么好事,怕是才从哪里的小倌床上爬起来吧,这人就是个好色之徒。 刘小天十分看他不顺眼,谢文文就跟自家的白菜一样,谁乐意被猪拱的。 王令嗣不说话。 他们做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够被外人知晓的,这仆从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问他的事情,看来,谢敬对待下人还是太宽厚了。 等到几人到了客栈,苏木还是试图给谢文文升高温度,她把自己床上的被子都捞了过来给他盖着,只因为他在喊冷。 又要了酒来给他洗脚底,这都是土方子,还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刘小天一直不回来,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看着谢文文把自己冻死吧。 王令嗣跟着刘小天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沿上的女子,昏暗的烛火不够明亮,屋内的四角都照不全,但屋内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谁?” 那女子替床上的人擦手擦脚,举止全然不似外人。 初次见到她,王令嗣露出了不满之色,他当然还记得谢敬说过的话,他早年已经娶妻。 刘小天没想到王令嗣进门就质问苏木的身份,他不应该是先关心谢文文的病情吗? 他不敢擅自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谢文文在王令嗣面前又是编的什么故事,他怕露馅。 “啊?这……” 刘小天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本想敷衍过去,没想到王令嗣就先自问自答了。 “想必你就是谢敬的那位夫人了。” 王令嗣走进去,原本在屋内坐着的苏木听到开门声就知道是刘小天回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她便猜测,他带了大夫回来,可背后的声音却不似大夫,苏木闻言回头看去,那是个青年男子,可……他的声音自己却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有些许耳熟。 她对声音其实并不敏感,不过她们习武之人耳目都十分的灵敏,是打小就练出来的,加上自己武功如今被废,耳力自然更加敏觉,但凡是听到过的声音,多少都能记着。 苏木从床沿上站起来,脸色平静无波,却也着实叫人觉得性情冷淡。 对方的话叫苏木不解,什么叫她是谢敬的夫人?谢敬是谁?她何时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刘小天原本还在焦急该怎么忽悠过去这几个人的关系,可没想到王令嗣自己问出来了,刘小天有些汗颜,谢文文居然还在外面胡编乱造他跟苏木的关系,之前当着店家的面胡说八道也就算了,怎么也在王令嗣面前承认了他跟苏木的关系?还是夫妻?这姑娘看着就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小心的觑着苏木的神色,可她神情一向冷漠,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如何,究竟是喜是怒。 但看着苏木那困惑的眼神,刘小天生怕苏木会说出来她的疑惑,刘小天赶紧打了圆场。 “啊!是、是、是,这是我们的夫人,我们家公子如今病着,夫人便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似乎是怕王令嗣不信,刘小天还在继续说着。 “我们家公子跟夫人感情很好的,如胶似漆。” 原本以为王令嗣信了则罢,可他说完,王令嗣的神色就变得愈发的不对劲了。 “感情很好?如胶似漆?”他眼神微冷,落到刘小天身上的目光好似冷刀子。 刘小天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僵住。 他怎么从王令嗣的神情上看到了对他的杀意? 他说的话错了吗?还是被他看出来了他们是在骗他?不会吧?这么警觉? 刘小天不敢笑了,他慢慢的挪到了苏木身边,乞求庇护。 苏木皱眉,从一开始她就觉着这王令嗣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对他们露出的眼神也格外的冲,也不知道这人跟刘小天他们什么关系,刘小天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人,瞧着有着莫名的危险呐。 但所幸是没叫王令嗣这么一直盯下去,王令嗣收回视线移到了床榻上人的脸上,瞧着他面无血色的似乎是病的很重,王令嗣看着谢敬苍白的模样,眼里充满了怜惜。 鲜活的谢敬浑身充满了生机,总有股叫人移不开眼的气质在身上,让他心驰神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面颊,恰在这时候,王令嗣的护卫到了,领着府里的大夫,前来救急。 “公子,大夫到了。” 后边的声音让他及时收回了手,他将手负在背后,看向了来人。 侍卫是方才同他一道的那名,向来得他重用,交代他的事情总能办的妥当。 王令嗣让到了一边,把望闻问切的位置给了大夫。 那大夫是一个有着一大把花白胡须的老者,看着他不再年轻的年纪就让人觉得他的医术高深,令人放心。 “先看病吧。” 大夫先是朝着王令嗣行了礼后,取下医药箱,对病人切脉,入手的冰冷叫他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似乎是谢文文所犯的是疑难杂症,他切了许久的脉象都没有动作,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其他人也等的心焦。 最后,他把谢文文的手放下,又撩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试探了下四肢的温度,入手的冰冷叫他皱紧了眉,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此刻显得尤为严厉。 最终,在王令嗣不耐烦的神色中,他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脉象无异,可身体发寒,已达四肢百骸,恕老夫无能、并不能诊断是何病症。” 闻言,王令嗣神情也沉重起来。 大夫是他府上的府医,出自江湖门派,非是寻常的普通医师,医术自然了得,可今日却说对谢敬的病情无从下手,他实在不知该是这府医的医术不精还是谢敬的病情的确令人棘手。 可府医的医术这么多年他也有目共睹,他能这么说,说明谢敬的情况很复杂。 究竟是何等的复杂的病症让一个浸淫医术多年的大夫都无从下手呢? 刘小天听着那大夫的话,急了。 “怎么诊不出?他不是受寒么?”谢文文这样的情况不是头一次,可上一次也是蹚了太久的冷水导致的他如此昏迷,这一次是给人丢下了井,在刘小天看来,两者都是因为受了寒了缘故,导致的生病,怎么叫他一瞧,就成了疑难杂症了? 刘小天心急了点,以至于也不信对方的医术了,王令嗣的人,说不定是跟王令嗣一样的心眼子呢,但对方也没有害谢文文的道理。 王令嗣瞥了一眼多舌的刘小天,只是冷静的交代大夫:“那可有什么法子暂时稳住他的情况?” 大夫摸着胡须,心里盘算着病人如今的情况,沉吟道:“倒是可以下几副驱寒的药。” 虽然如今找不着对方发寒的病因,可驱寒的药喂几副或许能改善他如今的情况,只是可能不对症,也不知道会不会苏醒过来。 大夫开了药,巧的是这些寻常的药材他药箱里还带了些,都是预备着用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用不着他们再去抓药了。 等配齐了药材,苏木便自告奋勇的前去煎药。 这一屋子的大男人,放谁都不放心去熬药,还不如她去。 “我去煎药。” 那大夫看完诊也没急着走,跟王令嗣的护卫一同在门口等着,王令嗣坐在床沿守了谢文文一会儿,让刘小天在一边干瞪着眼,直到苏木把药端来,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苏木原本要给谢文文喂药的,奈何王令嗣朝她伸出了手。 苏木神色淡淡的看着王令嗣,对方也不动作,就这么等着她妥协,最终还是苏木先妥协了,不情不愿的把药给了对方。 其实抢过苏木喂药的活计,王令嗣是诚心的。 苏木是谢敬的妻子,这一点就让他不能容忍,特别是不能看着他与谢敬举止亲密。 他既然钟意谢敬,自然眼里就容不进谢敬身边还有其他人。 苏木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是觉得这人举止十分叫人难以揣摩,一个大男人抢着同另外一个男人喂药,实在叫人无福消受。 可她不理解,但落在刘小天眼里这场面就十分的惊悚了。 王令嗣这干嘛呢?抢苏木的活?不会是妒忌苏木吧?我的天爷? 刘小天心里已经开始呼天抢地了,但愿谢文文不要现在醒来,不然,看到给自己喂药的是王令嗣不知道会不会再次晕过去。 王令嗣还是头一次喂人喝药,以前都是别人照顾他的份儿,如今却是反着来了,但他却甘之如饴。虽然不怎么擅长但也极为的耐心,小心翼翼的喂人喝完又用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擦干净他溢出嘴角的药汁,无微不至,看的刘小天眼红。 不知是不是昏黄的烛光下,王令嗣看向谢文文的眼神里充满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柔情,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神色,像是眼前的人是他此生最珍爱之人。他以前身边有过形形色色的男女,每个人都各有千秋,每一个都是很合他心意的人,可以日常陪伴在侧,花前月下,好不悠哉,打发这闲来的时光,蹉跎着岁月,可自从遇到谢敬后,倏然就对其他人都提不起了兴致,一次次的为他破例,一次次的让他对其他人觉着乏味无趣,好似已经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新鲜感,还是未得到的东西总是叫人朝思暮想。 他承认他对谢敬的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可在他看来,这与他以往对那些人的心思不无不同,只是,在他自己未发觉的情况下,他逐渐的把谢敬放在了一个他拿不起放不下的位置,这与其他人不同。他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可在他的意识里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谢敬最终还是不情愿,那么他势必不会就此放开他,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放在谢敬身上,或许味道会不一样。 王令嗣望着谢敬的眸光时而暗沉时而明亮,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人主意。 第151章 治病 刘小天看得汗流浃背,也不知道是谢文文的魔高一尺还是王令嗣的道高一丈,要是最后王令嗣是个狗皮膏药,谢文文不得亏死! 外边有人叩响了门扉,是在提示王令嗣该走了。 如此,王令嗣才不得不起身,准备着离开。 又交代着刘小天要照料好人,虽然他不看好刘小天,觉得这奴才不像个做奴才的,目无身份,不知尊卑,也不知礼数,但好歹是谢敬的人,他除却替谢敬敲打一番也不能替代他的决定把人怎么样。 刘小天听着王令嗣那御下的话术,嘴角微微抽搐,但所幸是忍住了给他白眼的冲动。 王令嗣是真把自己当成谢文文的谁了。 待王令嗣一走,刘小天就火急火燎的关上了门,也不管人有没有走远了。 听着背后响起的关门声,王令嗣忍住了要一脚踹开的冲动,他就说谢敬那仆从不知礼数的很!等谢敬好了,他定要劝他把这奴才发卖了!留着实在是碍眼! 待王令嗣领着人下楼往回走,此时的客栈订单店小二也不打瞌睡了,还殷勤的点了一路的灯,给人照明,如此优待,只能是因为王令嗣。 王令嗣可是宁州第一大家的长子,王家在宁州就是土皇帝的存在,自然也让人毕恭毕敬,恨不得为他鞍前马后,以此换来自己的飞黄腾达。 几人出了客栈,王门口还有一个侍卫牵着马等着,本该早就回去的,操劳了一晚上,这会儿回去也睡不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王令嗣脸上难掩疲惫,却见那大夫却是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那大夫很是自谦道:“小人医术不精,公子恕罪。” 他虽为王家府医,看诊之人都是王家的人,这还是头一次见王令嗣让他出面给其他人诊治,可见那人对王令嗣来说至关重要,但他却无能,诊不出那少年所患何病,自认为辜负了王令嗣的信任。 王令嗣揉着眉心,强打起精神,勉强笑道:“何先生不必自谦,您的医术在这北境,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这位大夫可是他父亲早年吸纳来的贤才,不仅对医术有着造诣高深,还有着常人没有的独到见解,不过,因为顾及此人的江湖身份,担心他会背主,父亲不常用他,只留他在府中做个府医,但他的医术这些年也替他们免去了许多麻烦。对于此人,王令嗣心怀敬重。 但那大夫显然的不是因为自己查不出谢文文所犯何病而在如此困恼,就像是王令嗣知道的,此人医术高深,他若诊治不出,那必然是天下罕见的奇症,如今还未入病理中,无人可见,也无人可知,便无人可晓。 他有些拿不准王令嗣同那病人的关系,如果对方对王令嗣来说至关重要那么有些话他当是要斟酌一二告知于他。 “公子与此人的关系如何?” 他这句话问的王令嗣有些不知当如何回复,这医师可从来不会置喙他的事情,这还是头一次问到他。 王令嗣皱眉,心里不禁起疑莫非他是授了父亲的意在试探自己? 可王令嗣也是知道他父亲的,只要他以大局为重,父亲并不会干涉他在外面的事情。那么,他是什么个意思? 那大夫见王令嗣不答,又知晓王令嗣的性向不同,便有了答案。 王令嗣的性向其实知道的人不少,但都因为王氏父子强势的手段让这个秘密不宣于口,而他作为王家的府医,自然也知道的比寻常人多。加上那病人的面容,虽在病中却也瞧着胜上世间许多人,王令嗣所喜好的都是些面容姣好者,这不难猜。 “那公子可知他如今的病症或许不是因为生病?” 暗夜寂静,唯有他们几人的交谈声,就是连虫鸣这个时节都消停了。 “我早年行走于江湖之中,见识过各种奇毒,有的,无色无味,毒发则亡;有的一旦种下就不被人觉出,直至蚕食人体,油尽灯枯。江湖中,有人为了利益使劲浑身解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这毒也就越发的罕见。” 医师所言令王令嗣惊愕不已。他想象不到谢敬是中了毒,他人不过一个在外的游子,怎会被人暗害下毒?况且据他侍从所言,他不是伤寒而已,怎么就会是中毒?医师尚且都诊治不出,可见此毒的棘手性,非是一般人能够查出,那究竟是何等的奇毒如此迫害人的性命! “你怀疑他中毒了?” 大夫他自己其实还不能决断那人的病情究竟是真的生病还是中毒,所说的这一切也不过一番猜测罢了。 “只是猜测,或许他体质非同寻常也未尝不是。” 那人的情形他虽然是头一回遇上,但在书中有所了解,有的人天生体质非常人,也不无可能。 可他的猜测已经让王令嗣重视起来,谢敬究竟是不是中毒还是生病,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若是中毒,先生可能找出是什么毒?” 大夫虽然犹豫,却也答应尽力而为。 “这……老夫尽力而力。” 听到谢敬可能是中毒一说,王令嗣心情便格外的焦躁不安,平白生出了一股惶恐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心境,他从未这么惶然过,起初发觉自己的性向异常,他除了惊讶与困恼也不曾害怕什么,发觉王氏被王府在暗中调查的时候他也能保持自己的镇定,可这一次他却是败给了他对谢敬的在乎中。 他从未觉得谢敬在他心中有什么不同,可每一回都能叫他因为谢敬的事情而方寸大乱。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谢敬终究是与他人不同,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不同。 但这一切都源于他的见色起意,从不觉得会在其中还添杂着其他什么感情。 可一想到谢敬会死,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有一天就没有了,他陡然升起的惶然,让他心中十分困扰,他不能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入戏太深了还是困入死局了。 他自诩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不可能的事情当中,但有时候,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叫他似是而非。 他想起了方才临走之前,他从门缝里看到了谢敬的妻子,那个神情一贯冷漠的女子,却小心翼翼的给榻上昏睡的人掖着被子。谢敬说他与他的妻子貌合神离,因为没有感情的婚姻导致了他们两人有着太多的无奈、也因此生有隔阂。那女子虽然事事为谢敬亲力亲为,可眼里却全然没有一分对他的关心,也没有一丝感情夹杂在其中,根本不像是那奴才说的,恩爱非常,他不得不怀疑,谢敬中这毒别人都不无从得知,莫非是他这夫人暗中下的手?倒也不无可能,虽然不知对方的底细,可若是这样,看来,他得提醒谢敬一二,不然,此女因为他的冷落而要他的性命可就不妙了。 王令嗣走了后,守在床前的人依旧是勤勤恳恳的刘小天,他让苏木回去先睡,届时有什么事在唤她。苏木与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情谊在里面,如今也是为了各取所需才不得不一起行事,再者,照顾人的事情她做不来,而且也无法去与一个男子独处一室,自然这守夜的活儿就只能是刘小天做。 刘小天也做的无怨无悔。 他还是怕谢文文有个三长两短的,不说谢文文出事他怎么给其他人交代,就是他们一起共患难这么久,谢文文在他心中早已经是家人,极其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副驱寒的药起效了的缘故,清晨之时,外边初初有了人声,谢文文就醒了。 可人或还是有些混沌。 他望着刘小天还是在委屈,脸上的病容尤显。 他安安静静的缩在被窝里,声音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精神头,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他说: “我被人欺负了,丰哥儿把我丢水里了,好冷。”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刘小天听不明白但也很捧场的给予了回应。 “我知道。“ 刘小天隔着被子抱着他,给与他安慰,他不知道谢文文是在说胡话还是说昨天他被人丢下井的事情,毕竟他以现在混昏昏沉沉的情况,说胡话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说的昨天的事情,但刘小天觉得他好像在跟自己告状,可那个把他丢下水的人刘小天却听不大明白,什么哥?这样的称呼,叫刘小天在此刻加确信谢文文是惹了什么睚眦必报的道上混的地头蛇,只有那些地痞流氓才会在人面前自称什么哥,彰显自己是老大的身份。 他心里忍不住叹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给人弄成这样,这要是让小茶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啊,说不定还会踹他一脚,认为是他没照顾好人。 耳边是谢文文稀里糊涂的呓语,一开始他还会应着,像个哄孩子的大人一般慈爱的哄着他,顺着他,可是到了后面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他觉得谢文文是认错了人,他唤他兄长。 兄长,不是喊的刘小天也不是白行云,更不是小茶,而是一个他从未从谢文文嘴里听说过的称呼。 原本他还不确定,可谢文文拉着他的袖子,一遍遍的唤着:“兄长、兄长、” 刘小天还是头一次从谢文文口里听到他提及自己的家人,他从未听到谢文文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兄长,若非是他此时病了,怕是也不会说漏嘴吧,瞒得挺严实的。 为了给与对方安慰,毕竟病人为大,他便索性没有揭穿自己的身份,扮演起了谢文文的‘兄长’。 “我在呢,我在呢。”刘小天耐心的哄着他,像是他日日夜夜守护他的瓜苗茁壮成长一般。 而后,谢文文的眼巴巴的看着他,委屈间说出的话叫刘小天愣住了。 “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是不是,恨不得我死在外面?” 刘小天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谢文文,病情似乎有了好转,脸上也染了红晕,额头碎发被捂出了细汗,像是偷喝了酒醉了。虽然一双眼圆睁着,可实在算不上清明,糊涂着怕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他显然的是把自己认成了谁,他的兄长吗?可既然是兄长为何会说出这样叫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什么叫做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年少离家,跟着他们流落于江湖?他初见谢文文之时,他的打扮看着就富贵,根本不像是个落难的少年,而且出手也阔绰,从不会因为钱财而发愁,当然这段时日暂且不提,他生性乐观,从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愁眉不展,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心里会揣事的人。他一直以为,谢文文就跟他展现的一样,有着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世,可今日听他稀里糊涂的吐露的心声,刘小天才觉得,或许谢文文这么久以来都不提关于自己身世的缘故就在这里。 就像他说的,他被抛弃了。 不知道为何,或许谢文文的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真实性,可刘小天还是替他心疼。他们之中,唯一光鲜亮丽的人就属他了,生来就不像是能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人,却还是跟他们走到了一起,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头,一起共患难,生死与共。 “不会,我们希望你好好的,最好了,活的比任何人都好。” 不管谢文文的家人是怎么对他的,不管那些人想让谢文文如何,谢文文在他们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都不能伤害他。 谢文文直直的看着他,这时候,刘小天被他的眼睛看的心虚,总觉得这时候的他是清醒的,并非糊涂。 他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禁幻想谢文文要是醒来发现自己透露了这么多秘密给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刘小天不想听了,但是他制止不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也是最无防备心的,都说醉酒吐真言,在刘小天看来,生病了也一样,就像现在,一场大病就让谢文文把什么底都兜出来了。 第152章 醒来的鸡飞狗跳 他觉得谢文文对家里人的称呼很奇怪,哥哥唤作兄长,还有那个什么父王?什么父王?父亲吗?他听错了吧? 父王是个什么称呼?还是头一次听说。 还有那宋元昇又是谁?怎么不跟着姓谢?不是他家里人? 刘小天怀着一腔的困惑安抚了谢文文一早上,人或许是真没清醒来,不消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刘小天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真听他胡言乱语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命数在一点点的缩短。 中午的时候谢文文才彻底的清醒过来,那会儿的他已经好多了,昨天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这会儿虚弱无力的坐在床上,就是喝水都让刘小天喂的,可怜刘小天在那哭诉自己的命运不济,身体又太棒,这半年多来,一次病没生着,光是照顾生病的谢文文就照顾了多次,都快熬成谢文文的专属老妈子了。毕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谢文文一天一晚,这会儿自己眼皮子跟挂了石头一般提不起来,还得兢兢业业的伺候谢文文,怕他病情复发,又怕病情加重,想他什么命呐~ 由于脱力,没法自己端杯子的谢文文一边就着刘小天的胳膊喝水,一边看着刘小天眼底的乌青,从他空荡的眼睛里,似乎有种生无可恋在里头,他顿了顿,内疚道: “照顾我,辛苦你了。”本该在心底哭嚎的人听到这句话面上挂起了和蔼的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笑话,照顾朋友都要说三道四的还那叫朋友吗? 刘小天生怕叫谢文文看出来自己的口是心非,面上赶紧都带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慈祥的不叫话。 指腹摸索着床褥,谢文文脑海里还是记着一点自己昨晚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但是他不确信那究竟是真的还是他的一场梦,也不能确定自己说了多少出格的话,刘小天照顾了自己一夜,他肯定都知道的吧。 “我昨晚有说什么胡话吗?”刘小天本要去倒掉杯底的那一点茶水就听到了谢文文的问话,他倒扣着杯子愣住。 “啊?” 刘小天觑着他的眼神,试图斟酌他记得多少,够不够杀人灭口的。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发现,以及昨晚谢文文的那一番病后吐真言,刘小天觉着,自己应该是距真相最近的那一个。 谢文文说不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那过去啊,是他不能宣之于口,也是他人不能知晓的秘密,一旦知晓,说不定就是杀人灭口的开始。 “你的胡话、是指的什么?” 谢文文面带不解看着他,刘小天只得比划了下,慎重道: “就是……什么在你这才能被定义为胡话?” 听着刘小天这样的问题,谢文文眯起了眼,露出一分危险。 所以,昨晚他的确说了什么? “所以、我说了什么?” 刘小天眼珠子骨碌一转,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不就是,被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说我怎么不要你了的话,还说你在那里过的不好,他们欺负你,不让你写老师布置的课业,害你被老师打手板心。” 他凝重的望着谢文文,眼里满是对他过去的心疼。“话说,你这是遇到学堂霸凌了?”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就跟你在干活的时候遇到被人排挤你一样,总是有的人以欺负他人彰显自己的成功为乐,他虽然没遇到这样的排挤吧,但是之前的街坊邻居也没少挤兑他,暗地里对他说三道四的,目的其实就是不乐意他过的好,刘小天对这些根本不在意,照样过自己的,让他们说去吧,久而久之他们得不到乐子也就罢休了。 可谢文文那学堂的霸凌肯定不一样,谢文文这样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哥儿,学堂里的人肯定都比他还娇贵吧,一群小公子哥儿,幺五三六的欺负一个,仗势欺人,还藏课业,被打手板心,真惨。 谢文文脸色微微不好看,他没想到自己病了还这么能说,这些过去了的事情他虽然都还记着,但从未想过说出来,他一直认为,说出来就是在卖惨,而他根本不需要卖惨,也没有能卖惨的对象,更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但实在是没想到,病了的他跟喝醉了酒耍酒疯似的啥都能说得出口,要是有个什么秘密,在他身上根本藏不住,准会被人套话,幸亏他不是搞党争的。 “还有吗?” 看刘小天那一副想要知道更多的样子,谢文文就知道他昨晚说的不少,刘小天听的也不少。 谢文文不确定自己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也不能保证刘小天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于是只得问问,试探他的口风。 而提及昨晚上的事情,刘小天就一副我最有话语权的姿态,恨不得把昨晚的一切都演练出来。 “还有啊,你眼泪婆娑的唤我‘兄长’。”配合上他面部的表情,谢文文轻啧了一声。 他这样,属实有些欠打。 他就不该对他心存幻想的,这货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要是自己昨晚当真透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怕是今早看见自己醒了就该想着怎么避而不谈此事了,而不会如此不着调的演绎着昨晚的场面。 刘小天生动的表演完,垂头就发现谢文文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刘小天被他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是被什么盯上了,要倒大霉的感觉。 刘小天正经下来,有些站立不安的往着门口挪,好似是在忌惮着将来会发生什么。 “其实吧,我这人傻乎乎的,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昨晚稀里糊涂的说那么多,我一句话都没听明白,更不可能放心上,所以,哈哈哈,别这么看着我。” 刘小天干笑着远离谢文文,作为病人的谢文文不与他计较这么多。 “我是在感激你呢。” 抛开其他不谈,这段时日以来多亏了是他,不然自己说不定早就没命活不到现在了。 “别感激我,昨儿个我大晚上根本找不着大夫救你的命,还是遇到人家王令嗣了,才领了大夫来,不然你现在指不定还昏着呢。”,刘小天本不想这么快就告诉谢文文昨晚是王令嗣找的大夫来救他,可自己就这么顺嘴的就说出去了,一点让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说完就懊恼的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声音极其响亮,不知道的以为他是疯了,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但谢文文着实是意外。他虽然病的深沉,也记得一点昨晚的事情,迷迷糊糊的是与人诉了苦,可却是不知晓昨晚还有王令嗣的事的。 那人怎么就这么巧的遇上了? “王令嗣?” 说起王令嗣,与他也是有好几日未见了,他说的,月中的时候带自己去满月楼的,如今时间快到了,也不知道他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刘小天懊恼但也无事于补了。既然都说出去了,谢文文总归是要知晓的,毕竟王令嗣最近追谢文文追的紧,指不定哪日就会以这件事在谢文文面前卖弄心机呢,试图挟恩以报,还不如他现在说了给他提个醒,不要因为一时之恩,而把自己都卖了。 “是啊,可一个大好人呢,不仅找了大夫来救你一命,还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给你喂药,啧啧,那小眼神啊,跟春风化水似的温柔,简直要把人溺死在里面,而且在临走的时候还格外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啧啧,文文啊,抛开其他的不谈,这王令嗣对你也是真够上心的,你要不就考虑考虑?” 对于王令嗣这个人吧,刘小天还真了解不多,不过像他这样的世家花花公子,虽然对人是真的好,可也是真是抱了目的的,所以说,可别真就信以为真,一腔痴情就错付出去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是一句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再说了,对谢文文好的人多了去了,他难道不好吗?不说他,白行云不好吗?对他可是有求必应,啧,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还是个看菜下碟的,平日对他可就没对谢文文那么耐心,所以说啊,与其让王令嗣占他便宜还不如考虑白行云呢,至少人家那是真的好,不掺杂任何居心叵测,而且还知根知底,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共患难的朋友,生死与共的那种。 嗯? 刘小天悱恻完就后知后觉起来,他是魔怔了吗? 关白行云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拿白行云跟王令嗣举例?他疯了吧!这是两码事好不? 刘小天暗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又懊恼的赏了自己几巴掌。 虽然不懂刘小天自己扇自己是在搞哪样,可谢文文却并未因此觉得刘小天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赎罪。 他沉着眉眼,暗藏杀机道:“这样吧,我考虑你吧,反正你种几块地就能养活我。”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在刘小天脖子上架了把刀,吓得他几乎跳出三步远。 “得了,你这身娇体贵的还是找个能伺候得了你的主儿养活你吧,我那点微薄的积蓄,我怕把你养活了,我先把自己养死了。” 瞅瞅他那贵气样儿,能像是个他养活得起的主吗?他那破地儿,真装不下他这样矜贵的人,虽然在他面前不挑食,但对于大鱼大肉那是真的渴望,活像个被他压榨,虐待的少年郎,放出去了都怕自己被人举报给官府说他行不法之事。 两人说着苏木进来了,熬好了中午的药。 谢文文捏着鼻子一口饮下,这几年没少喝药,但他依旧嫌弃那味儿。 苏木看谢文文干脆的喝完,一句话都没有吭的拿过他手里的碗,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的就转身离去。 见着苏木那态度好似是他得罪了她似的,不怎么待见他啊。 谢文文咂吧着嘴里的苦味,感觉人生都没有盼头了。 他扒着枕头,问一边作着观望状态的刘小天。“苏木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不对?” 他这几天也没怎么样她吧,而且自己也很少见她呀,不应该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人了,再说了,昨天他病了,就算是病中怎么得罪她了,那不也得体谅体谅病人一下? 深知是因为什么事情的刘小天用一种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他。“咳,还不是你,到处坏人家姑娘的清誉,与人说她是你的夫人。” 噢,居然是为这事?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之前不就是拿她骗骗店家跟官差的么,她最后不也是没什么意见,怎么这会儿发泄了? “我这不是权宜之计么。”谢文文十分苦恼,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刘小天没好气的,“那你跟她说。” 原本还要再辩驳几句,已经出了门的苏木在门口敲了敲门,冷声道:“别说话了,昨晚那人来了。” 谢文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何人。“谁?” “喂药的公子。” “……” 谢文文的面色十分复杂,方才他还没有把重心放在喂药上,这么被苏木用在称呼上形容,谢文文觉得此时应该有道雷来。 他就说刘小天那话里话外怎么那么多的揶揄,合着喂药这事影响太大。 王令嗣惦记了谢文文的病情一早上,这会儿才得了空来看望,还把家中的那名府医带上了,很是周到。 知道王令嗣来了,谢文文当即就躺了回去,所以人一进门的时候看见他还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刹那间的怜惜又涨满了胸膛。 “如何了?” 他这句话是问的刘小天,因为他以为谢文文还没醒,是而问了他身边的仆从关于谢文文的情况。可刘小天根本不是个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人,压根意识不到王令嗣是在问他,还抠着手站在一边,目光望天望地就是没落在他们人身上。 没听着回答,王令嗣路过刘小天的时候步子顿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里带上了诸多的不满。 刘小天被王令嗣那么一眼看得郁闷,心中哀嚎又干他什么事? 谢文文虽然装柔弱,却并未继续装人事不省,再说了人带了大夫来,他继续装就没意思了,一号脉准暴露无疑。 第153章 作死的羊 谢文文带着病容,好似才听到动静一般看了过来,王令嗣见他醒着,快步跨去,人未至榻前,却是好几句关心的话问出口了。 “你醒了?” “怎么样?” 见着谢文文似乎是要坐起身,他赶紧给人拦着了,“哎、别起来。” 谢文文也只是在他面前作秀而已,听他这样说,巴不得的躺回去了,跟王令嗣说话挺累的,躺着就正好。 “听小天说,昨夜多亏了王公子,谢敬感激不尽。”他虚弱无力好似说话都提不起气来,跟方才与刘小天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王令嗣要的就是他的感激之情,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平易近人好似他们之间关系多好似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谢文文笑了笑作罢,做出一副无力多说的倦容,王令嗣知他大病一场才好转,此刻定然是没什么精力与人谈天说地的,也就不浪费时间的招呼大夫上前来。 “既然你醒了,那再让他为你诊一诊脉吧。” 谢文文依言伸出胳膊让大夫诊脉,他并不会讳疾忌医,相反的,要是真有人治好他,他比谁都高兴,毕竟,谁也不会嫌命太长了。在大夫号脉期间,王令嗣目光在屋子内扫了一圈,只是在刘小天身上多停留了一刻,眼中意味不明。 “你那夫人不在?” 谢文文知他说的是苏木,之前他不过在王令嗣面前提了一遭,加之昨晚肯定是见过苏木了,于是便不作隐瞒了,笑道:“妇人家的,有外男在,总是不合适出面的。” 王令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有外男在,女子总归是不方便现身的,不管是未婚待嫁之身还是与否。 王令嗣斟酌片刻,似乎是在考虑什么慎重之事,犹豫着才说:“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谢文文诧异的看着他,王令嗣很少在他面前有如此慎重的时候,如此神色,谢文文都要以为他要说的是去满月楼的事情,难不成是去满月楼的事儿要黄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段时日在王令嗣身边周旋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害得他白白受谢敬丰一场罪。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王令嗣要说的是他的家事。 “你这病来的蹊跷,你知道吗?” 谢文文面上作着不解之色,其实已经在暗自打量那给他诊脉的大夫了。 大夫看着就是个医术精湛的老杏林,面上从容有度,不动声色。 王令嗣能这么说,显然的是给这大夫诊出了什么,从而说给了王令嗣听,才会有王令嗣现今给自己的一说。 能诊出来蟾毒的人不多,至少医术要在天下排前十,显然王令嗣带来的这个大夫,医术可见一斑。 “噢?不是伤寒了么?这个时节,闹出这样的病症实属常事。” 天寒加衣的时节,医馆里最是忙碌的时候,是而,谢文文不说他是落水的缘故无人猜得中他是因为受寒还是落水导致的病症,除却是对方的医术不禁涉猎过奇毒,就是这蟾毒也略知一二。 王令嗣凝重的望着他,似乎对此事痛心疾首又不知当如何提起。 他虽然不关心他人的家事,可谢敬是他看中的人,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人戕害了他。 看着谢敬这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王令嗣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不能放任那凶手为非作歹,继续害人,让好人偿命。 “不,这位大夫是我府上的医师,曾是江湖游医,师承无药派,也就是如今的无药山庄,医术非凡,屈指可数,他说的话,无可不信。” “他说你的情况,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奇毒,至于这是何毒,很遗憾,他至今未能查出,不过,给他些时间,总能查出来的,并予你解救之计。”王令嗣说到动容之处,不禁伸手按住了谢文文的胳膊,谢文文微微皱眉,但是没表现出来自己的情绪。 他对着那位给他诊脉的大夫表现出了很大的好奇。 无药山庄前身是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至于亓官云会医术这事也是偶然得知,却从王令嗣口中知晓了,这位大夫居然与亓官云有所关联,既然都出自无药派,为何如今无药派变成了无药山庄,且让无药山庄名扬天下的不是医术而是机关术呢?这位先生既然医术如此了得,为何又会成为了王家的大夫,为他们所驱使。 “无药山庄?可是,谁人不知,无药山庄是以机关术闻名,虽然名中带药,可跟药理无关。” 王令嗣很喜欢给谢敬解答,这种被需要的时候让他格外的受用。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然无药山庄以机关术闻名,但那庄主也是无药派的传承人,只是金盆洗手,很少出手罢了。” 那倒也是,亓官云鲜少露出自己的医术,若非是皇室给了他太大的好处,也不会接下替自己制出解药的难题。 如果亓官云能制出解药,他很怀疑,面前的这位先生是否也能制出解毒之药呢? “说起你是来自青州的,想必比我们更了解才是。” 来自青州的谢文文失笑,避而不谈,“无药山庄的庄主亓官云,跟这位大夫什么关系?” 当着人的面问起他的身份,那位大夫纵然如何的寡言,也不得不出声了。 “如果说硬要排个辈分的话,那如今的亓官庄主,该唤我一句,师叔才是。” “原来如此,那先生您如何称呼?”谢文文眼前一亮。 “在下、公冶萍。” 又是一个复姓。 “公冶先生可能解我之毒?” 说到解毒,公冶萍很是为难,至今他还未能查出他所中之毒是何毒,更别谈说解毒了。 “很抱歉,我暂时无能为力,但定会不遗余力。” 大夫的话很是叫人受打击,但谢文文却深知此毒难解,倒是不觉得什么,反而是王令嗣为此面色沉着许多。 “话说,你知道你这毒从何而来么?” 心知自己怎么中毒的谢文文矢口否认,“毫无头绪。” 蟾毒是天下难闻的奇毒,谢文文当初也是头一次听说,怕是放出去也很少有人知晓,可却在宫里出现了,有记载以来,面世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的面世都是以带走一人的性命做结束,所以说,谢文文要从蟾毒的魔爪中脱身,活下来,很难。 太子受人加害,当时的皇帝彻查六宫,都没有查出那罪妃是如何拿到这毒药,并下到太子的饮水中的,事情闹得很大,纵然最后中毒的人不是太子,是谢文文,皇帝也勃然大怒,阖宫上下那段时日都人人自危。皇帝杀了接近一百人,也没能查出任何的苗头,好似那蟾毒凭空而出,又凭空消失,随着那罪妃的死而彻底消亡,但所有人都知道,蟾毒一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或许又过个多少年,皇宫中又有人受到蟾毒的迫害,丧命于此。 如果当真有人能制出蟾毒的解药,也能使下一个受害者,幸免于难。 “你那位夫人……” 察觉出王令嗣话中有话,谢文文明知故问:“嗯?” 王令嗣有些紧张,生怕会因为此事而让谢敬对他生出远他之心,但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我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你这毒来的蹊跷,又不为人知,很显然的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种下的,而能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毒,那人显然的是你身边之人,你就没有可疑的人吗?” 谢文文抬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刘小天一眼,心想这王令嗣也太会想入非非了。 刘小天原本还在一边放空自己的思想,煎熬的等着王令嗣赶紧离开,却突然间听到他说,谢文文这是中毒? 他跟谢文文的想法一样,王令嗣太会想入非非了,这怀疑谁呢?还身边之人,呵,他谢文文分明是落水犯得病,本来就身娇体贵的,自然跟普通人比不得,一碰冷水就犯病,跟人下毒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看他不顺眼想把这桩罪推到他身上去?那他这也忒小人了吧! 刘小天在心底骂骂咧咧的,这王令嗣太阴险了,谢文文幸亏是个机灵的,但凡是个蠢货都被他骗了身心了,还想让他怀疑自己的人,真无耻! 谢文文颇有些为难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打小同我一起长大,不可能下毒害我的。”随即,又停顿了片刻,说:“至于你、是在怀疑我夫人?” 王令嗣深知,谢敬哪里会容易因为他的只字片语就怀疑自己的身边人,毕竟是有感情的,怎可如此儿戏,他不欲让他以为他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义凛然道: “敬哥儿,也不是怀疑你夫人,而是,你夫人对你的态度分外冷淡,若是她生了他心,加害予你,怕是你千防万防也难防枕边人。” 此言说的掷地有声,饶是谢文文不去怀疑,却也不得不去怀疑王令嗣所言的可能性。 谢文文似乎也陷入了对此事的深思熟虑之中,久久未能说话,王令嗣见他是听进去了,欣慰道:“你可以好好想想,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谢文文勉强笑了笑,脸上没什么血色,似乎是因为得知自己的妻子想要加害于他而深受打击。 “还请王公子和公冶先生为我之事费心了。” “公子客气了。”公冶萍还礼。 王令嗣把诊脉的那只手给他放回被子底下,十分的贴心,如果换做旁人怕是已经忍不住对王令嗣如此细心的举动而动心了。 “你先养着,过两日是满月楼的大宴,我还答应你要一起去的,养好了我们一起去,可不能失约。” 不说谢文文都快要忘记了大宴的事儿,显然的王令嗣是还一心记着没给忘的。 “好。” 王令嗣似乎有事要离开,跟他来的侍卫在门口望了两次,很显然的,王令嗣不得不走了,但是他不放心离去,或许说还有什么目的未达到,迟迟不走。 他看着病中的谢敬,心里起了要照顾他的心思愈发的强烈。 “你这里养病不方便,不如跟我回去,我的院子不小,住你一家都是住得下的。” 又是这句话,谢文文笑着依旧摇头拒绝。 他跟王令嗣回去,不说会不会被王家的抓住游街,到时候就是羊入虎口都难说,当然,倘若是跟着王令嗣去了,也不乏会有好处,至少,他距离了解幕后的真相会更接近一些。 王令嗣想了片刻,继续循循善诱。 “你不是不信这毒是你夫人下的么?不如,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试试她?” 谢文文眼中倏地一亮,“怎么试试?” 见他来了兴致,觉得要说服他跟自己走快要成功了,王令嗣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给你下毒,定然是想你死的,可你不死,她定然是着急的,我们不若就故意说已经制出解药,诈她一诈,不就晓得了?” 制出解药?诈她一诈? 王令嗣倒是会出主意。 “好。” 这一次,谢文文没有继续拒绝他的好意,反而是答应了,答应的很爽快,让王令嗣高兴至极。 “你现在病中不宜折腾,等你好点我来接你。”其实王令嗣恨不得是现在就带他去的,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很明白这时候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只得按耐下他的迫不及待。 “嗯。” 王令嗣难掩喜色,看着他独自乐呵了一会儿才不得不在侍卫的第三次催促前起身离开了。 王令嗣一走,刘小天就赶紧关了门来,把他从床上拔起来,摇着他的肩膀,丝毫不顾及他还是一个病人。 “还真去他家?你不要命了?” 刘小天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他那么苦口婆心的提醒他王令嗣是个什么人,那人一看就是个空有其表的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谢文文居然还敢答应?去了就会被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信不信。 “嘘嘘,停下,我是个病人,请你对病人有最起码的耐心。”谢文文被他晃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一晃他觉得自己快晕了。 刘小天是真不怜香惜玉,还企图找个温柔体贴的媳妇儿?呵。 刘小天阴着脸冷哼:“呵,你已经快不是病人了,你是一只作死的羊。” 第154章 讲故事 这形容,谢文文嘴角微微抽搐。 但还是极具耐心的同他解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王家在宁州就是一个土皇帝,而出现满月楼的事情王家不可能不知晓,却只字不提,只能说明他们也参与其中。” “我们要查出真相,解救出其他的受害人,接近王令嗣是最便捷的一个办法,毕竟,王白鹤这个老狐狸,不喜欢男人,而王令嗣喜欢男人就是一个弱点,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接近他,可以更近一步的找出他们勾结满月楼的线索,从而我们也才能救人。” 这样的话谢文文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但刘小天老是认为他跟王令嗣接触就是在卖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思想太肮脏了。 刘小天当然知晓谢文文一开始就接近王令嗣的目的,只是他还是觉得这样的做法太冒险了,丢清白是小事,丢小命是大事啊。 “所以你就要牺牲自己只为了解救其他人?”他眼泪婆娑的望着他,好似谢文文是一个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侠士。 谢文文简直跟他说不下去,他们年纪又差不多,怎么就这么难以沟通呢? “谁告诉你的我就要牺牲我了?” 刘小天被他的牺牲自我成全大我的大义凛然的精神感动的几乎要落泪来,抽着鼻子说:“你说的啊?” 谢文文忍住了自己几乎要暴走的情绪。 “我去了不会保护我自己吗?怎么在你看来我跟他接近都是出卖自己?” 刘小天天真又诚实的反问:“难道不是?” 谢文文觉得他说不下去了,他还是喜欢跟白行云沟通,实在不行沈胥也行啊,起码他们没刘小天这么蠢。 “你气死我了,出去。”谢文文指着门口,直白的让他滚。 刘小天不走,反而挤上了床,挨着他躺下。“哎、不是我说,你的下一步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们来到宁州也好长时间了,算起来他们与其他人失散也有个把月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和其他人再见,他跟着谢文文,就跟过独木桥似的,这一路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渺茫。 虽然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是禁不住危险太大他怕死啊。 不是他说,他们就两个人,还没武功,花拳绣腿都算不上,要是单打独斗都打不赢,真到了跟敌人撕破脸的那一天,他们就离死期不远了。 “跟王令嗣走啊。”谢文文往里让,给了他一大块位置睡觉。 昨晚都没睡好,谢文文见他上床就知道他是瞌睡来了。 “下下一步?” “去满月楼一探究竟。” “再下呢?” 面对刘小天锲而不舍的追问,谢文文也自己都没个底。 “不知道,还不知晓满月楼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暂时的计划都算不得。”他虽然擅长未雨绸缪,但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有的计划在此刻都不能算计划,只能说暂时的筹划,可行性很小。 “哦,那你知道谁把你丢下井的吗?当时可吓死我了。” 好端端的,刘小天就提到了谢文文被丢井里这事,刘小天一问完,房间寂静无声,唯有彼此的呼吸声。 刘小天也不是无意提及的,他就是故意的。 他想问很久了,不是好奇,而是在替谢文文不甘心,给他弄成这副模样,他不问都不叫是他朋友。 他以为谢文文不会回答了,因为,谢文文很显然的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谢文文要开始装死了,才听到他轻松的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吧,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但是,刘小天也不急着追问他,他觉得,这肯定是谢文文的伤心事,他不好讲,自己也就不好问了,等他想说的的时候一定会说的。 他躺好,两手交叠在腹部,乖巧的等着聆听谢文文的故事,好让他入眠。 “好的,刚好我想睡觉了,讲一个睡前故事。” 谢文文笑了笑,然后望着头顶的帐子,开始慢慢讲起了故事。 “从前吧,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勤快人,他每天挑水,种地,挑水,种地,然后,种的黄瓜开花结果了,然后他用种子又种地,每一天又开始挑水、种地、挑水、种地,然后开花结果了,然后他用种子种地,每一天……” 听出来这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骗人的故事,刘小天忍无可忍的截止他。 “……挑水、种地、挑水、种地、然后开花结果了……”谢文文没说完的话被他说完了,带着怒气的说完的。 他偏头瞪着还一本正色的谢文文,心中微怒。 “你觉得我三岁小孩好骗么?这是故事吗?这是你的胡编乱造。” 亏他还饶有兴致的等着他的故事呢,结果他倒好,直接忽悠起他了,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谢文文见他愠怒,妥协。“好吧,那只是一个开胃菜,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真的故事了。” 刘小天没有收回瞪着他的眼神。 “从前……”他刚吐出这两字,刘小天看他的眼神又带上了火花,谢文文委屈。 “别这么看我,我不讲刚才那个故事了。” 刘小天显然不信,大有他再敢骗他他就绝不饶他的意思,可这会儿谢文文却是老老实实的讲起了他心中初具雏形的故事。 “二十年前吧,在一个很是富饶的土地上住着一家地主,地主是当地很有声望的人物,有钱,有权,有势。他娶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夫人,两人很是恩爱,成亲的第一年,他们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地主非常疼爱这个儿子,于是费尽心思的培育他,只为了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他的接班人,管理他的钱财、土地,当然这个孩子也不负众望,勤奋好学,聪明伶俐,每一天都能得到夫子的夸赞,久而久之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他,他们都说地主家的孩子将来能成大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这不仅是夸赞,更是他们对他的认可,地主夫妇可开心了,对于儿子的培养更加上心,从此,在他们的不懈努力,孩子的勤奋好学下,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那地主所管理的土地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纷纷赞许地主家生了个好儿子,这个孩子将来是地主家的栋梁,是他们未来的少东家,那孩子少年时,凭着自己先天的聪慧能干,便积累了人心,逐渐的比地主还有名望。在长子长到了十岁的时候,他们家中也迎来了第二个孩子,地主也很欢喜,他认为长子如此优秀,二子也不会差,毕竟是血脉同亲,一开始也期望把他培养成长子那般的少年英才,不过那时候的二子还小,小到,喜恶全由着自己的性情来,带着稚子的玩心,在等着他长大的这几年,地主又娶了其他女子,生下了其他孩子。” 听到谢文文讲到这里,刘小天忍不住打断他。“不是恩爱吗?儿子也有两个了,为什么还要娶别的女人呢?” 谢文文哪里能知道那个地主在夫妇和睦,儿子优秀的时候还要再娶别的女人呢,他家大业大,律法又没规定只能娶一个,再娶也不意外。 “不知道啊,或许是因为不得不娶吧。” “娶不娶还有不得不?” 刘小天不认为这是不得不的缘故,在他看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不得不的事情,只看你情我愿。 说到底,还是那个地主贪恋美色,也并非就是个正人君子,天下人谁不想要这样和美的家庭,他倒好,拥有了还不知足。他的夫人得多伤心啊。 谢文文不想跟他纠缠那地主为何要再娶的问题,分明是自己讲故事,他却打断了自己的思路,这一下叫谢文文都快忘记了原本的故事走向了。 “你还要不要我说了。” 刘小天原本还在不忿那地主花心,但一听谢文文的语气不好,连忙闭嘴了。 “你说吧。” 谢文文又继续施施然的讲起故事。“就说那个二子呢,自幼也挺机灵的,但打小就很顽皮,虽然所有人都喜欢他的伶俐,但是呢,一听说他顽劣,就没有人喜欢他了,他呢,别人越是不喜欢他,他就越是顽劣,他觉得反正都没有人喜欢自己,那自己就要怎么高兴怎么来,久而久之,这个孩子就长成了一个废物,可他的哥哥很了不起,很有才华,已经是家中内定的未来继承人了,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但是好景不长,那一年官府要征兵了,每家每户都得送男丁去军营为充盈军队。这可愁怀了一家人,地主已经年迈,根本提不动枪也耍不动刀了,怎么能去入伍呢?可是他们的长子是他们的骄傲,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家族继承人,更何况,长子那般的优秀,他们也不舍不得送他去军中,如果一朝上了战场,那可是九死一生啊。可选来选去,选来选去,最后要去的人还只能是长子,虽然没有人高兴,但却不得不把长子送到军营去,可是,就在族里所有人都默认了由长子入伍的时候,他们一向任性的二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居然破天荒的懂事起来。” 刘小天忍不住又插话:“他开始勤奋好学了?准备等他哥一走就抢他哥的位置?” 他眼里冒起了兴奋的光,似乎这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你争我夺的故事他很是喜欢,平日里在茶楼说书的也总是讲这种的故事,越是刺激他越期待。 谢文文无语言表。 他不知道刘小天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他就说了个老二开始懂事了,这不是一件很感动的事情吗?为何在刘小天的认知里就是争家产的开始?话本子看多了吧,以后他得去官府举报有人传授不雅书籍,简直祸害青年的思想。 “你怎么又说话!”谢文文气的不想继续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讲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结果刘小天却接二连三的打岔,这让他怎么说下去?一点礼数都不知! 刘小天扒着他的袖子,眼里全无睡意,可以说之前还振奋。“我忍不住啊。” 谢文文打击:“……你就偷着乐吧,辛亏你父母没给你生个兄弟给你争那祖屋。” 刘小天最大的遗产的就是那间祖宅,但凡他们上一代或者他这一代多个兄弟,这老宅就不属于他了。 他很会拿人痛处,至少在刘小天这很受用,他学会了闭嘴。 “好吧,我闭嘴。” 谢文文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开讲。 “他很懂事的告诉他的父母,他愿意替他哥哥去入伍当兵。全家被他的这个决定惊呆了,一开始没有人同意,因为大家都觉得,虽然他不好学,不懂事,但是也是他们的骨肉,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这也本该是他哥哥的责任,不应该让他去承担,是而他们都不同意他去,可是二子懂事了,他知道自己学问没有哥哥好,什么都比不上哥哥,还总是让父母伤心,如今他想懂事一次,就想替家里人解决掉这个烦恼。后来,家里人都禁不住他的执意,于是答应了他,亲自送他出了家门。他是入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个头比所有人都矮,所有人都知道原本该入伍的不是他,总是会拿这件事戏耍他,嘲笑他是不是被家里人骗来送死的。他一开始会反驳,会解释,告诉他们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来这里的,他要当大将军,做一个跟他哥哥一样优秀的人,可他们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后来他自己也就不继续作无用的辩解了。自到了军中后,他便收敛了之前所有的桀骜不驯,乖的跟之前判若两人,他很认真的跟着他们的队长操练,尽管每一天都会落下一身的伤,他都咬牙坚持过去了。后来,上了战场,都有努力的上阵杀敌,再也没有人会嘲笑他,他每一年都会收到家里迢迢千里送来的家书,他会很认真的把自己杀了多少个敌人,都写给自己的家人看,让他们知道,他也能是他们的骄傲。” 第155章 换住处 王令嗣的脚步顿住,按照林安谨慎的性子绝对没有可能会冲撞谢敬丰,倒是谢敬丰找麻烦才是。 王令嗣脚步不停的赶紧到了事发之地,果然就看到谢敬丰吆喝着他的侍卫按着林安要他跪。 “三公子!” 谢敬丰坐在太师椅上,眼神轻蔑的看着王令嗣着急忙慌的过来替他的人求情。 “下人罪过,还请公子息怒,不若我替我的人给你赔罪?” 谢敬丰表示不屑,他就是看不惯那叫林安的,不过王令嗣的一条狗罢了居然敢狐假虎威?他不过是茫然中走到了王令嗣的书房附近,这狗奴才居然敢跳出来让他避开,说是王令嗣的书房有要件,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呵?他是闲杂人等?他是王家的贵客,饶是王白鹤都不敢这么对他说话,他一个奴才,凭什么?谁给他的胆子?他谢敬丰哪里没去过?想去的地方就没个会被人拦下的,这人居然敢大着胆子拦下他?真是自不量力,这既然得罪了他,怎么可能叫他轻轻松松的躲过去了。 “你?谁得罪的人谁赔罪,你做什么替他赔罪?”他翘着腿,全然不把王令嗣放在眼里,这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王家的主人。 王令嗣是知晓谢敬丰的难缠的,只得耐性的同他解释,惟愿谢敬丰不要揪着林安不放。 “林安初来乍到或许是才冲撞了三公子你,还请三公子切勿与一个仆从计较,不是叫人轻看了你的身份么?” 谢敬丰有自己的骄傲,他是王府的人,虽然不能继承北境,可如今的北境王是他的生父,将来的北境王是他的兄长,他比谁都有傲气,自然是不屑于为了一个下人就让自己丢了身份。 王令嗣拿捏的很准,虽然谢敬丰依旧面上没有消气,但总归是有了一点松动的迹象,王令嗣便乘胜追击。“报春堂来了一对容色姝丽的兄妹,耍的一手好剑又有一口好嗓子,三公子若是消气了不如随我去瞧瞧?” “噢?”谢敬丰心动了,对于林安的责罚虽然不足以让他消气,可王令嗣如此低声下气的求情,他总得卖他一个面子不是,更何况,王令嗣如此的讨好,很对他的口味。 不过,面上却依旧不肯顺着王令嗣叫他们如意了,拿乔道:“我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见过?还能让我去见他们?” 如此傲娇,王令嗣却是会心一笑,“我去请他们上府来为公子你助兴。” 如此谢敬丰才肯作罢。 而转身离开的王令嗣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脸色倏地一变,再没有了方才在谢敬丰面前的风度翩翩与谦恭有礼。 世人皆夸王令嗣如何的温润如玉,可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清楚,他内里睚眦必报,最是容不得沙子。 若非是忌惮王府,怎能让谢敬丰如此跋扈,他才是王家的主人,却叫谢敬丰喧宾夺主,王令嗣早已经对谢敬丰心生怨念。 他没有他父亲王白鹤那般能容人,他父亲谨小慎微,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可他不会,他已经有了如今的王家做依仗,至少在宁州来说,王家的话语权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他有绝对的底气实现自己的抱负,绝对不会再叫王家,看谁的脸色。 林安同样脸色不好,谢敬丰来宁州的目的还真不好说,今日却突然出现在了王令嗣的书房外,这让他升起了警惕之心,谢敬丰再怎么蠢他也是王府的人,纵然学不来谢敬捷的聪慧,但谁知道他究竟有几副面孔。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请他请勿靠近的话便叫谢敬丰抓住不放,若非是王令嗣的出现解救了他,说不得谢敬丰还会怎样羞辱他。 对谢敬丰,林安恨不得食其血肉。 “公子。” 前面的王令嗣脚步不停,表面上是去给谢敬丰请报春堂的人来府里给谢敬丰表演杂耍,但每一步都走出了阴沉的气息。 林安哪里不晓王令嗣如今对谢敬丰也是已经没有了忍耐之心,试探道:“此人太过嚣张,不给他点教训,就狂得没边了。” 林安报复意味明显,王令嗣如何读不懂他的意思。 就跟林安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林安的心思一个道理。 “你看着办,出出气就好了、切不可伤他性命。”王令嗣当然清楚林安是咽不下被谢敬丰欺辱的那口气,所以是在找机会报复回来呢,他虽然也看不惯谢敬丰的为人,但好歹是在他府中的客人,若是闹的太过,他在王府那边说不过去,不过,小小教训一下倒是可行的,只要不被抓到把柄,他怎么知道是谁干的,他在宁州得罪了太多的人,想要报复他的人可不止他们一个,届时,就让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吧。 谢文文那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看着就跟个没事人了,刘小天自认为已经解脱了照料谢文文的苦日子的生活,差点高歌一曲。 不过当看到楼底下停着王令嗣派来的车驾时他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还宁愿谢文文继续病着,也不要他羊入虎口。 “王令嗣派了车来在楼下等着呢,我们不然想办法逃吧?” 刘小天说的很是慎重,大不了不要管别人的事情了,如今自保为大。 谢文文只当他在开玩笑。“你现在跑一个试试?” 刘小天抓耳挠腮显得很是苦恼。“我是不是得每天晚上都给你烧水?” “烧水干什么?”谢文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想不通去王令嗣那住跟他需要每晚烧水有什么关联?去了王令嗣家,难不成就没个能烧水的人?还得他们自给自足?不应该吧?要是真去了王家,有的是王令嗣献殷勤,准用不着刘小天跑前跑后的。 “就……” 刘小天抓着耳朵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吞吞吐吐的,面色烧红一片,谢文文后知后觉起来刘小天是什么个意思,跟着涨红了脖子,恼羞成怒的把打湿的洗脸巾丢他面上。 气的恨不得叉腰怒骂。 “你哪里看的乱七八糟的书!瞎想什么呢!”刘小天所言简直语出惊人、吓死人不偿命。 谢文文从没想过,有一日,单纯的刘小天的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真叫他刮目相看。 他被谢文文一通呵斥得面红耳赤,说他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么知道谢文文会想成什么样,他的脑海里其实啥也没有,但是书上可说了,做完那事,要沐浴的,像谢文文这样骄矜的人,不止是要沐浴吧,肯定还要漱口。 若是谢文文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再给他两巴掌,但幸亏的是他不会听人心声,这场闹剧还有的闹。 王令嗣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未亲自出面迎接他们去他所在的院子,挺反常的,按照王令嗣对谢文文的那殷殷心切,只怕恨不得亲自来收辍他们的行李来接人才是,不过,王令嗣来与不来,他们并不在乎。 虽然如此,但他们才方到了地方,王令嗣却是匆匆赶来,彼时,谢文文他们刚下了车。 王令嗣的院子离城中不远,却是一处难得的僻静之地。 外面的街道上人迹罕至,也许是因为附近都是某些富绅的私院,寻常人也不会到此。两边靠着墙根处种了一排排的梧桐树,只可惜如今这时候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的场景,只有稀稀拉拉的枝干,宛如过季的残荷。 王令嗣是骑马而来的,马蹄声在这空旷的街上的回旋,传达进每一个人的人耳里。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王令嗣坐于马上,身下的黑马带着他飞驰而来。风吹起了他的袖笼,鼓鼓囊囊的,半束的头发飘在身后,带着一股年轻气盛的飒爽之气。 他勒住马,在见到谢文文的那一刻起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把马鞭丢到侍卫手里就三步做两步的跨到了谢文文身边。 “原本是要亲自去客栈接你的,但奈何有急事需要我尽快处理便抽不得身了。” 谢文文并不当一回事儿。“你若不得空,便忙你的去,我这边又不是什么大事。” 王令嗣笑着不接话,谢敬能来,对于他来说何止是大事。 “瞧你面色大好了,不过还是得好生休养才是,你的屋子我已经着人备好,准不会再叫你受了一丝风寒。” 王令嗣对谢文文,可谓是无微不至,但心思却是多的。如果他真把谢文文当好友相待,不存在其他心思,那么这个朋友交一交倒是无碍,但碍就碍在此人心思活络啊。 刘小天在一边听得不屑,有一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今都到了狼窝了,他不得日日夜夜的打起精神防备人。 在跨进门前,谢文文看着头顶上的题字,好奇:“为何会叫钟院?” 王令嗣谦逊道:“当时读到了张茂之的《春心事》便想到了这个字也就用上了。” 谢文文点头表示了然,王令嗣文采斐然,别院的题字也定然不是一时兴起。 一行人往里走,院内的人并不多,从进门的门房开始见到的也不过才两人,但内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定然是需要足够的人手的,许是院内的下人并未允许露面。 “别院就先委屈你住下了,院里院外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放心住下就是。” 谢文文随着王令嗣进去,院子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说是委屈,这院落看着就知是王令嗣下了心思捣腾的,从外景到屋内的布置都透露着主人的精心。 或许是比不得王家老宅的大气恢宏,但也胜在雅致,别有洞天。 “还要谢你不弃我等粗鄙之身,扫榻相迎,哪里能叫委屈。”住这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比住客栈好,吃穿用度都算王令嗣的,于他们这群穷的叮当响的来说,算他们赚了。 王令嗣对他如此用心,谢文文其实是心情十分复杂的,若是王家当真清白,这个朋友交着也不是坏事,可如是对方在背后两面三刀,那这人,倒是可惜了。 “你能答应来,我便很高兴了。” 王令嗣从不吝啬的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并不会叫谢文文难堪,反而十分从容,但却并不会欲迎还拒,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的身份,究竟要不要发展成朋友,一切都好说,全然看王令嗣的态度,王令嗣若是还守着君子之礼,便不会急于求成。 “原本还想着今日晚同你不醉不归的,但碍于你如今身体未痊愈,这一顿酒你可欠着了。” “好,待往后得了好时候,与你不醉不归。” 两人一路聊着便到了所住之处,为谢文文挑的园子并不太靠内,前庭是一处风水镜,景色倒是宜人。 “进去瞧瞧,这屋子怎么样?” 由屋内的摆设装潢来看,王令嗣是用了心的,素色的纱帐全是谢文文喜欢的颜色,装饰简单,书案香台一应俱全,地上的六耳香炉里点着香,不知是燃了多久,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香,地上铺满了花团锦簇的地毯,一路延伸到了卧室床榻前。 这让谢文文想起了还住在宫里的时候,一开始他住的地方跟其他的世子一样,后来得了太子的特殊关照,住的也比其他人要好点,但都不差,再后来,他替太子挡了灾,皇室那些人许是心里感激他,对他就格外照应,再到太子登基,住处还是原来那地方,却是从一开始的大理石的地砖石,到铺了红木板的夹层,再到垫了一屋的兔毛地毯。 王令嗣跟在他后边,试图从他眼里看到几分意外与欣喜,或者说动容感激也成,“你先住着,若是有什么短了缺的,你再告诉我,我让人添置。” 谢文文收回打量的目光,虽然不说动容,但对于王令嗣的事无巨细,他的确感激。 “已经很好了,劳烦你上心了。” 能够被认可,王令嗣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他高兴了刘小天就不高兴了。 第156章 教训谢敬丰 从下车开始,行李就在他一人手上,虽然不多,但是身为谢文文的仆从,他得做好分内之事,所以,他任劳任怨。 但都到了屋子,两人却站在屋中间,脉脉含情的望着彼此,就没个人能替他说句话,叫他休息下,苏木也是不帮忙搭把手,左顾右盼的只差没把老鼠洞的位置记下来了。 心里不高兴的刘小天直接从王令嗣跟谢文文中间挤出一条路来,在两人错愕的眼神里进了内间。 他手都抱软了,进了内间,也不管这屋子布置的多么精细了,就开始收拾行李,反正都是住,住一天也是住,住两天也是住,行李都得他这个‘下人’收拾,早收拾也是他,晚收拾也是他。 王令嗣方才差点被刘小天挤一个踉跄,眼睛微微抽搐强忍着心底的愤怒,瞪着刘小天的背影,暗自唾骂这狗奴才没规矩以下犯上。 刘小天不止一次得罪他了,如若不是谢敬身边的人,他怕是早就教训他了。 心里不耐的王令嗣便想撺掇谢敬打发了这奴才,这心思也是一天两天了。 “敬哥儿,不是我说,你这仆从可得好生教导一番了,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在主子面前如此不知礼数,没大没小的,要是冲撞了其他人,少不得会发落你御下不严,若是你缺人手,我这边的人你随意使唤便是,此人可不要再用了,保不齐会给你惹来麻烦。” 王令嗣说的头头是道,又有意无意的放大了刘小天的危害性,仿佛谢文文再留他下去,谢文文就真的要因为他而开罪别的贵人。 说实在的,方才谢文文也被刘小天挤开他们的举动弄的一脸无措,他从来不知,在他身边扮演下人的刘小天是这样在兢兢业业做好一个下人的,简直要惊掉了他的下巴,也不怪王令嗣如此苦口婆心的提点他。 当然,谢文文其实也清楚,刘小天如此举动不过是针对王令嗣的,因为王令嗣对自己心存不轨,是而刘小天是在给自己出气呢,虽然他感动他的好兄弟事事为了他着想,但……他是不是忽略了此刻他们扮演的身份?谁家的下人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没规矩的!要是换个严谨的世家,这怕是要给乱棍打死。 王令嗣那么精明一个人,若是刘小天处处都表现的太过耐人寻味,很难不会叫他怀疑。 谢文文不知道刘小天这样针对王令嗣多久了,反正亲眼目睹的就这一次,但看王令嗣的面色,似乎不止一次了,不然也不会暗示他换人了。 他硬着头皮解释:“啊?他、小天自幼同我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实为手足,也算我半个弟兄,在我面前,习惯了没规矩,王公子还请勿怪,我待会说他两句,定然不叫他再冲撞了你。” 见谢文文如此说,王令嗣也不好再劝他把人撵走的话,但对于刘小天如此没大没小的样子心中很是不满。 这时,外边来了人要见王令嗣。 “公子!” 来人是王令嗣常带在身边的侍卫,谢文文见过,但很少见。 看他的脸色,似乎是有急事,方才来的时候王令嗣便说他身负要事是而没有来客栈接他,虽然不知王令嗣是身负何等要务,但谢文文留了个心眼,毕竟人都住在王令嗣家里来了不趁机打听打听就白来一趟了。 王令嗣出去同来人说话,谢文文作闲来无事溜达的模样,在屋子内四处打量。 两人都压低了嗓音,谢文文在窗前抠着窗槽听。 许是对谢文文不存防备之心,纵然是压低了声音,却也能叫他听清楚说话的内容。 “林安做事我一向放心,不要管他,我已经提点他了,只是教训一二。” 侍卫似乎是不放心,毕竟林安做这事实在是铤而走险,若是被人发觉,定然会连累整个王家,而奈何林安深受王氏父子的认可,就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都默许他去做。 “是,属下明白。只是他的侍卫们都不是善茬,如此行事恐会让他们察觉什么。” 王令嗣倒不担心这,谢敬丰就是个纨绔高粱,若非是他身边的侍卫有些本事,定然不会叫他活着走到这里。但谢敬丰好色啊,什么都图新鲜,但凡他看上的就是侍卫阻拦他也不会听的,是以,他才会故意让报春堂的那对兄妹去勾引谢敬丰,届时他为了图一时快活定然会甩下侍卫,便是林安动手教训人的时候。 “那小子喜好美色,他那些侍卫又不是不知道,而王府向来规矩多,又不许他在外胡来,他就是在外面拈花惹草都得避着人,不会乐意叫人知道的,你帮着拖住他们就是,让人引他到报春堂,起码一炷香的时间也够林安用了。” 林安说要给谢敬丰一个教训,便是今日了,那对兄妹凭着过人的手段可是把谢敬丰勾的魂都没了,谢敬丰想要出去沾花惹草,是不会带着自己的侍卫的,毕竟,那些侍卫虽然听他的,但唯命是从的人是谢敬捷,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会被全权告知谢敬捷,谢敬捷对谢敬丰的纵容是有限度的,谢敬丰也知道不能玩的太过,不然回去了少不得会被罚跪祠堂,是而,他想做什么就得避开那些耳目,同时,也给了林安他们可乘之机。 “是。”既然王令嗣如此说,那他也不便在忧心什么了,在要结束交谈的时候又提到:“属下来时,大人说您对于前夜之事未细细回禀于他,要您去回话呢。” 王令嗣并不着急,他如今一颗心都放在谢敬身上,哪里还有功夫去回个已成定局的话。 “我晚点就去,你先下去吧,没事少来这里。” 那侍卫听闻这话,神情微滞、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屋内,他作为王令嗣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他的主子有了新目标了,但还是头一次被警告少来这里,显然的,如今的新人对王令嗣来说分外重要,至少比之前的那些人要特别许多。 侍卫方才那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此次的人定然有着过人之处,才能圈住王令嗣的一颗心,与之前的区别对待。 “是,属下告退。” 等人 一走,王令嗣就拂袖进来,彼时谢文文已经及时离开窗前,转到了书案前,正拿起一支笔细看,似乎在试着手感。 见到他来,谢文文难得的体贴他。“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王令嗣摆手,并无什么大事,还不需要他这么快就回去,他还想着带他在院子里多转转呢。 “没事。” 见王令嗣不走,谢文文只得继续装出为他着想的样子,循循善诱:“刚才不是你府上的人来寻你了么?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我正好也收拾收拾我的东西就不方便同你闲聊了。” 闻言,王令嗣才不再坚持,虽然不是急事,可留着谢敬也无心跟他一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回去处理了其他事情再来见他,彼时两人都得了空闲。 “也罢,那我先走了,晚点来看你。” 他这话说的,似乎两人关系极为暧昧不清,可能在王令嗣心中是这样。 “嗯。”谢文文淡淡应着,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早就习惯了谢文文的冷淡,王令嗣对此并不觉有什么不妥,他志在要人的一颗真心,只要不是石头,他相信凭他的本事他捂得暖的。 不过等人一走,谢文文才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走过的门口。 方才他听到王令嗣提到林安,从对方的语气中可以看出,那应该是王令嗣的手底下人,言语里充满了认可,但又提到了什么报春堂,前几日他出去了解漕帮的事件时,还真就打听到了一个地方就叫报春堂的,不是什么青楼妓院,讲究卖艺不卖身,都是良家子,王令嗣提起这地方是要做什么?出于对他们的怀疑,谢文文觉得他势必要去报春堂看看。 见谢文文要走,刘小天拦住人。 “你去哪?” 他们才刚到地方,好不容易送走王令嗣那尊大佛,结果谢文文似乎是要准备出门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要不是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一伙人,刘小天都要怀疑谢文文是跟他出去狼狈为奸了。 谢文文解释说:“我刚才偷听他提到了报春堂这个地方,我得去看看。” 刘小天还是知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的,认真起来。 “不带我?” “我带苏木去。”他若是出去,或许会被门房告知与王令嗣,可带上苏木出去,也便他后来糊弄王令嗣。 在苏木的事情上,王令嗣不便打听。 见他不带自己,带苏木,刘小心中升起一种被人抛弃了的失落感,但还是强忍着这种失落故作从容。 “小心啊!” 而作为鱼的谢敬丰正套中了鱼饵,上了套。 那对兄妹算不得是什么天姿国色,可却也是尤物,当然,那个妹妹就长的十分对谢敬丰的胃口,他喜好一切美妙的东西,包括女人,说他是贪图美色也好,反正他热衷于新鲜又美妙的事物,可要说他非得倾心于谁,对于他这种放浪不羁的人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对于女色,在他看来这是人之常情,那个哥哥似乎是个有点身手的,挽个剑花跟他的侍卫有的一比,虽然是花架子但却很是好看,他对男人不感兴趣,但人家兄妹却极力的讨好他,他如何能却? 他向来是放浪形骸惯了,左拥右抱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所以当这对兄妹对他投怀送抱的时候,他实实在在的被吸引住了。 “小美人。”谢敬丰抱着柔若无骨的女子在怀里,一双手摩挲着人的腰部,时不时的想要偷个香,却都被对方巧妙的躲开。 很显然的,此女久经沙场,而谢敬丰不过是初来乍到罢了。 “公子~可喜欢奴家?”女子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尽显多情妩媚,至少勾的谢敬丰心神荡漾。王府家规森严,他可以在外面胡作非为,但决计不可与外面的女人纠缠不清,在他兄长没有生出嫡子之前,谁都不准越过他的兄长生出王府的长子,这是规矩,不然会乱了尊卑有序。其实在对他的约束下,说白了就是不准他出去沾花惹草,不准他在外面弄出人命。所以这些年来,谢敬丰虽然背地里躲着人左拥右抱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却没有一次是真正尝到女人味的,顶多跟人搂搂抱抱,再拉拉手,偷个香。 他很守规矩,至少是关于他兄长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循规蹈矩。 但那王令嗣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好女色的事情,居然还专门叫了人来,名义上是供他打发时间,看个乐子,其实就是想投其所好。谢敬丰又不傻,他当然知道王令嗣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借此向他赔罪呢,毕竟他原谅他的手底下人的冲撞,总得拿什么还恩的。 难得是山高皇帝远,他敢大着胆子接受王令嗣的投其所好。 用他兄长的话来说,他就是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可他自诩也是个男人,虽然未及弱冠,可也正儿八经的男人了,别家的这个年纪房里都有陪寝丫鬟了,他倒好,这也被管着那也被管着,见他跟个女子眉来眼去的就会被呵责,回回跟人出去喝酒,都会被那群人嘲笑还没开过荤,如今想起,都让谢敬丰恨得牙痒痒。 反正如今宁州离王府远着,他就是做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就被王府的人发现,还不如趁此享个乐,一旦回了王府可就没这么快逸了。 谢敬丰被此女勾的那些警告规矩都统统丢脑后了,活像个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小美人谁不喜欢啊。” 这话逗的人笑着在谢敬丰的脑门上印了个唇印,深红的口脂不仅添了她的媚色,也让谢敬丰尝到了甜头。 “公子若是喜欢,不若就来报春堂见奴家好么?”她勾着谢敬丰的脖子,往人的耳边吐气,谢敬丰哪里受得了这些,就只差缴械投降了,他被勾的心猿意马,对方无论说什么他都得应好。 第157章 报春堂 “好好好,去见,我明儿就去见你。” 女子嗔了一声,似有不满道:“还得明日呀?公子可不知,我这得回去了,今日的时辰到了,公子您若不然今儿午后就来?奴家等你呀。” 谢敬丰心思都已经被勾起了,一听她这就要走,哪里肯,当即就要拿钱摆平。“不留下么?本公子我有的是钱!” 女子被谢敬丰这一字千金的做派乐的捂着嘴轻笑,她当然知晓他有钱,王家乃是宁州第一大家,人人望而生畏,而能被他们请来接待的贵客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人物。少年的做派虽然轻浮放浪形骸,宛如一个花花公子,可她在那风月之地浸淫多年,自然比一般人的眼睛看的精些,自然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初初给他点甜头便能忘乎所以。 “呵呵,公子可是说笑了,奴家是良家子,可不是什么不正经人,咱们呀~卖艺不卖身的,您要想见我呀,还就只能再来报春堂呢,不然,外边可不许的。”她这话说的很有暗示性,谢敬丰当然听懂了,要想跟她春宵一度就只能去报春堂。谢敬丰心痒痒,美色当前,他已然失了六魂七魄,纵然顾忌着王府的规矩,可纠结一番后还是答应了。 那报春堂明面上是一个正经的酒馆子,搭台唱戏的人都是良家子,靠着手艺挣钱,可实质里进行的交易跟那青楼妓院别无二般,一个为了钱财,一个为了享受,真正的钱色交易。 那女子说走便要走,任是谢敬丰如何的挽留都不肯多留一刻,临走前的媚眼把谢敬丰迷的五迷三道,待依依不舍的送走美人,就开始回屋挑起了衣裳。他的衣裳都是最好的料子做的,因着还年轻,花样也多,五颜六色的满满的一箱子,还不算外面搭的配饰。他心情美美的选着衣服,对着镜子比了又比,好比一只花孔雀。原本还穿了个花花绿绿的,看着就很有少年气息,显得他模样俊俏又鲜衣怒马,可一想他如此太过惹眼,等会出去报春堂怕是容易被人看见,便又换了件收敛的暗绿色的,如此颜色,倒显得人沉稳上许多,不苟言笑的时候眉眼多了分凌厉,像极了他的长兄。 若是谢文文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谢敬丰在他眼里虽然已经长成了个纨绔,可从未想过会如此的放浪形骸,与那些女子之间的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堪入目。宗室的规矩一向森严,好比清规戒律,你若守便规规矩矩的守,你若不守,自然多的是家规体罚,叫你悔不当初,但他不会知道,谢敬丰在王府里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存在,除却谢敬捷,还真就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以至于被养成现在这副纨绔高粱的样子。 而那报春堂也着实出乎人的意料,毕竟从他听说来的讲,报春堂是正儿八经的酒馆子,就算是有搭台唱戏的,十八班技艺供人取乐,可人家也是卖身不卖艺的清白人家,可如今这一副,可想而知,谢文文要是见了,得多震惊。 今日出门格外的顺畅,谢敬丰暗想,许是老天爷都帮着他。 “报春堂是这里?怎么瞧着不像?”谢敬丰寻着那女子留下的地址找来,一间看着不大像是寻乐之地的酒馆,门可罗雀, 为了躲开侍卫的耳目,他先是假装在屋内睡觉,侍卫们见他睡了,防卫会松懈点,也前去一部分人休憩,留下少数人看守,但会比其他时候松懈的多,许是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在这时候为了女色跳窗跑出去与人共度良宵,窗口连个看守的侍卫也无,这才让他得了机会从窗户跳出去。一路也很少遇到人,间或遇上几个王家的下人,可都是远远地就停下来避让。 如此顺风顺水,叫谢敬丰暗自得意。以至于到了地方见着此地门楣不像是他以为的那种寻花问柳之地,他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骗了。 直到出来一人似是此地的跑堂,见他在门口徘徊,热切的邀他进去。“公子是要雅间还是大堂?今儿有倚翠姑娘出台献艺,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谢敬丰虽然是头一次到这报春堂来,可见对方所言跟那些青楼别无二般,便稍稍落了心些,熟稔道:“我是来找你们这的梦娘的。” 那让谢敬丰魂牵梦萦的女子便是唤作梦娘,跟她的名字一样迷人。 跑堂的一听,恍然大悟。“噢!梦娘子方才同我提过了、说是有一位她的恩客要来,想必就是公子您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谢敬丰,虽然看着模样显小,似乎还是个舞勺之年的少年,但见他这周身的气度,也不难猜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门寻乐子来了,自然是有钱的主儿,对此,他越发的恭敬起来,指望着他能在这里散尽千金,他也能得个好赏金。 “您跟我来,梦娘子的房间在三楼呢。” 他领着谢敬丰上楼去,虽然外边看着门可罗雀,可进了里来,人却不少,大多都在大堂里喝着酒看着台上的姑娘弹琴跳舞,时不时的乐一句,给个掌声。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穿着不像青楼那般暴露,却尽态极妍,千娇百媚。 爬上三楼,推开了靠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请了谢敬丰入内,只屋里却没个人影。 似乎是知道谢敬丰要问什么,他不问先答:“这会儿姑娘们许是在后台准备着呢,等会有出台的,您坐着喝着酒、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唤人来。” 谢敬丰倒是没什么意见,既然人还没来,他也不着急索性在屋内逛了起来。 内间布置的如同一个闺阁女儿的闺房,素雅又不失整洁,完全不似风尘女子的清净,只是靠着床帏的方向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白纱的屏面,将里面的光景遮住,却能叫外边的人看的若隐若现。 而从屋内退出去的跑堂小二却是在上三楼的楼梯上堵住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哟?公子您来找谁?这三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来人直直的往着楼上而去,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若非是跟他撞上,怕是还得叫人闯上去了。 来者抬头看着拦住他去路的人,眉眼温润如玉。 而此人正是谢文文。 他已在外边候了好些时候,只见这报春堂并无什么异常,王令嗣也未出现,可王令嗣既然在跟自己的手底下人提起这里,似乎是要在这里动手,教训什么人,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得罪了王令嗣,但,或许能从中发觉出什么可用之处来。 他带着苏木在对面的胭脂铺子暗中观察,直到看到了一个熟人现身。 谢敬丰。 身边不仅没个护卫,还虚头虚脑的,看他那样子就像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在门前踱步不前,好似是不确定是否要进去。 他不清楚谢敬丰跟王令嗣之间存在怎样的干系,也不清楚谢敬丰究竟为何会出现在宁州,跟王令嗣一起,且叫人看着就关系匪浅,但,随着对王家的怀疑,可见王令嗣势必也不是个清白的,那么,跟他有利益来往的人都可能是他的同党。虽然谢敬丰那张牙舞爪的性子不像是个能同王令嗣图谋大事的人,可今日,他的出现让谢文文不得不提起一个警惕之心,他虽然见识过了谢敬丰的张扬跋扈,可却并不清楚他是否别有二心。 他离开北境已经十年,他根本不清楚身为庶子的谢敬丰是否就甘于让谢敬捷压他一头,虽然幼时他性情敦厚,尊敬长辈,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谁又能一直还保持当初的模样。如果他跟王令嗣同流合污,为非作歹,那么,可真就是叫人防不胜防,或许,王府的人也没有人会猜到谢敬丰身上去。 不管谢敬丰究竟来报春堂干什么,他决计不能叫他跟王令嗣再胡作非为下去! 思及此,他把苏木留在外边的胭脂铺子里,自己独自进去寻人。如此便有了此时的局面。 谢敬丰他都能点头哈腰的带上去,可如今自己进来,他却不许,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方才可是见到了,你领着一个男子上来,怎地到我这就不许了?”他虽然看着和气,但语气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态度。 那跑堂的杂役不会说平白的得罪人,毕竟,能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不管身份高低都不是一个干着杂役的他能得罪得起的,只是楼里的规矩他得守着,总不能在自己这里犯了事,到时候追究起来,客人是不敢轻易得罪的,苦的还不是他们干杂活的。 他赔笑着,意有所指。 “那位公子是我们这姑娘的恩客,自然可以来的,您这边……”他在这风月场所待久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也是个看菜下碟的人精,适时的住口让谢文文自行体会。 一句恩客,叫谢文文微愣,随即而来的是心底升腾起的怒意。 什么是恩客,是在这地方花前月下的一掷千金的能叫恩客,他谢敬丰年纪不大倒是胆子不小,不过十六的年纪,毛都没长齐居然敢跑这地方来找姑娘! 当真是无法无天! 那跑堂杂役看着谢文文不说话,但周身陡然冒出了一股怒意,有些惶然,还以为是他说话不知轻重的缘故得罪了人呢,当即就要赔不是。 “客官,小的嘴笨,不会说话,您可别往心里去。咱这小地方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谁都能来,只是楼上的房间是姑娘们的房间,得她们愿意才能叫人进去,您这边可是有钟意的姑娘?叫什么名儿?我这边给您问问去,若是姑娘愿意我就领您上去呢。” 他既赔了不是又圆了方才的尴尬,可谢文文头一次来哪里知道这些门道,更不消说有认识的人了,只得让人给他找间雅间,既然是雅间,总得是离楼上近的,届时也方便他去揪人。 “无碍,给我一间雅间。” 杂役一愣,但看着谢文文面色平静无波,便忙应了下来。 “雅间?好勒。” 虽然三楼上不去,可雅间的位置二楼靠楼梯处,倒也合了谢文文心意。 “这间您看成吗?” 谢文文没心思打量这雅间如何,随意的应了一声,叫人走了,可不多时便领着婢子上齐了酒菜,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酒杯却是拿了好些,琳琅满目的一桌多的是瓜果。 等人退下,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处一会的时候,却又听闻叩门声,谢文文记得自己并未有什么吩咐,方才那杂役出去的时候眉开眼笑的不是说不打扰他了吗?怎么又来?待他拧眉看去,却并未动声,而门外的人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也擅自推门进来。是一群身着单薄轻纱的女子,有的抱着竖琴、琵琶或是提着裙角进来,姿态万千,足足有五六个,几乎要挤满了屋子,并作两排,对着他盈盈一拜。在谢文文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又都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的还是一直就存在的春凳上开始调音,随后,静默了小刻,见谢文文没有什么要求,便开始徐徐弹奏了起来,同时,另外三人轻歌曼舞,开始摇曳着婀娜的身姿。 见此一幕,谢文文愣住了,他人还立在桌前未动,此刻更是不知该坐还是该退。 他不是要的雅间吗?这什么意思?他记得他没有要人来唱曲跳舞,难不成这里一向是这样的安排?对待每个客人都这样周全? 稀里糊涂的他忙不迭的喊停。 一声令下,对面的姑娘们皆面色无措的看着他,停下了勾弦的动作,正舞动着手臂的女子也顿住了,腰肢僵硬着,手足无措。 谢文文吸了口气,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你们出去吧。” 其中那唱歌的女子泫然欲泣的看向他,咬着下唇,有些胆怯的问:“公子,可是姐妹们哪里做的不好?” 谢文文只觉得头疼,心底的无措比她们还大,如今不过是喊了停,却叫她们诚惶诚恐如此,感情他是在找茬。 第158章 救谢敬丰 他无奈的表示:“不、你们很好,只是,我需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进门就开始弹琴跳舞,虽然一个个的面容姣好,琴音悦耳,歌舞动人,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思这时候听曲儿,而且他来报春堂的初衷也不是为此,如果早知道雅间是这么个意思,他怎么说都不会来。 闻言,她们有些错愕,几人之间互相看了一眼,眼底的慌张稍稍褪去了些,才又齐齐退了出去。 见她们一走,谢文文恨不得去把门锁上,他也是被吓得不轻,更害怕那道门等会还会被什么人推开。看来,这地方他还是等尽快离开,但是他却没有机会。 谢文文几次出去,但是上三楼的楼梯间都站着人守着,让他找不到机会,若是硬闯是不可行的。 他盯了好半晌,也没见王令嗣出现,他身边的人他见的也不多,更别提除开谢敬丰之外有什么熟面孔了。 不知道王令嗣要在这里对什么人动手,是否已经开始。 楼下的台上此刻响起了鼓点之声,时缓时急,阵阵如同海浪惊起,听得人心潮澎湃,着统一服饰的男子围着高台,击打着鼓面,奏响了前乐。 身着彩衣、面带薄纱的女子自众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于二楼栏杆处抓着红绸如同一只彩蝶般荡了下去,然后在一种惊呼声中稳稳的落在了台中央。 管乐声渐起,而带着面纱尽显神秘的女子踩着鼓点伸展出纤细的玉臂,舞动着腰肢。 谢文文收回眼,此刻楼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几乎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同时也有些混乱,许是为了抢着给头彩,底下有人打了起来,报春堂自然有预料到出现这样的情况,守候在角落的身材高大的壮汉便前去拉架,可随着竞争的人多了起来,闹事的你推我搡,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皆不肯罢休,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原本守在三楼的人见底下的局势并未得到缓和,便也跟着下去处理,如此一来也就给了谢文文机会摸上楼去。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只得一间间的挨个查看。 “抱、歉。” 推开第一扇门踏进去不过两步的谢文文连连赔着不是的退了出去。只因为,里边的男子正光着膀子在与人亲热,他却无故闯进去,叫里边的二人坏了兴致,对他投来了愤怒的目光。场面不可描述,虽然无心,但无意中谢文文却也看到了两眼,给臊得脖子都红了,说话都在打结。 退到门口,又给人重新关好门的谢文文强忍着臊意,极力的忽视方才暴露在他眼前的一幕。 他气息有些不稳的头顶着门框,还能听到里边男女急促喘息的声音。 他僵硬着脖子转过身去,面如死灰。 要不是为了找谢敬丰,他何至于如此羞于见人!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余下的几间屋子他便谨慎许多,先是在门口听声观察,若是毫无动静才会直接推门进去,若是有人,只要不是同上次的那般,他都会先敲门再进,再以进错房间为借口脱身,再进行下一步。 接连找了三间,都不见谢敬丰,就在谢文文准备加快动作之时,前面出现了一阵动乱。 “啊!走水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起了这样一声惊呼,随即,屋子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有的衣衫凌乱,有的花容失色,狼狈的挤在楼道中,争先恐后的往下跑,与谢文文擦肩而过。 他于人群中找寻,这些争前恐后的人里男女都有,但唯独不见谢敬丰,或许他还被留在其中哪间屋子里。 走水了,三楼的人都在抢着逃生,却不见谢敬丰,或许他被困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文文心里一揪,再也不敢滞留的挤开身边的人往前去。 都在逃生,独独谢文文逆流而上,他走的艰难,被一人抓住。 “前面着火了,公子你不要去了!”或许是出于好心,一女子提醒他不要再前去,说完便撒手而去,随着其他人跑远。 谢文文并未因为这句好心的提醒便放弃寻找谢敬丰的念头。他当然知道着火了,可是谢敬丰没有出来,他就不能不去。 他心里隐隐猜测,王令嗣说的教训人,或许就是放的这把火了,他究竟是要对谁置于死地?那谢敬丰呢?他还在这里,究竟算不算是王令嗣要动手的对象。 他如今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一心想尽快找到谢敬丰,其他的想都不敢多想。 谢文文不管不顾的往前跑,经过的屋子大多都已经大开着门,里面的人早已经闻风而动,逃之夭夭,但凡没开门的他都会进去找一找。 虽然谢敬丰顽劣不堪,但改变不了他是谢敬丰的事实,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如果因为他的见死不救导致谢敬丰出事,他想,就算谢敬丰对他恶语相向,他也终身无法谅解自己,那他对北境,便不只是有怨,更有愧疚。 直到来到了最里边,似乎是火势的来源之地,浓烟从各个缝隙里钻出来,蔓延在空中,呛的根本没来得及做自保措施的谢文文差点咳出自己的肺来。 门框里面映着熊熊大火,好似已经把里边吞没。 这已经是最后一间屋子,谢文文不知道是该祈求里边有谢敬丰还是没有谢敬丰。千钧一发之际,一脚踹开屋子,甫一进门,门后的着火的架子就倒了下来,差点砸中他。 差点被砸中,谢文文后背已经冒起了冷汗,但扑面而来的灼热的窒息感叫他不敢有片刻迟疑。 他抬着袖子捂着口鼻试图从烈火之中寻找出半个人影,如果这里再没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人,更不能确定,谢敬丰是否安然无恙。 “救命!” 是谢敬丰的呼救声! 谢文文像是被什么抽了下,突然甩开袖子不顾火势的跑了过去,此刻,谢敬丰已经被逼到了窗口,面前的桌子燃着熊熊大火,或许是因为烈酒的缘故,烧的比其他地方旺。 帐子已烧了个灰烬,内室大多的陈设已经快被烧得只剩下个骨架,屋顶被熏的一片雾黑,全屋独独只有窗口的位置还没有被波及,但也撑不住多少时候。 “谢敬丰!” 谢文文转进了里间就看到了被逼到了绝路的谢敬丰。 他已经无路可退,攀着后边的窗沿,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随时都可能掉下去,面对步步逼近的烈火,谢敬丰如果想要搏一搏或许只能从这里跳下去,纵然可能求得生,但往轻了说,大约也会断个胳膊或者摔折腿。 他已经被火势吓得六神无主,他不过是背着人出来喝个花酒,人都没有见到结果就突然无故着了火,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势,发现之时已经断了去路。偏生方才胆子小,不敢赌一把趁着火势不算大从门口出去,结果犹豫了一会儿却是已经无路可退,唯有背后的窗口还算条生路。 他在这里呼救了许久都没有人来,而大火已经快要把这里吞噬殆尽,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救他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人来。 如今出现的谢文文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隔着火帘望着浓烟滚滚中的谢文文,初时还没有认出来人究竟是谁,但只要能救出他,谢敬丰都会当涌泉相报,日后回了王府,自然能让他飞黄腾达。 “你快救我!” 他紧张的攀着窗户口,刺鼻的浓烟呛人,但他上半身已经探出了窗外,倒不会被烟熏火燎得窒息。他一生过的顺风顺水,还从未遇到什么危险,如今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眼里含着泪光,面上本该是死灰之色,却被大火炙烤的通红。如今面对着死亡,盛气凌人早已不复存在。 谢文文倒是想过得去救他出去,但根本过不去,中间横亘的桌椅已经蔓延了一片火势。散架的壁橱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他根本无从下脚。 当火舌舔舐到了谢敬丰的手背,吓得他又是哭又是惊叫连连,他已经顾不得手背上的烧伤,哀求着闯进来的人。“你快救救我……” 他的脚跟已经抵住了墙壁,无路可退,可火还是蔓延到了他身边。 他始终看不清来人,但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他身上。 谢文文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到了谢敬丰的周遭,已经不足一臂的距离,如果自己再寻不到法子救他出去,他势必会葬身火海。他哭的厉害,让谢文文想起了幼时他贪玩怂恿谢敬丰跟他爬墙出王府玩,结果他带着人上去了自己先跳下去了,但谢敬丰胆子小却不敢往下跳,又下不去,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叫他不要抛下他,虽然最后是被府中的侍卫救下来的,但他俩被罚跪了祠堂两个时辰,如今想起来膝盖都是疼的。 纵然谢敬丰与他的初见并不美好,纵然谢敬丰张扬跋扈,将他丢下井过,对他毫不留情,可也改不了他是他曾经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的事实。 人长大了,总会犯错,他宁可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只是在犯错,也无法肯定他是冥顽不灵,生性劣根。 谢文文心下一横,脱了身上的衣服开始扑打着面前的火,如果他够快,便能开出一条路来。 他一边扫着前面的火,一边严阵以待的冲窗口的人喊道:“你过来!” 看见救他的人是谢文文之时,谢敬丰微愣,或许是没想到此刻不顾危险来救他的人会是他,毕竟自己前几日才那般待他,但他却能以德报怨,但如今命重要,他根本没时间去问对方为何会来救他,可刚要跨出去的时候他所倚靠的窗户塌了。 “我……啊!” 谢敬丰重心都放在这扇窗户上,却没想到因为承受不住大火的侵蚀导致整扇窗户都岌岌可危,最终还是塌了。 随着失重感坠下去的时候,谢敬丰全身心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死了。 他逍遥了十多年,却在今日在劫难逃。 眼见着谢敬丰随着身后的窗棂倒出去,谢文文呼吸一滞,脑中一片空白,想都没想的就扑了过去,不管身前身后的烈火如何的张牙舞爪,他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救下谢敬丰。 说时迟那时快,但总归是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人。 他拽着谢敬丰的胳膊,紧紧的,像是在抓着彼此的浮木。 “你拉住我。”谢文文从未动作如此迅速过,为了救谢敬丰,他方才飞身而出的时候都未想过自己会不会飞出去,摔个半死。 他很少不计后果的做一件事情,但每次做了,都不会叫他后悔。 如今抓住了谢敬丰的手腕,他是庆幸的,庆幸谢敬丰如今的命跟他拴在一起。 谢敬丰不算轻,年仅十六却因为被人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养大,体型算不得清瘦,白白胖胖的,看着就讨喜,谢文文拉着他很吃力,原本是一只胳膊扯着他,一手撑着地,可随着谢敬丰的下坠,他整个人也被拖了出去,如果谢文文阻止不了下坠的趋势,那么他们两个人都得掉下去。 胳膊被巨力拉扯的很疼,像是在硬生生的要把胳膊从他的肩胛处撕裂,谢文文挣的双目都红了,指甲扣在地板里,咬着牙没松手。 他颤抖着唇叮嘱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谢敬丰:“千万别松手……”话将说完,不知是什么从后面砸了下来,正中谢文文的后心,砸的他头晕眼花,后背响起一阵撕拉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背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烙痕。方才为了扑火,他脱了外衣,如今内里不过一件单衣,砸来的东西似是铁具,被火烧的通体赤红,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好比酷刑,谢文文一时被疼的惊厥,手上失了力度,若非是谢敬丰如今紧紧的抓着他,指不定人已经掉下去了。 身上的疼叫谢文文脸色白的如纸,鬓角已经生出了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砸在地上。 他常常自诩蟾毒的折磨他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了。 第159章 沉默的怒吼 谢敬丰也一路默不吭声,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被吓着了。 车厢里,寂静无声,谁都揣着心事。 报春堂的人送他们到了医馆,给大夫郑重交代了谢文文的伤势,听大夫说无大碍后才放了心走了。 说起谢文文这伤,说大碍的确无大碍,胳膊有拉伤,轻微错位,一个月都不能抓物,没有快速的治疗法子,休养即可,至于手掌心以及背后的伤势,配了药包扎,也只能静养,等伤口慢慢愈合,只是留下疤痕是免不了了,伤痕的面积太大,即使用祛疤的药膏也无济于事。 给他处理伤口的大夫看着谢文文直摇头叹息,这么清风明月的一少年,留下这么一身去不掉的伤痕,真是可惜了。 但谢文文却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疤去不去的掉,对于他来说,一个将死之人,活着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哪里还管得着自己皮肉的好坏。 身上被上了药,但还是火辣辣的疼,脸上也被火烤的脱皮,红着一张脸,头发都被烧焦了一截,看着叫人忍俊不禁。苏木被他指使回去了,他已然无碍,得让她回去给刘小天通个气儿,不然那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在外面遭遇这事,少不得又得呼天抢地。 如今让他头疼的是,自己原本想不动声色的出来,再不动声色的回去,可眼下闹了这么一出,显然是不可行了,王令嗣那边定然瞒不住的,要是知道自己在他提到报春堂后后脚就去了,会不会怀疑他。 还有谢敬丰,他虽然是救了他,可他为何在报春堂,且在那时发生了走水的事情,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不能不怀疑,谢敬丰遭遇的这一场祸是不是王令嗣背地里搞的。 如果真是他,那么他的手段足够狠辣,嘴上说着只是教训人一二,可却放了把火,如果不是他们来,谢敬丰哪里还有活路,这根本是在置人于死地啊。 谢敬丰不能留在这里了,得尽快想个办法把人弄走。 谢文文已经开始未雨绸缪,然而作为被绸缪的中心却愣愣的看着谢文文光着上半身,后背被缠绕上一圈圈的纱布,盖住了原本骇人的伤势,他脸色依旧有些白,许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刺激到了,抿着嘴不说话。 大夫包扎好后,谢文文提着褪到腰间的衣裳慢慢的穿上,和声道:“给他也看看。” 大夫看向了谢敬丰,试图在寻找他身上又是哪里的伤,谢敬丰却是把手背在了背后去不肯拿出来,脸上固执而倨傲。 “我没事。”跟谢敬的伤比起来他这点伤根本不够看的,也用不着看,再说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不小心烫手的,那他得多蠢啊,他才不要被人笑话。 然而谢文文却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声音比上一次的还冷,还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看。” 谢敬丰僵持了许久,但见谢敬的态度是不看不罢休了,大夫也被他们这两动静搞的一头雾水。实在是拗不过他,谢敬丰才不情不愿的把手拿去,大夫看了直乐,跟谢文文的伤势比起,谢敬丰这伤简直不值一提。 “小兄弟,你哥哥这是关心你呢。”进门来时,他就觉着两人面相有几分相似,兴许是一脉同宗的兄弟,长者冷静而自持,幼者还带着少年的稚气与别扭。而两人才从火场出来,一个伤势严重,一个不过是手心燎了几个泡,很显然的,小的那个说不得就是给大的护着,以至于才这般安康。 长者爱护小辈,在什么时候都是人人称颂的传承。 大夫不过随口一说,谁知谢敬丰的反应才大,冷着脸反驳。 “谁是他弟弟?他才不是我哥哥。” “不是?”大夫自认为从医数十载,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跟人扎针都是能奈何的。这两人面貌看着确有几分相似之处,瞧着就是有血缘的同族兄弟,怎么就不是兄弟了?难不成还真被他看走眼了? 既然谢敬丰如此反应,那大夫也只得讪讪的赔笑。 “瞧着你们俩面貌相似,还以为是兄弟呢。” 谢敬丰瞪着他,一张嘴伶牙俐齿,又分外的桀骜不驯,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性格。 “你瞎说,谁跟他长的像了?”他向来是被骄纵惯了,在礼数上也只是对他家人彬彬有礼,对外是张口就来,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合不合适。 谢文文听到谢敬丰越说越不像话,不免也来了气,呵斥他。 “谢敬丰!不得对大夫无礼!” 谢敬丰被谢文文大声一吼,当即愣住了。看着谢文文那副虚弱的模样,好似根本大不了声,可他现在居然吼他、为了一个外人,敢吼他?还说他无礼?谢敬丰也气了,反唇相讥。 “你、你管我?你又想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 他当然还记得上一次谢文文教训他的事儿,一个跟他毫无瓜葛之人,居然当他的面拿起一个为人长者的架子,训斥他的不知礼数,目中无人,真是可笑!不然自己也不会出面教训他,可现在他救了自己的命,难不成就觉得能叫自己听之任之? 谢敬丰向来是个不愿逆来顺受的人,别人越是觉得他不对,他偏就越不认!这是一种逆反心理,自幼形成的,未被加以纠正,便越发的有恃无恐。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得对你感恩戴德,你又不是我的谁,你管得了我吗?大不了我让我长兄给你一个官做做,算作还你的救命之恩。哼!可别对我说教,我可不是你能说教的人!” 他抱着胳膊,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令大夫都对他多看了几眼,从他方才的言语中可以得知这少年来头不小,以至于如此横行无忌,也不怪他会对自己出言不逊了。 谢文文平静的理好自己的衣裳,来到大夫面前,根本不搭理谢敬丰。 问大夫这药费如何算,听大夫说他们的药费都算报春堂的,来日报春堂会自行来结算,如此,谢文文便道了谢转身离开了医馆,全程都没有多看谢敬丰一眼,似乎之前对他的担忧,紧张都是一场虚幻。谢敬丰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连跟自己招呼都没打一下,全程视自己为无物。被忽视了的谢敬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走?”他这还是头一次给人这般对待,谢敬丰心情十分不好。 然而谢文文根本不搭理他,平视着前边的路沉默的往前走。他就没想过,自己救了他会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可是令他心寒的是,自己的拼命搭救,在谢敬丰看来,不过是一个能换一个官路的捷径,他命都不要了去救他,难道就只能是为了荣华富贵?究竟是谢敬丰被养的太过单纯还是他心中从来都没有把别人的好当成是一场真心的相待?难道在他的眼里,任何与他接近的人都是带着目的的吗? 到了这一刻,他说不难过是假的,他离开这十年,究竟算什么?算他们把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还是算谢敬丰的不可一世是父母之爱子! 在谢敬丰身上他不难看出他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以至于养成了不可一世的性情。他幼时虽比不得兄长才情,却也不误课业,饱读诗书,他其实很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谢敬丰见谢文文越走越快,可明明身上还有伤,此刻却步履匆匆丝毫不顾及自己负伤的身体,显得步态十分急促。好歹也是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谢敬丰便想着扶他一把,可是刚伸出手碰到他的胳膊,没想到谢文文却反应很是激烈的拂开了他。 “咳咳,别碰我!”谢文文像是被电触及一般佛开了谢敬丰,同时狠狠的咳嗽起来。整个背部都在剧烈的颤动。 谢文文就像是一块被火燎过的布,此刻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摧残,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岌岌可危。 有血丝沾着他的下颌,谢敬丰愣住了。 方才都不这样的,可他却突然咯血,这叫谢敬丰一时间愣住原地,僵着胳膊不知该如何做。 “你?怎么咯血了~” 方才大夫都是看的外伤,谢文文自己也没讲其他伤情,如今见谢文文这样,他原本想唤他回去找大夫好好看看的话在看到他冷硬的面孔时不由自主的变成了一句讥讽。 “你别是有什么大病吧?” 咳了许久,终于缓和了口气的谢文文抹了把嘴角,把血擦在了袖子上,看着谢敬丰眼里露出几分薄凉的自嘲。 “是啊,我有病,你赶紧走吧。” 说完,人就摇摇晃晃的接着往前走,也不管愣在原地的谢敬丰心情如何的复杂。 他不过是习惯了这么说话,可心底却是出于关心他的目的,如若不然也不会不紧着回去收拾收拾自己而是跟着他了。但是对方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恶劣,这让谢敬丰十分的苦恼,总不能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他就得任之冷落吧? 看着他那破破烂烂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衣裳底下破破烂烂的身体,谢敬丰终究不忍于心。 “喂!要不要我帮你?” 他在背后大喊,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但是没想到他会回复他。 “不用你。” 虽然回应不是他想听的话,可有回应总之置若罔闻的好,谢敬丰心思又活了,颠颠儿的跑上去,跟在他的身边,出口的语气依旧不那么好听,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张扬与倨傲。 “我可是好心帮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闻言,谢文文站住了。 谢敬丰见他站住了自己跟着停下来。 他抬头看着他,只见到对方的眼里好似凝聚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瞳孔里似是旋涡,要把人卷进去粉碎。 他见过谢敬自以为是的教训他,也见过他狂妄自大的不肯低头,更是见过他伤心落泪,还见过他满眼的恐慌与紧张。然而,此时谢敬流露出的神色叫他莫名所以又陡然生出一股畏惧来。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叫谢敬的人的确有几分跟自己相似,换句话说,他不是像自己,而是在像他的长兄。 长兄在发怒的前夕眼里酝酿的风暴也如他一般,带着几分摄人,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他长兄的模样。 谢敬丰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他直觉想挺起腰杆,毕竟这人跟自己无亲无故,怕他作甚,可面对谢敬的不怒自威的面孔,他不自觉的矮了一头。 谢文文看着谢敬丰,由于年纪尚轻,面上也并不显得沉着,两颊有肉,面庞红润,眉眼都稍显稚嫩,少年人的性情都还学不会收敛,无所顾忌的表露在脸上,时而紧张时而蹙眉,时而桀骜。 如今的谢敬丰跟幼时的他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逾越雷池一步,但是他敢。 “我记得,王府的家规里,第六条,是:凡是谢氏子弟,不得踏足烟花之地,守家族门楣,需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以身作则。” 谢文文眼里含着愠怒,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谢敬丰,你身为谢氏子弟,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规矩。” 谢文文大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他近一步,谢敬丰便畏惧的退一步。 谢文文给人温和的表象底下藏着的是一个狰狞的面孔。 谢文文说的他当然清楚,他身为谢氏子弟,但凡进祠堂就得默背一遍家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家规的条条框框,可是,他还是犯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要来这里?”谢文文的指责叫谢敬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慌张无措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惶然和害怕,想要解释可最终张口却什么都解释不了,他就是犯错了,他总不能说是被规矩束缚得太难受了想要打破这些规矩重新活出个自我?总不能说他就是一时糊涂才行将踏错?或者说他去报春堂并非是洁身不自好,只是去找人还是听曲儿? 第160章 你是不是他 谢敬丰一句话都反驳不了,谢敬所言是事实,是拆穿了的他的真面目,这让他无地自容。 他像个犯错的孩子,绞着手指,无助的看着他,想要乞求原谅又害怕不被原谅。 他幼时被管教的很了,可后来在放松了对他的教养后,便越发的出格,他其实从来都知道,但却不会去改,他我行我素惯了,自认为做了一切都会有人给他撑腰,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让他愈发猖狂。无论是母亲还是父王,皆会在他犯错后数落他的不是,长兄却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犯错了也不会被怎么样的人,以至于,久而久之,他不仅没改掉他的恶性反而还愈发的明目张胆,但谢敬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错误而得承认错误的人。 他方才说错了,谢敬跟他的长兄不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他也是天壤之别的态度。 “我错了。”他也不知道为何就会对谢敬道歉,想要求得他的原谅,毕竟以他的傲气,除却长兄没有人能让他低头,可是,心中就是这样指引他的。 谢文文冷冷地看着他,有种子不教父之过的无力感。 他如今真正气的不是谢敬丰为何明知故犯的去报春堂,他气的是如果没有他,他是否已经丧命,说到底他在害怕,害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敬丰离他不远的距离丢了性命。 他虽然没有跟他相认,但是谢敬丰仍旧是他自小带在身边的幼弟,他可以张扬跋扈,他可以仗势欺人,只要他还在,他都能有改的机会,永远都是王府备受宠爱的小孩,可如果他不在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谢敬丰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在对他指手画脚,但他何其能忍心见他如此错下去,他怒其不争,怒其不惜,怒其不悟。 一想到方才那场劫难,谢文文便觉得气血翻涌,自己落得一身伤,但所幸的是他安然无恙。 他叹了口气,原本还想再教训他几句,让他长点教训,可是一看到他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忍于心。 也不知道他作这样表情博取了多少人的可怜,反正,在谢文文这儿是十分受用的,原本到嘴边的叱咄此刻都被化解的一干二净。 谢敬丰却是在悔过之后反应过来,他望着谢敬的眼里充满了质疑。 “哎?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王府的家规?” 家规家规自然是家里的人才知道的,可他不仅知道,居然还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还能以此说教于他,这让谢敬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许多个可能,此人难不成是他父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对,私生子也不可能知道家规,那东西摆在祠堂里呢,他都未能认祖归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还了解 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他易容的长兄?也不对,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他长兄那般凌厉,再说了长兄这会儿肯定忙的很,哪里会来宁州,就算是来了宁州也不可能不以真面容示人,而且知道自己在外面这么胡来,指不定得对他三申五令的小惩大诫了,岂会还跟自己说这么多教诲之言?这可不像他。 在他的怀疑中,谢敬丰看着谢敬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而谢敬丰突如其来的聪明叫谢文文暗道不好,他没想到谢敬丰的脑袋瓜子能转这么快,居然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他心情十分微妙,也同样复杂。 他没想过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叫谢敬丰知道自己,他宁愿让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出现会改变他们正常的人生。 谢文文的沉默让谢敬丰抿直了嘴角,脸上的神情紧绷。 “你说话!你是谁!” 他的厉声质问只是换来了谢文文继续的沉默。 谢敬丰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瞪着眼睛固执的盯着他,眼眶泛红,轻轻的问了一句: “你是他吗?” 谢文文张口却似喉头梗塞了什么异物,让他难以发声。 他想起了幼时,他带着谢敬丰捉迷藏,他脸上戴了顶小白兔的面具蹲在草丛里假装自己是兔子,颇有种掩耳盗铃的意思,谢敬丰摇晃着胖嘟嘟的小身体走过来,然后很认真又天真的问他:你是哥哥吗? 曾经的画面散去,谢文文突然不再沉默,他直视着谢敬丰那双微红的眼,声音平静而又淡然。 “什么?” 谢敬丰有些气急败坏的再次质问他:“我问你!你是不是他!” 谢文文听着就笑了,轻笑声在谢敬丰听来似乎在不屑,他目光似有若无的从谢敬丰的身上掠过,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般的反问他,似乎谢敬丰的质问都变得是他的无理取闹。 听着这样的答案,谢敬丰黯然的垂下了眼,他嗫嚅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不知他还能承认什么。 他觉得自己分明都拆穿他了,可是他却不承认,为什么呢?难道是真的他猜错了吗?一个压根不会出现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可他为什么要这么气自己不务正业?他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带着教诲之意,可这分明是他的父兄才该操心的事;他为什么要在他的生死关头出现救他,那般的不顾一切,宛如飞蛾扑火,护着他,像是手里的珍宝,他们不是陌生人吗?他做的一切好像都冲着一个答案而去,可是他的回答却将这一切的答案都彻底击碎。 谢敬丰眼眶又红又酸,氤氲着挡住了视线。 他看谢敬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这一下,他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他所期望看到的了。 他自嘲自己不过是痴人说梦,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会觉得他是次兄呢? 长兄说了,次兄不会回家了。 王府对次兄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家人,对他来说,只是一群把他伤害的更深的真凶,他不爱他们,也不会原谅他们。 谢敬丰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几年王府的挫败。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可他看得出来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他对当年之事不太了解,当年次兄谢敬敏离开王府的时候,他不过五六岁,还是一个不知别离的年纪,还不太能理解当时的别离意味着多长,只知道,次兄不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了,为此他哭闹了几日,可每日早晨的睁眼,那个人也没有出现。如今他对次兄的模样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比他大的少年会带着自己玩儿,会在被罚跪的时候把他的蒲团给他让他趴蒲团上睡觉,等人来了就把他喊醒,一起装作认真反省的姿态。 他记忆里的次兄,不是很温柔,摔倒了也不会来扶自己,只会叫他自己爬起来,但能给他带来许多的快乐,对他很好,让他幼年的时光是美好而愉快的,如今想起来,都充满了期许。可是,突然有一天次兄离开了家,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他的记忆里逐渐没有了他,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对于次兄的离开,所有人都缄默不言。 他后来知道的,是次兄去了很远很远的游京,游京住着皇帝,是一个比他的父王还要高大的人物,全天下的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们说,次兄是去给未来的皇帝伴学去了,陪他读书,陪他长大。那时候的他是气愤的,气愤为什么次兄不陪他反而要去陪别人,他不是对自己好吗?为什么能够去对别人而不要他了。年少的他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去生气,去质疑。可是后来他听说了许多关于像次兄那样的人的事情,他们被统一称呼为质子。 他觉得质子不好听,可他翻遍了许多书都没能明白什么是质子,他只知道他的长兄是世子,那质子是跟世子一样的人吗?可是他们说,世子就是质子,可是他家中的情况不一样,他家的世子不是质子。 他跑去问长兄,为什么次兄去了游京是质子,一贯对自己有问必答的长兄头一次在他面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像是在无声的回答,可是那个年纪的他根本不能从沉默里悟到答案。 那个时候他天真的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展现了一个求学好问的优点,但好像没人喜欢他这样。 母亲拉住他警告他不要问这问那,问多了,家里人会不高兴的,可他不理解,母亲为何不让自己问,他只是想次兄了而已。 母亲却恐吓他,如果他问多了大家会不喜欢他了,如此他才恐慌的作罢。 但随着他长大,他逐渐理解了什么,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虽然一个个的只知道花天酒地,但是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他从他们口中得来的答案差不多能概括当年的真相。 只是他不喜欢他们污蔑长兄,不喜欢他们编排他的家人。 长兄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武功很好,骑马比谁都快,可是那些人却会在私底下嘲笑他,议论他。 为此,他不跟他们一起玩了,可那些人又会舔着脸的来跟他和好。 他的长兄怎么会不好呢?那是所有人都望其项背的英才,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嫉妒。 还有王妃,王妃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疼爱每一个王府的孩子,她温柔得像是冬日里的太阳,照的人全身都暖洋洋的。她怎么可能不爱她的孩子呢?他不是王妃的孩子,可王妃也爱他,所以,那些人就是羡慕嫉妒他有这样的家人。 父王虽然严厉,可却从来都是为子计深远,他用他宽厚的肩背,负担起了整个王府乃至北境的未来,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亲,谁都比不上。 他以自己拥有这样的家人而自豪。 可次兄就像是压在他心坎上的一堵墙。 外面的流言蜚语纷纷扰扰,层出不穷,但不外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次兄的离开是一场阴谋。 所以长兄的沉默,父王的沉默,王妃的沉默都是有迹可循的。 但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所以长兄会说,次兄不会再回家了,这些年的兵荒马乱他有目共睹,以至于在怀疑谢敬的时候,会觉得他会是次兄。 谢敬的否认让他心底涌出的情绪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他有那么一刻,居然是希望他就是次兄的,是那个所有人都惦记着回来重聚的人。 谢敬丰别开眼,不再与谢敬对上,因为他的眼神让他总觉得被剥开了衣裳一般无地自容。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谢文文也猜的差不多,这孩子是在猜测他是谢敬敏。 谢敬丰嘁了一声,“你管我问的是谁?” 谢文文扫了他一眼便不再与之多费口舌,只要打消了他的顾虑便好,少了不必要的纠缠,他的来去也更自如,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关系到任何人。 谢文文捏着袖子往前走,谢敬丰在他背后站定片刻,他望着他的背影,虽然不能承认,可他依稀让他与他的次兄重合了。 谢敬、谢敬敏,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的不愿相认? “谢敬!”他刚喊出一声就与他人的喊声重叠了。 “谢文文!” 他看到一个男人朝这边跑来,目标是谢敬,但是他喊的名字却很陌生。 来人在谢敬的面前站住,抓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眼里是着急是关心。 谢文文看到刘小天来就生出一股安心感。虽然回去让苏木通知他,可是他就知道,刘小天知道了一定会着急自己的。 他打住了不消停的刘小天,无奈又轻松道:“别看了,我命硬着呢。” 还命硬?刘小天真想一锤子敲他脑门上叫他长长记性,这段时日以来发生多少事了,还命硬?这命不是硬是多舛吧? “你不是命硬,是克我。”刘小天横了他一眼,可见心底的气愤。 第161章 救人 说着,刘小天的眼神越过谢文文落到了谢敬丰身上,皱眉道:“苏木说你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搞成这样?谢文文,你又多管闲事了!”走的时候都不是这么说的,要是知道他为了救人把自己命差点丢了,他哪里还会答应他出来!这宁州的活计一点都不好讨,跟吃人鬼似的。别小茶没找到,他先把命丢了,他到时候跟谁诉苦去? 刘小天把人数落了一通,没好气的要带人回去。而谢敬丰却是气冲冲的上前,不顾谢文文的一身伤,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后一扯,怒道: “好哇你!敢情你是骗我的?你用的假名字!” 他就说之前在火场里的时候那进来救他们的女子唤的名字听着陌生,原本还以为他听错了,这会儿又从刘小天的口里准确的得知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如今谢敬的这个所谓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假的而已。 谢文文不以为然。“谁骗你了。” 谢敬丰气的目似铜铃般大。“没骗?那你说,谢敬是谁?为什么他叫你谢文文!” 谢文文挑眉不作声,算是默认了,本来谢敬就是个忽悠王令嗣的假名字,谁承想他跟谢敬丰认识啊,他却是从未想过要骗他的。 谢敬丰却是为此怒不可遏,眼底发狠似的红。 “你故意用谢敬的这个名字是不是!你故意的!”他当时有多气恼他就完全是因为这个名字,结果这人是骗他的!一个假名字把他耍的团团转,亏得他还怀疑他是次兄!这哪里是次兄,这就是一个大骗子! 看着谢敬丰气急败坏的模样谢文文依旧不知悔过,反而火上浇油。 “我骗你怎么了?你也不好呀,咱们都一样。”他这无所谓的态度确实够打击人的,让谢敬丰陡然间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是半晌都发不出一个音。 许久,他颤颤巍巍的问:“我不好?” 突然间又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气的跳脚。 “你为什么觉得我坏?我也做过好事的!” 似乎是怕他不信,他回忆起之前的细枝末节,诚然道:“我头一天进城的时候看到有俩乞丐我还给他们钱了?” 他的天真坦言叫谢文文有些迷糊。 “嗯?”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但谢敬丰还在极力的自证清白,不让自己的清誉毁在谢文文的嘴里。 谢敬丰似乎是在竭力的要跟谢文文掰扯清楚,不让人觉得他跟谢文文一样坏。 “不信?真给了,给了两铜板,那两乞丐长的跟你们差不多高,身形也很相似,有手有脚的却不去干活挣钱,蹲在地上要饭,哼!比我都没志气!”说完谢敬丰似是很不屑的叉腰吐气。 谢文文僵硬着转动脖子,跟同样目瞪口呆的刘小天对视一眼,不由得想起了头一次来宁州城那一日,一穷二白的他们接受了好人的馈赠。 如今经谢敬丰这么一说,往事如走马观花一般重现在脑海。 突然间,谢文文如遭雷击。所以,他第一次被人当叫花子是谢敬丰干的好事? 果真是他的好兄弟! 谢文文瞬间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咆哮着,差点被气的立地成佛。 见谢文文似乎很难受的模样,谢敬丰犹犹豫豫的关心他。 “你怎么了?” “我需要安静。”谢文文不搭理他,跟着刘小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去了两步才说话。 看着他们走了,似乎是不需要自己了,谢敬丰还在背后出于好意的喊道: “喂!你不需要我了吗?”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觉得自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他又要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坏了,哼,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走。”谢文文头都没回,直接抬起胳膊随手指了个反方向。 谢敬丰木着脸看着他们走远,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他好心关心他他却如此态度,太恶劣了! “报春堂失火,打乱了我的计划,不清楚是不是冲着谢敬丰去的,但是,我很怀疑,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林安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反思,如果他在半路拦截谢敬丰,但谢敬丰去在报春堂被人困在火场里烧死,最后,一旦被人查起来,他们暗中做的手脚一定会被查出,特别是那对卖艺的兄妹,只要给钱就能吐真相的主儿,最终不管是谁害死了谢敬丰,所有人的疑点都只会放在他们身上,认为是他们加害的谢敬丰。 一场小打小闹,林安没想过会出这样的岔子,究竟是谁在报春堂暗中动的手脚?为何要趁那时放火?是针对的谢敬丰一人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王令嗣初时得知报春堂的消息也是提起了心来,但所幸的是林安回禀并无人员伤亡。 谢敬丰的死活至关重要,至少在宁州,谢敬丰就不能出事。 “能查出什么吗?”想要谢敬丰死的人在宁州不会少,毕竟,跟王府有如此深仇大恨的是整个想要跟官府泾渭分明的漕帮,只是,谢敬丰来宁州的消息他并未宣扬出去,他们是如何知道谢敬丰的?虽然说谢敬丰在宁州的举止向来张扬,可像他这样的纨绔天下不少,就算是猜测按照常理来说也难以猜到谢敬丰身上去。 是巧合还是阴谋,如今还难以见分晓。 林安摇头,“报春堂鱼龙混杂,很难。” 王令嗣静默许久,似在思量,才又问:“你说救谢敬丰的那人是谁?可能查出他的身份?” 问起那人,林安的神情变得尤为复杂,沉吟着答:“那人……那人去了公子您的私院。” 王令嗣意外,“你说钟院?” “是,我问过门房了,他说那是你今日带去住的客人。” 他今日带去住的客人,不用多说王令嗣就已经知道了是谁,除了谢敬还有谁,可,谢敬怎么会出现在报春堂又那么恰好时间的救了谢敬丰? 林安的话叫他幡然醒悟,他对谢敬的来历一无所知,一切都是听从谢敬所言,而他也从不疑心,可今日,他的举动无疑让他已经暴露出来。 但,谢敬的存在是自己先主动接近的,如若不然,此人怎会与自己为友,总不能是有人在守株待兔吧,可外界对自己的喜好无从得知,知晓他真正取向的人除却家里人,甚少,所以他打消了谢敬接近他就是别有用心这一点。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报春堂并救了谢敬丰呢? “嗯,我知道了。” 林安退下许久,王令嗣才动身去钟院。 他不是去对峙的,他只是想知道,谢敬出现在报春堂的理由。 行将踏错将万劫不复,他没办法不保持谨慎,他尊重谢敬,但同时也不得不考虑周全。 “怎地受伤了?” 原本还想找他问清楚的,可在知道他受伤后,王令嗣别的事情都被抛之脑后了,为他的伤而着急。 彼时,谢文文也没想过继续瞒着王令嗣,纵然他有心隐瞒,但别人不会给他隐瞒成功的机会,是而,他一开始就对王令嗣坦诚相待,从而也能打消些他对自己的怀疑。 他回了钟院后也没急着换掉那身已经损坏的衣裳,特意等了王令嗣来,叫他自己看个清楚,别是他的刻意。 王令嗣来的倒是挺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暗线那得了消息来,进来的时候谢文文还在跟刘小天掰扯。 鉴于谢文文已经多次不守信,刘小天已经把他列为了他不可取信名单里的头号人物。 “等找到其他人,我就收拾包袱回钱都去,跟着你,呵!我这辈子只怕得短命。”刘小天恶狠狠的咬着苹果,似乎是把谢文文当做了手里的苹果,恨不得把它啃个一干二净。 谢文文失笑,“不去灵虚派了?不去见传说中的剑圣了?” “不去,我怕去灵虚派的那一路是我的末路。”刘小天坚持自己的底线,纵然他对所谓的剑圣充满好奇与敬仰,但是,跟着谢文文他心力交瘁,为了自己的小命,他觉得他需要远离谢文文。 “……” 所以王令嗣一进来就正好遇上了内室的静谧,原本还是不知谢文文受伤的情况,毕竟林安当时也并未言明,这时见他负伤,脸色就几度不好了。 对于王令嗣的关心,谢文文只得道:“报春堂失火,不幸受伤,不过没事。”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不过是养伤罢了。 王令嗣关切的检查了他背部的伤势,虽然的确是看着严重,但见着谢敬的精神还算好,如此也就作罢了。 两人对坐,对他的紧张一点点褪去后才发问:“你今日怎么去报春堂了?还受了伤?” 谢文文看向了从窗口走过的苏木,无奈道:“陪她去的,之前看中了一家的胭脂,就在报春堂对面,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谢敬丰公子,我以为你们一起的,毕竟你之前离开的时候说是有事,我想着进去打个招呼,没想到那里跟我预想的不一样,我许久都脱不得身,好不容易要走却闻走水了,我想着可能你们在,便上去寻一寻,不过没看着你,倒是看见了谢敬丰公子还在,被困在火场里,就帮了他。”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来,谢文文无奈又惆怅,但发生那样的事情任谁都不免会后怕。 他此言说的一语双关,倒是说成了他之所以救人还是因为王令嗣,如果不是谢敬丰跟王令嗣熟稔,谢文文也不会以为他们都在报春堂,不然也不会进去,更不会巧合的救下谢敬丰。 如此一来倒是让他的嫌疑被免去,一想到谢敬是为了自己,王令嗣心中是欣喜的,但是报春堂失火他还是觉得心惊,所幸的是无人伤亡,不然,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谢敬都能从谢敬丰的存在与自己联系到一起,如果谢敬丰今日当真在报春堂出事,那么,他很难不去试想,届时,对准他的矛头有多少。 他虽然心疼谢敬为了救谢敬丰而伤了自己,可他也庆幸谢敬救下了谢敬丰,不然,谢敬丰出事会给自己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至于那个暗中放火的人,矛头指向的是他王家还是谢敬丰呢? 隐去眼底的暗沉,王令嗣看着谢敬,多少有些怜惜。 这段时日,不是病就是伤的,也亏得他能受了,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少不得要怨天尤人。 “幸亏是伤势不大,你呀你,下次切不可如此鲁莽了,他身边有侍卫在,哪里还用得着他人救。” 话固然是如此,可他比谁都清楚当时谢敬丰被困为何没有侍卫的出现。 如果不是他们拦着,也就用不上谢敬去救,他的侍卫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把人从火场里带出去了。 “当时情况紧急,谁又能想那么多。”谢敬丰去那种地方,不带侍卫,谢文文清楚他自己是心虚,本身就是做的见不得人的事,避着人的,就算出事,那些侍卫也根本来不及出现。 至于那场火,他如今很有疑点,很显然的火是从谢敬丰的室内烧起来的,是有人要对谢敬丰下手,原本他猜疑的对象是王令嗣,可如今看着对方语气里的庆幸,他忽然明白,王令嗣许是不敢弄死谢敬丰的,不说谢敬丰背后是怎样的身份,至少人不能在他的地盘上出事,而且,谢敬丰跟王令嗣相熟,这几日两人同出同进,见到他们的人自然不少,如果谢敬丰一朝出事,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王家,是而,王令嗣是不敢对他下死手的。可既然如此,还有谁会想要谢敬丰的命呢?谢敬丰这样的纨绔子弟,本身其实是没有什么危害性的,他无权无势,无名无功,顶多的就是靠着王府虚张声势得罪一些比他身份还矮的人罢了,既然身份不如他,就理应知道什么人得罪不得,更不该想的是背后耍阴谋手段,毕竟一旦被查出来,不是一人之过,而是连累全族同治。世人多的是聪明,像谢敬丰这样真正的高粱子弟可不多。 第162章 拦住沈胥 是而,要真正敢对谢敬丰动手的,无疑只有两种人。第一种,就是谢敬丰得罪了的人,把人得罪死了,才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的要置他于死地,报仇雪恨。依着谢敬丰如此张扬跋扈的性子,得罪人的事很有可能,毕竟自己可是领教过他的手段的,谢敬丰不说在其他地方,就是来宁州的这几日,听说也足够出名的,得罪的人想来已经不少了,要是被人报复也不足为奇;第二种,便是要跟王府作对的人,他们不是冲着谢敬丰去的,他们是冲着王府去的,要与王府为敌,自然就是拿谢敬丰这个出头鸟开刀,与王府宣战,谢敬丰也就无辜遭殃,如果真出了事,谢敬丰的死就是一个导火索。 原本以为游京的天就够暗的了,如今身在北境才知,这里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光明。 王令嗣还在打趣他,“你这又弄了一身伤,满月楼还去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呢。” 他可没忘记满月楼的事情,虽然如今遇到的事多,但轻重缓急他还是清楚的。 王令嗣把一张帖拿出来递与他看,谢文文接过,想来这就是要出入满月楼必须手持的名帖了。 名帖做的并不算多华丽复杂,但至少看得出来很有份量,外面通体黑色,只有最底下印了一个不显眼的章,需得拿在光下才看的出来。 如此细密的标记,谢文文庆幸当初他没有真想着去造假名帖,不是一抓一个准么。 翻开看来,落款的端正大字不多,无非就是承认手持名帖之人的身份为满月楼的贵客,可通行,但是,这名帖上书的名字却叫谢文文满头疑惑。 “为何名帖上写着谢敬丰的名字?” 要去满月楼的是他们,名帖也是王令嗣拿来的,为何上面的名字却是叫谢敬丰? 王令嗣顾左右而言他,“既然是名帖、自然是需要落下名字的,不然他们哪里认识人?” “这个我明白,只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是谢敬丰的名字而不是你的又或者是你托人得来的那位大人的,难不成名帖还是那些谢公子给的。” 王令嗣显然的不想解释这么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带过。 “你在乎这个做什么,总的是可以进去的通行证罢了。” 谢文文捏着名帖的一角已经有些褶皱,王令嗣的闭口不谈更能说明此事的蹊跷,如果真是王令嗣自己寻来的名帖,且用他的身份为何去不得满月楼,为何要用谢敬丰的身份去满月楼?他是想代替谢敬丰去满月楼做什么?还是在打着谢敬丰的幌子干什么。 此事,谢敬丰又是否知道,不过,印在名字上的印章却的的确确是王府谢氏的标志,王令嗣怎么拿到手的?难不成不是王令嗣以谢敬丰的名义造的名帖而是谢敬丰同意的? 如果他自己同意的,那么他究竟知不知道,满月楼的事情代表了什么,有了他的掺和,日后会给王府带来多少麻烦。 平日里任由他胡闹也就罢了,怎地还与官司缠上了。 “好奇嘛,倒不如你托人也帮我求一张?名字就落我的?”谢文文故意试探,王令嗣却推拒起来。 “这可不好办,要进来满月楼里,不仅要有绝对的财物还得要验明身份的。”他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这名帖只做的谢敬丰的,做不得他的。 所以说,去满月楼的人多是些身份显赫之人,寻常之辈还去不得了,那么,谢敬丰这样的身份要想去满月楼倒也不在话下。 “也罢,我出身寒微,这门槛于我来说总归是太高了。” 听他如此自谦,王令嗣才暗悔起方才所言太直白,怕是得伤了他的心,可出口的话就似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回的。 “不要这样说,你若是想去,日后有我便带你便是。” 谢文文笑而不答,反问:“那日难不成谢公子也同去?” “去的,他向来喜欢凑热闹,满月楼他也是头一次去,说好了也带他去瞧瞧。”自然得让谢敬丰去的,少说拿着他的名帖,自然得需要他露一次面的,不然往日很难往他身上引。 “这样啊。”谢文文长长的叹息一声,似乎满是惆怅,惹来王令嗣的好奇。 “怎么?不喜他去?”谢敬与他的态度若即若离,只有每当这个时候他似乎才能觉着对方似乎同他一般,王令嗣眉眼里都染了笑,固然谢敬未言明,可他却好似已经清楚了谢敬的心思。 “不。”谢文文摇头,面上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来,一度保持着他的温润。 “你说满月楼都是些贵人前去,那一日想来会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吧。” “这倒是事实,那日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你之前去过?” 被这么一问,王令嗣正襟危坐起来,回答也谨慎许多,“鲜少,不过偶尔去谈事罢了。” 倒不是疑心谢敬,而是生怕让对方知晓自己常去满月楼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生性好乐,如此怕不得他满意,平白叫自己在他心中落了形象。 至于满月楼,他去过的时候并不多,毕竟人多眼杂,固然那里一向森严,但很难说不出现岔子。 “呵,你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见着王令嗣正襟危坐的模样,谢文文忍俊不禁。 王令嗣被他这么一打趣,也放轻松起来。“自是你问,当要郑重。” 王令嗣这人不说有多会花言巧语,至少他的诚意很足,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真心,这也是让他惋惜的地方,如此一个端正大方的君子,若是当真掺和进了案子里去,世间就少了一个人物。 白行云以及袁尚青抵达宁州后,由于五百人的数目过多,一行人是乔装打扮才进了城。袁尚青对白行云还是颇为敬重的,毕竟这人是百里长洲指派到他身边的,少不得就是百里长洲指使的人来盯着他的,不好得罪,也宛如一尊佛压着他,处处受到掣肘。 但白行云却是并未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缠,至少对于他的发号施令上并不发表意见,似乎跟着他来当真就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日后回去给百里长洲打报告的。 白行云自到了宁州除却让袁尚青规矩点便是去暗中调查漕帮的事宜,百里长洲说过,漕帮是北境第一大隐患,一切的起因或都是因为他,只是漕帮也分三教九流,要想查出最深处的幕后真凶实非易事。 这宁州城大,好似一张网,网住了,每一个挣扎的人。 他顺着河道观察,不论是北境,乃至整个卫国的漕运业务已经十分发达,也不怪各地把漕运视为第一价值并为之徐徐图之。 王家是为宁州第一大家,白行云直觉还是要从王家出手,就像是百里长洲说的,水清则无鱼,王家究竟是不是鱼很难说。 他作为一个江湖人本不应掺和到朝廷的事来,不过百里长洲答应帮他的忙,作为利益交换自己也该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在没有听到半个好消息前他不会有一分动作。他其实很明白,百里长洲让他跟着袁尚青来宁州,其实并非就只是为了让他以一个生人的面孔在前,替他盯着袁尚青以及暗中行事。他要用的不是自己的面孔而是自己的身份以及本事,或许在百里长洲看来,只有掺和进去的人越多,将来就是浑水摸鱼也最好摸。 朝廷的人多为利益盘算,就算是在打击漕帮的事件上虽名为锄奸惩恶,可也是为了收拢价值。 “你跟那位密使如何联系的?”眼见着快到时候了,却不见袁尚青有所说法,难不成他们风尘仆仆的来就只是来看着? 袁尚青此刻也分外郁闷,他原本以为自己来了那位密使也该出现见见自己并商量商量捉拿嫌犯归案的事宜,可如此久了,不仅没见到人就是下一步的动作都没个消息了。 “想必是密使身份过于隐秘,并未再进行联系,不过他提到了十五当日,有参与案件的人进出满月楼,只待我一举拿下即可。” 白行云盯着他不说话,眼里流露出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袁尚青别是给人骗了,骗来当出头鸟的。 “白公子,你武艺了得,届时同去啊。”袁尚青看着他眼里带着讨好,这一路来,虽然白行云沉默寡言但是看他矫健的身手也不难看出其是个练家子,能让百里长洲指使来的人也不会是个简单人。 而沈胥一行人,不出意外的在入北境的时候被人截住了。 莫名的出现一批人马把他们拦住,不由分说的就靠近,似乎来势汹汹。 会武功的戒忘以及小檗当即就把其余人护在了身后,许曦灵抱着小黄瑟瑟发抖。 他们第一个想法是遇到山贼了,第二是以为被人发现了。 但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对他们却极为的彬彬有礼。 来人自称是受他们的朋友白行云所托,接他们前去宁州同白行云汇合的,但是沈胥不信呀,谁知道这群人是打着白行云的幌子骗他们然后好趁机动手的呢。 百里长洲从未想过这群人如此难以说服,用那个江湖人的话来说,他的朋友们,睿智、沉着,勇敢,却从未说过,对于陌生人如此警惕,他几乎是快要嘴皮子都说干了,这群人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根本不肯跟他们走。 如此,百里长洲也失了跟他们继续周旋的心思,只是尽力道:“你们那位朋友说过了,他就在宁州等待尔等,若是你们愿意相信,我可护送你们上宁州,如若你们不信,大可自己前去宁州寻他。” 他与白行云的交易中一项便是找到他的朋友们,既然人不愿意跟他去,他也无可奈何,只得跟他们指明方向,放他们前去汇合即是。 沈胥同戒忘对视一眼,看对方的气度也并非是什么劫匪强盗,能如此说想来是对他们没有恶意的,至于那宁州,根本没有必要骗他们过去,或许是真的,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百里长洲同他们解释了一遭,又说起了自己在乾州的身份,对方才半信半疑。 官府的人总之陌生人好些。 只是,白行云何时认识了北境的大将军?而且还能托他找他们? 百里长洲,北境赫赫有名的将军,沈胥不是没听说过此人的威名,这还是头一次见,比他们想象中的年轻。 “百里将军见谅,只是我等寡不敌众、力量悬殊,才不敢掉以轻心。” 百里长洲倒没有什么意见,这要是换了他也不会轻易的取信于人。 他坐在马上,半俯身的看着他们,冲着说话的人道:“你就是沈胥吧?” “是。”百里长洲既然已经说起了白行云的安排,那么他能知道自己也就不足为奇了,要从人海茫茫中找对人,除却名字,也就是一个人的形容了。 百里长洲还是头一次跟江湖人打交道,白行云为人较为直爽,看着就很有义气,他曾说,他们之中的沈胥行事最为周密,如果要让他们取信他,就得说服沈胥。 “白行云说起过你们的性格,一个比一个的周密,但是最会行事的也就是你了。” 沈胥笑而不语,他并不觉得被百里长洲这么一通夸赞是什么好听的话。 无利不起早,白行云能让他找他们,他很难想到白行云究竟是跟他们达到了怎样的意见合一,换句话说,就是,有怎样的利益交换,才值得对方如此费尽心思的寻他们,并且,百里长洲是什么身份,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年轻,但已经是北境难得一见的少年将军,要跟他做交易,付出的东西可不会多少。 沈胥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他们把小茶跟丢了,这会儿也不得不先取信与他,毕竟,他们失去白行云的踪迹也许久了。 既然接住了人,就先入城去,百里长洲跟着他们同行,原本的将士们统统都骑马回了大营,人呼啦啦的散去,在没了之前的那种逼人的气势。 第163章 沈胥的画技 百里长洲骑在马上,透过帘布看到了被许曦灵抱在怀里的蛇,虽然安静的盘在她的掌间,可这画面如何看都挺渗人的。他觉得这群人真是千奇百怪,不说男男女女的,可他还是头一次见着娇娇弱弱的女子养蛇,这就罢了,跑江湖的,却没两个会武功,真叫人意外。 武功都不会居然还敢闯江湖,真不怕遇到的是歹徒。 “哟,你们还玩蛇啊?” 百里长洲吹了声口哨,像个兵痞子样,在女子面前,这就意味着调戏,虽然未指名道姓,但唯一一个抱着蛇的许曦灵已经被冒犯得脸红,抱着小黄不知所措。 而在她身边的小檗很生气,这一路走来,她也算了解了许曦灵的性子,虽然敢跟他们走,不惧危险,但也实实在在的是一个贵门千金,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要不是顾忌此人的身份,小檗都要一剑刺出去了。 “他真是北境的大将军?我看大流氓还差不多。”她气冲冲的冲沈胥问,说是在问,其实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外面的百里长洲自然也听到了,很显然的,小檗这样说也并非在避着他,光明正大且故意叫他听见。 他长长的嘁了一声,都说江湖人豪爽,女子也不外乎如是,今日一见,果然并非浪得虚传,心直口快,跟带了刺的花似的,不好招惹。 还是那个叫沈胥好说话。 进了城后,百里长洲便要打听他们中还缺了多少人,他候在乾州,总能帮他们把人都找齐。 得知白行云是孤身一人后,沈胥便知他定然是跟谢文文以及刘小天失散了,虽然不清楚刘小天跟谢文文是否还在一起,但如今大家散的散,要想找齐还真就只得凭着百里长洲的本事。 一旦谢文文跟刘小天有到乾州,就会像他们一样被找到,然后凑齐,如此,有了百里长洲的襄助,他们也不用愁着担心大海捞针了。 沈胥将谢文文以及刘小天两人告知于他,另外就是小茶的事,百里长洲问他其余几人的面貌特征,也方便他寻人,总不能等在关口一个个的问吧。 沈胥觉得百里长洲说的没差。他们是一行人,男男女女的倒是好认,可谢文文以及刘小天还不能确定是否就一道的,如果没说清楚他们的确也不好找。 “我给你个画像,届时你按照画像即是。”沈胥痛快道。 百里长洲特意让人给他寻了笔墨来,等他展示自己的丹青妙笔,结果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看着画上的人?瞬间有种白白期待了的无语感。 “这是你画的人?” 百里长洲还从未见过能把人画成四不像的,可他方才分明十分的胸有成竹的,但是结果,竟然如此叫人大吃一惊。 江湖人都这么自信吗? 沈胥不觉得自己画的有什么问题,见百里长洲神色如此复杂,他净手后凑去瞧。 嗯……虽然画不出谢文文的神韵,但轮廓是像的,五官也有,只要比这对,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他认真的反问:“不像人吗?” 百里长洲沉默。 像人倒是像,毕竟眼睛鼻子耳朵都在,但是,谁家好人的耳朵长的有半张脸大啊?那眼睛圆的跟桃子似的,嘴巴跟扁豆似的,还有那鼻子,那是鼻子吗!那是倒插葱吧! 天爷啊,实在不行他描述自己来画也行啊,为什么要让他受如此的磋磨。 越看百里长洲越心惊,他这一生在战场上打打杀杀,见过没脑袋缺胳膊少腿的都不曾如此心惊,然而今日所见,属实叫他畏惧。 他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强颜欢笑。“沈公子的丹青之术,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沈胥还是认可自己的手艺的,琴棋书画他当初都有涉猎,虽然都不算擅长,但却都不见有多差,总之,能拿得出手。 “反正大概就长这样,这个叫谢文文的,看着和气实则笑里藏刀,不过人长的俊俏,很能骗骗小姑娘的那种面貌,但是他人很正直,从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啊。还有刘小天呢就一老实人,丢人群里就找不出来那种,你要是找他们,可别像今日找我们这般,他们禁不住吓唬的。” 听着沈胥对他朋友的描述,百里长洲半晌都无法发表一词。 其实,他大概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这两人的模样了,约摸着他见了也能辨别出来,至于这画像,他还是、用不上了。 “沈公子的朋友可真是各有千秋。”他这形容词可不算是在夸人。 沈胥不觉得有不中听,连连摆手,“哪里,大家就是长的像自己。” “……” 百里长洲眼神早已经从复杂变得十分复杂,极其复杂。 他先前还曾因为白行云说沈胥是他们当中最谨慎聪明的一个,就对他另眼相看,但如今看来,真相让人难以释怀。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对方也并非是是多聪慧过人。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叫白行云还是比较算正常的了。 他从未与江湖人打过交道,他如今很是怀疑,江湖人都像他们这样吗?还是他偏见了。 临行前,沈胥还不忘他关照小茶之事,带走小茶的那行人先他们进了乾州,去向很有可能也是宁州,只是如今已经失去他们的踪迹,想要再追上去会很难,更何况,被百里长洲这么一打岔,他们如今还是先去与白行云汇合的好,至于小茶的事情就只能劳百里长洲多费神了。 “小茶的事情就劳将军费心了。” “举手之劳。” 几人匆匆告别,便踏上了去宁州与白行云汇合之路。 十五那日,谢文文以及王令嗣同谢敬丰约定前往满月楼。 彼时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至少活动起来不会再牵扯到伤口。 王令嗣带上了谢敬丰来钟院接谢文文,所以谢文文一进车的时候就看见了他。 再次见到谢文文,谢敬丰的感情很是复杂,但因为他的不情不愿而变得十分别扭。 王令嗣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氛围,毕竟,上一次的见面可是不欢而散,原本想从中调和,但发现两人都没有要缓和意思也就只得作罢。 一路上,谢敬丰都在偷摸摸的去看谢文文,自认为够隐蔽的但都被谢文文抓了好几次视线,可就算如此被谢文文察觉却也只是视若无睹。 被他如此忽视的态度刺激到,谢敬丰气了,拿脚踢了他一脚,却在他们反应之前道:“这车子也太小了!脚都没法伸。” 他埋怨着车子小,却不承认是故意踢的谢文文。谢文文抿着嘴角轻飘飘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抽什么风。 原本王令嗣跟谢文文对面而坐,见谢敬丰如此折腾,他便坐到了谢敬丰的身边去,让出了一点伸脚的空间。 两人都在迁就着谢敬丰,可谢敬丰要的不是他们一味的迁就,他们如此默不作声的迁就自己,反而叫谢敬丰越发的不耐。 他瞪了没有表情的谢文文一眼就扯开帘子去瞧外边。 外边华灯初上,瞧着美景如画,人声鼎沸,繁华而又热闹,可车内,寂静得好似不存在人。 他自从那一日跟谢文文分开之后,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谢文文虽然骗了自己,可他救了自己,虽然对自己的态度不怎么好,可他对谢文文也不怎么好,上一次还欺负了他。好歹也是救命之恩,谢敬丰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这一回,勉强的接受了谢文文对自己的善意,所以他想跟谢文文和好,但今日来都来了这人对自己就没个好脸色,让他到了嘴边的话都只得吞回去了。 骄傲的他不觉得自己得低声下气的先低头,怎么着也得他先说话吧? 然而谢文文一路都保持了沉默,不仅没说个字出来,连表情都没一个,这让谢敬丰更加苦恼了。 到了满月楼,依旧门庭若市,来往出入的都是些寻常可见的花天酒地之徒,穿着暴露的姑娘们在门口揽客,有人跌跌撞撞的出来,有人满面红光的进去。 这种地方就是很寻常可见的青楼妓院,之前去过的报春堂与之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这里生意做的直白,而报春堂却是打着卖艺的幌子做着跟其他青楼无异的事。 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俊秀的少年郎,一下子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男男女女的都看向了他们,加上他们的气质看着就不似寻常人家,有人痴心妄想,有人愤世嫉俗。耳边满是吵闹的女子嬉笑之声,谢文文心里不禁起了怀疑,总不能所谓的卖场就在这里吧,如此看着有什么奇特之处?至于还弄那个复杂的名帖吗?说的那般高不可攀。 王令嗣面不改色的带着他们进去,有女人扑过来,皆被王令嗣古井无波里的眼刀子给杀了回去。 带着他们并未上行,而是直行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门的位置,越是靠后越是人少,出了后门后,一路上更是人迹罕至,不似楼里的热闹,地面的灯散着露气,昏暗又静谧。 走过一处斗门,便是又一座高楼,形似古塔,于这暗夜之中,颇为神秘。 楼外有楼,此地看着上下不及满月楼一半高。 高大的满月楼遮住了外人窥探此地的视线,若非是来过,很难知晓满月楼后还是一地的去处。 外边灯火昏暗,楼里却依稀可见灯光散射,素色的纱窗里,时不时的有人影走过。 这里,就相对于外边过分的严密了,门口侍立的侍从,个个膀大腰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面色谨慎,不苟言笑的守在门口,见有人来,便拦下,待王令嗣出示了名帖经人查验之后才放了他们进去。进去后,却是一道看不见底的阶梯向下蔓延,两边虽有壁灯,却似乎并不能照亮下去的路。 王令嗣显然并非第一次来,领着好奇的他们入内,一步步踩着阶梯下去,壁灯的作用也只能作用在照亮脚下。 走了大约几十步的阶梯,他们像是进入了地下暗层,沿着灯火照亮的路线向前,灯火逐渐亮堂,人也多了起来。 谢敬丰以及谢文文都是头一次来,谢文文还好,虽然也在四处打量但却并非会表现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可谢敬丰向来我行我素惯了,进门就开始数落此地过分的冷情,又下了地下去,如此奇怪的地方哪里像是个寻乐子的好地方。 步过偌大的前庭,又有阶梯上楼,中庭不知为何是空的,楼顶也如此,抬头望去还能看见月亮与繁星,圆形的空洞很巧妙的投射下一块圆形的光圈。如此奇特的设计,他还是头一次见,只是,这要是下雨了不是底下还得积水?难道只是增添神秘之感? 待上了二楼,一扇门进去,里边却是一览无余,整座楼道被贯通,一眼可望到底,跟他之前初遇王令嗣的地方很像。这里,灯火通明,雕梁画栋,圆顶壁画尽是飞天舞女,内厅装潢的极为华美,树状的灯台似金座,中央时不时的走过一群提着花灯妆容精致的女子,眉眼低垂,尽显柔顺,左右的隔帘里早已经是人影幢幢,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领路的侍从带着他们走过中央。 “几位客人,请这边走。” 他们三人被带到中间一处的隔帘后,这帘子做的很是精巧,外边看向里边看的模糊不清,可里边却能透过隔帘看清外边,包括每个人脸上的神色。 桌椅早已经是摆好,不多不少刚好三把,看来这位置是一早就准备的而不是等他们到了才安排上的。 很显然,在他们进门的时候,里面就已经得了消息,确定了他们的人数。 桌子上摆着一个圆筒,玉质的,通体翠绿,里边同样的玉质的号码牌,数字一到十不等,暂时还不清楚用处,但应该与所谓的卖场有关。 因为是简单的隔帘,所以听得清周围的声音,左边隔壁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听着其跟人说话的气势,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 第164章 被分的三六九等 “我好歹也是你们这楼里的贵客,怎地给我安排在人字间?”那人的声音听着浑厚,年纪约莫在三十往上数,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气和不理解,想来是觉得被这里慢待了,是而才会在这时抑制不住的发泄脾性。 接着是一道温润的男声,不紧不慢道:“大人您息怒,虽说是安排的次等,可今日的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人字间的贵客呢。” 听到这里,谢文文觉得意外,“这里还分等级?” 在他以为,只要能拿名帖进来的都是身份高人一等的贵客了,没想到人外有人,纵然有名帖进来,也要给分个三六九等。 王令嗣就喜欢自己被谢敬需要的感觉,他越是有不理解的,他越能凭着自己所知同他解释: “嗯,这里一共三层,三分,这里是最低的人字,往上是天地,天字的客人更加贵重。”地字号的不外乎都是些富绅名仕,怕是往上就是些达官显贵了,钱权势,也同样被分了个等级。 心里了然的谢文文却是把视线落到了贴在帘子上往外看的谢敬丰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以及嘲弄。 “所以谢敬丰这样的也只能排在人?” 什么叫谢敬丰这样的?背后被人嘀咕的谢敬丰瞬间就着了,他站直了自己,认为他被排在人字间也是被人看不起,当即就要出去跟人理论。 “我好歹也是北境王府的公子!他们居然把我排在人字!岂有此理!” 说着谢敬丰就掀开帘子气冲冲的出去找人理论,他走到隔壁,那个方才与人解答的男子还未离开,就看见谢敬丰气冲冲的向自己走来,他拱手朝着谢敬丰行了一礼,毕竟,能来满月楼的人非富即贵,他行礼也是情理之中。 “公子,可是有吩咐?” 谢敬丰头一次来,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位置上不仅有号码牌,还有门铃,如果有需要拉响铃铛即可,自然有人来例行一问,同时也免去了他们暴露面貌的机会。 “你是这里管事的?”谢敬丰抬着下巴毫不客气的质问,面上散着一股小爷我不好惹的气息。 那人摇头,面上一直保持着一股从容来。“小人只是一个跑腿的,算不得主事,公子是有何事需要小人去做?” 谢敬丰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管事的还问自己有什么事情,真会拿乔。哼,这可是你说的,既然问了,小爷我就说,到时候要是处理不了,呵,看他不砸了他这地方! “我问你,里面这人是什么人?”他指着他们面前的帘子,里面坐着的是方才同样觉得自己不该是人字的客人。 男子看了一眼面前的帘子,低头不卑不亢道:“客人身份不可说。” 楼里的规矩,持有名帖的都是得罪不起也不好让人知道来过满月楼的一些上流的贵人,饶是他们自己人知晓,也是不敢暴露半个信息的,而谢敬丰如此直白的问,自然也得不到半个答案。 他就知道这些人会在关键时候装聋作哑,还什么贵人,呵,再贵能有他贵吗?也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在这北境,他们谢氏最大,谁能越得过去? 谢敬丰冷哼一声,睥睨着他,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好,你不说,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男子看着谢敬丰,面上的浅笑不改,“公子想必非富即贵。“ 听人跟他打太极,可谢敬丰不是个啰里啰嗦的人,直接道:“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把我也安排在这最次的房间?我是身份够不着天字号的门槛么?凭什么地字也去不得?” 谢敬丰一问完,里边那人也掀起帘子出来了。 看其面貌身形,十分的富态,像是商贾人士,腰缠万贯,家里有金山银山,供他挥霍。戴着一顶有点挤脑袋的帽子,帽子的边缘都绣着金线,衣裳也是华贵的布料,手上戴满了金戒指,特别是两大拇指上的扳指足够大,水头看着足够好,是很罕见的上等品玉料。 看其穿着打扮都知此人出身富庶之家,能如此招摇着金玉之物,俗,俗的只剩下钱了,所以,钱权势上他无非就占了一个钱字,也不怪他方才那般有底气了,毕竟,足够的金钱就能给人足够的底气,这世上最好说话的就是钱了。 这位富绅原本在知晓自己被排在人字间后,也是突生一股怒气,他向来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他鞍前马后,这地方居然敢如此轻慢他,他如何能忍。可是这里的人说的话叫他又无法发怒,只得忍着,还打算熄火的,可见还有人对着自己的安排不满,是而,他也就不打算忍着一口气了,跟着出来搅搅浑水。 “我也正想问问,天字号我去不得,怎么,地字号又是何等的人物才去得?”他看着满月楼安排招待他们的男子,圆的跟白面馒头的脸上挤着眉毛,作着不高兴的模样。 谢敬丰自那人出现后就嫌弃的退了一步,这会儿打量了他周身,见其满身的铜臭气就更加厌恶。 他们王府,拥有着整个北境,论起身份来,无人能敌,却是向来不喜张扬,谁会像此人一般金线绣满一身,还戴了全身的金玉之器,佩戴一二足够大雅,可弄的满身都是就忒俗气了,像谁不知道他家有钱似的。 这会儿听那男子试图说和他们,让他们先回去,稍后有人会来向他们赠物赔礼。至于赠送的是什么还不知,但能拿出手的想来也是不差的,那富绅便要答应下来,可却不料谢敬丰来了一句: “商人都是末等之流,也配跟我一起?” 谢敬丰轻飘飘的一句讥讽惹来富绅的横眉冷对。 “你个臭小子看不起谁呢?谁是末等之流?” 谢敬丰不是看不起商贾,而是看不起这个人罢了,他向来对喜好之物都是凭着眼缘,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管他什么的身份。 而他此言却是激怒了富绅,他自认为家财万贯,就是当地的县官都不得不因为他的富庶而对他以礼相待,可此子却敢对他出言不逊,加之对方看着年纪尚青,如此桀骜不驯,说不定只是谁家的那不争气的纨绔子弟,身份还不如他呢,一时气急便吼了出来。 谢敬丰皱眉,脸色黑的快要跟锅底似的。他感觉到这人的口水喷他脸上了,他从怀里揪出帕子恨恨地擦了把脸,看着这人圆滚滚的身体肥头大耳的,恨不得把他当球的踢他两脚。 呸!真是太恶心了!口水都喷他脸上了,要是换了别人,他定要把他丢出去叫路过的人人都吐他一口! “你骂谁臭小子呢?小爷我也是你能骂的吗?”除却前些时候被谢文文教训过,他还没被人这么责骂过呢,他的面子就是王府的面子,谁敢骂他就是在骂王府!他向来是不受这窝囊气的,谢敬丰当即也不管不顾起来,势必要跟他争个你输我赢。 两人都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大有要干一架的气势,叫在场诸位都看了个热闹。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骂你怎么了?”对方不仅身形浑圆,就是肚子都凸出来跟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似的,激动之处就上前一步,那圆溜溜的肚子就顶到了谢敬丰,当即嫌恶的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骂我怎么了?”谢敬丰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看了左右一眼,想起来此地不准带侍卫,他的侍卫们都被留在了府里,如此倒是叫他没法了,他只恨没带人来,不然,准要叫人打他一顿,特别是这张嘴,敢对他出言不逊,定要他试试得罪他的代价! 没了侍卫在,他也动不了手,便放下狠话。 “你敢辱我?你有种就报上名来,我就不信小爷我还奈何不了你!” 那富绅一听就不得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放话要他好看,当即就报下身份,大有用自己的身份吓唬住他的意思。 “老子乃北境第一盐商,朱大户是也!我可是被皇帝钦点的盐商,就是今天北境王在,我也敢骂你!” 呦呵,原本在场的人都是彼此不识,可如今朱大户自爆身份,其余人也就知晓了这些同处一室的都是些什么人。皇商都来了,那么其他的人不外乎都是些如此身份的人物了。 朱大户作为第一皇商,的确有这个底气跟谢敬丰争执,要知道,当今能做得起皇商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经商才能,更得有人脉的支持,朱大户为什么能从万千人里被选为皇商呢,还不是因为他家中的裙带关系,朱家高门有一女在宫中为妃,列为四妃之一,娘家人自然也有的提携,虽然那朱妃并非朱大户的直系亲戚,可也算是同族内亲,放眼望去,这皇商这么一大块肥肉想吃的人太多了,能捞到自家碗里来已经是得来不易,却也并非是人人都有一个经商的亲戚,倒是叫这便宜让朱大户占了。 背靠着天家,他自然比一般的商人要豪气的多,他那句有北境王在的话也并非大放厥词,这事,只要不伤害了谢氏的颜面,还真就管不着他。 然而,他却不知谢敬丰的身份,当着他的面提及北境王,语气中还带着轻视的意味,直叫谢氏落了颜面,谢敬丰哪里能继续忍着。 他最见不得小人得志的模样,一个区区皇商,居然敢对他的父王出言不逊。他们谢氏乃是北境藩王,坐拥千里城池,在北境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岂能任由一介商人议论! “你、你了不起!你区区一个商户,居然敢大言不惭指摘北境王!”谢敬丰好歹也是从宗室里出来的宗室子,并非朱大户那般的野蛮,说来说去都是礼数人的做派,到了气急之时也只是瞪着他恨不得食其血肉,嘴里却是没一句脏话的。 两人于大庭广众之下争论不休,看热闹的人一个二个的藏在帘子里看的正起劲,他们都是体面人,向来作不出这样有失体统的事情,可难得的是见别人失体统。 眼见两人越吵越烈,这卖场开始的时辰都要到了,他们还不罢休,那招待客人的儒雅男子终于默不住了,出声试图阻止他们继续争吵下去。 放任他们争执下去,只会愈演愈烈,更何况,会让他们楼里不好看。 作为楼里得力的助手,他这时候若是不出面解决好此事,不仅会让人觉得他的能力有问题,还会让他失去楼里的信任。 “两位客人,可能是我们安排不周,为了表达歉意,这就为你们重新换号,两位请息怒。” 朱大户虽然不给谢敬丰面子,但满月楼的人的面子他还是能给一给的,人家都说了给他也换号,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当时出面插一句嘴不也就是为了能换号吗? 从这人字号换上去,就是出去炫耀也够他炫耀一天了,毕竟,这算是一种对身份的认可,也并非人人都能上天地去。 当然,更多的是满足他虚荣心,就像谢敬丰刚才说的,商人是最末流的,除却有钱,并不被人看得起,他就是为了争口气,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能把我们换哪里去?”他大腹便便的踩着八字脚看着说话的人,虽然没有谢敬丰眼底的不屑,但也不见得有多尊重人。 对方张口,只还没说出话来就被谢敬丰横插一嘴。 “我出身贵胄,你觉得一个区区地字号容得住我么?”他此言虽未明说家世,可当世敢自称出身贵胄的没两个,毕竟,何为贵胄,乃是天潢贵胄。 此言一出,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掂量他的真实身份,难怪此子敢对上朱大户都丝毫不怯,原来身份是在他之上。 只是谢敬丰于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暴露身份,不知该说是他愚蠢还是真的愚蠢。 朱大户可见为人的蠢笨,一两句话就敢被激得坦露身份,要知道,他们来这里可不是正经的喝酒享乐,如果当真觉得此事无碍,又何必遮掩身份,悄然行事。 第165章 与人争执的谢敬丰 满月楼做的什么生意,在场的人皆心知肚明,他们并非循规蹈矩之辈,参与满月楼生意的都是在卫国律法的边缘反复横跳的,是而,谁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顶风作案,九族难免。 所以说,朱大户自爆身份,可见的是当真愚不可及,今日他敢说出他的身份,明日或许就是他的死期了。而那少年,虽然并未坦露名字,可他的身份诸位已经有所猜测,不外乎就是宗室子弟,藩王之子。 其他地方的藩王暂且不提,就是在这北境,藩王之子便有三子,可谢敬捷何等的天纵奇才,岂会如此任性妄为,与人大庭广众之下争论不休,加之年纪不合,很显然的不会是他;而次子,销声匿迹多年,多人谣传或许早已经在皇室与谢氏的暗地里的干戈中已经成为了牺牲品,怕是人的坟头草都两丈高了,哪里还有现在这生龙活虎的模样;至于还有一个庶子,听闻顽劣不堪,倒是很符合这一幕的反应。 两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傲气,谁都不敢退让一步。 帘子后的人皆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无不在掂量,看戏。 谢敬丰自恃出身高贵,在哪里都不会被人轻慢,来这满月楼还是头一遭被人定义为下等,当真是有眼无珠。 然而他引以为傲的身世在个人没有出色的能力下在他人看来并不值得一提,如果今日的是谢敬捷或许那倒能被列为满月楼的第一贵客,但他谢敬丰不行。 男子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但出口的话却对谢敬丰看来是当头一棒,跟看不起有何区别。 “公子,您的名帖这边也看过了,安排人字或许是不对,但,再安排也只能是地字号了。” 他泰然自若的看着谢敬丰,并没有因为他的姓氏而让他重新安排进天字去,也不怕得罪了这小祖宗。 谢敬丰皱眉,脸色固然有些不好看,但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至少不用留在这人字号的地方跟这群商贾之流同处一室。 然而轮到那商人时,他直白道:“您更换的位置靠前,请跟我来。” 并不是换号的意思而是换了个位置。 似乎就是说他的无理取闹才不得不给他从中间的位置换到了前面去,这让朱大户面红耳赤的瞪着他,怒不可遏。 “谁要你的前列!”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能被重新安排进地字号去,可没想到,那混小子都能去地字号了而他却只能在人字号!凭什么?难不成他的身份当真就比他高贵! 男子不敢得罪人,见他不肯跟自己去,只是在一旁陪着笑。 “商贾之流,最末等,他说的没错。”看完整场闹剧的王令嗣突如其来的点评了一句,眼中含有深意。 谢文文撑着头不置一词,但嘴角的笑意明显,其实,商人的地位下不下的跟他无甚关系,只是这个叫朱大户的辱骂谢敬丰的话同时也得罪了他。 他虽然不肯回王府,但他好歹出身谢氏,岂能任由谢氏被一介商人编排了去。 朱大户么,原先还不知,他倒好,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也懒得去查了。至于这位盐商,他是有点意识的,他见过那位朱妃,原本以为是个不擅长勾心斗角之女,其实也不乏是个争权夺利之人,不然也不会把皇商这一个好事给捡到了自己家的碗里了。 他约莫也能从朱大户的身份中推测出,这一层的人,或许多为同他一样的商户人,至于地字号,能让谢敬丰上楼,至少说明楼上的人绝非普通商户,怕是官场上的人,而天字号的,推敲去身份莫非是王侯将相? 他漫不经心的敲着茶杯,按照他给袁尚青的提示,这会儿怎么说人也得进来了吧。 昨日,他缠着王令嗣给他细讲了满月楼的一些暗地里的规矩,算是大开眼界了,同而也给袁尚青去了消息。他早就知晓袁尚青到了宁州,只是他并未一开始就联系人,毕竟袁尚青带了人来,如果他这时候跟他联系太容易被人揪出来,是而他等到了前去满月楼前一日的时机给他通信。 袁尚青跟他预想的一样,还是那个贪图功名利禄之人,对于他的信中内容不仅没有怀疑还跃跃欲试,如非他的提醒,怕是早就忍不住来满月楼刺探军情了。 由于他也是头一次来,自己都还摸不清门道,他并不要求袁尚青今日就行动,将这里一网打尽,他要做的就是摸清楚满月楼这里的地方以及参与的活动的人都在北境有什么要职,至于救人,约莫还不是时候。 这时候,见王令嗣才起身出去解围。其实对于谢敬丰出去跟人争执,他虽然一开始意外,但他却并未及时阻止,因为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谢敬丰只有在满月楼闹的动静越大,日后,就算是理论起来,谢敬丰怎么都不占理。 就像他现在这样,差点暴露他的身份,都在王令嗣的一环计划里,他虽然未明说自己是北境王府的人,但也够了,他的一句天潢贵胄已经能让在场的人推测出他的身份了,将来,一旦事发,王府要保他,也力不从心。 把谢氏拉进这旋涡里来,并非他一开始的计划,但谁能想到他谢敬丰会自己钻进来呢。 而谢文文在一切刚开始发生的时候也并未阻止,其实从一开始刺激谢敬丰那一句就是他故意的,他知道,王令嗣用的名帖用上的谢敬丰的名字一定是有意为之,他不想在满月楼留下痕迹,暴露自己,是而顶了谢敬丰的名头,可谢敬丰那混小子居然浑然不知,虽然人是跟来了,可他根本不知这名帖留下的隐患有多大。满月楼是一定要处置的,不然,留着这么一个毒瘤在,谢氏往后会因为这些人会收到诸多的掣肘。而且,此事一旦暴露出去,若是被上面的人追究,届时是谢氏的责任,谢氏不想背负被朝廷谴责的罪名,从而大权旁落,那么他们就必须把此事完完整整的料理干净,当今王世子是个聪明人,想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肃清内地的祸害是有多重要,当然,也是给他未来继承王位铺路。 然而,同满月楼有交集的人太多了,下到平民百姓,富贾商人,上到官吏王侯,就好似一张巨大的网早已经在无影无形之中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今日所见,虽然超乎他的意料,但也让他明白了北境的不易。这几年,北境把重心放在了用武之地,为着卫国枕戈待旦,从而叫人侵蚀了内部。 所以说,无论多么光彩之下,都永远暗流涌动。 他之所以拿话刺激谢敬丰,就是想让他冲动,他要试试,王令嗣对其的态度,同时也才能确定,王令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当然,他对这个地方也不甚满意,人字,就算是排序也不过是最次等,他要确定参与满月楼买卖人口一案的那些嫌疑,只能往上抓,至少从如今所见里可以确定,底下的这群人,不过都是些商贾罢了。上面二层,不外乎是官吏世家,亦或者是王侯将相吧。 由此可见,满月楼影响之大,笼络到如此多的人脉,可见其手段的高妙。当然,谢文文也不会傻到只觉得这满月楼能只手遮天到如此地步,凭借着一个楼,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或许,在满月楼的背后是更大的势力在操控着他。 但今日也多亏了谢敬丰的冲动,没叫他的良苦用心白白浪费。 至少,王令嗣的镇定,让他看出了王令嗣对于谢敬丰,哦,不,是谢氏的态度。 这会儿倒是出去做个好人了,偏生谢敬丰对他没有好脸色。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谢敬丰对王令嗣一出现就帮别人说话的行事给冒犯到了,好歹王令嗣也是他未来的妹夫,怎地如此没有眼力见,还胳膊肘往外拐,看不出来是别人欺负他吗?居然还帮着外人说话,怎么,他就很好说话吗?觉得得罪不起他? 谢敬丰对王令嗣没有好脸色,语气也比往日里更冲,活像个真正得罪他的人是王令嗣似的。 王令嗣脸色一滞,但很快就缓和了。 “这里不是家里,三公子还是息怒吧。”王令嗣笑容很淡,或许是因为被谢敬丰下了面子而不高兴,也或许是在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 谢敬丰抱着胳膊没动,脸色也不好看,朱大户冷哼一声不跟他们计较,转身走了,至于得来一个前排的位置,他虽然不满上不去地字号房,但也该知足了。 谢文文这时候才出去,不然王令嗣的脸色就该臭到底了。 “上楼了,等会就要开始了,再不去就错过了。”他就像是来和稀泥的。 谢敬丰冷冷地瞥了一眼谢文文,虽然还是想生气,但是却不知怎地在他面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他想了想,也罢,这是救命恩人,给他一分面子即可,如此,他高傲的扬起自己的下巴,颐气指使道:“走。” 说着就走在了前头,那侍立一侧的男子原本还觉得这群人难缠,这满月楼的生意也不是头一天做了,可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无理取闹的主儿,若不是因为顾忌他们的身份,怕是早就使唤人来把他们打出去了。 看着谢敬丰斗志昂扬的走在前头,谢文文等着王令嗣,两人并排而行。 谢文文朝王令嗣轻笑,做了一个口型,说了句无声的话。王令嗣看出来, 他是说谢敬丰就是一个小孩子,无需跟他计较。 有了谢敬的宽慰,如此,王令嗣心情才算好多了。也对,谢敬丰就是一个未经人世险恶的少年,哪里懂得收敛自己脾性的重要性,他不跟一个初生牛犊计较,不然就是落了他的心胸。 跟着人上了楼,二楼看着比底楼要奢华多了,至少在装潢上可以看出来,绝对的要比底楼的要精致多了,而且隔断的并非隔帘,而是一扇扇的硕大的屏风,屏风上或是渔女戏荷、亦或者是美人出浴,总之不外乎是如此。 他们或许去的太晚,也可能是级别不靠前,他们被安排在后的位置,但是并不影响纵观全局。 他们方才坐落,便有靡靡琴声起,笙歌曼舞,谢文文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打量着周遭环境,空气中带着很香的香味,舞曲的声音掩盖住了火树银花的炸开声。 这里几乎没见一扇窗户,谢文文尚且不知他们是在方才进来之时看到的那座楼里还是更深的底下。 墙壁上涂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绘画着各种绚烂的图案,宛如古刹。 王令嗣见他看的入神,问:“可是你期待已久的模样?” 原本,跟满月楼的事情划清界限之后,他是不会再来踏足的,毕竟,许多事情只有甩的彻底干净才能不在日后东窗事发受到不必要的牵连,而若不是为了满足谢敬,他也用不着背着他的父亲带着人来走一遭。当然,他的措辞里有谢敬丰,对于谢敬丰这个混小子,王白鹤当然清楚他的玩性,他愿意来,王令嗣自然愿意带,就怕他不来呢。 谢文文轻笑,期待倒是期待,但,重头戏还没来呢。 “过于震撼了,想来拥有这座楼的东家怕是身价不菲,此楼打造的富丽堂皇,又极为隐蔽,就是十个朱大户都比不得的。” 不说经营满月楼这事,就说私底下干着买卖人口的营生,可见这背后的主人都是个能只手遮天之人。 从王令嗣的口中他已经试探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来,王令嗣虽然对他有应必求,但,他带有目的性的问题总会使人起疑的。 王令嗣自然敢跟满月楼的人谋私,自然也不是个泛泛之辈,他出现的这些日子怕是早已经对他调查过了。 谢文文自然也懂得如何规避锋芒的 “山人自有妙计,这你我都不可知。”王令嗣卖起关子来,不管他到底知不知晓,谢文文都没想过再追根问底。 第166章 对于两人的关系 他看着瘫在椅子上对外面的歌舞看的津津有味的谢敬丰,眼睛危险的一眯,出声骚扰,言语中带上了一股揶揄。 “三公子,可是看上什么了?”听着他这样的称呼就知道肚子里没揣好话,但他们都不了解谢文文。 谢敬丰完全不觉谢文文的揶揄,还在真心点评。 “那左边的红衣服的不错。”都是一群正值芳龄生的貌美如花的女子,穿的轻薄如蝉翼,薄纱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加之灯光的映射,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这一群女子个个都生的不差,谢敬丰还是认真的一个个比较了番,最终得出的结论。 此言叫谢文文一噎,他原本就是随口问问的,故意揶揄他罢了,没成想他真当他是来享乐的?都已经挑起人了。 “你还真来挑女人?”来这地方,说实话,让他开开眼界也就罢了,他倒还认真上了,这里面的人要是带走一个,日后就是抨击谢氏最有力的罪证。 谢敬丰可以糊涂,但决不能糊涂到拿谢氏一族作为他换取聪明的代价。 而心若旁骛的观赏舞蹈的谢敬丰叫谢文文问的只觉得这人有毛病。 “你这人可真搞笑,我不来挑女人我进来做什么?”来之前要不是知道满月楼是干什么的他哪里会来,既然来了挑女人怎么在谢文文口里那般的意外?难不成他就是来走一走的?假清高做什么呢? 谢敬丰满眼的不屑,要真是清高何必跟来。 那王令嗣也不是什么好人,亏得父王想把蓁蓁嫁给他,结果这人还不是来青楼妓院?看吧,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会满足。 嘁~ 谢文文咬着后牙,在王令嗣说要带谢敬丰的时候他就知道带这人进来准没什么好事,眼界倒是开阔了,这怕是心也开野了吧。 看认认真真的选起人来,还真是来挑女人的? 谢文文眯着眼,闪过一丝暗芒。很想把他踢回王府去读读规矩,所以说前些日子他救他一命后对他的谆谆教诲都是耳旁风? 能来这里的人都是一个目的,可能唯独就谢文文跟王令嗣两人是别有居心。 一个心怀不轨一个只为讨美人欢心。 谢文文看着桌上的茶杯,白釉青瓷,在打胚的时候塑的形,雕花有鱼,杯口微敞,底座稍浅,细看有鳞纹,像是南边的瓷器。丰都善器,是为瓷器之都,来往行商,此类瓷器多不胜数。 从丰都来宁州,也要经过姬陵江的吧,走这水路,要是快也就三五日,所以,这些人若都并非只是宁州人士,要是离开,怕也是从姬陵江走吧。 这里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人,总不能都一下子出现在宁州,暴露在人前,私底下一定藏在哪里,就是不知这楼里会不会给他们提供藏身之地了,日后要离开,陆路肯定是行不通的,毕竟关口各个都有重兵把守,出入倒是方便但是会经过人查验,保不齐会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是而,他们要想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就只得从水路走了,按照如今姬陵江的漕运被私人掌控的局面,想必,这些人,与之或许有着私底下的交易。 如果他让袁尚青盯着河道码头,想来会比在满月楼里找人要更容易的多。 看着谢敬心不在焉的拿着杯子看,王令嗣故意打趣。 “怎么,有你喜欢的么?” 明知他不喜好这些,就是故意一问。 谢敬此人他算是了解了个大概,看似对谁都温和有礼,但若是不喜的他也绝不会掩饰,虽然好说话,但也拒绝的毫不客气。就像他家中的那个妻子,不喜便是不喜,听钟院的下人说,那女子可不怎么与之亲近,两人可谓是相敬如‘冰’,非是必要之时,连面都是没见的。对于谢敬丰这个纨绔,也是不惧其的身份,敢怒敢言,也能三言两语的说动谢敬丰这样固执己见的人,看似比谁都好惹,实则比谁都难惹。 而他越是此般,他越是喜欢,或许对于谢敬,当真就是难得一见,便难以却之。 谢文文放下茶杯,视线穿过屏风。歌舞早已经停止,真正的卖场这时候才开始,有一半老徐娘模样的人拿着把装饰用的羽扇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说的什么谢文文懒得听,不外乎是对于宾客的到来表示了热情与感谢,很像那些过寿的人对前来宾客的还贺辞。 四下只余很轻的琴声,随着炉鼎里的香气缭绕而出,前者入了耳,后者入了鼻。 巨大的圆台后是一面很大的红色幕布,随着那半老徐娘的盈盈一拜,幕布被人从中间拉开,约莫十个左右的妙龄女子齐齐而出。 一时间,左右皆有了动静,像是在蠢蠢欲动。 众人皆看向了被领出来的一众女子,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谢文文不难想象出,他们如狼似虎的目光穿过屏风落到那些女子身上。 不知是为了表现出神秘还是什么意思,那些女子被一个个全部遮住了眼睛,同时也遮住了她们恐慌与惊惧的眼神,战战兢兢的站在台上,听着他人的发号施令。 谢文文目光很浅,似乎带着漫不经心的只是匆匆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看似不经意,却是早已经把她们的神情收入眼中。 “我只是好奇,满月楼是怎么做到的网罗这么多的姑娘自愿投身。”自愿投身四字,在场的人怕是没几个会信。 这些女子一看便知并非楼里受过训练的女子,不论是站姿还是手脚放置的位置都显得无措又茫然,这让他想起了去找到苏木那一日看到的景象,被抓来的姑娘被全部关押在一处,并且依据她们的外貌长相被评为上下次等。苏木说过,卖场开始的时候,她们会被带出去,想来被带到的就是这里,然后作为商品一样被人标价竞买。 而参与买卖的人却是富绅名流、亦或者是官宦名臣。 当真是可悲。 王令嗣笑的别有深意,对于这样的问题,他当然比谁都清楚答案,满月楼能发展到今天,且还不被人揭穿违法乱纪的恶行,全权仰仗着他们王家在从中出力。 若非是他们给了满月楼的人行了方便,他们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这也是为何,王家势必要与满月楼划清界限的理由。 此事事关重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他们也从中得到了优渥的好处,自然是需及时收手的,毕竟,他们王家将来可要同谢氏联姻的,娶了郡主,王家便能更上一层楼,届时,又何必与之同流合污?平白夜不能寐? “这便是楼中的高明之处了,你我可不得知。” 王令嗣答的跟没回答一样,谢文文也不在意,他并没有期待能从王令嗣这里得到答案,毕竟对于答案他早已经见了分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定想要进来满月楼吗?” 王令嗣看着他,谢敬的神色认真,不似当初的只是为了好奇而来。 他想起了谢敬对于满月楼的执着,分明自己的伤势并未痊愈,却也不肯在家休养,反而是跟着他一道来此,不肯错过十五的日子,难道其中当真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王令嗣沉下心来,接着就听他叹息一声,难过道: “实不相瞒,与我一同长大的妹妹丢了,被人当街掳走,于是我便想来满月楼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谢文文眼里脸上都挂满了哀伤,好似他口中的妹妹不是丢了而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叫人看的为之动容。 而对于胡编乱造的故事,谢文文早已经是信手拈来,他不过是为了骗骗王令嗣罢了,王令嗣就算是怀疑他,现在开始使人出去查这个消息的真假也来不及了,他已经亲眼见过满月楼的累累罪行,便不会放任他们长久下去,袁尚青已经抵达宁州,随时都能是动手的时机。 王令嗣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他从未听说过他身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从见到谢敬的第一眼开始,这人身上总有一种叫人流连忘返的气韵,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哀伤的神色。 若是自己的家人与他一样出了事,想来都是一样的心情。 而在一旁原本看着外面的谢敬丰也狐疑的回了头。 谢文文还在装模作样的泫然若泣,谢敬丰却觉得,谢文文这话是在骗鬼。 他骗王令嗣的呢,名字都告诉人假的,谁知道他的妹妹是不是假的。 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谢文文跟王令嗣什么干系,怎么结交的,但他就是看的出来,谢文文这人跟王令嗣就不是一路人。 不过……他怎么觉得王令嗣对谢文文的态度令人耐人寻味呢? 看他们这两人的样子,倒不像是来满月楼寻花问柳的,倒显得他为人不正派了。 谢敬丰还在心里认定谢文文的虚伪,就听他还在继续骗人。 “我其实这趟出行也是为了她,她一个弱女子失踪,谁能想象到会发生什么,是我把她弄丢的,我如果是找不到她我这辈子也不会安生的。” 美人垂泪,无人不心生怜惜,在王令嗣眼里,谢文文那滴眼泪好似就是落在了他心上,滚烫的灼伤了他的胸膛,叫他那些质疑的念头都抛下了,只剩下满腔的关切。 “你别急,我帮你寻便是。”他怎么舍得见自己的心头好伤心落泪呢,自然是要对他义不容辞了。 谢文文举起袖子囫囵的抹了把眼睛,把那原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就抹去了,红着眼一腔正直道: “本不想劳烦你的,可是,我如今也没其他法子,不得已才骗了你,你若是觉得我不值得与你结交,今日出去咱们就一拍两散就是,我会搬出钟院的。”他说的郑重其事,且极为认真,好似等会从满月楼出去,两人就得形同陌路了。 好生生的就要跟他一拍两散,人王令嗣都没有说什么话呢,他倒是直截了当。王令嗣当然就急了,他哪里肯让谢敬离开钟院,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进去住着的,这要是走了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说了,这在他看来,虽然谢敬一开始的确是骗了他,可也算不得是一回事,毕竟,谁都有个难言之隐,谢敬也只是一开始没有明说罢了,况且,他如今都对他坦白了,这怎么还算是欺骗呢?若是自己还因为当初的一次隐瞒而就对他心生不满,从而应了与他一拍两散的说法,岂不是白白叫他觉得他的狭隘? 他王令嗣也不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谢敬纵然有不对之处,但在他看来,尚且情有可原,哪里就值得他说的那般严重的得同他一拍两散了去,他就是舍得抛弃他这个朋友,可他还不舍得呢。 他皱紧了眉头,看着谢文文的时候眼里是着急又震惊。“怎地如此说,你可收回这句话,我跟你可不会一拍两散的,这辈子都不会了。” 这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要是换作是对一个女子说的,那倒是还能理解他们情比金坚,可王令嗣对着一个男子说出这样让人汗毛倒竖的话,直叫人越听越不是个滋味。 谢敬丰听得不禁眯起了眼,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这两人也完全没有要避着人的意思,光明正大的直抒胸臆? 谢文文也是,在他的面前的时候那般的气势汹汹,不仅敢教训他还能直呼他的名字,仗着自己比他多吃了几年饭,就觉得能是他的长者对他出言教训了,那叫一个装腔作势,可怎么在王令嗣面前,这人就做出这样一副温顺的姿态,还哭上了? 谢敬丰瞄了几眼,没错,是真哭上了,虽然没看着眼泪珠子,但是谢文文的睫毛还是湿的,是真伤心呢。 谢敬丰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一是因为他看到了谢文文如此矫揉造作的模样,让觉得他的存在很不自在,二是因为,他跟王令嗣之间的那种氛围直叫人汗毛倒竖,只觉得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隐秘,不然这两人为何把一句话说的如此缠绵悱恻,这也不正常啊。 第167章 假妹妹 谢敬丰还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个回事,搞得旁人如此渗人,那方王令嗣还在极力的摆正自己的立场,以此挽回谢敬失落的心。 “你放心,你妹妹我会帮你找的,而你也得继续住在钟院,没我的允许不准自己离开,不然,我这朋友便是你不认了。”王令嗣沉着脸丢下这句话,语气里是不容置疑。他故作生气的看着谢敬,触及对有些愣怔的模样,又心软的吐了口气,语气又缓和了几分、无奈道: “你可少气我了。” 原本对他的确心存一丝怀疑,毕竟,在谢敬这里已经出现许多个巧合了,他不可能不疑有他,只是,当对方说起要离开之时,他忽然就似要失去理智一般,只想着如何留下他而不是真叫他一意孤行的离开自己。 对于谢敬,或许他自己都还未发现,他在他面前一次次的降低自己的底线,同时也在糊涂中作乐。这要是换了别的人,怕是对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怀疑就不会停止了,而不是还能放任对方与自己继续到今日,还能心无旁骛。 说王令嗣聪明是真的,可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谢文文演的一手好戏,但却是头一次跟人如此使尽浑身解数的周旋,王令嗣怎么说呢,一言一行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是在清楚他的取向的情况下故意接近他,从他发现王令嗣看着自己的眼里带上了一丝兴趣之时,他便知晓,这将是他对付王令嗣最有利的武器,但,王令嗣这样是世家少年却还是被他耍的团团转,这让谢文文觉得有点惊心。 他头一次怀疑他的演技拙劣,如果王令嗣不是在配合他的演出,难道还真是对他一往情深? 他是不信的。 谢文文眼底毫无波澜,对王令嗣的质疑全然发生在心底。 如果说,这里的人都在演戏,那么王令嗣与他将是最会演戏的人。 “哪里就是气你,我就是、就是、”谢文文说着似乎是不知如何解释,倏然的又黯然神伤起来。王令嗣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知晓分寸的,而不是在谢文文身上乱了分寸,更何况,谢敬丰是他未来妻子的手足,怎么说,在他面前也需得谨言慎行,而不是暴露自己的辛密。 可他就是笃定了谢敬丰什么都不懂,更不会怀疑上自己与谢敬的关系,是而胆子也大了些,在言辞上便没多少收敛。 “唉,别哭,有人在,会叫人看笑话的。”他故意悄声在谢敬的耳边说话,两人挨的很近,叫旁人看着,定然以为他们感情深厚得好若手足。 闻言,谢文文不咸不淡的把视线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正对上了谢敬丰探究的视线。 看到谢文文朝自己看来,谢敬丰也十分有底气的与之对视而不是避开。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说的,但是看着他们这样子似乎不是个说话的机会,于是又只得憋回去了。 而这之后,王令嗣还是没忍住问出自己疑心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谢敬能想方设法的来满月楼,是在确定他失踪的妹妹被带到了满月楼,可他是怎么知道失踪的人跟满月楼有关系的呢? 如果说,满月楼当真清白他还不会有此一问,可问题就是,他清楚满月楼的勾当,他就无法不怀疑谢敬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能直接怀疑到满月楼身上去,从而在他身上找到了进满月楼的法子,这就像是一条捷径,近到王令嗣不得不再次怀疑谢敬这个人的居心何在。 这外边那些被迫供人观赏的女子,王令嗣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是怎么来的,而谢敬说他失踪的妹妹,王令嗣猜测,怕也是这些女子中的一员了。 不知是不是王令嗣劝慰有效的缘故,这会儿谢文文看着神情好多了,只是眉眼里依旧难掩失意。“啊?这个啊,我来之前遇到了一些善人,他们告诉我的,说是,有个地方发生了许多起女子失踪的案子,听说像她们这样的姑娘最后都被抓到了满月楼来,所以我就来了。” 而从谢敬口中得知居然有人能准确无误的说出失踪的人都在满月楼,这叫王令嗣心中大震。满月楼行事向来周密,从而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岔子,可是,却已经有人能把矛头指向满月楼。 他们是如何得知这则消息的呢?谢敬寻妹这一路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指点迷津? 如果已经有人知晓了此事全权是满月楼而为,那么,究竟知道的人又有多少,那些知道的人又是谁,是否会对他们造成更大的损失?这一切都是一个未知的变数,王令嗣不得不谨慎而为。 谢敬似乎还不知晓他所言已经对王令嗣心底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王令嗣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但却追问:“那些人是什么人?” 谢文文望着他不答,眼底似乎是在困惑为何王令嗣要刨根问底。 为了不引起谢敬的疑虑,王令嗣只是解释说: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们或许并非真心帮你,不然怎会叫你来满月楼找?进了这地方的人不管是良家女还是什么,都不算清白了,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他故意说起这些,目的就是为了叫谢敬对他放下警惕,刻意让他觉得那些给他指点方向的人不是真心帮他而是在戏弄他,毕竟,这事要是真的,一旦落入了青楼,饶是你是谁家的千金小姐,都逃不过世人的口水与流言蜚语,从而也是在叫他知难而退。 谢文文神色紧张而又愤怒,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可是并不会知难而退。“那是我妹妹,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要把她带回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文文的神情格外的执着,这让王令嗣想起了前几次跟他接触的时候。 谢敬从来都不是个会知难而退的人,好比现在。 谢文文看着王令嗣,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以及肯定。 “你会帮我的、对吧?” 其实他不说,王令嗣也许是会帮他的,可他这么一说,王令嗣却恍惚了一阵儿,他自认为在谢敬面前,他一向占据主导的地位,可不知什么时候,便偏离了方向,被谢敬带动,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 被他们视若无物的、并终于看不下去的谢敬丰打断了他们。 “哟!你还有妹妹呀?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个孤家寡人呢。”他讥讽谢文文从来都不留情面,本身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什么气都不愿意忍着,今日来却被他们从头忽视到脚,要不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人,不然他还要以为自己是团空气呢。分明是三个人的场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他们眼里自己就不存在了,‘你侬我侬’了半天,看的他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要不是清楚的知道这两人都是男人,他都还要以为这两人还有别的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谢文文瞥了他一眼,认可道:“你说的没错,的确孤家寡人。” 谢敬丰原以为这句话能刺激到他呢,好歹也同自己争辩几句,然后再自恃身份的教训自己几句,同以往那般满口的大道理,但没想到这时就这么认了? 谢敬丰看谢文文的眼神都变得尤为复杂,这人他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了,虽然说实在的跟他也并不算交浅言深,但他自认为看人向来不差,谢文文绝对不简单,对着他都能满嘴的谎话,那么在其他人面前更不消说了。 谢文文撑着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种看自家孩子闹腾的宠溺的温和。“想来三公子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吧。” 谢敬丰眼睛亮了,藏不住的欣喜与自豪。“那自然是,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长兄为我保驾护航,我这一生,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够高攀得起的。”谢敬丰眼里提及家人便满是引以为傲,他为他有这样的出身而自豪,这并没有错,毕竟,没有谁能有他这样显贵的身世还有通情达理、珍爱他的家人,他们把谢敬丰宠成一个纨绔并不稀奇,这是他们对一孩子的溺爱。从谢敬丰的眼里,谢文文看到了许多他可以想象到的,谢敬丰在家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享受的是多少人的珍爱与呵护,才能把他养成如此天真直率,还骄纵不羁。 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兄长为他铺好了后路,为他的人生保驾护航,这的确够让人眼红,也让谢文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 他在游京的时候处境艰难,他们却是连一封家书也不愿意寄出来,他很难想象,他的父母就是谢敬丰口中的爱子的父母。 分明早就说过,不会在为这些人,这些事而感到自伤,不值得也没有意义,可如今听到谢敬丰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无法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如果,不曾拥有,或许还不会奢求,可给了他,却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悉数收回,他无法认可,这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也。 谢文文掩饰住眼底的落寞,自嘲,原来,没有他在,那还是一家人,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改变什么,或许自己一开始就 不应该出现。 谢文文看着谢敬丰不说话,眼里的光芒暗淡,叫谢敬丰说着说着逐渐也没了兴趣。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可谢敬丰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悲伤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他无父无母,孤家寡人,而自己家庭圆满,所以他的幸福美好刺痛了他吗?可能,这在谢文文看来,是在揭他的伤疤吧。 谢敬丰抿起嘴角,换位思考一下,这样做的确不好,便也不再同人炫耀自己的家世。 彼时,原本还沉思中的王令嗣起身说: “我出去一下,你们先看着。” 等王令嗣一走,谢文文眼里逐渐聚拢了精神。 “过来。” 谢文文朝谢敬丰勾了勾手指,像招呼小狗似得。 谢敬丰虽然爱搭不理的态度但还是凑了上去。 “帮我个忙。” 谢文文此话一出,谢敬丰就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眉飞色舞。 呦嘿!谢文文也需要人帮忙?这个人不是神通广大么?怎么也要人帮忙? 谢敬丰心里十分自得,他就喜欢看谢文文吃瘪,谁叫他平日里在他面前拿乔,可招人记恨了。 “不帮,你还有事需要别人帮忙的啊。”不知道为什么,谢文文从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 其实单看谢敬丰的态度也能看出这人不是不帮,是故意叫他为难呢,就想着从这一件事上一雪前耻呢,所以才不肯利落的答应帮忙,但要是谢文文的态度一强硬,他不帮也得帮了,毕竟,救命这个恩情,可不好还的。谢敬丰好歹也活了十几年了,不会不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就说不要他当涌泉相报吧,至少也得有个回报吧。 谢敬丰眼珠子骨碌一转,暗暗觉得谢文文求人办事这事不靠谱,准没好事。 “不是我说,你别是在使坏吧?你骗王令嗣说你叫谢敬,你别你那个莫须有的妹妹也是骗他的吧?” 谢文文看了谢敬丰一眼,摸摸他的脑袋,满眼的欣慰。“聪明。” 谢敬丰嫌弃的伸回脑袋,他兄长都不摸他头呢谢文文居然还敢摸?他气呼呼的抱着脑袋似乎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拍了拍他的颅顶,再凑上去的时候怎么都隔着一段距离,不肯再让谢文文得逞。 “你还真是骗人的?你最后别你这个人都是骗人的?”谢敬丰看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承认了?他不仅没有那什么失踪的妹妹,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骗王令嗣的?那他为什么要欺骗王令嗣?又跟他走的这么近? 谢敬丰看着谢文文只觉得他这整个人如今上下都贴满了一个假字。 第168章 再起纷争 所以说,一开始来满月楼的也是谢文文的主意,而且还用那么蹩脚的理由,骗取王令嗣的信任,如果是换了他,才不会蠢到王令嗣那般对他唯命是从。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谢文文究竟要做什么呢?从一开始接近王令嗣就是别有用心的吧?那王令嗣还上杆子的贴着他,按道理王令嗣那样的人也不会这么愚蠢,谢文文的算盘都打他脸上了居然还没发觉,真够耐人寻味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谢文文来满月楼一定别有居心,能找上王令嗣,一定跟王令嗣也脱不了关系,如今还有自己,是不是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那他一开始自报身份叫谢敬,是不是就是冲着他来的?毕竟,谢敬跟他们的名字可很相似,若是寻常人一定会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么一想,那谢文文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心眼子,谢敬丰不由得谨慎,要是这人真是冲他来的,此人如此心机,他怕是难以对付,他得叫他的长兄好好查查这人,万一是对北境不利的歹徒,那他提前防备也是好的。 谢敬丰过于自信,而心眼多的谢文文只是告诉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你等会闹一下,尽量,闹的大点,让人都看看热闹。”在他看来,反正谢敬丰人来都来了,自然就得发挥他的余热了,再说了,以他的身份,闹一出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在世人眼里早就算不得是一个品性上佳的世家子弟,纨绔已经是他头上顶着的头衔,倒不如真在他面前纨绔一回,也省的他花心思想办法了。 听着谢文文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谢敬丰只觉得这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很让人难以捉摸,他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义正言辞的叫他去胡作非为的。 说白了不就是叫他去砸人的场子么?这活他擅长,但是,凭什么啊?凭什么谢文文叫他这样做他就得去做?他的名声不是名声?传出去了别人怎么想他,更可怕的是,这里的人指不定都是些达官显贵,自己一闹,那不是在世家名流面前自己的名声不就是彻底的臭了?传到父王兄长的耳朵里,他的膝盖一定会疼上三天~ 谢文文倒是很会打算盘,就全权不顾他的死活。 “为什么?不是、凭什么?”谢敬丰虽然疑问谢文文对自己的安排,但是他更多的是对谢文文安排的不认同。 他好歹也是宗室子弟,天潢贵胄,凭什么要给人看热闹了去。 见谢敬丰没那么好忽悠,谢文文只得诚恳如实道:“我怀疑这里面有的人心术不正,会为非作歹。” “不就是你吗?” …… 谢文文觉得跟他交流很累,当初还不如跟王令嗣说说好话带刘小天来,至少他不会问自己为什么和凭什么,也不会给他乱扣帽子。 什么叫不就是你吗?合着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心术不正为非作歹的歹人? 他没把谢敬丰怎么着吧?怎么对他如此大的偏见?真让他痛心,好歹自己对他一腔真意,哪料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谢文文沉沉的看着谢敬丰,头一次审视他长这么大有没有挨过揍,如果自己揍他一顿,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是否就能够全身而退还不被报复呢? 这个答案是未知的,因为他还不准备动手揍这臭小子,大庭广众之下,他得给彼此留几分颜面。 虽然四周皆是人,但屏风后的包厢却足够的宽敞,他压低声音说话也不容易叫隔墙有耳的人听去。 “你以为我费尽心思的进来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么?你又知道台上的那些人从哪里来的么?怕是这里除了你一人外,其余人都清楚这个地方是北境乃至卫国最见不得光的黑暗地带,他们背着律法、挑战律令底线为非作歹,我想,你身为谢氏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北境,会给你们谢氏带来的麻烦有多大。” 谢文文一通义正词严的说教,叫谢敬丰一时间心神恍惚,除却谢文文,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一大道理的说辞了。不过,他说的很对,如果当真有人在北境的地盘上为非作歹,谢氏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他虽然不涉政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他把公私分的清清楚楚,从而也才会如此我行我素。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谢文文是什么人,为何要跟他说起这些?难不成是哪里来的小钦差?微服私访来了?所以才这么管他北境的闲事。 “你会这么好心?”鉴于他对谢文文的认知,他并不怎么信任他的言行。他宁愿相信他是有所图谋,也不觉得他是真的大发善心为了别人着想。如果真算起来,这满月楼可牵连甚广,就说刚才跟他争执的朱大户,堂堂皇商,身份可不低,已经牵扯到的不只是商行了更是朝廷,还不说,楼上和他这一楼里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那些藏头藏尾的何方神圣,岂是他一个平民可以奈何得了的?既然他奈何不了,为何又要插上一手?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谢文文笑的很是恬静,眉眼里带着一股惬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谢敬丰见了,不禁失了神。 长兄虽然是个温和的人,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强势的,毕竟,作为上位者,时间久了,言行举止里都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不怒自威。 长兄是一个跟父王很相似的人,未来,长兄就是父王那样的人。 说一不二、杀伐果断。 而如今见了谢文文,不知怎地,他甚喜之,不是喜好他的人,而是喜好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在他面前,周遭都是旷野,一派轻松惬意,没有在王府众人面前的压迫。 谢敬丰舒了口气,回过神来时仍旧有些恍惚,只闻谢文文道: “我是好人不行?” …… 这回轮到谢敬丰无语。 谢文文是不是好人很难说,但冲着他不计前嫌救了自己一命来说,他的确不算是个恶人,虽然就是话多了点,但却算不得是坏心,如今还能为了大局着想,更是难得,但唯一不能肯定的是他的目的,所以,好不好另当别论。 见着谢敬丰一副我正在认真思考的模样,谢文文失笑,“好了,不逗你了,我真有个妹妹失踪了。” 这会儿谢文文的神色就不见得有多随意了,相反的带上了沉重与认真。谢敬丰不认为他会在一件事上矢口否认两次,所以,这次他选择了期期艾艾的相信一点儿。 “那、需要我帮你吗?我手底下有人,也能叫我兄长帮你找。” 他们谢氏在北境说是只手遮天都不为过,所以,在他看来,帮他寻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总不至于叫他麻烦上王令嗣。 原本以为谢文文会感激涕零的答应下来,可没想到人却连思量都没有思量一分就拒绝了。 “别了,欠的人情债难还,我自己想主意。” 谢敬丰生气的瞪着他,就为了不欠他人情就不接受他的帮忙?那他为什么还要让王令嗣帮忙?难道欠王令嗣的人情就不用还了? “你瞧不上我啊?我又没说叫你还!”谢敬丰是真的生气了抱着胳膊扭过头去不看他,一副我正在生气中不要搭理我的态度。 谢敬丰一生气,就谁都不搭理,谢文文也不安抚,就任由气氛变得冷凝。然而,除却他们这边气氛如此僵硬,别处就是一派欢天喜地,本就是享乐的地儿,来了这里也没人装假正经,该搂的姑娘要搂,该喝的酒要喝。 隔间的听着就尤为纵情欢乐,有人嬉笑,碰到了酒瓶,叮叮当当的摔了一地,男女调笑的声音这会儿听在谢敬丰耳里尤为的刺耳。 别处都是一派好氛围,就独他们这跟仇人见面似得。 谢敬丰暴脾气一上来,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杯子重重的砸在中间的隔断上,墙壁薄,虽然没有砸穿,但动静不小,杯子瞬间四分五裂,然后掉落在地,盖子还完整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被屏风拦住才没转出去。 刹那间,鸦雀无声,嬉笑声没了,叮叮咚咚的动静也都消停了。 可以想象出,对面人望着这边吃惊的表情,毕竟,任谁都没有想到,会被人砸墙警告。 谢文文也是意外,好生生的谢敬丰就爆发了,而且还不是对自己,却是对别人。他这一砸,不管对面是什么身份的人,这会儿都得罪上了。虽然,这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叫谢敬丰闹上事来,但却足够叫人意外的。他那一砸,不仅叫旁边的人受到了惊吓,他也是一愣。谢敬丰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了,但,再次领教还是能让他不敢置信,这能是王府养出来的性子。 随即有侍人模样的过来,站在屏风后,想要朝里张望,但忍住了,只是在外面问了一声: “贵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话说的已经够委婉的了。谢敬丰无缘无故的朝着墙砸东西,总得让他们晓得理由的,不论是被怠慢了还是其他,该他们出面的还是得出面。 谢敬丰冷哼,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一砸砸出了什么样的危害来,还在狂悖道: “叫他们别吵了!跟没见过女人似得,吵吵吵,吵什么?吵死了!”谢敬丰也没收敛声音,嗓门不比人家唱歌的低,怕是周遭都传遍了,更遑论被他砸了东西的隔壁了。 里边的人推开了还愣在他怀里的女人,涨红着脸,怒视着墙壁,虽然看不见人,但冲着他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已经够气愤难消了。 侍人立在原地无措,这来的人都是客人,本就是来享受的,哪里有阻止别人的道理。这满月楼的环境就这样,今日主要的也是为了卖场,本就是笙歌曼舞,如果他不爱听,完全可以另说或者不来,哪里有砸东西的道理,这不是在无理取闹么。 侍人也不敢轻易接话,毕竟哪边的人都不能得罪,憋着一股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就听旁边被砸了东西的人出声了,约莫也是个见多了这样场面的人物,先给了谢敬丰台阶下。 “隔壁这位朋友可是有其他意思?难不成是看上我这边的人了?我让出来即可,朋友还请不要介怀。” 他这话听来是在试图缓和气氛,先给了对方面子,有一种以德服人的大度。他很明白今日在座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物,所以不会轻易的跟人交恶,同时,他的大度也能叫人称赞,是而这么一对比,那跟他闹起来的人就显得尤为的无理,更加衬托出了他的胸襟。 虽然不见其人,但闻其声,谢敬丰就觉得此人十分的虚伪,上来就说是他看上了他的人才闹的动静,呵,真够无耻的,直叫人觉得他是那种混账东西么? 谢敬丰才不惯着他,直接讥讽回去。 “谁要你的人了?谁知道脏不脏,我可不会碰的!”谢敬丰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想不到什么叫口无遮拦。 他一句话可谓是一杆子把一船人都打死了,叫其他的宾客岂能忍,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动静闹的不算小,这方又实在受人关注,之前领他们来的青年见此动静又小跑而来,准备开始解决这棘手的事情,可当看见是他们后,当即脸色变得尤为复杂,像是吞了苍蝇似的,只差两眼一翻。 毕竟,他也没想到谢敬丰能这么折腾,从人字号折腾到这里来,还能折腾。 人字号的客人他可以得罪得起,可这里的客人怎么说身份都与他不相上下,怎么也能折腾?不论他是什么身份,这么得罪下去,也够他喝一壶的了,他家真没个人能管管么?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天王老子来了都说不过去了吧。 隔壁的人原本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与他计较,可没想到谢敬丰不仅不领情,还出言不逊,被谢敬丰一句话气的当即也不装了。 第169章 谢敬丰的委屈 腾的一下踹开凳子站起来,黑着一张脸,吓得原本同他依偎一起的女子战战兢兢的缩在墙角,不敢直视他。 能来此地的人都非寻常之辈,自然是不能忍这一口窝囊气的。他也不惯着对面的人是何方神圣了,冲着白墙冷声质问:“你怎么说话的?” 他们向来被人阿谀奉承,尊为上宾,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出言不逊,这气怎么肯忍得下。 听见他的质问声,谢敬丰也不由得冷笑。如今他心里窝着火,谁来都不管用,照样骂。不过一个寻花问柳的假君子罢了,还在装什么正人君子,这里的人有多干净他自己心里没数么?怎么,说他两句就受不住了? “你一个嫖客,还觉得自己多清白么?” 如果不是中间的墙挡着,怕是早已经就干起来了,这堵墙,今日也承受了它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雷霆之怒,若非是实心的,只怕在双方的怒视中已经被烧个窟窿了。 在一旁观望的青年想要上前阻止谢敬丰继续说下来,可是上前一步就被谢敬丰的眼神瞪在原地。 “公子、公子、息怒。”他也就是个跑腿的,不是搂主,这种事他做的好与不好都是得罪人的活计,这就是打工人的苦楚,何苦为难他啊。 可是他的难处谢敬丰看不见,饶是看见了也只会装作没看见。 “我就说你了怎么?” 谢敬丰脾气一上来,当即也就不管不顾了,索性一脚踹翻了屏风。‘碰’的一声,巨大的屏风应声倒地,若非是地面干干净净的,还能砸起一地的飞灰。原本还立在屏风后的两人,要不是闪的快,怕是就要被砸中成为今夜唯二的伤患。 偌大的动静宛如平地惊雷,惊动了最前面还不知不觉的人。这会儿,原本的歌舞都暂停了,全部都好奇的望向了这边。 没了屏风的遮挡,他们就直白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任人打量。 谢文文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个合适的能遮掩一二的东西,最后无奈的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丢人。 现眼。 被踹翻的屏风就像是一个导火索,隔壁的人也不忍了,也跟着出来,看着了里面的二人,一个坐在桌子后面不肯露面,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目空一切。 呵,都不过两少年人,居然敢如此造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呵!我原先还以为是何等的人物,兄台切莫年少轻狂,这里的人,都不是你惹得起的!”他这一句话明里暗里都把他们嘲讽了个遍,毕竟,谢敬丰方才那句话可中伤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所有的前来参加大宴的人,遍布北境乃至卫国整个官僚! 谢敬丰从来都不屑于行藏头露尾的事情,如果真怕暴露,他何至于会闹这一场。这会儿见人也露面了,正方便他骂他个天翻地覆呢,才不会被他的恐吓给吓住。 “你管我惹不惹得起?你算老几?” “你!”对方被谢敬丰的态度给气的几乎要咬断了牙齿,他不似谢敬丰那般口无遮拦,至少在外面他要隐忍得多,纵然如何气愤也不能学他那般出口成脏,不然就是叫他脸上无光,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他还是头一回见人如此嚣张,如此狂妄,无非就是仗着他的家世,可这里的人谁没个好家世,他的位置比自己还低,居然敢蹬鼻子上脸!真是岂有此理。 “实在狂妄至极!” 最终能出口的也就这几个字,只差要拂袖而去。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的人露面来看热闹了,虽然大家都顾忌着身份,但看热闹啊、人的本性。加之有谢敬丰那么一搅合,那些被他中伤过的人皆出面来指摘他的不是,在他们看来,谢敬丰无非就是一个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罢了,身份自然高不过他们。 谢文文低声喊了一声。 “谢敬丰,不要过了。” 差不多得了。 让他折腾一下,没想到他真上啊,虽然也达到了他的目的,但这人真生气了,怕不好哄。 他也没想到自己就一句话的功夫能把人气成这样,都快要跟人干起来了。 看他那嫩胳膊嫩腿的,平日里就缺乏锻炼,要是真打起来,绝对打不赢的。 果不其然,谢文文才说了一句话,就听到谢敬丰调转矛头指向了他。 “你闭嘴!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就任由他们欺负我!”谢敬丰红着眼吼他,眼里是委屈也是愤怒。谢文文触及他愤怒的目光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他思索了下,有些不明所以的询问:“我、我何时欺负你了?” 虽然谢敬丰记仇,可他也把人怎么着吧,怎么就怨上他了? 谢敬丰心里有气,气谢文文的漠不关心,也气他不把自己当回事,更气他跟他分的清清楚楚! 王令嗣跟他分明也认识不久,可是他们却看着比他的关系好!凭什么!就因为他当初把他丢下井过吗?他可以道歉的!为什么他都好心要帮他了他却不肯接受!难道,王令嗣就比他好吗?那人也分明也不是好心!他却傻乎乎的跟着他为伍,自以为是是多好的关系似的! 谢敬丰在气什么,谢文文分明都知道的,但是他装作不知道,充耳不闻,任由他拿别人出气。 谢文文越是漠不关心,谢敬丰就越是气愤。 若是在谢敬捷他们面前,他不会这样任性撒泼,他无论在外面多胡闹,可在他们面前,他都会乖巧懂事,但不知道为何,分明与谢文文认识不久,可就是想要在他面前争取到一席之地,想要取得他的关注与关心,不想他把自己跟外人分在一起。 他欺骗自己、戏耍自己,他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他不能这样对自己!他都好心跟他交好了,他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敬丰心底闪过无数个心声,更像是无声的控诉。 今日,他可谓是孤身奋战,虽然的确是他挑的事,他也不怕事,但从进楼来开始,遇到的两次麻烦都是他一个人在据理力争,可能也没有理,但他不服气,饶是如此,身边也没有人帮忙,谢文文口上说着对他好,结果次次都不出面!要不是那个王令嗣,谢文文根本就不会不搭理自己! 王令嗣!王令嗣!如今一想到王令嗣谢敬丰就恨得牙痒痒! “没有你为什么不帮着我!” 被他这么一吼,谢文文算是找不着理了。 为何不帮着他,可能觉得他自己也能料理好这些事吧,毕竟依着他的脾性就没有他能吃的亏的,所以他也不担心他会吃亏。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一问,活像个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找大人出气但不被认同的孩子。 所以他是气自己冷眼旁观不帮他? 谢文文哑口无言,谢敬丰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难过起来。 “我最讨厌你了!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么?这地方小爷我来的腿都软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来!还被人欺负!你凭什么还怪我!” 他一通咆哮出自己的怨气,直叫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在他们眼中,谢敬丰的无理取闹都不过是因为同自家人置气,把气撒到了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才是那个受害者。 谢文文脸色过于苦涩,他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复。 他没想到谢敬丰会如此在乎自己的看法,也没想到谢敬丰愿意来不是因为他的贪玩而是为了跟着他。 对于谢敬丰这个小少年,谢文文承认他离开了太久,早已经看不懂他,也无法重拾当年兄友弟恭的场面,但没想到在经历这一系列的事件后,谢敬丰还愿意依靠他,信任他,可是他却让他失望了。 除却幼年的记忆,其实谢敬丰给他的一切感觉都是陌生的,他知晓,自己对于谢敬丰来说也不过一个陌生人,他未经世事,根本不懂自己这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或许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的的确确的没有做好一个兄长该做的事情,没有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也没有他在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他撑腰,反倒还利用他的张扬跋扈达到自己的目的,谢文文心中是愧疚难当的,他这个兄长,做的尤为失败,是他让谢敬丰失望了,也不怪他会如此责备自己。 谢敬丰气愤难消,见着谢文文不言,心里愈发的难过,眼泪珠子就那么不争气的滚了出来,然后被他不肯示弱的抹了一把,依旧撑着强。 他这一生没怎么受过委屈,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长兄和王府给他撑腰,可是,分明在宁州他也可以横着走的,但是还是受了委屈,还为了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给自己气受,谢敬丰想不明白,他怎么就把谢文文对他的好当真了,从头到尾这个人都不过是一个经过别人认识的陌生人,同他也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哪里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号,他只是在报春堂救了自己一命,若是换做旁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只是那时刚好是他对吗?可他怎么就死脑筋了,把他的救命之恩当做了是他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好的证据呢。 他才不会对自己好的,他就是对王令嗣好都不会对自己好的! 谢敬丰越想越是气恼,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但还是难以消弭他对于期待的失望。 恰在此时,王令嗣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他这一路走来,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不少人都在望着后边观摩,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知不觉中他步子都迈大了许多,待走到了,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就猜到了可能是谢敬丰,没想到还真是他。 看着那扇被人踹翻的屏风,以及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不少人,还有怒发冲冠的一男子,王令嗣只觉得今年头疼的愈发频繁。 谢敬丰一脚还蹬在屏风上,屈着膝,瞪着人,盛气凌人的模样。 没有人回答他发生了什么事,生气的人还没有消气,别的不想惹事。 王令嗣看了眼四周,原本的卖场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因为他们的事情被迫终止,前面已经有大人物不满后边的动静了。 毕竟,贵人事忙,能来满月楼都是百忙之中抽出的时间,好不容易冒着风险来一趟,结果还被人坏了气氛,谁还能好心情。 “三公子,你先下来。”这大刀阔斧的踩着屏风架子,成何体统,好歹自己将来也是郡主的夫君,谢敬丰也算他的小舅子,自己对他提点一二也是应该的。 但问题就在于谢敬丰不买他的账,根本没想搭理他。 王令嗣脸色也并不好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敬丰给他难看,饶是他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了。 那原本被谢敬丰惹到的男子是认识王令嗣的,见他同谢敬丰说话,想来他们几人是一起的,见谢敬丰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王令嗣总不能也是什么都不怕的吧?他们王家也就在北境好看点,可放在整个卫国,根本就上不得排面,是而语中暗带威胁之意。 “王公子,这人是你带来的?那你可得看好了,这样式的放在我们晋州,会被人半路街道、打死的。”来人不是北境人士,自然也不会知晓北境有谢敬丰这么个小霸王,把他跟寻常的纨绔子弟混为一谈,只以为是跟王家沾点关系的,是而,也敢出言威胁。 谢敬丰可不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都已经威胁到他面前了,他怎么可能坐得住,当即就黑着脸要上去跟他面对面的争执一番。 而见谢敬丰又要上去跟人争执,四周皆是唯恐天下不乱之辈,谢文文及时抓住了他,不让他乱来。虽然他们顶着的是王令嗣的面子来的,可进来的时候名帖好歹是用的谢敬丰的名字,要是给人一查,就能查到谢敬丰头上去,届时,谢敬丰在满月楼闹的这一场,保不齐全天下都知道了,虽然谢文文笃定这些人不会出去乱传在满月楼发生的事情,但私底下很难说,如果传到了王府的耳朵里去,谢敬丰的日子不会好过。 第170章 同王令嗣抢人 “你撒手!”谢敬丰要挣脱谢文文的桎梏,只是他没想到谢文文的手劲这么大,他整个人都用上力气了居然都挣不掉,他忽然就想到那日在报春堂的时候他一只手把自己从窗外拖上去了。 感情他力气大是真的。 谢文文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规劝:“好了,先不要同我闹了,方才的事我同你致歉,你别置气了,不然闹的太难看咱们不好收场。”或许是因为方才谢敬丰的控诉,谢文文如今一口一个咱们,表示他们才是一起的,算是在为先前的事情自省过了。 谢敬丰才不领他的情,根本就不搭理他,着急的想要脱离谢文文的桎梏着急的都想要上嘴咬了。 谢文文淡定的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的少年,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他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有股意志力把人死死的摁住了。 “我知道你是帮我呢才闹的这一出,但是这够了,够了。”他刻意把他之前求谢敬丰一事和他自己闹这一事混为一谈,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消消气,算是为了他才闹的这么一场。 但谢敬丰根本就读不懂谢文文的用意,没好气的反驳:“谁是帮你呢?我撒气不行吗?” 他记着谢文文之前求他那事,让他闹呢,可他不是没答应么,怎地,他撒会气他就自以为是的觉得是为了他么?真够不要脸的。 谢文文还真就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铁了心的把谢敬丰闹这一出归咎于是为了帮自己。 “嘘、王令嗣来了,咱别说了。” 谢敬丰看他那谨慎的模样,嗤笑:“你有胆子指使我做没胆子让他知道啊?”趁着王令嗣走了才敢让他做,合着是背着王令嗣算计的呢,还以为他跟王令嗣好到穿一条裤子呢,其实也不然。 “我还以为你跟王令嗣关系多好呢,还不是两面三刀的。” 谢文文对于谢敬丰的讥讽只做充耳不闻。也不知道谢敬丰这脾气究竟像了谁,他记得他生身母亲也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从来不会高,柔和的像是春日湖面的微风,怎么生的谢敬丰跟蛮牛似的,在他怀里横冲直撞的他都快拉不住了。 彼时,王令嗣还在冲着在场的所有人聊表歉意,毕竟人是他带来的,惹出了乱子,他自然也说不过去,出面致歉是应该的,况且,看谢敬丰那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自我反省还道歉的人。 “众位,今日之事王某十分抱歉,我家小弟年轻不懂事,请诸位体谅。” 王令嗣一句幼弟年轻不懂事就想把这事盖过,人群中有人不以为然的耻笑,可今日谁也不认识谁,说体谅不体谅的左右也就那么回事,对于王令嗣的致歉,虽然都听了但没人认了真。 要是真心致歉,就合该让始作俑者出面道歉而不是他替人出头。 跟谢敬丰争执的男子好歹也算个知书明理之人,不似谢敬丰那般无理取闹,王令嗣既然都代替人致歉了他也不会揪着不放,毕竟,同朝为官,为着一件事拎不清到底是伤了彼此的和气,只是对于他们是再没有半分的好颜色了。 “体谅可以,赶紧走吧,省的眼不见为净。” 对方此言已经很明显了,赶人走呢,也罢,他们继续留下去也毫无意义,再者有了谢敬丰这档子事,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不然留下来,也没人给他们好脸色的。 王令嗣看向了谢文文,好歹今日也是为了他才来的,如今走不走的也得看他的意思。 深知此地留不得的谢文文点头附和,“走吧。” 再留下去,这里人的目光都能把他们吃了,反正他目的也达到了,也该走了。 如此,这一场闹剧以他们的离开做结束。 谢文文走在最后,前面带路的还是那位青年,当听到他们同意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是松了口气。如果不走,他还得担惊受怕,毕竟,满月楼自开业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主儿,所幸是走了,不然这位祖宗真不好伺候。 谢文文余光作不经意的扫过在场露面的人,都是些生面孔,但可见的是对方满身的气度,跟他预想的一样,不外乎是当朝权贵,至于那所谓的卖场,除却一开始会有买卖女子,这时已经进行到了倒卖一些稀世珍品上,照旧的价高者得。 今日带谢敬丰来满月楼,是王令嗣这一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里面的那些客人,多少都是些满月楼的常客,认识他倒是正常,但对于他带来的那两位是陌生的,他们还闹了这么一出,无法叫人面上好看。 对于谢敬丰此子,王令嗣十分不解,依着北境王的睿智,怎么会把谢敬丰养成如此不成体统的性情,这放出去,就是个惹是生非的,怎么也不像是出自宗室子弟的教养。 曾几何时,他还怀疑过谢敬丰如此张扬跋扈是做戏给人看的,毕竟,王府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养出谢敬丰这样蛮横无理之人,这放出不就是王府的活靶子么,但到了如今,他不得打消这样的顾虑。谢敬丰在宁州招惹的这些事全凭着自己的喜怒,毫无章法,无迹可寻,瞧着也不像是在装傻充愣的,如果当真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可做成这样也属实不该。他也不过是出去一会儿,没想到谢敬丰也能闹起来,这位如此性子,真不知道这北境将来哪里能容得下他,也幸亏是世子同他兄友弟恭,爱护弟妹,愿意纵容着他的胡作非为,为着他做过的事情收拾烂摊子,这要是换做其他的人家,谢敬丰这样的没出息又胡作非为的子嗣怕是早就被赶出家门了,哪里还能由着他败坏门风。 越想王令嗣越是不耐,原本以为带着他们来,能获取谢敬的喜欢,可到头来被谢敬丰掀了桌子,这以后哪里还能让他跟着,被他这么一闹,也不知道谢敬会不会觉得他交友不慎。 王令嗣愁眉不展的走在前头,被坏了兴致,如今是一点好心情也没了。 他这半生遇到的人都是些彬彬有礼的君子,还是头一回遇上谢敬丰这样的,心累也无力,如今只恨不得他赶紧回王府去才好,切莫跟着他惹是生非了,他已经无力承受。 路过满月楼大厅的时候,正值最热闹之际,几乎是座无虚席,不愧是宁州第一楼。 中庭有歌舞,不知是弄的什么白烟袅袅的,沿着高台散去最后消失,给人一种如临仙池之感,如此手段,也难怪人人都爱往这里跑了。 来来往往的浑身都散发着各种花香的姑娘们无不是在男人的怀里被左拥右抱,一句话的功夫身家便能给去了一半,真不愧是鼎鼎有名的消金窟。 只、一楼处有一桌人格外的突出,四个男子,坐满了桌子的四面,身边不仅没个姑娘伺候而且单看着他们那严肃的神情也不像是来消遣的。毕竟来满月楼的人都是寻欢作乐的,唯独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似的,坐在凳子上唯一的乐趣就是剥着盘里的花生,姑娘主动来引诱都无动于衷,还一个个的如临大敌似的,如此端正,可不像是来这里花天酒地的人。谢文文多看了一眼,那群人衣服底下鼓鼓囊囊的,很明显藏着东西。虽然低头看着盘子,但却对四周十分的警惕,时不时的会抬头扫一眼四周,似乎是在看台上的歌舞,也似乎是在打量周遭,但不外乎是在收集各处的讯息。 谢文文还与他对上一眼,虽然及时的移开了视线,但谢文文猜测对方已经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遍,如此机敏之人,谢文文能想到的就是他们一定来自某一个组织。对方不认识他,但谢文文清楚,这些就是袁尚青带来的人了。 袁尚青能来,铁定是不会孤身一人前往的,他要功绩,一定会有备无患,这些人他虽然不清楚袁尚青怎么凭借一己之力调动来的,但,一定都是能用的人。乾州军中如今的主将好像是个叫百里的年轻将军,虽然没有袁尚青吃过的饭多,但人家早已经是累累军功,袁尚青不可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私自带着人来,或许对方已经知晓了袁尚青的去处与计划,至于会不会插手就很难说了。 他当时不知道满月楼后还有楼,只告诉了对方满月楼有异,怕是这会儿袁尚青来了也只能在这楼里漫无目的的搜寻可疑之处吧。 他不认识袁尚青,估摸着就算见着他了也认不出来,如此,谢文文也不打算继续在此逗留,刚要准备追上前面的人,正要回头之时,却意外的看到了楼上一人。混在人群中,男男女女的都没有他那么瞩目,身姿挺拔如松,不似周围人那般毫无站相。其实他与寻常可见的嫖客无异,但在谢文文眼里,他周身的气度与他人不同,他像是一把没出鞘的利刃,掩盖了周身的锋芒,但一旦不藏,便势不可挡。虽然对方循着楼道走去,以他的方向来看只能看见他侧着身子,但谢文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过、白行云为什么在这?还在青楼? 谢文文望着楼上的方向直至看不见人也忘记了收回眼神,眼里的激动恨不得立马跑上去冲到人的面前,直到快走出门的谢敬丰发现他没跟上来,喊他:“谢文文!赶紧的!” 谢敬丰神色不耐的立在门口,周围那些招蜂引蝶的姑娘们被他那浑身的不好惹的气息给激得退避三舍。 谢文文抓紧了袖口,虽然看见白行云出现在这里很让他意外,也让他十分想念,但很显然的,这个时候并非他去找他的时机。 不说谢敬丰在,就饶是等在外面的王令嗣都不能够让他知道自己的其他的事情。他的破绽够多的了,但凡他再多露一分马脚,王令嗣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还对他一言九鼎了。 他当下应了一声来了,便走了出去。 既然白行云在宁州城,他们定然会再次相遇的,这座城池不小,但也不大,只要有心去寻,准能找到对方的。 而在楼上暗中观察的白行云却是似有所感的露出头望着楼下。 他方才、好像听到了谢文文的名字。 可是,这会儿他四处找寻根本没看见有谢文文这个人,他不仅是觉得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造成的幻觉了,谢文文怎么可能这么巧合的就出现在跟他同一个地方呢。而且,这样的烟花之地,也不像是谢文文能来的地方,再说,也不知道他流落到哪里去了,怕是北境都没有来吧,又岂会在这里呢。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王令嗣提前通知了,来了两辆车,很显然的,正在气头上的王令嗣压根不打算跟谢敬丰同乘一车。 但是,这个时候就让谢敬丰犯难了,谢敬丰上了车后,却是没让即刻走,而是叫住了打算跟王令嗣走的谢文文。 “你上来、跟我坐。” 侍卫的帘子还没有放下,就这么撑着,坐在里面的谢敬丰眉眼沉在阴影里,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 王令嗣皱眉,他忍谢敬丰已经不是一时了,这会儿居然还跟他抢人,他哪里肯惯着他。 “三公子还是回府吧,我同敬哥儿有事相商。” 谢敬丰不屑道: “你能有什么事情?再说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说完,又冷着语气冲谢文文威胁道:“你过来跟我走,不然,你今日的道歉就做不得数了!” 谢文文头疼,这会儿居然还拿这事威胁上了,真够孩子气的。 王令嗣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是需要谢敬道歉的,可被谢敬丰如此胁迫谢敬跟他走,王令嗣心中也是愤懑,但总归的还是看谢敬的意思,对此,他只是看向谢敬,等待他的选择。 谢文文为难的看着两边僵持不下的人。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他哪边都不想选择。 第171章 无知青年谢文文 “不如?我自己走?” 不出意料的,他的这个中和的提议没人附议。 谢敬丰直接讥讽他。 “你蠢啊,大半夜的你想一个人怎么走?想要被人套麻袋吗?” 套麻袋,谢文文闭嘴了,他觉得这是谢敬丰在威胁他,如果他不选择他他会再套自己一次。但是这一次他猜错了,谢敬丰无非就是一时嘴快说了出来,当然也是想借着此事让他长长记性,让他知道人心险恶,外面的坏人多的是,保不齐会见他长的好看就对他下手呢,而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会胁迫他。 不过,跟谢文文同一想法的还有王令嗣,他从谢敬丰那桀骜不驯的态度里听出了他可能会对谢敬动手的可能。 他可以对谢敬丰一再容忍,但绝非能忍耐他把念头打到谢敬身上。 “谢敬丰!” 王令嗣带着震慑以及警告意味的喊出他的全名,可见是真的恼怒了,毕竟,对于谢敬丰,虽然他看不上,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从来都是谢公子以及三公子的称谓,还是头一次这么直呼他的名字。 谢敬丰淡定从容的掏了掏耳朵,好似被他的声音吵到,根本不在乎王令嗣会怎么想他,也不怕他的威慑。 “喊什么?别以为你是我未来的姐夫我就不敢揍你?” “什么?什么姐夫?”已经妥协的谢文文正攀着车辕上车,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听的不是很清楚,正问,谢敬丰却根本不说。 “不管他,你上来,咱们回去了。” 谢敬丰抓着谢文文的胳膊把他提上来,根本不管外边的王令嗣是怎样的脸色,直接叫人赶着车走了。赶车的人是谢敬丰的侍卫,有种狗仗人势的感觉,挥鞭扬起的尘土都洒了王令嗣一脸。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王令嗣捂着半张脸,神色阴鸷的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那位心大的主儿,还不知王令嗣已经对他起了杀意。 上了车的谢文文也就忘了刚才听到的事情,或许是疲倦了,坐着车子昏昏欲睡。可是谢敬丰才不给他机会上车睡觉,自以为胜了王令嗣的一回合的沾沾自喜道: “好了,你没有跟王令嗣走,我很高兴,今日的事情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你了。”谢敬丰颇有种小人得志的神气,或许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这点,还沉浸在谢文文在他和王令嗣之间选择了他的得意中。 谢文文半合着眼,十分配合的敷衍着他。“多谢三公子海涵。” 谢敬丰心里高兴了,之前的事情他就可以放在一边去,但由于谢文文有前科,他还是会不放心的警醒他。 “但是没有下次了!以后你得站在我身边,不许跟胳膊肘往外拐!”他佯装生气的表情,横眉竖眼的挤着两颊的嫩肉,十分逗趣。 谢文文乐了,谢敬丰给人一种书读的不多的感觉,这哪里能是胳膊肘往外拐呢,他这词可用的不当,王府能够教出一个谢敬捷来,想来教书先生有的是能力,可怎么在谢敬丰这,用词都如此贫乏呢,好歹也是接受过王府私塾几年教育的人,谢文文很认真的表示真不是教书先生的问题。 “三公子,什么胳膊肘往外拐?我跟你的胳膊肘又不是朝着一个方向的。” “现在就是了啊。”谢敬丰捞起谢文文的胳膊抱在一起,天真又纯粹。 虽然王府没把谢敬丰教成第二个谢敬捷,可却把人养得格外的天真无邪。 “以后我护着你,你可以不必和王令嗣来往了,他那人看着就是个伪君子,就会骗骗你这样的无知青年。” 对于谢文文和王令嗣走得近的事情,一直是谢敬丰的心结,他就想着能有一天拆散他们呢,可终于让他逮到机会了。 虽然王令嗣是蓁蓁的未来夫君,可他真不看好他,王令嗣虽然表面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他总觉得这人两面三刀的,他在宁州惹出这么多事情,谁知道他私底下是怎么骂自己的呢,还有方才,居然敢吼自己,啧啧,暴露了吧,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还不是有阴暗的一面,他就是个伪君子,就骗骗谢文文这样的无知青年呢。 “……” 无知青年谢文文瞬间不想说话了。 敢情他已经在谢敬丰的眼里俨然是个无知青年了,虽然他表示他什么都没有做,但还是被划分到了无知中去。 唉~够心寒的。 谢敬丰还在仗着自己看人的眼光对他说教,更是大言不惭立下规矩。 “我说真的,反正从今日开始,你要是敢背着我和别人来往,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咱们就一拍两散。” 谢敬丰不瘦小,相反的有种白白净净的肉乎感,虽然已经十六了,但因为他的外貌总给人一种还没有到十六岁的印象,这会儿故意佯作怒腔的说话,就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不禁吓唬不住人,还有莫名的喜感。 谢文文听着耳边独属于谢敬丰的聒噪,虽然疲倦,可不知为何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十分惬意。 “好。” 谢敬丰觉得他回答的太过敷衍,不答应,硬是要他重新给个准话。 “好什么好?你得说你答应了!” 谢敬丰精力旺盛,又仗着身份对谢文文呼来喝去的,一切都在按着他的喜好来,有时候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但这会儿在谢文文面前,只剩下了小大人的既视感。 就像装腔作势的小孩,只为了讨大人的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成熟的模样。 谢文文闭着嘴沉默许久,蓦然睁开眼,他看着少年半隐在黑色中的脸庞,虽然看不清,但早在谢文文的心里就已经记住了他各种喜怒嗔痴的模样。 这样的少年和记忆中的幼童重叠,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了。 不知是不是精神恍惚,还是困在了过去的记忆里,他忽然唤了一声: “丰哥儿。” “嗯?”谢敬丰没反应过来、刚应了声才发觉谢文文喊了什么,当即就不肯了,一派正色肃然的同他纠正。 “哎呀,你干嘛这么叫我!你不能叫!只有我的家里人能叫!我虽然乐意跟你交好但是不许你放肆无礼!”虽然他同谢文文好,但也是他乐意的,可不代表他就可以僭越,这称谓只有他家里人可以称呼,旁的人都不许的。 谢敬丰觉得他得教教谢文文规矩,不然他如此嘴上每个把门的,以后还要骑他头上去了。 少年带着孩子气的娇嗔,纵然不乐意被谢文文如此称呼可也没有预想的那般被冒犯到的勃然大怒。 他瞅着谢文文,嗔怪他胡乱称呼自己,毕竟他们也还不算多熟呢。 彼时,外边的街道已经不复来时的喧杂,有种逐渐消停的静谧,劳苦了一天的人们,这个时候大多已经回了家休息,为着第二日蓄势待发,独有一些还踽踽独行之人。 靠着车厢,感受着马车的行驶,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叶在海上的轻舟。谢文文望着那喜形于色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和为数不多的伤心。 “你怎么这样啊。”他用嗔怪的语气说着:“你以前……可乖了。” 谢敬丰幼时的性子和如今大不相同,幼时,不知是不是他生身母亲的缘故,谢敬丰很乖,小小的一团,站在你脚边,稍有不注意还会踩到他,他总是会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己带他去玩,就算跟着他犯了错被罚思过还是罚跪,他也极为认真,那个的时候他还不懂做这些的时候可以适当的偷懒。 他的母亲虽然不放心谢敬丰跟自己玩却又喜欢让他跟着自己,他母亲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以前他或许不懂,可自从去了游京后,再忆起前尘往事,却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那个时候的自己,或许也想不到,他们的人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幼时蹒跚学步的稚子,他们跨越不过的何止是时间的鸿沟。 谢敬丰才不信他的话呢,跟他歪在一起,带着孩子气的说道:“你又没见过我的以前?乖什么乖,我就这样!我一辈子都要这样!” 谢文文又没有见过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以前很乖?呵,他又想忽悠自己! 谢文文拍着他的头,像是安抚,也更是亲昵。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还有机会同谢敬丰这样亲近,能和他挨在一起,说说话,听他的喜怒哀乐,听他像只雀儿一般叽叽喳喳,坦露自己的喜恶。 “好,你可以这样,但是,我说过的话你得记住,你背后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偌大的谢氏,是整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北境,你可以肆意妄为,但你也得知晓分寸,你已经十六啦,再过几年就及冠了,届时,娶妻生子,承担起一个大丈夫的责任,你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任性了知道吗?你要听你长兄的话,也要多多关心那白发苍苍的父亲,还有对你温柔体贴的母亲。你要时时刻刻的想着他们,谨记自己的可为与不可为。”他似乎是在交代身后事一般仔仔细细的规劝着他,言语中带着许多遗憾和不甘,更是对他的期待与不尽的思念。 他知晓自己这时候不说,或许将来就没有机会同他说了,他可能没有资格对他说这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对他出言提醒。 他是没有机会见证他的成长了,但,他希望谢敬丰能受益,能受他这一迷津。 谢文文一通话说完后,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久到,车辕压上了石子咯噔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久到,贴着谢文文坐的谢敬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对方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何,听到谢文文这样说,他心中涌出许多陌生的酸楚。 谢文文,不过是一个在宁州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还算不上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亲人,可是他对自己却充满了爱护,他像是他的长辈一般总能在他犯错的时候纠正他的错误,也能时刻为他指点迷津,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教会自己如何承担起身为谢氏子弟的责任,这样的他,分明才是他从一开始就认识的他,可此时却让他觉得陌生。 他分明不是自己的谁,却要做着自己长辈的姿态对自己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凭什么啊。 他似是不乐意道:“你怎么又来这些长篇大论的道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呢。” 可纵然是这样说,但他嘴角却不知不觉的扬起。 心口不一,被他玩的淋漓尽致。 谢文文的视线落在摇晃的车帐上,无人懂他的遗憾,就好似,他觉得自己本不该有遗憾。 “你以后会懂的,只是你现在还小,你太年轻了,又没有经历过能让你一夕之间成长的事情。” 谢文文越是说,谢敬丰就越觉得玄乎。 “你、你怎么说的神神叨叨的。” 他抠着指尖,虽然都说他冲动,任性,可他却是心思最敏感的人,谢文文出现的那一日,他对自己就有些非同寻常的态度,他不傻,他不会看不出来,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过是怀疑过他是谢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罢了。后来,他问他,他是谁,他一而再的否认,这让他失望又觉得自己冲动了,他居然会把他认为是次兄?他自嘲他的痴人说梦也自嘲他的自以为是,可直到如今,谢文文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无不让他开始从新掂量起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算什么。 他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对自己最放心不下之人的不舍与关怀。 方才他说完的时候,谢敬丰都要觉得下一刻谢文文就要飞走了,任是他如何的抓都抓不住。 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会做到像谢文文这般对自己如此的态度呢? 此时,他那句询问他究竟是谁的问题又到了嘴边。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谢文文就率先出声了。 “送到这里就是了。” 第172章 谢雁蓁要嫁给王令嗣 马夫当即停下车,从这边路口进去就是钟院。 谢文文图省事,这点路打算自己走进去,就不麻烦谢敬丰使人送进去了。 谢文文下了车,谢敬丰也跟着下了来,他看着前面黑灯瞎火的,不放心道: “你住的哪里?怎么不送进去?” 谢文文解释说:“前面是私坊,这时候过马车太吵了。” 车轱辘压着青石板的声音很大,容易吵着附近的居民,谢文文便没让送进去。 谢敬丰听他说住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脸上充满了疑惑。 “什么私坊?你不是住客栈的么?” “现在住钟院,王令嗣的宅子,我暂住几日罢了。” 一听是王令嗣的宅子,谢敬丰当即不肯同意了,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不行,别住他的,我找地方给你住,现在就搬走。” 他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一点时间都不给谢文文留,拽着他就走。好似王令嗣给谢文文行的方便在谢敬丰看来都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他必须阻止。 “哎、别拽我。”谢文文差点被谢敬丰拽一个趔趄,眼看着都要到了,还要让他换地方,他哪里还有这个精力。 “别闹了,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我得回去歇着了。” 谢文文撒开谢敬丰的手腕就要往回走,却被谢敬丰伸展着胳膊拦在了面前。 “我说真的,不准跟他住一起!” 他雄赳赳的瞪着他,好似住钟院可能会要他命似的,对此充满了极大的恶意。 谢文文耐心的解释:“他没住我这,就我住,他不是跟你住王宅么?” 谢文文就不懂谢敬丰自己都住人家家里,怎么就不肯他住这里了。 所以他当真就是喜怒无常么? 喜怒无常的谢敬丰态度极为的恶劣,又有些心浮气躁。被谢文文一再的拒绝他的决定,他心情如何都好不起来,原本车里都告诉他了以后得听自己的,可下了车就变了,真是人心易变! “这我哪里知道,我又没看见他睡觉的。” 谢文文无奈的立在原地跟他耗着,少年还是孩子气性,不合时宜的暴露自己的脾气日后总归是要吃亏的,可他该说的都说了,他依旧不改,他也是图穷匕首见了。 谢文文眼神凉凉的看着他,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耍性子有什么不妥。“哼!他对我的态度那般恶劣,要不是因为蓁蓁我才懒得搭理他,也不知道父王他们是看上王令嗣哪里了,居然要把蓁蓁嫁给他!怎么着你都比王令嗣好上百倍,我看还不如让蓁蓁嫁给你,咱们也能成为兄弟,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让王令嗣那个伪君子哭去吧。” 此时,心直口快的谢敬丰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谢文文闻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不可置信的盯着谢敬丰,战栗着问: “什么意思?”谢敬丰说的蓁蓁要嫁给谁?王令嗣吗?怎么可能?是不是他听错了,还是他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谢文文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中,宛如一只迷路的小鹿乱撞,急欲寻到出口。 谢敬丰还在气头上,没心思顾及他的情绪,不耐烦道:“什么什么意思?” 谢文文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尽力的稳住了心神,重复问道:“你说谁要嫁给谁?” 谢敬丰还在不屑道:“蓁蓁啊,郡主,她嫁王令嗣,你应该不知道,这消息也没有怎么传出去,不过亲事是早就定下的,铁板钉钉的事啦。” 谢敬丰耸了耸肩,虽然他看不上王令嗣,但奈何父母都认可,蓁蓁也是听从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的女子,再说,她又没见过王令嗣本人,对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反对这门婚事了。 怕是真正操心这门婚事的人就自己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为了蓁蓁,想着替她掌眼跑出来瞧瞧他未来的妹夫,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样,但谁还不是会衣冠禽兽的? 而听到确切答案的谢文文好似被点了火药一般炸了。 他看着谢敬丰的眼神很阴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吐出来,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你说什么?蓁蓁要嫁给王令嗣?” 谢雁蓁嫁给王令嗣这则消息,简直让谢文文如遭雷击。 他从没想过,那个年芳十五的小姑娘已经被议亲,而对象还居然是王令嗣。 王令嗣啊,已经摸透了他是什么底细的谢文文哪里能接受让谢雁蓁嫁给他,不说他们王家参与的违法乱纪之事,就数他取向的这一点,都绝对不能让谢雁蓁嫁过来。 王令嗣不喜女子,跟他纠缠甚密的多为男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托付终身?怕是王府根本不知道王令嗣真正的取向吧,不然,如何会答应把谢雁蓁嫁过去,看来,是他们王家隐瞒了王令嗣的真正取向,让他求娶郡主。 这简直就是骗婚! 谢文文心中一片凄然,他差点、差点就错过了这个消息。 如果,他没有出现,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他什么都做不了,蓁蓁是不是就跳入了火坑? 小姑娘从小文静,遇上这样的事情她该怎么办?如果没有人替她出头,她这一生,难道要因为王家就断送了吗? 谢文文陷入了无尽的惶恐凄凉之中,见他久不言语,谢敬丰还在怨怪他居然冒犯郡主的名讳。 “蓁蓁是你能叫的么?” 在外他都是对外称呼郡主,可刚才就是顺口了才说了蓁蓁这个亲昵的称呼,怎么还能叫谢文文给学了去。 他能叫蓁蓁,那是因为是他的妹妹,蓁蓁又不是谢文文的妹妹,他怎么可以这样称呼她?这不是流氓么。 而且,他怎么觉得谢文文的反应很奇怪?这么个好似接受不了的样子?好像蓁蓁嫁给王令嗣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震怒之事,可蓁蓁要嫁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值得跟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么? “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谢文文的眼眶赤红,谢敬丰见着他这般面目狰狞的模样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怯怕,他好似报春堂那一日,背后都冒着熊熊大火,可如今,烈焰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已经灼烧了他。 谢敬丰瞳孔里倒映着盛怒的谢文文。 “郡主和王家定亲去年就定下的,你个外乡人,不知道就不知道,做什么这么大脾气!” 谢文文异常的反应不禁让谢敬丰猜测,难道是他思慕郡主?所以在听闻蓁蓁要嫁给王令嗣后才这么个剧烈的反应?如果是这样倒是一切都说的通了。看来从一开始谢文文对他这么好,不顾生死的救自己一命也是因为蓁蓁而已。 啧,要是没跟王令嗣有婚约他说不定还能撮合他们一二,起码谢文文比王令嗣看得顺眼多了,但如今已成定局,父王都决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反对,不然,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唉~可惜了,虽然他看好谢文文,但绝对不能放任他破坏蓁蓁的婚事。 谢敬丰暗下决心,这几日要好生劝说他几句,切莫为了一己之私就脑子犯糊涂,做了冲动的事情来,不然,单说王府可都不能原谅他。 谢文文半垂的眸子抬起,眼中笃定而又不容置喙的命令道:“你回去,告诉你的父王,这婚事不能定!” 原本还想着劝说他几句的谢敬丰被他这么一句颐指气使的命令都要气笑了。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说不能定就不能定?敢情他自己喜欢蓁蓁就不能让蓁蓁嫁给别人了?真是可笑,蓁蓁都不认识这个人呢、怎么可能选择他,要说比家世,怎么着王令嗣比他强吧,王府也不可能把她许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吧? 谢文文当真是太过自以为是了,他说不能就不能了,这世间,不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说王府的事情还真就没有他能做得了主的。 “凭什么听你的?” 他理解谢文文此刻的心情,但有些事情天注定,是不能强求的。 纵然他对蓁蓁一往情深,但,他也爱莫能助。 他拍着谢文文的肩膀正要苦口婆心的再劝他几句放下这段不可能的情愫,就见谢文文歇斯底里的怒吼:“凭什么?就凭把郡主嫁过来,是把她推进火坑!” 谢敬丰被他吼的一愣,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从未见过谢文文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对他如此态度,也跟着来了气,他睥睨着那似乎在极力隐忍着的人,不屑道:“火坑?你凭什么以为蓁蓁嫁给王令嗣就是进了火坑?他不是挺好的么?对你都好,对蓁蓁肯定就更好了,你莫不是喜欢蓁蓁,才脑子犯蠢吧?你门不当户不对的,就别指望郡主了,郡主是不会下嫁与你的。” 他直接把话撂下了,叫谢文文休要胡搅蛮缠,他们北境的郡主,不说嫁给世子,也不可能嫁给一个贩夫走卒! 谢敬丰这句反唇相讥的话才叫谢文文气笑了,他没想到在谢敬丰心里自己这么一再的劝阻他不要让谢雁蓁嫁到王家来是因为自己爱慕郡主? 呵,对郡主他是爱不假,但从不会是爱慕二字。 就着昏暗不清的天色,两人对峙着,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觉得我是爱慕郡主,所以才诋毁王家?” 谢文文的声音很冷,好似寒冰,他的情绪今日反应太大,若说他不是因为蓁蓁都不可能。 谢敬丰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笃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然呢。 谢文文深吸了口气,才压制住了心底的愤怒与怆然。 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自己的方向替蓁蓁考量了,不然何至于会让谢敬丰以为他是爱慕郡主而不得才由爱故生怖? 是啊,他早已经没有资格了。 他还姓着谢,却早已经不是他们家里的人了。 “你都说王令嗣是个伪君子,你觉得这样的人能让郡主下嫁吗?” 这会儿,谢文文的声音极轻,似乎是情绪稳定了,这样的假象让谢敬丰终于是松了口气。 “那是我觉得,又不代表他真就这样,而且,蓁蓁是郡主,他王令嗣就算如何也得对她相敬如宾。再说了,王家是我北境的臣僚,郡主能下嫁给他,他就知足了,你少在这里拈酸吃醋了,我知道你就是喜欢郡主,可惜你生不逢时,还是算了吧。” 听着谢敬丰不过脑子的话,谢文文冷笑一声。 “谢敬丰,你真够糊涂的。” 跟在王令嗣身边这么多日,吃住都在王家,却不曾发现一丝端倪,看着他跟王令嗣同进同出,做着手足情深的假象,却从不怀疑他谢文文凭什么得到王令嗣的爱重,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听到谢文文又在骂他,谢敬丰瞪着人,火气又窜起八丈高了。 “怎么又骂我?!”他可真够无辜的,原本还想着安慰他呢当个好人呢,结果倒成了谢文文撒气的出气筒了。 这谢文文也是反了天了,他对他态度转变一分,这人就敢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敢骂起他了,还当他是一开始的谢敬丰吗?要是下次还敢骂他,他决计要还嘴了! 谢文文眼神忽而飘远,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他看着藏在暗夜中,隐隐约约此起彼伏的房舍,稀疏的灯火,火光似乎在他的眼里也点了一盏灯,忽明忽暗。 “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把郡主嫁到王家来,我可以告诉你答案。”这一刻,他的声音很悠远,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谢敬丰紧紧地盯着他,等着他的那个答案。 谢文文却是犹豫许久,都没有说出口。 但也不算是忽悠谢敬丰的,至少,给了他一个时间用以回答这个问题。 “明日,午时,我给你传消息,你来,我告诉你答案。” 谢敬丰觉得谢文文搞的神神秘秘的,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讲述,却偏要搞到明日午时才肯说,难道说个话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吗? 他可是真猜不透,感觉,他在蓁蓁要嫁给王令嗣的这件事上乱了套了。 第173章 答案 谢敬丰这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他一晚上都在琢磨谢文文的那个答案了,究竟是什么答案让谢文文如此反对蓁蓁嫁给王令嗣,而且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他都说了他不是爱慕郡主,那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止跟他毫无关系之人的婚姻大事?王家好歹也是世家名流,总比谢文文这样的小门小户的强,论家世能力来说,王家令嗣都比谢文文强太多了,蓁蓁嫁他,已经算是天作之合,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就这样,他一晚上都过的浑浑噩噩,对于在满月楼所见的那些事都早已经抛之脑后,唯有谢文文之事萦绕于心,日夜所思。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天亮,便在焦急的等待着等着谢文文的来讯,可他等了一上午,等得桌上的花都谢了,结果都没有等到谢文文的传信。 此时,谢敬丰不由得怀疑谢文文昨晚这句话是忽悠他的,只为了让他不要追究下去,若真是如此,那他谢文文就实在太无耻了,亏的他惦记了一晚上,要是当真就只是打发他编的借口,那他一定饶不了他!就在他要出门去钟院找谢文文之时,终于来了消息。 也不知道谢文文在搞什么鬼,居然把他约到了茶楼去。 对此,谢敬丰疑心更甚。 家里不能说么?信里也不能说?非得去茶楼那地方面对面的说? 谢文文这葫芦里的药卖的可真多的。 虽然是如此说,可他还是言听计从的去了茶楼赴约。 到了地方,也没个人带路,他自己一路上了楼,对应房号的门口无人侍立,他原本想敲门再进的,却发现门根本没合上,不过半掩,他想着应该就是谢文文给他留的门了,便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结果刚探了进去就听到了里边不对劲的动静。 “难得你主动。” 这是王令嗣的声音! 怎么又是他!看来昨日谢文文根本没把自己的交代放在心上,谢敬丰心里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火起。 里边确确实实就是王令嗣的声音,不是别的,谢敬丰觉得谢文文这葫芦的药越发的诡异了,难不成他约了自己来还约了王令嗣来?是想找人对证吗还是对峙的? 烦躁的谢敬丰刚要再接着进去,又听到了谢文文不似寻常柔和的声音。 “我知你心意,你又帮了我这么多,我哪里还能对你视而不见呢。” 里边,在谢敬今日约他来茶楼的时候,王令嗣就猜到了今日之邀当有出乎意料的收获,事实也的确如此。 谢敬一改往日的泾渭分明的态度,当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了。 他激动不已的越过圆桌,来到了谢敬身边,按住了他要给自己斟酒的手,把手揉在手心里,像是在捧着十分珍惜之物。 自从遇到谢敬以来,他便陷入了一场相思里,人分明就在他的眼前,却爱而不得,没有人知晓他心中的煎熬,但他却从未想过用手段强取豪夺,如果是对于他人,或许他能不顾及他人的意愿只求自己如愿,可这些招数他从未想过用在谢敬身上,他可以对他软磨硬泡,也可以对他穷追不舍,对他予取予求,他想过,自己只要一片诚心,终有一日,谢敬会被他感动,与他敞开心扉,原本以为,他还要多等些日子的,没想到,今日便是他心愿达成的时候。 谢敬的一句话,让他喜上眉梢,差点忘乎所以。 他高兴啊,眉眼中都带着笑意盈盈,又情不自禁的把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对方微微僵硬的身体,才知自己是孟浪了,原本想松开他的,却发现怀里的人随即又放松了下来。他没想吓住他,他这些日子都已经等了,自然也不会急于一时,只是一时间情不自禁罢了,但他的不推拒,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 搂住日思夜想的人,王令嗣只觉得这一生似乎都得到了圆满,只想跟眼前人天长地久下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珍爱一个人,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自诩不会被任何事情绊住手脚,可自从遇见谢敬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是他自大了。 或许,在没有遇见谢敬之前,他不懂世间那些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情爱,如今,他才依稀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之处。 王令嗣控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若非此处不是他自己的地方,人多眼杂的,不然他还要高兴的搂着人转两圈。 “那你是想通了,我可不强人所难的,但是啊,敬哥儿,能得到你的回应,我真的很高兴。”他望着谢敬的眼,似乎要看进了他心底去,似乎是要把自己的高兴也传递给他去。 谢文文冷静的任由王令嗣搂住自己,虽然别扭,但也忍住了。就像最开始认识王令嗣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对自己的喜欢,可这个时候,他眼的东西比喜欢还要多,多到让谢文文感到了沉重。 他从未想过得到王令嗣的喜爱,却从没有想过不利用这份喜欢。在知道王令嗣的身份的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要做个不择手段的人。 如果说,有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可能,就是说的他吧。 他泰然自若的靠在王令嗣的身前,只露出的后脑勺叫人看不见他眼里的算计,与脸上的淡漠。 越过王令嗣的肩膀,他看向了门口的方向,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如同王令嗣一般沉溺在这份喜欢中的热忱。 方才,他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如果按照他传信的时间来算,这时候,谢敬丰也该到了。 他不是想要答案吗,他来他便给,给他一个说服他、说服他父母兄长的理由。 只是,可能这个答案他或许无法接受,但却改变不了他所见的事实。 谢文文踮起脚尖,贴向了王令嗣的耳廓,声音却并未压低,他平和着气息,说: “你莫要负我才是,不然,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他这句话像是爱侣之前的调笑,也似是在警告,更可能是在同王令嗣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可以接受王令嗣,但前提是两不辜负。 放在天下人身上,这都是一个绝对的承诺。 也不知道王令嗣是怎么想他这句话的,他似有所感的对上了摆满宝瓶的架子后的一双清冷的眼。 在各色的宝瓶之间,他望见了少年眼中露着的迷惘,对于他们关系的探索与思量,直到清楚了他们后的不可置信,最终变得震撼,微微睁大的眼眶,几乎是已经带上了愤怒与仇恨。 这一幕的所见,带给他的冲击感绝对不少于他毕生所见。 如果说他前者还在疑惑谢文文约王令嗣是干什么,可直到看到王令嗣把谢文文搂在身前,两人的举止宛如一对爱侣,而不是所谓的朋友,又见谢文文同他那般暧昧不清的说话,对此经历千帆的他好似如遭雷击,却无法不信自己的眼前所见。 他双唇颤栗,抖着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紧紧靠着的二人,让谢敬丰的眼里逐渐染上了深恶痛绝。 “放心、此生我王令嗣绝不负你,有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王令嗣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徒,既然一腔真心都用在了谢敬身上,自然舍不得辜负他,可能,现在说这些还早,但他现在的承诺不会早。 谢敬如此说,自然是担心往后自己变心,他如今,是对谢敬言听计从,他的顾虑他自然能为他打消。承诺,保证,他都能给他,只要他对自己,别无二心。 听他拿自己做咒,谢文文作着心疼的模样阻止了他,“嘘、别说了。” 与人虚与委蛇,谢文文很是擅长,从动作到眼神都能装的完美无瑕,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他面上是一个接受王令嗣求爱的男子,私底下却是在抓他把柄的人呢。 他靠在王令嗣的怀里,感受到他的怀抱很温暖,让谢文文想起了很多人,从前,他是被辜负的那一个,可如今,他不会再让自己蠢到被辜负。 他不会让自己陷进王令嗣编织的爱意里,一如他清楚自己的目的。 他知道谢敬丰在外面听,自己便让他彻底死心。 他故意跟王令嗣亲近,故意跟他说着暧昧不清的话,只有谢敬丰听了,看见了,那么,王令嗣跟王府的婚事就不能当真。 蓁蓁就不会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他已经不在乎了,本身他就跟王令嗣一样不是吗?他除却所爱不同,又与王令嗣有什么区别呢? 他像是在为着他们将来打算,又明知王令嗣的家境根本容不得他在外面跟男人不清不楚,却还是要仗着如今他跟王令嗣的‘两情相悦’要个踏实的未来。 “那你家里那关怎么过呢?我可不是你以前的那些心肝儿,好忽悠的,我要是认定了你,咱们,可就不能藏头藏尾的了。”他从来都清楚像王令嗣这样的人,肯定不是洁身自好之人,以前少不得跟多少人有过纠葛,但如今,既然是要跟他‘相濡以沫’那定然还不能是他以前的那些人那般好打发的。以前不说王令嗣跟谁都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可他却不是那些人,自然得光明正大,虽然不会闹得世人皆知,但却不会让自己委屈,王令嗣家里那关肯定是要过的。 知道谢敬的傲气,王令嗣也不好欺瞒他。但家里那关,虽然不再他的考虑之中,但绝非是易事,他不想让谢敬觉得自己不重视他,如今他爱重他都来不及,自然舍不得他失望,如今唯能做的就是一遍遍的向他保证自己的心意。 “家里我父亲早就知道,他不阻止我的事情,敬哥儿,我是真心心悦你的。”他似乎是很怕谢敬不信,眼里都带着了急切,做不到实际行动,只能一遍遍的阐述自己的心意。 谢文文也不说自己信与不信,趁热打铁道: “我已经跟苏木说过了,回去后我们退婚,你呢,家里可有定下亲事?我若退婚,你可不能背着我娶别的女人。” 如果说前面王令嗣还沉浸在谢敬答应他的欣喜中,可这会儿听到谢敬居然已经有了退婚的主意,他少不得会吃惊。他没想到谢敬居然在跟他确定心意后能为了他跟苏木退婚,虽然他们婚姻中不存在感情,可也是父母之命,他居然能违抗,这一点,或许王令嗣就不如他,但他能跟苏木退婚,从此与自己相守一生,他自然是高兴的。 见他没有及时接话,谢文文挑眉,佯怒道:“怎么?犹豫了?还真有女人?” 谢文文似乎就是料定了他家里有人背着他没说呢,推开他就要远离他,被王令嗣紧紧的抓着胳膊,急于解释。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到如今,王令嗣也不得不说出实情了。 “家里早年也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官宦之女,她家官阶在我王氏之上,那女子我也不曾见过,这盲婚哑嫁的我本也不愿,奈何父亲强求,又不好开罪。敬哥儿,你也知道我这样的人家,不成亲说不过去,且家中就我一支血脉,我不忍心见我父亲失望,这婚事我可能退不了,但是你放心,我与她只会做名义上的夫妻,绝不与她再有任何关系。我的心是你的,人自然也是你的。”王令嗣说的一片真诚,恨不得把自己心都刨出来给他看那般,但,他这一通话,可真够叫人伤心的。 谢文文算是听出来了,王令嗣这意思是家里的婚事退不得,不好得罪人,但是却又不肯跟自己断呢,合着,是想两头的好处都占。 原本以为王令嗣还是个正人君子,守节知礼,可直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全部推翻他以前对王令嗣的个人看法了。此人,才是算无遗策之人,能和满月楼一起于暗中搅弄风云之人又岂非是泛泛之辈呢?又怎会为了所谓的情爱失去理智呢? 第174章 没必要的怀疑 他那样的人,要的,可从来都不是情爱之物。 他也并非那些为了情爱而冲昏头脑之人,自然不会傻到信以为真,被他的一句甜言蜜语就骗的晕头转向,被他拿捏,但如今,他要扮演的就是一个真心实意接受王令嗣的人,这骗与不骗,他又能清楚多少呢。 他故作娇嗔道:“你家里的难处你自己解决了去,反正,有我在了,你身边不许有别的人,不然,我可不会依你的。”谢文文执意如此,虽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却是给了王令嗣难处。 如今为了哄人,王令嗣别的也不顾了,当下就几句应承下来。 “好好好,我都依你,你别气了。” 王令嗣什么好话都先应着他,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看完这一幕,谢敬丰紧咬着下齿,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 也终于是明白了,为何,王令嗣与谢文文的关系那般匪夷所思,也终于是明白了,为何,谢文文那般反对蓁蓁同王令嗣的婚事。所以,今日自己所见就是谢文文的安排,是他要对自己说的答案吗? 在知晓了这一切都是谢文文的故意要他看到的布局之后,这一刻的谢敬丰心中是惶然无措的。 蓁蓁同王令嗣的婚事必然是不能继续的,王家骗婚,岂会还把蓁蓁嫁给他,这样的人,他恨不得现在就进去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世人瞧瞧他何等恶心的嘴脸,可是,他今日比以往都要冷静的多,他已经不会再一昧的任性冲动了,他清楚,谢文文让他来看到这一幕,并非是让他出现去闹个天翻地覆的,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蓁蓁虽然还未嫁他,但婚事已定,自然也会受到波及,他纵然再气王令嗣的为人,又如何能让蓁蓁的名誉受到波及呢? 还有,谢文文呢? 他同王令嗣这般是自愿的吗?他喜欢的不是蓁蓁难道是喜欢王令嗣吗?如果没有喜欢,他这样做,又只是为了叫自己认清王令嗣吗?可那之前,他又为何要跟王令嗣这样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呢? 如今,许多的疑问都困在他的脑海之中得不到解脱,他想要答案,想要的已经不止是一个答案,他有许许多多疑问,都想要得到解答。 想到昨夜自己依靠在他的肩头,听他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语气中满是郑重,谢敬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酸楚来。 他根本就认不清他,谢文文,除了这一个名字,他究竟知道他什么?他似乎都要认不清他了。 谢敬丰感到十分的沮丧,可看到依旧没把谢文文放开的王令嗣,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他悄悄的退了出去,正如自己似乎从未出现。 难得的是今日谢敬主动见他,又主动同他敞开心扉,接受他的心意,自己也是为了他守身如玉许久,恨不得现在就跟人亲近亲近。 看着他白皙纤细的脖颈,王令嗣神情恍惚。如今天气易冷,层层叠叠的衣领交错在他的精致的锁骨之下,总给人一种想要一件件褪去的欲望。 他见过许多的美人,可像谢敬这般的却是少见,自己对他有冲动也是情理之中,他并非柳下惠,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纵然谢敬他不是淑女,是人也当会追求,更何况,如今人已经是他的了,同他亲近些也不过分吧。 感受到腰后的手掌有游动的迹象,谢文文不露声色的从他怀里离开。 “先喝酒吧,听说是楼里最好的酒,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谢文文脱离王令嗣的怀抱之后,便提起了酒壶,要跟人共品佳酿。 见人跑了,王令嗣心下略微觉得遗憾,但,想到谢敬跟他不同,原本也不是会喜欢男子的人,不过是因为被他感动才会答应与他交好,如此他的确也急不得。 “好。” 接过谢敬递来的酒盏,顺手抚过他的指尖,他做的天衣无缝,谢文文却是心知肚明。 如今,他都已经应了他的好了,自然不可能什么甜头都不给,要是这点都受不了,又何来跟他的虚与委蛇。 一杯冷酒下肚,原本的那点旖旎的心思也没了,他想起一回事,问他:“你当真要与你夫人退婚?” 在他看来,虽然他们这样的人不能正常去喜欢女人,可成婚却是必然的,成婚,不仅仅是为了掩盖自己真正喜好的幌子,更是生而为人应当做的大事,以及,家业的传承和香火的延续。可是,谢敬居然会与夫人退婚,其实在他看来,不退婚是最好的,不然,许多事情都说不过去,一旦叫人发觉真相,那么他承受的就是世人的唾弃与笔诛口伐。 喜欢男子的事情,有违纲常,天理难容,可其实世间多不胜数,可没有人会宣扬出去,他们在外可以表现得天衣无缝,成亲生子,活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但骨子里改变不了他们的真正品相。 他并不觉得喜欢跟自己一样的男子是错误,只是,如今的世道无法容忍罢了,在他还没有能力跟天下人一搏的前提下,他能做的,就只能顺从世人的眼光,活成他们觉得对的模样。 他原先以为,自己这一生会按着父亲的意思,娶妻生子,在外,偶尔和自己看得上的人花天酒地一夜春宵,可直到遇到了谢敬,他忽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可能是他想要的太多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谢文文垂下眼眸,“自然。” 王令嗣心中惆怅,但其实更多的是欣喜。 没了那女子,谢敬岂不是一心都只能扑在自己身上?这他可是乐见其成的。 “说起你夫人,你可还知我之前提及的你中毒一事吗?我家的府医回去查了查,说你的毒很奇特,并非寻常可见,江湖之中也从未听闻,可见对方手段,你这样放过她,不担心她再对你出手吗?” 如今在王令嗣看来,谢敬中毒一事就肯定了是苏木干的,毕竟像谢敬自己说的,他并未与人交恶,没有仇家又何来的仇人会给他下毒,置于死地?唯有那苏木,才有嫌疑。 他见过许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但他在苏木的眼中看不见一分善意,对于谢敬,似乎也从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相比夫妻这个身份,陌生人更适合他们。 但谢敬却是否决了这个猜测。 “不是她,放她离开也是应该的。”唯一知道真相的谢文文听着王令嗣给她扣下的黑锅,替她感到抱歉。 “你怎么肯定就不是她?” 谢文文面上冷静,心底却已然有了点烦躁,他最喜的就是被人旧事重提,屡屡拿着他中毒的事情说事,此毒无解,他们但凡提一次,就是让他记着他命不久矣,让他不甘又不得不屈服于命运。 “她与我的婚事本身就是非她所愿,我与她退婚,她自然是欣然应允的,怎可还会害我。” “你……”王令嗣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外边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响动。 “哟?什么地方小爷还去不得?”一道高声穿透门框传了进来。 听到外边熟悉的声音,王令嗣眉头就是一皱,有种好事被搅扰了的预感。 而谢文文却是微愣,他知道谢敬丰在看完这一幕后会离开的,说不定是跑去跟王府传信,也或许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外面,且,还故意闹了动静。 不知晓他是要做什么,谢文文只得静观其变,但是,脚步声却愈发离这边近了。 王令嗣看向门口,下一刻就响起了重重地脚步声,有人不打招呼的就进了来。 “我以为没人呢,这小厮硬是不让我进,说是有客人,可门都开着怎么能是有人呢,结果还真有人,啧、还是熟人,那我跟你们挤一挤应该也没事吧。” 谢敬丰靠着架子抱着胳膊,神情倨傲的看着里面相对而坐的两人,审视的目光从头打量到脚。 方才走之前都还抱作一团呢,如今倒是撒手的快,一副两人坦坦荡荡的样子,呵。王令嗣不是说他不会辜负谢文文么?要光明正大?怎么?来人就得装起样子了,这还算光明正大?就王令嗣这样只会花言巧语哄骗傻子的人只有狗才会信。 在心里讥讽完王令嗣,确定了谢文文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后,谢敬丰这才按耐住了要杀人的心。但凡是谢文文被他怎么样了,不管他们是不是两厢情愿还是一厢情愿,他都要把王令嗣按进粪水里淹死! 他人进都进来了,自然是不肯走的,不然如何对得起他的专横霸道?身后跟着的店小二很忧伤,他没想到谢敬丰会这么不讲理的就闯了进来,分明隔壁还有空房间他硬是要过来,都给他说了有人在他还偏要来,硬是觉得他在骗人,看不起他,饶是他口水都说干了都还一意孤行,拦都拦不住。不过,所幸的是瞧着他们是认识的模样,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在祈祷不要被顾客发难。 而这时,谢敬丰似乎才发现王令嗣一般,用很意外的语气说道:“真巧,王令嗣你也在啊,刚才还没看见你呢。” 这话说的不禁屋里的两人无语了,就是站在谢敬丰背后装鹌鹑的店小二都对谢敬丰大开眼界了,他还是头一次见人睁眼说瞎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看不见,他故意适时装瞎? 王令嗣本来就因为他的出现脸色就难看了,这会儿被他刻意忽视脸色更不好看了。 结果,谢敬丰上来还火上浇油道:“不是我说,谢文文你整日里跟着王令嗣瞎混什么呢?人家可是大忙人,你可别碍着人家了。” 谢文文刚要说话,可谢敬丰压根没有跟他说话的机会。 他不禁怀疑,谢敬丰这究竟又是玩的哪一出呢?他方才也看到了他跟王令嗣之间的事情,怎么他的反应跟自己预想的相差千里呢?在看到他跟王令嗣那样的关系后,不应该是离得远远地吗?怎么不仅没走还跑进来故意气王令嗣来了?给蓁蓁出气吗? “再说了,跟他混有什么出息?他又不会带你升官不带你赚钱的。我比他有钱,比他有权有势,不如跟我混,大不了回去我叫人给你弄个官当当,比他还高,叫他下次见你,得给你磕头的那种。”谢敬丰挑衅的看着王令嗣。 这话委实谢敬丰说的太异想天开了,不说什么官都得是科考入仕,根本不可走捷径的,就说天子赐下的荫恩,也轮不到他来授官,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还要比王令嗣的官大,那更不可能了,他要是真给他弄个官来当,谢氏就又要被朝廷讨伐了。 谢敬丰这张嘴虽然能说会道,但有时候是真不知什么叫祸从口出。 被谢敬丰一句话激得脸黑的王令嗣冷冷脱口:“谢三公子,慎言。” 谢敬丰才不乐意听他的,图着自己开心,气死别人。 “啧,慎什么慎啊?又没外人在,咋就不能说了,你还忌讳这些么?你这么怕怎么不关起门来在自己家躲着,出来干嘛?”谢敬丰毫不客气的撕破他的装腔拿调,这会儿店小二都走了,就独他们三人,王令嗣还假作正经的模样,可他偏生最不乐意看的就是他的装腔作势。 王令嗣被他怼的咬着后槽牙不吭声,在谢敬丰这样蛮横无理的人面前他自知不是对手,相对于应付他的胡搅蛮缠,他还不如默不作声,让他自己把独角戏唱完。 谢敬丰坐到谢文文身边,用手指看似无趣实则有意的拨弄着谢文文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食指一弹,酒杯就顺着桌面滚落掉了地,摔在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上,并未摔碎。 碍眼的东西没了,谢敬丰的心情也好了一分。 他突然就抬眼朝着王令嗣说: “对了,王公子,我来的也是些时候了,怎么着也该回去了。” 谢敬丰出来的时候的确不短了,他还从未离开家这么久呢,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一次家里居然没有来信催他回家。 第175章 忆往昔 可能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吧,蓁蓁给他瞒住了他的去处。 一听说谢敬丰要走了,王令嗣的心情倏然好了几度,面色稍霁。 “三公子离家已久,回去是自然,什么时候走,我亲自送你。”如今谢敬丰不过是提了一嘴自己该回去了,王令嗣就迫不及待的打算到了要亲自送他走了,怕是恨不得他现在就消失的。 听他如此迫不及待,谢敬丰在心底冷笑一声,但面上依旧作着不以为然的模样:“送,怎么不送,地主之谊你尽了,人自然也得送一送的,不然,如何彰显你王公子的气度呢?”王令嗣觉得今日的谢敬丰话里话外似乎都夹枪带棒的,他自认为并没有哪里得罪他,但对方却好似平白无故的就厌上了自己,当真是喜怒无常,也是,他本不就是这样的么,我行我素,喜怒无常,有何奇怪的。 如此,王令嗣才没有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与其跟谢敬丰这样一个毫无心胸的纨绔草包计较,还不如不把人放在心上来得自在。 反正他人都要走了,这几日就让他几步又何妨,以后指不定又不怎么再见,根本对他造不出什么影响。 王令嗣想的倒是美好,但就没想过就算是最后这几日,谢敬丰也要给他添够了堵才会走。 这不,就见他看着尽力的保持自己优雅的谢文文,厚着脸皮道: “我都要走了,这几日可得麻烦谢公子陪我尽尽兴了。说来,谢公子跟我颇为投缘,不仅姓氏一样,还同我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呢,真是够巧的,就是模样都与我有几分相似,我太喜欢他了,这几日就让他带着我好好在宁州玩玩,不然回去了,可就再也没机会来了。”话虽如此,可并没有要对方答应的意思,说完也不管王令嗣的反应就牵着谢文文出去。 端坐在凳子上的王令嗣呼吸一滞,人已经被谢敬丰拉走了。 他强忍着的怒气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明所以的谢文文回头看着王令嗣的方向,见他深深的盯着他们,对谢敬丰的忍无可忍已经明晃晃的放在了脸上,他只得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谢敬丰啊,他们又得罪不起,他也没办法的。 可实际上,出了门谢敬丰就把谢文文放开了,也走的比他快,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压根就不是一路的。 谢文文摸不清谢敬丰现在是什么心思,方才宁愿让王令嗣记恨也要带走自己的是他,如今恨不得跟自己划清界限的也是他,这人的脾性当真是难以捉摸。 “生气了?” 他追上去,谢敬丰知道谢文文跟着自己,脚步也不停,反而有了加快的征兆,谢文文追着他走了很远,才勉强追上他。 从人多的地方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再也装不下去的谢敬丰突然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谢文文。这人一身轻松,悠然自得,看得他心里颇为恼怒,却又无处发泄,闷在心头,让他十分的烦躁与不快。 “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听是问句,却全无询问之意。 他看起来十分的严谨,全然没有了方才在王令嗣面前不以为忤的挑衅。 谢文文猜他是要质问自己方才跟王令嗣的事情,在叫他看见后,自己也没想过能寻借口骗他下去,谢敬丰只是任性,但不是愚蠢,什么样的借口是借口,他心里门清。 “你问,能说的我就说。” 谢敬丰看着他,眼里像是凝聚着一场风暴,似乎他稍有一个答错,此人就会释放出自己的风暴来。 谢敬丰忍了多时,自在看到谢文文 跟王令嗣一起后他就很想冲进去质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叫人恶心,但他为了大局,为了不给谢文文难堪,他忍了,可这个时候,就他们二人,没有第三者在,他再难忍下去。 他带着怒腔道:“你跟王令嗣什么关系?” 果然。 听见他如此问,谢文文早已经备好的回答也终于得见天日。 “毫无关系。” 这个回答倒是叫谢敬丰意外,他原以为,他们之间总有些理不清的纠葛,但没想到谢文文直接否认了他跟王令嗣的关系。 毫无关系,当真是毫无关系吗?如果是毫无干系,那方才跟他在房间内的那一幕只是为了做给他看的吗? 昨晚的谢文文极力的劝服自己不要让蓁蓁嫁到王家,他是早就知晓王令嗣的本性,所以他才会那般冲动,这不是因为他爱蓁蓁,也不是因为他爱王令嗣哪个混蛋,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他曾经说过的问心无愧吗? 谢敬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像是喝了醋又混了酒一般的烧心。 这个答案本该是合他心意的,但不知为何却艰涩异常。 “好、还有一个问题,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其实,他清楚,谢文文出现一定带着某种目的,接近王令嗣,或者说接近他,他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可是,事到如今,他无法不要他给个说法,不然,何以抵消心底的难过与激愤。 他直视着谢文文的眼睛,试图要抓住他的每一个神色,不叫他继续编织谎言。 但谢文文却没有他以为的自乱阵脚,反而十分坦然自若且引以为傲道:“抓坏人的,当侠客呢,行侠仗义。” 说起的时候,他眼里似乎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流光,熠熠生辉。 当初从钱都离开,一来是为了避难,二来是觉得无处可去,当随波逐流罢了,三来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定在有限的生命里大胆且放肆一回、了无遗憾的同挚友们一起走遍山河,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他都记得。 他从不觉得自己来北境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 而听着这样听着就很假的理由,谢敬丰直觉他还是在骗自己,可对方的眼里一派坦然随心,根本不似在说假。 谢敬丰知道,谢文文其实很会骗人的,他有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能做到骗人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知道,他可能要不到他来这里的真相了,虽然不知究竟是什么理由能叫谢文文肆无忌惮的在宁州跟王令嗣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作着一场令人作呕的戏,但,他有他的理由,他有他不说的权利。 谢敬丰心里还是难过的,或许是因为谢文文对他有所保留的原因。 可如今,谢敬丰想要抓住的更多,于是便紧接着问起他下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是谢文文吗?”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谢文文,从一开始,怀疑他这样的人是有所图谋,心怀不轨,又怀疑他是他的次兄,可是,他却说他谁也不是,他只是谢文文,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侠士。 如今,他还是想问一次,要他给他一个老老实实的答案,没有欺骗没有隐瞒,让他彻底的死心,不再奢望这个人是他想的那个不可能却又不甘不是的那个人。 但一向对于这些问题斩钉截铁的谢文文这会儿犹豫了,他在答是与不是这几个简单的字词之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不回答。 “这个不能回答你。” 他的放弃作答叫谢敬丰明白了一切,瞬间泪如泉涌,他究竟是不是谢文文,都只是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可以是这个人,也可以不是这个人。 原来,到现在,谢文文都还在骗他。他说他是谢敬,其实也不是谢敬,又说他叫谢文文,可现在,连谢文文都是骗他的,他真不知道,谢文文还有什么不是骗他的。 他哽咽着瞪着他,强忍着眼底的泪光。 “骗子,谢文文也是骗我的~” 他明明说他是谢文文,可现在,也不是了,那他又究竟是谁?他究竟是什么?他的靠近又是为了什么?他分明可以违心的骗一骗他的,毕竟,他骗起人来,早已经是信手拈来,可他现在却连骗他一骗都不肯了,那几个字就那么艰难吗?为什么要放弃回答?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天底下那么多人,这么多年来,来到他身边的讨好他的人那么多,他从来都不信那些人是他,可他却还是认为,这个老是端着架子教训他的是他,他宁愿以为自己是猜错了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可如今,这让他怎么办?他能继续幻想他是他吗?还是继续期待他不是他呢? 触及到谢敬丰眼底的难过,谢文文心中一痛。 他从未想过见到丰哥儿后会惹他哭,可现在终究是他对不起他了。 他微微抬头,目光不再落到他身上,望着苍白的天际,他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像是拿起一支笔却根本不知该写下什么,不是他要写的太多了,而是他陌生到能写的可以是什么。 他怨恨谢氏一族是真的,那时候是真的恨呐,恨不得立马出宫,去北境,去王府,找他们对峙,找他们要一个说法,他想要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怒火,诉说自己的委屈,质问他们做这一切究竟是把他当做什么? 是武器?是棋子还是盾牌?亦或者是送出去的贡品? 他早在给北境写下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中,把自己这半生,这所有的想问的想说的都已经说遍了,他如今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们不给的答案,如今也已经在他这里不再算一个答案,那只是,一个被不被承认的事实罢了,是他们苦心经营的算计,是他们不爱自己的真相罢了。 他已经用不着去要个真相了,他早就累了,累到不想再与他们计较,不再去殷切的想要一个不可能的答案,他能骗自己一时,可终究,骗不了自己一辈子。 白日梦想,终有时。 他谢敬敏,早就死在他们算计他的那一天了,去往游京的路很长,长路漫漫,足以让一个人在得知真相后心绞猝死。 他苦笑,眼前晃过的是当年,他亲眼听到父母对他说家兄出事,整个王府宛如天塌地陷;母亲满脸悲伤,兄长伤残,游京又要质子,去往游京的路长,兄长如此带伤之身如何上得路,这不是要他的命吗?父母为了此事,夜不能寐,几乎愁白了发,彼时他也在为了兄长出事而难过,他那个英武不凡的兄长以后再也不能带着他骑马,不能带着他耍剑了。他跑去抱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兄长,看他的一张脸毫无血色,看大夫遗憾着摇头离开,告罪他的父王,他医术不精,对于世子的腿,已是回天乏术。他一向稳如泰山的父王在听到后几乎如崩溃的城墙,脚软的站不住,踉跄着靠在门上,仓皇间闭着眼掩饰住了眼底的悲痛。 他们那骄傲的长子啊,从那日起被人告知一生都将无法站立,视他为傲的父母怎可甘心,几乎是心如刀绞却又无法。 他幼年虽然顽皮,却心思通透,他常常用一个小孩的视角去看遍每一个人的心思,看他们是怎么把兄长奉为神明的,却又在一日,突然看着他们的神明跌落神坛。 活的无忧无虑的他,亲历着家庭突发的变故,父王一夜间憔悴不堪,母妃多了几缕白发,整个王府,都没有欢声笑语了,有的只有乌云密布、死气沉沉。 他自小活在兄长的万丈光芒下,他崇拜着他的兄长,努力的活得像他却最不像他,他爱他,他爱着他的每一个家人,看着他们难过,自己何尝不是难过。那段时日,母妃总是抱着他,原本她应该守在兄长的床前寸步不离的,可是却一反常态的守着他,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兄长出事,她如今的寄托便是自己,他那时还在立志决心要更加刻苦勤奋,努力追上兄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后,让家里的担子落到自己身上,兄长担不了的他来担。 第176章 号啕大哭的谢敬丰 可当时的他太天真了,母妃常常在他耳边说起兄长的伤情,说起他们王府的处境,说起游京的皇帝不放过他们,兄长已经这般却依旧不肯离开,说的,原本对这一切都不懂的他也有了一知半解。 母妃说,兄长自幼对他最好了,他也要对兄长好,要回报兄长,要让他以后不要再为自己操心。他当时还并不能意会母妃此言的背后之音,还义正词严的立誓,兄长就算不良于行,他的一辈子自己也要照顾得好好的,不让他受丁点的委屈。闻言、母妃笑了,却笑的十分难过,好像是在替他的长子心痛,也好似是不信自己。 他对兄长说,要他好好养伤,自己一定会撑起王府的天,兄长强提起了笑脸,却是让他好好读书,日后王府就拜托他了,他点头,兄长如果站不起来,那么王府就得靠他撑着了,他会尽快长大,尽快让父母不再伤心。 眼看着要上京的日期将近,特使为难,王府众人更加为难,那段时日,他总是看见父王接见那几位特使,说的什么他不知道,但不外乎是让兄长不要上京的话,可是,结果并不理想,不然父王也不会越发沮丧。 他听着耳边母妃的哭声,又看着兄长在床上忍着疼的呻吟,以及那些在王府带着圣旨而来不肯走的特使,冲动、勇敢、小小的他做了一个他自认为十分伟大的决定。 他十分郑重的对父王母妃说,大不了他去游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看到父母眼里的惊喜,只看到了他们眼里的伤怀。 他们那个时候在听到这个他们期待已久的答案之时,究竟还在伤怀什么呢? 他彼时什么都不懂,他以为去游京就是叫那里的皇帝见一见他,放下对他们北境的戒备,然后问一问话罢了,再跟着那个太子一起上下学,陪他读读书,等不需要他了他就可以回家了,他以为,他会在他想回家的时候就回家的。 但一切,都天不遂人愿。 不知晓父王是怎么给特使说的,反正自他站出来要替兄入京之后,人选便顺其自然的变成了他。 离开那一日,他去见了兄长,兄长听说他要远行,初时愕然,随后变得尤为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似乎很愤怒。他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到了他背后的父母身上,不知道是在看谁,不知道他的目光里究竟表达了什么,兄长躺回去的时候满脸的灰败,似乎他才是那个被放弃的人。他见兄长不说话,以为是没有可说的了,便要起身离开,可是,他却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松手,捏的很紧,自己一挣扎疼的还是自己,他好似不想自己走,但是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挽留。 他没有得到兄长的赞许,他是失望的,他以为自己代替兄长去游京,兄长会夸自己勇敢有担当的,但是都没有,他好像在哭,他没看见,因为他已经转身了。 出去后,他的侍卫追了出来,说是替世子传话,说交代了他许多体己话,要他去了游京不要贪玩,要听话,也要照顾好自己,还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可惜他也不知道,兄长说,等他回家的时候他亲自去接他,自己当时望着背后的房门,望着那个看不见的人,一个劲的点头,答好,心里殷殷期盼着但愿那个时候兄长的腿也好了,最好是骑马来接他。 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围了许多人,照顾他多年的奶娘在,他屋里伺候的侍从们都在,他们远远的看着自己,好似是不舍,有的人满脸担忧有的人低头偷偷的抹眼泪,都被他发现了。 他最小的弟妹也在,知晓他要出远门也会很懂事的跟他说再见,要他早点回家陪他们玩,可是正当走的时候又抱着自己的腿哭的伤心。 母妃看着自己一直在抹眼泪,他知道,母妃是舍不得自己,临行前,母妃叮嘱了自己许多,天冷加衣,不要再任性的往雨里跑,冬天也不要去外面玩雪,他还反对着说,他还用得着在游京过年么?下雪就能回家了,他那时还天真的以为,过年前自己就回家了,可是母妃只是笑了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父王也难得不对自己板着脸,按着自己的肩膀,摸着自己的脑袋,夸他终于像个谢氏子弟了,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他有些害羞的笑着,因为,父王很少夸他。 时过多年,当日的情形他都历历在目,他永远都忘不掉那些时日,他们是如何苦心经营着欺骗自己,在自己面前演这一出戏,让自己主动提出代替兄长入京。 他们利用的不是自己,更是他幼时对他们的期待与敬爱。 他们,可真是能演呐。 他那时,分明也鬼灵精怪的,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如今想来,当初的一切都是他们为自己设计的一场阴谋,兄长装病,父王母妃在自己面前扮演着一个为父母者的伤心欲绝,在他耳边时时提交兄长的艰难,只为了让自己代替兄长去游京,因为他们都知道,去游京是条死路,不管是游京的他还是在北境的谢氏族人,稍有差池,很有可能,他都不会活着回家。 呵。 谢敬丰如何能懂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不甘、这么不愿。 他不能体会到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又怎么能天真的认为,自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他心寒啊。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这么多年,谢敬丰不可能不知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可他凭什么还觉得自己能是他呢?他说起他的兄长说起他的父母,对他视若珍宝,那他们可知晓,远在天边的他呢?是否也有被他们当过珍宝的一日? 谢敬丰垂着头,很是沮丧,谢文文不肯回答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没来由的觉得难过。 他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疮痍来,让他十分的迷惘。 谢文文,为何也会这样?他这样的人不是最自得自在吗?为何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谢敬丰不解,更多的是迷惘。 不知道钻牛角尖是他还是谢文文,可今日,他势必要个他能让自己信服的说法,管他是不是谢文文,他想知道的是其实是另外一个真相,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真相,让所有人都煎熬度日的真相。 他直视着谢文文,在他否认他是不是谢文文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当真不是谢敬敏吗?” 这个名字,谢敬丰许久都没有说出口过,已经变得拗口,初时喊出来,也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股释然之感。 谢敬敏是压在他们谢氏每一个人身上的巨石,他们踽踽独行这么多年,始终不曾放下过。 他望着他的侧脸,很像,是真的很像,他更像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让人敬而远之的长兄。如果他是谢敬敏,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的确会更肖似一些。 其实,他其实很早就觉得他像他了,可是他自己不愿信,不信那个谎话连篇的人突然有一天就出现了,还就在自己身边,他明明说过,会早点回来的,会给他带游京的好玩的好吃的,虽然他现在不玩那些玩具了,也不喜欢吃小孩子吃的糖果了,可是他想要的是他当年的承诺兑现,他想要他回家而已。 食言的,究竟是谁呀。 谢文文轻笑一声,被质问是不是谢敬敏,的确像他谢敬丰能问出来的性子。 他忍了许久了吧。 其实,换做是他,也忍不了这么久的。 他回头看向谢敬丰,眼里带着笑意,却难以抵达眼底深处,像是一种挂在面上的面具,敷衍别人、掩饰自己。 “这个也不能回答。”仍旧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已经有了答案的方向。 谢敬丰不傻,谢文文这么说,他就该想到的。 果然,他的再一次拒绝回答,让谢敬丰愣在了原地,他承认与否,如今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他的一时嘴硬罢了,他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信了他是。 谢敬、谢文文、谢敬敏,这几个名字,分明就是一个最好的答案,可是当初,他宁愿去猜,去试探都没有往深处想过。 谢敬丰闭了闭眼,眼底的哀伤和惊喜挂钩。 谢文文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晓,自己的不回答就是暴露自己,可他没办法再继续骗他了,少年已经长大了,会记仇的啊。 当初,谢敬丰又知道什么呢?他只是想着自己能回家而已。 其实,他是不是谢敬敏,真的有人在乎吗?难道说,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当真关心他,为何当初,他的信件全部石沉大海,为何在他得知真相后,再也不肯寄封家书? 谢敬丰想要他的回答,可他何尝不是想要他们的回答呢。 他们背负着枷锁,自己又岂会轻松? 谢敬丰哆嗦着唇,他伸手拉住谢文文的胳膊,眼泪汪汪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哆嗦着喊出那一声“次兄”。 可他没有喊出来,而是挤着眉毛、固执道:“不能回答你就是!” 谢文文还在欲盖弥彰的强作掩饰、“不是。” 谢敬丰也不知是气红了眼还是哭红了眼,脸上似乎还挂着委屈,声音一次比一次的还大。 “那你说你回答!你不是!” 谢文文被他尖锐的声音刺得耳麻,微微皱眉,脸上一派漠然,仍旧坚持。“不能回答你。” 固执的两个人碰面,一个比一个固执。 谢敬丰如今是肯定了他就是谢敬敏,气他不肯承认自己,气他不肯认自己,心里越发的难过,但脸上却愈发的激动与张狂。 实在无策的他愤恨的瞪着谢文文,怒不择言。 “你!你不回答我,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父王,你跟王令嗣两个人暧昧不清!狼狈为奸!合伙骗蓁蓁!我要告你!我要把你告到他们面前去!”他其实也是怒极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说完还自觉失言的用余光偷看谢文文,看他是否生气,心里带着一丝后怕与悔不当初。 谢文文睥睨着跺脚的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但脸上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冷漠,好似气坏谢敬丰跟他没有关系。 “你就只会告家长这一招?你不如凭借你自己的本事让人对你说出答案。” 谢文文也不过是随意一说,此言本是没有其他意思,也从未想过会中伤人,也没想到谢敬丰听了后会瞬间备受打击,濒临崩溃,他几乎是全身都战栗着,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他哀伤的望着谢文文,看着他眼底的冷漠,心里的酸楚几乎要把他蔓延,他惨烈的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笑脸来,他说: “我、我又没有本事,我知道的,我是家里最没用的孩子,长兄是世子,他骁勇善战,英明神武,人人敬仰他,他是未来的北境王!而次兄为了王府,代替长兄去皇宫作质子,他那么勇敢,那么无畏,没有人比得过他们,他们都能厉害,可我最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帮长兄上阵杀敌,也不能去游京接次兄回家,我、我最没用了~” 说完,谢敬丰就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哭的伤心不已,叫人侧目,来往路过的人们注意到了这边,也远远的绕开了。 看着嚎啕大哭的谢敬丰,谢文文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从未想过要惹哭谢敬丰,他束手无策的看着哭的正难过的人,也是喉咙哽咽,情不自禁的喊出:“阿丰。” 这一声阿丰被谢敬丰的哭声淹没。 谢文文顿了许久,见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征兆,谢文文知道自己不能让他继续哭下去了,再哭都得哭出病来。 他摸着他的头颅,温和的同他解释:“丰哥儿,别哭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敬丰难得的是大哭一回,要知道他除了真委屈了才会大哭一场,其他时候哪里会哭的,他也还要面子呢。 第177章 再见苏娴容 可如今在谢文文面前面子里子都丢了,这会儿他这么停下来了反而会羞愧难当,倒不如继续任性下去,反正惹哭他的是谢文文又不是他自己。 谢敬丰抹着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眼泪,无所畏惧的大声的吼道:“你是、你就是!你若不是,你凭什么不回答我!” 得、又回到了这个话题,谢文文很不想回答。 他弯腰瞧着哭的稀里哗啦的伤心人,这一刻,眼前的少年又与他记忆中的稚子重合了。 啧,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么爱哭,哭起来的模样也依旧可怜兮兮的。 “我真没法回答你啊。” 谢敬丰抬起头瞪着他,少年满脸的泪痕,睫毛打湿了一片,眼泪汪汪的瞪着他,不仅没有丝毫威仪反而瞧着还怪可怜见的,眼里带着愤恨,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的感觉。 谢文文叹息了一声,他自认为一生清清白白,怎么在谢敬丰面前如此不被人信任呢,他又不是故意要骗他的。 他无奈的摊手,苦恼道:“你怎么不信我呢?” 谢敬丰冷哼,几乎是磨着牙的说:“你就是个骗子!谁要信你!” 谢文文无奈了,只得立定,认真道:“好吧、我回答你。” 闻言,谢敬丰也不哭了,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谢文文这么快就改变了说法。红着鼻子等他说出他心中期待的那个答案。 谢文文缓了口气,他真的是要被谢敬丰逼上梁山了啊。似乎还是在纠结该不该说,这让谢敬丰的心都提起来了,他觉得,谢文文是要承认他就是谢敬敏了,可是,下一刻,他的心就碎了。 “我是谢文文。” 谢敬丰似乎又要哭了,他瘪着嘴泫然欲泣的看着他,十分的委屈。“你方才都不是这样说的。” 他要的分明就不是这个答案,他明明知道的,居然敢耍他。他现在都承认他是谢文文了,那他又怎么可能还能是谢敬敏啊,谢敬丰原本还能期盼一二的,可现在,他的整个心都死了。 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谢文文觉得好笑,臭小孩刚才都还敢对他厉声喝气的,如今又委屈个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他了呢。 可他现在就是在欺负人,但是谢文文没那个自觉。 “方才忽悠你呢。” 谢敬丰望着他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模样,下唇又开始哆嗦了。“你还在忽悠我?” 谢文文觉得他继续说下去,他一准会哭的更大声,鉴于保护自己的清白与名声以及耳朵,他觉得他需要适可而止。 他诚然如是道:“现在没了。” 原本以为他会消停的,可对方却在听闻后更加伤心了。 “你、你太过分了。”前前后后的都在骗他,他谢敬丰就是吃饱了撑的的才会信他的。 谢文文乐了,原本心底还惆怅着呢,这会子被谢敬丰逗的心情格外好了,小孩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经人逗。 “过分什么了我?” 只见小孩眼神躲闪,几乎是毫无底气道: “我、我都要以为你是我次兄了。” 谢文文更开怀了,他揉乱了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么蹲着,他似乎还真是跟没长高的小孩子对话呢,怪叫人念想的。 “谁叫你自己脑补那么多的?你次兄是什么人啊,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比得上么?” 也许是被谢文文气着了,也许是听到了答案心里已经不抱有期待了,谢敬丰一改对他的谨慎的态度,冷漠无情道:“也是,你就是凡夫俗子,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次兄。” “……” 这臭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毒呢?他这样的人放在大街上都是抢手货好吗? 谢敬丰忽视了他幽怨的眼神,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等脸上的眼泪干了,就又恢复了先前鲜亮人的模样,又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行了,我要回去了我,你自己闪开吧。” 说完,谢敬丰就向着前出发了,等走出去却发现谢文文还在后面跟着,他拿眼神扫他。 谢文文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别看我我也走这路。” 谢敬丰低声哼了下,没有表示,只是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他。 “你真是谢文文?” “我不是谢文文难道你是?” 谢敬丰满脸的纠结,圆脸上挂着苦涩。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听他半晌都是为什么,硬是不往下说下去,谢文文都替他着急。“男子汉别吞吞吐吐的了。” 谢敬丰眼神暗了,耷拉着肩膀问:“你跟王令嗣那样,还故意叫我看着,难道就只是为了不让王令嗣娶我们郡主?你怎么就突然这么好心了?当真不是钦慕我们郡主?” 谢文文一再的否认他是谢敬敏,如今谢敬丰倒是不抱有期望了,可心里还是存疑,如果他不是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不禁敢于赴火场救他,如今还为了郡主的婚事献身,同王令嗣虚与委蛇,要是换做是他,他可做不到,怪渗人的。而且他那么关心郡主的婚事,要说他不是对郡主有意思,那么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还真就是一心向善,行侠仗义吧?这话除了他自己,究竟还有谁在信啊。 看来谢敬丰是过不去这茬了,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岂有那么容易就拔除的呢。 “我不钦慕郡主,我钦慕你行了吧。”谢文文压根就没想到真坦白自己的身世,谢敬丰左试探右试探的,他可不会听不出来。 这不要脸的话说的谢敬丰脸都红了,扯住他,气恼道:“你说正经话!” 眼看着谢敬丰像只小刺猬似的竖起了全身的刺,他忙不迭道:“我爱屋及乌不行?” 谢敬丰瞟了他一眼,眼神中饱含了太多不可言说之意,再前去的路上就遇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刘小天。 “你怎么在这?这是……” 谢文文看着跟他一路的许久不见的苏娴容,十分意外,他们先前是在绥阳分别的,按理来说她已经回家了才对,怎么在这?而且还同刘小天一起了。 彼时,谢文文完全忘记了当初分别前,苏娴容还同他们提过,她家本住宁州,若是回家,自然也是回这里的。 刘小天也没想到带着苏娴容去找住处还这么巧的遇到了谢文文,不过遇到也好,他正愁不好办事呢,只是想到了跟在身后的女子,刘小天就一阵为难。 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是顾忌着苏娴容在场,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怕揭她的伤疤,刘小天只得把他拉到一边去,低声在他耳边问:“等会跟你说,你身上还有钱吗?” 一来就问他要钱,敢情当他是钱袋子了? 谢文文戒备的盯着他,他身上的钱不多,还得省着用呢。 “干什么?” 刘小天朝着苏娴容的方向瞅了眼,摸着脑袋无奈道:“给她找地方住。” “嗯?” 谢文文彻底迷茫了,为什么刘小天还要给苏娴容找地方住?不对,他更想知道的是苏娴容怎么在这?刘小天怎么又跟苏娴容在一起的。 但很显然的,这些问题现在问还不合时宜,于是没有再多问其他的理由,只是自己身上也身无分文,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一旁跟着他也没有离开的谢敬丰身上,眼前这位可是穿金戴银的有钱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金贵二字,身上铁定有钱,就是没钱,呵呵,拿他那腰间的饰品都够换一顿住宿费了。 “有钱吗?”谢文文厚着脸皮朝着谢敬丰要钱,且还要的理所应当。 谢敬丰虽然不明就以但还是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满满一袋子的银锭子,沉甸甸的,白花花的,谢文文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了,有点眼红,想要。 他把钱袋子拿过去后,只是取出其中一块递给了刘小天。 看到谢敬丰盯着自己一脸疑问,谢文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同他解释说:“苏娴容、苏家姑娘,给她花的。”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是,这钱就是给她花的,不是自己要花,给姑娘家花这一笔是理所应当的,他们身为男子应该心胸豁达一些,请不要介怀这笔钱被用出去了。 拿了谢敬丰的钱后谢文文顺理成章的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没打算还了。 王府有钱,谢敬丰也有钱,他过的可是苦日子,今日难得的是叫他打劫到这么多,还是自家兄弟的钱财,他才不会还回去。他拿的心安理得,算是谢敬丰孝敬他的了,谁叫他对他这么好呢,总得报答一二。 谢敬丰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他放身上也是为了不时之需罢了,要真到了花钱的时候自然有的是人给他拿钱,根本不需要他给,谢文文要拿就拿去了,这点胸襟他还是有的。只是他真正困惑的是,这几人又跟谢文文是什么关系?而且现在这情况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谢文文的同伙么? 给苏娴容安排了一间客栈住着,谢文文才有机会问刘小天。 “她怎么了?” 他方才就发现了苏娴容不对劲,这姑娘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一脸憔悴,远没有当初在苄安时的神采,毕竟在那时,固然身处险境,可依旧毫不气馁,而如今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且眼眶红肿,似乎是哭了一场。见着他也是精神恍惚,饶是方才谢文文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好似深受打击,精神状态有点不好。 谢文文猜不透她这是怎么了?总不能在他们离开后她又出了什么事吧?如果真是因为他们的离开叫她又发生了事情,那倒是他们的罪过了。 “被赶出来了,嘘,小声点。”刘小天似乎是担心苏娴容突然出现给她听去了,说的格外小心,说前还要观察四周。 “赶出来?何意?” 刘小天皱着眉头,今日遇见苏娴容也是叫他没想到的,只是见到她身陷囹圄,他无法不伸出援手,这才有了自己带她来找地方住一说。 “唉~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儿凑巧遇见她了。你知道城东的那户苏家么?高门大户的,那就是她家呢,以前打那走过就觉得那地方格外豪气,门口的石狮子都比一般地方高大,妥妥的有钱人家,没想到就是苏姑娘家,不过他们那家人不做人,苏姑娘回来好些时候了,硬是不认她,说是他们家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谢文文心情微妙,“她真不是苏家的?” 当初在绥阳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苏家的商户不认识她,不承认她的身份,他当时还想过,要么苏娴容的身份的确是她作假的,要么就是苏家人还没有认出她,可今日又听刘小天一说,他心中依稀有了其他想法。 虽然跟苏娴容也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觉得此女性情坚韧,可她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很难说,如今历经波折才回到家乡,却不被家人接受,这样的情况,谢文文不是没有想到。 苏家是高门大户,富贵人家,备受关注,像他们这样的朱门大户,门楣名誉十分重要,苏娴容是不是苏娴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苏家觉得她是不是苏娴容。 刘小天纠结着一张脸,很是苦恼的解释。“哎,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算是打听出来了,好像是因为她失踪过一段时间,流言蜚语四起,私下里传的很难听。苏家的人为了门面,直接就否认她的身份,任是她如何的在家门前哭泣都不肯放她进去。” 果然如此,谢文文心中惋惜,苏娴容好歹也是一个清白的姑娘家,苏家人怎么如此绝情,只为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不肯相认,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么,她一个姑娘家,要是苏家不肯她回去,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怎么回来的?” 既然说苏家人不肯相认,那么谢文文不觉得当初他们还会派人接她回宁州,而且若是有人去接她,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才到,怕不得是她自己想办法回到了宁州,才会在今日发生刘小天说的那一幕,苏娴容被苏家人拒之门外,不肯相认。 第178章 苏娴容的遭遇 说起这些来,刘小天就替苏娴容感到不公,又可怜她的遭遇。 “问过了,当初我们把她丢在绥阳,她却一直没有等到人来接,后来还是自己走回来的,这不是这几日才到。她一个姑娘家这些日子在外面可是吃够了苦头,好不容易回家了,却是不被家里人接受,她的父母都见过她了,不仅没有心疼她,直说她不是苏家的人,是来乱攀关系的,看上了他们苏家的钱财。”说到此处,刘小天就义愤填膺,恨得牙痒痒。 “这几日你不知道,闹的动静可大了,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事,现在出去一打听,谁不知道苏家的事啊。” 所谓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苏家是宁州有头有脸的门户,发生点什么事情自然也传的快,再加上沦为谈资,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世家大户最怕的就是被人在后面议论了。 “街坊邻居也该认识她了,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在宁州,不可能没有没见过苏娴容的人,既然认识她,又怎么会被苏家牵着鼻子走,说不是就不是了。若是苏家不肯相认也哪里有那么容易,这种事情传出去,还不是戳的他们苏家人的脊梁骨。 刘小天冷笑一声,想到方才从人群中把苏娴容拉起来带走的画面就十分的恼怒,那些人对着苏娴容指指点点,说的话很是难听,而苏家却是大门紧闭,对此置之不理。 “苏家要面子呗,不认她,街坊邻居又能如何?难不成还为了一个不被苏家认的女儿得罪他们?再说,私底下传的也难听,说她其实不是被人抓走了,是跟人私奔了,最后那男人不要她了她才回来的,苏家为了门楣自然不肯要她这样的不守妇道的女子,当然其他的流言也不外乎如是说她、是失了贞洁,别说留在苏家了,怕是宁州都要对她嗤之以鼻。” 所谓是流言可畏,苏家对她如此,宁州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安身之处,当真是要把她逼到绝路了。 苏娴容是受人所害,在外受尽苦难,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却被弃若敝履,苏家人实在可恨! 都说天下父母心,这在苏娴容一生中怕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伤害,父母家人不认,以后的苏娴容的处境怕是难了,她一个女子又能去哪里呢?更何况,在这之前,她是苏家的掌上明珠,一朝沦为弃子,又该如何自处。 谢敬丰虽然一开始不清楚他们说的什么,可直到听刘小天说了苏娴容的遭遇后,他也不仅为之扼腕叹息,更是义愤填膺。 “她那是什么父母!” 谢敬丰出身在一个有爱的家庭,父母和睦,虽然母亲不是父王的正妻,但也相敬如宾,王妃也从不给他们庶出的孩子难处,他可以说,过的和嫡子无二般。 他从没有想过,居然还有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家,自己家的女儿都不肯相认,为了那什子的名声就把女儿拒之门外,当真是可气可恨。 这样的父母不堪为父母! 听到谢敬丰的怒喝,这一刻,刘小天才发现了跟谢文文一道的还有一个人。 方才他一门心思都在苏娴容身上,以至于叫他把人忽视到了现在。 他看着这位陌生又眼熟的公子哥儿,用眼神询问谢文文。 “这位是?” 他不是头一次见这人,记得上一次谢文文在报春堂受伤救下的就是这少年,当时瞧着少年纪怪小的,就是穿着也太张扬了些,过分鲜亮,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娇贵似的。当初谢文文不顾一切的救下他,少年也是这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但是性子却格外的暴躁,一点就着。 如今也是这么无时无刻都站在谢文文身边,像是在昭告别人他同谢文文的关系。 谢文文没瞒着谢敬丰的身份,直说:“谢三公子,北境王的幼子。” 不知道是不是北境王三个字的威力大还是谢敬丰的身份的威力大,刘小天居然被吓得腿软。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敬丰,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震惊又敬畏着面前这个稚嫩少年。 “王、王、王爷的儿子?” 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可见刘小天心中的震撼有多大。 谢文文瞧着刘小天那没志气的样子,瘪了瘪嘴,拿手撑着他,不然他还真就得跪下去了。 “膝盖别软,咱不觑他。” 可这哪里能是谢文文说不觑就不觑的,刘小天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都不过是县令罢了,哪里还有机会见过什么王爷的儿子呢。 王爷啊,那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他十八辈的祖宗加起来都比不得的人物呢。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平庸的一生还能有机会认识什么王爷的儿子,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或惊或喜。 谢敬丰眼神凉凉的落到谢文文身上,不乏郁闷。 “我当真就没一点威仪?”谢文文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拿起了长者的架子,一点都没有别人的那种对他的身份的敬畏,饶是王令嗣都知道处处忍让他,以礼相待,其余人更是敬而远之,就谢文文,愣是不怕他,还敢笑话他呢,真不知道这人是真不怕他还是假不怕他,心中一点都不敬畏他们谢氏王府!实在大胆。 谢文文不屑。 “换做是你长兄或许还有,但你就算了。” 谢敬丰要发怒但又突然不知为何就忍住了,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瞪他,不仅毫无气势还很是喜气。 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他。 三人坐在客栈一楼的桌子前,为着楼上的那女子是伤透了脑筋。 谢敬丰目空一切的说他要用谢氏压苏氏叫他们不得不认回苏娴容,不准把她赶出去,不然就是违抗王命。被谢文文一筷子打在脑门。 刘小天短促的喊了声‘别’都没阻止到,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把筷子敲在王爷的儿子的脑门上,给人脑门上留下了一块红印。 刘小天觉得谢文文这样不好,人家毕竟是王爷的儿子,虽然他救过他的性命,但也不能时刻对人家动手呀,人家可以不与他计较,但身份总得顾忌一下吧,谢文文就是太任性了,以后少年要是追究起来,怎生是好。 刘小天对谢文文的未来充满了忧心,这以后没个人管着,实在太任性了。 谢敬丰委屈的摸着脑门,不知道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红痕,眼巴巴的望着谢文文,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他虽然是在拿王府仗势压人,可不也是为了出主意嘛,他的主意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敲他? 谢文文嗤他一句,“就你聪明。” 谢敬丰不甘心的回怼。 “你聪明你来一个?” 谢文文没有谢敬丰有足够可以依仗的靠山,但他却也并非是乱出主意的人,此事关乎的是一个人的将来,岂会随意了去。 苏家能罔顾子女的处境对她弃若敝履,想来就算一时畏惧于谢氏的压迫,但对于苏娴容怕也是会恨之入骨,如果强硬的叫他们接受了苏娴容,苏娴容在苏家的处境只怕比现在还要难过,如此,还不如不放她回去,以免承受那怒火。 苏娴容是个聪明的女子,仅此一事,她想来也会看透许多,或许回家也不在她的强求之中。 “罢了,人各有命,就算你出面强求苏氏认回苏娴容,但你觉得,在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认回的女儿,以后在苏家能过的下去吗?” 谢敬丰还天真的反问:“为什么不能?” 谢文文叹了口气,摇头。谢敬丰就是被谢氏保护的太好了,十六的年纪却还不知人心难测,人世险恶。一家子的人都尚且还能算计对方,更遑论其他者。 “少年,天真是好事,但不是让你天真一辈子。” 谢敬丰哪里听不出来谢文文这是在讥讽他蠢,虽然不满他对自己的轻视,但自己的确没有出个好主意,便歇下了那个仗势欺人的心思。 “那怎么办?” 刘小天也附和着说:“总不能不管她吧,好可怜的,要是不管,我真担心她一个想不开,届时我心里可不好受。” 当初好歹也是一起从苄安逃出来的,共患难过的朋友,也是他们没有送佛送到西,要是人真因为此事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这辈子怕是都过不去这个坎了。刘小天心软,更心善,从今日把苏娴容从人群里拉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了要管上苏娴容的闲事了,管一时也好,一世也好,总之,他是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逼入绝境的。 “她就一千金小姐,不然让白行云收了她当弟子。”他没有谢文文想得出那么多主意,也没有其他人那般左右逢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人弄到白行云那去,反正白行云不是说了嘛,他那缺人,不过,苏娴容这样的千金小姐可能灵虚派也不会收,根本毫无练武的底子,白行云怕是也为难的很。 而听到刘小天又在打白行云的主意,谢文文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缤纷。“又要给白行云找徒弟?你当他要桃李天下当个大师?” 谢文文不是很能明白,为何刘小天这么热衷给白行云找徒弟带回去,虽然他要光复门派是真,但也不是来者不拒呀。 “我也就是想想,再说了,人也不一定就愿意跟去呢。”刘小天撑着下巴无趣道。 几人也饿了一上午了,如今兜里有了钱,谢文文豪迈的大手一挥,当即叫来小二要上一桌好菜,烦心事先不操心,先管好肚饱再说。 “我忘给你说了,我看见白行云了,你有空出去找找他。”如今谢文文也不在谢敬丰面前遮掩一二了,反正谢敬丰又没有坏心眼,无非就是脾气差了点,但也还能受着。 谢敬丰虽然行事张扬了些,但人也不是真的蠢,知晓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不好,如此,倒也很好,免得花时间教他最基本的看人的本事。 “谁?白行云?他在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他?”刘小天一听白行云三个字瞬间就坐不住了,好似他说的人现在就在此地一般,扭着脑袋四处张望,但就是没见着谢文文口中的白行云。 看着人把脑袋转了个回合,谢文文颇为无语。 “我也是昨晚看见的,在满月楼呢。” “满月楼?!好啊,我们吃糠咽菜的他居然还去那种地方花天酒地!”气愤的刘小天一筷子插在碗里,咔嚓一声,碗裂了。 也不知是碗烧的太差还是刘小天力气用的太大,谢文文觑着无辜牺牲的瓷碗,肉疼得需要多花钱平息客栈的怒火了。 他看着桌子上已经上齐的琳琅满目的一桌菜,头一次怀疑刘小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自己教的问题还是他自己学的问题。 刘小天一脸愤怒的往嘴里塞着白米饭,一边重重的说:“白行云这次太过分了,你放心,等我吃完饭我就去给你找人,一定把他找到!” 谢文文迷茫的问:“为什么是跟我找?” 刘小天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跟你找的难不成还是跟我找的?白行云那人用得着我吗?” 世人皆知白行云心偏,他才不替谢文文背那个锅。 饶是谢文文如此说,但刘小天无比肯定谢文文心底一定乐开花了,分别多日,怕是思念成河了吧。 刘小天促狭的看着他,谢文文的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了,不知为何,他居然从刘小天的表情里看出了他龌龊的心思来。 “你再不正经,小心我把你踹出去,这顿饭就别吃了。”谢文文都威胁他了,刘小天居然也不受威胁,晃着脑袋,拖长了音调道: “你不懂~” “……”我懂?我需要懂什么?你懂王吗你懂? “啧、男人么,还是我们男人理解男人~”说着,自诩懂王的刘小天往嘴里丢了颗蚕豆,被谢文文一脚踹在凳子腿上,刘小天被踹的往前一扑,蚕豆擦嘴而过,掉在了桌子上。 第179章 化敌为友 刘小天幽怨的看向始作俑者谢文文,却发现对方的眼里透露着一股阴寒,宛如万年寒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不想死的刘小天安静了下来。 “好吧,正经一点,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不能就留在王令嗣这里蹭吃蹭喝吧,早晚得蹭出事。”反正以他的高瞻远瞩来看,王令嗣那样精明的人,谢文文是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现在不及时抽身,早晚要给拖出事来。 谢文文却远没有刘小天的忧心忡忡,用余光瞟了身边的谢敬丰一眼,道:“快了,谢敬丰要走,届时王府把婚退了,王家就坐不住了。” 原本正埋头吃饭的刘小天闻言瞬间抬起了他的头颅,望着谢文文,对方才他说的话感到困惑,分明已经听到了却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退婚?谁的婚?什么婚?” “王令嗣跟……北境郡主的婚事。” 闻言,刘小天大力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他王令嗣居然有未婚妻还跟你来这一出?他人渣啊!” 谢文文眯起了眼,看向了冒昧的替他仗义执言的刘小天。 “你怎么说的我像是他养在外室的情人?” “不是?” “是你个头。” 谢文文忍了又忍,要不是桌上的盘子里都装着菜,还没怎么下筷,他舍不得,不然早就一盘子扣他脸上了。 谢敬丰在一旁拿着一种我已经全部知晓的眼神看着谢文文,看得谢文文毛骨悚然。 这小子现在心里一定藏着许多话,但是谢文文不给他机会说,一声不吭的吃完饭就要回去,结果谢敬丰还跟在他们身后,跟条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自己回去。” “我就跟你。”谢敬丰抬起他的傲娇脸。 得了,谢文文也不赶他走了,天大地大,管他走哪条路的。 刘小天一路都在暗中观察着这位小祖宗,看着他对谢文文亦步亦趋的模样,谢文文赶都赶不走的。 “哎,文文,这小公子怎么回事?怎么缠上你了?”他挽住谢文文的胳膊,凑近他说。 谢文文一脸淡然无畏的坦然说道:“我救他一命,他感恩戴德,铭记于心,便对我唯命是从,依依不舍。” “……” 刘小天永远都不得不佩服于谢文文的不要脸中。 虽说是不要谢敬丰跟着,可谢文文却是没有朝着自己回去的路走,而是领着谢敬丰把人送到王家门口,谢敬丰对于要自己回去的事情心有戚戚。自从见识到了王令嗣的另一面后,他对这屋里屋外的人或物都充满了嫌恶,哪里还想继续待这里的。 可谢文文才不关心他愿不愿意回去,丢下他正要转身离开,哪知谢敬丰却是叫住了他们,然后招来了一大串人。 是的,一大串人。 “我对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喏,这些是之前对你动过手的侍卫,我都叫来了,你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身为谢敬丰的侍卫,是他们这辈子最憋屈的事,分明当初要弄谢文文的是他谢敬丰,如今谢敬丰想跟他和好,就把自己的侍卫推出来了,这……怎么叫谢文文看到了卸磨杀驴四个字。 “你是发号施令之人,我要打要罚不是应该找你吗?你把你的侍卫推出来作甚?” 谢敬丰摸着鼻子,也有些心虚,要知道当初欺负谢文文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要跟谢文文做朋友呀。 他们这不是化敌为友了么。 “我、我以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那些事情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好一个既往不咎,谢文文温和的看着他以及他背后的那一排的侍卫,一个个的微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瞧得谢文文太阳穴直跳。 “那你这是做什么?” “道歉?”谢敬丰摸着头,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合适的说辞,谢文文没好气的盯了他半晌,最终甩袖而去。 “算了,我回去了。” “哎!那你接受不接受啊!” 背后的谢敬丰还在卖力的吼着,前边走的人对此不闻不问。 回去后,苏木已经回来了,几人进屋后大门一关,便开始商议起要事来,他们虽然在外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到底清楚自己的目的,从不会安于室。从进入宁州开始,谢文文便心中盘算着一个局,虽然一开始只是为着小茶而来,可到了宁州,发觉此处并非只有小茶这一桩事之后,更是错综复杂,他便清楚,来容易去就难了。 如今小茶未能寻到,其他的事又接踵而至,特别是谢敬丰的出现,让他不知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所幸的是谢敬丰没有他以为的陌生,而是还跟幼时一般乐意跟自己来往,并不会被王令嗣左右情绪,成为他在外吸引别人注意的幌子。 谢雁蓁跟王令嗣的婚事是意外之外的意外,但却也说明了王家在宁州的重要性,这桩婚事,也是王家求来的,让谢敬丰看到王令嗣的真面目并非坏事,谢敬丰回去断了王家一步登天的念头,那么他们定然是坐不住的,同时,不管是与王家合谋者还是与之非议者都不得不重新掂量。 加之他已经确定了白行云就在宁州,他这边会让刘小天去跟白行云联系,有白行云在,心里也就有了底,白行云能来这里,说明他们找来的方向是对的。 北境三洲,虽说在卫国来说不大,可到底也是一方藩地,宁州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地方了。 王家就是宁州的地头蛇,虽然披着朝廷的官服,但野心不小啊。 “怎么样?” 苏木自从被谢文文救出来之后,没有要求回去宝庆,也没有独自离开,而是选择跟他们一起试图救出其他更多的被困者,揪出幕后真凶,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这些日子以来,谢文文与王令嗣周旋之际便是让苏木暗中行事,她虽然被废武功,但自幼习武的底子在,也同以前那般敏捷,而且她是谢文文名义上的妻子,由她出面,最好不过。 苏木说:“那个叫林安的,很谨慎,他接触的人很广,很难查清他跟谁在联系。” 王令嗣身边有不少人在替他做事,这林安还是其中一个,之所以会认出他,还是谢文文听刘小天说的,那夜他病重,刘小天上街寻医,便偶遇了半夜不知从何处归来的王令嗣一行人,其中他身边除却侍卫在还有一人,乃是林安,也就是王家的鼎力助手。 此人鲜少露面,若不往深处查,很难发现他跟王家的关系。 如今跟着林安市查不出什么了,可王家做事不可能不留一手,在外可能查不出什么,可在他们的家中定然还留有线索,只是王家并不容易进去,特别是现在。 不过,这让谢文文想到了一个人,反正谢敬丰就住在王家,让他带自己进去,或许也是个机会。 “我找机会带你去王家,你去查查他的书房这类机要之处。” 苏木愣了下,没想到谢文文会直接要去王家搜。 “好。” “那日的满月楼我也去过了,所见的确如你所想,中途,王令嗣曾离开,许是他对我不设防,我想,王令嗣很有可能是与人见面去了,我猜测,这每月的十五满月楼的大宴,并非是设给来往宾客的,也许是在给那群人一个聚首的时机。” “这些人遍布四海八方,身居要职,如果没有理由的就离开属地来到宁州,一旦经人发现,少不得会被暗下调查,而满月楼就给了他们一个这样的机会,跟自己的人联系,对外不过是纵情享乐罢了。” 谢文文如此设想并非是没有考究的,那一日,他让谢敬丰闹的那一场,得以见出,底楼的那些不过是些寻常商人,他们或许不会掺和进楼上那些权贵的交易中去,但他们的存在就是一个幌子,一个,对外的幌子,有他们在,也能遮掩一二。而真正复杂的是楼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参与了人口买卖,还是其他,这些人都不简单更遑论说清白了。 “宁州这些人,只要往深处查,不可能抓不到一点风声,可王府却对此没有一点怀疑,是不是不太寻常?”他们也不过是跟着线索而来,可到了这里后,住了一段时间就能发现此地的蹊跷,说明暴露在外的因素已经不少了,可对于宁州的这群不法之党,其他人却似毫无所知,好说北境也是谢氏的地盘,谢氏那般注重封地的治理,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功绩更是让朝廷放心他们并无二心,可宁州这些人背地里做了这么多的祸事来,他们怎会置若罔闻任由宁州一片混乱,欺上瞒下。 满月楼的事情牵连甚广,如今又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他们无从下手,苏木不禁都要怀疑那北境的王府是否都牵涉其中了,不是谢文文还说那北境王的幼子,谢敬丰也在么,还跟王令嗣关系亲近,且那人近期在宁州干的好事不少,所过之处,民怨载道,同时也去过满月楼,少不得,那谢敬丰就是王府派来跟王家勾结的先锋。 刘小天也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认真道: “也许是因为王府跟王家结亲的缘由,让他们放松了对王家的警惕,毕竟自家人胳膊肘都是往里拐的。” 起先谢文文都没有怀疑到这一点来,原本他只是以为,宁州的事情王府还不察,可听苏木一说,谢文文也觉着不对起来。 谢敬捷不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莽夫,北境在他的手里早就更上一层楼,他的手段不仅是用在了军营中,更是用在了封地上,治下严谨,,雷厉风行,人人畏惧,宁州出现这些事情他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才对。 可至今都不见王府的人出手,放任他们逍遥法外,为非作歹,这根本不像是谢氏的一贯作风。 谢文文正襟危坐起来,他不由得怀疑,不是谢氏没有插手,而是,已经插手了。 如果已经插手了,为何一直没有动静呢,究竟是在等东风还是在等时机?那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否已经落入了第三方势力的眼中?如果谢氏当真插手了,为何那一日还会出现谢敬丰在报春堂陷入火海的事情,是对他置之不理还是根本没顾得上,还是说,谢敬丰也是他们抛出去的鱼饵?亦或者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救人的计划? 太多的可能性了,谢文文一时间根本无法理清究竟是哪里乱了。 谢敬丰那孩子已经怀疑自己就是谢敬敏了,虽然也三言两语的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但无法改变他怀疑的事实,如果他告诉了其他人,那么,他要想再从北境出去,就不容易了。 眼见着事态已经到达了胶着的状态,对他们来说太过棘手,不论是王家还是王家背后的那群人,如今他们还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找不到轨迹。刘小天沉思片刻,说道:“你看,这些时日我们在王令嗣面前也装的够老实了,他应该对我们起不到怀疑,不如哪日我们灌醉他,套套话?” 谢文文并以为这是个好主意,王令嗣那样精明的人,虽然他们可以伪装得过去骗骗他,但到底他有没有真正的取信自己,很难说。 他口口声声的说钟情自己,但这句话约莫他们双方都没有人信。虽然可能对方的确有贪图自己美色的可能性,但王令嗣好歹也是世家子,什么样的女人亦或者男人没有见过,何须为了一个男人暴露自己的底细。这钟院,谢文文想,约莫也就是王令嗣给他们圈的一处牢笼了,或许在他看来,只有他们自己钻进了他的笼子里,才能受他约束吧。 谢文文很难看出王令嗣对他有几分真心实意,但这些年来他早已经见过太多口是心非之人,对王令嗣根本就上不了当,他这样的人,约莫也就能骗骗那些一厢情愿的男女了吧。 “还不知对方酒量,别说是灌醉他了,我怕他把我灌醉了,套我的话。” 刘小天长叹了声 第180章 商队 他很想说,他们不如就回去找小茶算了,不要继续掺和了,这种事情哪里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掺和得进去的。 不说,王家的身份,或许牵连其中的其他人都是达官显贵,放哪一个来都可以单手捏死他们,他们这样做实在是铤而走险,平时走走江湖也就罢了,现在都掺和上了朝廷的事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及时抽身。 但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放弃也实在是不甘心,他们本意就是为了救人,谁知道还有多少人身陷囹圄。 苏木跟小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日他们也看见了,那么多的无辜女子受害,如果他们不阻止,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像苏娴容,就因为失踪过一段时日,如今家人不认,将之弃若敝履,否认了她的清白,而那些在满月楼被买卖的女子,她们呢?她们的将来又该怎么算?是否会有人不弃她们的遭遇,会真心解救她们归家,如果他们都不去做,还有谁会去帮她们? 凶手逍遥法外还在继续犯下罪行,朝廷的人也牵连其中,沆瀣一气,如今看着,都不容易。 但愿他们所行之事最后能有预想那般的好结果,不然就是前功尽弃还得搭上自己。 唯有宁州的事情办妥,或许他们也能放心继续前行之路吧。 而被所有人记挂在心中的人,此刻,仍旧未能脱身。 当初与戒忘肯定要留下的那一刻,就是一场豪赌。 小茶一路都被困在车厢里,时而是一口箱子里,为了躲过官兵的搜查,这些人也是费尽心思。可能是外面的官兵都收了好处的缘故,也只是在外面敲敲象征性的搜索一番,并不会打开往深处搜,就这样,他们一路都可谓是顺利,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一次被拦住的时候,小茶知道这或许又是一处关口了,从他们上一次离开的地界来看,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北境。 她被带到北境来是她没想到的,如果早知道会来北境,她当初就不该同意留下来的。 因为她人到了北境,肯定谢文文他们也会追来北境,这个地方不是谢文文想来的,如果为了她,不值得。 更何况,北境是世子的地盘,一旦谢文文出现,世子就会发现他的踪迹,届时,谢文文被世子找到,便是她的错了。 他这一生都不愿回到的地方,怎可因为她的缘故而让他再次踏足呢,无疑是让他备受煎熬。 小茶听着外边的动静,他们停下来已经多时没有再次动身,约莫这一次并不顺利。 不知外边的人是太刚正不阿还是怎么,任是他们如何的利诱暗示对方都不动心,要求他们把箱子打开逐个的搜查。 为首的人见此皱眉,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只要他们给够了足够的好处都会放他们通行,可到了这里却被不识好歹的人拦下。 眼看着即将抵达宁州,如果这时暴露,前功尽弃实在不甘。 对方看着是个有有点品级的将领,穿着一身不同其他将士的铠甲,任对谁都是冷眉竖眼,一副凶相,既然并非是关口的小兵小将,自然不会贪图那点蝇头小利而放过让他掉脑袋的风险,也难怪如此不好说话。 在对方的强硬态度中,他们只得把箱子都卸了下来,一个个的打开,露出了他们押送的货物,供他们查看。 箱子里底部都塞满了干草,防止震动磕碰,上面是一尊尊的佛像金身,虽为金身,多为金漆上色。佛像做的有正常人那般高,等身长,有人试图翻动,试探底部是否有夹层,但很是吃力,可见佛像很重。 而他们商队的队伍不少,大概有十多口这样的樟木箱子,齐齐打开后里面都是神态各异的佛像,若是一个个搜下去,也颇为费时。 那主将见此皱眉,思咐道:“怎么又是佛像?前几日不是才走过?你们一起的?” 他们中有人愣了一下才接话。“啊?对,对,一起的,我们前后分开走的。” “去哪里,”那将领又问话,他们也忙不迭的答了。“先去宁州,然后到宣阳主城。” 他们一副笑脸相迎的态度,可那将领却对此视若无睹,一个个的看着虽然和善,是老实人,但若真有心怀不轨的也只怕就是他们这些看着没心思实则包藏祸心的了。 “既然是没有私带东西,怎么方才要买通守关的人?” 见他追究方才贿赂的事,领头赔笑道:“我们赶时间呢想着尽快过关才是,再者知晓军爷日夜守城不易,便想着慰问一二,毕竟我们常走这道的,实非是要行贿赂之事啊,我等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哪里敢存那些歹心思,军爷还请息怒。” 他说的一本初心,又诚恳,倒是叫人觉得是冤枉了他。 将领却是没有理会他的一片好心,围着地上的木箱子走了一圈,又挑中几口踢了几脚。里面该翻的也都翻了,的确没有找出什么不对劲之处,别说查出什么来了。 城内人民是否安居乐业,他们守城的人是关键,一旦有人混入,带进去了不好的东西,那么,他们都难逃其咎。 见实在查不出什么,也不能把人晾在这里阻碍后边的人通行,那将领默了瞬,于是只得开闸,放他们进去。 商队的人手在得了命令后又整齐划一的把东西搬回去放好,那将领看着他们的动作只觉得蹊跷,如是普通的商队,这些人怎么可能有如此的力气,那些箱子,方才他的士兵们约莫要三个人才能搬动,他们居然两个人一头一尾就搬动了,且个个都看着孔武有力,虽然行商者不乏会有一些会拳脚武功的人护卫商队,但他们这也太规矩了些,倒像是训练出来的。 虽然怀疑,但他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或许是他们自家的武夫也难说,在外请的护商队的人手也难说,总不能因为他们身负奇力就怀疑他们的身份的。 就在商队又整齐收敛之际,有人自远处打马而出,马蹄与地面摩擦撞击之声回荡在城门口的拱门下,并行的是他嘶声力竭的喊声。 “不要放行!” 来人策着马匆匆而至。 “世子有令,即日起,凡是来往商队皆不许放行!”手持令箭,打马奔来,口中所呼,声声震耳。 城门口的所有人都齐齐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士兵们也具都严阵以待,恢复了士气。 还在后边排队等着过去的百姓们此刻也都困惑不解的探头看着前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还有人拦住不给人过的。 在听到了是世子的命令之后,原本的守城的士兵们具都重视起来,而已经打开的闸也还停在原地。 这道敕令的发出,一时间,叫众人无不猜测探讨起缘由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阵的喧哗声。北境向来城防严密,可这几年来除却重大要事还不曾有过禁止通行的政令,这还是头一次呢,众人心中明白,可能是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而商队众人却是在听清楚那来人口中所呼之后,神色一凛。眼看着他们就要过去了,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被拦下,更没有料到,会出现禁止通行的命令,还是针对他们的。 商队众人稍比其他的普通百姓们要镇定的多,为首的几人视线对上,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下一步的命令。 他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过是得过去的,不然就是前功尽弃。 不知是谁的马惊了,拖着货物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扰乱了原本的秩序,一时间,躲避的人们慌乱逃窜,场面乱的不可开交。 “别动~都不许动!”有人试图阻止此刻的混乱,但显然是徒劳无功的。 那马匹受惊,也不管前面有人无人就撞了上去,要是被它这么一撞,少不得会伤残痛病,放谁都不敢不躲,哪里还有人会听从指挥,叫站在原地等死的。 被困在箱子里的小茶听着外边的动静,深知不会有人无故禁止商队的通行,看来是有人知晓了他们的动机,借机要抓住他们呢。 原本还打算借机跟着这些人抵达他们的老巢,但依现在的境况来看,有人既然出手,势必是要拦住这群人继续前行了。 而商队众人也借机试图在这混乱中逃离此地,这马匹受惊还是他们暗中动的手脚,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好脱身。 但不知为何,车上原本还安置好的箱子却无故摔了下来,箱子倒是没事,却是把里面的铜像给摔了出来,从中间断裂,原本被私藏进里面的兵器就这么原原本本的暴露了出来。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包括原本还试图降服受惊马匹的将士们。 他们看着那铜像内散出的兵器,颇为意外,但随即反应过来,这铜像内私藏兵器究竟是什么大罪。 这些人果然是在暗度陈仓,把兵器藏在了铜像内运输进去,手段实在是高,方才他们就差点把人放出去了,若不是敕令来的早,他们怕是要自刎谢罪了。 那方才还执意检查的将领被这一幕吓得后背一凉,当即就拔出了手中的刀。 而商队众人也是没想到铜像就这么摔了出来,还好巧不巧的把里面的东西都暴露出来,如今已经暴露,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唯有拼命一搏了。 一声令下,商队众人抄起了家伙就迎了上去,守城的将士们当即惊马也不管了,纷纷迎战。 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战一触即发,原本还躲着惊马的百姓们无不抱头鼠窜,这些歹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见到人就杀,哪里还会顾忌是不是无辜。 听着外边渐起的打斗声响,小茶恨不得立即出去,可奈何自己被困狭窄的箱中,她试图拍出动静叫人发现自己,但这时候所有人都陷在如火如荼的打斗之中,根本无人注意到这点动静。 她想起了先前戒忘留给自己的那把匕首,一直被她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却从未用得上,但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小茶从身上找出被她藏起的匕首后,一点点的对着箱口撬动。 突然,有人扑到了她所在的箱子上,整个一晃,差点跌落。 小茶不知晓外边的人是哪方的人也不敢擅自喊出声,只得一点点的磨着箱口。 抓铺的命令是谢敬捷下的,如今商队快到宁州,他不可能在放任他们把夹带的东西运过去,几年前就布下的网,总得到了收网的时候。 百里长洲请命亲自前去拿人,谢敬捷允。 等百里长洲带着他的长枪到了关口,这边已经缠斗上了,双方都有死伤,不过依着现在的局势来看,那商队的气势如虹,将士们还稍逊一筹。 百里长洲高喝一声,拖着他的长枪夹住马腹就迎了上去。 百里长洲的战斗力在场中人无人能敌,不消一会商队的人便死伤大半,他们被围在车队中,个个如临大敌。 这一刻,等到援兵的到来他们才真正的明白,之所以会在此处拦住他们,是有人早就算计好的,不知是从何处暴露的,但此时,对方俨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些亡命之徒,做的这些生意也是铤而走险,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从加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晓,这刀尖舔血的日子,就是你死我亡,如果行动失败,他们回去也是赎罪,倒不如跟人拼一条命,多拉几个垫背的。 看到了那摔裂在地的铜像,以及掉落出来的刀兵,百里长洲冷哼。 “看来我们料的不错,你们果然是想造反!”语气一沉,当即就举起他的长枪策马而上。 有人死了,尸体倒在车上,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浸透了箱子流进了小茶被困在那窄小的箱子里,滴答滴答的血水滴进来,小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直至外边的战事结束,她才终于撬动了锁。 第181章 救下小茶 喀嚓一声,原本正在一个个清点车上到底藏了多少私货的将士听到了旁边一个跟其他形状不同的箱子里传出了奇怪的响动,他谨慎的看着,发现有一刀尖在箱口的位置进进出出,时而冒头时而不见,似乎是在磨着锁头。 又动了几下,锁头被完全打开,那刀尖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盖子被顶动。 那注视着一切的将士当即就紧张的握住了手中的刀,谨慎的关注着这箱子里能突然出来个什么东西。 直到箱子被打开的那一刻,小茶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不至于在里面被憋死,但一直在里面实在是憋屈,手脚都伸不直,还躺的她腰酸背痛,要是自己不主动打开,怕是就没有发现她了,终有一日会被闷死的。 她顶开盖子小心翼翼的露出头来,下一刻就有一把明晃晃的刀朝着她砍了来,小茶还不明就里的刀就已经到了眼前,动作之快,挟带着一股风掀起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惊心动魄之际,吓得她当即就趴了回去,才勉强躲过一劫,那刀砍在了箱子上。 而外边挥刀的士兵也没有想到从里面爬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姑娘,他还以为能是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或者说藏起来的敌人呢。 可如今刀都挥出去了想要收手的时候已经迟了,不过幸好的是对方自己躲过去了,才没有伤人性命。 他看着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小茶,突然朝着前面报告:“将军!这里有人!” “有人?” 众人都围了上来,有人拔刀谨慎的靠近,毕竟他说的有人没有说什么人,是歹徒还是什么,所以不得不提前警惕着。 可当众人都靠拢后,才看到缩在箱里的女子,对方手里握着一把刀,眼神也是警惕着他们。其实看她的处境众人才知,她约莫是被抓来的关在箱子里,这才被人发现。 有人可怜她的遭遇。 而走上来的百里长洲却是看到了箱子里的人后,皱紧了眉头。观察了半会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几乎揉成了油渣子的纸张,打开,上面画着一个谁也不像的人,画笔简单透着股潦草,除却该落的笔划落到了该落的位置,其余的,很难叫人看出画像上有什么人样。不仅如此,还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当初画像之人贴心的在画像旁写下小茶二字,这让百里长洲明白,这位女子说不定就是那白行云要他救出来的那姑娘小茶了。 他试探性的喊道:“小茶?” 小茶默了一下,才点头。“我是。” 她虽然不清楚这人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的名字,但对方是北境的将军,一身正气,总不会比那些被杀的人包藏祸心,是而,也才会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百里长洲欣喜,他没想到截住一个商队还能找到白行云的朋友,原本以为这朋友找起来救出来会麻烦的多,得大费周章,没想到今日就这么巧的被他找着了,简直是毫不费吹灰之力。 说起来,他的那些朋友们一个个的都很好找呀,他还没有怎么使力呢人就自己送上门了,远没有白行云自己所说的那般大海捞针的有心无力。 “还真是你。”他当即就伸手把人从箱子里拉出来,看着她身上染了血,忧心道:“受伤了?” 小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拧起了眉头。“不是。” 方才流进来的血迹被她不小心染上了。 百里长洲不禁长呼了口气,“不是就好,你要是有个好歹的,我还真怕那江湖人找我算账呢。” 看着小茶眼里的不解,百里长洲知晓她应该还不清楚自己是谁,又是怎么知道她的,遂解释。 “我是百里长洲,应你那好友白行云所托解救你的。” 小茶忽略了百里长洲这个名字,听到白行云三个字后终于在眼里露出了急切,追问:“那他在哪?” 白行云跟这人是怎么认识的她不关心,她只想知道白行云去哪里了,谢文文呢?他一定是跟在白行云身边的吧,她得尽快找到谢文文,入冬了,她不能离开谢文文半步。 原本看这女子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神色冷漠,对外面这血流成河的场面也波澜不惊,见着他们不急不怯,让人敬佩,可直到这时,提到了她的朋友就一改先前的态度。 “已经去宁州了,我们也要去宁州,届时同行带你一起去找他,哦,你们还有其他几位朋友,也都找上去了,就是还有两个至今都下落不明,真够伤脑筋的。” 百里长洲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说着,就从怀里捞出了其他几幅皱得惨不忍睹的画像。 “你看看,我这还能找到么?” 小茶狐疑的凑上去瞧,待看着那画像?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这画像……谁给你的?” 百里长洲坦然道:“那叫沈胥的大聪明给的,我觉着你这副就很像你,不然也不会认不出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眼神,这都能给看出来像谁的模样,反正别的人是不觉着有像人样的。 小茶看着那四不像的画像,头一次沉默了这么久。 久到需要她发声了,小茶才轻咳一声,说:“实在不行,我自己去找。” 百里长洲当即就不肯了,执意道:“那咋能行?你那朋友托我办事,我也有事需他去办,咱们这是交易。” “你……”小茶还想问他些什么,后面又有人来了,如今这血流成河的局面也还没有收拾好,百里长洲身居要职也比寻常人要忙碌的多,这便被人叫走了。 百里长洲跨上马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了小茶。 “我有事需要先走一步,你要不要跟我来?” 小茶站在原地看了眼周围那些拿余光有意无意瞧她的士兵,都对她充满了好奇,毕竟人是才发现的,可却跟他们的将军百里长洲认识,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如今被救出,小茶也暂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原本戒忘说会跟在她的身后,可如今看,百里长洲说的那些去宁州找白行云的朋友就是戒忘他们一行人了,既然他们都去了宁州,那么自己也当要去的,如此便答应跟上百里长洲。 路过那些尸体的时候,见着了这一路看押她的人都已经身首异处,小茶眼神冷淡的收回,好似从不曾看着这一切。 跟着百里长洲走后,小茶始终在心底留存一分警惕,虽然对方看着并无恶意,但人在他地,不得不防。 而百里长洲也并没告知她是怎么发现她并救下他的经过,不过看他的意思,他们好像是很久就盯上这群人了,只是刚好选在了这个时机动手罢了,却也阴差阳错的救下了自己,也不知道真是巧合还是假使巧合。 小茶被百里长洲领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住处便消失了。 挨着城墙的一处老宅。 而百里长洲他得前去同谢敬捷复命,去的时候见谢敬捷在收拾桌上的东西。 “世子,现在就动身去宁州?” 谢敬捷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册,低声应道。 “嗯,你事情解决好了?”拦下这队人马,说明他是开始向漕帮动手了,只要这群人久不出现,那边定然会收到风声,而他们也会料到是有人开始料理他们了,届时,什么反应就看对方了。 他们容忍了漕帮为非作歹这些年,并非是要看其壮大的,树欲大而风不止,让他们猖獗这些年,也已经够收网了。再者,如果还不动手料理这群乌合之众,他们越发的嚣张,到时候惹出的乱子就不是他们北境能兜得住的,要是被朝廷的那些有心人抓住不放,对他们北境来说,就是扒一层皮的下场。 有他百里长洲出马,就不会有做不了的事情,这不是他自负,而是他深知自己能力的自信。 “当然,幸不辱命。” 那群不过是乌合之众,有他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的。 “只是我们得多带一个人了。” “嗯?” “一个姑娘,就之前那江湖人要我替他救的人。”对于自己跟那江湖人之间的交易,谢敬捷知道,但从不会多嘴一问。 他对于这些并不表达自己的态度,百里长洲是他的左右手,做事他自然放心,跟那江湖人虽然进行了一场没必要的交易,但百里长洲要做的事情他也不会阻拦,遵循他的意向,彼此也默契的不需要质问缘由。 许是看那叫白行云的江湖人如同他一般豪情壮志,义薄云天,百里长洲才会多高看他一眼吧。 他知晓,百里长洲分外喜欢江湖人的那股子豪气与冲劲,特别是看他为了自己的朋友答应与他做交易之时,他心中便是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百里长洲也没有问她关于那商队的其他事,或许是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被劫持者,想来也不知道更多的内情。只是,当日过后小茶都没有再见到百里长洲,她一人待在一个偌大的宅子,也不知道百里长洲去哪里了,时而有士兵进进出出,搬运着什么东西。可第二日,她想要去找百里长洲问问,究竟什么时候能出发去宁州见白行云的时候,才发现,这宅子里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活人。 小茶看着那凭栏而望、负手而立的男子,单是从背影上就得以看出此人的气度不凡,来往的士兵们皆会停下朝他行礼,距离较远,小茶听不清他们称呼的对方什么,但小茶以为他就是百里长洲,若是百里长洲不穿盔甲,一身常服,约莫也是这般气质如玉,出类拔萃,还想上去同他招呼一声。 “百……”小茶正欲喊出,跟昨日同样穿着的百里长洲就从转角处现身了。 两个百里长洲?那一开始她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只见百里长洲走到那人身边,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世子殿下。” 而在后面听到百里长洲对其的称呼,小茶脸色就瞬速变得极为难看,两眼震惊。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谢敬捷,或者说,她从未想过在谢文文之前见到谢敬捷。 她记得谢敬捷的脸,当初离开北境之时,谢敬捷还未及冠,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芝兰玉树,任谁都能得他一笑。可这些年,对方除了他的气度沉淀了许多,神韵已经有了老王爷的几分的威严,面貌并无多大的变化,还是当初的模样,可小茶不确定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对于谢敬捷这个自诩一身正气的世子,在她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经历的那一切之后,就已经对他们不再抱有任何的热衷与希冀。 都说谢氏一族光明磊落,可其实,那只是对外,对自家人的狠才是真的狠。 北境年年有奏疏上京,可后来那些年,却没有一封家书寄给同在游京的谢文文,他们就像是默认了一桩事,然后再无话可说。 她其实最能理解谢文文的心情了,他们两个人,那些年,彼此之间靠的最近,也是对方唯一在乎的人了。就像她了解谢文文想要的是什么,而谢文文也知道她向往的是什么一样。 他们其实都不是自由的人,看似无忧无虑,吃穿不愁,可他们上半生被困在名为北境的家里,以家的名义让你不得而为之,下半生被迫在皇宫那座囚笼里,以责任为名义,让你不得不低头。 谢氏啊,该怎么说呢,她无话可说,就如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一般。虽然一开始她也曾以为他们另有隐情,毕竟,这世上就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四季的艰难度日让她不在同谢文文那般奢望他们的回心转意,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一说,父子相争不是笑话,兄弟阋墙也不是空口胡说,不爱的人始终不会奉献出自己的爱意,份量轻的永远都比不上他们心目中的第一要位,就好比爱钱还是爱权者,总得分个上下。 也不知道,谢文文要是见到了谢敬捷,该是如何作想。 是否还会欣喜,还是会激动,亦或者会悲愤交加。 第182章 放风筝 少年惯来会藏着心事,生怕被外人发现自己在爱谁,在恨谁,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一直都没变。 小茶觉得,自己必须在他发现自己之前离开,可,世子一直都在,那么,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谢文文的事情?百里长洲救下的是自己他又知道吗? 小茶的心里很乱,她早该知道的,这里是北境,总有一日会遇到故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待再次见到百里长洲的时候,小茶就选择了先走一步。 “我不跟你们走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百里长洲想要劝住对方,可奈何她去意已决,百里长洲也留不得,知晓她是去宁州找白行云之后也就作罢,带上她也不过是因为答应白行云的罢了,她自己要去自己也拦不住,更何况人是去宁州的,或许还比他们的动作快呢,救下她,自己的任务也就尽了。 后来他还同世子开玩笑般说起关于那姑娘的事情,谢敬捷的态度很冷淡,只不过,再他听到小茶的名字后反应却倏地变了。 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其实很常见,可不知为何,世子的反应却好似是听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他眼神穿过窗棂,不知是在想什么人,想什么事,声音中饱含一股遗憾道:“敏哥儿身边有一女侍,便唤作小茶。” 那女侍的存在很特殊,毕竟,寻常宗室男子身边都不喜留下女侍,饶是当初放在他身边的死士都是男子,可也就谢敬敏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一个没有人会选择的女侍。 那女子自幼同谢敬敏一起,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入京,形影不离。 “当年同他一同上京,如今想来也是一起的。”本就有闻消息谢敬敏出现在了北境附近,而如今又叫他听到了小茶的名字,他不由得怀疑,谢敬敏是不是已经入了北境,是不是,他就在自己附近。 百里长洲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不知那女子是何人,但并不会觉得那女子就是那位二公子身边之人,他知晓世子是牵挂着人,才会想人人是他,但他还是不得不拆穿这样的幻想。 “那女子应该不是,他们都是些混迹江湖的江湖人,身边也没有像二公子这样的人物。” 他们谁都猜了,可见过的那些人不论是哪一点都不符合他们要寻找的人,就说那女子是二公子的侍卫也不符合常理,既然是侍卫为何不跟着人反而被人抓?而且看她的态度,是对那叫白行云的江湖人格外重视,口中也从未提过她的主子,亦或者是谢敬敏的名字,不可能就是她。 他知晓是世子太想念二公子了,可如今他们已经加大力度去寻人,总有一日会再见到的。 刘小天不知道谢文文是怎么说服谢敬丰的,居然还真就把谢文文带进了王家,还借着王家的名头招待人,有种借花献佛的意思,当然是趁着王令嗣不在王家的时候带的人回去。 也是那日谢敬丰才知晓谢文文居然已经成亲了,他还是头一次见,那女子长相并不出众,老是沉着脸看着就不讨喜,而且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对谢文文亦是,也不知道谢文文为何要娶这样的人,看着都闹心。 谢文文要带他的夫人跟自己去王家,谢敬丰虽然不满但还是答应了。 他看着谢文文欲言又止了一路,他想问他何时娶的妻,既然已经成家为何要来宁州,还说要行侠仗义。既然他都已经成家了,那他可能就真不是他的次兄了,他的次兄,是不会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自娶妻的,这种僭越无礼的事情他的次兄不会做的。 到了王家,早已经听闻谢敬丰要招待客人的王白鹤对于此事分外乐见其成,吩咐底下人尽可能的满足谢敬丰,他要招待那便凡事都应他所求,毕竟,他不得罪人。 起初他还在猜测能被谢敬丰宴请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可后面打听一说就只是个普通人便失去了去见一见的兴致。 彼时,王令嗣还不知道谢敬丰背着他把谢文文带进他家了。 谢敬丰引着谢文文溜达在王家内宅,分明不是他的家,却好似主家一般同他介绍起这宅子的布局,当然不乏是好坏评论了一路,在他眼里,王府内除却宅子大,装潢的太过俗气了些,根本比不上王府的一根门槛。 这样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事情谢文文从谢敬丰嘴里听了不下三回,他似乎对王府的一切都有着盲目的自信与自豪,谢文文想,或许是因为他自幼活在他们的众星拱月中的缘故。 别人的东西都是草,就属他自家的都是宝。 这样是观点,谢文文觉得得拿时间给他扳正,不然一歪到底了。 路过那处书房之时谢敬丰还有些不忿,同他说:“要说起来当初我差点在报春堂给烧死还是因为这个破地方。” “怎么回事?”他们绕着花园走了半圈,彼时还能前进,而右手边便是一处月亮门,谢敬丰就是站这抱怨的。 想起当日之事谢敬丰就觉得这王令嗣是该他的,反正他跟王令嗣是八字不合,日后绝对得少往来,不然遇上他得倒八辈子的霉。 谢敬丰不忿的指着里边一块半掩在凤尾竹后的石头。“我不就是想过去瞧瞧么,你看,那里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呢,听说是天外飞石,就落他这呢,真巧。而且那时候还有人传闻说,那巨石是天人赐给王家的福缘,王家受天人庇佑,日后定能平步青云万人之上,啧啧,什么大话都敢说,真不怕闪着舌头。”管他是不是天外飞石呢,在他眼里,一块破石头罢了,还能有什么预言,而且那些人说的也太狂妄自大了些,还万人之上?难不成要说他们王家日后要当皇帝么?真够大胆的,也挺能说的。而且怎么就不能根据一块破石头预言他们家日后会石沉大海,洺然众人已呢,偏要说的那般匪夷所思,真是可笑,这所谓的传闻怕不是王家自己找人编的吧。 “再说我好奇不行么,结果里面给他的人拦着,说什么闲杂人等不可靠近!我给气的哟,差点没把他家的屋顶掀了,我一生气王令嗣就心虚,还专门请了报春堂的班子来请罪,我这才会去报春堂结果受那遭罪。”说起这些事来,谢敬丰就愈发的气闷,在 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王令嗣,都怪他。 而这些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却实则连贯前尾。 如果之前他还会怀疑谢敬丰出事或许是因为有谁要拿谢敬丰开刀,不管是为了威胁王府还是王家,谢敬丰都是受害者,当然,也不乏是因为他自己运气差的缘故亦或者是他自己太过张扬,得罪了什么人也不一定,可如今听他这样一说,谢文文不得不起疑,报春堂失火就是王令嗣做的。 可是,王令嗣怎么敢对谢敬丰动手的?难不成真是因为他闯入了他的书房重地?如果是这样,谢敬丰分明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并且人都没有进去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对他痛下杀手? 这些猜忌并不能成立,以他对王令嗣的了解来看,此人心有城府,绝不可能会因小失大的。 不过,听谢敬丰这么一说,足以说明这书房内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然何至于会如此重视。 看来,他们今日是来对了。 他收回对里面探究的目光,同谢敬丰无奈道:“日后你还是低调一点,也不至于招惹人记恨。” 谢敬丰就是太张扬跋扈了,这样的性子现在看着是没事,毕竟有人撑腰,可久而久之,就要自讨苦吃了。 谢敬丰郁郁不平,他自认为他并未如何高调,要真高调,他来宁州就要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谢氏的人了,人人都得回避,何至于还能给人欺负了去。 “我怎么还不低调?” 眼看着谢文文要进去,似乎也是好奇那石头长什么样,又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非得叫外边传的那般神乎其技,谢敬丰把他拉住,他是见识过的,里边有人守着,就是防着他们这等的‘闲杂人等’呢。 “别过去了,不然又有人跳出来说我们是闲杂人等了。” 谢文文也没真想进去,他不过是试探了下,刚才他动作往里走的时候,原本还巍然不动的竹丛微微晃动,那后面有人。 虽然不能确定里面的人有多少,但,足以说明对方一直都在,看护着书房重地,或许个个都身怀绝技。 他原本还想叫苏木进来一探究竟,但现在看来,这地方并非他们说进就能进的。 但,有谢敬丰在,总有办法的。 他回头看了眼无所事事的苏木跟刘小天两人,然后向谢敬丰问道: “你什么时候走?” 说起要离开的话题,谢敬丰就不是很开心,他知晓,自己一旦离开,便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虽然回去告诉父王家里人王令嗣骗婚的事情是大事,但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谢文文,分明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但他就是舍不得离开了。 自己一旦离开,怕是再也不会见到谢文文了,这人要做大事,日后也不会记得自己这样的只会让他生气的人了吧。 他木着脸冲着别处,执拗的不肯让对方发现自己眼里的失落。 “明日吧。” 谢文文点了点头,是该回去的,再不回去,王令嗣都要把他的价值用光了。 花园的花丛低矮,这个时节也没有什么花开,倒是绿植多的很,也不显得萧条,道路也十分的宽敞,除却两边的墙垒,并无什么阻拦物,可能是向着方位的缘故,时不时的有风袭来,吹的他们的袖口鼓鼓的,像是揣了好东西。 谢文文的手脚有些僵,他觉得要是动起来应该会很暖和,而且这样的地方很适合放风筝。 “你想放风筝吗?”他突然就问到。 谢敬丰一脸茫然,他们不是来逛花园的吗? “为什么要放风筝?” 而且阳春三月才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谁大冬天的放风筝啊。 但是谢文文却认真的看着他,似乎肯定而又遗憾的道:“我以为你喜欢的。” “我、”谢敬丰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想放风筝,不是因为不喜欢,相反的,他小时候就喜欢放风筝,但那也是小时候了,而且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放风筝,大冬天的放风筝会不会被人笑话蠢啊。但是看着谢文文认真的神色,他又不忍叫他失望,最后口是心非的认了。 “好吧,我喜欢。” 谢敬丰认的心不甘情不愿,但饶是如此,也愿意配合谢文文。 看着谢敬丰口是心非的模样,谢文文很是满意。 他的好弟弟,当然是需要在该利用的时候好好的利用起来的,反正都是为了北境做事,身为北境的接班人,可不真能纨绔,需要做一点有价值的事情,才能体现他存在的价值,对吧。 风筝拿来的很快,毕竟王家的下人们都十分利落,再者有王白鹤的吩咐,他们都不敢怠慢贵客。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成的还是先做的,反正看着那纸鸢还不错,是一只很大的燕子,还上了颜料,黑白相间,这让谢敬丰瞬间想起了他幼时一个人在院外放风筝的时候。他想找长兄陪他放,但是长兄很忙,他想找蓁蓁陪他,但是蓁蓁宁愿在屋子里看书或者莳花弄草也不搭理他,他当时觉得自己孤单极了,以前的时候还有次兄陪他玩,可自从次兄走后就没有人陪他玩了,那个时候,他特别的思念次兄,现在也思念他了。 见谢敬丰拿着纸鸢不动,谢文文催他。“愣着做什么,放啊,不会了么?” 谢敬丰心想谁不会放风筝啊,他小时候放风筝可厉害了,能放到很高,放到云朵里去。 “我放么?” “不然我先来也行。” 两人就这样在王家的花园里玩起了放纸鸢,刘小天跟苏木全程冷眼旁观,他们都没有想到,之前说好的进来打探消息的,结果他进来了直奔跟人放风筝去了。 第183章 风筝掉了 一点都不靠谱,还不如给他们掩护,他们自己混进去找找呢。刚才不是说的吗,那什么书房是重地,一般人等还进不去呢,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重要的东西一定都在里面。 看着跟谢敬丰玩起风筝的人,刘小天捂着自己的心脏,直呼难受。 而同样得到消息的王白鹤也是意外。 “放风筝?” 下人回禀:“是呢,说今日天气正好,就适合放风筝。” 王白鹤神色过分复杂,他没想到谢敬丰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还能跟人玩起风筝,怎么听着都不像是一回事,但谢敬丰就是这样的人,只有他想得到的没有你预判得到的。 罢了,饶是如何猜忌他玩的什么手段,还不如接受他就是一个平庸无能的纨绔。 谢氏幸亏是把他生成了个庶子、这要是嫡子,岂会有今日的如日中天?早就被群起而攻之。 “放吧,放风筝就放吧。” 王白鹤索性是不再谨慎起来,任由他玩闹去了,反正都是在他的府上,还能怕他反了天去吗? 再说花园里玩的起劲的两人,一开始谢敬丰还是不情不愿的接受要跟谢文文放风筝的请求,但玩起来就什么都放开了,只知道兴奋,满员都是他欢乐的笑声,跟铃铛儿似得,被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响个不停。 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自从他次兄走了以后,以前放风筝的时候不是这个没空就是那个忙着,如今倒是又让他体会到了幼时没有的快乐。 他在前面跑着,手里扯着引线,回头盼望的时候就见着纸鸢在天上展翅高飞,遮住了日光、遮住了飞过的大雁。 花园的地方不是很大,他绕着宽敞的道儿跑了几圈就已经大汗淋漓。 谢文文笑眯眯的在后面看着他玩的起劲,口嫌体正直在他身上被运用的活灵活现。 再度的跑过谢文文身边,此时谢敬丰停下来问他:“你要不要玩?” 他方才就那么跑着,谢文文的眼神就跟着他动,他在哪里谢文文的目光就在哪里,格外的认真,似乎他的眼里就只装下了一个他。不知为何,他全身都热了起来,约莫出了汗,但却并不会黏腻,反而舒畅的很。 他抿着嘴唇,抑制不住的笑容绽放在红扑扑的脸上,眼睛也亮晶晶的,熠熠生辉,好像眼里有盛满了清泉的水面倒映着一片星空。 谢敬丰虽然有时候挺幼稚的,也不听话,还仗势欺人,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眼里有别人没有的光,是从小到大家里给的自信,也是有人撑腰的底气,更是他保持了十多年的纯真,有人为他挡住的流言蜚语与一切苦难。 望着这样的谢敬丰,谢文文的心里软和了一片,几乎要化为一汪春水,春来春生。| “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谢文文的眼底满是怜爱,似乎他对面的人不是一个才认识不久的谢敬丰而是认识了半生的家人,是他疼惜的手足弟妹,也是他最珍视的爱人。谢敬丰时常会沉溺进他这样柔和的目光中去,他每说一次他不是他的次兄,他心里都会难过为何就不是次兄。他想,若他的次兄回来了见到他,一定也跟谢文文一样,眼里有他的模样,也盛满了爱护,让他毫无防备的陷进去,不可自拔。 谢敬丰有些受宠若惊的挪着步子慢慢过去,似乎是在怕与他靠近。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谢文文,自是不信他会这么好心的给自己擦汗,而且这种事情不是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做吗?他要做给别人看么?还是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对自己之前的不好,这要弥补了?还是突然之间善心大发,但行好事? 虽然谢敬丰摸不清谢文文究竟是藏的什么心思,但还是过去了。 风筝并未收回,还在天上飞着,迎着风,活像一只燕子。只是没有方才那么高了,他一边拉着线一边走向谢文文,红的像朝霞的脸上蒙着一片汗水。 谢文文从怀里拿出帕子,细致的给他擦着额头的细汗,一副慈爱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着,只觉得他们两人当真是兄友弟恭,好不和睦。 但事实却是…… 谢文文趁机掐掐断了他手里的风筝引线,然后还装模作样起来。 “呀!” 谢文文抬起头望着断了线在天上摇晃的纸鸢,面露震惊之色。 “风筝线断了。” 谢敬丰拿着还在转动的转轴,断掉的丝线趴在他的手背上,从方才手中的丝线断掉的时候他就知道风筝要飞走了。 几人闻声都同一时间抬头看向了天空中摇摇欲坠的风筝,没有了丝线的控制,斜着飘走了,又或许是没有了风托着它,开始往下坠落。 众人望着纸鸢逐渐飘向的方向,不出意外的,落进了那所谓的书房重地的范围内。 那堵白墙挡住了纸鸢坠落的方位,却挡不住其中有人激动的心。 谢文文望着风筝消失的方向面露失望,似乎当真是在因为风筝线断了而失望。 谢敬丰扭过头,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盯着谢文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里捏紧了转轴。 他面无表情的问:“掉进去了,怎么办呀?” 谢文文看着那边还未收回目光,理所当然道:“那就进去找找。” 结果一低头就触及到了谢敬丰那一双我已经看穿了你的眼神中。 他又不是傻子,方才谢文文怎么可能会好心的去叫他擦汗呢,这人就是见他滚了一身的泥都不会好心帮他擦擦的,怎么可能就会好心擦汗呢,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他得逞了。 他趁着给自己擦汗的时机暗中弄断了他手里的纸鸢的引线。 而且还正好的落进了那围墙之后。 他虽然不清楚谢文文是怎么算计到的这时候的风向能如他所愿,但能顺着他的意掉进书房的位置实在叫他震惊。 第一次,他惊叹于谢文文超乎常人的睿智,像是算计了天时地利人和,只为达到他胸有成竹的目的。 别的不说,谢文文伎俩挺多的,而且,还屡试不爽。 谢文文原本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毕竟,风筝掉落的地点很完美,如他所愿,可待看清谢敬丰眼底的冷淡后笑意也跟着淡了下来。 他做事虽然是利用谢敬丰在先,可也从未想过隐瞒他自己的目的,或许在他看来,自己是虚伪,但在绝对的成果面前,他的评价算不得是一种迫害,毕竟,他从算计他带自己进王家的时候本就出于他意,他要是对自己心生厌恶,也属情理之中。 谢敬丰冷哼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又想利用我是吧?” 谢文文不语,在谢敬丰看来,他就是默认了。可也的确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谢敬丰神色倨傲,绷着下颌,嘁了一声。 “好吧,难得我今日心情好,就让你利用一次。” 说完他就昂首挺胸的抬腿迈进了月亮门,果不其然他一进去里面就有人跳出来了,一如既往的把他拦下。 对方嚯的一下跳出来,倒是没把人吓住。谢敬丰经历了一次这样的经历,如今自己身负重任,不免就刻意得傲气些。 “你还敢拦我?我怎么就不能进了?我找我的风筝。” 对方默不作声的也不挪步,谢敬丰也不退让,硬要跟人纠缠,使尽了浑身解数。“你认识小爷我么?就敢拦下我?你信不信我叫你家主子来给我磕头认错?” 谢敬丰猖狂是真的猖狂,可有了上次的事情,如果王令嗣还敢得罪他那就是他自己找事了。 那侍卫虽然不清楚谢敬丰的真实身份,但他是府上的贵客都心知肚明,至于他说的会让王令嗣来替他磕头赔罪他虽然觉得这不可能,但却也明白此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不然就是叫主子替自己受累。 他踯躅着不动,谢敬丰满脸不耐烦的喋喋不休的跟他对峙,还一心的硬要往里边闯。他拿出了他这辈子的泼皮无赖的劲头儿,好比菜市场撒泼打诨的贪小便宜又尖酸刻薄的妇人。 闹了好一会儿,谢敬丰就是仗着王令嗣不在,至于去了哪里不是很清楚,他的侍卫多数被他带走,约莫这院子里也就他一个看家护院的侍卫,谢敬丰更加有恃无恐了。 他生来尊贵,自认为比别人高人一等,虽然的确如是,可对于这些下人也从不会给好脸色,特别是还敢忤逆他的人。 对方埋着头不看谢敬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避开他的纠缠,但他就是想错了。 谢敬丰仗着人不敢冒犯于他,说一句话就挺着胸往里走一步,那人拦也不是,走也不是,见他如此咄咄逼人,没完没了,实在无法,最后突然就一个闪身没了。 人突然唰地一下从眼前消失了,谢敬丰有些意外,但惊喜较多。 就在他们以为此人是不再同他们纠缠走了之际,结果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他们方才掉进去的风筝。 冷硬道:“这是诸位的风筝。” 谢敬丰看着他手里的风筝,一张嘴闭紧了。 他回头去看谢文文的面色,似乎是在等他的指示,但见谢文文皱眉,他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落没有让他达到目的不开心了,心情当下就不美了,他才不要让谢文文觉得自己无能,这是在伤害他的自尊。当即刷地一下抓过侍卫手里的风筝,毫不见怜惜之意,然后凶恶的怒视对面的人。 “你拿的什么破风筝!我的风筝不是破的!” 他手里的风筝破了。 所以他理直气壮的否认了这个风筝是他的。 那侍卫也是无言以对了,对方要风筝他也去给他们捡出来了,结果现在又不承认那是他的风筝,这里就一只风筝,又没多余的,哪里就不是他的,很显然的对方在胡搅蛮缠。 可人家能理直气壮他却不能。 至于这风筝为何是破的,他哪里知道,他方才去捡的时候为了赶快,都没有注意是否完好无损,再说都调进来了,说不定是哪里刮坏的,而且他方才那般大力的夺过去,也可能是他自己抓坏的,怎么就能赖在他身上呢? 着实无辜。 谢敬丰仗着自己胡搅蛮缠的劲儿硬是把人拉到门口来跟他对峙手里的风筝是怎么回事。 完全忽略了对方的极力辩解,好似这话就只能他一个人说的似的,对方但凡回一句他就能怼上他三句。 谢文文朝着苏木使眼色,对方点了点头,等这边吵的不可开交之时,苏木已经不见了。 来时就商议好了届时由苏木前去查探王家是否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机密,毕竟,她的身手比他们两人好点,而如今谢敬丰跟人吵起来,就是一个时机。 彼时刘小天也才醒悟了为何谢文文要在这个时候找谢敬丰放风筝,合着就是为了等现在的时机。 心中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实在是高明,他们这边闹着才能吸引人的注意,以至于不叫人把视线放在其他身上,如此,也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当前是他错怪他了。 谢文文时不时的上去劝和一句,实际上是在让谢敬丰吵的更凶点,多为苏木争取点时间。 “公子,您回来了。”王令嗣一进门就被管家迎了上去,把人送到了王白鹤面前。 王白鹤听说了王令嗣书房外的闹剧,也没有叫人去处理,反正谢敬丰就是个喜欢折腾的人,他愿意折腾就去折腾,他们不出面,谢敬丰也能觉得他们不是在拉偏架,毕竟跟谢敬丰起争执的人是他府上的人,出面了反倒不好说。 原本就想让他们自己善罢甘休的,结果王令嗣就恰好回来了。 他听着开门声也没有抬头,能进他的门还不提前禀告一声的唯独他的那个儿子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令嗣脸色严肃,一边把披风脱下一边走到正在临摹字画的王白鹤身边。 “出事了。” 第184章 引起怀疑 王白鹤笔下一顿,见着王令嗣脸色阴沉,步履匆匆,料想发生之事定然事关重大,不然王令嗣也不会如此失态。 待王令嗣同王白鹤说来事情经过之后,王白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王令嗣不由得试探他的态度。 “父亲?”他的父亲比他深谋远虑,很多事情,王令嗣都会遵循他父亲的态度办事。 王白鹤眼珠子转动,似乎才像是活了过来,他拉长了音调道:“被人盯上了啊。” 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可又什么都不知道。 王令嗣皱眉,不管对方是来势汹汹还是如何,他在乎的是此事的影响,是否会断了他们王家的路,而至于会不会连累到王家,他胸有成竹的肯定不会。 “放心,我做事一向谨慎,前面并未直接与他们联系,后来这几次前往满月楼也是用的谢敬丰的名义,应该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前面因为不想留下被人要挟的把他办事都小心谨慎,可自从有了谢敬丰的名头之后便好办多了,纵然要查,也一定是查到谢敬丰的头上,届时,不管来人是谁,想来谢氏的威名也足够让他们谨慎此事的前因后果。当然,谢敬丰这样的草包,做出这种的事情很难叫人相信,也足够让他冤枉的, 王白鹤讪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王令嗣听出了他父亲口中的轻嘲,揣摩问:“父亲怀疑是谁?” 毫无征兆的就端了好几个暗桩,一夜之间,外面便与内部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暗桩的那些人如今是生是死,是否已经被查到了漕帮的头上来,但无不是在惶惶度日。 对方的手段雷厉风行,叫人无不胆战心惊。 当然,他们所怀疑的对象也是有的,官府向来是与他们狼狈为奸,迫于同他们的威压,也没有那般本事能做到这一步,而与他们不对付的除却官府的人往上便是谢氏以及朝廷了,可想来,谢氏是不愿意看到有人越过他们把事情捅到朝廷去的,不然他们颜面无光。 谢氏那群人,一心想要把整个北境收入囊中,最是见不得漕帮的盘踞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可王府不也是置身事外这么多年了吗?难不成这便开始大杀四方了? “我前几日还写信让老王爷尽快同意你与郡主的婚事,可直至今日,皆无回信。” 王白鹤知道,没有回音,说明王府已经开始重新审视他们王家了,这与郡主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是想拖作罢了去。至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至少说明王府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是查到了他们王家与人勾结还是查出了他们心怀不轨? 被拖延的婚事在王令嗣心中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与那郡主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罢了,毫无感情可言,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影响王家在北境的地位罢了,其他的毫无关系。 只是,听他父亲如此一说,王令嗣心中也有了大概的方向。 “父亲也觉得是他们?”其实,王令嗣当时在听到了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猜忌上了出手的人会是谢氏,这偌大的北境,只有他们才有这个雷霆手段,能在一夕之间,叫风头立转,也只有他们最清楚,漕帮存在的隐患与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关乎他们王府的存亡。 所谓树大招风,想来,王府是早就盯上了他们,只是一直得不到机会出手,如今,难不成是准备收网了吗? 王白鹤很清楚如今的局势,只要是王府出手,那么,对他们来说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了。 北境王虽然迟暮老矣,可世子却年轻气盛,如日中天,以他的志向来看,是要把他父王做不成的事情也要徐徐图之了。 往年老王爷迟迟不能对漕帮下手,是因为漕帮关乎北境的民生,又牵连甚广,他一朝擅动或许就是割到了北境的大动脉。他有顾虑,但世子志在千里,又励精图治,岂会甘心被漕帮绊住手脚? “说不一定,老王爷虽然已经不及当年,但世子必然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 所以,谢敬捷想要肃清北境内部的乱局,由他出手才是关键。 王令嗣了然,虽然王白鹤没有说清楚究竟是不是谢氏动的手,但大致也就是他们了。 沉思片刻,他道:“听说世子去了乾州。” 出事的地方不是乾州,可世子离开了宣阳王府,他在哪里也说不准。 王白鹤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谢敬捷究竟是不是去了乾州,没有人知道,外面放出去的消息究竟有几分真假,愿意信的人自然就当真,可不愿意信的人那便当不得真。 如今整个北境都是世子的人,一呼万应,不论在哪里都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为他效忠。 但如今,谢氏都既然已经开始出手了,那他们也不得不防了。 王令嗣深知此事就是一道难关,唯有度过才能平安,日后皆能高枕无忧,不然,他们王氏就此烟消云散。 今日的话题沉重,两父子的眉宇之间都笼上了阴霾。 “谢敬丰说是在招待朋友,你去也正好见见,看看是什么人。” 那人面生,王白鹤并不能知道对方是谁,但跟谢敬丰那般熟稔的态度,王白鹤不得不谨慎起见。 如果那人是谢敬丰叫来他们王家打秋风打的幌子,就得扼住他。 王令嗣倒是意外,谢敬丰居然还能把朋友弄到自己家来招待,也太不见外了些,而且他在宁州还能有什么朋友?得罪的仇人倒是多些。 “谢敬丰招待朋友?” 王令嗣意外着,随即转念一想,陡然间想到了什么,瞳孔微震,站起身就要走。 “儿子这便过去。” 王令嗣急匆匆的出去了,一路上他都在想,谢敬丰在宁州不可能有什么能带进王家来招待的朋友,而唯有一个人,谢敬丰的确有这个可能,会借花献佛。 想到谢敬,王令嗣便忧心忡忡。 谢敬丰那兔崽子平日里这也瞧不上那也看不上的,却偏偏乐意跟谢敬打交道,之前还当着他的面同他抢起了人。 谢敬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不好意思拒绝他,不然谢敬丰也不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他虽然不满谢敬丰跟谢敬走的近,却阻碍不得,原本想着他是时候该走了,可没想到临走之前都要把人给拉到他家中来。对于谢敬,王令嗣虽然喜欢,但却是有分寸的,他可以让他藏在钟院,却独独不能让他进入王家,作为王家唯一的血脉,他无法流传出任何一个有损他们王氏的流言蜚语,更不能因为谢敬一人而叫他的父亲对他心生不满,让他处于难堪中。 他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发现谢敬的存在,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谢敬。这一路王令嗣走的急迫又不安,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既是期待着与他的见面,又害怕与他见面。 到了地方,原本还提着一口气的王令嗣发现他们似乎起了争执,而争执的地点还是自己的书房外。府中的人皆知他的书房是为重地,平日里没有他的许可不许靠近,违者皆重罚,可谢敬丰却屡屡犯了他的忌讳,第一次他能体谅他初来乍到,再来一次他就无法容忍他的目中无人了,他已经不是一次擅入了,这会儿又闹在了他的门外。这叫王令嗣顿觉厌恶。 王令嗣一出现,那侍卫就眼尖发现了,当即二话不说的就跪下请罪了。 那侍卫之前还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这会儿突然就跪下了,谢敬丰还有些不解,直到听到脚步声响起。 谢敬丰却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王令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道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以往他要是带人出去都是许久不归,很显然的他们今日失策了,没有料到人会这么快就回来。 他余光不自觉的投向谢文文示意,不知这还怎么演下去,人都到了,再演是不是就露馅了。谢文文却是朝他轻轻摇了头,并没有丝毫慌张之意,他这才镇定下来,继续做着一副张扬跋扈的模样,就着现在发生的事情朝王令嗣要个说法,似乎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啧、我才来你家来几日啊,现在又被这什么侍卫欺负,王令嗣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找人寻我不痛快的是吧?” 一遇上谢敬丰的事情,王令嗣就头疼。 “不是。” 他都还没有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能判定好坏对错,可有谢敬丰在的地方,一定都是他挑事的,不论他人有没有错,他都不会是那个对的人,特别是他现在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门口跟自己书房的看护争执,就冲着这一点王令嗣都认定了此事是谢敬丰一人在胡搅蛮缠。 但就算他是在胡搅蛮缠,占理的人都好似是他。 谢敬丰咄咄逼人:“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王令嗣这才去问身边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事,目光掠过在场的谢敬,对方只是不咸不淡的立在一侧,似乎不掺和也不置一词。 他先前就确定了来人是谢敬,如今一见,还真就是他,王令嗣心中五味杂陈,想起那一日谢敬答应自己的时候对方说的话,如果他做不到,想来他就会离开自己了吧。 离开二字,叫王令嗣觉着心痛,可却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就好比,他清楚自己无法信守承诺,就做不到困住他这个人在身边。 听人复述了一遭,王令嗣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了一只风筝在这里足足吵闹了一炷香的时间,谢敬丰也是真的闲,还令人无言以对。 他看着谢敬丰手里的纸鸢,脸色黑成一片。“风筝不是找到了?” 能在他家里撒泼的人,怕是也就只有谢敬丰了。 谢敬丰扬着手里的破风筝,好似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找他求证以及诉苦似的。 “我一个好生生的风筝掉进来,他给我的就一破风筝。你看,这是不是他折断的?” 那侍卫心想自己今日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前面还跟胡搅蛮缠说风筝不是他掉进去的那只,只因为风筝坏了就不是他的了,现在在王令嗣面前居然还倒打一耙,说风筝是被他折坏的,真是……够不要脸的了。 王令嗣淡淡的注视着那损坏了一点的风筝,但也不至于是他所说的破风筝,而且这掉进来损坏的事情也是难免的,毕竟风筝轻薄,磕碰也是不可避免,只是没想到谢敬丰如此胡搅蛮缠,拿着一只风筝能给人争到现在这个时候,一点都没有宗室子弟的气魄与胸襟。 “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折断了,不会是他做的。” 护卫没事谁会去折他的风筝啊,好心给他捡回来不说还受这冤屈。 谢敬丰却是无理还不饶人,气势汹汹的,讥讽他。“不是他折断的?好说,反正我在你这儿受的委屈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上次我被你那侍从叫什么林安的欺负?你反正就纵然着,这一次想来欺负我你们是习惯了是吧?”听着谢敬丰扭曲事实的言论,王令嗣几乎要憋红了一张脸,他什么时候纵然人欺负他了?什么又叫不止受一次两次的委屈了?他在王家谁敢有委屈给他受?真正受委屈的是别人好吧? 王令嗣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死的都能给他说成活的,没有的事情他都能说成有的事,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 “你看这,不仅撑架断了,尾巴都给我扯掉了,总不能也是掉下来的时候坏的吧?掉哪儿了,指给我看看?还能弄成这样?” 谢敬丰还拿着风筝凑近他,露出来的细竹片的撑架都戳到他眼睑了,王令嗣头往后靠都没有躲过,感受到尖锐的物体逼近他的眼睛,王令嗣反射性的闭上眼。 “……” 谢敬丰胡搅蛮缠的本事是一日比一日更上一层楼,但是谢敬在他身边,他怎么也得憋住气了。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王令嗣随和道: “我赔你一个风筝吧。” 第185章 得手 撤退 随后,他又问起了跟来的侍从,既然承诺赔他自然就是要赔的。 “我记得我屋里就有一只,嗯……好似跟这个就很像,来人,去给三公子拿来。” 可当王令嗣发完话,却见一旁垂首静立的管家神色变得尤为踯躅,似有难言之隐,而跟在王令嗣背后的小厮却是领命快步而去,去他房里找风筝了。 管家似有怜悯的看着被谢敬丰抓在手里的纸鸢,直到那小厮回来禀告。 “公子,屋里您的纸鸢不见了。” 王令嗣屋里有一只纸鸢,还是他当年步入仕途之时正值春风得意,自己亲手做的,意义非凡,再加上纸鸢有着一飞冲天之意,代表着他的凌云壮志,更是被他珍视有加,放在自己屋中,而非是堆积在装满杂物的阁楼。可如今小厮回复说他的纸鸢不见了,这叫王令嗣皱起了眉头,他屋里的东西向来都不会有人会自作主张的动了,怎么就会不见了,这时候,就见管家汗流浃背道: “公子,您屋里的纸鸢已经拿给客人了,唔,客人正玩着呢,好像、就是这一只。” 刚才他不说,是没想到王令嗣那么快就答应赔谢敬丰一只风筝,而且还是拿自己的风筝去赔,这会儿不得不告诉他真相了。 “……” 管家一句话后,当下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凝固起来,像是冬天冰冻起来的水。 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埋着头不说话,不敢想象此刻王令嗣是有多难堪。 谢敬丰却是冷笑一声,好整以暇的瞅着王令嗣,揶揄他。 “你赔啊。” 他赔?他拿什么赔?这个时节去哪里给他弄一个风筝?谁大冬天的放风筝啊?原本还想着拿自己屋中的换,没想到已经是谢敬丰手中的这一只,他盛满了他一腔心血的纸鸢啊,如今在谢敬丰手中已经成了一个破烂,王令嗣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差点两眼一翻就厥过去。 “既然风筝已经在你手上了,我也没有其它的可赔了,你若是愿意,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眼看着他要和稀泥了,谢敬丰才不吃他这一记。 “呵,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抱着胳膊看着王令嗣,面上不屑,心底更加的不屑。 “王令嗣,我猜你一定在心中唾骂我没事找事吧。” 王令嗣梗着脖子,矢口否认。“没有。” “哦,反正我不信,看你脸色就知道你这话说的有多违心。” …… 王令嗣脸色黑的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谦逊了有一辈子,却独独在谢敬丰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这简直就是来忤逆他的祸星。 谢文文站在王令嗣身后,朝着谢敬丰使眼色,冲着外边点下巴,谢敬丰明白他的意思,跟他来的那姑娘自进去后到现在人还没出来,现在被王令嗣堵在门口她怕是想出都出不得了,现在就只有把人都支开,不然她得一直被困在里边。 虽然他向来不靠谱的,但是做起事情来还是能撑起一片天的。 他索性说:“这样吧,我们出去解决。” 出去解决?王令嗣盯着谢敬丰心想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就听他说: “让你这侍卫跟来,跟我的人过两招,打服了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闻言,那侍卫瞬间看向了王令嗣,眼中只有两个字,求救。要知道,谢敬丰身边跟着的那些侍卫可不是寻常的侍卫,都是从军中出来的,想要跟他们过招,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谢敬丰如此说,就是没打算善罢甘休了,这时候就看王令嗣的态度了,如果他要将此事揭过,就不得不听从谢敬丰的,可如果他要保下自己的人,那么就势必要跟谢敬丰撕破脸了,可谢敬丰那得理不饶人的态度,也不是个好厮打的,如今,就独看王令嗣的态度了。 王令嗣忍了片刻,谢敬丰这不是在要切磋,而是在挑衅他,是在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摩擦。袖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只得咬牙应下。 于是,谢敬丰招来自己的侍卫,跟王令嗣的侍卫要搓一搓武艺绝学了。 外边站着一众观战的人,谢敬丰也不占人便宜,一打一,只要打得过,那今日之事就揭过了,打不过,就挨顿打,他看舒服了自然也就揭过了。 看着这一幕,谢文文心中对谢敬丰还是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他都没想着办法呢,结果谢敬丰就能顺理成章的把人都引开,说实话,谢敬丰还是够有本事的,并非真是一事无成,至少这脑袋瓜子够灵光的,也没有在关键时刻生锈。 明知他在利用他,可这小子也乐意被他利用,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了。 苏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背后,默不作声的看着打斗中的几人,不动声色的离开,又悄无声息的进来,好似从未消失过一般。 这一场切磋的输赢自然是没有悬念的,那侍卫挨了顿打,谢敬丰也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继续胡搅蛮缠。只是打了一场,也就没人还有心思继续玩下去了,毕竟都冷场了,既然如此,谢文文当即提出要走。 废话,他们打秋风的已经打过了自然是要走的,此时不走,待王令嗣进去发现东西少了还不得找到他们头上去。 本就是兵行险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听说谢谢敬告辞,王令嗣虽然想挽留却实在不敢出口留人,这几日谢敬被谢敬丰缠着,他已经很少见他了,就是现在见着了,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自然是思之如狂,可饶是如此,他也得安耐住自己的心思,毕竟这里还是王宅,他父亲那人虽然不好事,但却向来精明,他无法不顾虑。 一旦父亲知晓了谢敬的存在,后果可想而知,父亲历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被他知晓了谢敬的存在,他哪里还有活路的。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谢敬,王令嗣也不敢一时大意。 于是放任了谢敬的离开,可他没想到,这一次的离开,他与谢敬便再也没有了机会说上话,再次见面,人已经是他的对立面。 谢文文匆匆的离开了王宅,只是他们几人并没有回去钟院,因为,他们进了王宅,苏木也成功的在他这里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王家丢了重要之物,而来到王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怀疑的对象,而一旦引起怀疑,纵然他们不可疑也说不过去,而留在那里被王令嗣守株待兔倒不如先逃之夭夭,就算最后王令嗣幡然醒悟过来,至少也不会被抓现行。 至于苏木从王令嗣的屋子摸出来的东西,不多,能带走的就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张。苏木虽然被谢文文指派进王家拿东西,可能拿什么她当时也是一团迷糊,重要的东西想来是藏的再隐秘不过,可隐秘的地方她能找到的也就这一个了,对于这东西,她看不懂,谢文文却看得明白。 那是一张画着各种印鉴的纸页。 上到一品大夫,下到太史郎中,几乎都被拓印。 他不知道,王令嗣是怎么弄到的印鉴,每一个印鉴都画的尤为清晰,小到纹路大到字符都几乎一模一样,这要是去造个假的,都难以分辨出真假。 看着这些,谢文文不禁在心底自嘲,王家如此有能力,怎么就没弄到玉玺也弄个假的呢,有这门心思,自己先称王了。 不过,光是这张纸,就足以将王家众人定罪了,印鉴乃是朝臣独有之物,他弄到这些,想来,假的是已经造出来了也用上了,至于用在了哪里现在很难说,只有日后对峙了。 离开后,按照原计划,几人去寻了袁尚青,之前就商量好的,要他今晚动手,他们已经关注过,满月楼的那些大人物会在今晚离开宁州,河道的运船早已经准备多时,而他袁尚青要想功绩今晚去河道抓住他们,那就是他的履历上最光彩的一笔。 可在袁尚青这看到白行云,是几人都没有料到的。 袁尚青从不怀疑谢文文的身份,毕竟,能联系他的密使独一人而已,只是,来人在见到他们后却反应异常,他狐疑的看着顿住的几人。 “密使可是与白公子认识?” 谢文文挑眉,对于白行云出现的地点一次比一次惊讶。 “认识。” 袁尚青虽然怀疑这几人的关系,可一想到白行云是百里长洲给他派来的,而这位密使又是官场上的人,说不定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官场上打交道的多了去了,自然认识的也就广泛,可不比他。 见着袁尚青没动,谢文文道: “袁大人还是先去先安排吧,再不去,人就跑了。” 一句话宛如点醒梦中人,袁尚青匆匆的走了。 而见到谢文文几人,着实叫人意外。 白行云寻了他们许久,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送上门来叫自己看到他们,这一刻,白行云心中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正是太意外太高兴,面上就显得尤为冷静,好似不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有多激动了。 分离了数月,终于是再见了,这一段日子,说久也不久,却也久到了白行云寤寐思服。 还是刘小天先一步跑过谢文文,一拳捶在白行云的胸膛上,语气中难掩欣喜道:“好啊你,合着不来找我们就等着我们来找你呢,真不够义气。” 他倒是没有怪罪白行云的意思,就是打打嘴仗。 白行云却是一双眼都放在了谢文文身上没有挪动,他几乎是有些哑口道:“你们怎么找来的?为什么你是袁尚青口中的那位密使?” 白行云心中有许多疑问,不禁疑问谢文文他们怎么在宁州,也疑问他怎么和袁尚青联系上的,为什么有密使这个身份,更疑问他们要袁尚青做的什么。 关于和袁尚青联系的那位密使,可是叫众人一道好猜,当时,百里长洲都要怀疑这人是敌人打的幌子了,给他们挖的坑呢,结果人是谢文文。 他心中满是困惑,也来不及问那些分别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谢文文扬起嘴角,“说来话长。” 要说,还就得从苄安他们分别开始说起,怕是这一晚上都说不完了。 “不过我上次就见到你了,一直没有机会找你相认。” 白行云讶然,他并不知道何时有跟谢文文碰面的机会,如果真遇上了不可能延迟到现在几人才相逢。 “上次?哪里?什么时候?怎么不来寻我?”他问的着急,似乎是在责备诚然是内疚。 而刘小天却是插起了嘴,故作不满道:“我知道!文文说是在满月楼看到你的,好啊你,老白,趁着我们不在一个人快活去了啊。” 分明刘小天就是一句玩笑话,白行云却是回的异常认真。 “不是的。我不是去快、活,我是跟着袁尚青去的,哦,也是你叫我们去的。”要不是那位密使的通知,袁尚青也不会去满月楼,自己也不会出现在那,既然密使就是谢文文,那自然就是他的吩咐了。 “记得。” 谢文文颔首,当时他也是意外,却从未想过把他跟袁尚青联系起来。 说起来,他们几人本该很早之前就重逢了,却兜兜转转到现在才相遇。 “说说吧,你是怎么跟袁尚青遇上的?看他对你的态度,怎么?你们不打不相识?还是你升官发财了,让他对你客客气气的?”袁尚青那人不是一般人他可不会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没点压人的能力,袁尚青可不会屑于伏小做低。 而要讨论起他的过往之事,那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 “这事,也说来话长。” “那咱们长话短说,晚点要配合袁尚青行动。” 他们时间紧迫,今晚出手是必然的,现在不动手,届时人都跑掉了,要想再杀个口子就难了。 他们本也没有叙旧的时间,不过是现在还能喘上几口气罢了。 “我是让那个百里长洲叫来的,他说,他帮我找人,我替他办事。” 第186章 重逢 “百里长洲?” 当谢文文听到这个名字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在宫里那些年,并非就对外界之事无所耳闻,除却读书,也曾留在太子书房帮衬他,许多下面收上来的奏折,谢文文占据了侍读的位置接触过当时的朝政,自然也知晓那百里长洲是何人,大名鼎鼎的北境将才,是那北境世子的左膀右臂,未来北境边关的一根屹立不倒的柱头。 少年英雄,同谢敬捷一般声名赫赫,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当时,宋元昇还感叹他们北境出奇才,这样的人物放在游京都找不着几个,北境却数不胜数。 他只是不说游京的男儿们都是些什么矜贵人物,世家子弟,高门香火,谁会舍得把人送到军营里去摸爬滚打,又忍心丢到边境去挣那个世家子根本不需要的功名,更何况,远在皇都的儿郎们,根本就没有边境的人有危机意识,他们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还是成为国之栋梁,亦或者光耀门楣。 当然,这种话谢文文是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了就是在笑他宋元昇毫无见解。 只是,如今听到白行云说起这个名字,知晓他居然还与百里长洲有过交集,这无法不叫他意外。 百里长洲那样的人,浴血奋战的多年,把家国安危担在肩上,岂会去认识一个江湖之人?怕是在他心中,江湖人只会些恩恩怨怨吧,全然不解国忧,好比秦淮河的商女。 白行云不知他的心思,还在继续说: “嗯,他不放心袁尚青,而我不过一介江湖人,对他没有什么危害,就跟我做了交易,他对你这个密使,并不相信,但是他让袁尚青来,也是为了在宁州试探出漕帮的态度。” “漕帮?” 谢文文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混乱了,左一个百里长洲右一个漕帮,两者之间是谢文文从未联想到的,如今却是在一条线上,足够把他搞糊涂了。 至于那漕帮,他先前也怀疑过北境内那姬陵江的漕运有人在暗中做鬼,但如今白行云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看来,这漕帮已经是北境的眼中钉了。 “嗯,你应该已经查出了什么了,不然,不会让袁尚青动手。” 是啊,也已经摸索到了疑点的边缘,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我一直怀疑满月楼有幕后真凶,可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满月楼背后撑着的应该就是一整个漕帮了。” “嗯,抓走小茶的那些人也是漕帮底下的,漕帮内部涉及多个暗网,不只是人口买卖,更有多个非法交易。” “那小茶找到了吗?” 他没忘记他们出来的初衷,如今他们倒是深入了这阴谋之中,可小茶却还是没有被找出来。 白行云眼底滑落一丝失望,“没有,不过我的交易内容是,他帮我救小茶和找其他人。” 有百里长洲出手,想必找到小茶就比较轻松多了。 谢文文自己想想也是,百里长洲手眼通天,这里是北境,是他们的地盘,不论做什么总比他们这群人黑灯瞎火的瞎找一通要来的容易。 “百里长洲不像个能做这种交易的人。” 他对百里长洲并不熟稔,对他的一知半解还是在游京的时候从宋元昇那得来的,但也想得到他这样的人,见惯了生死血腥、杀伐果断,又岂会是跟一个陌生人做这种无聊的交易的?帮他们找人对他们来说好像并没有利益,难不成还真就看中了白行云的能力? 至于为何百里长洲要答应这场无所谓的交易,白行云也并不清楚,也不是很感兴趣,只要对方说到做到,帮他找人便是,各中缘由与他何干。 “不清楚,或许是,觉得我们江湖人掺和这种事,触碰不到谁的利益吧。” 谢文文脸色比之要慎重的多,这样的交易怎么想都不对劲,能留在谢敬捷身边的人,又岂是什么天真人物。 “那除了百里长洲,你还见过谁?” “没有了,就他。” 听到这句话,谢文文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他原本还以为……还以为,呵,看来是他想多了。 谢文文的沉默了给了刘小天空间,他一把搂过白行云的脖子,他的身量不比白行云高,这么一下,白行云就不得不低头。 “老白啊,你看这姑娘你觉得如何?” 刘小天把他引到了苏木的面前,这么一问,不止白行云迷愣住了,苏木也一脸困惑,唯有谢文文知道刘小天是个什么意思。 他是真没想到,他能乐于助人到如此地步。 “嗯?” 白行云看着那跟他们一起出现的姑娘,不认识,不过瞧着跟刘小天一起来的,想必他们就是认识的,可刘小天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刘小天一副我为你好的态度看着他,擅自做主了苏木的未来。“你觉得带回去当个同门或者徒弟怎么样?” 白行云不说话了,他看了苏木一眼,并不回答,关于带回灵虚派这种事情不是他说好不好的。 知道白行云为难,谢文文替他解围。 “刘小天,你还记不记得你客栈还留了一个?”他成日里不是救这个的就是想着那个的,都快了普度众生的菩萨了。 虽然这是好事,但他们自己现在都没有着落呢,是不是太闲了点? 经过谢文文这么一提,刘小天也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留在客栈安顿的苏娴容,然后厚着脸皮问: “哦,老白,毫无底子的徒弟你收不收?” “什么?”白行云都要快被他搞糊涂了,这都说的什么?他怎么就听不懂?感觉他是在跟谢文文打哑语。 刘小天毫不避讳的指着一旁抱臂等待的苏木道:“我就是觉着这几个姑娘可怜,无处可去,想你让你带回去灵虚派去安顿。” 苏木本身就是出身江湖,想来是更适合江湖的。其实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看得出来,苏木对自己被赶出宗门一事,并未看开,她私底下也没有放弃练武,她还是想要修回自己的那一身绝学。只是她的门派她是回不去了,至于其他的门派怕是现在想进去也很难,毕竟当初在武林大会他们的事情可是三堂会审,闹的很大的,苏木是被逐出师门的,这样的过往,别的门派也是有心无力。他能想到的也就白行云所在的门派灵虚派了,反正他们不是需要人手吗,苏木这样有底子的人就十分合适,假以时日就一定能重回巅峰,与白行云一较高下,啧啧,他的主意很好,正巧不是两全其美吗。而至于苏娴容,他是没想着对她能有什么安排,出身富贵之家,奈何突遭变故,以至于六亲不认,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遭受众多的流言蜚语,在这世间已是别无去处,一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活了十几年,日后能怎么办呢。要是白行云能带走该多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好过是算重来一遭,他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谢文文轻飘飘的觑他。 “你可真够操心的。” 刘小天不以为然,“没办法,我天生就是劳碌命。” 晚间的时候,蹲守的人回来回禀,渡口已经有动作了,似乎要开船,袁尚青当即就按耐不住带着人先冲了,随后几人跟上。 待他们再跟上去的时候,哪里还见得到袁尚青的人影。 要不是知道袁尚青不会武功,他们都要怀疑人是运了轻功绝学飞檐走壁了。 刘小天感慨:“果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一溜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为人民办事,能如此疾行,谁不当一句夸呢。 谢文文毫不留情的拆穿袁尚青的徒有虚名。 “他那是想挣功名,好升官。当然,这是对的,毕竟不想努力的不是好官。” 袁尚青碌碌无为了半辈子,他这个年纪混到现在这地步可看得出来他前半生混的有多差了,如今想要一飞冲天可不就是靠着得来不易的功绩么。他这个年纪又不能上战场拼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境内这些为非作歹之徒,一点点的吸取经验。 渡口从昨日开始就开始停泊了好几艘大船,并非货船,空着没走,对于来来往往的渡口来说,这是件很稀奇的事情,渡口一日可赚百金,而空着停下一日,可就损失百金,既然是赚钱的,损失这百金可就很难得了。 距离满月楼的大宴过去没两日,他们这些跟满月楼背后之主来往的人不会不趁着此时的机会打个交道,如果有他们暗中密谋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再说离开就差不多了。当然也不是说一个人都没有走,从当日算起,走的人不少,大鱼小虾混在其中,但没走的,定然是跟人有‘账’没算清楚的。 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只要抓到其中一部分,其他的就是跑了,也得自求多福。 他们到的时候,渡口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纤夫已经在拉绳了,混在其中的是来往的商户,跟白日里一般热闹。 袁尚青这人说出手就出手,一声令下,带来的将士们就冲了上去,他们也不挑人,见人就抓,到时候抓错了再放就是,他本着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的原则把渡口闹的混乱不堪。所有人皆抱头鼠窜,不清楚这突然出现的官兵是怎么回事,为何见人就抓,当然,一时间义愤填膺之声也不少。 有人想开船,都硬生生的被拉了回来,连跳水逃的都给他们从水里捞起来了。 袁尚青准备的很足,那大抄网跟捞饺子似的捞起来,看着就好不热闹。 而发号施令之人—袁尚青看着这些惊慌失措逃命的,更加确信他们就是与满月楼同流合污的为非作歹之徒,不然何至于能豁出去性命的跳水而逃? 他自己带来的几百人,抓住的百来号人,几乎占据了渡口。 谢文文远远的看着也没有靠近,袁尚青能办好的事情他们不必出面,把这些人交到他手里是最好不过的,他比谁都重视这群人的存在,只要上头没发话,他就是吃住都要时刻盯着他们。 一个个的被押走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其中不乏有一些眼熟之人。 “节度使一位。” “参军一位。” “长史一位。”念到他们的身份,谢文文不禁冷哼。 “还真是……蛇鼠一窝。” 刘小天问他: “你怎么认得他们?” 谢文文顿了下,接着才说:“那日在满月楼我已经见过了。” 刘小天还信以为真了,满月楼那日他没去成,说是不准带侍从去,可给刘小天气的,他只差否认他是小厮的身份了。 “哦,去哪里还要自报家门啊。” 谢文文不回答,虽然不用自报家门,可给出去的名帖就是你的身份的代表了。 袁尚青心满意足的看着人被齐齐抓获,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似乎已经能想象到明日的自己紫袍加身了,眼睛都乐得情不自禁的眯起来。 “袁大人,辛苦了。” 蹲守这么几日,今日才动手,袁尚青怕是早就按耐不住了,但事先也没有打草惊蛇,今日的抓获很成功。 袁尚青贪功冒进,还想明日再来蹲一批人。 “可惜能审出来的人不多,我们要不要明日也来?” 谢文文直截了当的摇头拒绝。 “今日你这么一动手,不消片刻就会传遍整个宁州,你明日再来可一只鱼饵都抓不上,而且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这些已经够了。” 袁尚青看着似乎很是不愿错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谢文文所言不无道理,也就只得作罢他的心思。 知晓袁尚青是什么心思的谢文文也不拆穿他,只是问:“袁大人,可上奏王府了。” 虽说他行动有百里长洲在给他作担保,但在宁州这么一通史无前例的搅合,他第一时间当要上奏给王府的,陟罚臧否,皆在王府的决策中,也需要他们第一时间审核他才可有下一步的动作。 第187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然,他就是先斩后奏了。 “好,我这就去写奏疏。”有人给他指点,袁尚青乐意之至,兴冲冲的追上了队伍的尾巴赶着回去了,至于这些人袁尚青有什么安排已经不是谢文文他们所能担心的了。 袁尚青一夜间抓了这么多人,会找上他的麻烦不小,就看他能不能接得住了。等他奏疏一上去,就有人过来跟他接洽,处理宁州这些烂摊子的事儿,而对于即将到来的接手之人,谢文文心里说不清的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期待又似是在惶恐。 不过,或许,也不会是他认识的人来吧,毕竟北境能用的人那么多,指不定是派的什么得力干将的来呢。 是夜,渡口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宁州上下,王家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信息。 当时,王家两父子正坐在前厅用饭,下人匆匆来报,约莫是顾忌着前庭人多眼杂,是附耳在王白鹤耳边说的,说完后人低眉顺眼的一退,王白鹤就怒不可遏的把手中的饭碗砸在了地上,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这动静可是吓的在场的人无不一惊。 王白鹤在外在内都时常端着一副谦和大方的做派,鲜少有这样控制不住脾气发怒的时候,王令嗣少见,但也深知王白鹤此举是出于被什么要事的激怒。 “怎么了?” 王令嗣看着他父亲砸了碗,就知大事不妙。 王白鹤冷着脸站起来没有回答反而道:“去渡口。” 彼时,林安也匆匆忙忙的进了来,先是谨慎的看了一眼王白鹤,然后附耳在王令嗣耳边说了一通。 两人前后得知了相同的消息,王令嗣听完就知为何会让他父亲如此难以扼制怒火了,若不是已经心中有了大概的底,这动怒的就要换做是他了。见他父亲此时要去渡口,也没有站起来,而是出口阻止。 “不能去了,不知是谁动的手,船上船下能控制的已经全都被控制了,现在去,也无事于补,或许还会被暗中盯梢的人盯上。”如今对于匆忙动手的人还未可知,他们若是这个时候露面,少不得会被人盯上,届时暴露自己才是实属不该。 王令嗣说的不无道理,王白鹤也是太急切了。 他冷着脸坐回去,这一顿饭看样子是都吃不下了。 “能在今晚突然动作,至少说明,人已经是盯上许久的了。”自从满月楼那日后前后走的人不少,却在今晚下令下手,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已久。 如今渡口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但更加坐不住的是参与了满月楼的这群人。 这就像是一个导火索,总有一日会烧到他们身上去。 “父亲可有怀疑的对象?” 能堂而皇之地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本事不小,能怀疑的也就那么几个。 “能如此横行无忌的抓人,说明他们有恃无恐。”不管是他们手里掌握的权势,还是说背后有什么人给他们顶着,都是他们有恃无恐的依据。 听他父亲如此说,王令嗣眉头一蹙。“谢氏?” 两父子猜忌的对象显然的是同一个人,谢氏会出手其实也并非是无迹可寻,漕帮做的这些事情是在挑衅他们北境王府的权威,他们怎么会容忍得下,这么多年来,漕帮日益壮大,从谢氏分走的东西也越发的多,只要是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是在与虎谋皮。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出手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那来人会是谁?” 北境王要用人来办理此事,必然是他善用的心腹。 对于来人,父子俩敢猜却不敢想到谢敬捷身上去,若是真是他,那么宁州隐藏的背后势力就势必会被彻底铲除。 如今既然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他们就不是打没准备的仗,可对于王家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博弈。 “今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按兵不动,等到了明日再说,着急的人自不然会来见我们的,怕什么。” 王白鹤瞟了他儿子一眼,深知儿子心性的他猜测发生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王令嗣必然是坐不住的,只是今晚却是不能动的,要着急的人也不止他们一个,自不然有的是人会求到他们面前来。 王令嗣原本还按耐不住的心思被他父亲这么一敲打也就忍住了。 “儿子明白。” 桌上的饭菜已经在他们谈话间逐渐冷却,只是主人不发话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谢敬丰呢?” 王白鹤不是随口一问,而是既然已知何人,那么谢敬丰的存在就变得尤为巧妙了。 王令嗣知道他问的什么,便作答:“按照原定计划,他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宁州回去宣阳王府。” 他在宁州这段日子也折腾了不少是非出来,早就不乐意见他继续祸害宁州了,如今终于是要走了,王令嗣心中还是松了口气的,只不过,王白鹤却是有其他顾虑。 “今晚上看紧他。” 能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少不得是有人在这之前就盯上他们的,只是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的,又是从哪里透露出去的风声,还不得知,但为今最主要的是盯紧了人,不能容忍任何的纰漏发生,他们王家如今的境地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要是一朝失势便是物万劫不复。 王令嗣应是,他房间一直有人盯着,而府中这几日的安防也有加大,梁上宵小并不容易得进,至于谢敬丰那,他也着人盯着,不会叫他背地里捅刀子的。 可千防万防,他却是算漏了白日里他的书房重地就已经有人光顾过了,此时再醒悟已经晚了。 翌日一早,谢敬丰便不得不踏上归途,说实话他还是不大愿意离开的,心中有牵挂,可奈何家事要紧,已经容不得他继续逗留。 从王家出去,那两父子也不见来送,只是派了管家来,谢敬丰倒是不在乎谁送与不送的,路过钟院的时候,本想下去同谢文文告别,哪料一问却说人自昨日起便未回,谢敬丰人都傻了。 他们别是昨日里得手了人就跑了吧? 他当时也不敢问他们究竟从王令嗣的书房内找了什么东西,就任由谢文文走了,哪料如今却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谢敬丰难掩失落,如今本想与他告别一番,谁知却已经找不见人。 利用他的时候好话说尽,却明知他将要启程,人都不知道出现同他告别,真是够势利的。 谢敬丰扑了个空,心情顿时也不好了,可也只得带着人出城回家。 出城门之时,由于时辰还早,城门未开,不过谢敬丰令箭一出,任是什么时候都不得不给他开门放行。 马车驶出,谢敬丰看着这座城池,眼底有着从未有过的深沉。 而谢敬丰走后,父子俩才松了口气,终于是把这尊大佛送出去了。 谢敬丰人一走,王家便有人登门造访,见客的还是王白鹤自己,来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王令嗣都没有来得及与人碰面,他父亲见他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问: “你屋里的东西呢?” 王令嗣当时还不知他父亲为何有此一问,想也没想的便答: “没丢。” 王白鹤狐疑的看着他,似是得了什么消息,是而不信王令嗣这没丢二字。 王令嗣这才意识到什么,忙不迭的扑回了他的书房,这地方他昨日晚还来看过,并不见有什么被人动过的痕迹,可当他在暗格里翻了一通,心逐渐凉了下去。 “不、丢了。” 原本还妥帖安放的东西已经空空如也,几乎是不翼而飞,这叫王令嗣冷汗都下来了。 他父亲见他失魂落魄的出来,便心中了然。 王令嗣自认为行事周密,昨日晚他都来查验过,分明还完好无损,为何今早就不翼而飞了? 王白鹤冷眼看着他,心底暗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跟来的仆从。 “谢敬丰呢?” 能不动声色的从王家盗取走东西,他们能怀疑的对象也唯有是他谢敬丰了,也就这么巧合,东西没了他人也就刚好逃之夭夭。 身后的随扈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答:“走了,今早走的。” 一想到东西是被谢敬丰盗取的,王白鹤就几乎是气血上涌,他倒是看走眼了,还以为谢敬丰当真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膏梁纨袴,没想到啊,在他们面前装疯卖傻了这么久,就为了得手的那一刻吧! 王白鹤眼中已经涌现了杀意,谢敬丰他是容不得了,一旦东西被他泄露出去,将会给王家带来灭顶之灾! “拦下他!” 随扈得了命令当即就去办,王令嗣坏了事,此刻也不敢在他爹面前吭声。 王白鹤的怀疑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之事。 “我就说那小子是在跟我们装傻充愣呢,他在宁州做的好事,怕是他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昨夜又发生那样的事情,如今你东西都守不住,哼!肯定是他!他是谢氏派来监视我们的!我们都被他骗了。”王白鹤几乎是要咬碎了牙齿,眼底的愤怒似要吞没一切。 王家在谢氏眼里算什么?从推迟婚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该多个心眼的,谢敬丰的突然造访,看似是他的我行我素,实则,是他们谢氏惯用的手段!他怎么就着了他们的道了?从谢氏出来的人哪里有什么天真之流。谢敬丰那臭小子,白日里在他们面前装疯卖傻,背地里却是暗中使手段,盗取他们王家的机密,当真是可耻。 袁尚青一晚上都没睡,或许是如今压在肩膀上的担子不轻也或许是太激动了,自从抓了那些人,连夜审问,当然他们肯定会否认自己身份的,大呼冤枉,是他们滥抓无辜,袁尚青又没有见过那么的官僚,被他们反咬一口还有些无措起来,而苏木盗取来的那张印鉴就成为了压死他们最后一根稻草的证据。 私印被流出去,可不是小事,无论他们是不是冤枉的,也都不是袁尚青说了算了,得送到王爷或者皇帝面前去,自然有人断案清白。 但由于袁尚青昨夜在渡口嚣张行事,自然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夜半三更就有人找上了门。 来人是宁州的出头鸟知州大人,当得知渡口发生的事情后他就如遭雷击,能如此横行无忌的在他们宁州的地盘上抓人,自然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徒,而能想到动手的是谁之后,顿时想收拾家产连夜跑路的心思都有了,可他跑不掉,这样的心思一萌生,就有人叩响了他的府门。 他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指派到了袁尚青这试探口风,自从到了地方,里里外外的带刀侍卫,就让他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这些人看着面相就不是寻常侍卫,倒是营中出来的将士。 想到这点,知州大人就觉得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快掉下来了。 而袁尚青再得知来人后,知州的官阶比他高,他初时还担心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一想到他是给百里长洲办事的,给百里长洲办事就是给他背后的世子大人办事,自然就是给北境最大话语权的王爷办事,那他又什么可怕的,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袁尚青跟那位知州大人是怎么聊一宿的,谢文文几人没心思去打听,这是他该经历的一遭,如果他连一个知州都应付不了,那么他就没有那个本事主张宁州一案,那什么高官俸禄他还是就想一想吧。 他在信誓旦旦的领命而来的就应该知道他要面对的何止是一群违法乱纪之徒,那些被他抓住的人哪一个不比他的官阶高?尚且都成为了他的阶下囚,而外面的人,他就得应付住了。 袁尚青虽然资历平庸,但也不傻,虽然知州找上了门,可他也是按照章程办事,更何况他有手令,就是知州来,他也有底气同他硬碰硬。 不过,要想从他手里把那些人要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见到来人时,那位所谓的知州大人看起来比他还诚惶诚恐。 第188章 谢敬丰遇刺 袁尚青原本还以这位是个难缠的主儿,毕竟能这个时间找来的,无非就是来同他对峙的,但显然是他多想了。 这宁州的知州看似有着知州的名头,可如今的宁州哪里还是他说得上话的地方,不说上面有王家这样的高门压着,就是漕帮的那些穷凶极恶的人都得让他不得不俯首低头,他这些年坐在知州的位置上,虽然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好处,可相对而来的是与日俱增的不安,而不安如今终将成为了现实。 出事的第一时间,他是被推出的出头鸟,早在他当初拿他们的好处的时候就该想得到的。如今袁尚青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只是袁尚青那个二愣子,起初还忧心忡忡,随后发觉对方并非是来者不善后就逐渐卸下了提防,最后被人套了话都不知。知州回去后把从袁尚青这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回禀给了在他家等待消息的人,那人什么也没说的就走了,同一时间,袁尚青的名字就传遍了所有幕后之人的耳中。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的团练使居然敢领兵在宁州的渡口抓人,而且抓的还是那些高官显赫,不说他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就是这些人都是他一个区区团练使得罪不起的,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很显然的他的胆子是他背后的上司百里长洲给的,只是,他们皆以为此次动手的人约莫会是谢氏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着实叫人意外。 难不成,谢氏还打算重用袁尚青不成?此人何德何能,如果真有本事,何至于如今都才不过区区团练使?还是他们难不成还有什么预谋不成? 谢文文是被鸟叫声给惊醒的,这冬日的哪里来的鸟?他觉得奇怪,可出门去瞧的确是鸟,灰雀,觅食的。 天色将亮,被惊醒后的谢文文再难入睡,他望着灰败的天色,总觉得自己是遗忘了什么事情。直到听刘小天说他打算去客栈找苏娴容,该去客栈续费了,谢文文才突然想起来,今日是谢敬丰说好的离开回去宣阳的日子。 他昨日晚还想着为他送行,可一觉醒来就被他忘了,这会儿也不知人是否已经离开。 “谢敬丰走了吗?” 昨日找袁尚青借了人看守王家的动向,正好谢文文用得上,结果一问才知人已经一大早的就离去了。 “今儿早上有马车从王家出来,不过,刚才也有一队人马追出去了。” 探子说完谢文文就知大事不妙,他昨日用完了谢敬丰 便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走了,王家怕是已经反应过来,丢了东西势必会怀疑到去过王家的人身上,而谢敬丰恰好今日离开,很显然的是被人怀疑上了。 他不知道谢敬丰身边都是些什么能人异士,可如今谢敬丰的处境堪忧,谢文文心中惶然一片。 他得追出去,如若不能亲眼看见谢敬丰安然无恙,他无法安心,他从未想过把矛头引到谢敬丰身上,他只是忽略了,谢敬丰的处境。他叫上了白行云跟自己走,虽然他不清楚谢文文是让自己去哪里,可他见到了谢文文沉重的神色也没有多嘴一问。 这一刻谢文文心中怕的手都在抖,他的确是利用了谢敬丰给他打掩护,可却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自己出现什么好歹,昨日的事情必然已经传遍了整个宁州,而王家不可能不疑心究竟是从何处透露出发的风声,苏木盗取了他的东西,王家可能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可绝对会把目光落到谢敬丰身上。 彼时谢敬丰出了城,却还不知危险已经降临,他虽然心中已经知晓王家背地里已经不再是谢氏的忠臣,可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动手。 他从来都觉得,王家是没有那个胆子的,可却忽略了,在生死关头他们也会撕破脸。 王家是把嫌疑都放在了谢敬丰身上,认为他带走的东西足以将整个王氏付之一炬,此次动手也是对他下了死手。 好在他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护住他还是有那个本事的。 马车被硬生生截停的时候,坐里面的谢敬丰也是被晃的差点甩出去。 他掀开帘子,只见侍卫们已经拔刀,而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黑衣人,很显然的是来截杀他的。 谢敬丰看着眼前这群杀手,能及时知晓他的路线的不多,而自己从什么地方出来,又遇到这样的刺杀,他也不会蠢到不会怀疑到王家身上去。 他捏紧了帘布,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 “杀。” 他当初能兴冲冲的带人来宁州,就绝不是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可以在人前当一个纨绔,却绝非一个真正的无能之辈。 侍卫们听从号令,一声‘杀’便齐齐冲了上去。 他独坐车中,听着外边刀兵相向的声响,虽然脸色沉重,却并不得见有任何的紧张之色。 食指点着坐塌,笃笃声像是心跳声井然有序。 虽说他的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可奈何对方的人马在他们之上,而王家已经将谢敬丰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此次动手就是要置他于死地,不会给他任何逃生的可能,可能也是料到了他身边的人个个难敌,他们派出的人不少,是他们的好几倍,就算是打不过,可耗也能耗到他们精疲力尽。 谢敬丰带来的人已经倒下不少,以一敌十终究难有胜算。 可忠心耿耿的侍卫们就是战死最后一刻也绝不会叫他们靠近谢敬丰一步。 直到对方使出了弓弩,马车被击碎,谢敬丰才不得不跳车而逃。 谢文文带着白行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惊险的一幕,马车轰然四分五裂,谢文文瞳孔一缩,那一刻,他似乎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但幸好看到了从里面滚落出来的谢敬丰,人肉盾护着他躲到了树后。 虽然不知谢文文要自己来是为何事,但眼前一幕便是谢文文要他来的理由。 对方来势汹汹,又手持非一般利器,此次交战将是一场恶战。 场面激烈,血流成河,双方都损失惨重。 “我去。” 他抬手拦下了想要冲上前的谢文文,转而自己一马当先的迎了上去,拔刀即出,立毙一人。 本是胜负已分的局面有了白行云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面。 对方人多势众,是抱了必杀之心,杀身成仁,欲置谢敬丰于死地。 王家如此心狠手辣,他早该料到的,他利用谢敬丰做了他的挡箭牌,王家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如今在王家父子眼里,谢敬丰的出现就是一场别有动机,如今他的离开算是逃之夭夭,料想到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将会是王家将来跌落神坛的武器,他们如何不惧,如何不能动下杀心。 饶是他是谢氏子,如今在他们眼里,他就是那个最危险的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哪里还有当初在王家时对他的敬而远之。 谢文文差点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他的幼弟。 他愤怒又后怕,如是谢敬丰因为他而出了什么闪失,他不知自己这一生能悔恨到什么地步。终究是他太自负了,他自认为自己算无遗漏,又认定了谢敬丰有谢氏的庇护,无人得以奈何得了他,可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早已经无所畏惧,又岂会有所顾虑。 谢敬丰也得幸于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守护着,若如不然,还撑不到他想起来。 眼看着白行云加入了交战之中,谢文文也并未就停在原地,而是猫着身子朝着谢敬丰所在的方向而去。 那小子如今身陷囹圄,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虽然面上如何的镇定,可心底到底是慌乱的,毕竟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谢文文的出现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这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逃之夭夭了,再也不会出现,更是会忘记有自己这么一个人,所以才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让自己悻悻而归,可,如今他不仅出现了,还带了人来帮自己,谢敬丰看着他不顾危险的朝自己而来,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一日在报春堂,他也是这般一无所惧的冲向自己,带自己逃离危难。 他总说跟自己毫无关系,可究竟是怎样的毫无关系才会叫他屡屡不顾自身安危而来救他? 他的每一次毫不犹豫,都让谢敬丰觉得,自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才会这么的义无反顾。 这人,也属实太死鸭子嘴硬了些。 分明是开心的,可嘴上却毫不容情。 “你来干什么?” 对于谢文文的到来,纵然是惊喜,可如今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如何的高兴,本来他们就陷在了里面,被人围进了死地里,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命逃出去了,可他又来了,送人头的么? 谢文文避着杀手摸到了谢敬丰身边,甫一到就关心起他来。 “你没事吧?” 谢文文紧张的看着他,方才他亲眼目睹了他从四分五裂的车中摔出,也不知道有哪里受伤。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这一摔怕是都满身的乌青了。 安然无恙的谢敬丰没好气的应他。“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来干什么?看不见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那些弓弩下一刻就瞄准了你,你还敢来?” 虽然语气上充满了不耐可却无法不让人听出他是在关心人。 谢文文观察着外边的战况,关注着白行云的安危,一边回他:“你在这里我为何不敢来?” “你、”谢敬丰听着他那一句跟以往没二般的怼,想说什么最终却都咽回去了。 他复杂的看着谢文文,就好比心口有人在给他撒盐又跟和面似的揉搓。与谢文文的认识也不过数日,屈指可数,时间短到根本没有熟识他的机会,可就是这样一个本不会与他有过多交集的一个人,却让他牵肠挂肚,又难以言喻。 他时常觉得谢文文就是个傻愣子,不然,哪里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付出真心,又豁出性命,可如今他却庆幸能让他豁出性命的人是自己,至少说明,在他心中,自己是不同的。 究竟是哪里的不同呢?他不知晓,或许心中已经有个趋于正确答案的真相,但他总是不能触碰到真相,就像谢文文之前对他说过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士,救人于水火是他的理所应当。 谢敬丰眼眶发热,谢文文给他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让他迷茫又新奇。 而谢文文却无法感知到此刻谢敬丰的心境是如何的惆怅复杂,白行云同仅剩不多的侍卫还在同人酣战,敌人如今仅存的数量也已经不算太多,可他们应付起来仍旧吃力,加之他们手里的弓弩,无形的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压力,所谓暗箭伤人,可对方的纵然不子暗处,他们仍旧难以招架。 “别废话了,跟我走。”他扯过谢敬丰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那里有他们来时的所乘的马。 谢敬丰磕磕绊绊的跟在他的身后,离了大路,林间崎岖地势复杂,树丛隐蔽,暂时脱身也当不难。 他把谢敬丰推上马,叫人拿好缰绳,嘱咐他:“你上马,我来时通知了小天来接应,你沿着这条路应该就能遇上他,让他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暂时他是回不去宣阳了,方才出城便遭遇刺杀,如果他还活着,王家父子岂会善罢甘休,若他执意回去,那这一路都将是危机四伏,袁尚青那就很安全,至少他是跟百里长洲直接联系的,他出事,百里长洲岂会不管,如果他护不住他,也希望有人能够护住他,至少,不能因为他的过失而让他出现任何意外。 谢敬丰慌慌忙忙的被他推上马,缰绳都强硬的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听着他的嘱咐,看他并无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谢敬丰瞬间慌了。 “那你呢?” 谢文文回头看向了那正在与人激战的灰色身影,笑着说:“我等他。” 第189章 谢敬丰的兄长 谢敬丰循着谢文文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错落的林木后那身手最为矫健之人几乎是手起刀落,身影宛如落叶一般在林中翻飞,带出了一丝血线。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方才情况紧急他也没有过多的把视线留在他身上,只看到他出现之时,解了燃眉之急,又陷入酣战,以至于此时,他也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那就是谢文文口中行侠仗义的那群伙伴吧。 如此好的身手,怕是他的护卫都不及。 而谢文文居然说要留下来等他,那么,他一定对他十分重要,重要得跟他自己的性命一样。可,此地十分危险,他都要自己走了,为何自己还要留下来等一个会武功的人? 谢敬丰揪住谢文文的胳膊,不让他走。 “不行,你跟我走。”他深知此地有多么危险,根本留不得,他倒是叫自己走了,可自己哪里又能独自逃生而不管他的安危。 那人起码还身负绝学,与人缠斗尚且力所能及,可谢文文又哪里会武功,他留下来无异于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要是被人发现他,谢文文就危险了。 谢文文却是摇头,他带着白行云来,总不能丢下他自己走掉。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跟着自己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他;他也不问自己为什么要救人,也不问自己救的是谁,只要是他说的,他就义无反顾。 如今,不管有多危险,他都要留下来,不管将迎来的是生的机会还是死的末路,他都要等他。 “你先去吧,我相信他,你顾好自己。”说完,谢文文就不顾谢敬丰的意愿,一掌拍在马后,受到疼,马便带着身上的人扬长而去。 谢敬丰揪着缰绳连连回头,他望着谢文文走回去,就像是赴死一般。 说谢文文是去赴死其实并不然,他只是没想过独自逃生而是要跟白行云并肩作战,他纵然不会武功,可君子六艺他样样精通,就是那弓弩,他也有幸在宫中的校场试炼过几次。 他从另外一匹马上取下弓箭,来时是借用的袁尚青部下的马,他们的人都配备齐全了兵器,这弓箭也是现成的。 他射箭的本事是在王府的时候就会的,毕竟在北境,男儿少不得会点拳脚,他那时身娇体贵的不肯跟人练武,但骑射却是必须会的。去了宫中,这也是伴读该做的事情,后来在宫中被多留的那三年,闲来无事时也常去校场试试身手,打发时间,虽然比不得那些百步穿杨的高手,但却也算能百发百中。 拉弓射箭,瞄准了趁机偷袭白行云的人,于心中暗数三个数,拇指和食指一松,虎口微麻,随即他所瞄准的对象便应声倒地,箭羽直直的插入他的胸膛,微颤。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感觉,依旧平静也极为淡定,只是虎口微麻,擦着脸颊射出去的箭羽让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谢文文接连射出好几箭,箭无虚发,总能化解白行云的危机。白行云也发现了,也只是在动作之余艰难的朝着谢文文看了一眼。 那一刻,两人似乎心有灵犀。 背后射冷箭,对方自然也发现了谢文文的存在,他射的很慢,但却几乎无差,一招毙命。 对方的弓弩原本还瞄准了那正与人激战的难缠的对手,地上死伤大多都是绝于他的刀下,可如今还有人暗中襄助,便挪动了方向,箭矢指向了谢文文。 谢文文也感受到了危险,他同样看到了对方正瞄准了自己,已经把他选为下一个目标。他手里不过是寻常的弓箭,可对方却是威力巨大的弓弩,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以及速度,谢文文都远不及对方,手心已经生出了细汗,说不紧张是假的,此时,就要比谁先出手了。 两方已经是剑拔弩张,谢文文却也不避不让,毫不畏惧的正视他的对手。 “咻—”松手的那一刹那,谢文文的目光随着羽箭而去。 对方的弩箭同样射出,破空之声尤为刺耳,原本还与人酣战的白行云迅速结果了欺身而上的杀手,旋即踩着他欲倒的身体飞身而上,凌厉的眼捕捉到了射向谢文文的弩箭,在与自己擦身而过之际,一刀劈下,断为两截,成功拦截了对方的弩箭,而谢文文的羽箭不出意外的正中他人眉心。 终于解决了一个。 “老白!” 不消多说,白行云便知谢文文的意思,两人联合对付隐藏在暗中的弩箭手,只要除了暗中的弩箭手,便无人在背后射暗箭伤人。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谢文文手持弓箭敏锐的回头,拉弓搭箭,手差点没收住,而来人却并非他预想的敌人,却是去而复还的谢敬丰。 他差点就射出去了,谢文文拉紧了弦。 他意外的看着来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敬丰勒住马,脸上的神采,矜傲且无畏。 “我谢敬丰从不是临阵脱逃的逃兵!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一个人逃之夭夭,是谢文文拍了马才让他不得不走的,半路他放心不下他们,于是便调了头回来,要与他们并肩作战。 既然要留,那大家便都留下,就是死,大家也要一起共赴黄泉! “你!”谢文文皱眉,他没想到谢敬丰会去而复还,这留下来谁知道是不是送死呢,可如今再说什么已经是无事于补了。人都回来了,看样子他是劝不住了,罢了,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便不走吧,他就是用一张弓,他也能护着他,至少自己不死,他便无恙。 谢文文不再多言,转身,依旧把重心留在对面,谨防有人背后放箭,也时刻关注着白行云的动向。 谢敬丰下了马,看着谢文文呈保护状的把自己护在他的背后,也安分的不冒头,不被人当了靶子。 有人见人群中的那所剩无几的几人分外难杀,便趁着他们不注意,暗中来到了谢文文两人附近,欲要先解决他们,却被谢敬丰发现。 而此时,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他看着已经举起即将朝着谢文文砍下来的刀,惊恐之余大喊一声: “在你右边!” 原本已经射出一箭,准备捞箭继续的人被谢敬丰这么一提醒,心跳骤然加快,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朝着右边抬头去看动静,而是第一时间抬手,拦住对方欲落下的兵器。 对方的刀砍在了弓上,留下了很深的一个豁口。 谢文文的反应及时,并未叫他得逞,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谢文文居然不避不让而是直直的接住了他的刀。 一把破弓罢了,居然敢与他的刀兵相较高下。 “啊—”谢文文咬着牙一把抽开,旋即又甩出弓,打中了人的额头,头破血流的瞬间栽倒在地,血流不止,可人却没死,还挣扎着要起来。 谢文文粗喘着气,方才那一击几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差点就没有躲过。如今是拼个你死我活,他不仁,自己也就没了慈悲心,狠了狠心,他干脆上前一把将弦绕进了他的脖子,在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旋紧了弦,硬生生的把人绞死了。 两腿在地上剧烈的挣扎,留下了两道很深的痕迹,手还扣在弦上,指腹被弦拉出了一道道的印子,可弦的韧性非是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扯断的,最终也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人逐渐没了动静,谢文文的力道才有所减缓。等人翻了白眼咽了气,谢文文才手抖的取出了弓。 他两手撑在地上,这么一下,几乎就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如今两眼发昏。 其实,他在方才射箭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没有觉着死亡可有多怕,更没有感受到,杀人有怎样的恐惧亦或者是快感。可当他亲手按住一个人,生生地绞死,让人在自己的眼前咽气,他挣扎间的气息都洒在了他的脖颈上,眼睁睁的看着人断气,而凶手却是自己,谢文文是怕的,恐惧,又惊慌,以至于他气息不稳,全身都抖的可怕,像是失血过多一般,冰冷透骨。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但结束的也很快,谢敬丰从发现人到发出惊呼,失神间,谢文文已经把人处置完了,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帮忙。 看着谢文文坐在地上好似是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的,毕竟方才那一幕的确够惊险的,谁都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蹿到了这边来突然朝他们动手。 “你没事吧?” 谢敬丰慌忙把人扶起来,才发现谢文文抖的厉害,脸上更是青白一片,像是那日,他被自己丢进井里泡了一遍似的。 他担忧的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覆盖住他的手背,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等他自己平息。 谢文文咽了几口唾沫就差不多缓过来了,他抽回自己的手,让谢敬丰去捡地上那人掉落的刀,用以防身。 经过这一遭,是他离死最近的一次,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何为恐惧,何为拼命。 他看着乖乖照办的谢敬丰,后怕的叹息一声。 “说了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好了,跟我们一起等死吧。” 这样的事情能发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可他能解决第一个人却没有那么多的运气解决第二个人。 一旦有人开始前仆后继,他们两个就得是刀下亡魂了。 谢敬丰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一双眼睛已经开始关注起四周,不再只盯着前面了。虽然害怕,却还是相信天不亡他。 “不会的。” 谢文文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他手里没羽箭了,还是谢敬丰小心翼翼的去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上拿回来的。 但他没射出几箭,准头就已经大不如前,谢文文知道,这把弓已经坏了,方才那么一记,又被砍了一刀,拉了几次弓就已经开裂了,再用,迟早得断成两截。 谢文文忧心忡忡的拉着弓,手握紧了开裂的位置,试图用自己的力气去撑着它不要那么快就断裂,至少让他多撑一点时间。 抱着羽箭的谢敬丰突然侧起了耳朵,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 “你听,是重甲的声音。” 谢文文也跟着去听动静,地面威震,的确是重甲,依稀都还能听到甲胄的声响。 谢敬丰却是突然手舞足蹈起来,他拉着谢文文的胳膊止不住的兴奋。 “援兵!一定是援兵来了!” 他像是笃定了来人就是援兵,望着那条路的尽头,热烈的期盼着。 “我就说过,我们不会等死的!” 路面的响动越发的剧烈,饶是酣战的那群人也逐渐放慢了动作。 终于,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军马,全副武装,俨然的一批精兵。 分明距离也不近,可谢敬丰却已经认清了为首中的来人是谁,他丢下自己怀里抱着的几只羽箭,朝着那边的方向挥着手的跑去,谢文文担心危险,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他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哥!兄长!兄长!” 哥? 谢文文被他的呼声定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走近的那批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面印着谢字的黑色旗帜,为首的是四五匹棕黑色戴着银面的战马,中间有一人,风华正茂,剑眉星目,卓尔不群,英姿勃发,器宇轩昂,模样,一如当年。 “兄长!你终于来了~”谢敬丰看到了自己兄长,瞬间像只小狗一般围着他转,撒欢似的。 而重甲的出现,原来还想跟他们死战到底的杀手们便升起了逃离之心,可来人却并不会给他们机会逃之夭夭。谢敬捷亲手带的人,可不是普通的无品小将,就论身手都能够随便与之一敌,几乎是在他们有逃离之心的瞬间就有所动作,拔刀、收刃,眨眼之间所有人便倾覆,手段也狠,赶尽杀绝一个不留,毕竟刺杀谢敬丰的幕后主使他们皆心如明镜,也就不需要留下活口审问了。 而全程都无人发号施令,这些人却能不动声色,直接统一手段有所动作。 第190章 谢敬捷没有认出他。 该是怎样的训练能叫人达到如此的默契,想来也有绝对的信服,才能叫这些部下们唯他马首是瞻。 谢文文看着谢敬丰扑进了那高大青年的怀里,像个孩子一般撒娇。那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脸上挂着丝不满,可墨一般的眼底俱是担忧。 他没有给在场的其他人分去丝毫眼神,目光皆落在了他怀里的幼弟身上。 爱惜、关怀备至。 对于谢敬丰出现在这里的事,谢敬捷一点都不意外,这孩子能跑,趁着他不在王府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出了王府,还敢来宁州这浑水中来,不仅来了,还搅和了一通,不然,何至于被人追杀。 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可纵然气他任性却也无法,毕竟是自己惯出来的。 谢敬捷怜爱的替他抹去了下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点血迹,一双眼早已经打量了他全身上下,不见受伤才作罢。 这位世子爷,在外人眼前,杀伐果断,雷霆手段,虽然不至于不近人情,但也霸气侧漏,不怒自威,常人可不敢觉得他是个温和的人,特别是这几年,越发的深沉,也就只有在郡主公子身上,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叫人好不艳羡。 兄弟俩不顾外人的目光旁若无人的亲近,谢敬捷也忽略了还有外人在这,其实并不合时宜,但,大家都习惯了,毕竟,谢氏的兄弟感情好,是天下人都深知的事情。 而这温馨的一幕,落在了一旁的谢文文眼里,像是变了味道,由着心底发酸。 那是、谢敬捷,北境世子啊。 是,他曾经依依惜别的人,也是这几年想的最多的人。 是他一辈子都无法介怀的人。 白行云自从剩下的人都被解决掉后就沉默的退到了谢文文身边,对于这位世子殿下以及他怀中的小公子,白行云也是头一回见,不过,没想到的是谢文文还能认识,恰好跟他来救的就是他,方才情况紧急,就是他自己都以为今日在劫难逃了,但却等来了援兵。 这兄弟俩的感情看着真好,饶是他,都无不为之叹为观止。 他退回到谢文文身边,两人小声的互相关心对方,可谢文文的视线悉数留在了那紧紧相拥的兄弟俩身上。 谢文文定定地看着他们,兄友弟恭,和睦和美,心中酸涩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他握紧了拳头,原本只是开裂的弓,此时喀嚓一声,应声而断。 自从谢敬丰唤出兄长后,他就该料到的,来人能是谁呢?无非就是他口中那个对他最好的兄长,北境最好的世子爷了。 他是谢敬丰的兄长,是全北境人的骄傲,而在十年之前,也分明是他的,可如今,自己,却只能是一个陌生人,亲眼目睹他们兄友弟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连靠近一步都不能。 呵,来的真快啊。 是预料到谢敬丰有危险而来?还是为了宁州这摊子烂事而来?无论是哪一个,谢敬捷都做好了谢敬捷。 原本不想见的,悄悄的出现,又悄悄的离开,谁也不知,谁也不晓,可如今,是不得不见了。 其实见一见也好,心里的思念总能少一分,可那份怨恨又该如何补偿呢? 毕竟是见到了他这辈子曾经最想见到的人,该开心的,应该说,要像谢敬丰那般开心,可他笑不出来,他连哭都扯不出来。 他心中试想过多次的画面,如今真到了时候,却没有一个是。 他没有冲上去质问他要个真相,也没有冲上前骂他小人为何要欺骗自己,也没有兴高采烈地奔向他喊着兄长,更没有,朝他诉说自己在游京多年来的委屈与思念,可也没有他以为的心如止水。 他还是无法做到心无波澜。 怎么可能就心无波澜呢,那是他的兄长是他的幼弟,是他的家人,他却不敢认,不能认。 他想, 他还记得自己吗? 他大步匆匆而来,对谢敬丰如此好,他心里一定是爱着他的弟妹的吧,他本来就是一个温和慈爱的人啊。 他在他心中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的,只是,如今人变得高大了,高大成他不敢认的模样。 谢文文看到他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他的心跳居然漏了一拍,居然怯懦的后退了一步,他几乎是怕被他认出来,他想躲,可也就只是后退了半步,他就停下了,因为他从对方的眼里没有看出任何的变化,他目光如炬的审视着他,审视着这群让他的弟弟陷入危险的人。 对方的眼底,全然没有看谢敬丰那般的温和,有的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认出他来。 谢文文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自己可怜。 他居然没有认出自己,真是,好可悲啊。 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却不认识自己。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救了谢敬丰的不知道怀了什么目的陌生人。 这样的认知让谢文文差点没忍住眼里的热泪,他憋红的眼眶是他隐忍的心事。 心底蔓延的苦涩,像极了当年,宋元昇延迟了三年的归期的时候。 谢敬丰从谢敬捷的怀里出来,发现谢敬捷望着谢文文他们,他兴高采烈地跟他介绍:“兄长,这是谢文文,那位是他的朋友,刚才就是他们来救的我,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他如今最大的靠山来了,便什么也不怕了,衣裳上还沾着抱箭矢的时候带来的血迹,可模样却天真无邪,跟这里的人都不同。 谢敬丰拉着谢敬捷朝谢文文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无声的告诉他,这是谁是他的谁。 谢敬捷沉默着没说话,对面的少年离他不远,五步之外,但足以叫他看清他的模样,看清他的神态。 只是听到谢敬丰说他的名字叫做谢文文?他对此皱眉,毕竟,谢氏,的确很难不叫人误会,可他不是个专横的人,姓甚名谁不归他管,他也管不着。 他审视着对方,不难承认的是倒是个模样不错的少年,生的赏心悦目,跟自家人比都不差,看着比谢敬丰大不了多少,却沉稳有度,内敛谨慎。手中还握着弓箭,而那些尸体上,中箭身亡者不少,看来箭术了得,不是个空有皮囊之人。而且谢敬丰能如此介绍他,说明是很喜欢他的。 至于他身边的那朋友,他是知晓的,先前在乾州的时候,他在大营内见过他,还一度错认为他就是敏哥儿,闹了个空欢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宁州遇见了,而且还让他救了谢敬丰。 他该道谢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谢某感激两位救下舍弟一命。” 谢文文原想让白行云回答,但白行云却把认识谢敬捷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纵然他不说,可谢文文就是知道,白行云是这么想的,毕竟,承一个世子的情,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 他们救了谢敬丰,谢敬捷理所应当要感激于他,这份感激的重量可不会小。 或许是白行云太过熨帖,谢文文心中原本的苦涩也消散不少,他笑了笑,面上恢复成了一个陌生人该有的疏离与客气,和声作答: “世子客气了,我们身为江湖人,拔刀相助,理应如此。”他这一切都归咎于他们的本性使然,倒是让人无法去猜忌其中的居心。 谢敬捷没说话,从白行云身上他就看出了他们江湖人这种品质,的确值得人高看,但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都还不能妄下定论。 如今有了靠山,谢敬丰也有了底气,横插一嘴,冲着谢文文喊: “谢文文,现在我兄长也来了,你有什么事情你叫他帮忙啊,肯定给你办的好好的,你自己就不要去以身试险了。”他知道谢文文是去做危险的事情的,虽然不了解做的什么危险的事情,可王家都这样对他动手了,要是发现了谢文文做的事情,怕是恨不得撕碎他了。 他理所应当的把自己的靠山也当成了谢文文能依靠的。 谢文文朝着谢敬丰摇头、失笑,“多谢公子关心。” 他一声公子,叫谢敬丰皱起了眉,略感不满。 他觉得谢文文变了,突然间就变了,变得陌生,变得疏离,变得不认识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哪知被他快了一步。 “既然公子已经安全,我们便先行一步。” 他们也不是在等他们请示,告辞完便转身要走,谢敬丰还在后面喊: “等等!我们一起走呀?” 谢文文回头看着他,长身玉立,手持张弓,给人一种凌霜傲雪的风姿,风仪不凡。 少年脱离了危险,又恢复了生气了,他心中原本悬着的一颗石头也落了地。有谢敬捷在,谢敬丰就会很安全的,就是宁州都能让他横着走了,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他。 “你跟着世子,很安全。”这无疑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只有谢敬捷在,谢敬丰才能稳稳当当的。 “可你回去,王令嗣找你麻烦怎么办?”谢敬丰担忧的问,反正他们都要跟王家撕破脸了,谢文文回去干什么呢? “我自己会应付的。” 见谢文文就这么走了,谢敬丰想要跟上去,可却被谢敬捷叫住。 “丰哥儿,回来。” 谢敬丰抬头看着谢敬捷,脸上不解,又不高兴。 “兄长,你怎么对他态度那般冷淡。”要不是兄长对他态度冷淡,谢文文怎么会对他那般疏离?称呼都变了,分明之前叫自己谢敬丰的,噢,还叫自己丰哥儿。虽然他不爱听,可也习惯了谢文文这样目无尊卑的称呼他。 谢敬捷却是同他说:“此人身份不明,你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方才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叫谢文文的同他可是极力的保持着疏离,可也就是他才那般咋咋呼呼的,好似跟人关系很好似的,连靠山都给他搬出来了,可人不在乎,不承他的情。 谢敬丰快人快语,一下子就脱口而出:“可是他救了我两次了!” 说完,谢敬丰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覆水难收。 他只能看着他兄长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两次?”谢敬丰在宁州搞了什么事,他也不是全然不知,毕竟深知他的为人,可他遇到的危险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无法放心,如今人还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提起来,是觉得这事过去了他就不能把他怎样了吗? 谢氏一脉香火并不旺盛,王府后院算上王妃,大大小小的侧妃夫人也不少,可子息不兴,儿女不过四子,他身为长子,长兄如父,他身上除却担负着北境的荣耀,自然也承担弟妹的安危,是以,他才会如此不满谢敬丰屡屡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见着谢敬捷越发暗沉的脸色,谢敬丰自认为理亏,也不敢争辩,更没有了往日在别人面前的巧舌如簧。 兄长鲜少会给自己脸色看,除非是自己真的惹他很生气了,况且他也知道,兄长不是有意气他,而是在气他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前面,任性胡来。 知错的谢敬丰声音弱了下去,几不可闻的扭扭捏捏道:“我、我可以解释的……” 听完谢敬丰对那日的发生的事情的描述,谢敬捷才知这些日子谢敬丰背着他在宁州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得罪王家人也就罢了,在外面也敢乱来,惹得百姓们怨声载道。幸亏这是在宁州,离王府远,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去什么消息,这要是在宣阳,保准半个时辰不到就捅到了父王面前,届时,谢敬丰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父王与自己对于子嗣的教育方式大不相同,他出于因为谢敬敏的关系,从而对谢敬丰纵容溺爱,只要不太出格,他都能给他兜着,可父王却正直一生,最是见不得纨绔子弟招猫逗狗,不务正业,可谢敬丰这些年却长成了这样顽劣的性子,还屡教不改,父王对之也是怒其不争,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每回保住他,他就不仅仅是跪祠堂那么简单的事了。 说起来,在谢敬敏幼时,也是格外顽皮,上房揭瓦的事情屡见不鲜,这兄弟俩性子倒是很像,他约莫都能从谢敬丰的身上看到了谢敬敏的影子,从而忍不住想,如今的谢敬敏是否也跟谢敬丰一般性子,张扬顽皮、恣意随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出现,自己定能认出他,他最熟悉的就是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少年天性,不失可爱。 恍惚间,记忆中有什么重叠了。 第191章 他说他想家了 他看着谢敬丰,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太能折腾了。” 随即又狐疑起来,“既然你都那般折辱他,为何他还会舍命救你?” 谢敬丰都把人丢井里了,这要换做谁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心思,可这种气谢文文不禁受了还能冰释前嫌,且在报春堂不顾一切的相救于他,真是他胸怀大义么还是在盘算什么?知晓他在北境的身份所以才去救他?可那火是别人放的,是要置谢敬丰于死地,一个人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前途?若是行将踏错可就功败垂成了。 谢敬丰没有谢敬捷想的那般多,他只知道谢文文对他的好,反正谢文文在他心底是不一样的存在。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人是真的好,可能也就像他所说,他乐于助人吧。” 这个理由听着可并不像是个中听的理由,可骗骗谢敬丰这样的纯善的少年也就足够了。 谢敬捷但笑不语,也不继续当着他的面去猜忌那叫谢文文的目的了,毕竟,看谢敬丰的样子是真心拿他当朋友,而自己一再叵测他,少不得会惹他不痛快,这小子就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格,要是自己真惹他气了,保不齐会再跑出去,如今宁州这么乱,可容不得他再乱跑了,得把人看住才行。 他看着什么喜怒嗔怨都写在脸上的幼弟,眼里盛满了温柔。“如今可不能胡闹了,好好跟着我。” 谢敬丰连连点头,但看到了那些士兵们正在清理的尸体,眼神一凛,跟告状似的。 “兄长,我告诉你!那个王令嗣,你得尽快传信回去不能让蓁蓁嫁给他。” 谢氏跟王家的婚事,终归欠妥,他早就有意拖延婚期,如今王氏已经是瓮中之鳖,这婚事自然要作废的。 “我知道了。” 看着谢敬捷不以为意的态度,谢敬丰急了,扯着他的袖子嚷嚷。“哎呀,你知道什么呀知道,那王令嗣是个、是个、”是个什么,又半天都说不出来,反而自己红了脸和脖子,最后想到蓁蓁,那可怜纯洁的妹妹,谢敬丰一咬牙就说了出来。 “他是个那样的人,他,他跟男人玩!你不知道,我都看见了!他骗婚啊他。” 他本意是描述的好听一点,毕竟他的嘴里也没有什么腌臜的用词,可他吞吐了几番都没有合适的用词来形容,最终只得说的直白又不难听, 闻言,谢敬捷脸色一沉,对于王令嗣是不可婚配的对象他早就清楚,可没想到居然还如此下作!隐瞒自己的性取向,骗到了谢氏的头上。 谢敬丰的话他不会不信,况且他来宁州这么些日子,他知晓他的弟弟表面虽然不务正业,可却是个从来都知轻重之人,这样的话并非是他的胡言乱语,怕是已经十拿九稳。而对于王家的婚事他虽然不解,认为王家配不上蓁蓁,可却并不会从中作梗,对于蓁蓁的婚事他也极为慎重,他这次前来,怕也是为了蓁蓁而来,却叫他发现了王令嗣私德有亏。如若不然,王家若是没有参与北境内部的谋乱,他们岂不是不知王令嗣的性取向,从而还将之配为蓁蓁的夫婿,届时,就是害了蓁蓁的一生。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骗到了他头上来,他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的注目中,可家人是他的底线,谢敬捷纵然如何的宽容都无法原谅这样的事情。 那王家父子当真是可恶,居然瞒着他们,舔着脸的还敢求娶郡主!这样私德败坏之人怎可堪为王府的女婿! 谢敬丰也气冲冲道:“哼,这样的人你可不要饶过他!” 虽然他不满意王令嗣,觉得这人看着就虚伪,可父母定下的婚事他也没有资格说个不字,但要不是谢文文让他亲眼目睹了王令嗣那小人居然是那种人,他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如今想想就觉得恶心! 骗婚,敢骗蓁蓁!真是岂有此理!而且那姓王的那么讨厌居然还敢喜欢谢文文!也不照照镜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两兄弟抱着胳膊各怀心事,但无不是因为王家而心烦意乱。 百里长洲见路已经清理出来,上来就搂住了谢敬丰的脖子,跟人哥两好道:“哎哟,我的小公子,别恼了,咱们就是为了他家来的,您放心,保准不叫他如意了去。” 谢敬丰对于百里长洲不怎么感兴趣,这人每次一出现,他的兄长就会有事离开,不管他在做什么,之前兄长每次都说好的要带自己骑马射箭,玩儿的,可就是因为他,他的兄长屡屡失约,他讨厌死他了,这人还居然不懂眼色的敢上来抱他的脖子,真是自讨没趣。所以他故意恶心他,“你别碰我,一身子的臭味。” 百里长洲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并没有闻出什么不可告人的味道来。 他皱紧了眉头,虽然说行军打仗的人身上有点味道是不可避免的,可如今四边无战事,他当初滚在沙场里也受够了自己一身不可描述的味道,如今更是对自己的自身清洁很上心,做的面面俱到,每晚都要沐个浴,从头洗到脚的,不说香喷喷的但也不至于说臭吧,怎么可能还会留下味道呢,看着谢敬丰那娇气的模样,他确信了不是自己身上有味道,而是这小子故意作弄他呢。 他气呼呼的一巴掌轻轻地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不痛不痒的,可还是惹来了谢敬丰的怒目而视。 这小子,怎么跟小野猫儿似的,一喷就炸毛呢? 而这厢,退出谢敬捷他们的视线范围后,谢文文跟着白行云打道回府,方才虽然谢敬捷带领军队来的及时,可交战已久,两人也已经是身心俱疲,坐在马上都无力再快马加鞭,只是慢悠悠的赶着马前进,身下的马儿约莫也是累了,时不时的还停下来啃两口草。 走了一段路,原本一直没吭声的谢谢文文突然出声,说:“谢敬捷来了,宁州的事情就不归我们管了。” 少年沉默了一路,这会儿才突然出声。 白行云去看他,少年似乎有心事,脸上的神情淡淡的。 他问:“要走了吗?” 他点头,“嗯。” 谢敬捷已经出现在宁州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反而有种想要避开的念头。虽然他没有认出自己,可谢文文还是想尽快的离开,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再见的机会。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与谢敬捷有见面的可能,可还是因为谢敬丰而再见到了他。虽然不出意外的没有认出自己,可谢文文如今心里就像是插了一根刺,碰不得,拔不得。 他不禁自嘲,他当初居然还想躲,他还真是怕他认出自己啊,可结果呢,大失所望吗还是心之所向? 那兄弟俩相拥的一幕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重现,让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 白行云感受到了谢文文的心情低落,似乎很不高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昨日他们重逢,少年眼里虽然有慎重可却也有重逢的喜悦,与自己几乎有说不完的话,最后在日出前才不得不闭上了沉沉的睡眼,两人把分别的这段时间的思念都在昨晚倾诉完毕,他看着谢文文眼里深处的愉悦,饶是多日未合眼的自己都为之动容。但自从今日他带自己来救那位谢公子后就变得兴致缺缺,先前,他与人交手之时,看见了谢文文让那位谢公子上自己的马先逃出生天,他对那位谢公子,很上心,不然也不会不惜性命的来救他。后来,他被敌人缠住的时候,也亲眼目睹了谢文文在腹背受敌的时候一个人是怎么绞死欲对他痛下杀手的杀手的,那时的谢文文,发了狠,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却能肉搏一敌,将之反杀。难不成是动手杀人,被吓住了? 可那些倒下的杀手里,是他放出的几乎箭无虚发的箭,死者不下于十人,又岂会因为动手杀人而变得忧心忡忡呢?也是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谢文文其实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他的箭术,今日倒是叫他大开眼界,如此身手,饶是他都不及。 对于谢文文的身世,他心中又多了一分好奇,也说不得就一定是好奇,也能算作是,他想了解他,想认识他,想知道他的过去,然后同他一起走向未来。 只是,现在少年的神情让他心疼。 少年很少有这样藏着心事一个人忧伤的时候。他就像是天上挂着的那轮太阳,春夏秋冬里,炽热又温暖。 白行云忍不住发问:“你是心情不好吗?为什么?” 谢文文努力的笑了笑,找了个并不值得信的借口。 “见到谢敬丰跟世子兄友弟恭,有点想、家了。”他那个‘家’说的很轻,轻到似乎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可白行云还是以他敏锐的耳力听清了。 他说他想家了。 他自从跟着他们混迹于江湖开始,鲜少会有想家的时候,家,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他不愿提及的过去,虽然不知隐藏着怎样的过往,可在谢文文心中,他的不能提,就是一种不能揭的伤疤。 他虽然编织过无数个对家的谎言,不知道是在骗他自己还是骗别人,可真正信的或许无人,毕竟他们这些人里,每一个人都身世坎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可他还是希望,谢文文能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他的过去得是快乐的,不然怎么配得上他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他希望谢文文能永远开心,不要再有这样悲伤难过的时候,不想让乌云遮蔽了耀眼的太阳,让他黯淡无光。 他收回落在阴郁少年身上的目光,沉吟着试探着说:“你不是说家就在北境,不如我陪你回家看看吧。” 谢文文垂下头,抚摸着马髻,嘴角压着一道难过。 “罢了,早没家了,何必回去呢,徒增忧伤。”连谢敬捷都没有认出自己来,他哪里还奢求那个家能是家呢,他早已经回不去了,在他作为替代世子的质子开始,就注定了他回不去那个不需要他的家了。 不出意外的回答,让白行云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谢文文虽然洒脱,可固执也是真的固执。 他们继续走出不远就遇上了接应的刘小天,带着几个人,想来是袁尚青授意的。走的不快,沿路都在四处观望,似乎是寻找人。 看见他们归来,刘小天眼睛一亮,打马上前,喋喋不休的追问:“你们怎么就自己回来了?不是去救人吗?难不成没救出来?失手了?” 去的时候就两人,回来的时候仍旧两人,可去的时候谢文文分明是说了带白行云去救谢敬丰的,他察觉出了谢敬丰可能有危险,才那么着急忙慌的去了,可怎么都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他不信是没有遇上人,两人身上都染着血迹呢,瞧着就知道是跟人打了一仗了,而且战况惨烈,有白行云在,他倒是不操心他们的安危,可两人这副模样的出现,他还是忍不住猜测是不是他们失手了,谢敬丰已经遇难了?对手很强大吗? 谢文文没说话,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刘小天挤到了白行云身边,马的屁股撞了他的马屁股,原本就不快的速度这会儿更慢了。 白行云瞥了一眼不走直线的刘小天,拉过自己的马,让到了一边。“没,他被他的家人带走了。” “啊?谢敬丰的家人?那是什么人?”他这话问的委实是明知故问了些,他都明知了谢敬丰的身份,那他的家人自然就是谢氏的人了。 刘小天只是好奇,能来接走谢敬丰的人是王府的什么人,是那高大威武的王爷?还是战无不胜的世子殿下?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他平日里连听都没有听说的大人物。 最终,白行云告诉他。 “谢世子,大名鼎鼎的北境世子爷。” 刘小天震惊的张大了嘴,几乎要吓掉了下巴。 第192章 谢文文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能有幸见到谢敬丰那样的宗室子弟就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他差点就见到了他崇拜已久的大英雄世子爷。 他在后面悔不当初的吱哇乱叫,后悔刚才没赶去见一见那大名鼎鼎的世子爷呢,那可是他顶礼膜拜的常胜将军啊。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见一面他都能觉得自己跟见了天皇老子似的,够他乐呵一辈子了。 可当他懊恼完,才发现好像就独他一人在乐乐,除了他,气氛死寂一样的沉,他好像个唱独角戏的。 他有些唏嘘的凑近了白行云。骑马他还是骑的不利索,又没收住撞了白行云一下,毕竟也是跟着他们闯荡江湖才开始学的呢。 他看着前边谢文文挺拔消瘦的背影问身边人:“哎,他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 这但凡一个人心情不美,其他人想忽视都难,要是搁以前啊,这会儿谢文文都要嘲笑他胸无大志了,见谁不好见到一个世子就乐不可支了,真没志气,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走在前边,根本不搭腔,可能,都没有听到他在后边说了些什么。 白行云思索了片刻,也不隐瞒,才说:“他说他想家了。” 对于他们这些没家的人,家已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之地,可谢文文不同,他从那个地方出来,总得想着回去的,或许,家里有着他日夜牵挂的人。 刘小天却好似是听到了禁忌一般,对他挤眉弄眼的,然后压低了嗓子声说:“老白啊,你别在他面前提家了,他会伤心呢。” 白行云眼眸一沉,“你知道什么?” 谢文文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想到那一日谢文文落水生病胡言乱语了一整晚,以及他神情认真的同自己说的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上次他跟我讲了个故事,虽然说的是故事,但我觉得,那是在隐喻他自己,而且他生病的时候喊了好几个奇怪的名字,我就觉着奇怪了。” “生病?什么故事?” 谢文文生病的事情他没提过,唯一一次还是刘小天说漏嘴的,不过那也是说的在苄安的时候他们两人被那里的村民捉住了差点给献祭的事儿,至于他之前被人丢井里生病的事儿,他们都保持缄默其口。 “这……说来话长,容我跟你娓娓道来。” 这一娓娓道来,就道了许久,久到最后白行云的心情都似乎暗淡了下去。 他看着前面那清瘦的身影,挺拔宛如一棵劲竹,向着日光生长,可如今却似乎被乌云蔽日,不见光芒,不知伸展的方向。 之前骑马总是骑不好,还会磨腿,不愿意吃这个苦,可如今,再也不见之前的骄矜,骑马的姿势也无人再说他是个门外汉。 回去后,谢文文原本想着尽快离开宁州的,他不想跟谢敬捷兄弟俩再有任何的交集,可是却被袁尚青带来消息,说是如今宁州现在不给人出了。 他收到了百里长洲的消息,他的那五百人马已经被提前散布出去,用以管控住满月楼,看来是有大动作了。 如今正是用到他的时候,为世子效命,他当以鞍前马后。袁尚青自然是服从命令,当日就带了兵马围了满月楼,白日里就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可是吓坏了城中不少百姓,以及那楼里的姑娘恩客。 袁尚青围了楼,自然就有人出面要他撤兵,毕竟,他的作为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越权自专,这里是宁州,不是他乾州,他一个团练使还没有资格在宁州用兵。 可袁尚青有军令,他是按照军令行事,饶是有人对他施压,他背后有世子撑腰,自然是不怕人的,对把他们的话当空气,只有世子的命令他才肯服从。 可是在他人看来,袁尚青就是仗着背后的人目无王法,说着要把他告到朝廷去。这可没把袁尚青吓唬住,现在别说是告到朝廷了,就宁州这些腌臜事,朝廷就只仰仗着北境来处理呢,他们倒乐的干净。 袁尚青只是一个前哨兵,到了午后,就有消息说是世子已经带兵围了城,紧接着知州府邸已经被以雷霆之速抄家。他嘴里喊着冤枉,可去提拿的人却是丢了他一脸的他中饱私囊,与人徇私的证据,最后人才死死的闭了嘴,认命般的被投了牢。 而这些消息都是从袁尚青留下来的部下口中得来的,原本都已经打包好东西准备离开了,却是不得不被搁置下来。 谢文文没想到谢敬捷的速度这么快。 他以为,他至少也会在暗中同人周旋几招的,没想到直接上去就把城都围了,这不是在告诉他们,他已经有切实的证据,只待收网了么。 他这么一下,倒是叫谢文文进退不得了,他变得异常焦躁不安,好似被谢敬捷围住的不是宁州而是自己。 谢敬捷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一旦开始深入彻查满月楼以及王家诸事,很难不会发现自己在其中的参与,他去过满月楼,又同王令嗣接触过,这都是他不能暴露出去的事迹,而他用了朝廷密使的身份跟袁尚青打交道,袁尚青那边不可能不告诉给他,届时,他的身份就会很难看,况且,还有谢敬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跟谢敬捷透露自己跟他发生的事情,如果谢敬捷心细如发,从中发现端倪,那他还能如何影藏自己的身份,那他留在宁州是何其的窘境。 他根本就没想过回来的。 谢文文攥紧了窗棂,恨不得现在插根翅膀飞出去得了。 白行云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同他说:“千机营已经入城了,我们现在也出不去了。” 谢文文回来就说要离开宁州的话,白行云自然是答应的,只是没想到谢敬捷动作如此之快,迅速封锁了城门,谁都进出不得。如今大街上除了士兵们几乎不见一个百姓行走了,大家都逃回了家中,深知宁州的天要变了,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触霉头。 如今全城戒严,似乎大战一触即发,就是一只苍蝇都不叫飞出去了,别提人了。 谢文文有些失望,这戒严的城池让他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倒是不怕谢敬捷对付不了漕帮的那帮子人,谢敬捷既然在动手就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安的是这风雨欲来之势,似乎是要倾盖而下。 他不想成为坐以待毙的蝼蚁,也不想让谢氏的人知道自己出现过,或许是那点自尊心作祟,他把过去视为不堪,也无法释怀。 早知道,他就不管这门闲事了,也不会让自己的处境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白行云发现谢文文很是焦虑不安,像只受惊的鸟雀,试图闯出鸟笼,急的团团转。 “你怎么了?” 白行云一把握住他交握的两手,他明显的感受到了谢文文的异常,他以前纵然如何的焦虑都不会这样的,可此时抠着自己的手,躁郁的明显。 自从救了谢敬丰回来谢文文的反应就异于寻常,这很不合常理。他如今开始怀疑,谢文文不安的就是那场刺杀还是谢敬捷的出现了。 “你在怕什么?怕开战?还是怕谢敬捷?” 被白行云说到点上,谢文文心里一咯噔,跳漏了一拍。他没想过让自己情绪暴露的这么明显的,可是他收不住,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远远地脱离了他可以掌控的局限,谢敬丰的出现就已经够乱的了,如今谢敬捷的出现就好似对他的雷霆一击。 虽然谢敬捷没有认出自己,可自己只要屡屡出现在他的面前亦或者时时出现在他的耳中,依照谢敬捷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不查自己,但凡查出一点,他又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决定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要与他们一刀两断,永无瓜葛,可如今,又算什么呢? 小茶没找到,自己还掺和进了谢氏自己清理门户的私事中去,想想他都觉得自己愚蠢。 他睫毛扑朔着,半掩住了眼底的涩然以及紧张。 谢文文的沉默无疑是一种不可否认。但是白行云没有强迫他回答自己,他其实,从今日谢文文的反应以及刘小天所提及的故事中,他约莫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 一个他从来不会联系上的可能。 他想起了自己在乾州的时候,听到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他却从没有把身边的人和那个出身高贵的人联系到一起,一个跟着他们摸爬滚打行侠仗义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那个生于北境,长于游京的谢氏嫡次子呢。 那样的天潢贵胄,如何会能纡尊降贵的跟他们这群无功无名的普通人一起怀揣着济世救人的理想? 越是不可能,他就越没有想过这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质子,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好的名称,可这曾是别人对谢敬敏私底下的称谓。 带有揶揄、唏嘘、惋惜,更甚至是讥讽。 其实谢文文跟他们不一样,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虽然他如何表现的自由自在,可无法改变的是他对自由的向往,这片广袤的天地,没有人比他更珍惜。 他逃避的真相,从来都不是他难以启齿的过去,更是他无法确定的未来。 他心底许是已经有了答案,像是冒出了土的草尖,但他乐意为他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别怕,有我在。” 谢文文强颜欢笑,他也不关心白行云是否猜出什么了,反正等谢敬捷发现自己,再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倒不如让他自己先猜猜,提前预防下。 白行云的这句别怕,有我在,让谢文文原本还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涟漪,又像是撒了一地的五味,五味杂陈。 如果从一开始有人这样对他说,他也不会让自己一步步的走入死胡同,可在北境的时候没有,在游京的时候也没有。 他突然觉得,为何白行云来的这么慢。 为什么是他走出了那片藩篱才遇到的人,说晚吧,可他出现了,说不晚吧,好像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眼里含着泪光,是他在杀人的时候恐惧又别无选择都没有掉下来的泪,也是他在看见谢敬捷后悲喜交加都没有洒下的泪花。 他心里疼。 疼自己,疼善解人意的白行云。 可即使再疼,他都不能真正做到埋怨谁,他也过了怨天尤人的时候,他更多的是认命。 一想到其实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他虽然没有了家人,回不去了旧年时光,可他的身边有一群千金不换的朋友,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们的存在如何比不得家人,比不得爱人呢。 他该高兴的,而不是悲天悯人,也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故作轻松道:“别乱听小天胡说八道,那故事都是假的,只要我愿意,我能给你们每个人都编个故事出来。” 他知道刘小天跟白行云说了自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但是不可否认,他还是要嘴硬一次了。 白行云也不拆穿他,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已经没有了辨别他的意义,谢文文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没人可以强摁他的头点头。 他笑着毫不夸张的揶揄着说:“你可别忽悠他了,他这一路都跟我告了不少你的状了,等找到小茶、和沈胥他们汇合了,你就看他怎么添油加醋编排你吧。” 谢文文失笑,自己让刘小天替自己操了多少心,他去告状是有这个可能的。而说起其他人,谢文文也不再悲春伤秋了,认真问他:“你不是说,你跟百里长洲有交易,怎么他人都出现在宁州了,戒忘和小茶他们还没有动静?” 白行云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才想起来,当初拜托百里长洲帮的忙呢,如今还没有消息。 “说来也是,他们怎么还没有消息,我明日得找他问问。” 白行云就是个行动派,说去问第二日一早就去了,约莫也是怕谢文文着急。如今找百里长洲倒是容易,人都在宁州齐聚,只是同他那得到的消息却不算得是一个好消息。 第193章 公冶萍查出蟾毒的来历 “他们的确救出了小茶,但是她不愿意同他们一起来宁州,就自己走了,也事先告诉过她我们在宁州,让她过来与我们会合,但如今她的去向他们也不得而知。还有戒忘跟沈胥他们,在小茶之前百里长洲就已经见过他们了,可为何至今都没有抵达宁州,他们也不知晓,当初有说派人护送他们前行,可他们拒绝了。如今要不是我们不问,他都以为人早就到了。” 百里长洲没道理同他说谎,他有说人是见到了那肯定就是已经见过,可人为何没有出现在宁州,的确奇怪,如果他们已经抵达了宁州,也不可能至今都没有碰到过,他们这段日子也多在宁州里外走动,可根本就没有遇上过他们,而如今全城戒严,要是在找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谢文文担忧的是,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到宁州,可在他们之后的军队都到了,难不成是出事了? 戒忘有留在沈胥他们身边,还有个小檗姑娘,两人都会武功,若是遇上什么危险,也不至于会被一网打尽;至于小茶,虽说身手好,可如今她的情形如何也未可知,更不知她是否安全。 几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如今宁州乱起来,这会儿再想寻他们就是难上加难了。 望着谢文文紧蹙的眉头,白行云宽慰他:“你别担心,小茶向来周密,约莫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等这边风头一过,我们就走,沿路寻下去总能找见他们的。” 谢文文也知晓,小茶行事不比白行云差,一直不出现,也不可能就是出了事,约莫是因为其他事情一时没办法出现罢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小茶有暗中联系宋元昇,只是自从小茶失踪后,想来没有小茶暗中给宋元昇偷传信息,宋元昇也失去了对他去向的掌控,不过,如今谢敬捷突然出现在宁州,他倒是真怕,那几人撞到了一起。 谢文文此时全然不在乎王令嗣那边的动静,却不知,王家已经误打误撞的查到了他身上。 “公子。” 公冶萍回到了宁州,彼时宁州已经风起云涌。 先前他因为受王令嗣所托前去找寻谢敬所中之毒是为何种毒物,以便替他解毒,今日才姗姗归来。 王令嗣也以为公冶萍的离开要段日子才会回来了,但没有想到他回来的倒是挺快。 看着公冶萍肃穆的神色,想来是到了府上就立刻赶来见他了。 “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您不是去青州了吗?” 公冶萍在青州有旧识,是而前往了青州,他身为大夫对于谢敬所中之毒固然棘手却也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他自诩医术了得,可却遇到了他都奈何不得的症状,他如何甘心,因而去了青州,可这一查,结果却并没有预想的好。 “我查出了点消息,不太好。” 王令嗣皱眉,不太理解公冶萍所说的不太好是什么不太好,既然查出了点消息为何不太好?难不成这毒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王令嗣心里略微失望,要是当真无药可救,那谢敬岂不是时日无多了? 想到红颜薄命的下场,王令嗣就不由得为之伤感。 就在他心情郁郁之时,只听公冶萍郑重其事的问: “公子可知你那位朋友是哪里人士么?” 按理来说公冶萍不会多嘴问起他身边人的身份来历,可如今公冶萍深究的态度倒叫王令嗣正视起来,想了想,道:“倒是巧了,他说他也是青州人士。” 公冶萍眉头紧锁,自从查出那些消息后,他便觉得此事大为蹊跷。而这一路上他都思索过了,那叫谢敬的公子约莫还有其他身份,至于为何出现在王令嗣身边并与之结交,这个问题得需要问他本人了。 他将自己在外面知晓的事情全权事无巨细的讲述出来。 “我去了无药山庄,见到了我那闭关之中的师侄,从他那我得知,那位谢公子所中之毒不是寻常之毒,可能是一种名叫蟾毒的奇毒。” “蟾毒?”此毒闻所未闻,可却是奇毒,也不怪公冶萍束手无策了。而公冶萍同无药山庄的关系王令嗣也是知道的,能查出此毒可不容易。 紧接着就听公冶萍道来。“是,不仅如此,此毒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它并非流通于市,乃至江湖之中都并未有它的记载,而书中记载唯一有过屈指可数的几次,此毒都是发生在禁宫。” 一语毕,公冶萍便将自己能说都说了出来,他注视着王令嗣逐渐沉下去的面色,心想,此子定然是着了他人的道了。 禁宫二字叫王令嗣正色,他似不确信反问:“宫里?” 公冶萍点头,看王令嗣的反应,不可否认的是那叫谢敬的的确是把他耍了,如若不然,王令嗣何至于会为之色变。 “所以,公子您那位朋友您可知他的真实身份?想来不是个寻常人这么简单。” 王令嗣面色已经逐渐冷冽,他攥紧了拳头,从谢敬出现的那一刻,就是他先主动搭上的人家,从而他从不怀疑对方的来历身份,对于他身中奇毒他尚且怀疑是他夫人所致,都不怀疑过其他,然而今日公冶萍所言,却是叫他受了当头一棒。 一种只出现在宫里的奇毒,如何会发生在谢敬身上?亏他还说自己只是青州的一户普通人家,什么普通人还能跟禁宫有关系? 王令嗣是愤怒的,但其中也夹杂着失望,毕竟,他对谢敬是存了真心的。 可他真心相待,他人却别有居心,如若不是此毒,如若不是公冶萍跟无药山庄的关系,怕是他永远都不得而知谢敬的身份。 看来,谢敬,来历当真可疑。 约莫这所谓的名字都是假的。 只是,从宫里来的,究竟是谁呢?那些日子他缠着自己带他去满月楼……对了!满月楼!满月楼出事不也就是在他们去过之后吗?他府中丢的东西他尚且怀疑了谢敬丰却完全没有怀疑是谢敬所为,当日,他们可是在院子里放了风筝的。 难不成,他接近自己当真就是利用他么?从他那盗取秘案?所以,他们从一开始怀疑的对象就错了? 越是深思,王令嗣越是心惊,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他的意图,以至于叫自己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难怪那一日谢敬丰离开之后,人就从钟院消失了,下人告诉他只说他要陪他夫人回岳家几日,不日便归。饶是如此,他也从未怀疑他是跑了还是怎么,安安心心的等着他归来,可这一等倒先让他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呵,谢敬啊谢敬,你倒真是好样的,把他骗的团团转啊。 王令嗣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心中早已经把往日同谢敬的美好时光撕成了碎片。 如今再回望过去,那谢敬待他,可真是虚伪,他许以真心,却被错负,呵,他王令嗣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谢敬如此欺他,不解恨不能罢休! 而此时,又闻公冶萍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我那位师侄似乎是受人之命在练就解药,他虽不肯与我说,可我也在江湖朋友中打听了一二,听闻,天子早年出京,到访过武林各派,只为了求得蟾毒解药。” 停顿少许后,公冶萍接着说出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位叫谢敬的公子,怕是,跟那天子脱不了干系。” 他身中奇毒,天子恰巧的也派人寻药,这如何能是什么巧合呢? 屋内沉静了许久,久到公冶萍都忍不住去看王令嗣了,才听王令嗣沉声说: “我知道了,我会去查实的。” “劳苦先生跑一趟了。”这时,王令嗣都还保持着君子的礼训,但这谦卑的面具之下早已经狰狞不堪。 公冶萍连道哪里,是为主君分忧。 可当公冶萍走后,王令嗣摔了桌上的笔洗。 被人耍的团团转,他如何能忍。 若是再与谢敬相见,便是仇敌。 而此刻,被几人牵挂的众人以各种姿势‘齐聚一堂’。 他们被关在了一间柴房里,每个人都被五花大绑。 也不知道这破屋子是挨着哪的,臭气熏天,沈胥手脚都被捆的严严实实,嘴里更是被塞了一团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乌漆嘛黑的破布,堵的他腮帮子疼,但还是在费力的呼救。 “揍命啊!” 如果不是听语调,没有人知道他喊的是什么,声音也跟消了音似的有气无力,毕竟从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日了,虽然不至于饿死,可没有进一滴水,再加上他不停的挣扎耗费了体力,是个人如今都没有多少精力在身了。 他半边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自己离门口最近,门口底下灌进来的风冻的他瑟瑟发抖,想把自己团起来取暖却根本做不到。 被冷的脸色青白的沈胥求生意志比其他人强烈,纵然知晓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却也没有停下求生的欲望,不像戒忘,躺着就躺着,由于背对着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怎么,由于嘴巴都被堵住,连个声音都发不出。 他像只虫子一般费力的蛄蛹着身体翻了个方向,对面的小檗跟许曦灵似乎睡着,低着头,安安静静的。 那两姑娘比他们男人好点,被捆在中间的柱子上,至少能坐在地上,不至于像他们这样跟丢破布似的乱七八糟的丢地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而原本在他背后的戒忘侧躺在地上没动弹,他艰难的抬起腿踹了脚对方,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但是眼睛半阖着,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想办法。 对于为何他们落了个这般下场,一切都要从那天清气朗的一日说起…… 往往回忆最是伤人,情到深处,就是一把辛酸泪。 原本他们也是平平稳稳的走在去宁州的路上,只是走到半路,路口就越发的多,鉴于他们都是第一次到宁州,谁也不知道这该何去何从,沿路打听才摸索着向前,最终,他们不认识路,还是迷路了。 这一切都要从迷路说起,因为迷了路,他们在一个山头处转了许久,就好比遇到了鬼打墙。或许是他们的祈祷感动到了上苍,终于让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看到了希望,那是一家看着就比较古老充满江湖气息的酒肆。 本就绕了半天的路,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加之他们储蓄不足,早已经是腹中空空,此时看到了酒肆,就好比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差点让他们仰天长啸。 于是,大家走进了酒肆,一来是问路,顺便歇一歇。当时进去的时候,酒肆看不见什么人,不过灶上生着火,想来就还是做着生意的。几人先就着桌上的茶水干了几碗解了渴,才开始喊人,最终从里边走出来两个看着就面色不善的粗壮男人,看着他们先是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就挂起了热情的笑脸。 “几位客官,小店小本生意,吃的喝的都有,先坐一坐,我这就去备酒备菜。”店家一人把手往衣裳下摆上擦了又擦,然后就进了灶后面,另外一人则是给他们又倒了碗茶水,又端了黄豆来先开胃,热情洋溢的很。 店家可热心了,虽然看着凶神恶煞的,但却古道热肠,知道他们是去宁州的,在这山头迷了路,还热心的给他们指路,又问起他们是去宁州找人的,还跟贴心的同他们谈论起了宁州的风土人情,见到他们的马在一边嘶鸣,还给马匹都喂了干草,总之,十分的周到,周到得沈胥都要怀疑等会会不会被他们宰一刀肥的。 不多时就给炒好了几个热菜,更是给他们在桌子底下生了炉火煨煨。 吃着热菜,烤着火,全身都暖和了,心也好似被热水贯通了。店家的热情与周到,把他们感动的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言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还想着等会走的时候得多给一点小费犒劳犒劳,可下一刻,他们就陆续感到了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最终不管意志力多么坚强,他们也难逃一倒。 眼前一黑,陆陆续续的晕倒在了桌上。 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他们或许才恍然大悟,他们晕的很蹊跷。 是被人要药晕了。 饶是戒忘这样警觉的人都马有失蹄,在反应过来时,都已经中计了,戒忘强咬着舌尖想要唤醒自己的意识,可也不过是他们当中最后一个倒下的,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而倒下去前,他看见的是那凶神恶煞的两人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却是奸计得逞的坏笑,徐徐向他们走来。 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番情形了。 想到此处,沈胥便欲语泪先流。 还记得昨日晚他们几人陆续醒来,就发现已经被关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而且还被捆成了一个大粽子似的,生怕他们跑了。 但好在的是大家都尚有命在,也不缺胳膊少腿的。 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这山野之中的良心酒肆居然是一个黑店,平白无故的就朝他们下手,究竟是劫财还是劫色?还是劫命? 他早年就有所耳闻过,有些黑心店铺专门宰路过的生人,把人剁碎了做成肉包子,既挣了钱又不怕被人发现他们做的歹事,想到那些人描述的细节,他开始瑟瑟发抖,难不成他们就好巧不巧的倒了这样的霉? 沈胥整个人都跟被开水烫了似的蔫了。 戒忘还在回忆究竟是哪里中药的,饭菜里他根本没有尝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若不然,他如何也会着了道。最后还是许曦灵提醒,不是饭菜,也不是茶水,是桌子底下的炭盆,里面想必是撒了迷香,烧的越旺,就中药越深。 他们昨日烤着火取暖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懊悔。 第194章 许曦灵的缩骨术 许曦灵本该是早就应该发现端倪的,可却因为她的疏忽导致了大家被困,她十分过意不去。 其他人或许没有意识到,可她早该意识到的,因为在他们生火的时候,她怀里的小黄跑了,她只以为它畏火就没管它了,由着它去了,殊不知是它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已经是在跟他们提醒了,可当时大家都沉浸在店家的热情当中,谁都没有想得到会是一场阴谋。 如今他们被困,小黄也不见了,都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命逃出去了。 他们被全身捆缚住,又在这荒无人烟之地,逃出去的机会格外的渺小,但沈胥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脱身的机会。 蛄蛹着学着小黄的动作满屋子找东西,试图改变自己的现状,而这就是一个杂物间,除了他们,就是堆满了干柴或者不要的桌椅板凳。虽然他试图能从这里找到什么可用的工具,至少能割开他身上的绳子,可惜他滚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个有用的东西。 反倒是还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本就脏兮兮的衣裳经过他这么一滚,已经不成样。 他想,戒忘一直不动约莫是为了保留精力,若是真要开始朝他们动刀子,戒忘怎么着也得反抗一二。唉~看来还得靠他了,戒忘就只是个动手的,而动脑子的事情的靠他了。 他想了想,然后滚到了戒忘的身上,戒忘被他压着,眼皮子一抬,无声的看着他。 沈胥唔唔的说话,“泥想刀攀花了?” 戒忘沉静的盯着他,不说话,沈胥还在冲他眨眼,不知道是要表达个什么意思,但他刚才说的他却是听清楚了,只是想没想到办法现在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要是有办法何至于他们还在这里等待头上悬着的刀落下来? 就在沈胥要泄气的倒回地上的时候,只见戒忘缓缓的弯下了腰,低下了头,然后,唯一能动弹的四根手指捏住了他嘴里的布,扒了下来。 沈胥看着这一幕,吃惊的睁大了眼。 要不是嘴里被堵住,他必然已经惊叫出声。 他居然、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扯出来了?还得是他戒忘~厉害啊! 他也试着像戒忘一般撤掉嘴里的布,但是令他失望了,因为他的腰弯不了戒忘那么深,手指无论如何的翘都够不着,最终腰差点闪了,脖子也抻的抽筋,最终他只得放弃了。 然后他用期待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戒忘,其意不言而喻。 戒忘紧紧地看着他沉默了,随后,他抬起了自己的脚,沈胥见此顺势往后一倒,眼里充满恐惧。 你干嘛?我不就是想找你帮个忙,至于踹我么? 戒忘显然是知道沈胥误会了什么,所以,他蹬掉了脚上的靴子,露出了里面还套着的不算厚实的白色袜子,白布底下的脚指头动了动,在沈胥疑惑的眼神中然后伸向了沈胥。沈胥正困惑着戒忘究竟是要做什么,干什么还得脱鞋,就发现他的脚丫子冲着自己而来,他偏头想躲,但是显然的没有躲得过戒忘迅速的动作,在他惊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戒忘的臭脚丫子几乎是要碰到了他的脸,但是就差那么一粒米的距离停住了,紧接着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之际扯掉了堵在他嘴里的破布。 沈胥生无可恋的倒在地上,嘴里已经没有了东西堵住,可他就是张不了口说话。 似乎方才那只大脚掌还贴在他的脸上,这无疑会成为他每日的梦魇。 他几度喘着粗气,试图平复他激愤的心情,但都失败了。 最终,他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质问戒忘:“你为什么要用脚给我松开?你给你自己个儿都是用手的!” 虽然戒忘是意在帮他松开嘴里的布,他理解他的好意,但是他不能接受他用这样的方式帮自己忙,虽然他们都没有手可以用,但他选择了用脚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还不如让他一直堵着。 面对恶语相向的沈胥,不卑不亢的戒忘目光落在了腹前的手上,淡淡道:“不合适。” 这一句话激得沈胥当下就反驳, “有什么不合适的!” …… 戒忘无声的同他对峙,也不说明究竟哪里不合适,沈胥的目光也落到了对方身上。 后知后觉的沈胥有些别扭的别过了脸去,不肯在吭声了,但还是觉得委屈,委屈的想要抹眼泪,他觉得他的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面朝下的倒在地上,整张脸都贴在冰凉的地上,此刻心也跟着冷了。 没多会,他又开始自怨自艾。 “我们是什么命啊,不就是问个路吗都能问到个黑店,这命途多舛也没谁了吧。”想他这一生,命途多舛,原本以为已经够舛了,可居然还落到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可悲、可恨呐。 而后忿忿不平的自说自话。 “我就说这店家怎么看起来脸黑,没想到是心黑啊,打个尖都能遇到黑店,不会跟传说中的一样,把我们剁了做成人肉包子吧?” 人肉包子是怎么做的?他想了想自家做包子的经过,不由得全身战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凭空想象的,自己吓唬自己。 沈胥没了东西堵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蛄蛹到了门口,顺着门缝看出去。 外边是一空坝子,晒着干辣椒还有蒜头,瞧着怪有烟火气的,但是坝子里长着杂草,角落里还拴着一匹马,好像是他们的马。 左右的屋子关着看不出什么,由于缝隙有限,他也看不见这究竟是哪里,约莫还是在这黑店里面,但是这样藏身在山中的黑店,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并发现他们。 沈胥是抱着期望的,希望能有人救出他们。 沈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毕竟他也消耗了不少的体力,而再次醒来时是被关门的声音惊醒的。本就处于战战兢兢中的他被关门的声响吓得一抖,睁开眼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原地睡着,他们这间破柴房的门还是被紧紧锁着,声音是从外面发出来的。他从门缝底下看出去就看见了那下药迷晕他们的两个凶徒从左边的房间里拖出去一个人,是的,一个人,还活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抓到的倒霉鬼,跟他们一样被捆的严严实实,嘴里也塞着破布,一脸惊慌且生无可恋的被拖进了右边的房间里,然后接着有一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提着一把卖猪肉的屠夫手里的那种宰肉的砍刀,在坝子中间的一块石磨上磨了磨手中的刀,最后进了那间屋子。 沈胥张大了眼睛,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竖起耳朵去听外边的动静,耳边只有胸膛里咚咚直跳的心跳声。 他似乎听到了刀砍在砧板上的宰肉的声响,一下接一下,沉闷又沉重,吓得沈胥几乎要厥过去。 那声音极其微弱,可沈胥就觉得自己听见了,加之方才那一幕,更加让他笃定了这黑店是真个杀人的黄泉路,他哆哆嗦嗦的爬回去,然后去喊戒忘。 “戒忘、戒忘,我看见他们提着刀拖了一个人过去。” 他脸色是真的白,白的像张纸一样,被吓的,被冻的,也是被饿的。 他战战兢兢的问戒忘:“你别说,他们真的杀人剁陷吧?” 他如今一闭眼或者说脑子一反复空就无缘无故的联想到剁肉的那一幕,生生的把自己吓成精神衰弱。 这人世本就是与鬼同行,杀人吃肉的自然不成怪事,可被遇见,也是他们倒霉。 戒忘似乎也侧着耳朵听了会,他眼神瞥着沈胥,脸色也越发的凝重,似乎所想的跟沈胥一样。 “怎么办啊?” 他不想成为肉包子。 沈胥白着脸愣在原地反正是六神无主了。 戒忘同他说:“把她俩叫醒。” 不说那群人究竟把他们抓来是做什么,但显而易见的,他们如今生命已经受到了威胁,不能坐以待毙了。 小檗跟许曦灵被叫醒,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还是没有变化,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们能动吗?” 小檗试着动了动,摇头。 “不行,这柱子太碍事了。” 她跟许曦灵被捆在一起,中间是一根连着房梁的柱头,除非是把柱头砍了,否则她们是别想逃得了。 “那伙人可能是冲着财物来的,我身上的钱都没有了,刀也被他们收走了。” 他们醒来之后,明显感受得到已经被搜身过了,什么东西都被搜刮干净,不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除非是等人来给他们松绑,否则还真就脱不开身。 一直埋着头的许曦灵,突然挣了挣,小檗还劝她,“别挣了,不然会受伤的。” 这麻绳粗糙的很,她之前挣扎了下,结果胳膊被越勒越紧,跟要陷进肉里似的,为了防止许曦灵受伤,所以劝她还是放弃挣扎。 却听许曦灵犹犹豫豫说:“不是,我觉得,我好像能行。” 小檗不太明白她说的能行是什么意思,面露困惑,可是她在她背后,她根本看不见许曦灵如今是什么表情亦或者是有什么动作。 “嗯?” 许曦灵试着动了动,自从被抓之后她就一直陷入了一种茫然的境地,跟着他们走了这么久,危险自然也遇到过,可还是头一次被一网打尽,要不是有他们都在,不然她是害怕的,可见着他们都在身边,她才有一种心安,就算被关在这里,面对未知的危险,她也不惧。但如今大家似乎都陷入了困难中,她觉着自己不能等着每一次都让他们帮自己,自己总得主动努力一次,让他们转危为安,化解危机,才不枉费他们对自己这一路的庇护。 许曦灵虽然是在闺中长大,可许家不是文人世家,她学到的也不就不仅仅只是千金之姿,从她养蛇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每动一下,骨头就会发出咯吱的声响,这是她唯一会的一门绝学,缩骨术。 她扭动着手腕,试图尽快的从绳索中解脱,同时低着头面色微红的解释。 “我、我其实比较瘦,而且,我会一点点的缩骨术,我能试试看。” 小檗这才理解了为什么她说她能行,敢情她会缩骨术?缩骨术啊。 她早有耳闻,可传说中此门绝学早已经失传已久,跟腹语术一样早就由于失传而销声匿迹。更重要的是这门功法并未留下谱子,听闻此门功法无法按照书本所学,只有言传身教才得以习得,因而,到如今可谓是已经失传良久,只没想到在今日,她居然还亲眼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缩骨绝学,不仅见识到了,更让人诧异的是这门绝学居然还是一个长在深闺的千金所会。 小檗觉得,如今许曦灵说她其实会武功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真是太出其不意了,这姑娘可真是个宝贝,不论是驭蛇术还是这缩骨术,简直不像是许家的千金小姐,倒像是武林中的世外高人,非必要之时不轻易暴露自己的绝学。 当然,她更加好奇的是,许曦灵是怎么会这缩骨术的,许家处于武林朝廷之间,纵横两系,武林中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朝廷来说,是一个名声显赫的豪士。而这已经失传的缩骨术不仅在他们许家庄现身还被传授给许曦灵身上,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许家主这样的人物,也会让自己的儿女陷入江湖中的争斗中吗?不过,她的所学倒是在今日有了作用,大可以救了他们一命,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事。 而许曦灵会缩骨术也着实叫戒忘两人吃惊,初见时的许曦灵胆小怯弱,但随着日渐相处,才发现这丫头也有她勇敢的一面,如今更是叫人刮目相看,她属实就是个默不吭声干大事的人。 许曦灵被他们炽热的眼神盯的无法,只能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这缩骨术是她心血来潮才拜了师学了艺,她父亲广结好友,许家庄吸纳了数之不尽的能人异士,她当初意外见识到了这门奇妙的技艺,便心血来潮,硬是拜了师。当初她跟着师傅学的时候可谓是吃够了苦头,早就听闻这缩骨术通常都传女不传男,师傅对于她能学分外高兴,只是学的时候也够拼命的,本来都想前功尽弃算了,可一想到自己吃了好些日子的苦头就硬是没有放弃,这样一来二去的坚持下来,最终也学有所成,虽然不及她师傅那般,可也小有所成,至少对于这绳索能轻轻松松的就脱身。 少顷,许曦灵的手就从绳索中拿了出来,她转动了几下姿势怪异的手腕,又恢复如常了。 第195章 是小茶 她腼腆的看着众人,脸色发红,想要解释什么又最终说不出口。 她自幼长在许家,还是头一次接触这些性格迥异的朋友,可在他们身上,自己也过了一段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日子,与她在许家平淡的日子截然不同,同时,她也害怕自己隐瞒她会缩骨术的事情会让他们对自己失望,可是,她从他们的眼里没有看到一分失望或者说恼怒,有的是他们眼中的惊讶与惊喜。 小檗笑着夸奖:“你很厉害。” 许曦灵眼前一亮,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认可,喜上眉梢,但还是忍住了。 家中的嬷嬷总是说,女儿家要笑不露齿,要端庄淑仪,要不露喜色,她在这样的教导下过了十几年,如今一朝离开那个规矩森然的家,才发现,那些规矩都只有她们才学,别的人,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才不会这样约束自己,跟把自己装进了笼子里一样。 小檗笑起来都是会露出上下的两排整洁的牙齿,那么好看,明艳动人,哪里像嬷嬷说的不雅了?如今被他们赞许,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哪里还能像嬷嬷说的要不动声色,保持端庄。 她扒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又红着脸去给小茶解开。 “我、我给你解绳子。” 而刚给小茶的手松开,外边就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乎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吓得许曦灵当即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一动不敢动,小檗把他们身上的绳子重新挂回身上,赶紧让她钻回去,许曦灵才回过神来似的又拿起绳子套自己身上给绑回去。 戒忘跟沈胥两人也重新倒回了地上,一切都很及时,在来人开门进来之前,又恢复如初。 地上睡着两个,柱子上绑着两个。 来人站在门口看了看里边,这几人都还安生着呢,只要人没有逃掉,他们也没有管他们如今的死活,从被关开始,都不会给一点水喝,就饿着他们,而现在也只是单纯的来看一眼罢了。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不再只是在门口张望,而是朝着里面走去,闭着眼的沈胥都吓坏了,听着耳边响起的脚步声,他心里打起鼓来,难不成是许曦灵的动作被发现了? 他心里忍不住祈祷但愿不要发现他们的小动作,而同样提着一颗心来的不止沈胥,许曦灵更是怕的微微战栗,绳索的两头还在他的手心里抓着。 就在他们心中已经开始设想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反击的时候,外边传来了另外一人的呼声,他们才得以解救。 “来客了!” 经过这么一声呼唤,原本心里起疑的人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毕竟,外边的来客才是大事,得先把外面的人处理了再来料理他们也不迟。 于是那人又退回去,锁上门出去了。 等人一走,几人都无不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步了他们的后尘,这两人出去怕是又要开始动手了。 许曦灵已经沁了一手心的细汗,那人关上门出去后她那口气吐的格外的长。 “吓死我了。” 她当时都要以为她是被人发现了呢,正紧张的无法,幸亏是出去了,不然她在劫难逃。 沈胥跟只虫子一般直挺挺的抬起他的头,“赶紧,他们应该去抓下一个倒霉蛋了,我们赶紧趁着这时候没人逃出去。” 许曦灵连连应好,把身上的绳索解下来,又帮忙给小檗松绑,最后一起去给沈胥两人解绑。 等松了绑,几人都舒服的喟叹了几声,被绑了这么久,手脚都给绑的麻木了,这一松,好似才重新活过来一般。 小檗去试着开门,的确不出所料,早就被锁上了,人也是精明,为了防止他们逃跑,饶是锁的位置都在他们够不着的地方。 “这门锁上了,怎么出去?” 想要打开这锁是不可能的,得想想其他法子。戒忘去里边找了一根木头出来,跟他胳膊一样粗壮,沈胥见此还以为他要暴力开锁。 “好汉!砸门不好吧?会惊动外边人的。”他按住了他手上的木头,生怕他一个气不顺就砸门,要是被外边人发现了他们想逃跑,要是再放个迷药来他们不是又得束手就擒?与其再被抓起来,他们何苦又折腾这一番。 戒忘看向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波澜不惊道: “卸下来吧。” 沈胥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也可能是戒忘是在跟他开玩笑。 卸下来?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想他是木匠么?还卸?要说真卸,这活他也干不来。 在戒忘那直白的目光中,沈胥差点跳脚。“看我做什么?我就是个大夫!” “我试试。” 小茶推开他们又试着去撬门,虽然这房子看着老旧,可门锁却是严丝合缝的,轻而易举还没办法搞定。 几人都蹲在门后想办法,又不敢惊动外边的人,定然是要悄无声息的出去的,难不成真的踹?可要是一下又踹不开,惊动了外边的人怎么办?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突然,门被人从外边大力破开,掀起了一股巨浪,把门后的几人齐齐的掀翻在地。 “不是!” “唉哟~”真是一点防备也无,来人脚步都没声响,他们约莫也是想的太入神,没有发现来人,突然被破门,导致了门后的众人来不及撤,一瞬间齐齐倒地不起。 大门啪的摔成了两半扇在墙上,哐的一下有了开裂的迹象,几人还不待爬起来就看见了门口那一脚踹开门的人,来人颇为面熟,熟到他们都不敢相认。 “小茶?” 戒忘一愣,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没了反应。 她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的出其不意。 沈胥却是比他的反应大,当即就拍拍屁股跳起来就跑人面前去了,看着久别重逢的人,兴高采烈地围着人转,似乎还不信就是她本人。 “居然是你?小茶你没事了?你逃出来了?真是天爷保佑,你平安无事就好。”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会这里遇到小茶,看着小茶平安的出现,沈胥高兴的几乎要手舞足蹈,原本最担心的人没事了,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了,完全忽略了小茶在门后踹的那一脚使得他们何其的狼狈。 救星小茶一副散漫的模样,漫不经心的的看着狼狈的几人,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见到他们窘境的不可置信。 四个人,两个会武功的,居然还能被两个小喽啰一网打尽,可真够厉害的。 她原本也是半信半疑会是沈胥他们,可如今见到了,才不得不信的确就是他们。 “还真是你们几个。”她语气里不难听出意外之意,但随之而来的对于他们被抓的不屑一顾。 “好歹你们当中也有会武功的人,当初对付于震河一个个的大显身手,如今怎么能被一两个小喽啰绑了?” 小茶有此一问,也是应该,想她都能找到他们,至少说明那两人是不难对付的,可他们却被抓,只能说明一点,是他们大意了。 沈胥心虚的摸着鼻子,想起昨日被药晕的场面,就是一生都不能提的污点!他一个大夫,不说对这种迷药有多信手拈来,可却毫无警觉的被迷晕,真是有损他大夫的英明,让他知道了的都要笑掉大牙! 沈胥愤恨道:“说来话长,那两居然下药迷晕我们!我们也是一时失察,不然何至于被抓起来!” 不提还好,如今一提,沈胥就气愤的简直要鼻孔里冒气。小茶听着耳边的聒噪,眼神落到了从见到她开始就默不吭声的戒忘身上,不知道为何,她居然有点嫌弃沈胥的存在了,吵吵闹闹的。 而在他们之间还有两个陌生的女子,其中一个小檗她早已经见识过了,当初就是因为她自己才会被抓,没想到她跟戒忘他们还能同了路。至于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就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小茶还是头一次见,约莫又是路上捡到的吧。他们这群人,要不是这里捡一个,那里捡一个,不然也凑不齐这么多人。 沈胥突然就停止了聒噪,他看了看外边,突然意识到,小茶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而且是怎么就知道是他们的?还有,她是怎么进来的?外边的那两黑心呢?她弄出这番动静都没有人出现,难不成是被她解决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你没事?刚才那两黑心的去搞下一个倒霉蛋了,不会就是你吧?你把他们解决了?” 要是小茶一个人潜进来,不可能这么无所顾忌的直接就踹门而入,这动静怕是响彻山谷了,想来小茶是已经把那两人解决掉了,才会这么无畏无惧的进来拯救他们。 小茶也不谦虚的点头,丝毫不介意沈胥口中的倒霉蛋的称呼。 “就是我。” “说起来怎么猜到你们在这……”小茶说着就点了下下巴,把她胸膛里藏起来的小黄给招呼出来。 “喏,多亏了它。” 冬天来了,小黄就格外不喜欢活动,只要能藏起来睡觉就是不会自己走的,原本这一路有许曦灵照顾它,它能安安心心的冬眠,但昨日那迷药吓跑了小黄,没了个照顾它的人,又无处可去,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蛇就在这附近转悠,然后就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小茶,刚好它也是见过小茶的,自然也闻过她的味道,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小黄一改先前的迷茫,顺着熟悉的味道来到了小茶的面前,然后才有了现在被解救的一幕。 “小黄。” 看见小黄,许曦灵高兴的连忙从小茶的怀里接过来小黄,它到了冬眠的季节,格外的贪睡。原本小茶是怕蛇的,可发现小黄很乖之后,就不那么害怕了,还把它放到了自己怀里给它取暖让它安安心心的睡觉。 许曦灵喜笑颜开的摸着小黄的脑袋,看着它扬起脑袋似乎是在跟她回应,许曦灵几乎要高兴得哭了,昨日他们被抓,小黄也跑丢了,许曦灵还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呢,这一路她早就跟小黄建立了不一样的感情,突然找不到了它,她别提多难过了。 如今重逢,她保证再也不会丢下它了。 小檗也跟着摸了摸小黄的脑袋,小茶能找到他们并解救出他们,真是多亏了小黄,如若不然,小茶就是路过都不会知道有他们在,别提能救出他们了。 功臣除了小茶,就是小黄了。 看着这两姑娘围着蛇一副怜爱的模样,小茶不能理解她们的喜好。 “这山头的路牌应该是给人调换过了,只要看路牌进来的都会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凑巧就发现了它,上次在百蟾寺我见过它,它也记得我,看到我就围着我转,我猜你们应该就是在附近,可是到了这酒肆,小黄就不愿意过去,我看它反应就猜测此处定然有蹊跷,于是便来试试了。” 原来如此。 不过……沈胥问出了他的疑惑。“那人没下药迷晕你?” 小茶抱着胳膊嘁了一声,用一种鄙视的看着沈胥,凉薄道: “下药了,火盆里是不是?我给它踹翻了,在外面打了一架,那两武功顶多算个三流,也就会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好吧,沈胥闭嘴了,那两人的武功三不三流不知道,下三滥的手段倒是三流。他们若非是大意,不然也不会吃这亏。 “你们与其谢我,不如谢谢它吧,要不是它,我可不会来救你们。” 沈胥也凑上去摸了摸小黄的脑袋,无声的告诉它,等过上了好日子一定给它吃肉,再也不给它喂蛤蟆了。 几人折腾了一番,所幸是都安然无恙,他们出去找回了他们的行李,连带着拴在坝子里的马也牵上了。 沈胥想到之前看到的隔壁屋子发生的那一幕,于是大着胆子进去瞧了瞧,那屋子里挂满了森然的刀具,很像个屠宰场,地板上散发着恶臭味,黑黢黢的,不知道是血迹还是什么,没有人的影子,这里除了他们几人已经没有别的人在了,至于那两黑心货,小茶已经解决了。 “那我们赶紧的上路,我们去宁州,白行云在等我们呢。” 小茶也是知道白行云在宁州的,于是大家齐齐出去上路了,回到了之前看路牌的位置,沈胥气不过,一把给踹翻了,顺带还踩了几脚。 第196章 生辰 “叫你坑人!” 要不是因为这路引,他们何至于会上山,不上山他们何至于被关了两天,还差点给人剁了做包子!简直岂有此理。 发泄完的沈胥跳上了车,坐在了车辕处的位置,兴冲冲的踏上了去宁州找白行云之路。 他们这一路可谓是走的极为艰难,但所幸的是每次都有惊无险。 路边长着许多的芦苇,白茫茫的一片,随风起的时候,芦花散了一天地,像极了下雪的时候。 小茶看着道路两旁的芦苇,突然间福临心至,想起了什么。 “现在是几月了?” 他们这段日子都过的浑浑噩噩,谁还知道如今是何时何月。 许曦灵看了一眼与她来说陌生的小茶,然后又低下头轻声回答:“十一月了。” 闻言,小茶皱眉,紧接着追问: “几号?” 沈胥想了想,从路边揪过来一只芦苇叼在嘴边,漫不经心道:“今儿怕是得初三了吧?” 初三?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日子。 小茶没想到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当即懊恼的拍下了自己的大腿。 “哎呀!” 众人被她的反应搞糊涂了,向来小茶都是极为淡定从容的,何时也会有这样生动的一面? “怎么了?” 小茶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谢文文生辰!” 她早前被困,一心都扑在那伙人身上,忽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如今突然想起来却就是今儿了,她如今人还在外边,赶铁定是赶不上了,只是,今年是谢文文的及冠之年,多么重要的日子啊,她人都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过,不过依着他的性子怕是也不会过了,这阵子大家都各自忙碌,如今更别说谢文文人在何处,怕是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吧。 小茶惆怅的看着跟芦苇一个颜色的天空,一晃多年,已经是他们离开北境的第十一个年头了,然如今她已经身处北境地域,还不知道谢文文在哪里呢?是否也已经到了他的故乡?是否近乡情怯?但她笃定的是他铁定还会因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谢敬丰被他兄长勒令禁足了。 虽然说的好听是为了他好,可是他知道,兄长是在罚他。 本来被禁足吧,谢敬丰也能忍,可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居然还不能解他的禁? 他好不容易碰上他兄长在家,扒着人就不放手,跟一狗皮膏药似的。 “不要!我要出去!我已经被关了三天了!” 谢敬丰缠着谢敬捷不放手,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他倒是能提着他走上几步,可哪里能一直由着他。 固然谢敬丰如何的添堵,可他还是极为耐心的跟他解释。 “这阵子外边很乱,出去做什么?”他们自入城以来就是为了肃清宁州内部的内乱的,外边虽然看着尚且太平,可暗地里也不知道打了几场了,哪里还能放任谢敬丰出去,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这小子就要成为威胁他的筹码了。 枉费谢敬捷一片苦心,可谢敬丰不知道啊,他不甘心自己被关起来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日子他过不下去,早知道留在宁州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倒不如之前就先回宣阳王府去了。 “可是你都出去了!”他在谢敬捷身上可以无限地撒泼、耍赖,任性这都是谢敬捷纵容出来的。 谢敬捷对于谢敬丰的质问,马虎的回道:“我在忙。” 谢敬丰皱眉,他当然知道他兄长在忙,他其实也清楚他的兄长来宁州是做什么的,可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兄长好像把今天的日子给忘记了。 他泄了气的从谢敬捷的身上下来,面对面的问他。 “今儿是次兄生辰不是吗?我们年年都摆一桌子好吃的,今儿就不摆了吗?” 谢敬捷有些愣怔,若是谢敬丰不提,他好似真的忘记了这事。 每一年都做的事情,今年不应该就忘记的,是为什么忘记了呢?是因为如今事务繁忙吗?还是因为今年已经有了谢敬敏的消息导致他疏忽了这件事?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昨儿个都记得的事情,今天还是因为谢敬丰提及他才想起来。 原本以为,这段时日的匆忙足够让他忽略心底的暗伤,可今儿的日子却那么恰好总是在他不经意间撕裂他的旧伤。 十一月初三,第十一个十一月初三了,谢敬敏离开的时候才九岁,今儿一过,就二十了。他的及冠礼本该在王府举行的,声势浩大,办的热热闹闹的,就像他当初的冠礼一般,前所未有的盛大,由至亲为他授衣,戴冠。可,他现在在哪里呢?是否有人给他举行这个冠礼?为他戴冠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谢敬捷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他沉默了半晌,才说:“今年不在家,我也分身乏术,一切从简,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去叫人买。” 意思就是不给他次兄过生辰了。 谢敬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自从次兄走后,他们年年都有替次兄过生辰的,一开始他不知道,其实家里也是不给过的,毕竟,人都不在,还过什么生辰,这要是被父王知道了,还得会叱咄他们成何体统。是他突然有一天发现了长兄在次兄生辰的那一日推了所有的政务,布置了一桌子的次兄喜欢吃的菜式,摆着两副碗筷,一个人沉默的独自吃着饭,后来他才知道,长兄每年都有给次兄过生辰,后来,他也记住了这个日子,每一年都陪长兄给次兄过生辰,虽然,次兄并不在他们身边。 他都已经习惯了去过那个没主人公的生辰,吃一顿,他们都相对无言的饭。 可今年长兄不过了,为什么?他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太忙了吗? 谢敬丰眼底难掩失望,他觉得兄长好像也变了,变得没有之前那么笃定了。明明说好的,以后都要陪次兄过生辰的,但还在他记得的时候就变卦了。 他不想待在这里,他觉得压抑,特别是今天这个日子,他不想留在这里。 他赌气似的说:“我想去找谢文文。” 谢敬捷一如既往的问理由。 “找他做什么?” 如今情势严峻,他询问一两句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可谢敬丰梗着脖子不说理由,赌着气似的,但就是要撅着脾气,不肯低头。 “就要去。” 谢敬丰如今的性子一看就知道是给人纵容出来的,死性不改说的就是他这种的脾气。 谢敬捷无法,看他的样子自己要是不放他去他自己也会想办法跑出去的,届时真让他跑了还不好找人,于是只得松口。 “我让阿无陪你去。” 谢敬丰勉为其难的答应。 “行吧,行吧。” 阿无是兄长身边的人,跟在他身边出生入死的副将,能把他派到他身边,足以说明谢敬丰对谢敬捷有多重要。 而如今谢文文他们所住的地方还是一开始白行云住的那所院子,一开始袁尚青跟他们一起住,但是自从谢敬捷入城后袁尚青就走了,这院子就剩他们三人住着,倒是空旷的很。 谢敬丰来的时候刘小天正在扫这院子的地,一晚上过去,地上就飘来了许多的枯叶,也不知道哪里的树这时候了还没有掉光叶子,就趁着这几天刷刷的掉,每天都辛苦他扫一趟。 谢敬丰跟一缕幽魂似的飘进来,着实吓了刘小天一跳。 “三公子来了?” 他也好些时候没见过谢敬丰了,听谢文文说,他不是给他家里人带走了么?怎么还来他们这边? 刘小天一边挥舞着扫把,一边用余光去打量谢敬丰。今日的谢敬丰很奇怪,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和生机,走进来都似乎有气无力的,要不是信他是个大活人,他都要怀疑他要断气了。 这是怎么了?他家里人来了虐待他了? 刘小天满腹疑问。 谢敬丰看见刘小天,也没有继续往里走,其实他说他要找谢文文只是当时冲动的一个借口,一个想离开的借口。可后来出来了吧,又的确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只得叫人把他送到了谢文文这里来。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是生兄长的气吧也不是,但他就是郁闷,郁闷他不记得次兄的生辰,郁闷他不再过次兄的生辰,郁闷他变卦了。 如果兄长都变了,那么,家里还有谁记得次兄呢?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 他看着刘小天扫着地,看着一地的黄叶,也不知怎么的就悲从中来。 他突然就想跟一个人诉说自己的心事,想把自己心里的难过说出来,也不管倾听者是谁了。 “你说,人会变么?” 那一地的黄叶,其实就像是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最初的青绿,变成枯黄,从生机盈然变得暮气沉沉。 什么都会变,物是人非,春去秋来,就是一片树叶都会变的,何况是人呢? 听到谢敬丰终于出了声,刘小天立马挺直了背,如临大敌。虽然不了解这小公子怎么就悲春伤秋了,但还是配合的回答他的问题。 “会啊,怎么不会。这个问题但凡你到了晓事的年纪就应该会知道答案的。” 谢敬丰垂下了眼,眼底是他的困顿,是他的迷惘,是他的悲楚,是他的不愿。 他心里烦躁,但面上却异常的平静。 他似乎是想从刘小天这里寻求一个让他过得去的答案,才一反常态的跟他在这里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那你呢?” 刘小天地也不扫了,他觉得这小公子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他现在心情纠结,困顿,需要有人给他捋一捋了,不然得钻牛角尖,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啊。 作为一个良好的市民,刘小天很荣幸的承担起了这份开导的责任。 他坐在了谢敬丰身边,两个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了台阶上,扫把伏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撑着两只胳膊,看着被房檐框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这院子的原主人一定不擅长风水学问,不然,何至于在这样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间还栽树,这不就形成了一个‘困字么。幸亏他们也只是住几天,不然可别这风水给镇住了。 “我以前想做个安安稳稳的小市民,种好我的地,守好我的祖屋,没什么大志向。后来,遇到了白行云他们,然后就跟着他们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来了,一开始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打打杀杀的,总觉得跟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把命玩掉,但突然有一天,我就喜欢上了这种自由的感觉,虽然我一直很明白,其实到了一定的时间我还是会回去过我原来的生活的,可我此时此刻,最自由、最开心了,现在的想法就是,真想这么到地老天荒去。” 他眯着眼感受着风,感受着这个季节的冷,心中是一片旷野,好似有一个自己在里面驰骋。以前的他,平乏无味,碌碌无为,如今的他,却爱上了这样自由放肆的感觉,他学会了骑马,也学会了放过自己,生活是自己给的,他以前可以平庸,而现在他只想做一个自由的人,不被一成不变的生活束缚。 “自由?” 谢敬丰反复咀嚼着那个词,刘小天的生活如何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启示的作用,可他口中的词却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自由无关,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自由,所以他不能理解刘小天口中的自由。 如果说,能走出来就是自由,那这世间多少人都是自由的。 刘小天还在继续说着。 “说实话,我以前十几年都没有离开过钱都,还是因为他们我才离开了钱都,走遍了卫国的千山万水,我回去了都想写一本传记了,记录我这恣意又勇敢的一生。” 他这经历要是以后回去了钱都,说出去肯定都没有人信。 呵,其实听着就挺不可思议的。 谢敬丰问他:“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出去?是钱都困住你了吗?” 第197章 谢文文及冠之日 刘小天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可能,钱都困不住我,因为那是我的家,是我的故乡。” 说起钱都,他一脸的自豪,从一开始他给人吹嘘钱都的时候就足以看出来,钱都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无可替代,就算是出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卫国的大好河山,各地的景秀芳华,可他依旧视钱都为心中最无可替代的地方。 那是他一辈子都值得的骄傲。 困不住刘小天的是他的故乡,那么,能困住一个人的又何止是故乡? 听刘小天这么一说,谢敬丰就个更加悲楚了。 “那如果你被迫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住了十年,你会开心吗?” 刘小天斩钉截铁的道:“不,那肯定不开心了,那对我来说肯定就是个囚笼,换了我我一年就得疯,别说十年了。” 不知道刘小天的回答于他来说是开解还是打击,谢敬丰垂下了眼眸,眼里的神采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这样吗?” 他想起了家中那些寄不出去的家书,虽然年年都有写,但再也没有人送出去过,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骗谁。其实游京距离宣阳也不过快马加鞭就几日的路程,要是一个人想去,亦或者,要是送上一封家书,只要翻山越岭,总能到的,可他们宁愿踟蹰于宣阳,不肯跨出一步。 分明被困的是次兄一人,可这些年,仿佛被困的是他们王府的所有人。 他们在北境自由的这十年,次兄却是一个人在游京等了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连他的生死都不得而知,而今年人总算是得以被放归,可他却不肯回家。 也不知道,今年的除夕,是否可以团圆,家里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是否可以被填满。 其实,他明白为何次兄不肯回来,要是换做是他,他也不会回来。 刘小天都知道,钱都是他的故乡,不是他被困的那一隅束缚,但对当年的次兄来说,北境就已经不是他的故乡了。 当年的事情他经历的时候年纪尚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一定都亲眼见过,见过次兄是怎么离开的,见过家里人是怎么骗次兄的。可如今,长兄都不记得次兄的生辰了,当初分明说好的事情,他变卦了,是不是,长兄也要放弃了次兄了。 如果长兄都放弃次兄了,那么,家里还有谁能记得次兄呢? 那是不是,次兄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次兄了。 他、都不记得次兄长什么样了。 谢敬丰抱着膝盖浑身都充满了悲戚,刘小天原本就是来开解他的,可越说这小公子哥儿就越发的悲戚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三公子?怎么突然变得伤感了?” 按理来说,谢敬丰这样的公子哥儿应该无忧无虑的才是,毕竟吃穿不愁,出门都是一大群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似的,这日子多少人梦寐以求啊,可怎么富贵人也有烦恼呢?难道还有钱不能解决的事情吗? 谢敬丰愁眉不展,浑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不高兴’。 他攥着手,沮丧道:“本来吧,今天是我一个哥哥的生辰,但是,我们不过了。” “生辰?”刘小天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件事,他差点忘记的事儿,被谢敬丰这么一提,他才犹如醍醐灌顶。 “啊!”他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力气之大怕是已经给他拍麻了,他龇牙咧嘴的忍着疼,还是以大事为先。 他差点给忘记了谢文文的生辰,当初说好的给他过呢,差一点就给他忘记了,真是惊险,这痛一下也算是给他的惩罚了。 当下刘小天也不管谢敬丰还忧郁不忧郁了,拔腿就跑,留下原地的谢敬丰一头雾水。 彼时,谢文文构画着他那日进入满月楼的地形图,虽然,这事如今他他也管不了。自从袁尚青走后,他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去满月楼抓了那些涉案的人,又将漕帮那些与王府为敌的人是否正法,宁州还有一些依附王家的大族,但这个节骨眼上,谢敬捷有如此动作怕是不惧影响的。虽然这分明也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儿,可闲来无事,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太无所事事。 他成日里担心谢敬捷会哪一日会如梦惊醒,都快要把自己搞郁结了。 刘小天噔噔噔的跑进来,直接扑在他的桌案上,喘着粗气问: “谢文文,今儿是你生辰对不对?” 谢文文停下笔,眼睁睁的看着他铺好的画纸被他一胳膊给搡皱了,危险的挑着眼皮子看他。 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如此惊慌,结果就这事?值得他这么匆匆的跑过来? “怎么?你还要给我过?” 他只当当初是随便说说,过与不过都没有两样,但难为的是刘小天还记着自己。 刘小天不满谢文文这不以为然的模样,好歹也是自己的生辰,怎么能如此不以为意。 “当然得过,我之前不是说好的么,好歹也是你自己的生辰,你就不能上点心?” “我也差点给忘了,今日你及冠,可不能马虎。”若是寻常的生辰倒也能不这么重视,可今日是他及冠的日子,预示着真正的成人,哪里能马虎的。 谢文文也就是自己不在乎,仗着别人也不在乎他才这么不当回事的,可有他们在身边,哪里就真的让这一天平凡的过去,怎么说也得给他庆祝庆祝。 谢文文沉默,其实他自己都不在意这所谓的及冠的,与他来说,无非就是长一岁罢了,无甚重要。可刘小天却记着,谢文文心底柔和了一片,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早在离开游京的时候他就想过不会再出现在熟悉的人面前,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人会在他及冠的这一日给他庆祝,为他祝福,他从来都不肖想不可能的事情,这是他的自知之明。 而刘小天分明也是认识不到一年的人,却听了自己的生辰的日子,记着当日,可那些该记着他的人呢? 好不讽刺。 刘小天不知道此刻谢文文的心理路程,难得的是遇到他们中有人过生辰,这一年都要到头了,这段日子他们也一直在担惊受怕,如此消停了当是要好好过一次的。虽然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富裕,也不说大办一场,但简单的过法还是能的。 “我去给你捞碗面,先。”说着刘小天就迫不及待的出去,在外边遇到了也跟着过来的谢敬丰。 他虽然走的比刘小天慢,可到的时候也听到了刘小天后面的那两句话。 他似乎是不确定的问道:“谢文文也是今儿的生辰?” 刘小天高兴说:“对啊,今儿可是他的大日子,弱冠年呢,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可过不起弱冠礼,刚才要不是你提,我都差点忘记了,他自己个儿都不上心呢,我要是再给忘记了,他心底指不定是伤心着呢。” 他自个儿过不过是一回事,可别人要记得,这样对他来说,起码也是有人在意他的。谢文文那人虽然面上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可人心底也脆弱着呢,要是真没有人记得今日,他夜里准会一个人伤心的。 刘小天这些日子算是把他摸透了,口是心非啊他最在行了。 “不过也真巧,他和你那个哥哥的生辰是同一天,他也是及冠吗?” 也不知道刘小天的哪一句话又刺激到他了,谢敬丰当下脸色再没有了先前的淡然,还不待他说完人就跑了。 刘小天叫也叫不住他。“嗯?三公子?你去哪?” 谢敬丰此刻稍显急迫,他疾步奔走在游廊上,向着谢文文所在的方向而去,跑着跑着,眼角就掉了一滴清泪。 看着叫不回来的谢敬丰,刘小天虽然疑惑他的反应,但也只得一个人去厨房给谢文文捞碗长寿面,虽然可以不过生辰,但这面得吃。 而谢文文处,那扇本是半阖的门再次被人大力的推开。 “嘭!”两扇门砸在墙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动。谢文文头也没有抬,但却已经先叹了口气。 好歹也是租的,这要给他们这么摔下去,来日离开的时候还得赔偿房主的损失。 来人站在门口,开了门后没有进来,眼眶里隐忍着红。 “次兄……” 被人一而再的惊扰,谢文文都快要没好脾气了,只是这次他倒是没料到来人会是谢敬丰,他还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刘小天呢。 他对他的称呼恍若未闻,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如今谢敬捷在城里,怎么也放谢敬丰乱跑?而且他又唤自己次兄了,谢文文心里不禁提起来,难不成他已经告诉谢敬捷关于自己的事了?然后分析了自己就是谢敬敏?不对,如果他当真已经告诉了谢敬捷,确认了自己就是谢敬敏,那么来的人就不会是谢敬丰了而是谢敬捷才对,可现在来的人只是谢敬丰,足以说明,谢敬捷是不知道的,可既然不知道,谢敬丰又是怎么回事?唤自己次兄做什么?难不成又开始试探自己?可这几日自己也没有见过他,究竟又是哪里惹的他对自己起疑? 谢文文皱眉,看着来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眶已经通红,脸颊也红,想来是外面风吹的。 谢敬丰艰难的抬腿跨进门槛,分明距离谢文文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此刻,却犹如隔着千山万水,脚上也好似挂着千斤重的巨石,让他靠近他都变得极为困难。 在刘小天说出今日也是谢文文生辰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每一次的猜测都是对的方向,他只是太容易被动摇了。 可他已经不会再被骗了。 太多的巧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么就已经不是所谓的巧合了。而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被他哄骗过去。 他从前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如今,答案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确定了,他想的从没有错。 他面前的人,跟他极为相似,也跟长兄肖似,早就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虽然他一再的否认,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就肖似的两个人呢?他不是不是谢敬敏,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谢敬敏,就好比,他不愿意承认他跟谢氏的人有丝毫关系。 他强忍着眼眶汹涌的泪光,他似在确定又似在笃定。 “次兄……你就是,对不对?” 这样的问题他问了已经不下三次,每一次的疑心他都这样问过,可之前他都被他轻易的忽悠过去了,然如今,谢文文饶是如何的辩解,他都不会再信他的口是心非。 谢文文在心底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猜到了谢敬丰又开始怀疑自己了,但,每一次在他面前矢口否认,对他来说也无疑是一次打击。 若是可以,他岂会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意承认的。 可就是不可以,他无法拥有那个名字,那个身份。 但凡谢敬丰能明白他的坚持,又何必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这个回答,很多问题,不消说,心照不宣,都能明白的。 他抬起头直视着谢敬丰的眼睛,淡漠的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泪花,冷冽的神情好似否认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我不是,我很久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是。” 他接连的矢口否认,如今已经不再动摇谢敬丰的内心。 谢文文越是否认,与他来说,就是他在逃避,他在找的借口,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可他就是他,他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被他骗过去了。 “可我刚才喊你次兄你没有否认,你先问了我怎么来了,那个时候,你没有否认。” 谢文文皱眉,他的确是听到了,但之所以不回答是觉得这并不要紧,但这不能够成为他怀疑自己的证据。 “我只是意外你的出现,才没有及时回答。” 谢敬丰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想的不是跟自己解释,而是一而再的否认自己的身份。 第198章 谢敬丰肯定他是谢敬敏 他,就那么不值得他相认吗? 他走的时候,自己尚小,可他也记得了他十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家中还有位次兄,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幼时,有一人时常陪伴在侧,陪他玩陪他闹。他记得他走的时候说好的会早点回来,可是他没有回来,他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出现,如今他好不容易见到他了,他却不愿意承认是他,不愿意同他相认,他已经不爱自己了是吗?他不爱谢氏的每一个人了吗?当年之事,事出有因,他若是恨,也是应该的,可如果他当真恨他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回来,光明正大的报复他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名字,放弃身份,一个人走的远远地,是想要再也不见了吗?他就这么轻易的抛却了怨恨,放过了他们了吗?他究竟是在报复他们还是在报复自己?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明明知晓,他们谢氏没有人有资格怨怪他,可一想到自己之前一再的怀疑都被他冷酷的否认,他就不由得痛心疾首。 他也只是想有次兄,他也只是想次兄能回家,他只是想,他、与自己相认。他只需要个哥哥,要当初那个陪自己幼年岁月的那个少年。 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眼中滚落,模糊了他的眼,泪花中,他似乎看到了谢文文皱起的眉,悲伤的眼,以及不忍于心的神情。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就是!” “谢敬敏!你就是个骗子!是个大坏蛋!你三番两次的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谢敬敏!” 他发泄似的朝着他怒吼,像极了每一次的对峙。眼泪流了两行,涕泗横流,狼狈又可怜。 谢文文依旧面无波澜,好似当真就事不关己。“三公子,请你慎言,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我谁也不是,不是你的次兄,更不是骗子。” 事到如今,谢文文依旧还在狡辩,谢敬丰都要快气笑了,谢敬敏的身份当真于他来说是避之不及吗?他就是不想回去,他说他就是也好,只要他说是,只要让他知道他的次兄回来了,他就不计较了,他只想知道他就是他,他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他可以替他藏着这个秘密,他只是不想他连自己也骗下去了。 他要一个实话当真就那么难吗? 他不是谢敬捷,也不是王府的其他人,他就不能少恨自己一点吗?他自以为,他在次兄心中不一样的,可为什么,连他也不要了? 谢文文一再的否认,让谢敬丰誓不罢休,势必要跟他对峙个真相出来。 “不是?那你为什么今天的生辰?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如果不是同一天的生辰这么巧合的事情,他还无法笃定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再加上之前的猜测,更加证实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然,他再怎么的笃定,于谢文文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始终不肯承认。 比之谢敬丰的愤怒,谢文文则漫不经心道:“有啊,天下之大,同一天出生的人很多的,自然有这么多的巧合。” 谢文文淡笑着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就像是在谢敬丰的心口拉刀子。 谢敬丰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嘴硬,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谢敬敏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要他的答案了,反正从他嘴里出来的就没有一句实话。 “好,你还骗我,你就继续骗吧,我要去告诉我长兄,我要立刻、立马写信回王府!我要立刻上书游京!我要你在游京的画像!我就不信,你届时还能嘴硬!” 气急败坏的谢敬丰如今也只能威胁人了,在他看来,谢文文就是死鸭子嘴硬,只要不拿出最有力的证据都奈何不了他。好啊,既然他说他不是,那他就告状,要告诉给所有人,让他们都来好好瞧瞧,谢文文届时还想怎么糊弄过去! 谢敬丰梗着脖子一副我要跟你鱼死网破的态度,让谢文文原本心底的那点从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的确,经过他这么一吓唬,谢文文还真就忌惮了。 如果谢敬丰当真要把此事说出去,想来找他的人不会少,届时自己又该如何在多人面前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 谢敬丰他倒能忽悠过去,此人心性不稳,心浮气躁,诓骗两句他还能分不出真假,可谢敬捷那样睿智的人可不好骗。 而他最不想见的就是谢敬捷,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眼下,只能先对谢敬丰承认自己的身份,再让他替自己隐瞒几日,届时,等能离开宁州了,还需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待他走了,就算谢敬捷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天下之大,只要他藏的严严实实的,他不信他还能找到他。 经过一番思量,就在谢文文都要被迫承认自己的时候,外边响起了啪的一声,是碗地上碎裂的声音。 这个时候能在外边的除了刘小天没谁了。 谢文文心里一咯噔,连忙出去,却见院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众蒙面黑衣人,刘小天摔倒在地,不知死活,但谢文文没有从他身上看到带血的伤口,而他本给谢文文煮的那碗加了鸡蛋的长寿面也摔裂在了地上,汤水顺着台阶流淌出去。 看见他们出来,本想把刘小天拖走的蒙面人也不管刘小天了,当即就围上前,欲对他们出手。 谢文文也无法管刘小天的处境了,迅速转身推着跟在后面还没有来得及现身的谢敬丰就撤回了屋中,在他们进来之前上了门栓。 合上门的那刻,谢文文对上了外边人的视线,似乎并不认为他们就能逃脱得了他们的手掌心。而对方若是要他们的性命,就不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可是,对方宁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屋中都没有动刀,这一点,让谢文文清楚对方并不是来要他们的性命的而是要活捉人的。 屋中有白行云留下的一把剑,他将剑拿在手里,伸着胳膊把谢敬丰揽在背后,看着门在外面被人一下又一下的撞击。 依着如今的形势来看,他们总有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一直躲在里边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今日好巧不巧的白行云不在,倒是叫这伙人有机可乘。 他自认为没有同什么人结仇,这伙人也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而这里唯一值得他们活捉的目标只有谢敬丰一人了。 如今谁也没有了心情继续争执你是谁的问题了,保命要紧。 谢敬丰也是被方才看到的眼前的一幕吓住了,前两日才从虎口脱身,如今又来一遭,竟不知到处都充满了危险。而那伙人居然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这院子,可他带来的侍卫们不是还在外边等着么?怎么没发现有人闯入?难不成已经全部阵亡了? 谢敬丰手心里冒汗,如果他带来的侍卫都已经阵亡了,那么他们遇到的这群杀手就十分棘手,而他们想要从这里安全的出去怕是难了。 谢文文谨慎的提防着他们突然破门而入,低声交代: “去找地方藏起来。” 谢敬丰攀着谢文文的肩膀,固然他害怕,可他还是没想过丢下谢文文一个人面对外面的那群随时都可能冲进来的歹徒,自己藏起来。 “那你呢?” 谢文文如今没工夫跟他废话,门框被砸的哐哐响,随时都有破开的危险,他如今尚且是自身难保哪里还能保住谢敬丰,手中姑且有一柄剑也不过是吓唬人的,要真动起手来他怕是一招都挡不住,而让谢敬丰藏也不过是暂时的,谁知道那伙人会不会因为抓不到人就到处搜,届时,是好是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不出来吗?他们是你引来的!是冲你来的!” 谢敬丰脸色兀地一白。 他或许也能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引来这伙人的缘由,如今谢敬捷入主宁州,势必要来清理宁州内外政敌党争大放血的,怕是有人狗急跳墙了,要拿谢敬丰做把柄威胁谢敬捷退避三舍。 所以说,谢敬丰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谢敬丰看着谢文文没有再三犹豫,他咬着牙进了内室找了个柜子躲起来。 他还是肯定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如若不然,怎么可能一次次在危急关头豁出自己来保护他。 谢文文在谢敬丰钻进去后上手给柜门的锁扣扣上了,然后就转身出去一个人静候危险。 谢敬丰蜷缩在柜子里,特意放低了自己的呼吸声,倾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了肉里,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镇定。以前他不好学,不上进,就是武功也不愿意学,从扎马步开始就开始荒废,自认为有兄长在,他就是不学无术也没关系,总有人给他撑腰,为他一路披荆斩棘、保驾护航,可如今一次次的面临危险他才开始懊悔当初没有用心学武,狂妄自大,如若不然何至于一次次的都把谢文文置于危险之中,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他的背后,看着他为了自己拼上性命。 他明明就是他的次兄,他前所未有的肯定。 而谢文文也谨慎的盯着大门,心跟着大门的动静而提起,心中同样在祈祷白行云能尽快回来,起码也能叫他们不至于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终于,悬着的那颗心终是死了,门被破开,眨眼之间,迅速涌进来一群蒙面人。 而这狭小的屋内,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对方人群中有一人开口道: “我们不伤及无辜,只要交出谢敬丰。” 果然还真就是冲着谢敬丰来的,看来,这群人的目的很显而易见了,啃不动谢敬捷这样的硬骨头就准备拿他的软肋了么?谢敬捷溺爱胞弟的事情怕是已经全北境皆知,不然也不至于叫人在这个时候能想到拿捏谢敬丰以此来胁迫他的主意。 一旦谢敬丰落入了敌人之手,于谢敬捷来说就只有两个选择,可不管是选择哪个,最大的受害人都是谢敬捷。要他放弃宁州么?谢氏好歹才是北境的主人,宁州却要拱手让人,这口气饶是谢敬捷咽的下,他旗下的那些将臣又岂会心甘情愿,届时,谢敬捷在臣僚的心中的位置怕是会有所动摇。而若是放弃谢敬丰,谢敬捷又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威逼,他们兄弟俩手足情深,谢敬捷要是伤害了谢敬丰的性命,回到王府他又如何自处。 这些人真是算准了谢敬捷,可二选一的选择从来都得有题做才有的选。 谢文文嗤笑,不以为然。这些歹徒说自己不伤及无辜可真是好笑,若是不伤及无辜,又岂有如今持刀相向的局面,怕是他这会儿一有所动作就会尸骨无存。 “不伤及无辜?那外面那人呢?” 对方知道他问的是那个被他们打晕的那人,诚然道:“他只是被我们弄晕了,人没事。” 弄晕了? 谢文文不信,方才匆匆,并没有多留意刘小天的情况,人倒伏在地他怎么知道人有没有事,要是骗他的呢?只为了套出谢敬丰? “我又如何能信你?”谢文文与他们对峙着不退让一步,也不信任他们,手中的剑被他横在身前,看着就凌厉逼人。 对方无法,只得叫人把外面的人带进来,同谢文文一看究竟。 “把人带进来。” 刘小天就这样被拖了进来,丢在了他们中间,此刻人还人事不省,对于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谢文文试着上前探了刘小天的鼻息,的确有气还很平稳,跟睡着了似的,身上是一件青色的夹袄,颜色鲜明,除却沾染了点污迹并无其他血迹,的确是无事。 看来对方是想兵不血刃的带走谢敬丰,没想过大开杀戒,也是,如今城中已经是谢敬捷的地盘,他们要是大开杀戒后果可想而知,他们不想跟谢敬捷撕破脸就只能好生生的请走谢敬丰,而不是杀光他身边的人,以此来激怒谢敬捷。 “既然这样,那我跟你们走。”说着,谢文文就收起了剑,一副坦荡接受的姿态,浑然不惧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刀山还是火海。 对方没料到此人会肯跟他们去,不禁怀疑,“你是谢敬丰?” 第199章 谢敬丰央求谢敬捷 谢文文冷眼看着他们,手中的剑被他收了起来,一副我已经束手就擒的姿态,亟待如何。 “呵,你既然不认识我谈何来抓我?” 如此对方也不多言了,他已经承认自己就是谢敬丰,那便再好不过,无需他们再四处搜寻,浪费时间。而既然他肯束手就擒,也好过他们动手了,若是交手伤了人他们倒还不好交代。 “既然如此,请吧。”说话那人收起了自己的兵器,身后的人却是拿出了一根绳索,静待谢文文上前。 看对方拿住了绳索,看来还是怕他跑了,谢文文也无所畏惧的大义凛然的把自己送了上去,任人缠住自己的手腕,被他们带走。 而在谢文文答应跟他们走的那一刻,谢敬丰是想过冲出来的,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 他推着柜门,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想起了先前他躲进来的时候谢文文似乎来过,他动了自己的柜门上的锁,他是故意锁起来的。 想到这里,谢敬丰就已经明白一切了。 谢文文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们找到自己,让他藏起来是为了躲开他们,如今他还要代替自己被他们抓走。 这些人冲着他来,谢文文冒充了他回去的后果可想而知,被人发现他是冒充的,对方岂不是要因为抓错人而把一切的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如果说被抓的人是谢敬丰,下场都不会好过,更别说是谢文文了。 他想发出动静让他们发现自己,不要带走谢文文,不让他为了自己去面对那些危险,可当他握紧了拳头的时候却犹豫了,他砸不下去,他无法让谢文文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 他躲在的漆黑的柜子里是谢文文给他的最后的庇护,他用自己的羽翼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刀光剑影,自己又如何能让他前功尽弃? 他不想让他失望,他要是出去了,他一定会对自己失望的,他对自己那么好,或许,他根本做不到看着自己去送死。 谢敬丰一口咬在拳头上,喉咙里所有的哽咽都被堵住,他在狭窄而黑暗中一个人默默地流泪,饶是哭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人发现,生怕谢文文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既然不让自己送死,他就不能让他失望,等他出去后,他一定要找人去救他,他一定不会让他出事。 谢敬丰在柜子里枯坐了许久,久到外边已经没有了半点动静,确定了人多半是已经走光了,谢敬丰才开始疯狂的砸着柜门。 也不知道柜门谢文文是怎么锁上的,他根本就打不开,饶是他砸着柜门也出不去,时间越久,他越发的恐惧,他怕自己出不去,他怕自己去晚了。 而就在他几近崩溃之时终于有人进来了,谢敬丰当即谨慎起来,也不敢动作,而外边的人却是在喊他。 是阿无! 谢敬丰当即高兴的大声回应,生怕阿无听不见,他一边回应一边拍打着柜门。 “我在这里!快放我出去!” 外边的人终于发现了藏在柜子里的谢敬丰,匆匆跑进来,解开了扣上的锁。 柜门被人从外打开,谢敬丰终于得见天日,他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阿无,在看到他后露出喜色,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可他耳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推开他发了疯似的往外跑,他要回去找兄长,找他发兵去救谢文文。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迟,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去,谢文文真的会出事。 待回到了谢敬捷等人暂时居住的地方,他像一只陀螺一般丝毫没有停滞的从大厅找到了书房,终于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兄长。 他推开门进去也不顾其他、急切的朝着谢敬捷说:“兄长!兄长!救救谢文文!他被抓走了。” 像是终于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或许是太过于急切,或许是见到谢敬捷那一时的放松,他双腿一软,就跪在了谢敬捷的面前。 他对周遭其他将领惊异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也没有起身,他只是拉着他的衣角,止不住的战栗,一遍遍的哀求着他。 “救救他,兄长,你快去救他,他被抓走了,那些人会要他命的。” 谢文文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他可以一次次的转危为安靠的不是运气也不是实力,他清楚谢文文落到那些人手里会是什么后果,所以他无法耽搁救他的最好时机,他也无法错失他能活下来的时机。 谢敬捷见着莽撞而来的谢敬丰,原本还想让他出去,毕竟他屋中还坐着一干大将,可谢敬丰却好似看不到其他人一般,跌跌撞撞的进门来就跪在了他的面前,他扯着自己的衣角,哭着求他去救人。 张扬跋扈十几年的谢敬丰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拉着他的胳膊要他起来,“你好好说话,跪什么跪?” 他一进来就跪求自己去救那叫谢文文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敬捷还一头雾水。 谢敬丰却好似听不见一般,膝盖不离地,他仍旧固执的抬着头涕泗横流的望着他最崇拜的兄长,口中仍旧是那句话。 “你快去救他!” “救救他啊~” 最后跟来的阿无跟到了门口就再也没有进来,立在门口只是扫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就转回了身。 对于谢敬丰如今癫狂的模样谁都不知道原因。 屋内一众将员对突然发生的一切都噤声不语,可看如今的情况,怕是议事是议不下去了,百里长洲做主让所有人都出去,等这边谢敬捷事了再请诸位议事。 而谢敬丰还不依不饶的求着谢敬捷,似乎他不答应他就不会放弃,可他不断的乞求也没有给谢敬捷考虑与询问的时间。 “他是因为我被抓的,他们要抓的是我,是谢文文为了救我,才被他们抓走了。” “兄长、兄长、你救救他,你快去救救他,好不好?”他红着眼求着他的兄长,他觉得,兄长一定会答应他的,兄长从来都不会拒绝他,这一次兄长一定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可是,在得知了原委的谢敬捷只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给他拍着膝盖上的灰尘,语气中全无着急,十分冷静的说: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去救他的,你别急。” 谢敬丰抓住了他兄长的胳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敬捷,眼里充满了不解与质疑。 什么叫会找机会? “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去?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没有走远!我们现在去找他不好吗?” 谢敬捷当然有自己的思量,那谢文文虽然是因为谢敬丰被抓,可对方的目的本就不在他,或许也不会出什么事,况且,出事的不是谢敬丰,他并没有多着急,届时救出谢文文,也算是还了谢敬丰的恩情,至于什么时候去救,这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如今还有其他要务并不能因为一个不想干的人就坏了他们的大事。 “丰哥儿,你冷静,对方的目标既然在你,就是要用你来威胁我,而他们抓错了人,既然就不会对你那朋友怎么样的。” 他试图宽慰着谢敬丰让他不要太过急切,可此时的谢敬丰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只知道谢文文为了他被人抓走,要是那些人暴怒之下杀了他该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得知谢文文死讯的那一刻,他会崩溃的。 他冲他喊道:“可他们要知道谢文文骗了他,一怒之下杀了他怎么办!” 谢敬捷沉默了。 这一点,他自然也有想到,他不太了解对手,但对手不是什么善茬,能想到抓谢敬丰去要挟他的人又岂是什么仁义之辈,谢文文落入他们的手中,无非就两个字罢了,可要死要活,如今都尚且无法预见。 谢敬丰目睹着他兄长的沉默,心中团着一腔怒火。 他忍不住朝他怒视:“你别不说话!你去救他啊!” 谢敬捷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冷然道: “丰哥儿,你我身为谢氏子弟,如今肩上承担的何止只是一人的性命。如今宁州是何局面你也清楚,此时,我们当以大局为重,我想你应该明白,此刻不是我们主动动手的时机,也无法因为一人而牺牲我们所有人的日夜布局。” 听着他大义凛然要他大局为重的话,谢敬丰僵住,他只觉得自己血液都是冷的,全身都在逐渐冷却。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兄长不会因为任何的人或者事而冲动,他这样的人最在乎的是最终的结果,如果要牺牲一人换取数以万计的人的性命,他的兄长不会有任何的迟疑,可如今,出事的人不是其他什么人,那是谢文文啊,要他怎么以大局为重?他重不了。 他止住了哭腔,他严肃而又郑重的说: “我不管,我不听,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大局为重!必须要去救他,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到了最后,他似是要耍赖,缠着谢敬捷一定要点头答应。 而谢敬捷岂会在这个关头纵然他蛮横下去,饶是他如何的胡搅蛮缠他都过分的冷静,要他答应此时出兵救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不可能的。 他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推开他,不耐道: “你先出去,我还有军务。” 谢敬丰不肯,他揪着他的袖子不肯走,他哭的泪流满面,急的差点原地跺脚。 “兄长,大哥,我求你了,救救他吧,我求你了。” 他把眼泪鼻涕都糊了他一袖子,叫原本冷眼旁观不想去干涉他们的百里长洲都不禁为之动容,但他不会帮谢敬丰劝说谢敬捷的,因为百里长洲和谢敬捷是一类人,从来不会因为小事而耽搁大事,因小失大于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失败。 他拉着谢敬丰,挟带着他要往外走,不让他继续干扰谢敬捷,这时候谢敬捷看着虽十分平静,可熟悉他的百里长洲知道他心里已经耐不住烦了,不过是因为面前的人是谢敬丰罢了,要是换了其他人,都要撵出去了。 “好了丰哥儿了,此事得需从长计议,你先出去,我们会商量如何救出你那朋友的。” 谢敬丰在他怀里挣扎,他不要走,他要是走了,就没有人救谢文文了。 他深知他们的秉性,他才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就失去了拯救谢文文最佳的时机。 他唯有在此时劝服他们,让他们改变心意,不然待他们从长计议后一切都会晚了。 “为什么要从长计议,现在就可以去,现在去救他还来得及,要是晚了就真的晚了!” 百里长洲把他圈在怀里,耐着性子的哄他,可说是哄,也是试图在用他的道理去说服他。 “丰哥儿,你冷静,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让我们多年来的计划白白付诸东流,所以你给我们时间好好想想。” 怀里的人静默了一瞬,但须臾就好似点着的鞭炮一般炸了。 百里长洲没想到他一句话就彻底的激怒了谢敬丰,原本他还能好声好气的求着他兄长,可此时,百里长洲的一声不相干把他彻底激怒。 他几乎是用了蛮力的从百里长洲怀里挣脱,他回头瞪着百里长洲,眼眶里带着怨恨,与血红,这一刻把他的怨怒极力的发泄了出来。 “不相干!什么是不相干!他怎么会是不相干!” “他是为了我才被抓的!他说他是谢敬丰,他愿意跟他们走,他把我锁在柜子里,他明明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是他还是为了救我心甘情愿的跟他们走,你让我怎么冷静!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吗!他怎么可能是不相干的人!” 谢敬丰一声声的拷问叫百里长洲愣住,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人露出他强势的一面还从未有过。他记忆里的谢敬丰虽然张扬跋扈,却也很乖。 不仅是百里长洲,饶是谢敬捷都为他的强烈的反应意外了。 对于百里长洲,谢敬丰虽然不喜却也做到了尊重,他尊重他的兄长,也尊重他兄长身边陪他出生入死的人,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百里长洲用这样的语气。 就为了一个谢文文? 谢敬捷扶额,虽然不了解那叫谢文文的是用了什么本事叫谢敬丰对他如此看重,可眼下谢敬丰如此折腾,他也不得不重新考虑救他的事宜。 “好了,我这边会去救他的,你先出去。” 原本就因为宁州之事他殚精竭虑,今日还被谢敬丰闹了这一通,扰的他们议事也就此耽搁,谢敬捷此刻只觉得尤为的疲乏,有些力不从心。 第200章 谢敬捷知道谢文文的身份 可谢敬丰还是怕谢敬捷只是哄骗他的,他压根不想去救谢文文,因为在他们眼里,谢文文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兄长的态度还是该期待兄长能够说到做到。 他无力的看着他面容疲倦的兄长,只是一遍遍的强调。 “兄长,真的要救他。” 他眼里对他充满了期待,他还是想信任他的兄长的,可又怕那什么所谓的大局为重会让他失望。 待他转身离开之际,又生生停住,他没有回头,他只是垂着头看着脚下,看着地面,有意似无意的轻声说道: “他好像是次兄……” 原本揉着太阳穴的谢敬捷一愣,瞳孔微缩,像是看见什么太过震惊的事,让原本不会崩于泰山的人此刻变了神情。 他本没想回应谢敬丰的固执,可他临了的那句似呓语的话让他愣在原地,手上也忘记了动作,就好似时光在此刻定格。 “你说什么?” 他僵硬的扭过头直直的盯着谢敬丰,如松风明月般的人此时不确定而又饱含期待的问。 谢敬丰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有些无所适从。 对于谢文文就是他次兄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他猜得到或许次兄是不愿意回家的,不愿意承认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他,那么他是不愿意叫人知道他是谢敬敏的事的。他觉得自己知晓了真相也理应为了他保守这个秘密,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可靠的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弟弟,可如今他陷入了危险中,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也无法让他的兄长日后得知真相后悔不当初,他只能说出他的身份,他知道,让兄长知道他就是次兄,这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是这样,兄长才一定不会迟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救他于水火。 这样的话,谢文文就有救了,就不会有什么大局能够重要于他。 “他是次兄……”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谢敬捷从原本的僵硬和愣怔变得激动又紧张,他大步上前,他希冀而又郑重的握住了他的肩膀,眼里难掩喜色。 “你确定吗?” 谢敬丰偏头,他的肩膀被他握住,他兄长的手很大,也很温暖,他发现兄长握着他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嗫嚅着不知当如何说,心中复杂又酸涩。 “我、他不承认,可我知道,是他,一定就是他,他救了我很多次了,他一定是次兄,如果不是,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救我一次次的涉险呢,他知道我们,知道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说他们长的像,我们是不是真的很像?”谢敬丰看似问的是谢敬捷,可何尝不是在扪心自问。 很久之前,一切都有了征兆,可他没有发现,也没有往深处想,当他开始疑惑的时候,已经被谢文文牵着鼻子走了。 谢敬丰不会平白无故的就乱认人是谢敬敏,他能这样说,至少说明谢文文十有八九就是谢敬敏。 就像是谢敬丰说的,如果不是他,为何要屡屡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谢敬捷狼狈的退后一步,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血色褪尽。在谢敬丰说出谢文文可能是谢敬敏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震惊到失而复得的惊喜,最后想到自己的种种,他恐慌、害怕。毕竟,他方才可是没想过要因为救他而要坏了他们原定的大局,之前他还能口口声声的要以大局为重,可如今,谢文文就是谢敬敏,他岂能放任他落入敌手而不管? 那是谢敬敏啊,是他这辈子最愧疚的人,是他这一生的午夜梦回。 而谢敬丰在看到谢敬捷如此神态之后,心中有愧。他之所以说出谢文文是谢敬敏的话只是为了让他能去救谢文文,却忽略了他兄长心中对谢敬敏的那些过往的憾事。 他知晓,兄长愧对次兄,那是因为次兄代替了他去游京做质子,一去就是十载,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次兄在游京过的好不好,也没有人去游京看过次兄,至今,家中都没有人见过已经二十岁的次兄,他们失去了他十一年,也已经是彻底的失去了他这一生。 很多时候,他不能理解,为何,父母对于次兄的事情缄默其口,为何他们能做到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任由次兄在游京被拘禁,好似从未有过他一般。他听说,有的藩王上书进京得到过皇帝的允许,被获准与自己的孩子见面,其实他们也能入京见一见次兄的,可是,他们家中没有人这样做。 以前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后来他逐渐理解了,那是因为心虚,是因为愧疚,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 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们在逃避当初的事情,从而逃避了自己,他们自以为不闻不问就可以做到漠不关心,就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可事实却是已经发生,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一错再错,等到错得再也不能回头的时候,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人这一生啊,没有多少个十载,可次兄当初离开的时候也不过一介稚子,他当初没有被告诉真相,乃至如今,都没有人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所有人都在逃避这个真相。分明都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可没有人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他的兄长,看似秉节持重,对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处变不惊,可私底下的时候,却为了次兄的事情不知道伤心了多少回。 他没有资格让次兄原谅他们,也没有资格说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谢敬丰望了望外边的天,但愿,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敬丰离开之后,百里长洲走了上前,他看着失魂落魄的谢敬捷,也唯有在谢敬敏的事件上才会如此,想着方才谢敬丰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道: “也可能是三公子为了求您救他,故意编造的谎言。” 他比谁都清楚那谢敬敏对谢敬捷来说有多重要,如果说那谢文文就是谢敬敏,谢敬捷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他,但,也或许是谢敬丰为了救谢文文,而故意编织的谎言,只为了救出他的朋友,从而利用了谢敬捷对谢敬敏的愧疚与思念之心。 其实,比起谢文文就是谢敬敏,他更希望,谢文文不是,这一切都只是谢敬丰的利用与欺骗。 世子为了谢敬敏之事把自己画地为牢,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走出来,他总想着时间会让一切都变淡的,那些愧疚那些想念也都能成为一种藐小的感情,与其他突然出现,他宁愿他再也不要出现,至少,不出现的谢敬敏留给世子的是一份思念,而若真是他,那么,世子又该如何自处? 王府的人都可以自欺欺人,可世子不能。 他肩负着北境的责任,也担负着谢氏的荣光,当初,王爷夫妇为何要哄骗次子入京,不也是因为这一个道理吗。 谢敬捷不只是谢敬捷,他是整个北境的世子,他这些年来,对得起北境,对得起父母,却也唯独对不起谢敬敏。 可当年之事,世子又何尝不是被骗的那一个。 如果当初他也知晓真相,他何至于会眼睁睁看着谢敬敏代替自己入京。 只能说,许多事情,并非一句话就说的清楚的,谢敬敏要怨怪,也属常事。 悲喜交加的谢敬捷撑着桌面,从方才的大喜过望到如今知晓谢文文的处境十分危险后,他已经没有多少喜色了。如果谢文文当真就是谢敬敏,那么他一定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可同时他也害怕,害怕自己方才的迟疑已经让谢文文出事。 他懊悔,头一次这么懊恼自己的那份审时度势。 “我不知道是不是谎言,等救出了人,就知道了。” 如此,百里长洲也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己劝不了谢敬捷,于是只得先出去安排下去。至少,谢文文是必须先救出来了,而他是不是谢敬敏,就看届时的说法了。 百里长洲也离开之后,这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人静立,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变。 像是惩罚又似渴望的回忆着那一日在刀光剑影中见到的谢文文,如今他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过多的把目光留在他身上,以至于如今他的脑海中对于他的记忆太少了。 少得只有寥寥几幕。 初见时,他心中没有任何异样,只觉得那是个看着模样就十分出众的少年,沉着、无畏,浑身上下有着一股难得的坚韧,挺拔似一颗劲松,见到他没有寻常人的那般大喜过望,有的只是不卑不亢,甚至眼里都太过于平静,好似他也不过尔尔。 他当时看着谢敬丰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时候,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许久, 久到自己才注意到了他,但是他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他只听谢敬丰给他介绍说他的名字,说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当时也因为他的名字而诧异,毕竟谢氏太巧合了,可如今一旦有了苗头,深思想想才发现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姓氏,他带着谢氏的姓重新活了一个人,没有身份的枷锁,只有自由于他的那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 谢文文,是因为谢敬敏而得来的吗?他自小就鬼灵精怪的,能取出这个名字一定是从敬敏二字有感而发。 那时候,他看着他们兄弟手足情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站得远远地,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看着他曾经的兄弟相亲相爱,而他自己,他自己,却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 如果他当真是谢敬敏,他是不是,对自己特别的失望,失望自己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 呵,他当初还大言不惭,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可他饶是认错了人都没有认出他来。他都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模样也像谢敬丰说的,跟他有几分相似,棱角中也仿佛肖了八分的自己,可他,就是看不出他是谁。 谢敬丰说他屡次为了他拼上了性命,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谢敬丰的身份,知道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幼弟,他认出了他们,可他们却没有认出他来。 他那时候,心里有伤心过吗? 他知道他们,可他都没有跟他们相认,他是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在同他们有任何交集了,他一定的是恨着自己的。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自己会一去不回,更不知道,父母在他面前作了一场戏,他只知道他终于可以帮到他们,不再是父王口中的不堪大用,终于可以让他安生养病,不会承受奔波的劳苦,可以让父母不再难过,脸上有了笑脸。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这一生接受的第一个谎言来自他的父母家人。 他还记得当初他要走的那一日,他来自己房里见他,其实就是道别,自己因为腿疾心性不佳,他其实都以为自己要被家里人放弃了,毕竟,没有一个身负残疾的人能成为王族继承人,他与世子之位将失之交臂,虽然他对于世子之位并没有多在乎,可,那是他生来就有的尊荣,骄傲的他如何能允许自己日后不良于行,日后只能久居在小小的院落里连房间都出不去?他那时候,当真觉得,他的弟弟要代替他成为新的世子了,夺走属于他的荣光,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连带着他临别的那一日来看自己的时候,他没有对他说出一句话,像是在跟谁置气也似乎是再跟自己置气。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忍着要离开家的难过跟他说话,可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家里人的安排,当他亲口说出他会去游京的时候,他才知晓,原来,被抛弃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他还没有长大的弟弟。 他宁可接受父母对自己的放弃,也不能接受,谢敬敏代替自己入京的安排。 他一介小儿入京后该怎么在那风云诡谲中存活? 可那时没有人想到谢敬敏入京后怎么过,他们为了保住他们的嫡长子放弃了另外一个孩子。 去了游京后,知道了真相后,他那段时日是怎么过的呢?是不是恨极了他们,所以不愿意回家,不愿意知晓他们的任何事。 乃至相见也不相认。 第201章 白行云见谢敬捷 是他们欠他的,他不愿相认也是应当。 他们自己犯的错,总不能要他以德报怨。 每每想起当初之事,谢敬捷便心如刀绞,他这些年尽职尽责,却唯独没有做好属于谢敬敏的兄长之责,他这一生都是亏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只如今,他被抓去,虽然他不知道出手的是何人,但对方定然会来同自己讲条件的,而他却是再也耽误不得了,谢敬敏的生命大过一切,别说是宁州了,只要能换得他平安,一切都算不得损失。 当白行云得到消息回去的时候,已经迟了,整个院落只有刘小天。 刘小天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酸痛的后颈,对于发生的事情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起来,直到听到白行云的追问,他才想起他是被人打晕的! 那时候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去找谢文文,可到了门口就发现里边似乎是谢文文在跟谢敬丰那公子哥儿起争执,两个人里,谢文文声音低迷,听不大清楚,可谢敬丰的嗓门高的他在外面就听见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做什么又吵起来了,可想到谢敬捷那公子哥的脾性,他就觉得怕是谢文文得吃亏,站在门口听了半晌也听不明白他们吵的什么,什么次兄不次兄的,还提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名。他没有再偷听下去,毕竟面不等人,再耽搁就坨了,届时哪里还能吃,他正准备推门进去,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有人在背后偷袭他,一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然后他就晕倒了,可再次醒来自己在屋里的地上了,叫醒他的是一脸急迫的白行云。 白行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刘小天也说不出来,毕竟他人都晕倒了,哪里知道还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倒是记得自己分明是在屋外晕倒的,怎么一觉醒来倒出现在屋里了? 他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问:“谢文文呢?”这才看见白行云那苍白的面色。 白行云单膝跪地,脸色一片愁云惨淡。“被人抓走了。” 刘小天闻言当即从地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道:“怎么被人抓了?他又惹什么人了?” 谢文文分明也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但总有麻烦找上他,要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在宁州可不太平。 此刻,看着苦恼又担忧的白行云,刘小天都不禁怀疑抓他的人是不是王令嗣了,毕竟谢文文做出利用、欺骗、抛弃这种事,人家抓他去泄愤倒也无可厚非。 等他激动完,白行云还是没有动作,似乎僵在原地,他知道白行云是担心谢文文,毕竟重逢没多久又接连出事,的确够让人焦愁的。 “他不会有事吧?” 白行云也不知道答案。 他甚至不清楚抓走谢文文的人是些什么人,可是,他前所未有的涌出一种恐慌感,他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谢文文在他人手里受苦受罪。 他后悔自己今日为何不在家中,他不应该出门的,如果他在,谢文文何至于会出事。 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自责这一切的过失。 面对谢文文出事,两人都陷入了自责中,刘小天想,他要是没有偷听他们说话,就好了。 他重新坐回地上,抱着膝盖,沮丧道: “他的长寿面都没有吃……”说好的今日他生辰,给他庆贺庆贺,可是他连一碗长寿面都没有吃上,也没有听到他们给他的祝福。 白行云不知谢文文的生辰的事儿,毕竟之前提及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早已经分开,那时候他们落难,也是不经意间提及,刘小天跟着他从绥阳一路走来,不仅知道且还记着。 “他生辰?” “嗯。” 本来该是个开开心心的日子,却一点都不开心,生辰的时候发生这种事,谢文文该多倒霉啊。 而白行云却是心思百转千回,他早就猜测到了谢文文的来历另有乾坤,许是同谢氏有关。如今他出事,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白行云知晓他如今不得不再次求到了谢敬捷身上去,要想救回谢文文,非他莫属。 他离开前交代刘小天。 “我出去一下,你不要出门,自己锁好门。” 如今宁州不太平,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被人从自家里抓走人,看来是哪里都不安全了。 刘小天叫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匆匆离去。 他知道,白行云这么着急的出去,是想办法救谢文文去了。 而离去的白行云的确是找到了谢敬捷,彼时谢敬捷正因为谢文文被抓,其他事情被耽搁的事情而忙碌,其实并不想见他的,可一想到白行云跟谢文文的关系便又见了。 早前他在乾州见到白行云,因为探子模棱两可的消息,他甚至怀疑过白行云就是谢敬敏,虽然也及时得知不过是一场误会。也知晓他身边有一群流散的江湖朋友,鉴于之前他猜错了白行云的身份,从而就再也没有往他的朋友身上猜测有谢敬敏的可能。 冥冥之中,他居然与谢文文错过了这么多次,如果当时他从百里长洲口中追问他那几位朋友的消息,是不是就能提前知晓谢文文是谁? 白行云来后也没有多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世子殿下,可否借我人手,搭救我一朋友?” 谢敬捷知晓他说的是谢文文,看来他是不知晓谢文文为何会被抓的。 “他是因为救老三才出的事,我自然会搭救与他,白公子放心。” 白行云听出了不对劲来,他被通知出事的时候,对方只说了他家中被混进去了刺客,谢文文被抓的消息,至于谢文文为何被抓他并不知理由,居然是跟谢敬丰有关么? 虽然他早已经猜到了谢文文跟谢氏兄弟有关系,可他却因为谢敬丰出事,白行云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怨愤之心。 谢文文对他们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今却搭上了自己。 “那三公子无事吧?” “他没事。”谢敬捷揉着额头,如今突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接踵而至,原本胸有成竹的事情也受到了波动。 “他也很担心他,我已经让长洲下去准备了,今晚就会有消息。” 谢敬捷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但也审时度势,杜绝一切变故。而他说今晚就能有消息,看来他已经花了不少人手出去。 知道他不会放任谢文文之事不管,白行云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谢敬捷是有相救于谢文文的意思,那再好不过,毕竟,靠他一人想要救出谢文文难如登天,而既然谢文文是因为谢敬丰之故落入敌手,由他出手也无可厚非。 当时一时冲动就来寻了谢敬捷,如今却醒悟过来,不管谢文文跟谢敬捷有何种的干系,他所仰仗的也无非是谢敬捷的势力,至于他心里已经成形的那个隐秘,他选择了吞入腹中闭口不谈。 可当他要离去的时候,没想到谢敬捷却叫住了自己。 他似是在犹豫,也是在打听谢文文的消息。 “你跟谢文文是朋友?你们都是江湖人?” 白行云不知道谢敬捷知不知道谢文文,可听他从自己这旁敲侧听的,看来也是有所怀疑了,亦或者是谢文文搭救了谢敬丰,让谢敬捷心中对谢文文这个人有所质疑。 他与这位世子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在郊外搭救谢敬丰,那时候,这位世子立于大军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任人看到他都不再只认为他只是一个世子。 如今的北境,北境王放权,这位世子不只只是名义上的北境接班人,他手里的实权,才是他在北境拥有不败之地的理由,是而,他也才会不由分说的与宁州的班子对抗,直接大军压境,堵得他们有进无出。 可越是这样的人,在白行云看来,就越不会因小失大,可他能在这个关头出言相救于谢文文,可见谢敬丰于他心目中至关重要。 既然世子有问,白行云也不急着走了,重新坐回去,答他所问。 “我们也是从五湖四海聚集的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而他不算得是一个江湖人,他只是喜欢跟着我们四处游走罢了。” 第一眼见到谢文文的时候,白行云当时并不以为他们之间会有多少牵扯,可直到现在,回首往事,才发现当初的相遇从来都是早已经注定好的,如若不然,为何就是他们。 刘小天也好,谢文文也好,亦或者是沈胥、戒忘也罢,他们几人,其实真正出身江湖的唯有他罢了。 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本不该有交集的这几人还是走到了一起,一起翻山越岭,远渡重洋,打着行侠仗义的口号,踏上了一条谁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道路。 相较于白行云眼中露出的怀念,而谢敬捷却是对于他们的经历充满了未知,更多的是白行云所言,让他感到的一股失落感。 “喜欢跟着四处游走?”谢敬捷呢喃着,也不知是在遗憾还是在怀念。“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在哪里遇到他的?” 谢敬捷一个问题接一个落下,句句不离谢文文,白行云原本还想装作不清楚他的目的,可此时却不得不反问谢敬捷的态度。 “世子怎么?” 看着白行云露出古怪的神色,谢敬捷则完全不避讳的云淡风轻道: “好奇罢了,你那位朋友肖似我一故人。” 故人,谢敬捷用的故人一词。看来,对于谢文文他的确有所怀疑了,只是他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谢文文的身份罢了。 能让谢敬捷放在心上的人可不多。 他又起了之前追踪那支商队的时候在乾州听到的传闻。 北境三子,嫡出二子,长子谢敬捷天纵奇才,文武双全,睿智果敢,在他人还招猫逗狗的年纪便已带兵打仗,冲锋陷阵,杀敌无数,屡获战功,稳定军心,一呼百应。当为北境第一人,也是北境上下最值得称颂的人物,民心所向。对于庶出幼子谢敬丰,也有许多传言,但无非就是对其飞扬跋扈的数落,刁蛮任性、纨绔高粱的遗憾,毕竟,有谢敬捷那样的传奇在,谢敬丰就太有对照性了,完全是两个面。而至于那个不为人知的嫡次子,许多人尚且都不知还有这个人,当然对于他,唏嘘声胜过传闻多。 白行云原本也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毕竟,据说那谢敬敏自幼去了游京,已经十年没有出现在北境,外人也不知死活,更有甚者怀疑谢敬敏早年就在皇室对于北境的压迫中,死于明枪暗箭,不然,何至于多年不出现,而王府也对此不闻不问。至于其中内情无人得知,可到了此时,白行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 谢文文一开始从游京而来,后来又说故乡在北境,对于家事他从来都是能不提则不提,有时候避不过了才讲,不是他孤家寡人就是爹不疼娘不爱,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虽然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但无家可归可能是真的,不然何至于不回家而是跟着他们浪迹天涯。自到了他的故乡,他却并无回家探望之意,还屡屡因为谢敬丰而不惜危险,那一日,自见到谢敬捷后谢文文的反应足以说明他与谢氏兄弟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谢文文应该认识那两兄弟,而那两兄弟对于谢文文的身份还有待考量。 无数个疑问此时都顺成了一条线,白行云想,约莫自己所猜测的是对的方向。 谢文文,如果就是谢敬敏,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只是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让王府众人会对谢敬敏三字闭口不谈,而谢敬敏为何在结束了十年的质子生活,离开游京,却并未归家而是改头换面,抛弃过往来到异乡重新开始? 如果谢文文当真就是谢敬敏,那么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对北境绝口不提,见到兄弟却不肯相认。 都说谢敬敏去游京是做了质子的,既然是质子,那么他在游京的日子定然如履薄冰,那在游京的十年,白行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第202章 临危不惧的谢文文 可他从出现在他面前第一日起,就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堪的过去。 他眼里总是带着笑,他带着他的富贵病整顿了刘小天的平淡的人生,固然身无分文,却从不会让自己吃亏,改变不了的娇贵,成为了他挑三拣四的依仗。 谢文文就是谢文文,哪里就会是传闻中的那个有着不堪的过往的谢敬敏呢? 谢敬捷既然已经开始有所怀疑,可他若当真是谢敬敏,为何他却没能认出他来?难不成,如今的谢敬敏与他记忆里的谢敬敏完全是两个样了吗?还是说他早已经不太记得谢敬敏的模样? 心中凭空涌出一股气愤来,为了谢文文,也是为了那个不被证实的谢敬敏。 “可那日世子不是见过他了么?为何当初没有当面问他?” 白行云所言好似一把敲在他胸膛的重锤,让他哑口无言。 外人尚且能说的不争的事实,却成为了他们无法言喻的谎言。 谢敬捷眼中闪过一丝哀痛,面上依旧沉稳有度,他说:“阔别多年,当日再见,一时没有想起来,后来,再次忆起之后才发觉,我与他该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这样啊。”白行云也没有拆穿谢敬捷的谎言,只是替谢敬敏感到不公。 “我与他在春日的时候相识于钱都。”初见时,在那个阳春三月的季节,少年贸然出现在那古老的城池,一身华贵的穿着不与当地同,看着就十分违和,凭借着金灿灿的外表忽悠得刘小天卖房给他,结果却因为价钱不够主动与他合伙分摊,到最后,那张地契谁都没有到手,房子依旧是刘小天的房子,他们只拥有了一间屋子的所属权。分明钱包空空却也能大言不惭的在刘小天这骗吃骗喝,鬼灵精怪的,似乎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可到最后,才发现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的是刘小天也不会是他。 白行云记忆里的谢文文跟初见时的他一般,浑身都金灿灿的,像极了天上的太阳,热烈而不自知。 他聪慧,勇敢,大度,谦卑,这样的人,岂会有一个不可言说的过往,他根本不像个避世的人。 他的身份引众人好奇,可到最后发现,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唯独小茶。 那个嫉恶如仇、忠心耿耿、武功惊人的女子,虽然谢文文说那是他家中的小妹,可在小茶对谢文文恭敬而又亲密的态度上他发觉,或许小茶其实也并非就当真只是扮演着一个妹妹的角色。 对于谢文文与他们的毫无防备不同,小茶对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警惕,他不信任他们,不信任出现在谢文文身边的他们。可在日复一日的日渐相处中,他们也能一拍即合。 如果,当真要追溯过往,或许问谢文文不是关键,小茶才是那个给他们解惑的人。 “我对他的了解也并不多,如果世子当真对他好奇,不然去问问一直跟着他的人,他有个至亲至疏的妹妹,名唤小茶。” 他不清楚如果谢文文都改名换姓了小茶是否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名,可当他说出去后,才发觉谢敬捷的脸色早已经崩于泰山。 轰—是谢敬捷脑海中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如果前一刻他八分肯定两分怀疑,可在听到小茶的名字后他已经能百分百的确定,谢敬丰所言不假,谢文文当真就是谢敬敏,是那个不归人。 小茶。他岂会不知小茶。 当年,宗室送来一批死士,供他挑选,其中男男女女的孩童也不过是一群半大的少年郎,有的年纪同他一般大有的比他小上许多却格外优秀破格出营的孩子,小茶就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选择女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性别,但不选择的理由却与别人不一样。或许有人看不起女侍,但他谢敬捷从不轻视任何一个优秀的人。 他从来都清楚自己日后会走上什么道路,他日常出入在军营,带着女侍并不方便,是而他没有选择优秀的女侍。但他没有选择的人,却被谢敬敏一眼相中,其实当初,谢敬敏的年纪尚小,也并未到能够留人的年纪,但禁不住他的撒泼打滚,胡搅蛮缠,才破例允许他提前留人。他把小茶留在了身边,不像别的人一般让人继续隐在暗处,充当一个暗卫的角色,他让小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身边,不论是陪他读书还是衣食住行。 而从北境离开,她也一路陪侍左右。一仆不侍二主,一旦死士选择了主人,便要与之同生共死,但谢敬敏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奴仆,没想到如今,她也还跟着么? 谢敬捷喘息片刻,极力的平复他波涛汹涌的心绪,再抬首时,白行云已经不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而离开的白行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意,他把谢敬捷的神情尽收眼底,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 谢氏自己的家事本与他无关,可真正让他关心的无非就只是一个谢文文罢了。 若非是谢敬捷知道谢文文的身份,他忍不住猜想,对方还会不遗余力的去救他吗?答案或许是不会的。 他抬眼看着天色,心中所想仅仅一人耳。 看似宛如铜墙铁壁的漕帮内部实则也并非人心统一,他们早在利欲熏心下四分五裂,就好比一个肉包子五个人分,总得有争斗,有人粉饰太平。而不惜与谢敬捷为敌,拖累整个漕帮,动手抓人的只是一个分堂的堂主。 如今谢敬捷都打到了门口来了,满月楼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他们损失惨重,宁州这几日可谓是风声鹤唳,谁都不敢做那个出头鸟。而如今谢敬捷之所以还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来,师出无名,二者他还有所顾虑。 漕帮牵连的利益不仅仅只是金钱人脉,如果有那么好控制也不至于时至今日才有所行动,而他们这些年来,早已经是枝繁叶茂,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占据着宁州一方小势力,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饶是王家在宁州也不会与漕帮叫板,当然,王家选择的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漕帮的隐患生起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仅仅是北境,其他地方更是如此,有的人选择与他们握手言和,和气生财,当然也有的人不屑于被分割独一无二的权力选择与之对抗,谢敬捷就属于第二种。 如今事到临头,谢氏来势汹汹,姬陵江这条河是不可能再被他们据为己有,而漕帮也当会被肃清,与他们有牵连者已经开始为求自保试图与他们分清瓜葛,而上头也深知谢氏来者不善,如今厉兵秣马,连千机营都拔营了,是要与他们不死不休,于是便想要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简直是白日做梦。 分堂堂主盘算着这几日上头的决定,无非就是要舍小保大,可他们倒是如意了,他们这些小喽啰难不成就该替人送死吗? 账上分成他们拿的最少,做的事情最多,如今出事了却要他们背锅,呵,这样的好算盘打的可真响亮。 早知他们如此狠绝,也就不要怪他欺人太甚了。 而下令捉拿谢敬丰的主意无非就是他最后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上头已经放弃了他们,谢敬捷那边又不是个眼里能容沙子的人,留给他的路都是死路,与其等死倒不如博取一线生机,就算最终穷途末路,也不能让其他人好过。 在等待手下复命的期间,他其实也算不准派出去的人是否能成功,毕竟有谢敬捷在,谢敬丰身边怕是也不好下手,要知道,谢敬捷溺爱手足是全天下皆知的事情,不然何至于将人纵容得专横跋扈。 可事到如今,也不过是搏一搏运气的好坏罢了。 谢敬丰那样的纨绔,若非不是顾忌着谢敬捷,哪里还能叫他活到今日? 当来人回复说事已成的时候,他心里也不知是侥幸还是庆幸,走到这一步,与谢氏之间可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他动了谢氏的人,谢氏又岂会善罢甘休。 而当他的手下人把谢文文带进去后,待他看清来人的模样,却是当即把手里盘得光滑圆润的核桃砸在了来人的脑门上,瞬间,血流如注。 “你们怎么干的事!这是谢敬丰吗?”他怒斥着他信任的下属,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却被搞砸。 抓错了人,这要他如何向谢敬捷谈条件? 今日的动作,又岂会瞒得过上头? 押解谢文文的蒙面人也是一脸困顿,无辜受了那一记。他们只是奉命去抓的人,可对方说他就是谢敬丰他才带了人来,可怎么不是?若不是又岂会在那个生死关头承认? 面对主子的怒火,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大人,他说他是。” 他口中的大人冷笑一声,对于这群酒囊饭袋起了杀心。“他说他是你们就信?” 身后的人弓着背不敢动弹,冷汗从额头一颗颗滚落在地,可见他的紧张。 毕竟他们也没有料到谢文文身份有假,当时的形势谁又能知晓他居然不怕死的冒充别人跟他们走。 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跪地求恕罪。 此时,被推进来的谢文文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虽然双手都被反捆在背后,可不妨碍他稳当的站起来。 从被抓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伙人是什么目的,倒是意外的是,对方居然知道自己不是谢敬丰,看来,他是认识谢敬丰的,却是不知道自己。 由于一路上都被遮住了眼,他并未能看清来时的路,但凭着路程来看,此处距离他们的位置不算远,他们现在住的位置距离城门较近,当时是因为袁尚青需要安排他带来的那五百人马才选了个比较远于中心的位置。 到了地方被人推进了门,紧接着就是身后人被丢出的东西砸中,虽然他看不见,但想来身后人是受伤了。 自己算个冒名顶替的,谢文文拿不准那个被称为大人的人会不会放过自己,但估摸着他方才的那通脾气来看,此人怕是不是个好脾气的。 正在沉思间,被人突然从后边扯掉蒙在眼上的布,眼前倏然一亮,倒有些不适应了。 谢文文闭了闭眼,适应了光线后才把目光放在了那坐在主位的男子身上。 能指使人去抓谢敬丰,且把人送到他面前来见的,一定不会是背后最大的主使,真正的幕后主使可不会让自己有任何暴露的机会。 既然人已经到了这里,想活着出去可就得各凭本事了,而要等人来救,暂且指望不上了。 谢文文稳定心神道: “大人何必恼羞成怒,抓我你也不亏啊。” 那堂主因为没有抓到谢敬丰,从而要挟不了谢敬捷,此番意气用事可谓是功亏一篑。如今,既已经打草惊蛇,再想去拿谢敬捷的把柄可谓是比登天还难,而他动了人,必然也会惊动上头的人,届时可谓就是四面楚歌了,因而对于谢文文更是没有好脸色。 “哼,你是何人?居然敢冒名顶替谢敬丰?难不成是谢氏的走狗?”在他看来,此人冒充谢敬丰,无非就是为了换取谢敬丰的活路。哼,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走狗! 谢文文也不觉得对方说的太不中听,只是轻描淡写的回:“走狗谈不上,大人高看了。” 看着对方那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似乎是不怕他,倒是有种。 他故意沉了气,恐吓道: “你如此气定神闲,不怕我杀了你?” 此人决计是不能留的,让他功亏一篑,不杀了泄愤就是叫他白活了。 谢敬捷身边的人都是些能人异士,抓来个这样不卑不亢的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此人模样看着年纪尚轻,居然就已经开始投靠谢敬捷,为他做事了么?又心甘情愿冒名顶替谢敬丰送死,可真是忠心耿耿。 谢文文不知对方心里是如何想自己的,他只不过要趁着机会给自己求一线生机罢了。 “自然是怕的,可是大人您没有机会再抓真正的谢敬丰了,有了这一次的事,谢敬捷想必把人都保护的如同铜墙铁壁,大人若是想用谢敬丰威逼谢敬捷,还不如换个出路。” 第203章 谈条件 他一语就揭穿他的目的,又抛出了一个诱人的诱饵,对方很容易就上钩了。 他要挟谢敬捷做什么,这无疑是以卵击石,明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他非要去试,无非就是到了穷途末路,求生的本能罢了,而只要他给对方一条活路,自然就闻着味就来了。 果不其然,在听谢文文说能换一条路之时,他狐疑的眯起了眼,似乎是不信他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助他另辟蹊径,但又希望从他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毕竟谁会嫌命长。 “哦?难不成你有高见?” 谢文文同他卖起了关子。“大人可愿闻其详?” 对方思忖片刻,还是不怎么上当,毕竟谢文文可是谢敬捷的人,敌人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他考虑呢? “你是谢敬捷的人,难不成还会帮我?” 谢文文不以为然道: “我可没说我是谢敬捷的人,我一介无名之辈,无辜被抓,也是池鱼之殃。” 无辜不无辜,谁还分不清么?若当真无辜何至于冒充谢敬丰? 在这位有着高瞻远瞩的堂主看来,谢文文不过是在卖弄他的心机罢了,想要自己放了他,编,也编的有理有据才是。 “无辜?你不是自认是谢敬丰么?难不成不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才替他甘愿束手就擒?” 当初承认自己是谢敬丰,是为了保住谢敬丰,而如今反正已经被人认出不是谢敬丰,他又何必会坚持自己跟谢敬丰的关系。 他摇头失笑,一副临危不惧的姿态,此刻的笑魇如花,倒是叫人生出恻隐之心,毕竟,这世间的打打杀杀,不惧死的还真就不多。 “大人多虑了,我与谢氏可没有半点干系,充其量不过是认识两天谢敬丰而已,我怎么知道大人的人是要干什么?闯入我家中,要我交出谢敬丰,不交,怕是得死于非命,为了我的小命,我可不得承认是谢敬丰么,这不,赶巧了还能跟大人说上几句话。” 歹徒持刀,来势汹汹,无故上门找事,他当时若是不承认自己是谢敬丰,怕是会当即就死于非命,为了自己的小命他才不得已承认自己是谢敬丰,从而也得到了几口喘息的机会,这样的说辞,倒也不至于太牵强附会,毕竟屈打成招的事情尚且都有,冒名顶替也不是稀奇。 那位堂主思忖几许,似在琢磨谢文文所言有几分可信。 虽然不足以全信,但对方方才提出的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你是何人?” “一个江湖散人罢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处闲走,这不,到了宁州来就摊上了这事。”他无奈道,好似自己当真就是无辜者,没想过掺和这些争斗,都是受到了连累。 高高在上的堂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没有了习惯盘着的核桃,只得在指腹打转。从他的神色中他看不出对方眼里有一丝的慌乱,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却能猜到自己的目的,多智近妖。可若真只是个普通人又岂会有如此不卑不亢的气度,被抓来,保不齐下一刻小命就丢了,却也临危不惧,还能轻松的与自己攀谈,言语中朝自己抛出鱼饵,试图引自己上钩,这样的人物,要当真就只是个普通人,何谈什么群英荟萃?经世之才? 这样的人,沦为敌人便是劲敌,而若是自己人,却得稍加防备,不然,哪一日被他算计了,还不明所以。 不过他想听的是他口中的另外一条路。 “那你说换条路是什么意思?” 谢文文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流转在屋中,兴致索然,如今他不过一个阶下囚,却还要以一个阶下囚的姿态给人出谋献策么?他怎么有点不情愿呢。 果不其然,对方看他这爱搭不理的态度便明白他的意图,招手让人解了绑,又取了凳子来。 谢文文也不谦逊,直接坐了下去,心安理得的道: “听闻世子入城是为取权而来。” 谢敬捷来宁州无非就只有一个目的,并不难猜。 “大人觉得,谁更胜一筹?” 那位堂主不答,输赢虽然还未能定,可结果总得只有一个,而如今怎么来说谢氏都占据上风,如果谢氏要以雷霆手段除之而后快,也无人能生还。 漕帮内部的纷争不断,还试图与朝廷分庭抗礼,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树倒猢狲散,谢氏会出手,是早就注定的结果,北境三洲,只有宁州不服从谢氏的管教,与之暗中为敌,谢氏能容到现在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约莫最终的结局谢氏能赢是无可厚非的,但怎么赢,是否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招致胜还有待商榷。 或许在他们看来,有谢敬捷出马,他们必然是已经无路可退了,不然何至于会想到拿捏谢敬丰用以来威胁谢敬捷的法子。但在谢文文看来,他们走到这一步就完全是大错特错,或许谢敬丰的确能让谢敬捷退步,但,他再退得远,只要还在北境地域内,你永远都不能在谢敬捷手里翻出五指山。 谢敬捷是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谢文文不清楚,但估摸着,想要从他手里讨到好处,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一旦动了他的底线,他也不是个眼里能容沙子的人。 不过他也从未想过要真心实意的帮人在谢敬捷手里落得好,不过是如今身陷囹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不得不替人周旋一二罢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虽然宁州的势力还不足以与整个北境匹敌,但漕帮的存在足够让世子掂量了。大人与其被迫成为鱼饵给人丢出去,何不主动成为那个抛饵的人呢?” 此人想要侥幸,却又奈何成为他人的出头鸟,如今看来,处境可不比他的好,想要从他们手里反败为胜,又能师出有名的从谢氏手里有活路,反水是唯一的机会。 怕是这时候,反水的人不少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要想谢敬捷破一次例,还真就得你花点心思叫人觉得你有价值存在。 谢文文此言,叫人心动,毕竟,好死不如赖活,谁不愿意给自己留条活路。但,不是话说的好听就有用,他当然也想给自己寻一条活路走,可问题就在于如今他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早在谢敬捷打上门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若是还有他路,何至于会胆大包天的抓谢敬丰来作为要挟? 不过,他能这样说,想来是有成算的。 他渐渐放下了心底对此人的不屑,只要能保他一命,就是拿他视为座上宾都行。 “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看着人逐渐上道,不出意外的已经上钩了,谢文文心中逐渐松了口气。 只要自己对他还有价值,他就不会轻易动自己。 原本还以为对方是何等的罪大恶极之人,如是发现自己冒充了谢敬丰欺骗于他,会一怒之下斩了自己,但所幸对方也是个惜命的。 谢文文踮着脚尖,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 “不,不是小人觉得,而是大人你觉得你能怎么做呢?” 这一番话叫对方愣住了,他能如何做?他要是知道如何做何至于有现在的局面。谢文文却还在慢条斯理的点醒他。 “这前有虎后有狼,大人可得小心点,稍有差池可就回天乏术了。” 堂主皱眉,若是刚才他还能困惑对方是什么意思,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你让我叛主?” 他神色不大好,毕竟,正常人谁会想着叛主呢,要知道,这世间最下作的人便是吃里扒外之辈,背信弃义了,但凡有点道德,便是为主肝脑涂地也不会说背叛自己的上司,这实乃小人之举。 他入漕帮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除却他的能力更是因为有了上头人的栽培,他对提携他的恩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可就是到了如今,他作为出头鸟被推出去背锅,他也没有想过背叛而是一损俱损的想法,拉着所有人下水罢了。 而谢文文所言,无疑是一颗打入他脑中的钉子,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拔除不得,却还能时时提醒着他。 堂主眼底犹如深潭,深不见底,谢文文知他犹豫,但凡人能轻易的被自己说动,就不枉费他走这一步了。 可若说自己是叫他叛主,也不见得是。 叛主与否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究竟是不是主,就看他愿不愿意认了。 “何以见得就是叛主?大人派人来抓谢敬丰的时候想的可就是背叛?” 他一句话就宛如一把刀子似的插人心窝上了,叫对方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难言。 可在谢文文看来,他都已经打了最坏的主意的了又何必在此时还要顾念自己的品格是否高尚?他下令去抓谢敬丰的时候,不就是已经叛主了么?此时倒清高起来了,呵。 “这个时候了,大人您想的不该是跟你的上司讲道理,而是该同世子讲条件。”如今前后无路,可既然是前后,总得是往前走的吧,就是无路也得闯一闯吧。 谢文文所言让他本就并非坚若磐石的心发生了动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就是为了保命而已,还顾得上德行吗? 他看向谢文文的眼神格外幽深,虽然对方的主意深得他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若能真帮到自己,便再好不过,自己的命保住了,放他一马又何妨,可他若是玩弄自己,呵,届时就看他的雷霆之怒了。 不过,话说的倒是轻巧,叛主也叛得,可谢敬捷那边又岂会对自己轻易相信。 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曾经与你作对的敌人吗? “谢敬捷什么人,我说的他能信?”要想从谢敬捷手里讨到好处可不容易,也不怪他杞人忧天。而他的顾虑在谢文文看来全然没有这个必要,所谓等价交换,他要想从谢敬捷手里换取一线生机,就得拿出一样东西值得换取你的一条性命。 “信不信,不在于谢敬捷,在于大人你,你得拿出你的诚意,你要让谢敬捷觉得你的确有值得他放过你的价值。” 堂主沉默半晌,他如何不能明白谢文文所言,可他并非真正涉足漕帮内务的中心,要想拿出一样足够让谢敬捷对他改观的东西弃暗投明,可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容易。 “漕帮内部诸事我涉足不多,多为上头自己人的决定,我就不过是一个听令办事的人。” 谢文文揉着手腕淡漠的看着他,对方面色沉重,似乎当真是有心无力,但谢文文并不认为一个能大着胆子绑架谢敬丰的人在漕帮内务没有实权。 纵然他是听令行事,可他手底下能调遣人,足以说明他在漕帮中也并非一个小喽啰。 “谢敬捷是不会放过漕帮的,他想要取权,为的就是取缔漕帮,好日后将姬陵江收归己用,届时漕帮就会被他新设立的司使取缔。如今,他兵临城下,漕帮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囊中之物。” 他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如果他还依旧装聋作哑,那么,谢文文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跟他谈下去了,或许在他心目中,忠心与德行同样重要。 但都到了生死与共之际,还能想着道德的,实在罕见。 姬陵江就好比一颗摇钱树,谁都想要,而放在私人手里,对于朝廷来说,就是肥水流入了外人田,就是他们谢氏的人不争不抢,到了最后要争的也会是朝廷。 既然漕帮已经是谢敬捷的囊中之物,可令对方不明白的是,为何还大费周章的跟着他们周旋,时至今日,谢敬捷的出手看似是直捣黄龙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 查封了满月楼,对于漕帮内部至今都没有影响,不过大有人在草木皆兵。 “那他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何意?” 谢文文笑了,谢敬捷是什么意思,他想,他约莫是能明白的。 他们谢氏父子擅长领兵作战,可就是如此,固守了疆域却疏忽了内部的矛盾,以至于叫某些人无法无天,才有了这么多的动乱,叫外人看了北境的笑话,也从而让朝廷认为谢氏没有能力担当一方之主。 第204章 被拿捏的藩王 他们在北境的土地上为非作歹,仗着的不就是北境的实力以及谢氏管不动他们吗? 而参与姬陵江分红的人不仅仅是漕帮的自己人,从船运到货商再到路引,哪一样不是有人插手,就谢文文那一日去满月楼所见,那些明里暗里的人可不仅仅只是北境的官僚。然谢敬捷明知漕帮内部的混乱早已经不成气候,并非无懈可击,而他真正要的不仅仅是姬陵江这一条河道,而是要从此事上拿到一条足够与朝廷对上话的名帖。北境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朝廷早已经有人盯上了,谢敬捷这个时候趾高气扬的出手,无非就是要朝廷的人都看着,一旦此事解决好,朝廷便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来抨击北境的不是,而一旦处理不好,那么,朝廷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对北境进行他们需要的动作。宋元昇曾经说,他的父皇不止一次想过削藩,但,诸侯的力量太大,他不能轻举妄动。 是而,谢文文想,大约,宋元昇也是这么想的。 约莫,谢敬捷他们自己也清楚,朝廷是怎么盯着他们的,是而他们不能犯下一丝错误,在宁州的事件上,他们不能大事化小,而是要借此事杀鸡儆猴,同时,做给朝廷看。 “姬陵江要是收回去,每年的赋税,怕是得多两成,而一条鱼怎么可能有五双筷子来动呢?” “除却分鱼,这里,还有其他东西足够让谢敬捷眼红。”谢文文手指向下,点着地下,其意不言而喻。 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术叫人急的抓耳挠腮。 谢文文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的把人引上了路,而之后的就容人自己发散思维了。 好坏都在自己一念之间,生死不过自己一个态度的问题,这样才足以让一个人生出后怕的心思来,不管你选择哪一个,最终你都要考虑的是自己绝对的好处。 他瞥了一眼谢文文,似是泄气般的瘫在椅子上。 已经许久都没有跟人玩过心眼了,虽然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态度,可心底却越发的拿不准了。 原本是想试探对方的来历与目的,可试探了半天,才发觉对方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如今,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不是对方,而是他。 他能指出谢敬捷最终的目的,足以说明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而对方能这么有恃无恐的说出来,是清楚,一旦此事被摆在明面上,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人给各自换生路那么简单的事了。 “那些商户倒是好说,可,想必你也知道,那些官僚与我们心眼多的很,想要从他们那里撕开一道口子,不容易,毕竟,空口白牙。”他分明是知晓谢文文是什么意思的,可他却偏生要装傻充愣。 听人又跟自己兜圈子,谢文文撑着下巴了然无趣的看着人。 不是怕死的么?怎么到这个点儿了还跟他玩心眼呢。1 “谢敬捷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大人你说,你们漕帮当真就只是在学商人往利吗?” 一语中的,那堂主看向谢文文的眼神彻底的改变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并不认为此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本事跟他谈条件,至于给他寻另外一条路,他虽然好奇他的想法,但也是在套他的话,他想试试这人究竟是不是来他这打秋风的,为了他背后的主子如此不遗余力,总得从他身上敲出什么东西来。而在进行一番你知我知的交流之后,发觉对方的才情斐然,多智近妖,差点让他生出了惜才之心,可除却如此也并不能让他震撼,直到此刻,他惊异于他的睿智。 如果说一个人有足够大的本事亦或者说异于常人的睿智,那么定然不会泯然众人矣。可此人他完全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饶是谢敬捷身边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此人却宛如一介泛泛之辈,籍籍无名。究竟是他们隐瞒的太好,还是此人当真就是他自己所言,与北境毫无干系? 居然能连这么隐蔽的事情都看透,这样的人,令他生出一股危机感。 “你果然不简单。” 他深邃而审视的眸子映入对方的模样,一介青衣少年,籍籍无名,却有如此的心计与高瞻远瞩,居然会替谢敬丰送死?给谢敬捷卖命?他们倒也是真舍得。 谢文文不置可否,从他来到宁州开始留的心眼子就比别人多,在发觉经过姬陵江的货物高涨物价之后他越发的怀疑漕帮在哄抬物价的表面上是不是在隐瞒其他什么事情,他虽然没有可靠的证据,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来,又摸清楚了王家与部分官僚背地里做的事情,他如何不会怀疑,他们要乱的岂是宁州。 宝庆女子失踪,苄安的百姓搞人命献祭,这一切看似有所关联,实则却是一种过河搭桥的做法,至于给谁搭的桥,却并非明面上所见。 宁州的米粮高涨物价,可此地的百姓们却习以为常,足以说明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平白无故高涨的货物,怎可是小事,然当地却司空见惯,无一人提出质疑,那么这笔钱是花哪里去了?背后用的银子难不成只是赚出来堆积如山的吗? 满月楼与多个高官来往,从中获取的利益究竟又是什么?是什么需要要与这么多的官僚打交道,让他们左右护法? “一个满月楼不过烟花之地,招摇过市,暗地里买卖人口,吸引官僚参与生意,为此地保驾护航,可区区一个满月楼,何至于弄的如此郑重其事?那些官僚但凡拉拢一二就可以保尔等四五年的身家性命,却要汇集北境乃至北境之外的各地大小官僚,这怎么想,都不简单吧?听闻每月十五的卖场,会将所有与满月楼交易过的官僚商贾齐聚一堂,我想,卖场是做给来买卖的人看的,而卖场之外的东西才是卖场的最终目的吧。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用这么多人力,财力,物力为其大费周章呢?” 谢文文问的不仅是面前的人,也是问的自己。 他早就怀疑满月楼不仅仅是买卖人口那么简单,买卖人口只是一个噱头,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而满月楼真正干的应该不止是人命的事。 毕竟,若只是不大的事,也就不至于让谢敬捷亲自来收复此地了,可他不仅来了,还带了千机营的所有兵力,这是大有要开战的意思,而宁州也是北境的疆域,他要跟自己的土地开战么?此地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忌惮呢? 谢文文一开始想不通,乃至现在也想不通,可他想,面前神色惊异的人 一定能给自己答案。 “这里是北境,卫国有着万人之上的天子,如今藩王与朝廷之间可谓是剑拔弩张,总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分一杯羹,大人,你说,是不是?” 虽然谢文文没有明说他们究竟暗地里是在暗度陈仓什么,但他所言无疑是只差捅破窗户纸了。 他惊异于对方的敏锐,这样秘而不宣的事情知晓的人不多,所有经手的人都是托付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可能外传,可他却能知晓,可显然的,他并不清楚他们背地里真正做的是什么事情。 难道真是他仅一人之力得出的结论吗?光凭着观察便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他很怀疑对方的来历,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同时也不得不重新掂量对他的审视。这样一个人,能和自己来谈条件吗? 但人如今在自己手里,算是自己的阶下囚,生死不过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若是想活命,跟自己透底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对方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他也没有理由再隐瞒下去,毕竟不是在为了自己着想么。更何况这人的人,就是他此时在隐瞒,对方也不会觉得他说的有多真。 如此,他便诚实道:“的确,我们不仅仅是明面上的生意,毕竟,那只是做给明面上的人看的,背地里自然也有其他的暗桩,涉及的贸易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而北境多少兵马你我再清楚不过,要想与之匹敌没有个数十年都直不起腰杆,要想跟王府有势均力敌的实力便是从他们最看重的兵力出发。” 点到为止,谢文文已经明了,他们果真真正的目的是军队。 他就说,对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不仅用买卖人口作为幌子,吸引人的注意,骗过了他们的眼睛,原来背地里是冲着军队去的。 兵力是北境乃至卫国重中之重,他们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了军队上了,也不怪谢敬捷会带着千机营来了。 所以,谢敬捷定然也已经是知道的,知道他们背地里究竟在做什么勾当,才会兵临城下。 谢文文神色凝重,如果真是这样,他还真不知此事如何得了。 “你们是策反了人还是亏空了军饷辎重?” 北境三洲,各地的兵力都相差无几,但凡他们策反了其中一洲的兵力,都是北境最难啃的骨头。而如果是他们动了军饷亦或者辎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幸亏现在不是交战的时刻,不然,北境多少将士都要被他们害惨了。 然而下一刻,对方出口的话叫谢文文差点痛骂出声。 “兵器。” 谢文文忍了又忍。 北境固守的是整个卫国的疆域,举国之内,唯有北境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守卫着国防,才叫卫国有了表面上的民生和乐,可这些人却把主意打到了兵器上。 也难怪会如此费尽心血的用满月楼掩人耳目,这种事情,无异于是要造反了;也难怪会叫谢敬捷兵临城下与他们不死不休,这要是换做自己,怕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说整个卫国都该抱团取暖,可至少也不要做出危害江山与人民的事情,这不是平白给外地钻了空子么?难不成他们以为,还能以一己之力揭竿起义不成?他们颠覆的何止是北境,更是可能会造成整个卫国的内乱! 原本已经过去了动荡不安的时代,该他们享受安定繁荣的的时刻,可有的人总想着把这个安静的湖面搅得风起云涌。 见着谢文文倏然变化的气息,堂主也知此事一旦说出去,很难让人淡定,事关国本,饶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也无法淡定从容听着这则消息,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他也深知此事不仅仅是掉脑袋的事情,可真正做决策的人不是他,除却他,怕是知晓此间内情的人并不多,或许有的人还当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就只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罢了,虽然犯法,但为了前程,却也无关紧要。更何况,来这里投靠的人谁不是刀尖舔血的过日子,本就做的是违法乱纪的营生,要让他们意识到这种事情的可为以及不可为,还不如教狗学说人话。 他也不是说就能借此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个干净,他能知晓此间内情,足以说明他在漕帮内部站的位置有多高,这个时候突然想要幡然醒悟、迷途知返,可真是说笑。 无非也就是说给他人听的,叫他人觉得自己还有救,让自己在外人眼里算不得彻头彻尾的恶人。毕竟,要在谢敬捷手里落着好,至少你就没有烂到了芯子里去,不然,以谢敬捷那般眼里不容沙子的秉性,就算他是有了功劳也不能功过相抵。 “这一切都是上头人办的,我们只是些虾兵蟹将,做不得主,也无法置喙。走私兵器,祸连九族,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上头却还是要铤而走险,是看准了北境好拿捏。” 他用了拿捏一词,这就很叫人耐人寻味了,要知道,北境在天下人看来都是最具有威严的存在,能是什么人能拿捏的?如今王权之下,帝王最具威严,九五至尊,万人之上。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藩王,在藩地也是同样的道理,北境不仅仅是所有藩王中最强大的存在,也是整个卫国都不容小觑的存在。可他却说,拿捏。 第205章 迟来的真相 “虽然世人都说北境乃是藩王里最强大的存在,可实际上北境也是朝廷最忌惮的存在,北境的兵力占据着整个卫国的三分之一,试想,哪个帝王能够不畏惧这样手握重兵的臣子。北境王拥兵自重,虽然你不信,但这却是事实,我所知道的,北境王可就忤逆了好几次圣旨,违抗圣旨,何等的大罪,而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动谢氏,皆在于所有人都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够有绝对的说辞让谢氏自愿撤藩的时机,此为上头这些年在北境运作的缘由其一。二来,北境重兵,早在这样的威慑之下,不论是官员将士还是百姓都循规蹈矩,因此,也没有人想到自己人得防自己人,就是出于这种不可能的心理,他们才有胆子在宁州造就这么一个风月之地,成为他们暗度陈仓的躯壳。三来,举国之内,也就是北境的价值最大,获利最多,毕竟,北境这地方不偏不倚的地理位置,还有姬陵江这条运河,眼红的人自然能窥探到这条河能做多少的大事。四来,他们也是仗着,一旦出事,朝廷最先要下手的是谢氏王府而不是我们这些小虾米,所以这才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 听完后,谢文文心中大为震撼,而他能条理清晰的罗列出这么多见解,哪里就是他口中的小喽啰那么简单,如此见识,也不怪会被人推出去背黑锅了,总得抛弃什么才能得到什么。但让谢文文真正震撼的,是对方亦能看清如此局势,可想而知北境的弊端已经是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他清楚宋氏忌惮谢氏,就像宋元昇说的,这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而是站在那个位置的帝王一眼望去就不得不看到的现象。饶是他能安枕无忧,可那些臣子又如何能让他安枕无忧?他们会放大危机,故意让他提前预想到可怕的后果,从而让他提前做好防备之心,也不能说就是他们帝王多疑。 不过,说北境拥兵自重,他不认同。 在他看来,北境上下,从谢氏到子民都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用拥兵自重而恶意揣摩?要想他们主动撤藩,除非是北境当真做了不可饶恕之罪,已经无力再为一地之主。 还有他说的那些,分明不是一朝一夕就足以形成的,如果谢氏一直有对抗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势力,那么,如今四面楚歌的局面也就有理有据了。 约莫是沉默太久,也可能是心绪难平,他嗓子微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方思考了下,然后揶揄道:“大概,从你还在吃奶的时候。” 也不是他故意给谢文文难看,他年纪小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如何的多智,可在年纪上就此事他永远都吃亏,因为他不会清楚在那段他还未经人事的日子里,已经发生了什么让人枕戈待旦的事情。 谢文文的脸色青白一片。 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被摔了个粉碎,五味杂陈的心境涌上心头,叫他一时之间开始分不清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记恨究竟是对是错。 那些年在游京受到的委屈、欺辱,难堪,那些让他害怕重提的日子,在如今看来,并没有对错。 这么多年了。他才第一次知晓,原来在他撒泼耍混的日子,谢氏遭受了怎样的压迫,他被放弃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父母的错,错就错在,他生的太迟了,错就错在,那个时候的他不能撑起谢氏的一片天,错就错在,那个时候,他根本看不到父母兄长的艰难。 他居然抱着一腔恨意过了这么多年,可事到临头却让他知晓自己的怨恨都错了? 他有什么错呢?错在他不知真相?错在他年纪尚小?错在皇帝不能容人?可他们有什么错呢?无端被猜忌,却还要不惜全族之力保卫着卫国的河山,分明是为了宋氏的江山才一步步走得那般局面,最终得来的就是拥兵自重的忌惮?有人借着朝廷对北境的态度图谋生事拉他们下水,是他们的错吗?他们为了北境,留下谢敬捷是他们的错吗?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只是个只会背三字经的小孩,如果他那个时候能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如果他有高瞻远瞩的卓见,其实能留下的也是自己是吗? 不是他们抛弃了他,而是他没有让自己有被选择的机会。 突然明白一切的他,像是沉溺于水中,久久不能浮出水面,得不到喘息的机会,也看不到头顶的光明。 他在这条看不到光亮的路上走了太久了,可为什么最后却有人要来告诉他,不是这条路没有光,而是他自己看不见呢? 这些年他的怨天尤人错了,愤世嫉俗也错了,他错怪了他们、是吗? 这样的结果让他没有得知真相的喜悦,他心痛、懊恼,可还是不能原谅他们。 谢文文深吸了口气,极力的忍耐着心底的那份伤痛,纵然已经知晓了一切,他也能理解他们当初的作为,可是他不能原谅他们的隐瞒,以及,在他知道真相后的避而不谈,把他一个人丢在游京不闻不问。 他们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游京十年,这十年,永远都无法从他那段恐慌的记忆里磨灭,作为谢文文他可以理解他们,体谅他们,但十年前的谢敬敏,不能原谅他们。 谢文文的反应在他眼里很是奇怪,像是在笑又似在哭,可正想让他在问出什么就听他沙哑着声音冷酷的说: “你们还真是算无遗策。” 语气中带着一股愤恨以及冷冽,像极了寒冬中的那股冰冷刺骨的风。 堂主无话可说,只得摊手表示的确如此。这场算计进行了太久,久到如今想要压倒他们也不是件易事,而想要清算他们,谢敬捷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当然,这样的动静或许已经惊动了朝廷,等朝廷的责难下来,谢氏就两头都捞不着好了。 算无遗策,怎么不是呢?饶是他都不得不惊叹于上司的深谋远虑,但,就是这样的深谋远虑,让自己成为了背锅的人,真是悲哀。 喘息之间,谢文文逐渐的按耐住了那波涛汹涌的心境,眼底隐晦不清。他逃避了这么久,没想到答案这么容易就被他知晓,所有人都不肯说明的真相,还得他自己找啊,若是他不曾冒充谢敬丰乖乖就范,想来,他一定不会知晓这些往事的纠葛吧,若是他们不说,自己怕是得被瞒一辈子,致死不知。 原本,他以为自己不被爱,原本他以为自己与兄长之间永远都是珍珠与鱼目,毫无比较可言,可如今看来,全然是他自己的臆测,父母之所以会让他代替兄长去游京,并非是不爱,只是在北境的未来上选择了慎重,他们无法等待自己长大,等待自己慢慢学会如何做好一个北境的未来的栋梁,北境没有时间去等待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长大成人,只是他输在,出生。 想到这一点,谢文文全然没有了对他们的恨意,就算是当初让兄长装病欺骗自己上京,他也能原谅了,但,这份原谅还达不到冰释前嫌的地步。 迟来的真相,已经注定的人生,早已经成为了烙印,或许只是能够让他死而无憾罢了。 伤感完,谢文文又恢复成了那宠辱不惊的模样,好似方才那神色多变的人不是他。 他想,既然他们筹谋至今,背地里如此肆无忌惮,那么,他不得不怀疑,上一次谢敬丰在报春堂出事,究竟是王令嗣的恐吓还是这群人的预感到谢氏的出击要拿谢敬丰开刀。 “谢敬丰那日在报春堂,也是你们干的?”他直言不讳的问了出来,其实也没有想过他回答,毕竟,能动手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不是因为谢氏,就凭他自己在外捅的乱子也足够叫人对他睚眦必报了。 但对方却承认了。 “不是我,是其他堂的人。” 闻言,谢文文那一团乱麻的心终于又理顺了一点,至少让他知道了对谢敬丰动手的人不是王氏,足以说明,王氏的忌惮还是多于其他人,可这并不能作为王氏在这件事上涉入的水并不深。 从他得来的讯息可见,这群人暗地里做的事情大多都是有王氏在从中襄助,他们分明是知道这伙人是有造反的意图的,但是,他们身为官僚,臣子却助长逆党的气焰,给他们行方便,这无疑也是参与了谋逆。 不过,就此事上,原来还真是他错怪了王令嗣,但他并没有生出懊悔之心,就算是错怪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善类,当日谢敬丰出城回宣阳,那伙在途中刺杀的人无疑就是王氏指派的,对于谢敬丰,他是起了杀心的,就凭这一点,他对王令嗣就生不出什么谅解之心。 只是,这伙人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就对谢敬丰动手?那时,就算谢敬捷已经开始行动要肃清宁州的内乱,可,彼时他们应该也不会糊涂想到要谢敬丰的命吧?不是在激怒谢氏么?要是谢敬丰当真出了什么事,谢敬捷就要把宁州夷为平地了。 “什么目的?” “恐吓王家。” 恐吓王家?谢文文更不能明白了,王家给他们行了多少方便,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有王氏的鼎力支持,他们才能有如今可以与谢敬捷一较高下的实力,怎么,这就开始过河拆桥了?至于现在就和王氏撕破脸了?要是谢敬丰在宁州出事,王家当仁不让的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可,那时候的王氏不是已经和王府联姻了么?这群人也敢陷害王氏?就不怕他们把他们抖出来? 而且这些人只是为了恐吓人就要用谢敬丰的性命去试探?难不成,王氏意识到危险,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了,他们为了防止王氏反水所以就借此敲打他? 谢文文的猜测已经偏向了正规,接着就听人娓娓道来。 “我们得到消息,王家要与谢氏联姻,想要甩开我们平步青云。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发展得如此根深蒂固,最缺不得就是他们这些官僚的鼎力支持,有他们在暗中相助,这几十年,我们混的是如鱼得水。而这些人啊,分明又喜欢跟我们同流合污,可最后却又不屑于让我们分一杯羹,换句话说,就是不愿意陪我们承担任何的风险。” 所以,果真如他所想么,王氏想要抽身,结果这伙人不肯,就借用了谢敬丰的事情敲打他们,让王氏意识到,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呵,原来是狗咬狗啊。 “既然如此,何不把王氏作为你投诚的礼物献给谢氏?想来,谢敬捷会放你一马的。” 王氏做的事情令人发指,谢敬捷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看王家在人前两袖清风的样子,怕是,要想扳倒他们不容易,起码得有绝对的证据。 王氏在宁州乃至北境都声名远播,这父子俩很会拉拢人心,没事的时候就发发慈悲,做做善事,得到无数人的 称赞,又在北境中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权贵,要说他们王氏掺和了逆党谋逆,怕是没几个人会信。 对方很意外谢文文居然能这样想,他的确是想活的,可对于王氏,上头的意思是不会让每一个弃我去者好过,但,王氏做事太谨慎了,真正与王氏接触过的人屈指可数,如果不能扳个大的,王氏就坚若磐石,根本撼动不得,所以在得知他们想要试图跟他们泾渭分明的时候去迎娶谢氏的郡主,一步登天,上头的人才会做出用谢敬丰来恐吓王氏不要想着片叶不沾身的就脱离他们的队伍。而饶是如此,也不是谢文文所言那么轻易就可以用王氏做文章的。 “王白鹤那个人,最是谨慎,他与我们来往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时候都不是他本人出面,最开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们最大的合作伙伴就是王氏父子,就算是他给我们投的路引,牵的线,可最后,却叫人查不出有半点他们插手的痕迹。”他们做的太干净了,所以说,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很难。 第206章 小茶见世子 谢文文思忖几许,王氏有鬼谢敬捷不会不知道,而且谢敬丰想来已经告诉谢敬捷关于王令嗣骗婚的事了,被王家骗婚,谢敬捷可不会容忍被人欺负到了自家的头上,对于王家,但凡有一点证据,谢敬捷怕是都恨不得立刻就地正法的。 “你只管去投诚,将你所知的全权告知,谢敬捷会信的,虽然一时抓不到王家的把柄,但,他也缺人证啊。” 见谢文文说的如此轻松,对方有些踟蹰。他想要投诚谢敬捷,无非就如他所说得让人看见他的诚意,而如今,最大的诚意莫过于王家了。王家作为谢氏曾经的肱骨之臣,谢氏放权让他们在宁州扎根,如今却叛变,背地里给谢氏捅刀子,谢敬捷怕是都恨不得扒他的皮了,拿他们做诚意的确可靠,但,也并非谢文文说的那般简单,如果当真是易事,上头人岂会是恐吓王氏不要轻举妄动而不是先把王氏推出去扰乱他人的视线。 况且,此人他还信不过。 他并没有当即就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文文但笑不语,对方的确是走投无路,不然也不会听自己的一番话,但,对方也不是穷途末路到,得信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言论。 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不拿定他自己的主意,自己就怕是得被留在 他这‘做客’了。 果不其然,谢文文这门心思刚一闪而过,他人就笑着说: “就麻烦公子这几日委屈一下了。” 得,看来还真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 罢了,先保住命再说,没有杀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约莫在等些时候,白行云也会来救自己吧。 谢文文如是想着,老老实实的被带走看押了起来,对方或许是从他这得到了好处,也没有为难他,给关进了一间干净的屋子里而不是什么阴暗的地牢。 小茶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宁州,距离宁州事变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到了后就发现此地全然不似他们经过的地方那般祥和,看似宁静,而这宁静中透露着一股肃杀,好似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的宁州城门虽然未闭,却也是不放人进去了,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去。 被拦下的时候几人一开始只以为是需要搜查,可守卫们却是叫他们从哪里回哪里去,倒是叫众人不解了,宁州什么时候起就如此戒严了?还不许外人进? “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们不知道宁州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如此戒严,可他们若是进不去,如何找到白行云。 几人不肯走,守城的人便要驱赶,却突见一支巡逻的队伍从里边出来,其中有人认识小茶,毕竟,那一日抓住那伙打着商队的名义实则是运输兵器的逆党的时候有人见过被困其中的小茶,而他们也见过百里长洲似乎跟他们相熟,于是便擅作主张去告诉了百里长洲。 百里长洲得知消息便急忙赶到了来,虽然有人禀告他来人是谁了,可看着他们几个分明是分开走的却又走到一起的两伙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他的疑问。 “你们几个怎么这时候才到?” 分明比他们的大军要先走,可却这个时候才到。 要不是白行云前段时间问起来,他还以为这伙人已经见过了呢。 “前阵子要不是白行云问起我来我都以为你们早到了。”害的白行云来问了后,他看对方看他的眼神都要以为他是骗他的,想他百里长洲什么时候没有言出必行过了?头一次还经人怀疑他。 而说起他们为何这么迟才到,几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闭口不谈。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沈胥汗颜,要说他们在半路进了黑店的事情简直就是他一生的耻辱,哪里能与外人道也,当初跑江湖的时候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结果来北境还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百里长洲见他们一个个的都没有要阐述的心思,也就没有多想,毕竟,他们这伙人女的柔弱男的不顶事,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耽搁倒也不足为奇,于是便带他们进城,不过,他的视线在那沉默的女子身上多留了几分。 “既然你们到了,就先去见见白行云吧,” 众人脸上挂上了笑脸,分别了这么久,终于要重逢了,谁都开心。 进去的时候,城内看似也较为正常,却仍旧是一派肃穆,街道上的行人很少,但还是有的开门做生意的。 沈胥对此很是奇怪,但是一想,军队都入城了,或许老百姓们是看着害怕呢所以才没有出行也说不一定。 马蹄声一下接一下的响着,百里长洲于途中似漫不经心的问起: “对了,你们那朋友里是不是有个叫谢文文的。” “是,怎么了?”沈胥见他无故问起谢文文,还有些纳闷。 “出什么事了?” 百里长洲没有明说,只是指了一条路避而不谈道: “你们几人先去见白行云吧,他这段日子很着急。不过,小茶姑娘,请跟我来。” 百里长洲定定地看着小茶,小茶亦从他平静的眼中嗅出了非同寻常的味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要单独见自己,自己与他也不过是上次的搭救之恩,可,小茶心里清楚,百里长洲是谢敬捷的人。 小茶什么都没有问就下了车,几人看着小茶跟着百里长洲走了,都有些不安,却又不觉得能出什么事情,毕竟,对于百里长洲这个人,大家都是信任的,毕竟要不是有他,他们也找不到这地方来,而且,他们也相信小茶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沈胥探出头去看,只见他们已经走过了转角,消失不见。若不是知道百里长洲是好人,他们都要怀疑他对小茶有什么企图了。 就算是看不见了,他依旧保持着眺望的动作没有转回头。 百里长洲方才看着小茶的眼里没有带半分笑意,这很不合常理。之前第一次见的时候,百里长洲虽然看着较为严谨,可对他们眼里没有半分防备之心,但此刻,他看小茶的眼底全然是冷漠,似乎,小茶与他来说是一个有威胁的存在。 小茶会武功不假,可怎么也不会是他的威胁。 沈胥想不通,并宽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等会就要见到白行云了,实在担心就找白行云问问吧。 而走在路上了,百里长洲才说明要带她去哪。 “世子要见你。” 闻言,小茶便知谢敬捷是知道自己了,如若不然不会要求见自己。 而百里长洲之所以知道小茶,不是因为上次见过的原因,而是在谢文文被绑走后,谢敬捷同他问过,是否知晓,白行云的那伙朋友里,除却那个叫谢文文的,是否还有个叫小茶的女子,他如实回了,没想到世子的反应是又哭又笑,他第一次见到世子露出这样不可思议的情绪。 他觉得这一切还是因为谢文文。 而那之后他才知道,小茶到底是什么人,她是跟在谢敬敏身边的死士。 谢敬捷身边也有个死士,但现在叫做暗卫,只听令于世子一人,百里长洲也多次见过 他,寻常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他一直都以为,死士都是世子身边的暗卫那样的,可像小茶这样的女子居然也是死士,简直不可思议,毕竟,从哪里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死士,有血有肉,活蹦乱跳的只是不苟言笑了点。 上次她本答应与他们一同前往宁州,可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独自离开,当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怀疑过理由,直到猜测谢文文是谢敬敏后,小茶就是谢敬敏身边的那个死士后,或许这一切都就有了理由。 想来,是她见到了世子,于是才避开的。 固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可他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上一句: “姑娘上一次为何要急匆匆的离开,不愿与我们一同来宁州?” 小茶专心致志的骑着马,脸上淡漠的好似一泉冷水。 百里长洲明知故问,小茶也没有耐心跟他打太极,直言不讳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为谢文文对谢敬捷的态度,让她同样对谢敬捷以及谢敬捷身边的人都没有好脸色,如果他们不知道还好,当做陌生人还能做出一副不熟的姿态,可对方明知而故问,小茶也就不与之虚与委蛇了。 对于小茶如此冷淡的态度,百里长洲也不以为然,而是追问:“姑娘是死士?” 又开始明知故问了。 小茶沉默不语,目光紧锁在前路上。 而她的沉默实际上也是一种默认,百里长洲清楚这没有什么好问的,只是独自说着话。 “世子身边有一暗卫,与姑娘同出于暗卫营。” “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些年,除却世子的身边人,知道的人没两个。” 听到这里,小茶已经没有耐心了。她想不明白百里长洲究竟是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消息,至于兜这么大个圈子吗?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了吗?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百里长洲还在说着那个暗卫的事情,小茶并不是很想听,她对于其他的暗卫,她不熟,也不认识,百里长洲却偏偏要在自己耳边说起那些暗卫,是想证明什么? 既然是世子要见她,百里长洲又是在给谁打听什么?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勒住了马,扭头看向了身侧聒噪的百里长洲。 “你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谢文文,你们没见过吧?”她虽然是带着询问的语气,但却是毋庸置疑的态度。 在她看来,如果是百里长洲已经见到谢文文了,不可能会在自己这里兜圈子想要从自己这里试探出什么东西来,除非,他们自己都不能确定谢文文就是谢敬敏,是而,这是在试探呢。 小茶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人,百里长洲也不觉得被拆穿落了面子,反而坦然说: “见过,但是,有人说他是谢敬敏。” 百里长洲说话很有意思,有意思到让小茶厌恶,连带着最初对他的相救之恩都彻底消弭不见。 他不认可谢文文的身份,对谢文文来说,是一种欺辱,对她来说,是欺人太甚。 呵,好一个有人说他是。 是就是,有人说是什么意思?既然都知道她了,又是世子要见的自己,那他们还在怀疑什么呢?觉得谢文文是冒名顶替还是觉得她是冒名顶替的? 百里长洲对于小茶周身散发的冷冽的气息视若无睹,他只是用一种很冷静又很残酷的语气说: “我不信他是,这世上有的人就想着用旁门左道的法子飞黄腾达,可世子信。”这个关头突然冒出来个谢敬敏,说实话,就算谢敬捷自己说那就是谢敬敏,他都不信的,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势力背后捏造的一个冒名顶替的来动摇军心的呢?就说现在的谢文文被抓,谢敬捷就已经停止了一切的行动,只为了保住谢文文的性命,如此,更加让他觉得,这个叫谢文文的其实是逆党的人,用来混淆视听的,用来扰乱军心,让世子犯错的手段。 其实他也很清楚,谢敬捷找了这么久的谢敬敏,是最希望见到谢敬敏的人,而谢敬捷一开始之所以去乾州也是因为打听到了谢敬敏的消息,他也清楚,谢敬敏或许的确已经出现了,但,他还是不能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么巧合的出现在了宁州,出现在了谢敬丰身边。 他倒是更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但如今这个陷阱,世子却愿意往里跳,他拦不住,而现在又出来个小茶,看似将谢文文的身份的怀疑进行了一个闭合,但或许,巧合之下就不是巧合了呢? 知道百里长洲是在怀疑什么,小茶冷笑,看向百里长洲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冷冽的杀意。 “他是不是你说了不算,还有,你不过一个提督,能直呼他的名字吗?别忘了,他是天子亲封的世子。” 谢敬敏的世子之位同谢敬捷的世袭不同,他是破格封赏的,是他用一条命换的。 第207章 几人重逢 谢敬敏被赐封世子,当初的圣旨可是都传到北境来了,百里长洲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都习惯了尊谢敬捷为世子,自然不觉得还有别的人也能是世子,更何况,谁家的藩地,有两个世子的。 百里长洲可以不遵谢敬敏的世子之位,但,却改变不了谢敬敏也是世子的事实。 谢敬敏的身份,与谢敬捷,不相上下。 小茶这句话好似一个耳光响亮的扇在百里长洲脸上。 叫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他没想到看似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小茶居然也如此的伶牙俐齿,倒是叫他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里吞了。 百里长洲黑着脸咬着牙没再吭声,不管谢文文是不是谢敬敏,他的确不能直呼谢敬敏的名字,那位首先不说是北境王的次子,更是天子亲封的世子,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是他能够轻视的。 在小茶这里落了下乘,此后的一段路,两人都没有了声音。 一路沉默的到了地方,百里长洲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姿态,好似方才与小茶的剑拔弩张从未有过。 谢敬捷就在屋内,方才百里长洲说他去接人的时候他就等着了,他等着见小茶,等着见这个阔别多年的故人。 听到门外有动静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抬头望去了。 他想,他当时没有把谢敬敏认出来,那么此刻要是见到了小茶,是否就能一眼认出她来。 可是,当小茶走进来的时候,谢敬捷还是在她脸上辨别了许久,终于,才失望的叹了口气。 “我大抵是老了,已经认不出你了,就是当日,连他也没有认出来。”他自以为,至少也能认出一个的,可人都到了面前才发现,他还是认不出来,他们都太陌生了,面孔陌生,都早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他当时认不出谢敬敏,此时也认不出小茶来,他一个都认不出,可,他们却认出了自己,谢敬敏认出了自己,所以在树林的时候,他选择了平静的离开,小茶认出了自己,所以一个人悄然离开。 可饶是他没有认出来人,他也肯定,小茶就是那个小茶,是谢敬敏身边的小茶。 谢敬捷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像是胸膛里有什么堵住了,只往外冒着酸水。 当年谢敬敏带着小茶从宣阳王府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未满十岁,这十年的岁月,他们都长大了,一个丰神俊朗,一个亭亭玉立,也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十年的不闻不问,十年的杳无音信,这十年,把一切都改变了,变成了谢敬捷最不敢认识的样子。 小茶在谢敬捷愣神的期间就朝他行了礼,自从离开游京后,她很少行礼了,上一次还是对悄然而至的宋元昇,上上一次,还是谢文文要她离开的时候。 她对于谢敬捷的怅然若失面不改色,她说: “世子春秋鼎盛何必自惭形秽。” 谢敬捷勾了勾唇角,笑的勉强。 小茶居然能说这样的话?当初初到王府的时候,她除了说是,别的字 一个都不会从嘴里蹦出来,谢敬敏想要她多说话,可是费尽心思,连哄带骗的。 到底不是他老了,而是岁月如梭,物是人非,都变了,可变的何止是人呐。 想到谢敬敏先前与自己重逢时的陌生,便只觉苦涩不已。 多年前,他与谢敬敏之间哪里会是这般模样,他们又曾想过,他们兄弟俩终有一日会相见不识? 谢敬捷有些愣怔,似乎是怀念也好似是在沉沦。 小茶因为谢文文的缘故,对于谢氏的人都不抱有好感,虽然他一向待人疏离冷漠,可在此时,她对他们的不喜是昭然若揭的挂在脸上的。 她亲眼见证了谢文文那些年在游京的如履薄冰,他就像一个行走在暗夜的人,日复一日的渴望着天明,谁知道他在暗夜里碰了多少壁,吃了多少苦,他原以为,他的世界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但却成为了他的奢望。 谢文文不是谢敬敏,因为谢敬敏是谢氏的嫡次子,背后有强大的北境作为依仗,可谢文文只是一个无心存活的普通人,他对这个人世不抱有任何的期望,他的人生里早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家人与爱人。 他们都抛弃了他,他们都失去了他。 她不是谢文文,他可以做到冰释前嫌可她不能,她平等的怨恨着每一个让谢文文不开心的人。 这位世子殿下,在小茶眼里一直是一个高大的人,可也在她眼里卑劣过。 小茶心思浮浮沉沉,面上越发的冷漠。 这一次,谢敬捷沉默了许久,他似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问: “这些年你一直跟在他身边?” 小茶回的很快,也不带任何感情。“我是公子的人自然跟随公子。” 似乎是听出了小茶语气中的不善,谢敬捷勉强的笑了笑。他哪里听不出来小茶对他的不满呢,她跟在谢敬敏身边,是唯一一个见证了谢敬敏过去十年风雨的人,他没有资格去纠正她对自己的态度,也不能再去伤害一个真心为谢敬敏的人。 他向来运筹帷幄,可也只在谢敬敏的事件上踟蹰不前,遇事不决。 他招她来,无疑就是确认身份,如今见了人,再也没有怀疑的地方,本该高兴的事情此时却因为谢文文如今的下落不明而又叫人惆怅起来。看着小茶面上的疏远,他只道:“你恐不知,因我之故,他如今落入了逆党手里。” 闻言,小茶锐利的看向谢敬捷的眼光里已经不再单单只是疏离与冷淡。 她是真没想到,谢文文 一回北境就遇到这种事情,早知道如此,哪里还要跑回来蹚这趟浑水的。 下落不明?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出的事,他如何还能沉住气的同自己回忆过往? 小茶忍着心底的那腔怒火,怨恨对方居然能把谢文文的事情提的如此云淡风轻。 在她面前做出这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究竟是做给谁看的?如果当真觉得对不住谢敬敏,又或者说愧疚,有误会,怎么还能让他出事?如果他连他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又何谈那些过往之事的内疚! “世子可会去营救?” 谢敬捷觉得小茶这句话问的很是奇怪,谢敬敏出事他自然会营救的,还当是不遗余力。 “自然。” “既是自然,世子唤我来是为何事?”她似乎一点都不为谢文文着急,在谢敬捷看来,小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谁都疏离,对任何人都无动于衷,饶是谢敬敏出事,在她看来都引不起她的半分紧张。 谢敬捷皱眉,他不清楚小茶对于谢文文来说有多至关重要,但谢文文对于小茶来说,就仅仅是主仆吗?白行云说,小茶是谢文文至亲至疏的妹妹,那样的说辞,他们两人只怕是早已经越过了血缘的亲情。 他想要从小茶这里得到更多的关于谢敬敏的事情,然而小茶的态度让他许多想要问出去的问题都消失在腹中。 小茶对他如此态度,约莫是谢敬敏能对他的态度。 相看两生厌。 他沉默了半晌,只是问了一句埋藏在他心底许久,演练了无数次见到他时得问出去的那句日夜折磨着他的话。 “他是不是恨我们?” 他其实心底知道答案的,从把他送出去的那一刻起,就阻挡不了他对他们的怨恨。这么多年了,他却还是奢望一点谢敬敏能理解他们的苦心,可这种话听着实在是叫人觉得恶心。 他日复一日的期盼着谢敬敏回家的那一刻,他走了有多久自己就等了多久,他清楚自己欠他的不仅仅是一句解释,可这一等就是十年,至今又过去一年半载。 他从游京离开都不愿回到北境,他是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家了,他走的悄无声息,他是连他们这些至亲也不要了。 这如何能不是恨呢? 小茶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对于谢文文恨不恨他们的事,她没有资格置喙。 谢文文或许也是恨过的,怨过的,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丝怨恨怕是最终都化为了跟他们要一刀两断、泾渭分明的决心吧。 成为了陌生人,相见不识,又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怨恨呢? 他要过的是自己的人生,他已经不是谢敬敏,他学着谢文文的样子把自己活的无忧无虑,如此快活的日子,他岂会再让自己重新回到那段半夜随时都可能惊梦的日子。 她半垂下眼眸,平静而又无谓,只道:“小茶从不揣摩公子的心思。”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谢敬捷知晓她大抵是不想跟自己说实话的,不愿意说,那么说明实话并不好听,也不会是他心底期望的那个回答。 总而言之,如今,说什么都是迟了,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在小茶这里旁敲侧击,倒不如届时见了他,自己问个一清二楚。 如今谢文文出事,小茶心底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不可耐,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翻个底朝天的找人,可又被谢敬捷留下问东问西的,这让小茶感到十分的不快,留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足够让她浑身难受了。 深怕谢敬捷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她直截了当的说:“世子若当真还视他为手足,就且不要再叫人失望了。” 谢敬捷一愣,他似是没料到小茶会这样说,半晌都做不出反应。 见此,小茶也没有多留,转身出去,而在门外听够了墙角的百里长洲对于小茶在里边对谢敬捷的态度眉眼里染上了愠怒。 在他看来,无论小茶是谁的人,什么身份都不能够是她冒犯世子的理由。 她逼得人哑口无言,让谢敬捷心底那份内疚越发的增大。她的确有资格替谢敬敏打抱不平,可她眼中的世子就当真是那个始作俑者吗? 所有人都说,谢敬敏是替谢敬捷去做了质子,可这是世子所愿吗? 当时,他自己双腿被认定为有疾,他自顾不暇,要是知晓谢敬敏是代替的自己入京,他岂会同意。 这些年来,世子亦是过的不如意,哪里有表面的风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逼谢敬敏入京的人不是世子,他们又是在怨怪谁? 世子这些年来的努力,何曾不是为了远在游京的谢敬敏?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谢敬敏的苦难,又何曾有人看到了世子的煎熬? 小茶可以替谢敬敏打抱不平,他同样也能为了世子而要个说法。 忽略不掉百里长洲不善的目光,小茶看向了对方,神色平静,却语气挑衅。 “怎么,大人可是要跟小茶我切磋一番?”她算是看出来了,百里长洲就是谢敬捷身边最护主的一条狗,但凡有谁对谢敬捷任何的不敬不满,他都要咬上一口。 他们两人谁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可此刻为了自己背后的主子,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百里长洲被小茶这么一刺激,当真就拔了剑,欲与之比试一番,可剑都出鞘了,却无奈被人阻止。 “长洲。” 在里边的谢敬捷喊了一声,百里长洲当场就泄了气。他不情不愿的丢了手中的利刃,怨气冲天的盯着小茶,不满毫不掩饰的已经写在了脸上。 若非是世子阻止了他,他一定要跟人对弈一番,要她看看什么叫天高地厚。 而百里长洲如何的气恼,有谢敬捷在,他也不能做什么,只得眼睁睁的瞪着小茶,看着她视自己为无物一般翩然离开。 而彼时,白行云以及刘小天已经见到了沈胥等人。 两方人,可谓是历经了多重艰险才终于重逢。 见到他们一个个的都平安无恙的归来,众人届时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白行云以及刘小天不说他们各自遇到的艰险,沈胥等人自然也不提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磨难。 众人寒暄几下,可却没见到谢文文。 沈胥当先发问:“文文呢?我们都回来了总不至于他还躲着不出来迎接我们?” 他跟谢文文两人俨然就是冤家不聚头,但凡走到一起就喋喋不休可不在一起吧,又彼此思念,总觉得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而听他问谢文文,刘小天原本还欢喜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第208章 王令嗣得知真相 “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耷拉着脸干什么?” “出什么事了?”戒忘意识到不对劲,如果没事何至于会露出如此神情,分明是出了他们不知晓的事。 刘小天同白行云对视一眼,便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与众人,如今谢文文不知所踪,更是生死未卜,听完后,原本重逢的喜悦都被担忧冲淡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说?” 方才他们见面之时,各自都高高兴兴的,若非他们不问,他们难不成还不会告诉他们?沈胥也是急火攻心,这要是换个出事的人是白行云也还好,至少都没有那么担心,可谢文文啥也不会的,就剩下一张嘴皮子了,这落入了那些乱党手里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光凭他的一张嘴还能化险为夷不成? 他们倒是杞人忧天了,不知的是,谢文文还真就靠着他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化险为夷,暂时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 刘小天不满那位世子的做法,谢文文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可是他们仍旧没有任何行动,自从知晓谢文文是为了救谢敬丰才被抓走后,对于谢氏这两兄弟的好感值直线下降。 他噼里啪啦的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众人,附带着自己的不满。 闻言,沈胥也觉得那位世子太过于冷漠无情了,好歹谢文文也是为了救他家的人出的事,怎么口上答应着会尽快救人的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有见到行动,总不能还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那位世子是什么意思?咱们文文救了他的弟弟,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应该发兵去营救才是!” 关于谢氏的传说挺多的,可他们都鲜少耳闻,也是头一次接触到这些朝廷的大人物。原本百里长洲帮他们的忙,一个个的都对此感到受宠若惊,可现在对自己朋友的见死不救,一比较下来,就只生出了不满的看法了。 “他不去,我们去!”沈胥捶着桌子,义愤填膺道。 白行云眼神掠过众人。 “别冲动,谁说他无动于衷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谢文文也很好,很安全。” 这还是谢敬捷的原话,他关切谢文文的安危,这一天一夜的他没少往谢敬捷处跑,而他们也是为了谢文文的事情急的焦头烂额。毕竟,谢敬捷已经确认了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岂会还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自然是得不惜一切代价的相救于他。好歹是确定了谢文文现在的处境还算无恙,只是说暂时回不来,约莫是与谢敬捷的条件没谈拢。 他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不了解也不明白谢敬捷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看着一天一天的拖下去,虽然现在谢文文没事,可拖到最后他没事不没事就很难说了。 他更担心的是,谢文文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在这个关头被流露出去,如是被那些人知道了谢文文就是谢敬敏,究竟是忌惮多一点还是对谢氏的嫉恨多一点,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安危。 若说谢敬捷什么都没有做,是不可能的,他自从知晓谢文文或许就是他遍寻不得的谢敬敏后,他比任何人都想早点救出他,若非此时他心中还有大局,还有他身为北境继承者的责任,他怕是早就不惜一切的领着人把此地夷为平地了。 他们入城已久,而能抓的人都已经抓捕归案,对于此地的乱党,他心如明镜,而眼下,若是想从漕帮等逆党的手里救出谢文文,且还能叫他们插翅难逃,在没有翻身的可能就得先铲除他的一条羽翼,防止他们有弃车保帅的可能。 百里长洲深知谢敬捷是动了要裁制王家的心思,毕竟,若非是王家在替他们暗度陈仓,也不能叫他们有今日的枝繁叶茂,再加上,前几年有了跟王府的婚事,越发的有恃无恐,自认为搭上了谢氏这条强龙,私底下居然敢同逆党来往,这不是送死么。 然而,王家能参与叛乱,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他们在北境的声望与势力,王家在京中有人,这才是他的底气。 百里长洲还是有所顾虑的,如今,朝廷是看他们越看越不顺眼,若是叫他们捏住了一个把柄,便是不死不休。 “王家虽为我北境之臣,可与京中太尉府同气连枝,若是动他,少不得要被在天子面前编排,而此事我们并未上报朝廷,私下平乱,怕是有越俎代庖之嫌疑。” 如今陛下看诸侯好比看天子卧榻前的老虎,可是存着一门心思将其驱之,北境这些年仗着军功累累,虽然天子把他们无法,可军权在手,总是招人嫉恨。当年天子召见诸王侯世子进京伴学,诸侯送去的都是世子,膝下毋庸置疑的继承人,可唯独他们北境换了个书都不会读的次子,虽说是因为世子有疾,才不得不换人而替之,可叫朝廷如何做想,毕竟当时,世子堕马伤腿伤的太是时候了,临门一脚,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且又在数月之后寻得神医治愈,叫世人原本以为本该就此不良于行的天纵英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勇,而那位被送出去的次子,就好似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弃的弃子,远远比不得世子的重要。此事,在当年非议良多,饶是游京都不远千里的遣来了御医试探谢敬捷的伤情真假,随后游京便就算是怀疑谢氏伪造伤情只为不送世子入京伴学,可御医的病案摆在眼前,却也奈何不得,只得作罢。 至于当年谢敬捷是否是真的摔断了腿,还是演的一场戏,如今都不得人知,私底下对此事非议的人不少,饶是如今,都众口铄金,毕竟,谢敬捷那伤,来的巧,愈合的也巧,要说信谢敬捷当真是伤了腿的,也就属唯忠谢氏的人了,怕是真正知晓真相的唯有当事人的那几位了吧。 鉴于这些年谢敬捷对谢敬敏的愧疚之心,百里长洲总是怀疑,是否,当年之前当真另有隐情? 如果说,谢敬捷果真是为了逃避入京而故意伙同谢氏众人演的一场戏,算计一个小孩子顶替他去游京赴那水深火热,如此,当真不该。 可他效忠的世子殿下分明不是那等诡谲之徒,他坚信世子当初的确负伤,可就算是无伤,那么也一定于其中有一场未解的误会,叫世人乃至谢敬敏都对他误会至今。 他口口声声信谢敬捷,在小茶的怨念之下他也不改初心,可谢敬捷时而错乱的态度下总会叫他觉得自己是错过了什么。 不说远了,如今他们北境可谓是腹背受敌,如履薄冰,既要防着游京又得应付内乱,如今还又掺和上了一个谢敬敏,本想以雷霆手段收复宁州,将那乱党一网打尽,不再生乱,可谢敬敏的出现,让原本毫无质疑的胜算出现了漏洞。谢敬捷想要在这个时候就动王氏,并不容易,可为了周全计划也是为了谢敬敏,世子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谢敬捷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或许此仗最终的结果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可,过程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波折,但为了周全谢敬敏的性命,他不得不这么做。 唯有切断了乱党的退路,谢敬敏的安危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王家虽说只是北境的臣僚,可他们王氏也并非小门小户,这些年也栽培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以及人脉,加上在游京有自己的门路,在怀疑谢敬的身份跟游京的某些人有关系后,王令嗣就动用了这层关系试探查出谢敬的不为人知的身份。 王白鹤对于他动用京中的关系调查谢敬一事有些许不满,如今,他们可谓是四面楚歌,想要跟漕帮的人断了一切联系,不至于被拖下水,但对方就是防着他们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已经有了胁迫之意,叫他们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而谢敬捷如今就在城中,他们一点动作都不敢有。谢敬捷虽然看似对他们王氏毫无动作,一切的动作都用在了漕帮身上,可王白鹤心里清楚,谢氏对他们的疑心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在推迟婚事的那一刻起,他们王氏就已经进入了谢氏怀疑的名单里。 是而,在王令嗣不听劝告,私自动用暗处的人去调查谢敬,这无疑就是在让谢敬捷嗅到味道,暴露他们,若是被他顺藤摸瓜,原本隐藏的暗线少不得就被摆在了明面上。在他看来,区区一个谢敬完全比不得他们如今王氏面临的安危, 而他不知的是,王令嗣的怀疑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确定了谢敬的真实身份,不仅是解了他的困惑,更是能清楚,谢敬的出现究竟是不期而遇还是蓄谋已久,那么如今他们面临的窘境又是否是同谢敬有关。 一想到当初谢敬与自己的交心都是假象,王令嗣便难以掩饰他浑身骇人的气息。 毕竟,被人耍,还是他王令嗣的头一次。 而就在安排人下去调查此事,至今,终于是有了回音。 王令嗣身边用的一向都是林安,安排的人也是由他去,不仅仅是因为林安是他的心腹,更是因为林安不挂名在王氏,除了自己人外,没有人知晓林安背后的人是谁,从而能够更好的为他办事,而不叫人怀疑。 当看到林安回来,王令嗣便知,揭晓答案便在今日了。 “公子。” 林安替他跑了几日,终于不虚此行,带回来他所想要的消息。 “可有消息了?”王令嗣问的时候心都是提起的,他不知道自己最希望的是听到什么消息,如果谢敬当真只是谢敬,一切的猜测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样最好,他总想着,自己好歹是钟意一个人,却发现他对自己是居心叵测,他真不知自己以后还能对什么人献上自己的真心,怕是这辈子都得多疑了。可若是谢敬当真来历不明,别有居心,如今查出来,也是为了以绝后患,如果他有任何危害王氏的行为,那么,他定当严惩不贷。 林安不知王令嗣此刻心中所想,只是把自己所知一一阐述道:“宫中的事情不好查,但是也不是查不到,听闻数年前,宫中设宴,有宫妃为了储君之位加害于太子,而被一质子所救,此质子乃是北境质子谢敬敏。” 说到此处,林安稍有停顿,毕竟,他提到的谢敬敏,可正是他们北境谢氏的子弟,说来,还真就是巧了。 谢敬敏于宫中替太子挡毒,若不是他们查,无人得知此事,或许也是因为此事牵涉到了宫闱秘事,没有人敢张扬出去,从而也无人知晓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也是经过此事,那位谢敬敏被皇帝亲封了一个世子之位,可与谢敬捷平起平坐,算做是恩赏。加封谢敬敏的圣旨到底是发到了北境来,是而知晓的人也不少,可没有人在意谢敬敏为何被破例封赏,大抵都以为是谢敬敏伴学有功吧,或许也可能是老皇帝为了膈应谢氏,故意加封了谢敬敏一个世子之位,叫他同谢敬捷陷入兄弟阋墙之中,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北境,哪里能有两个继承人的。当然这只是老百姓们自己的猜测,真实情况无从可知,也无人知晓,谢敬敏根本无意同谢敬捷争一个世子之位,而皇帝这世子之位给了谢敬敏,并不是给了他北境的所有权,他实则另有封地,在北境不远的一片肥沃的土地,约莫有千户左右,连着三座主城,有丘陵有平原,不大,但却不失为一个山清水秀的属地,算作是谢敬敏往后的一个栖身之地,或许,皇帝在下旨的时候是有替他考量过的。 接着,就听林安继续毫无感情的阐述道:“太子虽无恙,可此子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此毒便名为蟾毒,世间罕见,但所幸太医院皆为杏林高手,暂时保下一命。自那之后,此毒又销声匿迹,而为了感念其相救之恩,这位储君继位后便暗地里于天下求药。” 第209章 王令嗣知晓谢敬就是谢敬敏 蟾毒、谢敬敏,如今身中剧毒的谢敬,此刻,已经连成了一条线。 听到此处,不需要人再去点明,王令嗣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当初的疑心果真不是无中生有。 难怪公冶萍提及此事就疑心到谢敬身上,认定他来历非同寻常,原来,谢敬就是谢敬敏啊。 一字之差,他却从未怀疑过他是谁,他对谢敬丰那般纵容的态度他也只当做他的脾气好,却全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叫人出其不意的人。 谢敬敏,王令嗣很少听到这个名字,也压根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此子身为北境的王府的嫡子,却并没有谢敬捷的名声响亮,再加上早年入京伴学,时至今日都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出来,私底下已经不少人猜测此子已经暗中死于朝廷与藩王的斗争之中,可没有想到,这人不光是活着,还活着回来了,一回来就要替北境收复失地么? 他这些日子,在听公冶萍疑心他的身份后,他就算是怀疑到游京的王爵身上去,都未想到,此人就是谢敬敏。 一个无人在意的人,几乎销声匿迹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却闷声做了大事。 他不难想到,谢敬敏带着目的的来到他的身边,又暗中配合着谢敬捷把他们玩的团团转,只是为了将宁州收归所有。 他好歹也是堂堂勋贵,居然会为了达到目的,对他投怀送抱,呵,当真是他谢氏的人能做的出来的事! 王令嗣阴着一张脸,在林安看来,他已经处于暴怒的顶端,却还是极力的忍耐着没有发泄自己的满腔怒火。 虽然王令嗣没有其他的吩咐,可林安知晓自己来也只是为了回禀他所查到的事情,既然已经回禀完自然是不该多留的,于是便在行礼后沉默的退下,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王令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谢敬敏?谢敬敏,原来还真有你这么个人,我倒是被你骗的团团转啊。” 林安在被王令嗣派去调查谢敬身份的时候,他还是意外的,他见过谢敬,不止一次,也知道,那人是王令嗣如今的心头好,只是没想到,也是一个居心叵测之人,如今宁州可谓是草木皆兵,水深火热,无疑不是跟谢敬有关。可王令嗣的盛怒不仅仅是因为谢敬的身份与目的的欺骗,他更气的是他对谢敬早在不知不觉之间,付出了一腔真心,他都已经暗自筹划过与对方的将来,可如今却发现,自己的真心喂了狗,如何叫他不气、不恼?他王令嗣向来都是玩弄别人的掌权者,这还是头一次给人戏耍了,感觉很新颖,至少,恶气得出一口。 王令嗣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的多,纵然知晓了谢敬的目的与身份,也料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可在当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有过盛怒,喘息间又得以恢复如常。 他深知,如今不是他发泄怨气的时候,至少,也得叫他抓到了人,才能好好的算这一笔账。 想到谢敬前段日子以来,对他的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时而牵动自己的心,他总以为是自己已经撬动了他的心,总有一日,会得偿所愿,如今看来,都出于他的算计,他疏离自己是因为自己没有价值,而他接近自己则是因为对自己有所需求。还有那一日,他难得的主动,对自己的投怀送抱,表明心迹,让他深陷其中,还差点与父亲挑明,失了轻重,如今看来,倒是他一头热了完全失去了分辨真假的睿智,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怕也是为了得逞他的计谋,才会与自己逢场作戏的吧? 所谓智者不入爱河,自己几乎对他有应必求,无微不至,可却得到这样的结果,王令嗣好似叫人一刀在胸口上划了一条长长的伤疤,经年累月都不将痊愈,却能时刻叫他铭记于心,再也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他难能可贵的真心,真是叫他兜头一盆冷水,浇的彻彻底底。 如今,人也跑了,也得逞了,呵。 王令嗣不禁自嘲的想自己这一生从来都是算无遗策,却头一次栽到了谢敬敏的手里。也是啊,虽名为质子,可好歹也是宫里长大的人呢,要没几个手段可不成。 到底是他轻敌了。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而没叫王令嗣忧郁多久,就得到消息,说是世子设宴宴请王白鹤。 谢敬捷来者不善,在宁州搞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众人无不抱团取暖,如今世子设宴宴请他父亲,莫不是要准备拿他们王氏开刀了? 至于谢敬捷知不知道他们王氏在宁州的所作所为,王令嗣不禁试想,若是已经被谢敬捷得知,那么,他们忍到今日才主动出击是什么意思?他可没有得到消息,漕帮的人已经被一网打尽。前些日子谢敬捷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第一步,叫他们所有人都草木皆兵,然而这几日却又毫无作为,他不禁怀疑,谢敬捷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其他的阴谋?还是他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致使他如今被什么事情捆住手脚不敢轻举妄动?多方如今都在坐山观虎斗,漕帮的死活或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否会牵连自身。不管谢敬捷如今是打的什么主意,他今日要以‘宴请’的名义见自己的父亲,怕是来者不善。 王令嗣不想自己父亲去见谢敬捷,都知道谢敬捷是惯用他那套在军中的手段,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且从不给人来软的。而他父亲只是个文人,要是谢敬捷威逼,他父亲如何吃的消。 可王白鹤却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不说谢敬捷是为何而来,他谢敬捷自然来了宁州,他理应都要去亲自拜谒的,如今还是谢敬捷设宴请他,他若是不去,不管最后王氏陷没陷进去,都就不只是得罪的谢敬捷了,同时,也给了谢敬捷一个朝王氏下手的理由。 王令嗣前去劝人留下,切勿着了谢敬捷的道。 可不论谢敬捷究竟是假意宴请还是真心实意见面,王白鹤都避无可避。 “世子大驾光临,我们总得出去见一见的。” “您不怕是鸿门宴?”王令嗣接触不多谢敬捷,可就依着他如今毫无征兆的带兵围了宁州一事,就足以看清他是个不喜欢兜圈子的人,什么事情,直接下手即可,雷厉风行,从不跟人打商量。 彼时,王白鹤全无王令嗣面上的急迫,他好歹也是比王令嗣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沉稳与冷静。 在他看来,谢敬捷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定下王氏的罪,如今这宴请,约莫就是探他的底的。 早在与漕帮等众联合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日,是而他做事向来是不留余地,想要抓他的把柄也没有那么容易,可他这里不出错,却不代表王令嗣那就能跟他一样毫无破绽。 王令嗣或许是这一代的后辈里杰出的青年才俊,可到底是年轻了些,在他第一次开始隐瞒他父亲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隐瞒会给王氏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此刻,父子俩人皆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早有的已经开始逐渐蚕食他们的丰功伟绩。 “此宴的确是鸿门宴,可他既然没有直接朝我们下手,足以说明,他,也还拿不定主意。” 见王白鹤说的如此胸有成竹,王令嗣稍微一深思便知其意。 “您是说,世子如今之举,王爷或许还不知晓?” 如果当真如此,谢敬捷如今的举动只代表他一人的决策,而王府无人知晓,王爷更是没有下决定,他擅自出兵围了宁州,都是他一人的独断专行,根本没有与部下臣属商议,那么,他就是擅自发兵!纵然王府可以包庇他,但若是被举报给朝廷,谢敬捷这一行为足以叫朝廷对他责无旁贷。 而如今谢敬捷的踯躅不前,就或许可以说明这一切,他不是不做,而是还不敢做。 王令嗣面露喜色,如果此事当真可靠,那么,他就有办法让谢敬捷撤兵了。 王白鹤还在细说:“老王爷那个人,我很了解,若说还是当年春秋鼎盛的时候,或许能号令群雄,可如今他已经老了,早已经是力不从心,更是瞻前顾后,他不会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动手,可世子那人不同,但凡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喜欢把一切未知凶险都扼杀在摇篮里。” 两父子如今是各有成见,依着王白鹤对老王爷的了解,谢敬捷有如今的作为皆不是王府的决策。 他们王氏虽然也是显赫大族,可不是人人生来就是官僚,没有品阶,他们除了自身的那点家产就什么都没有了,要想保住荣华富贵,要想光耀门楣,为了后辈人谋福,便要入朝,要入仕,一步步走到受人敬仰的位置。他当年也是从一小吏做起,一步步的走到了可以看得见王爷的位置,然后崭露头角,叫王爷看到了他并留意了他,此后,他在王爷面前鞍前马后,才得到了王爷的重用,他留在王爷身边的那几年,为了更好的逢迎主子,让他对自己满意,可谓是连他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早已经摸清了王爷的喜好,他比谁都清楚,老王爷已经老了,虽然声望在外,可架不住他不过是老骥伏枥罢了,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的北境实则是暗潮汹涌,谢氏里,若不是有谢敬捷撑着,早就是一盘散沙了。 老王爷也早就清楚了北境的局势,也早就知晓,他手里的北境只能交到一个能寄予厚望的人手里,替他撑下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游京要质子,去的人是次子的原由。 对于当初那交换质子一说,旁人或许还真就信了那所谓的世子有疾,可却骗不过他,老王爷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深知自己膝下唯一有能力从他手里接过北境大权的人唯有长子谢敬捷,于是,在游京来要人的时候,他才联合众人上演了那么一出戏。 好巧不巧的,堕马伤腿,虽然传出去了谢敬捷不良于行身负残疾的消息,却成功的留住了人在北境,换了一个无甚重要,不堪大用的次子入京,代替谢敬捷成为一个名义上的伴读,实为皇帝拿捏藩王的人质。所以说老王爷也是聪明,他深知老皇帝要世子去伴学是为了压制藩王不得有二心,可还是没有料到北境王的胆大包天到铤而走险,居然敢在使者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留了下来,北境王是打了主意的,一旦皇帝真对他们北境下手,他势必不会愚忠到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而对抗朝廷是必然的,至于那捏在皇帝手里的人质,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北境来得重要,可谓是不值一提,就是被皇帝威胁捏死了,或许他也只是心痛一下,毕竟他膝下香火单薄,之后便会把仇恨全部加注在皇帝身上罢了。要说他会愧疚?何以见得?一个大权在握的上位者,从不会耽于任何事情。 要说最狠的,当年游京的那位帝王是一位,如今北境的王爷也不遑多让。| 如今纵然是新帝登基,可对于他们藩王的戒备从不曾放下,北境王不可能顶风作案,是而,王白鹤才这么笃定,谢敬捷有胆子来宁州,是背着老王爷的。 王令嗣虽说是不放心,可也还是放他父亲去赴宴了,同时,也没有将发现谢敬敏的事情告知于他,或许是出于私心,也或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二来是此刻时机不对,他父亲要去见谢敬捷,这个时候,说谢敬敏的事情并不合适。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白鹤这一去,这一个下午人都没有再出现,王令嗣坐立不安,特意派了人去打听,结果回来说大门都进不去,更是不知道王白鹤如今究竟如何,是否是被谢敬捷扣下了。 王令嗣知晓谢敬捷此时宴请他父亲只是一个借口,可他们明知这是陷阱还是放王白鹤去了,如今王白鹤没了消息,叫王令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210章 对王白鹤的扣留 他们王家并非清廉官僚,他们父子俩背着谢氏做了什么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也更是如此才在此刻如此恐惧。 他给了自己一个时间,若是王白鹤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然而,此刻仍旧坐在雅间的王白鹤已经是第四次说要去茅房了,门口的侍卫依旧没有允许他出这道门,冷漠的守在门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任他如何叱咄亦或者是服软但就是不肯放行。 王白鹤脸色铁青,也不知是因为憋急了还是气急了。 他当时来的时候,的确是受了谢敬捷的宴请,他也见到了谢敬捷本人。 那位传说中的天纵奇才的青年,一年不见似乎又变得持重了些,不苟言笑,霸气侧漏,半边脸隐在一边,看着他那锐利的棱角,好似叫他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北境王。 这父子两人,平日看着截然不同,毕竟,世子和善世人皆知,北境王威严也是众人皆知,可此时,他从谢敬捷的身上看到了老王爷的影子,谢敬捷就好似一个曾经年轻气盛的北境王,这让王白鹤看的心惊肉跳。 谢敬捷坐在庭中,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好酒好菜,都是当地常见并有的特色,十分对他本人的口味,倒是见得他宴请客人的诚意。 谢敬捷说是宴请也似乎当真就只是宴请罢了,陪他喝杯酒,问几句近况,其他的好似一无所知的缄默不言,王白鹤算是个老狐狸,哪里还不知晓谢敬捷的心思,看似诚意十足,实则暗藏玄机,当时还在心底打起了鼓,真得预防着谢敬捷一杯酒后的试探,对于那杯酒也仅仅只是浅尝辄止,生怕他在里面下了药。 对面的谢敬捷见他并未一饮而尽,也并未怪罪,自己喝了个精光,还倾杯示意了下,至于对方要不要喝完全凭他自己的心思,面上一片和蔼,好似不明白王白鹤此举是在防备着自己可能会下毒呢。 但谢敬捷自见过他喝了一杯酒后就走了,全然没有跟他要叙旧亦或者有话要说的意思,只离开前,还让他稍坐下,说是有急事处理稍后就回来继续与他畅饮,虽然如今两人各怀心思,可到底明面上还有与王府的婚事牵扯着,有了这层关系,好似他们的见面也不仅仅只是试探对方的底,纵然双方都知道,这婚事约莫是要出古怪的。 王白鹤虽然心中一直防备着,却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归。 自谢敬捷离开之后,他果真就在屋中坐了会儿,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谢敬捷都没有出现,他才开始急了,于是起身也要出门,但门口被谢敬捷留下了侍卫,凶神恶煞的挡在门口,见他开门就投来不善的目光,好似他是要越狱的犯人。 王白鹤问他们世子何时回来,他们充耳不闻,王白鹤又说自己要去茅房,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似乎没有长耳朵。 可王白鹤心里门清,这些人是谢敬捷的随扈,得了他的命令对自己置之不理的呢,哪里就是一群聋子。 他问了个寂寞,也就只得回去坐着,耐心等谢敬捷的出现,可这一下午过去了,影子都没有飘出来一个,更遑论来个人了。 谢敬捷是不是君子不知道,但此时食言而肥的行径挺小人的。 王白鹤哪里不知道谢敬捷是要把他困在这里呢,而今日这宴请,说是鸿门宴太过牵强,至少谢敬捷的目的不是对自己做什么,而只是要把他困在此处,不让他回去。 可谢敬捷扣下自己的理由是什么?也没有个正经的扣人的名头,也不是当他是个罪人嫌犯,只是说让他等等,这场宴请还没有结束罢了。然而这句等等,几个时辰过去人都没有出现,王白鹤越发的坐不住,他约莫猜得到,谢敬捷扣下自己,是故意做给他儿子看的。王令嗣本就疑心谢敬捷今日宴请他是鸿门宴,而自己出来一下午都不回去,王令嗣定然坐不住的,他要是坐不住会去做什么呢?必然是联系人来打听他的消息,亦或者是寻谢敬捷的错处,用于交换自己。 谢敬捷把他扣在这里,定然是有其他目的,一旦自己被谢敬捷扣留的消息传出去,不止是王令嗣,里里外外多少人都得因为他而风声鹤唳。 他虽然猜测了谢敬捷今日宴请自己会从自己身上开刀,可他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 他此刻无比期望王令嗣要冷静住,千万不要中计了。 但他没有料到,谢敬捷做给别人看的戏,已经准备齐全。 “公子!” 王令嗣派出去打听王白鹤消息的人回来复命,满面惊慌。 看的王令嗣心下一个咯噔,却还是不欲往那个最坏的方向想,毕竟,谢敬捷再怎么强势,也不能擅自朝朝廷命官动手,就算是要动手,也得拿出个章程来!不然就是他谢敬捷乱了法纪。 “怎么说?” 那回话的人,脸色青白着,急道:“楼里说是死人了,抬了一个人出去,被抬到衙门了!” 轰隆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劈在了王令嗣身上,几乎是当即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摔出去。 他强忍着心底的愤怒与震惊,极力的忽略脑中的那股恐慌,咬着牙问:“可看清楚了?” 那侍从也是急的满头大汗,深知若是出事的人是王白鹤,对于他们王家来说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小的进不去,不知道是不是老爷!” 楼里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死了人,能是谁?前脚谢敬捷邀请了王白鹤去,后脚就死了人,而且这个时候王白鹤都没有回来,出事的人能不是他吗? 王令嗣到底是怕的,怕出事的人是王白鹤。也怕,王白鹤没有出事,如果王白鹤没有出事,那这一幕是做给谁看的?至今不归的王白鹤又在哪?谢敬捷留了他这么久又做了什么? 这一切都如同乌云一般弥漫在王令嗣的头顶上 然而此时,若是没有亲眼所见,没有人能够确信王白鹤已经被谢敬捷就地正法,就说要处置王白鹤,处置他的名头又是什么?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按照章程逮捕问罪而是把他骗出去再行不义之举? 王令嗣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如今落入了谢敬捷手里是凶多吉少,就再也不能冷静下来,也忘记了临走之前王白鹤交代他的那些话。 “备马!” 王令嗣眼眶充血似的红,翻身上马的时候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捏着缰绳的手都是抖的。 听闻王令嗣不出意外的离开了王家,谢敬捷以及百里长洲皆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们故意把王白鹤骗去,然后好端端的扣留了他,又故意当着全城人的面演了一出戏,就让鱼儿上钩了。 “王家父子倒是情深。” 百里长洲此言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感叹。 一听到王白鹤可能出事的消息,王令嗣就按耐不住的出去找救兵了,比起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好上太多了。而他们要看的就是王令嗣露出马脚,他不是觉得他们没有证据拿捏不住他们王家吗?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若真是天衣无缝,又如何能叫人发现他们王家存了不臣之心。 王家瞒上欺下,勾结逆党,只是如今手里的证据不够,不然早就制裁他们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费尽心思的试探他们露出马脚。 比起百里长洲得意的神情,谢敬捷却要稳重的多,不苟言笑,不过神色里也一改先前的忧容,但仍旧有几丝愁虑。 “让子衿那边时刻待命,王令嗣的去向也要时刻盯着。” “是。” “守义堂的人有什么消息?” 这守义堂就是漕帮众人对外的身份名片,毕竟,说起漕帮总能叫人想起那些不入流的三教九流,而取名为守义堂听着就好似是一群有勇有谋的义士相聚,不仅名声好听点,也能吸纳更多的人加入。 谢敬捷他们有暗线在漕帮,但是混的位置不算太高,重要的决策掺和不进去,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以至于谢文文被抓这么久他们仍旧取不得半点消息。 而当日谢敬捷为了救出谢文文,更是不惜自降身份的向守义堂的人谈条件,只为放出谢文文,但奈何他们却说谢文文根本不在他们那,人也不是他们抓的,谢敬捷是找错人了。 百里长洲不少牵线传话,但对方实在是嚣张,“他们不承认有来绑架人,说我们是找错人了。” 世子爷亲自游说,他们却仍旧执迷不悟,不肯承认人是他们绑走的,可若是人不是他们绑走的,他们又何至于会平白无故的找上他们。 闻言,谢敬捷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了。 绑走就绑走了,他们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只要能放人,可现在是搞的哪一出?不承认他们做过的事情? 百里长洲咽不下这群小人得志的恶气,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他们的世子放低姿态的求人,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居然敢跟他们玩心眼子。 “世子,我看那伙人就是有恃无恐,遛着我们玩呢,特别是那什么堂主的,嘁,狗屁都不是一个,居然还敢放话,叫世子您亲自与他谈话!” 百里长洲怒不可遏,一群不入流的东西,若不是世子顾忌谢文文的性命,哪里还容得他们在老虎头上拔毛! 谢敬捷双手放在膝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实则心底已经开始揣测起怎么对付这群人还能把谢文文安然无恙的找出来了。 他们说手里没人就一定是没有人吗?怕不是打着更大的主意呢,想要跟他谈条件,如果被抓的是谢敬丰,也同样是落的这个下场。 他们这伙人也分明清楚,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还能如此趾高气扬的跟他兜圈子,看来的确是有恃无恐,仗着手里有他的软肋,觉得他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然他谢敬捷从来都不怕威胁。 “再传话,条件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人不能伤一根汗毛。” 领命的百里长洲看了他一眼,虽然清楚他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可为了一个谢文文如此一退再退,实在是不该。 眼下谢文文的性命哪有大局重要,他们原本的计划里早就将漕帮的老巢捣毁了,可为了谢文文,是一拖再拖,如今还要跟他们周旋,这样拖下去,怕不是还得等来朝廷的责令都结束不了。 谢敬捷没有看见百里长洲显露出的情绪,只是道: “不是说丰哥儿那儿有从王家带出来的东西?你去找他要,看下能不能用。”谢敬丰当日从王家出来前,曾暗中拜访过王令嗣的书房。 他早就看出来了王令嗣对于书房的重要性,说明其中有重要的东西是不能见人的。而谢文文都知道去王令嗣的书房找东西,他自然也清楚,或许要抓到王家的把柄就只能去书房看看。 谢敬丰看似不靠谱的,张扬跋扈,可脑子也不是真的蠢,他去王家或许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谢雁蓁,但也存了探王家底细的意思,他看人一向很准,王氏父子看似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越是不咬人的狗,真咬起人来越狠。再加上后来发现谢文文接近王令嗣是为了其他目的,又曾言王家不清白,他便明白王家不堪为良人,是而,也决心让这门婚事作罢,决不能让谢雁蓁跳入火坑。王家父子欺骗他们,特别是王令嗣,喜欢男人还敢骗婚,这一点让谢敬丰十分恶心,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经历这一遭,他恨不得让王家父子尝到应有的报应。 从王令嗣书房窃取的东西谢敬丰并不能评价它的价值,但一定也不是无用之物。 谢敬丰自见到谢敬捷后就告诉了他,可谢敬捷并没有找自己要过去,或许是知道,王令嗣能摆在书房里的东西或许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毕竟要物不会在看过后还留下来,而是应当尽早的毁之。 第211章 王令嗣再见谢文文 谢敬捷得知谢敬丰居然暗中到访过王令嗣的书房一事,也很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谢敬丰就只是一个孩子,孩子气,好似永远长不大似的,可却能有这样的意识,令人诧异。好像就那么一刻,那个从小看着他长高长大的孩子已经不再只是一个无知的孩童。 谢敬丰已经成长,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而想来也会是谢敬敏所看到的。 只是如今,他身陷囹圄,可既然他们还不会轻举妄动,至少说明谢文文此刻是安全的。 而此刻,他们不知的是,被认定为安全的人此刻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他这一两日虽然行动受到限制,可至少命是保住了,说明他先前跟人提到的事情已经被采用,是以才会留住他的性命。 这招祸水东引的手段谢文文也是头一次用,他其实心底也没有主,会不会这么顺利,但想着那位堂主那么惜命,为了自己的小命,坑别人也算不得什么事,但他坑的人是王家。 王家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勾结逆党,已经形同谋逆了,本来这事跟他谢文文无关,他既非仕途之人,也并非北境的谁,更不是谢敬捷手底下为他鞍前马后之人,坑王令嗣,全然是因为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人,再者,也算不得是他坑人,毕竟,王氏父子做过的事情天理难容,不说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北境子民亦或者是谢雁蓁都是应该的,这就是因果报应。再说了就算他当日没有把王氏拉进来,他日,也就是他们王氏踩着他人的尸骨跳出火坑了。 他等了一两日,由于受到限制,更是打听不到外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想见那位堂主探探口风都不行。 但就在他隐隐觉得不安的时候,终于来人提他了。 他不觉得自己今日被放出去是什么好事,因为如果那堂主果真如他所说去动作,把王家拉下水顶锅不会这么快,可若是还没有任何动作,为何至今才见自己,难不成在自己被关起来的期间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去思考他的提议的可行性?他的时间想来应该不多了,每时每刻都得物尽其用,不可能如今这个时候还在深思熟虑。 就在谢文文惴惴不安的时候,却是被带到了王令嗣面前。 看到王令嗣的那一刻,谢文文差点两眼一翻就厥过去。 当看到王令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安全不了,或许小命都要玩完。 他自被抓,估摸着也有两天一夜了,虽然对方没有苛待他的生活,有吃有喝的,但这样待下去,谢文文还是给急上火了,嘴角起了一个燎泡,一碰就疼,加上被关押起来,本就心神不宁,白天黑夜的熬着,满脸的疲惫与颓丧,早没有了先前的清隽的气质,头发都不似以往那般被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皱的一眼看出多日没搭理过的样子。 他在这边被关着,虽然在人面前看着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可私底下的时候,在心里还是惶恐不安的。 这里不是之前到过的那些看似危险重重实则还有一线生机的地方,此地的危险性可大可小,还全然不在自己。 原本还猜着把自己关起来就不闻不问了,就算是在深思熟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吧?以至于当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谢文文以为终于得来一个好消息了,就算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可被人带出去的路上,他心底打起了鼓,总感觉他们不是要放他的意思,直到见到面前的人,谢文文心底就是一个咯噔。 王令嗣注意到来人看到是自己后脸上的那一抹不可忽略的僵硬,兀自冷笑。 “怎么?谢公子很意外见到我?” 他原本也没有想到来这里会见到谢敬,哦,不,应该叫做谢敬敏。 前一刻才查出他的底细,没想到就这么快就见面了,而且,还是以阶下囚的姿态。 想到自己被他欺骗,被他利用,如今王氏陷入的窘境,王令嗣就觉得他不可原谅,纵然是如今他看起来格外的落魄,也已经不能勾起他心底的那一丝怜爱之情。 谢文文脸色的确不好看,原本见到是王令嗣后的诧异与僵硬此刻稍微收敛了些,但联想到在此地见到王令嗣,以及自己的处境,谢文文就好不起来。 他当初接近王令嗣的时候就是知晓王令嗣对自己的感情,纵然是见色起意,算不得多真心,但毋庸置疑的是自己仗着他对自己的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利用了他,从他那窃取信息又逃之夭夭。从自己逃走的那一日起,想来王令嗣就已经明白了一切,知晓自己是一个骗子,是而,如今见了自己才会眼底有恨意。 对于当初欺骗他一事,谢文文不做解释,毕竟也是事实,可如今居然还能落到他手里,还真就是走了背运了。 而王令嗣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们对王家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王家背地里跟漕帮勾结,哪里就能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忠肝义胆,要是他们都没有发现王家暗中做的事情,怕不是还真就放虎归山了,看着王氏与人蚕食北境内政,溃于蚁穴。 然而,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文文稍微沉静下来,狐疑的目光扫视着屋内的一圈人,除却押送自己来的人,面前不善的王令嗣,之前抓自己来的那位堂主也不在。 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难不成那人把自己卖了? 当日他与那人说的那般有理有据,看他当时的态度不会说还会倒打一耙的,他不是想活命吗?就算不打算放过自己,也该是在与谢敬捷对峙的时候把自己推出去作为人质威胁的,怎么会让王令嗣来见自己?那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要他反水王家的话,又是否都已经说与王令嗣听?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在王令嗣的心底就太该死了,怕是恨不得食肉喝血,也就不怪他现在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意。 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要投诚于王家?但凡是个心思活络的人都知道,如今与其濒死挣扎,倒不如跟谢敬捷卖个好,毕竟在如今的北境,有话语权决定人生死独独谢敬捷了,那位堂主本意想要挟持谢敬丰不也是为了能从谢敬捷的手里有条活路吗?纵然没有活路,也好过被人当了垫脚石,可他如今把王令嗣弄来见自己,难不成就是他的态度了? 谢文文已经无法继续安耐自己的情绪了,根本稳定不住,事关自己的生死,落入王令嗣的手里可想而知,就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了。 可笑他当日成竹在那堂主面前夸夸其谈,自以为算计了一切,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拆了自己的路,压根没有料到,那人居然还有一日会和王家再联手,同仇敌忾。 真真是,气的谢文文心底呕血。 而见着谢文文不说话,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王令嗣眼底的冰霜越发的浓郁。 他自来前,根本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上他,他来,也只是为了寻求能跟谢敬捷抗衡的法子,虽然法子是没有寻到,可却让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谢敬敏,呵。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像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的谢敬敏,打量他此刻的狼狈,全然没有了当初在自己面前时的矜贵与高雅。 他走上前去,在距离两步的距离停下,冷哼在喉咙里发出。 “啧,张文义看来是没有伺候好谢公子,几日不见,居然落的这么一副落魄样。”他毫不留情的讥讽他此刻身为阶下囚的处境。 的确够落魄的,看着衣裳完好,却早已经与平整干净无关,好几日没有更换过衣裳,被人拉出来就丢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尘,黑一块,灰一块的。 如今命都不保了,谁还能管自己的衣裳干不干净。 谢文文对于王令嗣的讥讽倒是接的自如,他用肩膀抵着地面从地上站起来,头发虽不似蓬头垢面,却也凌乱,散了好些发丝,落入后颈,彼时,风华气度不再,但脸上已经没了先前初见到王令嗣时的意外与僵硬,恢复了他的泰然自若,临危不乱。 “谢某在这里见到王公子倒是令人意外。”他嘴角上扬,脸上倒是干净的很。如此不为自己难堪的姿态叫王令嗣眼底染上了一股怒意,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把刚站起来的人又重新踹回了地上。 “哼、” 谢文文毫无防备,又或者说就算是有所防备也奈何不了王令嗣的欺压。 他被踹的当即膝盖一软,跌回了地上,却并没有倒回去,而是膝盖着地,跪在了王令嗣面前。 膝盖硬生生的磕在了冷硬的地面,那一瞬间疼的谢文文只觉得膝盖骨莫不是都碎了。 剧痛冲击着他的天灵盖,没忍住从鼻腔里泻出一声呻吟,脸色也白了几分。 擦着坚硬的石面,脆弱的膝盖约莫是破了皮,也会流血,即便骨头不碎也得乌青。 谢文文跪下去后一时间还没法再站起来。 他膝盖疼的受不住,上半身也跟着摇摇欲坠。 当真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看着他吃痛的模样,王令嗣目光微闪,也不知是发泄得尽兴了还是于心不忍,动了动脚,却没有再给他一脚,而是顺势踩着他的膝盖,缓慢的碾压,嘴里发出自负的讥讽。 “谢公子不是阶下囚么?阶下囚,怎配站在我面前?” 谢文文吃痛不吭声,他有现在的下场,无非就是王令嗣的报复,在他试图从王令嗣那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而他先前太自负了,以为可以安然无恙的抽身而出,不会再与王令嗣碰上,没想到却因为他的逞能又落入了王令嗣的手里,依着王令嗣对自己的仇恨,没有一下子弄死只能说明他要让自己慢慢受折磨而死,现在这点遭遇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给他的开胃前菜。 王令嗣满足的看着谢文文的唇色一点点的白下去,因为他让王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今他父亲已然落入了谢敬捷的手里,还不说如今人的境遇如何,或许已经被谢敬捷下了杀手,亦或者还苟延残喘,被捏在谢敬捷的手里用以威胁他们。 他始终不是王白鹤,也做不到像他父亲那样的人,万事之下不崩于泰山,父亲一出事他的确乱了方寸,但也不是毫无头绪的乱,他跑出王家,是肯定了谢敬捷如此举动定然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谢敬捷想要漕帮,完全有道理直接从漕帮下手,毕竟,蛇打七寸,可他却选择从王家下手,要么他手里已经有了足够让王家下罪的证据,拿捏王家用以来震慑漕帮的那帮逆贼,亦或者给其他的同党看的,这叫敲山震虎。当然,谢敬捷如此沉不住气也或许是因为,他被什么人踩到了痛脚,捏住了什么把柄,不能动漕帮,却只能从他们王氏下手。谢敬捷身边那么多的幕僚之臣,帮他分析清楚如今的处境最是简单不过,就是全权都算计的算无遗策,才叫他怀疑谢敬捷今日扣留他父亲的举动。 然而,就是这么好巧不巧的叫他在这里见到了谢敬敏。 这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敬敏而起。 “谢公子不是最会跑么?是怎么落到他们手里的?嗯?难不成是你那好哥哥压根就没当你是一回事?也舍不得来救你?是不是呀?二公子?” 听着他改了的称呼,谢文文从容的神色蓦然收住,他狐疑的目光在王令嗣的脸上打转,胸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没有直接反问,而是否认道:“王公子说的哪里话。” 结果却叫王令嗣扯住了他的头发,拉着他被迫扬起了头。 被拽起的发根处刺疼,他对上了王令嗣怒气冲冲的一双瞳孔,好似是要喷火的红。 然后听着他清晰而肯定的唤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还装么?谢敬敏?”王令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叫出了谢文文一直隐瞒的身份。 第212章 王令嗣算计谢文文 果然,他居然猜出了自己是谁。 谢文文没想到,王令嗣居然是自己来到北境后,第二个认出自己的人,第一个是谢敬丰,虽然自己三番五次的忽悠了他,但其实在谢敬丰的心里,对他的怀疑从未改变。而王令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呢?怎么这么肯定的知晓自己就是谢敬敏的?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谢文文心里一万个怀疑,可此时却不是他问出来的好时机,对于王令嗣肯定的称呼,他也没有顺理成章的承认了他就是谢敬敏,而是依旧装傻充愣的想要给忽悠过去。 “王公子在喊谁?我怎么听不明白?这个叫谢敬敏的也是王公子的熟人么?最近,挺多人把我认成他的,可我不是啊,在下一介普普通通的江湖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身份。” 王令嗣自叫出那个名字后就一直观察着谢文文的神情,如果他但凡心虚亦或者是被认出来的意外,至少眼底都多少会流露出不同的神情来,可他完完全全的没有变化,安静的听自己说完,随即皱眉,似乎是不理解自己为何这样称呼他,也似乎是意外他为何把他认成这个人。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对那个叫谢敬敏的名字的人,十分的陌生。 但,谢文文这样尚且在遇到危险前都临危不惧的人,被揭穿了神情也没变化不是能打消他嫌疑的理由,相反的,他的从容足以说明他内心的强大,以及,他藏的有多深。 越是这样沉静的人,才最深不可测。 王令嗣弯腰下来,他与谢文文的脸贴的极近,近到他喷出的呼吸都在谢文文的脸上散开,不可忽视的灼热的气息。 他幽深的眸子沉沉的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的从眼睛观察到下颌线的棱角。 随即,他丢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拍着手掌退开一步。“呵呵,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跟我玩心眼呢?我要是没有百分百的确定,我也不会承认你就是了。” 谢文文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不承认我就是的淡漠的姿态。 王令嗣的退开,让谢文文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也少了分压迫感。 就方才,王令嗣凑上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心跳几乎都跳漏了一拍,对方的眼底透露着凶光,不可忽视的强烈,他真怕王令嗣一时压不住心底的怒火把他的头往地上掼,届时还不得头破血流。 但所幸的是王令嗣没有那么做,不然他就只能受着了。 王令嗣猜不出他此刻心底想的是什么,他站远了点,似挑衅的看着谢敬敏,那抹嘲讽的笑容在嘴角蔓延。 “说起来,我觉得你挺可怜的。” 谢敬敏可不可怜不知道,但如今他羞辱他倒是真的。 “你知道吗,你现在出去告诉所有人你是谢敬敏,都没几个人信你这话的,哦,应该说,都没人听说过你这名的。” “是不是很可笑?” 谢敬捷大名鼎鼎,声名远扬,备受推崇,谢敬丰固然在外声望不佳也并非鲜为人知,提及他都知晓是谢氏的金贵人,惹不得、碰不得,这两人谁人不知是谢氏王府的人,一个是明珠,另一个也是美玉,可提及谢敬敏,怕是没人知晓他是什么人。 这不是可笑,是可悲。 谢敬敏为了谢氏去了游京,用自己十年的光阴换取了北境上下十年的太平与自强,或许这份平静会因为他而继续延长,可他最终落的结局却是无人记得。 谢文文哪里不知道这有多可笑呢。 可他早已经过了取笑自己的年纪,踽踽独行这么多年,他早已经无所期盼,他不过是想叫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谢文文全然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淡然的听着他说,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里无波无澜,十分平静。 王令嗣也不在乎他承认与否了,重要的是他就是,他已经信了就是。 “世人都传谢敬敏在北境跟皇帝暗中较量的时候,就给皇帝做死了,毕竟,这么些年了,关于你,可是杳无音信,而谢氏的那些人没一个敢提过你的事,你就是一个禁忌,好似,谢氏压根就没有你这么个人。对于这猜测,信的人挺多的,毕竟,你已经从北境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 就是王令嗣他自己,其实对于王府的事情都所知甚少,可他也不是全凭猜测,也不是全凭外界的流言传说,他或多或少从他父亲隐晦的态度里猜到一点,王府当初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去游京,是去送命的。 说白了,谢敬敏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弃子。 可都被抛弃了,他怎么就分不清自己的处境呢?活着也就罢了,说明他命好,能从皇宫那样的地方,能从皇帝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里活下来,可他活着做什么还要回到北境来呢?回来跟谢敬捷抢世子的位置的吗?一回来就隐姓埋名的接近自己,为了北境?还是为了自己,该说他是实在人还是蠢货呢? 王令嗣望着谢文文的眼神里不期然的带着几分怜悯。 这个人可真招人恨又叫人可怜。 “你说你回来是干什么呢?还一出来就找上我们,这么见不得北境坏?可北境跟你也没多大的关系了,北境是谢敬捷的,北境没有人认你,你还出来要给他们任劳任怨么?” 究竟谢文文是不是任劳任怨不好说,但王令嗣不会承认的是,谢敬捷扣留他父亲的举动或许跟谢敬敏有关。 谢敬敏回到北境,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出来,他想,怕是北境知道谢敬敏回来的人不多,更何况,看似他跟北境谢氏毫无瓜葛,他在外也从不用谢氏的身份,除却谢敬捷这个意外,好似没人知晓他的身份,难不成,谢敬捷也并非一开始就认出了他?谢敬敏遮遮掩掩的出现在宁州,似乎他的方向也不是回王府,看样子,他自己都不想承认自己是谁。 如果是这样,谢敬捷约莫也是凭借其他消息知晓谢敬敏的存在的,如果就是现在,知晓他被抓之后,才影响了他接下来的判断,不敢对漕帮轻举妄动,想到用他的父亲威胁,或许,这就说得通了。 王令嗣神色变了又变,他决计不能叫谢敬敏知晓谢敬捷已经知晓他的事实。 其实,谢文文也从未想过要叫谢敬捷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本意就不是来跟谢敬捷重逢的,与谢敬捷的那短暂的相遇都不过是一场意外。 王令嗣看似是个端正人,可嘴里说出去的话也跟带了刺似的,恨不得把人扎个三刀六洞。他讥讽嘲弄着谢文文,虽然人在他面前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似不受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变化,可在那副毫无波澜的外表之下,谢文文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不需要有人几次三番的来提醒他这一生的悲哀,更不需要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告诉他这十年来的究竟做了怎样一个弃子。 他信谢氏放弃自己是为了大局为重,可也信放弃自己是因为他不够重要。 这么多年,他没有得到一句解释亦或者是道歉。 的确够令人可笑的。 眼眸闪烁着,没有他意料中的泪珠,并未叫王令嗣如意。 他走近,捏住了谢文文的下颌,他看着他那张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从眉眼到唇形细细打量,原来,他真跟谢敬丰那小子有几分肖似,可谢敬丰却远没有他的模样昳丽,眉眼里也不似谢敬捷那般冷峻,不知晓有没有人觉得,谢文文其实很像一株被种在花盆里的文竹,淡雅又傲雪凌霜,永远都只有一个颜色,不崩于泰山,四季常青。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是叫他恨得牙痒痒。 “我以前很欣赏你的,这张脸格外的让人有胃口,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想着,你这样的人世间少有,若能得之,必要惜之,但如今看着,挺倒胃口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是出于愤恨的心理,他的手下的力道收紧,捏住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道指印,谢文文吃痛但除却皱眉也依旧缄默不言,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一腔怒意。 语毕,王令嗣嫌恶似的丢开谢文文的下巴,差点没扭了谢文文的脖子,谢文文保持着被丢开的姿势没变,他眼眸半垂,看着痕迹斑斑的地面,兀地笑了。 他还挑衅人家。 “既然如此叫王公子厌恶,那王公子何不让我滚远点?这样就不碍公子眼了。” 王令嗣斜睨了他一眼,眼底充满了对他自以为是的嘲弄。 他倒是想的异想天开,若是让他滚远了,自己又要怎么报复他? 不过,谢敬敏也真够是能忍的,自己说了这么多,居然都能做到置若罔闻般神情全无变化,好似那些事都跟他自己无关,可若是一个正常人经历他所经历的这些,早就会被逼疯了,亦或者寻死解脱自己这悲惨的一生。 哦,也对,他本来就身中剧毒,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这一生已经看的到头了,哪里又还会去为了这些理不清的事情让自己喜怒无常呢。 如今于他,只怕是虽生犹死吧。 想到他那残破的身体,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王令嗣就无端的在心中涌出一股烦闷,让他十分的不快,这人如今在他面前就是碍眼,添堵的。 他都活不久了,反正都是死,他的报复也无非就是让他早点死罢了,可目光触及他那脆弱的一掐就断的脖子,又生生打住。 他饶是再痛恨他的背叛,他也没想过亲手杀死他,那么他的报复能是什么?让他痛苦?还是让所有人都痛苦? 王令嗣倏然笑了,报复谢敬敏,一点点看着他毫无破绽的面孔破碎,被击垮,一定很好玩。 他踱步,问着那缄默不言的人,“你还看不清局势吗?人家谢敬捷也没打算认你不是?不然何必让你陷在这里,不闻不问?他的目的是宁州,他就是要盯着王家,要拿下漕帮,都没有想到你的处境。” 说起来,谢文文都被关了有几日了,至今都没有动静,没人来救他,谢文文虽然一开始是告诉自己,大局为重,自己的安危无足轻重,可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也还是期待有人能带自己出去的。 他不知道谢敬丰是怎么跟谢敬捷说的,也不知道谢敬捷会不会来救自己,可心底,还是期望那个人是谢敬捷,如果是谢敬捷来救了自己,他想,他对他的误会一定会又浅一点,原谅他一点。 小茶说过自己很好哄,给点好处就忘记了对自己坏的事。 他其实不是好哄而是清楚,怎么让自己解脱,他知晓没有人会一如既往的对自己好,所以他不期待有人给他甜枣。 王令嗣冷酷的话虽然让谢文文心中多了几道裂缝,但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他并不会因为多添的这几道伤而有所痛哭流涕。 他仰头看着王令嗣,目光清冷,跟此刻外边的天气一样,寒冬腊月。 “那王公子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他的反问叫王令嗣一时间愣住。 他的情绪太过稳定,叫王令嗣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分明是想用话语刺激他的,让他被击垮,可他太冷静了,太过于从容了,从而,让自己相形见绌。 谢文文在王令嗣几分错愕的眸光中,笑了。 他笃定而有玩味的说: “你不也是说了,谢敬捷盯着你们,可你们尚且都是自身难保了,你说,这个时候王公子不夹着尾巴做人,跑来这里见我,说些难听而又无趣的话,这么闲吗?” “莫非,是王家出事了?王公子急于寻求帮助?”谢文文嘴皮子一张一合,出口的话分明只是他的猜测,却无端端的踩中了王令嗣的痛脚。 在耍嘴皮子这事上,谢文文可从不会弱于人,这一点,沈胥以及刘小天深有体会。 看似毫无起伏的语句却句句锥心。 第213章 王令嗣的赌约 王令嗣瞳孔微缩,目光落在谢敬敏身上,脸色格外的沉重。 他没想到谢敬敏居然如此聪慧过人,他什么都没有透露,却还是能从自己的出现以及那些刻意中伤的语句里看出他的处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猜出了自己出现的其中缘由。 谢敬敏这脑子还真就跟谢敬捷一样,天赋异禀,究竟是谁说的谢敬敏是烂泥扶不上墙,与谢敬捷相比一个明珠,一个鱼目,从而才会被谢氏送到游京去自生自灭? 一个有胆识有谋略又才智过人的人,居然是谢氏放弃的那个弃子,真叫人笑话。 谢氏能出一个谢敬捷,谢敬敏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他约莫是有些同情谢敬敏了,感叹他这波折的一生,都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在谢文文看不见的地方,王令嗣的目光变了几度,最后收了笑,略微带着一丝震慑的说: “你倒是聪慧,但你多了这个脑子,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聪明人很多时候不是死于话多,而是死于太聪明。 如今谢敬敏反正都是阶下囚,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王令嗣也无所顾忌,便承认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谢敬捷扣了我父亲,你猜,他是要拿下王家亦或者是漕帮,还是要用我父亲来换你呢?” 闻言,谢文文心中诧异,谢敬捷居然会扣了王白鹤,毕竟,走这一条路可谓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王白鹤身为官僚,等找到证据自不然的有的是人惩治他们,可对于谢敬捷来说,他的目的首当其冲的是潜藏在宁州的逆党,然而,他却选择先动王家,虽然王令嗣说是谢敬捷扣了他父亲,可这个扣,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拿下了还是单方面的扣留? 谢文文不太清楚外边的现状,也不能猜到谢敬捷的心思,这个时候,他还想不出来谢敬捷走这一步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但总不至于还真就是为了自己吧? 如果是这样,谢文文并不觉得有多高兴,相反的,他充满了担忧。 在谢文文思考的时候,王令嗣在谢文文清澈的可以看得见他自己的倒影的眸光中恶劣道:“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谢文文不说话,不是默许了,而是压根不想跟他对赌。 能跟王令嗣打的赌,怎么着都不会让他落着好,这无疑就是一个火坑,诱骗着他跳呢。 可他就是不答应,王令嗣也不会依着他就这么放弃自己突然升起的恶劣的心思。 他不是在跟谢敬敏商量。 他自顾自道: “就赌,接下来,谢敬捷是要你这个许久未见又亏欠的弟弟,还是要宁州了。” 他似乎很期待见到谢敬捷做选择的时候,饶是才打起的主意,此刻就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始幻想那时的场面了。 谢敬捷要是选了谢敬敏,可就是功亏一篑了,大动干戈的来到宁州,结果在宁州不仅没有铲除逆党,还放虎归山,谢敬捷回去怕是日子不会好过,而北境质疑他的声音一定此起彼伏。 他换取了谢敬敏,除却得到了一个对谢氏颇有微词的弟弟,好像失去的更多,是他的声望,是他的能力,是他人对他的信任与拥戴,无论他失去哪一样,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可若是他没有选择谢敬敏,以大局为重,弃之不顾,那么,这出戏就更有看头了。 或许在那一刻,谢敬敏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波澜不惊了吧。 当王令嗣沉浸在幻想那一日的场景时,没看到谢文文脸色沉了又沉,眼底早已经不复先前的平静。 他没想到王令嗣居然会拿自己做赌注去逼迫谢敬捷做二选一。 宁州和他,无论选择哪一个对谢敬捷来说都吃亏,这不就是趁火打劫么? 他心底十分清楚,无论谢敬捷届时选择谁,王令嗣都不会输,输的人只有谢敬捷一人而已。 王令嗣既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到了那一日,谢敬捷不可能还不会知晓自己是谁,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与谢敬捷毫无关系的谢文文,那么,谢敬捷有可能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宁州,对于自己,他想的也是为国捐躯后的体恤罢了,可若是王令嗣事先告诉谢敬捷自己就是谢敬敏了,这让谢敬捷如何去选? 他不知晓谢敬捷如今心底对自己的感情还有多少,是否还记得他,可他离开之时,谢敬捷也快成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谢敬敏的意义于他或者于王府来说算什么。 可能真的或多或少有所亏欠,也可能,仅仅如此。 他其实也拿不准谢敬捷到时候会选择谁,他不觉得自己会比宁州重要,但他害怕谢敬捷开始选择。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已经被放弃一次了,他害怕第二次的放弃,他害怕,他在所有人面前再一次被放弃。 他想,如果真被放弃,他或许,会后悔死了来到北境。 饶是心底有多么的慌张,可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此刻,俨然带上了不屑。 “呵,拿我跟宁州比,王公子这赌约实在是毫无悬念,我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怎么有宁州重要呢?” 王令嗣不置可否。谢敬敏究竟有没有宁州重要现在说不准,就算是没有宁州重要,可若是他在谢敬捷的心底重要呢?亦或者是谢敬捷对他的亏欠胜过宁州呢? 就算是谢敬捷没有选他,不过经此一遭,也是膈应他了,想他扣押自己的父亲震慑自己,自己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可他却还偏偏说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呵,若真是一个平民,他做什么要替谢敬丰被抓?他做什么要来宁州私下查探宁州的乱象? 谢敬敏啊谢敬敏,你当真是比任何人都要嘴硬多了。 “可你当年去游京,不就是拿一个人换了北境上下的安心吗?怎么就比不得区区一座小城了?”谢氏用了谢敬敏一人换取了北境的十年的安定,以谢敬敏作为挟持,两方都未步步紧逼,谢敬敏可是北境的功臣,要是谢敬捷知道了,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看样子,王令嗣是一定要如此行事了。 谢文文劝不住王令嗣,也或许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结局,他能做的唯独静观其变。 “那王公子可要做好准备了,你会输的。” 王令嗣也沉沉的看着他,眼底并无对输赢的在意。“输就输吧,我只是很期待到时候的结果。” 可想而知,届时的选择无论是什么,都很难看。 王令嗣就是拿准了这一个难看,他就是要逼谢敬捷,也是在逼谢文文。 在他看来,这一切就本该与他无关,可他偏要掺和进来,既然如此,那就便做一个局中人吧。 王令嗣没有多与谢敬敏纠缠,反正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不管谢敬敏在外表现的多么沉着,他很期待他私底下的悲痛欲绝。而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挺遗憾的,毕竟对于谢敬的利用、欺骗,他觉得自己更想看到的是他身为落入自己手里阶下囚的害怕与紧张,不说要痛哭流涕,至少也要有点反应的,可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王令嗣感到烦躁。 张文义在外面揣着手等到王令嗣出来,看到他时,原本还悠然的神情登时挂上了谄媚。 “王公子。” 他分明比王令嗣的年纪要大的多,与王白鹤的年纪相当,可此刻,在晚辈面前却伏小做低,卑躬屈膝。 王家虽然不是漕帮的人,可对于漕帮来说,他们王家是最大的合伙人,也是他们登上云梯最重要的一环,可也是他们只要拆掉那一环,他们所有人都会摔得死无全尸。是而就算是他们漕帮最具有威严的老大,面对王家的人都要带上三分敬让,其他人自然是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不敢得罪王家父子,不然就是自寻死路。然如今漕帮已经是为谢敬捷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当然,已经开始动手了,是而他们的处境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若是他们想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许此刻还真就只能指望王家的人了。 而身为一堂之主的张文义其实并不用如此在王令嗣面前伏小做低的,可他上了王家的船,就只能看人的脸色行事,换而言之,他的命数如今是被王令嗣抓在手里的。 漕帮要推他出去顶罪,他自然是怕死不愿的,也是那日谢文文在他耳边提出要他拉王氏下水他才生出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是要拉王氏给自己背锅,而是想让王氏这棵大树作为靠山给自己乘凉。 但好巧不巧的是王白鹤给谢敬捷盯上了,今日王令嗣来,本意是寻他法的,他深知王白鹤被谢敬捷带走,是拿准了他们的态度,而如今王白鹤在谢敬捷那不知生死,消息都传不出,那么王家必然也已经在谢敬捷的监视范围内,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王令嗣如今的境况着实有些叫人勉为其难,他原本以为王令嗣不会答应在老大面前保全自己,毕竟王家可不喜欢蹚浑水,这些年来,就算是与他们这些乱党为伍都是暗中行事,人不知鬼不觉的,不敢叫人知晓,惜命的很,自然也更不会关心与自己无关之事,可是,王令嗣知道了自己手里抓了一个人后就改变了态度。 起初,王令嗣来到这里本意是直接去见说得上话做的主的其他人,但宁州有谢敬捷坐镇,那些人贪生怕死的不肯露面,至于王白鹤如今的处境,他们更是爱莫能助。在他们看来,谢敬捷要的是他们漕帮众人的命,至于王氏父子无非就是知法犯法,身为朝臣,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门路,不至于像他们一样,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要么殊死一搏要么就是等死了。 碰了个软钉子的王令嗣气急,不说如今他们的境遇如何,为今之计是叫他父亲的下落打听清楚,不至于叫人死的不明不白,要是谢敬捷真拿他父亲祭旗,呵。 也就是这个时候被张文义找了上来,一个小小堂主罢了,王令嗣并不愿搭理,更何况这是他们漕帮内部的事情,跟他无关,谁想送死谁就去,可对方却求到了他面前来,其表明手里有谢敬捷的一个把柄,其他人都不知晓,或许可以利用起来。 王令嗣好奇对方是怎么弄到了谢敬捷的把柄的,且谢敬捷那样的人,怕是只关心自家人,怎么可能还会因为其他人而有所踟蹰,但他跟谢敬捷背地里也较了这么久的劲,他总得知晓张文义究竟手里有拿捏什么东西以至于让他有胆子敢找上自己寻求庇护,这才愿意答应下来,可当知晓人是谁后,王令嗣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的确是一个叫谢敬捷不得不重视的把柄。 也是谢敬敏的出现,叫王令嗣发现,如今他们的处境有了转圜的余地。 谢敬捷手里可以捏住王白鹤,他同样手里捏住一个谢敬敏。 接近黄昏的时候,当来人回禀说明王令嗣的去向,屋内几人皆心知肚明。王令嗣到底是不比王白鹤,沉不住气,不过是做一场戏就怕的钻进了逆党的老巢去。 谢敬捷敲着圈椅的扶手,窗口投进来一束霞光,就落在他的桌案上。 他叫百里长洲一声,百里长洲把目光投向他,却听他说: “把王白鹤放回去吧。” 王白鹤安然无恙,至于王家的下人是怎么看到的有人不明死活的给楼里抬了出去,是不是王白鹤全凭他们自己的臆测。 之所以要弄这一出,目的就是做给王令嗣看的。王家如今还是王白鹤做主,王令嗣虽然睿智有本事,可到底还是年轻,王令嗣拿不准的主意还不是会找王白鹤决定,如今王白鹤一旦出事王令嗣就好似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全然记不得王白鹤的告诫。是而,当王白鹤被谢敬捷扣住后,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去找人。 第214章 算盘 可人如今都落入他们手里了,反正都要处置的,这个时候却又要放虎归山? 百里长洲不甚首肯,不太满意谢敬捷的决策。 “放了?” 在他看来,如今王白鹤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里,加之手里已经有了王家勾结逆党、欺上瞒下的证据,自然的就是要给王家定罪的,再说如今王令嗣又去了漕帮的老巢,这无疑就是再次证明了王家跟漕帮的关系。只待他们去一网打尽,届时不管是逆党还是王氏,都将伏法,可这个时候谢敬捷却要他把王白鹤放了,放虎归山,放回去了是让他们有备无患么?他岂会同意。 他们来宁州也好些时日了,原本计划的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理好宁州这些麻烦事,可却因为发生了谢文文的事情而一拖在拖,不光是他,就是底下人也得给个交代的,不然,世子的威严何在?这底下人得议论的。 而谢敬捷并非是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却是有自己的主意,本在一开始算计王白鹤出来的时候就并非是为了王白鹤的命。 “我们设计王白鹤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跟王家搭桥牵线的人罢了,如今既然已知结果,继续扣留他毫无意义。” 相反的这个时候放回去才能达到最理想的结果。 而百里长洲一改先前对谢敬捷马首是瞻的态度,敛着神色道: “王家父子不忠,理应当收监。” “但也不会是现在。” 百里长洲见谢敬捷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看来是并不打算放弃这次直接处置王家的机会,心中愤懑,直言不讳的问:“世子还是在顾忌谢文文的性命?” 在他看来,谢敬捷如此畏手畏脚的不肯动手,无非就是因为谢文文还在逆党手里,是为了他才放弃这么多的机会。 不说谢文文是不是谢敬敏,如今当以大局为重,当初他们跟敌人血战沙场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顾全了大局,不会因为任何的小事阻碍大事,然而如今,战事已了,谢敬捷却全然没有了当初在军中时的果决。 “与其这样迂回,倒不如直接杀入老巢,将所有人擒拿,自然就能救出人。” 谢敬捷神色严肃道:“若是他们危及他的性命,你待如何?” 他不动王白鹤,的确是为了谢文文,这一点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当然他也知晓为了谢文文一事而耽搁了大事,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是而,他在极力的平衡这两者间的关系,试图不滞留动作的同时稳定住人心还能保住谢文文在逆党手里不被伤害。 可他的拳拳之心,谁人能了? 百里长洲不理解,其他人就更不知他的苦心用意了。 百里长洲心想,他哪里能顾忌到那么多,要是那群人真要拿人祭旗他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说: “可也不能为了一个人,叫我们所有人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吧?” 可当他说完才发现世子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冷然,这是从未有过的。 百里长洲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深知自己方才一时嘴快说的话是犯了世子的忌讳,登时单膝跪地,请罪。 “世子恕罪,是微臣逾矩了。” 他心中忐忑不已,这些年跟在世子身边看惯了他温润如玉的模样,自己在他面前一向随意 惯了,说的话也是挑自己索性的说,不过脑子,居然忘记了世子实则也是个心思沉的人,平日里说些无伤大雅的话从不与他们计较,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触犯他的忌讳,可一旦触及,世子也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世子。 谢敬捷脸色不怎么好看,这么些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没人忤逆他,加之,谢敬敏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们可以不清缘由,可自己却无法不顾谢敬敏的性命为所欲为,不说是他欠他的,就是他是自己的胞弟自己也不能视若无睹,是以当百里长洲忤逆他的时候他也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时的宽容,只有不耐。 如果百里长洲能保住谢文文的性命,让他在逆党手里安然无恙,就是任他所说去做又如何,可既然他办不到护住人的安危,又何谈这些! 可他除了给予人警告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军法处置的事情,不仅是因为百里长洲在千机营的任职重要,如果严惩了他下面的人会议论,折了他的威严,也是他给他留的脸面,好歹是与自己多年扶持的部下,有些告诫敲打一遍就可。 “有些话当记着,能不说的时候就不要说。” 心中惶恐的百里长洲紧张的点了点头,表示不会再犯。他自认为跟在世子多年,也是与世子最亲近的一个,是以在世子面前随性惯了,他都差点忘记了,他面前的人不仅仅是跟他征战沙场的兄弟,更是世子,是他将来要俯首称臣的北境王。 因此事,让百里长洲更加明白,谢敬敏的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谢敬捷对谢敬敏的态度也不是他所表现的那么简单。 其实相较于世子的担忧,他更加觉得这是在杞人忧天,如果谢文文自己不承认他是谢敬敏,那些逆党又如何会知晓他是谁,可既然他不是谢敬敏,那么他的价值就不高,说不定也不会把他如何,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的毫无价值处境就更加危险。 总而言之,谢敬敏这个人,一定不能有事,不然,他想象不出世子会有什么雷霆之怒。 当第三日过去,谢敬捷那还没有要救人的消息,白行云就再也坐不住了。 虽然他确定了谢敬捷跟谢文文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可分明也答应他的会尽快救出人来,可这些天过去依旧杳无音信,他都要怀疑,谢敬捷是不是根本不重视谢文文。 白行云觉得自己不能等谢敬捷做出行动了,再等下去,就真得给谢文文收尸了。 他们这些当官的,从来都讲究大局,因为一个人失去一座城的事情做不出来,无论谢文文于谢敬捷来说是什么人,总也在让他惦念其中的份量。 谢敬捷等得,他等不得。 白行云找袁尚青打听了点消息,知晓谢敬捷还是意在漕运,想要将漕运收回,而漕运背后的漕帮已经威胁到了北境内政,加之有谋逆的意图,谢敬捷这几日周旋也是为此,毕竟此事牵连甚广,要想不惊动朝廷就将宁州的这些腌臜事搞定不是易事。 白行云不关心他们官场人的事,他只知道他需要把谢文文救出来,宁州如今就是水深火热的一口大锅,等谢文文救出来了,反正他们人也齐了,直接前进回灵虚派去,继续他们的江湖之旅,而不是耗在北境,掺和官场上的争斗。 王白鹤在当晚就被放了。 当然,他也没有再见到谢敬捷。 他百无聊赖的被困在房内,最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从窗口望出去,只见路上的行人匆匆,趁着路还看得见赶着回家。 屋内也昏暗不清,王白鹤不知晓谢敬捷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不放自己走为何不是抓自己关起来而是把他扣在这酒楼?他还要出去问门口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一开门才发现门口没人。原本看守他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一楼正做着生意,来来往往的食客,没有人盯着他。 王白鹤走出了门,也没有人现身让他不准出去,直到走出大门的时候,王白鹤才确定自己是恢复了自由身。 他腿脚发软,分明是坐了一天,可却是觉得浑身乏累。 谢敬捷困了他一下午,却又这样放过自己了? 王白鹤想不到谢敬捷究竟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关着他好玩?还是关着自己这段时间背着他做了什么? 他沿着路走回了王家,彼时王宅的大门紧闭,他拍了好一会儿的门才叫来人给他开门,门房看见是他,喜出望外的发出惊呼。 “老爷?老爷回来了!” 门房的一声高呼,里边涌出来许多的人,一圈的仆从以管家为首的簇着他往屋里走。 一行人见着府里的主心骨回来了,知晓他或许在外面受了累,赶紧散去准备沐浴更衣的事宜。 “公子呢?”王白鹤被关了一日也累了,等仆从们都散开,才问王令嗣的去向,他人都回来了,却不见王令嗣来接他,这些下人们都是机灵的,若是王令嗣在家,准会有人去告诉他,他若是知晓自己回来不可能不出来迎接自己,是而王白鹤猜测王令嗣是不在家中。 管家伺候着他进门,道:“您是不知,您走后不久,公子很担心您,后来使人去打听,又说那里死了人被抬到衙门去了,公子担心您出个意外,当即夺了马出府了,这会儿也没有回来。” 管家只是没说,众人都以为那死的人就是他王白鹤,后来王令嗣又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管家的伺候下脱去外衣的王白鹤胳膊一顿,“出府了?” “是,公子也说去哪,不过走的时候看着很着急。” 待人一说完,王白鹤当即意识到了王令嗣去了哪里,衣服也不脱了,手一抬又穿了回去,疾言厉色对着管家道:“赶紧叫他回来!” 管家也不知他怎地突然就变了态度,分明方才还神色疲倦,此刻面色到眼底都透着一种凶狠,却也是不敢耽搁,当即就要出去找人去找王令嗣回来,可人还没有转身去吩咐人办事,又听王白鹤粗着气在背后说:“林安呢?叫林安来!” 林安鲜少来王家,不过王家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他,都是他去办的。 管家领命而去,仆从这个时候才带着炭火进来,可王白鹤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浑身都冒着热气,焦躁不安。 王令嗣没有听他的按兵不动,而是跑出去了,自己被谢敬捷困住,王令嗣能去哪?王白鹤无法不去想王令嗣去的何处,他给人设计了。 王白鹤几乎是气的咬牙切齿,若是此刻王令嗣在他面前,他都要甩他一巴掌了。 如此沉不住气,怎地还配与谢敬捷比较?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令嗣在守义堂没有待多久,从人手里把谢敬敏要过来,却又不敢带出去,人是守义堂的人抓的,到了他手里若是被谢敬捷的人撞上,说不得抓人的罪名就是他的了,王令嗣也谨慎,只是说需要的时候会来,而张文义却是担心王令嗣会一去不回,但后来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王家跟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是跑不掉的。 是夜回到王家后,就知晓王白鹤回来了,王令嗣刚扬起笑脸就落了下去,王白鹤安然无恙的归来怎么看都蹊跷的很。 不过,如今父亲安然无恙,本不就是他所期盼的吗? 他们只是拿不准谢敬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如今他手里捏着谢敬敏,他倒是轻松的多,毕竟,已经有了与谢敬捷谈条件的资格。 准备回去找他父亲问个明白,可打开门后就迎来了王白鹤冷厉的目光。 王令嗣同时也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父亲。” 王白鹤坐在案台后面,上半身靠在圈椅上,两手搭在扶手上,灯火不是很足,叫王白鹤的脸色忽明忽暗,透露着风雨欲来的诡异。 “去哪里了?” 王令嗣自知瞒不过他,他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把父亲的交代丢到了脑子后,跑去了守义堂,后来也想过,一旦谢敬捷找人跟踪他,那么他或许已经暴露在了谢敬捷的眼下,可,他们王家本就与漕帮有所勾结,谢敬捷也不是现在才知道,那么他倒是无所畏惧了,反正在谢敬捷看来,他们王家都是嫌疑,如今只看谢敬捷敢不敢动他们了。 不过到了守义堂后,那些人的避而不见叫王令嗣明白如今他们的处境或许是依托不了别人的,但所幸是手里捏住了谢敬敏,让穷途末路的王令嗣想到了一个绝处逢生的狭路。 他坦言道:“去守义堂了。” 第215章 准备出逃的王氏父子 见王令嗣诚实说出自己的去向,王白鹤不觉得高兴反倒是格外的怒不可遏,他眼里似冒火的瞪着王令嗣,好似血液都在沸腾。 “去守义堂?谁让你去的!”他最后那半句几乎是吼了出来,悲愤自己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气恼王令嗣的油盐不进,让他竹篮打水! 他千叮咛万嘱咐,如今的节骨眼上他们王家要安分守己,就算是谢敬捷怀疑他们,可没有拿到证据前都奈何不了他们,他们就是要跟谢敬捷耗,耗到谢敬捷无法,就算是谢敬捷降服了守义堂的逆党,可他们王家是天子朝臣,谢敬捷就算是想镇压他们也得掂量后果,可王令嗣却跑去了守义堂,这不是落人以柄吗?他不觉得谢敬捷不会在暗中盯着他们,说不定在王令嗣走的那一路都有人记录下了他的行程。这叫王白鹤如何不气、不恼? 反观王令嗣的态度,他虽然深知谢敬捷是块难啃的骨头,可他却比王白鹤看的开,少了他的那些顾虑。他一急之下去了守义堂,谢敬捷就算是知道了可他要对付的也得先是守义堂的逆党,毕竟他们是在老虎头上拔毛,他暴露了守义堂的位置他并不觉得内疚,那群贪生怕死之徒口中说着要前程,要与谢氏平起平坐,可在他父亲被谢敬捷叫走之后就个个的当了缩头乌龟,呵,他倒是希望谢敬捷现在就打到守义堂的老巢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给他出口恶气了。 “王家若是出事,他们就是自身难保,可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当了鹌鹑,儿子可看不下去。” 王白鹤听他这意气用事的态度,把扶手拍的哐哐作响。 “你有本事你跟谢敬捷斗去!你这个节骨眼去守义堂不是落人以柄么?你以为谢敬捷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老子我就是谢敬捷放的饵!” 谢敬捷平白无故的把他关在楼里,却又莫名其妙的放他走,他可不觉得谢敬捷是一时兴起,他分明就是用这段时间亦或者说他的遭遇密谋什么!谢敬捷就是一个老狐狸,他敢来宁州,他就不是蠢货,王令嗣还妄想跟谢敬捷一较高下,也不看看是他走的阳关道多还是谢敬捷走的多!如此诡异之事,是个人都想的出来谢敬捷葫芦里卖了药,可他倒好,认为他是卖的好药么? 他老子都给谢敬捷利用了,他却上赶子给谢敬捷送人情呢?简直愚不可及! 王白鹤怒气冲冲的一顿责备,听的王令嗣皱眉,他深知父亲是因为他的冲动举动而盛怒,可王令嗣也不是没有底牌,他自认为手里捏住了谢敬敏,一定就能叫谢敬捷退避三舍。 “谢敬捷又不是蠢货,我们跟守义堂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去不去,都是把柄了。” 反正王家如今就是釜底抽薪了,谢敬捷动作太快,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如今想要从谢敬捷的手里脱身不太容易,他走之前已经联系过守义堂的主事了,与其跟谢敬捷负隅顽抗,何不趁早脱身,从北境出去,是更广阔的天地,谢敬捷要漕运,给他就是,命比漕运更重要。而他们暗中亏空武备司的器械,走私兵器,试图架空北境兵力,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了,形同谋逆,比起漕运的独占以及贪下的各种赋税,孰轻孰重他们也分得清。 如今是守义堂的人有不臣之心,他们王氏顶多是识人不清,至于参与的多少,也不是他们一张嘴就能说得清的。 谢敬捷如今是要跟他们清算,王氏就不能全身而退,不说王白鹤在任期上的犯下的过错,他们做了什么心知肚明,北境重武,就光凭他们是动了武备一事就难逃辞咎。 如今谢敬捷只是在跟他们算个人恩怨,还没有闹到游京面前去,一旦捅到了游京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届时清查,就是从游京开始,凡是与他们有半点牵扯的全部都要进大牢,那些来满月楼花天酒地的亦或者是得了好处的人,暗中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对于满月楼私底下的事情或多或少的都知道点,届时没一个能逃得过,如果真倒了,半个朝廷都要玩完。 王令嗣已经跟人商量好了,谢敬捷要动手也就是这一两日了,他们得逃出去,只要出了宁州,出了北境,谢敬捷就是想追究他们也得从头商量。 守义堂的人如今也生了出逃之心,如今宁州的事情想必谢敬捷根本没有声张,他们这时候走还是有机会的,只是陆路是走不得的,还是从他们这的码头坐船走,王家有路引,他们饶是不想带他们走也不得不带,不然没有王家人他们根本走不出去。 宁州是待不得了,至于谢敬捷要给王家定下什么罪,都无疑是让王家多年来的心血付之一炬,如今重要的是活着。 “我让人备了船,后日一早,出发顺着姬陵江下去,先离开北境再说。” 王白鹤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得逃之夭夭的地步。 他们分明与谢敬捷还没有真正交过手,却已经可见他们落了下乘,根本不是对手。 “逃?” 他有些恍惚,他在宁州扎根几十年,这个时候居然让他逃?他们要是走了,王家还剩下什么?他的权势地位,都将烟消云散,他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个位置,又得重新跌落下去吗? 想当初来到北境的时候,意气风发,最后却是落得个慌乱逃窜的下场,叫他如何甘心。 这些年,虽然也有的是人捧着他,给他规划好了一条路让他走的比别人顺畅,可自己付出的心血他人如何知晓。 他不想从头再来,他只想出人头地。 可当初也是这样的志向让他走上了一条只有绝对的道路,再生了私心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他要么胜者为王要么败者为寇。 王令嗣还在劝他。 “此地留不得了,守义堂的人已经准备跑了,我们没必要留在这里跟谢敬捷螳臂当车。” 谢敬捷是要清算他们的,纵然他们先处理的是守义堂的人,可最终也会轮到他们,他们勾结漕帮,作假欺瞒,买卖人口,草菅人命,倒卖兵器,贪墨污名……哪一项罪名都足够他们死百次了。 谢敬捷不是空手无凭的出现在宁州,他也不是不问缘由才把王白鹤关了一下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家已经只差一个结果。 王白鹤愣怔着问:“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私心里是不想离开北境的,他离不开这个官场,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回到游京去任职,从头再来都好,可如今的他就算是北境待不得了也回不去游京了,回去了游京,只能说死得更快。 游京,不说王法在等着他,也有人会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以绝后患。 可只要出了宁州,天高地远,哪里都好。 可王令嗣知道他的父亲是不大愿意走的,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相反的,他的骄傲自尊容不得他成为落水狗一般逃窜。 “父亲,宁州的事情或许天子还不知,可游京不可能无人不晓。”王令嗣知晓他父亲舍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利,可如今不是他们说不走就可以不走的。 王氏背后已经没有靠山了。 王令嗣的脸色凝重,从宁州事发到现在,过去好多时候了,不说八百里加急,总不可能至今什么消息都没有,若是放在以前的时候,他们这边什么风声都没有,游京就有人来消息了,似乎是比他们都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反观现在,王家已经是孤立无援。 “太尉府至今无消息来,是放弃我们了。” “我们如今是他们的弃子。” 他分明今天上午时候还在嘲笑谢敬敏是谢氏的弃子,如今就遭了报应。 谢敬敏是弃子,可他有活路,而若是王氏沦为弃子,不自救就没有活路。 “趁着如今谢敬捷没想过捅到游京去,我们就得先逃出去,如果谢敬捷要追究起来,势必会惊动游京,届时,可不仅仅是北境的问题。天子下令彻查,一根藤就能摸出一地的瓜,半壁江山都要动荡。咱们天子年轻,志向远大,对于这些不法之臣,他向来是深恶痛绝,别说这些腌臜了。” 新帝登基的这些年,也做过不少实事,排除异己,巩固地位,肃清内政,彻查污吏,这些年,最受帝王重用的不是宰相三司,而是吏部。 没一个帝王乐意见到有人在撬他的江山,像只老鼠一样一点点的啃噬他的所有物。 所以,在趁着谢敬捷都没有闹大的时候他们不趁此机会离开,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王白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听起来只是北境的问题谢敬捷他要清除异己,想要收复漕运在手,敲打某些动了歪脑筋的人,如果将他们的罪行认定为谋逆不法,背上的就是全族覆灭的罪名。 王白鹤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可神态却好似一时之间萎靡下来,脸上布满了沧桑与颓唐,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谢氏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他们却只能认命。 白行云一直徘徊在王宅门外,他想进入满月楼去找谢文文,但百里长洲不肯告知他进入满月楼的方法,还警告他不准擅自行动,破坏他们的计划,对此,白行云嗤之以鼻,果然,他们就没有想过救谢文文。 说什么手足情深,谈什么心怀愧疚,真到了取舍的时候,还不是虚伪至极。 白行云求不动人,但是他知道他们也在盯着王家,白行云也知晓,王氏跟漕帮有所勾结,谢敬捷要除掉漕帮的那些乱臣贼子,也包括了王氏在内。是而,白行云一连几日都蹲在王氏门口等待机会。 原本他的目标是王白鹤,可是王白鹤却大门不出的他找不到机会。 这几日,看似王宅毫无异动,仆从们照常洒扫,厨娘也日日出门采买生活所需,与往日不无不同,只是不见王家父子出门,如今宁州有了谢敬捷坐镇,寻常也没有人会出门,更别提他们这些官宦人家会你来我往了,恨不得是相见不识,泾渭分明叫谢敬捷看到,他们这些官僚之间毫无瓜葛,日后就是谁家出事也牵连不到谁家,都警惕的很。 白行云蹲守了两晚上,不仅王白鹤没有现身,饶是王令嗣都没个人影。白行云知晓王令嗣跟他父亲一样,都插手了满月楼的事情,手上沾着荤腥。王家如今就在谢敬捷的黑名单里,这伙人跟满月楼是一丘之貉。 如今他想要闯入满月楼区找谢文文,简直异想天开,但,他或许可以从王家出手,王白鹤太过于谨慎,而王令嗣却好似成竹在胸,并无王白鹤那般慎重,是要从他手里知晓谢文文在哪或许就很容易了。 但,奈何王家父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是要潜入王家太过于异想天开,于是他只得等待时机,如果按照谢敬捷所说,王家父子心怀不轨,那么他们如今想来也做不得高枕无忧,总得会现身的。 不过还真就叫他等到了。 是夜,更夫都已经打了三遍锣,白行云依旧枯守在王宅外,他原本以为,这一日也依旧要一无所获了却终于是见到了王家有了动静。 三三两两的人鬼鬼祟祟的从王宅出来,都穿着黑衣,大约也是要掩人耳目,等他们走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另有人自门后而出。 这一次仅有两人,却不似先前之人的谨慎与急迫,两人自牵出来的马跨上,打马离开,白行云尾随而行。 白行云运起轻功跟在他们身后,却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并非城内,而是停靠船舶的码头。 如今的码头不似当初那般灯火通明,热闹非常,天色暗沉,仅可见一星半点的人影攒动,极为隐秘。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静的缘故,白行云听到了有人于静夜里的对话声。 有人称呼另外一人为公子,他们合算着这艘船能如何掩人耳目的驶出去。 码头有浩浩的风声,只闻其声,说的什么却并非那么清晰入耳,像是被什么捏碎了,听的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第216章 白行云挟持王令嗣 不过白行云料想,其中这人应该就是王家王令嗣了。 他们这个时候来码头,难不成是要打算乘船出逃么? 谢敬捷步步紧逼,他们或许也唯有逃之夭夭了。 白行云盯紧了他们,一旦发现他们上船有逃离的迹象,他势必会招呼来人阻止他们离开,但所幸他们好似只是在检查船舶是否能远行,而不是要这个时候就登船而逃。 趁着四下黑暗,白行云没有在躲在后面,而是上去趁机挟持了王令嗣。 为了防止被人跟踪,是而王令嗣在出门前特意使唤了人先行,引开在门口的眼线,但还是大意了,没料到居然有人不仅跟了上来还能胆大包天的挟持了自己。 在被人圈住脖子往更深的地方挟持的时候,王令嗣纵然提起了一颗心却明白不可声张,不然惹怒了背后的歹徒便是要跟他鱼死网破了。 王令嗣被迫的忍住惊呼跟着人走后退,但他也能感受到背后之人紧实的胸膛,必然是个练家子,也不怪会敢于在人前挟持自己,圈住自己脖子的那条胳膊也粗壮有力,死死的扣住自己的脖子,五指落在他的脖颈上,或许他一旦发出声音,就会被人扭断脖子,死于非命。 王令嗣忐忑着想,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挟持自己?是谢敬捷的人吗?若是他的人,自然是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挟持自己,而是光明正大的发兵捉拿自己了。 退到了不可退的地方,他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底下是水浪翻滚,他的人还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因为是暗度陈仓,火把都不敢打一个,仅有的灯笼所照之处不过半臂之远,是而,短时间他的人还不会发现自己失踪。 王令嗣不敢擅动,因着天色,他连背后之人的模样都看不清。 他压低了嗓音配合着发问:“阁下何人?拿我是为何事?不如放了我,一切好说。”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瞬,才答,但对于放了他却是不容拒绝。 “我需要王公子帮忙找一个人。” 王令嗣眉头紧蹙,时刻警惕着背后之人的动作,他估摸着自己一人要从他的手里逃出生天未免有些困难,是而还是得先稳住他。 听他的意思是有求于自己,他就纳闷了,什么人求人办事的来这么一阵仗?威胁他帮他自己?这也不是求人的态度。 他心中纳罕,稍一深思,不欲答应。 “找谁?少侠或许是弄错了,我一无组织二无帮会的,手眼有限,或许帮不到少侠了。” 这个时辰跟踪自己来到码头,暗中挟持自己只为让自己给他寻人,这怎么看都令人匪夷所思,要么,他所找之人跟自己有关,不然也不会不顾时间不顾地点的追到这里来找自己。可他想不出有什么人因着自己出事,怕是因他之故死于非命的倒是不少,这么一想,背后这人兴许就是来借故寻仇的。 他不敢妄自答应,若是他所找之人当真是因为自己死于非命,自己这条小命或许也就出不去宁州了。 白行云一心二用,一边警惕着四周,防止被人发现,一边还要敲打王令嗣,提防他轻举妄动,又不叫他同自己耍心眼。 他圈住对方的手上握着短小的匕首,捅人身上不成,刺不深,伤不到五脏六腑,顶多失血过多,但要是抹脖子就很快,眨眼之间就能血溅三尺。 他手上的力道不失,不理会王令嗣的牙尖嘴利,要说他势力单薄,那可真是令人发笑,王家在当地那可是土皇帝 一般的存在,如若不是根深蒂固,谢敬捷又何必在他们的事情上犯难,直至今日都不过对他们是皮毛之伤,正是因为有王氏的存在,才叫漕帮众人越发的猖獗,从牟取暴利,为非作歹犯到了谋逆上。 他低声附耳道:“王公子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我所寻之人跟王公子可颇有渊源。” “今日我也实非要公子的性命,我那故人失踪,也唯有王公子可替在下寻之。” 对方所言已经显而易见了,并非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如此,王令嗣才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自己的安危是无虞的。 王令嗣想要推开比在他脖子上的匕首,这利器搁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实在是危险,稍不注意就会血流如注,那冰冷的铁器贴在自己温热的肌肤上,让他汗毛倒竖。 可他这样一个动作倒是叫白行云如临大敌,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是圈住他脖子的胳膊越发的收紧,刹那间勒得他呼吸都快断了,窒息感让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他脖子上被人比着刀,这一下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背后是白行云呵斥他把双手抬起来,不准再有任何小动作的警告,王令嗣乖乖照做。 如若不是身陷囹圄,如此欺辱王令嗣是万万不会受的。 背后粗重的吐息声稍微平缓,可见对方也是宛如惊弓之鸟。 王令嗣冷静了下,讲道:“少侠是要王某为您所寻何人?何不讲出来,或许我也是有印象的,可以替少侠好生想想办法。”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叫人放下戒心,至于要找什么人,待他安定后三思而后行。 白行云匕首还压在他的脖颈上,冷然说道:“我那故人名唤谢文文,多日前于人劫持失踪。” 那是个陌生的名字,王令嗣原本还以为怎么也会是个令他熟悉的名字,如果他记忆没出问题的话,此人他分明是不认识的,可这人为何要找上?还说自己与他颇有渊源? 他忍不住暗想,谢文文是什么人?他并未听说过此人,为何就偏偏找上了他? 他觉得这人是弄错了,他倒不是在推卸。 “少侠真是误会了,你说的此人,我并未听说过,也不认识。” 他是真不认识这叫谢文文的,要说认识姓谢的,谢敬敏谢敬丰倒是两个。 自王令嗣被自己挟持开始,就格外的配合自己,也不闹出动静,听其言行也颇为端方,不似那些奸佞油滑之徒。可他说他不认识谢文文,白行云并不信服,他若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也不会找上他了。 就在白行云回忆着刘小天同他说的那段记忆时,王令嗣趁机有了小动作。 他并非武人,要论武功是比不得人,可出行向来都有侍卫在侧,是而也不担心自身安全,除此之外随身也藏有利器,是为必要之时的保命之举。 被挟持之初他除了配合歹徒作为,听之任之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此时,背后之人似乎是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勒住自己脖子的胳膊也微微有放松,他才敢于趁机反抗。 也幸亏是这暗夜昏暗,他不动声色的从腰间摸出一把暗藏在腰带里的刀刃,呼吸平稳,却在刹那之间暴起,带有绝杀之意的扎在了挟持自己的手臂上,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此人受伤却也并未放下对他的禁锢,反而是忍着痛迅速反手卸了自己的胳膊。 不过一瞬的呼吸之间,王令嗣的反馈就被镇压。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匕首从王令嗣无力的手中坠落,却并未发出响声,被白行云接住了。 王令嗣扎在了他的腕骨上,刺穿的血肉啪嗒啪嗒的流着血,被刺中的那瞬间,的确疼的差点让他缩回手,毕竟这才是正常人受伤的正常反应,可他这些年行走于江湖,大大小小的暗算也遭遇过不少,是而就算是受伤他也时刻保持住自己的清醒,不躲不闪,不中计。 王令嗣是下了死手的,他那刀刃很小,相当于一个暗器,没有手掌长,却十分的尖锐锋利。虽然白行云生生忍住了剧痛,口中连呻吟也无,可他清楚已经伤了骨头,如果不尽快治伤,只怕这只手得废。 吃一堑长一智,之前他全身心都紧绷,都忘记了搜他的身,从而导致了他居然暗算到自己,是他的疏忽。遭遇了这一遭,白行云也留了个心眼,提防着王令嗣再次暗算他,一手擒住他,另一手摸着他的身上把他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绝不给他留任何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不过,也只找到了一个钱袋子和一个精巧的已经开锋的刀刃,其余的倒是没有。 这刀刃或许是跟他方才下手伤他的暗器是一样的。 有了先见之明,如今白行云是不会对王令嗣再放松警惕了,王令嗣此人的表象太有欺骗性了,他就着了道,看似君子如玉,端正有方实则暗藏獠牙,随时都能反咬你一口。 而被卸了胳膊的王令嗣此时也格外不好受,或许他的痛苦跟白行云是一样的,虽然他伤了白行云但他同样也被反噬,卸掉胳膊跟折了一样的痛苦,锥心刺骨的痛楚似乎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疼的他再也端不起自己从容不迫的架子。他不比白行云的从容及忍耐,细小的呻吟断断续续的从他嘴里溢出去,伴随着翻滚的波涛水浪,并不能叫人发觉。 方才他冒险一试,原以为能叫自己逃出生天,不被钳制,左右性命,但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人不知是什么亡命之徒,都能挟持自己了想来是不惧生死的,他那一刀不该扎在他的手腕上,而是该扎在他的脖子上,这样,或许还能绝地反杀,可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终究是他棋差一招。 他抱着被卸掉的那条胳膊,浑身都在战栗,耳边是白行云的告诫。 “在下不是什么善人,刀尖舔血之徒,所以劝王公子识时务点切莫要误了尔的性命。” 如今王令嗣有了前车之鉴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且如今他也没有余力可以一搏了,身上藏着的暗器就那么两,都已经被搜出来了,想要反抗除非肉搏。 天色昏暗不清,看不清王令嗣此刻苍白的脸色,他声音微微颤抖。 “不敢。” 如果不是要依托王令嗣寻谢文文,白行云不会白白忍受这么一刀,以牙还牙都得还回去。 他关注着外边的动静,似乎已经有人发现王令嗣不见了,开始寻找王令嗣了,打着灯笼在四处寻找。 他深知此时必须尽快叫王令嗣应承下来,不然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了。 耽搁不得,他道:“今日我以王公子的性命换我朋友的消息,还请王公子配合。” 王令嗣苦笑,那他真是赔大了。 正想继续说那叫谢文文的他真不晓得,也不认识,但如果是要去查,也能去查一查的,可就听他继续说着。 “你不仅认识,也见过,你们很熟。” 白行云可是听刘小天说过了,虽然刘小天隐瞒了王令嗣对谢文文的龌龊心思,但听在白行云耳里的是谢文文为了抓到王家勾结满月楼买卖人口,行不义之举的证据主动接近的王令嗣,两人趣味相投,引为知己,王令嗣也是对他们相对大方,给吃给住,让囊中羞涩的他们过了段吃饱喝足睡踏实的日子。 此时的王令嗣已经在脑中飞速的回忆他什么时候跟一个叫谢文文的人很熟了,他王令嗣结交人除却对方的身份来历便是看中对方的相貌了,若是丑陋平凡之人他是不屑于结交的。 王令嗣真心觉得这人找错人了。“真不知,兄台是不是误会了?” 白行云冷哼一声,显然的是认为王令嗣此时了都还在拿乔装糊涂。 “他与你相交甚密,你们一起到过满月楼,也邀请他住过你的私宅,你们引为知己,王公子还想不起来么?” 都话到此处了怎么想不起来,原本这歹徒说什么谢文文,他的确一时间想不起来他认识什么叫谢文文的人,可对方都明说了他们一起去过满月楼又邀请对方住过他的私宅,那不就是谢敬么?也只有化名为谢敬的谢敬敏才会把他耍的团团转了,但如今令人可笑的是,这谢敬敏可真会藏,不仅用谢敬的化名来利用他,还在外面用谢文文的化名骗人,他到底有多少身份?又有多少目的? 但就算已经明白了对方说的人就是谢敬敏,但他不承认,原来谢文文就是谢敬,也是谢敬敏。 第217章 白行云跟王令嗣的交易 他见过隐藏身份的人,可谢敬敏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这人不仅心眼多,身份也多。 也不怪对方会找上自己了,看来是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清二楚,或许此人也是谢敬捷的什么人,可他怎么知道谢敬敏如今在自己手上? 就在王令嗣沉思的时候,就听背后的人道:“我知晓你跟满月楼背后的人是什么关系,也清楚王家如今的处境,可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与王公子无仇无怨,也没有利益之争,我只需要带走我的人,还请王公子你配合,不然……”他的匕首推进一寸,王令嗣感到一阵刺痛,他直觉他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小伤,但是对方的警告与威胁。 他揣摩着对方的意思,似乎是在同他表明他不是谢敬捷的人,他只要谢文文,不会参与其他的任何争斗。 如今肯定了对方要的人就是谢敬敏,王令嗣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他抬起完好的那条手臂,捏住了脖子上的匕首,从容道:“侠士还请仔细着,这一刀下去,可就没人给你帮你找到谢文文了。” 他的警告也很有用,白行云松了手,但不是放了他的意思。 他的人已经发现他不见踪迹了,亮起的灯笼从原先的寥寥无几多了好些,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背后的人此刻的紧张。 如果他当真是谢敬捷的人也不会独自来挟持自己并要求自己帮他找人了,看来这人跟谢敬捷还真就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他倒是可以好生利用。 他早就知晓抓到谢敬敏是他手中最好用的一个棋子,不仅能叫谢敬捷忌惮,还能为他所用。 “这样吧,要见谢文文是不是?可是这人现在不在我这,如今谢敬捷的人盯着我,我也不敢有所动作,不然,过两日,我让侠士见他?” 白行云听着他轻松的语气,神情凝重。 “你在打什么主意?” 王白鹤是老狐狸,那么王令嗣就是小狐狸,这对父子的手段寻常人可应付不来。 王令嗣听着耳边响起的白行云警觉的话,似笑非笑,漆黑的眼底尽是算计。如果此时白行云看得见他此刻的神情一定不会答应他接下来说的话。 “没打什么主意,只需要侠士帮忙而已。” 闻言,白行云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眉。王令嗣能找他帮忙的能是什么事,你我都心知肚明。 如今的王家在谢敬捷的镇压之下处境艰难,要么跟漕帮的那群人一起摔的尸骨无存,要么就是拼尽全力逃出生天,但第二种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所以,此时的他让白行云帮什么忙?他一介江湖人,无权无势,在谢敬捷面前也没有个话语权,他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与谢敬捷是死敌,谋逆的人株连九族,我也管不上九族了,就只想我们父子俩好好活着罢了,不如,侠士你看,用你那朋友的性命换我父子俩出宁州,划算否?” 王令嗣的算盘倒是打的响,可问题在于,白行云有什么能力能帮他出宁州? 白行云直觉王令嗣这是在跟自己挖坑。 王家父子违法犯罪,草菅人命的事情做的不少,怎么可能会真心与自己谈条件?可如今的白行云却容不得自己多加思考,毕竟那是谢文文的性命。 如今他是求不上谢敬捷了,可自己要去找谢文文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唯一能依托的就是王令嗣,他已经不再否认他不认识谢文文,至少说明人他的确有办法弄出来。 看白行云沉默,王令嗣深知自己三言两语是打动不了人的,毕竟谁都有资格权衡利弊。 王令嗣无法深思谢文文跟此人之间的关系,说浅却不浅,能单刀赴会的找上自己只为救他,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匪浅,可说深吧,也知道权衡利弊,是怕得罪谢敬捷么? 不过,倒是比谢敬捷强多了。 “也不需要侠士你如何做,只需要,简单的帮个忙而已。” 王令嗣的话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引人浅尝辄止。 彼时的谢敬捷在等着消息,这一早上他醒的比往日都早,应付了闹腾的谢敬丰,谢敬捷便淡定又急不可耐的等着消息。 直到门扉被人敲响了三下,他说了声进。 “子衿回来了。”百里长洲把人带到谢敬捷面前。 “世子。” 来人是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子,挺拔清隽。 他请了安后便把消息道:“守义堂如今已然四分五裂,一共三位坛主,其中一位投了王氏,余下两位至今态度模糊,但绝没有投诚的意思,至于您交代的那位公子属下并未找到人,抓人的只是守义堂的一个小的分堂的堂主,在那里说不上什么话,抓人的意图是为了自保,跟您以及坛主有谈条件的资格,但人到了他手里没几日就被其他人带走了,至于被谁带走了由于这堂主是擅自行动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他也并未声张出去,属下并未查明。” 待子衿说完,谢敬捷许久都没有出声,还是百里长洲先出声打破了这一时的寂静。 “漕帮如今正是水深火热之时,我们如今动手胜算很大。” 漕帮这么些年,积累了不小的实力,若是在一开始就行动或许还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可如今他们已经切断了他们对外的联系,阻了他们的生路,相当于把他们鱼困浅滩,此刻镇压他们易如反掌,只是最大的纰漏就是谢敬敏。 百里长洲深知就是因为谢敬敏才叫他们如此谨慎,但如今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北境王那边也周旋不了多久,总有一日游京会知道的,他们唯有这个时候尽快处理掉漕帮的隐患才能不叫游京抓住把柄。 谢敬捷什么顾虑百里长洲清楚,而百里长洲什么顾虑谢敬捷也心知肚明,是而他没有沉默多久。 他看着子衿道:“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进去了。” “是。” 子衿是他一早就放在漕帮的线人,这也是为什么谢敬捷有底气的缘故。如今子衿回到了他身边,再回去无异于会叫人猜忌身份,反正漕帮那边已经不需要他留着当眼线了,回到他的手底下做事才最稳妥。 只是令他忧心的是,子衿也不知道谢敬敏在哪。 那带走谢敬敏的人究竟是谁?是否已经知晓谢敬敏的身份?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明日有行动,你跟长洲去吧。” “是。”子衿恭顺的应下。 等出了门,子衿才忍不住好奇问百里长洲。 “那叫谢文文的究竟是何人?为何叫世子如今慎重?”他原本是不会在这个关头现身的,奈何得到了世子的音讯,让他在里面找人。他当初去漕帮是为了如今能有一日顺利收复漕运,是而世子启用他让他寻人的时候就挺意外的,在他看来,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起那人,百里长洲十分的惆怅。 这些日子,他有苦难言,总算是来了个子衿可以倾诉了。 “他们认为,谢文文是谢敬敏。” 百里长洲面色十分的复杂,听完后的子衿也变得讳莫如深。 “啊?” 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毕竟,谢敬敏这个名字于他们来说实在太有威力了。 “不会吧?” 子衿跟百里长洲不同,他是王府的家臣,打小跟着谢敬捷的,也是亲眼见过谢敬敏的不多的一位,不过那个时候他可忙了,忙着读书忙着做事,对于王府的那几位金珠子他敬而远之。 当初谢敬敏代替世子入京,回回说起来都令人唏嘘,当然他也是参与唏嘘的其中一个。 不过要论当初的真相,没有人敢问,但也能摸得到一点边缘。 世子当初的确是堕马伤了腿,谢敬敏走后的那几日他还去王府里伺候过世子几日,世子窝在床上,下半身根本动弹不得,他也亲眼见到了自暴自弃的世子,不肯喝药,似乎就要这么废了。 他那时候是伤心欲绝的,自己残了废了,还连累了嫡亲弟弟替他去游京当质子这不是在他的心口插刀子吗。 但,怪就怪在,不久之后,世子就突然痊愈了,不仅能恢复如常,自由行走,连一点曾经患疾的痕迹都不留,正常得好似从没有伤过。 王府给出的理由是得遇神医,可那是什么神医,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治好的,全凭王府一人之谈,而且,天底下有什么神奇的医术可以叫一个残疾人短短时间就恢复如常?如此医术怕不是得众人渴求。 其实当时怀疑的人不少,就连子衿自己都疑心过,觉得世子堕马的时机太巧合了,痊愈的也匪夷所思,但世子痊愈之后比以往更加认真,更加奋发图强,而且,世子也总是怀念二公子,他在自责,在愧疚,在痛苦,这让子衿什么想法都不敢有,那段时间的世子看似刻苦,发奋,可他从坚韧的世子身上看到了一种破碎支离,像是破碎的镜子缝缝补补到了一起,禁不住任何风雨了。 从此,谢敬敏就成了王府的忌讳,连王府的夫人们都不敢提,年纪小的三公子和郡主有时候还会问他们的次兄,但久而久之也就逐渐的把人忘了,不再问了。 不说王府的人都不记得谢敬敏了,其实他都不记得二公子了。 前几年,皇帝殡天,都说质子得放归了,但那新帝却力排众议把人又多留了三年,那时候,他还跟在世子身边,看着世子着急忙慌的处理好手上的政务回到王府,恨不得去北境的边界等人,但却得来了新帝扣留人的噩耗。 他亲眼目睹了世子从喜悦跌落谷底,一个人牵着马站在城门口站了好几日,日日都到了关城门的时候才不得不回来。 想起当初的事情,子衿就无端的红了眼眶,他心疼他的世子殿下。 这些年,世子看似风光无限,可在他眼里世子是最令人心疼的人,无关他的声望与荣光,那都是他用自己鲜血、精力、刻苦得来的。 后来他来了宁州,没有再陪伴世子身边,但世子身边有百里长洲几人,他是安心的,他原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去,谢敬敏依旧只是一个不能提的人,自然也不会出现,可如今,不仅有人提他了,还说他出现了。 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谢敬敏当真是回来了,世子应该高兴吧? 百里长洲如今愁的觉都睡不好,眼底青黑一片,有苦难言。 他事事都为世子打算,可世子太顾念亲情了。世子心疼谢敬敏,愧疚谢敬敏,但人都不乐意回来,必然是恨着他们的。他总怕谢敬敏的出现是为了跟世子反目成仇的,毕竟,他去游京这些年,作为质子,怕是日子不会好过,而且听说某个诸侯的世子回去了,性情大变。谁知道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了?这些年有没有人在他耳边刻意引导他把仇恨放在谢氏身上?十岁的谢敬敏去的游京,如今都十年过去了,要把一个人染黑,太容易了。而且早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因着什么缘故忘记了,还加封了谢敬敏世子之位,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北境已经有一位世子了还加封世子?什么意图?北境能有两个世子吗?总不能来日还能是两位王爷吧?他觉得先帝是故意的,让他们兄弟俩手足相残,他好坐山观虎斗。 “所以就很麻烦,世子想收复漕运不假,想惩治乱党不假,想治理宁州不假,可就碍于如今又钻出来个谢敬敏,他横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如今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的。”他倒不是不待见谢敬敏,毕竟那人也好歹是世子的嫡亲手足,好歹也是代替了世子去游京的人,怎么着也得保持几分敬重,可问题就在于如今谢敬敏出现的时机太不是时候了,而且还被抓去成为了威胁,这导致了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得有所顾虑。 先前他在世子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后来也反省了自己,他的确是僭越了,他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但他没办法消弭因为谢敬敏的存在导致他们如今寸步难行的偏见。 第218章 出逃 而且这些时候,自从世子知晓了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后,沉默的时候变多了,出神的时候也多了,这都变得不像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世子了。 他们所有人在世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期望,自然容不得他有任何的闪失。 子衿或许能体会到百里长洲是什么心情了,听到谢敬敏的事件后,子衿也苦恼,不过,却不乏有几分好奇。 “那、那么是怎么知道他是谢、二公子的?” 他可是听说了,世子这一年里天南海北的找人。 新帝坚持了三年,迫于多方的压力不得不放质子离京,谢敬敏也是其中一员,但是谢敬敏没有回北境,反而是消失了,这不是躲着北境么,可人都躲着他们了,还改了自己的名字,那他们是怎么知晓他的身份的?他不信,谢敬敏会自己透露出来。 “起初还是三公子说的,世子信。” 百里长洲的语气十分的无奈,就是因为世子信,所以就显得很棘手。 子衿这才从漕帮里脱离出来,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处境的艰难了。“那如果真是,就太棘手了。” 百里长洲顾虑道:“我担心到了两军对峙的那一日,他们用他来威胁我方退兵放人。” 他们起初目的就是谢敬丰,抓谢敬丰不就是为了威胁他们么,虽然没有抓到谢敬丰,可谢敬敏也是同样的威胁啊。 “是啊。” 子衿也能想象到对方抓谢敬敏能怎么做了,谢氏的软肋啊。如果谢敬捷不救,那么十年前送走谢敬敏入京当质子的居心叵测就坐实了,如果救,怕是他们得吃一个大亏。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出了谢敬捷所在的园子,恰好见到了正转过游廊进来的人,子衿不认识,百里长洲却是认识的。 他远远地叫住了人。 “白大侠,去哪?” 白行云站在对面的抄手游廊上,听见百里长洲的呼声就停住了脚。 他站在那边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们,眼中似乎带着几分决绝。 百里长洲皱眉,他知晓谢文文跟他们这些江湖人交情深,可此时对方的眼神实在叫他如鲠在喉。 他猜测他是去找谢敬捷的,于是朗声道:“世子如今不方便见你,你有什么事交代我就成,我会转告给世子的。” 对面的人沉默了须臾,然后翻身利落的跳下了游廊,穿过中间的花径到了他们这边。 他站定在百里长洲的面前,面色发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问: “谢文文,你们还救不救了?” 百里长洲这几日听多了他问这句话,比谢敬捷都还着急的人就非他莫属了,但他总是一个劲的催促能有什么用?若是能救他们也早就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他来追问? 看他的神色,好似叫谢文文落入险地的是他们的过错,虽然是为了谢敬丰,可那也是谢文文跟谢敬丰之间的事,再说了,他这问的,似乎他们之前答应的事都食言似的。 “救,当然会救,我们明日就会行动,白大侠安安心心等着就是。” 如今是到了行动的期限,自然不会再叫人等下去了,可白行云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我们已经等了好几日了,还要等到明日么?如果确定了他在哪,也不能现在去救人吗?” 百里长洲被他一番质问的话问的不愉快,决策与否都不是他们的一言堂,说的好似是他们不欲救人似的,可念及他是忧心谢文文也就忍了。 “这,今日得调兵遣将,实在不好打草惊蛇。”他理所当然的把白行云所说的确定了谢文文如今的位置当做了假想,毕竟子衿在守义堂找了这么久没有找到谢文文在哪,白行云又怎么可能会比他们清楚他如今的位置。 都已经定好了明日行动,自然是不会骗人的,他不明白,之前那么几日他们都等了,为何如今了却是等不及了。 听着百里长洲的解释,白行云却是越发咄咄逼人。“如果他没命活到明日了,你们也不会去救吗?” 这话太过于强势又充满了敌意,这叫原本还摸不清他们关系的子衿都不虞了。 听的出来,这被百里长洲称作白大侠的是认识谢文文的人,可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是质疑他们吗? 百里长洲见他如此态度也不与人和颜悦色了。 “白大侠不是谢公子的好友么?会这么诅咒自己的朋友?” 白行云面色冷若冰霜,他很少给人脸色看,实在是他们的行为叫人不齿。 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们却是一拖再拖,他不由得假想,如果一开始被抓的人是谢敬丰,他们还会不会拖到现在都不行动。 “如果你们不选择他,我们会选择,他不是只有北境一个归处。” 白行云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离开时的神情充满了冷酷。他对他们很是失望,原本还抱有敬意的,可经此一事,再也不会对他们生出任何的假想。 白行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为了当着他们的面撂下句狠话? 百里长洲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心生不虞。 在他看来,是太给这些江湖人脸了,居然都要骑到他们头上威胁了。 子衿望着白行云消失的方向,好奇的问:“他是什么人?” 听着好似跟那位化名为谢文文的二公子交情很深,看他最后撂下的那句话似乎是知道二公子的旧事的,什么叫他们不选择他,他也不只有北境一个归处?难不成还要跟他们抢人不成? 百里长洲隐下心中的不快,亏得当初他还认为白行云是他们之中最为有头脑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耐心不足,如何成气候。 “谢二公子在外面结交的朋友。” “江湖人?难怪浑身都充满了戾气。” 当时白行云来的时候,可不是戾气重,似乎造成如今局面的人不是对手而是他们。 他说的轻松,可知晓他们的压力大,他们也不是没有作为,奈何只是至今都没有结果罢了。 百里长洲嗤笑,不以为意。 “你是没见过咱们二公子身边跟着那女侍,比这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衿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脱口而出。“小茶?” “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百里长洲也是跟小茶无形之中交锋过的,对方也不是个能容人的,还敢在世子面前造次,像他们这样的性子,他由衷怀疑那位二公子如今又是什么性情,怕是一身的反骨。 子衿也是隐约记得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了,也亏得他还没有忘记了,毕竟,宗室里选择女侍的人少之又少,是而子衿还记得这么个人。 既然确定了二公子身边的女侍,那么足以肯定那叫谢文文的人的确就是谢敬敏了。 “她出身暗卫营,自然跟我们不一样。”暗卫营出来的人,多为性情单一,孤僻冷厉,除了服从命令,不懂得人情世故,极容易得罪人,想来百里长洲是在小茶那没有讨到好,不然也不会如此说了。 子衿叹了口气,对于谢敬敏身边的人,他们没有资格评头论足。百里长洲却是突然就好奇起来暗卫的身手,他是见过世子身边的那暗卫大展身手的,只是不知,比起那叫小茶的来,究竟孰强孰弱。 “如果让阿奇跟小茶比试也不知道谁会赢。” 阿奇,便是谢敬捷身边的暗卫,他与小茶不同,时常隐藏在暗处,或是树冠或是房梁,反正哪里有谢敬捷他就在哪里,跟影子似的。百里长洲也见过他露面几回,此人常年一副死人脸,除了面无表情再无其他的神情,不悲不喜,不怒不嗔,但对谢敬捷却是尤为忠心,奉为圭臬,唯命是从。 他知晓暗卫跟寻常的侍卫不同,暗卫从生到死,都是为了他的主子而活,一生也只能信奉一个人,绝不会背主,如果是主子死了,作为暗卫的自己也不会苟活。 说起小茶跟阿奇,虽然都出身暗卫却是不同命,小茶早已经在谢文文的承诺下恢复了自由,是去是留全凭她自己的意愿,她也不是谢文文的影子,而是他肯定及看重的家人。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追随与向往,这在暗卫中史无前例。 子衿却是冷漠的打消了他这个不可能的念头。 “暗卫们之间比试,除非是生死决斗。” 这一两日的天气算不得多好,天色清清亮亮的,却并没有多么热烈的旭阳,眼看着年关将至,到了年底的时候,总有人想方设法的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能将这平凡的一年画上结局。 原定的计划里,这个时候的他们也该回去王府复命了。 “部下已经筹备完毕,世子一待下令,便可出发拿下逆党。” 翌日,百里长洲集结了所有的将士,在谢敬捷下令后前往守义堂围剿逆贼,预定今日一天之内平定逆党。 白行云昨日还是见到了谢敬捷,纵然与百里长洲有不愉快的一面,但并未让他死心。他却是自告奋勇要替君分忧,领下一责,看守码头,不叫人趁机逃之夭夭,许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对谢文文的牵挂的爱屋及乌,谢敬捷并没有反对。 等动手的时候必然是要大动干戈的,届时,每一个人都身负要职,而白行云的加入也算是替他分担了一部分,谢敬捷乐意之至。 而在这厢百里长洲带兵与守义堂的逆党交战的同一时刻,王氏父子摆脱了谢氏的暗线,登上了离开宁州的船。 看着王令嗣上了船,充当着守卫码头的卫兵,白行云走了出来,身上还是套着普通卫兵的衣裳。王令嗣见到人的那一刻,骤然一惊,以为是叫卫兵发现了,可随即又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来人是谁了,那晚上他们才见过的,虽然天黑看不清各自的相貌,但他独自出现,王令嗣确定他就是挟持自己要自己帮忙找谢文文的那个自诩谢文文故人之人。 今日他们能顺利的从家中来到码头,自然也是多亏了他在暗中相助,如若不然,哪里能成功的避开谢敬捷的眼线。 王令嗣袖手而立,他阻止了身后的侍卫拔刀警惕,淡定的看着来人逼近。 那晚上他没有看清人,只听得其声音沉稳而又张力,如今一见,脸庞刚毅,好似一把出鞘的钢刀。 白行云站在岸边,他盯着王令嗣问: “我要的人呢?” 他从昨日晚上就盯守着,今日才方看到王令嗣带人出现,但并未看见谢文文。 他不清楚王令嗣究竟是骗他的还是如何,但若真是利用他而失约,他必然有法子叫他出不了宁州。 码头已经停好了两艘船,不大,并非客船,是临时清出来的货船。 看着王白鹤颤颤巍巍的上了船,王令嗣却又下了船。 他望着石阶,道:“这不是就来了?” 白行云随之望去,只见又是一群人乔装打扮的出现在了码头,约莫不足十个人,神色紧张,一个个的步履匆匆,又争先恐后的三步做两步的踩着石阶下来,而白行云挂念了多日的人也在其中。 在今日被人推着从那栋楼里出来的时候,谢文文都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根据之前王令嗣同他说的赌约,他还想着,难不成是谢敬捷已经开始发难了?要跟他们交手了吗?是而要带他去见谢敬捷了?可畅通无阻的到了地点却发现是码头,而水里停靠的船显然的是他们准备要跑路了。 可谢敬捷明知宁州有两条路可以出去,即便是封锁了大路,码头也不至于会被忽视掉,怎么会叫他们这么轻松的就到了码头,且已经备好了船可以叫他们逃之夭夭? 谢敬捷不是会忽视掉这一点的人,按理来说,就算是今日会同这些乱臣贼子斗争,码头也该是被重兵把守,防止被突破才是。 谢文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被迫的被推搡到了岸边,初时还没有认出那个背对着他的人是白行云,走近了才看清居然是他。 他的出现叫谢文文皱眉。 第219章 白行云中计 白行云为何在这? 而白行云看清了谢文文除了憔悴了点并无其他的不妥,便放下了一颗心。 他正想着,王氏虽然不忠不义了点,但至少还是信守承诺的。 可就在他们那一行人都要登船的时候,有两三人被王令嗣拦下。 他站在搭在船上的木板上,堵住了路。 “很抱歉,这艘船上不了这么多人。” 说着道歉的话,可他面上全无道歉的意思,语气平淡而冷静。 被拦下的人便是一开始派人抓捕谢敬丰的那分堂堂主,之前在谢文文的一番撺掇下却投靠了王家,说好的帮他离开宁州,可如今他人都到了却又把他拦下。 他面色难看的盯着王令嗣,眼中带着恼怒。 “王公子,当初说好的,咱们一起走的!” 王令嗣却是冷笑一声,不理会他的恼羞成怒,颇有些耍无赖的意味道:“我反悔了。” 反悔? 那人一听就知晓自己是被王令嗣戏耍了,亏的他对他忠心耿耿,到头来却是过河拆桥! 他愤怒的瞪着面前的人,如今大家都是落水狗,他才不怕王令嗣的,正要推开他不管不顾的要上船,可下一刻,便被利器刺中他的腹部,剧痛开始蔓延,他脖子如同是生锈了一般缓缓的低下头看到了腹部插着的刀,那把利刃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扎出了一个不可逆的血洞,他双瞳震惊,不可置信的又看了眼王令嗣。 嘴唇哆嗦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或许是剧痛导致他半个音色都发不出来,身体前倾,眼看着似乎就要倒向王令嗣,却被王令嗣冷着眉眼推开,轻飘飘的落入了水中,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 这突发的一幕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还没登上船的人也不敢上去了,毕竟王令嗣在那,宛如吃人的蛇蝎。可王令嗣却没有放过他们,叫人将他们纷纷捉住,沉了水。 不过须臾之间,就有几人因着王令嗣的喜恶无端丧命。 余下的人都被王令嗣狠辣的手段震住,不敢有半句的多言。 王令嗣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就是和和气气的一个谦谦君子,如今却杀人不眨眼,手段如此残忍,宛如恶魔,跟这样的人为伍,谁知道最终的命途会是怎样。 而始作俑者却是一派从容,好似方才亲手杀人又发号施令的人并非是他,他冷眼旁观着一切,上船的人与他也不过是最大的交易者罢了,而没用的人,自然是不会叫他浪费自己的资源的。 白行云自见到王令嗣无端杀人之后,就警惕了起来,可惜谢文文还在王令嗣那边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担心王令嗣会朝谢文文下手。 他朝着王令嗣说道:“你们现在走,不会有人知晓,就算被发现,一旦开船也拦不住了,王公子,与我答应的,可否放人?” 王令嗣却是看着白行云笑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谢敬敏,许是这几日就喂了几顿水,这时候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安静的依着人站着,见着自己的故人也没有多余的神情。 他抹着袖口上方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可惜已经浸透进了布料之中,擦不掉了。 漫不经心的问: “侠士约莫不是说笑了,你当初找我可说的是帮你找人,而至于放不放人,又岂在我们的协议当中?” 王令嗣轻描淡写的话却好似给了白行云当头一棒。 他没想到王令嗣居然会事到临头反口!方才他还感慨他虽然为人不义却信守承诺,没想到是他看走眼了!他这样的人岂会是个仁义君子!分明就是小人! “你!”白行云指着王令嗣怒不可遏。 已经见识过王令嗣狠辣的一面的白行云纵然可气却无可奈何,谢文文人还在他手里,他得保证他的安全,如果自己激怒了他、他像刚才对待那些人一样对待谢文文怎么办? 他唯有忍耐。 而此时,听到他们口中的协议,谢文文才明白为何白行云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 他没想到白行云为了自己居然会去同王令嗣作协议,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白行云又如何能逼得王令嗣跟他谈条件? 他被抓这么久,一心期待着有人来救他,同时也害怕有人来救他而造成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来,可没想到,如今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看来,这时候空旷无人的码头就是出自白行云的手笔,他为了从王令嗣手中救出自己,答应了王令嗣放他们离开宁州吧,这要是被谢敬捷知道了,白行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面带难色的看着白行云,心中苦笑,到底是不值得的。 却还是从这苦涩中生出了一点甘甜来,是他这段时日的彷徨中唯一的安定之处。 为他不惜一切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他也不是,不被人爱着。 看着气急败坏的白行云,王令嗣却是放声大笑。 如今分明虎落平阳的人是他王令嗣,可此刻玩弄人心的仍旧是他,他此时的神情也全然不似一个穷途末路之人。 他那狂放的笑声在水面散开,最终随着烟波消沉。 待他笑尽兴了才堪堪止住笑声。 他用下颌点着谢文文的方向,道: “这样吧,我们在做最后一个协议如何?” 白行云深知王令嗣不可信,自然也已经不再愿意听信于他,被摆了一道的他如何不知王令嗣如果诚心戏耍人不肯放了谢文文,饶是自己再答应他无数个条件,最终都不会如自己所愿。 可,他看着河边的谢文文,纵然不甘不愿却还是咬牙切齿的妥协。 “你究竟想如何?” 王令嗣哪里就看不出对面那人眼底对自己的杀意,如果不是自己手里有个谢敬敏这样的软肋在,此人早就会奋不顾身的要了自己命了吧。 原本以为谢敬敏只是可以用来摆谢敬捷一道的棋子,如今却发现他还大有用处。 居然有人肯为他不惜一切,以身试险,呵,他有什么资格能得到人的真心? 王令嗣难掩心底的酸涩,或许他此生最大的失败就是迄今为止都没有叫一人真心待他,而他唯一付出真心之人却是负了他,如何不叫人可恨! 他看得出,那人很在乎谢敬敏的性命,可对方越是在乎,他就越不会轻易的就让人如意,谢敬敏利用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笑话,而这人那晚上卸了自己的胳膊还妄想用来逼迫自己就范,新仇旧恨,怎么不会算算呢。 王令嗣眼底盛着翻涌的仇恨,面上却愈发的平静。他说:“你故人的性命我不伤,但,你也得再帮我一个忙。” 白行云拧眉不语,对方继续道: “把谢敬捷跟他的大军都叫来,我要跟他当面说会儿话。” 一听他的要求,白行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这王令嗣是疯魔了不成?他们苦心孤诣的不就是为了能逃出宁州么?为了从谢敬捷手里活着逃出去,他们盘算至今,可如今生路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只要现在这个时候退后上船,就可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天高任鸟飞,谢敬捷就是想让他伏法也绝非易事,但他却说要他把谢敬捷叫来跟他当面说说话?真是可笑至极,这谢敬捷要是来了,又岂会放他走! “你莫不是疯了?” 不仅是白行云,就算是船上的那众人都觉得王令嗣是疯了。 可只有谢文文白着脸的知道王令嗣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这一生都活在谢敬捷的阴影之下,如今又输在了谢敬捷的手上,心高气傲的他如果不让谢敬捷脱层皮他如何甘心。 王令嗣在人前装的太好了,以至于至今都无人发现他阴暗的一面,谢敬捷让他们前功尽弃,如今落了个仓皇逃窜的下场,如此大辱他不甘心。就像他之前同他说的,他就是穷途末路也不会让谢敬捷好过。 王令嗣此人,就是一个赌徒,亡命之徒。 看着白行云愣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王令嗣催促。 “侠士还是快些去吧。” 白行云僵在原地挣扎着,他从找上王令嗣开始,就注定了走入他的局里,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沉默的与谢文文对视着,竟一时无法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出是非对错来,他以为,谢文文要是知道了自己暗中联系上了王令嗣与他合谋破坏谢敬捷的计划他会怨怪自己多事的。他其实自从打定主意找上王令嗣开始,就心知是要与谢敬捷背道而驰了,他所做的,不会叫人认可,放他们离开宁州,无疑是在打脸谢敬捷,纵虎归山。 他虽只是个江湖人,不懂权谋利害,可他也明白王氏这等罪人,非是法律不可严惩,可他为了一人性命,做了这个破局之人,要是被扣上骂名他也认了。 谢氏与王氏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朝廷与北境之间又算的了什么呢,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们只是想好生生的来,安然无恙的归去罢了。 彼时,王家已经被抄。 但他们扑了个空,去的时候王家父子已经不见踪影,王家的仆从没有人知晓他们去哪里了。 很显然的,这对父子俩提前得知了消息已经逃之夭夭了。 几个穿着甲胄的将领揣着手盯着从王家抄出来的家产,多为带不走的古籍字画,他们这些粗人欣赏不来,但也知晓千金难买,金银珠宝也不少,估摸着能贴补他们将士半年的伙食费了。 一个经略使还是挺有钱的,比起杀一百个人头才赚几吊钱的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令人眼红的钱途。 但此时的他们没有心情眼红这些财产,王氏父子金蝉脱壳,这无疑给了他们一个难题。 今日世子调动所有部队讨伐霍乱之党,部下各司其职,他们领命来捉拿王氏父子,却被他们金蝉脱壳,留下了一具空壳,这空手而归怕是在世子面前不好说。 他们信誓旦旦的来接手捉拿王氏父子的任务,没想到却是来迟了一步,如今看着这堆金银财宝都有些为难。 其中一人摸着脑门问着身边的其余两人。 “要通报给世子么?” 通报自然是要通报的,这人都跑了,不说什么时候跑的,总得叫世子知晓,再定夺是否下令追踪之事。 “一人回去复命,剩余的人出去跟提督汇合。” 白行云去见谢敬捷的时候,他刚才知晓了关于王氏父子已经遁逃之事。 王氏父子会跑并不意外,可意外的是他们分明已经在王宅外设置了眼线看守,但凡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才是,可直到今日去王宅拿人才叫人发现王氏父子已经不在了。 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看守王宅外的人分明回复的是风平浪静,并不见异常,可他们又是什么时候遁逃了?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谢敬捷从不信这些邪魅之事,显然的,问题出在他们自己人身上了。 部下询问是否要去追拿,谢敬捷也没有第一时间给个准信,因为他不确定王氏父子是什么时候逃走的,这个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或许已经迟了。 白行云出现在谢敬捷面前,其余人自然的退避,不敢探听世子与他们的谈话。 这厢谢敬捷来的很快,他到的时候看到了一艘已经驶出的船,推着波涛驶向远方,留下的一艘船上只有王令嗣,以及,让他们苦寻未果的谢文文。 见到谢敬捷出现,王令嗣很是兴奋。 他与谢敬捷之间分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一个人若是阴暗狭隘那么他恨什么人也不足为奇了。 谢敬捷站在石阶之上,并未走下去,在见到出现的白行云那一刻他就猜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不过,他没有明白的是,王氏父子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跑了,这个时候他居然没有走,而是留在这里等着见自己。 难不成,他以为见了自己就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百里长洲已经打到了守义堂,那些乱臣贼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而北境内参与此案的人,也都不能妄想大事化小,他或许只擅长带兵打仗,可也不容人挑衅他的权威,更别提包庇任何一个有二心之人。 第220章 渡口对峙 除却王氏,但凡出现在满月楼名单上的任何一个参与者,在今日都将受到严惩。 他目光逐渐聚拢,谢文文落到了王令嗣手里倒是叫人意外,毕竟一开始抓人的人是漕帮的人,也是,他们一开始就忽略了王氏,从而子衿在漕帮内找寻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原来他们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谢敬捷踩着石阶下来,背后一众黑压压的将士们逐渐涌现。 见王令嗣,怎么可能会单枪匹马呢。 百里长洲在此时闻讯赶来,他勒住身下的马,还没有收住前蹄他就翻身下马,他跑的很急,却是越过了谢敬捷朝着白行云挥去一拳。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白行云做的事情了。 “白行云,你丫的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包庇他们是何下场!”百里长洲很愤怒,如果不怒也不会越过谢敬捷就先招呼白行云了。 那一拳带着他七八分的力道揍过去的。 今日是为他们破局之时,筹谋多年,只为今朝。早早的守义堂那边他带兵去了,显然的对方也已经做好了跟他们随时对峙的准备,两军交战,但不似沙场上的杀伐,顶多算是他们在剿灭乱党,形势算不得多严峻。 他那边的战况进展的还算顺利,毕竟这些逆党多为三教九流,比起他们的正规军差的太远了,而且,他们事先早早的堵住了出路,他们就是一只鸽子都放不出去,自然也等不来援兵相助。对付起来也不算棘手,战况如火如荼,可却意外得知了码头的事情,且世子已经前去码头相见,百里长洲便知他们这是着了王令嗣的道了。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暗中襄助王令嗣的人会是白行云,他以为,这个江湖人就算是再拎不清也不会掺和他们朝廷的事情,可他倒好,帮着王令嗣算计他们,这要是因为他出现什么波折,他一介小民如何承担! 百里长洲那一拳没有击中,白行云自然是让开了。 他自认为没有对不住他们任何人,自然是不会甘愿承受这一拳的。 他避开了百里长洲的攻势,面容冷峻道: “我只知道你们没想过救谢文文。”如果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帮他救谢文文,一拖再拖,他何至于会找上王令嗣,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怨不得他背叛,他的确是受了他们的好处,可他从不认为他跟他们是一伙的,又何来背叛一说? 他们不在乎谢文文的性命,他在乎,他们不救,自己便想办法去救,他不在乎过程,他只在乎结果。 呵。 百里长洲都要气笑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谢文文,就因为他们没有提前帮他把人找出来他就要背着他们勾结王令嗣吗?他可知,他意气用事之举承担的是怎样的后果! “你糊涂!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不救人的?他也是我们北境的人,我们岂会不救!何须你横插一脚!” 百里长洲厉声质问白行云,而真正跳脚的却只有百里长洲一人罢了,最终还是谢敬捷阻止了他们的争执。 “够了。” 如今已成事实,饶是他们再怎样争执也无济于事,王令嗣要见他,他便去见就是,他倒要看看,自己来了,他又能如何。 百里长洲气不过,可谢敬捷都出面了他也不可能不遵从,冷着脸跟在谢敬捷身后到了下到了渡口。 如今只剩下了王令嗣还在,其他人都已经乘船离开,百里长洲很想此时叫人去追堵,却是被王令嗣看了出来,扬声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手里握着人质,这不得不叫他们安耐住蠢蠢欲动之心,如果他们想谢文文死,现在大可不听王令嗣的劝告。 百里长洲的脸色比方才还难看,他没想到谢文文落入了王令嗣的手里,也难怪王令嗣敢让世子来见他了,这是有恃无恐啊。 他现在很担心,见到了人,如果王令嗣用谢文文要挟世子,怕是世子很难不从。 然而此刻王令嗣挟持着谢文文在船上,他们都只能站在岸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王令嗣的眼中,他们就是想偷袭都不容易。 警告了百里长洲,王令嗣才和颜悦色的看向了谢敬捷。 都说谢敬捷生着天人之姿,如今一见,的确如此,于人群中鹤立鸡群一般,脱颖而出,神情冷漠,看似从容不迫,不受他的胁迫,但,王令嗣不信,不信他无动于衷。 不过,他扭头对比了谢敬敏跟谢敬捷这两兄弟的相貌,但凡是不眼瞎的都能从这几分相似的神韵中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可他当初就怎么眼瞎了呢,没有猜到谢敬敏来者不善,到头来被他骗的团团转,将他们多年来的心血毁之一旦。 世人对谢敬捷流传着太多的传说,赞赏的,向往的……这人还是传说中的那般英明神武,气度非凡,父亲总说他比不得谢敬捷,他这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他一面敬仰着这个人,可一面也在嫉恨这个人,他心有不甘。都说他是北境的中流砥柱,可若非是他有谢氏底下那群忠肝义胆的臣属,他不认为谢敬捷有什么能力走到这一步。 众口铄金,他谢敬捷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英明,很难说。 不过倒是有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他们在宁州做的事自认为没有出现任何差错,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他现在很难不怀疑,当初谢氏答应许郡主给他也只是他们牵制王氏的手段而已。 他不屑于当谢氏的外戚,他要的是拉谢敬捷下神坛,他要看清谢敬捷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宛如神祗,不可亵渎。 如今,谢敬敏在他的手里,他有了拿捏他们的把柄,他倒要试一试,谢敬捷究竟是有多识时务。 “世子殿下,久仰大名,今日却在以这样的局势下相见,实在叫人惭愧。” 他此刻又俨然成了个笑面虎,一点都没有穷途末路的窘迫,他在送走王白鹤时或许就已经打的是与之破釜沉舟的主意。 对于谢敬捷,他的感受太复杂了,他这一生都被拿来比较,可却是他永远都攀登不达的高峰。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谢敬捷差在哪,谢敬捷风清月朗,他也玉树临风,谢敬捷天纵奇才,他也经韬纬略,他始终认为,谢敬捷不过是占了身世的优势罢了。 世人都说世子谢敬捷如何的优秀,可他王令嗣也自诩从不懈怠功课,他也能兼济天下,造福世人,他礼贤下士,可他的名声终究不及谢敬捷,这是为什么呢,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谢敬捷仗着王府谢氏的出身才叫人高看他一眼罢了。 他这个人,心高气傲,不喜欢屈于人下,他要做就做那人上人,他就很喜欢谢敬捷现在的位置。 他好高骛远或许不假,但他同样也胸有城府,高瞻远瞩。 要说他们是非清流之臣,的确如此,他们从来都不打算做众口称颂的好官,他们要的是自身的成就,是一个不容他人染指的高位。 人,很难被满足的。 在漕帮与谢氏的斗争中,他们推波助澜,在有人出头跟谢氏为敌的时候他们也暗中加一把火,他们谋的就从来不是一个顺势的太平。 有今日四面楚歌的下场,在他们当初跟漕帮同流合污亦或者是受人指使与北境谢氏暗中较劲的时候就预判到了,但他们不信最后的输家会是自己。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他们看到了朝廷对北境拥兵自重的忌惮,但唯一让他们失算的是,新帝至今都在与北境相安无事。 他难以明白,谢敬捷当初为了不入京,假装患疾,违抗圣旨,欺上瞒下,皇帝为何没有算账?他不信朝廷的人不清楚那段日子谢氏做的什么动作。 又是堕马又是换人最后又突然安然痊愈,这又不是在演故事,哪里就那么神奇又巧合。 皇帝分明是心知肚明的,可,却并未龙颜大怒,他继而接受了北境送来的质子,放任了北境继续壮大,直至如今,就算北境与朝廷之间看似暗潮汹涌,但却从未发生实质性的对峙的行为,饶是在京中的人都很难理解帝王如今的想法。 新帝分明有一统天下之壮志,也深知撤藩是必然,但却并未开始实施,当真是君心难测。 不过,这并没有阻拦他们蚕食北境的心,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古以来的道理,而不想往上爬的人可不是什么正常人,他自认为成就自我并非是错,毕竟谁都有那个当人上人的奢望。 谢敬捷负手而立,纵然谢文文如今还在他手里,但他并未表现出他的情绪来。 向来主持大局者,岂会轻易被他人言语左右。 他从不认为王令嗣能是对手,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交过手,更是因为,王令嗣还不入他的眼。 王家并非是块难啃的骨头,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今日这么顺理成章的给他们定罪并能拿到朝廷的条令抄家,只是他们跑的太快罢了,但这并非就是威胁。 王家背后有人,他十分清楚,当初就是因为王家背后的人物让他们不得擅自发难,还得走流程,但如今,对方亦是自身难保,王家又算得了什么。 而敢威胁他谢敬捷的人,普天之下,多数已经死于非命。 “王令嗣?你以为你们跑得了?我身后全是千机营的神箭手,一把火你们连人带船,就得烧成灰了。” 他从容不迫的语气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来,这是给王令嗣的震慑。 他能猖狂到用谢文文威胁他出面,必然就要承受住他的的雷霆之怒。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敢与他当面叫嚣,当真是勇气可嘉。 王家到如今不过是穷途末路了,就算是能逃,可出了宁州也仍在北境,但凡还在北境,他都得落入他的天罗地网,而出了北境,他们也是朝廷的钦犯,有的是人叫他们夜不能寐。 然而此时的王令嗣还不知晓谢敬捷之所以这么敢对他们发难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擅作主张而是已经拿到了朝廷的条令。 他们王家的累累罪行已经上了天子御案,但王令嗣尚且还不知晓,谢敬捷堵了宁州通往外界的四面八方的路,他们接不到半点来自游京的消息,自然不清楚,他们已经被弃车保帅了。 这些时日,谢敬捷一直不动手,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时机,也不只是因为受制于失踪的谢文文,不过是等待朝廷的条令罢了。 他要师出有名的剿灭宁州的逆党,他从未想过留下把柄叫朝廷抓着不放。 王令嗣却是不受制于谢敬捷的威胁,他扯过一旁的谢文文,人被他扯得一个踉跄,眉眼里都带着狠厉的笑。 “世子难道就不心疼你的手足了?好歹也是世子的嫡亲兄弟,难道世子要杀弟行凶么?” 说话间,他沉沉的注视着谢敬捷的表情,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看出他的难堪,看出他的愤怒,或者说是惶恐来。 当然,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恼羞成怒的模样。 杀弟行凶?这可真是一个能叫他身败名裂的罪行。 面对王令嗣的要挟,除却依旧从容不迫的谢敬捷,其余人都为之色变。 白行云愤恨的盯着王令嗣,他要他做的他分明都去做了,可是他却食言,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放过谢文文,他要见谢敬捷,也不过是为了用谢文文来要挟谢敬捷达到他的目的罢了,谢文文是他抓住的谢敬捷的软肋,他当初,居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王令嗣这样一个伪君子,怎么可能会答应跟他的承诺,放过谢文文? 然如今,谢文文还在王令嗣的手里,他的安危都受王令嗣的决定,他就算如何的恼怒都无可奈何,他唯一祈祷的是王令嗣不会有太过分的行为,不然,这将很难收场,而谢文文的安危也将变得扑朔迷离。 而百里长洲更是在王令嗣一番挑衅后急红了脸,他就知道,谢敬敏是拿来威胁他们的把柄。 听听他说的话,杀弟行凶?这不是把世子架在火堆上烤么? 第221章 对峙2 如今王令嗣拦住去路,而他们想要捉拿他们,就不得不跟王令嗣正面硬碰,可谢文文夹在中间,势必成为阻碍,就好比现在,他们要拿下王令嗣,原本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谢文文的存在就成为了要挟,如果他们放任谢文文不管,那么,这杀弟行凶的罪名世子就实打实的背上了,可若是碍于谢文文的存在而放任他们蹬鼻子上脸,那么,今日他们就是如何的不甘不愿也得放任他们逃之夭夭,这对于筹划了多年的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奇耻大辱。 如今,受制于人的已经不是王令嗣,而是他谢敬捷了。 船上风大,谢文文被冻得脸色发青,在王令嗣拉过自己用来要挟谢敬捷的时候他就知晓,自己如今就值这么个用处了。 而他说过要用自己做赌注,他心中已经有了预判,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可否认的是谢敬捷更难一点。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向谢敬捷,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毕竟,他跟谢敬捷不过唯二的两次相见,可真是太不好看了。而他也忍不住想,听到王令嗣的话,谢敬捷心底是怎么想的呢?可他此时面上一派从容淡定,他都无法看出,他的兄长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是否肯定或怀疑王令嗣对他身份的肯定。 他的沉默延续了许久。 久到,谢文文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 谢敬捷身后是一片千机营的将士们,然而此刻,却都哑然无声,除却江水掀起的浪声,再无其他的动静。 两厢就这么静默的对峙着。 谢敬捷迟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王令嗣如何要挟他,而背在身后的手掌却是早已经紧握成拳,极力的压抑着他的愤怒,也只有在王令嗣看不见的地方,才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从方才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谢文文,不,是谢敬敏。 他抬头仰望着船上甲板上的人,王令嗣在前,谢敬敏在他的手边落后半步。 他借着落向王令嗣的目光,头一次这么认认真真的观察起谢敬敏来。 上一次见面,相见不识,他也没有认出他来,这一次再见,固然已知对方的身份,可他却不敢说。 他幻想了无数次与他再见的画面,有好的有不好的,但没有一个是这般相顾无言的场景。 这些年,胆小怯懦的他不敢去向游京打听他的事迹,更甚至连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都未曾知晓。他当初还信誓旦旦的承诺过,只要他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一定能一眼认出他,然而事实却是,当日他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他是谁,挺可笑的是不是。 他分明就是他血脉至亲,是他烙印在记忆中的人,却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他的不相认,也是他给的惩罚。 这几日的囚禁的生活与他来说一定不好,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船上的风大,呼呼啦啦的吹,吹得他的衣袍鼓鼓囊囊,却让人看清了他纤细而羸弱的四肢,全然没有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体魄。 他没有任何的悲伤或者恐惧的神色,有的只是疲惫。 他在王令嗣说起那句话的时候也不见有任何的神色波动,他像是充耳不闻般,置若罔闻,分明就是个局中人,可他此时的神态尽做着一个局外人的模样。 其实,从上一次就该发现的,阿敏,和寻常人不一样,他足够的睿智,也勇敢,他沉稳也刚毅,不是个会屈服的人。 可他错乱的人生也让他低了头。 眼眶微热。 他遍寻不得的人终究是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多想带他回家,听他再叫声兄长。 他心中五味杂陈,然此刻,却连一丝的情绪都泄露不得。 他们谢氏欠谢敬敏的,在他发文回宣阳的时候,王府就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带回谢敬敏,他知道,谢敬敏不能有事。 不论是于王府众人来说,还是与他来说,谢敬敏都不能有事。 终于,他轻笑了一声,脸上挂着不屑,明显的不上当,对于他口中说的什么他的手足,兄弟的话,他只觉得可笑。 他否认了谢文文同谢氏的关系。 “我谢氏没有这人,你莫要以假乱真了,自以为随意拿个人就足以要挟我么?”他从容的模样好似是笃定了王令嗣手里的人跟他们谢氏全无干系,只是他用来鱼目混珠的假象罢了。 而王令嗣也不诧异亦或者是恼怒,谢敬捷会否认,显然的一早就容他料到了。 他在谢文文耳边带着讥讽的声音道: “谢敬敏啊谢敬敏,你可好生听听,你那亲爱的兄长说他们谢氏没有你这号人呢。”他幸灾乐祸又乐见其成的模样,最后的那个字收起的时候又好似带上了丝惋惜。 如若不是他早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他还怕是真就被此刻谢敬捷笃定的神色给糊弄过去了。 谢敬捷的否认,王令嗣的讥讽响在他耳边,谢文文倒是没有任何的伤心,不说他清楚谢敬捷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是为了不让王令嗣有成功的牵制他的把柄,再者,他没有同谢敬捷道明过自己的身世,他又怎么可能知晓他是谁,就凭王令嗣的三言两语吗?谢敬捷是个慎重的人,不会轻易的相信一个敌人说的话,凭空捏造罢了。这要是换做自己,被敌人突然抓来一个人说是自己的兄弟要他乖乖就范,换他他也是不信的。 他不承认自己,没错,他并不会怨怪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现在都不是承认的时机。 然而王令嗣却不高兴了,他要看的可不是这样相见不识的场面,这两兄弟装作不认识就自以为能骗过他么?呵。 他眼神轻飘飘的扫过无动于衷的谢敬敏,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叫谢敬捷知道自己的,不管是出于对谢敬捷的保护还是出于对谢敬捷的仇恨。 可谢敬捷也是真的铁石心肠,好歹人家也是为了他当了十年的质子,怎么说不认就不认了呢?要是谢敬敏没有去游京,谁知道在北境这些年会不会又是一个谢敬捷?没有人见到他吃的苦头,自然就没有人觉得他能脱颖而出,真是可悲。 如今载着他父亲的那艘船已经驶远,他也无所顾忌,趴在船舷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敬捷。他很享受被谢敬捷仰望的优势,就算是他如今背后站满了人,全是讨伐他的,可还不是要看他的眼色?不敢轻举妄动? “世子说话可真是残忍,谢敬敏好歹是为了顶替你才背井离乡,做了十年的质子,听说质子在游京的日子可不好过。我可听说过不少关于咱们谢二公子在游京的旧事,听着我都替咱们二公子心疼呢。” 他能查出谢敬就是谢敬敏的身世,自然也能查出谢敬敏在游京的那段经历,饶是当年太子被人下毒的辛密都能叫他查出来,这些自然也不在话下。可要说他真是心疼谢敬敏那就大错特错了,无非就是想看到谢敬捷暴跳如雷的模样或者说不再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这话说的谢文文都听不下去了。 见谢敬捷不上当就准备打感情牌?他在游京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不过,容得他在这边同人说那是煎熬?还心疼他?他打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王令嗣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激起谢敬捷的情绪,撕开那层伪装,他可以不认,但他要他知道谢敬敏为了他去游京受的苦,让他再难伪装他的端方! 但凡他有血有肉,但凡他不是冷漠无情之人,他都不可以忘记他们父子二人合谋装病骗谢敬敏替他入京为质送死! 他要赌的,就是这位众口称颂的世子殿下究竟是有情有义多一点还是无情无义多一点。 “世子……” 百里长洲有些担忧的看向了谢敬捷。 谢敬敏顶替他去游京,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其中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秘的,不然也不会叫人谣传至今都仍旧是一个不解之谜。王府的模棱两可的态度,世子对谢敬敏的愧疚,都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他深知谢敬捷因为当初质子一事耿耿于怀,王令嗣如此说,谢敬捷怕是再难伪装自己的泰然自若。 他唯恐王令嗣所言会让谢敬捷难堪。 在谢敬敏的事情上,世子总会自乱阵脚。 至于去游京做质子,谁都想象得到那日子不会好过,什么是质子,是落入皇帝手里的人质,是将来两军相见可丢可弃的棋子,在皇宫那样的吃人的地方,质子,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踩在脚底下的人,毋庸置疑的,他吃的苦是必然的。 可这份苦,分明一开始就不是谢敬敏该受的。 顶替?那分明是所有人给谢敬敏设计的圈套。 谢敬捷心中凄然,他就知晓,终有一日会面对的,分明早就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可如今听别人说出来,他才发现,他根本无力承接。 在谢敬敏走之后,他问过父母,为什么要这样选择,父母的回答说服了他,也让他从一个不知情人变成了对谢敬敏的迫害者。 他觉得自己永远都过不去自己心底的那道坎,饶是这么多年过去,饶是让谢敬丰成为了他最溺爱的胞弟,也根本填补不了他心中的空缺。 可为什么他从谢敬敏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愤恨? 许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也许是他垂着的头叫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也许是他背后的苍穹太过湛蓝,他无法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任何的波动,他比自己还要沉着冷静,自己与他,相形见绌。 他不知道谢敬敏心中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恨,大抵是有的。但他沉默的态度好似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分明是说的他的故事,他却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他们沉沦。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好似是因为保持了太久的沉默导致有些艰涩,他神情冷漠,眼中凌厉的看着那挑拨之人。 “谢氏之事,容不得你置喙,多说无益,与其编排我谢氏你还是想想自己死后的归处吧。” 谢敬捷不是那么好被算计的人,这些年来,他见惯了杀伐争斗,勾心斗角,王令嗣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不过是抓住了能中伤谢敬捷的要害,不然也不会给与他继续站在这里口出狂言的机会。 谢敬捷足够的强大也足够的冷静自持,他可以因为王令嗣的所言心中悲恸,但绝不会让自己失去辨别分析的能力。 王令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在他看来,谢敬捷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仗着的无非是众口难调的事实,等此事被天下人皆知,他倒要看看谢氏还怎么在人前抬头做人,怕是唾沫星子都要将他们淹死。 谢敬捷脸皮够厚,谢敬敏也心眼够宽,这些人都把他逼得命途多舛了他还能不计前嫌,他现在可以轻易的宽恕了他们,可他却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包庇他们,如今他但凡承认自己的身份,也能叫在场的所有人听听,谢敬捷是怎么个伪君子的。 他不欲听谢敬捷刺耳的要挟,他今日敢与谢敬捷见面,就没怕过,他有他的千军万马,可他也有一夫当关的勇。 他问:“你怕死么?” 谢文文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他扭头看着一边,压根就没想过搭理他。 如今都是王令嗣手里的人质了,无非就是死路一条,还问他怕死么,就是王令嗣弄不死他,他也没有那个命活多久,何必呢。 意料之中的没有等到回答,王令嗣也不郁闷,反而激起了一股胜负欲,他颇为兴奋的扯过谢文文把他拉到身边来,要他跟自己一并看着底下那群道貌岸然的人。 乌泱泱的一众唯谢敬捷马首是瞻的,谢敬捷是什么态度他们就是什么态度,他如今已经是北境炙手可热的人物,比起籍籍无名的谢敬敏,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们赌一把吧。” 又是这种蛊惑的语气。 可谢文文知道他要赌什么,无非就是拿自己让谢敬捷二选一罢了,总之对谢敬捷来说,都是一个坑。 他依旧温顺着眉眼,可语气却不怎么好听。 第222章 一命换两命 “王公子也知道我与北境来说无关紧要,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王公子要跟我怎么赌呢?难不成还要定一场生死局?那您可是太高看我了。”谢文文自认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自然也比不得北境的利益,人微言轻、他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拿他来赌?呵,无非就是想恶心谢敬捷罢了。 看着他眼里显露的讥诮,王令嗣暗自咬紧了后槽牙,微微挑起的眼角叫人看着有股狠厉劲儿。 王令嗣最不欲见的就是他这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很想让他踩在脚底下,叫他再也不能拿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都落入他手里了,却还做着一身傲骨不可欺的模样,要说他们谢氏当真是血脉传承,一个二个的都这么会演。 他猛然扯住他后面的头发,眼底逐渐染上了愠怒。 这是被他激怒了的下场。 纵然他王令嗣在人前是个如何温润如玉的君子,可却无法掩饰他本质是个阴暗狭私的人。 谢文文被他蛮横的扯得不得不抬起头以此来减轻头皮上的刺痛感,腰撞在了船舷上,疼的他喉咙里溢出一丝闷哼。 他从王令嗣的眼底看到了盛怒,从知晓他接近他的目的开始,这人就恨不得杀了他吧。 而船上发生的一幕都落入了底下众人的眼中。 “王令嗣!你不要动他!” 白行云看着王令嗣扯过谢文文时,瞬间就红了眼。若非是他如今根本无法一步抵达对方的位置,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被王令嗣欺辱。 他恨得几乎是暗自在口腔里咬出了血。 他自认为找上王令嗣就可以让谢文文脱离险境,可结果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要挟。 面沉如水的他握紧了手中的刀鞘,如果不是有所顾忌,他恨不得立即飞身而起就让对方人头落地。 在谢文文被王令嗣压在船舷边上的时候,叫众人都提起了一颗心。 船舷并不高,约莫只到人的半腰处,谢文文上半身已经落入了外面,下半身抵着甲板却根本没有着力点,只要王令嗣一个使力,人便会轻而易举的被他推入水中,届时,谢文文的处境就尤为危险。 船虽未离岸,可这底下的水可不浅,就算是成年人落入水中根本探不到底,且谢文文根本还不会水,不说现在还是冬日,江水似寒冰,他身体本就不好,这要是落了水怎么受得了。 白行云如今一颗心都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王令嗣一个不满就会推开谢文文。 同样被吓住的还有谢敬捷,他本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拿到了身前,他紧张的盯着王令嗣的一举一动,之前他或许还能装作漠不关心,可此刻却再难以对此视若无睹。 “王令嗣!你要我做什么?你不要伤他。”这是迄今为止谢敬捷第一次为了人出声。 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谢敬敏出事。 王令嗣用他来拿捏他,恭喜,被他做到了。 王令嗣就喜欢听这句话。 他原本以为谢敬捷有多硬气呢,死不承认么?呵,还不是会被他轻松拿捏。 他依旧没有收回手,他就着要挟的姿势逼迫谢敬捷退让。 “我要世子殿下撤出宁州,如何?” 这个时候王令嗣还以为如今只是谢敬捷一人的发难,他以为只要谢敬捷撤出宁州,他们就能相安无事。 可这不是打仗,并非就是退一步就能相安无事的结局。 闻言,谢敬捷料到了一般的舒了口气。 果不其然,王令嗣是想着让他们撤兵,在人前演一场相安无事的戏码,可如今却是由不得他了。 “王令嗣,这根本不是我撤兵不撤兵的事儿,且就算是今日我放过了你,你以为你能出得了北境?” 王令嗣不信他的话,讥笑了一声,却又闻谢敬捷继续道: “这卫国,你哪里都去不了了,你的靠山太尉府已经被监察御史揭发多项重罪,如今卸了乌纱帽在大理寺看押呢。” 闻言,王令嗣倏然瞪了眼,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几乎站不稳了,他撑着船舷,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又震怒。 他不信。 谢敬捷揭穿了他的目的与人勾结的阴私,此刻他已经不去想谢敬捷是怎么查到游京去的,太尉府出事,已经宛如一记重锤砸了个他晕头转向。 他为什么到了如今穷途末路的地步都还胸有成竹的认为跟谢敬捷之间可以兵不血刃?不是因为他手里有谢敬敏这么个人质,而是因为他自认为王氏背后有人撑腰,是他谢敬捷都鞭长莫及的人物,可到了此刻,谢敬捷说他的靠山已经倒了?他没有了依仗那么他做的这一切都成为了笑话! 如此打击王令嗣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倨傲,他失神的看着江水,耳边仍旧响着谢敬捷的声音。 “私设私兵,私藏大量军械,此为其一罪,已经由密谋谋反的罪名被下狱,如今他且都自身难保,泥菩萨过江了,你以为,你们王家还能仗着游京的势力重新站起来么。” 谋反一罪就足以把人死死的钉在大狱里,除却有不怕惹事的人拿出绝对的证据给人昭雪平反,不然他根本难逃一死。他把从王家拿到的证据已经悉数上呈给天子,如今这时候游京尚且都人心惶惶,自顾不暇,谁还会管得上北境的人臣? 他早就知晓王家在游京有靠山,如若不然,如何会如此目中无人的勾结漕帮,顶风作案?在他们发难的时候尚且还巍然不动,他还以为王家都是些傲性子呢,不怕死的,其实也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然如今他们的靠山也倒了,他倒是能好生瞧瞧王令嗣那慌张的神色了。 谢敬捷冷然的声音一点点的敲击着他的耳膜,他屏着气息,用了许久才平复了激愤的情绪。 谢敬捷能查到他后面的人,说明他所言不假,他已经不去争论真假了,这个时候争论真假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确靠山倒了,就算是出了宁州,也得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他手里还捏着谢敬捷的软肋啊。 他望着被他勒得气息不稳的谢敬敏,突然就笑了。 他根本不算走投无路,他这不还有机会么? 想让他束手就擒,根本就是做梦! “我要你保我父子俩一条命,我放了谢敬敏,如何?” 谢敬捷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他看不到让谢敬捷二选一大快人心的时候了,但,他要用谢敬敏换他们一条生路。 这也是如今他唯一能够豁出去的机会。 谢敬捷并没有及时的应承下来,他冷静的看着人,固然他想救下谢敬敏,但他深知不能叫王令嗣抓到一丝错处,成为他得寸进尺的筹码。 谢敬捷固然有高贵出身的加持,可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拼出来的,他没有王令嗣想象的那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拿人要挟自己,或许他拿的人的确能要挟到他,但他却也不会轻易的就钻进他的圈套里,他也相信,饶是谢敬敏也不会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谢氏的人,流淌着同样的血脉,他也相信,谢敬敏纵然委屈也会理解他的。 谢敬捷蓦然笑了,似乎是在笑他痴人说梦。 “你要用一条人命去换你们父子二人两条命?王公子,没有人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他没有说拒绝他的条件,但他的话说的很死,用谢敬敏一人换两人,不行。 纵然谢敬敏如何的性命如何的值钱,但以一换二无论是买卖还是条件来说都让人吃亏,而谢敬捷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他神色冷厉,不像是在开玩笑。 王令嗣暗自咬紧了牙。他不信谢敬捷能不答应他的条件,如今别说是用谢敬敏换他们父子二人,他就是提出更过分的条件他也得答应,他并非是漫天要价,他很清楚,谢敬敏的性命究竟价值多少。 他也不过是要换他们父子二人的出路罢了,这很公平了。 “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王令嗣抓着谢文文的脖子,掐着他的喉咙,赤红的双瞳里似乎迸发着火花,看着人在他的手底下挣扎,看着人窒息得翻出了白眼,他从中得到了快感,这一刻,谢文文就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可以保障自己的棋子,唯有谢敬敏表现的更痛苦,要挟给他们看,他们才能意识到他王令嗣也并非是在跟他们谈条件,又何来的讨价还价。 谢文文不是第一回见王令嗣的阴狠,但却是第一次见他对自己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杀意,如果不是自己还有用,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他后腰抵着船舷,整个人都快掉出去,脖子上是王令嗣的钳制,五指扣在脖子上,几乎要陷进了肉里。看似用足了力道,却保留了几分,毕竟,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弄死自己,不然他就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看着王令嗣掐着谢敬敏的咽喉,谢敬捷怒目而视,可对于王令嗣的要挟,他并未做出退步。 “他死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 谢敬捷一字一句道,不容置疑的肯定。如今王令嗣手里也唯有谢敬敏这一个可以用以的要挟了,一旦谢敬敏出任何的事情,他王令嗣都不过是自寻死路,他这时候祈祷的不应该是他们的自己的生路,而是谢敬敏的安然无恙,否则,就是在这姬陵江上,也要成为他的葬生之地。 谢敬捷的毫不让步让王令嗣逐渐魔怔了。 他不信谢敬捷就真的宁愿看着谢敬敏去死也不放过他们,可他手下无论多么用力,谢敬捷都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他是真的可以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谢敬敏去死。 白行云急切的频频去看谢敬捷,想看清他的态度,可他除了着急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清楚,他不能干涉谢敬捷的决定,也清楚,谢敬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王令嗣对谢文文所做的,好似是都报应在了他身上,白行云双目通红,紧咬牙关,脚底下的石子已经被他碾成了沙砾,无声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谢敬捷身上,毕竟,对面的人是谢敬敏,是谢敬捷的手足,他们尚且不能忍心看着人送死,那么,他呢? 百里长洲很清楚,谢敬捷恰到好处的冷漠才是对付王令嗣最佳的手段,真正的足智多谋,不能够被人的言行举止左右。但,对付王令嗣的同时,也会冷了谢敬敏的心。 如果谢敬敏不信任谢敬捷,如果谢敬敏敏感多疑,那么,谢敬捷斩钉截铁的态度无疑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无论之后他是否安然无恙,谢敬敏都会永远记得今日谢敬捷不在乎他生死的态度,他与谢敬捷之间多年前形成的鸿沟此刻只会成为更大的裂谷。 可对于谢敬捷来说,这何尝不是折磨。 谢敬捷无动于衷的态度好似是根本不在乎谢敬敏的生死,这一刻,王令嗣不由得开始怀疑,难不成,谢敬敏说的是真的吗?谢敬捷当真不会在乎他的生死,他的命根本比不得他的功绩他的前程?一个多年前就被舍弃的人,怎么可能重要? 如果他不重要,那么他做的这一切究竟算什么?他的自欺欺人还是跳梁小丑? 他放弃了逃走的生路留下来要谢敬捷难堪,可到头来却是让自己难堪? 王令嗣有些癫狂的钳着人怒吼:“难道谢敬敏就不值两条命吗?谢敬捷,你欠他的,你们谢氏都欠他的!如果他死了,你们将被天下人唾弃!此等骂名你背负不起!” 王令嗣奋力的咆哮着,却也泄气般的松了手,谢文文顺着船舷坐到了甲板上,他颓气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呼吸着,冷气却引起了喉咙里一丝丝的刺痛。 虽然他清楚王令嗣不会要他死,可他要挟他也是真的拼了命,每一次的用力真有种让他就差一步就会早登极乐的恐惧。 这王令嗣,根本就是个疯子。 而王令嗣的崩溃叫谢敬捷看在眼底,却是发出了冷笑,他若有所思的问: 第223章 他不是谢敬敏 “呵,骂名?你问问你面前的人,他说他是谢敬敏吗?” 王令嗣一愣,他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谢敬捷还能反将一军。 他难不成还能不认谢敬敏? 他阴鸷的目光落到了谢文文身上,他看着还在跟自己顺气的人,头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消息产生了质疑。 怎么可能不是呢,公冶萍带来的消息不可能有假,他让人去游京调查的消息也不可能有假!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谢敬敏,如果他不是,他所中的蟾毒怎么解释?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不解释!不怕死!为什么要利用他帮谢敬捷平定内乱收复宁州。 他分明就是! 谢敬捷就是骗他的,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放过他,哼,他才不会中计。 王令嗣恼羞成怒的揪起谢文文的前襟,把人提起来抵在船舷上。 他满目猩红的质问:“他说你不是谢敬敏?你是不是?” “你一定是的,谢敬敏,你不要再装聋作哑的企图骗过我!” 他那么笃定他就是,可他却不给与任何的回应,王令嗣要看的不是他的沉默,而是他亲口告诉自己他就是谢敬敏,告诉他,自己并非是在自欺欺人,他也并非是一个他们眼中的跳梁小丑。 “你说话!你是!” 谢文文的沉默让王令嗣尤为的恼怒,他再不复当初光风霁月的形象,他面目狰狞,他已经不是人人赞誉的衣冠楚楚的王公子。 他紧盯着谢文文闭口不言的模样,心底的恨意一点点的滋生,恨不得是真的能上手掐死他,让他既然不愿意出声,那么就永远都别出声了。 以前跟他相处的那段日子,怎么就看不出来他如此的心机深沉呢?都说他才是魔高一尺可到底是道高一丈。 王令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他面前道: “谢敬敏、你跟你那好兄弟是不是很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你看到没,你心心念念的兄长可没有承认你是他的弟兄,他这是在要你死!你还要跟他兄友弟恭吗!” 分明是他的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为谢文文不甘心的意思。 谢文文抓住王令嗣揪住自己衣襟的手,给与自己喘息的机会,这几日他就像是一块抹布一般被人提来丢去。 他掀起眼皮轻蔑的看着人,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在王令嗣看来,像是不屑也似在嘲讽他。 “我从未承认过我是,王公子,你癔症了。”声音嘶哑,却平稳有力,还能戏耍人。 在谢敬捷反问起王令嗣那句话开始,谢敬敏就知晓谢敬捷的意图了,他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他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保护。 其实,跟谢敬敏想到一处去了。 如果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他都会对自己的身份缄默其口,他不会说出自己就是谢敬敏,不会让谢敬捷因为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更不用说会让他出现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或许,这就是手足之间的默契,时隔多年,还是能心照不宣。 闻言,王令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确,谢文文从没有当着他的面承认过自己就是谢敬敏,每一次都是他自己的笃定他就是,他只是没有反驳罢了。 谢文文不承认自己是谢敬敏,那么,就算他出了任何的事情,饶是今日谢敬捷顾全大局不答应自己的条件,人给自己泄愤杀死,谢敬捷也受不了任何的影响。 只要他不承认自己就是谢敬敏,谢敬捷就不会承担杀弟行凶亦或者是手足相残的骂名。 他都不是谢敬敏了,自己又如何能跟谢敬捷谈条件? 聪明反被聪明误,王令嗣算是明白了,这兄弟俩是把自己算计的彻头彻尾了。 王令嗣突然就垂下头低声笑起来,笑自己的蠢,笑他们好算计。 他露出一脸的阴笑。“世子当真不肯放我等离开?那他就只能跟我们共赴黄泉了。” 话是这么说,可王令嗣却根本不会拿自己的命跟人鱼死网破,船上还有他的人,他挟持着手里的人便要他们开船。 看来,谢敬捷就算是没有跟他谈拢,他也要趁机逃出去在从长计议,这是一开始就做好的两手准备。 一声令下,当即船就离开了渡口,摇摇晃晃的驶出,原本用以稳定船的缆绳也不知何时已经被取开,漂泊在水面上的船在没有了牵制,顺利的飘走。 “不要放他们离开!” 发现他们是要逃,百里长洲越过谢敬捷率先发号施令,身后便有将士们冲上去试图阻止帆船的离开,有人举起长矛掷在船上,除却留下一个洞并无任何的影响,有的人找到上船的踏板,试图搭着上船。 这一场交恶势在必行,王令嗣带着人离开了船沿的位置,后面涌出了他的护卫们开始与试图攀爬上来的士兵们交战。 他们这边不占优势,饶是借机上船的人也无不被打落下水,更何况,船越走越远,要想上船就必须凫水,而士兵们下水了有的就是旱鸭子,而且下水的人战斗力根本就丧失了一大半,哪里还能与之一搏。 眼睁睁的看着船越来越远去,如果他们再不追击一旦船行驶到中央就很难再拦住王令嗣。 百里长洲知晓谢敬捷是顾虑船上的谢敬敏,可王令嗣非死不可,这人要是放虎归山,要想再拿到他无疑是大海捞针。 他恶狠狠的瞪着那飘走的帆船,咬着牙下令。 “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身后站出来一队士兵,背着箭筒,开始搭弓射箭,而有其他士兵赫然在往箭矢上绑上火油。 “不要放箭!” 意识到百里长洲根本就没有想过给船上的人任何活路,白行云急忙阻止。 方才错失了救下谢文文的机会,如今要成功的从王令嗣手中救出人已经难于登天,可,也绝对不能将船上的所有人都置于死地,王令嗣要死,是必然,可他们一旦放箭谢文文怎可还有活路。 白行云拦在弓箭手前,可他即使拦住一个人却拦不住一整支的队伍。 百里长洲与他对峙,箭上都裹着油布,他们准备火攻,这是唯一不让王令嗣逃出生天的方法。 白行云差点跟百里长洲打起来。 百里长洲这是在让谢文文死。 白行云恨极了这个人,他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英勇仁爱,他就是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 这茫茫水面上,一旦发生火,绝无自救的机会,只能与船共存亡,可,谢文文在船上,他们怎么能放箭! “不能放!谢文文他不会水!他会死的!”白行云握紧了拳头,双目几乎充血的怒视着人。 一旦放箭,谢文文就没有了活着的机会,这是在水上,他要是落水了他也根本没办法自保,就像他说的,他不会水,而且他身子弱,他要是落水了对他来说就是九死一生。 可,没有人听他的。 白行云几近于哀求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洲,他这辈子都没有怎么求过人,可此时他恨不得拿自己去换谢文文,他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让谢文文身陷囹圄。 那是他生命里的重中之重。 百里长洲触及到白行云眼底的那股令人揪心的神情,终究是没有说下那声‘放’字。 在他的印象里,白行云从未有过如此卑微的神情,他刚毅、不屈,他对他的朋友,有着无坚不摧的信任与在乎,纵然与自己心生嫌隙,可那也是个高傲之人,然如今,他亲眼看着白行云的眼底流露出哀伤来。 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他知晓拿下王令嗣是他们的责任,可谢敬敏,的确是无辜的,而他们一旦放箭,谢敬敏便无路可退,这无疑也是置他于死地。 虽然之前世子不承认谢敬敏的身份,可他知晓,那不过是世子不欲中了王令嗣的阴谋的缓兵之计罢了,究竟是不是,他们心底,早已经是心如明镜。 而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局与一人之间,究竟要怎么取舍? 谢敬敏一旦出事,王府怕是就得变天了。 就在百里长洲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响起另外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 “放箭。” 这是谢敬捷说的。 白行云像是被什么劈中一般不可置信的回头去看谢敬捷,他似乎不信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是决定了谢文文生死的话会是谢敬捷能说的出来的。 对方的目光稳稳地放在远方的船上,帆船推着碧涛,波光粼粼,今日的天色无疑是大好的,可至今都没有人有闲心来欣赏今日的好天气。 他并没有分出多余的眼神给他们,可,他就是说出了这样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白行云几乎是目眦尽裂,他没想到谢敬捷居然会同意放箭,分明百里长洲都要放弃了的决定,谢敬捷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可能会不顾谢文文的生死,同意放箭? 虽然他方才没有承认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可他分明也理解的,知道谢敬捷是知晓谢文文就是谢敬敏的,他不承认是有他的苦衷,毕竟,那样的情势下,不承认对于谢文文来说才是最好的,可,他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他难不成还真就要他死吗! 他们,真的不在乎谢文文吗? 白行云的愣住的神色逐渐土崩瓦解,他从惊诧变为不可置信,失望,愤怒,恐惧,然后急切的扭过头去。此一瞬间,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同时松开了手中的弦,燃着火星的箭矢犹如万树飞花一般漫天飞了出去。 白行云已经顾不得胸中的愤慨迫切的想要去阻止,可是他不过都是磁浮撼树,就算是打掉了一支两支,却根本无法阻止更多。 他攥着手中被他打下的一支羽箭,硬生生的折断,眼睁睁的看着火箭像是流星一般纷纷坠落到了船体上,然后一点点的着起来。 这一刻,白行云几乎是痛彻心扉、万念俱灰。 他喉咙里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只流出几个嘶哑的气音,像是从他喉咙里滚出来的沙砾,刺人又顽固。 看着射入甲板上的火箭,王令嗣气笑了。 “原来,他当真不顾你的生死。” 有人忙着救火,匆匆而过,此时,火势还不算很大,但也在可控的范围。王令嗣抱臂注视着渡口的那群黑压压的人和追着他们不放的羽箭,到了这时候他依旧没有穷途末路的颓丧感。 只要有了一点生路,于他来说都是生机。 “你输了,我就说过了,你会输。”他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讥诮,毕竟,他很早就说过了,这一局,输的人是姓谢的。 虽然输的人不是谢敬捷,也亏的是他当真是铁石心肠,对自己的手足说下死手就当真不留半分活路,但能见到谢敬敏输的一塌涂地,也足够让他心情愉悦。 而谢文文眼神平静,毫无波澜,更没有一丝的怨恨在其中。他声音很轻,像是这船上穿过的江风。 “是输了,可你也输了。” 他瘦骨伶仃的站在那,好似被大风一吹,人就要散了。 看着落在不远处的箭矢,带着火,所到之处迅速的燃烧起来,在谢文文瞳孔里映着的火光,随着他的眸光闪烁着,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当真不受任何事情的影响,即便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包括了他的杀局。可,也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彼时,他的心底终究还是起了波澜的。 他明明还觉着,谢敬捷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一定也会是对的,是为了北境,为了大局,他的胸中装的,肯定不是小事私情,他那样的掌权者是不会错的,他毕竟,那般的高大威武,他屹立在所有人的心中不倒,让人无法置喙他的对错,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信徒与最虔诚的子民。可,为什么此刻,他心底还是会隐隐生出一丝生疼来呢? 像是,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没来由的被什么静悄悄的撕裂了一道细微不可见却一点点疼起来的口子。 第224章 跳水 心底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纵然他装作的如何坚韧,可,还是会因为再一次被放弃,而疼。 历史何其的相似,却哪里都不一样。 他也没有当初知晓真相后的那般痛彻心扉,他还是,成长了的,至少,这个时候,没有撕心裂肺的想要追究真相,与要一个根本要不来的答复。 王令嗣嘁了一声,他满不在意的从桅杆上拔出一支箭,丢在脚底踩熄灭了上面的火舌,回头就看到了谢文文苍白的脸色,还有一种令人说不上来的支离破碎。 他有些恍惚。 他望着他愣住了许久,眸子里晦暗不明,有种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随即,却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怎么,看到谢敬捷对你的生死漠不关心,是什么感受?还要继续为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继续坚持你的慷慨陈词吗?你已经给了他们十年,你这辈子已经还清了,现在是他们欠你的。” 虽然语气里夹带着对他的讥讽,可到底还是有替他的不公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挺贱的,分明谢敬敏都这样对他了,把他害的如此地步,可他居然还会可怜他,看到他破碎的情绪仍旧会心生触动。 真是、够了。 他抬头望着天,入眼的碧空如洗,与自己的两军对垒的气氛很不相符,很想感慨一句,今日的天色真好,好到,他似乎是第一次见似的。 听到谢敬敏在说:“那又如何呢?人这辈子,最难分得清的就是谁欠谁的。” 他曾经也觉得自己遭遇的不公,都是该北境欠他的,他那时候还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回到了北境,一定要讨回一切的不公,让他们都对自己愧疚,可后来吧,又默认了这种不公,北境或许也是欠他的,可他何尝不是因为北境而有了那九年多的幸福,这么一比较,不过都是偿还罢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欠谁的债。 王令嗣不以为忤的低笑,都落到这般田地了,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不是葬身火海就会葬身鱼腹,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那你说,你现在还欠不欠我?” 谢文文扭头看他,眼神空洞而麻木,失去了往日的朝气蓬勃,凌乱的青丝乱舞,沧桑而又颓丧。 “你觉得呢?” 他轻描淡写的一声反问,好似当真是不觉得如今他们之间已经到了一种你死我活的地步,还能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谢敬敏是半分不觉得自己有错吗?或许在他看来,惩治一个奸臣逆党是他的责任,可对王令嗣来说,却是无妄之灾,但凡换个人,都不会让王令嗣生出这样的错觉。 王令嗣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狞笑的看着他,目光似带着刺,用一种要跟他鱼死网破的语气笃定道:“谢敬敏,你错了,你这辈子都是欠我的!” 他王令嗣有今日的下场,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一开始的别有居心的接近,他们何至于会落得如今狼狈的下场! 他怨怪谢敬敏,他如今失去的已经不可挽回,曾经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肯接受自己沦落为一个丧家之犬,他无法不怨恨谢敬敏,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谢敬敏身上,认定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绝不原囿,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这般不以为然的态度让王令嗣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好几次都是真的想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呵,是吗?” 谢文文勉强的牵了牵嘴角,似乎不在乎王令嗣激烈的神态,如今他不过是王令嗣手里的挡箭牌,生死不由己,又能指望他露出怎样的神色呢。 看着他了无生意的模样,王令嗣刺耳的声音冒出来。 “你难受?你在悲伤?你终于觉得痛苦了?”王令嗣充满怨念的眼中掺杂着一股执念,出口的话越发的尖锐刺耳,说他是尖酸刻薄都不为过。 “就因为谢敬捷没有把你的命当命是吗?看着他不顾你的死活也要置我于死地,你终于是开始痛苦了?” 他像是从中得到了快感一般挖掘并撕扯着对方心底的伤口。他兴奋,他看着谢敬敏终于露出了不同于他淡漠的神情外的神色,这样的发现让他忍不住发笑,讥讽的话接连不断的射出来,中伤他的同时也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并让自己从中得到快意。 “哈哈哈,谢敬敏,你可真是好样的,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清高的看不清那群人的真面目了,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心痛呢,原来你也只是个普通人。” “你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与今日,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火势在江风的引导下,燃烧的肆无忌惮,高高竖起的桅杆掉下来一截烧断的木头,差点打到人,吞噬着船舱的大火炙烤着他的面庞,后颈里已经冒出了细汗。 谢文文对于王令嗣的讥讽无言以对,原本干涩的眼被烟熏的似乎有些红,涌出了一股泪意。 至今,都没有人逃,王令嗣的属下们还在试图救火,但在这茫茫的水面上,根本无力回天。 难道他们真的要命绝于此吗? 王令嗣也甘心葬身火海吗? 谢文文不知道,说不怕死,那是假的,固然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可也从未想过死在今日,对于再活久一点,他还是期待的,但,他好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把自己吞噬,亦或者是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他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害怕一点点笼罩着他。 有人来报王令嗣说,火势太大,已经救不过来了,急切而又眼巴巴的等候着他的下命令。 王令嗣却是不回答他的属下该怎么办,而是看向了谢文文,眼底似乎在翻滚着什么。 他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去,谢文文开始挣扎。 “你干什么?” 王令嗣的五指捏在他的胳膊上,以一种钳制的姿势。 他从王令嗣的眼底看到了一种疯狂,让谢文文涌出一股毛骨悚然。 他觉得,王令嗣是要拉自己去死。 事实也的确是,王令嗣居然拉着他往船边去,三两步的距离,谢文文每被迫走一步都是在加重一次的心跳。 王令嗣或许是当真疯了,他猩红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他,宛如是吃人的目光,而出口的话犹如拽他下地狱的深渊。 “我不是说过了,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黄泉,所以,跟我去死吧!” 谢文文蓦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是藏不住的惊骇。他双手撑在王令嗣的胸前,试图抵住他,可根本无济于事,挣扎无果,被王令嗣带着跳入了水中。 谢文文不会水。 落入水里的那一刻,他就似一块石头一般开始往下沉,他在水里奋力的挣扎始终都冒不出水面,他四肢胡乱的摆动,求生的意志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王令嗣的手臂还横在自己的腰间,根本就拽不开,拉着他一起往水里沉,在水里的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偶然的睁开也看不清什么,只有一串的白色的水泡,以及灌进他耳里嘴里眼里的水。 这一刻谢文文终于意识到了,王令嗣是真的要带他一起死。 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连去回忆往事都来不及,他也来不及去想自己死后让其他人该怎么办,他空白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必死无疑了。 窒息的感觉无疑让他回到了被王令嗣卡住的那一刻,但此时他再也没有了不会死的底气,脑子里像是有被什么挤压,胸口也疼,四肢逐渐不听他的号令,疲软的被水压冲起来,他的眼也不再怕水,他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面,意识一点点的涣散,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在哪里。 站在岸边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豆大的帆船逐渐被烧成了空架子,然后向着一边倾斜,最后一点点的沉没入水中。 白行云似乎化作了一座石像。 他呆呆地看着那处升起的浓烟,已经不再张牙舞爪的火势,半边已经入水的船体,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的拽住,几乎要生生的撕裂。 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抵着冰冷的石面,坚若磐石的他终究是垂了泪。 他从未想过,失去谢文文能是什么感觉,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会失去他。 从确定自己在乎谢文文跟在乎其他人不同开始,他就变得小心眼了,可他还没有开始表示自己的心意,就已经失去了他。 他痛恨他一时的慎重,让他再也不见不到活着的谢文文。 他开始怨怪,为何,身不由己?为何,天意弄人?为何,人心难测? 他从未想过做谢敬敏,他知道的,他跟着他们这一年来,跑过金陵看群英荟萃,到过蠡县论嫉恶如仇,一起同安镇望过天,一起憧憬着热血的未来。他们行侠仗义,济世救人,他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他不是谢敬敏,不是北境的谁,他只是谢文文,他说过的,孤家寡人、得过且过的谢文文,他已经逃离了这个风云诡谲之地,他不争不抢,他不闻不问,为何,最终出事的还是他? 他才将过二十,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他未来可期,他说好的,还要跟他去灵虚派,去瞻仰那个神秘莫测的门派,他们,还有那么多的约定没有去实现,他怎么就可以,把自己葬送在了北境? 这不是他想回到的地方,他不是那种兜兜转转一生最后还想叶落归根的人,他都不愿意做谢敬敏了,怎么可以希望最终的归处是北境呢?可,他就是留在了这里,他沉睡在了那冰冷的深水里,他连去带走他都成了奢望。 悲痛欲绝的白行云望着望着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百里长洲看的于心不忍,背过了身去。 彼时,有人来报:“世子,已经成功截获那艘船,船上所有人都已经暂时看押,等待世子发落。” 听着这话,百里长洲这才知道,原来,白行云当时并不是真的背叛了他们,暗中勾结了王令嗣,放过了那群人逃出生天,而是他跟世子设了一个圈套,却谁都不知道。 他想起了那一日白行云气冲冲的去找世子,自己把他拦了回去,可后来,世子还是见了白行云的,他却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此人是为了谢敬敏在催促他们,原来,就是那个时候,世子与他之间就已经设好了一个计吗? 那…… 他去看那垮下去的背影。 既然如此,世子下令不管谢敬敏的死活时,在他心底会怎么想呢? 是否会对世子失望?那是必然的吧,毕竟,他还信任着他,可他却无情的摧残了他所有的希望。 很快,所有人便撤出了码头,临走之前,谁也没叫动白行云,只能任由他跪在那风口,望着那江面痴痴的受着。 这一幕,叫百里长洲动容,忍不住想,他们江湖人之间的情谊都是如此深重吗?这哪里是普通的情谊可以比拟的。 回去的路上,百里长洲有些担心的问:“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走在前头的谢敬捷不见一丝的伤楚,比之白行云的肝肠寸断,谢敬捷就再平静不过,好似那被他亲手害死的人不是他的手足,就仅仅一个陌生人罢了。 只是,垂下的眸子里,终究藏着一丝不易叫人发觉的黯然神伤。 “王白鹤在我们手里,王令嗣就算是逃了,也无处可去。”约莫是江边的风吹久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 说完,又反问道:“你是担心谢敬敏?” 百里长洲张了张口,神色复杂,矮了声音道: “白行云说他不会水……”当时会下令射箭都是他们原定的计策之一,但,谢文文不会水这事却是他们心底的一道坎,毕竟,这姬陵江很深,对于一个不会水的人来说,就是一张逃不开的网。可,那个时候,他们没有办法暂停行动,只得在心中祈祷,这一劫谢敬敏能挺过去。 第225章 谢文文的死讯 如果白行云在,他一定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一场局中局,谢敬捷也不是真的会不顾谢敬敏的性命,他只是提前预料到了,王令嗣会跳水遁逃罢了。以火烧船,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是震慑其他的还在逃窜的人,更是告诫所有人,王令嗣已死的假象,这样宁州或许会安生一段时间。 在他人看来,冷漠无情之人实际上也是百炼成钢绕指柔。 谢敬捷自觉终生有愧谢敬敏,又岂会当真不顾他的死活也要王令嗣的性命? 如果可以,这个办法何尝不是在逼他。 他只是没办法了,他何尝不希望能好生生的带他下船,然后带他回到王府。 面对百里长洲的担忧,谢敬捷无比肯定道: “王令嗣还不会让他出事的。”王令嗣那样聪明的人但凡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不会舍得丢,他都知晓用谢敬敏来威胁自己放过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又岂会在如今自身难保的时候放弃一个能让他回心转意的棋子呢。更何况在他准备着留下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了百密一疏的准备,纵然是破釜沉舟他也会想办法逃出去。所以,谢敬敏也根本不会出事,饶是跳水,王令嗣也会想办法保住他不死,当然,这其中定然也是有赌的成分,毕竟,任何一种赌术都有潜藏的几分危险。 而这是他与百里长洲之间的计划,饶是白行云他们都不知道的,因为事先知道结果所以决绝,纵然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连同船一起被付之一炬沉入水底也不会撤销对王令嗣的追捕。可他们哪里知道,白行云的担忧,如果是小茶知道,也不会容许谢敬捷这样做的。 “公子。” 一处农户里,身穿粗布麻衣的王令嗣依旧端着他端方的君子之姿,丝毫不见流落之相,而他面前的人便是不知何时就悄然隐退了的林安。 “林安,你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自从跳水的那一日算起,今日已经是他们出来的第二日了。 那一日,他带着人跳水逃生,本就是殊死一搏,姬陵江深不见底而他们当时又处于正中央,距离左右两岸都有相对较远的一段距离,饶是他一个擅游之人都没有把握能成功抵达对岸,更何况他还带着入水不久之后就失去意识的谢敬敏,为了避免被留在岸上观察的人发现他们弃船潜逃,他连水面都没露,直至快要力竭窒息之时幸得前来接应的林安及时把他们带出了水,这才没有绝命于那江水之中。 于江水中长时间失温又脱力,他休息了一天一夜才彻底的恢复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叫林安去接应他父亲。 临走之前他与王白鹤商议过了,让他不必跟着船舶走,到了换防的点就赶紧离开,守义堂的那帮人并不可靠,而他们也没有义务带着守义堂的人逃生,这个时候,都是自顾自的性命,谁还管得了谁,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只是合作人。但,他的父亲至今都没有联络他,也没有抵达他们之前约定的地点,王令嗣着急,生怕他没有中途下船,也担心他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便让林安去寻找。 这方林安匆匆赶回,他便急迫的想知道他的回答。 这段日子为了王家父子奔波操劳,脸色疲态尽显的林安面露难色,担忧道:“大人当日就已经被抓了,那艘船根本没有从姬陵江出去,在出了码头的不远处的羊肠峡就被截获了。” 从江上劫人并非易事,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们想着乘船而逃的缘由,可令王令嗣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是中了谢敬捷的圈套,羊肠峡就在码头出去几十里外之远的地方,一如其名,是一段羊肠小道,较为狭窄,但可通船,却是最容易被两岸伏击之处。 当时,他信誓旦旦的认为只要上了船,谢敬捷就抓不到他们,可还是没料到会百密一疏,大意了羊肠峡这地方。 能在羊肠峡就伏击了船,想来,谢敬捷是早早地就派出了人在那守株待兔呢,而他们乘船而逃的计策乃是临时之计,期间也并没有人泄露出去,谢敬捷是怎么做到事先在羊肠峡埋伏的? 王令嗣后知后觉的想起,对了,那叫白行云的自称是谢文文朋友之人,他知道的。看来,这其中出的岔子就是他了。 哼。 王令嗣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与谢敬捷之间的博弈,尚未分出胜负。 他摆了那叫白行云的一道,可也从始至终被对方摆了一道,可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王令嗣进了身后的农宅内,这是一处寻常可见的普通农家,距离城中稍远,寂寥而又幽静,木屋简陋而贫寒,锅碗瓢盆的倒是不缺,但也仅限于此。 而这并非是他们一开始就定下的暂居之地,虽然王令嗣足够的潦倒但也不会委屈自己藏身在这样一个贫苦之地,之所以留在此地,全因为此刻于屋中床榻上昏睡之人。 王令嗣坐回冰冷的榻上,这屋内除了墙壁上放着一蓑衣,中央摆着一张四只脚不平的桌子,也就这一个用泥砖垒起来的榻了。 他垂眸看着床上盖着三床被子仍旧被冻的唇色发白的人,如果不是呼出的浅淡的白色的雾气,在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死人了。 谢敬敏身子羸弱他是知道的,蟾毒那样的东西本就是败身体的,中毒这些年来,饶是当初中毒时是一个身康体健的成年男子,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后也会呈现衰败之相,更何况还被他拉着在那水中游了那么久,但事先他并不知道谢敬敏不会水,不过当时也想不到那么多了。下水后一开始人还在挣扎,要不是他抱得紧人就给水流冲走了,也没过多一会人就没动静了,他带起来也就相对于轻松些,但在水中太久了,寒气入体,这昏睡过去便多日不醒,起初上岸后看着谢敬敏进气都少了,王令嗣还心慌过一阵,可别千辛万苦的把人从水里拖出来人却给淹死了,那他就太得不偿失了。但万幸的是一直吊着一口气,就是没醒来但也不至于死去。 如今他父亲已经落入了谢敬捷的手里,谢敬敏就一定不能出事,这是他唯一能和谢敬捷谈判的资格了。 想起了在羊肠峡被拦截的船只,想起了姬陵江上谢敬捷毫不犹豫的放箭,王令嗣便很想放声大笑。他要笑给这半死不活的人听听,约莫人受点刺激也或许就会醒了。 当然,他是幸灾乐祸的。 他不屑于谢敬敏的口是心非,讥笑于他的痴心错付。到头来,真心对他的一个人都没有,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跟他一样众叛亲离的下场。 如果这人现在醒着,他一定能不加修饰的用多番的言语去讥讽他,当然,纵然是他现在人事不省,也拦不住他把那些不顺心的事情一吐为快。 望着对方安静的面容,王令嗣心中没来由的烦躁,或许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知晓了又被人算计的缘故。 他忍不住当着一个沉睡人的面讥诮。“我以为你那朋友跟你有多情深义重呢,原来也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真心为你想过,也不怕我真的会拉你一起入地狱。他跟谢敬捷沆瀣一气算计了我,致使我父亲被抓,这一账我总得找人算的。” 他细长的手指跳着起了毛边的榻边,眼底尽是冷凝,语气看似轻松,却给人一种霜寒的冷冽。 “你看到了吗,谢敬敏,没有人是真心待你的,他们都只是在利用你,谢敬捷都想要你的命!如果我真不管你了,你早就在那水里喂鱼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呢?” 可是躺在床上的人根本无法回应他,他止住话茬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宁静,外面突然是有什么响了,啪啦一声,像是爆的一颗鞭炮,王令嗣却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从他住在这的第一晚起,竹子被冻炸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没有人回答,他独自一人面对沉默,他不甘心又无能为力。 从高高在上的王氏接班人,到如今的丧家之犬,身份的转变让他平添一份阴郁,再也没有了之前待人接物的宽容与谦和。 或许是出于没有人回答他的愤怒,王令嗣突然道: “把他丢出去。” 跟在他后边进来的林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王令嗣,似乎是在确定他是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毕竟这态度倏然的转变的太快。 在林安看来,这个人在王令嗣的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虽然是他们用来对付谢敬捷的棋子,但也是不一样的棋子,至少是王令嗣一切喜怒哀乐的根源,所以在他说要把他丢出去的时候林安才会迟疑。 最后在王令嗣摄人的目光下,林安果真去动床上的人,可才敢搬动人,又被王令嗣阻止。 林安心道果然如此,王令嗣也就是说说而已,哪里会让自己真的把人丢出去自生自灭的,他赶紧的把手收回来,决定下次王令嗣再生气的时候他也不要掺和了,肯定就没一次真的。 可到底是不是气话王令嗣自己都说不准,见着谢敬敏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心里郁闷,自己说了半天这人也不吱个声,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可真把人丢出去了,这天寒地冻的,不消一个时辰这人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人从水里拖起来的,这是他手里的人质呢,怎么可以让人轻而易举的死掉?要是人死了他还拿什么去和谢敬捷谈判? 王令嗣在心底如此对自己道。 “公冶萍怎么回事?不是说快回来了么?”王令嗣眉眼凝重,出声催促,林安低头回话。 “嗯……想来是快了吧。” 王家倾覆之前,王令嗣是嗅到了异常的,是而该遣走的人 都统统安排了出去,公冶萍也在其中,可他知晓王令嗣这会儿找公冶萍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给面前这人治病。这人从水里拖起来的第一晚就发了高热,大有立刻归西之危,但好歹也是缓和了下来,但却一直病着,他们如今本就属于被通缉的罪犯,哪里还能出去请大夫,平日里躲躲藏藏的也就只能在这院里城市的农户里待着。可谢敬敏这情况,一直拖下去是不可行的,总有一天会把真把人拖死,所以找大夫是必然的,但所幸他们自己就有大夫,不至于会暴露在人前,只是公冶萍如今跑的远,已经给他递了信儿,不过来的路上可能要点时间。 王令嗣对于这个回答显然是不满的,俗话说十个好人九成都是烧坏的,谢敬敏这病不仅仅是落水的缘故,王令嗣哪里还能等得及。 分明是他们抓来跟谢敬捷谈判的人质,可如今两人的心都跟着他忽上忽下的。 林安站了会觉得脚僵,动了动脚,问:“那他?” 王令嗣知晓林安是什么意思,是问他还管不管了。 王令嗣沉默了须臾,才有气无力的道:“去弄退烧药来。” 林安得令就出去办事了屋内就只留了王令嗣一人。 他呆滞的坐在榻边,听着屋外呼啸而过的狂风,似乎是要把这屋顶都要掀了。 他垂眸看着不省人事的人,突然就没头没脑的低声说了句: “谢敬敏,你得求我。” 白行云回来后告知了所有人关于谢文文的死讯,无不是悲恸,毕竟他们都怀有期望的,就算是出事了也不会想过人就这么回不来了,可白行云是亲眼目睹的场景,那江面上,大火肆虐,谢文文不会水,他绝处难逢生,他们没有人会觉得白行云是在骗他们,对此,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痛苦之中。 刘小天哭的最凶,他躲在屋里把谢文文的行囊找了出来,他的东西很少,当初从苄安逃出来,本就身无分文,唯一的两铜板还是谢敬丰误打发叫花子的,当然谢文文有点钱也不舍得拿出来花,说是要用在刀刃上,后来受了王令嗣的恩惠好歹才又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如今加起来都没有他以前穿的贵。 第226章 悲伤的人们 睹物思人,刘小天抱着谢文文的衣裳痛哭流涕,糊了他一衣裳的鼻涕眼泪。 那天,他的长寿面都没有吃上,他怨怪自己,要是那天没有忘记谢文文的生辰,要是他一早上起来就给他煮了长寿面吃,是不是就会躲过这一劫了,是不是就真的能长寿了,而不是,英年早逝。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路的坎坷,饿过,怕过,刘小天原本以为终于能苦尽甘来,可、怎么就、说抛下就抛下他们了呢?当初说好的还要继续行侠仗义的呢,说好的一起去灵虚派看看呢,他不是向来坦荡仗义的很,怎么就食言了呢? 想起当初他们在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刘小天抱着属于谢文文的东西就哭的越发的伤心,哭他那命运多舛的朋友啊,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丢下他们这半生该用怎样的心情去怀念他呢。 刘小天在里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呜咽咽的声音从门缝里溢出去,整个屋地都充满了忧郁。屋外原本已经抬起一只脚准备踹门的小茶听到里边的啜泣声,怔了怔又放了回去,最终也没有开门进去。 得到谢文文已经身死的消息,饶是小檗以及许曦灵和苏木这几人都红了眼,毕竟,他们都受过他的恩惠,连一声道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得出口,没想到人就突然出事了,谁都无法不难过。但在场的唯一的从始至终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的到后来根本不信这则无中生有的消息,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不悲不喜,面无表情的人就当属小茶了。 白行云回来的时候一副丢了魂似的神情,双眼红肿,哭过,脸色颓然苍白难看,好似下一刻就会倒下去,这哪里是寻常时候顶天立地屹立不倒的白大侠。 说到底还是谢文文的死讯太过打击人,叫他根本不能释怀。 他无法接受谢文文已死的消息,其他人也接受不了。再告知他们后也没有细说、自己一个人进了屋子就把自己关起来,躲起来又暗自悲伤。 如今,进屋悲伤的人更多了。 但,小茶是真的难以感同身受,因为,她是真不信谢文文会出事。 谢文文那人,除了真的天崩地裂的事情不然很难有事的好不好,蟾毒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弄死他,他还不会死于蟾毒毒发之前。 更何况谢敬捷都在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真的让谢文文出事?一定是白行云忽略了什么,谁告诉他眼见就一定为实了。 小茶被他们哭的头疼,阻止确实阻止不住。纵然不信谢文文会出事,可也需要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白行云如此笃定谢文文一定就是葬身鱼腹或者说葬身火海了。 于是去找到了源头。 小茶去的时候大门从里边被紧锁,小茶试了几番都打不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硬生生踹开的。 丝毫不见方才在刘小天门前时的犹豫与不忍心。 屋子里一片昏暗,窗户紧闭,白行云坐在床边的地上,隐藏在暗色中的面孔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如何,但大抵也是不好的。 小茶走进去颇有不耐的冲人道:“你说清楚。” 白行云有些愣怔,也或许是根本没有从悲伤中抽出来,很久才说的缓慢。 “他死了。” 声音像是吞了一块石子进去磨得粗糙又嘶哑。 谢文文的死讯与他来说就犹如是塌了半天的天,让他一个人根本就顶不住。 在码头的时候就已经悲痛过一阵,但回到了曾经与谢文文站在一起面对过的地方却又开始悲从中来,根本就无法重新振作,拿出他坚韧不拔的气性来。 “我不管他死没死,我问你究竟怎么回事?”小茶最烦人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了,都没有一锤定音的事情却都先先入为主了。要是谢文文当真死了,谢敬捷那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人家现在还有精神继续对付宁州的烂摊子,哪里就像是死了弟兄的样子。谢敬捷纵然在当初的事情上做的不对,可她也清楚,他对谢文文的感情是不假的,如果谢文文当真危急关头他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或许谢文文不会被他选择,但也不会在放弃后表现的如此寻常。 千机营那边没有一点风声,谢敬捷也一如既往,在小茶看来,谢文文根本就没什么事,或许再次失踪是真,但想来性命是无虞的,不然谢敬捷也不会太过于镇静了。 但…… 她看着白行云只觉得有种无力感。 他神情落魄,自怨自艾,悲伤爬满了。 “是我的错……”一听这开头,小茶就汗毛倒竖。 “停!”小茶觉得头疼,不过就是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已,白行云就这么磨叽,她还怎么了解清楚去分析谢文文之死的真实性。 小茶也幸亏是在皇宫里养出了几分耐心,都花在了白行云身上了,好说歹说的才让她清楚了来龙去脉,但说到谢敬捷没有阻止还下令放箭那刻她就几乎能确定白行云带回来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了。 但是她没有留下来跟白行云掰扯而是去找了谢敬捷,她需要清楚谢敬捷是怎么个意思,眼睁睁的看着王令嗣把谢文文带走,难不成还要继续让谢文文当诱饵吗? 谢敬捷对于小茶会找来是有准备的。 所以,小茶根本无需去质问就得来了所有的答案。 谢敬捷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也知晓了一切的缘由,不过小茶在听到他说他下令放箭后,王令嗣唯一的生路便是弃船跳水后再难忍耐自己的情绪。 不说谢敬捷究竟有没有把握王令嗣会不让谢文文出事,也不说他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精神,但他不知,身中蟾毒之人最怕受寒,谢文文自从中毒以来,最不耐过的就是冬天,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冬天太冷,稍有不慎便会受寒,而刺骨的寒气便会加剧蟾毒在他体内毒发,她亲眼见过谢文文被蟾毒折磨的说死去活来的模样,可谢敬捷却逼着他跳水。 这寒冬腊月的江水换个正常人都不会去自寻死路,可他却逼谢文文跳水。 他究竟知不知道,谢文文或许会因为他这一个决定而死。 纵然谢文文在宫里是质子身份,可新帝继位后,谢文文在宫里的日子也是过的温香软玉般的舒坦,实打实的贵人,除却蟾毒时不时的冒头日复一日的折磨他,并没有人会让他吃苦受罪。 她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怨怪谢敬捷,虽然他并不知谢文文的情况,可她还是觉得,谢敬捷对谢文文太过绝情。 她也不是没见过他对待谢敬丰呵护备至的样子,可分明在谢文文那,就有了天堑。 十年的朝夕相处的陪伴与十年的愧疚来说终究是不同的。幸好,谢文文说过他并不期待,不然,他要是见到了可得多伤心啊。 如果在这之前她还能肯定谢文文或许无事,但此时得知他落水的事实,她也摸不准谢文文如今的情况,如果是按着他正常的体质,就算是不会水王令嗣也不会让他没命,从而失去一个最好的人质,可就谢文文现今多病多灾的情况,跳入江水中,蟾毒不复发是不可能的,而一旦蟾毒复发,他怎么受得过? 这里不是宫里,没有随时候命的太医,没有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个冬天让谢文文怎么熬。而且他在敌人手里,那些人又岂会细心照料他。 她想,她得尽快出发去找到谢文文,最好,先谢敬捷之前。 小茶回去的时候刘小天在给谢文文烧衣裳,是的,烧。 她还没有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焦臭味,远远地就看到了刘小天跟许曦灵他们围着一堆火蹲着,浓黑的烟直直地升起,或许也是为了取暖,几个人靠得近,脸都熏黑了都不知道,以及时不时响起的刘小天那依旧哽咽的声音。 “文文,你在那边肯定也没钱花,我有想过给你烧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能用两天,可是我发现,银子烧不着啊,你用不了啊,你可别怨我不给你钱花,我这不想办法,就给你把你穿的那身衣裳先烧过来,这段时间你先穿着,等我有钱了再买两身再给你烧过去啊。你别急啊,在那边可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哦,听说你是掉水里的,那你这么怕冷的一个人,水淋淋的一定更冷了,不然我给你烧个火折子过去你自己弄个火烤烤?” 刘小天对着火盆念叨,振振有词,一边围着的许曦灵也不觉得诡异,反而是还没有靠近的小茶就已经先感受到毛骨悚然了。 她在外面听了一阵,实在是忍无可忍的走进去,本想踢翻那正烧着谢文文随身衣物的火盆,但发现火势太大,她下不了脚。 “行了!你们怎么搞的怪渗人的。还烧银子不说烧火折子?你们怎么不给他烧个大宅子过去住?” 平日里看着刘小天特老实,可没想过他老实成如此憨实的地步,这不缺德嘛,人都没死成就开始烧东西,也不嫌晦气。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可惜老实如刘小天,压根就听不出其中意味,反而还认真的琢磨起来。 许是哭久了,刘小天鼻子有些堵,说话嗡嗡的,也没有了先前朝气蓬勃的精神,看起来耷眉拉眼的,老实说:“我倒是想,但暂时没钱买,等我以后有钱了在给他买个好的烧过去。” 这没心眼的回答。小茶一时无语,但还是没忍住继续酸他。 “那你现在不烧给他他就成孤魂野鬼了,没地方住咋办。” 刘小天抬起头,露出他那一双水汪汪又红彤彤的眼,无比天真又朴实的问: “可他不是水鬼吗?” …… “得。” 小茶气的叉腰,敢情这屋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刘小天嗫嚅着,好半天才出声说: “小茶,我知道的,你肯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我知道有的人的悲恸是无声的,他表面越发的平静,其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别太难受了,也别太压着自己了,你要哭就哭吧,反正大家都哭过了。” 好一段细心又熨帖的话,小茶不知道该感激刘小天的贴心还是该气他的无中生有。她哪里看起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她也并不悲伤。 担心谢文文的境况是真,但,总不至于跟他们一样把人归咎于已经身亡的悲痛欲绝吧? 可似乎就是自从白行云道出谢文文已经身陨的消息后,几乎所有人陷入了哀愁之中,也唯独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全然没有一丝悲伤,也或许是这样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太压抑自己了?实则是在无声的宣泄。 不说她性情如此,并不会像他们一般大喜大悲,但就说谢文文身死这事,没有亲眼见到谢文文的尸体摆在面前,她是不会认可任何一个空口白牙的。 小茶咧开嘴提起一个勉强的笑脸。 “要是谢文文回来看见你们咒他死了,他才会哭。” 刘小天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还在极力的跟他解释:“小茶,你一定是伤心的糊涂了,谢文文已经死了,我咒他也没用了。” “……” 小茶觉得她跟刘小天说不下去,于是掉头去找白行云说。 她离开时白行云是什么模样,如今再次进来仍旧什么模样。 看着人憋屈的扭在地上,她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所以才一直没动。 “你起来,那些人都疯了。” 白行云依旧没动,似乎魂魄已经随着谢文文丢了。 小茶见此,无语的拍了拍额头。 得,疯了的不止外边的那几个。 小茶耐心的问他:“你关着自己有意思吗?谁告诉你谢文文就一定是死了?” 谢文文三个字让白行云回了神,僵硬的瞳孔稍微有了变化,但依旧没有作声,小茶趁热打铁道: “人没死,请你振作,咱们得出去找他了。”越早找着谢文文,他们也就越踏实。哪知已经丧失了三魂七魄的白行云却说了一句令小茶几度吐血的话。 “今儿不是头七。” 白行云理所当然的认为小茶所说的去找谢文文就是去给人招魂的,压根没听着他前面的三个字。 第227章 为什么不是水鬼 “……” 小茶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能保持清醒又理智的人?一个两个都这样,可平日里最机灵的也是他们啊。 她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原来谢文文一出事,就抽走了他们的主心骨。 小茶有气无力的走出了房门,在门口遇到了似乎是专门为她而来的戒忘。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小茶淡定从容,但戒忘却似有躲闪但却满怀关切。 他看着小茶背后幽暗的屋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后面那一眼的深意也就什么都表达了。 “你真的没事吗?” 戒忘关怀备至的看着小茶,踌躇良久终于问了出来。 戒忘跟刘小天一样,都觉得小茶肯定是太过伤心了,而她不擅长发泄自己的情绪,是而只会压在自己的心头,然这般可疑的压制反而是影响最大的,毕竟心事压太久了,就容易出事了。 他清楚谢文文出事,都会伤心,而谢文文在小茶心中的存在不一般,必然也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可自从知晓了谢文文出事以来,反而最平静寻常的人就是她了,一反常态就不正常了,所以戒忘很是担心她,本来想默默的陪伴她,如果她需要自己就能站出来一如当初在百道门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无声的陪伴在自己左右,然而事实却发现她似乎真的从头到尾都反应平平,真的一点都不为谢文文的身故而有所悲痛,连小檗她们的反应都比不上。 越是这般,在戒忘看来越发的心惊。 或许除却小茶之外,最是冷静的就属他了,可他关切的唯有面前的人。 小茶一脸质疑的问他。 “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嗯、就……”戒忘欲言又止,这般反应不像寻常时候的他。 小茶逐渐眯起了眼,细缝似的眼里透露着一股冷然。 “你也觉得不正常的是我?”她语气稍显平静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戒忘难得的扭捏起来,他不欲承认可又无法否认。 “不是,我知道,谢文文的离开你们都备受打击但……” 戒忘还想解释一下,不让自己的想法暴露得太过刻意,但他的解释才进行到开始就被小茶冷漠的打断。 “行了,我以为戒忘你是不同的。” 小茶有些沮丧,亏的是戒忘还是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也不会信其子虚乌有之事,可怎么也跟着刘小天他们一样,难道是被同化了么?这六根不清净的日后可怎么回听觉寺去做他的撞钟和尚? 到了这一刻,小茶才终于明白了那句曾经令人争议最大的黑白分明的言论,当一切都黑了,白的就成为了异类;当黑白里由黑占据了主导,白的存在就是黑。小茶觉得,此刻的自己尤为的形象。 她分明才是那个最正常的人,但在不正常的人眼底看起来,不正常的反倒就是她了,就连戒忘都变了,真是……恐怖如斯。 小茶长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除却白行云外,至少戒忘也能保持三分冷静的,但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戒忘被小茶的那眼神刺住,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解释,可生性寡言少语的他此刻脑中更是混沌一片,他难得的遇上需要自己长篇大论的时候,饶是想解释都找不出合适的用词来。 “我……” 他我了半晌,埋在领口底下的脖子似乎都有了泛红了征兆,场面或许在戒忘看来是难堪的,小茶才大发善心的止住了他继续的窘状。 她抱着胳膊指着房间里,并未因为戒忘的闪烁其词而不满,也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误解而不快。 “好了,你去把他叫醒,我要告诉他,谢文文没死,少提前哭丧,多晦气。” 小茶一脸正色,并非就是不敢信的模样,也不是在说不够确定的话。 戒忘这才郑重起来,将信将疑的问: “真的没有出事?” 如果一开始小茶不信,或许还能觉着是因为她太过惦记谢文文是而不信他亡故的噩耗,可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肯定谢文文并未身故,这不由得叫戒忘开始重新重视起来,是否就是他们一行人自己的误导,还是把一切归咎于了子虚乌有的事。 小茶固然对谢文文有着非同一般的在乎,可她也并非就是那等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之人,换言之,这段时间以来,或许最冷静自持的人也就当属她了。 他不是不信小茶所言,他相信小茶的能力,不会逞口舌之争。可如果谢文文当真无事,那么,白行云所言究竟是为何?这也是戒忘不可信的一点。 看着戒忘眼底升起的疑虑,小茶知晓自己所言并非就能叫戒忘成功的信任自己,谁叫白行云是亲眼目睹的呢。 世子跟百里长洲他们也是歹毒,明知的事偏偏就瞒着白行云一人,叫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于江水中消失,可不是在刮人的心么。从而也导致了他带回了这则子虚乌有的消息,叫所有人人仰马翻。 如今看来,能够指望的人也唯有戒忘了,至少比起其他人,他看着尚且冷静点。 她郑重其事道:“我去见过谢敬捷了,人家也确定谢文文没事,是被王令嗣带走了。” 本就是他们密谋的一场计划,是而谢文文是生是死在他们眼中尤为的肯定。 戒忘眼中溢出一丝欣喜。 在知晓谢文文出事后虽然他的反应没有白行云他们大,但也难掩悲痛。最初,他们几个人都是从钱都走出来的,一起不说刀山火海,可也一起见识过腥风血雨,他对人的感情十分慢热,可也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改变了对其他人的看法。 他这一生,孤苦无依,颠沛流离,却意外的结识了这群志同道合的少年,在他们的帮助下报了家仇,有了志向,不再犹如浮萍一般无所依,他很感谢有他们的陪伴,如若不然,他这一生都永久不会出现光亮的存在。 不论其他,他是把其他人都当做朋友看待的,可以两肋插刀、推心置腹的人。 原本因为朋友出事而悲痛,如今得知谢文文或许还尚在人世,戒忘喜不自胜。 “真的?” 如果谢文文当真无事,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小茶见他终于是有了取信自己的意思,不由得轻哼。 “我骗你们做什么?再说了,要是真出了事,我还能站在这里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鬼哭狼嚎?我一定会去杀了谢敬捷的。” 如果谢文文当真是因为谢敬捷而出事,她绝对不会谅解谢敬捷,哪会管他是北境的世子,哪里还会如此坦然自若的面对他们。她虽然是由宗室培养出来的暗卫,可她真正所效命的人唯有谢文文一人而已。 只是很可惜,似乎这则消息并未叫所有人都轻易相信,刘小天仍旧用一副小茶你完了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小茶就会有什么不出意料却又惊异之举。而白行云在冷静下来后听了小茶的言辞,也将信将疑起来。 他亲眼所见是为事实,可小茶所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如果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对于谢敬捷来说,那可是他的手足兄弟,岂会不顾念亲情,置于死地? 然而那时他不惜以牺牲谢文文为代价也要放箭断绝王令嗣的后路,除了谢敬捷绝情冷漠,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谢敬捷深知谢文文不会出事才这么有恃无恐。 他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在王令嗣要挟谢敬捷的时候,谢敬捷也并非全程冷眼旁观,至少在王令嗣对谢文文出手伤害的时候他也是急红了眼的,但最后,他与百里长洲皆冷酷下令射杀,一改之前被王令嗣的威胁束手束脚的模样。 在大火包裹着船体肆虐燃烧的时候,火光映在了所有人的眼中,但那时他陷入了悲痛与震惊之中全然没有观察其他人是何神情,但想来,别有计划的他们并不会如他一般悲痛欲绝。 直到最后,他们撤兵离开,似乎,谢敬捷都并未出现任何情绪波动,如不在乎谢文文一分是不可能的,如此看来,的确如小茶所说,他们是料定了王令嗣的逃生之计,是而才会以火攻船让他以死遁逃,带着谢文文离开。 彼时,翻来覆去试想了一遍经过的白行云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所以,如今是王令嗣带着谢文文逃了,而他们只要找到了王令嗣,也必然能找到谢文文在哪。 北境迎来了寒冬的第一场雪,谢文文是被噼里啪啦的声音炸醒来的。 大雪覆盖,一棵棵翠竹被压弯了腰,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彻底的断了腰。 此起彼伏的折断声成为了谢文文醒来唯一的声源。 醒来后,他看到了王令嗣。 在见到王令嗣的那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不出意料又很失望。 心想,果然,他被王令嗣害死了,居然下了黄泉都没有摆脱他。 王令嗣似有所感的扭头,一瞬间四目相对,王令嗣上半身倾斜,脚后跟都起来了,可随即又淡然的落下,并未有所动作,而是淡漠的问了一句:“醒了。” 谢文文似乎反应不大行,在那声醒了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话。 由于之前高烧过,彼时嗓子都还沙哑,甫一出口,似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说的极慢,蹙眉苦脸的。 “王令嗣,你是做了白无常么?怎么白的跟鬼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下雪,刨了雪煮水烧了水能洗头的是而此刻披头散发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的王令嗣沉默。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外袍沾了雪水打湿了挂在火盆旁烤着,是而里边就一身白色的里衣长衫,可、这哪里就白的像鬼一样?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后边谢文文恍然大悟的道:“哦,的确是鬼,我们都死了。” 都死了的王令嗣继续沉默了。 他狐疑的用余光看着谢文文所在的位置,听说过高热能把人烧傻的,可人都知道他是谁,虽然胡言乱语了些,可看着不像是已经傻了的,但怎么给他的感觉还不如已经傻了。 王令嗣握着梳子陷入了沉思中,不远处的火盆烧的旺,从而屋子都还算暖和,他就着蒲团坐在地上,也没想过起来。 谢敬敏醒来,他是高兴的,至少说明他的情况没有恶化下去,可如今醒了,就让他不得不面对将来的事情。 他拿谢敬敏是当要挟谢敬捷的人质的,虽然在乎他的生死,可如今的他们,本不该这么和谐相处的。然而他醒来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任何的自暴自弃,他只是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跟着他一起做鬼了。 王令嗣沉默了太久,初醒来的谢文文虽然没有什么精神,可却尤为的话多。 他连眼皮子都睁不全,喉咙也不舒服,说的话都跟刀割过似的刺挠人,但就是聒噪。 “你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么?难道做了鬼会丢掉为人的记忆吗?可我怎么没忘记?” 没有继续沉默下去的王令嗣:“我喝了孟婆汤。” 谢文文似乎在思考,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从被子里露出三根手指头扒着床沿。 “哦,那你认识我么?” “大约是知道的。” “做鬼了还要烤火么?”谢文文目光落在了距离王令嗣不远处的那一散发着热源的地方,眼神里迸发出向往,嘴里落出无数个疑问。 “我们不是水鬼吗?” 火盆里烧的应该是什么炭,挨着窗口放的,屋内都关的严实,从而也不会叫人觉得冷。 谢文文虽然在一开始醒来的时候有些懵,毕竟他最后的记忆留在水底,可后知后觉的知道他们这哪里是阎王殿而是尚在人世,不过在王令嗣没有拆穿的前提下他也就顺其自然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令嗣听出了谢文文那声疑问,他们落水而亡合该是水鬼才是,可是他们却烤着火,这有违天理啊,不过,他们都变鬼了为什么还要遵循天理? “谁告诉你的水里死的就是水鬼?” “那还能是什么?”谢文文执着而又期待的追问。 “魑魅魍魉?” “……” 第228章 再次沦为阶下囚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做了谢文文。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的噗嗤笑出声,王令嗣才后知后觉原来他被谢文文耍了。 敢情他是装的。 他就说,还以为一场高热把人烧傻了呢,青天白日的就自以为身在阎罗殿的,虽然他此刻衣冠不整的可也不能说就是白无常了吧。 谢文文笑了阵就不得不停下来了,憋笑让他胸膛里发闷的疼,在水里淹了太久,总之是对身体不好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姬陵江上了,成为王令嗣跟谢敬捷斗争间的牺牲品,可居然还有再次睁眼的时候。虽然不出意料的让他再见到的人是王令嗣,但,总有种失望在里头,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牵扯还没有结束。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累了,他如今只想躲的远远地,再也不要跟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 他望着铺满了蛛丝网的屋顶,最左边的那根横梁被虫子蛀了,圆木中间空洞洞的。 蓦然,他问: “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他们能活着,不可能是他们命大。很显然的,从一开始就在王令嗣的计划里,或许说,从他被抓,从上了船,从被带着跳水,都在王令嗣的计划里。谢敬捷烧船,王令嗣弃船而逃,应该也是最初就打好的算盘,从谢敬捷的眼皮底下逃出来。 他不说王令嗣深谋远虑,他只笑。 “狡兔三窟。” 当时王令嗣一脸愤恨的朝着自己扑来,强硬的带着他跳水,那时,他当真是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短暂的结束了。王令嗣宁死不屈,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不要谢敬捷痛快。可笑那时,他想的太多。 王令嗣靠着桌脚坐着,听着谢文文嘴里的评语,忽然笑了。 说他狡兔三窟其实也不然,他只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他眼神中流露出落寞与不甘,一朝跌落泥潭,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如常。 “谢敬捷逼得我走投无路,我要是不想彻底的毁在他手上,我总得为自己算计一番。”谢敬捷一开始打的什么主意他是没有料到,然而,他山人自有妙计,饶是在那种绝境中依旧能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只是可惜了,我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过你那好大哥。”到头来,劫了船,被一网打尽,能逃出来的也不过就他罢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闻言,谢文文眸光微闪。 跟谢敬捷的斗争中,王令嗣这是落了下风。他早就料到的,到底来说,谢敬捷不是王令嗣的对手。 此时,门外被敲响,林安端着热乎的汤药,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才先敲了门提示。 王令嗣应了声,林安便得以进门,一壶热水,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摆上了桌。 谢文文是见过林安的,林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了瞬间,笑了笑就又转身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喝药了。”王令嗣敲着碗沿提醒,又在谢文文没有任何质疑的前提下率先解释说:“就普通的伤寒药。” 谢文文兴致缺缺,他早就感受到了身体的倦怠,经过落水那么一折腾这样算是很好了,但对如今的他来说,伤寒药聊胜于无。 “但这也不对症。” 王令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起前几日他昏迷中时的危险,有很多次王令嗣都真的以为他不会醒过来了。他知晓中了蟾毒之人体质会逐渐变弱,也最是不能伤风受寒,可经历了落水一遭,能醒来已经是上天开眼。然而,对于一个身中剧毒之人来说,最难熬的便是这个冬天,依着如今谢文文的情况来说,如果再没有得到可用的治疗,那么,他很难活到明年开春。 不知怎地,王令嗣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揪住了,他端着滚烫的药碗,也不觉得烫手,停滞了许久,才低声说:“公冶萍去找亓官云了,我让他去的,这世上唯一能对蟾毒有所深究的人或许唯有他一人了。” 谢文文有些意外的看着王令嗣。他没有听错的话,他是从王令嗣的话里听出了他要救自己的意思。 可,他们不是敌人么? 不说棋逢对手,他也不过是他手里对付谢敬捷的一个棋子罢了,他会为了自己而尽力吗? 似乎是猜出了谢文文此刻的想法,王令嗣揶揄道:“如今谢敬捷追着我不放,我总得在手里捏着一个能让他退避三舍的软肋,我如今就指望你了,可不能叫你死在我手里,不然,他怕是要对我五马分尸以泄愤了。” 话虽如此,可究竟是不是这个理儿或许只有王令嗣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们要去找谢文文的下落,谢敬捷是知道的也是默许了的,他这些日子自从王令嗣遁逃之后也在四处搜寻王令嗣等人的下落,白行云他们会去找也是情理之中。 但谢敬丰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们要走的消息追着来。 谢敬丰是知晓了当日在码头上的事后对谢敬捷便有所抵触,少年的心事藏不住,谢文文的事情成为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或许是因为谢敬捷在不能确保谢文文安危的情形下依旧选择了射箭从而导致他们陷入了绝境,直至今日下落不明,谢敬丰无法像之前一般再对谢敬捷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憧憬与敬爱。 谢敬捷在谢敬丰的心中是一个不可亵渎的存在,但如今,宛如神祗的人在他心中逐渐不再那么神圣。 他分明知道长兄也是爱着次兄的,可当知道长兄罔顾了次兄的性命后他便再难相信手足情深这句话。 他想着,或许兄长有他的难言之隐,他能体谅但他不能代替次兄去原谅,他要去找次兄,找到他后,听听他是否会原谅。 他是背着谢敬捷跑出去的,他知道刘小天他们是准备去找谢文文去了,所以他死缠烂打的不肯顺从。 “你出来。”白行云拉着帘子盯着里边的人,脸色难看。 他们都准备出发了,结果上来却发现车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一个人。 谢敬丰他是见过的,前些时候谢文文被人抓走就是因为他,自那之后他总是会出现。他跟谢敬捷完全是不同的兄弟俩,稚气未脱、意气用事、天真恣意。 在知晓了谢敬丰跟谢文文的关系后,他便会多次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试图从这少年郎身上找出跟谢文文有关联的地方来,除却面貌有几分肖似的模样,其实,他们之间毫无可似之处。 谢敬丰年少,时至今日他都还是被兄长护在羽翼下的孩子。 谢敬丰抠着窗沿,似乎是怕被人拖下去,纵然被外边一双双眼睛盯着也死活不肯动。 “不出。”他好不容易才偷摸上来的,才不会下去。他要去找谢文文,他要再次当面同他对峙,他要去亲眼确定他的安然无恙。他要是被赶走了他就见不到谢文文了。 这一次出事,他总有种心惊胆战的惴惴不安,他生怕这一次后,他的次兄又会一走了之,如果失去了再见的机会,他约莫又会错过好多年,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固执已见,完全不顾虑他人的感受。 白行云他们并非是去游山玩水,话虽是说去找谢文文,可同时也是在与暗中躲藏的王令嗣交手,不然如何能从王令嗣的手里见到人。他们尚且不知此去如何,又如何能带上谢敬丰,再说,谢敬丰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跟着他们去,途中如果发生其他事该如何是好?要是被谢敬捷知道了,他们如何背这罪名? 总而言之、谢敬丰得从他们车上下去。 刘小天也无奈的在一边劝他: “谢小公子,你可别耽误我们了,我们有事得走,你又不跟我们一伙的,这算什么事呢?你兄长要是知道了,还要怨怪我们说不得是我们诱拐你呢。”刘小天比之其他人与谢敬丰来说相对于熟稔些,毕竟他们的关系要从当初在城门口的那几枚铜板说起。 躲在车里的谢敬丰被说了个红脸。 “我才不是!”否认的是说他被他们诱拐这回事。 “我不会下去的!我要跟着你们去找谢文文!我知道你们要去找谢文文,我也要去!” 他如今很是担心谢文文,又因为他是因己出的事,他愧疚而不安,可惜没有人会答应他带他出去找谢文文,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群人了,刘小天跟谢文文是一伙的,跟着他们自己才能见到谢文文。 谢敬丰好不容易才避开侍卫出来,偷摸上了他们的车,才不要下去,更不会回去。 刘小天彼时还是不大信谢文文没死的消息,他之所以会跟着他们出发无非就是觉得他们该继续上路了,顺道让其余两人死心而已。 此刻车里多了个人,其他人也不知道该什么办了,也不知道谢敬丰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们是今时出发,居然还就被找上来了,如今谢敬丰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谁敢要。 白行云说去找谢敬捷来把人弄走,结果谢敬丰就坐在里面嚎,声势浩大还刺耳,但嚎到最后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沾到。 说白了,谢敬丰就是在耍无赖。 众人束手无策的盯着里边那不识好歹的臭小子,若非是顾及他年少不知事亦或者是顾及他那位眼里宠弟如宝的兄长,他们真有心思直接把人丢地上。 小茶对谢敬丰唯有的几分好感都被败光了。当年还在王府的时候,谢敬丰不过一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如今却长了一身的反骨。 她嫌恶的站在车头,真心觉得谢氏这几兄弟都过分的讨人厌。 最后还是白行云败下阵来,容忍了谢敬丰的存在。 “罢了,反正我们也没几个人,带着吧。”其实白行云是存了私心的,因为他知道谢敬丰于谢文文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毕竟血浓于水。 而如今他们一行人不多,就是再带个谢敬丰也无可厚非。 是的,他们如今只有五个人了。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队伍。除却小茶,戒忘,白行云以及刘小天沈胥外,只是多了个谢敬丰罢了,而那几个姑娘家已经是时候告别了。 许曦灵本不应与他们一道来到宁州,不过是一时半会走不掉罢了,而如今到了宁州,也算是能安定下来,她到了安全的地,也不再担心会被人陷害,那她也该回家了。 好歹也是许家庄的千金,跟着他们一群江湖人四处游走算什么事,反倒累的她清誉不好听。是而她被托付给了百里长洲,算是借给了对方一个跟许家庄结交的机会,许家庄好歹也是江湖中排得上号的人物,让百里长洲去承许家的恩情不亏,算是百里长洲一开始对他们的襄助。 而小檗以及苏木两师姐妹暂时留在了宁州,她们自从离开婆娑门后也无处可去,所到之处都不过是暂定罢了。刘小天帮她们问过了白行云,也告知了她们俩人关于灵虚派的选择,若是还想继续入宗门历练可考虑灵虚派。他们这一时半会儿或许回不来,日后若是有了消息会联系她们,届时,她们是去是留全然看她们自己的意愿。 当然,刘小天一向做事面面俱到,也不会忘记被他留在客栈里的苏娴容,只是对于她的去处如今很难讲,苏家的态度太过强硬,势必不会让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儿累及苏家的清誉,苏家的大门不会再为苏娴容敞开,她暂且只能接受他人的接济过活,日后怎么样,都是一个很缥缈的事情。 没了那几个姑娘,但却多了个谢敬丰,好在这一路谢敬丰也格外的安分守己,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折腾,不然,他们保不齐会耐不住性子把人丢在半路。 也是这一路,其余几人才知晓,原来谢文文身世不凡。 刘小天早就有所察觉,但从未去深思,如今听着谢敬丰叫谢文文次兄,刘小天心情十分复杂。 谢文文跟自己讲过的故事,眼底的黯然,生病时的孤独,这一切 第229章 出发去找人 都似乎有了因果,自宁州出现谢敬丰以来,谢文文对其的纵容,不惜豁出去自己性命的救他于水火,如果不是因为血脉相连,会有谁如此大义舍己为人? 他如今细想当晚谢文文跟自己讲的那个关于地主家的故事,原来,一切都并非只是一个他随口编造的故事,他只是把自己的经历当演化为了一个朗朗上口的故事。 刘小天蓦然眼里涌出一股泪意,几欲模糊他的双目,原本以为谢文文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一定有着一个令人艳羡的过去,可如今看来,他的过去却让人如鲠在喉。 他对北境的谢氏的经历所知甚少,可谢敬捷鼎鼎大名,家喻户晓他很难不晓,从而也能从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听到关于谢敬敏的传奇来,听到的时候只觉得事不关己,如今却悲从中来。 他看着躲在车厢里昏昏欲睡的谢敬丰,头一次觉得新奇,谢文文居然还有个兄弟,而且还是谢敬丰这样让人咬牙切齿的人。 许是因为大雪的缘故,他们的出行并不方便,马车走的缓慢,冷风时不时的就从晃开的帘子后面灌进来。 落了几日的雪,都只是在半夜悄然而至,白日里虽说晴朗,却不见积雪消化,日复一日的堆积如山。 王令嗣如今的处境并不好看,他如今已经是通缉名单上的在逃钦犯,谢敬捷又天罗地网的开始搜查他,一开始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适合继续藏身了,他们原本就离宁州主城不远,按着谢敬捷如今一步步摸排的方法,总有一日会找过来。 林安已经准备了下一个藏身之处,如今他们还不能离开北境,一来是因为王白鹤的缘故,二来王令嗣不甘心。 谢文文望着外边没过脚踝的积雪,扭着的脖子纤细而又脆弱。 他见到了那一排把自己炸醒的南竹,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依旧挺立,大多都被大雪折断了腰,四周除却少有的苍柏依旧呈现出绿色,便是白茫茫一片,看久了谢文文便觉得眼睛疼。由于无人到访,一地的白崭新得敞亮,很适合入画。 他听到了王令嗣的安排,他说: “你要带着我东躲西藏?” 王令嗣如今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他虽说逃出了谢敬捷的五指山,可再也不是宁州的世家勋贵,他只是一个在逃犯,见不得光,饶是活着都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出现,只能东躲西藏一辈子,不过王白鹤居然落入了谢敬捷的手里着实叫人意外,毕竟,他当日那般的信誓旦旦让谢文文几乎都放弃了任何可能的念头。虽然他说是因为白行云暗中摆了他一道的缘故,致使他的计划被竹篮打水,可到底还是谢敬捷神通广大,天算不如人算。但,让他最迷惑的是王令嗣都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了他却并没有趁此机会直截了当的逃出北境,有的人断尾求生,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有了退路了却依旧徘徊于此。 王令嗣聪明,有时候谢文文都猜不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好比此刻,王令嗣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可他却依旧要顾着他一个病号。 “我病了,你带着我会不方便的,你放我吧。” 谢敬捷要抓王令嗣,就不会收手的。 王令嗣借姬陵江而逃,谢敬捷不会反应不过来,是而,纵然他如今逃了,谢敬捷也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还在北境境内,谢敬捷就不会松口。 有时候谢文文在想,谢敬捷究竟又算计到了哪一步?是王令嗣的落逃计划,还是自己的性命?他这么揪着王令嗣不放,又岂会想过自己如何? 他是真的累了,不想继续跟他们纠缠。 谢敬捷的紧追不放,王令嗣也揪着不放。 他知道王令嗣不会轻易的就答应放过自己,毕竟,自己是他从姬陵江费尽心思都要弄出来的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依旧是他与谢敬捷斗争的棋子。他只是厌倦了这样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他觉得自己就跟外边那一地的雪是一样的,看似覆盖了一切,实则转眼消融。 他的存在就跟着雪是一样的。 他虽然不说,但身体的感受做不得假,这是多年来早已经熟悉的感受。 像是沸水在里面翻腾,有时候,像是被人生生的从骨头里敲开,他体会过蟾毒发作时的难受,但每次都能让他的恐惧与日俱增。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活不长了,可为何最后的日子却还是身不由己。 王令嗣听了谢文文所说,却只觉好笑。 究竟是谁逼得他如今穷途末路?究竟又是因为谁导致他一朝跌入泥潭,谢文文居然还能说叫自己放了他? 他岂会放了他。 从谢文文钻营着来到自己面前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有放过的时候了。 “呵,放了你?放了你你那好兄弟就找上来了,我要带着你这道保命符,我怎么可能会放了你呢。” 王令嗣语气发冷,怨恨被谢敬捷逼得走投无路,更恨他们如今的颠沛流离。别说谢文文就是病了,他就是死了自己也要抓着不放。 尖酸刻薄的话王令嗣也没少说,但谢文文无非就那么几个态度,从不会因此跟他怒目而视,有时候王令嗣都忍不住猜测,究竟是他的性情如此还是他在跟他表里不一。 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复,谢文文没有多失望,但心里也想过,不如就这么算了。 窗口的风灌进来,吹得在里边的王令嗣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而谢文文依旧巍然不动的坐在窗前,好似感受不到冷。 王令嗣生气的丢开手里的东西,走上去啪的一声,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就把窗户关上了。这扇窗户跟这房子一样有着久远的年纪,经过他这么用力一关,几乎摇摇欲坠,顶端堆积的雪花簌簌而落,有的飘进来掉在了谢文文的手背上,冰冷的雪花触及到温热的肌肤,一触即化,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水渍。 他与谢文文的目光不期而然的对上,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从谢文文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质问,质问他为何要关上他的窗户。 或许谢文文的眼神中表达的是疑问,但王令嗣才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揣测他的神色中的深意,没好气道:“谢敬敏,就是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被冻死。”语气中带有怨怪、不满。 言下之意就是他被冻着了。 谢文文没有说什么,盯着窗户只是纠正他。 “我叫谢文文。” 王令嗣不以为然的扯了扯嘴角,管他是谢文文还是谢敬敏,反正他都是一个人,这会儿倒是跟他认真上了。 “啧,一个假名字还叫上瘾了?” 他都没有跟他计较用谢敬这个假名字来诓骗他的事情,他如今还来跟他纠正是叫谢文文还是谢敬敏了。 说到底,就算他有千百个名字,却也改变不了他就是谢敬敏的事实,这是不争的事实,是当日在船上,谢敬捷就算否认,谢文文就算不认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哪知谢文文却是格外认真说:“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从没有想过再做回谢敬敏。” 自从离开游京后,他就再也不会用到谢敬敏这个名字,他也不会去用这个名字去取得什么,更不想再因为这个名字失去他仅有的东西。 他如今,最大的期望不过是活好谢文文,可如今看来,似乎也快成了奢望。 有人强迫着他低头认下自己,全然看不见他对这个身份的弃如敝履的态度。 王令嗣陡然间没有了要跟他掰扯的念头,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又冒出头了。他复杂的看着他,心头一阵烦绪无处纾解。 一个名字,成为了今日他们仅有的交流的结束语。 王令嗣心气郁结,谢文文就是那个闷不吭声的性子,别人不搭理他更自在。 而蟾毒真正发作也是这相对无言的一晚。 这是王令嗣第一次见识到蟾毒的威力,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白日里还能跟他逞强的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束手束脚的立在原地,想要为他做什么可又沮丧的不知能做什么。 他脸上慌乱的情绪出卖了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知。 谢文文早在之前就感受到了体内蟾毒蠢蠢欲动,他清楚,冬日这个蟾毒肆虐的季节,是他必然要经历的,他早就做好了再次毒发的准备,可还是没能忍住这一场的浩劫的来袭。 他睁眼看着漆黑的虚空,努力的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口中塞了被褥,防止自己泄出可怜的呻吟,但,真正到了痛不欲生之时,完全不似他细碎的呻吟,而是嘶哑的吼叫。 有汗水还是什么滑进了他的嘴里,还是咸的。 谢文文抵着腹部,几乎弓成了一张弓,厚重的盖子掩饰不住他在底下的颤抖,几乎整个床架子都在抖动。 他咬着嘴唇,咬着内腔的软肉,咬着舌头,试图用这样的疼抵消从身体里蔓延出来的痛苦。 他手指上在百道门钉入的竹签在那一次的毒发得到镇压之后就已经取出,过程比起毒发来说不值一提,可却留下了浅显的疤,如果细致的便会发现。 指甲陷入了肉里,生生的挖出了好几个血坑。 他埋在被子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毒发的痛楚,直到被人扯开了埋着头的被褥。 他模糊不清的看到了王令嗣关切的眼神。 他举着油灯,似乎是不明白谢文文究竟是怎么了。 他看到谢文文动了唇,但是他听不到谢文文发出任何声音,或许在谢文文看来,他以为自己是说了话的。 王令嗣被他惊醒,才发现谢文文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糟糕,一个劲的问他怎么了,要什么,谢文文却听不清,他耳朵里有什么在轰鸣,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蝉在他耳边同一时间鸣叫,几乎要叫他快要崩溃了,扫又扫不开。 王令嗣哪里见过他这样,但却并非是一无所知。他从公冶萍那听说过蟾毒毒发的现状,与此刻谢文文别无二般。 他确认,他是毒发了。 毒发能怎么做?饶是公冶萍都不知道的事情王令嗣更是一头雾水,他虽然深知谢文文中了毒,可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自己的面前毒发,痛不欲生的模样。他们都知道如今蟾毒都没有解药,毒发就只能他自己一个人硬生生的承受。 如果熬过去了,就好了。 可怎么熬呢,没有人知道。 王令嗣嘴上说着多么的怨恨谢文文,可此刻他再也难以欺骗自己他对谢文文的在乎早已经超出了他自以为的感情。 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被折磨的几乎失声,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抓住了,揪起来,疼的他跟谢文文一样白了脸。 他靠近,他匍匐在他的面前,他问他自己能怎么做他才会好受一点。谢文文竭力的聚拢自己的眸光,他从王令嗣的表情里看到了不假思索的担忧。 或许是来的急,王令嗣身着单衣,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外边天寒地冻,大雪倾盖,可他自己都没有感受到冷意。 所谓,关心则乱。 他从被褥里颤颤巍巍的探出手,了解他是要什么,王令嗣赶紧抓住,他紧张的盯着他的被咬出了创口的唇,试图读懂他无声的话。 “过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出来了,但几乎是咬着从齿缝里漏出来的。 王令嗣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的去探听,听后赶紧如他所愿的靠了过去。 王令嗣的目光紧紧地的落在他的脸上,他应该挺疼的,眉头蹙的很深,鼻翼翕合,呼吸很急,额角迸发出平日深藏在皮肉下的青筋。 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说明他此刻的痛苦。 而谢文文也极力的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的目的是王令嗣随身携带的匕首,从被他弄上船的时候抵着他要挟谢敬捷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王令嗣随身有带兵器,是为了给自己一层保障,当然,也是以防不时之需。 他饶是夜里都没有取下, 第230章 心事 枕戈待旦,但也给了他今日一个得手的机会。 他分明手上抖的不停,瞳孔也涣散,却精准的从对方身上拿到匕首。 被谢文文抓走怀中的利器,吓得王令嗣不禁冒出了冷汗,他对谢文文没有防备,对此时的他更不会防备,然而,就是一朝失了防,就叫人得逞。 但此刻,他没有阴暗的去想谢文文是要去行刺他,而是认为他是受不了蟾毒的折磨要自戕。 他知晓谢文文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可蟾毒实在磨人,世间多有因疑难杂症而自戕的人,他无法不去试想,此时深受蟾毒毒害的谢文文该是有多痛不欲生。 看着在他面前挣扎的人,他不禁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以为,谢文文也是要如此。 他恐慌,害怕,他自戕的行为。 在匕首脱离他的那一刻,他慌乱的失声叫住他,试图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谢敬敏!” 他的声音尤为的尖锐,没了分寸也失了风度。 他实在是胆寒,他没想过谢文文会因此自戕,他从不会把自戕这个词放在谢文文身上,但此时却叫他怕到了极点。 一个面对着刀光剑影的人没有露出任何惧怕的眼神,但此时,他的确从谢文文憔悴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不堪忍受。 倒回床上的谢文文朝他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来,他知道王令嗣在怕什么,可他拿他的短匕并非是为了结束自己的性命,他只是想短暂的结束自己的痛苦。 无人救他,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这样的滋味他受过多次,可每一次都让他无所适从,但也有了经验从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我、也、不、想、死。” 短短几个字,却似乎要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花光了他全身的坚韧。 听着他这句话,王令嗣愣在了原地。 原本要去抢夺的动作停滞,他似乎是心底某个地方塌了。 谢文文怕死吗?或许是不怕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彰显着他的勇毅,面对腥风血雨尚且不让须眉,可他说他不想死。 没有人会想死,谢文文也不遑多让。 但,生死难料,饶是他自己不愿,不想,都奈何不了命运的注定。 就像是宛如附骨之蛆的蟾毒,一点点的啃噬着他的血肉,他肉眼可见的走到上了生命的尽头,自知而无力可为。 他看着鲜血从他的手掌心里流出来,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喉咙里止不住的呻吟,王令嗣陡然间失了力,这一幕刺的他眼疼。 分明是疼在谢文文身上,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底也逐渐衍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楚来。 他还是低估了一种名为感情的东西,并没有一开始他自以为的那般无足轻重。 或许是因为谢文文 不是其他人,也或许是因为,他遇到的只是这个人。 彼时的王令嗣似乎才有种幡然醒悟的后知后觉。 身体上的疼跟身体里的疼同时刺激着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谢文文,可外伤的增加短时间并没有让他好点。痛到极致之时他也闪过轻生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到底是人生有憾,还不想死。 上一次在百道门他尚且都忍受过来了,这一次他也并不会输给过去的自己。 忍到最后,意识也开始土崩瓦解,疼到了毫无知觉便不觉得有多难以忍受了。 迷糊中,他听到王令嗣在外边跟林安说什么,声音不大,但情绪很激动,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正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也不知道沦落到无处可居的王令嗣是怎么找到一件厚实又暖和的纯狐狸毛的大氅的,这样好的皮子,只有以前风光无限的他才用得起,但如今不过是亡命天涯,却还是能找到这样的好东西。他把谢文文整个人都裹在里面,抵挡住了四面侵袭而来的寒风。 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上了,被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大氅底下。 谢文文整个人意识都是模糊的,但身下的感知很明显。 他被王令嗣背在了背上。 他意识混沌,却感受得到身下的人并不稳,一脚深一脚浅踩的有些晃。 彼时山中的大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的迹象,一眼望去银装素裹,一脚下去,连路都找不着。 林安不满王令嗣如今这时候还把谢文文照料的无微不至,人病了得冒险去找药来还得伺候,而那能把整个人都埋在下面的大氅是林安特意找来给王令嗣穿的,他伺候了王令嗣多年,也清楚的知道王令嗣是个矜贵人,这些年来娇生惯养的从未吃过苦受过罪,可他却把大氅穿在了谢文文身上,或许是因为谢文文是个病人的缘故,林安纵然不满也只得作罢,可令他最气恼的是王令嗣还亲自背着他下山。 他看着躺在王令嗣背上的人,恨不得在他的身上烧成一个洞来。 他劝王令嗣放下谢文文,这雪路难走,自己走都尚且吃力,作何还要背着,可王令嗣却是不肯,他无法,只得表示跟他换,不叫王令嗣受累,但他亦是不肯,偏要自己背的安心。 林安无可奈何。 王令嗣这人执拗,但却不是个能轻易对他人动情之人,在他眼中,利益至上,但,在谢文文的事件上却跟一个愣头青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人大开眼界。 有时候林安很不理解,谢文文这样处心积虑的人为何还能得到他的中意,他在谢文文身上吃过的亏还不少吗?如今谢文文落他手里,却不见他有任何的打压报复反而是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当真是,栽进去了。 这雪路难走,一眼望不到头,可他们却要下山,山上的大路被封了,车马进不来,只得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去。皑皑白雪中,王令嗣却踩的很稳,背上的好歹也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压在他身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疲累。 许是林安的猜测是对的,他当真是栽进去了,可是,骄傲如他并不会承认如此不理智的人是他自己。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能如此不理智。 谢文文不重,但也不轻,王令嗣背着不可能不吃力,每走的一步不过都是他的咬牙坚持罢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如此对谢文文可谓是无微不至,饶是他父亲都没有体会到王令嗣身为人子的体贴。或许他也不会念自己的好,也或许,他们哪一日还是会刀兵相见。真到了那一日,许是他做的一切就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一个他自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笑话。 可,他终究是明白了,谢文文是他的意中人。 意中人,跟他曾经流连花丛的那些男男女女不同,他花在他们身上的是兴趣,可用在了谢文文身上的情感。 可笑他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也才看清自己原来也并非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至少在谢文文身上,他几乎退出了海阔天空。 林安不能理解,如果王白鹤知道了,也无法理解如今的他,怕是还会大声的质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氏是他们的对立面,是致使王氏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然而王令嗣还对谢文文付出感情,无异于是脑子进水了。但也唯有王令嗣自己清楚,他并非就是脑子进水,他只是清醒而又执迷不悟,他在乎的不是谢文文背后的王府,他在乎的是谢文文自己的态度,就好比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文文对谢氏避之不及,也不会成为谢氏中的谁。就像是他自己说过的,他从未想过再做回谢敬敏。 在下山的路上,谢文文逐渐苏醒,虽然身上有大氅裹着,好似披着一床棉被,可到底是不比不透风的屋子,除却大氅底下的温暖,外边冷似霜铁。 他有些恍惚的问: “去哪?” 意识回笼后,他微微睁了眼,从大氅底下看出去只见刺目的白,眼窝一阵酸疼他又闭上了眼。 贴着的后背底下的心跳跳的很厉害,一下紧接着一下,似乎是要从身体里跳出去,以及微微潮湿。 背上的人醒了,王令嗣嘴角微扬,不再似方才一般一脸的凝重。 “谢敬捷要追来了,我不可能跟谢敬捷陷在里,这不是逃命么。”还有力气说笑,看来都有精神。随后又回答了他要去哪里的问题。 “去青州。” 对于王令嗣的去处,谢文文很意外,毕竟,青州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王令嗣的计划范围之内的,王家在青州可没有什么势力,纵然是要去逃命,青州也不会是他最合适的选择。 那么,王令嗣要去青州做什么?这路途遥远的,如今大雪未消融就紧着赶路,难不成当真是火烧屁股被谢敬捷追着来了? 他如今什么情况,王令嗣也是亲眼见识过了,却还是没有把自己留下,而是带走,谢文文都有些搞不懂王令嗣是怎么想的了。王令嗣如果还坚持带着自己,无异于会成为他的拖累,与其带着自己跟他东奔西走,把他留下来吸引谢敬捷的注意力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王令嗣就是没有那么做。 许是昨夜一整晚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这一会儿脑子只要一开始想事情就开始阵痛,还犯困,谢文文不欲再去深思,只想保存好精力。 他趴在人宽阔的背上,瓮声瓮气的说:“青州路途遥远,我走不了,你自己去吧,说不得如今加快脚程,谢敬捷还追不上你。” 谢文文是说的大实话,看在王令嗣没有把他抛尸的情面上,算是为他着想一回。 听着他说的,王令嗣的心不知为何一点点的下沉。 但人都已经叫他背出来了,王令嗣怎么可能还会把他丢下。他如今的情况的确不适合长途跋涉,但,留下谢文文他也活不了。 不管谢文文究竟是为了他着想,还是想借此机会离开他,王令嗣都不会叫他如意。 “走不了也得走,如果没了你,谢敬捷就会毫不留情的对我下死手,我说过了你是我的护身符,我还指望你最后护我一命呢。” 王令嗣的话依旧充满了自私自利,在他的形容里,谢文文就是他要挟谢敬捷的利器,是他的棋子,但谢文文却觉得好笑,笑他,掩饰的太假。 “王令嗣,你在说谎。” 许是肌肤相贴,王令嗣身体里的热源统统传到了谢文文的脸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 他脑子很乱,他方才沉睡的期间又做梦了,梦到了幼时,他看到了幼时的自己,那个叫谢敬敏的小孩,一出身既注定了他富贵尊荣的一生。他那么的快乐、自由,他像是一只住在红墙里的鸟儿,他会飞,飞的比天还高,他要是累了,只要停下,哪里就是他的归处……他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有爱他的父母,疼他的兄长,对他满是信任的弟妹……再后来,画面就变了,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说是他自己可又不像自己,因为他不像在王府的谢敬敏那么无忧无虑了,他总是会红着眼眶,看着宫门里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路,不知道那一条路才是他能走出去的路。他彷徨、不安、迷茫、无辜,他再次抬头之时,头顶飞过的只有大雁,可他却再也没有一双能飞出去的翅膀,再也变不成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他被困在了那么宏伟又孤寂的宫里,日渐消瘦,也越发的沉默寡言,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像极了他那远在北境的兄长,一样的气度,一样的端庄。春去秋来,他站过的梨树又长高了几寸,可每年结过的梨子都没有吃上一个。 那里的谢敬敏太孤独了,他像是一棵树,他站立的地方又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他努力的向上长,抽枝发芽,极力的向往着红墙之外的天空。 他时常眺望北方,听着檐铃和着风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看着那抹茕茕孑立的身影,谢文文很想靠近,看着他的 第231章 谢文文跟王令嗣的谈心 目光所及之处,谢文文不期然的想,或许他终有一日也会化成风飘散,至于归向何处,是那时候的谢敬敏最难想的。 他孤单了太久,久到,他什么都没有了。 谢敬敏这个身份就是他身上的一道枷锁,深深的锁住了他长久的一生。 他不是什么混账人,无法不对某种情怀置若罔闻。他感受得到王令嗣从不掩饰的不一样的感情,或许从当初初见开始,一切就有了征兆,只是那时,一个不曾认真、一个不曾想过。其实,在感情的事上,他早已经练就了古井无波般的淡然,他信誓旦旦的以为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他可以强势的推开宋元昇迟来的情深,也能再次期待从白行云那得到的心灵的慰藉,但于王令嗣,他从未想过有始有终,可还是难免会有所动容,就像是投进湖里的一颗小到不起眼的石子,激不起什么浪花,但却泛起涟漪。不因为他付出的好,仅因为他恰合时宜的好。 比起他所经历的,谢敬捷与王令嗣,他无法不分出个好坏来,没办法,人,总是会找一个让他感动的人而不是让他怨恨的人。 许是被谢文文拆穿,身下的人似乎僵硬了下,但也仅是一瞬间,随即就恢复了原本的从容。 王令嗣语气轻浮的嘁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嘁,我才不会说谎,最会说谎的人是你好不好。” 他像个孩子一般,争强好胜的势必不让不好的名声落到自己头上,实则却是一种逞强的口是心非。 谢文文看不见他此刻说出这句话之前恍惚的神情,也没能去分辨他故作的自我,而是尤为的冷静道:“我知道你不放下我是因为不想我自生自灭,可是,你知道的,我也活不了。” 谢文文很冷静,王令嗣早就见识过的,然此刻他冷静中说的话无疑是一种击穿王令嗣胸膛的利刃。 他说的没错,王令嗣之所以不肯留下他,并非就当真是为了约束谢敬捷,他只是见不得他死罢了,大雪封山,如果他把人留在这山中,他不知道他会死在哪一个夜里,再加上他如今体内蟾毒发作,他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王令嗣能想的,就只有带着他逃,带着他去寻找生路,而并非是把他当做一个拖累丢下。 他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敢叫谢文文发现,他想要体面,却只能悄悄的,自以为是的藏着他的心事。 如今对他而言,他每走的一步都是踩的刀刃,可只要他折道,便不会这般艰难,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去了,曾经睿智又沉着的人,如今毫不留恋的丢掉了自己的自尊。 四周很静,只有王令嗣踩在雪上的咯吱声,约莫是他背负一个人的缘故,踩下去的深度都比常人的脚印深。许久,才听见他说: “我在找药了。” 像是一句呜咽,可也更是一声固执。 他早就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坑,以前的他不信,他觉得纵然是坑,他肯定也留了后手一旦掉进去也能爬得起来,可如今一旦真正的掉进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爬出去的办法,他站在那深坑里,束手无策又心甘情愿。 从知道谢文文这沉疴旧病开始,他心里就有种忽然要失去什么的彷徨感,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开始忌惮什么,又坚定了什么。在确定了他的身份,确定了他所中之毒后,他本该是幸灾乐祸的,毕竟,欺骗他的人终于要不得好死了,就连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报复成功,多开心的事情啊,可他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怕这个人死。 他让公冶萍出去,去找亓官云也好还是找谁也好,只要他想办法救一救谢文文,他约莫真的是糊涂了,但却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该坚定什么。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慢了,他生病,公冶萍回不来,他毒发,公冶萍也回不来,而他除却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有时候痛恶自己不是公冶萍,有时候也痛恶自己仅是王令嗣。 公冶萍在青州,为了谢文文的蟾毒而去。 他不是王氏的仆,却心甘情愿的为王氏所驱使。 王氏是有能力的,但却败在了狂妄自大上。 谢文文埋在王令嗣宽阔的后背上发出一声轻笑,不带任何的意味。许是因为听到了王令嗣所言,也许是从这无尽的寒冬中感受到一丝慰藉。 谢文文早已经不再期待活着,中毒至今,宋元昇不是没有给过他希望,可他依旧没有听来什么好消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像一株即将掉光叶子的树苗抵挡不住叶落的宿命,他已经不会再期待什么,他也知晓,王令嗣许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的,宋元昇尚且都无能为力的事情,王令嗣又如何做得到呢? 他早就认命了。 二十年,他也不亏了。 叹息从喉咙里溢出,呼啸而过的风带来的只有属于寒冬的召唤。 “没用的,我好像活不过这个冬天了。”那么多人受宋元昇所托为了他的情况而奔走相告,然而他是等不来亓官云的好消息了,至于王令嗣,他也很想让他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宋元昇花了那么多心思,至今也不过是只有一个亓官云敢一试,然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亓官云的制药之术。 他承王令嗣的情,但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希冀。 他其实很清楚的,他不是在替宋元昇而死,而是压根就没想他能活。 他自己的情况他心如明镜,就像是身体里有一盏灯,已经开始忽明忽灭,终有一日,彻底的灯灭。 他在北境的那几年,他最喜欢夏天,因为可以肆无忌惮的下水摸鱼还能爬树抓蝉;到了游京的头几年,他又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的除夕,会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年年在宫里看着皇帝一家阖家欢乐,父慈子孝,而所有的质子都渴望着能回家,跟自己的家人团聚,可他们总是在最冷的季节满怀希望,忍受比寒风还冷的失望。后来最难捱的日子就成为了冬日,他也最讨厌过冬,他很想像那些动物一样,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一睡便睡到下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而如今看来,他好似是要把自己留在了这个他最不喜欢的季节了。 王令嗣最不耐听的就是他说这样丧气的话,分明是事实,却没有人爱听,吹来的风都好似化作了刀子往心口插了去。 冷风灌进他的喉咙里,跟吞了鱼刺一样刺啦的疼。 他吸着被冻得冰冷麻木的鼻子,身上的人像是座山一样把他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背负的不仅是谢文文一个人,还背负着他们最大的期望,生怕落空。 “你就骗人吧,祸害遗千年懂不懂,你这样的人,就是得长命百岁的,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他出口的话依旧不好听,阴阳怪气的,乍然一听却莫名的叫人生出一股熨帖来。 谢文文把他害成这样,对他来说,他可真是个祸害。 曾经的王令嗣许是还会计较他,怨恨他,可如今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王令嗣心疼他,可怜他。 原本还忧郁的心情经过王令嗣这么一怨怼也好了点,谢文文也不再继续伤春悲秋,他用额角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着他身体上源源不断的热流,故作委屈, “你骂我。” 原本的阴郁在两人心照不宣的规避下一扫而空,王令嗣脸上也带了笑。 “骂你了就咋地?你难道骂不得吗?要不是你,至于我虎落平阳吗?你瞅瞅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落水狗一样,我爹都还因为你落入了谢敬捷手里,凶多吉少了,我没有揍你就是轻的了。” 说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王令嗣便是一阵心酸。大冷天的没有个地方能叫他好好待着,以前他是左拥右簇,众星拱月,如今却只得夹起尾巴做人,还得东奔西跑,王令嗣觉得自己幸亏是年轻,要是换了他父亲那般年纪,怕是早就一口气上不来了。 凶他是真,抱怨是真,可想借此哄他也是真。 虽然口气恶劣,但他却没有真有怪罪谢文文的意思,许是一开始是怪又恨的,可后来大抵也就释然了,虽说他王令嗣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真正的敌人是谢敬捷,而非谢文文,再者,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谢文文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所谓的怨怪也就无法再说出口。 虽然如今他落魄了,但却是久违的拥有了一种安然。 无垠之地,只有他与谢文文的说笑声,他多么期望这一刻能永远存在,而不是转瞬即逝。 谢文文埋在他后背低声笑了几声,最后却尤为的认真说: “我说,你别喜欢我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已经渐渐落下,他眼里清明,根本不像个病中人,也不见得是一个被王令嗣哄得晕头转向的人。 这句话像是飘落的雪花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无声的融入了一地的雪白里。前面的人倏然就沉默了,原本脸上挂着的释然也爬满了苦涩。他低着头、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留下了两行黑色的脚印。 谢文文不想再利用王令嗣的感情让自己得到满足,他不得不告诉他一个真相,他此生都不会与王令嗣有超过朋友之外的情谊。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也不会带有任何的目的再去从王令嗣那拿到什么,固然是,王令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夺取了。 他清楚自己的内心会喜欢什么人,也明白自己能接受什么人,他的心不够大,能容纳的人也不会太多,而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王令嗣当做例外。 他说的话或许对于王令嗣来说,太过难听,但无疑是事实。 如果王令嗣对他只有恨,如果对他再坏点,他许是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或许还会把王令嗣利用的更彻底点。可,王令嗣对他太好了,他这辈子接受了太多人对他的好,他战战兢兢的接受了别人对他的好,他没办法再让自己变成一个自己都瞧不上的恶人。 他清楚王令嗣对自己的情谊,他不是瞎子,他看得见,感受得到。 王令嗣看向自己的眼里有一种熟悉的炽热,他曾经也是这样看向宋元昇的;在知晓彼此的身份后,他眼里的炽热消失了,变成了一种不敢宣之于口的隐晦,像极了他有段时间不敢面对白行云时的模样。 他挺难懂的是,自己这样的人,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有选择过他。 “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谢文文觉得自己应该轻松了,却又感觉没有轻松过。 这对王令嗣来说,不是在宣判死刑,但却差不远了。 喉咙里溢出的苦涩堪比吃下的黄连,王令嗣失笑,但却无法言语。 他早就知道的,但却依旧憧憬着那么意料之外的一日,明知不可为但他依旧固执己见的想象,或许,并非就是一场空。 然而事实从没有怜悯他。 他按压住心口窜起的失望与苦涩,故作轻松的问: “那你喜欢谁?我这样的人你都不喜欢?我之前对你那么好,你瞎眼了不喜欢我?”他故作轻松的拿自己做筏子想要将此事翻篇,他说着玩笑的话,却不见一丝玩笑。 谢文文顿了许久才诚然道:“我有喜欢的人。” 分明可以有许多的借口把这事翻篇,可谢文文还是承认了自己心里有人这件事。 他没想再欺骗王令嗣,其实一个借口的事情很容易,但他放弃了再背负上一个谎言。许是因为他知晓,以王令嗣的为人,坦诚更适合现在的他们。 王令嗣心酸不已,敢情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爱他的资格,无关身份,只因先来后到。在没有出事前,还能跟他逢场作戏,如今,各自都坦诚相待,心事都能摆在明面了。 第232章 意外撞车 他挺遗憾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王令嗣也不是个擅长伤感的人,也不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饶是被谢文文揭穿了心事,饶是被拒绝了情意,他依旧能摆出一副不受影响的姿态。 “谁啊?难不成是你在游京喜欢上了哪个质子?” 他故意的大声问他,又不给后边的人回答的机会,就是一顿怒其不争的鞭策。 “谢文文,你眼睛是长后脑勺上去了么?那些纨绔你都喜欢?起码那个人也得聪明才干,比得上谢敬捷那家伙吧?不然你可惨了,小可怜带个大可怜回家,我看谢氏能有谁待见你们。” 听着王令嗣夹枪带棒的话,谢文文心梗。 “你管我。” 原本以为说穿了王令嗣对他便不会再如此这般体贴入微,可到头来,他轻松的揭过,好似,真正钻牛角的人唯他一人。 前去青州的路途遥远,他们走的并不轻松,一路上还得提防追兵,白日里不敢上大路,只敢在夜晚出发。 谢文文的情况不仅没有一点好转还在继续恶化,王令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林安屡屡欲言又止,好几次都想劝说王令嗣放了他算了,如今他们本就自顾不暇,还要照顾一个病患,哪里能有那么多的精力,但王令嗣是个固执的人,只要是谢文文,活人死人他都不想放手,除却他真到了无能为力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谢敬捷对谢文文有多少感情在,毕竟,当初谢氏把谢文文推出去做了质子,如今在宁州,谢敬捷也没有对谢文文展现出一丝的关怀之意,他是怕的,怕自己不管他了,就没有人管他了。 说起他与谢氏本就有姻亲,只是可惜了谢雁蓁没有娶到手,可如今谢文文与他来说,就是来弥补这场姻缘的。 如果,当然是如果,他能够活下去,谢文文也能够活下去,就好了。 被人追来的时候,出去迎战的人是林安带的为数不多的手下,王令嗣冷眼看着他们,那个人是那个自称谢文文好友之人,在渡口的时候,他的反应比谢敬捷还强烈。 两方交手了一番,谁都没有讨着好,王令嗣独自驾车带着谢文文继续赶路,留下林安应付他们。 谢文文听到了刀兵相接的声音,他似乎是想要爬起来观望,可身体上没有什么力气,这一路如果不是王令嗣背,便是坐车,双脚瘫软,如今爬起来都难。 王令嗣坐在车门口赶车,用余光看到了谢文文在里边的动作,知晓他是为了外边的人而着急,如是说:“他们是来找你的。” 那几人的目的很明显,并非是要跟他们拼命,只要谢文文,没有要对他们置于死地的意思,毕竟不是谢敬捷的人,追来也不是因为利益。 谢文文靠着抖动的车厢垂着眼问:“你伤他们了?” 他猜得到来人会是谁,除了白行云小茶他们他想不到谁了,当然,他不会自以为是的去猜测,这么快就追来的人会是谢敬捷的人马。 王令嗣心情烦闷,他原本以为能够与谢文文独处的日子会很长,可离了宁州不远就被人追上来了,这时候听到他或许不是质问的话,但无疑是向着那群人的,依旧难以心平气和。 他派遣林安去截住他们,至于死伤如何各凭实力了。 “谢文文,在我这里,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其他人对我来说要么是对手要么是朋友,死伤如何,并不在我,而在于谁处于下风。” 王令嗣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苟言笑我行我素的人,声音微冷,似乎是不满他在为那群人而对自己冷漠。 谢文文顿了顿,眉头紧蹙。他并不能劝说他让他不要对白行云他们做出什么伤害的行为,就像他说的,来人于他无非就只有两个身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氏在宁州这么多年,就算不依仗着背后的靠山,他们也已经深深地扎根北境之地,纵然是一朝被推倒,却依旧不会死的太难看,能用的人手不会少。 王令嗣纵然如今是在亡命天涯,可追随他的人却并未树倒猢狲散,就说林安尚且是那最忠心耿耿之人,带着人截住追兵也不在话下。 谢文文不清楚王令嗣的人跟白行云他们打起来胜算究竟大不大,但看王令嗣的态度他是没有任何的心软的。 王令嗣急于甩掉追兵,几乎是慌不择路,驱赶着马车急速的穿梭在林间,后边跟着快马的马蹄声。 “哥!” “谢文文!” 坐在车里的谢文文似有所感的睁开眼,第一声他或许是以为幻听并没有在意,可这一次却再难忽略伴随着风中吹来的声音。 车轱辘碾压在石子上的声音很响,后边的马蹄声也不轻,追来的人的呼喊声就显得微不可闻。 他从窗口探出头去,努力的向后张望,在扬起的尘土与树木错落间终是看见了骑着马不顾危险追来的人。 “谢敬丰?” 少年紧紧的追赶着前面的马车,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跟随他们穿梭在林间,眼中异常的坚定。 谢敬丰这样追下去很危险,不说错杂的树干,他追的太急,会被马甩下去的。谢文文拍着车厢让王令嗣停车。 “你停下!” 王令嗣也发现了在后边紧追不舍的人,一开始就是为防着被追上来,他才跑的这么急,结果这小子骑术不错,都跑出这么远了还能追上来。 “那小子居然敢独自追上来?”对于谢敬丰,王令嗣依旧是不屑的,在他眼里,谢敬丰就是个初生牛犊罢了,能有什么威胁。听着谢文文要他停下的话,他也根本不会遵从,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还越发加快了速度,他的马鞭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马背上,吃痛的骏马只得加快动作跑的愈发的快。 后边的谢敬丰紧追不舍。 王令嗣的侍卫跟白行云他们打起来了,他趁人不注意,自己牵了马追了上来。他刚才就留意到了,车里有王令嗣,那么谢文文肯定也在。 白行云他们被人拦下,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再被王令嗣带走,他马骑得并不算多好,特别是现在的崎岖的路况,他几乎要被马从身上抖下来,但他死死的拽住了缰绳,几乎是挂在了马背上。 他从未如此的坚定过。 前方的马车越走越快,王令嗣不肯叫人撵上来,打的马跑的像阵风一般,同时,由于过快的速度车厢也被抖的左摇右摆,跳起来又重重的落下,坐在里边的谢文文不好受,几乎是苦胆都要被甩出来了,他很想叫王令嗣停下来,至少不要这么快,可他紧张之余除了抓紧东西稳住自己,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口,车厢接二连三的起伏又落下,谢文文也被甩的头晕眼花。 王令嗣似乎是疯魔了一般,驱使着马车在这陌生又狭小的小道上上演着神龙摆尾。 谢敬丰在后紧紧追着,他发现道路的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座石山,这条小道似乎是到了尽头,也似乎是在前方有个急转弯,但看着马车超乎寻常的速度,谢敬丰暗道不好。 “糟了!” “停车!前面是石山!” 马车如此速度,如果不减速,一旦撞上去,便是车毁人亡。 谢敬捷在后面追赶,眼睁睁看着道路的尽头被一堵石山挡住了去路,他深知撞上去是什么下场,在后面一声声的呐喊,而马车却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也不知前面的人有没有听到,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跑下去,届时肯定会撞上去,不说马会怎么样,坐在里面的人肯定难逃一劫。 谢敬丰在后边努力的想要追赶上去,可他铆足了劲都仍旧差着一段距离。 他吞咽着疾风,眼眶也被吹的越来越红,声音歇斯底里。 “停下来!” “停下!不能再走了!” 谢敬丰不知道王令嗣是不是故意置若罔闻,是不是要带着谢文文一同赴死。他急切的呼喊着前面的人想要他们停下来,声音从一开始的急迫逐渐变得悲怆。 而从一腔怒火中逐渐清醒下来的王令嗣也发现了前面道路尽头赫然矗立的石山,万分惊恐,虎躯一震,当即就要阻止马停下来。他紧紧地拉住了绳索,由于力道大到绳索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在手心拉出了一道血痕,血水顺着握紧的拳头低落在车辕的木板上,他脚蹬在了车辕的竖扳上,用尽了力气,可是马匹的速度并没有缓下来,仍旧快速的向前冲。 太晚了,如今停车已经是停不下了,王令嗣脑中一片空白,此刻的他不难想象到撞上去的下场,他咬紧了牙,又惊又惧,到了最后一刻,王令嗣没有选择跳车而逃而是回头冲进了车厢里,千钧一发之际他抱住神智涣散的谢文文滚到了角落里,把人紧紧的搂在怀里,按在胸膛上,用自己的后背为他抵挡住了一切的冲击。 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马匹不出意外的连带着车厢没有丝毫减弱的重重地撞击在石山上,瞬间,马匹被撞飞,落地血肉模糊,车厢四分五散,散成一堆破败的架子。 “次兄!”一声悲怆的呼声骤然响起。 谢敬丰亲眼目睹着马车被撞散架,几乎是目眦尽裂。 他匆匆勒住马,在马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就急切的跳了马,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着急忙慌的冲着散架的马车而去,每走一步,眼红的更深。 他平日的胆子挺大的,可这一次,他却怕的脚软,他跌跌撞撞的走上去,在那一堆废墟中寻找找谢文文的身影。 “哥!次兄、次兄!”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里面转悠,他扒着地上的残破的车厢的尸骸,声音俨然带上了哭腔。 谢敬丰在那一堆破损的木板里搜寻着谢文文的存在,不顾踩中了木刺扎了脚,也不顾已经被刺破了双手,他悬着心在凌乱的木堆碎屑里慌乱的翻找,脑海中萦绕着方才那刺目的一幕。 终于,他从废墟中找到了人,他颤抖着双手把人从里面扒出来,扫干净他身上的木屑,他红着眼,憋着泪的看着脸上沾上了灰土人事不省的人,一声哽咽压在喉头。 他又惊又怕,此时的喉咙跟吞了石头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可颤栗的身体在宣泄着他的惊惧。 他轻轻的把谢文文抱在怀里,又收紧了手臂不敢放松,眼泪哗啦啦的流了满脸。 被吹白了的脸此刻哭的水淋淋的,他紧张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全身都笼罩着恐慌。 “次兄、次兄,你醒醒,你醒醒……”他每喊一声,就泄出一声哭嚎,可无论他怎么喊,谢文文都没有转醒。 他白着脸,闭着眼,对于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呼吸也轻的叫人害怕。 谢敬丰坐在废墟中抱着人哭的撕心裂肺,他只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弱的气息,全身都在发冷。他生怕是因为自己的追逐导致了他的死去,如果真是因为这样,他后悔死了,如果早知道王令嗣会带着他不顾一切的撞上去,他就不会来追了,他宁愿让王令嗣带走他,也不是让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可如今,后悔已经没用,他叫不醒昏睡的人,只能紧紧的抱住人,不让他的体温逐渐逝去。 而后追来的小茶等人看着这一幕,蓦然红了眼。 深冬的第一场雪已经彻底的消融,再也看不见银装素裹的痕迹,连带着晒了几日的艳阳,照的一切都回了暖。 幽静的竹林小屋与世隔绝,四周环绕着深绿的南竹,让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处于苍白寂寥的冬日。 竹屋里,谢敬丰趴在床边,他看着床上的人脸上逐渐的红润,不再是出事那时的苍白,他忍不住用手放在他的鼻翼下试探,虽然他们都说他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危为安,可他就这样昏睡不醒,他来守着的时候,就总是这样轻轻地试探他的鼻息,总要自己亲手确认他的确没事才肯安心。 第233章 醒来 可这一次,他在试探了他平稳的鼻息后,心中放心不少,给他掖着被子,再一次祈祷他能尽快的苏醒,然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文文柔和的目光。 谢敬丰一愣,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突然醒来的人,心跳似乎都停滞了,须臾才恍过神来。 “醒了、醒了!” 看见人醒来,谢敬丰几乎是喜极而泣,手舞足蹈的不知该如何动作。他跑出去在门口冲着外面的人喊,然后又着急忙慌的折回来趴在谢文文的床边,眼眶再一次的泛红,他目不交睫的看着谢文文,冲着他笑又忍不住哭。 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成为了他每日的不得安宁,他只要闭上眼,马车毫无缓冲的撞上石山的那一幕就会涌上脑海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他日日守在谢文文身边,他只想着他能亲眼见证他的醒来,然后自己才能彻底的确定,他没事,他好了,他的次兄能一直都在。 不多时谢文文的身边就围满了人。 他有些恍惚的看着身边的人,那一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是王令嗣冲进来把他揽在怀里,最后猛烈的冲击导致他根本来不及去想什么就很快的昏迷过去。 他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久的梦。 梦里,他带着小茶回了宣阳王府,王府的大门为了迎接他而大开,里面涌出来许多人,有他仍旧威武高大的父王还有雍容华贵的母妃,有他的兄长和弟妹,他们都笑着看着自己,热情的拉着自己进屋,所有人都在耳边笑,说着他‘回来了’,一声声的,充满了久违的喜悦。谢文文顺从的被拉进了屋,然后就到了饭桌上,好大一张圆桌,布满了精致的酒菜,所有人又都坐好了,就等着开饭,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白行云,白行云也在冲他笑,他旁边的刘小天指着盘子里的美食垂涎欲滴,戒忘很冷静唯独沈胥抱着胳膊不高兴的模样,小茶要给他倒茶,结果被谢敬捷拦下,说要一起喝酒,喝个团圆酒,他突然想起来他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坐着吃饭了,于是说好,然后大家就兴高采烈地喝酒,可是他喝进嘴里才发现这酒一点都不好喝,根本没有酒味,反而很苦,苦的他想吐出来,但是一屋子人都看着,他不敢吐,只能吞进去。 吃完饭,就有宋元昇的圣旨来了,说是让他不必继承他的爵位,他日后如果想要跟着白行云他们闯江湖都是可以的,再也没有了束缚,那一刻,沈胥就高兴了,他敲着筷子说,那得现在就启程,他们还要赶紧去灵虚派呢。谢文文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就要走,他想起自己身中蟾毒,早已经毒入骨髓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于是想拜别父母再出发,毕竟,很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可是小茶却用很怪异的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没多少时日了,还说他身体很好,没有中毒也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谢文文当场懵了。 他不是中毒了吗?他问小茶自己当年自己不是为了救宋元昇中毒了吗?还差点一命呜呼,结果小茶却很震惊又复杂的看着他,然后摸他的额头,口中呢喃,‘没有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听到这句话,谢文文悄然握紧了拳头,心头所有的喜悦都消失了。他若不是深知自己的情况,那伴随了他许多年的剧毒日夜折磨,他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彼时,所有人都在开心,父母也不会因为自己要去闯江湖而恼怒,兄长甚至给他牵了马来,还要给他递上沉甸甸的行囊,谢文文却害怕的躲过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感到害怕,虽然所有人都在笑,他一步步后退,只感觉到天旋地转,所有人的笑容都扭曲了,然后一睁眼,入目的是一个简陋的屋顶,以及,仍旧还红肿着眼的谢敬丰。 这里不是王府,这是哪里? 他想问谢敬丰这是怎么回事,可谢敬丰就突然撒丫子跑了,然后就是一阵呼喊,最后,来了许多熟人。 他们都关切的看着自己,每一个人都在担心着自己。 他有些恍惚的看着面前的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是了,他是因为马车受到撞击昏迷了,而记忆里的东西,很显然的,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他听到白行云紧张的问:“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说话,谢文文咽了口唾液,试探性的开启嗓子,回答: “不好。” 他一说不好,他们就都紧张起来,沈胥甚至是拱开了挡在他面前的谢敬丰,上前一步,拿起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脉象正常,沈胥稍稍落了心,然后低声问他是哪里不舒服。 谢文文望着脸上挂满担忧的他们,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能再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一高兴就心口疼。”他说的不是假话,其实能睁眼看见他们,他很高兴,但身上难受也是真的。 “你如今身体还没有痊愈,切忌大起大落,好好休养,我们都在,不会在叫你出意外了。”说话的白行云眼里布满了柔情,几乎要把谢文文溺死在这温柔里面,与曾经冷毅的白行云大不相同。 谢文文想,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怕是都吓死了吧。 其实他都很意外,自己一觉醒来会看见他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由于他才将将苏醒,也不敢累着他,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被小茶赶走,说让他好好休息。 谢敬丰舍不得走,要留下来陪他,并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保证不会出声,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谢文文。谢文文记得他们出事前谢敬丰一直在后面追,想必出事的那一幕被他亲眼目睹,这孩子定然是被吓坏了。 谢文文叹了口气。 他擅作主张的留下谢敬丰,并说,是想跟谢敬丰说说话,小茶以为他是要跟谢敬丰相认,毕竟,都这个时候了,他的身份早就没瞒住,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谢敬敏了,谢敬丰也早就知晓谢文文就是谢敬敏,不然哪里会背着谢敬捷跟着他们一起追出来。 小茶觉得,谢敬丰这孩子跟谢敬捷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亲情上,他不那么冷血。也不怪谢文文会这么疼他,三番两次的为了他出头,豁出性命。于是便答应他留下来,让他陪陪他,此刻,谢文文定然也是需要谢敬丰的陪伴的。 经历了九死一生,谢文文定然也是惶恐后怕的,有谢敬丰在,谢文文说不得心里也会好受些。 屋子不大,全部人都挤进来时显得逼仄,如今人呼啦啦的都走了,倒敞亮了。 看着拘谨的立在床边的人,谢文文拍着床沿,示意他过来坐。 谢敬丰缩着肩膀看了他许久,扭扭捏捏的过来坐下,屁股稍稍挨着,隔老远了,生怕碰着人。 谢文文只觉得好笑,毕竟,自他认识以来,谢敬丰可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有如此别扭的时候。 他安慰道:“没事,别怕,我很好。” 刚一说完,谢敬丰蓦然就开始流眼泪,没有声响的,泪珠子跟珍珠似的掉在他手背上,一颗紧接着一颗,掉下去的还有响声。 他埋着头,哽咽着说:“是我、是我害了你。” 窝在被子里的谢文文因为他的哭声而皱起了眉,看着谢敬丰难受自己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他拍着他的后腰,柔声道:“不是你,丰哥儿。”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遭遇是谢敬丰的问题,纵然是在宁州的时候,他替谢敬丰出头而被抓,他都是自愿的而从未怨过谁。如今撞车出事,不过都是命数罢了,况且他也好好的,哪里就会怪罪到谁的身上。 谢文文望着睫毛上挂着泪珠的人,听他抽噎着说话。 “可是,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抓走,要不是我追着不放,也不会出事。” 谢文文在心中叹息。 看来还真是当时那一幕吓着他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事揽到自己身上去,怨怪自己。 他心疼谢敬丰,心疼他的丰哥儿。 他本应该跟谢敬捷一起的,那里才是他的港湾,可是他出现在了这里,在出事的那一日,他看着他不遗余力的追上来的时候,他就清楚了,自己与谢敬丰之间再也不会有隔阂了。 这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幼弟,如今依然是。 他舍不得他哭,他会心疼。 他有些费力的侧过身,去擦他脸上的泪痕,耐心的一遍遍的哄他。“跟你没关系,我也不怪你,你别哭了,啊~” 谢敬丰还是抽噎着,缩着肩膀,容着谢文文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去揩自己脸上的眼泪,他可怜巴巴又委屈极了。 “我不哭了,那你承认你是次兄了吗?”他带着哭腔问。 谢文文揩眼泪的手一顿,有种被套路的感觉但看着谢敬丰红肿的眼睛于是又唾弃自己阴暗的想法。 谢敬丰这眼巴巴的样子怎么看都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不单纯的是他罢了,岂能去揣测谢敬丰的单纯的心思呢。 其实,谢文文也没有想过能隐瞒多久,谢敬捷必然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谢敬丰又岂会继续瞒得住呢,之前就因为难言之隐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如今人都已经跑到自己面前来了,他又如何能继续骗下去。 罢了,罢了,事到临头,再怎么隐瞒都没有意义了。 除却真相,承认身份其实也没有那么令人难受。 他慈爱的望着谢敬丰,眼里充满了长者的温柔。 “嗯,我承认,我是,你别哭。” “哇哇……”哪知谢文文一承认,谢敬丰哭的更大声了,并在嚎啕大哭中控诉谢文文的欺瞒的行径。 “你为什么要现在才承认?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谎?你明明就是次兄,我早就认出来了,可是你骗我,骗我到现在才跟你相认!” 眼泪好似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谢文文并不擅长哄人,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哭的更凶的人,只得拿手去接着他掉下来的泪珠子。 “我很抱歉,丰哥儿,是我对你不住,你别哭了。”谢文文眉头紧蹙,忧愁的看着人,一个头两个大。 他没想到自己承认了身份后谢敬丰的反应这样大,毕竟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承认顶多就是盖棺定论罢了,原本以为他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了,可事实看来不是。 早知道他如此能哭,他就不留下他了,这哭起来他简直是有罪。 谢敬丰一边哭一边说:“可我很难过啊~” 他也不想这么哭的,次兄安然无恙都该笑着的,可是他心里太难过了,他忍不住不哭。 他岂会不难过呢,自他第一次发觉谢文文就是谢敬敏开始,他逼问了他多少次,可每次他都不承认,让他所有的欢喜都被浇了冷水,成为空欢喜。他每次的拒绝都让他难受,然后一遍遍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可如今他终于承认了,他喜极而泣也难过他们相认的这么晚。如果早点相认,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次兄也就不用遭受这些罪了,不用躺在这里叫人担心了。 他终于听到了次兄的一声我是,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但是他要悄悄的藏在心底。他抿着嘴角,极力的忍住汹涌的泪意。 谢敬丰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逐渐平息下来,没有之前的大,但也没有停止抽泣。 谢文文无奈又纵容的看着伤心的人,他眉眼里似乎并没有很开心,反倒藏着一丝疲惫与忧愁。 “我也难过的、阿丰,次兄也难过,次兄也想跟阿丰相认的,你明白吗?” 谢敬丰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谢文文,似乎是因为他说他也难过的话而感到不解。 他其实不明白为何次兄说他也难过,分明不愿意相认的是他,最先骗人的是他,可是为什么他说他也难过呢? 谢文文揉着他的耳朵,眼底极为的柔和。 第234章 阿丰,回不去的 “阿丰,这是我和王府的事情,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次兄从没有不要你。” 他对王府有过怨是真,但,他从未想过把怨恨撒在其他人身上,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他的弟妹很可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礼物,他疼他们都来不及岂会怨怪他们呢。 谢敬丰红着眼赌气似的质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肯相认?为什么不肯回家?父王他们都在等你,都想你回家。” 谢文文目光有些躲闪,他收回手,重重地落在被子上。 疲惫感爬满了全身,他觉得自己说话都很费力,如今又提到回家,更让他力不从心。 谢敬丰说的或许是事实,但,如果那个家那么好回,岂会叫他颠沛流离?如果那个家可以回,他岂会四处游历? 如果,那个家,对他来说还是家,他何尝会不想回。 他牵强的扯起嘴角,挤出的笑容不是笑,反而格外的难看。 他轻声说:“阿丰,回不去的。” 早就回不去了啊,那里曾经进行了一场针对他的欺骗,那是属于他的圈套与噩梦。十来年的日日夜夜,总是藏在他的噩梦里,让他难以安睡。如今又岂能轻易的说回去就回去的了,他难以跨出那一步,实在是太难了。 谢敬丰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扯着头发,烦躁的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明明知道答案的,但是他不信那是谢文文不肯回家的理由。 或许是,在他看来,那并非就是不回家的理由。 对于谢敬丰来说,家里人是最好的人,谁都没有错,当年的事情他还小,他经历了但也属于没有任何影响的,他不能理解谢文文的痛,他无法站在谢文文的角度去感受他的痛。 他自私的想,为什么次兄不能原谅大家? 毕竟,如今谁都好好的,不是吗? “你见一见长兄、好吗?他就在后面,你见一见他。” 他哀求的看着人说。 在谢文文说回不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次兄不会回去了,他害怕失去他,他希望能有个人劝住他留下来,他可能劝不住了,那么他期望谢敬捷能。 当初的一切因果在谢敬捷,如果,如果是谢敬捷来劝,是不是就能改变他的决定? 谢敬丰望着他,眼里不知何时又蓄满了泪水。 谢文文偏过头,在没了先前安慰他时的精力。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见他们。” 谢敬丰耷拉着眉眼似乎又要哭。 “阿丰,我已经试着和过去和解了,但是,我没时间了。”垂下眼眸的谢文文从而也掩饰了眼底的悲痛。如果,他的人生还很长,或许他能原谅,毕竟他还有遥远的一生,他不想用自己的一生都去释怀,那样,太难受了,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就像是这场冬,终将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离去。 这短暂又充满遗憾的一生啊,他做不到去原谅始作俑者,他心里太苦了,他太难受了,就让他自私一下吧,毕竟,他们也曾经自私过,就不要让他大爱无疆了。 谢敬丰无法体会谢文文的心情,就好比现在,他只能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还在骗我!” 谢文文不再理会他,拉过被子把自己盖的严实,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谢敬丰扯了许久自己的头发,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最后直到发现谢文文不会再搭理他了,他才眼巴巴的停止自己的撒气。 他扭头看着闭着眼不知是不是沉沉睡去的人,他出了许久的神,眼中黯然无光,最后把他的手拉到了被子底下盖住,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 自从谢文文醒来后,身体就好多了,蟾毒蛰伏在体内,但却没有再复发的征兆,这无疑让谢文文安心多了,毕竟,这么多人在,他不想露出自己太狼狈的一面。 他喝了药后,感受到热流流入胸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问: “王令嗣呢?” 劫后余生的侥幸,面对谢敬丰时的憔悴,精疲力尽,让他忽视了王令嗣这个人,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给喝完药的人擦着手的小茶闭口不言,对于一个差点害死谢文文的刽子手她对他没有任何的好感,至于他在哪她也懒得搭理。 看着不说话的小茶,谢文文逐渐拧眉,感觉不妙。 “你们没救他?” 当时发生那样的事情,极其的凶险,若非是王令嗣,他怕是在劫难逃,可如今他都安然无恙,那么他自然更担心王令嗣的情况了。 可这时候他们一个个的都不同他说王令嗣的情况,这让谢文文觉得,他们或许是根本没有在意王令嗣的生死,并没有把他从那废墟里拉出来。 小茶有些生气的甩开手里的帕子,脸色难看,没好气道: “他差点害死你了,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小茶怨恨王令嗣是应该的,毕竟如果不是王令嗣,他岂会受着一场罪,又是落水的又是撞车的,她们到的时候,那车都粉身碎骨了,可想而知人是有多么危险,但也幸亏是侥幸,除却一些避不过的皮肉伤,谢文文没有受其他的伤害,不然,她就要把王令嗣挫骨扬灰了!如今还问她人在哪,救没救,呵,没亲手弄死他都是她大人大量。 谢文文明白原委,同她讲道理:“他没想拉我一起死,那是意外。” 他知道王令嗣并非是故意的,当时的情况太危急了,王令嗣也没有想到前方的路居然还堵着一座石山,当时他驱赶的马车又太快,根本就停不下来,撞上去是没办法,可到了最后如果不是他护着自己,他哪里还有命在,他毕竟欠着人一条命。 小茶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听到王令嗣的名字她就生气,一听谢文文还在维护王令嗣,她心里气的不行。 谢文文皱眉,他知道小茶的性子,这显然的是不会听自己的,于是同待在一边默不吭声的谢敬丰说: “不能把他丢在那里,我都昏迷多久了,让人去找他!” 他不知道林安他们会不会找到王令嗣,可小茶他们居然没有管王令嗣,当时的情形定然十分危急,就这么丢下他不管怎生是好,总之得去看看才是。 谢敬丰似乎有些怕小茶,闻言不动,拿眼睛去瞥小茶。好似在说,不是他不听话,而是小茶压着他不敢。 谢文文冷然的盯着他俩,大有不同意这事就过不去了的僵持。 小茶被夹在中间,谢敬丰是怕她,可她却不能不听谢文文的,固然心中不忿却也还是低了头。 泄了气似的,委实说:“人没事,救回来了,在隔壁屋子,就是没怎么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吧。”小茶声音凉凉的,跟此刻的心情又一样式的。 人也不是她救回来的,而是白行云他们叫拖回来的,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了谢文文身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管王令嗣是死是活,当时要不是谢文文情况不好,她都要再插他一刀泄愤了。白行云是觉得在谢文文落到王令嗣手上的时候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如今王令嗣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上,那么形势便有了反转,加之他对谢文文做的事情,如今还不得还回去图个心情爽快,就这样人也就顺带的给弄回来,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就丢在一边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那人也是命大,马车都给撞的四分五裂,他被埋在底下性命堪忧,除却看得到的外伤、内伤也不知有多深,反正人自己扛了过来,没有特殊照料的情况下也比谢文文先转醒,或许是知道他此刻的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安静的不折腾,真的是任由自生自灭了。 听到说一早就带回来了,并非是真丢在一边置之不理,谢文文稍微松了口气。 对于王令嗣,谢文文好歹承他的恩情,如此说来,就不是能不管的人。 他看着忿忿不平的小茶,知晓她是为了自己而不平,缓和着声音同她解释:“如果不是他最后一刻把我护在怀里,死的人一定是我。” 虽然他落入王令嗣的手里充当的是人质的角色,可总的来说也并没有受到了虐待,相反的,在他毒发的那几日,是王令嗣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他挺了过来。 如果王令嗣当真十恶不赦,可哪里有他这样受尽优待的人质呢。 一听,小茶跟谢敬丰的神情都变了,毕竟,他们只知晓王令嗣挟持谢文文并强行带他东奔西跑,哪里还知道这事。既然是王令嗣救过谢文文一命,他们虽然也怨怪如果不是王令嗣,何至于出现这样的事情,可也少了分敌意。 对他们来说,到底也是救了谢文文的人,纵然依旧是敌人。 “我、我去给他喂药。” 或许是把王令嗣当做了谢文文的救命恩人,谢敬丰有些气不足道。加之之前他与谢文文的对峙算得上是不欢而散,他留在谢文文身边别扭又刻意。 王令嗣一开始被白行云他们弄回来后就简单处理了身上致命伤,其他的一概不管,至今都没有人好心的给他弄口药。 谢敬丰想,到底是救了谢文文,他难得的大度一回。 不过,他还是讨厌王令嗣的。 从窗户口射进来的阳光很耀眼,看起来就暖洋洋的,谢文文在身体好些了的时候就在窗边搭了把椅子,没事的时候就去那边坐坐,晒晒太阳,小日子过的安逸舒适。 同时,谢文文也从小茶口中得知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比如不怎么好心的替谢敬捷解释了那一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管他的生死的缘故,以及,听说他可能死后众人的反应,那叫一个可乐。 谢文文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儿早上刘小天进来看顾他的时候,局促又兴致盎然的眼底已经带上了一股膜拜,好似,他的确是死了一遍,然后拥有了起死回生之术又活了过来似得。 但小茶说,知道他出事后,哭的最伤心的人也就属他了,还极为贴心的把他遗留的东西都烧给了阴间的‘他’,总之说到最后,小茶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能给他烧东西,倒是刘小天的性格能做得出来的,毕竟,这要是换了其他人,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记得给‘死人’烧东西的。 许是为了让他看起来不再死气沉沉的,小茶同他说了许多事,有一大部分是为了逗他开心,但也同时避重就轻的说了点关于谢敬丰死皮赖脸跟来的事。她不知道此时谢文文心底对谢敬捷是怎么样的看法,因而对谢敬丰也就较为不好拎轻重,但无疑谢文文是喜欢谢敬丰的。 才醒来的他,看到谢敬丰在身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似乎理应如此,这会儿听小茶一提,谢文文才开始盘算谢敬丰的出现谢敬捷那边是怎样的说辞。 许是,谢敬丰是谢敬捷刻意放走的吧。 谢敬捷那样谨慎的人,谢敬丰跑了他岂会不知,却还是任由他跟着小茶他们走了,他是故作不知,放任了谢敬丰跟着来见自己。 谢文文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压在心底难受却又吐不出来。 谢氏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一直都是。 他每次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他总是能想起他们,原本以为的释然也根本做不到释怀,谢敬丰的存在又让他不得不面对他们,不得不想起那些在他看来永远都过不去的旧事。 虽然谢敬丰一日里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时候也不说话,就幽怨的看着他,谢文文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两个人就跟赌气似的。 翌日艳阳高照,谢文文能下床走动了,便不再只窝在屋子里生锈。 他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四周的环境,这里果真如小茶所说是一个极为宁静的养病之地,四周环绕着竹海,一眼望去连条路径都没有,只要他们不暴露行踪,饶是谢敬捷都找不来。 这里充满了生机,随风而动的竹,飘然落下的竹叶, 第235章 养伤的日子 不同于前几日见过皑皑白雪,千山鸟飞绝的孤寂。 他很喜欢这里,一片绿意,看起来,就不像是在过冬,让他有种几乎要逃开了被蟾毒荼毒的命运的侥幸来。 旁边的小木屋,谢敬丰端着药碗进去,没一会就端着空碗出来,碰到了在门口踱步的谢文文。他想去扶他,被他摆手让开。 他只是虚弱了点,但还不至于到了走不动路的地步。 谢敬丰以为他是在担心里边的人,有些迟疑不定的解释说:“一根木刺插进了他的大腿里,得不到好的治疗,会瘸。” 也没说那得不到好的治疗是因为他们不给治疗耽搁了的缘故还是依着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治疗不了的缘故可能会耽搁导致瘸腿的情况,反正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的,谢文文也没有多问,到底来说是咎由自取。 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挺玄乎的,死的却只有一匹马罢了,当然,如果不是王令嗣的庇护,死的还要添上一个他。 前几日还身陷囹圄,如今却已脱困,还回了自由,谢文文一身轻松,不禁开始展望明日好景。 除了卖力保障生活的刘小天,伺候病人的小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敬丰,秉承着医职的沈胥,戒忘和白行云不知道哪里去了,谢文文好像有两日没见着他们了。 一问才知道,如今他们吃的粮食,喝的药都是他们下山去买来的,当时找到这里来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出去没两日也回不来。 许是觉得王令嗣也翻不起浪来,他们走的倒是安心。 院子里有口石磨,刘小天手指被冻的通红在小茶的帮助下推磨,黄豆磨成了粉,掺了水,装了满满一盆。 谢文文看了一会,转身进了王令嗣所在的屋子。 那人比谢文文的伤势严重的多,至今都下不得床,不仅是因为伤了一条腿的缘故。 初听到门开,他疑惑的想会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毕竟一开始他被丢在这里没有人管过,后来这两日谢敬丰却拉着脸给他送了药来,但送药都是有固定时候的,其余时间他是见不到其他人的。 他躺在床上,看不了太远的地方,直到谢文文慢慢的挪动到了身边来。 谢文文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枯燥的他瞬间来了精神,他撑着自己从被窝里坐起来,或许是拉扯到身上的伤,闷哼了一声,额头一片水光。他用深邃的目光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了他安然无恙后终于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来。 “我一直在听外边的动静,那一天,我听到了谢敬丰用很高兴的语气说话,我就知道,你醒来了。” 也是那日之后他的待遇好了许多,都喝的上药了,他就知晓准是谢文文没事了。 他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了,身上哪里都疼,脑袋都晕乎乎的还伴随着恶心,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最开始以为是林安救了他,可他叫人,怎么叫都没有人理会,直到门被不轻的力道打开他看到了一脸不善的白行云,在门口告诫他闭嘴不要闹事,他才知道救自己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人,反而是谢文文的人。 他想问白行云谢文文的情况如何,他们救了自己定然也救下了谢文文。可是白行云根本不搭理他,从对方冷漠又暴躁的态度里他猜到许是谢文文那边情况不比他好,没有人对自己有耐心。 他伤势严重也翻不了天,没有人管他,更不会有人出现,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除却养伤,总是刻意的去听外边的动静,似乎是想从那些动静里打听出来他想知道的消息来。 所幸,有让他安心的好消息。 那一日马车撞上去的瞬间,他存了死志的,至于没有跳车逃生而是选择了去保护谢文文,许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身体居然比意识先了一步。 他也就这样了,一朝跌入了泥潭,爬是爬不起来了,可让他活在阴沟里,他自己都不肯,他这一生,太过骄傲自我,让他放弃尊严何其难受。在抱住谢文文的那一刻,他就想啊,不如他死了得了,反正,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他死了,应该一切都能结束了,谢文文还能记得他,念他的好,他也不必再受谢敬捷的迫害,似乎也很不错。 可他没死,还有醒来的那一天,还有再见到活生生的谢文文的那一天。 谢文文看着王令嗣,对方的模样让人揪心。 深陷的两颊导致颧骨异常的凸出,眼下一片青黑,可看着他的眸光闪闪发亮,神情憔悴看着似乎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可没有人会对王令嗣私下用刑,顶多就是不管不顾了。 王令嗣如此是受了自己伤势的折磨,身上的剧痛,脑子里的阵痛都在无时无刻的折磨他,他甚至连大口的呼吸都不能,他觉得自己肯定也是受了内伤的,或许,肋骨应该也断了根,见到谢文文太高兴,他忽略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坐起来的瞬间,肋下疼的他几乎眼前一黑,但他都忍下来了。 他似乎是想在谢文文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全然不知他此刻的脸色早已经出卖了他。 谢文文没料到王令嗣的情况会是这样,毕竟他听谢敬丰说的也只是一条腿的问题,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见到他来,王令嗣没有问他其他的,反而是关心自己,这让谢文文心中生出一丝歉疚来,他为了自己落的这副模样,可他却觉得他瘸了一条腿是咎由自取。 谢文文离得他不远不近,就那么站着,屋子里没有人给他开窗通风,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苦涩的,沉闷的,腐朽的。 他避开了他那若无其事的目光,他轻声问: “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虽然不知当时的情形如何凶险,可,他在意的是王令嗣居然会在那危机时刻不顾生死的来保护自己。 他与王令嗣,纵然不是敌人可也不会是朋友,不是吗?而且他也跟他说明了,他与他之间根本不会发展成其他关系,可以说,不会有任何的情谊存在,但,那样九死一生之际,他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 他这一生,被人放弃过,也被人保护过,但保护他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一个敌人。 面对王令嗣,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其实,这样的人,本不应该与他有任何的交集才是,但却好几次生死与共。 北境本就让他充满了彷徨,如今这里又多了个王令嗣让他踌躇不定。 谢文文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不远不近的就好似他与他之间存在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最让人难测,也最难让人释怀。 王令嗣神情莫名的轻笑了声,许是因为顾忌伤势,声音压的低,同时也就多了一分真切的意味在里面。 “我救你的时候还少吗?” 谢文文扯了扯嘴角,“是啊,还少吗。” 福祸皆因他,他与王令嗣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牵绊了。 谢文文没有同王令嗣说多久的话,他们之间已经趋于相对无言的地步了,毕竟到了现在,能说的无非就那些心照不宣的话。 吃饭的时候,有为伤患特意炖的猪蹄,都是刘小天的拿手好菜。 可此刻谢敬丰端着碗很不理解的看着谢文文,眼神幽怨又不情愿。 “我们吃饭为什么还要管他的呀!” 谢文文问起为什么吃饭不叫王令嗣,于是就得来了谢敬丰这样的眼神。 谢文文无奈的盯着谢敬丰,不可置信。“你想饿死他吗?” 就是谢敬丰这句话,谢文文才知道原来这几日居然都没有人管过王令嗣的饮食,难不成王令嗣就是靠着每日的那碗药汁吊着命的?难怪他去见他的时候都那副鬼样子了。 幸亏是他早早地去见了他,不然,还真会让人饿死在这里。 谢敬丰他们也当真是会折磨人,不管不顾已经是最厉害的手段了。 谢敬丰觉得他哥真大度,都害他半死不活的人了不仅救他一命还给药喝,如今还管饭了,啧,这样大度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的亲人呢? “他都害你这样,你可真是好心。”谢敬丰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谢文文很难听不出来,但他没心思去跟谢敬丰计较,如果说急了,这小子准会扯到那件事上去,他避之不及。 “凡事皆有因果,我这样并非是因他之故。”谢文文沉沉道,语气中不容置疑。 谢敬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情不愿的去给王令嗣盛饭。 桌上没其他人了,小茶问:“我看到你手上的伤了,发作了?” 谢文文吞了口饭,嗯了一声。 小茶神色莫测,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一言不发,之后,刘小天盛着最后一个菜出来,就听到小茶说:“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出发去灵虚派吧?” 谢文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其实,去灵虚派是一开始就定好的目的,但如今,变故已起,小茶都不知道谢文文还会不会跟其他人一起继续去了。 果不其然,她听他说:“我觉得,宋元昇要来了。” 小茶嘴巴闭的更紧了。 她并非认为谢文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谢文文是说给她听的,同时也算是在回应她前一句话。 “你别见他了。” 小茶脸色白了一分,又红了一分,几不可闻的应了声“好。” 他不计较她之前暗中联系宋元昇的事情,也不会去计较她见过谢敬捷的事情,就好比,他如今根本做不到继续跟着其他人一起上灵虚派了。 刘小天听着他们跟打哑谜似的说话,听的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多嘴的去问什么。谢文文跟谜一样的身世已经揭开,但他身上的谜更多了。 一顿饭吃的格外的安静,只有咀嚼声和筷子碰撞在瓷碗上的声音。 小茶心不在焉,谢敬丰心里不高兴,谢文文没心思,刘小天也就大气不敢出了,心里祈祷白行云他们能早点回来,这气氛,他害怕。 白行云两人在翌日拂晓就回来了,带回来了满满一车的货物,可以足够他们在这里过上十天半月的粮食,还有伤患的药。 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露水,头发湿的不成样子,下车的时候还在原地蹦了几下才没那么抖。 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还睡着,他们也没有声张,还是刘小天起来准备生火的时候看到了已经升起的灶火,以及从里面出来的擦着头发的白行云。 他哈欠都打了一半,惊讶的盯着突然冒出来的人。 “这么早?” “嗯。”白行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垂下去了。 刘小天又去看卸了一地的货物,白萝卜胡萝卜大米排骨各种吃的,琳琅满目,他吃惊怎么能买这么多,难不成要在这里安家了? “我们还要待很久吗?” 他们一开始在这里住下为的是谢文文,如今谢文文看着已经大好,不是应该开始上路了么,怎么还存这么多的粮食? 白行云解释道:“不一定,外面都是谢敬捷的人,多买点,后面不用总是出去。” 他们自从找到谢文文后就甩开了谢敬捷的人,谢敬捷肯定也知道了谢文文已经回到了他们身边,自然是在找他们。白行云是不想叫谢敬捷发现他们的行踪,是而这次多采买了些,防患于未然。 他身上还冒着一股凉意,时候还早也没有去谢文文的屋子看过,故而问道: “他怎么样?” 刘小天抱着胳膊撇了撇嘴,说:“很好,能吃能睡,还能跟谢敬丰呛几句,不过,好像小茶怎么惹他生气了,昨儿个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白行云擦头发的动作顿住,只是皱眉沉默。 许是元气大伤,谢文文一觉睡到三竿才醒,彼时外边的早饭都已经过了时候,他听到了一阵阵的拉锯子的声音。说实话,他就是被这拉锯声吵醒的,不然他还能睡。 谢文文穿好衣裳出去,他如今怕冷,衣裳都裹了好几层,袜子都忍不住多 第236章 不接受的好意 穿了两双,这样才保暖。 还是刘小天先见着他,看着他出来,把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摆在了桌子上,然后从锅里端出来一碗给他煨着的白粥,来了句: “先喝药,不然恶心得你喝不下粥。” 白行云说这是沈胥开的新方子,他早上给他熬药的时候那股药味就足够令他食不下咽了,如今他很是同情得喝药的谢文文。 而谢文文却是面不改色的一鼓作气的喝完了一整碗,这让他肃然起敬。 谢文文喝完药端着粥晃到了正拉锯的白行云身边。 “回来了。” 白行云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把这几日没看着的给看回来,然后嗯了一声,又继续干活。 谢文文站在他后边看他拉着锯子,把木材一根根的锯断,大小能放得进灶。趁着热腾腾的喝了口白粥才压下去了心口的那股浊气,的确挺恶心的药味,也不怪刘小天那般意味深长的看他了。 大家都很忙碌,似乎是因为要长时间留在这里的缘故,真正闲下来的只有他,毕竟他是个病患。 厨房的方向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刘小天干活的时候总是会弄出些动静,应该很忙,毕竟他一个人要张罗五六个人的饭食。没办法,其他人顶多帮忙打下下手,真正煮饭烧菜的得靠他自己,因为其他人做出来的东西没法入口,比喝毒药还恐怖。 白行云有条不紊的锯着柴,和着后边厨房的声音显得很热闹。 许是劳作太消耗体力,白行云脱了外面的厚袄子散热,里边的衣裳都打湿了,贴在背上,每次的动作都显现出了他里边的肌理轮廓。谢文文端着碗就这么看着,眼睛跟粘上去一样,从他汗淋淋的后颈到深色透湿的衣裳,以及煽动的有力的肩胛骨,看的自己脸庞微微发热,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突然,有什么掉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没下雨啊?他狐疑的低头一看,手背上的东西怎么是红色的?血? 谢文文嘴唇一动,就尝到了嘴皮上的味道。 他突然明白过来是什么,慌张的捂住了鼻子就要跑,恰好白行云扭头看他。 此刻谢文文一手端着碗一手捂着鼻子滑稽的模样就落入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 谢文文摇摇头,不敢说话,脸上红的跟滴血一般,臊的他现在想找条地缝钻里去。 他不能说他看他看出鼻血了,这多么叫人匪夷所思啊。 白行云狐疑的看着他,却发现有血水顺着他的手里溢出来,当即凝重了神色,手里的东西 一丢大步跨过去。 “怎么流血了?” 谢文文捂着鼻子心虚的看着他,不回答。白行云也顾及不上他的眼神了,当即就喊人。 院子里一乱,沈胥被拖出来给谢文文诊脉,谢文文很想跑,他总不能让沈胥诊出来自己是、是、天啊,那他还活不活了! 谢文文被强制的按在凳子上坐下来,让沈胥诊脉的时候觉得自己快没脸见人了。 可,幸好的是沈胥八风不动的收了手,然后对着众人说:“这药里我多加了补药,可能是太补了,虚不受补,我改改方子就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原本流鼻血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可就是所有人都太紧张了,生怕会是什么大毛病,如今沈胥一说才都安下心,没有胡思乱想。 可,自从这一日开始流鼻血后隔三差五的谢文文还是流鼻血,沈胥就诊不出是个什么情况了,他药方里已经把补药都减了去,除却平日里让刘小天熬制的药膳,按理来说不应该继续流鼻血才是。 如果第一天流鼻血谢文文认为是自己心思不正想了不该想的,看了不该看的缘故,可接二连三的流鼻血加之沈胥都查不出症结了他才后知后觉起来问题所在。 蟾毒没有发作,并非是厚爱他,如今已经开始显现出异常来,足以说明他如今的情况远没有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般若无其事。 谢文文心下怕的厉害,可还是忽悠他们是自己身体太虚的缘故,加上气候可能不太适宜导致的,总会好的,再说,他现在除了流鼻血外也没有其他的症状,并非就是什么大问题。 他四两拨千斤的打消了众人的疑惑,但却收到了两道炽热的目光。 王令嗣许是知道,但他只是盯着谢文文不说话,小茶似乎也知道,但她只是更加沉默了。 王令嗣的那条腿一直妨碍着他行动,但出门透气还能行的,其他人对于王令嗣不抱有好感,但也没有直白的表示出厌恶,就是忽视他的存在当空气一般,压根不搭理人,王令嗣倒也乐得清静,能搭理他的人也就谢家那两兄弟。 不过,谢敬丰是真真切切的露出了对他的不喜,没事就翻他两白眼,嘴角向下,一副我真不想看见你的模样;谢文文倒好,平心静气的能跟他说说话,有时候一来二去的也能交句心。 这场冬,除了最开始的那场雪,后来的天气都十分喜人,总是艳阳高照的,叫人开始惬意的享受起日光来,谢文文也不再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发霉,王令嗣也总是拖着一条腿流连在外面。 日子就这样宁静又惬意的过下去,没有人打扰,细水长流的。 当再一次看见从竹林深处晃悠回来的王令嗣,谢文文果断道: “你走吧,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你的人了。我不会告诉别人,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王令嗣看见谢文文一个人坐在栅栏旁边的石凳上,知晓他是等自己的,当即就露出了笑脸迎上去,可人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他这样一句话,王令嗣的笑容蓦然收回。 已经好几日了,他每次从外面回来谢文文都坐在这个位置,他知道谢文文看见自己出去了,他也从未想过能瞒过他,但,他说让他们此后当做从未认识过?他如何能肯。 “我不走。”王令嗣斩钉截铁道。 既然谢文文知道他已经跟自己的人联系上了,那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是不会离开的。 他留在这里招人白眼,受尽冷落,这样的日子要是换做以前的王令嗣是必然不会甘心的,可是他不会走,谢文文在这他就不会离开。 谢文文皱眉看着他,语气也压着一腔怒气。 “王令嗣,你别逼我动真格。” 这些时日,自从王令嗣能独立行走后就总是绕着竹屋闲逛,一开始看着的确是因为闲不住打发时间,可他如此心机的人岂会拖着一条瘸腿没事的耗在这里,他那伤,在这里是得不到好的治疗的,如果出去,或许还能医治,可以保下他那一条腿。 谢文文这几日算计着他出去的时辰,猜到了他应该是已经同林安联络上了,既然已经联络上了人就应该尽快离去才是,可是他居然还回来,当他拆穿了真相后,他却还说不走? 呵,留下来等死么。 “你留在这里无疑就两个结果,一个,等谢敬捷来杀了你,第二个白行云也会杀了你。” 王令嗣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联系外面的人,如此不安分,白行云哪里能容他继续留在他们身边,一旦白行云察觉出王令嗣暗中做了什么,怕是提起刀就要结果了他。 他能承诺放他离开,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他还不接受,当真是不知所谓。 “我以为你知道我留下来的理由的。”王令嗣苦笑。 谢文文一副冷漠的表情,紧蹙的眉头,暴露了他对他的不喜。 “我说过,你不应该没记住才是。” 谢文文许是太过冷漠无情,王令嗣也尝到了苦头,可他还是甘之如饴。 “记住了,可是,我还不能走。” 如果他愿意离开,早在第一天他就会离开了,可是,他从未想过有离开的那一天。他深知自己的腿伤需要得到更好的治疗,公冶萍的医术就足以医好自己,前提是不能耽搁最好的医治时间。但他这些日子,总是在想,自己这一生为了那么个得不到的权势地位汲汲营营一辈子,最后还落了个家破人亡的结果,他不甘心,却无能为力,他没有好好的爱过一个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是天生的薄情寡性,可是直到他遇到了谢文文,他被他骗,被他利用,最初恨过了怨过了,也就这么释怀了,才发现,原来他也有这么心甘情愿的一日。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看得到头了,他开始气馁,他开始迷恋留在谢文文身边的这些日子,纵然是拿自己这仅剩的破败的人生换取也是甘心的。 谢文文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深情深深的一刺,有些怒不可遏。 “你就那么喜欢送死么?我放你走,就是因为我欠你一条命,我如今还你,你不走,我也不会在事发时保下你,届时你是死是活都不过是你的自讨苦吃。”谢文文厌恶王令嗣不合时宜的那句喜欢,分明都不是真心的,可最后却表现的那么深情。他的确利用了他,可他何尝也不是在利用自己,他们都是一类人,谁也比不得谁多好。如今他不过是想偿还他那一日的相救之恩罢了,他对他仅存的也就这一丝恩情罢了,除却再无其他。 他如此不识好歹实在叫人可恨。 谢文文气的语气也在没有了往日里温和,红色的血又开始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 王令嗣见着他如此,也不敢再说什么激怒他的话来,神情紧张。 “你别激动。” 谢文文抬手捂住鼻子,对于自己这几日来时不时的流鼻血已经司空见惯,此刻眼神锐利的瞪着面前的人,色厉内荏。 “我让你滚,滚出这里,以后不要再见了,就是见着,你我也只会是敌人。” 王令嗣面色难看的站在原地,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谢文文放他一条生路他该是高兴的,可他根本高兴不起来,他这是在同自己划清界限,清楚了这一点,王令嗣更加的憋屈与难受。 “谢文文,你又开始流鼻血了,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如果他不是知道他身中蟾毒,他或许会跟那些人一般信了他说的那些借口,可他就是知道,他此刻手心里的血才如此的骇人,深深地刺红了他的眼。 他好几次的九死一生都挺过来了,可是他还是会死。 死这一个字一旦跟谢文文联系上,王令嗣便觉得尤为的恐惧。 他怕谢文文死。 谢文文根本不买他的好心,依旧气势汹汹的对着人。 “干你何事!” 他不需要来人让他记起自己这残破之躯,将死之身。 王令嗣的笑容很是苦涩,他哆嗦着摊开手里的东西,故作沉着道: “我这里有亓官云为你制的半副解药,蟾毒的解药,只是可惜,他只做到了一半,便已经没有了多余药材,公冶萍说你的情况等不了多久,如果没有解药,你撑不了几日了,这半副是他日夜兼程送来的,你先拿去用,后半副解药他已经在想办法了。不过,我给你送药来也是有条件的,你跟我走吧,我已经让人疏通水路了,我们离开卫国。” 自从谢文文开始流鼻血开始,他便深知谢文文的情况已经不容耽搁,于是便联系了林安让公冶萍想办法从亓官云手里把药弄来。亓官云与公冶萍的关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了解药,但是时间太过紧迫,他那边只做到了一半,况且,亓官云透露过,解药的药材被他一次次的试验毁了太多,如今制药太过艰难,唯有这半副可用而已。 他的确不会耗在这里等死,可是他要离开也要带上谢文文跟他走,他在卫国已经是丧家之犬他可以去其他地方从新来过,但,毁了他的人,他不会放过。他中意谢文文是真,可也有执念,他放不下,更不会放过。 谢文文冷眼看着他,他手中棕色的瓷瓶的确是他一直渴求的,他想活,但绝对不是拿自己做交易,如果他愿意,他 第237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 最开始就是跟宋元昇做交易而不是耗到现在,两败俱伤,再被王令嗣拿来要挟。 况且、仅仅半副么,他要来何用,再者,他如何能确定王令嗣是不是用了假的解药骗他心甘情愿的跟他走?谁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是又起了跟谢敬捷鱼死网破的心思要继续拿他跟谢敬捷做什么要挟? 他谢文文虽然怕死,却并没有蠢到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地步。 谢文文眼中透着冷冽,对于王令嗣的胁迫他不以为然。 “你错了,我根本不想活。”说着他一把扇开了对方的手,孤零零的瓷瓶飞落掉进了栅栏后面的池子里。 池子原本是用来蓄水的,许是夏日里栽了碗莲的缘故,底下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水底也长满了浓厚的青苔。 瓷瓶砸进去的那一刻,响起了咚的一声,有水花溅出来打在谢文文的脸上,他却无知无觉一般只是冷漠的看着发愣的王令嗣,眼底平静得带着一股厌恶。 王令嗣没有料到谢文文居然会直截了当的打掉解药,手上一痛,瓷瓶就已经飞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人,对方却气定神闲的端坐着,根本没有丝毫慌张与气恼的模样。 反而气恼的人成了他。 “你疯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故意用解药来威胁他的时候,他是期待的也是胸有成竹的,他高估了谢文文对自己的重视,他高估了他对自己的认可,可此时他被谢文文的举动好似在身上扎了个深深的窟窿,几乎要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确是用来威胁了他,可他小瞧了谢文文的硬气。 他该料到的,一个跟着他连死都没有怕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屈服于他的要挟。 然而,他以为的,以为,没有人会如他一般这么冷酷果决,那对于谢文文来说意味着他的人生,意味着他的明日好景,可是,他就这么放弃了?究竟是恨他才不甘心他用他的性命去拿捏他,还是果真如他所说,他根本不想活? 遍体生寒的王令嗣慌不择路的推倒了栅栏跳进了池子里,池子的水不深却没过了他的小腿,池水许是日积月累形成的,可能有天上的雨水,也可能是积雪后融化的雪水。原本掉进去的瓷瓶在深绿色的青苔里还看得见,可他跳入池中后,搅浑了池水,叫他再也找不见里面丢失的东西在哪。 他仓惶又哀怨的在里边搅动着,摸索着,手中除了冰冷的池水、淤泥、青苔、枯枝树叶再也找不到他想找到的东西。 “你丢了?你丢哪里的?”好似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的他在里面摸索着瓷瓶的位置,前前后后,分明不是很大的池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怎么都找不着。 声音里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颤栗与恐慌,好似是快要哭了,好似丢失的东西对他来说尤为的重要一般。可若是重要,却是他能拿来要挟谢文文的藉口。 看着王令嗣跌进水里去试图找到那颗药,冷眼旁观的谢文文忍不住嗤笑。 “遇水就没了,何必呢?这水不冷吗?”纵然日光可暖,却改变不了如今属于寒冬的气候。 不说找不找得到,就是找到了,一旦进了水哪里还有药的存在,终究是白费力气。 心灰意冷的王令嗣直起腰通红着眼睛看着冷眼旁观又落井下石的人,许是池水太冷,冻的他唇色发白,可他眼里是真真切切的恨。 他恨谢文文的冷漠无情,恨他的无欲无求,恨他的独立又清醒。 “你做什么扔?”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漏出来的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救你命的东西!”他眼底赤红,早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愕转换成了此时深恶痛绝的模样。 这颗药有多重要,谢文文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是救命的东西,是他们千辛万苦才制成的解药,是多少人惦记了许久的东西,是他捧在手中迫切的想要送到谢文文面前看他脸上呈现出笑容的东西,可是,他居然能一无所谓的丢掉他。 他把王令嗣的那一颗炽热的心也彻底摔进了池子里,摔了个四分五裂,摔了个心灰意冷。 他其实,不应该说喜欢他,毕竟,谢文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被人喜欢呢? 他其实,从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认清过他。 他冷漠的可怕。 谢文文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语气冷冽的像是寒霜,逐渐冻住了王令嗣流动的血液。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就想活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砸在王令嗣身上,令他痛彻心扉。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头发,脸上也有流动的水痕,通红的眼,让他看起来几乎支离破碎。 药是给谢文文的,可比起失去药救命的他,王令嗣看起来更像那个失去救命之药的中毒之人。 “你、你、” 王令嗣指向他的手指哆哆嗦嗦的,‘你’了许久都没有再吐出什么字眼来。 他是真的怕了他了,他是真的没有料到他如此气性,如果早知道他不肯乖乖就范,他就不逼他了,不拿药来胁迫他了,他本意也只是想试试,试试,他会不会跟自己走,他其实知道的,他许是,根本不会选择自己,他说过的,不会喜欢自己,他一直都记得的,他只是,心存幻想罢了。 可他,为什么要丢呢?药丢了,他怎么活? 他会死的。 谢文文看着还站在水里的人,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裳,狼狈又可怜的僵硬在水中。全然不似方才用来胁迫他的人那般的高傲。 谢文文淡漠的移开眼,在袖笼遮住的地方,他的手指紧紧地的抓着石凳的边缘,指甲泛白,暴露了他此刻心口不一的情绪。王令嗣的态度,让他清楚了,原来,解药是真的。王令嗣这些时日迫切的与外界联系,就是为了这颗药吗? 公冶萍与亓官云的关系,拿到它的确不难。 他也远没有王令嗣猜想的那般绝情冷漠,至少,这一刻他是彻底的意识到了自己这辈子完了,不比之前,至少,宋元昇还给了他一分可能的希望,但这一次,他亲手的打破了这份希望,彻底粉碎。 他吸了口冷气,故作冷静,沉声道:“我的人生完了,早就完了,也不是在你手里毁掉的。”所以,你何必如此痛苦。 亲手粉碎现实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这不公的人世,况且,我自己绝了自己的后路,我都没有哭,你又在哭什么? 谢文文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痛苦的人,他捂着眼睛,脆弱的可怕。 王令嗣比他想象的要痛苦,难过,超出了本该难过的自己。 他的反应太激烈,激烈到他心中微哂。 王令嗣深吸了口气,极力的稳住了他悲怆的心情,他从水里走出来,他若无其事一般跨出来,水淋淋的手去捞谢文文的胳膊,试图把他拽起来,把他带走。 “我们去找公冶萍,去找亓官云,他能制出来一颗就能制出来第二颗。” 谢文文眼底带着一丝哂笑,“可你不是说,药材已经用光了吗?” 一句话叫王令嗣瞬间僵硬,他微张着嘴,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他的脑子里。他复杂又悲楚的看着他,那一刻他脸上全然是痛苦与悔意。 谢文文想,他到底在后悔什么呢,后悔,他难得的决绝吗? 谢文文其实跟王令嗣才是一类人,他们太像了,又总是能看透对方的心思,如果,他们生在同一个阵营,不是敌人,不是对手,那么,非高山流水莫属。 王令嗣突然拿着药来要自己跟他走,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不会不跟他走呢?他缺的是这颗药吗?他缺的是活下去的机会,可最会拿捏人心的王令嗣岂会不明白,他只有摧毁了一切可能性,对于谢文文来说才是绝对的要挟。 他说他是咎由自取还真不是他狭隘,这时候露出的可怜的表情并非深情,他只是彻底失去了能拿捏他的机会罢了,他只是,在懊恼没有余地罢了。 风起,吹得竹林簌簌。 谢文文的声音淡然,却不容置疑,掷地有声道:“我想,你应该让公冶萍做了什么吧,你为了逼我就范,毁了剩下的药材,毁了亓官云的成果,对吧?” “所以说,那药是真的,也是唯一的。” 王令嗣蓦然睁大了眼,他似不可置信被谢文文拆穿,也似不敢置信谢文文会如此想他。 但他很快就失落的垂下了眼眸,低声的啜泣逐渐的演变为嚎啕。 没有人回答谢文文的猜测是真是假,但此刻王令嗣的反应足够让谢文文清楚,他是在哭谁,哭什么。 他原本以为,只要手里有了能拿捏谢文文的东西,就足以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是他料错了谢文文这样决绝的人,他在困境里走了一辈子,岂会甘心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早已经过了任人摆布的时候,他的反击,是不惜代价的,纵然,他知道,自己为了拿捏他,毁了亓官云制药的成果,毁了所有的希望,只留下了这么半颗药试图操纵他。 比起狠,他输给了谢敬捷,也输给了谢文文,果真是两兄弟,一个比一个狠。 药没了,死的人是谢文文,可此刻,最难受的人却还是他,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踩碎了一般,痛不欲生。 王令嗣哭的很大声,很悲怆,哭声引出了很多人,可他们也只是在后面看着,并没有现身。 谢文文在纵容王令嗣与外界联系,他们默许了,是而王令嗣去了哪里他们并不关心,是去是留,跟他们无关,只要不妨碍他们即可。而方才外边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刻意的去探听,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此时,冷漠的谢文文与满是狼狈的王令嗣一坐一立,气氛僵持,许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但看着,谢文文并不吃亏,于是也没有人插手,任由谢文文自己处理。 谢文文听着他悲怆的哭声,蓦然就想起了知晓真相的那一年,他横冲直撞的要出宫,要见到他的父母,要听他们亲口说,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在自己的面前却怎么都过不去,他也是哭的这般难受,那个时候,他先恨的不是父母的无情,他恨的是这座皇宫囚禁了他。 他跟王令嗣两个人的较量,直到现在才无声的落下帷幕。 谢文文回屋洗干净了脸,衣裳上的血迹就着洗脸的温水一点点的揉搓,直到恢复了原本的底色。没有人再管外面的王令嗣如何,过了许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而自那以后,王令嗣也没有再出现。 谢敬丰有些忿忿不平,认为王令嗣是趁机跑了,怎么说也要给他些教训的,可人就这么跑了,还白吃白喝伺候了他几天,他不甘心。 谢文文捏着筷子敲了他脑袋一记,警告他:“过两日你就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他突然就提出要离开的话,叫桌上的人都齐齐看向了他。毕竟,他们以为,还会在这里继续待上一段时日,或者说,谢文文会跟着谢敬丰回去,而不是赶谢敬丰回去,他们另外离开。 闻言,谢敬丰也忘记了去捂住受伤的额头,他不满的瞪着眼睛看他,手上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似乎是在怕被他丢下。 “去哪啊?我不回去,我要跟你走。” 谢文文淡然的嚼着白米饭,语气中全然不似在讨论着重要的事情,漫不经心道: “你得回王府去,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谢敬丰眼中蓄满了泪花,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试图用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打动他,但谢文文并不吃这一套,摆明态度。 “我们不是一路人。” 一句话就划清了界线。 谢敬丰愤恨的瞪着他,眼中无声的在宣泄着他的愤怒,在同他质问。 谢文文是铁下心了不会跟他回 第238章 与白行云的交心 去,更不会再带上谢敬丰浪迹天涯,因此也就没有理会他那吃人的目光。 谢敬丰原本以为,自己都能留在他身边了,自然也不会再次被他抛下,他还想着能够有朝一日感动他,让他放下成见跟自己回家,就算是不回去,至少,也不要带着对他们的怨恨一辈子,可是,他现在就居然开始打了跟他分道扬镳的主意。还说什么不是一路人?跟他都不是一路人,那他究竟跟谁才是一路人?这些江湖人吗?可他也不是无家可归啊?他并非需要浪迹江湖,他是天潢贵胄,怎么可以跟这些人一起流落在外? 他是不愿意回家,却也不愿意再让自己留在他身边,而自己分明也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没有得到他的一丝待见。 他不禁想,他究竟是有多厌恶他们,才会这么云淡风轻的说着如此恶毒的话。 他心中委屈,他以为找到了次兄所有人都会开心,可如今,他却不愿意跟他们成为一家人,他的次兄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好的次兄了,就像他们说的,物是人非,人心易变。 一顿饭就在两兄弟无声的对峙下悄无声息的结束。 谢敬丰固执的不肯让谢文文如愿,想让他离开,除非是天塌了。 冬天的白天很短,吃完结束天色就昏暗了,谢文文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头顶的灯笼随着风一晃一晃的,地上他的影子也忽大忽小。他注意到了从那损毁后的池子里出来的白行云,尽管衣裳半扎在了腰上,可还是打湿了一点,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敢脱了鞋下水,出水的时候在原地蹦了几蹦,似乎是等回了暖才穿上鞋。 他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从水里翻出来的,是王令嗣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那剂药。 白行云知道谢文文在看,也就没有避开,大方的朝他走去。 两个人一人站在廊下,一人站在台阶下,原本会比白行云矮了一点的谢文文也高了他两个头。 白行云看向他的时候需要抬起脸,足够让谢文文看清他硬朗的棱角。 他朝着灯下的那抹长身玉立而去,张开手心,问: “这是什么?” 谢文文看着那在灯下泛着光斑的瓷瓶,不语。食指点着肩膀,一下没一下的,神色晦暗不明,叫人很难猜。 许是他们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难以意料之事,经历了几番周折才重聚,白行云如今对谢文文格外小心翼翼,总有种呵护备至在其中。 担心他误会自己背地里盯着他,遂解释: “我不是故意盯着你们的,我当时只是提防他,毕竟他不安全。那时候离得远没有听清你跟他之间的对话,我只看见了你摔了东西进池子里,看出他似乎很紧张。” 他想,王令嗣那般重视此物,都不惜天寒地冻的跳进池水里去捞,可惜是白费功夫,但足以说明此物的重要性,于是他趁着饭后无人就下了池子去打捞,原本也只是试试看,结果果真还就叫他捞了出来。一个普通的瓷瓶,沈胥那里多的是这样的瓶瓶罐罐,平日里用来装着药剂,只是他不知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之物,是而才会问起谢文文。 他想,谢文文定然也是知晓的,只是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他不喜之物,是而才会丢开。 看着他手心里摊开之物,谢文文挑眉,昏黄的灯火下,脸上绮丽又透着一股狡黠。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行云依言打开,瓶口是塞着木塞,但禁不住溢进去水,泡了一下午的水,如今瓶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有的也就底部的一点水渍罢了。 白行云只觉得奇怪。“空的。” 谢文文在心底叹了口气,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曾经也好歹期望过活过,也贪婪着人世间的烟火美好,期待着能够跟自己的意中人白头偕老,但如今,算是被他自己彻底的绝了后路。王令嗣也是个狠人,怕是无药山庄如今被王令嗣折腾的够呛,亓官云前功尽弃,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临危受命的武林盟主。 掩过眼底的黯然,他只道:“因为遇水则化,没了。” 在他抛开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让这剂药成为他的束缚,自然也成就不了他的希望,如今亲眼看着里面空空如也,他还是有瞬间的失落。 宋元昇不惜掷下千金,也亏了亓官云半年的努力了,功亏一篑。 如今自己这样,还是认命吧。 白行云瞅着谢文文的神色,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困惑。 “那是什么?毒?还是药?什么药?” 他猜的很准,这瓷瓶里装的一定跟药物有关,不然也不会叫王令嗣当时那般惶恐。 可面对避而不谈的谢文文,他只能够猜。 天色愈发的暗淡,映在两人脸上的烛光也越发的明亮,沉默的谢文文思考了半晌,才施施然道:“是诅咒。” 这句话说的跟玩笑话似的,可也的确就是玩笑话。 白行云自然是不信的,从他此时的神情就足以看得出来。 谢文文问他:“你信吗?” 白行云认真的看着他,点头。 “你说我就信。”他眼底的郑重,好似不论谢文文往后说什么,饶是离经叛道、天马行空的言论他都要信了。 谢文文知道他分明是不信的,可还是会说信。此时,心底似乎有什么暖流涌出来,四面八方的包裹住了他,让本还失意的他得到了慰藉。 天上的月亮不怎么明亮,许是暗沉的乌云太密集的缘故,两人就这么站在外面吹起风,听着灶房里的火烧的噼里啪啦。 他能想象的到,此刻刘小天他们几人围在了一起烤着炽热的火,或许有压低了声音谈论他。 四周静谧,鸟雀声也无。 “竹林外面是什么?” 他住在这里至今都没有出去过,整日里围着这座屋子转悠,约莫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太久了,总是会向往这方寸之外的地方。 他或许是矛盾的,向往自由却图安宁。 “还是竹林,这整个山头都是南竹。”白行云柔声回答,同他一道幽幽的望着林子之外的那一圈灰暗。 他想,经此一事,纵然一波三折可总归会太平了,不会再沾染上不属于他们的风波。 能安定下来,才是他们的夙愿,他们不属于这里,也不适合权利党争的争斗。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民间话本,里面就描写了一个长居深山竹林的仙人,他有一日突发奇想,想要下山体验民生疾苦,于是义无反顾的下了山,在人间过了四季,沾染了烟火气,就当不成神仙了,结局的最后,是他变成了一个清苦的老人,靠着编织的手艺过活。” 白行云不知道谢文文是想表达什么,也就没有接话,后来,就听到他压着声音但依旧能叫人听出其中苦涩的话。 “真可悲,好好的神仙不当,偏要去做个可悲的人。” 他应该不是仅在讲一个儿时读过的故事,可难在白行云并非心思细腻之人,无法意味出他所言的涵义。 这时候的白行云就有些羡慕沈胥了,如果是他一定就能读出此刻谢文文心中所想;他又羡慕小茶,陪伴了他的过去,知晓了他的曾经,一定能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他并非自谦,其实,曾经的自己更不擅长言辞,也是偶然间的与他们为伴,相约江湖,各取所长,深受感染才叫如今的自己看着不再如当初的沉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所想,他也不知道别人所想。 今日听到他同谢敬丰说的话,白行云不意外,他知道谢文文终有一日会做出决定的,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他当真能够做到一身轻松毫不留恋的放下过去吗? 已经到了家门口,见过了家中人,他还能不留念吗? 可他的神情看着,并不受世俗所累,自在如我,好似超脱了一切,好似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这跟他认识的谢文文不一样,至少,让人看起来,抓得住,留得下。 他浅淡的神情被灯火包裹,眼中,无悲无喜,忽然间,白行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深想下去,谢文文就好似真的会化作一阵风烟,于世间消失。 他对于北境的羁绊释放的太从容了,这不该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从容。虽然他这些时日以来看似一如既往的轻快,还能跟刘小天打趣,与他们商议今后,可他已经从谢文文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有恋世的情绪,他还是更希望谢文文能够像个正常喜怒哀乐的人,恨他所恨,喜他所喜,而不是如今这般,大恸之后,了无生趣。 他深吸了口冷气,使得脑子也越发清晰,抓着身上的布料,他意有所指的问:“你不想回去吗?” “回哪?”谢文文淡然的神情叫他看不出他是否是明知故问,但他约莫是想了下,才恍然大悟道: “噢,你说王府?不回去,我这人心眼小,做不出让自己难过的事情。” 又是这般,他表现的太过轻快,正常的反常,叫白行云忍不住担忧,是否是他多想还是谢文文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死胡同。 谢文文转身看他,两个人原本是肩并肩的一同眺望,此刻却相对而视,他把白行云藏在眼底的忧色尽收眼底,而自己却逐渐的隐去了原本的从容。 他明白自己即使表现的太过寻常,可到底于他们来说像自己这样经历了大起大落之人合该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来,可他太从容了,许是就对他们来说不正常了。 可要说让他表现出悲恸或者怨天尤人的神情来,还真有点难。 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早已经就埋下了隐患,况且,曾经的自己也不是没有把这些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可那些时候,太失望了,应该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见到谢敬捷又见到谢敬丰,是他此行的意外也是收获,其实,见过了总比没有见过的好,至少,亲眼所见,他们都好好的,身康体健,幸福安乐。而他们,理当如此。 白行云皱眉,隐约觉着不对,可还是按住了那丝疑虑,他笑着同他道: “那我们不日动身启程回灵虚派,我之前有写信给师父,此时怕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我们了,我们如果日夜兼程,或许还能在除夕前抵达。门派里人少,却也曾是天南地北聚来的,大家最喜欢在最冷的日子喝最热的汤,有滋有味的,你们去了可都要去尝尝。” 他像是摒弃了所有的杂想,认认真真又满怀期待的同他勾勒着未来的好景。 那本也是他们一开始的约定,然如今,却有人会食言而肥。 谢文文垂下眼眸,不去触碰他眼底的温柔,自从明白自己也会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开始,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叫他心神荡漾,生出一丝不能够的希冀来,他是怕了,就怕会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不可自拔。 说好的做兄弟朋友,而他却要误人子弟。 哪里能够。 而白行云是同宋元昇不同的,眼底看人的神色也不一般,他爱过宋元昇的权势威仪,以及他的雪中送炭和那像春雨一般的温柔,可如今,却还是会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润物无声。 如果,如果说,他遇到白行云的时间不是在十年之后,该多好,起码,他也会学着去爱一个人而不轻贱自己,可怜自己。 但如今,好像都晚了,天都暗了,再次苏醒的黎明永远都不是昨日的。 谢文文捏着冰冷的指尖,鼻头微酸,身后是刘小天嬉笑的声音,一堵墙都抵挡不住的喜乐,心头不舍。 他轻声道:“此行一去,路途遥远,我就,不一道了吧。” 白行云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分明是能够知道答案的,却还是固执的去问:“为什么?” 为什么?谢文文笑了笑,约莫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叫人看不真切。 第239章 表明心迹 分明之前都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变卦。 白行云想要答案,背后屋子的那行人一定也需要他的解释,而不是没须没尾的就让成为那个最先失约的人。 白行云深深地注视着他,试图不漏他任何异动的神色,但谢文文太平静了,安之若素,无波无澜,从头顶倾泻的那束烛光下,呼出的气息化作了白雾逸散,好似他们之间不知何时也隔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屏障,一拳的距离,却已是遥不可及。 “太远了,我不太想继续走了,我大概是想寻一个清净之地留下来,安宁度日。”白行云神色郁郁,他的理由太过牵强,直叫人信不得。 “你的归处与我的归处是不一样的,我也不喜欢去太远的地方过冬。” 呵,这话若是被沈胥他们听了去还得笑他矫情,还没到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悲春伤秋了,哪里还有他当初兵来将挡的气性,但白行云清楚,如今谢文文大概是真的逞不得强了。 “谢文文,你这借口一点都骗不好人。”不知是不是沉默了太久,还是被堵在嗓子眼的话太过干涩,此时,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难言之隐。 白行云心口被撕扯的厉害,像是灌了水的流沙,被一点点的流逝。 谢文文眉眼带笑,“可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白行云嘴角露出苦涩,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但、我好像要失去你了。” 只此一句,便叫谢文文差点无语凝噎。 他从不屑于掩饰自己对白行云的非同寻常的看法,他有过把白行云当做了自己可以寄托下半生的人,他在他面前展露的喜乐嗔痴,在悄无声息的拨动白行云的心弦,也在打动自己,也在这期间为所欲为的收取白行云对他的偏爱。其实,他都知道的,他们之间其实就差捅破窗户纸了,却没有谁宣之于口,但,他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他当以为,白行云这样一身正气的人,这辈子都不会与人情爱了。他要仗剑天涯,身边的人自当是与他志同道合之辈,可那个人也绝非会是他。 这个时候的谢文文已经后悔了,其实,早知如今会后悔,他当初就不会去招惹他,平白叫他对自己取舍不得,而自己却不得不辜负。 他这一生怨怪了太多人的不是,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与那些辜负他的人何尝不是一样,不过是各有各的报应罢了。 谢文文微微错开目光,不叫人察觉他闪烁的眸光。 “你与我,从不言拥有,何谈失去?” 这话说的委实无情,白行云有些错愕,语气稍显急迫。 “曾经的不算吗?我们相互扶持,福祸与共,我以为、我以为……那并非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白行云抬起手想要扣住他的肩膀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不要再说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可在感受到他抵触的情绪时还是没有那样做,他无力的放下,最终只是抓住他的手腕,攥在手心里,热切又哀怨。 白行云的手心很热,贴着他肌理的地方好似要给他烧出一个洞来,可其实谢文文心底明白,真正滚烫的人是他自己。 他视线低垂,宽大的袖口半遮半隐,但他还是看清了白行云发白的指节。他攥紧的不是他手腕,而是他在胸膛里跳动的心。 眼眶一阵滚烫,总有什么东西要倾泻而出,谢文文带着浓厚的鼻音道: “我这辈子都在泥里,出不来了,你明白吗?” 他其实算不得多豁达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自己的枷锁里,挣脱不得。他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他不敢面对,一味的逃避,如今更怕面对的真相不是自己想要的,他矛盾又自负,贪得无厌。 他早就堕落了,他试图抓住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能把他拉上来,宋元昇与他失之交臂,他久久不能释怀,也在任由自己消亡的时候尝试过朝白行云伸出手,可,总差那么一点。 他画地为牢,已经彻底的出不去了。 白行云一颗心轻颤,他惶然无措。“我拉你一把,出得来的。” 他似承诺也是期待。 他知道谢文文在痛苦什么,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但凡能快一步,也许也不会到如今一筹莫展的地步。 他不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他只求能在现在被他需要,而不是看着他自暴自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文文眼中水光涟涟,缩着肩膀带着哭音道:“太迟了。” 他曾经最期待的就是有人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不求庇护着他脱离泥潭,至少,拉他一把,也许不会如现在这般失望,可、可能那个时候的自己运气不怎么好吧,也许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没那么讨人喜欢,没有人站在他身边,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他最痛苦的时候,宋元昇都选择了跟他划清界限,他还能相信谁呢? 至亲至爱都尚且会与他背道而驰,他还能去相信谁会一直站在他这边?跟他一起沉沦,同仇敌忾。 白行云不是从天而降的神明,却是他曾经的祝祷,但,苍天的怜悯来的太晚了。就像是他枯竭的生命,已经没有第二段人生,他无法承诺不能兑现的事实。 白行云不知内情,他原以为,谢文文如此消沉不肯振作重新开始的理由仅仅是被伤的太深,他惶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始,亦不敢再开始。 他诚挚的注视着他,忽然在对方还处于恍惚的时候,抬起他的手,低头虔诚的一吻,像是对待尤为珍贵之物,一触即分,却犹如烙印一般刻在了彼此的心底。 湿润温热的触感落在指节上,微痒,却好似活了一般,开始游离。谢文文情难自已的屈起指节,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好似是被他的那一吻吓住了。 白行云也并非是个举止孟浪之人,可他放浪形骸的举止无疑是落在谢文文心上的一记重锤。 他紧张又愕然的心情在此时得到了升华,原本被吹的苍白的面容开始发热,滚烫。 分明只是落在指节上的不明初衷的一记浅吻,可红的最后却是他的脸颊。 脸红了,心头也跟着发热,从而有过的体会,无措有,惊慌有,但更多的是从中得到的慰藉。 他明白,自己得到了爱。 是他曾经爱而不得的,如今却有另一个人愿意给他。 白行云也许是真的不擅长表达,可他并不显生硬的举动像是划过他心上的热流,滋润着他那颗苍白的心。 触感在此时猛然被放大,听觉就似乎变得微弱起来,他听到白行云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看着对方唇瓣一张一合,他听清了,也看懂了。 “谢文文,我想带你回家,拜见我的长亲,他们一定都很喜欢你。我们以后可以继续浪迹天涯、惩恶扬善,也可以留在师门,传承武学,以后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愿意跟我结为侠侣吗?” 轰的一声,谢文文只觉得耳朵里有什么炸开。 比那一记浅吻来的还要猛烈。 沈胥曾经说,白行云跟戒忘一样,都不解风情,日后要是喜欢上什么人一定跟榆木疙瘩一样,谁跟他们过都得无趣,可如今在谢文文面前表白心迹的人,分明就好似个情场高手,让谢文文炽热而滚烫,苦涩又熨帖。 原本就是心照不宣的感情如今被宣之于口,这比那种若有若无的情动还要真切,踏实,谢文文就像是坐上了一叶孤舟在海上的风波里漂流,逐渐得到了平静。 泛红的眼睛逐渐湿润,他眨着眼,极力的逼回去那股热流。 他想笑,可刚扬上去的嘴角就划过了一滴热泪。 眼眶里盈满的泪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从星星点点的泪光里看着面前真诚而又热切的人,突然想伸手去拂开这层阻碍他们的模糊。 小茶曾经说,人要?吃一堑长一智,可他栽过的跟头,也并非只会令他畏缩不前,至少,他从白行云身上得到的不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他会说带他回家,见他亲长,许他将来,要跟他结为道侣。 他不怕世人的评说,也不惧他人的指摘,更不在乎人伦纲常。 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胸腔堵的满满的。 他握紧了拳头,极力的忍耐着那股要迸发的冲动。 想承认,想答应,想享受那没有得到的美好,可,他面前站着的是白行云啊,是他满眼是自己但却独独不能是自己。 “我想,但……” 白行云有些慌乱的打断他的话。 自从他在做出那样的举动后、一发不可收拾的说出那番藏在他心底许久的话后,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谢文文能够回应什么,他期待他的回答可又害怕他的回答。 他怕自己不够好,也怕自己成为不了他心底的那个人,更怕自己还是拽不出他。所以,在他那个但字出口他就硬生生的止住了他,他知道,这样的转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许是,并非就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觉得,只要没有出口,那一定就不会出现。 他激动的捏着他的手腕,飞快的说:“只要你答应,我们不在乎其他,不回北境,不去想以前的事情,我的亲长都是开明的人,会得到祝福,我们的以后会更好,会越来越好。” 他直直的看着他的眼,好似要看到他心底去。“天下很大,江湖也很有趣,我为你披荆斩棘,你可以自由,也能自在,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 这样的承诺无疑让他很心动,他曾经最向往的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后来,的确也自由了一段时间,但却背负着重重地枷锁,越走越艰难。 再次见到谢敬捷,是压垮他的最后一击。 他怎么能说,他答应不了呢。 虔诚心愿的白行云啊,我的意中人。 谢文文笑起来,眼角的泪珠就顺势而落,砸在看不见的深处,晕染出一朵花。 他说: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他的往事,不是跟刘小天那般讲的半真半假的故事。 他能对白行云剖开心事,无疑是对他的心迹的一种回应。 可他说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这让白行云心下一紧张,手上的力道加重,被他圈着的手腕再一次禁锢。 谢文文忽略了手上的不适感。 他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过,游离到他锋利的下颌,看不清的喉结,起伏的胸膛。他从白行云身上找不到一丝关于宋元昇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并非是把他当做了谁的替代,他无非是,心动。这跟爱上宋元昇不同,宋元昇像是出现在他那段黑暗的人生里的一束光,让他渴望抓住,只可惜,那束光终究不属于自己,他照耀了他的人生,却也只是让他看清了自己原来才是自以为是的那个人。而白行云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冷漠、无趣,其实,当时他留给他的印象都没有刘小天深,但日渐的接触,认识,发现白行云属于外冷内热的人,坚实、可靠。他在白行云那找到了别样的宁静,喜欢上他,并非是无迹可寻,他曾经想要一个能给他爱的人,但如今得到了却开始害怕。 他曾经认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却终究是拿不起也放不下。 他矛盾,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我在游京的时候其实过的并不好,他们都会欺负我,没来由的讨厌我。最过分的一次,我穿了一双被扎了钉子的鞋,马鞍底下会被人藏了针,被换掉热饭是常有的事,其他的世子在游京有人打点,他们很懂人情世故,身边也不缺人照拂,可我没有,宫里那些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又惯会看菜下碟,溜须拍屁,我一开始不懂,后来吃够了苦头才知道,原来给我送饭来的宫人我也应该给点钱打点他们,不然,下次到学堂饭点的时候他们会有各种理由送迟,等我 第240章 细说往事不公 开课的时候才姗姗来迟,我不能在课堂上吃饭,就只能饿着肚子等下课,一堂课差不多要一个时辰;再者就是会送了冷饭来,总之不会叫我过的太如意。我其实也知道,那些人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使钱打点他们,肯定是有其他人暗中使坏,但我没办法,我惹不起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听,还会笑我。” 他平静的说着自己曾经遭受的不公,分明是亲历者,可语气却平淡的宛如自己不过一个叙事者。 若是换做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冀的时候,再一次让他回忆那些年遭遇的事情他会痛苦会怨恨,然此时心中只剩下了死寂,死灰不再复燃。 年少的谢敬敏自以为顶起了王府的一片天,身负重任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个人上京,为了不被皇帝抓住小辫成为北境僭越的理由,他的父母大义凛然的断绝了跟游京的联系,对他们远在游京的孩子不闻不问,许是看不见他在游京的遭遇,便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在游京过的皆大欢喜。 几曾何时,谢文文也会怀疑,为何自己与其他的世子不同,分明都是质子,但他们却比自己要恣意的多,唯独他,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吃不好睡不好。 “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大抵是因为都是质子,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捏在了皇帝手里,他们心里其实害怕的很,毕竟,自古以来质子的下场无非就两个,活着回去要么就没命回去。不好受就想要宣泄,但在皇宫里,哪里都有皇帝的眼线,他们不敢太出格,不然,会被问罪,届时,都没命回家,于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来,很可笑,挑来拣去的,我就是那个出气筒。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问题出在我兄长谢敬捷身上,出在我的父王战功赫赫的北境王身上。北境之王乃是卫国所有诸王侯中最负盛名的王爵,一生历武,保家卫国,驱除外敌,安国兴邦,受尽天下人拥戴。北境全民可兵,也是卫国除却帝王外拥有最大兵权的藩王,与其他藩王来说,实力悬殊,从而,也招来了其他诸侯王的不满;再者,我兄长年少成名,无人可及,天下人趋之若鹜,那些人嫉妒啊,谁都想成为谢敬捷一样的英才,却没有人能是他,就只能把气撒我身上了。挺好笑的,我非没有继承我父王的衣钵,也不似兄长那般惊艳绝伦,但他们还是觉得,打压我他们才能得到快意。而我在皇宫的遭遇皇帝分明知道但他却默许了,除非闹的太过了才会以一个大家主的威严站出来不痛不痒的教训教训,其实,看到我像只被他们任何人都能碾在脚底的蚂蚁一样,他们心底一定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皇帝也想在我身上宣泄对北境拥兵自重的不满吧,但他身为帝王做不出像其他质子一样放肆又无知的行为,所以他冷眼旁观。” “最开始那几年,是我过的最难堪的开端,望着朱红的大门我时常期待能从那里见到北境来接我回家的人,但我失望了很久。我那时候从来不知道,原来答应替我兄长去游京会经历那么多那样难堪的遭遇。我一开始天真的以为,去游京也不过就寥寥几日吧,再者久点也就数月吧,但我却等了一年又一年,难怪那时候游京来了圣旨父母宛如天塌了的神情,呼天抢地,悲痛欲绝。而我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我的父母或许是知道的,也或许是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因为最开始的那几年其实他们每年都会写信给我,收到信的头几年我也会写信出去,信里有告诉他们宫里不好,我过的不好,可他们不喜欢回信,总会拖很久才来信告诫我在宫里要谨慎、低调、听话,他们始终认为我还像在家里的时候那般顽劣,他们肯定以为我跟他们的抱怨是因为我本就品行不端亦或者是觉得我被欺负是因为我自己不好。我看出了他们不想管我,后来也或许是知道告诉了他们也无济于事,之后我也就不再回信里说我在宫里的事情,我默认了自己不公的遭遇是因为我不够好。” 四周静悄悄的,天色已经黑的彻底,只能辨别竹林与天交接的一团黑,风吹的沙沙风也没了,饶是刘小天他们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嬉笑声,除却他们各自的呼吸声,只剩下了白行云如同擂鼓的心跳。 白行云复杂的看着谢文文,眼底满是心疼,他或许,在此刻才慢慢理解为何北境是谢文文心中的痛,是他宁死不肯归去的家,是他改头换面都不愿意再触及的过往。这个地方看似温情,兄友弟恭,和睦美满,可对他来说早已经形同地狱,他这一生的痛都是北境给的,他在游京痛苦的经历都是他们加注的。 他代替了他的兄长入宫,没有换来家里人的疼爱,相反的却以天高路远为由收走了原本的关爱。他就像是被抛弃的棋子,从走出北境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爱,却被倾注了前所未有的恨,受尽了折辱。 他们的漠视,加剧了那些人对他一次次的伤害,他很难想象,当年还年纪小小的他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走出来的。 彼时,许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谢文文沉静道: “最开始给我解围的人是太子,许是见我年纪小,也许是见我总是被欺负,逐渐的会替我伸张正义。我当时就觉得他真好,从天而降来到我身边,给我遮风挡雨,让那些人不能欺负我,让我可以过上一段安逸的时光,可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也不只是为我一个人遮风挡雨,他也有很多事情做,他跟我们这些伴读不一样,他总是很忙,有时候我跟他一句话都说不上。” 想到那段时日他接受的宋元昇的好,他分外感激,如果没有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宫里能怎么活下去。 那个时候的自己,孤立无援,抓住了一根稻草,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依仗,就像是元陆说的,有了靠山就是你狂妄的资本。 他不敢狐假虎威,他只会躲在宋元昇搭建好的羽翼下畏手畏脚,他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能不再被欺负,能吃饱睡好,最好上课的老师也不要打他板子。 他那个时候不敢有太大的奢望,生怕被认为是贪得无厌,可他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得到了什么。 “会喜欢上他其实是顺其自然的,没办法,那个时候对我好的人就只有他,他总是很温柔,面对那些欺负我的人会很有威严,给我撑腰,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我那时候真的好喜欢他,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不能说,我说了,然后他就把对我的好收回了。” 白行云的呼吸一滞,他没想到谢文文说过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会是那时候的太子,而他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喜欢上了那个人,可他说,后来那个人把对他的好收回去了,白行云并不吃味,他只是无以复加的心疼,他不知道,被收回好的那段日子对谢文文来说究竟又是怎样的噩梦。 从他的描述来说,他在游京的处境不难想象得到的艰难,他其实明白,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在发现太子对谢文文的态度变冷淡后又会如何的轻慢他,他从未想象过,身为天潢贵胄的他在皇宫过的日子比之江湖的纷争还要水深火热。 白行云心里难耐,反观谢文文却平静的多,十年不长,却也不短,他早已经习惯了回忆那些年的苦难,久而久之,一切都不再能激起他的波澜。 “再后来那些年,我开始意识到,这世间其实并不值得我期待,我蹉跎度日,我浑浑噩噩,我只是想终有一日我能安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我,谁也找不着我,就好了。” 他攥着谢文文细的不堪折的手腕,微微战栗,胸膛的某个地方,终于被撕了个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文文,为什么要说安睡呢?”白行云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原来对这世间早就已经没有期待了。经历了那么多失望的他,如何还能保持一颗乐观的心态面对这个人世呢?那时候的他,该是有多绝望啊。 那他之前出现在钱都,就是因找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能让他安宁沉睡吗? 他是想在那里,一个人静悄悄的死去吗? 白行云得以肯定的是,他是怀着必死之心来的钱都。 可他当时见到的他分明那般的活泼好动,他像太阳一般热烈而又耀眼,言笑晏晏,可却不知,挂着那层热烈的外表下的他早已经如一潭死水,虽生犹死。 白行云话音里已经带上了的颤音,分明是已经知道了的答案,却还是固执的想要问一问,他实在是不敢想,谢文文居然在他们认识之前就已经存了赴死之心,如果他们那时候没有遇到,如果他们那时候没有认识,那么,这个人世,是不是早已经就不存在谢文文这个人了。 他突然间生出一股后怕来,他所幸的是他们那时候遇见了,虽然一起磕磕绊绊的走过了许久,却到底是留在了他们身边。可又恐惧,因为如今的谢文文,眼里依旧死气沉沉,脱离了表象的他,就似一棵即将枯败的树,全然见不到生机,这些日子的喜怒哀乐没有让他重现生机,反而加速了他的凋零。 他如今敞开心扉的同他说这些,他无法不去深想他的意图。 看似豁然,实则却是一种明志。 “因为那是我最终的归处啊,我想当一只能飞的燕子,有时候又想当棵一动不动的树。”他说的幼稚,可白行云却明白那曾是他最大的希冀,是他在灰暗的迷途里唯一的念想,唯一挣脱的希望。 “我曾经还能骗一骗自己,外面那些人就是嫉妒我们谢氏才人辈出,就爱说些不中听的话,我要是信了才是正中他们下怀,可是、在我亲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腿脚完好,英姿勃发,完全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还是没办法和自己和解。” 身康体健的谢敬捷,手脚完好,一身绝学,才是真正刺痛了他的眼。 兄长腿疾,他亲眼所见,父母都为之哭红了眼,鬓生白发,可,到头来却是为他一人编织的陷阱,怎么能不心痛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他还是无法认清他们对自己的爱能有几分,他是不比北境重要,可,为何落到他这,所有的情分都被哄的一分不剩了。 他对他们太失望了,他遭遇的不公没有人偿还得了。 他恨过、怨过,受过的苦却还是得他自己吃,他无法忘记在游京那些年熬过的风霜雨雪,在替宋元昇服毒的时候他把命都赌上去了,濒死之际的他怕死又不敢说,他那时候太想回家了,可再次醒来却还是让他彻底绝望。他都把命赌上去了,到头来却发现,他的命也不值一提。被蟾毒折磨了几年,被对谢氏的怨恨困住了太久,这早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结,任何人都打不开,可真正让他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等来谢氏的一句实话,亦或者说,歉疚。 究竟是怎样的难处还是绝情能够让他们对他如此冷漠无情呢?这并非是他理所应当该受的劫难,他享受了谢氏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也用这些年的苦难一一还回去了,他也用自己的下半生做了抵债,可为何,连一句真相都换不来。 他理解他们的难处,所以他已经不恨了,他明白他们的无奈,所以他已经不怨了,他想过,但凡他们没有选择避而不见,但凡他们说句实话,许是,他也不会如此寒心吧。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会总是在往事云烟里沉沉浮浮,徒增可悲,唯有的便是与那些相关之人一拍两散,永不相见。 第241章 小茶吐露真相 今后,也的确是不会再相见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别离。 那一晚上,天公不作美,在他们无休止的沉默时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到最后,白行云卧榻听了一晚上的雨声。 在房檐下他与谢文文站了许久,到最后是雨水的湿气打湿了他们的衣裳,他们才结束了那晚上的剖白。昏黄的烛火并没有多亮堂,以至于他没有看清结束之后的谢文文脸上有几分悲戚,也无法想象自己脸上挂着的几分痛心。 他没有从谢文文眼里看出半分泪意,许是他真的已经不再在意他所经历的苦难,可难过的人却是他。 他知道自己的那句请求也许不会有回响,一如之后他的难以启齿。 他曾经以为像谢文文这样不知忧愁的人,出身锦衣玉食,自在随心,才会养出他如此豁达率性的脾性,能够与所有人都打成一片,随心所欲,可万万没想到,他的人生却也是多磨多难,比之戒忘他们两人也不遑多让。 在谢文文所说的那些揪心的言辞里,谢氏让他一人入京受苦,他们不闻不问,谢文文对他们大失所望,虽然看似合理可他总觉得其中定然还有其他什么隐情是谢文文没有如实说的。他认识的谢文文纵然是会挂着一副笑脸,藏着心事,可他知晓,光凭这些打击并不足以让他对谢氏敬而远之,让他对谢敬捷曾经受过的腿疾那般抵触。 他说过,在他亲眼看到谢敬捷腿脚完好,完全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他还是没办法和自己和解。这句话意味深长,让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最终他找到了可能的唯一的知情人。 “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茶眼神都没有给到白行云一个,昨晚上,他们虽然在屋外,可他们说的话并没有特意避开人,但凡有心听者,不会听不到他们所谈。小茶知道,谢文文不是只给白行云说着听的,他是在给大家一个解释,他是打算了与其他人就此别过了,他在做最后的解释,要是哪一日他突然走了,也希望其他人能够明白,他这一生注定了与他们有分别的时候,并非是不明不白的离开。 在听谢文文说起那些事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到小茶眼底的悲恸,她作为谢文文一切苦难的目睹者,他心里的沉痛不会比任何人少。谢文文可以不恨谢氏,不怨谢敬捷,可小茶不能,她不是什么善人,她对谢氏也没有什么感情,如果不是因为谢文文到底是在乎谢氏的,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痛苦而无所作为。 白行云问自己,那些是真的吗? 如果可以,她也好希望那些都是假的,这样,她的谢文文就不会被伤的体无完肤了,他就可以好好活着了,而不是要带着一生的遗憾离开。 “你以为是假的也可以是假的。”小茶一如她的脾气,可白行云是来求解的,但她无关紧要的态度叫人难耐。 白行云站在门前,外边的雨在经过一夜的不断后依旧没停,顺着屋檐流注的雨水已经在地上砸出一滩浅水洼。 早上的雾气很重,院子里都盈满了白雾,缭绕着四周,能见之处不过几步之远,给人一种朦胧感,宛如仙境。 雨水把竹叶洗刷的很干净,碧绿的一片,竹尖半垂。 一夜未眠,他神色稍显沧桑,不过精神头依旧很好。 “我看他对谢敬捷的态度与谢敬丰不同,只是因为他代替了谢敬捷入京,遭受了太多苦难而无法面对谢敬捷吗?” 虽说谢文文对谢氏的态度已然是敬而远之,可就白行云看来,他对谢敬丰的态度却展现出他身为兄长的责任,十分包容。而不像谢敬捷,他好像都没有怎么与他面对面的说上几句话,唯一的一次还是那次谢敬丰在城外遇袭见上的,不过彼时的谢敬捷并不知晓谢文文与他的关系。 不难看出,谢文文对谢敬捷的态度要冷淡的多,可分明按照道理来说谢文文要与谢敬捷的关系要亲近的多,况且,他也从百里长洲那听来过,谢敬捷还是十分在意他的,他消失的这段时日,谢敬捷不惜派出众多兵力众里寻他。饶是王令嗣此次带着谢文文遁逃,也是他授意的,虽然明面上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武断,可也为谢文文打算了。 如果谢文文是代替了谢敬捷入京,无论是站在兄长还是受益人的角度来说,谢敬捷对谢文文心怀歉疚理所应当,但谢文文对谢敬捷的态度就匪夷所思。他认识的谢文文并非是个不明事理之人,在谢敬捷出事的情况下,由他入京也是万般无奈,他许也不会当真因为代替兄长受过而耿耿于怀至今不肯释怀,至于在游京受过的艰辛,他可能是真的愤恨,或许也是真的怨过谢氏,可从谢文文的口中,他得知的真相远远不止如此。 然他的一番话却叫小茶发出冷笑,如果他能站在小茶面前来,定然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寒霜,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代替?你以为的代替是什么?” “世人都说,谢敬捷当年堕马伤腿,或许半身不遂,才不能以伤残之躯去游京伴学,是而才换了次子前去。”当然,他也早就听说过,这世子堕马伤残可能有弄虚作假, 不过,在众多的事实面前也不过是以讹传讹,恶意揣度罢了。 至于谢敬捷究竟有没有残疾,或许当年的确是伤了,可如今不也是照样恢复如初了吗。 小茶差点笑了。白行云所说的确就是当年世人已知的真相,是谢氏告诉众人的事实,可其中几斤的真几两的假,还真不够人去揣度的。 有时候,听到这些,小茶都以为是他们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啊,世人都知道的事实,早已经成为了毋庸置疑的事实,真正的真相早已经随着时间被淹没。 如果这就是真相,倒也挺好,可总是事违人愿。 如果当年的真相就只是谢敬捷伤腿,谢文文担起重任代替兄长入京,那么谢文文就是能够保护他兄长的小英雄,是可以在危难之中承担起谢氏的那根不输于他兄长的脊梁。那么,谢文文不管是在游京受尽多少磨难,他肯定依旧会砥砺前行,不会丢了谢氏的脸,不会因此对谢氏因怨生恨。 要知道,他当初答应代替谢敬捷入京的时候,他就说过了,他也要做个小男子汉,做个可以承担起谢氏王府的那个人,让父母不再郁郁寡欢,让王府不再被灰暗笼罩,他能做到那个拨开云雾的人。 他可以还小,但会长大,他可以任性,但会顾全大局。 如果,这就是真实,那么,结局一定不同。 如果,事实就那么简单,是他们亲眼所见,一定不会走到如今相见不识的地步。 “你看见的世子像个患过腿疾的人吗?”这句话不像是在反问,夹带着一股不屑,白行云摸不准她的态度,沉吟道: “他们说的是有神医妙手回春。” 其实,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行云自己都不怎么信那些传言了,如果当真就是谢氏放出去的消息那样,何来小茶如此锐利的态度,何来如今谢文文对谢氏的敬而远之。 这样的话小茶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但到了如今,她还是很难自欺欺人。 讥笑从喉咙里发出,小茶俏丽的脸上布满阴霾。“呵呵,妙手回春,如果当真是妙手回春就好了,或许,他心里也好受些,而不是郁郁至今、心如死灰。” 谢敬敏这一生,在没有遇到她之前,其实过的都很幸福,许是年纪还小吧,无忧无虑,可自从她在他身边开始,她看到的谢敬敏就没有多少快乐了,北境王总是会因为他没有世子的学问好而苛责他,书塾的先生也总爱拿他跟世子比较,实在叫人讨厌,王妃是个性子软弱之人,虽然有颗慈母之心,可她的溺爱无度总是来的不合时宜,又老是会让谢敬敏的责罚被翻倍。 他虽然不开心被北境王责罚,不开心先生觉得他愚钝,不开心王妃每次不合时宜的求情都会让他的责罚加重,但他还是喜欢他威严的父王,学富五车的先生,温柔的母妃以及什么都最优秀的兄长。坏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依旧带着府里的弟妹撒丫子的到处玩,活像个缺心眼的,整日里嘻嘻哈哈的,讨喜又不讨喜。 但那样的时光也没有持续多久,直到游京的圣旨出现在了北境,自那之后,王府的人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包括谢敬敏。 她不信白行云是什么都不知情,如果不知情,何来一问。他只是想要个准确的真相罢了,跟许多贪得无厌的人一样,可白行云不同,别人想知道是因为好奇,想要探听王府的秘辛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白行云是为了谢文文。 如果一开始小茶不喜欢来历不明又性格寡淡的白行云,可时至今日她觉得要是谢文文能更喜欢白行云些就好了,最好喜欢到,满心满眼都是他,这样他就能忘记曾经的不公,能够释怀了,为了他,会开始想要活着。 但谢文文对白行云的喜欢始于悸动,止于不公的人生。 她了解他,她知道,谢文文不会答应白行云什么,他给不了他保证,他如今只怕是恨不得从所有人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好是化作一阵风,稍纵即逝。 挺可悲的,到了如今,她居然无比期望谢文文能够多爱白行云一些,白行云也能对谢文文从一而终,哪管这些情爱是否可容于世,哪管他人的眼光鄙夷。 但,终究是太迟了。 谢文文遇到白行云的时间太晚了。 白行云也不是第二个宋元昇,他留不住谢文文的。 当初幡然醒悟的宋元昇可以强行留下谢文文三年,也没有换来他的回头,白行云更留不住谢文文,也不会唤回他对人世的奢望。 当初他一个人来到钱都,他是来求死的,在十一号弄遇到的人,都是意外,这场意外,只是延长了他近一年的生命,却消弭不了他的意志消沉。 所以,这让她如何不恨谢氏那群伪君子呢。 “民间偶然的传言并非不可信,咱们伟大的北境王舍不得长子入京受人迫害,堕马一计骗过了游京,也骗过了所有人,皇帝不肯放过拿捏北境的机会,他们舍小保大,利用谢敬敏对他父母的孺慕之情,对他兄长的敬爱之情,在他面前演了一出谢敬捷无药可救的戏码,骗的他心甘情愿的替谢敬捷入京为质。” 小茶字字铿锵,字字珠玑,犹如惊雷一般落入白行云的耳里,也成功的解开了困扰他一晚的疑惑。 “都说,为父母者为子计深远,多深沉的爱意,可他们为了他们的长子计,却算计另外一个儿子陷入万劫不复。最可悲的是,时至今日,谢文文都没有等到一句解释。” 真相果真叫人难以接受,白行云说不出的心酸,他万万没想到谢文文承受的不仅仅是在游京的屈辱和孤苦,更是,被谢氏当做了弃子的心寒。 他不肯回去并非是他不甘心代替别人受到的苦无处宣泄,他只是无法去面对那些曾经算计了他的至亲至爱。 是啊,承受那么多的苦难的他,怎么可以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到那个给他设计了陷阱的家,继续表现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呢。 迄今为止,真相都被掩埋,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谢文文不需要真相,不需要解释,纵然是在谢文文消失后清楚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至亲欺骗利用,可他们依旧毫无歉意,若无其事的等着他自己乖乖回家。多年前,谢文文被丢弃游京,无人问津,如今,他依旧没有等到他想要听到他们亲口说的真相。 其实北境到游京的距离算不得多远,可北境到游京的写着真相的家书走了很多年都没有送到,谢文文也等了十年才彻底的绝望真相早已经是遥遥无期。 第242章 谢敬丰的忐忑 他不惜拿命换取的回家的机会,到头来,却叫他发现,全然是一场笑话,多么可悲。 “他恨北境是应该的,谁也没有资格劝他原谅,就是不恨了,也没有人能够从他那取得谅解。”小茶眼神滑过窗边,冷然道。 直到白行云从门内出去看到了呆立在外面的谢敬丰,他才恍然明白小茶最后那句莫名的话是说给谁听的。 知晓了谢文文曾经在游京的经历,以及谢氏对他做的事情后,白行云对谢氏其他人的心情就复杂起来,有种怨怪在其中,可他却没有资格为谢文文打抱不平,当事人都已经不怨了,他的怨怪就显得无事生非。 如果说,谢文文对谢氏最后还有什么留念的话,大抵就是这双让他挂念的弟妹了吧。 “听到了?” 白行云问,可谢敬丰的反应却很叫人诧异,他许是意外小茶所说的谢文文是被谢氏一群人骗去游京的,但他不信,反而是觉得是小茶在信口雌黄,他愤恨的瞪着墙,瞪着墙里面的小茶,大有她在胡说八道,污蔑他的家人的意思。 “三公子,你明明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可为何如今还要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小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扎他身上的一根刺,刺的他差点跳脚。 他梗着脖子瞪着人,倏然间红了一张脸,或气或恼。 “你骗人!父王和兄长不会算计次兄!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要他相信他的家人曾经的险恶用心都用在了次兄身上,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在他的意识里,王府是最美好的地方,父王王妃恩爱有加,母妃虽不为正室却也得到了该有的待遇,兄长对他向来关怀备至,小妹也知书达理,他虽不是嫡子,可在王府的境遇却也与嫡出一般无二。王府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向来和睦美满,叫人艳羡。他生长于此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府是个怎样的地方,王府里的每一个人是如何的真善慈慕,怎地会如小茶所说,阴谋诡谲,冷漠无情,会为了保住一个人牺牲另外一个人。 这些年来,父王王妃也时时牵挂着远在游京的次兄,只是奈何游京千里迢迢,他们未能相见,父王虽严厉,可却也受尽岁月蹉跎,早已经不复当年英姿;而兄长也日日思念着次兄,一直因为次兄为了他而背井离乡心怀歉疚,郁郁寡欢。他见到的父兄对次兄的牵挂不假,又哪里会是小茶空口白牙就可以污蔑的。 可他一副势必要为他们证明清白的愠怒的表情却让小茶看的极为讽刺,她那副毫不收敛的讥诮的模样叫谢敬丰彻底的红了眼,同时,原本斗志昂扬的劲头也好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逐渐泄气。 他可以同小茶辩解、对峙,可,小茶犀利的目光好似带了刺,更像是一团火,把他里里外外灼烧,贯穿,让他的自欺欺人暴露无遗,他开始没有十足的底气再现他的气势汹汹了。 其实小茶说的很对,他早就猜到了,早在发现父兄他们对次兄的愧疚又逃避的态度中隐猜到了什么,兄长那般浩然正气的人,唯独因为次兄而一生都活在歉疚中,如果仅仅是因为次兄代替他入京,他大可不必因为如此自责至今都不肯面对自己,加上外界的流言蜚语,他很难猜不出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可是他不信,他不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人会是那般阴暗自私,他宁愿自欺欺人的认为那些都是空穴来风,是他人的无中生有,认为次兄的不肯回家是因为恨自己成为质子代替长兄背井离乡,恨家里人对他不闻不问,他自私的把一切原因加之在他人身上,都不愿意去信真相就是那个最残忍的事实。 他其实跟其他人也一样,自私的认为只要逃避了那个真相就绝对不会成为事实,只要没有人去揭穿,那一定就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而小茶像是揭开了裹在他身上的遮羞布,被揭开的那一瞬间,将他的羞耻彻底暴露在阳光底下。 他眼里赤红,好似要滴出血泪,瞪着小茶的方向似要吃人,纵然小茶没有现身与他当面对质,可她的声音却清晰无误的传出来,落入谢敬丰的耳中,搅乱他的心绪,让他愤怒、让他恐惧、让他痛心。 他怎么就,突然间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而小茶的声音却一点比一点冷漠。 “是不是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你的兄长双腿完好,如今习得一身好武艺,带领着千军万马,一呼百应,众星拱月,受尽世人的拥戴,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北境的继承人,而谢文文却被丢弃在游京十年,受尽屈辱。如果一开始那几年北境有寄过去的家书是真心牵挂天各一方的孩子,可那么,在当谢文文问起真相的时候为何就狠心的断绝了一切音讯,让他所有的期待成为了一场笑话?” 小茶永远记得,当时谢文文写出那封回信的时候,拿笔的手都在抖,初次听闻他们的议论,他只认为是对北境的编排,他不信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信口雌黄的话,他只想听听家人所说,就是在信中骗一骗他,否认了谣言,他那时都会信的,会把信纸丢在那群人脸上,大声的嘲笑他们无中生有。可,那封寄出的信就此石沉大海,北境没有回音。他觉得一定是送信的途中发生了什么,可能是邮差把信丢了,毕竟这千里迢迢的山高路远一不小心丢了也没办法,肯定是北境没有收到信,是而没有回信,他如此对自己说。后来他又接连了写了好几封信出去,从一开始到提笔时的紧张,期待到冷漠、死心,只因为送出去的信全都杳无音信,再没有收到北境的回音,那时候的谢文文就再也骗不了自己了,那些石沉大海的信就像是扇在他脸上的耳光,一声比一声的响。 更可笑的是,或许是被他拆穿了真面目,或许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知晓内情,北境就此再也没有寄来家书,之后在游京的那些年,北境对他不闻不问,每年定期送达的家书也再也没有出现,在其他质子收到家书收到家乡送来的衣物珍玩时,他只能孤零零的站在一边艳羡的看着他们。 失望攒够了,还能让他再期待什么。 分明不是谢文文的错,可,却让他一个人受尽了苦楚。 她生来无父无母,她体会不到谢文文那时候的心情该是多么的难过,可她对谢文文早已经生出了主仆之外的情谊,就像他说的,他对她不是主仆而是没有血亲的兄妹,是知己,更是唯一的朋友。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犯了傻,一次两次的,彻底把自己搭进去,也彻底的粉碎了他对人世的期望,她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该向谁讨要这笔债。 她太心疼他了。 分明有着最好的出身有着高不可攀的身世,却还是活到了尘埃里,任人都踩上了一脚。 她对谢敬丰那嫉恶如仇的目光视而不见,她只觉得谢文文对谢氏的人还是太心软了,说好的不在乎,却一再的因为谢敬丰而退让。亏的他那般疼爱谢敬丰,屡次出手救他,可对方却压根不信他受到的背叛来自他那好父兄,他约莫心底也是觉得,他所遭受的,是他罪有应得吧? 看吧,果真是,石头没有砸到自己的脚,不会叫痛,因为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那是你的好父兄,可不是谢文文的,他不肯认你,你以为他多冷漠无情,去了游京就目中无人了么?可你们呢,谢氏的每一个人都欠他的,可最后居然还妄图就此揭过,得到他的原谅!那你知道不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你们算计他入京,可想过他在宫里怎么活!你如今依旧天真做派,有人为你保驾护航,可他在入京的那一年就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险恶,他努力活着都吃力,他在你这样大的年纪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了,你们还要叫他怎么办?你们一个个的都自持君子,却逼的他走上绝路,呵,果真够端方。” 小茶一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宛如巨锤一般砸在在场两人的心底。 白行云激愤,却无处可抒,谢敬丰羞愤却欲言又止。 “我、我、” 他眼中朦胧,泪水蓄满了眼眶,哭的毫无征兆。 面对小茶的指责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还是能辩解什么。小茶的话才是打在他脸上的响亮的耳朵,叫他羞于见人又悔不当初,又痛心疾首。 那是他的次兄,他怎么会去害他受苦受罪,怎么可能会去恶意揣度他,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不想相信那样的事实,那怎么可能会是真相,那真相,足足会要了很多人的命,让他们的半生都活在阴霾里。他以后,要怎么去面对受尽委屈的次兄又怎么去面对他敬爱的父兄? 分明是友爱和睦的一家人,怎么就,变成了如此令人青面獠牙的模样? 一家人算计了当初还年幼的次兄,逼他入京为质,这些年,父兄都没有关心过远在游京的次兄,他们断了书信来往,把他丢在游京不闻不问。他们愧疚,却从未亲口与次兄说过,没有解释,没有抱歉,迄今为止,他们都还在瞒着他,固然清楚,次兄已经知晓一切,却从未有一个人现身当面解释。 这到底,算什么? 小茶说的很对,没有人可以企图得到他的谅解,没有人有资格。 他替次兄难过,又替他的父兄难过,迄今为止,他再也不能乞求次兄的原谅了,再也不能贪图次兄能回家了,他们,是真的失去了次兄。 谢敬丰浑浑噩噩了一早上,许是无法面对谢文文,整日里躲着人不见,直到午后,迎来了短暂的雨停。想没想通,谢敬丰也没有继续逃避下去,真相被彻底的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就变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文文,又妄想去看着他,再从他身上感受到缺失的属于次兄的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知道他们错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失去次兄。 而连身份都已经抛弃的次兄,不会再成为谢敬敏了,也再也不会是他的次兄了。 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他还没有带他回家,也没有告诉他,这些年他有多想他。 谢敬丰这一上午眼睛就没有干过,自从他在宁州见到谢文文以来,哭的比他小时候还多,他也不想总是掉眼泪,这样显得他很没有男子汉气概,可是他忍不住,他心疼次兄的遭遇,心疼他即将失去次兄,若是放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至少他们笃定会有再见的一日,毕竟,次兄还是次兄,谢氏依旧是他唯一的归处,可这一次,他明白,次兄一旦离开,他们此生或许都不会再相见了。 死生不复见,太绝望了。 谢文文注意到了门口的人多时,影子早已经出卖了对方,可他不出声他也不出声,跟门神似的立着不动,要玩捉迷藏么? “你怎么站那里?不进来?” 听到里边谢文文的声音,谢敬丰蓦然一惊,他迟疑不定的望着门槛,他有些后悔来了,可又没办法再躲着他。 他犹犹豫豫的进了门,谢文文握着书卷正狐疑的看着他。 他一开始以为门口的人是白行云的,他以为昨晚说的那些话让白行云忐忑见他,毕竟,结为侠侣这样想跟他私定终身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冲动了,总之要是过了一晚上肯定是会有些后悔的。虽然自己也没有答应他,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谁也不会再当做无事发生。昨晚那些话,他又惊又喜,有种得偿所愿的欣喜,可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让他当即点头答应。 可直到看见衣角的那刻他才知晓来人并非是白行云,而是谢敬丰。 第243章 谢敬丰离开 自从他让他走后,这小子不乐意,就对他充满了怨念,如今站自己门口久久不露面,指不定是又在矛盾什么。 谢敬丰不是在他手里长大,如今也不似幼时那般乖巧,他还真没法如谢敬捷那般以兄长的身份对他说教,毕竟这些年来未曾接触过,他们的感情怕是也不见得有多深,谢敬丰要是不爱听他的,气一气也就罢了,如果自己太过坚持而他又十分倔强,怕是往后还得记恨他。 对于谢敬丰,他还真有些束手无策,幸亏谢敬丰并非是个刺头儿,虽不说对他言听计从的可也愿意向着他,自己说些什么,好歹也能听一听。 谢敬丰踌躇不决的走进去,却也离的他好远就站住,一副我不想靠近你的傲娇样。 此刻的谢敬丰心底万分复杂,可谢文文看着却好似什么都不知晓、什么都不在乎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宛如和风细雨,叫谢敬丰原本硬着的心肠软了下去。 他原想着,自己死皮赖脸的也要扒着谢文文,能扒多久就扒多久,可此时他恬静淡然的面容映在瞳孔中,叫他再也无法去刺伤他的心。 他已经够难过了,自己还要继续伤他的心吗? 他憋了许久,才支支吾吾的问了句话出来。 “你想我走吗?” 谢文文捧着书一愣,自从谢敬丰出现之后他一页都没有翻过,视线虽然留在了字里行间,却再也没有看进去上面的一字一句。 他盯着书上的那个‘舍’字,分明与其它字迹一般大小,可他却还是一眼从中看到了它。 “你也该回去了,跟着我做什么。” 谢敬丰不想走,他是知道的,可纵然他不想,自己又不能带着他,更不会还留在这里。他们各有归处,本该不会相见的,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来到宁州,掺和了官场上的事,又哪里会在这里见到谢敬丰,叫他认出自己,如今倒万般不舍起来。 至于他问的,自己想他走吗?这哪里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没有两全法。谢敬丰的人生还很长,锦绣前程,一生顺遂,这都是他留在谢氏才会有的,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呢,颠沛流离不说,自己又能照顾他多久,他自己许是这个冬日都过不去了,与其叫他亲眼见着,长痛倒不如短痛。 谢敬丰是个好孩子,虽然行事荒唐了些,可今后严加管教也扳的回来,再说,有谢敬捷在他身边给他撑腰,他就是行事荒唐也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倒是十分羡慕谢敬丰,活成了他曾经以为能活成的模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谢敬丰听着谢文文那冷淡的话,没来由的觉得委屈。他觉得谢文文不爱他,不疼他,肯定是连带着也恨上了他,如若不然,岂会对他如此冷淡。 他死皮赖脸的缠上来,无非就是把他当他的至亲,可他觉得,谢文文已经不拿他当至亲了。他都没有对小茶那般对自己好,就是其他人,他温柔又耐心,可对自己他总是想把自己赶走。 谢敬丰塌了肩膀,茫然又无措。 “次兄,你疼我吗?” 谢文文抿着嘴角,下颌线绷着,有些摸不准谢敬丰是要干什么,但他知晓这孩子钻死胡同了,难不成自己对他的态度决心叫他来跟自己当面对质了? 他道:“疼啊。” 这倒不是口是心非的话,对于谢敬丰他的确是心疼着的,只是更多的心疼都止步于无可奈何。 谢敬丰见着谢文文就委屈,一委屈就又开始眼泪汪汪的,这会儿听他说疼自己,又高兴又担心他是在忽悠自己。毕竟,他在谢文文这儿受过的忽悠不是一两次了,之前他分明都认出他来了,硬是被他忽悠得怀疑自己的感知,结果就错过了那么久。 如今想想,他一开始就本不打算跟他们相认的,若不是自己死缠烂打,若不是发生挟持的事,怕是谢文文早就跑远了,有生之年他都不会知道他早已经见过了他的次兄。 他还是恨他们啊。 都不愿意跟他相认。 谢敬丰自觉无法面对谢文文,又深知见一次少一次,他如今,饶是无颜却也还是不甘的追问:“那你恨我吗?” 谢文文被他这话问的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对上了谢敬丰被眼泪打湿的眼眶,少年不知是哭了多久,眼眶红肿,鼻子也是红的,看着就叫人好不忍心。 “那你恨父王王妃和长兄吗?”十指缠在一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几乎被拧成了麻花。原本不该问的,可还是没有忍住不问。他知道,要是谢文文走了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自己是唯一跟他说过话见过面的人,他得替自己,替他的父兄问问,虽然他清楚,答案一定是,可他还是想亲耳听到他说。如果,他说了,自己或许也会彻底的死心,而不是记上一辈子。 谢文文捏皱了纸页,脸色再难呈现一开始的云淡风轻。谢敬丰能问无非就是从小茶那里听了消息,他倒不会怪小茶多嘴,只是有些苦恼,他要怎么说才能叫谢敬丰安心呢。 他知道了自己的经历,自己说不恨他就会信吗?如果自己说不恨那他的一别两宽又算什么? 本不关谢敬丰的事儿,可却要自己从他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难怪他会先问自己恨他吗,合着就是冲着后面这句话来的。 “为什么要这么说?” 谢敬丰虽然比他年幼,可到底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处于谢氏那样的环境,也并非就是一个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心里清楚,也彷徨过,却还是心怀一种不可能的希冀,但他不知,于谢文文来说,早已经没有了转机,他的回答,都仅仅只能是回答。 谢敬丰眼巴巴的看着他,突然就咧嘴笑了下,但却没有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句: “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小呢,我如果跟你一个年纪就好了。” 谢文文握着书卷的手一紧,心中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淋过,不是滋味。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果他前一刻还能逞强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对坦诚的谢敬丰,可直到此时,听懂他的含义后直叫他胸腔里像是灌了一口沙子,沉甸甸的如鲠在喉。 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这世间也没有如果。 谢文文脸色难看的直视他,谢敬丰在他锋利的目光中却先做了那个低下头的人,他不是心虚,而是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掉在鞋子上的眼泪。他说那样一句话不是在膈应谢文文,也不是在向他表达什么,他只是突然间就那么想了,要是自己跟他一样大,那么,背井离乡的人一定不会是他,如果变成了自己,是不是次兄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是不是,他跟父兄之间就不会有这些化不开的仇怨了。那样,一定才是皆大欢喜。 可,可时光不会重来,他也不会跟谢文文一般年纪,更重要的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谁也不能改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阻止了藏在喉头的哽咽,其实,他已经不需要谢文文给他答案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只是心里的不安作祟罢了,冲动又在较劲。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更固执些,可到了此刻,他却倏然豁然开朗。 他不想再成为谢文文的困扰了,他要自己走,他就听他的话走的远远地,不再成为他的牵绊。 “我要走了,如你所愿,你能开心吗?” 分明是为他着想,可在谢敬丰的口里说出来,却是他为了图自己的快意逼他走似的,肚子里窜起火的谢文文说:“我要你走,是为了我自己吗?你脑子怎么想的?你难不成要跟着我四海为家?” 谢敬丰不答却是反问:“我现在走了,以后还能再见吗?” “再说吧,谁知道以后我去哪里,如果太远了我就不过来了。” 他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落入谢敬丰的眼中,是在不耐烦。他抓着衣角,心沉的更厉害。 “我也不能去找你吗?” “别找我,找到了我也不会见你,更不会跟你走,所以,别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谢敬丰愣愣的看着他,谢文文就像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动容,逼得谢敬丰彻底的绝望。 他看了谢文文很久,好似要把他里里外外的都看个明白,把他从头到脚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也像是在做无声的告别。谢文文不再看他,只给他留了一个冷淡的半张脸,这几日在精心静养下,脸颊上也长了点肉,不似之前那般形销骨立,可看着还是单薄。谢敬丰默默的注视了良久,汹涌澎湃的不舍具都压在了心底,千言万语也终究化为了临别时充满羁绊的一眼,最终无声的退了出去。直到脚步声从耳边彻底消失,自持冷静的谢文文才从一直未曾翻过页的书上抬起头来,他怔怔地看着已经没有了谢敬丰的地方,直到书页被滴落的水迹打湿。 白行云追上去的时候,谢敬丰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踩着水坑下山,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底下藏着蓄满了的雨水,一踩就能淹过脚背。 他心底难过,走的失魂落魄的哪里还顾得上脚底下。 谢文文最后留给他的态度叫他太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能好好的跟他告个别,听他说几句宽慰的话,可等了好久,谢文文都没有搭理他,他才彻底的失望。 他突然就怀念之前还没有相认的时候,至少,谢文文对他的态度还不似今日这般冷淡,分明都相认了,却变得要疏离的多,他知道,是因为家里的关系让谢文文对他也没有几分好脸色,但他还是委屈,他总是觉得,次兄还能跟小时候的一样,可如今什么都变了。 他变得不关心自己了,不心疼自己了,如今还赶自己走,自己都走了,却还得不来他的关心,连句好话都没有。 他赌气似的往外走,本该留到天气好转,路也不滑的时候,可他觉得谢文文都不想自己跟着了,他还留着干什么,倒不如如了他的愿走的尽早。 林子里雾气重,约莫还会下雨,脚下一滑就不得不抓住身旁的竹子稳住身形,却被淋满一身的水,淋的他狼狈又可怜。 谢敬丰越走越委屈,在被看不见的竹桩绊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的埋下头去嚎啕大哭。 他不想跟谢文文就这么分开,他想回去留在他身边,他想跟他说自己这些年是最想他的人,他想说自己也心疼他,可是谢文文不听,他赶自己走,明明都下雨了还逼着自己走,他一个人下山他也不怕自己出事,他已经不关心自己了。 谢敬丰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哭的越厉害,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响着他压抑的哭声,被追来的白行云听到。 谢敬丰的性子在白行云看来,其实跟谢文文有几分想像,都倔的厉害。 约莫也是在谢文文那没天讨到好这会儿自己一声不吭的跑了,却在林子里委屈的大哭,原本还因为谢文文不待见他,可如今见着白行云却有些于心不忍,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当年的事情他又能知道多少,就算是知道他又能如何,已成定局的事情,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而谢文文对他冷淡并非就是不爱他,谢文文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关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真的把怨气撒在无辜的他身上,他只是无法面对自己,他选择了逃避,从而也无法让谢敬丰触碰他的内心。 他画地为牢,关住的人仅仅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他不难猜,大抵在无人的时候他哭的比谢敬丰还难过,只是他那人又死要面子活受罪,饶是哭过都不会承认,而是找无数个借口掩饰他心底的悲楚。 白行云看着那蜷缩着哭的不能自已的身影,叹了口气走近。 “起来,别坐地上,都是水。” 听到白行云的声音,谢敬丰也没能及时的收住情绪,而是 第244章 谢文文的信 又哭了一小会儿才慢慢止住眼泪,他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来人,似乎是在辨认是谁。 也不知道在看清是白行云后有没有失望,反正他听了他的话从地上站起来了。 白行云扫着他的模样,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丝上都挂着水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淋了一场雨,可自他悄无声息的离开至今都还没有下雨,可天色却并未收晴。 “我送你下山,走吧。” 下山的路不短,再加上下了一夜的雨不好让他一个人出走,要是出个事谁都承担不了后果。 谢敬丰去找谢文文说了什么没人特意去听墙角,但之后谢敬丰就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竹屋选择离开,他约莫就知道他跟谢文文之间的谈话并不遂意。谢敬丰是个不肯吃亏不会服软的性子,可在谢文文面前他再大的脾气都被磨平了。有时候谢文文的脾性到叫人气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谢文文知道谢敬丰走了,那小子心里怄气绝不会继续留在这里消气,谢文文还算了解他。白行云追上去的时候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看着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手上依旧抓着一本书,神色平静,但眼中无神,藏着一片荒芜与凄凉。 对于这兄弟俩,他们只得沉默,没有人能置喙谢文文的决定。 白行云不是来劝谢敬丰回去的,谢敬丰的离开对谁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谢敬丰不屑领情。 “我自己走。” 他还在赌气,哪里就肯接受别人的好意,特别还是跟谢文文有关系的人,再说了,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他羞赧难当,恨不得白行云立马消失才好。 白行云看着红肿着眼睛却脾气豪横的人,拧眉催促。 “别倔,快走吧,不然雨大起来得涨水。” 下去的山路横亘着条沟,要是涨水了就过不去了,到时候还得回头,可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了,哪里还有回去的余地,倒不如催着人赶紧趁着没涨水前就下山,省了一桩事。 跟他们相处了段日子,谢敬丰也是知晓白行云性子的,这人看着和和气气的可对谁都不熟络,他冷淡的态度就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的。 他不情不愿的走在前头,心底有些忐忑的问:“他都没让你来留我吗?” 他不觉得白行云追出来是因为他自己好心,他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不受待见,如今他走了这些人指不定要怎么喝彩庆贺,怎么可能还会管自己的死活还特意追出来送他下山,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谢文文了,约莫白行云就是得了谢文文的授意来送他的。 如此他倒有些期待了,如果谢文文是来劝他留下的…… 可他心里想的美,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谢敬丰,你也不小了,别一直孩子气,你心里清楚,不是谢文文不留你,而是你不合适。” “你、” 谢敬丰心底美好的幻想被白行云打击的破碎了一地,他瞪着白行云,肿成核桃似的眼迸发出火花。 白行云一句话气的他跳脚,如果不是四周遍布着凌乱生长的竹子,他施展不开拳脚,他都要在这里跟白行云决一死战。 “我不合适!难道你合适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肖想什么?你什么身份想让我哥跟你私奔?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晚上他可是都听着了,这人居然还妄想让他哥答应同他结为侠侣,真是了不得了,一个臭跑江湖的居然想让他哥跟他结亲?简直是臭不要脸,当时他要不是因为听到他哥那些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当场都要去撕了他的脸! 他就说这人怎么处处献殷勤,合计是在打他哥的主意!要是早知道这人是这么个心思他早把他撵出去了。 白行云不觉得谢敬丰说的有多难听,因为他说的私奔两字心底反倒升起一丝期待来。谢文文至今都没有答应他什么,他有些摸不准谢文文的态度,生怕他哪一日也会同今日撵走谢敬丰这般来撵走他,但谢敬丰这样一说,正合他意。 他嘴角难压,语气故作威严。“你少管你哥的事,赶紧走,回家去,以后别出来祸害人。” 谢敬丰被他刺激得怒不可遏,几乎是撒泼似的一拳一拳的砸在他腰上发泄,可对于白行云来说跟挠痒痒似的,没什么实质的杀伤力,叫他白费力气。 “你才是个祸害!我凭什么不能管我哥的事!那是我哥不是你哥,要管我就要管!” 面对撒泼打诨的谢敬丰,白行云一掌抵着他的脑门,把人抵开。 “行了,你说的对,那是你哥,不是我哥,说你两句还不承认,怎么在你哥面前就老实?” 谢敬丰自知无理也不跟他继续折腾,闭了嘴飞快的大步向前走。气汹汹的走在前头,然后坏心一起,故意摇树,叫后头的白行云不可避免的被淋了一身的雨水,报复他。 对于谢敬丰孩子气的做法白行云只能忍着,反正不痛不痒的。 一路顺畅的下了山,白行云把他送到了镇子上,就不再跟着。在闹市的地方多半会有谢敬捷的人在,他不好露面,把人送到此地他也能安全的被人接走,自此他的任务算是完成。 而到了镇上的谢敬丰也彻底的安生下来,不再同他打闹,也许他也知晓一旦他走进去便再也不会出现在谢文文的面前了,原本平息的难过又开始在心底滋生。 他掰着手指期期艾艾的看着白行云,白行云蓦然也是心头一酸,他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 “回家吧。” 谢敬丰突然开始说:“我不想走的,是他让我走的。” “我知道。” “我不想让他不开心,所以我就走了。” “嗯。”白行云知道谢敬丰是舍不得,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只能应和着。 “你要照顾好他,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他肯定是喜欢你的,我不棒打鸳鸯,但我不放心你,你不能欺负他。”谢敬丰努力的憋着眼底的泪意,期期艾艾又忧心忡忡的把谢文文托付给了他。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虽然不喜欢他,但是谢文文喜欢,他得成全他们。 他要做让谢文文开心的事情,包括主动离开他。 “我答应你。”白行云笑着说。 谢敬丰咬着下嘴唇,忍着心底的酸涩,跨出一步,却被白行云塞了东西到手里。 他说: “这是你哥写给你的信,回去好好看。” 谢敬丰顿住,愕然的拿着信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白行云笑着推了他一把。 “去吧,回去吧,别回头了,你兄长的人肯定已经在里面了,去跟他们回家。” 他抑制不住颤抖的拿着信,忍了许久才没有在人前失声痛哭,攥着信,谢敬丰好似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大步走了进去,白行云看着人汇入了人群里才转身离开。 白行云不知道谢文文会不会怪他擅作主张的偷拿了他藏起来准备密而不发的信,但,若是不交出去他必然是一辈子的遗憾。 那封信,谢文文其实是已经写好很久了,约莫是在得知走不完这个冬天的时候,约莫是在看着谢敬丰望着自己眼底有一种顾盼的时候,也或者是在逼他离开的时候,于不知道多少个夜不安眠的深夜里,一个人映着昏黄的烛火,犹犹豫豫又提笔难书,方写下了这样一封外人不知道的信。 他早已经准备了跟谢敬丰的告别,可是,真到了谢敬丰离开的时候他却拿不出来。 其实,真正做不到告别离开的人是他。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舍不得的东西,一旦舍不得就会改变很多东西,会遗憾会害怕……所以他不敢拿出去,更不敢给谢敬丰知道,他所有的冷漠都只是为了掩饰他的难堪。 但,白行云却替他交给了他,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还是有意为之,在发现书信于书案上消失了的时候,谢文文心中某处空缺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填上了。 “丰哥儿,是次兄。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写这封信,害怕你会怨我,又怕你不怨我。所以我做好了这封信递不出去的准备,可奋笔疾书的写下它,也许是为了安我自己的心。次兄一直都爱你,原谅次兄这几日来对你的态度冷漠,次兄只是一想到我们再也不见了就害怕,次兄胆子其实也不是很大,次兄只是在这几年里学会了比最开始坚强一点,但很多时候还是想做个缩头乌龟。丰哥儿,你要乖,这样次兄无论在哪里都会放心。要乖乖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从书中学到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你体格好,有空了也去跟着师傅学学武术,这样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自己也要学会顶,要少惹你父王母妃生气,他们年纪大了,气多了伤身,所以以后不准私自跑出来,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多危险,是不是?如果有空了代替我多去看看王妃,代我承欢膝下。阔别多年,想来蓁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很可惜,我至今都没有见到长成亭亭玉立的蓁蓁是什么模样,不过,没见着也好,我怕见到了,就舍不得放不下了。次兄想再狭隘一次,次兄没办法面对故土故人,在那里,我会记起太多的不堪,尽管不是你们的错。次兄请你帮我给你兄长带一句话,就说,我知道,我不怪。如果其他人问起我,你也可以这样说,我对他们都只有这六个字,请原谅次兄大度不了当面见他们,请原谅次兄任性一次、胆小一次。好了,这页纸要写到底了,次兄不做个唠叨的人。次兄祝你,前程似锦,一生无忧。阿丰,哥哥不会忘记你的。” 谢敬丰走了后,竹屋就变得冷清许多,大抵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像谢敬丰那般闹腾。 他们有种预感,自谢敬丰走后,他们也即将分崩离析。 这种预感直到谢文文又当面提出来。 “你们也走吧,或许还能赶上除夕。” 刘小天皱眉,你们我们的,谢文文分的太清了。 “这是什么话?你不跟不一起了吗?” “嗯。”谢文文面色不改,丝毫没有违背当初约定的羞愧。 刘小天严肃的搁下手里的东西看他,大抵是觉得谢文文太过于冷漠,从赶走谢敬丰开始,谢文文就变得不像是曾经的他,他要把所有人都从自己身边逼走。 谢文文完全无视刘小天的审视的目光,脸上不带笑的时候平静的疏离又陌生。 “我另有去处,你们不是一直想去白行云的师门看看?趁着天气好,赶紧启程才是,谁知道过几日会不会又下雪。”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走了?如果是觉得北境的事情你搁不下,更应该跟我们去别的地方换换心情,而不是跟我们分道扬镳。”刘小天不是个心细的人,可跟着谢文文这么久,也能叫他看出几分谢文文的心思。 他知道谢文文受尽了委屈,对于北境,有着太多的难言之隐,他们改变不了,可,这不是他要抛下他们的理由,如果他连他们这群同生共死过的朋友都不要了,他很难想象到,他是要做什么。 谢文文有时候就是太过理智,理智的叫人看起来他无心又无情,本该气愤的,但却叫人恼不起来,反倒心疼他。 分明被伤的遍体鳞伤,可在他们面前总是做着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很好,我没事,大抵是有一点难过的,但不影响。我只是觉得跟着大家走了这么久,有些累了。我原本从游京出来就是为了寻一个安定的地方安定下来,能走这么远已经很出乎意料了,现在我就不想再走了,我真的累了。” 他连说两个累了,又提到了一开始去钱都的目的,这叫刘小天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上来。 有时候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刘小天也会想着钱都,想着累了的时候就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可跟着他们走到至今,担惊受怕不说,累也受了,苦也吃了,却仍旧没有抛下其他 第245章 最后的分别 人独自回到钱都过自己安宁的生活。 他同他们共了生死,就不是那种会抛弃朋友的人,但,心底却早在谢文文这番话里开始悸动。 特别是跟着谢文文两个人从苄安走来,经历了太多磨难,好几次九死一生,如今想来都万分后怕。他怕死,说真的,他就是怕死,闯江湖的刺激劲过了,就只剩下了后怕,他可能还是适合安宁踏实的日子。 看出了刘小天沉默里的意味,谢文文说:“小天,我记得你的理想,种好地,挣了钱再盖一间酒楼赚钱,养家糊口。如果觉得江湖的纷争太乱,就回钱都去吧,娶一个贤惠的媳妇,那才是你本该过的人生。” 刘小天的五指蜷缩,似被揭开心底的秘密而颤动,被谢文文主动提出来,倒省了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别有深意的望着他,半开玩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像遗言似的。” 谢文文却是笑了。 “你咒我死啊?” 刘小天无语的看着他,故意作出不高兴的模样。谢文文点着额头,语焉不详的来了句:“放心。” 放心,叫他放哪门子的心,刘小天觉得如今的谢文文越发的模棱两可了,不再跟他浪费口舌有多远跑多远了。 谢文文在把人一个个的劝离自己身边,小茶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她只能默不作声的默许了一切。 纵然所有人都从谢文文身边离开,她也会是最后陪伴着他的那个人。 他没有答应白行云当初那句要跟他在一起的请求,这让白行云分外难过。 “在你让谢敬丰离开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你把谢敬丰都赶走了,又岂会安心的跟我们一起。”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刘小天说的,刘小天已经被说通了,答应了跟白行云他们一起上灵虚派见识最古老的门派,之后会回到钱都,从此不再踏上江湖。 他们这群人,终究是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 这样的局面虽然一开始就预见了,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其实,灵虚派也不一定是非得要去,那只是他们几个人一开始的约定罢了,如今谢文文都食言了,可其他人却没有再食言而肥。 “我怕是只能叫你失望了,我什么都答应不了你。” 谢文文心里清楚,喜欢白行云是真,可他没办法把人拉到自己的泥潭里去,唯有跟他们尽早的散了,才不会叫这世间多了几个悲伤的人。 与其是怨他食言,总好过知道了他去不得的真相后再悲伤。 白行云神情憔悴,他勉强的寻一个突破口,不让他们就这么一刀两断。“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便不去吧,没有人能强迫你。” 谢文文侧目,他如果是按照了解白行云的理解来判断,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跟着他一起留下来。 那是白行云的师门,他离开师门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他还耗下去,他有他的责任,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谢文文切不可成为他路上的绊脚石。 “我的意思是,你不准留下来,你得回去,你的师门在等你,而不是为了我让他们空等许久。” “我不想劝你,但,我以为,你会比谢敬丰更了解我。”到最后,谢文文的语气已经不再温和。 闻言,白行云心下一震,这是谢文文的警告,谢敬丰尚且都知道为了不让他不开心,自己甘心离开,可他又岂能违背他的意愿强行留下,叫他不得展颜? 白行云苦笑,谢文文当真是知道怎么对付他。 彼时,所有的寒气都从脚底蔓延,一股脑的灌到了头顶,寒了五脏六腑。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白行云饶是不甘愿却也只得遂他愿。 从谢文文面前离开的白行云就好似三魂丢了气魄,叫小茶都看得不忍心。她也觉得,谢文文逼得太狠了,他不光是对其他人狠,对自己也狠,狠的令人陌生。但,纵然如此,第二日太阳方方在天边冒出了头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出发。 谢文文与他们一一道别,深知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他眼底充满了不舍,但说一路顺风的时候也依旧充满了底气。 沈胥也没有了以往那般跟他对着干的劲头总拿话呛他,他告诉他,从灵虚派回去后他会继续坚持荣兴馆的门规,行医救济天下,大抵不会只留在一个地方,四海为家,若是有缘,他们应该会再遇上,谢文文点头,也没有说那些扫兴的话。 戒忘就是个锯嘴葫芦,跟谁都说不上几句话来,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人。但这一次许是再也不见的分别,他送给了谢文文一枚佛牌,大肚佛笑的慈悲,谢文文问他是哪里来的,看着就很不便宜。戒忘说是之前来的路上正巧路过寺庙的时候买的,刘小天在一旁接话说,一枚三文钱,他一共买了四枚,一人一个,谁都没落下。 谢文文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后边的小茶,连连说他会好好保管,永远带在身上。 刘小天于临别之际给了他一锭银子,谢文文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有些不理解,刘小天知道他是忘了,解释说:“你之前说你生辰礼物想要一锭银子,当时我没有钱,就欠着了,现在我有了,兑现了我给你的生辰礼。” 说完,他抱着胳膊看着谢文文,一副是不是有被我感动的傲娇表情。 一句话回忆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他当然记得当初还在苄安的时候,偶然间提及生辰,刘小天大言不惭的问他要什么,那时候他们都过的艰难,身无分文,他故意捉弄刘小天,说他想要一锭银子,没想到,刘小天居然一直记得,记到了现在,如今还兑现了他的礼物。 谢文文瞬间热泪盈眶,原来,友情真的比一切都美好,胜过了他所有不堪的往日。 纵然依依不舍,却还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跟白行云的临别赠言很简单,没有他人那般缱绻。 他说,他希望白行云永远都要向前看,不后悔。 白行云肯定的说,他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 语毕,谢文文笑着退后,看着他们转身走向了葱郁的竹林里,约莫是下过雨的缘故,天空格外的湛蓝,碧空如洗,映着绿竹都格外的葱翠。 刘小天三步一回头,时不时的就挥动他的胳膊,冲他们招手示意,压着嘴角要哭不哭的模样,引得其他人也鼻头一酸。 原本走进林子的人突然站定,谢文文扬着笑脸看着,白行云回了头。 谢文文方才说过叫他向前看,不要后悔,可他此时不仅回头了也就表示了他不会后悔。 谢文文与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片竹叶落下的时候,白行云看着谢文文的视线模糊了一瞬间,他不再迟疑的跟上了前面的人。 有那么一刻,白行云不想走了,但也仅是一瞬间,他便不得不压制住这个冲动的念头。 离开,是注定的一条路,也是一份成全你我的选择。 目送着他们四人远去,谢文文彻底的得偿所愿,赶走了身边的所有人。 他问小茶:“不跟他告别么?” 方才他与其他几人一一道别,唯有小茶站在后边,不靠近也不说话,冷漠又疏离的荒唐。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一起拼过命,一起走过了一段最温情的岁月,突然说分开谁心里都不好受,但分别却是已定的事实。 小茶许是跟其他几人没有什么好说的,谢文文以为她与戒忘不该如此陌生。 虽然他从不置喙小茶与戒忘,但心底却怀揣着那么一份希冀。 他觉着戒忘挺好的,如果他们俩愿意,也可成为一桩佳话,但,他们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小茶看着没有他那么眷念,她早早的就收回了目光,面上平静无波。如今所有人都走光了,接下来该他们与这个地方道别了。 “昨晚上就说过了。” 小茶有时候跟谢文文很像,都冷静的可怕。 戒忘于她来说,可以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悸动,从未体会过情爱为何物的她,并不能准确的认识到,与戒忘的惺惺相惜会是起于心动的情愫。两个人都是不会言说的人,源于彼此的经历,都不会爱人,虽然互相成为心中的那份的不同,但,他们之间横亘着许多东西,让他们的人生并不会相交,纵然是相识相知,却无法改变一拍两散的结局。 是而在这些日子以来,尽管他们也能比以往更深一步的了解彼此,让那份悸动深深的扎根,逐渐演变为一种难以忘怀,但谁都清楚自己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在确定了他们这一行人就此别过的事实,小茶就知道,他们是不会走到一起的,她的使命是陪伴在谢文文左右,无论他在哪,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而戒忘,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注定了,如果小茶不是飞蛾扑火的那个人,他不会跨出任何主动的一步。 而,他们这样的人,谁都不会去主动跨出这一步。 昨晚上,说是道别倒不如是在否定过往有过的那份不一样的心动。戒忘一贯的寡言少语,他只听小茶说,听她说,谢文文去哪她便去哪,她是唯一能留在谢文文身边的人, 听她说,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可她在谢文文身边活出了人样,活出了自我,她有血有肉,却唯独不会去爱人。她把曾经的相知相伴沦为一种坚不可摧的友谊,她说:我原以为我也能去爱人,可到头来才发现,我这样的人谁也不会去爱,我不怕爱上谁,我只怕,没结果,所以,我这人冷漠无情。其实你跟白行云他们一样,于我来说,出发点都是朋友。 一声朋友叫戒忘身形僵住,沉静的性格给了他规避被暴露的风险。 原本在大仇得报后他就该回去听觉寺的,可有什么东西让他舍不得,放不下,选择了跟从他们一起走南闯北,可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终点。 他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他有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可这一路走来,他都未曾生出过放弃出家的念头,那是他最终的归处,是他必须得信守的承诺。而小茶的出现,却让他生出想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念头,头一次希望,江湖的这条路可以再长点。 他在这里这短短的一年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东西,充盈了他的人生,这会成为他一辈子的记忆。 小茶说是朋友,他无力反驳,约莫他们之间是有那么点不同,可到底并非是能被义无反顾选择的感情。 小茶不会选择除谢文文之外的人,而他也不能走除出家之外的路。 他们两个人,对此,都心如明镜。 只,约莫是真的有难以言说的遗憾。 “你也可以跟着他走的。”谢文文是想小茶不要错过属于她的幸福,他怕她会后悔,更怕错过了她往后再也不会得到那份幸福。 小茶的人生还很长,总不能跟着自己这么耗着,而他给不了小茶什么,小茶也不属于被他圈住的牢笼。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能把小茶托付出去,这样,他就是死,也无憾了。可小茶固执的可怕,她如今还在遵从着身为死士的责任,分明她也不是死士了。 如果能劝动小茶,这条路他想自己一个人去走。 小茶知道谢文文是在想什么,她冷静的说: “我不会跟他去,他也不会跟我留下。我们只是相似罢了,但并没有你以为的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意。”许是有一分悸动是真,但这份情义到不了可以为彼此放弃一切的地步。 小茶不会为了戒忘离开谢文文,戒忘也不会为了小茶,失约于了然方丈。 戒忘是戒忘,纵然报完了仇他也还是戒忘,他只要还是戒忘,他的归处就只会是听觉寺,他已经做不回祝子瑜了。 而小茶比任何人都清醒,这是一段她不能肖想的感情。 第246章 宁静的村庄 如此,谢文文也无法再劝她什么,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竹屋已经人去楼空,谢文文同小茶也下了山。 这里其实也很好,与世隔绝,安逸宁静,但,可惜,是在北境境内。 谢文文把冷掉的茶水倒进了炉子里,熄灭了明火,而小茶已经打包好行李,推门唤他。 他们相继走出了竹屋,回头看去,原本热闹非凡早已不在,好似从不曾如此萧条过。 两人下了山去,就近的镇子上已经在准备着新年,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入目的红火连绵不断,分外喜气。 小茶跟谢文文进了找了个食楼,恰逢饭时,但大约是临近新年,来往的外乡人不多,多是镇子上的食客,倒也给他们腾出了一处地儿挤一挤。 在外吃饭,最不缺的就是听他人的谈资,茶余饭后,就喜欢跟人唠嗑。 “咱们世子已经离开宁州了,新上任的官员昨日就贴了榜单,就宁州贪官污吏,告以万民。别说,还挺正派的,但愿这新上任的能是个好官,再也不要是之前那些蝇营狗苟之徒。” “咱们世子爷自己选的人,想来是不差的。”另一人接到。 他们声音不小,叫角落里的谢文文也听了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谢敬捷就已经带人离开了宁州,想来是宁州的事情已经彻底办妥,再也没有后顾之忧。那么,王令嗣呢?谢敬捷就这么离开了?王令嗣难道已经被他擒获了吗? 自那一日王令嗣从竹屋离开,也没有人关心他的去处,可谢文文放他走,想的是给他留一条生路,依着他的本事,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落到了谢敬捷的手里,但如今,这些事情也不是谢文文能关心的了,王令嗣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数。 谢敬丰前几日从他那离开,谢敬捷想必是接到人了,兄弟俩离开也好,他也不用时刻防备着,提心吊胆的。 那桌人桌子上已经是一些冷羹剩菜,看来是吃饱喝足了才有闲心跟人说三道四。 “话说经略使王家公子,那可是一个清高人,丰神俊朗肯定不输世子,只可惜,居然会自裁而死。” 另外一人全然没有他的唏嘘,不屑道:“犯官罢了,可惜有什么用,还不是犯法了。”同情一个犯法的官吏还不如同情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那些官吏是踩在他们平民百姓的身上飞黄腾达的,唯利是图,有什么好同情的。 王家在宁州还是颇具声望的,王家父子在人前是行的端做得正,备受赞誉,只是背地里不那么清白罢了。王家向来知道怎么拿捏人心,积攒声望,在王白鹤任期期间,可谓是平易近人,对待平民百姓、底下人都向来亲厚,从不吝啬,还时不时的在城外施粥,接济穷人,可谓是收获了好一片的赞誉。王令嗣自幼专营学术,又聪慧伶俐,如今也是个仪表堂堂的谦谦君子,满宁州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他,所到之处,获取芳心一片,之前还有人拿他跟谢敬捷比,如果不是犯了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在宁州也能享一世齐人之福。 只是可惜了,王家父子忘了本。 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背后一桌,有人因为他们的话而忘记了动作。 初闻王令嗣自裁而死,谢文文有些诧异,他方才想到王令嗣,还念叨不知他的去处,没想到这就听说了他已死的消息。 王令嗣那样的人居然会自裁而死,是谢罪吗?看他当初带着人遁逃时的毅力全然想不到终有一日他会甘愿自戕。 他当时气势汹汹的拿着药来逼迫自己,那般的可恨,居然会落了个自戕的下场。 分明也不是个很紧要的人,可却还是叫谢文文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荒凉来。 用过饭,他们买了马一路南下,至于能去哪里,还真就说不一定,按照谢文文的想法来看就是随遇而安,走走停停,遇到哪里觉得舒坦就留下了。他本身就是个无处可去之人,这世间偌大,一时间也找不到个让他向往之地。 两人一路出了北境,彼时,越走越冷,谢文文禁不住路上的风霜,最终不得不在路过的一处庄户里安定下来。 庄户里都是些老实淳朴的庄稼人,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外边几乎无人游荡,都窝在屋子里的炕上取暖,却有人冒着大雪进来,拍响了第一家的房门。屋里的汉子去开门,只见门外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顶了满头的雪花,露出的手通红,也不知道是冻红的还是方才拍门拍红的,焦急的说是家里人病了希望能给收容几日。 庄稼人是第一次见到那般好看的人,跟神仙似的,却身体羸弱,脸色白的跟外边的大雪一个色,几乎都走不动了,不过他身边那姑娘倒是气力大,跟他们庄稼人有的一比。 由于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没有人敢把人往自家领,毕竟他们都是穷苦的老百姓,禁不住祸害,要是这人有什么染人的疾病,那不是害人么,可纵然心底担忧,生性纯良的他们却无法见死不救,在这村子里找了个暂时没人住的屋子给他门暂住。那地方在在村子里的最里边,靠着后山,平日里几乎都没有人来,原本是住着一对命苦的母女,当娘的是个寡妇,嫁的庄稼汉不学好,最后被人打死了,后来就独自拉扯着女儿,后来女儿嫁城里去了,说是嫁了个卖猪肉的屠夫,长的老气横秋的,但会心疼人,嫁过去没一年就把他这个日夜操持农活的岳母接去了城里享福。这屋子就这么空了下来,平时里谁家来了远客住不下才会过来住住,所以屋子倒也保持的完好、干净,今天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处。 如今只身在外的,住哪里已经不挑,能有个地方暂时落脚已经很不错了。谢文文的情况不适合在外出,小茶只想他能快些好起来。 谢文文说是病,可小茶清再楚不过是毒发罢了,年年的冬天都要经历此遭,但也叫他熬过来了。 他总说自己熬不过去了,大抵是老天爷要收回对他的留情了,不叫他继续留在人世间蹉跎度日浪费光阴,她每每听着都不乐意,总觉得是他太消极了,老是说这些晦气话,好人也得给他说坏了。然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一个事实,并非是他们几句话就能左右得了的,那些祈祷的话也不过是在安自己的心罢了。她日日守在谢文文的身边,伴随着天寒,眼睁睁的看着谢文文日渐消瘦,与当初生气勃勃的模样天差地别,就像是突然枯萎的叶子,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躺在病床上的他却比忙前忙后的她都要看得开,不把自己当个病人,还能在精神头足的时候说些哄她高兴的话,但也幸亏是此处没有镜子,不然叫他看见自己现如今眼眶凹陷、两颊无肉的模样,怕也再难高兴得起来。 庄户里的人都听说了他们村里来了对兄妹,想着他们无依无靠的,时不时的会给他们送点东西,也能够自己烧火起灶,吃口热乎饭。知晓谢文文在病中,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过是个什么病症,可要紧不要紧,小茶只道是生来的,算不得多紧要,就是不大好治。原本问话的人自知提人家的伤处不好,也讪讪的不再多问。不知道回去是想的什么,第二日来就同小茶说是他们后山里多的是不知名的药材,村子里有人年年都会上山采药去镇上卖,供不应求,有的药材就是外边都很少买到,说不得就有对症的药物,叫小茶不如等雪停了就去找找,不然叫人这么拖下去也实在是叫人揪心。他们来的时候都是小茶里里外外的打点,不大见到里边那听闻久病缠身的男子,但总是能听到他的咳嗽声。这兄妹俩生的好,赏心悦目,叫人难免升起了恻隐之心。 小茶约莫也是动了心思,深知谢文文如今的情况耗不下去,于是不等雪停就趁着谢文文沉沉安睡就一个人带着锄头上了山。 那一日的雪没有停下,反而越发的大起来,盖住了天地,沦为一色,几乎不能视物,小茶一路走的艰难,地上堆积的雪厚,一脚下去就拔不出来,更别说从这深雪之下找到药材,可她也还是一寸寸的刨开了雪,翻找着底下她能用的药材。 谢文文是被冷醒的,如果小茶在,他屋子里的炭盆根本不会有熄灭的时候,可她不在,窗子被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吹开,呼啸着往里灌着疾风,少倾、摆在屋子中央的炭盆就被吹灭。没有了火源温暖着,屋内的温度直线下降,盖在谢文文身上的被子也冷的似铁,也成功的被冻醒。他哆嗦着喊了小茶许多声都没有唤来人,他靠着床头缓了回神,才揭开被子下床去找人。可寻常不会离开他半步的人如今却哪里都找不见,能待人的地方不多,却都没有小茶的身影,他们来这人生地不熟之地,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谢文文无法不往坏处想,他被冻的瑟瑟发抖,脑子里也乱作一团,胡乱的在身上披了件衣裳就开门出去找。 他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背后是远去的屋舍,逐渐被大雪遮挡住了存在,原本落下的一行脚印也在不多时就被新的雪覆盖住。 今日雪大,庄户里的人早已经做足了准备过冬,就是田地里的庄稼都堆了秸秆盖着,不至于被冻的一个不剩。想到他们那屋子久未住人,又没有修缮过怕是窗户不严实,这狂风暴雪的怕是撑不住,善良的阿婶带了块牛皮来,想叫小茶给窗子装上,也能挡挡风雪,哪知还没到地方却见到那个日日躺在床上的病弱男子穿着单薄独自于冰天雪地中艰难前行。村子里的人她都见过,就这几日才来了两个外地人,男的生的不食人间烟火样,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人,却是孤身一人的在这雪地里,吓得她赶紧迎上去。 这冰天雪地的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不是生病了? 阿婶踩着雪上前,看着人被冻的手脸通红,他们住的地方都见不到,怕是走了好些时候,给冻成这样。 “哎哟,谢小哥儿,你这跑出来做什么?可得回去,这冻坏了怎生是好。”她搀扶着人要往回走,谢文文却是抓住她的手腕。她身上穿着棉袄,厚厚的一团裹在身上,显得很臃肿,棉袄里的棉花很蓬松,他一按就凹进去一块。 他这几天病着,也不大见人,是而见过也不记得,遂是不记得她,只是焦急的问: “你好,你看见小茶了吗?” 阿婶一愣,“小茶?小茶姑娘不在家吗?” 她可是记得的,那小茶姑娘对他这个哥哥可是万分上心,日日守在身边照顾,无微不至的,怎地能让他跑出来找人? 谢文文在这苍茫的雪地里寻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小茶,心底就好似被火烧一般,如今他身边也只有小茶了,是万万不能叫她出事的。 “她不见了,你见过她了吗?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太着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也忘记了许是她人也不知晓小茶的去处。 果然,阿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懵懵然。 “出事?” 谢文文不肯回去,两人就这么站在雪地里对望,谢文文个子高出阿婶一大截,阿婶还没有他肩膀高,庄稼人约莫是劳作多,苍老的也比其他人快,脸上的褶子很深,眼角的皱纹也好几道,却显得亲切。 她抬起头去仰视谢文文,从原本的茫然逐渐想到了什么,当即神情一变。 “坏了!她别不是去后山了吧?” 谢文文拧眉看着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后山?去什么后山?” 阿婶原本是一片好心,可她也没有想到小茶居然冒着大雪进山,要是出了事,她这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第247章 小茶冒雪采药 “哎哟,是老婶我的错,我昨儿个给她说后山有许多治病的药材,让她等雪停了不如去山里看看,挖来给你治病,她怕是没听我的,今儿就去了!” 谢文文一听,原本提起来的心瞬间跌到了地上被摔成了粉碎。 如果小茶知道了可以治自己,她铁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找来,是而她一定是冒雪进山了,这么大的雪,她怎么敢一个人去的,这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谢文文感到一阵眩晕,由于阿婶扶着才不至于他跌下去。 “这大雪下的如此急,她一个人去山里怎么能成,山里别说有豺狼虎豹的,这么大的雪也不安全啊。”阿婶很是着急,如今见不到人,铁定就是进山了。抬头又见到谢文文那被吓得一脸苍白的模样,想到他身体不好,别是会给吓出病来,连连安慰。 “小哥你别急,我这就去叫村子的男人上山去找人,你回去歇着,你可别也病了,这不就是乱套了。” 阿婶不由分说的把他送回去,谢文文想跟着其他人一道进山去,但他如今这情况自然是去不成的,就是去了也是拖累人,他只得回去等消息。 在等待的过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对于谢文文来说,格外的漫长,他坐立不安,时不时的就出门去眺望,试图从那纷飞的雪天里看到归来的人影。大雪封山,小茶一个人进山,要是遇到了饿极了的豺狼,就是她身手再好都难以对手,不说如此恶劣的天气还会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危险。焦急的等待中心里又怨怪起自己,自觉是他连累了小茶,自从小茶跟着他进京以来,什么苦都吃了,也没有得到了什么好,要是小茶因为他出了事,他还不如早早的就死了算了。 没有比现在这一刻还要痛恨自己,恨自己,恨不争气的身体。 在焦躁的等待中,外边响起了什么磕碰的动静,谢文文猛然一惊,只还没有窜出屋子,门就被打开,灌进来一阵寒风,是小茶。 “你、” 谢文文看到带着满头雪白归来的小茶,蓦然眼眶一红,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上山容易下山却难得多,安全回来的小茶也满身的疲倦,但看着谢文文红了眼眶,心里也不好受。 “我没事。”她知道谢文文想问什么,尽管他没有问出口却也回答了他。 小茶的确没事,她原本还好好的挖着药,背篓里都好几种阿婶描述过的那种有着奇效的药材了,不过因为大雪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无法像往常一样根据太阳辨别时辰,原本还想再找一两株就回去,怕谢文文醒了没人在,可她还不待再继续找,就从山底下爬上来了好些人,一个个的拿着手杖吭哧吭哧的往上爬,人散的很开似乎在找人,看到她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然后一拥而上,,里面有个小茶认识的男子,是当初进村的时候她敲开了的那户房门的主人。看着她,一个个的热泪盈眶,对着她不由分说的就责备了一通,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合着自己上山许久了,底下人都急疯了,是以也不敢在耽搁,跟着人下了山回来。 她全程都没有料想到进山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意识不到进山会有什么危险,无非就是路难走,不好找药材罢了。 看着因为她的安危而着急的谢文文,小茶当即有些后悔。她准是吓到他了,早知道她就跟他说一声再走的。 她全身湿漉漉的,站在的地方也湿了一块,被雪打湿的衣裳滴着水。 “辛亏你这小妮子安全回来了,可把你哥给吓坏了,我来找你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在外边的雪地里,抓着我就打听你在哪,那给吓的,好说歹说的才把人劝回来了。你下次可别这样一声不吭的进山了,就是进山也得等天气放晴吧,你说你,姑娘家家的怎么胆子这么大、村里的男人都不敢冒雪进山。”阿婶抓着门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许久,毕竟也是真被她吓住了,如果她知道小茶是个不寻常的女子,那怕是又得一个惊吓。 外边的男人们找到了人就打了声招呼回去了,不用猜,他们回去后跟自家人都得讲述今日的经过。 小茶接住了谢文文搭在肩上差点掉下的外衫,给他重新套好,结果摸到他的手指冰的跟冰块似的,屋子里早就没有了火,窗户被吹开了,冷风一阵阵的灌进来。 “我生火去。”谢文文手上冻的跟她有的一比,一来是真给冻的,二来就是被吓的。小茶要去生火,阿婶看他们兄妹俩一个个的都不叫人省心,如今身上还湿着,劝住了她。 “我去生火,你先歇着,赶紧换身干净的衣裳,你这都湿透了,别你哥哥的病没好你又病了。” 小茶身体很好,除了受伤就没有生病的时候,一半是因为自小习武强身健体的缘故一半也是因为在暗卫营的时候自幼被灌各种的药洗髓祛毒,风寒什么的的都奈何不了她,就是现在去水里滚一圈都不妨事。 阿婶说完就去了,也没叫小茶跟她争生火这项活计。 等小茶去换了身干衣裳,谢文文去关起了窗子,没风的时候不会被吹开,阻隔了时不时就灌进来的寒气。 小茶没闲着,换了衣裳就捣鼓起炭盆,听到谢文文在背后说: “下次别这样了。” 他是真的被吓坏了,他什么坏处都想到了,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小茶背对着他,有些难过,但还是强颜欢笑。 “我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听阿婶说,就总觉得是希望。” 书里不是说了吗,主人公总是在陌生的地方有了奇遇,不知名的小山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也幻想着她能找到那个奇迹。 明白小茶的心意,谢文文固然后怕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可惜小茶采回来的药材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其实小茶应该清楚的,如果当真这么好找药材,何至于千金难求,世间无解。 那些药材小茶也没有浪费,熬来给谢文文喝了,但并没有扼制他的情况继续向最坏的地方发展,直至谢文文耳孔里鼻孔里都开始溢血,小茶才是揪心的疼。 “公子,我想去青州看看,亓官云那里一定有消息了。” 时至今日,小茶都不知道亓官云的药已经没了,她还试图把希望寄托在亓官云那,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叫她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碗。 谢文文淡定的吃着白粥,约莫是为了配合他的口味,除了白粥就是一碟小菜,小茶也跟着他这样吃,毫无怨言。他如今味觉渐失,吃什么都一个味,尝不出可口与否,不过是填饱肚子不叫人担心罢了。 听着小茶的话,谢文文知道他不能继续瞒下去了,依着小茶的脾气,能一声不吭的上山采药,也能一声不吭的去青州找亓官云,与其叫她去当面见到亓官云大失所望还不如从自己这得到真相。 至少,从自己这里得知真相,不会太过伤人。 “别去了。” “亓官云已经制不出药了。” 小茶抬头望着他,眼里大为不解。 当初从青州离开,亓官云虽然说过他不能保证制出解药,可,谢文文是怎么知道亓官云制不出药了?还有,什么叫做,制不出药? 谢文文食不知味,搁下了碗筷,抿起嘴角,用一种试图安抚的语气说: “他制出的药我已经见过了,只有半颗,我已经丢了。” 轰的一声,天崩地裂。 小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她下意识的觉得谢文文是在哄她,他肯定是不想活了,所以他才这么对自己说,亓官云怎么可能制不出药?再说如果亓官云制出了药他怎么可能会丢?他一定是骗自己的,他就是不想活了,所以也不要自己去找亓官云,所以也不要让自己知道那渺茫的希望还存在。 谢文文眨着干涩的眼,无声的小茶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在衡量自己所言的真实性,她一定是觉得不可能吧,自己怎么可能会丢了解药呢? 他们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颗解药吗?他为什么会丢?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觉得活不下去了就丢了解药吗? 他从小茶的眼里看到了她心中所想,他突然间也没有了面对当时自己丢掉解药时的勇气。 后悔吗?大约是有一点的,可,再后悔也没有当时的自己那一腔的孤勇。 他不屑于再成为谁的人质,他最恨无用的自己成为要挟,王令嗣知晓他这一生的笑话,就不该拿解药去威胁他,丢掉解药的那一刻,他解气了,但也失去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他比谁都清楚带来的后果。 沉默的谢文文无疑是默认了他所言的真实性,小茶也想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可谢文文的沉默让她再难否定下去。 他是真的,丢了解药? 为什么? 又是什么时候? 她脑子里一下子涌出了许多往事的回忆,唯一的一日不对劲就是王令嗣默不作声离开的那一日,她在后边看的清清楚楚,谢文文的确丢了什么东西,不过是丢的王令嗣手里的东西,叫王令嗣慌里慌张的跌进水里去翻找,只可惜没有找到。再后来,白行云找到了,他还问谢文文是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拒绝了白行云结白头之好的请求。 小茶顿悟,他清晰的找到了原因何在,从眼底染上了痛恨。 “你、是不是王令嗣?那天他拿这个威胁你了?” 她眼底期待他继续否认,可谢文文没有否认,而是点头。 在谢文文点头的那一刻,小茶悬起的心彻底的死了。 她捏着手里的瓷碗,力道大到几乎要把它捏碎。 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要去把他挫骨扬灰!” 他毁了谢文文,可是王令嗣已经死了,小茶愤恨的想,为什么叫他轻轻松松的就死了?他这样的人她恨不得千刀万剐,可他却已经死了,叫她报仇都找不到人报。 挫骨扬灰,她又能去哪里找到他的尸骨去挫骨扬灰? 呵、完了。 唯一的希望,彻底的粉碎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原本以为,至少亓官云那还有一丝希望的,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望着沉痛的小茶,谢文文默默地离开了饭桌,他刻意不去听小茶压抑的哭腔,却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她那悲痛欲绝的哭声。 谢文文拉过被子盖在头上,在黑暗中,惶然无措。 他伤害了小茶。 无疑的。 她视自己为生命之重,可是他没有爱惜自己,他辜负了她,他成为了那个伤害小茶的人。 他们没有继续前行,游走在漫无目的中,在大雪停后,谢文文的身体稍微好转,但他们选择了留下。 谢文文说,这里山清水秀的,这里的人都很友善,他一生都向往这样的地方,如今终于抵达了,只是这里的气候不怎么好,太冷了。 小茶知道谢文文只能等死后,也没有放弃任何的求生的机会,她还去了后山几次,挖药回来换着法子给谢文文用,除了吃的还给他熬药浴,但依旧不见成效,可她孜孜不倦。 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子最近总是来一些陌生人,第一批是谢文文兄妹,第二批人却好大的队伍,而且一个个的都身骑大马,队伍肃严,看着就不像寻常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队人马进了村子,然后往着村落的最里边去。 马停留在简陋的屋舍外,无端打起了响鼻,谢文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在察觉到了什么后,他还不如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自以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却总是用余光飘向外边的小茶,语气稍沉。 “你为什么还在找他?” 他没有指名道姓的莫名的说了这句话,可小茶却忽然原地跪了下去。 她眼眶染红,哭着说: “公子,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谢文文端着书,眼神缥缈的望着空 第248章 再见宋元昇 虚处,无奈且无力道: “找他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他身为一国之主,却为了自己,顶着朝廷的压力,屡出游京,为自己求到了那些江湖人面前,可,无药山庄已经没有制出第二颗药的机会了,找他来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叫彼此都不得安宁罢了。 小茶跪在地上默默地流眼泪,也不敢抹,她何尝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但她真的没办法了,她不想叫谢文文出事,她跟了他一辈子,她想象不到没有他的日子,她是他的影子,是他的刀,是他的盾,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寄托。她要保护的人都没有了,她这个做影子的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她只是心疼他,想叫他好好活着。 小茶低声啜泣,难为了向来顶天立地的她为了他哭的肝肠寸断。 人已经到了门口了,谢文文知晓,躲是躲不过去的,他与他之间,也该再见一见的,也算全了彼此的念想。 “让他进来吧,总得再见一次的。” 小茶应着出去,不多时,便走进来一人,夹带着一股冷气。金丝云纹的长靴踩在地上没有声响,纯黑的大氅笼罩了全身,玄色的链子垂在胸前,鎏金的羽冠折射出一束光。 谢文文没有去看他,他低着头平静的说: “其实上次我醒着。” “我不是很想见你。” 在蠡县的时候,跟周橦光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的确是醉了,但不至于醉得一塌糊涂。他那么喜欢喝酒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就会被人灌倒,没有他喝醉的时候,只有他想醉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是被谁带走的,也知道那个人找了自己很久,更知道他问了自己什么话,他胡言乱语的答了但也是最由衷的答案。 他觉得自己装装糊涂宋元昇就能明白他的选择不会改变,他跟他们不一样,他要朋友,但也不仅仅是要朋友,他被北境中伤,但也被他中伤过,他不可能原谅北境,也无法回头去接受他的喜欢。 他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能拒绝什么。 宋元昇他的确爱过,那是他付出了一腔热情的所爱,但被无情的浇灭,尝到了苦头的他,再也不能忘掉那份苦的滋味,就算是他在给多少的甜头都掩盖不了苦过的事实。 时至今日,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就那一日别过之后再也不会得见,但因为小茶,他们还是见了,但他的确,没有多少想见他的欲望。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结果,幸亏是宋元昇当初避的快,让他清楚了原来宋元昇是他不能爱的人。 是他痴心妄想了。 可他都认清了现实,宋元昇却一腔孤勇的追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宋元昇立在门口,未进半分,少倾,才道: “我知道。” 成年后的宋元昇或者说是当了皇帝的宋元昇气度变了不少,饶是说话的语气都已经不似当初那般的青涩。 谢文文合上书,他才抬头看他。 他爱着的宋元昇,哪里都好,脾性,面相,气度,待人接物总之他所爱爱之所有。 约莫是皇帝做久了,他已经不像当年的模样了,眉宇总是蹙起,好似有操不完的心事,棱角分明,锐利又威严,外貌与气势像极了先帝。 他变了,但变的也有他。 宋元昇是个好皇帝,谢文文想,他一定会想通的,而不是继续患得患失,总有一日,他会发现,今朝的为爱奋不顾身是他此生最大的笑话。 他都已经放下了,那么他也该放得下, 这样才是一个明智的帝王。 目光与之对上,依旧能从他的眼底看出几分柔情,他知晓他还是爱着自己的,但他不爱他了,真的,不爱了,他变心了,也固执了,更,没有爱人的机会了。 他镇定的说:“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宋元昇拧眉,皱的更深了。 他知晓谢文文的绝情,没想到绝情到了说出如此绝情之言的地步,好似半分不曾爱过。但,他此番前来为的是蟾毒。 他说:“亓官云的事我知道了。” 亓官云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不能不来见谢文文。 一个王令嗣就毁了他的所有,只可惜自戕太便宜他了。 在得知没有了解药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能守着约定不见他,他那时的心情约莫也跟得知消息时的小茶一般,宛如天崩地裂。他原本以为见到他,起码也能说些抱头痛哭的话,可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谢文文沉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毁掉的分明是他自己。 他约莫真是不爱自己了,所以对着自己也不会露出半分的真性情,冷漠的把彼此的关系拉得很远,好似只是一个陌生人。 宋元昇心痛了很久,可他的心分明都快要四分五裂了,但谢文文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马不停蹄的赶来,他想做些什么,但谢文文的态度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早该知道的,他不爱自己了。 他不欲去看宋元昇受伤的表情,在答应让他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做足了面对他的准备,不再等宋元昇再说什么,冷血的捅人家的心窝子。 “我喜欢上了别人,你也无需在对我心怀愧疚了,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我自己都不想活,你也别逼我。”谢文文的眼睛清亮的好似是流动着光,可眼底的从容与笃定却好似刺出去的刀刃。 宋元昇无助的看着他,眼底的沉痛逐渐把他染尽。 他自进门来就答了个我知道和清楚亓官云那事,然后所有的话都是谢文文在说,一句接一句的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就被阻的再也说不出口。 在谢文文当年亲口承认不再爱他之时他就该知道的,这个人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回头,他面对过回头吃的苦,他就再也不会叫自己回头,可他后悔了。 但他却说,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他用了三年试图让他回心转意,他竭尽全力的待他好,前所未有的好,可是他依旧感化不了他,他一时的踟蹰,一时的错过,便再也赢不回他的心。 他当真错过他了。 他放了他走,却从未想过放过彼此,到现在,他还是奢望能见到他回心转意的时刻,但他说,他居然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他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刀,鲜血淋漓。 他知道谢文文亲近的人有哪些,那几个江湖人都十分仗义,但怎么可以成为谢文文的心头所爱? 他想质问他是谁?质问他为什么宁愿不接受自己而是要去喜欢一个什么都给不了他的人?可是他没有办法问出口,如今的谢文文就是沙,一碰便会形销魂散。 高高在上的他此刻在谢文文面前卑微的犹如草芥,一如当初谢文文说爱的时候。 谢文文不去触碰他眼底的悲痛,他竭尽全能的让自己呈现出一副冷漠无情半分不曾动容的模样,一如爽快且从容的面对死亡的自己。 宋元昇心底滋生的苦涩几乎蔓延了四肢百骸,他身为天子,坐拥一切却挽回不了一个人不爱的心。 他深沉似携着泪光的看着谢文文,自进门那刻,他一肚子的话。 想说,终于见到你了,想说,你瘦了,想说,跟我回去吧,想说,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可是他一句这样的话都没有说,就迎来了当头一棒。 谢文文没有给他任何的希望。 他从未有如此痛悔过,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爱的人。 他把爱给了别人,分给了别人,也不给自己了。 谢文文,狠心极了。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谢文文说了该说的就无话可说,直到宋元昇哑着嗓子说: “谢敬捷想见你。” 他不愿意听自己的,他就说谢敬捷的事。 他见过谢敬捷,不然也不会叫谢敬捷拿到那么多的调令在宁州大杀四方,他给谢敬捷做了担保,让他在宁州完成的那么顺利。 那个青年,跟谢文文全然不同,但天下人的美赞都很中肯,可他欣赏他的同时却不能喜欢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青年,他站在了谢文文的角度,厌恶着每一个让谢文文委屈的人。 他一直与小茶保持联系,小茶是他唯一能接触到谢文文的媒介,这是谢文文不知道的,但也许是知道的。 谢敬捷知道自己来见谢文文,他跟着自己一道来了,但被他留在了镇上,他不敢贸然前来,于是他托自己带话,他想诚恳的道歉,想见一见他。但谢文文依旧那么固执,不肯给任何人一个机会。 “我不会见他,你走吧,让他也走,不要再出现了,如果你们再来,我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让谁也找不到我,死了,也没有人给我收尸。” 谢文文宁愿咒骂自己也不肯再见他们,这份绝情叫宋元昇心寒。 他说到做到,如果小茶再成为给宋元昇递消息的那个中间人,他会连她也不要了,一个人离开,让谁都找不到他,自生自灭。 宋元昇被他的话震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要崩开,不由得后退一步,抵住了门槛。 他蠕动着嘴角,最终轻声的吐出声音。 “好,我走。” 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他像个打了败仗的将士,再难挺直他的脊梁。 他眼中的哀楚好似要把人湮没,像极了那一场无休止的风雪。 至于人是何时走的,谢文文已经不记得了,宋元昇的脚步很轻,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不动声色,他故作冷淡的不去看他,叫他倏然回过头时,屋内已经不见他的存在。 谢文文抓着书页失神。 他冷漠的叫自己可怕。 这一路再没有了当初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又没有谢文文这么个能说会道的人在,好似缺少的也不单是两个人。 他们回去的路上带上了小檗两姐妹,无处可去的她们愿意跟去灵虚派重新来过,白行云接纳了她们。 大家都存着心事,一路上都鲜少人出声。 白行云摸着兜里装着的从水里捞出来的那瓷瓶,一直没有丢,许是为了让他记住那一晚上吧。 与谢文文辞别,是必然,但却不是他所愿。 分开了也没有多久,可这一刻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他还是没办法跟他就这么分开,此后不再相见,那对他来说宛如凌迟。 下定了某种决心的他倏然勒住马,调转马头,不由分说的就要回去,刘小天叫住他。 “你去哪?” 白行云坚定道: “我去找谢文文,我要跟他说清楚!” 白行云就这样走了,他一路疾驰回到了那个竹屋,但是已经人去楼空。 他不知道谢文文会去哪,但也许是上天怜悯他的痴情让他见到了谢敬捷。 他对谢敬捷的所有敬仰都在他对谢文文的漠然中消弭,但他接受了此次谢敬捷指明方向的好意。 经过谢敬捷的指引他找到了如今谢文文所在之地。 他的身边一如既往的有小茶陪伴,谁都代替不了她,这让他羡慕。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还是什么,他徘徊在门口迟迟不敢面对。 谢文文没想到自己决心留下来的地方会被他们知晓,还一个接一个的到访,这让他当初流着泪的告别成为了一种笑话,他不想见任何人,但却不得不叫他们再见上一面。 谢文文见白行云前问小茶,自己如今看起来如何,他是问的气色。小茶沉吟道:很好。他才放心的叫白行云进来。 但是见着了白行云,他却有点坏脾气的质问他:“你来干什么?” 谢文文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风尘仆仆到来的人,约莫他自己都不知晓,他头发上都是灰土,也不知道他赶了多久的路。 在心底长叹一声,谢文文无法对他露出几分动容的神情来,他知晓,万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想,这么被一个两个的找上门来,如果不是无处可去他都想再换个地方藏身了。 哪知匆匆赶来的白行云却说: “你说的对,那一条路太漫长了,我也累了,我不想走了。” 谢文文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他能说这句话让他很意外。 他看着谢文文,人比当初分别的时候又瘦了不少,也不知道小茶是怎么照顾的。 第249章 结局前篇 他自认为,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会叫他不再消瘦下去,他已经瘦削的很让人心疼了,穿着他自己的旧衣却宽大了不少,好似偷穿了别人的大衣。 他要留下来爱他,照顾他,保护他,这样的念头直冲他的颅顶。 “我不回去了,我跟你走。” 这个决定是在他决心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的主意。他舍不得谢文文,他想,他可以为了他留下来,放弃自己在武林的身份,放弃自己的一切,做个与他双宿双飞的爱侣。 他们恪守成规了一生,总得为了自己轰轰烈烈一次。 他想的很美好,是他的心之所向,但对于谢文文来说,他是在犯糊涂。 谢文文拧着眉头,没想到他跑回来是为了说句话,当初不是说好的吗?一别两宽,怎么就又食言了。 他似乎是不认可他的决定,也好似是在愤怒他胡乱下这么个决定,蹙起的眉头都毫不掩饰着他的不满。 但白行云的眼睛太过赤城,清澈的倒映出自己横眉竖眼的模样,这让他一句叱咄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似无奈又倦怠道:“别傻了。” 他无法答应他,不管是结爱还是让他留下。 他自认为是爱他,就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消亡的那一天。 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哪里能叫自己所钟爱之人见到自己最不堪的时刻。 然,白行云不能懂他的顾虑,他只知道,谢文文之于他重于一切。 白行云受伤的看着他,他感受得到谢文文对自己也是有感情在的,可是,他却冷漠的可怕。 “谢文文,你不是个绝情的人,可你为什么要一再的逼我走呢?” 近一年来的相知相识,他知道谢文文是个怎么样的人,重情重义,绝非是冷酷无情之人,翻脸无情。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把身边的人都赶走,要与他们分道扬镳,这样的他不像是个还能以平常心态面对人世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行云不得不深想这一切究竟是有什么因果导致谢文文变得如此一反常态。 他说过,他对这世间失望过,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待,如果不是有小茶在他身边,他都怕他会有那么一日悄然辞世。 他真怕他是自己过不了他心底的那道坎,画地为牢直至把自己消耗殆尽。 他找不到原因,他就更不能离开。 他说: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药味,你是生病了吗?” 谢文文一愣,小茶山上挖的药虽然不管用却孜孜不倦的让他喝,他不驳她的好,从而也染了一身的清苦味,没想到会叫白行云发现。宋元昇在的时候尚且都没有指出这一点,可见白行云是心细些。 他必然是起了疑心,这么一问也是在跟自己套话。不承认还得找借口掩盖,索性他就爽快的承认了。 “对啊,我病了,所以我不能再跟你们一起走了。”他做出无奈的表情,好似就是这病症导致了他不得不跟他们分开的地步。 他说的半真半假,不过是把蟾毒说成了病症罢了,也相差无几了。 白行云一听就急了,他忙不迭的走近,步履匆匆,失了分寸的拉过他的手腕尝试给他诊脉,他不懂脉象,仅仅只能看出他体内是否有什么暗伤。 “严重吗?那、我们去找大夫?” 白行云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火急火燎的,约莫他自己都不知晓,探脉的那两根手指不禁的颤抖。 白行云如今脑子里一团乱,如果谢文文是因为病情而选择跟他们分道扬镳,可为何不对他们说清楚?而是带着小茶跑到这么个偏僻的村子里来?他怕的是,他的病情是无解之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切好似都说的通了,可对于白行云来说,却宛如晴天霹雳。 他紧张的看着他,恨不得没有把沈胥拉来。 看着慌张无措的白行云,谢文文却安抚住他说:“疑难杂症,你也看不出来的。”本是想叫他别这么紧绷,可却让白行云如临大敌。 白行云眼底充满了惶然,疑难杂症,世间的疑难杂症多了去了,既然是疑难杂症又怎么会好的了。他与他们分别,不肯履行约定,就是因为病症难控?可想而知,他得的病必然已经是无药可救,才会叫他避世而出,远离喧嚣,躲在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候着最后的时日。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又独自承受了多少折磨?看着病魔缠身,无力阻止,他该多么害怕,数着被蚕食的为数不多的日子,他该多么绝望。 不知道谢文文有多绝望,可此时的他是绝望的。寒气从脚底升起来,裹挟了全身,冻住了他流动的血液。白行云麻木的转动着干涩的瞳孔,心中好似被刀子绞开一般。 谢文文已经受尽了世间的不公,可如今却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垂在两侧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什么都做不了,谢文文离开他留不住,谢文文病了他治不好…… 他知道,谢文文来到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是为了什么,那两个字是他心底的痛,生生的挖着血肉。 谢文文早就知道,让白行云知晓,必然是这么个局面,所以他不能说,不能叫他知晓,如今瞒不过去,得知真相的他那般的怆然,于谢文文来说也是揪心的疼。 什么苦楚什么痛他都一个人尝过了,可为何还是叫白行云替他尝一遍这样的苦楚呢。 谢文文沉默的拉过他的手,一点点的给他掰开攥成拳头的五指,细心的揉着指甲在掌心留下来的印痕。指甲扣的紧,陷入了肉里,有的已经破了皮,带出了血肉。 他知晓,对于习武之人的他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可却是为了他而受的,自己伤自己。 他爱惜的捧着他的手,白行云是个习武之人,指甲修剪的干净,指腹布满了厚茧,也有许多的细痕,白色的,经年累月已经成了疤。 白行云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片温柔的触感,心里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分明就是爱着的,他们两情相悦啊,可他在逃什么呢?难不成一个不解之症就能分分隔他们的生死吗? 大不了他们去寻医问药啊,卫国这么大,总能找到希望的,实在找不到他们离开这个国家去其他国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定能治好他的,他都不怕,他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呢? 白行云心疼他的遭遇,只恨天道不公,厄运专挑苦命人,谢文文这一生都在替北境背负所有,可却还是逼的他一退再退,退到了穷途末路。 他已经受尽了半生的委屈,原本以为还有更长的时间可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却落了这么个结果。 他的手抬起来落到了谢文文的脸上,他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着他深黑的瞳孔,他看到了瞳孔里面的自己。他们就这样两两相望。 比起自己脸上的悲伤,谢文文反倒平常的多,他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他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可难得的是在他苟延残喘的这段时日也快活了一场,与他来说,得到的欢喜大于遗憾。 “我吻你一下,你让我先说话,好不好。” 谢文文眉头舒展,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直至亲眼目睹着对方的唇落下来,紧接着,感受到了一点湿热的气息洒在脸上,唇上一软,有什么一触即分,快的叫人抓不住。 真的就一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但足够让白行云脸红了。 他紧张的喘息着,眼睛里满是紧张与躲闪,分明期待的不舍的挪开目光却又羞赧的不敢与他对上。 谢文文都没有脸红,白行云却红了个彻底,好似吞了红墨水似的,里里外外都染了个彻底。 看着他如此模样谢文文忍住没笑出声。 鼻子里溢出一声哼笑,满是揶揄。 白行云像个纯情的未经人事的青年,对于这亲昵似乎都是头一回,可上一次他分明也大着胆子做过一回,虽然,那一记吻落在了他自己的指骨上。 谢文文好不喜欢如此一面的白行云,他好似真正的尝到了所谓喜欢的甜头。 他踮起脚尖送上去自己的唇,在白行云错愕的目光中印在了对方的唇上,这一次没有浅尝辄止,他好似是要从对方的口里汲取出所谓的甜头,尝着他肖想了很久的如蜜糖般的甜。 他搂着他的脖子,用足了力道把人往下压,不至于踮着脚去辛苦的回应他。交错的呼吸间炽热的气息把原本脸色难看的人染上了红晕,半垂的眼底朦胧一片。感受到落在自己后背上的掌心似乎要把他揉进他的骨血里,谢文文拉开了距离、退出了与之的交缠。白行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眼底氤氲着水意,他们平息着错乱的气息,起伏的胸膛好似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缠斗。 白行云抹掉他嘴角的水渍,红润的双唇艳丽,衬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他没想到自己豁出去的一记不算吻的吻会换来谢文文的主动送上自己,他舔舐过的唇瓣此刻微微发麻,他差点就陷在了这旖旎里。 他脑中一片混乱,沉溺的不可自拔,却仍旧是谢文文清醒的退出。 他的眼底也氤氲着水汽,与自己不遑多让,但自己却没有他那么镇定与清醒。 拉开距离后,滚烫的心好似也空了,他想要的更多,他起了贪心。人一旦得到了一点甜头就越发的想要强求更多,这就是欲望和贪念。他是俗人,自然免不了这样的七情六欲。 他因着那一个意乱情迷的吻,脑中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唯一记住的就是唇齿相交的时候谢文文颤动的睫毛,逐渐染红的面颊,及与他交缠的舌。 他觉得,谢文文是故意的。 故意混淆视听,故意让他意乱情迷。 他的一只手还落在人的腰间,一个巴掌几乎就盖住了大半个腰。 两厢沉默的对视,谁都没有再羞涩的回避。 谢文文与他再拉开距离,彻底退出了与他的圈住的手臂之间。 那一记吻不是冲动,是他给白行云的回应,是他要对自己这一段感情的交代。 他对宋元昇已经没有爱了,有的只有一种曾经过不去的经历的缅怀。如他所说他喜欢上了别人,白行云跟宋元昇哪里都不同,可他就是喜欢,他喜欢他的那股英勇、侠气,也喜欢他对自己的一腔真心,他不是在把对宋元昇的爱而不得放到了白行云身上,他只是在白行云身上找到了一种他渴望的归宿。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完成与子成说的誓言。但天公不作美,总是在叫人遗憾,他给不了他自己将来的人生,这份感情终究要以他结束。 他从白行云的眼中看出了认真,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他宝贵的东西然后就潇洒离开。 白行云真挚的感情炽热的要把他烧成了灰烬。 声音微哑,他说: “他们已经给我打听过了,说是东海之外有座蓬莱仙岛,岛上有位得道高人,被点化成仙,神通广大,擅解各种奇毒杂症。所以,我要走啦,去东海求药去了,你也走吧。” 白行云呼吸一滞,他果然又是在赶自己走。 “你骗我?” 他不信他说的,什么蓬莱仙岛,什么得道高人,这种听着就很玄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真的。东海之外是苍茫的海域,海天一色,一望无际,会有什么蓬莱仙岛?蓬莱的传说只在坊间的话本里,谢文文,又是故意在骗他的。 白行云眼底露出失望。 谢文文总是骗他。 谢文文咬着下唇,旋即大方又轻快的道出白行云的心中所想。 “没有骗你,我不会再骗你了。” 可他饶是真诚的如是说,白行云都依旧不信,毕竟,这种故事骗一骗小孩子倒还成。 “可我为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东海之外有什么蓬莱?“ 第250章 结局篇 “这世间怎么可能当真会有什么仙人呢。” 谢文文的话漏洞百出,白行云不可能傻到去信,这些坊间话本里的传说,除了三岁小孩有谁会去相信呢。 若是他为了骗自己离开,而编造这么个强差人意的借口也委实是叫人难看。 白行云眼底涌出苦涩,分明方才谢文文给他的是炽热的吻,可此刻却让他遍体生寒。 谢文文顺着他的猜忌,笃定道: “的确不是什么仙人,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仙人。约莫是医术了得,被人传为仙术,自然得名仙人。不是江湖中也有几位齐名的剑仙医仙的?” 涉及他熟悉的江湖,白行云再难辩驳,江湖中总是把某些人传的神乎其技,约莫是为了道他的造诣高深,用仙来称颂,得以与寻常人拉开差距。可到底是不是仙,大家都一清二楚。 谢文文所言非虚,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也不无不可。虽然心头仍旧疑虑难消,但却不见一开始那般的笃信的怀疑。 为了印证他所言不假,谢文文还道:“消息是宋元昇给的,他会派人同我出海,而且亓官云也知道的,他们祖上不就是有人出海学成了医术归来并传承至今,所以蓬莱并非虚传。” 为了使得白行云取信于他,他故意提及这是宋元昇的安排,且牵扯了亓官云,因为他知晓,纵然白行云不会轻易相信他,可宋元昇与亓官云这两个人物却不容置疑。再说,他有恃无恐的是就算是有朝一日他重新起疑,但白行云见不到宋元昇,根本无法去同他取证,只得不了了之,且,亓官云的祖上医术的由来谢文文之前有听他提过,的确是如他所说从外面学来,只是究竟是哪里学来的亓官云都说不上来,纵然白行云会找到亓官云面前去求证,都只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只有信与不信这两个选择,可,没有人会给他不信的证明。 谢文文面上云淡风轻,一派从容,可心底却愈发的心虚。他不想骗他的,但他还是做了一次小人,又说了一次谎话,可这大约也是他这辈子最后说的谎了。 白行云重情,与其叫他认为自己与他即将阴阳两隔,使得他为着自己的死而作茧自缚,他宁愿给他一个指日可待的希望,总好过大于心死。 如此,白行云也只得选择了暂时相信他说的去蓬莱求医的说法。宋元昇是天子,一国之君,手眼通天,肯定知道东海之外的蓬莱的存在,天子金口玉言,他不会骗谢文文的。 他手指抚上他的眼角,那里还洇着一团红。 才跟自己有过肌肤相亲的人他不应该怀疑。 他眼里带着不舍道:“我等你回来。” 虽然他不期望再与他分别,可,那是谢文文求生的路。如果谢文文是去求医问药,他会等着他,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他都会等着他,等着东海归来的那一只船,等着人从海上归来,践行他们的约定。 谢文文笑了笑,眼里似乎都装着星子,闪烁着光辉,他摇头,眼里不带有一丝的眷念。 “可别,如果那里很好,我会留下来的,说不定那里我能喜欢,所以你别等我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发扬光大你的门派,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你白大侠的名声。”他故作轻松道。 他给不了他希望,自然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践行漫长的等待。 他不会归来,不论是十年还是五十年。 可白行云愿意等,谢文文去蓬莱只是为了寻医问药,他一定能回来的,他要是治好了病就铁定会回来的。 “我等你。” 他还是固执的要等待,一如当初固执已见的他。 触及到他眼底的坚定不移,谢文文强撑的表情一点点碎开,皱着眉问: “可如果我不回来呢?” 他不回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正如他所说,蓬莱很好他喜欢那里,选择了留下,另外一个就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事实。蓬莱也救不了他,他或许会永远的‘留’在那里,再也不能踏上归途。 他此言意有所指,并不隐晦,白行云不可能还读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白行云目光沉沉、严肃的看着他。 如果他不回来呢?这个问题不是很难,但却很难回答。 他不禁想,为什么不回来呢?难道所谓的蓬莱仙岛真的有那么好,可以留住他吗?他能在恢复健康后抛下一切的过往毫不留恋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他的余生吗?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 为什么会觉得可能不会回来了呢? 他能轻轻松松的就放下他了吗? 可自己放不下他,他一年年的去等,直至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到了那一日他或许才会真的相信,他不会回来了。 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也只会认为,谢文文是喜欢上了蓬莱的生活,选择了在那里度过他的新的余生,而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永远的‘留’在了陌生的地方。 他抚上他的眼睛,感受着在指腹底下转动的眼球,他依旧恳切道: “我也会等等。” 谢文文眉心紧紧皱起,原本故作轻松的笑脸也再难挂起。 自己分明都那般说了,可他居然说还会等等。 他的人生能再等多少年呢?何必为了一个不算约定的等待浪费他本该绚烂而热烈的人生。如果早知道他如此固执,他当时就不该骗他说这回事了,倒不如一个狠心赶走他,叫他失望也好过此时的煎熬。 “白行云,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节点才遇上呢?如果、如果你能在五年前认识我该多好,我就不会去蠢到、自取其辱了……” 眼底涌上热泪,他原以为以他的坚不可摧纵然是再见到白行云都不会有热泪盈眶的时候,可此时此刻,他再难控制他心头的酸涩。 他此时由衷的期望一切能够重来,如果他们早一点认识,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他想跟白行云携手共度余生,他们一定有很多很多个来年可以一起走过,他们仗剑天涯,一定可以有轰轰烈烈的一生。可如今都成为了奢望,他从前自负,自以为是,如今却悔不当初。 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认清他的渴望呢,如果他能早一点确认他的喜欢大过生命就好了,什么仇怨与失望都不能成为他作茧自缚的牢笼。 白行云手掌盖住他的眼,以至于也不会见到摇摇欲坠的热泪,但掌心底下是热的,也是湿的。 “那你回来,我们重新认识。” 好似这一刻,谢文文自己都相信了他真的能去所谓的蓬莱仙岛寻医问药,他似乎,真的可以有归来的那一日。 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点头说: “如果我回来,我们就重新认识,那个时候我一定是新生。” “你就这么劝走他了?” 小茶望着白行云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在白行云找上门来的时候她以为白行云至少都要跟他们耗下去了,可没想到他走的这么爽快。 小茶看得出来,白行云很喜欢他,都说走了,结果还杀了个回马枪,追到了这里来。同样的,谢文文也很喜欢白行云,他曾经被辜负过,能再次付出感情很不容易,可这么个并不是很出挑的人却让谢文文沦陷了一颗心,为他哭过,为他悔过。 走到如今这一步,谢文文有多后悔呢?后悔丢了药还是后悔没有早点遇到白行云? 这两个人啊,很可惜,有缘无分。 只是,谢文文骗他的话,若是有朝一日被白行云知晓了真相,又多么伤人呢。 白行云会不会想到,今日一别,便是死生不复见了?他会不会知道,蓬莱只是谢文文留给他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这里不会留下多少我的痕迹,他留着也毫无意义。”他是个将死之人,终将化为一抔黄土,纵然白行云留下了,也无疑是折磨。 谢文文轻飘飘的话叫小茶心底刺痛的厉害,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是事实,但让她也能以平常心态去面对他的死亡,无疑是最大的伤害。 她有些失态的扭过头,不继续纠缠在这个生死的话题,只道:“他对你是真的一往情深。” 谢文文低着头注视着青白的指节,沉默了许久,久到小茶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结果就听到他用艰涩的声音道: “是啊,难得有情深,可我不能给他给不起的东西。” 小茶站在门外缓缓的蹲了下去,白行云早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却无比的希望能让他留下,可他都走了,就没有人能留住他了。 小茶觉得这个地方冷的可怕,空旷的可怕,让她跟谢文文之间好似隔了山河,她走不近他,他也出不来了。 除夕的那一晚,村里来人叫他们过去跟大家一起过年,图个热闹,小茶拒绝了。前来叫人的阿婶劝了很久,他们来这里也住了好些时候,大家都彼此熟络,看他们兄妹俩无亲无故的,就好心带他们一起过年。 小茶只说谢文文如今身体不好,不好过去叨扰大家,那阿婶闻言也是一脸的沉重,毕竟,谢文文一开始来他们村子的时候至少人还能下床走动,跟大家也打过照面,可这些日子以来越发的虚弱,听说已经好几日没有下床了,小茶这姑娘整宿的守在床前,叫人看着都心生不忍。 村里人有经验的都说她哥这情况怕是不得行了,如果真熬不过去,得尽早的给准备丧事,不然到时候匆匆忙忙的什么都办不妥。也不知道他们这要是回他们的故乡去还是在他们这村子里发丧,可又不好同小茶说,不然晦气的很。 这兄妹俩感情好,他们这些外人也都看在眼里,这当哥的去了,这妹子该是多难过呢。 前些日子村里来来去去了好些人,都是冲着这对兄妹去的,他们都好奇这对兄妹的身份,瞧着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是个知书达礼的,来看望他们的人也个个威武不凡,想来出身都不差。只是他们不明白,他们怎么来了他们这个僻壤的小村子,那当哥的还是那么个身体,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也没见把人接回去好好治疗。 如果不是见他们踏实安分,那当哥的也不是什么会传染的疾病,不然,铁定是不会愿意叫他们一直留在村子里的,这人要是真去了说不得还得埋在他们这片土地上呢。 阿婶的见劝不动她,也就歇了心思,只得回去又跑了一趟,把家里过年才吃的荤菜又端了几份过来,倒是尽了一片心意。这几日暂居在这庄户里,受尽了他们的帮扶,小茶本就感激,如今又拿人吃食,小茶连连道谢,拿出银子阿婶却不肯收,直说几个热菜不值什么钱,都是邻里乡亲的哪里就要到给钱的地步,小茶见她不肯收也只得作罢。 等送走了人,小茶才进了里间屋子,谢文文醒着,并没有外边传的那般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坐在床边枯燥的看着门口的方向,见到小茶进来眼前一亮。 “我想喝酒了。” 小茶把饭菜一一摆上桌,说:“这里只有村里自家酿的高粱酒,我去热一热。” 说完见谢文文没有回声她才猛然僵住动作,她差点忘了他现在听不到,她拿过了高粱酒在谢文文面前晃了晃,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上一个热字,谢文文便明白了,点头,由着她去热了酒。 对于他已经听不见这回事谢文文接受的很从容,他早就失去了味觉,在尝不出饭菜的咸味的那一天他就知晓了自己已经在渐渐地丧失五感,他也清楚,许是有一日他醒来会看不见,但没想到先是听不见了外界的声音。 他平心静气的接受了一切来自生命的瓦解,但小茶不能,发现他听不见的那一刻,她抓着他的胳膊哭了很久,他听不见,可看得到她难过的表情,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子,他的世界里安静的没有半点的声音,饶是自己的心跳声都不可闻,但好似他听到了属于小茶破碎的哭声,清晰入耳,他任由小茶压着他的胳膊哭泣,任由泪水落到他的手上渐凉,许是被情绪感染,亦或者是同悲同泣,最终再也忍不住的两个人抱头痛哭。 只那之后,小茶总是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原本清冷的姑娘总是红着一双眼,或许从谢文文丧失听觉开始,她不得不接受他生命即将耗尽的事实。若是放在之前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觉得不会到那一天,或者说那一天离他们还很遥远,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本是热闹的除夕这一晚在这远离喧嚣的村落里是没有烟火可见的,也听不到什么炮竹声,庄户人没人会舍得用几两银子买串鞭炮来只为听个响。若是在一家紧挨着一家,还能听到隔壁高歌酒醉,亦或者摔盆犬吠,可远离人群,这是他们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新年。 他们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桌上的饭菜看着就十分丰盛,大荤菜于庄户人来说一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做一次,却也热情的给他们也添了一桌。谢文文照旧随意的吃几口就不肯再动筷,味同嚼蜡的他对于饭菜都不过是吃了个果腹,只是今日吃的又比之前还少,小茶不高兴,但见他食不下咽的样子也没办法逼他多吃几口。 谢文文沉静的看着小茶吃,时不时的给她夹一筷子的菜,到最后,小茶抱着碗连连后退,眼里满是惊恐。 谢文文看着她,笑意直达眼底,也不再执着给她夹菜。 他看着吃的两颊鼓鼓的人,好似回到了那些年在皇宫的时候,一张桌子只有他和小茶。 他看着他的姑娘,心里泛起苦涩。 撒手人寰后,小茶可会振作? 自己不在了,她是否可以成为归林的鸟? 他怕她郁郁寡欢,也怕她失去了方向。 年后的某一日,他们门前来了一个小姑娘,绑着双丫髻,穿着红色的夹袄,手里拿着球一下又一下的砸着门,见有人开门就撒丫子跑了,球也没敢捡了。 后来就有大人领着小姑娘来道歉,顺带的拿回了那颗球。 小茶看着小孩被大人扯着胳膊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露出笑来,她许是明白了为何谢文文执意要留在这里,比起外面的繁华喧嚣,这里,却别有安宁。 桌上有某人写了一半的东西,特意拿书盖住了,本来想给他收拾收拾的小茶装作没看见给他放回了原位;窗户推开后,耀眼的太阳投进来一束刺目的光,白色的灰尘颗粒在光束里漂浮,游动。 小茶走回床前,也不知道谢文文是醒着还是没有醒着,他就这样安生的躺着,药石罔顾。 她孜孜不倦的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着字,写她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写她看见了外边路过的那一群上山采药的汉子。 她一连写了好几日,窗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自从年夜过后谢文文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逐渐的日夜颠倒,也没有了规律。有时候半夜里小茶突然惊醒,床上已经没有了人,而在桌边有人映着将熄不熄的油灯,或急或缓的往纸上落下笔墨。 吓得汗毛直立的小茶重新伏在了床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如自己沉沉睡去未醒的模样。 白日里谢文文醒来的时候就不大愿意再躺在屋里,他喜欢坐在门槛上吹着风,看着从门前路过的人。他们的屋子前原本的主人种了好些树,都生的格外的高大,投下一片阴影,或是梧桐树或是歪曲的柿子树,还有一株被剥光了棕丝的棕树。 很多时候小茶都不说话,沉默的陪伴在他左右,陪他一起看着夕阳西下,晚霞织满了苍穹的一角,然后红的似火,最终乌云重叠,夜幕升空。 谢文文望着天际的眼里盛满了霞光,嘴角一如既往的噙着笑,布满了青斑的手撑在了后面,微微仰头,安静的等着属于他的刑罚到期。 凌迟终有结束,少年死在了他成年不久的那一年,尸骨葬在离庄稼地不远的桐梓树下,并非是特意挑的风水宝地,只是那里平坦开阔,小茶想他会喜欢。 春意正浓的时候,白色的桐梓花悄然绽放了满枝,春光烂漫,一望无际,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亩亩的良田,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谢文文入土的七日后,小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村落,无人知晓她的去向,但他们都知道,那姑娘没日没夜的守了孤坟足足七日,最终折了一枝开在田边的樱花放在了坟头,无声离去。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但每年的忌日,坟前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鲜花,或是路边的野花,亦或者是妖艳的山茶花、国色天香的牡丹、芍药…… 第251章 小茶篇 “小茶,其实我这些年来存了很多的钱,当初从宫里出来我都没舍得用,我给你存钱庄里了,用的你的名字,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了。记着,我死后也不要给我守墓,你知道的,我最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不然,九泉之下我都不能瞑目的。我想你能快乐,想你能开心,无忧无虑,不要一直记得我。人终有一死,要向前看,向着属于你的人生走去。你去过你的人生吧,去做仗剑天涯、劫富济贫的侠女也好,去名扬万里,亦或者抛去那一身困住你一生的武艺或者过往,只做一个重新开始的小茶吧,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梦魇。” “小茶,别哭,我只是回到了我一开始来的地方,你该为我高兴,因为我再也不会受委屈了,死亡只是结束了我困顿而又凄凉的一生。说不定过个百八十年的我又重新以一个婴儿的形态降临人世,那个时候我可要睁大眼了,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最好做个独生子,享受人生。” “小茶,我真的很快乐,因为,我也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却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拥有了许多,我很开心我拥有的东西是我这一生都梦寐以求的。我没有遗憾了。” “世间很大,只是可惜我走不完这大好山河,你替我去看看这个没有我的世界吧,我想,也什么都不会变,花儿照样红,春去秋来依旧。” 第一年,小茶去了南方,那里曾经是谢文文最想去的地方,但一直没有去成,听说江南美景属全国最好,烟雨三月最是缭拨心弦,青瓦白墙,纸伞醉人。在人潮里拥挤的时候她好似也不孤单。 她拿着谢文文留给她的财产,尝了江南的美食,看了江南的美景。路上的行人匆匆,无人识得她,她却总是会认真的去看从身边来往的人们的模样。 第二年,她突发奇想的去了听觉寺。 她去的早,寺前尚且有僧人在做洒扫,看着她来,告诉她大殿有方丈在带着弟子早课,这时候暂不能接待。 小茶言:“我不进去,我只是来看看。” 那僧人觉着奇怪,想她大清早的爬上了山结果不为进去而是在外面看看,虽然好奇但也只是点头应是,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小茶靠着到她肩膀高的石柱灯台,注视着那扇门,听觉寺三个大字恢弘大气。这些年听觉寺于江湖之中依旧是个让人敬仰的门派,江湖名榜上的人名年年更替,人才辈出,但她却总能找到个熟悉的人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约莫就是那一瞬间的念头就后悔了,却也还是觉得有必要来一趟,可能是来了,就彻底的不觉得遗憾了吧。 可到了地方,她也没有她以为中的那般忐忑亦或者期待见上一面,就像她说的,她只是来看看而已,至于看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他最后选择的归处。 她往灯台里面丢了一枚铜板,砸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身的时候又问:“你们这有个叫戒忘的和尚吗?” 扫地的僧人答:“有的,不过,如今他不在寺里,他跟着师父下山了,施主若是寻人,可往西去,约莫是能遇上的。” 小茶点头表示知晓了,然后再无迟疑的提步下山,下山后的路却并非是往西去,而是背道而驰往了东。 她漫游在这偌大的江湖,不知道是为了找寻什么,她去了青州,也去了蠡县,走过了谢文文曾经走过的地方,看着不同的风景,慢慢的夜里也不再总是被无端惊醒。 她一个人走过了春夏秋冬,除夕的时候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吃着热锅,安静的涮着羊肉,尝着别有风味的美食。 到了时候她就趁着天色将亮未亮的潜入了谢文文长眠的村落,手里捧着她从路边采摘的鲜花。 谢文文留给她的信,她在那最孤寒的七个日夜里翻来覆去了看了许多遍,信是断断续续的,是他一夜一夜拼凑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趁着他还能看,还能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写着他能留给她的话。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沉默的一个人煎熬着,从谢文文醒来不再视物,从他醒来浑浑噩噩的说些混乱而又揪心的话,到他在她的身边彻底的绝了气息,带着他一生的悲苦与世长辞。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从暗卫营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心痛呢?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痛彻心扉呢?可其实她早在谢文文的身边变成了一株依附他的菟丝花,他的离开,让她陷入了未知的迷茫。 这偌大的天地,好似没有她的去处。 谢文文想她能够好好的活着,她答应了他,她会好好活着,拿着他留给她的钱财,肆意的挥霍,似乎能从这之中填补心底的空缺。 她再次来到了谢文文的坟前,这是谢文文离开的第二个年头,大理石的碑爬满了青苔,约莫是下久了雨水的缘故,坟茔后边的桐梓花还不在开花的季节,但她想,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第三年,她去了钱都,去了那个一开始的地方。 十一号弄还是刘小天的家,只是那里没有了当初花了三百两买下一间院子的人。 门口的那贴着墙的那一块依旧被刘小天兢兢业业的种着地。 他手持锄头锄着久未下雨使得干硬的地,腿边一个刚会走的孩子抱着他的小腿哭的涕泗横流。 刘小天被哭的无法,把戴着虎头帽的孩子抱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挂着的眼泪,无奈的问: “你怎么又哭?” 小孩长的白白胖胖的,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落入了父亲的怀里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身为人父的刘小天抱着孩子看着搁在脚边的锄头,一阵头疼。 他这块地都搁置了一个季了,这再荒下去可就吃不上了。 第一次当父亲的刘小天实在无法,他抱着自己的腿他怎么能继续锄地,于是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门口摆着的缸里。 这口缸买来一直没用得上,就这么搁置了,原本还想着种点碗莲一定很好看。 落入缸里的孩子还觉得好玩,不哭也不闹,在缸里玩着自己的,不多时就睡着了,刘小天锄完地回头一看,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眼里露出一丝溺爱,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带着孩子进了屋。 不多时又出现在了门口,四下找寻着什么东西,最后在缸里找到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鞋子。 他提着鞋子正要回去,却发现缸底有枚铜板。 他上一次捡到钱还是在同安镇。 他拿起铜板仔细瞧了瞧,两面干净光滑,好似是才丢进去的,他四下顾盼,也没见着什么人。 刘小天感到奇怪,这谁的钱丢他这缸里了? 正在他不解的时候屋里有人叫他,刘小天也不再逗留,捏着铜板就进了屋子。 身着朴素,盘了发髻的苏娴容慈爱的抱着酣睡孩子,接过刘小天手里的鞋子给他套上,小声的同他说:“等会我得去酒肆里看看,念儿醒了就带来,我们去河边走走,听说今儿有新来的杂耍班子,正巧得空了咱们瞧瞧去。” 这几年的光阴没有在他们两人的身世留下了什么印记,只身为人父的刘小天变得沉稳有主见,但依旧勤奋。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苏娴容丰腴了些,但依旧人比花娇,肤白貌美。 钱都的人都羡慕刘小天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个美娇娘,人不仅贤惠又有能力,自己开门做起了生意,酒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如今日子是过的有滋有味的,可没有人知道,苏娴容被家人弃若敝履,无处可去,是刘小天给了她一个家。 刘小天把捡到的铜板拿给她,奇怪道:“不知道谁往我们门口丢了铜板?” 他都怀疑是有人故意的,苏娴容见只是一枚小小的铜板,安他的心。 “只一枚铜板罢了,咱们又没招谁惹谁的坏不了事,你若是担心这钱就搁柜子底下,不动它就是。” 经历过诡谲阴谋的刘小天留了分心眼,总觉得这枚铜板不简单,可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小小一枚铜板罢了,也的确当不了什么大事,只得听她的搁了柜子底下去,不见天日。 刘小天在这三年里成家生子,如今家庭和睦,享受齐人之福,也完成了他的心愿,过上了安逸而宁静的生活,小茶见此温馨羡煞的一幕,不再留念的离开了此地。 沈胥是个江湖游医,小茶自分别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钱都的那处医馆早已经改名换姓,无人知晓上一个主人是何人。 他跟她一样飘荡在这大千世界,却再难得遇故人,或许,也会在有朝一日,有幸相逢。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再见到白行云,不过,江湖之中总是能听说关于灵虚派传人白大侠的事迹,他如今风头无两,成为了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时候小茶会去白行云出现过的地方守株待兔,她想替谢文文看一看,他的爱人如今过的怎么样,但却没有一次遇上他。 周橦光,她都已经忘记这么个人了,可是他居然记得自己,他唤自己“小茶姑娘。” 小茶大抵真的是把他忘了,在他描述了他们曾经见过面之后小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是白行云难得的至交好友。 此人依旧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副有钱人的做派,珠光宝气的。他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谢文文呢?有没有见过白行云。 小茶直接省略了谢文文三个字,正想说她都不知道白行云的去处呢,怎么来问她,而他又怎么觉得自己会知道白行云的去处? 周橦光解释说,三年前,他回去了灵虚派,然后又离开了灵虚派。他来找过自己,他问自己关于蓬莱的事迹,当时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不知情的他笑他是哪里道听途说的这东西,这世间有什么蓬莱,蓬莱蓬莱不过是书中人对世外的幻想罢了。 他揶揄着他的好友居然有朝一日会听信这样的虚假的传闻,画本子里的东西看看搏一搏乐就罢了,怎么能当真信了呢,可他笑够了才发现白行云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可怕,掺杂着一股死气。 他说他去找了亓官云求证蓬莱之说,亓官云问他从哪里知道的他们的医术是从蓬莱而来的,他如实告诉了他,可亓官云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他,并未回答,之后什么都没有解释的就让他离开无药山庄。可走出的时候,亓官云却用传音道,他其实擅长解毒而非治病。 白行云不大明白亓官云所言谓何,可亓官云再也不肯见他,他也无法去同宋元昇求证。他心底冒出了一种可怕的答案,但他不肯去面对。 他在江湖中逢人就打听关于蓬莱的传说,可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只是个传说,有人曾乘船出海,可东海之外是另外的邦国,至于蓬莱依旧只是传说。 他问了许多人,可给出的答案都一样,所有人都在砸醒他,他信了一个只有稚子才会信的传说。 他不信,却不得不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 谢文文是骗他的,没有蓬莱,他也没有去蓬莱,亓官云所谓的医术,真正的用处是解毒。 当初去无药山庄的时候,亓官云拿了他的血,他嬉皮笑脸的骗他们说是因为他体质特殊,以供亓官云研究,那时候他们都信了。他也听说了当年那位天子在江湖中纡尊降贵的求一味剧毒的解药,可惜最终以失败告终。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连着一个他不堪承受的真相。 他没有得到答案,可好似已经得到了答案。自那之后,周橦光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依旧在江湖中,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可每当他寻去的时候却总是扑了个空。白行云有意避着他,得知某个心如死灰的真相的他不再见所有人。 周橦光不知何故,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教他再也不肯出现,是而在见到小茶的时候他才有此一问。 小茶听完周橦光说的,心中却是明白白行云这是为何。 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约谢文文也是知道的,他这个谎言也瞒不了多久。 只是,他让一个满心期待的人再也没有了期待。 白行云等不来一个不归人,可他仍旧践行了他的约定,他会等着他,一如既往的等着他,任沧海桑田、任白云苍狗。 他时而会盼望,蓬莱不仅是传说,只是他太神秘了,不被外人知晓而已,谢文文大约已经上了蓬莱,亦或者治好了病,他就在归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