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玩呢,你在古代搞经济建设》 第1章 乡长黑夫,朕走官道还要钱? 始皇二十八年,夏秋之交。 南郡安陆县,云梦乡。 官道之上,马车缓缓而过。 车内正坐着两人,正坐着的中年人神色严肃。在这略显狭隘的马车中,依旧是在翻阅竹简,时不时还会提笔批注。纵然马车颠簸,始终稳如泰山。 他留有美须髯,腰间挂玉。 五官棱角分明,剑眉竖立。 虽是静坐,却是不怒自威。 旁边则是留有山羊胡的中年人,虽然脸上有些皱纹,却也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坐在木案左侧,脸上透着谦卑恭敬。时不时还会亲自抬手,为其磨墨。 他拉开帘布,环视四周。 “禀上,已至云梦乡。” “嗯。” 中年人放下毛笔,轻舒口气。 哪怕舟车劳顿,依旧是颇为精神。 他便是当今的始皇帝,天下之主! 旁边的则是上卿蒙毅,深受其亲近。 在外驾车的,便是威震六国的王贲! 秦始皇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今年是他灭六国后第二次东巡。 年初东出函谷关,于泰山封禅。后登琅琊,作琅邪台,刻石诵功。同时遣徐福出海寻仙,伴有童男童女。后自彭城归,沿西南渡淮水,浮江而行。 本来是打算出南郡由武关归,可秦始皇却偏偏改道而行,说是打算微行南郡 ,并且指名道姓要选云梦乡! 群臣劝阻,皆不顶用。 本来说要带守卫的,也被拒绝。 【既是微行,怎可如此?】 无奈之下,便派人暗中保护。 并且,还是王贲这位老将亲自出马。 纵然年过五旬,依旧生猛如虎。 …… 王贲在外御车,左顾右盼。 泛白的络腮胡须,随风飘荡。 头戴木冠,着青色布衣。 这就是典型的苦力车夫打扮。 素来寡言的他,难得主动开口。 “禀上,这官道修的挺好。道广三十步,五丈而树。且以夯土修成,极其平坦。此番东巡,除开关中新修的驰道外,便要属云梦乡的官道平稳!” “朕亦有此感。” “看来,此地秦吏颇有才干。” “呵,朕便是为这秦吏而来!” “陛下何意?” 秦始皇难得一笑。 自袖袍中取出卷竹简,随手丢给蒙毅。 蒙毅面露狐疑,缓缓打开诵读。 “黑夫者,籍南郡安陆县云梦乡。二十年入傅籍,至县为更卒。廿三年,攻荆立功为百将。归乡任亭长,爵簪袅……” “黑夫?” 蒙毅蹙眉苦思,还从未听过此人。这年头无氏无姓的黔首太多了,也是靠着军功制令他们有了晋升的可能。否则,他们一辈子都只配种地。 “安陆县令喜上书,云梦乡啬夫黑夫擅出奇计,亦有诸多奇思妙想。然所作所为不拘泥礼法,多次触犯秦律。他不知当如何处置,望朕亲至云梦。” 秦始皇轻飘飘的开口。 他此番微行云梦乡,就是为的这黑夫。他派人暗中调查过,发现这黑夫确实厉害。听说将贫困的云梦乡发展的极好,周遭郡县皆受其利。 只不过……名声不太好听。 名声? 秦始皇可不在乎这些虚的。 他只在乎实打实的才能! 就冲这官道,便能看出些端倪。 好个黑夫,还真有些本事! 看来,朕此次定是不虚此行! …… 秦始皇正想着呢,王贲却突然刹车。 “吁——” “嗯?” 秦始皇拉开帘布。 官道中间横木栅栏,生生将路截断。在道路两旁,甚至还有俩小木屋。说是木屋可却连窗户都没,还能瞧见俩老者坐在里面。 “这是何意?” “莫非有县吏出行,所以封路?” 官道并不是只能官方用,寻常时候老百姓也能通行。但若有官吏通行,亦或者是紧急情况,那么所有百姓就必须退让,一切以官方为主。 “呦,新来的?” 右侧老者拄着拐杖踱步而出。 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 “看你们这矮脚马,便是商贾。” “老丈好眼力。” 秦始皇拉开帘布,淡淡一笑。 既是微行,肯定得要乔装打扮。 天子车架,自是万万不行的。 “听你口音,是关中人士?” “我们是自咸阳来的贾人。” “咸阳?” 老者皱起眉头,打量了眼对方。 “可有验传?” “有。” 王贲也是相当知趣,自袖中取出木牌。 验,便是这时候的身份证。 传,则和介绍信有些类似。 不论去任何地方,都要有这两样。 既是微行,自然得做好准备。 “这验传并无问题。” 老者虽年事已高,但眼睛不瞎。 这些年识人无数,也能辨忠奸。 王贲将验传重新收好,差点笑出声。 验传身份是假的,却比真的还真! 毕竟出自皇帝手笔,能是假的吗? 普天之下,就没比这还真的! “既是外乡人,便先和你们说声。你们所走官道,名曰:高速路。前面你们已体验过,感觉如何?” “又稳又快!” “再往后还有三十里路,皆是这高速路。不过却要收费,一里路一钱。每隔三里皆有收费站,可自收费站下去。这是入关凭条,下去时将这凭条递过去便可。” “撒,走这路还要钱?!” 秦始皇惊得瞪直了双眼。 若非知道,他还以为这老者是山匪咧! 占山为王,路过的都要交钱? “一里一钱,你们怎么不去抢?” “抢犯法,我们这是规矩。” “哪来的规矩?!” “乡啬夫的规矩便是规矩!” “???” 王贲气的是差点没拔剑了。 他这些年征战四方,就是诸侯王宫也都去得。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敢找他伸手要钱的。 现在好,这抢钱抢他们头上了?! 听老者所说,是那黑夫所授意的? “若是不走,边上有小路可行。不过得要绕路,还需跋山涉水。算下来,起码得要小半天。所以,过还是不过?” “过!” 秦始皇面露冷意。 本来他对黑夫还有些好感,可现在印象分却是降低了不少。这条道乃是官道,就算收费那钱也该充公。可看这模样,这钱明显是落黑夫手里了! “有劳诸位费力撤去这栅栏。” “通过后,再请复原。” “???” 秦始皇满脸问号。 花钱就不说了,还得自个干活?! “咳咳,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罢了!” 第2章 云梦服务区,这炒饭真香! 蒙毅正坐于车内。 左右翻看着手中粗糙的木条。 “臣都明白了。” “说。” “这木条便是老者口中的凭证。”蒙毅握着木条,笃定道:“凡入官道者,皆有此凭证。离开官道时,将这凭证递交给路口的人,便能结清路费。木条上刻的一号口,指的是刚才的入口。与之对应的,还有二号口三号口……” “倒是个聪明的秦吏。” 秦始皇淡淡一笑。 这点伎俩,他自然看的出来。 每个路口都可上可下,相隔三里。 只要有凭证,便可知路费多少。 “区区斗食小吏,却公器私用。贪赃枉法,视秦法如无物。连过条路都要收钱,云梦黔首必受其害,如处水深火热!” 蒙毅说的是唾沫星子乱飞。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黑夫疯狂输出。 秦始皇只是平静的看了他眼。 鼻子微微抽动。 若有若无的香味,扑面而来。 “嗯?” “似乎,有股香味?” “臣也闻到了!” 蒙毅咽了口唾沫。 是葱香,还有股薤香(xie,小蒜野蒜)。 他们沿路奔波,早已饿的不行! 这是从哪来的香味? “陛下,前面似乎有些古怪。” “怎么?” “说是什么服务区?” “服务……区?” 秦始皇掀开帘布。 遥遥望去,一片茅屋坐落在官道外。 炊烟袅袅,车来车往。 黑色的市旗高高悬挂。 上书:云梦服务区! 叱嗟! 这什么玩意儿?! “看看去!” “唯!” 王贲握紧缰绳,挥舞着鞭子。 很快,他们便抵达至服务区前。 这地方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大! 映入眼帘的,便是片巨大的空地。 里面摆着一张张木案。 有不少人正坐着大快朵颐。 “三位可要进来歇会儿?” 王贲刚停下,便有长相较好的妇人走上前来。穿着朴素简单的衣裳,欠身作揖。长相也就马马虎虎,主要是这嗓音相当甜美。 “咳咳。” 秦始皇轻轻咳嗽,走下马车。 “这服务区是何意?” “足下是首次来云梦乡?” “咳咳,是的。” 妇人顿时一笑。 “这服务区本是邮亭,只是后来按啬夫的意思改建成了服务区。左侧为邮人专用,擅入者刑!右侧则是开放的,谁都能进。所过之人,皆可在此歇息。” “原来如此……” 秦始皇了然颔首。 还别说,黑夫想的倒是很周到。 不过,他还是警惕的留了个心眼。 “要钱吗?” “自是免费的。”妇人露出抹纯真的笑容,“这马车可停在专门的区域,若是需要喂马那饲料就要收钱咧。另外,我们这有专人帮忙喂马修车。” “贲,汝去看看。” “唯。” “这些又都是什么?” 秦始皇指向远处的一个个食肆。 秦国自然也是有食肆的,还是官营。只是做的饭食极其简单,无非就是豆饭菜羹黍臛肉粥。 但是,服务区的食肆截然不同。 他们所用的厨具都很奇怪。 好像是铁器? 还有铁板? 这些厨具,他竟然都没见过! “都是云梦的特色美食。” “他们能在此买卖?” “嗯,交了钱就行。” “还得交钱?!” 秦始皇的语调都高了几分。 不必想,绝对又被黑夫贪了! 妇人不明所以的看了眼他。 “交钱,不正常吗?” “很多人想交钱,还没门路呢。” “这什么话?” 秦始皇皱着眉头。 但是,妇人却没再答话。 来往马车还是很多的,还得接待别人。 恰好,这时候王贲也走了回来。 “这服务区当真是有趣,还有专人修车洗车喂马。甚至,连带着马匹也会有专人梳理毛发。就是有些费钱……” “先进食。” 秦始皇虽然饿,却还是保持着风度。 不紧不慢的走向第一家。 路上闻到的香味,便是出自这家。 “铁板煎豆腐?” “一钱两块,两钱五块。” “这又是何物?” “外乡人是吧?”妇人着荆钗布裙,熟练的用着木铲翻炒着,笑呵呵道:“俗话说吃了铁板煎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放肆!” “额?” 妇人抬起头,满脸古怪。 秦始皇挥了挥手,让蒙毅退下。 “来六钱的。” “您稍等。” 妇人连忙将提前煎好的豆腐盛至木盘,上面还洒满了葱花与蒜末。最后再撒上些菹菜丁,便是大功告成。 “给钱。” 王贲负责端木盘,蒙毅则负责给钱。 铁板炒饭,三钱一份? 买! 红糖糍粑,五钱? 买! …… …… 别说吃过了,听都没听过! 最后,足足花了数十钱! 蒙毅坐于木案前,便想着帮忙试毒。但秦始皇却是挥手拒绝,直接端起炒的颗粒分明的炒饭。里面还加了鸡蛋小葱,闻起来便令人胃口大开。 秦始皇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 虽然这饭食很香,却未狼吞虎咽。 看其表情,也不知是好吃还是难吃。 皇帝这架势,拿捏的死死的。 蒙毅与王贲这才提起筷子开动。 “嗯?!” 王贲瞳孔猛地收缩。 想不到这简单的米饭也能这么香? 还有这铁板煎豆腐,更是美味! 外焦里嫩,入口即化。 豆香葱香蒜香,齿颊留香。 “这豆腐还真好吃。” “小小的云梦,竟有如此多的美食。” “只不过,为何皆是妇人在外?” 蒙毅皱着眉头,心生狐疑。 “贲倒是觉得这黑夫不简单。” “哦?”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看向王贲。 后者放下竹筷,环顾左右。 确认无人后,方才小声开口。 “贲方才打听过,这高速公路对云梦乡人免费,只是对外收费。每日来往车架极多,靠这服务区便能日进斗金!” “呵!” 秦始皇缓缓放下筷子。 “现在,朕对那黑夫是更为好奇。方才听他们说,这些吃食几乎都是那黑夫所想。包括这服务区,也是如此。还说黑夫是天下间最好的秦吏,哪怕贪财也是个好官!” “……” “……” 好官和贪财是怎么能放一起的? 蒙毅嘴角直抽,说不出的违和。 “走罢。” 王贲与蒙毅连忙起身,紧随其后。 秦始皇的脚步,明显快了数分! 第3章 丰收年,喂我50看看实力 驶出高速官道。 蒙毅又掏了三十钱出去。 算上服务区的开销,花了二百来钱。 这可真是够黑的! 这钱搁咸阳能买上半只羊! 而且,他们可还没到云梦乡呢。 真要去了,那还了得? “现在,蒙卿以为如何?” “黑夫此贼大兴商术,于民不利!” “哦?” 蒙毅坐在马车内,满脸担忧道:“昔商君重农抑商,分天下户籍。农籍耕作,匠籍百工。猎籍狩猎,贾籍贩卖有无。若是农贫而商富,黔首皆会从商。今云梦者,入眼皆为贾人。必致土地荒废,农事衰败!” 秦始皇颔首不语。 蒙毅所言,为商君理念。 农为国本,一国之重! 所以,便需重农抑商。 毕竟商贾获利太多,便会吸引更多人经商。从而造成土地荒芜,危害农事,最终导致国家衰败社会动荡。 云梦乡这么多贾人谋利,谁还种地? 但是,安陆县令所言截然相反。 渐渐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秦始皇拉开帘布,看向窗外。 入眼便是片南方特有的水稻田。 稻穗饱满,颗粒颇多。 微风拂过,金浪滚滚。 头上裹着黑布的农夫,正辛勤劳作。 蒙毅怔怔的看着。 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打脸竟来的这么快?! 放眼望去,一块块稻田皆快大熟。 粗略估算,这亩产可不低啊! 而且,不单单只是种了水稻。 就在前面不远,同样种有粟米。 粟田也已抽穗,不过还是青色。 南方种的粟米,往往至九月大熟。 “这粟田,亩产几何?” “怕是得有三石了!” 王贲红着眼,颤颤巍巍的开口。 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次瞧见。 哪怕在关中,都没这么高亩产! 地区不同,耕作亦有区别。 南方食稻,兼粢麦黄粱。 北方食粟,辅以麦菽。 秦国能得天下,便是靠着粟米。 粟米抗旱耐瘠薄,适宜旱作。 而且便于久储,放个十年都成。 昔年关中大旱,蝗灾蔽天。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的卖儿卖女。得亏后来修了郑国渠,才有所好转。令关中沃野千里,成为天府之国,得以兼并天下! “这……这……” 蒙毅老脸涨得通红。 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叱嗟! 贼黑夫,究竟如何做到的? 为何云梦亩产能这么高?! 像黑夫大兴商贾,必会荒废土地。 可偏偏截然相反,农事搞的还好! 这就不科学! “朕此番东巡,过百余乡。” “有此丰收者,唯云梦尔!” “如此看来,倒是朕小觑了黑夫。” “云梦黑夫……朕倒想看看,你还能给朕多少惊喜?” 秦始皇望着窗外,轻轻自语。 如此丰收美景,他是怎么也看不够。 …… 王贲也很识趣,特意放慢了速度。 沿路而过,能瞧见不少农夫劳作。 稚童在旁帮忙锄草捉虫。 妇人则早早备好凉水饭食,等侯在旁。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稻田中。 甚至,还能听到农夫相和而歌。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 …… 很快,马车便已至乡镇。 乡门两侧站有壮汉,正核验身份。 王贲将早就备好的验传递了过去。 黝黑的壮汉抬起头来,打量着他们。 “是自咸阳来的商贾?” “正是。” “那先喂我五十,看看实力。” “???” 秦始皇直接拉开帘布,眉头紧锁。 瞧这壮汉打扮,应该是当地游徼。 游徼为乡吏,是徭役的一种。 掌巡察地方、缉捕盗贼 “这是何意?” “凡外地商贾入乡,先交五十钱。” “还有这规矩?” “外乡人不懂了吧?” 壮汉看似敦厚老实,可提到钱后却是两眼放光。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区区个乡吏都敢伸手要钱! “你们来云梦,是想见乡啬夫吧?” “你怎么知道?” “嘿嘿,你们这种我见的多了。”壮汉则是不屑轻笑,淡淡道:“不少商贾,都想来找啬夫做买卖。有些没点自知之明的就很烦,所以就得先交钱看看实力。你们还有车架,本来是要交停车费的。交了这五十钱,便不必再交。” “还有停车费?” “有何问题?” 好好好,好一个贪财重利的黑夫! 王贲右手按剑,劈瘾顿时就犯了。 恨不得现在就一剑劈了黑夫! 还有何问题? 这全是问题! “交了钱,便能见到乡啬夫?” “不,你得先挂号排队。” “何谓挂号?” “就是给你个号,按顺序等着。”壮汉环顾左右,低声道:“看你比较着急,我这还有个内部号。喂我二百五,这号就是你的了。明日过了晌午,便能见到啬夫。并且,还能在他府上蹭顿饭。要有实力谈的拢,以后好处大大的有!” “……” 蒙毅嘴角抽了抽。 不成不成,他的劈瘾也犯了! 这黑夫官不大,架子倒不小! 为了敛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见他一面,还得花二百五?! 这冤枉钱谁花谁就是二百五! “给钱。” “???” 秦始皇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蒙毅脸上表情是相当精彩。 短短片刻,变了好几个花样。 最后,还是咬牙切齿的乖乖掏钱。 “聪明!” 壮汉将钱收好,而后便取出绢帛。 “这是何物?” “云梦不夜城大概的地图,上面有标注吃喝玩乐的地方。只要你出的起钱,在这云梦城能比皇帝还快活。” “你竟如此自信?” “这就是啬夫给我们的自信。” “呵,那我倒要好好见识番。” 秦始皇冷冷的笑着。 云梦不夜城? 还比朕快活? 一群屁民坐井观天,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号牌。” 壮汉又将枚巴掌大的铜牌取出。 上面以篆书刻着个小字:黑! 二百五十钱就换了这牌子。 这黑夫是真的黑! 秦始皇重新坐回马车,依旧很平静。 越是如此,他就越好奇。 黑夫身为秦吏,也很有能力。 就冲那千亩良田,便知其有大才! 可是,他为何要执着于蝇头小利? 若真是污吏,又焉能得黔首称颂? 甚至,素来秉公的喜都难决断。 黑夫黑夫,你可莫要令朕失望…… 第4章 云梦不夜城,诸侯套房! 云梦城内是相当的热闹。 行人络绎不绝。 有荆钗布裙的妇人,提着竹篮。 有半大的稚童,穿梭嬉闹。 有鹤发老者,赶着牛车。 街道两旁,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冰镇乌梅汤,酸甜可口。两钱一碗,驱暑降温!” “套圈套圈,套金得金,套银得银。” “占卜算卦,趋吉避凶。” “……” 秦始皇环视四周。 脸上难得浮现出抹诧异。 这只是乡邑? 单论热闹程度,咸阳城都比不过。 巡游云梦,倒是令他大开眼界。 放眼望去,欢声笑语不断。 若秦民皆如此,该有多好…… “古之临淄,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今观云梦,更胜一筹!” 王贲环视左右,也是跃跃欲试。 特别是那套圈,相当的有趣。 隔着老远他便已看明白,大概就是花钱买些竹圈。相隔三丈套物,不论套到什么东西都能拿走。最后面的大奖似是金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始皇停下脚步。 望着小贩盛着乌梅汤,喉结涌动。 “这就是冰镇乌梅汤?” “对,好喝的很咧!” “有冰吗?” “你说谁有病呢?” “是冰块……” “额,当然有!” “汝竟然有冰?” “这话说的。”小贩无比自信的笑了起来,“在咱云梦城,除开皇帝什么没有?区区冰块算什么,看看!” 说着,他便自木桶中取出勺冰块。 个头并不大,有些还化成了水。 散发着丝丝凉意,令人舒爽不已。 蒙毅咽了口唾沫,满口生津。 现在冰块可是奢侈品! 炎炎夏日,比粮食都珍贵! 哪怕在咸阳城都没瞧见有人卖的,毕竟自家都不够用,哪舍得卖出去? 像现在正值夏秋之交,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天气还是相当的热。按理说冰块应该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可这区区小贩竟然有一大桶! 而且……还如此贱卖! 两钱一碗的酸梅汤,能挣钱吗? “来三碗,付钱。” 蒙毅忙不迭的掏出六枚大钱。 秦始皇直接端起陶碗抿了一小口,酸甜可口不说,还有股浓郁的乌梅味。因为加了冰块的缘故,喝下去瞬间令人透心凉心飞扬。本来燥热的心情,也因此平复不少。 “吾有一事,不知足下能否解惑?” 见蒙毅文绉绉的,小贩也不在意。 “问吧。” “你们在此摆摊,啬夫不管吗?” “管啊。” “那此地竟也允许摆摊?” “啬夫说咧,只要给钱去他家门口摆摊都行。” “你们还给钱?” “当然。” 蒙毅愤愤然的瞪着眼。 贼黑夫,简直是抹黑秦吏! 这些人做点买卖容易吗? 竟然还找他们要钱? 不是……这是钱的问题吗?! 像这些地方,就不能摆摊! 按照规矩,得去专门的关市。 “三位刚来云梦,肯定很多事都不知道。很多人都以为啬夫是贪官污吏,可啬夫贪不贪的,我们这些人能不知道吗?” “你意思是说他不贪?” “不,我是说他真的贪……” “???” 蒙毅差点没吐血。 说话反转这么大的? “贪咋咧?有几个官不贪的?”小贩却是不以为然,淡然道:“但啬夫说咧,谁有钱他贪谁的。我们这些穷鬼三核桃两枣的,榨不出多少油水,他素来是瞧不上的。” “有意思。” 秦始皇淡淡一笑。 小贩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只是,你好意思说自个是穷鬼? 看向放钱的陶罐,里面少说百钱! 这要是穷鬼,那云梦得多富裕? “还有,那服务区是怎么回事?” “也是啬夫想的。” “那为何都是些妇人稚童?” 小贩瞬间收起笑容,连忙挥手。 “莫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别怪乃公没提醒你们。”小贩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道:“这事你们最好莫要瞎猜,没你们想的那么脏。” 见其讳莫如深,秦始皇也没再追问。 他只是很好奇而已。 这年头对女子的约束并没有那么大。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开放。 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 女子平时外出,也没人会管。 就是在外野合的,也照样有。 不过,全是妇人就很奇怪了。 ……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们按照地图往前走着。 眼前出现桩相当别致的庭院。 匾额高挂,上书:终南居! “这便是云梦客舍?” “还取名为终南居?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蒙毅好似自语般吟诵着诗句。 各地其实都有供人歇息的客舍。 并且,还都是官营。 客舍都很简单,只能勉强歇息。 要想吃饭的话,得去专门的食肆。 可这终南居却截然不同。 里面遍地奇花异草。 流水汩汩流过,还能瞧见鱼虾嬉戏。 走过小石桥,客舍随之映入眼帘。 “三位是要住店的吧?” 在他们东张西望时,面前则出现了位少女。身着淡色布裙,以玉笄挽着发髻。长相甜美,嗓音如百灵般清脆悦耳。亭亭玉立,好似空谷幽兰。 哪怕面对三人,也不生怯。 秦始皇轻轻颔首。 “正是。” “小店有单间,标准间,套房。” “最贵的是什么?” “诸侯套房。” “诸侯?” 少女微笑着点头,“是本店最高规格的房间,拢共就只有一间,可提供诸侯级的待遇。最高容纳十余人歇息,提供每日三餐。另外还配备全自动流水空调和冰鉴,哪怕在炎炎夏日也感受不到酷热。” 秦始皇是越听越迷糊。 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诸侯套房? 倒是有意思的很。 “那就这间,多少钱?” “一天,五百钱。” “五百?!” “对。” “你……你……” 蒙毅捂着胸口,劈瘾又犯了。 不用想,这也是那黑夫的意思。 他本以为黑夫只是稍微贪点。 现在不用想,这地方就是黑店! 就是咸阳客舍,一晚也不过几十钱。 区区云梦乡,住一天要五百钱?! 有哪个夯货会花钱住的? “付钱。” “……” 蒙毅颤抖着看了眼秦始皇。 咳咳咳,我就是夯货! 第5章 流水亭,清楼不是青楼 入夜。 秦始皇坐在窗口处。 流水自屋檐顺势落下,形成水帘。 当然,现在并未下雨。 这是诸侯套房独有的流水亭。 水帘落下,会直接落入备好的水沟。 再经水沟,自动流入溪水之中。 溪水中矗立着古怪的木轮。 看起来就好像是车轮,却高三丈。 经溪水冲刷,木轮随之旋转。木轮还挂着木桶,入水则取水。待转至高处,木桶中的水便会落入竹制轨道,最后送至这流水亭上。 如此,便能带走屋内热气。 这诸侯套房的确是贵。 但是,绝对是物超所值! 除开流水外,冰鉴必不可少。 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专人换冰。 这里面还有各种家具木器。 有不少东西,就连秦始皇都没见过。 另外还有数百卷藏书,囊括百家! 五百钱,还挺划算的。 “通武侯。” “臣在。” “汝以为这云梦如何?” 王贲一时语塞。 看向窗外流水,思忖良久。 “是好是坏,老臣不知。不过,却很独特!” “那黑夫如何?” “奇人!” 王贲坚定的开口。 他虽未见过黑夫,却也见识了些。 “昔白起攻楚取郢,置郢为南郡。南郡与楚相邻,可拊楚之背。只是当地楚人不忿,秩序混乱不尊秦法。后内史腾至南郡为守,撰《为吏之道》严明法律。虽有所好转,却难根治。” 王贲平静开口,缓缓诉说。 “今云梦一片繁荣,黔首安居乐业。虽有些出格,却不过分。而这皆是黑夫之功,所以即便贪些钱财,也是干吏!” “通武侯鲜少如此夸赞。” “臣依实直言!”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时敲门声也是响起。 不是别人,正是蒙毅。 “太可怕了!” “在云梦乡晚上千万不能出去!” “毅就出去转了圈,钱就没了!” “光天化日……不对,这云梦晚上竟有人抢钱?” 秦始皇也是吃了惊。 果然啊,大晚上治安就是不好。 所以说,就该执行宵禁。 搞什么不夜城? 瞧瞧,现在出事了吧! “不不不,倒是没人抢。”蒙毅仿若奸计得逞般笑了笑,打趣道:“臣多少也懂些拳脚剑法,等闲蠢贼还近不了身。咳咳,臣的钱其实全都花了……” “……” “好你个贼狐狸!” 秦始皇难得笑着骂了句。 蒙氏三代忠良,忠心耿耿。 大父蒙骜入秦,屡立战功! 其父蒙武,也是战功赫赫。 比之王贲,也是相差不大。 蒙恬蒙毅俩兄弟也是国之栋梁。 他们还未及冠,便已担任中郎,跟随在皇帝左右学习。灭六国时,蒙毅担任上卿在后出谋划策。蒙恬则担任将军,屡次出兵征伐。俩兄弟一文一武,深受重用。 蒙毅苦着脸,继续卖惨道:“云梦夜市实在热闹的很,还有不少好吃的。陛下快尝尝这云梦鸡,美味至极!” “你怎么知道的?” “臣……臣自是听说的,嗝……” “哈哈!” 秦始皇也是被蒙毅给逗乐了。 望着琳琅满目的吃食,满脸无奈。 蒙毅嘴上说的是出去打探消息。 这是打探好吃的了吧? “云梦鸡是何物?” “便是这。” 蒙毅指了指面前的土疙瘩。 “你让陛下吃土?” “不,这里面是暗藏玄鸡!” “???” 蒙毅笑着用陶碗将土块砸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荷叶。 同时一股肉香味扑面而来。 还夹杂着些荷叶的幽香。 “唔,闻起来是不错。” 蒙毅也是相当识趣,撕下个鸡腿后便递给了秦始皇,至于鸡脚则是自个笑纳了。 “唔,确实不错。” 秦始皇大口咀嚼着,汁水四溢,满意道:“将鸡提前腌制,而后裹上荷叶,再涂抹上黄泥。经过烤制后,鸡就有了荷叶的香味。鲜嫩多汁,的确美味。” “这鸡几钱?” “八十八!” “倒不算贵。”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还有何好吃的,朕要尝尝,你这贼狐狸用的可都是朕的钱。” “咳咳……” 蒙毅尴尬的笑了笑。 “这些都是,陛下都尝尝。” “比如说这串串香,除开时令鲜蔬外,还有狗肺猪肠。还有鸡蛋肉堡,凉皮凉面,烤鱼烤肉……” 秦始皇也不嫌弃,都尝试了番。毕竟先秦时期并没有后世那么富裕,所以也没得挑。什么猪肉不吃下水不吃,这都是扯淡。哪怕是昔日的周天子,照样吃猪肉狗肝。 “就这些吃的,你花了多少?” “咳咳,不光吃的。” “嗯?” “还玩了那套圈,实在难的很。” “呵,毅肯定还去了女闾!” 所谓女闾,其实就是后世的青楼。开创女闾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他办女闾自然不单单只是为了淫乐,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搞钱。 “君侯可莫要冤枉好人。” “哦?” “云梦的女闾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当地名曰清楼,清白的清。” 王贲捋着胡须,打趣道:“汝方才不是说没去吗?果然让老夫说中了,想不到堂堂上卿竟夜访云梦女闾。若传至咸阳,必是桩风流韵事。” “是清楼,清白的清……” 蒙毅略显心虚道:“这清楼也是那黑夫所想,甚至还是他花钱建的,每年清楼还会评选花魁。” “妓就是妓,花里胡哨还是妓。” “不不不,里面大部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蒙毅是连连摆手,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去女闾。 但没去过,还没见过吗? 清楼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特别是里面的花魁,更是极其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且还精通音律,抚琴击筑信手拈来。不论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弹的都是极好。 不过,就是贵了些。 每日只接一客,价高者得。 而且,还只能接触两个时辰。 时间到了,客人就得离开。 别说打扑克了,连碰都不能碰。 “那花了多少?” “八百钱……” “???” 秦始皇瞪着眼。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咸阳女闾,也没这么贵的! 两三百钱,那都算好的。 “那花魁叫何名?” “如花!” 第6章 学区房,黑夫是真的黑! 次日,清晨。 伴随鸡鸣,城镇随之醒来。 秦始皇睡得素来比较浅。 所以早已起床,正批阅着竹简。 作为肝帝,他每日皆如此。 即便出巡,也从未懈怠。 以律法治天下,以巡狩定四方。 横扫六国,只是完成了他的小目标。 他还有更宏伟的目标! 若想实现,需要国力支撑。 说到国力,便离不开能臣干吏。 黑夫,便是个不错的小秦吏。 年纪轻轻,擅出奇策。 区区个啬夫,还是屈才了。 只是云梦繁荣安定,可还不够。 “将文书着人发出去。” “唯。” 蒙毅轻轻作揖。 望着堆积如山的竹简,无奈苦笑。 皇帝是真的肝! 每日批阅石许重的竹简,不批完就绝不歇息。哪怕在外巡游,同样心系政务,亲自批阅绝不松懈。 恰好这时有侍女送来朝食。 热腾腾的肉粥,香气扑鼻。 这里面他们也就认识个肉粥。 至于其他的,他们从未见过。 “这些都是什么?” “这是肉包子,里面还有肉馅。” “原来如此。” “这是豆浆,有些微甜。” “还有粢饭团,里面有菽和腊肉。” “……” 侍女是一一介绍起来。 单单朝食,便有足足十道! 简直就是奢侈! 蒙毅心里头是拔凉拔凉的。 他堂堂上卿,过的还没这好。 平日因为忙碌,朝食都是随便对付口。 早上来碗肥肉粟米粥,便是膏粱子弟。 可与云梦比,还不如要饭的流民呢。 “饭食已上齐,三位慢用。” “善。” 秦始皇拿起肉包子,咬了一大口。 外面软嫩,肉馅鲜嫩多汁。 粢饭团也很香,一个便能管饱。 秦始皇慢条斯理的吃着。 边吃边看着送的地图。 小小的云梦城,却包罗万象。 甚至,还办有私学。 “蒙卿,云梦私学如何?” “听说是那黑夫亲自授课。” “哦?” “除秦律外,囊括百家。”蒙毅在外也是打探到不少消息,继续道:“在当地很是出名,还配有学区房。” “何谓学区房?” “像这私学,云梦当地人只要象征缴纳束修便可入学。若是外乡人,那就要买学区房。可要买学区房,就得有云梦户籍。若想有户籍,就得在云梦买房。” “???” 等会! 你搁这套娃呢? 要买房,就得有户籍。 想有户籍,就得买房?! “这也是那黑夫的规矩?” “对,此子不光面黑心更黑!” 蒙毅牙齿都快咬碎了,愤愤然道:“这规矩看似荒唐可笑,实则就是为了贪腐谋私。外乡人要买学区房,重要的不是户籍,而是钱!只要钱到位,黑夫自会解决买房资格。而且,陛下可知这学区房多少钱?” “多少?” “十万钱!” “那有多大?” “长宽不过六步。” “???” “此子简直黑的没边了!” 王贲忍不住出口怒喝。 就这么小的房宅,便要十万钱? 他现在算看明白了。 难怪黑夫不去当山匪啊! 这小子赚钱的速度比抢还快! 哪怕是在咸阳,也没这么离谱。 “有人买吗?” “都快卖光了……” 蒙毅满脸苦笑。 买房的商贾囊括南郡各县。 甚至,还有别的郡的豪商巨贾。 他们买了也不会住进去。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子嗣读书。 别看他们有钱,但真没什么地位。 想请先生教书,只能找些差的。 有才之士,根本瞧不上他们。 他们宁愿饿肚子,也不会教他们。 云梦则不同,黑夫是亲自授课。 深刻落实了秦国的基本国策。 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没错,十万的确是天价。 但是,和前途比起来算什么? 能拜黑夫为师,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不能为吏,也有了人脉。 人脉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望着面前饭食,瞬间就不香了。 十万钱是什么概念? 九卿一年工资也就这么多。 别忘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要想买房,还得给黑夫送礼咧。 如此,黑夫得多有钱?! 秦始皇越想越坐不住。 “走。” “朕现在便去会会那黑夫!” 为了见黑夫,他们可还花了钱呢! 向来只有别人求着见他。 他要见谁,一道诏令便可。 没曾想,现在还得花钱见个乡啬夫! …… …… 慢行于云梦城。 秦始皇左顾右盼,只觉得很新鲜。 云梦人文,着实奇特。 进了城后,好似来至新的世界。 不像别的城池,死气沉沉。 云梦有着不同的朝气,蒸蒸日上。 行人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除开各种小吃外,别的店铺也有。 陶罐漆器,盐铁官铺…… 还有杂耍之人,正在嚷嚷叫卖。 时不时还会响起叫好喝彩声。 如此美景,他是怎么也看不够。 看看,这便是朕的天下! 秦始皇观察着四周。 呆了两天,也是有些发现。 云梦城内小贩同样以妇人为主。 就算有男的,大部分也是残疾的。 缺胳膊断腿,难以耕作。 便在城内支个小摊,混个糊口。 现在,他突然有些明白黑夫了。 “都让开。” “惊回来了!” 惊? 秦始皇蹙眉看了过去。 他记得喜在文书中提到过惊。 惊是黑夫之弟,家里排行老三。 昔日曾与黑夫共同参与伐楚之战。 期间也立下军功,得了爵位。 现为云梦乡佐,辅佐黑夫。 不远处正有位青年,皮肤黝黑。 脸上还有刀疤,发髻朝右佩赤帻。 很明显,其爵至二级上造。 长得颇为壮实,高七尺有余。 着黑色甲胄,背着木弓。 后面的板车上则拉着具尸体。 致命伤应当是胸口中了箭。 “这尸体是何人?” “云梦泽的流匪。”边上小贩却是认识,解释道:“这两月来害了不少人,害得我们生意都不好做。啬夫是大发雷霆,令乡佐惊带人去抓流匪。嘿嘿,今日就抓到了。” “原来如此。”蒙毅若有所思道:“按秦法规定,擒杀杀人盗匪一名,等同斩首一级,可拜爵为公士。不过乡佐已有上造爵位,那么便可得赏金七两?” “嘿嘿,何止七两!” “怎么?” “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卖给商贾可值两镒黄金!” “!!!” 秦始皇瞳孔瞬间收缩。 等等,黑夫竟敢卖官鬻爵?! 第7章 卖官鬻爵,穿越者黑夫! 云梦,乡校。 古之乡校,便是当地学校。 同时,也是议政之地。 自秦推行郡县,乡校就成了乡吏办公地。云梦终究是乡,并非是县。所以并无正儿八经的官府,只有乡校。平时老百姓若有矛盾,也可至乡校调解。若犯下大案,大部分也都是押至县寺审理。 乡校其实就在片空地处,里面是乡吏办公的,不对外开放。外面则是片广场,栽种着棵榕树。在左侧立有石碑,以小篆上书:乡校。 四周聚集着不少男女老少。 可谓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互相之间,议论纷纷。 脸上满是憎恨与愤懑。 “这山匪可终于死咧!” “都是因为他,乃公生意都差了。” “咳……tui!算他死的快!” “这可是活生生的金子。” “瞧瞧商贾牉(pan),乐得合不拢嘴。” “嘿嘿,啬夫肯定又要演戏咧。” “……” 蒙毅听着他们议论,心里头门清。 此刻牙齿都快咬碎了。 好好好,好个黑夫! 不光面黑,心更黑! 区区个啬夫,竟敢卖官鬻爵?! 秦自商君起,便推行军功制,分二十等爵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将爵位与军功牢牢绑定,便得上战场杀敌建功。 当然,不仅仅只是杀敌。 比如种地种的好,也可得爵。 或者如惊擒获杀人盗匪,也可得爵。 家境殷实的,纳粮千石则拜爵一级。 这年头一石粟米少说三十钱。 纳粮千石,便是三万钱! 如此,也就有了差价。 惊擒杀盗匪,可得赏金七两。 秦国有上币下币之分。上币为金,一镒为二十两。下币为铜钱,便是圆形方孔铜钱,俗称的半两钱。至于中币布帛,目前几乎已经弃用。 一两黄金,合六百钱左右。 那么,擒杀盗匪便可得4200钱。 算下来,差距可是相当大。 所以,黑夫便把这份功劳卖给商贾。哪怕是两镒黄金,商贾同样有的赚。惊得到了更多赏钱,商贾花低价得了爵位,简直就是双赢! 秦始皇平静的隔着老远相望。 他还是对黑夫更为好奇。 至于贪财? 在他看来,这只是小毛病。 好比昔日王翦伐楚,临走时可是找他讨要了诸多田宅美玉金器。王翦以金玉自污,就是想告诉皇帝,老臣对权不感兴趣,就只想捞点钱财好养老。 至于其他勋贵,也相差不多。 别看他们嘴上对商贾是嗤之以鼻。 可真要细查,谁家没点产业? 只不过,他们没亲自上手而已。都是找信得过的宗亲出面,而他们则是位居幕后充当保护伞。获利后,他们还能占大头。 “快看,啬夫来咧!” “咦,今天来的可真早。” “平日里,啬夫可都睡至日晒三竿。” “啬夫说了,睡的越久越聪明。” “对,咱们就是睡得太短才笨的。” “……” 秦始皇剑眉挑了挑。 这都是什么混账话? 偷懒也就罢了,还敢胡咧咧! 睡得越长越聪明? 朕每日睡二三个时辰,怎么说? 如此怠惰的秦吏,还真没几个。 放眼望去,很快便瞧见个青年。 着黑色锦衣,头戴梯形板冠。五官棱角分明,不怒自威。高八尺有余,身强力壮,腰间还挂着口短剑。关键是面黑如墨,也难怪会叫黑夫。长得不说多好看,却也是俊朗不凡,活脱脱的阳光帅气大丈夫。 …… …… “拜见啬夫。” “二三子不必多礼。” 黑夫打着哈欠,慵懒的坐下。 环视四周,目光落于不远处。 虽说云梦乡是他的一言堂,但有时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像这种牵扯到赏赐爵位上面,更要做到滴水不漏。他黑某人走南闯北混迹多年,靠的就是能文能武。做事谨慎,绝不落人把柄。 黑夫抬头望天,燥热的很。 如果,这时候有空调就好咧…… 没错,他其实是穿越者。 他没能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更没成为秦国公子。反而成了云梦秦简中的主角,无姓无氏的底层小卒——黑夫! 按理说,黑夫是要死在伐楚之战的。只是他改变历史活了下来,还顺势把他胞弟惊救下。伐楚结束后,黑夫便回到当地担任亭长。前年政绩突出,便被提拔为啬夫,掌管云梦乡。 “惊,此贼怎么死了?” “望啬夫恕罪。”惊也是早早背好台词,旋即道:“吾带人巡视数日,终于是找到了此贼。奈何此贼太过凶悍,伤了我等。关键时刻是这位豪商牉路过,与这贼寇酣战三百回合,方才将此贼诛杀。” “原来如此。”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淡淡道:“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好用。此贼既已伏诛,也是好事。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商贾牉杀贼有功,可拜爵为公士或得赏金七两。牉,汝要爵还是金?” “禀啬夫,牉要爵位!” 牉长得是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横肉。哪怕穿着长衫,也难掩其大腹便便,走两步怕是都得喘气。双手白皙,哪像是习武之人? 还与贼寇酣战三百回合? 梦里头酣战的吧! “好,本吏便将此事上奏。” “多谢啬夫!” 牉乐呵呵的赶忙作揖。 有了爵位,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虽说要两镒黄金,却很是值得。 毕竟,正常可是要千石粟米咧! 满打满算,他还赚了不少! 望着面前这幕,秦始皇嘴角直抽。 这出大戏,尬的他直抠脚! 黑夫为了谋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还好意思拿秦法来扯大旗?! 你配吗? 王贲脸色铁青,强压着心中怒火。 他恨不得是现在一剑劈了黑夫! 关键黑夫曾是秦卒,参与过伐楚之战,甚至在沙场上杀敌立功。他必然知道军功爵位便象征着荣誉,现在却让个商贾冒认。 简直就是无耻! “行了,今日便先如此。”黑夫屁股未坐热便重新起身,“本吏还得去补个回笼觉,诸位各回各家罢。” 等等…… 回笼觉? 秦始皇瞪着眼。 不是说好要见他们吗? 叱嗟,朕见个乡啬夫竟如此费力?! 第8章 人情世故,蒙毅心态崩了! 午时三刻。 秦始皇来至黑夫宅邸前。 放眼望去,眼睛就瞪直了。 好好好,可真是朕的好秦吏! 区区啬夫,这宅邸竟如此奢靡! 放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到边。 门口摆着俩石兽,威风凛凛。 上好的红木梁柱,需数人合抱。 这是宅邸? 这都快赶上他在关外的离宫咧! 云梦客舍已是相当奢靡,他就忍了。 毕竟客舍属于官营,搞好点也正常。 不光黑夫得利,官府也有收入。 可问题是,黑夫宅邸更奢侈! 单是占地面积,便是客舍三倍! 蒙毅嘴角直抽,劈瘾也上来了。 待会见了黑夫,他非活劈了他! 这日子是彻底没法过了! 可笑他堂堂上卿,三代忠良啊! 这些年来呕心沥血,辛苦辅佐。 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为示清廉,他不插足商事。 皇帝给了赏赐,他也不敢乱花。 望着比自家还大的宅邸,蒙毅心态直接崩了。他紧衣缩食日子过的极其清廉,连吃口肉都得思量再三。结果倒好,这钱全落黑夫这等贪官污吏手中! 看看这宅邸! 黑夫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老夫今日就要打土豪,分田地! …… 蒙毅深呼吸口气,上前叩门。 黑夫其实很有才能,云梦乡如此繁荣,他功不可没。这么有前途的秦吏,怎能看着自毁前途呢? 所以,他今日就得凭这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将黑夫带至正路上! 这里面水太深,黑夫把握不住! 让叔来,叔有把握! 嘎吱…… 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方才的乡佐惊,也就是黑夫的亲弟弟。 “三位是昨日来云梦的咸阳豪商吧?” “正是。” 蒙毅愣了下,将昨日的号码取出。 这可是内部号,能不用排队。 惊接过木条看了眼,便收了起来。 “你说你们来就来,带什么……你们两手空空,连见面礼都没带?亏你们还是商贾,这点人情都不懂?” “???” 王贲快步走了上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花钱挂号也就罢了,还得送礼? 黑夫官职不高,架子倒是不小! 如此狂徒,老夫忍不了了! “咳咳!” 王贲身形一顿,回头看向秦始皇。见其暗暗摇头,这才重新将宝剑塞回去。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老夫忍了! “吾等来的急,所以没准备。”秦始皇走上前来,淡然道:“望乡佐见谅,先让我们进去再说。” “不是还有玉吗?”惊是小声嘀咕了番,而后便朝后看去,“什么玉?谁说的美玉?君子不夺人所好,人自个戴的玉怎么能要呢?” “???” 蒙毅仔细揉了揉眼。 他这是起猛了? 分明都是惊自己说的! “对对对,还有美玉呢。”秦始皇轻轻咳嗽,而后便看向蒙毅,“来,就以此玉当做见面礼。还请乡佐笑纳,莫要嫌弃。” “……” 蒙毅拿起玉佩,脸色铁青。 这可是陛下您亲赐的蓝田美玉啊! 乃是臣三十生辰,赐给臣的! 他右手死死捏着玉佩,不愿松手。 惊猛地用力一抽。 拿来吧你! “……” 好好好,这仇老夫记下了! 惊仔细端详着美玉,一时也看不出好坏,但还是将其收至怀中,颔首赞许道:“既然三位如此有诚意,那就先进来歇息会。待仲兄醒了,自然会来见三位。” “如此甚好。” 秦始皇也没着急。 他现在还有着不少疑问。 …… 走进大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片桑林。 旁边还养了好几条黄犬,见来了生人,当即朝着他们狂吠。王贲皱着眉头,看了过去。霎那间,黄犬便夹着尾巴跑回窝中。 另外,来往的侍女隶臣极多。 神色匆匆,各自忙碌着。 走了许久,方才抵达至厅堂。 里面装饰的也是相当奢靡,比他们现在住的诸侯套房都要好。里面摆着的木桌台案,都是以香楠制成,木微紫而带清香。楠木温和、冬暖夏凉,香气清新宜人。木性稳定不翘不裂,经久耐用。所以,甚至要比梓木还昂贵。 两旁木柜内也摆着诸多藏品。 各式各样的玉璧,埙这类乐器。 象牙箸,水晶杯,破旧的骨笛。 甚至,还有各个诸侯国的钱币。 秦始皇随意坐在木椅上,观察着左右。他问过客舍侍女,这木椅也是黑夫所想,比跪坐要舒服的多。缺点就是容易遛鸟,很不雅观,所以需要以玉压之。 他们刚坐下,便有侍女送来些甜点。像是软糯可口的米糕,晒干的果脯肉干,每人还都送了碗冰镇乌梅汤。喝起来可要比外面卖的强多了,酸甜适中还很清凉。 蒙毅昨晚也都打听过,像云梦黔首卖的吃食其实都是出自黑夫宅邸。黑夫还免费让庖厨教他们做,经庖厨考核后,便有资格在外摆摊。 “三位,久等了。” 爽朗声自后传来。 黑夫面露微笑,踱步而来。 瞧着面前三人,很是欣喜。 这可是从咸阳来的冤大头啊! 他看过惊给的玉佩,绝对是价值不菲。做工精细,料子更是出自蓝田美玉。还有便是这三人昨天的消费,也令黑夫很是吃惊。 内部号,二百五十钱。 诸侯套房,五百一天。 去清楼包了花魁,八百钱。 各种吃的喝的,花销近千钱。 价值过万的美玉,说送就送! 如此有实力的冤大头,可不多见。 这不是送上门的大肥羊吗? “足下便是主事者秦伯吧?” 黑夫笑呵呵的看向秦始皇。 这人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远不是牉这种暴发户能比的。一看就知道是世代豪族,家世不凡。 “正是。” 秦始皇淡淡一笑。 正所谓伯仲叔季,伯便是老大。 所以,他就化名为秦伯。 “秦公见我,所为何事?” 黑夫也不着急,随意的坐下。 他们的用意,其实他都知道。 只是先试探番,再调下他们胃口。 秦始皇注视着黑夫,只觉得有趣。 黑夫的这点小心思,他能不知道? 论权谋,黑夫拿头和他比? “老夫自咸阳至云梦,见识颇多。啬夫事迹,也是有所耳闻。谈事之前,还请啬夫帮忙解惑。” “秦公直言便是。” 黑夫扬起抹纯真的笑容。 对冤大头,他素来是很客气。 毕竟,这可是给他送钱来的! 第9章 大秦的名义,他们只想活着! 秦始皇看向蒙毅。 这里面对黑夫最不满的便是他了。况且,蒙毅也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好不容易见到黑夫,自然得给他上上强度。当然,主要还是让蒙毅出口恶气再说。 要不然,这贼狐狸怕是得憋死! 蒙毅长舒口气,抬手作揖。 正欲开口,却是被黑夫打断。 “这位是秦公仆人?” “没错。” “秦公若有问题,还是亲自问罢。” “……” 蒙毅涨红着脸,肺都快气炸。 竖子敢尔?! “不碍事,他来便行。” “他是秦公的嘴替?” “嘴替……是何意?” “就是代替秦公出面。” “呵,算是罢。” “那请吧。” 蒙毅嘴角抽了抽,平复下怒意。 今日,他就用这张嘴让黑夫折服! “啬夫为秦吏,本该持三尺木牍治理云梦。可纵观云梦,却是乡不成乡,民不成民。一个个为了钱粮,皆是成了商贾。” “商贾怎么了?” “他们不事生产……” “你们……不也是商贾吗?” “……” 叱嗟,乃公把这茬忘了! “毅,退下罢。” “唯……” 蒙毅只得低头退至身后。 倒不是他说不过黑夫,纯粹是他没能摆正自己的身份,习惯性就以长篇大论抨击黑夫。秦自商君起便是重农抑商,自然看不惯其所为。 而且还憋着一肚子气,这能忍? “他曾学礼于兰陵,所以如此。” “能理解。” 黑夫并未往心里去。 云梦也有这种臭老九。 刚开始嚷嚷的厉害,后来就闭嘴了。 没办法,被揍的太狠了。 他不动手,云梦百姓可不会不管。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敢跳出来说他的不是,不要命辣? “老夫刚至云梦,便瞧见那高速路。” “感觉如何?” “又快又稳!” “嘿嘿。”黑夫得意一笑,“正所谓要致富,先修路。我效仿驰道,耗费过十万钱,方才修成。” “都是你的钱?” “不然呢?” “所才收费,等着收回成本?” “那起码得百来年才能收回。” “怎么可能?!”王贲眉头紧锁,笃定道:“某路过服务区时,来往车辆几乎不断。此路为要道,若要绕行起码浪费个把时辰。按车架来看,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你们看的太浅。” “怎么?” “这路修好不用管了?”黑夫继续卖惨,淡然道:“每隔半年,都得重新修整,这得花钱吧?还有收费站的人,得给钱吧?” “那能给多少?” “每月三十石粟米。” “三十石而……等等,每个月?!!” 饶是秦始皇都坐不住了。 好好好,这都快赶上县令岁轶咧! 像很多县令,一年不过四百石。 就在茅屋里头收费,一年360石? 这说出去了,谁敢信?! “有问题吗?” “他们都是啬夫亲戚?” “嘿嘿,说对咯!”黑夫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淡然道:“他们与我都是同村,也是同宗同族。昔日吾家贫困,他们紧衣缩食也要分我家斗粟米。如今我发迹了,自然不能忘了他们。就算不能为吏吃不上公粮,赚点小钱谋生还是可以的。” 蒙毅瞪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别人如此,都会遮遮掩掩的。 黑夫倒好,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愣是安插了这么多岗位! 怕是连村上的野狗都得给个职位! 见他们沉默,黑夫很是得意。 没错,他这么做也是刻意为之。 给他们点小小的云梦震撼! 也让他们明白他的做事风格。 与他合作,会很安全。 作为保护伞,足以庇护他们。 “那服务区的妇人呢?” “怎么了?”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淡淡道:“不仅是服务区,连带着云梦城做买卖的也都是以妇人为主。” “你们不知道?” “能猜到些。” 黑夫收起笑容,缓缓起身。 “本吏昔日从军伐楚,也有诸多乡党入伍。就如吾季弟惊,也是随军出征。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冰冷无情。吾等跟随战旗,前赴后继,踩着不知敌友的尸体。本吏能活下来,乃是几位至交相助。我活着,可他们却是战死沙场。” 饶是黑夫,此刻都有些哽咽。 “他们有的是家中长子。” “有的是刚刚娶妻,一家之主。” “还有的已为人父,有儿有女。” “本吏至今还记得有位至交,他便死在本吏怀中。他临死前只希望本吏能帮他,好好照顾其妻女,他至死都未能见他女儿一面。就算勉强活下来,不少也都负伤,缺胳膊断腿的再正常不过。” 黑夫顿了顿,平复下心情。 曾经,他也幻想着穿越历史。 按网文套路封侯拜相,享受人生。 但可惜,那都是骗人的。 这个时代,没想象中那么好。 “本吏靠着军功得了爵位,还能成为亭长,可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他乡。本吏回来时,当地穷困无比,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那些妇人也不想抛头露面,也想在家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可她们是寡妇,她们只想要活着。我且问诸位一句,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卖点吃食,真的错了吗?” 此刻,就是蒙毅都沉默了。 她们只想活着! 这句话更是震耳发聩! 是的,他们都在努力的活着。 “你们既然逛过云梦城,应当也瞧见过不少缺胳膊短腿的人。他们也都曾是士卒,有些人对商贾还嗤之以鼻。宁愿饿死,也不愿来城里头做点小买卖。” “后来他们赚到钱了,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的,连肉都舍不得吃。因为他们祖上三代都是农民,穷怕了,一钱都不敢花。”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倒是和他猜的差不多。 不光云梦如此,即便是关中也一样。青壮哪怕没死在沙场,每年还得服徭役咧。所以这年头的妇人能很骄傲的说上句,妇人也能顶半边天! “吾观云梦农田长势极好,必是个丰收年。云梦城更是无比富饶,吏治清明。为何,啬夫没能晋升呢?” “本吏为何要晋升?” 第10章 巧了,你们也认识王翦? 王贲皱着眉头。 一时之间,也被这问题问懵了。 为何要晋升? 当然是为了权力! 钱在权力面前,就是个屁。再有钱的商贾,在绝对的权力前都只是鱼肉。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秦国当然也有豪商,比如巴郡寡妇清,牛羊以山谷量的乌倮,亦或者是被迁至蜀郡临邛的冶铁大户卓氏。可在他们面前,照样是无比卑微,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啬夫这职位,终是低了些。” 秦始皇很是认真。乡啬夫不过只是乡吏,掌一乡权柄。说白点就只是吏,连官都算不上。 可黑夫听了却不是这么回事,觉得他们是怀疑自个罩不住。毕竟是咸阳来的,听说咸阳城是公士遍地走大夫不如狗。人也是有见识的,自然会怀疑他。 不成,到嘴的肥羊可不能丢咯! “你这格局忒低。” “怎么?” “权力大小,都是为陛下服务。” “???” 秦始皇眨了眨眼。 这关他什么事? 你贪赃枉法,还是为了朕?! “我这啬夫不一样,权利大,就是给个县令都不换。”黑夫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正色道:“就我干的这些事,换个人来怕是早就凉了,知道本吏为何没事吗?” “为何?” “因为,本吏上面有人!” “上面?” 秦始皇抬起头来看了圈。 不过是房梁而已,哪里有人? “咳咳,本吏是说在咸阳有关系。” “你还认识咸阳的权贵?” “当然。” “是谁?” “我与你们说,可莫要告诉别人。”黑夫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本吏还认识武成侯。这些年来若非其照拂,哪有本吏今日?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 王贲满脸都是问号。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黑夫! 这就把吾翁拉下水了? 天地良心,这可和王翦没关系。 王翦自灭齐后,便急流勇退。 如今年过七十,病痛缠身。 所以,便一直留在了频阳。 秦始皇看了眼黑夫。 而后,又看了看懵逼的王贲。 旁边的蒙毅则是差点笑出声来。 黑夫啊黑夫,你可完了! 扯大旗扯到他们面前来? “啬夫是认真的?” “怎么?” 黑夫皱了皱眉。 这三人该不会是王翦的人吧? 再者说了,他也没说错。 他认识王翦,可没说王翦认识他。 昔日伐楚,他好歹也是王翦的兵。 他说认识王翦,何错之有? “你们也认识武成侯?” “呵……呵呵……” 何止认识,简直熟的不行! 秦始皇不动声色的端起陶碗,“老夫自然没啬夫这人脉,我们不过只是寻常民间布商,负责为宫中提供丝绢布帛而已。” “牛啊,秦公竟是皇商?” 皇商? 不不不,朕是皇上! 黑夫则是稍微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仨肥羊不认识王翦。 王翦可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与王贲皆是彻侯,可谓是军中豪族。秦灭六国,王氏灭五国。如此神人,岂是普通人结识的? “再说这晋升的事。”黑夫则是淡然道:“其实,先前县令喜君就曾想提拔本吏为县丞。只是本吏知道,官职越高看着的人就越多,束缚也就越多。就本吏干的这些事,上去了也得下来。” “你也知道……” “啥?” “咳咳,说啬夫很有自知之明。” 黑夫则是重新坐下,理所当然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两年特意是功过参半,只要立了功那就得再闯祸。为了避免晋升,我还特意做了假账虚报亩产。” “你还虚报亩产?” 蒙毅瞪直双眼,怒目而视。 这种事,其实在地方上并不少见。 乡吏为了政绩,夸大其词。 明明亩产一石半,非要吹两石。 甚至还自掏腰包,把粮食补上去。 就是为政绩好看些,能够晋升。 身为秦吏,每年都有上计考核。若排名垫底,便会直接一撸到底当场撤职,并且永不录用。若排在首位,自然能加官进爵。 “对啊,我还往少里报咧。” “???” 这是什么操作?! “啬夫是为了财?” “瞧,你这格局还是小了。” “……” “这点粮食,能值几个钱?”黑夫嗤笑出声,“主要还是与临乡搞好关系,咱们太突出不显得他们无能吗?顺带卖给他们些粮食,让他们的政绩也好看些。” 现在,蒙毅算是看明白了。 黑夫就是个大贪官! 为了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在乎官职爵位,一切看钱。 如此狂徒,绝对是天下独一档! 偏偏他说的好像都有些道理…… 官职越高,其实约束越大。 毕竟,盯着的人可是相当多。可在这云梦乡,黑夫便是地头蛇。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实则是闷声发大财! “如此,老夫都明白了。” “可还有疑问?” “没了。” 黑夫转过身来,微笑着道:“既是如此,那咱们现在好好谈谈买卖的事。你们是自咸阳而来,咸阳油水可是相当足啊。两年前陛下迁十二万豪户至咸阳,简直就是人傻钱多速来。随便做点买卖,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那啬夫有何好买卖呢?” “得看你想做什么。” “云梦的好东西可不少。” 秦始皇微笑着开口。 短短两日,根本就看不完。 “也是,你们也多住几日。”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见识见识我云梦风土人文,看看是否有合心意的买卖。可去本吏家夕阳里瞧瞧,定会让诸位大开眼界。” “如此也好。” 里是秦国最低的行政单位。 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村。 夕阳里便是黑夫的桑梓家乡。 他的父母宗亲,几乎都还留在那。 既是家乡,发展的肯定很好。 “老夫其实还有件事想问。” “何事?”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蹙眉道:“老夫听人言,云梦城内有啬夫所设私学。有教无类,广招弟子。只是需要买那学区房,方可入学。而要买房,还得先有云梦户籍。想得云梦户籍,就得有房……” “哈哈!” 黑夫爽朗的笑了起来。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比如年纳税超过两万钱,便可买房。亦或者购买保险,达到十年往上的也能买房。当然,主要还是看诸位有没有诚意。” “保……保险?!” 秦始皇听着新鲜名词,彻底凌乱。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11章 仁寿保险,是贪官也是好官! 黑夫见他们心动,顿时就笑了。 果然是肥羊啊! “全称是仁寿保险。” “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蒙毅若有所思的点头,“但这保险,究竟是何意?” “险种不同,作用也不同。比如说医疗保险,每年只需缴纳两百钱。若是患病,有保险的便能报销部分。” “若是没病呢?” “没病不是更好?还计较钱?” “……” 秦始皇仔细听着。 在他面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然,这医疗保险不是谁都能买的,年龄限制在18至50岁。买之前还得做套全身体检,若是有基础病的也不能买。若是隐瞒病情买了保险,后续查出来也不给报销。” 叱嗟! 蒙毅差点就要掀桌子了。 还好意思以【仁】冠名? 明摆着就是坑钱的! 就这年龄段,患病的本来就少。体弱多病的还不让买,那不就是白花这钱吗? 相反,秦始皇却是很感兴趣。 “还有呢?” “还有就是养老险。” “什么意思?” “每年缴纳百钱,交满二十年。等过了五十岁后,每个月都会发一石粟米。等人死后,保险自动终止。” “嘶?” 王贲眉头紧锁,快速心算起来。也就是说,拢共需要缴纳两千钱。每月一石粟米,也就是三十钱,一年360钱。想要收回成本,起码得要活到57岁? 竖子,当真是贪得无厌!!! 王贲差点就没吐血! 能活到花甲之年的,又有几人? 特别是底层黔首,生活贫困。 活到五十岁的,那都算好的。 为了敛财,还想出如此损招? 刚刚升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你这保险,买的人多吗?” “当然多。” “黔首也买?” “买啊。”黑夫理所当然的点头,笑着道:“云梦户籍的,大部分都是由我出钱买。我出九成,他们只需出一成便好。而且,他们达到四十岁便可领取粟米。” “呵……呵呵……” 秦始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现在看明白了。 黑夫是只坑外乡人啊! 难怪云梦黔首个个都是乐呵的。 达到四十岁后,每月一石粟米! 不说过的多好,起码不会饿死。 “所以老夫若想买房,就得先买保险?” “对。” 黑夫双眼顿时闪烁着亮光。 看看,他就知道这伙人是肥羊! 不把他们榨干,就甭想离开云梦! 待会便吩咐惊,让他好生招待! 黑夫露出抹纯真的微笑,“若是秦公想买,买上医疗和养老保险就好。不过,两者皆是需要交满20年。” “一次交满?” “当然!” 蒙毅涨红着脸,差点没动手。 他们毛都没瞧见,就得先交六千钱! 他算是都看明白了。 黑夫明明有大才,却偏偏不用在正道上。而是挖空心思,想尽一切的办法敛财。他这两年没升官进爵,并非是他没这能力。纯粹是他功过参半,刻意为之! 见他不语,黑夫也不着急。 “若没考虑好,可以先回去。” “无妨,就按啬夫说的办!” “秦公大气!” “……” 黑夫强忍下心中的笑意。 这么肥的肥羊,还真是头遭碰见。 先前也有不少商贾,但那都是回去后思量再三才咬着牙买保险。他们虽然富裕,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况且这可是足足六千钱,还没算买房子的钱咧。 …… 秦始皇回头看了眼黑夫宅邸。 扬起抹淡淡的微笑。 保险? 呵,倒很有趣。 他手上有张铁牌,便是买了保险的凭证。上面有姓、氏、名,还有年龄籍贯,以及大概的模样描述。后面还盖有黑夫的官印,同时一式两份存于府库。这铁牌只有能完整的合在一起,才算作数。就和虎符的原理类似,防止他人仿造冒认。 “等等,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 “嗯?” 蒙毅捂着肚子,苦笑道:“臣记得,先前那守卫说有了这内部号,还能蹭顿饭。可现在……”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大笑,毫不在意。 蒙毅跟在后面,愁眉苦脸。 看来,黑夫不光贪还抠! 精于算计,连这小利都不放过。 …… 别看过了午时,街上依旧很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秦始皇是边走边看,顺带买些吃的垫肚。不同于昨日的走马观花,这回他走的很慢。再看向这些小贩,眼神也有了变化。 不论男女,其实都是生活所迫。女的是寡妇,拖家带口照顾老人小孩也不容易。男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他们都知道商贾极其卑微,需要在外抛头露面赔笑脸,可他们现在没的选。 因为,他们都只想活着。 包括蒙毅王贲,也收起蔑视之心。 或许,黑夫的确是个贪官。 但是,他同样是个好官。 他没有鱼肉百姓,反而是造福当地。就如黑夫个说的那样,他靠自己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说他是贪官? 见过治下黔首一天三顿饱饭的贪官? 像别的地方能保证黔首不饿死,那都算是能臣干吏。每年上计考核,都可以昂首挺胸直视上吏。要能每天两顿豆饭,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那就是千古一现的好官。哪怕犯下天大的罪过,治下黔首都会拼了老命的护着他。 黑夫,比这还要狠! 他们是边走边吃边看,很快便出了城。趁着天色还早,便乘车朝城外而去。既然要与黑夫合作,那这出戏自然得做足了。所以,秦始皇也想去夕阳里看看。 蒙毅可都打听过,黑夫便是夕阳里人。他的母亲大兄等亲戚族人,全都还住在夕阳里。黑夫如此护短的人,自然不会任由宗族至亲贫困。 这些年来,夕阳里发展的极好。论富裕甚至还要在云梦城之上,像这些走卒小贩卖的东西,九成都是出自夕阳里。黑夫也没夸张,在他们那的野狗都能吃上碗公粮。 “蒙卿,朕这回倒是不虚此行。”秦始皇放下铁牌,淡淡道:“冲方才接触,朕便能笃定这黑夫是有真才实学。想不到荆栎之中,亦有良材!就说这保险,便令朕受益匪浅。” 第12章 多粪肥田,以保险收民心 马车缓缓而行。 出了城后,道路依旧很平坦。 黑夫常说,要致富先修路。 所以除开收费的高速路外,整个云梦乡的路都修整过。像这条路便是免费的,人人皆可通行。 时至下午,却依旧有不少行人匆匆而过。拉货的牛车马车,络绎不绝。除开商贾外,甚至还能瞧见有诸多乡吏通行。看他们的模样,应当并非是云梦乡人。 放眼望去,一片苍翠。 溪水清澈,曲径通幽。 稻田长势极好,美不胜收。 “欸,真是怪了。” “怎么?” 蒙毅眺望远处,古怪道:“不知陛下可曾留意,云梦乡及其四周遍布诸多茅房。路上还有告示,随意大小解者赀钱二十。臣本以为是那黑贼贪钱而设,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卿终于发现。” 秦始皇淡淡一笑,放下帘布道:“云梦当地亩产极高,便有赖于这些茅厕。县令喜在文书之中也都有提及,甚至还望朕能效仿。只是恰逢朕要东巡,便耽搁下来。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恕臣愚钝,臣不明白。” “哈哈!”秦始皇捋着胡须,缓缓道:“正所谓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则生物不遂。凡田土种三五年,其力已乏。若欲肥田,何如?” “荀子云:掩地表亩,刺屮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韩非也曾言:积力于田畴,必且粪灌。嘶……陛下是说,这些茅厕是为粪肥?” “善!” 秦始皇颔首赞许。 他们虽然都不务农,却也都懂。毕竟农为国本,秦国又奉行耕战制。所以对粮食无比看重,这些事自然都明白。 “县令喜言,黑夫嗜粪如命,有人称其为美粪啬夫。还说他自掏腰包,在邻乡修造茅厕,并且还派刑徒为掏粪工清理,条件便是要所有的粪。其余乡吏自然都答应下来,毕竟对他们而言还能令当地更为整洁。” “这……” 王贲听得都傻了。 他没那么矫情,也没有作呕之感,只觉得黑夫很不简单。身为秦吏却能为了黔首生活富庶,甘愿做这秽事。 “说来也有趣。”秦始皇都难掩笑意,“昔日云梦乡四周有诸多流民山匪,被擒为刑徒后也不悔改。可黑夫上位后便令他们去掏粪,云梦匪寇数量因此锐减。” “哈哈哈!” 这回连蒙毅都笑了起来。 不过,王贲却是皱起眉头。 “臣记得,这粪肥可不能常用。若布粪过多,粪力峻热,即烧杀物,反为害矣。频阳曾有富农施以粪肥过多,结果亩收不过半石。” “喜也提到此事。”秦始皇则是淡然一笑,“他说黑夫擅沤肥,地下开池结瓮使不渗漏,以粪为主,辅以腐草败叶、厩粪、骨汁与河泥,沤渍其中。经过沤肥后,粪肥更美足以肥田,云梦皆亩收三石余。” “此子倒是精通农事。” 王贲也是难得开口赞许。 “可不止这些。” 秦始皇神色从容。 喜透露了不少消息。 若非如此,他也犯不着微行云梦。 秦国推崇法家,讲究个实事求是。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他自当要亲自来验证。 黑夫的确很奇特。 他是贪官却也是个好官,他大兴商贾却也重视农耕。他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却待黔首极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桥铺路兴建房宅,同时还想到保险用以保障黔首生活。 “朕现在对保险很感兴趣。” “陛下还要买?” 蒙毅差点没吐血。 黑夫这保险种类多的很。 什么人身意外险? 什么工伤保险? 就连养的猪,都能配个牲畜险! 若是全买,怕是得要上万钱! “不,朕并非此意。”秦始皇挥了挥手,淡然道:“朕对其他保险,并无兴趣。反倒是他的养老医疗保险,令朕颇受启发。” “臣不解。” “自秦灭齐一统天下,已过两年之久。朕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秦始皇淡淡开口,分析着当今局势。 蒙毅则有些不明所以,这保险难道还能用来治国不成? 亦或者说,给他们这些大臣买? 每月一石粟米,似乎并无大用。 “只是,各地并不太平。”秦始皇眼神渐渐变得无比冰冷,自上而下透着杀意,冷冷道:“有诸多黔首受六国勋贵余孽蛊惑,为了反秦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宁愿上山为匪寇,也不愿为秦民。” “这倒是……” 蒙毅在旁点头附和。 至今两年半的时间,秦始皇已是第二回巡游。他就几乎没留在咸阳,成天都在外面巡视。去年巡陇西、北地等郡。今年则是东巡,还于泰山封禅。 要知道秦始皇可不是在游山玩水,更加不是旅游,这年头长途跋涉可是要命的事。巡游途中,秦始皇也未曾松懈。哪怕在颠簸的马车上,照旧忙着批阅奏书。 归根究底,巡游其实也是为镇压六国余孽。让万民见识秦国的力量,彻底归心臣服于秦! “朕在想,有了这保险是否会好些?”秦始皇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云梦黔首,脸上皆是带着笑容的。上至乡吏,下至走卒商贩。那黑夫也说过,很多云梦女都不愿外嫁。因为户籍若是迁至外乡,那保险可就无效了……” “嘶……臣明白了!” 蒙毅顿时恍然大悟。 “所以,陛下是要推广保险。令黔首与秦国绑定,施以仁政。黔首因保险而得利,自然会维系自己秦人的身份。就算六国余孽妄图蛊惑人心,也难掀起多少风浪。” “聪明。” “此事,或许真的可行!” 蒙毅也是来劲了。 双眸炯炯有神,有了无数的想法。 这种举一反三的事,难不倒他们。 “陛下,夕阳里到了。” “好。”秦始皇微笑着拉开帘布,“就让朕瞧瞧,这黑夫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第13章 夕阳塔寨,老夫要杀了他! 渐渐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地势偏僻,坐落于山水之间。 夕阳西下,景色宜人。 秦始皇示意王贲停下。 看向远处,嘴角直抽。 叱嗟,这么多车? 都是来这夕阳里的? “要不,就停这?” 蒙毅是哭笑不得。 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谁能想到区区乡野,竟如此热闹! “站住!” 他们正欲前去,却被个女娃拦下。 她还未及笄,扎着俩羊角辫。皮肤并不算白,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挡在他们面前。个头也不高,与他们相比是矮了一大截。长得与黑夫有些神似,双眼贼兮兮的透着狡黠。 “这谁家的女娃?” “识字吗?” 女童指了指胳膊上的红袖标。 “车位……管理员?” “???” “识字就好。”女童叉着腰,指向前方道:“村外不让停车,影响交通。要停车,村里有专门的停车场,每日五钱。若再敢胡乱停车,下回罚款五十钱!” “还罚款?!” 蒙毅直接气笑了。 好好好,这世上还没人敢罚他的款! 他堂堂上卿,想在哪停就在哪停! 皇宫他都停得,这还不让停了? “当然。” 女童奶声奶气的点头。 “这又是黑夫的规矩?” “对,就是我仲兄的规矩。”女童像是想到什么,而后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仲兄说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是啬夫!” “……” 秦始皇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觉得眼前这女娃相当有趣。 没曾想,竟会是黑夫的妹妹。 “妴(yuan)。” “有兽焉,其状如麋而鱼目,名曰妴。”秦始皇仿若自语,继续道:“能否有劳你找人,帮吾等停车?” “没问题,要再加二十!” “给钱。” 秦始皇轻轻挥手。 蒙毅牙齿都快咬碎了,心痛不已的掏钱。黑夫黑也就算了,连带着他妹妹这么大的女娃也黑。 停个车而已,张嘴就要二十! “彦,快来快来!” “来咯!” 很快,便瞧见个青年赶来。 皮肤黝黑,长得相当壮实。 高七尺有余,腰间挂着诸多铁牌。 他顺手解下对铁牌,一半丢在车内,一半丢给秦始皇。指向远处道:“待你们回去时,便持停车证来核验。将停车费缴清后,便可驱车离去。对了,还得留下验做抵押。” “好。” 秦始皇翻看着牌子。 上面只刻了一串数字而已。 九五……呵! 妴则是取出竹简,提笔登记。想要取车就得拿出对应的停车证,并且还要说出对应的身份信息。核对无误后,才能把车开走。 “让让,都让让!” “贵宾车位一位!” 彦驾轻就熟的赶着马车。 前面排队等候的众人皆是侧目。 这是来了个富户啊! 停车场是分贵宾车位和普通车位的。 贵宾能免去排队等一系列手续,而且是保证有车位,不过需要额外付二十钱。至于普通车位,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黑夫倒是会做买卖。” “哼哼,仲兄当然厉害!” “我看他也不过如此。”蒙毅却是嗤之以鼻,不屑道:“这么多人,就这点车位,如此夕阳里反倒是会受影响。我若是他,必定是扩建停车场。人越多,赚的钱也越多。” “呸,夯货!” “???” 妴叉着腰,满脸鄙夷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聪明人。仲兄说了,这叫饿肚子营销。” “是饥饿营销吧?” “对对对。” 秦始皇无奈一笑。 这话他听城里小贩提过。 黑夫说了,云梦不能只做一回买卖,要懂得饥饿营销。每日限量供应,吊足客人胃口,生意才能长久。他们不能只求一顿饱,要想着顿顿饱! 蒙毅涨红着脸,肺都快气炸。他堂堂上卿,今日竟然被个乡野女娃给教训了。偏偏他还无法反驳,只能唾面自干。这事若传至咸阳,他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 带至村口,妴便将他们交给了彦。 “他们可是贵客,你要好好照顾。” “放心。” 彦虽然年长,却没妴那么能说会道。 秦始皇左顾右盼,对这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村内房宅都比别的地方要强,清一色的青砖黑瓦独栋大别野。每隔不远,还能瞧见挂着的各个布旗。 “酿酒坊。” “柘糖坊。” “制冰坊。” “磨坊。” “茶坊。” “……” 这些工坊,他大部分都不认识! “贲,频阳民宅可有这般?” “远远不及……” 王贲苦笑着挥手。 莫要说频阳,咸阳都没! 这年头都是以青砖为主流。 但是,寻常老百姓家里压根用不起。 能以夯土造房,那都是过得好的。 再差点的,就只能住茅草屋。 “这些房宅,是你们自己花钱造的?” “怎么可能?”彦不住摇头,“仲父贴补了很多,出人出力。甚至还动用刑徒徭役,要不然哪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 蒙毅劈瘾顿时就上来了。 好好好,好一个贼黑夫! 还敢动用刑徒徭役? 这就是公器私用,以权谋私! 凡秦民成丁,每年皆需服一个月徭役。还有就是被充为刑徒的犯人,他们就得听从当地调遣干苦力。比如说修城筑墙,亦或者是疏通河道。 结果倒好,黑夫用来给当地造房子? 不行,老夫非要杀了他不可! 秦始皇倒是没在意。 毕竟,喜早就将大概情况说明。 他说过,黑夫这人很古怪。他的所作所为虽不被秦法允许,可他偏偏又能用自己的法子把活干活。就算是素来挑剔严苛的喜,同样挑不出毛病来。 “柘糖坊?” 王贲闻着诱人的糖香,停下脚步。 “对,这可是咱云梦特产!”彦面露微笑,神采奕奕道:“也是吾母的产业,每年可都能挣不少咧。” “贲,怎么?” 秦始皇微微皱眉。 王贲则是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吾翁曾经有位挚友,似乎便是南郡人。来频阳时特地送了他些柘糖,四四方方的褐糖。吾翁很是喜欢,说比饴糖蜜浆都好。” “那便是买的柘糖了。” 不善言辞的彦挺起胸膛,很是骄傲。 “你说,这是你家的产业?” “嗯。” “黑夫没得利?” “想什么呢?” 蒙毅稍稍松口气。 但下一刻,他的血压瞬间拉满! “制糖的法子都是仲父出的,卖糖也都是仲父负责。所以每年得利,他都要拿走一半咧。” “一半?!” 第14章 让黑夫飞,吃得苦中苦! “怎么样,很少吧?” 彦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 蒙毅望着单纯的彦,气的肝疼。他本以为黑夫只对外人黑,没想到对自家亲戚都这么黑心。什么事都不做,好意思要走一半的利润? 这是人干的事?! 还都说黑夫护短? 这算哪门子的护短! “这些工坊,都是如此?” “怎么可能。” “那就好……” “他们大部分都是七成利。” “他们得七成?” “想啥呢?七成是仲父的!能拿三成,还得看仲父的脸色咧。” “还得看他的脸色?”王贲也是怒了,“你们辛苦谋生,没黑没夜的照料工坊买卖。辛辛苦苦,到头来最后只能得三成利,这不成跪着要饭的吗?” “你们外乡人不懂。”彦冷哼着摆手,“就这,多少人想跪都没这门子呢。仲父拿大头,是因为他也辛苦。你们只看到他人前显贵,却没看见他背后付出的汗水。” “……” 蒙毅眨了眨眼,懵了。 黑夫这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 我看你们还真是糊涂了,你们一群黔首屁民不觉得自己辛苦,反倒是觉得锦衣玉食的黑夫辛苦? 秦始皇脾气也上来了。 他还真想求教下黑夫的用人之术。 如此剥削他们,他们还念着黑夫的好? 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王贲则是眉头紧蹙,他记得那位挚友提到过柘糖生意好做的很。南郡各县都有出售,每年获利数百万巨! 这年头的糖可是奢侈品,非权贵富户享受不起。像商周时期,饴糖甚至还被当做贡品。据说柘糖便是用柘浆制成,具体如何操作,他们并不知晓。但做出来的糖味道极好,他家几个稚童喜欢的很。 “就你们一家制糖?” “怎么可能?” “……” 蒙毅现在是真的怕了。 生怕彦说的话把他老腰给闪了。 “仲父说咧,做买卖眼光要长久。光靠云梦乡这点人,能挣多少钱。要想挣钱,还得看外乡的冤大头。” “……” “……” “……” “咳咳,我不是说你们是冤大头。”彦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连摆手道:“我……我……我是说他们是冤大头,你们不是。” 你可赶紧闭嘴吧! “他说我们这叫连锁店,只要肯花钱加盟就能从我们这学到技术。我的目标就是要把柘糖买卖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连锁店? 加盟? 还真是新鲜。 “你不觉得亏吗?” 蒙毅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亏什么?” “你辛辛苦苦,才得五成利。” “五成已经够多了。”彦是连连摆手,“每年我们都能分十万钱呢……这么多钱,我十辈子也花不完咧。若无仲父提点,我们还都在田里头刨食吃。” “十……十万?” “每年也就甘蔗成熟时干俩月。” “……” 蒙毅彻底自闭了。 此刻他是内牛满面,只恨自己为何没有在云梦乡出生。仅仅五成的利,便能年入十万钱。 这收入比他工资还高啊! 天杀的黑夫,老夫恨你! 秦国的钱,怕不是都被你赚走了! “如何,仲父对我们好吧?” 彦喜滋滋的笑着,得意炫耀着。 秦始皇则是哭笑不得。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知足者常乐。 他见过很多贪得无厌的人,为了利益背兄叛父,最终是众叛亲离。而黑夫不同,他自个赚钱不说,还能带动宗亲当地一块致富。通过利益,牢牢将他们绑定。 “像我们夕阳里的人,就没几个会做买卖的。仲父也不强求,就让我们在当地负责干活,他负责出手艺和卖出去。为了打通其余县,还自掏腰包疏通关系。这些开销,也不少的。” 这回就连蒙毅也很是赞同。 云梦当地的消费能力毕竟有限,要想赚钱肯定得卖至别的地方。临乡临县……都需要运输。而这年头长途跋涉的运输可不容易,且不说路上的损耗,若是半道上遇到山匪,那便会落下个人财两失的局面。 要想处理好这些事,不光需要有钱还得有人脉。否则就算是把货物拉过去了,别人也未必会要。 …… “要不你们先自个逛逛?” “好。” 秦始皇点了点头。 见彦要忙活,也没太在意。 他继续朝前而去,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如果说整个秦国都能像夕阳里这般富庶,他何止能成为千古一帝,他能当万古一帝。到那时,秦国必能永传万世岁岁不休! “狗娃子,快下来。” 路过房宅,便瞧见里面有位老者捧着饭碗正在训斥,稚童则爬在树梢上扮着鬼脸,“不吃,就不吃。天天吃肥肉,腻死了。我要吃炖鸡……”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惯了!放三五年前,过年能吃下水都算是好的。这才吃了几年饱饭,连这肥肉都不吃了。你再不下来,汝翁回来就揍你!” “……” 秦始皇都看惊了。 这夕阳里的日子竟如此好? 半大的稚童,能把肥肉吃腻了? 要知道这年头肥肉可比瘦肉排骨贵多了,肥肉又称为膏,所以有膏粱子弟的说法。 就算在咸阳,也没这么挑食的。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饱,还挑食?吃的稍微慢点,连刷锅水都没得喝。 秦始皇就在门口看着,发现这户人家绝对是富裕的很。家门口养了条壮硕的看门狗,毛发柔顺亮的很。趴在门口,眼神左顾右盼,相当的神奇。硕大的庭院,还种着二十来颗桑树,林内还有不少鸡正在啄虫。透过桑林,还能瞧见养了五头大黑猪。 这等富户,在咸阳也不多见呐! “老丈,可否讨碗水喝?” “外乡人?” 老者放下竹棍,走了上来。 这口音一听就知道,并非南郡人。 “吾等是自咸阳来的商贾。” “嚯,竟是咸阳人?”老者旋即打开房门,“三位想来还未进食吧?老夫家中尚有热饭,不如进来吃点?” “多谢老丈。” “不客气,给钱就。” “……” 老者笑呵呵的将布挂在墙上。 上面以小篆写着三个字:农家乐! “农家……乐?” 蒙毅嘴角直抽。 还真是给爷整乐了! 第15章 黑夫恩师,他是个好人啊! “老丈莫非是农家人?” 秦始皇走至院落。 也不嫌弃,随意坐在石椅上。 来了两日,他多少有些习惯。云梦乡并不流行跪坐,而是喜欢坐在竹椅木椅上。虽说容易遛鸟,但云梦还很流行内裤。这桌椅板凳和内裤,相传皆是黑夫所想。 还真别说,的确比跪坐要强。 跪坐久了,腿就容易发酸发麻。 秦始皇这么问,自然并非空穴来风。瞧见那农家乐,他心中就有些好奇。农家为百家之一,秦国也与他们多有接触。包括他们的部分理念,其实也与秦国不谋而合。 农家祖师爷名曰许行,乃是楚国人,与孟子同个时代,还被孟子喷为南蛮舌之人。农家奉行以农为本,鼓吹贤者与民并耕而食和市贾不二。 “哈哈,非也非也。” 老者捋着山羊胡,连连摆手。 “老夫吕氏名婴,昔日曾为书吏,可不是什么农家。至于这农家乐,自然便是啬夫的意思。望宾客至夕阳里后,能体验到世外农夫家庭之乐。与农同食同住,主打一个陪伴!” “……” 原来是这意思? “吕公原来还是秦吏?” “哈哈,已经归乡多年了。” 吕婴就坐在他们旁边,让小孙子去将饭食端来。其实都是些家常菜,色香味一个都不沾。除开炖煮的五花肉外,还有便是炒葵菜和韭菜炒鸡蛋,外加个豆叶虾仁汤。 “狗娃子,让汝母收拾客房。” “好咧。” 稚童颠颠的就跑走了。 蒙毅则是端起陶碗,大口大口的干饭。他们是走了大半天,又饿又渴。虽然这饭食比不上城里的,但同样别有番滋味。 比如这韭菜炒蛋,他是相当的喜欢。还有炖煮的五花肉,肥而不腻相当可口。咬下去瞬间汁水四溅,油脂的独特香味在味蕾之上迸发。再浇上灵魂汤汁,蒙毅能干两碗饭! 他们问过,其实农家乐很便宜。 每日三顿饭外加住宿,只需二十钱。 相较于云梦城,这价钱真心不高。 就算是在别地,同样算便宜的。 “吕公有名有氏,还曾是县吏拥有爵位。”秦始皇看着吕婴,不解道:“为何,要靠这农家乐为生呢?” “算不上是为生。”吕婴连连摆手,淡淡道:“不过是小钱而已,闲着也是闲着,能赚一点是一点。荀子曾言: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用黑夫的话说,蚊子再小也是肉。” “……” 小钱? 王贲撇撇嘴。 每日二十钱,的确不算贵。 但要说小钱,可就太夸张了。 只是想到在夕阳里,他就闭嘴了。 “有趣有趣。” 秦始皇对吕婴可是相当感兴趣,他很想知道,这些秦吏是如何看黑夫的。寻常黔首终究是没见过世面的,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而像吕婴这样的智者评价,更有参考价值。 “吕公可认识黑夫?” “何止认识?” “哦?” 吕婴捋着山羊胡,眉飞色舞道:“老夫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教出了黑夫!” “吕公是黑夫恩师?” “自然。”吕婴脸上说不出的得意,“昔日老夫告老归乡,闲来无事便教里中青年读书写字,学习律令。彼时黑夫与其大兄衷,皆为老夫弟子。只是那时的他并不出众,沉默寡言连律令都难背出。幸好还算用功,勉强能识字写字。” 沉默寡言? 您老确定说的是黑夫? 蒙毅一时只觉摸不着头皮。 “后来他从军入伍,参与伐楚之战。因为缺钱,还写了封家书送至夕阳里。黑夫家中贫困,其母实在无钱便找到了老夫。最后是老夫出面,挨家挨户的凑足了钱粮。” 吕婴顿了顿,感慨道:“这混小子自战场回来后,性情大变。能言善辩不说,学东西也快。见宗亲邻里贫困,便想尽办法造福当地。夕阳里能有今日,皆是黑夫之功!” 王贲仔细听着。 类似黑夫这样的士卒,其实很多。打完仗后,很多人性子都会转变。有的变得性情暴虐,易怒生事。有的胆小如鼠,一点动静都会瑟瑟发抖…… 秦始皇若有所思点头,大概都明白了。也难怪夕阳里会发展的这么好,这都是他们当初资助黑夫的缘故。 “黑夫虽曾是老夫弟子,可却教会老夫不少事。” “愿闻其详。” “老夫昔日曾为县中属吏,可谓清如水廉如镜。老夫在任上三十余年,从未贪过一钱。曾有人妄图贿赂老夫,被老夫当场拿下扭送县寺。可老夫却因得罪了人,到老都只是小小的书吏。老夫清廉如水,家中一贫如洗。老夫曾有三位孩子,两个因病夭折。就因无钱抓药,只能病死家中。” 吕婴长舒口气,双眼都有些泛红。 旧事重提,也令他无比伤感。 “吕公大义!” 蒙毅忍不住起身作揖。 如此秦吏实属秦国之福,更是万民之福。 吕婴挥了挥手,却是惭愧道:“后来黑夫凯旋,因公上任亭长。老夫自以为有多年为吏经验,就想给他些忠告。没想到黑夫却是一一驳斥,更告诉老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连亲眷都不爱,何谈爱民?” “他不愿当一个会让亲眷活活病死的清吏,他要当个能让夕阳里都富裕起来的贪官。哪怕他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争议,他也绝不后悔。” 一时间,秦始皇三人都沉默了。 特别是蒙毅,只感到脸火辣辣的疼。 黑夫这话看似是歪理,却没说错。 因为,他的确是做到了。 他是远近闻名的贪官。 但同样的,整个云梦都无比富饶。 数年时间,就变得无比富饶。 “老夫枉活六十有七,却不如黑夫看的通透。”吕婴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也多亏了黑夫照拂,否则狗娃子也过不上这好日子。黑夫是个好人,昔日的恩情他都记在了心里头。就连我家那不成器的幼子,现在都被他提拔为亭长。现在夕阳里家家户户都有爵位官职傍身,可都是他的功劳。” “……” 秦始皇嘴角直抽。 看来,云梦城里头说的真没错。 夕阳里就算是条狗,都能吃上公粮! 黑夫啊黑夫,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就不能稍微收敛点吗?! 第16章 安陆县喜,陛下怎么还不来? 次日,日出时分。 黑夫端起碗冰镇乌梅汁。 冰冰凉凉的,瞬间舒爽不已。 “惊,那伙人如何了?” “仲兄放心,都已妥当。”惊拿着大肉包,边吃边说道:“彦昨日便来了消息,他们已住在吕公家中。不过,有件事却很古怪。” “什么?” “他们在临近乡县并无记录。” 黑夫皱起眉头。 这就有些意思了。 云梦乡在安陆县算是偏的。 若秦伯三人自咸阳而来,必会路过其余乡。按马车的行驶速度,他们肯定要在百里之外留宿借住。除非他们日夜兼程,那可能还要远些。 “他们,是不是上面派来的?” “还用问?”黑夫冷冷一笑,“看他们这架势,也不像是商贾。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就这块蓝田美玉都价值万钱。看这做工,只可能出自大匠之手。” “那咱们收敛点?” “身正不怕影子斜,莫慌。” 黑夫平静挥手,毫不在意。 这两年来,他经历了不少。 秦法严苛,但更注实践。作为先驱者,他们其实也在摸索。所以,政令经常会变更。比如昔日秦国以身高判断是否成年,后来就变更为岁数。 他的老领导喜,堪称是大秦劳模。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守秦律。本来对黑夫是多有不满,甚至还要罚他。可当他亲眼看到云梦的变化后,便主动为他隐瞒。 云梦昔日无比贫困,为安陆县诸乡最穷的地方。吏治混乱匪寇众多,因为土地不够肥沃,种的粮食堪堪只能裹腹。 可自黑夫上任后呢? 云梦焕然一新,百姓富庶安居乐业。 如此……难道不好吗? “我懂了。”惊轻轻颔首,抬手道:“我现在便去通知大兄,让他盯着他们。” “回来后,记得通读秦律。” “仲兄饶了我吧……” 惊顿时哭丧着脸。 他最怕的就是秦律。 晦涩拗口,极其复杂。 让他读秦律,他宁愿上战场。 “你小子……”黑夫无奈起身,拿出仲兄的架势,语重心长道:“瞧瞧大兄,现在都已升为亭长。你上过战场还有爵位,至今却都还只是乡佐。去年考核,就是因为秦律不过关。” “嘿嘿,能为乡佐吾便知足了。” 惊笑着躲过黑夫的飞踹,而后便颠颠的赶紧跑了。见他如此,黑夫也是连连摇头。 乡吏……可还远远不够呐! 身处乱世,总会身不由己。喜能帮他隐瞒一时,瞒不了一世。黑夫望着蓝天白云,长叹口气。他记得,今年始皇帝似乎便会过安陆县,他还想瞧瞧这位雄才伟略的千古一帝咧。 话说,咋个没啥动静咧? …… …… 安陆县,县寺。 木案之上,堆放着诸多简牍。 中年人正襟危坐,正批阅文书。秦以文书行政,凡下级请示上级必须要配以文书,而且还有诸多格式。若只是口述或格式不对,下吏还要受罚。 他坐的笔直,落笔苍劲有力。神情认真,一丝不苟。衣裳虽有些掉色,却很干净整洁。头戴双板长冠,颔下黑缨。 他便是安陆县县令,喜。被黑夫调侃为大秦劳模,秦吏之典范。喜的一生都是伴随着秦律,他恪尽职守从不贪腐谋私。每日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从未懈怠。 他的家中没有什么奢侈之物,有的只是数之不尽的竹简,大部分都是他亲笔抄录整理出的。喜还对他儿子叮嘱过,若他某日猝然离世,便以这些竹简作为陪葬品。 喜放下毛笔,长舒口气。 “磐,陛下可有消息了?” “听说是停于湘山离宫。” “是吗?” 喜皱起眉头,也未多想。 “如此,那吾等可要早做准备。” “县君放心,磐早已通知过。” “善。” 喜顺手便翻开了竹简,提笔而书。 【廿八年,今过安陆!】 写完后,他便站起身来。 “备车,老夫要去云梦乡看看。” “唯!” 县丞磐当即起身准备。 他知道,喜肯定是放心不下。 安陆诸乡,唯云梦最为特殊。 他们能接受,皇帝能接受吗? 若是追责,他们都得倒霉! …… …… 夕阳里。 吕婴起了个大早,将煮好的茶叶蛋都拿了出来。放凉后便慢慢剥好,再放在准备好的陶碗。又自村里卖豆腐的人家打了半斗豆浆,人连钱都没要还送了两块嫩豆腐。 吕婴在夕阳里地位仅次于黑夫,他毕竟曾是县吏见过大世面的。后来回家养老也没闲着,免费教导里中青年读书写字学习律令。就连黑夫都是他的徒弟,谁敢收他的钱? 况且都是街坊四邻,没必要计较。 “老丈起来的可真早。” 秦始皇神清气爽的自客房走出。 简单洗漱后,便来至庭院。 吕婴淡淡一笑,“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 虽然比不得诸侯套房,却也还行。床榻铺着竹席相当凉爽,被衾也很柔软。客房内干净整洁,住的也舒坦。只是他素来浅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再加上习惯早起,也就没多睡会。 “看来,足下也不简单。” “哦?” 吕婴眯着双眼,笑呵呵道:“老朽自认为见过不少贵人,包括如今的内史腾。可若论贵气,却远不及足下。包括跟着足下的两个仆人,也不简单。年长者右手虎口满是老茧,虽白发苍苍却是身形矫健,远胜老朽。若老朽没猜错,其必是军吏出身。” “哈哈哈!” 秦始皇随意坐下,颇感兴趣。 看来,这夕阳里倒是能人辈出。 区区个老者,竟也能看出些端倪! “另外人亦是如此,透着股贵气。”吕婴眯着双眼,淡淡道:“既是自咸阳而来,那定是不凡。也许是某位勋贵乃至公室宗亲听说了黑夫的事迹,对他感兴趣,所以派遣三位至此。这些,老朽皆不感兴趣。” “呵……” 吕婴猜的还真有些对! “只是有句话,还请足下听好。” “望吕公赐教。” “算不上赐教,只是句提醒。”吕婴轻轻摆手,“黑夫这人吃软不吃硬,因为出身卑微素来不喜上位者以权欺人。他心性质朴一心为民,是个好官。只是所作所为略微逾矩,也不过分。即便当今皇帝知晓,想来也不会拿他如何。” “呵……呵呵……” 秦始皇轻笑附和,没有丝毫破绽。 “好了,趁热尝尝这茶叶蛋!” 第17章 云梦仙茶,我为长寿代言! 恰逢此时,蒙毅与王贲也都回来。 他们可是特地起了个大早。 为的便是抓紧时间,探查夕阳里。 毕竟,他们可不是来旅游的。 经过探查,也算有了些收获。 “正好,都来尝尝这茶叶蛋。” “茶叶蛋?倒是新鲜。” 秦始皇拿起剥好的鸡蛋,经过烹煮后有些发黑,但是却散发着股独特的清香。他轻轻咬了口,也是相当喜欢。 “这是如何做的?” “有股说不出的清香。” 蒙毅则是早就饿的不行,此刻也顾不上礼数,直接左右开弓。只是因为吃的过急噎着了,幸好是王贲送上碗豆浆才得以续命。 “咳咳咳,的确好吃!” “嘿嘿,别地可吃不着咧。” “这茶叶何解?” 秦始皇是相当喜欢,忍不住询问。 “莫急莫急,老夫先去准备。” “好。” 待其走后,秦始皇脸上恢复了冷色。 “汝二人看的如何?” 王贲抬手作揖,低声道:“此地很是不俗,虽说是里却足足有百来户人。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工坊,涉及诸多产业。就连村头的野犬,都说要被收编为走犬,用来追捕流匪。” “???” 黑夫是玩真的? 真的是连条狗都能吃上公粮? 蒙毅又灌了口豆浆,接过话茬道:“那黑夫卖官鬻爵,毫不避讳。以权谋私,令诸多亲眷都有了爵位乃至成为斗食小吏。比如说起大兄衷,现在是亭长。其妹妴为停车管理员,掌停车场。其姊掌制糖,姊夫则为云梦匠吏……” 蒙毅都已打探清楚。 在他心里,已将黑夫碎尸万段一百遍! 一百遍!!! 竖子简直就是在践踏秦法的尊严! 践踏他们这些奉公守法的官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话放黑夫身上,无比合适。 “若有能力,也算举荐有功。” “……” 蒙毅一时语塞,彻底懵了。 对于这事,秦始皇压根没在意。这年头官吏上任除开考核外,大部分都是举荐制。就比如说蒙毅,他还未及冠便至秦始皇身旁担任中郎。若非他父亲蒙武,焉能有此资格? 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很多。但可别随意举荐,因为秦国有连坐制。如果被举荐人为官作奸犯科,那么举荐他为官的那人也要受到相同的惩罚。所以若非至亲,鲜少有人愿冒此风险。 “可有何新鲜有趣的?” “大部分都未听过。” 王贲苦笑抬手。 这回他们也算是开了眼。 云梦城有的,夕阳里也有。 云梦城没的,夕阳里还有! “不过,大部分都与黑夫有关。若估算的没错,黑夫单靠夕阳里的这些工坊,每年便可得利百万!” “嘶……” 饶是秦始皇都倒吸了口冷气。 好好好,真是朕的好秦吏啊! 这日进斗金的本事,连朕都要眼红! 要知道,这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天杀的黑贼!!! “听说,他今年还准备筹备工坊。” “哦?何物?” “造纸坊。” “造……纸?” 秦始皇面露古怪。 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 你呀,总是能给朕整出点新花样。 不成,他得空还要去问问黑夫! …… 蒙毅这时悄然使了个眼色。 秦始皇顿时一笑,看向身后。 “吕公究竟是要如何?” “来,尝尝我们这的云梦仙茶!” “云梦……仙茶?!” 秦始皇蹙眉看了过去,便瞧见陶碗内放着些不知名的树叶。似乎还都晒干了,蜷缩成了团。经过沸水冲泡后,慢慢的在水中舒展开来。并且有股颇为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仅仅只是轻嗅便令人心旷神怡,精神都为之振奋。 “这……不是荼(tu)叶吗?” 秦始皇皱起眉头,也是认了出来。他口中的‘荼’,其实就是后世的‘茶’,只不过这年头还没有茶这个字,都是统称为荼。就比如秦朝过年祭祀的两个神,分别是神荼和郁垒。 相传昔日神农氏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便是靠着荼叶解毒活了下来。这年头荼主要也是用作祭祀和药用,诗经之中也多有记载,比如:谁谓荼苦,有甘如荠。 “对咯,就是荼叶。”吕婴笑着点头,沾了点温水在桌上写了起来,“原本是荼,但经过炒制后便去掉水分,所以得这么写,就成了现在的茶。” 搞半天,是造的新字? “这荼……不,茶叶能吃?” “能吃,不过都是喝的。” “喝?” “没错。”吕婴端起陶碗,抿了口茶水,“呼,舒坦!实不相瞒,这仙茶可是好处多多。长饮能健胃消食延年益寿,同时还可起到提神醒脑之用。老朽已过花甲之年,靠的就是这仙茶续命。咳咳,吾是吕婴,吾喂云梦仙茶袋盐!” 呸,这广告词烫嘴! “……” “……” “……” 天秀! 秦始皇听的嘴角直抽,忍不住吐槽道:“这仙茶,想来吕公应当是服用没多久。夕阳里挂有茶坊布旗,却是很新,想来是刚建成没多久。还有云梦城还未出现这仙茶,就说明还未来得及售卖。如此吕公能活六十余岁还如此健康,想来是与这仙茶毫无关系。” 他自归秦起,处处都是阴谋诡计。 不知多少人想他死,可他却都没事。 就这点手段,还想糊弄他? “哈哈,不愧是你。”吕婴爽朗的笑了起来,“这话,纯粹是啬夫所教。还让我代言这仙茶,说是还要给老夫代言费咧。” “代……言费?” 不愧是你啊,黑夫! 这么缺德的事都干的出来! 不是故意骗人吗? 蒙毅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昔日有卖骏马者,为了卖马特地花钱请伯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周围人皆知伯乐擅长相马,见伯乐三顾三看,纷纷上前抢购,结果马价十倍!” “哈哈哈,正是此理!” 吕婴也是爽朗的笑了起来,“不过,这茶饮的功效却并非是假的。喝了后,的确能提升醒脑精神振奋。健胃消食,同样也是真的。至于延年益寿……咳咳,三位可尝尝看。” “多谢。” 秦始皇端起陶碗。 再次轻轻一嗅,面露喜色。 就冲这茶香,便知是好东西! 第18章 价比黄金,这买卖朕做了! 蒙毅半信半疑的端起陶碗。 茶水还有些烫嘴。 轻轻抿了小口,就有股独特的清香。刚入口就有股不算重的苦涩味,但细细品尝却还有些甘甜,令人回味无穷流连忘返。或许是心理作用,也确实有提神之感。 王贲同样在细细品尝,甚至还咀嚼着些许茶叶。如此会更香,也同样更苦些。旁边的吕婴则是满脸心疼,“这茶是用来喝的,可莫要吃下去。” “吃不得?” “贵啊!” “呵,有多贵?” 吕婴鄙夷的看了眼王贲。 真是山彘吃不来细糠! 好好的仙茶,就这么糟蹋了! “就三位喝的,值三十钱。” “噗……” 蒙毅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 “三十?!” “这还算便宜的。” “你这可比咸阳美酒还要贵!” “酒哪能与这仙茶比?” “???” 吕婴则很是不屑,继续道:“这仙茶好处多多,可比酒强多了。不是每片茶叶,都叫云梦仙茶。为栽培茶树,黑夫耗费五年时间,投进去了十余万钱。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挑选出最合适的茶种。每年采摘新鲜的茶叶,再经过多种程序炒干晒干。如此,一斤仙茶定价三百钱,贵吗?” “……” 蒙毅望着陶碗,差点感动哭了。黑夫明明可以直接抢他们的钱,却偏偏还要送他们树叶子。此等做法简直就是……人神共愤,令人发指! “这茶还有讲究?” “自然。” 吕婴理所当然的点头,“三位真以为老朽在胡言乱语?可不是随便颗山间野荼,便能有云梦仙茶的滋味。老朽喝了半月有余,已是离不开它。每天起来,都得先净具烹茶。来上一碗,瞬间便有了精神。” “此话倒是不假。” 秦始皇颔首赞许。 他自己也喝了,确实有这功效。 他打量着泛黄的茶汤,心中思索。 这几年来他经常服用各种丹药,最常服的便是能振奋精神的。因为他每日处理政务都要至深夜,不批完一石竹简绝不歇息。年轻时倒是还好,这两年是一日不如一日。为了更有精力,他就选择服用丹药提神。 若仙茶有此功效,岂不更好? 三百钱一斤,确实是贵了些。可若能搞到制作方法,成本定会下降。届时推广出去,百姓手里多条能谋生的手段,他们也能因此享受,简直就是一举多得。 “那这茶叶还要留着?” “多泡几回,泡没味了就收起来。” “然后咧?” “然后做茶叶蛋啊。” “……” “……” 蒙毅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看了看茶汤,又看了眼茶叶蛋。他强忍着不适,差点没吐出来。想到这茶叶很可能都是进过吕婴的嘴里,他们刚才还吃的那么香,他就犯恶心。 这哪是茶叶蛋? 这分明是进口蛋! 是混蛋! 王贲虽也有些不适,倒是还行。、 蒙毅也并非是矫情,而是他打小就有洁癖。凡是别人用过的,他鲜少会碰。有此廷议结束,有人误穿了蒙毅的鞋履,他表面没说什么回家就把鞋给丢了。像在外吃饭,用的筷子勺子他都会以清水冲洗数遍。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 结束愉快的农家乐后,秦始皇便急不可耐的要前往云梦城。该见识的也基本都见了,没必要再继续逗留。他的时间很是宝贵,可不会随意耽搁。 王贲拿着铁牌,缴纳了五钱作为停车费,而后便将马车驶出。在他看来,这停车场还真有些用。就说频阳城,有时也会因为祭祀导致车架混乱。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都不愿意轻松让开。还曾有官吏为了抢位置,结果不慎将马车开进了农田中。 有了这停车场,瞬间方便许多。 主要是干净敞亮,井井有条。 而且,还能赚点钱咧! 每日五钱,倒也不算贵。 能有马车的,可都不是贫户。 区区五钱,自然都掏得起。 夕阳里之行,也令他们大开眼界。 同时,对黑夫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蒙卿,经此可还恨黑夫?” “恨!” “哦?” “恨他贪赃枉法,竟不带臣!” “哈哈!” 蒙毅自然是玩笑话,而后叹息道:“臣是恨他明明有大才,却偏偏着眼于区区的云梦乡。以他才能,使之为守足以造福一郡黔首。” 秦始皇捋着胡须,蹙眉思索道:“韩非曾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黑夫虽无姓无氏,却是身怀大才。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倒能擢升为县令。不过选择的县,定是要贫瘠困苦之县。若他能将当地发展起来,就算贪些也不碍事。蒙卿,此事便交由你去做。” “唯!” 这事暂且不急,慢慢来便是。 秦始皇将袖中的竹筒取出,打开木塞后里面便是晒干的茶叶。茶香味扑鼻,令人生津。 “还有,便是这茶叶了。” “陛下何意?” “既要与黑夫做买卖,自要准备好。”秦始皇得意的笑了起来,“这茶叶的确不错,看了夕阳里诸多工坊产业,也就这茶叶合适。蝇头小利,朕可瞧不上。” 叱(chi)嗟(jie)?! 秦始皇真要和黑夫做买卖? 如此,黑夫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能与始皇帝做买卖! 王贲握着缰绳,放慢速度道:“照臣看,这仙茶兴许便是那黑夫刻意为之。包括吕婴,也是听其将这茶叶拿出。” “朕知道。” 秦始皇毫不在意的挥手。 这点小手段,他自然知道。 黑夫是纯粹把他们当冤大头了,所以就想谈成。生怕他们瞧不上那些小买卖,便把压箱底的茶叶都拿了出来。 说不准还让吕婴试探他们,看看他们的底细。由此可见,这黑夫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既然要合作做买卖,肯定想着把他们底细摸清楚了。恰好吕婴见多识广,算是当地的能人。由他试探,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吕婴还是不太够格。 望着越来越近的云梦城,秦始皇淡淡一笑,“既想与朕做买卖,那就要看这黑夫能拿出多少诚意!” 第19章 学区房,竟然还有房托? “他走了?!” “是的,走时很安详。” “???” 秦始皇剑眉竖立,眼珠子都快瞪出。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黑夫怎么就死了? “啧,不应当用安详。”惊拍了下大腿,连忙挥手道:“大兄走时很急,说是临乡出了事,他得去看看。三位若有急事,还是明日一早来吧。” “……” 没文化,真可怕! 秦始皇也没往心里去。 既然黑夫不在,他就继续逛逛。 夕阳里都是工坊,没什么好看的。倒不如云梦城,搞的是有声有色。既然做戏就得做足了,他保险也交了还要买套学区房咧。正好趁现在得空,便去瞧瞧。 …… 云梦学区房其实并不算远。 穿过闹市区,便能瞧见不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宅。因为相隔较远,看不太清楚。但都是独栋房宅,占地面积如蒙毅说的那样极小,约摸着不过六步见方。就这套房宅,竟然好意思要十万钱! 黑啊! 黑夫简直是黑的没边了! 这年头城内的居民区名曰【里巷】,属于是封闭式结构。里巷四周皆有七尺高的土墙围着,其实和后世的小区也没多少区别。并且里巷同样配有保安,名曰里监门。每天日出开门日落关门,同时还兼顾防火防盗。若是失火,那就罚他们赀(zi)一盾! 里巷中的住宅是排成长条的,中间留有固定宽度的纵深通道,谓之巷。每家的住宅叫一室,每里的室数不等。多的有四五十户,少的也有一二十。闾左者为贫户,相对的闾右则是当地富户。 秦始皇走下马车,好奇打量着四周。透过土墙,也能瞧见里面的景象。这学区房与里巷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房宅更紧凑,相隔不过两步。而且户型很小,清一色的青砖黑瓦小平房。 “足下可是咸阳来的秦伯?” “嗯?” 他们刚下来,便有青年走上前来。只是他是跛脚,走起路来一高一矮。虽已蓄须,但个头并不高,头发用褐色头巾包着发髻,想来也是有着公士爵位的。 “小郎君是?” “在下婴记,为啬夫挚友。”青年爽朗一笑,继续道:“同时,也是这学区房的里监门。啬夫临走时便吩咐过,说你们今日会来这,让我定要好生招待三位。” “呵……” 秦始皇冷冷一笑。 好一个黑夫! 这是真的要让所有人都吃上公粮! 里监门只是斗食小吏,并无多少权利,每日只能得一斗粮食作为工资。但是,起码也得找个正常人吧? 你找个跛脚的来? 若有盗贼,你追的上吗? “三位,请。” “有劳。” 婴记笑呵呵的走在前面。 别看跛脚,速度却不算慢。 “秦公来的也是时候。”婴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道:“恰好,今日就有套房宅空出。其实还有人想买,只是啬夫觉得不能让秦公这么大老远白跑一趟。能否买下来,就得看秦公的诚意了。” 又是诚意? 秦始皇皱了皱眉。 这是不把他们榨干不罢休啊! “莫要看这房宅小,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独栋独户,南北通透,采光极好。买学区大宅,享幸福人生。纵享丝滑,你值得拥有!” “……” “……” “喝点水,慢慢吹。” 蒙毅忍不住将水囊递了过去。 这广告词尬的他直抠脚! 婴记也很是无奈,这可都是黑夫教的。实际上房宅也没那么紧缺,但就是要营造出这么种状态。他说有些人就是贱,东西越稀缺越贵,他们就觉得是好东西,越趋之若鹜。若是没人抢,那就不值钱了。 为此,他还特地安排了房托。 没错,就是用来炒房的! 要是没托,怎么抬高价钱? “老弟,这宅邸一定要卖给某啊!” 看着胖商贾跌跌撞撞的跑来,秦始皇差点没笑出声来。呦呵,这人他们还都认识。恰好就是昨日买爵的商贾牉,号称能与杀人盗匪大战三百回合的猛人。 这黑夫可真会找人…… 为了多卖点钱,无所不用其极。 秦始皇看破却不说破,坐等表演。 “牉,你怎么又来了?”婴记的演技倒是还算不错,语重心长道:“啬夫都说过了,这房宅要先卖给秦公。人可是从咸阳来的豪商,路途遥远也不容易。” “不成不成。”牉连连摆手,“啬夫先前也说过,价高者得。我听说啬夫今日便是去参加临乡的谢师宴,他有位学生年纪轻轻便已成为乡啬夫,前途无可限量。吾子为了入学,已足足等了两年,就缺了这学区房。今日不论如何,这房宅我都要买下来。” “你瞧,又急。” “我出十二万钱!” “你这又是何苦呢?” “云梦规矩,价高者得!” 婴记也是装出副为难的模样,转过身看向秦始皇道:“秦公,你看看这事闹的。实不相瞒,这套房宅便是那学生留下的。他今日荣升为啬夫,特地办了谢师宴感谢啬夫。现在就这套空的房宅,这……这……”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牉两年前就排着了……”婴记故作无奈的叹息道:“没办法,谁让啬夫当初立下了这规矩,讲究个价高者得。现在这牉出价到十二万钱,吾也难办的很呐!” “难办?那就别办了!” 王贲劈瘾顿时就上来了,当即就要拔剑宰了这群贪得无厌的牲口。真把他们当冤大头了,一回不够还要再坑一回。就这房宅和茅草屋也没啥区别,还好意思抬价? 秦始皇轻轻挥手,示意王贲退下。 “那里监门欲要如何?” 婴记偷偷瞄了眼牉,而后故意压低声音道:“这样吧,就当我自己贴补点进去。正好啬夫也叮嘱我要好好招待三位,总不能让秦公败兴而归。您只要出到十一万钱,我就告诉牉你出到十五万,让他知难而退。” “呵……呵呵……” 秦始皇冷冷一笑。 好好好,好一个黑夫啊! 为了坑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秦公意思是?” “这宅,老夫不买了!” 第20章 上车啊,带你逛女闾去! 秦始皇当即拂袖而去。 他是皇帝,坐拥天下财富。 莫说十万钱,就是百万千万都有!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傻子。身为皇帝,他很享受操控一切的感觉,绝不会处处受制于人让人牵着鼻子走。 这学区房本就是溢价出售,若非能拜师根本就不值钱。能买得起的,自然是极少数。就他们这看了圈,有不少房宅都空着。只是婴记还诡辩,说房子卖出去了只是没人住而已。 这种鬼话,也就骗骗他自己。所以他若是不买,黑夫晚上怕是睡不着了。夜里头醒来怕是都要给自己两巴掌,恨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 “阿这……”婴记顿时就慌了,连忙上前道:“秦公,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况且您保险也都交了,若是不买不就亏了吗?” “不打紧。” 秦始皇依旧是不为所动。 想都没想,径直离去。 “秦公,先别走啊!” 婴记现在是真的急眼了,他要是能促成这买卖可还有提成咧。里监门压根赚不了多少钱,主要还是靠提成。就好比说这笔买卖促成,他能得五千钱。他就属于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这……这剧本不对啊! “还有何事?” “这样,我再给你便宜点成不?”婴记差点就哭了,急不可耐道:“你再多出五千,我也好有个交代。您不为自个考虑也想想您的孩子?来咱们这,可是啬夫亲自教导,前途无量啊!” “这就不必足下担忧了。” 秦始皇差点没笑出声。 开玩笑,他的孩子都是秦国公子! 给他们找的老师,最次都是当代大儒。法家李斯,兵家蒙武王翦王贲,儒家淳于越,阴阳家,农家,墨家……随便拿出来个,都能把黑夫吊起来打。若非为了一探究竟,他连保险都懒得交。 “秦公,咱做买卖讲究个和气生财可莫要置气啊。这样,你再回去考虑考虑?我再给您点优惠,买了之后再送您些小礼品。这可都是我自掏腰包,您总该满意了吧?” “不买,就是不买。” 秦始皇态度却是无比坚决。 被坑这么多钱,也该收回点了。 “莫要再跟着了。” 王贲右手按剑,冷冷开口。 婴记只得停下脚步,目送他们离去。 “我……是不是演过了?” 牉尴尬的走上前来。 他纯粹是来当房托的,可没想真买。他虽然富裕,可十万钱也不是个小数字。他家那小子又不争气,以后能继承他的家产就算好的了,送来云梦拜师等于是把钱倒进大海。 “和你没关系……” 婴记摇头叹息。 他看的出来,这人是刻意为之。 明显看出他们的把戏,懒得搭理。 后续,就只能看黑夫如何处理了。 …… …… 夕阳西下。 秦始皇又回到终南居。 相关文书,皆已秘密送至。 他简单用过暮食,便开始翻阅。 蒙毅与王贲对视了眼,自觉关门退下。他们伴君多年,也都知道皇帝的性格。他批阅简牍时,不喜欢有闲杂人等。 “王公,可有兴趣逛逛夜市?” “夜市?”王贲打量着狡黠的蒙毅,打趣道:“吾看上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那女闾花魁吧?” “咳咳咳……” “堂堂上卿,竟不惭愧?”王贲与蒙毅是同辈论处,所以便冷声训斥道:“吾等此番出巡,所用皆是出自少府。那花魁就是貌若西子,也不值八百。偶尔去个回也就罢了,长此以往还了得?莫要让酒色伤身。” “王公放心,毅已决定戒酒!” “???” 色呢?! 等会,老夫是这意思? “闲着也是闲着,王公上车吧。” “……” “王公放心,毅读圣贤书绝不会做那苟且之事。” “那你是?” “调查,研究!” 蒙毅兴冲冲的开口。 王贲对此也是相当无奈。 他知道,蒙毅纯粹只是打趣而已。像他们这些人,对于男欢女爱看的很开。咸阳城内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们也不会高看一眼。 他们也很自觉,没有喊着让秦始皇一块去。他们都知道秦始皇的为人,这可是断情绝爱的主。皇宫内的妃嫔美人不知多少,可他却是鲜少会去后宫。登基近三十年,他也没想着要立王后或者是皇后。 对他而言,女人只会影响他批文书的速度! 其原因也有很多,其中就与母亲赵姬有关。他在邯郸为质,受尽屈辱,是赵姬死死护着他。回到秦国后,本以为是父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他父亲却是病逝,而赵姬在后宫与嫪毐私通。 这些……秦始皇都能忍。 养个男宠罢了,并无关系。 好比宣太后,同样也养有男宠。 可后来,赵姬却是与嫪毐生下两个孽种,为此甚至还支持嫪毐篡权夺位。也是自那时起,秦始皇彻底对赵姬失望。他以无比狠辣的手段,血腥镇压了叛乱。当着赵姬的面,亲手摔死了那两个孽种。 也是那日,母子彻底决裂。 赵姬声嘶力竭的诅咒着。 “赵政,你这天杀的!!!” 赵政? 呵,多讽刺的称呼! 这是昔日赵人侮辱孤的称呼! 孤,曾是公子政。 现在,是秦国的王! 是秦王政,从不是什么赵政! 自那之后,秦始皇便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后宫妃嫔,也只是他为了繁衍后代而已。因为在他的眼中,江山社稷可要比绝世美人重要太多。 他至今未立后,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阿房女。纯粹是没这打算而已,因为在他眼里就没有女子能与他相配。 …… 马车缓缓而行。 虽然夜已深,街上依旧很热闹。 王贲得以歇息,打量着四周。 虽然没住几日,可他却很喜欢这。 热闹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吏治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样的盛世美景,不值得夸赞吗? “王公,陛下真不打算买房了?” “呵,你以为呢?”王贲却是淡淡一笑,“房肯定会买。既能拜黑夫为师,那么陛下定然不会浪费这名额。” “你是说……” “看着就好。” 第21章 清楼,喜欢写日记的喜 入夜。 喜只着常服,行于闹市。 因为天色渐晚,小贩们也都开始收摊,临走时还特意将周边的垃圾油污清洗干净。这倒也不是黑夫的功劳,而是秦法的规定。 弃灰于道者,刑! 黑夫也知道小本买卖不容易,要说一点都不脏也不现实,就让他们走的时候清洗干净便可。可要是有人乱丢垃圾还不清理,那就直接取消他的摆摊资格。谁敢砸云梦的锅,他就砸谁的碗! 喜走的很慢,环顾左右。 望着这些小贩,却是叹息。 他们本可以耕种为生,可却为了活命只能出来摆摊。有的是缺胳膊短腿,有的是天生聋哑残疾,还有的是孤儿寡母。是黑夫给了他们活路,让他们能自力更生。 他做事素来守规矩,作为内史腾的属吏,他是恪尽职守宣扬秦律。可却因为黑夫,他违背了秦律。按照秦法,黑夫必然是要受罚,连带着官职爵位都得削去。 喜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当来到焕然一新的云梦乡后,他就沉默了。那些曾饱受贫困饥寒之苦的黔首,都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黑夫让他们自力更生,不好吗? “见过县君。” “呵呵,你们忙。” “尝尝我这鲜肉锅饼。” “多少钱?” “不过是个锅饼,不值钱。” 喜正欲掏钱,小贩便走了。 磐在旁苦笑道:“县君不必自愧,这些小贩现在可一个比一个富裕。他做的这鲜肉锅饼相当好吃,每日能卖上百个,能得利百钱。” “也是辛苦钱。” 喜轻轻摇头。 望着锅饼,还是用力咬了口。 肉香扑鼻,饼皮酥脆。 这些小贩赚的虽多,却都很辛劳,一个个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待下次遇见了,还是把钱给他。 “其实,县君大可明早来的。”磐小声提醒道:“晚上小贩基本都走了,早上会更热闹些。” “商君言: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吾等忝为县吏,就当尽心尽力。待至明早,便会耽搁明日的政务。磐,你这两年还是怠惰了。” “县君恕罪。” 磐连忙抬手认错。 “回去将《为吏之道》抄三遍。” “唯……” 磐苦着脸,也是有苦难言。 谁让自家县令就是如此固执呢? “这便是云梦的女闾吧?” 喜停下脚步,看向面前挂着灯笼的三层高楼。依稀还能听到莺莺燕燕声,夹杂着客人的欢声笑语。 “对,名曰清楼,清白的清。” 喜看着左右停放整齐的车架,重重的哼了声,“本令也知道这女闾不同,里面都是卖艺不卖身。还有什么温泉泡脚按摩的,本令也懒得深究。这些人却是流连忘返夜不归宿,想来都是些登徒浪子,绝非是正经人。” “对,正经人谁来这?” 磐在旁点头附和。 没错,我就不是正经人! 磐都没好意思说,他其实偷摸来过好几回。还别说,这里头虽然消费高可却真的舒坦。进去后有自助餐可以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美人抚琴奏曲,当然少不了伴舞的。 又唱又跳,各种曲子舞步都相当特别,在别的地方是绝对瞧不着。据说她们都是黑夫一手调教出来的,还组了个什么凤凰传奇乐队? 来清楼的,大部分都有自己喜欢的和支持的。想要她们能多表演些时间,就得刷礼物。刷的礼物越多,表演时间越久。要是刷成了榜一,还能私底下与之相处个把时辰。当然只是谈心闲聊,绝不能逾矩。 当然,也有些人借着酒劲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的。但清楼内可有着不少五大三粗的壮汉,他们都是上过战场双手染血的猛卒。但凡动手动脚的,一律断手断脚丢出去。 像磐财力有限,偶尔来趟也基本是白嫖。先边吃边看演出,看完后就去后面泡脚。期间还有女子帮着揉搓,完事后还能享受到按摩。工作完后本来是浑身疲惫,按完后瞬间神清气爽。 要不是收费贵,他恨不得天天来! 喜看了圈这些车架,不住摇头。他对这清楼并无什么意见,甚至还觉得黑夫改的好。女闾就是用作赚钱的,里面很多都是些奴隶亦或者犯了法的犯人。不少人进去后,那简直就是个辣手摧花,就他知道的便有好几起命案…… 只不过,他很看不惯这些富户。仗着有钱,在这是流连忘返夜不归宿。甚至还有些秦吏,自隔壁县乡远道而来,就为了一度芳容。 简直就是秦吏之耻! “你说说,这些人是何居心?” “啊?” “皆是群骄奢淫逸沾花惹草之辈!” “啊,对对对……” 磐也不敢反驳,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正好有两人走出。 “贲公,我没骗你吧?我说了,这花魁不一样。咸阳的艳俗倡人,哪能与之比?” “呵,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咳咳,我也就偶尔看看。”蒙毅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连忙摆手道:“贲公可千万莫要乱说话,毅是为了调查探寻方才深入这险地。平日里,毅连门都不愿进!” “呵……呵呵……” 于是乎,他们便自喜身旁路过。 “通……通武侯?!” 喜错愕的惊呼出声。 王贲停下脚步,诧异转身。 “嗯?!” 喜呆呆的看着他们俩,又转过头看了看清楼。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清楼门口遇见王贲和蒙毅! “你是……喜?” “正是下吏。” “此地莫要声张。” 王贲轻轻摇头,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得亏现在是天色已晚,周围都没什么人。 “君侯上卿是刚从清楼出来?” “咳咳!”蒙毅顿时咳嗽,连忙道:“汝可莫要误会,吾等来次是为了探查情况,并非你想的那样。” “下吏还没想呢……” “……” 蒙毅顿时傻眼了,他记得很清楚,喜可是有史家风骨,最喜欢写日记。要是喜把这事记录下来,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喜虽然不明所以,却是暗自记下。 【二十八年,仲夏、夜。通武侯王贲、上卿蒙毅,过云梦入女闾!】 第22章 云梦学堂,数术! 次日。 秦始皇起了个大早。 昨晚他已见过喜,也都吩咐好。 今天,他就要给黑夫上点强度。 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心叵测! “走罢。” “唯。” 蒙毅打着哈欠,紧随其后。 对于昨晚半路碰到鬼……喜,他是相当无奈。他与喜并无多少交情,却听内史腾多次提及。喜虽只是小小的县令,骨头却相当硬。他还是内史腾的属吏时,便多次直言劝谏,数次令内史腾下不来台。 他就怕喜写日记啊! 正经人谁写日记? 反正他不写。 写就写,可别乱写啊! 他昨晚分明是去调查研究的。 况且,读书人的事能叫嫖吗? 这叫窃玉闻香! …… 马车绕过学区房,继续向东。 秦始皇闭目养神,听着蒙毅汇报。 “黑夫所创私学,囊括百家。” “上教天文,下授地理。” “百工农术,皆在其中。” “他每日都会授课,最爱数术。” “数术?” 秦始皇蹙眉睁眼。 他记得,有个人亦是如此。 只不过,这人已沦为通缉犯。 “对,据说题目都很难。” “那朕倒要好好见识番。” 秦国并不提倡私学,并设有官学,名曰学室。讲究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主要就是读书写字,学习律令。经考核通过后,便可举荐为吏。只要好好表现,便可升职。 当然想要入学也不容易,因为学室只收官吏之子。若能有幸入学为弟子,便可在学习期间免除所有徭役。 民间也有私学,只是不受提倡。就如昔日的吕婴告老归乡后,他便教夕阳里青年读书写字。拜他为师的,自然要奉上份厚实的束修(xiu)。 昔日列国皆视秦为蛮夷,乃至虎狼之国。殊不知,秦国反而是识字率最高的。因为秦国重法,隔三差五便会派遣法吏宣扬律令。 世人皆知秦法严苛,事无巨细皆有法可依,就如密密麻麻的法网将所有人笼罩在内。所以,黔首就被动的识字。就像黑夫不过无姓无氏的底层庶民,从军之时却能写封家书找母亲要钱。 “不过……”秦始皇话锋一转,淡淡道:“朕倒是听说,堂堂上卿竟流连女闾。还带着通武侯,真是老当益壮。” “咳咳咳!” 正在驾车的王贲不住咳嗽。 此刻是恨得牙痒痒。 好你个县令喜! 竟打老夫的小报告? “陛下误会了。” “哦?” “臣是去拯救她们的。” “……” 蒙毅则是满脸悲恸,辩解道:“清楼女子,大抵都有着悲惨的经历。有的遭受牵连,被判为倡。有的是遭逢饥荒,被卖给清楼。臣忝为上卿,自当帮助她们。” “继续说,朕在听。” “……” “臣知错……” “堂堂上卿,成何体统?”秦始皇冷哼声,训斥道:“别地女闾,皆是藏于暗处。可这云梦女闾,却在闹市之中。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何止是日进斗金!” 别以为他不出门,他就不知道。 蒙毅忙不迭的认错。 他追随皇帝多年,深知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想要猜中他的心思,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秦始皇城府极深,集法、术、势之大成,历代秦王无人能出其左右。再狡诈的恶狼,在他面前都只能如忠犬摇尾乞怜。 “说,有何发现?” 蒙毅不敢再打趣,连忙道:“这清楼,同样出自黑夫手笔。他上任啬夫后,便大刀阔斧的改制。将本无人问津的女闾,改成这清楼。同时立下规矩,只卖艺不卖身。还花高价让倡女学习梳妆打扮,乃至音律乐器,以此取悦宾客。”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总之,清楼很独特。” “包括倡女,对黑夫也只有感激。因为,黑夫能让她们稍微有些尊严的活着。她们大部分都是苦命人,也是一言难尽。黑夫曾想放她们回去,可没人愿意离开,她们已将清楼视作自己的家。” “够了。” 秦始皇冷漠挥手,懒得再听。 这种事,他见过太多太多。 …… 此刻,已经出了云梦城。 学堂并不算远,就在城郊处。 四周有土墙环绕,入眼便是片翠绿草场。竖立着若干标准箭靶,用来锻炼稚生。边上还有兵器架,摆放着这年头常用的兵器。像是铍,矛,戈,殳…… 秦始皇穿过草场,径直而入。这里面还养着数匹驽马,正在马厩悠闲的吃草。不过都是些矮脚马,应当是让稚生用以练习骑射的。 这年头文武不分家,讲究个君子六艺。若是不会舞剑骑射的,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秦国尚武,风气尤盛。 循着石子路往前,映入眼帘的便是栋大型建筑。虽然比不得离宫,却也足以容纳上百人。透过木窗,就能瞧见黑夫正坐于三尺讲台。台下学生也同样皆是正襟危坐,面前还得有个小沙盘。 讲台后方,挂着块漆黑如墨的木板。上面还写着诸多小篆,密密麻麻看的不是很清楚。 “九九歌,诸生应当都已知晓。” “狗娃子,你来念念。” 狗娃子便是吕婴之孙,同样的他也是黑夫学生。他本名为吕蒹,给他取个贱名也是好养活。 “九九八十一……五九卌(xi)五、四九卅(sa)六 ……四六廿(nian)四……二半而一,凡千一百一十三字。” 狗娃子起身背了起来。 黑夫轻轻颔首,示意他坐下。 九九口诀,其实老早就已出现。只是这年头是倒着来的,从九九八十一往后推到二半而一。 他顺势往窗外看去,淡淡一笑。 他就知道,秦伯等人还不甘心。 还想吊着他,玩欲擒故纵这招? 做梦! 今天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乃公的本事,让你们心甘情愿的掏钱。 “所谓数术,囊括天文历法占卜。在生活之中,同样包罗万象。不论任何人,必然都会碰到。若要为吏,也是不可或缺。仅仅只是计算田亩,便能用的上。” “鸢,今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让你们感受下学数学的痛苦! 第23章 算盘,我怎么会坑家人呢? 黑夫自幼没少受数学折磨,曾经一怒之下吃了半张数学试卷。可自从为吏,就发现根本离不开数学。像他这种小吏,要经常与户数田亩粮产打交道,必然会用到数学。 先秦时期的数学讲究个实用,因为政治需要也是发展的极快。加减乘除都是基础中的基础,高深点的便是分数的运算,像合分,减分,乘分,约分…… 还有就是对几何图形的认知,包括求周长面积都有应用,像勾股定理都已出现。 听到这题目,秦始皇忍不住颔首。 这可就要用到算筹了。 光是心算,还有些麻烦。 “先生稍等。” 鸳抬手作揖,将木案上的算盘拿了起来。而后快速拨动算珠,仅仅片刻便自信道:“回先生,为田168积步。” “何谓积步?” “广从步数相乘,便得积步。” “那如何求得亩数?” “以亩法240步除之,即亩数。” …… “善!” 秦始皇几乎与黑夫同时开口。 算的是又快又准,对答如流。 这稚生也不简单呐! “稚生手上的是何物?” “似乎能用以辅助计算?” 蒙毅捋着山羊胡,也很惊讶。像他们平时也会用算筹,但算盘这玩意儿还真未见过。 “此为算盘。”黑夫这时笑着走了出来,解释道:“为本吏整合算筹所制成,主要是携带方便,比算筹算的更快更准。物美价廉,经久耐用。” “那如何用呢?” 黑夫伸出手来,手指搓动。 “何意?” “钱啊!” “……” “你没钱,这事我也很难办。” 莫要拦着老夫! 老夫现在就砍了这贪财之徒! “这算盘,要复刻并不难。可这运算规则,却是千金难买。秦公若买了学区房,便可送子嗣来我这上学,届时我会免费传授。可惜,却因为那该死的婴记和牉坏了事。” “哦?” “这两人竟敢瞒着我,偷偷抬价。”黑夫装出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愤愤然道:“让秦公见笑了,本吏用人不淑致生误会,定会好好惩戒这两人。” “呵……呵呵……” 合着还是想要卖房? 还想把自己彻底择干净? 当他们是傻子呢? 在云梦城,黑夫比皇帝还要好使。 谁敢背着他,偷摸加价捞钱? 若被知晓,也别想在这混了。 “这样,本吏做主给秦公打个九五折,就当是给秦公赔礼。别人都要十万钱,就卖您九万五。后续的买卖,咱们也好商量。” 黑夫是满脸真诚。 毕竟和气生财,没必要闹得如此难看。对方来自咸阳又是皇商,不论人脉家产都绝不容小觑。若能促成买卖,以后好处多的是,还怕他们不掏钱? 况且,房宅本就是溢价。别说十万,就算五万他都卖。他还准备收拢资金,投资别的乡咧。 “还是贵了些。” “怎么说?” “老夫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不碍事,本吏这能分期付款。” “嗯?” 黑夫是早有准备,笑着道:“买了保险,想要买房的可以向本吏贷款。还款期限为十年,每月三分利,一年一还。若是逾期半年不缴的,本吏可自动收回房宅。” “畜……畜……” 蒙毅气的手都在抖。 这简直就是在吸血! 何谓三分利? 比如说欠百钱,那每月就是三钱的利息,每年光利息就是三十六钱。而且若是逾期半年,房子就自动收回,等于说钱房两失。 好好好,难怪你精于数术! 合着是为了更容易捞钱?! “啬夫考虑的倒是很周到。” “好说好说。”黑夫连连摆手,自信道:“让每个来云梦的人,都能享受到诸侯般的待遇,是本吏毕生的追求。买云梦房宅,享幸福人生!” “……” 果然,这广告词是出自黑夫之口。 黑夫左右环视,低声道:“本吏与秦公也是有缘,所以是将秦公视作家人。否则,又怎会主动降价?” 还家人? 你就是这么坑家人的? 秦始皇没有着急回答,静静等候。 他的人,也该出现了。 “嘶……秦公怎会在这?” 喜做出副浮夸的模样,自前快速趋步而来。在黑夫那错愕的目光中,连忙抬手作揖道:“秦公自咸阳不远千里而来,竟然不知会喜声。若喜知晓,必定要为秦公接风洗尘!” “???” 黑夫诧异的转过头来。 望着谦卑的喜,很是诧异。 好家伙,这还是他的老上司吗? 喜大人可是秦吏典范,恪守秦法。即便是他将云梦发展的极好,可喜依旧觉得农耕才是王道,经常劝谏他莫要荒废农事。有搞这些奇技淫巧的功夫,不如想想该如何增加粮食产量。 可面对秦伯,竟如此谦卑? 应该说,他们老早就认识? “喜君,久违了。” “秦公这是?” “听闻啬夫大名,就想来看看。”秦始皇淡淡一笑,“老夫本想买套学区房,送那不成器的小子来此读书。可惜,闹出点误会来。再说这房宅太过昂贵,便是老夫想买都得咬咬牙。” “还有此事?” 喜佯怒的看向了黑夫。 他还是不太擅长演戏,所以是相当浮夸。昨晚他就见了皇帝,让他配合演这出戏。如何应对,皇帝都已编排好。 “黑夫,你可知他是何人?” “不是咸阳商贾嘛……” 黑夫弱弱的反问。 “你可知他是皇商?” “知道。” “寻常商贾,能为皇商?” 黑夫略显心虚,这可都怪惊。他特地吩咐惊暗中调查三人身份,还特地核对过验传,偏偏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总不会是某位大臣来寻他开心的吧? “县君何意?” “告诉你,你这回摊上事了!” “……” 秦始皇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这演技,太浮夸了! 谁让喜就这么个人呢? 一辈子兢兢业业,以诚待人。 能帮忙演戏,就算好的了。 “还望县君赐教。” “秦公为咸阳豪商,麾下布坊遍布关中。所制绢帛成色极好,备受陛下夸赞。去年陛下寿宴,还得以赴宴贺寿。甚至,还与武成侯有些关系。” “……” 望着面前三人,黑夫傻眼了。 合着他们真的认识武成侯?! 那他上回胡说,岂不是班门弄斧? 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第24章 黑夫,老夫恭喜你发财了! 喜打量着黑夫,蹙眉道:“昔日你告诉老夫,云梦若想发展起来,就需要招商引资。还要让老夫把格局打开,结果轮到自己就和隔壁土财主似的,就这么三核桃两枣都要斤斤计较?若秦伯愿暂居云梦,对你只有好处。” “……” 秦始皇在旁一笑。 想不到,这黑夫也有吃瘪的时候。 其实,也很好理解。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喜身为安陆县令,是黑夫的直属领导。这些年黑夫能在云梦乡混的风生水起,全靠喜给他兜底。 喜只重政绩,也不收他的贿赂。黑夫平日里想着给他送点好酒美玉,他也全都悉数退回。并且还亲自至黑夫宅邸,当面训斥了他番。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民生上,再有下回便按贿赂罪判他。 虽说固执了些,却是个好官。 就算黑夫,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们走着不同的路,终点却是相同。 喜绝对称得上是清廉如水,家中没多少仆人,相当清贫。有的只是无数的竹简,写着他研究了一辈子的秦法。他这两年身体不佳,特地留下遗嘱。他死后不需要金玉陪葬,他只要这些竹简。 黑夫并不怕喜,而是尊敬。 喜望着黑夫,也是无奈。 他看似在帮皇帝,实则在帮黑夫! 皇帝就在眼前,还不收敛点? 若是好好表现,被皇帝破格提拔,岂不美哉?黑夫有能力,他不仅能造福云梦更能造福这天下。喜为官多年,知道秦国上下有多苦。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 只八个字,却耗费了太多。 无数青壮战死沙场,埋骨他乡。 就算回来的,也有不少残废。 缺胳膊断腿,再难劳作为生。 他望着云梦一天比一天好,曾经黝黑削瘦的苦命黔首慢慢变壮。那些因为吃不饱导致腹账的稚童,现在也能理直气壮的开始挑食,他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从县令的角度考虑,他不愿黑夫调走。因为黑夫是他的得力干吏,靠着云梦乡整个县都能得利。望着安陆县蒸蒸日上,他是打从心里高兴。 但是,喜从来不是短视之人。李斯曾说过: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黑夫的能力,远远不止一县。这样的人才,就不该被困在云梦。可偏偏黑夫胸无大志,每当他立功后他就要闯个祸,主打个功过相抵。 …… “行,下吏明白了。”黑夫无奈抬手,“也是某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秦伯来头这么大,甚至还与县君认识。既是如此,那我就给你个骨折价。” “多少折?” “骨折价,三万钱。” 喜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黑夫,老夫恭喜你发财了!老夫可记得,当初你这学区房成本还不到三千吧?” “发什么财啊,我穷的都快要饭了。”黑夫哭丧着脸,辩解道:“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瞧瞧我这学区房,选的可是云梦最好的地段。我还特地找人看过风水,左青龙右白虎……” “门口还立着俩獬豸(zhi)石兽,倍儿威风!还有全天候的安保婴记,张嘴就是地道的云梦腔。更别说还搭配有私学,光老师我都请了五个。还有私人医师,负责看病治病。” “您再瞅瞅里面的人,开得可都是马车,宝马懂吗?你要是开一牛车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我这小区定位的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来我这买房的都是像秦伯这样的成功人士。” “成功……人士?” “对,就是只买最贵不买最好!” “这不是怨种吗?” 蒙毅忍不住开口。 这词儿还是从云梦小贩那学的。 还别说,挺顺口的。 “所以说你就这点出息。”黑夫白了这老匹夫眼,不屑道:“所以秦伯是家主,你这辈子就是个僮仆的命。” “???” 叱嗟!!! 老夫定要活劈了你! 秦始皇难得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就三万罢。” “唉,您老赚大发了!” “老夫花了钱,还赚了?” “看似花了钱,但钱只是变成了房子陪在你身边。秦伯得到了快乐,得到了房子,得到了资源……赚大发了!” 胡言乱语! …… 门口也不是商量事的地方。 黑夫便在前带路,朝办公房而去。说是办公房,其实就是他歇息的地方。这里面摆着张高脚木床,铺有被子。还有便是诸多的竹简,堆积如山。 “列位先坐,我给诸位泡茶。” “云梦仙茶?” “看来三位都已尝过。” 蒙毅站在旁边,把玩着桌上的算盘。他刚才就是看着稚童拨弄算珠,然后就把答案快速算出。他就想知道,这是如何算的? 他作为上卿,有时也得帮着处理政务。包括整合统计各郡县户数人数田亩粮食……计算起来说费力倒不至于,就是很繁琐。而且绝对不能错,稍有差池便会受罚。 秦法严苛可不单单是对百姓,对官吏更严。动不动就是罢官免爵,要么就直接迁去巴蜀之地。所以,心理压力也是相当的大。 “瞧你这模样,是算账的吧?” “你……” “不必吃惊,我一看就知。” 你知道个屁! 嗯……好像哪里怪怪的? 茶碗一一分发,茶香扑鼻。秦始皇则是端起陶碗,轻轻嗅着茶香,不解的看向黑夫道:“你这茶,比吕公家的更香!” “当然,好东西肯定自己享受。”黑夫理所当然的点头,顺势道:“光会赚钱不会享受的,都是夯货。还是先说这算盘吧,其实原理很简单,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能用以计算。” “……” “……”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咳咳,开个玩笑而已。” 王贲眉毛挑了挑。 不成,他的劈瘾又上来了! 老夫的剑呢? 老夫现在就劈了他! “说起来还是比较复杂,我编了本珠算口诀。只要你们按照这口诀来,以各位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学会。” “口诀呢?” 黑夫也没藏私的意思。 翻了半天,才将卷竹简丢了过去。 秦始皇是连忙打开,可却皱起眉头。 “你确定是这卷?” “对啊!” “金鳞岂是……池中物?” 黑夫的瞳孔瞬间地震。 第25章 营销,奇货可居 黑夫一个飞扑,顺利抢走竹简。 当着众人面,塞进铜盒。 再掏出钥匙,将其锁上。 至于吗? 秦始皇眯着双眼。 莫非是什么奇书不成? 如此重视,必有问题! 黑夫继续翻箱倒柜,最后打开竹简确认无误后才丢给了他,“这回肯定没错了,你们先看着,若有问题再说。”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这都是什么?” 黑夫则是笑着开始解惑。 他用的法子也简单,就以现实应用举例。像他上小学时,算盘还未被淘汰,甚至还算是门独立的课程。他的这点墨水,倒也没全都还给老师。 算盘或许比不得计算器,但也为后世立下诸多功劳。比如说原子弹能够在罗布泊炸响,算其实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黑夫接任亭长时,就觉得算筹太过繁琐,远不如算盘来的方便。于是他就让寺匠帮着搞出了算盘,那年他所核算的数据无一纰漏。因此得到喜的赞赏,并且顺利升任为乡啬夫。 演示完后,蒙毅是恍然大悟。他拿起算盘,生疏的拨动起算珠。虽说慢了些,却并未出错。核算过答案后,竟是精准无误。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错不错……”黑夫连连点头,笑着道:“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专门算账的,上手的还真快。” “……” 竖子怎敢欺辱老夫? 老夫掐死你! 秦始皇则是偷摸瞥了眼喜。 后者也很识趣,旋即起身。 “买卖的事,本令不便插手。”喜抬手看向秦始皇,“若秦公有何需要,派人去县寺通知本令便可。秦公能来云梦,实属云梦之幸。黑夫,你可要好好招待秦公。” “县君慢走。” 黑夫起身相送。 喜明显是给他上眼药的。 自二人相识,还从未如此过。 前年南郡郡守的人,仗着权势逼着黑夫交保护费。说是做买卖,实则是强买强卖。喜知晓此事后,二话不说连夜赶至云梦。当着对方的面,劈头盖脸顿臭骂,更是直接放话就算南郡郡守亲至,也没这道理。 也是那天,黑夫对喜更为敬重。这个有原则的秦吏,实在是猛。为了他,甚至连直属领导都不给面子。也难怪喜不受待见,为吏二十年还只是县令。 看来,这秦伯身份还真吓人! 说是商贾,却能参加皇帝寿宴。 这样的人,黑夫只知道两个。 放牛牧马的巨商乌倮。 死后被秦始皇表彰为贞妇,以作天下典范,并且还为她特意在咸阳铸造怀清台的寡妇清! 秦国的确是重农抑商,但那只是对普通商贾。真正对国有利的豪商巨贾,待遇地位同样不浅。就好比乌倮就被封君,甚至还能参与廷议。 黑夫重新坐下,看向对面。 “秦公以为这云梦仙茶如何?” “很是不错。”秦始皇放下陶碗,赞赏道:“闻之茶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如置身于山野林间。品之则苦尽甘来,香味经久不散,振奋精神。只是不知这延年益寿,是否属实。” “当然是真的。” “那啬夫如何知晓?” “我有个朋友精通医术,他说的。” “嘶……” 秦始皇倒吸口凉茶。 难不成,黑夫背后还有高人? 王贲蹙眉相视,半信半疑道:“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咳咳,谁说的并不是重点。”黑夫尴尬挥手,继续道:“重点是,他有这效果。秦公既是来自咸阳,想必也认识些名医方士吧?” “的确认识不少。” “你若想做这买卖,我教你个法子。”黑夫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道:“你就先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再找些有名的医卜方士出面佐证,然后找几个高寿的老人打广告。就说年轻时经常吃山荼,所以……” “你这骗子!” “做买卖要以诚为本!” “无奸不商啊。” “分明是无尖不成商……” 王贲是愤然怒斥。 好个黑夫,真是贪得无厌!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商贾地位低,处于食物链的底层。米贩子做买卖时会以斗(容器)衡量。为了表明自己没缺斤少两,都会漫过斗去堆成个尖尖,所以就有无尖不成商的说法。 黑夫之言,荒谬绝伦! “瞧,又急。” 黑夫失望摇头。 “你们俩也就是僮仆的命了。” “……” “……” 老夫剑呢?! 今天不把他砍了,老夫就把王字倒着写! “同样的东西,你包装过后就不一样了。就说这块美玉吧,乃是出自蓝田美玉,价值不菲。” “……” 蒙毅望着美玉,差点没吐血。 老夫的玉啊!!! “何谓包装呢?” “这说法就多了。”黑夫把玩着美玉,笑呵呵道:“你看,这玉若是出自他的手,那就不值钱。可若是陛下赐予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 皇天上帝在上! 降下神雷,劈死这奸吏吧!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这就是包装?” “对,你还得炒作。” “炒作?” “就是让别人相信。”黑夫满不在乎的挥手,“找点茶托,帮着哄抬价格。来头扯得越大越好,再搞个限量购买,每人每日限购两斤。” “为何要限量?” “物以稀为贵啊!”黑夫理所当然的说着,“东西被人抢,说明才值钱。你要是量大管饱,怎么对标高端大气上档次?同样的茶叶,这样操作能卖三百一斤,要不然就只值一百钱。” “……” “……” “奇货可居?” 秦始皇眯着双眼,冷冷开口。 这四字一出,饶是王贲都冒冷汗。 因为,这可是始皇帝的禁忌! 吕不韦曾将异人视作【奇货】,于是便拼尽全力投资扶持他。最终异人从质子登基为秦王,吕不韦也因此成为丞相权倾朝野…… “瞧,你们俩也都学着点。”黑夫很是认可的点头,“秦公懂得就是多,本吏的确是这意思。” “那这买卖,要如何做呢?” 秦始皇好奇询问。 喜怒不形于色,这都是基操! 第26章 以茶代药,寡人死不恨矣! 黑夫望着秦伯,微微一笑。 换做别人,他直接批发卖茶。 再由经销商自行于当地出售。 不过,这法子并不适合秦伯。 人可是咸阳来的豪商! 要人脉有人脉,要票子有票子。 从云梦至咸阳,起码一千多里路。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耽误两个月,时间成本太高了。而且,黑夫记得关中也有很出名的茶叶。像什么泾阳茯茶、汉中仙毫、紫阳毛尖……还不少咧。 “本吏倒是有个想法。” “愿闻其详。” 黑夫扬起抹纯真的微笑。 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是要捞钱了。 “很简单,本吏可将如何选茶制茶都告知于秦公,而秦公需一次付清十万钱。在咸阳如何定价销售,本吏都不会管。但每年得利,本吏需要三成。” “……” “……” 蒙毅嘴角抽搐,快绷不住了。 想钱想疯了吧! 十万钱倒是好说,也算值当。 可后续每年还要分走三成利? 就凭你脸黑?! “每年还得给三成利?” “没错。” “啬夫什么都不做?” 黑夫无奈摇头,“秦公,你的格局也得打开些。你去问问夕阳里的,每年我起码分走五成。本吏相信和秦公以后还会合作,况且喜君也让本吏多多照顾,方降至三成。” 这话倒是不假。 秦始皇昨日去过夕阳里。 他问了不少商贩,有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甚至连契卷都掏了出来。的确如黑夫所言,大部分都是七成。还有些是同宗亲眷,所以就五成。 “这买卖,真能做得?” “当然。”黑夫自信的笑着,“价钱的确是贵,寻常黔首不可能买得起。但两年前,陛下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所以现在是出了名的人傻钱多速来。” “嗯?” “我是说咸阳城很富裕。” “这是自然。” 秦始皇很是得意。 咸阳既然是帝都,自然不能太穷。为了富裕起来,他的做法也很简单。直接下令,迁天下豪富至咸阳。这招一出,咸阳城的gdp蹭蹭暴增。哪像黑夫为了招商引资,耗费不知多少口水。 “所以说,茶叶不愁没人买。” “按啬夫之法,就能卖出去?” “嘿嘿,这就要看秦公的人脉了。”黑夫收起笑容,认真道:“仙茶常饮,也能提神醒脑。本吏听说陛下素来勤政,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上已年过四十,精力必是大不如前。听说他常服药提神,若能以茶代之,岂不美哉?” “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秦始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要说花钱,丹药远超茶饮。 茶叶一斤不过几百钱而已。 丹药呢? 便宜点的,一颗就得上千! “上若觉得此茶甚好,只需他一句话,宗亲廷臣必然会跟风购买。嘿嘿嘿……到那时,秦公只需拿着麻袋去装钱。” 要说代言人,谁有皇帝名气大? 他亲自代言,还怕卖不出去? “另外,这丹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 完了! 蒙毅两眼一黑。 黑夫这波可是踩雷了! 真以为他们都是傻子? 他们也都曾劝过皇帝,但没用。 寻仙求药这类事,早就有人干过。 齐宣王,燕昭王都曾求不死药。 可结果嘞? 已经化作黄土,烟消云散。 可秦始皇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两人未能长生是他们不够格。他功盖三皇德兼五帝,横扫六国统一天下,为何不能长生?他打了半辈子的仗,还不能有点爱好? 曾有人在朝堂之上力谏,引经据典当面驳斥,然后……然后这人就成通缉犯了。 黑夫则不问不顾,继续道:“那些自称方仙道神仙家的方士,不过都是群上惑君王下愚黔首的骗子罢了。他们说能炼制不死药,其实是有毒的。” “怎会有毒?” 秦始皇眉头紧锁。 开玩笑,以为他是什么人? 什么东西都往嘴里炫? 在宫中,他只要进嘴的东西必然是要提前试毒。为了防止有人下药,庖厨烹煮时都会有专门的人盯着。所需食材,同样也是交由旁人购买。 就说这丹药,也是如此。丹药炼成后,方士得自己先吃了再说。若是有毒,方士就得先死。 还有,他对这些丹药也有要求。若炼丹药达不到效果,那就是不直欺君。直接黥(qing)为城旦,拉去骊山给他修陵。 黑夫也是门清,什么让鸡试毒纯粹是扯淡,秦始皇可比想象中要谨慎的多。方士为了活着,很多猛料也不敢下。 先前云梦乡就来了个方士,只是见他骗人就被黑夫当场拿下。现在就丢小区里头,负责给人看病,再也不敢提什么长生之术。他提到过炼药这事,大部分还是以药为主。不能说完全没用,只能说一点用没有。 “额,你姑且这么认为就是。”黑夫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继续道:“况且,韩非遗作没看过?” “你还看过韩非遗作?” 秦始皇却是一喜。 平辈之中,他最惋惜的就是韩非。只可惜他一心存韩,最终死于云阳。若能为他所用,必能成为他治理天下的法剑! 韩非口吃,但擅着书。他所编写的《孤愤》、《五蠹》……秦始皇全都看过,并且是有空便会翻阅。这些书,可都是诸公子的必读书目。他曾对韩非做出过评价: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黑夫轻轻点头,“既然都看过,那么韩非曾在书中讥讽燕王求不死之术,为何不知呢?” “上非燕王所能及。” 蒙毅在旁小声附和。 这话他都听八百遍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喜好韩非之言,便用这些来劝诫皇帝,但是毛用没有。皇帝就一句话,朕比他们强百倍。他们未能求得长生,不代表朕也不行! “你不当官可惜了。” “为何?” “绝对是阿谀奉承的谄臣!” “……” 叱嗟! 老夫分明是智臣! “叱嗟,扯远了……”黑夫挠挠头,无奈道:“话已至此,这买卖秦公以为如何?” “就按啬夫说的来。” 秦始皇扬起抹笑容。 朕为始皇帝,朕为自己代言! 朕要借茶叶,好好捞一笔! 第27章 秦法,都是商君的错! “合作愉快。” “额?” 秦始皇蹙眉不解。 黑夫这才把手抽了回去。 “咳咳,这钱何时到位呢?” “再过几日,自然有人送来。” “那成,我把茶书先给秦公。” “你不立契,不怕老夫耍赖?” “哈哈!”黑夫却是毫不在意,眼眸透着些鄙夷道:“秦公能参加皇帝寿宴,甚至连喜君这样苛刻的人都愿出手帮忙,又怎会因为这区区十万钱而耍赖?” 这就是捧杀啊! 王贲在旁暗自叹息。 他是发现了,黑夫确实很会做买卖。 “现在,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秦公直言便是。” “以啬夫政绩,只要如实上报绝不会止步于啬夫。”秦始皇顿了顿,“就算功过参半,啬夫之功也该传至咸阳。老夫在云梦呆了数日,收获颇丰。有诸多农器,样式皆很是独特。” 其实,昨晚喜都已说明。 黑夫所作所为,他都知晓。 改造农器,大兴农事。 曲辕犁,耧(lou)车,木碓(dui)……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云梦亩产极高,不单单是堆肥沤肥的原因。就比如说曲辕犁,用牛背犁每日能耕五六亩地。玩命耕的话,甚至能上八亩地。关键是曲辕犁还能调节,自主选择深耕或者浅耕。深耕细作,产量能不高吗? 如此好用,秦始皇是怒不可遏。 喜竟敢不上报! 不论有何理由,你身为县令怎敢欺瞒? 喜也不多做解释,只说愿意受罚。他恪守秦法这辈子都未曾触犯秦律,但这回却是主动犯法认罚。若要免去他的县令职位,喜只希望能由黑夫接任。 当然,秦始皇并未着急定夺。 同时,对黑夫也更为好奇。 究竟是何原因,能令喜帮着隐瞒? “哦,这都是我的意思。” “什么?” 黑夫却很坦诚,挥手道:“你说的,应当是曲辕犁耧车和木碓。先说曲辕犁,是我根据原先的耕犁更改的。至于耧车,则是用以播种的,只需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挽耧,下种皆取备焉,则可日种一顷。” 所谓一顷,便是百亩地。 这年头寻常黔首大概就三十亩地。 若是有爵,地自然更多。 “至于木碓,则是用来舂米的。” 黑夫随手比划起来,毕竟这玩意儿设计起来实在没什么难度,就是利用了杠杆原理而已。要搓出来,只要有手就行。 “女子只需用脚踩着尾部,通过用力收礼便可令木碓抬起落下。如此便能免去他们的舂米之苦,省去诸多力气。” 他们也都是聪明人。 所以一听也就都明白了。 毕竟,他们连实物都瞧见过。 “这些……都是啬夫所想所造?” “可不敢胡说啊!” “嗯?” “是吾大兄衷,吾弟惊和姊夫槐所做。”黑夫轻轻咳嗽,小声吐槽道:“列位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便明说。秦分户籍,农夫耕作,工匠制器。商贾贩卖有无,官吏则治理当地。故明主之畜臣,臣不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 “……” “……” 黑夫也没辙啊,秦律就是这么规定的。当初他兴冲冲的捯饬出曲辕犁,想着能如小说主角一样靠着攀科技立功,结果差点没被喜给抓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秦国户籍还有这作用。比方说是普通的民籍,主要就负责种地。要是他哪天突发奇想,捯饬出了曲辕犁。那么很好,他不光没有功反而有过。秦国会将曲辕犁没收,然后再惩罚他! 这一切,可都是托商君的福。 在商君看来: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农在战前,为一国之本。若要强国,必要兴农。若是农夫发明了某种器具就得到奖赏,那么别的农夫便会跟着效仿,不老老实实种地越俎代庖干匠活。 如此,谁去种地? 所以,这种事绝不能提倡! 不光无功,还得受罚。用雷霆手段,彻底杜绝屁民的念想,让他们好好种地别想着靠奇技淫巧上位。若想有爵位,那就只能上战场为秦国开疆辟土。 每每想到,黑夫便无比愤懑! 都是前世网文的锅! 看着主角搞些小发明,蹭蹭的往上爬,他也想要效仿。结果才发现,在秦国想要实现阶层跨越可没那么容易。户籍就如同是雷池,敢越雷池半步的便要受罚。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秦始皇法外开恩。昔日赵高犯下死罪,他也同样一道命令便将其赦免,并且还是官复原职。没别的原因,秦始皇凌驾于律法之上! 不过,这也难不倒黑夫。 他可以不要这功劳,但该捞的肯定得捞。于是乎他便动用手段,先给他大兄衷等人更改为工籍,然后再以他们的名义上报。如此,就能合法合理的拿到奖赏。黑夫作为啬夫治下出了好东西,他的政绩也能更好看些。 秦始皇瞪着眼,剑眉竖立。类似的操作,他其实也都知晓。但像黑夫这样当他面显摆的,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 他平复下心中怒火,淡淡道:“不论这农器为何人所造,既于国有利为何不上报?若推至举国上下,岂不是更好?” “秦公真想知道?” “想!” “倒茶!” 蒙毅愣了下,回头看了眼。 欸,没人啊…… “看什么看,就是你。”黑夫很是无奈,“身为僮仆,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像你这样的若在云梦,粪都吃不上热乎的。” 你才食粪! 蒙毅恨得是牙痒痒,却偏偏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而后便起身给黑夫倒水,现在就想把他按在水碗里头让他喝个够。 黑夫轻轻叹息,低声道:“此事,其实都是因为个约定。吾刚升任为啬夫时,就曾与喜君说过。若是喜君上报,那么我必受擢升。” “但本吏为云梦人,本是无姓无氏的黔首。自幼家贫连饭都吃不饱,多亏邻里接济,方能活命。本吏从军时恰逢仲夏,可却无钱添置夏衣。吾母便挨家挨户的借粮借钱,方凑齐五百钱。本吏上任啬夫时,便曾向喜君立下誓言。本吏定会用尽浑身解数,让云梦在最短时间内富裕起来,令云梦再无饿死之人!” 令云梦……再无饿死之人? 秦始皇错愕的抬起头来。 现在,他全都明白了…… 【ps:在追书的宝子们动动小手点下催更,再给个五星好评呀,玄鸟拜谢~】 第28章 三年之约,在下野区黑夫! 喜素来恪尽职守,遵纪守法。 他将律法视作一生的信念。 但是,他却为黑夫触犯秦律。 并且,主动揽下所有罪责。 归根究底,便因为这承诺。 令云梦再无饿死之人! 这是何等豪言宏愿! 事实证明,喜未曾看错。 黑夫的确做到了! 秦始皇此次东巡数千里,沿途所过上百乡,无一乡能比得上云梦。就算关中,也是难以企及。喜揽下罪责,并非是为了保护黑夫,而是为云梦黔首着想。 “凡为吏之道,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韱察……除害兴利,兹爱万姓。毋罪毋罪,毋罪可赦。孤寡穷困,老弱独传,均徭赏罚……” 黑夫站在窗口,喃喃自语。 他念得便是《为吏之道》。 当初内史腾担任南郡郡守时,当地混乱不堪。为严明律令,他发布了文书申明为吏之道。喜自接触后,便将文书视作信念。他这辈子,都贯彻着为吏之道。 “喜君是明吏,他与我定下三年之约。三年内,他会竭尽所能的帮本吏。现在不过两年半,本吏已初步完成目标。” “某都懂了……” 王贲若有所思的颔首。 黑夫并非不想立功,他是不想离开云梦,这便是喜帮着隐瞒的原因。若真的全都上报,必定是早就被提拔为郡县长吏,岂会是区区乡啬夫? …… 秦始皇打量着黑夫。 也不多言,就这么看着。 从宏观角度看,黑夫很短视徇私。以他的本事,完全能造福天下黔首,绝非区区云梦。但若想到黑夫的经历,还只是无姓无氏的黔首,这么做又很符合情理。 “如此,喜君就答应了?”秦始皇望着黑夫,却有些不敢置信道:“喜君素来恪守秦法,更是明吏干吏。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执着于区区云梦。” “看来秦公很了解喜君。” “颇有交情。” 秦始皇这话倒是半真半假。 其实,他们压根就没什么接触。只不过他屡次听内史腾提及喜,说他治理南郡时,喜便是他的得力属吏。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恪守秦法。 如此秦吏,怎会轻易答应?! 黑夫轻轻点头,扬起抹笑容道:“喜君,自然是有条件的。吾与他商量过,就将云梦当做试点。若本吏能将云梦治理好,今后便可在其余郡县推广。若是不行,那就要治本吏的失职废令之罪!” “试点?” 蒙毅在旁很是费解。 他就觉得黑夫这人很古怪,总能从他嘴里听到各种新鲜的词。包括云梦黔首也多有提及,说黑夫特喜欢造字造词。像什么打榜拉票,出道入股…… “所谓试点,便是在推广前的参验。”黑夫顿了顿,笑着道:“韩非曾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 这段话在后世很简单。 实践出真知啊! “云梦便是试验地,若于民于国有利,自然可大力推广。若是不行,损失的也只是云梦,尚能接受。” “哦?” 秦始皇也是来了兴致。 这便是所谓的试点? 看来,确实有些用。 今后要想推行新政,可他们也无法确定好坏,便可挑选一县作为试点。推行个三五年,若是新政收效甚微便可取消。若效果斐然,便可顺势推至天下三十六郡! 如此,也就说的过去了。 秦始皇望着黑夫。 此刻,眼眸都透着火热。 秦灭六国后,推行新法新政新字。自然需要批能臣干吏,且绝非墨守成规之徒。现在看来,黑夫就很合适。 “看来,你卖茶给老夫也是另有目的。”秦始皇面露微笑,直接拆穿道:“你好心指导宣扬,也是为晋升做准备。若上好茶,必会追究茶叶来历,届时便会知晓你的事迹。” 看看,这就叫专业!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秦伯能混成皇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喜对他诸多暗示,其实就是望他把握机会,好好拉拢秦伯。有他帮着美言几句,比什么都强。 “便有劳秦公了。” “那就再便宜些。” “八万八,发发发!” “每年两成利。” “……” 秦始皇抬起手,比了个耶。 过瘾,过瘾呐! 蒙毅看的是心情舒爽。 让黑夫坑他们,也该吐点血了! …… 出了黑夫宅邸。 秦始皇心情大好。 今日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弄清缘由,得遇智臣。 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坐上马车后,便先回去。 “蒙卿,现在觉得黑夫如何?” “虽贪腐谋私,却有缘由。心性质朴,一心为民谋利。擅出奇策,且有诸多新奇想法。如此智臣,实属罕见。” 蒙毅很是实诚。 他不会因为个人恩怨而抨击。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黑夫有能力,就当得到重用。 “朕本欲要将其调走,升为县令。可此次他所言试点,却提醒了朕。云梦如今发展极好,郡县皆受其利。朕若将其调走,换个新的啬夫,会如何?黑夫至别的县若难施展,又当如何?” 秦国有官吏避本籍的说法,乡吏这种小吏倒不碍事,都会抽调当地人治理。可郡县长吏则需回避本地户籍,以防结党营私。类似喜这样的,则是法外开恩。知道他绝不会徇私舞弊拉山头,所以破格让他留任安陆县。 所以要升任黑夫,要么喜告老归乡破格由黑夫接任,要么前往别的县上任。后者会有风险,毕竟换了地方谁都说不准。若黑夫难以令当地服众,又当如何治理? 而且,黑夫需要人管着。现在是靠着喜约束,所以他哪怕有些逾越却不过分。可要是留在安陆让他接任县令,没有长吏约束,那还不得反了天?! “陛下明鉴。” 蒙毅也是抬手附和,而后小声询问道:“上已购学区房,还说要让子嗣入学,臣不知……” “简单。”秦始皇淡定挥手,“朕此番出巡,只带了高与胡亥。胡亥年已十岁,也当学点真才实学。朕既花大价钱买了学区房,那也莫要浪费。令左丞相李斯,带上钱与少公子胡亥启程云梦。” “臣遵制!” 蒙毅面露些许喜色。 皇帝可算要出手整治熊孩子咧! 第29章 云梦变形记,李斯仕途 五日后,时至季夏。 马车冒着小雨,行于官道。驾车者披着蓑衣,雨水打湿了他的苍苍白发。留有山羊胡,面容沧桑透着阴沉。眼窝凹陷,眸子深邃藏着睿智。 李斯也未想到,自己堂堂丞相年过花甲,现在还得亲自御车。得亏他是老当益壮,倒能勉强坚持。 “丞相,为何会下雨呢?” “……” “丞相,为何会有风呢?” “……” “丞相,你为何不说话呢?” 这话……好似恶鬼低语。 李斯也不作答,转身道:“公子坐好,快到云梦乡了。” “哼,无趣。” 车内坐着半大的稚童,约莫十岁出头。长得是白白净净的,浓眉大眼与始皇帝颇为神似。高约六尺,一看就知道营养相当好。百无聊赖的趴在床边,伸手接雨,然后便坏笑着撒向李斯。 他便是秦国少公子,胡亥。 因为少失先母。皇帝对他是相当宠爱,以致于他恃宠而骄。为了教导他,皇帝特地找来李斯赵高作为先生。胡亥天性聪颖学东西很快,却没个定性,文不成武不就。仗着皇帝宠爱,在宫中胡作非为。 这回东巡,胡亥便吵着要跟着。在泰山封禅时,他偷摸跑了出去。数千人快把泰山翻了个遍,结果这小子就藏在了马车内。 若仅仅只是贪玩,倒还好说。 可胡亥生性暴虐,不顾民生。今年春猎时他捕获了只怀孕的母鹿,当时就说将其放了的好。可胡亥却说没见过小鹿是何模样,生生将其剖开。 这回东巡,他为了嬉闹糟践庄稼,终于是令皇帝勃然大怒。然后……狠狠惩罚了赵高与李斯,让他们两人好好管教胡亥。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秦国,最难当的就是公子老师。商君变法时,太子驷犯法。商君曰: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劓(yi)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还好,这活总算找到人接盘。 李斯前日得到消息,给他激动的是连夜赶路,恨不得赶紧把胡亥塞给对方。他有时甚至在想,自己支持胡亥是对还是错? 信上大概说皇帝微行云梦,遇到个名为黑夫的秦吏,将当地治理的颇好。他办了私学有教无类,皇帝念胡亥生性散漫,便令其拜黑夫为师。 当然,还得隐藏身份。若胡亥以权欺人,那就不必回咸阳了。直接令宗正除其宗籍,贬为庶人。 显然,皇帝是动真格的! 胡亥是少公子,哪怕才能差些都不碍事。反正不指望他继位,若才能太过突出反会重蹈成蟜覆辙。 他可以不成才,但要成人! 哪怕不能继位,胡亥的身份也注定他与常人不同。普通人作恶,撑死祸害一方。可胡亥若要作恶,那毁的很可能是秦国! 皇帝本来打算是回咸阳后,令蒙毅冯去疾兼顾教导。当知道黑夫办有私学后,他就觉得不能浪费。经过数日接触,也知道黑夫才智过人。若是由他教导胡亥,或许会有奇效! 黑夫? 李斯还未听说过此人。 能得皇帝青睐,必是能吏。 若是识趣,倒可与之结交。 沿路而行,李斯也过了所谓的高速路。还瞧见了服务区,只是他着急赶路并未停下而已。 “少公子,快到云梦城了。” “那太好了。” “有些话,老臣还是要提前叮嘱。”李斯握紧缰绳,低声道:“待会到了,万万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 “知道啦。” “还有,要好好研习律令。”李斯看向远方,低声道:“少公子素来得宠,虽然年少却有可能立业。只要顺着陛下心意,就总有机会……” “嘿嘿,听说云梦有趣的很咧。” 胡亥如今还是稚童心性。 望着越来越近的云梦城,很是期待。他只觉得隐藏身份拜师黑夫很是有趣,根本不在乎其他的。况且他在咸阳也呆腻了,这回东巡他都不想回去,总觉得各地都很有趣。现在如愿留在外面,他反而更乐意。 李斯轻轻叹息。 显然,胡亥还不知前方的路会有多艰辛。在咸阳,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公子。仗着皇帝宠爱,所有人都得让着他。就算他做错了事,也可以因为年幼而免受责罚。 可在云梦,会如何? 他不再是少公子,化名秦亥。 没人会让着他,一切都要靠自己。 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 “丞相,雨停了。” “嗯。” 李斯强打起精神,挥动鞭子。 望着越来越近的云梦,颇为期待。沿路而行,他也已见识不少。阡陌纵横错落有致的稻田,稻穗沉甸甸的,令他想起年少时吃的稻米。 南郡便是楚国昔日的郢都,自白起攻下至今已有数十年。虽然时间抹去了楚人的仇恨,令他们认可了自己秦人的身份,但很多风俗习惯都未改。像楚人习惯食稻,喜好鱼鳖。而秦人食粟,更好羊肉。 李斯本为楚吏,乃上蔡人。年少时也曾四处游学,恰好也来过云梦。纵然时隔多年,还记得有位青年名为阎诤。阎诤曾学礼于兰陵,有幸听过荀子的几堂课,无比受用。恰逢那时的李斯心情郁闷,这话也是启发了他。 他当即辞别阎诤,启程拜师于荀子。经过多年苦读,总算是学了身帝王之术,足以建功立业。在他看来认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贫穷。经过他的分析后,他决定是投靠秦国。 仗着有荀子这块金字招牌,他顺利成为吕不韦的舍人。并且吕不韦很是赏识他,便提拔他为郎官,李斯也因此有机会游说秦王。 终于,他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慷慨陈词引经据典,力劝秦王把握机会。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他的大胆言论,正中尚且年轻的秦王心思。因此拜李斯为客卿,担任长史。 再往后,他一步一个脚印。 灭齐之后,左丞相王绾上书分封。他据理力争申明利害,力荐郡县。显然他猜中了皇帝的心思,所以王绾辞官归乡。他顺利接过象征着丞相的金色官印,配以紫绶。 “云梦城到了。” “嗯。” 李斯抬起头来。 望着百步之外的城邑,面露诧异。 如今的云梦可真是脱胎换骨! 【ps:感谢下小野田等宝子们的打赏~】 第30章 熊孩子,李斯说法 “哇……” “这简直比咸阳还热闹!” 胡亥激动的是上蹿下跳。 父皇人还怪好的咧! 给我选了个这么有趣的地方! 李斯则是面露无奈,这地方可真是够黑的。就算早早便得到消息,也没想到才刚入城便已经花了上百钱。高速路收费也就罢了,外乡人进城还要五十钱。 黑夫黑夫,这名字还真未取错。 不光面黑,心更黑! 想他堂堂左丞相,不论去任何地方还没掏过钱。昔日也曾在关中遇到过匪寇拦路,说是讨要过路钱。知晓他的身份后,当即是主动让开条路。 没曾想,黑夫比山匪还黑! 进城就收费,这得捞多少钱? “丞……先生,我饿了!” 李斯无奈苦笑。 他也是又饿又渴。 这条街上都是吃的,便先看看。 李斯左右环视,将马车随便停在处空地。胡亥走下马车后就如脱了缰的野马,彻底是撒了欢。 “少主,慢些!” 李斯在后面死死跟着。 他这把老骨头迟早被胡亥折腾死。 望着左右小贩,眉头紧锁。 黑夫可真该死啊! 民不成民,商不成商! 秦国有专门摆摊的关市。 像其他地方,都不可买卖。 可云梦呢? 放眼过去,皆是走卒商贩。 好好的乡城,成何体统?! 视秦法如无物,当惩之! 欸,少公子呢?! 李斯四顾环视,人都傻了。 就这眨眼的功夫,跑没了?! 叱嗟!!! 胡亥若出事,老夫难辞其咎! “少主,少主……” “烧猪烧猪,刚出炉的烧猪!” “少主,你在哪?” “烧猪在这,十钱一斤。” “……” 李斯瞪着眼。 卖烧猪的小贩也瞪着眼。 “你……你……” “你什么你?排队啊!”小贩指了指前面,理所当然道:“外乡人就是没见识,为了吃口烧猪还想插队不成?你当你是啬夫,想插就插?” “……” 李斯的血槽空了。 但是,怒气值直接拉满! 叱嗟! 本相找人,你捣什么乱? 好好卖你的少主……呸,烧猪! 当李斯都准备放弃时,终于是在拐角处瞧见了胡亥。左手拿着肉包子,右手则是拿着鲜肉锅饼。 “这娃真可怜……瞧把娃饿的,慢点吃,莫要噎着咧。汝母呢?” “阿母很早便病逝了。” “真可怜!” 胡亥用力咽下去,认真道:“放心,待会就有人给你们钱。” “瞧,都饿糊涂了。” “我说真的……” “成成成,我们信了。” 卖鲜肉锅饼的小贩也是叹息。 云梦城因为富饶,所以也常有走投无路的流民孤儿来讨饭。在云梦城伸手找人要钱,绝对会被啐脸唾沫。可要讨口饭吃,那能吃到撑。只要手脚麻利些,总能找到活干。若年纪小想读书的,还能免费入学。 “咳咳,多谢壮士。” “先生,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胡亥红着眼,满是猪油的手直接死死拽住李斯那价值不菲的绢帛衣裳。李斯心疼的差点没吐血,你在这吃好喝好,老夫找的你是心力交瘁……最后,成你找到老夫了? “欸,他不是孤儿?” “……” 你可真会说话! 这让皇帝听见,不得噶了你? 最后,李斯还是付了钱。这小贩应当是跛脚,小本买卖也不容易。五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小贩而言却是足以活命。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云梦大兴商贾,会致民风败坏。没曾想,云梦比他想的要好的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说的果然没错。 他正准备赶车离去,却发现车轮好似是深陷泥潭根本动不了。等他下来查看,就发现车轮被人给锁了。而且马车后面还钉着个木条,上面用小篆写着排小字。 【违法停车,赀(zi)钱百!】 ??? 叱嗟! 这是哪门子的法? “呦,终于来了?” “足下是?” “乡佐惊,负责这条街的治安。” “这条子是乡佐贴的?” “正是。” “敢问违的是什么法?” 惊很是从容,淡淡道:“违的是云梦的法,违的是啬夫的法!瞧你衣着光鲜,怎么这么没素质?随便停车,没想过妨碍通行?这回罚你百钱,下回可就是五百了!” 好好好…… 和本相说法是吧? 大秦律令,有一半出自本相之手。本相不说倒背如流,也差不了多少。 还云梦的法,啬夫的法? 难不成能大过秦法?! “看什么看?快交钱。”惊皱起眉头,“你懂不懂法?犯法了懂不?不交钱抗法,那就可要受刑了!” “……” 李斯是咬牙切齿,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混迹朝堂多年能成左丞相,靠的就是忍。他若是因此暴露身份,坏了皇帝的计划,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还望乡佐见谅,老夫初来云梦,不知这云梦规矩。”李斯和善一笑,而后便自褡裢取出黄澄澄的崭新铜钱。 “罚款百钱,你给我两百是何意思?” “聊表心意。” “你这是害我,拿回去。” “……” 还挺有原则? 不是……你个贪吏还有原则?! 这自然都是黑夫的意思。 他们贪钱,但不贪不该贪的钱。做买卖要讲究诚信,绝不能出尔反尔。说罚一百,那就是一百,多一钱都不要。 收了钱后,惊便帮着开锁。 李斯见状便驾车离去,也没有为难惊的意思。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这可都是黑夫的错。 “先生,这云梦太有意思了。” “是挺有趣。” “先生也会说当地话?” “会一些。” “我就听不太懂。” 李斯没再接话,脸上透着阴鸷。 他早年游学各地,拜师荀子后更是能与各地名仕交流,所以很多方言都懂一些。这年头交流起来也很费劲,雅言的普及度并不高。官吏倒好说,都会接触雅言。但黔首不行,相隔几十里路方言都可能不同。 他只是觉得,云梦变化很大。 即便是他,都无法分出好坏。 一切井然有序,黔首富庶。 现在,他大概都明白了。 难怪皇帝如此重视黑夫。 甚至,还愿意让胡亥拜他为师。 或许,黑夫真的能改变胡亥! 第31章 为天下黎庶,争条活路! 终南居。 秦始皇翻看着竹简。 经蒙毅查阅过,确认无误。 这是黑夫派人送来的契卷。 所谓契卷,可以理解为这年头的发票。超过百钱的,必须要开具。在木板上写下交易信息,再由店家一分为二,买卖双方各执一份。就算不识字也不碍事,契卷上有着形状长短不同的木齿,代表着不同的数额。哪怕是个瞎子,都不会上当。 不过,黑夫这份契卷却不同。 “购房合同……倒也有趣。” 上面有着诸多条款。 洋洋洒洒,足有上千字。 一式三份,黑夫已落款署名。 待他签好名,便可盖印归档。 他与黑夫各执一份。 还有份则是由喜收着。 作为第三方,起到监督作用。 不论谁篡改,都将无所遁形。 喜在南郡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他绝不会徇私舞弊,偏袒别人。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有他亲自背书,可信度颇高。 “不必说,这合同也是出自黑夫?” “正是。” “既有购房,那别的也有?” “超过千钱的才有。”蒙毅站在旁边,恭敬作揖道:“买牛卖马,大奴小奴皆需合同。云梦还有专门的临时工,用以管理合同。” “临时工?” “并非官职,乃乡寺聘用。”蒙毅愤愤然的挥手,“他们连斗食小吏都不如,干着最辛苦的活,钱还不没里监门婴记多。若出了事,那也是他们的错。” “好法子!” “……”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颔首。 这临时工也有些意思。 回去后能研究研究。 若是有用,倒可普及开来。 说不准,还能省下大笔开支。 老秦人穷怕了,一钱都不敢乱花。 “丞相也该到了,走吧。” “唯!” 秦始皇起身朝前而去。 踏着四方步,仪态不俗。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 …… 学区房。 黑夫坐于木案前。 一卷卷竹简摆放在左右两侧。 他端起陶碗,平静等候。 不过,心中却有些着急。 毕竟今日可是笔大买卖啊! 拢共加起来,值十二万钱! 十镒黄金! 这种冤大头一年都碰不到几个。 越是有钱,就越精明。 想从他们手里挣钱,只能更奸! “惊弟,这几日如何?” “仲兄放心,好的很。” 惊站在旁边,笑着道:“城内安居乐业,好的很。就是有些没素质的外乡人,随意停车。被我罚款后,还有些不服咧。还有就是秋收在即,临乡啬夫希望能照旧收些粮种回去充数。” “今年,这忙没法帮了。” “仲兄是要?” “是的。” 黑夫平静点头。 他曾承诺的,现已完成。 所以,也该踏出这步了。 拜相封侯,改变历史。 黑夫身为秦吏,自当如此。 他也能效仿刘邦,逐鹿天下。以他对历史的熟悉,完全能提前招揽汉初时期的猛将谋士。萧何、张良、韩信、英布……这里面七成的人他都知道在哪。他个人能力有限,但有这些猛人相助,还愁大业不成? 只是,他不愿如此。 中原内乱,苦的是谁? 天下兴,百姓苦。 天下亡,百姓苦! 他上过战场,知道有多可怕。 无数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就如同是绞肉机,滚滚而过。 血肉横飞,血流千里…… 云梦从军的可不少,秦国奉行二丁抽一,三丁抽二……就像黑夫便是与惊共同被征召,只留下老大衷留在家中照顾老小。大战在即,他们便互相承诺。不论是谁活着回去,一定要帮忙照顾死去袍泽的亲眷。 最后,仅有黑夫与惊活着。而这些,在史书上仅仅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描述: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刚回云梦,黑夫夜夜难眠。 有时刚入睡,便会梦到战场。 他杀红了眼,挥舞着利刃。 最后,他却是刺向了自己。 …… 这些年他拼尽所能,造福云梦。 他没有辜负那些死去的袍泽。 他们的亲眷,都不会再饿肚子。 所以,黑夫不愿反秦。 他不忍战火蔓延至云梦。 打仗……是会死人的! 黑夫知道,如今的秦国有着诸多的弊端。别的不说,每年徭役对黔首就是个沉重的负担。看似一个月不久,可来回路程是不算徭役时间的。 夕阳里的若要服役,正常会至县城。若要靠脚走,来回起码两旬时日。算上服役,这就近两个月了…… 但这些,都能改。 作为穿越者,他能弥补遗憾。 扶大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他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喜帮了他三年,也该他了。 这步终究是得跨出去!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隐瞒。 该如何上报,就如何上报! 他要为天下黎庶,争条活路! 惊望着黑夫,激动澎湃。 他知道,仲兄变了很多。 就如仲兄所言:曾经的黑夫已死在伐楚之战,新的黑夫却才刚开始。他们都是至亲,也都能察觉到这变化。但是,他们从未怀疑过黑夫。 因为,他们是至亲。 “我即刻通知下去。” “不着急。”黑夫轻轻挥手,感慨道:“待今日的事结束,咱们便回夕阳里,看看阿母大兄还有妴。还要拜访吕婴阎诤,他们也都帮了不少忙。” “都听仲兄的。” 黑夫无奈的白了他眼。 “既然听为兄的,为何不背律令?” “我背了!” “然后呢?” “背不出来而已……” “……” 望着信誓旦旦的惊,黑夫也很无奈。 这小子从小就缺根筋,武艺方面是没得挑。可若让他习文读书,那比杀了他还难。他倒也不是不学,是压根学不会。有几次瞧他憋的老脸通红,黑夫都替他着急。也不好骂他,骂两句就要抹眼泪。 脚步声响起。 黑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惊也很识趣。 “禀啬夫,人都带至。” “好。” 婴记识趣的告退。 黑夫起身相迎,面露微笑。 “哇,这人好黑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炭咧。” “……” 胡亥自人群中挤了出来。 望着黑夫,忍不住发出赞叹。 这话一出,秦始皇都被逗笑。 “叱嗟,就是这个不懂法的!” 惊指向站在后面的李斯。 一时间,蒙毅的cpu都烧了。 李斯……不懂法?! 第32章 仓鼠,老夫求你收下吧! “咳咳,所以说都是误会。” “惊,快给鼠公道歉。” “鼠公,是吾眼拙了。” “不碍事。”李斯很是平静,却是带着些威势看向黑夫,“老夫也曾是书吏,通读秦律。可啬夫之法,却闻所未闻。这马车随意停靠,便要赀钱百。啬夫生财手段,实在令人钦佩。” “乡野之中,自有规矩。” 黑夫同样也没让步的意思。 眼前老丈名为仓鼠。 这名字,黑夫差点没笑出声。 即便在秦朝,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这位便是秦公幼子吧?” “对,单名为亥。” “看起来挺像是个人的。” “嗯?!” “我说他长得挺好。” 高……高情商! 黑夫打量着秦亥,轻轻点头。 这有钱人家的小孩一看就知道。 双手不沾阳春水,皮肤也是相当白净。不像黔首,家里头三岁的娃娃都得帮着干农活。到了五岁,那都能单独做饭煮菜。所以黔首大部分都黑,也很显老。 况且他虽然黑却长得相当英俊,在十里八乡那都是有名的俊后生。这小屁孩毫无审美观,根本就不懂。 “这是老夫准备的束修(xiu)。” 孔子曾言: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像这时候老师的地位可是相当高,学生初次见老师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所谓束修,实际上便是晒制的十条腊肉,起码也值二三百钱,已是相当贵重的礼物。 “额……” 望着腊肉,黑夫一时语塞。 坏了,他忘记把这事给交代了。 而后,他就朝着惊使了个眼色。 后者也是了然,旋即起身道:“秦公可能弄错了……仲兄所收束修,可不是腊肉。云梦城的规矩,您老懂得。” “欸!”黑夫蹙眉佯怒,“惊,勿要失礼。秦公并非云梦人,又是喜君吩咐要好生照顾的贵客。他令幼子拜我为师,乃是信任我,怎可强求?” 他接着看向秦始皇,无奈苦笑道:“让秦公见笑了,吾弟性格耿直并无恶意。至于这咸肉……还是请收回罢。没有束修就没有束修,反正秦公也不是在乎这礼节的人。” 叱嗟! 还在这阴阳怪气?! 谁知道你云梦还有何规矩? 拜师送束修,哪都是如此。 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李斯见状顿时就坐不住了。 蒙毅在旁则忍着笑,毫无波澜。他在云梦已近一旬时日,所以知道黑夫贪财如命的性格。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有预料。李斯初来乍到,黑夫就给了他波小小的云梦震撼,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忍? “啬夫勿要见怪。”秦始皇无奈拂袖,“主要是云梦规矩太多,吾等未提前准备。” “没事没事,我真不在意。” “不是还有玉吗?” “玉什么,什么玉?”黑夫看向旁边的惊,怒声训斥道:“你看看你,我和你说的怎么就都忘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玉是仓鼠公的,怎么能要人家的玉呢?就算秦公没准备束修,我照样会收其子为徒,你怎么如此贪心?” “……” “……” 拙劣的演技,令秦始皇尬的抠脚。 蒙毅在旁则是差点笑出声来。 瞧瞧,他现在出门都不敢佩玉。 他们头回来见黑夫,就被坑走了块蓝田美玉。李斯显然是没经历过云梦的毒打,竟然还敢佩玉见黑夫? “好好好,啬夫莫气。” “不成,这小子太不听话!” “仓鼠,快把玉拿出来。” “……” “别,我不要!”黑夫连连甩手,“这块美玉显然是仓鼠公的心头好,吾怎能夺人所好?” “……” 李斯气的差点没抽过去。 贼子怎敢欺辱老夫?! 阴阳怪气的,令人血压拉满。 他现在是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咳咳!” 秦始皇皱着眉头咳嗽。 李斯只得愤愤然的将玉佩解下。 这块玉佩,倒不是皇帝赐给他的。 是他昔日寿宴,长子李由送的。 玉的品质极好,出自楚国王室。 李斯也是相当喜欢,便一直戴着。 可现在…… “还请啬夫收下。” “君子不夺人所好。” “算老夫求啬夫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黑夫接过这玉佩,顿时皱起眉头,“这是楚玉?” “啬夫好眼力。” 蒙毅在旁是狠狠补刀。 他与李斯政见不合,经常在廷议时争论。自然,他们俩的私交也算不上多好。好不容易瞧见堂堂丞相吃瘪,蒙毅自然是要赶紧跳出来踩两脚。 黑夫把玩着玉佩,脸上满是惊奇。楚国玉器跟中原不同,楚玉不拘一格,造型生动流畅,多以龙凤为主,展现蜿蜒之动态美。活灵活现,毫不呆板。 他手上这块是s形的龙凤纹玉佩,均为青玉。一端雕饰龙首,另外端则是凤首。身饰谷纹,饱满匀称。刀法圆熟洗练,线条流畅,玉色晶润平滑。就这块玉佩,千金难求。并且,很可能出自楚国王室! “呵,仓鼠公幸亏遇到了本吏。” “哦?” “你这玉,来头可不小。”黑夫眯着双眼,低声道:“若本吏没看错,应当是出自楚国王室。仓鼠公听口音,似乎便是楚人。若佩此玉出行咸阳,会如何?” “……” “……” “……” 李斯瞳孔瞬间地震。 恨不得撕烂黑夫的嘴。 陛下,可千万别听此贼胡言。老夫忠心耿耿,一心为秦。就如昔日商君,入秦后便脱胎换骨,皮骨皆秦人也! 秦始皇只是笑了笑,没往心里去。李斯如何,他心中有数。这是个贪恋权势的有才之人,于秦有功。要控制他,就得给他一定的权势地位,却又不能达到最高。如此,他便会殚精竭虑的为秦效力。 区区玉佩,无需在意。 黑夫将玉佩收起来,准备找个时间卖出去。南郡也有些遗老,他们就好这口。再配个名人所用,价值绝对是成倍的翻。 “既是如此,我便收你为徒。” 胡亥也是相当识趣,连忙起身。 “先生在上,受弟子一拜!” 他并不知道,这一拜代表什么。 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ps:这里提一嘴哈,书的成绩是和读完率挂钩的。我知道会有人养书,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帮着追更下,这样读完率高点,玄鸟也会更努力的爆肝的~】 第33章 弟子职,我想回咸阳! 胡亥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李斯捧着木盆,背着行囊。 气喘吁吁,紧随其后。 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在这。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望着胡亥与黑夫谈笑风生,时不时还被逗得咯咯直笑,李斯心里头没来由的有些酸楚。自胡亥会说话开始,他就亲自教导。他自己儿子都没这待遇,也没教的这么认真。他是用尽平生所学,努力传授知识。 功夫不负有心人,胡亥对律令还是懂些的。问他律令,说是对答如流也不过分。再加上他这位书法宗师传授,写的字也相当好看。 可现在却离他而去。 胡亥但凡感伤些,他就忍了。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来,这就是你今后的家。” “哇,先生的宅邸真大!” “好说好说。” 何止是大?! 简直是奢靡至极! 这得贪多少钱? 李斯看着都眼红! 他辛苦数十年,方有今日成就。他的丞相府在咸阳也很奢侈,可那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黑夫区区啬夫,哪有资格占这么大的地? “汪汪汪……” 数条大黄狗窜了过来。 黑夫只是冲着它们摇摇头。 “坐下。” “吐舌头。” “趴下。” “转圈,滚蛋。” 于是乎,这群黄犬又滚走了。 “哇?!” 胡亥的大眼睛满是惊叹。 粉雕玉琢的脸颊都有些泛红。 “先生,你还会训犬?” “小意思,我还擅长训秦。” “先生也懂水禽之戏?” 此刻,胡亥的眸中唯有黑夫。 至于李斯,则被华丽的无视。 黑夫太厉害了! 看看方才训犬…… 若能学会,他就能显摆了! 这年头不光富户养狗,皇帝也养。 秦始皇就有条极其神俊的黄犬。 一声令下,便能捕鼠猎兔。 还有便是水禽之戏,很是有趣。会有专门的训禽师吹奏骨笛,随着笛音仙鹤便会翩翩起舞。见黑夫擅长训禽,便以为也懂,更是钦佩。 黑夫笑着摇摇头。 他说的是训秦,并非训禽。 望着胡亥,很是无奈。 其实,他本该是要住在学区房的。只是秦伯说他未带僮仆,难以照顾秦亥。再者说既然都已拜师,在黑夫府上吃住也属实正常。若黑夫有要吩咐的,大可让秦亥去做。 好像……也没啥毛病? 束修都收了,也不好说什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住在师父家里头也属正常。若有什么打杂的活,都能让徒弟去做,还不用给工钱只要管饭就成。 “哇,还养了好多狸猫。” 养猫这事自古就有,也别奇怪。黑夫养猫,主要是为了抓老鼠的。这些狸花猫抓老鼠可是一流,自从养了它们便再也没有鼠患。 “今后,这便是你的卧房。旁边就是书房,若遇到问题也可来问我。你既为吾收的徒弟,便要勤勉用功。呶,这是学生守则,先抄三遍再说。” “???” 学生守则? 胡亥将厚厚的竹简打开。 哗啦一下直接从头落到脚。 足足有他人这么高! 而且,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温恭自虚,所受是极。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温柔孝悌,毋骄恃力……” “这是弟子职?” 没错,这就是弟子职。 并非后世的《弟子规》,为稷下学宫某位大儒所做,只是托名为管仲给自己宣扬。李斯昔日拜师于荀子,有幸与各地名仕交流。所以也知道弟子职,就算倒背如流也不成问题。 “呦?仓鼠公也知道?” “老夫曾是荀子的学生。” “难怪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也不必吃惊,荀子学生很多。有些听过两堂课的,都自称是荀子高徒。特别是李斯扬名后,更是有不少人打着李斯师弟的旗号混吃混喝。 想来,这仓鼠也是如此。 “这么长,要抄三遍?” “不算多的。” 黑夫轻轻拂袖。 他这习惯都是被喜带的。 当初他问喜,当如何学律令? 喜给他拉来一车竹简,告诉他只要全都抄个十遍就差不多了。于是乎,黑夫就成了云梦的小镇做题家,活生生把自己都抄成了秦律…… 这可是优良传统啊! 必须要发扬光大! “等等,这背面还有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专心听讲,完成作业。尊敬师长,团结同学。诚实守信,忠君爱国……” 胡亥瘫坐在地,人都傻了! 这……这…… 这莫不是要整死他?! 洋洋洒洒,怕是有数千字! “哦,后面的比较简单。”黑夫纯真一笑,“我的学生资质层次不齐,光弟子职很多人压根听不懂,就整了个精简版。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能浪费啊。” “啬夫还真是节俭……” 节俭? 这分明就是抠门! 黑夫富甲一方,还在乎这点? 呸,贼吏贪吏污吏! “要抄三遍?” “你嫌不够?” “不不不……”胡亥哭丧着脸,转头看向了李斯,“我现在能后悔吗?我想回咸阳!” “桀桀桀……”黑夫摸了摸鼻子,狞笑道:“你既已拜我为师,那自然就得听我的。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能救你。” 等等,这台词好像不太对。 “东西放好,咱们便回夕阳里。”黑夫平静拂袖,“你也算的上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这拜师宴自然是少不了的。” “拜师宴?” “有问题?” 李斯连连挥手。 看来,黑夫也没这么贪心。按理说拜师宴应当他们出资设宴款待黑夫,没曾想黑夫自个就给办了。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斯面露古怪,打量着黑夫道:“是啬夫宴请?” “当然。”黑夫理所当然的点头,“不过是我请客,秦公掏钱而已。放心,不贵的。” 等会! 他们掏钱,让黑夫充面子?! 好个贼吏,可真是够贪的! “还有些事要记住了。”黑夫望着胡亥,“汝在咸阳家中如何,为师管不着。但既然在为师宅邸,便要守为师的规矩。今后每日起床,被衾皆要叠好。屋内也要清扫干净,得做到一尘不染……” “……” 胡亥望着喋喋不休的黑夫。 此刻,心中的滤镜彻底碎裂。 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父皇,我要回咸阳! 第34章 拜师宴,回家! 夕阳里。 秦始皇行于石子小路。 蒙毅在后面,捧着竹简边走边看。 天杀的黑夫啊! 三句话,就让皇帝掏了十二万钱! “凡采茶,皆在仲春。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芽者,发于丛薄之上。采之,蒸之,捣之,拍之……茶之干矣。” 这是人干的事? 全篇加起来也就五百字左右。 种茶采茶制茶……皆有记录。 大概流程过了遍,倒也没问题。 可具体操作呢? 黑夫是提到炒茶,可该怎么炒? 要把茶从湿炒到干,火候如何把控? 是用铜炉炒,还是以陶釜? 诸如此类的具体问题,并无记载。这就导致他们必然得要慢慢摸索,期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无法估量。 还好,黑夫还算有点人性。他说了,看不懂就去问吕婴。说的再多,不如实际考察番。 蒙毅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明白为何要绕个圈子,非得先拿《茶经》再去问吕婴。就不能直接了当的让他们去问,如此多省事? 黑夫曰: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笨啊! 蒙毅:##¥%#¥! 其实真不是黑夫故意如此,纯粹是他也就半桶水。茶圣陆羽所撰写的茶经,他只看过几回,能记住这些就算好的了。有不少都是吕婴根据经验补上的,还要什么自行车? 况且,有些东西就不是文字记录能解决的。炒茶就有点像炒菜,把食谱给个从未做过饭的人,他就能完美复刻了? 开玩笑呢! 说白点,全都是经验积累。火候到了,一切都好说。即便是黑夫,也砸进去数万钱。不知多少茶农炒伤了手,炒废了多少锅茶叶。光是选种移植,便耗费数年之久。 …… 黑夫收徒办谢师宴这事也已传遍夕阳里,沿路有着诸多黔首提着礼物。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个胖娃娃。既然来吃席,自然不能两手空空。 老宅前,有中年人正坐于案前。负责提笔记录贺礼,并且还会唱礼。皮肤黝黑,因为经常下地务农所以很是沧桑。看模样,与黑夫倒有些神似。 他便是黑夫大兄——衷。 衷也曾上过战场,但可惜他未立军功反倒是负伤跛了右腿。回至夕阳里后,也因此颓废过些许时日。他们家父亲早早战死,衷作为长兄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含辛茹苦的耕种着三十亩良田,艰苦的养活着黑夫与惊。沉重的农务,令他无比苍老。 再往后秦楚大战,秦国任命王翦为上将军,直接赌上了国运。发兵五十万大军,凡家有三丁者抽两丁。于是乎,黑夫和惊便被抽中。 衷上过战场,知道有多可怕。 自从他们离家,他是夜夜难眠。 还好,最终黑夫与惊凯旋而归。刚回来时,黑夫每晚都会惊醒。衷便坐在黑夫榻旁也不睡觉,悉心照料他。这份再造之恩,黑夫从未忘记过。所以,黑夫后来便动用职权让衷当上了亭长。 还别说,衷还挺合适。 他本就识字,也懂律令。 这半年来,将黑马亭治理的很好。 “白犬亭长,贺钱千!” “漆匠刍,贺羊二!” “吕公,贺茶十斤!” “……” “云梦黑夫,贺钱万。” “嗯?” 衷抬起头来,便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仲弟,你还是喜欢胡闹。” “哈哈,大兄安好!” 黑夫微笑着抬手作揖。 他身后则跟着秦始皇等一众老小。 “这位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嗯。” “那先入席罢。”衷憨厚的笑了笑,低声道:“阿母听说你今日要回来,可是开心的很。你若是得空,便先去见见阿母。” “都听大兄的。” 黑夫抬手作揖。 老宅虽然翻修过,但与他的宅邸还是没法比。前院栽种着诸多桑树,他记得母亲每年都会养蚕缫丝。靠着这门手艺,勉强是将他们拉扯成人。 “仲父!” “仲父,这回可带了什么礼物?” “仲兄,我也要礼物。” 人小鬼大的妴也跳了出来。 她身后还跟着俩稚童,一男一女。穿着简单的灰色布衣,小脸则是脏兮兮的,显然是刚刚嬉闹回来。 “仲父,小姑又欺负我们。” “上回给的竹蜻蜓,便被她抢了去。” 这对活宝便是衷的儿女。黑夫平日只要回来,总会给他们带点新鲜玩意儿,奈何总是会被妴以各种理由没收。别看他们年龄相差不大,可妴的辈分摆在这,所以便经常被妴支配教训。 “你啊……” 黑夫轻轻点了下妴的脑袋。 他也没多教训,毕竟妴本性不坏。她老早便帮着务农,他与惊从军时,很多活都是她帮着做。像家里用的柴火,都是她上山背回来的。为此他在家书还特地提醒衷,让他千万别让妴跑的太远。这些年虽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平日对他们还算照顾。 “呶,这叫九连环。下次我回来时,只要你们能将其破解,我就给你们多带些零嘴。这些豆干肉脯且收好了,省着点吃,莫要挑食不吃饭。” “九连环?” 秦始皇走上前来。 望着面前精巧的玩具很是好奇。 这小玩意儿,似乎有些意思。 “怎么,秦公也想试试?” “不如由某代劳?” 李斯皱着眉头,也是跃跃欲试。他看的出来,这九连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九个铁环环环相扣,想全都取下来可不容易。应该是有些技巧方法,就算是他也得稍作研究。 “老夫也试试!” 蒙毅很是不服输。 瞧见李斯上手,他也不甘示弱。 “列位先请入席,本吏还有事。” “嗯,这铁环似乎有些意思。” “老夫知道该如何解了……” 显然,他们的心思都在九连环上。 趁着黑夫离去,胡亥偷摸上前。 “阿翁,我想回咸阳……” “为何?” “他让我抄弟子职。” “那又如何?” “竹简后面还有好多!” 秦始皇望着胡亥,眉头紧蹙。 “让你抄多少遍?” “三遍。” “嗯,确实过分了。”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阿翁……” “这么少哪够?”秦始皇瞪着眼,“再加两遍,一天一遍!抄不完,不准回咸阳!” “……” 不!!! 胡亥瞬间感到天好像都塌了。 他的父皇变了…… 第35章 智者不入爱河,宴席 黑夫慢慢走着。 老宅内是人来人往,无比热闹。乡里乡亲见了他,也都会恭敬作揖。后院基本都是妇人和庖厨,有的忙着洗菜剁肉,有的忙着开锅烹煮美食。 所谓的谢师宴,成了宴请乡党僚友的家宴。今日花费秦伯可都说了全都由他们买单,直接出资五千钱,也是相当的大手笔。黔首宴会比不得城里奢靡,却有着股人情味。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啬夫回来了。” “这羊肉得再炖会儿。”黑夫闻着股羊膻味,低声道:“还得再加些松枝,这膻味还是有些重。” “啬夫放心,吾都晓得。” 胖庖厨认真点头。 黑夫身份摆在这,犯不着干这些杂活。他绕过木门,在别致的庭院内瞧见个妇人正在打水。他见状是连忙走上前去,“阿母怎么又干这些粗活?小桃呢?” 这位就是他的母亲。 见黑夫来了,母亲旋即放下木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吾儿又壮实了些。莫要怪罪小桃,今日来了贵客,你还要设宴款待乡党。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她也在忙着伺候宾客。” “那也不该打水。” “闲不下来了……” 黑夫也不多言,拎着水桶便走。 对于母亲,黑夫很是尊敬。含辛茹苦的将他们拉扯大,很是不易。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却是坚强的操办后事。大兄衷负伤归来,母亲同样咬着牙背着他去看病。 但黑夫知道,母亲没想象中那么坚强。那些夜晚,他总能听到母亲的啜泣声。在面对他们,却总是强颜欢笑。 伐楚之战时,他们要五百钱。从未求过人的母亲在夜晚挨家挨户的敲门,甚至还将自己的寿材给变卖了。吕婴知晓她不易,便号召邻里捐钱帮忙。 这样的事,怎么都说不完。所以,黑夫得空便会回夕阳里。在家歇息几日,然后再回云梦城处理政务。现在钱粮都不缺,可老太太还是过的相当朴素。黑夫给她准备的补品,有几回放至腐坏都舍不得吃。最后逼的黑夫没法子了,只得威胁道:阿母若是不吃,儿便去挥霍败家,把钱都败光! 如此,方才有所改善。 母亲如做错事的孩子,跟在后面。 “惊回来没?” “嗯,在外面与友对饮呢。” “听说,他上回去抓山匪了?” “是,还把那山匪当场诛杀。” “欸……”母亲轻轻叹息,担忧道:“吾儿成人了,也该知道为母最担心的事。惊自幼做事鲁莽,汝为仲兄平日也得好好劝他。莫要再做这危险的事,能爵至上造也可知足了。” “阿母放心。” 黑夫这才露出抹笑来。 其实,惊的武艺很是不俗。 每回出行,黑夫也都会派人。 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 惊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能自战争中活下来的,那可都是老兵油子。为了活命,都是无所不用其极。以惊的能耐,等闲匪寇又怎能伤到他? “还有你。”母亲面露忧虑,叹息道:“去年便已及冠,按理说也当娶妻生子。原本汝姑给你定下婚约,可去年那人便将婚约解除,还说不敢高攀。你说说……” 他们是边走边说,很快便来至前院,宾客们几乎都已入席,而他则很认真道:“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黑夫一路硕博,建设美丽秦国。” “说的好!” 秦始皇都忍不住赞许出声。 好黑夫,年纪轻轻就有此觉悟! 我大秦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啊! 好什么好? 李斯则是眉头紧蹙,很是不满。 这话分明是他老师荀卿所言! 呸……老师说的是智者不入爱河,不听童子之声!本意是说高明睿智的人不会被情感所左右,同时也不会随便听信非专业人士的言语,怎么就被黑夫改成这样了? 别说了,磨刀吧! 他现在就要宰了黑夫! “欸,这九连环你们已经解了?” “小意思。” 蒙毅很是洒脱的拂袖。 刚开始是挺有趣,大概知晓原理后就没啥意思了。只是需费些力气,毕竟一环套一环的要解开也不容易。 “你比老夫还是慢了些。” 李斯轻飘飘的说着。 蒙毅嘴角抽了抽,保持着风度。 “欸,小猪呢?” “在和妴他们玩呢。” 衷指向前方空地,便瞧见胡亥正在玩着竹蜻蜓,脸上满是惊奇欣喜。看这模样,怕是连饭都不愿吃。 黑夫位于主座,环顾左右。这年头都是分餐制,一人一份。食物皆摆在台案上,相当的干净卫生。刚开始他还有些不太习惯,想着搞个大圆桌其乐融融的坐一起。可却被衷拉着教训半天,还说他们虽是山野村夫却不能坏了规矩。若是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作为穿越者,还是得要入乡随俗啊。毕竟他是少数,大部分人墨守成规的事他也能打破,结果就是遭受非议。他先前也想过说让僮仆上桌吃饭,结果把侍女吓得跪地叩首。 如此不光坏了规矩,还犯法! 像座次顺序也有讲究,黑夫作为宴席主人位居上座。他的至亲亲眷,则分左右对坐。再往后便是要看随的礼了,礼越重就能离黑夫越近。居右者地位则会更高一些,因为秦国尊右。 黑夫端起酒樽起身行礼,“多谢诸公今日莅临宴席,黑夫荣幸之至。此次本为拜师宴,但想到诸公平日多有照顾,某便想着共同宴请。” “啬夫客气了。” “就是就是,我们早就想来了。” “啬夫请吾等,乃是吾等荣幸。” “若无啬夫照顾,某怕是还在卖草鞋。” “再者说,啬夫家宴可有诸多美食。” “哧溜……” 蒙毅平静望着。 看的出来,黑夫很有号召力。 只是,他有点没太搞懂。 民间拜师宴是由徒弟这边出钱出力,最后邀请老师赴宴位居上席。为了表示尊重,还会将诸多亲眷请来做个见证。 可他们这算啥? 宴席的钱秦始皇掏。 然后……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说好的拜师宴,怎么成黑夫家宴了?! 吐槽归吐槽,蒙毅还是很期待的。 入城的时候,他就听说了。 黑夫府上的庖厨手艺一绝。 相传比皇宫里的御厨都要强! 他们这些小贩,也就学了个皮毛。 自然,秦始皇也很期待。 比朕的御厨还强? 那朕定要好好尝尝! 不说别的,起码得吃回本! 【ps:动动小手点下催更呦,再给个免费的礼物就最好啦,感谢宝子们!】 第36章 此间乐,不思咸阳矣! “鸡汤来咯!” 肉香味顿时是扑面而来。 僮仆侍女忙着传菜。 秦始皇掀开瓦盖,上面飘着些许油脂和葱花。亮黄色的汤汁,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里面的鸡肉已经是炖的相当软烂,几乎可以说是入口即化。蘑菇清脆爽口,让人欲罢不能。 还没品味完,便有新的菜肴送上。爆炒鳝丝口感极佳,梅干菜扣肉也是肥而不腻。还有红烧老鳖,糖醋排骨,烤羊排……除开牛肉没有,足足上了十余道菜。每道菜都很独特,秦始皇吃的也是相当过瘾。 黑夫顺势打量着他们。 果然啊,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 勋贵的姿态,拿捏的死死的。 一举一动,都透着股贵气。 吃起东西,那都是细嚼慢咽。 哪怕再好吃,也只是略微诧异。 再看看惊……和野猪刨食差不多。 纵然披着锦衣,也是四不像。 撸起袖子,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 饭场如战场,诚不欺我。 胡亥这时也正坐在台案前,同样是细嚼慢咽。只是每尝一道菜,脸上便会闪过些诧异。他在皇宫内可是出了名的挑食,负责他饮食的庖人每隔半个月就得换一茬。他若不吃,庖人都要跪地上认错受罚。 端上来的每道菜,都很独特。 特别是糖醋排骨,他特喜欢。 排骨鲜嫩多汁,裹着层糖衣。 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相反,李斯只是浅尝辄止。 他不否认,这菜肴确实美味。可他已过花甲之年,牙口实在比不得年轻人。鳝丝鱼鳖倒是还好,排骨他是真的啃不动。梅菜扣肉倒是他的心头好,吃起来肥而不腻他也咬得动。还有便是鸡汤,相当的鲜美。 李斯正品尝美食,却发现有侍女走上前来倒酒。酒呈黄褐色,比咸阳浊酒品质可要强的多。 问题在于,黑夫竟敢饮酒? 而且……还是群饮? “二三子,共饮此杯!” “善!” 还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受罚! 秦自商君开始便明令禁酒,直接把酒价提高了十倍。禁酒这事自古就有,可秦国却是无比严苛。原因也简单的很,酿酒是需要用粮食的。而秦国奉行耕战制,一切都为战争准备。若不控制酿酒,便会消耗大量的粮食,那粮草从哪来? 当然,也有人偷摸用粮食酿酒饮酒的。可若是被人告发或是被擒获,那秦国的连坐法可不是吃素的。除开亲眷三族,连带着邻里什伍都要受罚! 当然,也不至于说一点酒都不能喝。像喜宴丧宴,都能饮酒。过年祭祀,同样也能饮酒。但也有规定不能酗酒闹事,可以喝酒却不能醉酒烂饮。 可黑夫是何意思? 堂堂啬夫,公然群饮! 视秦法如无物,令人发指! “这酒,倒是不错。” “比之咸阳浊酒,确实更好。” “吾记得,吴越之地也有此酒。” “不过,此酒却更是辛辣。” “哈哈哈,那是当然。”吕婴位居左侧,爽朗举起酒樽道:“此酒为啬夫精心改良过。酒清呈褐色,入口柔一线喉!” “好说好说……” 黑夫举起酒樽,隔空示意对饮。 酿酒不论在何时何地,那都是暴利。正所谓赚钱的法子都写在秦律里头,黑夫作为贪官就得树立好榜样。 于是乎,他好几年前便带着惊开始倒腾酿酒。他记得网文小说里头都搞高度白酒,然后文武百官喝了后惊为天人倍加赞赏,一个个出资千金拼了老命的抢购。 所以,他就数次蒸馏搞出了白酒。他自己尝过,度数估摸着也就二三十度,但在这时代已经比烈酒还要高。黑夫带着样品,兴冲冲的便去找了喜。结果就尝了口,然后便下令直接将他拿下。 “好你个黑夫!老夫待你不薄,你竟给老夫喝鸩(zhen)酒?” 额? 是不是我穿越的方式不对? 后来,黑夫才意识到被坑了。白酒真正风靡起来,准确来说是建国之后的事,先前更畅销的反而是黄酒。清朝有诗为证:黄酒价贵买论升,白酒价贱买论斗。 秦人平日喝的米酒浊酒,估摸着也就四五度左右,黑夫上来就搞个二三十度的白酒。要知道哪怕在后世也有很多人喝不来白酒,在秦朝就能令人趋之若鹜了? 扯淡! 于是乎,黑夫痛定思痛。 乃公要酿黄酒! 还别说,效果还真可以。 就算喜君,同样是赞不绝口。不过还是让他收敛些,勿要太过分。酿酒所耗粮食颇多,各地黔首贫困。他们消耗粮食酿酒,于民无益。 对对对,黑夫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就往酒里头掺水。 原本一坛酒,现在变成两坛酒。 并且,消耗的粮食还没变。 如此,是不是节约粮食了? 黑夫都觉得自己机智的一批。 “秦公准备何时回咸阳?” “明日清晨。” 秦始皇抬袖独饮。 这酒确实要比咸阳佳酿更好。 临走时带上两坛,用以路上喝。 他在云梦已耽误一旬,也该启程了。黑夫的确是有奇才,可作为皇帝可不能围着他一人转。既然已将胡亥留在云梦,也足够了。等个合适的机会,再将黑夫调走。 “这么早?” “已耽搁许久了。”秦始皇难得一笑,继续道:“今日老夫已看过制茶等流程,也都令人记好。待至咸阳,便将这云梦仙茶献上。若是陛下喜欢……” “那就发财了!” 黑夫双眼都闪烁着黄金。 换来的却是诸多鄙夷。 还发财? 钱在权面前算什么? “老夫走后,亥儿便靠啬夫了。” “秦公放心便是。”黑夫这时则看向了远处的胡亥,见他毫不在意便忍不住询问道:“小猪,可思咸阳否?” “此间乐,不思咸阳矣!” “……” “……” 你还挺有刘禅的风范啊! 你要是秦国公子,怕也是二世而亡。 秦始皇微微皱眉,注视着胡亥。竖子前脚还哭着闹着要回咸阳,后脚就乐不思咸阳了? 瞧瞧你这点出息! 就这么点吃的,便把你收买了? 实际上,秦始皇这就误会了。 胡亥转变心意,怎会为了吃? 他分明是冲着玩的! 第37章 大九州,大丈夫当如此也! 数日后。 天子车架过安陆,向北而行。 黑夫立于城郭,俯瞰眺望。前方大军如龙绵延不断,玄鸟王旗随风狂舞。一辆辆车驾,紧随其后。此情此景,令黑夫都感到了热血沸腾。 其中天子法驾三十六乘,大驾八十一乘,皆备千乘万骑。属车皁盖赤里,朱轓(fan)戈矛弩箙。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乘副车,从数十百骑…… 周朝时期有天子驾六的说法,秦国也依旧沿用。但秦国以黑为尊,所以拉车的皆是纯黑的宝马。仅仅只是天子车架,便足足有三十六乘。其中只有一辆是真正的主车,其他皆是副车。 这就是故布疑车! 秦始皇自登基掌权开始,屡次遭人刺杀。他大规模巡狩,自然也有可能遇刺,副车便是给他们准备的,让他们不知道皇帝究竟在何处。 最前方则是上百辆战车开道,中间车士攥紧缰绳驾驭战马。左右两侧卫士身披黑甲,腰挂宝剑,身背秦弩手握秦铍。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环视四周,严阵以待,说是武装到牙齿也不为过。 战车造型很是别致,关键还有把铜伞,这可不是给车士遮阳挡雨用的。铜伞里面是暗藏玄机,融合了墨家的铸造工艺。遭遇敌人袭击时,铜伞可快速拆卸。伞柄化作秦铍,伞盖就成了盾牌,攻守兼备轻松御敌。 这时期打仗,战车可是主力,堪称是战场上的绞肉机。衡量国力也都会用万乘之国或是千乘之国,说的就是车驾。若在战场,战车后面还会跟有若干车属徒兵。主要任务是与战车协同,既掩护战车的安全,又利于在战车的掩护下扩大战果。 没错,这就是秦朝版的步坦协同。 因为马镫马鞍还未真正的出现,所以骑兵并非战场上的主流,主要还是充当游击探子用的。就像赵国的李牧战胜匈奴,便调动了战车千余乘。 当然,也有精通骑射的锐士。这种都是军中猛卒,相当稀缺。因为没有马镫,想要借力就必须双腿夹紧马腹。若是再想弯弓射箭,就很难掌握平衡。 除开车士外,再往后便是持盾步卒。他们身着黑甲,小步慢跑紧随其后。并且成阵型将天子车架牢牢包裹在内,遭遇危险时便立刻结阵保护车架。就是自远处射箭偷袭,也难攻破盾士的防御。 天子车架后方,便是数之不尽的廷臣车架。大部分都是驾四,属于古之卿大夫的级别。这回皇帝东巡声势浩大,秦国的三公九卿几乎全部出动,咸阳城就留下了扶苏与冯去疾镇守。 武城侯,王离。 通武侯,王贲。 建成侯,赵亥。 昌武侯,公孙成。 武信侯,冯毋择。 左丞相,李斯。 上卿,蒙毅。 上卿,王戊。 …… 乃至九卿,都只能往后稍稍。 再往后,就是清一色的锐骑。 一律穿短甲,手持秦弩。腰间挂着宝剑,马腹处还有着箭袋。他们主要是防止后方有敌人袭击,只要出现敌人,顷刻间便抬手远程射杀。 整个车队加起来,足足有五千余人。而且还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武装到了牙齿。能参与戍卫的士卒,那都是三代清白的老秦人。一个个全都上过战场,百战不死。这里面爵位最低的,恐怕都有八级公乘。 像秦始皇巡狩并不禁止黔首驻足围观,他巡狩天下为的就是宣扬国力。以巡狩镇天下,震慑躲藏在暗处的六国余孽。百姓围观也能感受秦国强盛,如此有何不好的? 当然,还是不能太靠近的。 凡靠近百步者,一律诛杀。 “天子巡狩,真是声势浩大……”喜站在城郭处,叹息道:“今年东巡,耗费近八个月。一来一回,行程近万里。听说去了琅琊后要复作琅琊台,故徙黔首三万户于琅琊台下。听信方士胡言,派遣数千童男童女出海寻仙。” “可惜……” “可惜什么?” “未能一睹陛下容颜。” “你……” 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看半天,黑夫就这感悟? 再者说,你小子已经见过了! “你观车架,有何感想?” “壮哉!”黑夫忍不住开口,激动道:“大丈夫当如此也!” “???” 小伙纸,你这想法很危险呐! 要当皇帝的面说,怕是小命不保! “喜君素来节俭,见陛下巡狩耗费钱粮颇多所以心生不满。”黑夫却很是平静,继续道:“但是,巡狩却能震慑宵小。同时令各地黔首见证秦国的国力,也是桩好事。下吏斗胆说句,喜君不会赚钱更不会花钱。” “嗯?!” 喜看向黑夫。 说他不会赚钱,那他认了。 至于不会花钱? 这天下有谁不会花钱的? “您老还别不服气。”黑夫淡淡一笑,“就这一百钱,在喜君手中最多也就是一百钱。可落我手里,能发挥出二百乃至三百钱的作用。至于陛下巡狩,也是这道理。看似是花了不少钱,但却能稳定各郡县,这可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那陛下出海寻仙呢?” “哈哈哈!” 黑夫却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作为秦粉,他还真知道不同的说法。 “周属火德,秦为何德?” “水德,此为五德始终之说。” “此说出自何家?” “阴阳家,邹衍。” 喜是对答如流,很是不解。 他不明白,黑夫说这些作甚? “是了,阴阳家邹衍……”黑夫面露微笑,望着渐行渐远的车架,轻声道:“除开五德始终外,邹衍还推行大九州学说。曰中原九州为赤县神州,如赤县神州者还有八处。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大九州学说……” 喜一时间也是愣住了。 这个说法他自然也听过。 黑夫眺望远处,好似自语那般:“在陛下眼中,吞并六国并非是终点,而仅仅只是开始。他派人出海不单是为了寻仙不死,或许还想开辟海外疆土。据我所知除开童男童女外,还带有工匠和五榖(gu)粮种……” 霎那间,喜的瞳孔猛地收缩。 黑夫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若为了寻仙,带工匠和稻种作甚? 他注视着黑夫,缄默不语。 难怪……难怪…… 难怪皇帝如此重视黑夫啊! 第38章 咸阳章台宫,废冕旒服袀玄! 车驾出南郡,入武关。 经月余时间奔波,终是抵达咸阳城。入城前,秦始皇还特地去缅怀了城外的怀清台。 寡妇清虽已病逝,但巴氏后人照旧在为他的陵寝采集大量的丹砂。再从宛若天渊般的蜀道而过,源源不绝的运输至咸阳。像寡妇清这样的爱国企业家,秦始皇自然会以礼待之,许以高爵厚禄。 咸阳并无外郭城墙,因为函谷、武关、散关和萧关便是咸阳城的城墙。自孝公迁都至咸阳开始,便不断扩建。秦灭六国时,每破诸侯皆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若是修造城郭,焉能历代扩建? 况且,此岂不有固步自封之意? 去年开始,太史令等人上书。扬言天地对称,渭水便是银河,横渡渭水抵达的咸阳宫自然便是紫微宫,乃是天帝居所。而长信宫便是极庙,对应北极星。 秦始皇对此很是认可,他便是人间的天帝,所以得重新整修咸阳宫。同时令人以长信宫为起点,铺设条通往骊山的道路。他不光要在人间称皇,就算死后也要仰观天文,俯察地理! …… 秦始皇虽在云梦耽误了些时日,但后续快马加鞭愣是提前了两天抵达咸阳城。也未有歇息之意,提前派人通知群臣召开朝会廷议。 年纪越大,越珍惜时间。 他还有诸多计划要实施。 便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廷议之地,自然便是渭河以南的章台宫。像秦国大的政治活动,基本都会选择章台宫。章台宫地势较高,乃是龙首原的最高点。像仿造的六国宫廷,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 登临章台,眺望远方。 六国宫廷,尽收眼底。 纵观天下,气吞山河! 宫殿外,有着诸多郎官正在检阅。凡入殿者皆需经过数次检查,藏有任何利器,皆会被当场拿下。包括鞋履也要脱下,只着足衣跨过禁门进入章台宫。 秦国尚黑,章台宫亦是如此。里面算不上是金碧辉煌,却是低调肃穆。可要觉得没花多少钱,那就是纯属扯淡了。若黑夫在这,定会掰着手指算算得耗费多少票子,然后再于心中默念:还得继续贪啊! 单说用以支撑穹顶的负栋之柱,便足足有百余根。每根皆需要数人环抱,而且全都是价值不菲的百年梓木。为了防腐防虫,还特地以桐油刷过。 地板以墨玉铺设,一尘不染的甚至能反光。四周门窗皆以上好的檀木打造,还以蓝田美玉做为装饰。每扇窗户都雕刻有山河美景,囊括天下三十六郡。始皇帝在此办公时,只要抬起头来便能瞧见天下美景。 泰山,华山,黄山…… 德水,大江,洞庭…… 各地名山大川,应有尽有。 当然,也有些还是空着的。 这就意味着秦国疆土无边无际,名山大川根本就画不完。秦始皇从未满足于灭六国,他要的是开万世之功! 这些,便是给未来准备的。 百越,塞外草原……都将是朕的! 和章台宫相比,黑夫宅邸就像是个暴发户那样可笑。看似奢靡华丽,实则华而不实毫无内涵。 空荡荡的大殿,足以容纳千余人。帝榻位于大殿最深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这也是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不容亵渎。 大殿中间,百余位锦衣乐师正在忙碌。最先敲响的自然就是编钟,叮叮当当清脆无比。其余乐师也没闲着,有人鼓瑟吹笙,有人抚琴击筑。在太乐的指挥下,不同的乐器却是合奏成了《秦颂》。 “入殿!!!” 谒者高声呼喊。 左右两侧禁门同时打开。 至于中间的大门? 此为帝门,自然是皇帝专属。 这时期虽然文武不分家,但是职位责任则有区分。左侧为武将,以通武侯王贲为首径直而入。后面还跟着票伦侯武将,皆着绛服戴鹖冠。 虽然大部分都是老将,却也有些少壮中年,比如在王贲后面的王离。王离已是而立之年,破例跨代继承了王翦的彻侯爵位。不过却从武成侯改成了武城侯,意思也很明确,王离还配不上【武成】! 右侧则为文臣,以右丞相冯去疾为首。后面跟着三公九卿,握着不同规格的玉圭,代表着他们的官职高低。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乐毕——” 伴随着太乐令下,群臣已纷纷在既定位置站好。他们脚下便是用以正坐的蒲团软垫,防止久坐伤腿。 廷议是很庄严肃穆的事,皇帝虽然未至,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九卿奉常亲自带着礼官,在两侧巡视。若有人敢闲聊说笑的,一律削爵架出去。 乐师各自撤下去后,数名谒者便将帝门缓缓推开,左右两侧的禁门随之合上。透过门户,不少廷臣眸中皆有些激动。始皇帝此次东巡耗费近一年,今日终于是龙归咸阳。 很快,秦始皇的身影渐渐出现。不像影视作品或是小说中走上来的,而是由十六名身强体壮的武士扛着步辇,自陛石之上而过。当然,武士只配走两侧石阶。 秦始皇正坐于步辇之上,腰间挂着三尺长的名剑太阿。他同样没有佩戴冕旒和复杂的礼服,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简单的袀玄。灭六国后,秦始皇是处处求新求变。他不喜复杂的衮冕之服,觉得是华而不实浪费时间。特别是那冕旒冠挡在眼前,焉能看清奸佞的蝇营狗苟? 待至帝榻后,秦始皇便下辇跪坐。面前台案堆放着简牍绢帛,左侧便是精雕细琢的传国玉玺。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环视廷臣,脸上毫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无法揣测上意。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 百官群臣纷纷作揖叩拜。 声浪如潮,在殿中回响。 始皇帝,回来了! 【ps:这章写的很是费力,查了些论文资料。走过路过的宝子们要是觉得好看,可以给个免费的礼物,或者是五星好评咩?】 第39章 南征百越,长公子扶苏 “坐!” 秦始皇只是轻轻吐出个字来。 群臣各自就坐,动作整齐划一。 这年头都是正坐,不论皇帝廷臣皆是如此。先秦时期主打个君臣平等,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你待我不好,乃公就跑路! 秦国世居西隅,被诸侯视作蛮秦。为了留住各国名士,秦国历代国君皆是礼贤下士。穆公有百里奚蹇叔,孝公有商鞅。惠王有张仪,昭王得范雎……秦始皇就不提了,昔日为留下尉缭,衣服食饮皆与缭同。 秦始皇轻轻拂袖。 便有谒者捧着竹简走出。 “制曰:朕东行郡县,巡狩天下。泰山封禅,乃遂天意。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倍叛,法令不行。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其实,说的就是此次东巡经历。 谒者郎朗诵读,无一纰漏。 念完后,他便抬手告退。 李斯顺势起身,恭维道:“陛下顺承天意,泰山封禅。以巡狩镇四方,以律法治天下,臣昧死言: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可!” 话音落下,为首的冯去疾顿时蹙眉。他作为秦国右丞相,乃三公之首,比李斯还要年长一岁。他的仲父便是冯亭,将上党献给赵国宁死不为秦臣的冯亭。 冯氏地位极高,深受皇帝重用,并且也是有意扶持冯氏。冯去疾为右丞相,其子冯劫为御史中丞。仲弟冯毋择则出身军伍,依靠军功爵至伦侯受封武信侯。论家世,就是李斯拍马都不及。 朝堂之上,冯去疾与李斯并不对付。他们政见不同,背后更有利益矛盾冲突。但私底下,二人却又是惺惺相惜。他们都是智臣,纵然想法不同却又都是为了秦国谋利。 冯去疾乃是老臣,曾为庄襄王中郎。多次上书,希望庄襄王为秦国着想,收回吕不韦的十万户食邑。彼时吕不韦为丞相,位高权重。冯去疾仅仅只是中郎,却依旧敢于直谏。庄襄王也没解释,只是令其至上党担任县吏。 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待秦始皇继位后,冯去疾便一步步重新回到了权利中心。他昔日的表现令秦始皇记忆犹新,也是委以重任。 冯去疾为人勤俭,廉政爱民。这些年来兢兢业业,辅佐朝政。像这回皇帝出巡,冯去疾便负责镇守咸阳。从这就能看出来,对他是有多信任。 对于李斯之言,冯去疾很是不满。这回东巡不知耗费多少钱粮,还听信方士胡言派遣上万人出海寻仙。除开三千童男童女,还有大量楼船之士。单是巨型楼船便准备了数十条,这笔开支他想想都心疼。 如此……竟然还要刻石颂功? 不过,冯去疾并未跳出来劝阻。钱已经花了,他现在出面只会自讨没趣。私底下,他倒是可以撰写奏疏劝谏。 秦始皇环顾廷臣,继续道:“此番东巡,朕自彭城而归。沿路浮江而行,远观越地。数年前,朕便欲纳越地。武成侯平荆地为郡县,趁势南征百越之君。其言越地极广,遍布山林池沼错综复杂。若欲南征,可以楚之降卒操练,遣锐卒探查地形。今时今日,也当起兵南征!” 南征? 诸多武将皆是来了兴致。 一个个全都是跃跃欲试。 灭六国后,他们再想捞军功可是难上加难。趁着王氏急流勇退告老归乡,南征百越可是他们少壮派出头的绝佳机会。能否封侯,就得看此次南征! 秦始皇东巡并非是游山玩水,他的行踪皆有其目的。他会从南方绕路返回咸阳,其实就是为了视察越地。沿路他也瞧见了操练的士卒,还看到了锐士拼死探查的地形图。粮草兵马皆已备好,也该起兵南征了。 此战不光要赢,更要赢的漂亮! 通过南征宣扬国力,震慑宵小。 开疆拓土,让目之所及皆为秦土。 武将们还未跳出来,便有位头戴玉冠的青年率先走出。他长得相当俊美,五官与秦始皇颇为神似,只是少了些戾气多了些英气。身姿挺拔,高八尺有余。 完了…… 冯去疾不住摇头。 王贲则无奈叹息。 至于其他武将,皆是面如死灰。 这位便是秦国长公子——扶苏! “禀上,臣以为不可!” “嗯?” 扶苏不卑不亢来至中间,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直视秦始皇,“今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明年上又欲东巡,耗资颇巨。今年河东水患,民不聊生。巴蜀地动,死伤近千人。邯郸有蝗蔽天,禾苗几乎被啃噬殆尽。上曾言: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如今天下大定,当推行仁政与民休息,以收万民之心,唯上察之!” 扶苏是出了名的铁头娃,他自及冠后便可参与廷议。并且是屡屡直谏,就算是诸多铁骨铮铮的谏臣都自愧不如。 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宽仁,敢于直谏。像各地若有灾祸,扶苏总会第一时间骑马赶至灾地。所以,扶苏在民间也有着极高的威望名气。 平日里风度翩翩,礼贤下士。面对朝公长辈,扶苏也是相当谦卑。可在秦廷面对不公时,他却敢于直谏,甚至是寸步不让。他熟读百家之言,精通儒法道墨。武艺高强,擅长剑术和骑射。各种兵器,皆是娴熟。 扶苏……可以说是近乎完美。 但时至今日,也未被立储。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原因。 只不过此为禁忌,无人敢提及。 秦始皇依旧是不喜不怒。 对于扶苏所言,他早有料到。 “河东为何有水患?” “臣不知。” “巴蜀为何地动?” “……” “这些,皆因你治国不当!” “……” 扶苏抬起头,差点没吐血。 这关他什么事? 他在咸阳当留守儿童,也只是帮着处理些简单的朝政。大部分的政务,其实都是秦始皇在外自己处理的。 到头来,天灾成他的错了? 难怪不让他跟着出巡啊…… 这是要他背黑锅! 第40章 以工代赈,始皇帝的苦心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肃穆的大殿,寂静无声。 烛火摇曳,偶有丝丝黑烟。 秦始皇伏案翻阅奏疏。 时而蹙眉,时而展开。 这些皆是扶苏处理的朝政。 中规中矩,没惊吓也没惊喜。 “河东水患,汝欲如何?” “臣欲效仿晏子之法。” “说。”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若发粟米赈济,则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此乱道也。” 秦始皇注视着扶苏。 扶苏,终于是有了些进步。 昔日秦大饥,应侯范雎希望开放五苑草蔬橡果枣栗等,如此便能活民。但昭襄王不准,还说若令民无功与有功者皆受赏,便是乱了秦法。既是如此,不如弃枣蔬而治! 法为国本,绝不可乱。 扶苏立于台下,不卑不亢。他学究百家,自然也精通法家。昔天下乱世,凭法家令秦国昌盛横扫六国。但世易时移,继续严刑峻法只会令六国黔首更恨秦。 “晏子之法,却有不同。”扶苏抬手作揖,轻声道:“齐景公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趋。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悦乎游,民足乎食。治理水患,臣以为可效仿此策。” 秦始皇摇了摇头。 扶苏虽有进步,可却不多。 他说的,其实就是以工代赈。 这法子老早就有,诗经都有记载。古人并不愚蠢,如此简单的事不至于想不出来。管子也曾提到过: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筴(ce)也。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扶苏太过理想,未考虑实际。 想要推行以工代赈,首先就得有足够的粮食用以赈济。受灾地肯定是不够的,那就要从各地调过去,如此路上就有了损耗。 再有就算运至灾地,山匪和六国余孽也会在暗中作乱。还有些灾民就是要吃白食,就是要不劳而获。就在暗处撺掇灾民,偷抢粮食,又当如何? 扶苏把人想的太好了。 大灾当前,更要防止人祸! 还有既是以工代赈,那必然要有工。问题就来了,秦国成丁男子每年都需服徭役,那为何不用免费的徭役干活?再有,现如今对劳动力的需求并不大。秦国终究还是农耕国家,老百姓主要还是种地。 “若欲如何效仿?” “遣灾民为工。” “做何事?” “加固河堤,兴建离宫。”扶苏也是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上去年欲治驰道,故可遣灾民修路造桥。” “朕为何不用徭役?” “……” “若灾民为工,何人耕作?” “臣以为眼下当以赈灾为主。” 扶苏依旧是寸步不让。 受秦法熏陶,扶苏其实很是愚孝。这年头爹打儿子是天经地义,儿子若敢还手可是要受刑的。若儿女不孝,父母可直接向官府求助,官府甚至能当场将子女诛杀。 他会直言劝谏,也是因为孝顺。在他看来秦始皇就是做错了事,那么他身为儿子就得出面劝谏让其改正。若是任由其错下去,那才是不孝。就好像有老人要遭人欺骗,身为子女的也必然会出面阻止,这并非不孝。 “朕已免去河东两年赋役。”秦始皇淡淡开口,继续道:“现在汝辅国失职,该当何罪?” “臣……臣知罪。” 秦始皇轻轻挥手。 谒者捧着木盒,送至扶苏面前。 “尔等皆退下。” “唯。” 谒者侍女作揖趋步告退。 临走时,还将房门关上。 扶苏抬起头来,心里咯噔了下。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廿一年,王贲攻楚得上蔡。昌平君劝阻攻楚遭受罢免,徙于郢。 廿二年,王贲水淹大梁,其王请降,尽取其地。至此秦已灭三国,齐燕皆不足为虑,当要伐楚。 廿三年,项燕立昌平君为楚王,反秦于淮南。也是这年,芈夫人跪地叩首希望能劝阻秦王莫要灭楚。扶苏清楚的记得,威严的秦王挥手令所有人退下。待他出来时,阿母已饮毒酒而死。秦王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就如同是死了只蝼蚁。 秦王曾靠着楚系外戚掌权,平定嫪毐长安君叛乱。可要触及秦国利益,那么一切都没得商量。即便是芈夫人以死相逼,他也绝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既然身在秦国心系楚国,那便杀之! 也是如此,父子有了间隙。本在秦廷备受推崇的扶苏,几乎是沦为弃子。他本来靠着楚系外戚无比尊贵,可现在却因为这身份不受待见。 他若想立足,当如何? 所以,他就找同样不受待见的儒生博士。一来他本就推崇儒家治国的理念,他的数位老师可有不少大儒。二来他就算想拉拢李斯等大臣,别人也瞧不上他。 对于二世皇帝,至今未有定数。 可别拿嫡庶长幼这套看秦国。 扶苏是长公子不假,但这层身份在秦国并无多少优势。昔日秦宣公有子九人,未立,传位于其弟秦成公。秦成公死后其弟继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秦穆公! 要说受宠,少公子胡亥最得宠。 若论才能,仲公子高不比扶苏差。文韬武略皆是精通,还比扶苏受宠的多。精通法家,娶了冯毋择之女。就连秦国宗室诸多长辈,也都相当推崇公子高。 望着木盒,扶苏心中生寒。 就因为这事,便要赐他毒酒? “打开罢。” “唯。” 扶苏屏气凝神,掀开布帛。 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块竹条。 “验传?” “乃是为你准备。” “臣不知。” “朕归咸阳时,曾微行于云梦。当地如世外桃源,一切皆与秦地不同。不光是朕,便是蒙卿等人也皆是赞叹不已。云梦啬夫为奇人,能力出众。” 秦始皇放下简牍。 “朕现在令汝隐藏身份,前往云梦跟随他学习治国之术。至于你说的以工代赈,他亦能为你解答。” “臣……臣……” “嗯?!” “臣遵制!” “退下罢。” 扶苏此刻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算个怎么回事? 这就要把他逐出咸阳了? …… 秦始皇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他终究是孤家寡人。 望着杯中茗茶,轻轻叹息。 只盼扶苏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不光准备了验传。 而且,还给扶苏准备了份大礼! 现在,就看他能否把握住了。 第41章 考工室令章邯,真乃奇人! 咸阳城北,考工室。 考工室隶属于九卿少府管辖,在各个郡县皆有。就类似于后世的工部,主要负责制器修器。考工室皆是寺匠,归官府统一管理。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宅邸内人来人往,无比忙碌。入眼大部分都是陶匠漆匠,他们按照面前的郎卫,捏出神态各异的人俑。待陶俑晒干后,还会有专门的漆匠上色。最后,还得派专人送至骊山皇陵。 但在后面,则站着数位戴冠的匠吏。为首者留有络腮胡,头戴鹖冠。身着黑色锦衣,正打量着摆放在眼前的奇特木器。别看木器看起来很是破旧,却是皇帝东巡后带回来的宝物! 青年名为章邯,为考工室令掌管数百位寺匠。年纪轻轻,便已爵至五大夫。他祖上也是阔绰过的,作为有氏有姓的膏粱子弟,章邯少年时便在学室担任弟子,学习律令。再往后还参与过伐楚之战,立下战功。 他的父亲曾是匠吏,耳濡目染下章邯也懂不少百工之术。于是,他也就跟着成为了匠吏。因为天资聪颖做事勤勉,三年时间就被提拔为考工室令。就这升职速度,在咸阳城内都很少见。 只不过,章邯还是更喜欢在战场上的日子。他向往自己有朝一日能担任将军,率领千军万马为秦开疆辟土。闲暇之余,他也会翻阅兵书。有时喝了酒,还会与人讨论各种战事。章邯终究是秦人,而秦人尚武推崇军功制,很多人都对战事感兴趣。 “平,这曲辕犁试的如何?” 面前小吏与章邯颇为神似。 他便是章邯之弟,章平。 面对众人围观,章平也不生怯。站在曲辕犁旁,侃侃道:“禀上令,此犁实属下吏生平所见之最。造型精巧,比关中耕犁轻便许多。耕地前可调节深浅,选择深耕浅耕。若以田牛挽犁,日耕五亩都不费力。若要以人背犁,也能耕一亩有余。” “善!” 章邯颔首赞许。 既是测试,自然得挑差的地方。章平所耕乃是下田,肥力不足土地结块,还有着诸多杂草和碎石子。并且,他还选择了深耕。如此苛刻的条件,都能日耕五亩地。若是挑选上田,那得多少? 还真是兴农利器! “此为耧车,能用以播种。” “最有用的当属这踏碓。”须发皆白的老者摸着踏碓上粗糙的纹路,感慨道:“此物造型简单,原理与桔槔类似。哪怕是不擅长匠活的普通黔首,都能轻松仿制。若是舂米,只需以脚踏之,便可省去舂米之苦。” “上吏所言极是,吾也觉得此物更好。这曲辕犁的确好用,可若想推广需废不少力气。有些贫困之地,如今都还在用耒(lei)耜(si)。至于耧车播种,此物也需田牛挽之。但以牛挽犁耕地的都不多,焉能用田牛挽耧播种?” 章邯听着他们议论,默默记下。 皇帝回咸阳后,便把这几样农器送来。令他亲自负责,仿制农器且于关中推行。同时还要分析优缺点,届时还需撰写文书上呈。 眼下看来,的确是踏碓更合适。 曲辕犁是好用,耧车也不错。 但是,耗费的成本可不小。 咸阳不缺钱,倒是无所谓。 可别的地方呢? “上令,这些都是何人所想?” “听说,是出自南郡?” “莫非有人贪功?”老者眉头紧蹙,低声道:“老夫听说,先前就有人冒认他人功劳。这三样农器,皆是兴农利器,绝不可能是一人所能想出来的!” “还真就一个人……” 章邯也是哭笑不得。 他身为考工室令,知道不少消息。这三样农器其实早早就有,而且并非出自寺匠之手,乃是南郡某个啬夫所为。这人为了逃避受罚,便打着宗亲寺匠的旗号。只不过,此事因为某些原因被皇帝知晓。 据说皇帝并不准备罚他,还要赏赐于他。若是皇帝不准,自然是越官而功。可要是皇帝准许,那就叫惟上是从。这类事在秦廷也是屡见不鲜,比如中车府令赵高负责车驾乘舆,皇帝就安排他撰写了《爰历篇》,用作小篆模范。 “一己之力?” “此人竟有公输班之能?” “敢问上令,此人究竟是谁?” “安陆县,云梦乡啬夫黑夫!” “乡啬夫?” 章平等匠吏皆是面露诧异。 乡啬夫?! 这不是抢他们的饭碗吗? 按秦律,就得严惩啊! “具体如何,本令也不知晓。”章邯轻轻拂袖,继续道:“陛下此次东巡,收获颇丰。那黑夫虽无姓无氏起于微末,却有奇才。曲辕犁等农器,听说都是小道尔。” “小道尔?” 山羊胡老者差点没吐血,这点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七岁便为学徒,跟随秦国闻名的大匠学习。精通冶铁铸剑等技艺,为工足有五十余年。可像曲辕犁这样的兴农利器,他从未想道过。 结果,竟会被评价为小道尔?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令依实直言。”章邯很是平静,拂袖道:“听说,云梦当地还有仙茶。以沸水冲泡饮之则可延年益寿,振奋精神。陛下相当喜欢,欲于关中效仿。” “仙茶?” “然也!” 章邯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他并不知晓。可听到延年益寿四个字,他就知道绝对会受皇帝重视。 “这……” 群吏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也都是无比钦佩。 对于黑夫这名字,更是好奇。区区斗食小吏,竟有此能耐。想出兴农利器就不提了,还能得到皇帝的重视。不出意外,今后便能入咸阳为廷臣! …… …… 半个多月后。 安陆县。 扶苏着素衣,骑着白色骏马沿着官道而行。翻看着绢帛地图,时不时抬头看向四周。这段时间他是风餐露宿,总算快抵达云梦! 当然,不仅仅只有他一人。 在暗处,自然还有专人保护他。 “站住!” “吁——” “可是外乡人?” “额?” “想过此路,就得交钱。” 望着面前中年,扶苏人都麻了。 还没至云梦,竟然碰到了山匪? 看来,云梦的治安也不咋滴。 关键是……竟然敢抢他?! 不要命辣! 第42章 咸阳秦子都,弹琴不谈情 “去去去,你这夯货是何态度?”老者拄着拐杖自收费亭走出,怒声训斥道:“啬夫的话,乃公看你都忘了。对待宾客,就得像对待皇天上帝恭敬。像你这般态度,若将宾客赶走,你这活也甭想干了!” “……” 青年被训斥后是连连作揖致歉。 只是作揖礼纰漏百出,实在没眼看。 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啊! “那吾可否通行?” “不成,还是得给钱。” 老丈笑眯眯的开口。 扶苏右手按于剑上,怒目而视。 武的不行,就来文的? “小子可识字?” “识得。” “呶,自己看。” 老丈指向了挂在路口的木牌。 “高速路收费指南?” “一里一钱,起步三钱?” “这是何规矩?!” “啬夫的规矩。” “……” 望着蜜汁自信的老丈,扶苏顿时就沉默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还没至云梦就给了他如此惊吓。好一个云梦乡啬夫,竟然敢拦路收钱?! 难怪沿路都没碰到山匪,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黑夫就是最大的山匪。身为啬夫知法犯法,却干起了山匪的买卖。 呸,连山匪都不如! 如此污吏,就该吊死在树上! …… 扶苏骑着骏马,沿路而行。 望着路条凭证,脸色铁青。 父皇究竟是何意? 这等贪官污吏,还不赶紧抓了? 让他自咸阳千里迢迢而来,还得隐藏身份,装成什么富商秦伯之子。还说那黑夫是什么奇人,奇不奇的他不晓得,反正是挺气人的。 还未至云梦,走官道便要掏钱。他堂堂大秦长公子,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家的。意思就是他走自家路,还得付钱给黑夫,这是何道理? 他就不明白,他来云梦作甚! 还要向这黑夫学习? 学什么? 学贪腐谋私公器私用? 父皇……药吃多了吧?! 待见了黑夫,他便回咸阳。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他不能看着皇帝一错再错。 亲奸佞扶小人,国之大患! 此等乱法之徒,就当依法惩治! 扶苏心中愤慨,越想越气。 越气他就越饿…… 嗯?! 扶苏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炊烟袅袅,香味扑鼻。 “服务区?” 他握紧缰绳,拐道而行。 这一拐,他的人生轨迹也拐了…… 服务区内,人声鼎沸。 诸多小贩忙的是热火朝天。 宾客络绎不绝,穿梭于人群。 “铁板煎豆腐~~~” “刚出炉的鲜肉锅饼。” “占卜问卦,趋吉避凶!” 扶苏呆呆的望着。 叱嗟! 这是他大秦疆土?! 难不成本公子也穿越了? …… …… 大半个时辰后。 扶苏终于是抵达至云梦城。 此刻,他身上的钱财已经耗光。 他现在还未回过神来。 云梦的一切,令他是匪夷所思。 和他平生所学,截然相反。 现在,他只觉世界观崩塌了! 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是错的。可望着那些妇人辛劳谋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却又觉得是对的。 来之前,他便做足了功课。 对于云梦,也是多有了解。 云梦为乡,属南郡安陆县。 本为楚地,后来归秦。当地也曾有楚人谋逆造反,但被内史腾镇压。后来伐楚,南郡出人出粮。东奔西走死伤惨重,以至于云梦土地荒废,当地黔首生活极其困苦。有的只能被迫卖儿卖女,凄惨无比。 可现在,全都变了…… 竹简上的记载,已被颠覆。 一切的一切,皆因黑夫! 扶苏屏气凝神,心中也已明了。 难怪父皇会如此重视此子! 的确可称之为奇人! 如此,他定要见见! “嘿,看傻了?” “额?” “愣着干啥,给钱呐。” 扶苏思绪也是回归至现实。 望着面前卫士,眉头紧锁。 等会,又要钱? 他这是进城还是进了土匪窝? “咳咳,在下已无钱傍身。” “没钱?没钱你还敢来云梦?” “……” 卫士打量着扶苏,见他器宇轩昂颇为俊美,关键还牵着骏马怎么也不像是个商贾。他能在这守门,当然不仅仅是靠着关系。主要是擅长观察人,谁有油水他一看就知。 “你连五钱都没有?” “真没了……” “这样,乃公给你谋个差事如何?” “差事?” “如今清楼正好缺个琴师。”卫士擦了擦口水,低声道:“每日三十钱,包吃住。而且里面可都是绝色美人,这可是个美差。你若是擅长音律被选上,可莫要忘记乃公。” 甭管有钱没钱,来了云梦就别想走。 不把剩余价值榨干,休想离开! 云梦赚钱云梦花,一钱别想带回家! “清楼是何地?” “哦,就是云梦女闾。” “你让我去女闾弹琴?!” “放心,只弹琴不谈情。” 扶苏顿时是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人格都被羞辱。他堂堂长公子,再不济也不可能跑女闾干活。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等他回咸阳,宗亲如何看他? 咸阳的鸡怎么看他? 咸阳的鸭怎么看他? “此事没的商量。” “瞧,还在这装清高?”卫士则不死心,继续劝说道:“每日可有三十钱,还能欣赏美人跳舞。若非某不通音律,哪轮的到你?” “不干就是不干!”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还敢摆谱?” 卫士也是怒了。 要知道,他帮忙介绍人干活也是有红包的。云梦若想发展,自然得要引进人才。他知道眼前青年必然是有才能的,便想着推荐。若是成功,他起码能得250钱! 结果倒好,还敢甩脸子? “垣柏,你又在此欺负人。” 惊这时恰好是从此路过。 他们与垣柏可是同乡。 昔日伐楚,他们就是找垣柏借的钱。 后来黑夫发迹了,垣柏则是原地踏步,于是便把安排在这看门。他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他也能因此捞不少油水。像什么挂号内部号,亦或者给人介绍工作,赚的是盆满钵满。 “乡佐可别乱说。” “乡佐?” 扶苏略显诧异的看向了惊。 “足下是?” “咸阳,秦子都。”扶苏顿了顿,继续道:“吾父便是数月前的秦伯,不知乡佐还记得?” “原来是那大冤种!” “额?” “咳咳,原来是秦翁之子,失敬失敬!” “……” 惊亲切的走上前来,挽住扶苏。 这可得赶紧通知仲兄。 冤大头又来了,能坑钱咧! 第43章 皇兄,黑夫他不是人! “为何要躲?” “因为害怕。” “为何害怕?” “害怕,就是害怕。” “你有本事下来!” 黑夫骂骂咧咧的站在柳树下。 手里握着擀面杖,怒不可遏。 好一头小猪! 今天不揍他,他就不叫黑夫! 胡亥则是毫不在意,依靠在柳树上。四五十度抬头看向天空,此时此刻只感到无比寂寥。真正的英雄,都是在孤独之中前行。不被世俗所理解,受宵小之辈讥讽。就如他此时此刻不被黑夫理解,受其斥责辱骂。 云梦套路深,我想回咸阳! “说,你错了!” “你错了。” “???” 黑夫紧了紧手中的擀面杖。 好好好,给他玩这套是吧? “我有没有和你说不能玩水?” “我会划水。” “淹死的,那都是会水的。”黑夫是无比愤怒,训斥道:“河内淤泥很多,一步踏错就可能淹死。你是会游泳,可彦不会。我问你,他若是淹死了当如何?” “那是他笨,我都教他了。” 黑夫脸色铁青。 “来人,给我拿锯子来!” “把这柳树砍了。” “算了,直接把他给我锯了!” “先生,冲动是魔鬼啊!” 胡亥顿时就怂了。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小命开玩笑。他这段时间可没少受黑夫的折磨,倒是也没揍过他,可他宁愿挨揍。比如为了练他下盘,就让他蹲马步。这倒也就算了,屁股下还放了根朝天香。他稍微松懈,便得屁股开花。还有什么鸭子步蛙跳,他都瘦了一大圈。 若在咸阳,谁敢这么对他? “咳咳,先生莫要动怒。” “先生说了,气大伤身啊!” “你先下来。” “那先生不许罚我。” “放心,我不罚你。” “立字据!!!” “……” 胡亥抱着柳树瑟瑟发抖,大有与柳树共存亡的架势。黑夫只是平静看着他,轻声道:“小猪,你是聪明人。我希望你记住,有些事能做,就是错了也有改正的机会。可有些事错了,那就是错了。人命关天,不可儿戏。你与人打闹,我可罚过你没有?” “罚过,还罚我掏粪。” “那你糟践粮食,我罚过你没?” “罚过,还让我吃剩饭。” “额……” 黑夫挠挠头。 不成,他被这小子给气糊涂了。 他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事! “罚你,那是因为爱护你!” 黑夫是咬牙切齿,下回见了秦伯必须得加钱,要不然这活是真的没法干。继续这么教下去,不出三年他就得被活活气死。 “我今日说的,你记好咯。” “先生让我记的真多。” 黑夫长舒口气,“如今天气热,你带人下水嬉闹我能理解。但是,今后绝不能再下深水。” “先生,你怕死?” “废话。” “吾秦人就不怕死。” “你不怕死的话就下来。” “……” 胡亥可不傻。 现在下去,肯定要吃竹竿炒肉。 等黑夫消了气,也就安全了。 “我就没带过你这么差的学生!” “那是先生没早点遇到我。” “你还挺自豪?!” 黑夫是血压拉满,差点没背过气。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后世有那么多家长会因为辅导孩子作业而进医院的。就说秦亥这家伙,他其实什么都懂,可就是不服软。如此扭曲的性格,他都不知道秦伯是怎么教的? 子不教,父之过啊! 其实,黑夫还是懂些水性的。只是这些年来看到过太多淹死的稚童,所以对这事很忌讳。他们有的成群结队往深水区跑,若是出了事救都救不回来。就他为吏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淹死的。 他看到那些父母嚎啕大哭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这年头要把稚童抚养成人有多难,可却被淹死了。他们本该有着属于自己的未来,却因嬉水而终。 所以,他才会如此生气。 “仲兄。” “大兄?!” “额?” “啊?” 黑夫看了看惊。 又不解的看向柳树上的小猪。 停停停,可不能乱了辈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家伙怎能叫他大兄呢? 胡亥是蹭蹭蹭的从树上跳了下来,动作那叫个迅疾如风。当着黑夫的面,便直接扑向了惊……旁边的青年。 “欸?” 黑夫也是愣住了。 看着面前青年,也是相当吃惊。皮肤白净长得是相当俊美,器宇轩昂透着股英气。虽着素衣,可却绝对出自豪门。 “足下是?” “咸阳,秦子都。” 扶苏望着胡亥,无奈苦笑。 而后,便将验传双手奉上。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黑夫看过验传,若有所思道:“子都者,世之美好者也!所以,秦公便是足下之父?” “正是。” 扶苏轻轻颔首。 “大兄,快带我回咸阳。”胡亥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谁能想在这云梦碰到至亲。这段时间的委屈顷刻间宣泄而出,嚎啕大哭道:“是不是阿翁要你带我回家?我和你说,黑夫就不是人!!!” “……” “……” 黑夫嘴角直抽,血压拉满。 这小子竟然还玩恶人先告状这套? 他还没卖惨叫苦要加钱咧! “少弟不可无礼!” 扶苏皱着眉头,冷声训斥。他作为长公子,平日里也会管教其余弟弟妹妹。他在诸公子中也算颇具威严,对他都很服气。包括胡亥在内,也不敢再放肆。 “你已行拜师礼,怎能如此?”扶苏负手而立,怒声训斥道:“父亲令你在此拜师学艺,可你却出言不逊侮辱师长。现在,便给啬夫道歉!” “先生,亥知错……” “额,罢了。” 黑夫拂袖挥手,懒得再追究。 只是打量着扶苏,心中也是有了几分好感。瞧瞧人多懂事,虽有权势却不仗势欺人。明辨是非,绝不护短。主要还是特有气质,长得也是无比俊美。就算是黑夫,都要甘拜下风。 “啬夫大义。” 黑夫则是故作痛苦的捂着胸口。 “这……这是怎么了?” “被他给气的。”黑夫满脸痛苦,哽咽道:“子都不必担心,只需给我几万钱买点补药就好。” “……” 扶苏瞬间就沉默了。 黑夫可真是不放过任何捞钱的机会! 还几万钱买补药? 你看本公子像不像补药? 【ps: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44章 中车府令赵高,南巡 咸阳,章台宫。 烛火摇曳。 秦始皇正伏案批阅奏疏。 自归咸阳,他便未歇息过。 每日衣食住行,皆在章台。 昼断狱夜理书,躬操文墨。 批着批着,便有困意袭来。 “禀上,仙丹来了。” 寺人恭敬跪地。 双手将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罢了。” “臣……” “去,给朕泡壶茶。” “唯!” 寺人不敢怠慢,连连告退。 片刻后,他便趋步回来。 秦始皇端起陶碗,轻轻抿了口。 苦涩回甘,香气扑鼻。 这段时间,他已患上茶瘾。每日清晨起床,必定要来上杯热茶提神醒脑。他喝茶相当奢靡,泡个两回便觉得没味道,而后就要令人重新泡。饭可以不食,茶不可不饮! 或许是心理作用,他的确感到身体强壮许多。至于振奋精神……喝这么多茶水必然是要频频去方便,来返数回后也确实精神了。 “禀上,中车府令觐见。” “宣。” “宣中车府令高——” “宣中车府令高——” “宣中车府令高——” 谒者一声声通传。 片刻后,便有位中年人趋步入门。留有矢状短须,着黑色锦衣。头戴鹖冠,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朗不凡体型健壮,走起路来是虎虎生风。 “高,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 “拜谢陛下。” 秦始皇将批阅好的竹简放至旁边。 不必他叮嘱,便有谒者恭敬取走。 待会还需封泥盖玺,再发出去。 “汝女昏事办的如何了?” “蒙上关心,昏礼已成。” 赵高是无比谦卑,低声道:“高生于隐宫,父母皆被刑戮,本该世世卑贱。陛下不以臣卑鄙委以重任,官至中车府令。连臣女昏事都能想到,臣纵万死无悔。” “这婚事乃是左丞相做媒?” “正是。” 赵高心中咯噔了下。 别看皇帝久居深宫,可这些事瞒不了他。他追随皇帝数十年,深知皇帝有多可怕。这是个将法、术、势玩到极致的帝王,心思城府极深。双眼如老鹰般锐利,能看透人的心思。 “阎乐,籍云梦匾里。曾为学室弟子,受举荐为吏。其仲父阎诤与左丞相有些私交,便为其做媒。现任咸阳厩驺,掌咸阳车马之政。” “蒙上关心,臣……臣……” 秦始皇随手将竹简丢至旁边。 这些事,又怎能瞒得了他? 李斯和赵高走的还是比较近的,他们皆是胡亥的老师。政见相同,私交自然不错。所以李斯便出面做媒,将赵高之女许配给了阎乐。 “还有何事?” “自上归宫,便不见少公子。” “朕自有安排,退下。” “臣遵制……” 赵高不敢多言。 他能活着,皆赖于上。 昔日被判死,也是皇帝赦免。 面对皇帝,他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凌厉的双眸,好似能看穿一切。 喜怒不形于色,无法揣测。 自东巡而归,赵高便心生疑惑。 皇帝微行云梦后,少公子便没了。 听说,这几日长公子也没了! 赵高实在是没搞明白。 皇帝究竟是意欲何为? …… 出了章台宫。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赵高正欲离去,便瞧见了蒙毅。 蒙毅着绛服,手握墨玉圭。连招呼也未打,径直登台而上。当初他犯下死罪,便是交由蒙毅审核。不给任何情面,直接判他死罪。所以,赵高与蒙毅很不对付。 当然,蒙毅倒没这想法。他秉公执法,并无过错。对于赵高这种人,他是压根没当回事。说好听点叫中车府令,难听些便是皇帝的车夫。 而他蒙氏世代公卿,三代忠良。自其大父蒙骜入秦,便为秦征战。他父亲蒙武也是名动天下的猛将,多次担任裨将为秦开疆辟土。到他们这代,蒙毅居内侍奉左右;蒙恬在外领兵征战,受皇帝宠信。 此次东巡,赵高在前面赶车。蒙毅便与皇帝在车内谈笑风生,商讨天下大事。至于方才,蒙毅压根就没瞧见赵高。他是急匆匆的登上台阶,往章台宫而去。 但是,在赵高眼里就不同了。 他转过身去,望着越来越高的蒙毅。 只觉得受到了侮辱! 被如此无视,谁受得了? 权力,近在咫尺。 匹夫如此傲慢,不过是仗着权势与皇帝恩宠。终有一日,乃公定要一步一步的走上最高,触及权力顶峰。尔等轻视我的人,必要付出代价! 仇恨的种子其实早已埋下。 不经意的举措,便会令其开花结果。 …… …… “臣,拜见陛下。” “免礼。” 秦始皇已处理好政务,便背靠于帝榻,由专人按摩为他活络筋骨。待处理好政务,便准备回去歇息了。 蒙毅其实也想休息,可谁让遇到个这么勤政的皇帝。每天不把政务处理完,绝不歇息。 皇帝不睡,他们敢睡? 一个个都快卷疯了! 自灭齐后,政务倍增。 几乎每日都有大臣病倒。 “禀上,长公子已抵达云梦。”蒙毅面露苦笑,低声道:“只是,他沿路赈济黔首。还未至云梦,所备钱粮便几乎花光。” “罢了。” 秦始皇轻声叹息。 对于这事,也在意料中。 “另外便是曲辕犁等农器。”蒙毅自怀中取出竹简,恭敬举过头顶道:“少府仿制的踏碓已开始运用,诸多女舂皆受其利。本来每日只能舂米数升,如今倍增至石许。” “善。” 秦始皇终于是扬起抹微笑。 “曲辕犁耧车,也有仿制。作用与黑夫所说相差无几,只是所耗颇多目前仿造的并不多。” “令各地考工室先仿制踏碓。” “臣遵制!” 秦始皇端起温茶抿了口,平静道:“虽说农器功劳早就被黑夫均分,但却是近日禀于内史。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黑夫治理有功又献兴农利器,便进爵一级。” “陛下圣明。” 蒙毅也是恭敬作揖。 爵位赏赐倒是其次,关键是等同认可了黑夫的做法。就算他今后再越官而功,亦可得赏! “朕本想来年开春,再次东巡。”秦始皇顿了顿,轻声道:“可听扶苏谏言,正值南征也当省些。既然茶也将喝完,便取消此次东巡,南下微行罢。” 茶喝完了?! 蒙毅咽了口唾沫。 数十斤茶叶,三个月喝完了? 这是喝茶还是吃茶…… 至于南下微行? 明摆着就是去云梦的! 第45章 黑白双煞,何不食肉糜 入夜。 秦始皇孤寂的站于章台宫前。 眺望四周巍峨肃穆的宫廷。 整个咸阳寂静无声。 相比起来,还是云梦热闹些。 但是,咸阳终究与云梦不同。 云梦做得,咸阳未必能做。 秋风萧瑟,透着凄凉。 胡亥的事迹,他都知晓。 黑夫可没白白拿钱。 这段时间,把胡亥管的很好。 还有便是扶苏了…… 扶苏做事,太过守规矩。 这是优点,但也是缺点。 所谓规矩,自然都是他制定的。这是用来约束廷臣黔首的,可不是约束自己的。赵高乱法当诛,他一句话便将赵高赦免。若欲成就帝王霸业,就得敢于不守规矩。 恰好,黑夫也不是守规矩的人。 他知晓变通,会找理由。 如此奸臣,就很适合扶苏。 他没着急提拔黑夫,就是想让扶苏先与之接触,如此便有了知遇之恩。若是顺利,未来黑夫便是扶苏的百里奚、商君、张仪、范雎…… 想来,扶苏会与黑夫相处的很愉快。 …… …… “所以,你身上没钱了?” “对。” “那有玉吗?我不挑的。” “也没有……” “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扶苏信誓旦旦的挥手。 其实,他自然也是有玉佩的。 他刚出生时,华阳祖母送他的。 足足传了数百年的一块楚玉。 来之前,他特地去问蒙毅可否有需要注意的。蒙毅只是告诉他,千万别戴美玉。黑夫此贼和乌鸟一样黑,喜好收集金玉珠宝。但凡被他瞧见,便会不择手段搞到手。想他佩戴多年的美玉,便被奸贼骗走。 阿这……懂了! 于是乎,扶苏路上就把钱花完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也无金玉。 现在想想,还真是机智的一批! “听说,你是骑马来的?” “怎么?” “你马呢?” “我没马。” “???” 扶苏很是得意。 “这马是我借的!”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你没钱来云梦作甚?” 惊在旁边都没忍住,本来以为是只肥羊,没曾想连羊毛都没得薅。 黑夫瞥了他眼,轻轻挥手。 “子都啊,你可能听到了某些谣言。这里我得澄清下,那些并非是谣言。我的确是贪财,但不贪不义之财。方才我是与你说笑的,有没有钱都不碍事。只是我有件事很费解,还望你能解答……” “何事?” “你……是亲生的吗?” “……” “秦公富甲一方,而你却是身无分文。莫要说车驾,连匹骏马都是找人借的。身为长子,却连玉佩都没有。我记得,秦公麾下僮仆可都有玉呢。” “放肆!” 扶苏顿时大怒。 这话是在侮辱亡母! 他虽不受宠,但血脉毋庸置疑! “额……” 见他这么大反应,黑夫也是愣住。他虽是玩笑话,但对别人而言却是侮辱,旋即抬手致歉:“吾只是笑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子都见谅。” “哼!” 扶苏重重冷哼,也没得理不饶人。他转头看向黑夫,轻声道:“吾母早年病逝,于某而言很重要。某的确不受宠,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来之前,吾翁便让我带上五万钱。” “钱呢钱呢?” 黑夫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有钱什么都好说! “花了。” “花……花完了?” “怎么?” “你个败家子!!!” 黑夫气的是破口大骂。 虽然,这钱不是给他的。 可把钱带至云梦,不还是他的? 也就是说,把他钱都花光了! 试问,他焉能不怒? “这么多钱,大兄花光了?” 饶是胡亥都惊了。 他没想到,大兄比他还败家。 这还是他大兄吗?! “来的路上,遇到诸多饥贫黔首。”扶苏却是长叹口气,“他们有的遭逢水患,刚逃出河东。有的连年干旱,食不果腹。某虽为布衣,便把钱都给了他们。” “愚夫!!!” “嗯?” 扶苏不解的看向黑夫。 他在服务区也听说了黑夫的事迹,当地人皆称颂他为好官,虽然贪财却是带着云梦共同致富。他本以为黑夫能理解他的做法,谁能想到张嘴就挨喷了。 “大兄确实做错了。” “听听,十岁孺子都知道。”黑夫也是叹息,看向胡亥,“小猪,你告诉你大兄错哪了?” “这钱就该带来给先生的。” “没错,这钱就该给我……” “……” “我呸!” 黑夫狠狠的敲了下胡亥脑袋,这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 乃公不要面子的?! “你是不是又想抄书了?” “咳咳,黔首死活与我们何干?”胡亥两手摊开,坦然道:“他们吃不上饭,是他们懒惰。除开天灾因素,毫无屯粮想法。蝼蚁尚知过冬要囤粮,他们还是太懒了。三十亩地吃不饱,就不能种一百亩吗?” “胡闹!” “愚蠢!” 胡亥不解的抬起头来。 望着黑夫与扶苏站在一起,很是费解。 这黑白双煞,怎的就和好了? “你怎会有此想法?” “学生说错了吗?” “大错特错!” “还望先生指教。” “能耕三十亩地,都算好的了。”黑夫语重心长的解释,“黔首不是不想囤粮攒钱,是他们没的攒。他们得耕地,得照顾老幼,每年还要服徭役。” “不能再种点吗?” 黑夫望着胡亥,一时语塞。他突然明白,为何后世会有皇帝奇怪何不食肉糜了。秦亥年纪尚幼,自幼便备受宠爱,从未吃过苦头,更为种过地。所以他的想法就很天真,很愚蠢。这并不能全怪秦亥,而是所处环境而导致的认知缺陷。 要改正过来也简单。 一句话,实践出真知! “既然你觉得此事简单,那你便去试试。这几日恰逢秋收,你就帮着去收粮食便好,如何?” “这有何难?” 胡亥满不在乎的挥手。 他还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后,他就颠颠的直接跑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在玩。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已猜到胡亥后续的惨状。 “少弟不懂事,有劳先生教导。” “不碍事,他还算有的救。” 黑夫满不在乎的挥手。 “那么,先生为何驳斥子都做法?”扶苏抬手作揖,“子都所作所为,何错之有?” “你怎么还纠结这事……” “还望先生赐教。” 扶苏却是寸步不让。 怎么,黑夫骂完人爽完了就不认账? 他倒要看看,黑夫有何本事! 第46章 云梦小黑子,有礼了! “来来来,先请坐。” 黑夫抬手示意。 他也没搞懂,为何派人来他这。但既是秦伯的意思,必有其用意。秦伯来头吓人,就连喜君都无比推崇。还特意吩咐过他,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秦伯。若能得秦伯认可,以后平步青云绝非难事。 好家伙,这么厉害? 黑夫还是相当诧异的。 要知道,喜君最讨厌谄媚之辈。 可是,竟然对这秦伯如此恭维? 那天,喜只是潇洒的啐了口唾沫。 “老夫是为你着想。” “你是谄媚之徒,老夫可不是。” 对于如此侮辱,黑夫欣然接受。 对此提醒,也是铭记于心。 要不然,秦亥还能在他府上? 三百年前就把他给踹回咸阳了! “先喝口茶,咱们歇会再喷。” “……” 扶苏皱着眉头。 他自然是守礼正坐。 就连衣裳褶皱,都被他抚平。 反观黑夫呢? 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盘腿坐着。 不遵礼法,果然是楚之蛮夷。 等等……吾母也是楚人! 倒是这书房,令扶苏稍微有些好感。檀香袅袅,临近池塘。书架上摆放着一卷卷竹简,而且相当干净整洁,几乎一尘不染。由此可见,黑夫也是个好书之人。如此,倒是勉强算半个人。 “这茶叶,秦公没忘吧?” “放心,父……父亲很喜欢。” “秦公喜欢没用啊,得皇帝喜欢!” “额……” 这俩其实都是一个人。 扶苏不动声色端起陶碗。 茶香扑鼻,确实是好东西。 “吾父已托关系,将茶献上。” “那就好……” 黑夫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后续如何,便要靠秦伯在咸阳出力。只要他能令皇帝对茶上瘾,以后茶叶买卖便能敲定了。到时候麻袋也不要了,直接让惊开着马车去捡钱。若是运气好,没准还能给秦始皇延年益寿改写历史,那他这秦吏还能多贪点。 “啬夫放心便是。” 扶苏抿了口热茶,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这茶还真不赖。 “你没喝过?” “额,是的……” “我给秦公塞了上百斤茶啊!”黑夫打量着他,而后也是叹息道:“说句冒犯的话,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庶出子?” “……” 扶苏差点就哭了。 别怀疑,现在算半个。 皇帝未曾立后,就没嫡庶的说法。可以说,现在所有公子都是庶出。除非说某个公子被立为太子,如此才算是嫡出。 他当时就瞧见过秦始皇令人泡茶,本来也想尝尝的。但秦始皇显然不是个会与人分享的人,直接就把他赶走了。那嫌弃的眼神,就好似看到了头偷食的彘(zhi)。 蒙毅倒是分了半斤茶叶,可这老狐狸抠的很。也就设宴款待宾客的时候,拿出来显摆了番。他的长子偷了二两茶,结果就被蒙毅吊起来打。 “看来,子都并不受宠。” “何以见得?” “要受宠,能来我这云梦?” 别说了……再说自杀! 见他脸色苍白,黑夫也是笑了笑,挥手道:“方才是玩笑话而已,子都不必当真。要我说,汝翁还是相当器重你的。” “愿闻其详。” “看看小猪就知道了,他是少子,必是备受宠爱。文不成武不就,估摸着平时就是被宠坏的。所以才这么没见识,说出那些混账话来。可这么做,恰恰说明秦公没打算将家产传给他。” “哦?” 扶苏也是一笑。 听黑夫分析,还真有些道理。 “有时候,无能也是好事。”黑夫叹了口气,“安陆县也有些富家翁,就因为子嗣都有本事,为了分家产闹得很难看。可有些富家翁就很聪明,从小就对长子委以重任,无比严苛。那可真是相当严苛,轻则动手重则用棍子抽,我看着都疼。但对幼子则是放任自然,只要别太过分就行。” “黑夫君真乃子都知音。”扶苏端起陶碗,恭敬无比道:“子都以茶代酒,敬黑夫君!” “这称呼怪怪的……要不你还是叫我黑子吧?” “黑子?倒也颇有墨子风范。” “嘿嘿。” 黑夫也是笑了笑。 这称呼刚开始纯粹是闹着玩的……之前惊见他经常捯饬出各种新鲜玩意儿,便惊呼说以后咱们家也能出个‘黑子’了,竹简也得刻上【黑子曰】! 子是对有学之人的尊称,先秦诸子数不胜数,比如孔子、老子、墨子、庄子…… 虽然黑夫觉得怪怪的,却也没放心上。结果倒好,就让惊这大嘴巴给传出去了。特别是那些想要孩子入学的父母,都愿意称他为黑子。 “既是如此,那黑子有礼。” “子都有礼。” 黑夫也是抬手回礼。 这事可不能传出去了。 否则,可是要惹人笑话。 扶苏可没说笑,他发现黑夫确实有些本事。就凭这么短暂的接触,便能猜到些事。他还真是如此,从小就没少挨揍。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皇帝交代他的课业他都完成的很好,可结果各种挑刺,然后挨骂挨揍。 闲暇时,他也会很感慨。 挺好,又活一天! 再瞧瞧胡亥呢? 都快把寝宫拆了,皇帝也不生气。反而是抱着胡亥,夸赞他拆的好。如此双标,真乃千古第一人! 扶苏放下陶碗,也没把事忘了。 “那么,黑子为何觉得某做错了?” “你怎么还在纠结?” “子都素来如此。” “行,那我说说我的看法。”黑夫长舒口气,注视着扶苏道:“你愿意花五万钱,赈济灾民。你有此善心,本吏很是钦佩,所以也决定交你这朋友。但是,你的做法却可能办成了坏事。” “还请先生教我。” “你可是在三川郡遇到的灾民?” “正是。” “河东水患,致使诸多黔首受灾。于是,便有不少人逃至三川郡。前几日,我这正好来了个三川富商。他说他们那的粮价都涨疯了,那些世家豪族皆是坐地起价,甚至是直接涨到了米石五百钱!所以,你给的这些钱最后落谁口袋了?” 扶苏瞬间就愣住了。 “你给了钱,那些大发国难财的畜生却因此谋利。他们就会觉得这些流民还有油水,只会导致粮价涨得更猛,届时他们更吃不起。你说说,你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呀……玄鸟感觉在单机中……】 第47章 贪官是杀不完的,赈灾策 扶苏脸色惨白,缄默不语。 他可不像胡亥那么没见识。 不论何处受灾,他都会尽快赶过去。除了赈济灾民,也是为拉拢民心。随着秦国疆土越来越大,每年天灾也在增加,洪涝干旱蝗灾瘟疫……就没停下来过。 他于灾地时,当地官吏还算收敛些。就算那些世家豪族,也得给他些面子。可等他走后,贪官污吏便会变本加厉,剥削灾民。有的灾民被逼的只能卖儿卖女,乃至易子而食。 这些,都是他知道的。再结合黑夫所言,他也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明明是番好心,却反而害了灾民。准确来说错的不是他,而是那些坐地起价发灾难财的奸商贪官! “错的是贪官,并非子都。” “对,就是贪官。”黑夫笑着点头,而后低声道:“可你要知道,你若欲赈灾,还得靠他们。他们吃饱了,才会去赈灾。否则你就算有粮食,如何分发给灾民?” 黑夫并不是说他错了,秦子都就好似喜君,刚正不阿。这样理想化的人,有时候多些也是好事。但做事不能理想化,要得考虑实际。这些灾民最缺的不是钱,而是粮食。直接给他们钱,只会助长奸佞的气焰。 扶苏冷然一笑。 他算是听明白了。 黑夫纯粹就是诡辩! 他是贪吏,便给这种做法洗白! 伶牙俐齿,颠倒是非黑白。 其心可诛! 他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身为秦吏,乃食君禄。他们已受皇恩,就该持三尺木牍治理当下。可却贪腐谋私,坐地起价迫害灾民。若是子都有权,定要杀之!” “可惜,贪官是杀不完的。” “杀个几人,足以立威!” 扶苏重重哼了声。 他虽宽仁,但该杀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对于贪官污吏,他素来是深恶痛绝。他看着黑夫,冷然道:“至于那些奸商,完全能在灾后算账。找些理由,便可让他们贪得全吐出来!” “又错。” “嗯?” “商贾逐利,乃是天性。粮食稀缺,自会涨价。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也是这道理。这些商贾背后站着的,可都是当地豪族乃至官吏。你的确能杀人立威,却也是将他们彻底得罪死了。明面上他们听你吩咐,可却出人不出力,你又当如何?” “我……” “继续杀?杀到无人可用?杀到官逼民反,占山为王投靠反贼?” 反贼?! 扶苏是彻底沉默了。 黑夫所言,震耳发聩。 提到反贼,更令他忌惮。 这些年秦国表面看似平静,可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各国贵胄余孽蛰伏于暗处,伺机而动。他们就等着秦国露出破绽,巴不得看到秦国赈灾不利失去民心,如此便可蛊惑黔首伺机复国! 黑夫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子都,我估计你去过灾地。”黑夫站起身来,缓缓道:“只可惜你出身豪族,所以不懂民间疾苦。你饱读诗书,却忽略了现实和人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得考虑清楚,去赈灾是先救民还是先治贪官?” “不能一起?” “能,你有足够的人手就行。” 扶苏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良久后,长舒口气。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皇帝的良苦用心。黑夫的确是有能之士,他出身于微末,所以更能懂得民间疾苦。他现在隐姓埋名微行民间,也必将看的更为透彻。 “敢问黑子,有何良策?” ”黑夫笑了起来,理所当然道:“其实吧,赈灾这事很复杂也很简单。首先你要知道,灾民最迫切的不是山珍海味,一碗热粥足以。别的事,都得往后稍。” “的确。” 扶苏轻轻点头。 有时,灾民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求生本能,会令他们不择手段的活下去。违背人伦,卖儿鬻女……无所不用其极。当务之急,自然得先吃饭保命。 “所以,灾民缺的是粮食而非钱。” “子都受教。” “说起赈灾,我想起来件事。”黑夫面露微笑,感慨道:“先前安陆遭难,喜君带头捐钱捐粮,衣食皆与灾民同。如此,可称之为良吏?” “那必然是的。” “可惜,那次安陆损失惨重。他以稻米熬粥,很多黔首冒充灾民领粮食。赚不到钱的米商,也派遣僮仆去领粮。上千石粮食,坚持不到三天……喜留着眼泪变卖田产,可却落不到任何好。灾民饿着肚子,站在县寺外破口大骂,还怀疑喜君贪了,你说可不可笑?” 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一旦被蛊惑,就容易出事。 “那黑子如何做的?” “很简单。”黑夫两手摊开,“我把稻米粟米全都换成了陈米粝米,还往里面掺了麸皮和碎石子。原本千石粮食,现在变成了两千石。” “他们吃吗?” “吃啊,吃的特别香。”黑夫红着眼笑了,“灾民连土都吃,还在乎这个?其余黔首见状,也没再上前冒领,因为他们不会吃。我分明就是贪吏,却成了灾民眼中的救世能臣。喜君刚正不阿从不贪污,却被灾民视作贪官污吏,你说可不可笑?” “……” 扶苏望着黑夫。 他现在可笑不出来。 如黑夫所言,这就是人性…… “那黑子如何遏制粮价的?”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 “什么?” “物以稀为贵啊……”黑夫略显得意,“只要粮食足够,那些见风使舵的米商为了谋利会主动降价。我让惊从城外搞些沙土装进麻袋,源源不绝的运至安陆,让他们以为粮食很多。然后再开仓赈济,低价卖粮。他们生怕粮食烂在手里,纷纷降价出售。不出半日,米石五十钱。” “这……” 扶苏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还有这种操作?! “生意如官场,就看谁更奸诈。”黑夫面露冷意,“若想对付贪官污吏,就得比他们更贪更奸,否则就只有等死的份。” “这法子,可否再用?” “可以是可以,但未必管用。”黑夫无奈耸肩,“归根究底,其实就是粮食不够。所以,后续我向喜君上书谏言,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 “什么?” “建义仓,平准物价!” 【ps: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玄鸟拜谢!】 第48章 义仓,你是真的黑啊! “义仓?” 扶苏也是来了兴趣。 他是越发觉得黑夫很有才能。 或许,黑夫贪财好利。 但是,他能把事给办好。 于民于国皆有利,此为双赢! 黑夫很独特,与廷臣皆是不同。他虽然贪财,却不加掩饰。他的种种做法看似荒唐,却又有其道理。如此能人,倒也值得他学习。 “你可知晓魏人李悝?” “知道,商君变法便参考了他所编写的《法经》。主张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将无功而食禄者称为淫民,要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后因误判害死无辜之人,便选择以身殉法!” “那可听过平籴法?” 籴(di)者入米,也就是买米。 粜(tiao)者出米,也就是卖米。 黑夫饶有兴趣的看着扶苏。 虽说有些死板,可却才华横溢。 如此能人,必须得招至麾下。 没法子,缺人啊! 云梦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自是知道。”扶苏学究百家,肯定是难不倒他,缓缓道:“李子言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是故善平籴者,必谨观岁有上、中、下孰……故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 “人才啊!” “此为李子之言,非吾本事。” “你能背下来,也是不容易。” “……” 黑夫虽然记得,却没法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这时候又没百度手机什么的,纯靠记忆力。如此本事,反正他是佩服的。 “所谓义仓,便与平籴有关。” “还请黑子赐教。” “义仓由喜君牵头,我再拉拢当地乡绅豪族共同出资。丰收年时,吾等出资平价购买粮食,以防谷贱伤农。若是欠收或是遭难,吾等再将粮食平价卖出。俗人在世,不过是名利二字。乡绅富户有利却无名,喜君便听从我的建议给他们名。” “如何给呢?” “凡出资建造义仓,按数额大小刻石立碑。这功德碑便立于安陆县寺门前,上面足足有上百人。有人为排第一,出资十余万钱。喜君见其慷慨,还给了他公士爵位。包括其子嗣,皆可破格入学室为弟子。他家门口同样立有喜君亲笔提名的功德石碑,凡路过者,皆知其功!” “嘶……此为阀阅?” “额,差不多这意思吧。” 所谓阀阅,其实就是豪族家门口的俩柱子。左边为阀,右边为阅。这就相当于是秦吏的功劳簿,会将生平的功劳一一篆刻。当然,只有爵至五大夫以上的才有资格立阀阅,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门阀世家。 只要有人路过驻足观看,便会知晓这户家世显赫。祖上出过什么名将名相,亦或者是立下过什么功劳。要说秦国阀阅履历最精彩的,莫过于频阳王氏。听说阀阅两柱从上至下都已写满,而且还没写完! 阀阅这玩意儿,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整个安陆县唯有喜君。至于豪商巨贾更加不配,黑夫便想出来个功德碑。不过,黑夫更乐意将其称之为【粉丝牌】。刷的礼物越多,粉丝牌等级就越高。 “平籴义仓……功德碑……” 扶苏低头自语。 双眸炯炯有神,又有了光。 父皇果然没有骗我! 黑夫对于赈灾,亦有良策! 他得黑夫,就如穆公得百里奚! 面对他炙热的眼神,黑夫一时间很是不自在。就好像是盯上了什么绝世美人,就差流口水了。 这家伙……该不是有龙阳之好吧? “若在各郡县推行如何?” “可以,但后续管理会很难。” “为何?” “肯定会有人贪钱的。” “黑子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我就贪了啊……” “……” 我……你……他?! 扶苏差点被这句话给噎死。 他就没见过如此真诚的人。 果然啊,真诚才是必杀技! 好你个贪吏,倒是挺实诚! 黑夫也是叹息,“子都,当你面对那么多钱粮的时候,也会像我这样管不住自己手的。再者说了,我虽然捞了点油水,但这义仓却搞得极好。” “愿闻其详。” “义仓建立之初,便以石二十钱低价收购了上万石稻米。但你应该知道,稻米容易发霉生虫啊。不比粟米,能存放三年就算好的。我是农民之子,怎能看的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稻米按成本价收了,在稻米腐坏之前偷摸酿酒。左手进右手出,手上可都是油水……” 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农民之子?! 呸,简直是禽兽不如! 黑夫这操作他也已明了。 主要就是靠着义仓之名,为自己敛财。因为有着喜君的支持,再加上是大规模收购,成本价自然相当低。他再打着防止稻米腐坏的旗号,以成本价将稻米回收至自己手上酿酒。 酒可是暴利,秦国严禁私酿! 但是,黑夫却知法犯法。经过这番操作后,便可酿酒赚钱。赚了钱后再大规模低价收购稻米,一来二去黑夫手里却有了大笔的钱和酒! 说直白点,黑夫这种做法在后世就叫挪用公款为自己谋利。看似好像很合理,但实际上却是犯了秦律。 公器私用,乃是死罪! 但是,黑夫说的却也没错。 他如此富裕,都忍不住要贪。 换做别的地方,又会如何? 黑夫虽然贪,但也只是公器私用。他赚钱得利后,照样把义仓恢复原状。可若是某些贪吏将粮食卖了,用作自己享受又当如何? 届时灾祸一来,还是没粮食! 不过,扶苏还是暗自将这些记下。 “如此,的确是要提防些。”扶苏看向黑夫,好奇询问道:“除开这义仓外,黑子以为昔日晏子赈灾之法,可否效仿?”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额?” “因为像你这种书呆子,肯定会无脑提到晏子赈灾,完全不去考虑实际情况。” “……” 扶苏瞪着眼,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好你个贪吏,竟敢羞辱本公子? 只不过……父皇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第49章 大怨种扶苏,付费上班 “怎么,你不服气吗?” “还请黑子赐教。” 扶苏强压下心中火气。 他今日倒要听出个所以然来! “晏子赈灾,无非是以工代赈。前提是有足够的粮食,能支撑灾民为工。”黑夫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另外,在我看来晏子赈灾算不上多好。包括管仲说遇到灾难就修宫廷水榭,更是大错特错!” “黑子竟如此狂妄?”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好!” 扶苏也是来了兴致。 他倒要听听,黑夫有何高见! “就当粮食解决了,但还有问题。不论晏婴还是管仲,都是剥削灾民的剩余价值,让他们为王室修筑宫廷露台。本质还是惠及宗室,百姓受苦。以工代赈好不好,得看这个工是做什么的。若是修路垦地,能在当下或未来有利于灾民,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修皇陵修离宫,那和徭役有何区别?” 扶苏听得很认真。 黑夫之言,的确是大逆不道。但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皇帝看不上以工代赈,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以工代赈除开要解决粮食问题,还得考虑该以何为工。而且为工只是权宜之计,还是要想以后。 “那黑子有何高见?” “你是说赈灾?” “对。” “行,我就说两句。”黑夫淡淡一笑,“就以河东水患来说,现在建义仓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先免去两三年的赋役,没毛病吧?” “没毛病!” 扶苏连连点头。 这事皇帝已经做了。 “然后郡尉便可率领驻军带着粮食,前往灾地。” “率军去灾地?”扶苏恍然大悟,若有所思道:“黑子是担心因灾而致民变,所以派遣大军有备无患,有道理有道理。” “呸,刚说你宽仁,结果你也是这想法。就不能派遣大军过去救灾?一来能减少损失,二来就当是运输粮草和练兵,三来还能收民心。通过此法告知天下黎庶,大灾大难之时秦国也不会抛弃他们。” “额……” 这操作有点意思嗷! 没想到这话能从黑夫嘴里听到。 扶苏默默点头记下。 不错,又学到一手。 “再说以工代赈。”黑夫双眼炯炯有神,“既是水患,肯定得先派灾民修筑河堤疏通淤泥。同时开垦受灾荒地,为耕种做准备。亦或者修桥铺路,尽量是这类惠及民生的工程。” “那粮食不足该如何?” “简单,打土豪!” “打……打土豪?” “对,可以让郡尉威逼利诱。令当地富户捐钱捐粮,并且在各地竖立功德碑。若是纳粮千石以上的,便赐爵一级,同时在他们家门口立碑。富户不蠢,没几人会得罪郡尉。” “不是不要钱吗?” “你怎么这么轴呢?” “轴?” “就是耿直。”黑夫无奈扶额,叹息道:“你自个好好想想,光管饭不给钱得干到什么时候?这钱给了先别急着花,等后续粮食送至就能花钱买粮。粮食足够,粮价自然不会高。届时就算无工可做,黔首也能自给自足。” “有道理!” 扶苏是恍然大悟。 今日他还真是收获颇丰。 他抬头看向黑夫,眼神越发炙热。 难怪父皇说他是奇才! 如此能人,留在云梦可惜了! 只是去了咸阳,可能就要瞧不上他了。以黑夫的才能再加上皇帝恩宠,绝对会平步青云。届时要拉拢他的可不在少数,像公子高肯定不会错过。 所以,父皇未曾提拔黑夫! 所以,令我隐姓埋名提前接触他! 扶苏是越想越激动,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额?” “话说,你来云梦作甚?” “投奔黑子!” 黑夫双眼微眯,却觉得没这么简单。秦伯明显是尝到甜头,就把这小子送来跟在他身边学习。以后他起飞吃肉了,秦子都也能喝点汤。不过他现在正好缺人,留在府上倒也无妨。 “是秦公的意思?” “黑子聪明。” “这就尴尬了。” “怎么?” “你看,我这府上不缺人啊。”黑夫故作叹息,摊手道:“这样吧,我给你想想法子。你就先在我府内当个食客,看在秦公的面子上,每个月给我五百钱就行。” “五百钱挺好……个屁!”扶苏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来,“子都为黑子办事,还得给黑子钱?”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什么时候食客还得掏钱了? 平日里扶苏也是风度翩翩,待人宽仁。可黑夫此番言论是差点没把他给气死,他堂堂长公子屈尊降纡愿意当他食客,结果还管他要钱? 他不拔剑那都算脾气好的! “既是如此,那便请回吧。”黑夫带着些许惋惜,“吾府中本就不缺人,还望子都莫要介意。并非子都不够优秀,只是吾要求比较高。我给了你工作还要给你钱,我都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行……我给钱!” “这就对了嘛!” 黑夫笑呵呵的起身。 没办法,这机会可不能错过。 秦子都脸上就像写了排字。 求求你,坑我吧! 这等要求,他从未听过。 扶苏恨得是牙痒痒,对黑夫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绝不错过任何个坑钱的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他都不敢想史书以后会怎么写! 付费上班,古今第一人! …… …… 安陆县。 一列车架缓缓停靠于县寺。 为首车架是辆相当奢靡的四乘马车,四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相当神气。十余位卫士纷纷下马,在车架左右等候。玄鸟王旗随风飘扬,一看就知道是位大人物。 喜站在前方,严阵以待。见惯大场面的他,此刻却是双眼通红,双手都情不自禁的发抖。 片刻后,便有位鬓角微白的中年人走下马车。国字脸蓄有山羊胡,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虽然年纪大了些,却依旧相当好看。头戴玉冠,身着黑色锦衣。 “安陆县令喜,见过内史!” 喜趋步向前,长拜作揖。 这位便是他的老领导,同时也是他穷尽一生的目标——内史腾! 【ps:家人们动动小手,给个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吧~】 第50章 内史腾,敢找他要过路钱? 车驾行于官道。 叶腾透过窗户,观察左右。 他祖籍并非南郡,而是出自南阳。芈姓叶氏,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叶公。 他本为韩臣世代公卿,却不受韩王重用。屡屡直言劝谏,可韩王根本不听。见韩如此,叶腾的满腔热血终究慢慢变凉。他与韩非私交甚好,劝他万万莫要出使秦国。 秦王重才,对韩非所着五蠹、孤愤等书爱不释手,扬言: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秦为虎狼之国,昔日强留楚怀王,致其客死他乡。若韩非使秦,便是送羊入虎口。以秦王性格,若不能为他所用,必死无疑。 韩非使秦前,回头看向新郑县。只是告诉叶腾,他出使秦国只为存韩。他知道机会微乎其微,却终究要尝试番。战国乱世弱小便是原罪,韩王懦弱无能,并非明主。若他客死秦国,叶腾则能选择明主。 …… 不久后,水工郑国来至他的府上。告诉他韩非死于云阳的消息,韩王的疲秦之策也已失败而告终。秦国宝剑已打磨的无比锋利,秦军锐士枕戈寝甲只等开战灭韩。韩已是腐朽枯木,当今各国唯秦乃君之梧桐! 秦王勤政贤明,求贤若渴。对他这间谍都愿委以重任,令他开凿了名传千古的郑国渠。以君贤能,必会于秦成就番霸业。可若是负隅顽抗,秦剑必将出鞘。届时南阳伏尸数万血流成河,君又当如何? 于是乎,叶腾带着南阳郡归降秦国。他入咸阳觐见秦王,彼时年轻的秦王锋芒毕露。面对他这降臣,却是礼贤下士,未着鞋履出殿亲迎,与他畅谈至深夜。而后力排众议继续让他担任南阳假守,率军伐韩。 重用降臣的不少,可用降臣伐其故国的却是少之又少。这种操作放眼春秋数百年,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但秦王却是毫不在意,说是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以韩制韩,方为上策。 王十七年,叶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叶腾也因灭国之功,爵至十五级少上造。而后担任南郡郡守,为秦伐楚做准备。 “这些年来,安陆挺好。” “皆赖内史之功。” 喜坐于旁边,稍显紧张。 他这并非是恭维。 作为安陆县人,他很清楚昔日的情况。上有旧楚豪族横行霸道,阴养门客僮仆数百,不尊秦法。下有山匪贼寇肆虐,隔三差五便会闹出命案来。黔首贫困苦不堪言,更有不少人选择前往别地逃难。 再往后,雷厉风行的叶腾担任南郡郡守。他花费半年时间亲自至各县调研,坐镇当地处理政务。凡不法者,一律重判。那些贪赃枉法的奸臣贼吏皆被罢免充为刑徒,而后又提拔了一大票有抱负的年轻干吏。包括喜在内,便是叶腾亲手提拔的。 叶腾后续调动南郡驻军,以练兵为由剿灭各地匪寇。凡负隅顽抗者,一律就地诛杀。诛杀匪寇者,等同于斩首一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南郡匪寇再难兴风作浪。诸多匪寇尸体就被悬于各县寺门前,用以震慑宵小。 当地豪族见状也是彻底怕了叶腾,纷纷跪地请降。有人还重金贿赂叶腾,结果转头就被判以贿赂重刑,先抄家后充为刑徒。有些豪族被逼的没法子了,便令死士刺杀叶腾。可惜叶腾武艺高强,等闲之辈压根就近不了他的身。 解决这些麻烦后,叶腾也是意识到南郡混乱皆因秦吏。秦律虽好,可推行律令的则是秦吏。他们若想浑水摸鱼,律令就难推行。 于是乎,他根据南郡的实际情况颁布了《为吏之道》。此书一出,秦始皇大加赞赏,并且将其推行至各郡县。凡为秦吏者,皆需抄诵此书。 …… …… “此次陛下东巡而归后,对安陆县是倍加赞赏。本君也未想到,小小云梦却是藏龙卧虎。区区啬夫,竟然敢收陛下的钱?” “……” 喜面露尴尬。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上卿蒙毅对其可是恨之入骨,还说他的玉佩都被这贪吏所夺。短短数日,便在云梦花费万钱。” “上卿是在女闾花的多。” “哦?” 叶腾露出抹八卦之色。 女闾? 好好好,这老匹夫玩的可真花! 他看着喜,训斥道:“汝曾为本君属吏,这些年来是恪尽职守。黑夫屡屡触犯秦律,而你却主动为其隐瞒。甚至与之定下个什么三年之约,莫非云梦不是我大秦领土,能不遵秦法?” “下吏知错。” 喜也是很有担当,主动认错。他知道叶腾并非真要如何,毕竟连皇帝都已默许。叶腾如此,只是单纯的训斥他而已。 “你啊你啊……罢了!” 叶腾拂袖叹息。 他纯粹是对喜感到惋惜。 “此次本君亲至云梦,乃是奉命而来。”叶腾注视着喜,继续道:“黑夫所献农器有功,为其进爵一级,还有便是些金玉赏赐。而你身为县令,却未得到任何好处。” “内史应当知道,下吏志不在此。”喜只是笑了笑,抬手恭维道:“下吏能力有限,这些年来身体多有不便。能为秦提拔黑夫,下吏便已知足。内史曾言灭国容易治国难,黑夫便有辅国之才。若上用之,于秦于民皆有大利!” “呵!” 叶腾未曾多言。 正所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来之前,他大概也都已知晓。 “前方便是高速路?” “正是。” “听说过路便要收钱?” “咳咳……官吏车架不收的。” “是吗?” 喜才说完,车架便因此停下。 “尔等若欲过路,便得给钱。” “放肆!!!” “……” “……” 喜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拉开帘布,便瞧见了青年。 这怎么就换人了? 老羝(di)呢? 此刻,青年已被卫士团团包围。 他高举双手,胆战心惊。 卫士们皆是抽出利剑。 只等叶腾一句话,便将这此贼诛杀! “喜……喜君?” 青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挥手。 “瞎了你的眼!” 喜无奈下车,此刻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这可是四乘马车,便是本令也只配二乘。这等车架,你也敢阻拦?黑夫便是这么教你的?汝翁老羝呢?” “我……我……” 青年怕的是直哆嗦,“啬夫先前曾教我们,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还说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吾以为一律平等,不论是谁过路都得收钱……” 喜捂着胸口,差点没气死。 这人怎么比他还耿直?! “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叶腾似笑非笑的自车架走出。 “这是黑夫所教?” 第51章 突击检查,优良传统! 喜坐在车内,老脸羞红。 他这回老脸都丢尽了! 他还在叶腾面前担保,结果呢? 啪啪啪打脸! 收费的青年名赤臀,乃是老羝之孙。别觉得这名字奇怪,先秦取名都比较随意。莫说黔首,就是那些公卿贵族也如此。比如说小白、重耳、黑臀、黑背、黑肱……所以黑夫这名字算是有水平的了。 赤臀曾在黑夫学堂学了两年律令,他打算来年报考律令成为亭长。闲着也是闲着,老羝便让他帮忙收过路费。闲暇之余,也可以在这苦读律令。 结果…… 所以说,临时工害人不浅啊! 叶腾倒是没太在意。 “此子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竟还知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他身为斗食之吏本该持三尺木牍治理当下,却是知法犯法,他才是云梦最大的坏法者!” “内史这就误会了。” “怎么?” “黑夫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喜尴尬抬手,“他在这些人面前,素来是将自己当做反面例子。还告诫他们,千万莫要学他。” “……” 叱嗟! 此子还真是无耻……的可爱。 他为官多年,贪官污吏也杀了不少。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是无比虚伪,嘴上说着清廉爱民,心里全是贿赂生意。 他当初担任南郡郡守时,便遇到个贪吏。表面比清官还清官,与民同食同衣。着麻衣穿草鞋,官服更是缝缝补补无比破旧。就算是他,都险些被欺骗。 这人的书房是用黄金堆砌而成! 枉他自称清廉如水! 这水就是臭水沟,是粪水! 黑夫还挺有自知之明。 “前方,便是服务区吧?” “内史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叶腾拂袖轻挥,淡漠道:“本君都已听说,这服务区便相当于是邮亭。里面有诸多吃食,通武侯是赞不绝口。这些走卒小贩的手艺,皆出自黑夫府上的庖厨。既是如此,老夫在其府上进食便可。” “额,如此也可。” “怎么?”叶腾眯着双眼,淡淡道:“汝莫要以为本君不知,汝方才派人离开,便是去通知他的。正值秋收时节,又已日晒三竿,汝莫要告诉本君他还未起来处理乡政。” “咳咳……” 喜尴尬的低下头来。 果然……老领导就是高! “你派的人,已被本君拦下。”叶腾轻蔑冷哼,继续道:“本君初为郡守,便看不惯那些贪官污吏官官相护。知晓本君要来检查,便赶紧命人通知早做准备。表面光鲜,实则皆是群奸佞谄媚之辈。怎么,汝现在也被那黑夫带坏了?” “下吏不敢!” “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 “唯……” 喜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平日里闲来无事整理简牍抄写律令,这习惯便是叶腾培养的。他原本只是小小的书吏,后来有幸在叶腾治下为吏。叶腾做事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他闲来无事便会用实际的案例考他们,若是回答有误就得去抄律令。 没曾想时隔数年,又得抄! 这可都是黑夫害得! …… 还好,后续守城的垣柏没丢脸。瞧见是四乘马车,顿时肃然起敬。还以为是南郡郡守亲至,吓得是连忙让人把门打开。 他还算有些眼力劲,但来的是前郡守现如今的内史叶腾。论官职,可要比郡守还大一级! 叶腾的到来,整个云梦都为之惊动。四乘马车是相当气派,在秦朝就相当于是加长版的豪车。准确来说比豪车还厉害,毕竟四乘马车可不是有钱就能坐得。 商君变法后就规定: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哪怕豪商再富裕,他们的马车也是最低级的,只配用驽马矮脚马。至于四乘马车,起码是郡守级的公卿大臣! 除开马车外,还有严阵以待的卫士。他们皆是百战不死的锐士,身披甲胄手握兵器。眼神凶狠可怖,寻常人都不敢与之对视。就这么走在前面,都没人敢靠近。 待他们走后,小贩才凑上来商议。 “这……这是啥情况?” “某好像瞧见喜君了!” “算命的,你快算算?” “咳咳,这几日吾观啬夫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近日必定是诸事不顺。根据卦象来看,啬夫此次怕是有血光之灾!” “来,掀了这骗子的摊。” “这家伙看谁都是印堂发黑,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啬夫那脸都是黑的,印堂能不黑嘛?还血光之灾……我看你有血光之灾!” “对,揍他揍他!” “啊……莫要打脸……” …… “看来,一切皆如上卿所说。” “什么?” 叶腾放下帘布,淡淡道:“云梦遍地商贾,沿途街道热闹非凡。这些走卒小贩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还有些身体残缺的。这些,也都是黑夫有意为之。” “的确如此。”喜轻轻叹息,抬手道:“内史兴许不知,黑夫虽贪财好利,但本性并不坏。昔日他入簿籍,与其弟惊共同参与伐楚之战,还有诸多乡党僚友。可惜此战太过惨烈,最后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归乡。黑夫答应过士伍的临终遗言,会尽自身所能照顾他们的亲眷。” “这些,本君知道。” 叶腾拂袖轻挥。 他知道,喜是在帮黑夫说话。 但是,这说的也都是事实。 黑夫很重视这份袍泽之情,他的命也是袍泽救下来的。所以他明知道自己触犯秦律,但为了发家致富照旧铤而走险。再往后喜知道了这些事后,也选择帮着黑夫隐瞒,甚至是为此牺牲自己的官路。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禀内史,到了。” “嗯。” 叶腾走下马车,看向面前乡校。 “为何无人?” “咳咳……” “老夫就知道!”叶腾是重重的哼了声,面露冷意道:“身为啬夫,日晒三竿还未至乡校处理政务。如此怠惰懒政,汝身为县令竟不管?” “下吏知罪!” “回去把为吏之道抄十遍!” “唯!” 喜面露苦涩。 他这回可真被黑夫给害惨了! “喜君……我来也!” 叶腾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依稀之中,只能瞧见个黑影由远及近。 唔……这黑夫确实黑啊! 【ps: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52章 大鱼吃小鱼,进爵大夫 “下吏见过内史、县君!” 黑夫大口喘着粗气。 旁边胡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他没搞懂,关他什么事? 他啃着鸡腿唱着歌,就被黑夫拖来了。还说什么养徒千日用徒一时,待会他只要闭嘴就好。 “你竟知道老夫?” “内史威名,响彻南郡,云梦至今都流传着内史醉酒三拳打死食人猛虎的传说。下吏对内史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德水泛滥而一发不可收拾。” “……” 喜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好个伶牙俐齿的啬夫!”叶腾看向喜,冷声训斥道:“汝为县令,便是教自己的属吏如何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 喜只得拼了老命的使眼色,怒声训斥道:“黑夫,汝身为啬夫为何不在乡校处理政务?不论是何理由,回去把为吏之道抄十遍!” “听到了没?”黑夫这时则看向了胡亥,怒斥道:“你这孽徒,为师都是因为你才耽搁了乡政。今后可不能再胡闹,回去把学生守则抄十遍! “我抄?!!” 胡亥顿时就懵了。 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我? “……” “……” “……” “亥儿可还记得老夫?” “见过叶公。” 叶腾捋着胡须轻轻颔首,少公子胡亥拜黑夫为师这事,他自然也都知晓。皇帝是特别吩咐过他,切记莫要暴露身份。黑夫留在民间,于他尚有大用。待机会合适,才会令黑夫入咸阳为臣。 胡亥虽说混账了些,却也是相当聪明。别看他平日里没少闯祸,活脱脱的纨绔,可他却知道始皇帝的底线。他能肆无忌惮,全是靠着父皇宠爱。若是没有父皇,他连纨绔都做不成。 “内史竟还认识秦公?” “当然。”叶腾轻轻颔首,淡漠道:“老夫与秦伯也有些交情。包括你那云梦仙茶,老夫也有幸尝过。此次老夫不远数千里至云梦,也皆是因为秦公上谏美言。他可是将你这云梦夸成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内史谬赞了。” “汝谋利的本事,老夫看了可都眼红。” “要不,内史也入一股?” “入股?” “就是投资,年底给内史分红。” “……” 喜无奈扶额差点没吐血。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黑夫正与叶腾谈笑风生来着,不远处却传来阵阵声响。为首的便是惊,带着一大票人赶至。这里头有的扛着木弓,有的扛着柴刀。有拄着拐杖的老头,还有流着鼻涕泡的稚童。 “放开我们的啬夫!!!” 惊十分霸气的抽出宝剑。 直接指向了三十步开外的叶腾。 下一刻,卫士们纷纷杀出。 立盾引弓,摆下战阵蓄势待发。 “……” “……” “惊,你要干什么?!” 黑夫急得是一蹦三尺高。 你是嫌咱们家过的太好? 当众刺杀内史,这是谋逆之罪! 一顶帽子扣下来,三族消消乐!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问你拔剑做什么?!” “仲兄,我的宝剑好看不?” “……” 黑夫差点没气的吐血。 而后连忙看向叶腾,恭敬致歉道:“内史万万莫要往心里去,他是吾弟惊。他并无恶意,只是与内史说笑而已。” 完了,全完了! 喜在旁无奈扶额。 黑夫啊黑夫,你可真厉害! 光天化日,妄图刺杀内史…… 莫要说你,连老夫怕是都要遭受牵连。 叶腾拂袖挥手,卫士皆是向后退去。他背着手径直朝惊而去,每走一步都吓得惊直哆嗦。待他回去定要找垣柏麻烦,这小子竟敢诓骗乃公! 实际上,这事和垣柏真没啥关系。方才惊自城外归来,垣柏便与他说今日来了个大人物。杀气腾腾,似乎是来找啬夫的。 什么? 找啬夫麻烦的?! 惊这火爆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脑子一热,也没多去考虑。 对他而言,黑夫不仅仅是仲兄亲人这么简单。他们一起上过战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袍泽。大兄衷就是老实本分的农夫,很多大道理都是黑夫教他的,他是打从心底里敬佩黑夫。如果有的选,他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让黑夫有闪失。 “这剑确实挺好。” “足下是?” “内史,叶腾。” 惊的双腿顿时一软便跪了下来。 “汝带剑来此,是要刺杀本君?” “不不不,我是来保护内史的!”惊的脑子转的飞快,“下吏身为乡佐,佩剑也很合理吧?” “那这柴刀呢?” “他是砍柴的。” “这木弓呢?“ “他……他是猎户……” “放肆!” 叶腾眼神猛地一寒,剑尖指向惊,“你当本君是三岁孺子?好好好,好一个云梦啬夫。为人臣者,却散财以说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权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如此可谓之民萌。如今裹挟民意,聚众生事。这云梦行的是黑夫之法,还是秦法?!” “内史息怒!” 黑夫是赶忙认错。 这帽子扣下来,他可就完了。 所谓民萌,便是韩非眼中的八奸之一。简单来说就是臣子裹挟民意,施恩于民,让百姓称赞自己的功绩而忽略君主。田氏篡齐便用的这手段,最后顺利取代了齐国。 喜见状也是出面劝阻,连忙辩解道:“此次只是误会,黑夫心智淳朴绝无二心。他施恩于民,只是因为心性善良,还望内史明鉴。” “老夫知道,可咸阳的人不知道!” 叶腾随手舞了个剑花便令宝剑归鞘,叹息道:“汝现在只是小小的啬夫,就算稍微逾矩也不碍事。因为喜君会帮你,也相信你。但今后……又当如何?” “额?” “云梦乡啬夫黑夫听诏!” 叶腾自袖中取出帛书,高高举过头顶。 “还愣着作甚?” 喜是恶狠狠地瞪了眼黑夫。 黑夫是如梦初醒,连忙欠身作揖。 这叶腾可太坏了! 吓得他小心肝是扑通扑通的跳! “制曰:维二十八年,时在仲秋,万物肃杀。朕闻云梦有吏黑夫,虽起于微末却为干吏。献兴农利器,以顺天时。有云梦仙茶,朕心甚喜。令黑夫进爵一级,赐冠带。” 叶腾缓缓放下帛书。 望着单膝跪地的黑夫。 “现在,汝已爵至五级大夫爵位。古之诸侯有卿、大夫、士三级,汝爵至大夫便可摆脱士伍籍!” “谢陛下,谢内史!” 黑夫现在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人生的大起大落可真是太刺激了! 【ps:照旧求下五星好评呀……】 第53章 士大夫,正冠! “大夫者,享田五百亩!” “这可是陛下诏书!” “对,放眼南郡能有几份。” “老夫昔日从军,军中五百主便是大夫爵位。主管一辆战车,拥有五十人为短兵。令旗挥动,剑锋所指。每日可食肉酱,实在是羡煞吾等!” 这就是秦国,王侯将相世家血脉敌不过军功爵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臣,叩谢陛下!皇恩浩荡,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后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 “额?” 叶腾挠了挠头。 这是何意? 黑夫还真是喜欢整点新花样。 喜则是老脸羞红,“陛下不在这,不必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得了诏书只需面西作揖,无需这般。” “咳咳……” 黑夫也是尴尬不已。 没办法,第一次啊! 这时候的礼节繁琐的要命,一言一行皆有礼可循,特别是什么九拜大礼,简直能把人折腾死。秦始皇可以不尊礼数,因为他就是制定礼数的人。可为人臣者若是不尊,那就是对皇帝不敬,有几个脑袋砍的? 再瞧瞧这帛书,回去就供着。然后一代代传下去,这可是始皇帝的诏书,两千多年后那就是国宝! “起来吧,老夫为你佩冠。” 谒者也是识趣的走上前来。 双手端着木盒,恭敬举过头顶。 “慢!” “怎么?” “下吏希望能由喜君代劳。” “嗯?” 叶腾面露诧异。 爵位不同,冠带亦有不同。 进爵之后,会由德高望重的上吏亲自佩冠。佩冠者的官职爵位自然越高越好,这也是对后辈的提携和祝愿。 民间也有迷信的说法,就是佩冠者越厉害,以后这人成就便越高。像民间无爵黔首及冠时,都会想法子请德高望重的三老帮忙正冠。 不论官职爵位,叶腾皆远在喜之上。换做别人怕是巴不得让叶腾佩冠,可黑夫却是偏要让喜代劳。 “莫要胡言!” 喜连忙出面呵斥。 他自然知道黑夫意欲何为,心里也是相当高兴,想着这些年也算没白给黑夫背黑锅。可现在是佩冠,对黑夫无比重要。可他却当面拒绝叶腾的好意,如此不给面子,换个心胸狭隘的人可就麻烦了。 黑夫啊黑夫……你路走窄了! “昔穆公失马遭匪杀而食之,穆公免其罪赠其酒。三年后,晋攻穆公。食马者相谓曰:可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遂溃围,穆公得以解难,胜晋,获惠公以归。汝得爵而不忘恩,便如你所愿。喜,便由你为其正冠。” “唯!” 喜捧着赤红长冠,一步步走至黑夫面前。望着面如黑炭的黑夫,喜难得的笑了。这些年来的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黑夫当着他的面阐述利害,愿为云梦俯首藏功。给他三年时间,他会让云梦焕然一新摆脱饥贫。 望着黑夫漆黑如墨的眸子,喜也是被其打动答应下来,甚至是为此赌上了自己今后的政治生涯。黑夫三年未升官,喜同样陪了他三年。喜若升任郡吏,那新的县令还会罩着黑夫吗? 望着云梦日新月异,黔首摆脱贫困。从食不果腹的饥贫之乡,一步步成为名动各郡的世外桃源,喜打从心底里为黑夫感到欣喜。 二人亦师亦友,也经常会谈论朝政。黑夫虽然居于云梦,可分析其天下大势却是头头是道。去年巡游陇西,黑夫猜到了。今年东巡封禅,黑夫也料到了…… 喜尽自己所能担保黑夫,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黑夫才能远胜他之上,他是智臣可造福天下,绝不能只局限于云梦。庙堂之上,才是黑夫的舞台! 现在,黑夫终于踏出了这步。 “有劳喜君。” “低头。” 喜长舒口气。 将戴着的梯形板冠取下,而后无比庄重的将单板长冠给黑夫戴上。单板长冠长约七寸,形似雀尾。长冠形成前窄后宽的梯形小室,正好可以将绾起来的椎髻罩于其中。 “汝今后便是大夫了。”喜望着黑夫,语重心长道:“既踏出这步,不论前方的路有多难走都要一往无前。记住老夫方才让你低头,今后莫要如老夫这般。这卷《为吏之道》乃是老夫亲手抄录,便送你了。” “喜君教诲,下吏铭记于心!” “如此甚好。” 喜无比欣慰的笑了。 他是直臣,也是贞臣。守文奉法,衣服端齐,饮食节俭。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不悔所行。但同时,他也注定无法走的更远。 黑夫与他不同,乃是智臣。能够辨明利害,懂得为主分忧。狡诈多变,擅长以退为进。如此智臣,今后的成就必然会超过他。喜只希望黑夫能坚守本心,哪怕位居庙堂手握大权,也莫要忘记曾经的三年之约。 喜为官多年,也曾提拔过能吏干吏。刚开始有求于他时,那都是无比谦卑。可待得势后顿时是飞扬跋扈,对上阿谀谄媚对下耀武扬威。也忘了昔日为吏治民的本心,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相信,黑夫绝不会如此。 …… “吾等见过大夫!” 惊是相当识趣,带头作揖。 大夫者,已非士伍籍所能比! 黑夫连忙示意众人起身。 他来至叶腾面前,恭敬作揖。 “内史教诲,黑夫亦不会忘。” “善。” 叶腾捋着胡须,轻轻颔首。他方才威慑黑夫,并非是要找他麻烦,只是为了告诫他为臣之道。 在这云梦,黑夫如此倒不碍事。就算他瞧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有朝一日去了咸阳,还敢裹挟民意,那就等同是挑战皇权。届时被黑夫分走利益的廷臣勋贵,又岂会放过他? “今日黑夫得爵,皆赖诸位。”黑夫双手抱拳,看向众人道:“既是如此,自然要设宴款待乡党僚友。惊,你即刻通知下去。明日便于宅内,宴请宾客!” “唯!” 惊是连忙告退。 “太好了,又能吃席了!” 胡亥在旁是相当激动。 他虽然贪吃,但更贪玩。他在咸阳享受着荣华富贵,饭食虽不如黑夫府上,但吃了两三个月也已适应。既然大摆宴席,那就说明学堂会放假,他又能与彦等人出去玩耍。 “内史舟车劳顿,若是不嫌弃可在吾府上暂时落脚歇息。待明日宴席结束,再回咸阳也不迟。” 叶腾古怪的打量着黑夫。 “老夫本就没想走。” “……” “……” “……” 喜在旁边已是气的翻白眼了。 黑夫这脑子都在想什么? 但是,这事还真不能怪黑夫。 内史腾在史书上的记载本就不多,黑夫对其了解主要还是靠喜说的。他就见喜经常是满脸崇敬的看向窗外,说着内史腾刚至南郡,为整顿吏治半年内走遍南郡十八县。足迹遍布南郡的每寸土地,三过家门而不入。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绝不耽误片刻功夫。为了争取时间,吃喝拉撒都在车上。 黑夫:这不脏吗? 呸,这不是重点! 所以,黑夫就有了这印象。以为叶腾念完诏书后,便会火急火燎的赶回咸阳。就寻思着自己好歹也要尽地主之谊,起码等宴席结束后再走,没曾想他纯粹多此一举…… “怎么,不欢迎老夫?” “内史说笑了。” “哈哈哈……”叶腾爽朗的笑了起来,而后便看向其余卫士,“留下三人,其余人护送车架至黑夫府。” “唯!” “走吧,也带老夫看看。”叶腾径直向前而行,“秦公可是将你这云梦比作世外桃源,还说此景只应天上有。老夫也想亲眼见识番,你将云梦治理的如何了。” “您老入城不是瞧见了吗?” “什么?” “我说这就带内史去瞧瞧。” “……” …… 叶腾的行程其实安排的很满,他是准备今天先看看城内情况。等明日一早,他便要去看看云梦的稻田。如今正值仲秋乃是丰收时节,他亲自带来了咸阳最新校准过的铜权,为的便是看看云梦亩产几何! 他们是边走边聊,说着黑夫这些年的举措。叶腾则是眯着双眼,试探问道:“秦公为你所献的农器,皆是兴农利器。于民于国皆有大利,你不觉得进爵一级少了吗?” “能进爵就算好了。”黑夫丝毫没放在心上,笑着道:“下吏非匠籍,昔日用了些手段把这功劳分给宗亲。此次没追究下吏越官而功和冒爵之罪,还进爵一级,下吏已知足。” “善。” 叶腾颔首赞许。 想不到,黑夫年纪轻轻便有此觉悟。 望着热闹的关市,叶腾平静道:“商君曾言:重关市之赋,则农恶商,商有疑惰之心。农恶商,商疑惰,则草必垦。韩非同样将商工比作五蠹,而云梦却不尊秦律大兴贾事,如此岂不是要荒废农耕。” “是否荒废,内史明日便知。” “好!” 叶腾听蒙毅提过,说是云梦农事发展的极好。之所以他们不知晓,是黑夫刻意谎报,将多余的粮食卖给了邻乡。黑夫以粪肥田,令地力大增,亩产极高! 如此,叶腾还真挺好奇的。 仅仅只是粪肥,便能做到? 没有人力,焉能耕作? “内史要不要喝点水?” “可。” “来,咱们往前。” 黑夫是主动带路。 还没进去,便听到叫卖声。 “仙茶配青梅,还是头一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嗯?” 叶腾蹙眉看向黑夫。 后者则骄傲的挺起胸膛。 这广告词可都是他抄……想的! 【ps:以后改成每章三千字,每日两更哈~】 第54章 这是大筒,我现在就想搞钱! “啬夫要尝尝不?” 卖果茶的为妇人,荆钗布裙。旁边则是她的女儿,还扎着羊角辫。虽然衣裳打着补丁,但却很干净整洁。寻常黔首的衣裳就是如此,缝缝补补又三年。有些比较贫困的,甚至会将好的衣裳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有意思。” 叶腾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果饮便是用茶水和青梅汁做成,还加了些许柘糖调味。面前还有不同规格的竹筒,分为大中小。他走了这么长时间,本来就有些渴。闻到青梅汁的酸味,便想尝尝。 “给本君来个中筒的。” 说着,他便指向中间。 妇人顿时面露难色,看了看黑夫和喜。能让他们二人作陪的,来头必然很大。刚才瞧见那四乘马车,起码也得是郡守级别的。但想到黑夫昔日吩咐,还是坚定的抬起头来。 “禀贵客,这是大筒。” “这不是中筒吗?” “这才是中筒。”妇人又指了指最小的竹筒,而后依次介绍道:“这是超大筒,大筒和中筒。” “……” “……” 黑夫是拼了老命的使眼色。 眼睛都快眨干了。 奈何妇人明显是会错意,还以为是要她好好表现,将云梦风俗特产介绍给这贵人。所以是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叶腾皱着眉头,指向竹筒道:“老夫不管你怎么叫,老夫就要这三个竹筒里面的中筒。” “这是大筒……这个才是中筒。” “……” 叶腾脸色铁青,差点没吐血。 他没搞懂,这规定是何意思? 啪! 他解下腰间佩剑,拍在桌上。 “叶公别这样……” “这也是你的意思?” 妇人被吓得是瑟瑟发抖。 黑夫连忙作揖解释道:“叶公息怒!小本生意,都只是为谋生而已。这青梅茶容易坏,当天做就得当天卖完。这称呼看似没区别,却有其意义。如此称呼,是否会令内史觉得份量更足些?” “嗯?!” 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 好像……还真是这道理。 “再就是面子了。”黑夫指向竹筒,“若是遇到熟人询问,便可说买的是中筒青梅茶。可要说是小筒,如此就好像是矮人一截。” 叶腾蹙眉苦思,最终无奈苦笑道:“看来,竟是老夫莽撞了。黑夫,你倒是有几分陶朱公管夷吾的风采。精通商术,微末之中皆有其深意,老夫佩服。” “内史谬赞。都是些鸡鸣狗盗的本事,不知道也属正常。” “不必自谦。”叶腾却很是认真,继续道:“商术运用得当,一样能为秦谋利,乃至灭国夺地。昔日管夷吾服缟制鲁,买狐降代,后以衡山之谋令其举国降齐……更有乌倮通胡,为我大秦购得诸多战马,这可是近在眼前。” 黑夫尴尬点头,都被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能与这些千古留名的牛人齐名,实在是令愧不敢当。 叶腾口中的管夷吾,便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他重视工商业,信奉以商止战,用贸易达到不战而胜。最终令天下财帛皆归于齐,他也能称的上是最早玩金融战的人。 “这青梅茶值几钱?” “分别是十钱,八钱和五钱。” “倒也不算贵。” 叶腾毕竟是国之内史,秩中二千石。若是算上田产家业和赏赐,这数字最起码还能翻五倍。青梅汁倒是不贵,可茶与柘糖都是价值不菲,这价钱也很合理。 “超大筒的,来六份。” “拜谢内史!” 妇人感动不已,当即便开始忙活。她也没想到,传闻中的内史腾竟如此平易近人。方才叶腾把佩剑亮出来时,她还以为要掀摊子了。得亏是黑夫出面辩解,她方能逃过一劫。 很快,青梅茶便已做好。 叶腾端起竹筒,细细品尝。这果茶的味道还真有些独特,喝起来有股浓郁的果香,夹杂着淡淡的茶香。酸甜可口,还有些许苦涩。 “过瘾,过瘾……” “比仙茶还要可口,很是解渴。” 喜在旁也是附和的点头。 黑夫也给他送来些云梦仙茶,还说常饮对身体也有好处。只是当他知晓价钱后,就全都原路退回了。逼的黑夫准备了些碎茶,还说喜若是不收下他就直接丢河里。为了避免浪费,喜这才收下。在喜看来,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价钱却是天壤之别。就说妇人所用茶叶,其实就是便宜的碎茶。 尝过这果茶后,喜也很惊奇。 确实比正常喝强的多! 也难怪黑夫敢定这么高的价。 “承蒙惠顾,六十钱……”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她这买卖是刚开张没多久,现在连本钱都没收回,否则的话他肯定不收钱。毕竟黑夫对他们可都是有再造之恩,从城南吃到城北就没人会收他钱的。谁要是收了,那必然会被同行鄙夷。 他们穷,但穷的有骨气! “你看看你,怎能收内史的钱?” “啬夫先前教过妾,说卖东西收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收。若是不收钱,那出来摆摊作甚?” “咳咳,内史比天王老子还大。” “你不必阴阳怪气。” 叶腾随手将竹筒丢进箩筐,他听黑夫解释过,这些竹筒都会回收。带回家会以热水蒸煮,然后再晒干使用。 “有何要求,说吧。” “下吏这点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内史。”黑夫谦卑作揖,低声道:“还请内史在这木板之上题字,最好是再盖上官印。如此,也就不必给钱了。” “哈哈……还是你会做买卖!”叶腾捋着胡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将老夫当做那相马的伯乐,借老夫之名招揽生意。不过老夫今日很高兴,便如你所愿,拿笔来。” “唯!” 卫士很快便取来笔墨。 叶腾提笔看向黑夫,“写什么?” “就刚才那句广告词。” 叶腾当即落笔。 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 “仙茶配青梅,还是头一回。” “内史腾书。” 落款后,叶腾还亲自盖上官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木板不太适合书写,所以印记略微有些模糊。但即便如此,也是足够了。 黑夫望着木板也是笑了,感慨道:“行了,将这木板挂上去。从今往后,你这青梅仙茶就不愁没人买。有内史为你正名,你就准备发财吧!” “拜谢啬夫!” 妇人拉着女童便要跪地叩首。 黑夫是连忙阻拦,无奈苦笑道:“要谢也得谢内史,这和我可没关系。行了,不耽误你们做买卖。” 言罢,他便赶忙离去。 还没走多远,便听到后面的声音。 “啬夫,你怎么又给钱了?” “……” “不是说不给吗?” “哪能真的不给……”黑夫面露尴尬,苦笑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并非是云梦乡人。嫁了三人,前俩都是死于非命。第三个倒是还好,生了个女儿,可后来便死于徭役,只带回来件衣裳。其父母都认为是她克死了儿子,便将她逐出家门。种着十亩薄田,也没人待见她。实在是没法子了,便来我府上求条活路。” 叶腾没来由的语塞。 “可老夫听说,你在这从不给钱?” 这可是蒙毅亲口与他说的,还说黑夫是贪得无厌,连这点小本买卖都要贪,简直是令人发指。这种人就该吊死在树上,以儆效尤! “对啊,所以我平时都不来这。” “嗯?!” “您老别误会,不是我不给,是他们不收。”黑夫是哭笑不得的摆手,“莫要说我,连我府上的僮仆都不敢来。上回惊只是路过这,结果被塞了满满一筐吃的。惊肯定想给钱,可他们直接拔剑威胁。还说今日要给,便要血溅当场。给个钱还得斗智斗勇,他们还不乐意。不怕您老笑话,平日里我都不敢从这路过……” 这些人太过朴实,他们认为是黑夫给了他们活路。实际上,他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致富。就像他宅邸门前,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各种吃的。有时黑夫就感觉自个和流浪狗似的,被这些爱心人士投喂。 “……” 还真是活久见了! 叶腾至今还未见过有这种事。 都怪蒙毅那老狐狸,竟敢造谣诽谤。 黑夫这是贪吗? 分明是黔首逼着他贪! 出了闹市后,叶腾则是皱起眉头,“听你的意思,似乎很是同情那妇人。怎么,你对她有兴趣?好你个禽兽……” “内史,您觉得现实吗?” “嘶……那是她女儿?她可是还未及笄,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黑夫停下脚步,苦着脸道:“内史若是看我不顺眼,想骂就直接骂好了。下吏就站在这,任君唾骂绝不还口。只是,莫要找这拙劣的理由。” “啧……那你为何还未娶妻?” “……” “怎么?” “内史为何与吾母似的。”黑夫无奈叹息,无比认真道:“我没有时间去听什么浪漫爱情故事,我现在就想搞钱!光羡慕别人有什么用,我们得要行动起来,变得比他们更有钱!” 悍……匪?! 叶腾顿时是肃然起敬。 对黑夫想法,也是相当钦佩。就这工作态度,放眼秦国都是相当炸裂的。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始皇帝了。 只不过……就不能再有点追求? 非要搞钱? 就不能想着弄权?! 【ps:家人们,给个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吧~玄鸟拜谢】 第55章 付费上班,我看你完全不懂哦 黑夫宅邸。 扶苏轻轻舒了口长气。 算算时间,快到饭点了。 既是食客,吃住自然皆在黑夫府上。这一旬来他也已适应云梦生活,平日负责至学堂教导弟子。回来后再帮着处理些政务,偶尔还得撰写文书上呈。虽有些忙碌,却很充实。 “子都,子都……” “快出来,有贵客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黑夫嗓门也是云梦闻名的,当地甚至还有句戏言:黑夫有三宝,面黑心善大嗓门。 扶苏无奈起身,推开房门。他知道,来的便是叶腾。半个时辰前,叶腾属吏便已先到。主要就是整修车架,还得给战马喂草料。 “子都,见过叶公。” “不必客气。” 叶腾轻轻拂袖。 他与扶苏并无多少私交,但对扶苏屡屡直言劝谏的行为还是相当钦佩的。能在秦廷之上固守本心劝谏皇帝,便不是寻常公子能做到的。他的一些理念确实天真了些,但本心不坏。 “内史里面请。” “不急……” “……” 叶腾环顾左右,脸色铁青。 “好个一心为民的黑夫!” “下吏知错!” “汝有何错?” “下吏宅邸逾矩奢靡。” “哼!”叶腾重重的哼了声,怒声训斥道:“你这宅邸,比本君的内史府还要奢侈。青砖黑瓦,更有园林水榭,都快赶得上陛下离宫。就按你现今爵位,也不过五宅之地,你这都快有五十宅了!” 他来的时候,蒙毅是大倒苦水。他其实都没往心里去,寻思黑夫府宅能有多好?蒙毅这老狐狸素来是以骗人骗鬼为乐,无关朝政的事,他的话只能信一半。 也就这两年稍微收敛了些,先前更加过分。有回他正在深睡,蒙毅大晚上突然来访,还说丞相有急事要召见他们。叶腾自然不敢怠慢,火急火燎的着衣冠。结果蒙毅却将他带回府宅,还说找到破解他棋局的神之一手。 叱嗟?! 叶腾险些没气吐血。 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下棋? …… 现在看来,蒙毅还真没夸张! “所过僮仆,远超百人。” “栋梁皆为梓木,价值不菲。” “好好好……” 叶腾也是怒其不争,对黑夫所为感到惋惜。贪图享受自然没什么,毕竟他们都是肉食者。但是,有些规矩必须要守。黑夫既然决心出仕,以后保不齐就会有人抓着他的宅邸逾矩不放。 “内史误会了……” “怎么?” “我这宅邸是黔首建的。” “本君当然知道你滥用民力!” “不不不,下吏并非此意。”黑夫面露尴尬,苦笑道:“昔日云梦贫困,我就想着扩建宅邸。刚开始很顺利,可后来帮忙扩建的人越来越多。下吏实在不愿看到他们败兴而归,所以就越建越大……” “欸?” 扶苏皱起眉头。 怎么黑夫又说一套做一套? 他不是说以工代赈,建造离宫露台这种是最蠢的吗?还说这种对民无利,只是短时间有些作用而已。本质上,还是对黔首的剥削。怎么,你黑夫就能剥削了? “内史可知他当时给多少工钱?” “多少?” “每日十五钱。” “这么高?!” “是啊……”喜也是苦笑摇头,“刚开始,他的确是出钱出力。但后来家产耗尽,还找商贾借了不少。黔首知晓这些后,便主动为他扩建。他三番五次的劝阻,结果那些人便深夜来扩建。所以……就这样了。” “……” 还带这样的?! 黑夫是用力点头,红着眼道:“他们建都建好了,我总不能再全都推了吧?如此,岂不是更浪费?” “那这些僮仆呢?” “您老要是能说服他们,让他们摆脱奴籍,下吏绝无二话。” “什么?” 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他府上僮仆大概有百五十人,大部分都是他收养的流民孤寡。黑夫前年还专门与我商量,想着让部分僮仆改成民籍,为此他还愿意花钱给他们赎身。若换做别人,怕是求之不得。可这些僮仆皆不愿意,宁愿为奴也不愿走。” “……” “……” 叶腾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这就不合理! 秦国治下还能有这种事? 一旦为奴,世代皆为奴! 有些奴隶为了能改为民籍,那可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从军上战场。想着拼死砍个敌人脑袋换爵位,如此就能从奴隶变成士伍民籍。 “莫非是你威胁他们?” “是他们威胁我……”黑夫委屈的差点哭出声来,“我就挑了些表现好的僮仆,准备给他们改成民籍。结果他们可都是跪在地上以命要挟,还说我若真要这么做,便一个个撞死宅中。生是黑夫的人,死是黑夫的魂。内史说说,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你少给他们吃两顿饱饭就行。” 喜在旁边冷漠的吐槽。 谁家僮仆能有这好日子? 一天三顿饱饭,隔三差五还能食肉。逢年过节的,黑夫还会给他们赏钱,每日需要干的活也不算多。只要僮仆别触碰底线,黑夫也鲜少会动手责罚。他记得曾有个僮仆手脚不干净,盗取钱财。黑夫是大发雷霆,亲手将那僮仆的双手打断再送至县寺。 别说寻常黔首,就是喜都有些动心。寻思着等今后告老归乡,他就来这当个管事颐养天年,到时黑夫还得伺候他。 “咳咳!”叶腾见状只得拂袖,轻声道:“本君知晓,可咸阳御史却未必。记住了,今后做事还是当心些好。” “下吏铭记于心。” 黑夫这才松了口气。 叶腾又看向扶苏,若有所思道:“既然你对僮仆都这么好,那么子都留在你这老夫也就放心了。” “……” “……” 扶苏双眼通红。 差点没抱着叶腾大腿痛哭流涕。 他堂堂长公子啊! 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怎么?他每月给你多少钱?” “我还得给他钱……” “什么?!”叶腾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匪夷所思的看向黑夫又不解的望着扶苏,“你作为他的食客,得给他钱?你还答应了?” “嗯……” “你……图他什么呢?” “可能,是人格魅力吧。” 我呸! 扶苏恨得是牙齿都快咬碎了。 如此羞辱,谁受得了?! 若非父皇意思,他早走了。 叶腾面露古怪,也都已猜到。而后便看向黑夫,语重心长道:“黑夫,这世间便没有这样的食客。老夫是看着子都长大的,也有才能。他为你做事还要给你钱,未免过分了些。” “内史此言谬矣。” “怎么?” “子都虽是食客,却也算是我半个徒弟。” 谁是你徒弟?! 扶苏恨不得给黑夫两剑,看他还发不发颠! “秦公派他来我这,就是要跟我学习商术。我想着他能力突出,再加上年纪也比较大,就想着平辈论处。我一没收他束修,二也没有藏私。他在府上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在我府上实习,我收他点实习费很合理吧?” 很合理……个鬼啊! 还有实习费这么离谱的玩意儿? 也就黑夫这牲口干的出来! 像他这种人,就得吊死在树上! 扶苏则是脸色铁青。 我年纪大?本公子不过二十出头,比你还要小一岁。只是看着有些老成,怎么好意思的? 叶腾皱着眉头。 望着黑夫,也是叹息。 这可真是猪队友,带不动啊! 他并非是帮扶苏,而是帮黑夫! 扶苏再怎么着都是长公子,以后哪怕不能继任为二世,以他才能也绝对能跻身于朝堂之上手握大权。黑夫与他搞好关系,那就只有好处。 “多少给点吧?要不,二百钱每月?” “……” 扶苏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您老还是别说了……扎心啊! 府上僮仆,每月都有三百的工钱。他堂堂长公子,混的连僮仆都不如。这以后若传至咸阳,他还不如跑宗庙抹脖子自裁。 “不,内史还是不懂。” “本君看你才是真的不懂!” 叶腾咬着牙差点没吐血。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他都这么说了,黑夫还不懂? “不不不,我都懂。” “……” 黑夫叹了口气,认真道:“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秦公将子都送我这来,明显就是要磨砺他的。俗话说吃亏是福,我送他福报他不感激我说的过去吗?我每个月只收他五百钱,已是看在了秦公的面子上……” “你……还缺这点钱?” 喜是彻底忍不住了。 黑夫真是非要往死路走啊! 劝不住,根本就劝不住!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 “……” “……” 黑夫轻轻叹息,走上前去。 “子都,你明白我的吧?” “呵呵……明白。” “你们看,子都是懂得。”黑夫笑着挥手,“既是如此,那下吏先去看看晚宴。子都既然与内史相熟,便带内史到处转转。” “好。” 待黑夫走后,叶腾面露苦涩。 “公子,受苦了……” “不碍事。” “公子可有事需要老夫做的?” “喂我五百!” 【ps:继续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呀……】 第56章 秋收,秦标准化! 次日,清晨。 叶腾正坐车内,闭目养神。 黑夫则在旁边,打着哈欠。 这四乘马车就是舒坦! 不光威风,舒适度也是拉满。车驾还有诸多黑科技,像窗户是双层的,可以自由调节风量。车驾下藏有伏兔也就是减震器,过路也不算颠簸。 再想想自个的跛脚马车,黑夫也是叹息。他不是没钱,而是没权。他区区啬夫就想整个四乘马车,那皇帝不得整个十八乘天子车驾? “没睡好?” “咳咳,是啊……” “熬夜对身体不利。” “对,所以我昨晚直接通宵了。” “……” 叶腾睁开眸子,满脸愕然。 倒不是黑夫不想睡,而是想着今后能位列三公九卿拜相封侯,他就乐得睡不着。今后若能至咸阳为官,他见到秦始皇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给个签名,如此他也没算白穿越。 “想不到,你竟如此努力?!” “阿这……” “老夫本以为你每日三竿才起,荒废政务,没想到你竟是深夜用功。你精通百家,也是靠自己努力而来。望着你,老夫想起了位挚友,他也经常挑灯夜读。虽有口吃却擅着书,经常忘了时辰,写至深夜……” “额?” 黑夫挠挠头。 他根本就不是这意思。 “如此,他们还是怠惰了。” “……” 叶腾双拳紧握。 等回了咸阳,定要整顿吏治。 黑夫如此聪明,却都这么努力。再反观他在咸阳的属吏,一个个身居高位,这两年却沉醉于秦灭六国的荣耀。没有半分危机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此态度,秦国焉能富强? 望着黑夫,叶腾也是感慨。他突然明白,为何皇帝会破格提拔黑夫。甚至为了黑夫,甘愿屈尊降纡隐藏身份。 昔日秦始皇曾下逐客令,后来是李斯献《谏逐客书》,秦始皇方收回成命。他的挚友韩非喟然叹息,还说秦王政乃明君擅用人。秦废逐客,引山东六国名士入秦。名仕为利而来,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施展抱负。秦臣若想阻止名仕分利,自然也得好好表现。秦廷本如死水,却引六国活水,焉能不强? 反观昏庸无能的韩王安,只知卑微苟活,却无半分强国心思。甘愿请臣,不爱惜本国人才。眼光狭隘毫无远见,听信奸佞小人之言,将水工郑国送至咸阳为间。修渠虽能为韩延数岁之命,却为秦建万世之功。 所以,黑夫便是民间活水。 他会令秦臣们产生危机感! 黑夫并不知道,因为他这句玩笑话将会导致诸多内史属吏苦不堪言。也令这些秦吏,提前享受了波福报。 …… …… 叶腾自马车走出,眺望不远处阡陌纵横的稻田,此时此刻双眼也有些泛红。他虽为韩人,却曾为南郡郡守。他喜好食稻米,配上鱼酱更是美味。还有鱼脍,也是他的最爱。 像关中皆是种植麦粟,并无稻田。望着面前金灿灿的稻田,叶腾很是感慨。对他而言,南郡就如同是他的第二故乡。他的足迹遍布南郡,乃至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哦……就是云梦陌生了点。 “见过内史。” “见过啬夫。” “免礼。” 黑夫这时候也介绍起来,指着面前几个斗食小吏介绍道:“这位是田部佐,稻。他是田部史,粟。这位是田典,麦。此次便由他们负责核算舆田和税田,再由子都誊写记录。” “那你负责什么?” “我负责加油。” “加……加油?!” “……” 扶苏都快把毛笔给捏断了! 黑夫是不把他用死,就把他往死里用。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他还得倒贴钱给黑夫。今日黑夫难得早起把他叫醒,还说内史到来给他放天假。 可现在……这是放假吗? 这是加班! 叶腾叹息拂袖,想到黑夫一宿没睡也没再苛责。而后他便挥了挥手,淡然道:“老夫在咸阳时,便听说你治田有方,于云梦大兴农事。既是如此,本君自然要亲自来验证。这铜权是咸阳最新颁布,由少府亲自验收。” “您老放心就行。” “哼,农为国本马虎不得。”叶腾指向西边,冷漠道:“老夫前年曾回南郡,豤(ken)乡啬夫与老夫说今年稻米大熟,还让老夫见证。结果倒好,所谓稻米大熟乃是他自掏腰包而为。将成熟的稻米种至田中,然后扬言亩产五石,若非老夫留个心眼,怕是也要受其诓骗。” “咳咳咳……” 黑夫尴尬不语。 豤乡隶隶属于迁陵县,距离云梦其实并不远。至于叶腾所说的事,他也都知道。毕竟那豤乡啬夫与他还是老相识了,云梦的稻米经常都卖给他。对方出钱大方,从不讲价。稻米每石大概二十五钱左右,卖给他能达到五十钱。要求就是稻米得连根拔起,然后趁着夜色送至豤乡,再种于稻田中。 至于这法子? 咳咳…… 黑夫也没辙,就是典型的碰上猪队友了。当时他都说了,让意思意思就行。毕竟内史腾大名鼎鼎,肯定不容易骗。可对方却是根本不管,非要倒腾出个亩产五石的祥瑞说法。还说临乡都搞出来四石半了,他能落于人后? “所以,此事可与你有关?” “怎么可能呢?” “你真以为老夫不知?” “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 叶腾眉头紧锁,冷冷道:“再有下回,本君亲自将你绑至咸阳,黥为刑徒。陛下此生最恨背叛,最厌恶的便是不直欺君。汝先前所为既往不咎,再有下回莫怪老夫!” “您老放心,打死子都我也不敢!” “……” “???” 扶苏握着竹简,满脸不解。 这关他什么事? “欸,这铜权确实有些不同。” 黑夫是连忙岔开话题,望着硕大的铜权也是感慨。所谓铜权其实就是秤砣砝码,用以测重。上面还刻有一排排阳文小字,他是忍不住念了起来。 “廿七年,漆工口、丞诎造,工隶臣牟。禾石,高奴。” 这就是秦国版的生产信息,标注了生产时间是二十七年,生产地为高奴漆乡。其中口为工师,乃监造者。诎造则是工丞,乃主造者,至于牟则是实际制造者。 也别觉得有多了不起,这事先秦时期就有。属于是最早的责任制,是谓: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 比如说这铜权有了问题,那么便会追究上面三人的责任。不光铜权,只要是百工产业都必须要有。上至乘舆甲戈,下至农具瓦罐都得标注。但凡质量出了问题,工匠可就倒霉了。 像秦国还有套标准化生产,所以不必担心铜权重量会各不相同。根据秦律规定,像是大小重量广夹,全部都需要相等。 当初黑夫从军时,就曾见识到清一色的制式秦弩。可怕的点在于这些秦弩的配件规格几乎完全等同,某个配件坏了可以找好的更换。像当时有三架秦弩都遭受不同损坏,结果愣是让他凑出来俩好的…… 秦国能得天下,可不仅仅只靠种地。秦国的工业在列国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特别是冶铜技术,更是登峰造极。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除开律法制度带来的优势,也因为昔日相里氏之墨入秦。 …… 铜权后面还刻有阳文,黑夫走上前念了出来,“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去疾、斯,法度量则不一,歉疑者,皆明壹之!” “此铜权为最新规格,昔日铜权皆要废除重铸。”叶腾捋着胡须,颇为自豪道:“除开铜权外,还有最新的方升。本君倒要看看,你这云梦啬夫是否真的精于农事!” 丈量称重这事压根轮不到他们。 叶腾只是抬起手来,身后卫士便各自动身。他们亲自挑选了块还未收割的稻田,丈量成一亩地后,便当场割稻脱粒。 “啬夫,某能下去割稻吗?” “免费的劳力,你下去作甚?” “……” 老者恍然大悟。 啬夫就是啬夫,这都能贪! 还别说,这些卫士干起农活来还真不赖。毕竟秦国讲究个耕战,大部分士卒皆是农民出身。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将这一亩地全都收割完。稻谷脱粒后,刍藁同样也要上交部分作为藁税。 而后有专门的书吏上前称重,做的无比精细,就连稻谷里面的杂草什么的都给挑出来。 但此时此刻,叶腾的脸色也已经变了。身为秦臣,必然是要接触农耕。虽然不必亲自耕作,但多少也要了解。看着这些稻米,他心里已经是大概有数。这产量,怕是得有四五石…… “扁里上造阎诤,亩收四石三斗。” 黑夫暗自点头。 还好,总算是没给穿越者丢脸。 换算下来,大概就是520斤。 合后世的258斤…… 黑夫也是苦出身,后世谁家水稻要是这产量那是真的不用活了。正常搞个五六百斤,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这里是秦朝,没有化肥没有农药。包括所用稻种,也不是经过一代代精心培育改良的良种。能有这产量,已是辛勤锄草捉虫劳作的结果。 “这……这……” “黑夫,呈上云梦现有田税文书!” “唯!” 还好乃公是早有准备。 “子都,还愣着做什么?” “……” 没错,子都就是他的准备! 第57章 十二税一,溲种法 “廿八年,夕阳里吕婴田三顷五十二亩,税田卅亩,亩三石八斗。” “夕阳里垣柏田百亩,税田八亩,亩三石九斗。” “夕阳里衷田二顷,税田十六亩,亩四石。” “……” 叶腾是越看越惊。 夕阳里田多,这是因为黑夫用手段让他们大部分人都得了爵位,而秦国得爵便能赐田。最低的公士爵位,都能有百亩良田。像关中良田更多,动辄便是数百乃至万亩良田。这事他不奇怪,他诧异的是亩产! 水稻相较于粟米,产量的确更高。粟米亩收两石,这都算高产了。至于水稻则能达到两石半,乃至三石。可云梦是什么情况,均产近五石?! 叱嗟! 这几乎是别的地方的两倍了! 喜捋着胡须,神情透着骄傲。黑夫孟夏时便下定决心不再隐于民间,在他的教导下云梦亩产又拔高了截。往年大概也就是四石多点,可没这回高。 感受着注视,黑夫也很自豪。 他这些年都是在和钱粮打交道,很多事能省则省。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后续再慢慢来。是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像今年用的是溲种法,经过他两年实验总算掌握好了比例。所谓溲种,其实就是用雪水猪骨等兽骨熬煮,再加上附子蚕粪羊粪,直到煮成一锅浓稠的糊糊。在播种前二十日,便将稻种放在里面浸泡。然后晾干再浸泡,再晾干……反复个六七回,基本就差不多了。治种如此,便可使稼耐旱禾不生虫,则收常倍,终岁不失于获。 黑夫想尽法子,撑死也就五石的产量。没有农药没有化肥,产量就是这么低。一家五口得种上百亩地,方能勉强混个温饱。每天起早贪黑都得在地里刨食,锄草捉虫可都不能少。若是个懒汉,亩产可能还没别人一半高。 叶腾紧紧握着竹简,仔细翻阅核对。对舆田税田重新丈量,又将已经上交的税粮重新称重。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测量,终于是确定没有任何疏漏。 望着堆积的粮食,黑夫也是感慨。他记得西汉的董仲舒还是谁说秦国收泰半之赋,也就是要收三分之二的赋税,可自从他穿越后才发现这事纯属扯淡。要真收这么多田税,秦人早跑别的诸侯国去了,还给秦国抛头颅洒热血? 灭六国前,秦国推行的是十税一。秦始皇自号为皇帝后,便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乘六马。所以,这田税也变成了十二税一。 当然,这赋税相较于后世肯定还是高。但不论做任何事都该实事求是,该多少就是多少。不论抹黑还是捧杀,都是不对的。 “内史,可曾核验好?” “好……好了。” “这么多粮食,愁得慌。” “你愁什么?” “您看看,他们这些民夫辛劳了数个月方有今日收获。这刍藁税粮都得运至粮仓,可云梦贫困,牛马比人还珍贵。就只能以人力拉车,乃至用扁担挑。下吏素闻内史爱民如子,想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辛劳的。” “你打老夫马的主意?” “不,车也不能浪费了。” “你……哈哈哈,便由你吧。” 叶腾是心情大好,也不在意。 喜在旁边无奈苦笑,这也就黑夫能干出这种事来。雁过拔毛,就是块石头也得榨出二两油来。敢用内史的车驾拉粮食,这说出去了谁敢相信? “喜君,你的车也别浪费。” “诸位,快谢谢内史与喜君。” “拜谢内史,喜君……” 不愧是你啊! 喜苦着脸,也是没辙。 高帽都已戴上,能咋办? 拉呗! …… 他们沿路而行,不紧不慢。 农夫赶着马车,先一步离去。 待无人后,叶腾脸色瞬间垮下来。他转头看向在旁边作陪的喜,“好你个县令喜,治下有此兴农之法却是藏私。你可知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导致我大秦损失多少粮食?” “下吏知错。” “这和喜君没关系。” “怎么?” 黑夫抬手作揖,“正所谓因地制宜,以尽地力。地区土壤不同,皆有不同。是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加核验一味仿造,必受其害。况且农事非一朝一夕,喜君也是将云梦当做测试之地,若真的有用再上禀秦廷。” “你不必为本令辩解。”喜平静作揖,认真道:“错便是错,无需理由。喜的确是有私心,甘愿受罚。” “回去……” “我抄!” “抄什么?”叶腾皱眉头看向黑夫,而后挥手道:“本君说回去把这几年云梦户数田亩粮产整理好,老夫明早带回。” “唯!” 叶腾只是稍作训斥而已。 这事他没法管,也管不了。 皇帝亲自处置,哪轮到他? 他看向前方感慨道:“本来老夫还有诸多问题,今日所见也是终于知晓。难怪城中的走卒小贩大部分皆为妇孺,皆因壮男在田中劳作。” “内史又错。” “嗯?” “盖因庸耕者也。” 秦律严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土地可耕种的。比方说没户籍的流民邦亡人,亦或者是刑徒罪人也会被收走土地。若是运气好,还能偷摸耕种。若被发现,那就是罪加一等。也别种地了,直接拉走修长城修皇陵去。对于这类免费的劳动力,秦国可是相当喜欢。 那他们又当如何存活? 简单,为庸耕者! 像后世大名鼎鼎的陈胜,年少时也尝与人庸耕。所谓庸耕,其实能理解成后世地主家的长工。他们没有土地,就连住的地方也都颇为简陋,甚至还不如闾左贫户。他们受到乡寺管控,若无准许不得离开乡邑半步。 就好比说黑夫,他先前爵至四级不更,光田就有四百来亩。这要他亲自耕作,他就是耕的吐血都耕不完。除开奴隶外,还有就是庸耕者帮忙劳作。每日管饭,至于工钱就不好说了。像有的人家压根不给钱,待稻种大熟后直接给粮食,他们也能接受。 “呵……”叶腾轻笑出声,“云梦,有这么多庸耕者?” “那是相当的多啊!” “嗯?” 喜是无奈抬手,“内史有所不知,云梦给庸耕者待遇极好。每日管饭就不说了,还能得半成粮食。云梦亩产又高,所以日子过的也不差。” “就因为这事,邻乡啬夫曾联手上告于我,还让我给他们做主。说黑夫蛊惑他们乡中庸耕者,让他们搞什么罢工游行。要么涨的和云梦相同,要么就出工不出力。而且,还暗中资助那些庸耕者。” 这是人干的事? 不是,黑夫要做什么? 还罢工……游行?! “再然后呢?” “你说!” 喜恶狠狠的瞪了眼黑夫。 黑夫也不胆怯,骄傲道:“然后,我就把部分庸耕者挖来了。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墙脚挖不倒。” “如此……够吗?” “肯定不够,但不是还有流民山匪吗?”黑夫是洋洋得意,笑着道:“内史曾为郡守,知道云梦遍地山林池泽。有不少旧楚之人宁死不屈,流窜于山中。我后来抓到些,让他们负责掏粪沤肥。因为缺少人手的缘故,就让这些人去策反他们。有些人因为思念亲眷,愿为内应。后来,他们就成了庸耕者……” 叶腾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可真是够厉害的! 作为资本家,只要有利可图一切皆可用。不把这些人的价值榨干,黑夫可不会放走他们,而且还得谢他咧。 “如此,便解决了人力不足?” “对。” “他现在明面上是乡啬夫,掌管五千人,实际上都快当县令了。他从各地挖来劳力,再加上隐瞒的部分人口,加起来云梦怕是已超过万人!” “咳咳……” 叶腾惊得是不住咳嗽。 一个乡……超过万人? 他担任南郡郡守时,很多县都没这么多人。凭借如此人口红利,云梦经济必然是蒸蒸日上,日子过的好也属正常。 要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人口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开疆拓土打仗杀敌,需要人。耕作土地生产粮食,需要人。百工生产,同样要得有人。否则就算黑夫再有本事,也将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亩产为何这么高?” “是羊粪,我加了羊粪。” “又是粪?”叶腾古怪的看着黑夫,无奈道:“本君听人提过,说云梦黑夫尤其好粪。本君起初还不信,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美粪大夫。” “……” 黑夫差点一脚踩水沟里头。 “那内史应该是知道沤肥施肥深耕细作的,但如此还不太够。机缘巧合下,让我想到了个法子。下吏将其取名为溲种法,乃是以雪水羊粪蚕粪熬煮,加上兽骨附子……” 黑夫侃侃而谈说了起来。 喜昨晚是亲自见过他。 让他今日务必要好好表现。 他能否更进一步,皆系于叶腾! 既是如此,那黑夫自然不能藏私。 与此同时,扶苏则是提笔快速记录。如此兴农良方,他自然要记下来上呈给父皇。他能否回咸阳,可全都要靠黑夫了。 “欸,子都这是为何?” “吾想为黑子记下来。” “额,我早就写了啊!” “……” 扶苏抬头望着烈日。 搞半天,他在做无用功? 只感到一口气提不上来。 接着就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ps:家人们给个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吧,玄鸟拜谢!】 第58章 以飨乡党,刚正不阿县令喜 “醒没醒?” “好像还没……” “接着泼。” “如此,不太合适吧?” “医卜说了,他就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天气燥热导致的昏厥,泼几瓢凉水就好。” “……” 叶腾站在旁边满脸担忧。 扶苏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哗啦啦…… 惊又一瓢冷水泼了上去。 扶苏终于是缓缓睁开眸子,茫然的看向四周。 我是谁? 我在哪? 这是在干什么?! “醒……醒了?” “看吧,我就知道这法子管用!” 哗啦啦…… 惊顺手又把剩下的水全泼了上去。 霎那间,扶苏被泼了个透心凉心飞扬。他错愕的望着惊,满脸不可思议,“你……你竟然敢泼我?” “瞧吧,好了。” “不是,他已经醒了还泼?” “大兄说了,一箪食一瓢饮都不能浪费。” “……” 黑夫望着自鸣得意的惊,寻思着他是不是把肌肉都练进脑子里去了。不知道子都是秦伯长子?当着他们面泼水,那不就是往秦伯脸上泼脏水? “你可算是醒了。”黑夫叹了口气,“子都啊,你这身体素质有待加强。以后少看点书,君子六艺的骑射剑术也不能落下啊。” “……” 你还好意思说? 扶苏咬牙切齿,恨得是牙痒痒。他精通六艺武艺高强,擅长骑射。百步穿杨有些夸张,但五十步内指哪射哪。至于剑术更是从未落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鸡还未打鸣,他便要起床练剑。单论剑术,他还真没服过谁。 别问,问就是十八年苦修! 他勤学苦练,自是身强力壮。 若非被黑夫气的,岂会昏过去? 黑夫继续如此,他得少活十年! “农……农书呢?” “在老夫这。” “可否借子都一观。” 叶腾都已看过,便递给了他。 “薄田不能粪者,以原蚕矢杂禾种种之,则禾不虫。又兽骨锉一石,以水三石,煮之三沸……” 扶苏捧着竹简,越念脸色就越难看。这篇农书洋洋洒洒约莫有五六百字,用木简二十余。虽然字丑了些,却是字字珠玑。无比详细的介绍了溲种法,也是这回云梦大熟丰收的关键点。 “黑夫,你又为秦立下大功。” “全是喜君栽培的好。” “……” 叶腾无奈拂袖,轻声道:“可惜,你已爵至大夫。超过大夫的再想进爵,那便需要呈上准许。汝所献农器已令考工室匠吏们赞不绝口,再配上这溲种法,必定能大兴农事。放心,本君会亲自为你请爵!” “拜谢内史。” 黑夫抬手作揖。 喜在旁边笑着颔首赞许。 用不了多久,黑夫便能爵至五大夫。届时,他便会如雏鹰展翅离开云梦鸟巢,外面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足以让黑夫大展拳脚。有时他是真的嫌黑夫聒噪,还总给他闯祸,巴不得他赶紧走。 可一想到黑夫将离开云梦,他还真有些不舍……他对黑夫可要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就是他亲儿子都得规规矩矩的遵守秦律。可黑夫若是触犯秦律,他就得想法子怎么兜底。 …… …… 这两天云梦是双喜临门,一来是黑夫拜爵为大夫,在云梦再无人比他爵位还高。二来就是秋季大熟,通过溲种法让亩产更进一步。坏处就是今年可没大冤种高价买米了,毕竟黑夫已决定出仕,这些粮食都得上禀记录。 再加上叶腾亲至,自然得要大摆宴席以飨乡党僚友。叶腾在南郡有着极高的影响力,若是他提前知会,怕是连当今郡守都会前来赴宴。像夕阳里的吕婴,这回也乘着牛车前来赴宴。一把年纪了,还没忘记当初的提携恩情,说是要在入土前再瞧眼老领导。 可以,论拍马屁还得看您老! 此次黑夫虽是主家,但叶腾地位摆在这,自然是位居主坐。昨日晚宴,叶腾就没吃多少,他吃不来黑夫府上的炒菜。虽然风味不错,却是差了点意思。黑夫是先把庖厨们喷了个遍,顺带扣了他们三天工资。而后痛定思痛,特地去请教喜。 喜的意思很明确,他府上庖厨的厨艺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宫中庖人都比不得。但要知道叶腾已有数年未至云梦,他就想尝尝当地特产。毕竟上了年纪的人,总会多愁善感,时不时会缅怀下逝去的青春。 懂了! 所以,黑夫是特意吩咐过。 今天晚宴,就做云梦特产! 云梦曾为楚地,所以当地民俗也偏向于楚俗。上至祭祀下至衣着饮食,皆与楚同。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气候环境不同饮食自然也不同。云梦喜食稻米饮柘浆,胹鳖炮羔鹄酸臇凫,露鸡臛蠵粔籹蜜饵。 说实话,黑夫起初也搞不明白。还是最有学问的吕婴与他解释,这几道菜出自屈原所着招魂。其实就是清炖甲鱼火烤羊羔,醋溜天鹅和老鸭汤,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和甜面饼蜜米糕作为点心。 天杀的封建统治者啊! 他上哪去找天鹅肉…… 除开这道菜外,其他都好搞。 一道道菜肴端了上来。 叶腾略显诧异的看着食案。 而后又抬头看向右手边的黑夫。 竖子……倒是有心了。 叶腾端起酒樽,抬手示意,“此次老夫乃是因公而至南郡,想不到诸君皆是愿意来赴宴,如此老夫倒是有喧宾夺主之意。” 你不是有这意思。 你是已经这么干了啊! 黑夫尴尬的举起酒樽示意。 环视堂下,满脸无奈。 本来说好是他设宴以飨乡党僚友的,结果来的却都是各县各乡的勋贵。这回可真是大夫遍地走,公士不如狗。县令者,坐在最前面,县吏次之。再往后便都是各县德高望重的老人,大部分都是告老归乡的长吏,也都曾是叶腾属吏。 黑夫起身询问:乡啬夫坐哪? 喜对曰:你?你站着! 最后还是叶腾心疼人啊…… 叱嗟,乃公感激他作甚? “久闻黑大夫美名,吾等也早就想来云梦。可惜喜君就把你当做是稀世珍宝,鲜少让吾等接触于你。” “就是就是,喜君太过分了!” “莫要以为本令不知尔等心中所想。”喜冷冷一笑,“尔等忝为县令,却是只顾贪图享乐。为了将黑夫调走,暗中行苟且之事。若要让尔等过多接触,焉有黑夫今日?” “……” 瞧,喜就是如此刚正不阿。 有的人觉得他是自命清高,为吏这么多年还只是县令。他先前的一些属吏,现在都已成为郡级长吏。有的人则觉得他恪守秦法,乃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的这番话,让其余县令是瞬间下不来台。本来他们就只是玩笑话而已,却没想到被喜一顿训斥。如果喜是郡守,他们也就忍了。被个平级平爵的人训斥,这谁受得了? 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喜说的倒是没错。荀子也曾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黑夫这人亦正亦邪,在秦法的边缘疯狂试探。只要稍微有个缺口,他便会毅然决然的钻进去。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本性不坏,却还是越界了。这还是有喜这位正直县令压着,要是换做别的县令还了得? 怕不是要上天! 不过,喜也太过耿直了些。就这一句话,便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连带着沉默寡言的黑夫,也是无辜躺枪。 “咳咳!”叶腾夹起块鳖肉,感慨道:“本君如今虽并非南郡郡守,可昔日光景却是历历在目。先前本君初至安陆,不慎坠河。幸亏是得喜君相救,方能活命。有趣的是喜君上岸时却被鳖咬中,为此本君还饱餐一顿。后来也曾尝过鳖肉,却始终不及那次的美味。” “这回呢?” “还差得远。” 叶腾冷漠开口。 于是黑夫又缩了回去。 还是老领导体恤下属啊…… 叶腾之言,明显是在告诫这些县令。就是说喜对他有恩,你们若敢动他,便先掂量自己是否够格。他现在身为内史,其实不便过多插手南郡政务。 “喜,黑夫所献溲种法由你上呈于郡守。”叶腾抬起手来,继续吩咐道:“来年秋收,本君还会来南郡。届时本君希望各县各乡皆能有云梦亩产,也望诸君莫要忘记为吏初心。” “吾等不敢忘!” “既是如此,那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明早启程,本君要过目。” “……” “……” “……” 我抄?! 黑夫差点没吐血。 叶腾这可真是优良传统啊! 做错事了,要抄为吏之道。 事办好却不能骄纵,所以还得抄。 为了不能忘记初心,继续抄! 黑夫可没忘,他的本心就是搞钱! 吕婴闻言却是发出抽泣声,甚至是抬起衣袖擦拭眼泪。黑夫见状是连忙求情道:“内史,你看看吕公一把年纪了,他都哭了……” “老夫是感激内史。” “???” “想不到老夫一把年纪,还能听到内史的教诲。这些年来,老夫闲来无事经常会抄录为吏之道,却总是欠缺点意思。今日内史吩咐,顿时令老夫……” 黑夫嘴角直抽,凑过去道:“吕公既然这么想抄,要不我这三遍就让由你代劳了?” “啊……今日月色真美!” 黑夫茫然的抬起头来。 漆黑的夜空就如他的脸…… 【ps: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啊……】 第59章 我这马不一样,铁履 次日,清晨。 卫士们各自忙活着。 扶苏顶着黑眼圈,不住打哈欠。昨晚他睡得正香时就被黑夫叫醒,让他帮忙抄录为吏之道。 “你不怕内史看出字迹不同?” “怕啊!” “那……” “所以这三遍都你抄。” “那你呢?” “我睡觉啊!” “黑子此举未免过分了!” “过分什么?我花这么多钱,请你来吃干饭的?我告诉你,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年轻人就得多吃苦,这对你有好处。况且技多不压身,要珍惜学习的机会。” “等会……是我掏钱给你!” “咳咳,这都不重要!年轻人,不要总把挣钱放第一位。对你而言,现在学习才是最主要的,赚钱那都是次要的。” 一套pua下来,扶苏只得投降。 “这便是你抄的?” “正是。” 叶腾挑了挑眉,面露冷意。 “子都的字,本君还是认识的。” “子都,你怎么把我写的掉包了?!” “你……你又赖我!” 叶腾是又好气又好笑。 黑夫怎能一本正经的撒谎? 这脸皮怕是快比城墙厚了! 黑夫连忙作揖,叹息道:“让内史见笑了。昨晚我写好后,便交由子都保管。兴许是他不慎损毁,便重新誊写弥补过错。” “呵……” 如此借口,谁信谁傻! “车架可都备好?” “禀内史,这马出了问题。” “怎么?” 卫士望着嘶鸣的黑色战马,眸中透着惋惜与不舍。对他们这些骑兵而言,战马便是他们最亲近的战友。马也分好坏,差点的是驽马不适合用做战马。好点的便是戎马,也就是战马。当然还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皆是价值千金,可遇不可求。 可现在…… “兴许是长途奔袭,致使马蹄磨损严重。现在马已跛脚,已不能再拉车。” 叶腾的车驾是四乘马车,所以四匹马最好要步调速度大致相同。若是继续用这跛脚马,很可能会因为被拖累导致翻车。叶腾身份摆在这,若有任何闪失,他们这票人都得陪葬。 叶腾皱着眉头,走上前去。这匹战马也算跟随他多年,见它一瘸一拐的也是颇为惋惜。从咸阳至云梦终究是远了些,长途奔袭千余里,也耗尽了潜力。像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废了。会让兽医大概瞧瞧,若情况不严重的话,还能用作田马拉板车。可再想策马奔腾,那就难咯…… “罢了。”叶腾轻轻叹息,不舍得抚摸着战马的脖子,轻声道:“这匹马便留在云梦,喜,你去为本君找匹戎马来。此事记录在册,本君再盖上官印交予郡守。” “唯!” “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又有何法子?” 黑夫搓着手走上前来,大概观察后便已了然。这匹马品质相当好,乃是货真价实的宝马。马蹄虽有所磨损,但情况并不严重。好好修养然后再钉马掌,便能继续用。 如果说买的话,这匹马起码价值万钱,还不打折!你还别嫌贵,这匹宝马骑出去就代表着地位和面子。在秦国,像商贾赘婿庸耕者之流根本就不配骑。像黑夫如今爵至五级大夫,倒勉强有了资格。 “我家里倒是有几匹品质还算可以的良驹宝马,也能与内史交换。若让喜君准备文书,免不得又要耽搁。” “嗯?如此倒也可行。” 叶腾心生狐疑,毕竟黑夫可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他突然这么好心,那绝对是别有用心。只是他这匹宝马基本是废了,还能有何价值? “惊,去把马牵来。” “唯。” 惊是连忙便去准备。 还好,马厩并不算远。很快,他就将三匹杂毛矮脚马牵来。在这些宝马面前,直接就矮了一大截。完全不像威风凛凛的战马,反而像是杂毛黑驴…… 你管这叫良驹宝马?! 就这都已经算是好的了,瞧瞧相邻的启乡啬夫,这家伙连匹驽马都没有。昨日赴宴,还是找人借了匹凑数充面子。即便如此,他临走时还很得意。瞧见那些坐牛车赴宴的,那是相当鄙夷。 “胡闹!” 喜寒着脸出声训斥。 也不看看叶腾是什么身份? 就惊牵来的杂毛矮脚马,也配? 哪怕套上去了,怕是也得翻车。 “内史,还是由下吏更换。” “可。” 叶腾也是颔首。 这并不是单纯的面子问题,别看秦始皇废除了诸多周礼,但秦国却也有其礼法。他身为内史自然也得遵守,否则不光是会贻笑大方,说不准还要受罚。 “内史别急啊……” “怎么?” “这马后续会如何处理?” “经审核无误后,便会变成驽马。” “多好的宝马啊,太可惜了……”黑夫满是心疼,就好像是他自己的马一样,“这样,反正都是驽马,你把我的牵走充数,这匹归我了。” “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叶腾眉头紧蹙,很是不满。这马明面上是他的,但也是秦国的。他身为内史若是公器私用,一旦被弹劾可吃不了兜着走。越是位高权重就越要约束自己,爱惜羽翼。 这的确是桩小事,按黑夫的操作也无问题。但如此便是违背秦律,虽然都是驽马却有不同,怎能李代桃僵? “我的马不一样,仔细看看。” “不过是驽马……嗯?!” 叶腾皱起眉头。 而后快速走上去,仔细打量。 “转个圈看看。” “我还是直接给您看吧……” 黑夫面露无奈,挥手示意。惊也是会心一笑,旋即将马蹄子抬了起来。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少了颗门牙显得无比滑稽。但是他知道,这都是值得的。 “嗯?!” “马掌上怎么钉了个铁片?” “禽兽啊,你竟如此害这匹马?” “多好的马,你竟如此虐待?” “闭嘴!” 叶腾寒着脸训斥,仔细打量着马掌。他刚才也是忙忘了,忽略了这马牵过来时声音就不太对。马蹄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很清脆,和正常声音完全不同。 他为官多年,还曾率领大军把自个的母国给灭了。他接触过很多战马,也认识些马夫。他记得先前曾遇到过匹烈马,难以驯服,便一直被关在马厩里面,时间长了后导致马蹄指甲长的极长。 后来有位年迈的马夫感到惋惜,就帮着把指甲给剪了。这就和人的相同,就算剪了也不碍事。正常的野马因为长途奔袭,所以磨损与生长速度相等不会有事。所以像这些战马隔三差五就得出去跑跑,一直关在马厩里面指甲过长便会损伤马蹄。 这事虽然时隔多年,但叶腾却始终记得。那位年迈的马夫也早早病逝,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可现在瞧见眼前驽马,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也被唤醒,眼前也是出现了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死死的注视着马蹄。 惊也差不多快累死了。 “我……我能放下来不?” “抬着!” “老夫都明白了!”叶腾爽朗的笑了起来,“那就如你所愿,这匹驽马老夫要了。老夫这匹宝马,是你的了。” “那车架如何?” “无需车驾,老夫要骑马入咸阳!” 显然,叶腾是聪明人。仅仅只是看了眼,便知晓马蹄铁的好处和原理。这笔买卖叶腾可不亏,甚至可以说赚大发了。等他回了咸阳,也能沾点光,保不齐还能得到更多的赏赐。 “这……” 喜也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只是他看着就有些难受。 这马不疼吗? 叶腾知晓他们心中疑惑,笑着解释道:“尔等可莫要误会了,此次黑夫乃是为我大秦再次立一大功。此物一出,便等同令我大秦得到万匹良驹。” “这……这么厉害?” “这马不疼?” “战马在地上疾驰,会疼吗?”叶腾冷笑反问,继续道:“尔等既然都曾上过战场,想必是知道铁蒺藜的厉害。此物撒在地上,便可有效阻止骑兵步卒追击。若是不慎踩中,就算不死也会残废。老夫灭韩时,就曾有数匹战马踩中却是不受影响。拔出来后,甚至未曾见血。” “这怎么可能?” “马蹄也有诸多学问。”叶腾看向卫士们,淡淡道:“马蹄最外面的这层,其实就如手上的指甲。剪去不连着肉的部分,可会流血可会疼?” “吾明白了!”喜是恍然大悟,点头赞许道:“也就是说,所以这铁片钉在马蹄上也不会令战马不适。更重要的是就如给马穿上铁履,能缓解马蹄磨损。若这铁片损坏,只需更换即可。原本战马只能用三五年,现在则能用八年乃至更久!” “善!” 叶腾微笑颔首。 如此大功,他焉能不喜?! “传令,先暂缓行程。” “唯!” “黑夫。”叶腾转头看向了他,“老夫这还有三匹战马,便有劳你按照此法给它们穿上铁履。待老夫回咸阳,必然会为你请功。” “这事交给惊便可。” “老夫要亲自一观!” “此事自然没关系,不过下吏却想与内史做笔买卖。” “呵,做买卖?” 叶腾饶有兴趣的笑了。 而后,他便抬手制止了喜。 他倒想知道,黑夫要做何买卖?! 【ps:家人们给个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吧……】 第60章 不搞钱毋宁死,四儿子店 马蹄铁看起来简单没多少难度,可实际上手就麻烦了。得先搞个特制的马厩,将战马赶入其中。而后得清洗马蹄将多余的角质刮干净,再根据马掌大小定做马蹄铁,最后再以铜钉钉牢。这步稍有不慎伤到了战马,那可能便会闹出人命来。 没错,惊的门牙就是这么没的。一蹄子下去,在床上躺了三天。还好只是缺了颗门牙,命倒是保住了。 说来也惭愧,黑夫前世其实都没亲眼见过马更加别说修马掌的了。只不过科技带来力量,短视频里多的很。像什么jk萝莉御姐人妻之流的,黑夫根本就不懂也不看。 心中无女人,锻刀自然神。他就喜欢看什么荒野求生锻刀大赛集装箱开盲盒,还有就是钉马掌修驴蹄修牛蹄,特别解压。 当然,光看也不代表就会。 这不,惊就险些被踹死。 其实他老早就想搞这玩意儿,只是他知道一旦做出来那么喜很可能违背诺言。喜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一切皆可抛。就比如说种地这事,其实南郡基本都传开了……只是他们没这么高的产量而已。 经常看网文的都知道,骑兵三神器简直就是划时代的发明,直接把笨重的战车给淘汰了。从此之后,骑兵就成为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主力。 先说马鞍,其实现在秦国也有。但是与后世的高桥马鞍并不相同,更像是软垫,通过腹带固定在马背上。 再说最重要的马镫,这是真正改变骑兵地位的玩意儿,说是神器也不为过。但实际上,这玩意儿秦国还真有了雏形。不过却是单侧的,并非是两侧都有。而且也不是铁制的,而是用布或者藤蔓做成的脚环。主要就是给稚童用的,因为个头矮无法上马,就需借助脚环翻身上马。 最后便是马蹄铁了,只能说想到这个点子的古人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而且对于战马的习性也是无比了解。不过,今后就得冠以黑夫之名了。 瞧瞧喜现在这态度,乐得就像是吃了蜜蜂屎,黑夫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喜若是早早知晓,绝对会直接上报。秦国连年征战,战车冲锋陷阵马匹损耗极大。 是因为长途奔袭的缘故,很多战马都因为马蹄磨损严重只能沦为驽马,有的是彻底残废只能屠宰。有了马蹄铁后,便能有效缓解。就如叶腾所言,这就相当于是给秦国增加了数万匹的良驹战马! 如此,喜能不上报? 所以,黑夫不敢搞啊…… 但现在,他无所顾忌! 扶苏气的是嘴都快歪了,这么大的事黑夫竟然都瞒着他,究竟把他当什么?他每天辛苦操劳,结果却这么不信任他。不成,这食客谁爱当谁当,反正他得罢工了。 实际上,黑夫真没想过隐瞒他。先前也曾叫他同去,是他自个说要忙着备课授课所以不去的,这能怪黑夫? 根本就是怪他自己! 谁让他这么有责任感? “黑夫,你不想要爵位而是要做买卖?” “我不能全要吗?” “……” 可以,不愧是你! 黑夫苦着脸道:“内史有所不知,为了搞这马蹄铁我是煞费苦心啊。每日挑灯设计,不知耗费多少牛油点灯。做出来后还得核验,你瞅瞅吾弟惊的门牙。这得亏是他命大,光汤药费就不少了。” “放心,除开爵位必有赏赐。” “我是这种短视的人吗?” “你意思是不要赏赐?” “不不不,我还想要点别的。” “嗯?” 黑夫笑了起来,“马蹄铁献上后,想来陛下定会令各地考工室仿制给战马钉马掌。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陛下既然开心了,不如也让下吏开心开心。比如说将南郡钉马掌的权利交给我,由我负责。若想要钉马掌的,便可到我这来,同时严禁旁人插足此事。” “好你个贼黑夫!” 叶腾算是听明白了。 黑夫可真够贪心的! 这家伙是想做长久买卖。 南郡若想钉马掌,就得找他! 若马蹄铁坏了,还得找他! 啧啧啧……可真会做买卖! “老夫看你不像是秦吏,反倒是个精于算计的商贾。”叶腾也是冷笑,“南郡算上私人驽马田马,怕是得有数千匹。若上答应,你便是南郡专营。数年之内,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云梦人穷怕了……” “你还穷?” “穷,穷的很。”黑夫不住叹息,“内史是不知道,我这每天一睁眼,几百人吃,喝拉撒都得我伺候。我要不想办法搞钱,早就饿死了。” “谬论!” 黑夫还真如其说的那样。 不搞钱,毋宁死! 不过,叶腾可不想耽误时间。钉马掌这事他也很感兴趣,所以想着是亲自看看。待咸阳群臣知晓此事,必然是要惊掉下巴。 这两年关于南征北伐的事,其实也有争论。按屠睢的意思,塞外胡人擅长骑射,若无战马难以取胜。相较于北伐,南征更适合秦国。越地贫瘠地广人稀,比胡人要弱,只需给他五年时间必能平定百越。 五年太久,三年! 三年就三年! 于是乎,屠睢便立下了军令状。 其实秦始皇更想北伐,只是蒙恬来过文书说是时机未到。要对付匈奴,就得有足够的战马。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一举击溃匈奴。同时连接秦赵两国长城,作为北伐的出发地。届时大军便可在长城处集结整合,出兵北伐。 言外之意就一个字,等! 为了筹措更多的战马,秦始皇特地令乌倮继续出使塞外,用金玉绢帛与胡人交换战马。像各类宝玉华而不实于国无用,倒不如换成战马用以强国。 有了马蹄铁,北伐便能提前! 战马使用寿命将会提升一大截! 这仅仅只因小小的铁片…… 黑夫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但叶腾还是语重心长道:“黑夫,你且听好了。为人臣者,当为君分忧。汝立下大功,如何赏赐上自有分寸。上给你的,才是你的。上若不给,你不能要更不能抢。古往今来,你还是头个提条件的!” “武成侯不也提了?” “他以金玉自污,你也是?” “那倒不是……” 叶腾无奈叹息,若有所思的点头,黑夫这么做倒也无错。对皇帝而言,贪财的永远好过贪权的。像黑夫这样一心搞钱的,反而容易掌控。他提此要求,说不准还是桩好事,可以令他不那么闪眼。 …… 很快,他们便牵着马来至城北。 沿路有不少小贩都已早起,瞧见黑夫后是疯狂投喂。黑夫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嘴里就被塞了个肉包子。惊得叶腾卫士差点拔剑砍人,如此大的动静还以为是要行刺叶腾咧。 “来来来,都先吃点垫肚子。” “别客气,我请客。” 黑夫啃着锅饼,很是无奈。 “老铁,快开门。” “来生意了!” “来了来了……” 推门而出的是中年人,皮肤呈古铜色。只是一瘸一拐的,动作有些慢。其名为【铁】,算是黑夫叔伯辈的人,曾与黑夫父亲共同上战场。可惜跛了腿,只能无奈退伍。还好他有祖传的铁匠手艺,于是成为云梦铁匠,还有了爵位。他打造的铁器质量相当好,云梦九成以上的铁器皆出自他手。 至于铁器也不必觉得奇怪,铁器是早早就有,像商朝就有用陨铁打造的兵器。而楚地地大物博,本就擅长铸造铁器。昔日秦昭王就曾担忧道: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 “铁见过内史、喜君、啬夫……” “不必多礼。”叶腾淡漠拂袖,而后便令卫士将战马牵来,“本君听说是你负责钉马掌,便前来试试。” “对,你可要好好表现。”黑夫是连忙上前插嘴,笑着道:“你若钉的好,内史必不会亏待于你,好处大大滴有!” “……” 叶腾挑了挑眉。 黑夫是连他都敢坑! 趁他回咸阳前,再捞一笔? “黑夫!” “无妨。”叶腾倒没在意,淡淡道:“若真能钉好,本君也不会亏待你。可若有何闪失,那就莫要怪本君按秦律办事。” “好咧!”黑夫得意一笑,“承蒙惠顾,这一匹马钉马掌需三百钱,三匹马就是九百钱。内史位高权重,便抹个零要个一千。以后若来云梦,每年还能免费更换马蹄铁。” “你是这么抹零的?” “咳咳,还能免费保养咧。” “你果然更适合当商贾。” 叶腾今日心情极好,也就不愿计较。千八百钱的,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每年免费,你赚什么?” “我说的是免费更换,也就是人工不收钱,但马蹄铁是要收费的。一匹马,起码得收二百钱。” “……” 喜脸色铁青。 竖子又玩文字游戏! 能养的起马的,能差这点钱? 这可是个长久买卖! “老铁,你这招牌怎么还没挂上去?” “名字不好听……” “怕什么,挂上去!” “唉!” 铁很是无奈,便将木牌竖在旁边。上面以小篆龙飞凤舞的写了排小字:云梦千里马四儿子店! 【ps:求五星好评啦~】 第61章 男人减速带,咸鱼也有梦想 片刻后,铁摇的人就全来了。 叶腾正坐于兽皮,不解的望着。 “需要这么多人?”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各司其职,皆用其能。”黑夫抬手为叶腾介绍起来,“这两位乃是云梦兽医,负责给牲畜家禽看病治病。也由他们清理马蹄,协助百工钉马掌。” “这几位呢?” “他们都是铁的徒弟。” “为何不说话?” “他们是哑巴……” 黑夫转身朝他们比划起来。 他们也是连忙作揖。 叶腾看向黑夫顿时语塞,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说句难听的,除开兽医外这些人都是群残废。除了哑巴,便是缺胳膊断腿的。能在这谋条生路,实属不易,也难怪黑夫处处计较。 若在别的乡,他们会遭受各种歧视。就算想要为人庸耕,也未必会用他们。庸耕者也是有鄙视链的,身体健全的自然更受富户欢迎。缺胳膊断腿的则要比人矮一截,只有挑剩下的活才轮得到他们。至于这些哑巴更惨,富户会故意扣他们钱。他们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就算闹到县寺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忍受着种种恶意,却从未想过害人。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活的像个人就成。可就算如此,却都是无比艰难。 “你方才说的,本君会帮你。”叶腾轻轻叹息,“只不过,能否如你所愿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拜谢内史。” “开始吧。” 叶腾显然也是急性子。 黑夫旋即挥手,让他们准备。 铁主要是负责马蹄铁这块,他的徒弟帮着打下手。像是丈量马蹄尺寸这些,都交由他们去做。负责用橐(tuo)龠(yue)鼓风,还得按要求添煤。待铁炼的差不多,再由他们按尺寸锻打成型。 至于煤炭也不必觉得奇怪,这玩意儿墨子时期就有,墨子还想到用燃烧煤炭产生的浓烟御敌。楚地也有开采的煤矿,由专门的卝(kuang)人掌管。只不过无需像后世那样下井开采,主要是些埋藏较浅的露头煤。毕竟煤炭还未大规模使用,产量也够。 叶腾对铸造马蹄铁并无多少兴趣,他看个眼后就大概知晓。作为韩人,打造兵器这块也不逊于秦。昔日苏秦曾言: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溪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剑也是名扬天下,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这话肯定是夸大了,但也足以看出韩匠并不差。 他还是想看看怎么钉马掌的。 黑夫也是心知肚明,便令惊将马牵至特制的马厩中。其实就是狭隘的木栅栏内,战马被困其中便难以施展,也就无法伤到别人。 这可是惊用门牙换来的教训! 叶腾自然看的明白,毕竟骟马时也有类似的马厩。为了马匹更温顺使用的更久,便会给战马去势。要不然冲锋陷阵时被敌人的母马勾走,那这仗可就没法打了。这事同样是老早就有,还有周官专门负责骟马。 除开骟马,有时还需要给战马盖章。用烧红的铁块烙印,很容易令战马受惊伤人,所以也会用到这马厩。 老兽医走上前去,旁边有人帮着稳固马蹄。而他则开始先清洗马蹄淤泥,而后再以锋利的剃刀修马掌。他的动作贯彻了快准狠三字要诀,下手也是相当的稳。每次落刀刮去一大片白色角质,便会令边上卫士抽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们钉马掌咧。 “轻点轻点!” 战马嘶鸣,卫士心疼的连忙出声。老兽医则是无动于衷,闷头苦干。等修整好后,便有学徒拿出尺子丈量尺寸。确认无误,便转身回至屋继续炼铁。 这活也是体力活,三匹战马耗费两人近半个时辰。这还是有人帮忙,不然花的时间更久。其实主要还是比较生疏的缘故,等他们今后熟练了,肯定会快不少。 扶苏在旁也没闲着,提起笔是疯狂的记录着。他知道这马蹄铁对秦国的重要性,甚至还要在农耕之上。所以他是将整个流程都给记下,就怕自己给忘了。 “子都,你又在作甚?” “记录啊。” “不是,我早就写好了……” “你又写好了?!” 扶苏捂着胸口,又感到头晕目眩。 不成,这活他是真的没法干了! 他要回咸阳! 要不然,他早晚得被气死! “你毕竟是秦公之子,现在又是我府上食客。看你平日辛劳,这点事顺手也就做了。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这什么态度?行行行,以后都让你来!” “……” 扶苏恨得是牙痒痒,他是这意思? 就不能早点说? 他都快写完了! 黑夫同样很无语,他就知道这家伙是劳碌命。让他摸鱼偷懒,他非要干活。不让他干,他还不乐意。像这种天选打工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罢了,以后还是多压榨他点。 叶腾则是当做没看见,端起陶碗抿了口温茶压压惊。反正他该说都说了,黑夫能否领悟就全看他自个。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能明说。现在的黑夫,便是昔日的冯去疾。把握住机会,日后便是拜相封侯都不为过。 “内史,这茶味道如何?” “不错。” “吾已命人给内史准备了十斤上好的仙茶,还望内史回去后能帮着美言几句。事成之后,下吏还有重谢!” “若是别人相赠,本君绝对不要。”叶腾打量了眼黑夫,淡淡道:“可本君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举手之劳倒也不碍事。只不过……十斤可不够,本君更是拿不出手。” “三十斤!” “五十斤。” “成交!” 黑夫咬着牙答应下来。 茶这玩意儿可是暴利! 光靠秦伯,怕是还不太够。叶腾若是肯帮忙,他高兴还来不及咧。以叶腾的地位和人脉,必然能令茶叶在民间普及。到时只需准备好麻袋装钱就成,呸……乃公直接用马车装! 很快,老兽医这里都已处理好。而铁也将通红滚烫的马蹄铁用铁钳夹着取出,当着众人的面便按在了马蹄上。就只听到嗤嗤声响起,同时还伴随着浓烟滚滚。卫士们一个个都已红了眼,恨不得是宰了铁。如此虐待战马,谁受得了? “这是作甚?” “丈量是否合脚。”黑夫无奈抬手,“买履也要先试试是否合脚,这马蹄铁亦是如此。根据烙印,就知道是否贴合。若是不合脚,那还得继续锻打。” “原来如此。” 钉马掌的流程大同小异,黑夫也见到过有些手艺人是省略了这步。他们都是熟能生巧,也就不用。但在秦国,还是要更为稳妥些。哪怕慢点也没事,但绝对不能错。错了就是错了,无需借口理由,必然是要受罚。 “不错,可以钉马掌了。” 瞧见烙印没问题,铁便满意点头。老兽医顺手再将焦黄的角质层剔除,而后便开始钉马掌。马蹄铁这时已经冷却,直接用铜钉斜着钉进去。铜钉穿过角质层后,再以锤子扣死。 战马起初也有嘶鸣,但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并非是疼痛。后来便适应下来,无比温顺的吃草。这些毕竟是战马,都是上过战场有着军功的宝马,自然要比寻常田马强。 叶腾起初是正坐着瞧,后来直接起身凑上去围观。一大票人就站在马厩周遭,看的战马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响鼻。果然,钉马掌才是男人的减速带。就算是先秦古人,亦是如此。 “承蒙惠顾,一千钱!” 黑夫可没忘记正事。 在他这,休想白嫖! 叶腾面露无奈,示意卫士给钱。他则是自顾自的直接翻身上马,左手握着缰绳,双腿夹着马腹。在他的操控下,战马走出马厩。只是刚打上马蹄铁,显然不太适应,动作也有些滑稽。走了两圈后,则是已经适应便要撒丫子狂奔。还得是叶腾及时勒紧缰绳,毕竟这块地方终究是小了些。 “哈哈哈,好!” 叶腾满意的不住点头。 这马蹄铁确实是好东西! 他亲自试过,不受任何影响。甚至可以说,比先前还要好骑。靠着马蹄铁的保护,以后就是些碎石子路,都能如履平地,不必担心会损伤马蹄。有了这层防护,就算面对铁蒺藜兴许都能抵挡。 黑夫……真的是奇才! 陛下果然是最善识人用人,仅仅因为喜的三言两语便愿屈尊降纡亲自见黑夫。对于黑夫的所作所为,也没太过追究,甚至还加以封赏。 如此手段,焉能不服? 叶腾勒马望北,心中感慨。秦能横扫六国,绝非仅仅依靠秦人,而在于历代秦王能留住各国人才。商鞅、张仪、范雎、李斯……这些可都不是秦人,可却都投奔秦国,为秦效力。 那句话怎么说的? 老秦求贤,车裂以待啊! 呸……是高位以待! “黑夫,你又为秦立一大功。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本君可担保你此次必会进爵。”叶腾环视其余卫士,“所以莫要再浪费时间,准备启程回咸阳!” 他现在恨不得是飞回咸阳。 将此消息即刻呈上! “恭送内史!” 黑夫长拜作揖。 摸了摸头顶的单板长冠。 这冠戴着还是不太舒坦。 终有一日他要玄冠朝服,缁带素韠(bi)。拜相封侯,金印紫绶。不想当丞相的秦吏,不是好秦吏!哪怕是条咸鱼,也是要有梦想的…… 【ps:家人们,给个五星好评或者是免费的礼物吧!】 第62章 阳武张氏,黑马入咸阳 三川郡,阳武县。 山南水北为阳,自古用兵为武。古之阳武,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阳武有个很出名的地方,名曰:博浪沙。 鸡鸣三声,便有里监门推开厚重木门。此人大腹便便,皮肤白皙。发髻随意挽着,腰间还挂着卷竹简。他已过而立之年,肥白如瓠(hu)瓜。眯着双眼,打量四周。 呼……今日也是安全的。 自被通缉,他便藏匿在阳武县城内。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秦王……应该说始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他张苍会藏匿在自己的家乡。 遥想当初,他本为稷下高徒。于荀子门下,钻研治国之术百家学问。他天资纵横才华横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深受同门师兄弟的推崇。 他曾与韩非辩论法家申子之术,饶是韩非都对他这位小师弟赞不绝口。他也曾助李斯修订律历,与之探讨音律历法。他还精于算学,便是他的恩师荀子都甘拜下风。还扬言张苍未来必能凭借数术,千古留名! 那年,韩非死于云阳。李斯来了书信,希望他能入秦为官。那时的李斯已是廷尉,位高权重。有他举荐,张苍必是前途无量。张苍知道,李斯是在利用他,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前往咸阳。 他在秦王面前侃侃而谈,阐明百家理念的利弊。二人促膝长谈数个时辰,最终也是令秦王叹服。只不过他的某些理念令秦王不喜,所以就让他担任御史,主四方文书。 虽说官职不高,却也是廷臣。主要是很对张苍胃口,他平生有三好:书籍美食美酒。得此三样,此生足以。秦国御史府内有天下藏书,甚至是诸多孤本原稿,令他是爱不释手。 然而……一切都变了。 因为场廷议,他沦为通缉犯。若非贵人相助,他怕是要被充为刑徒。只是他的那位贵人听说是受到牵连,被关押于云阳。那人也是精于笔墨,能力出众之辈啊! 自逃回阳武,他每日担惊受怕。得亏受宗族叔伯照应,他方是安全。他的师兄很了解他,知道他无比聪明,肯定不会笨到逃回家乡这么显眼。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就藏匿在此。这些年也曾有秦吏前来走访,只是都被他巧妙应对过去。 “平,见过张子。” “陈君客气。” “平知张子喜好美食,今日特地带来几样南郡美食,想请张子尝尝。” “哦?” 张苍望着面前青年,来了兴趣。青年人长而美色,高八尺有余,风度翩翩。着青色布衣,各种礼节都挑不出毛病。手里拎着食盒,还能闻到股独特的香味。 此人名曰陈平,比他小个几岁,乃是正儿八经的闾左贫户。其父母早早离世,全靠其大兄陈伯辛苦耕作三十亩良田。虽然家贫,可陈伯却很有远见。毕竟是祖上阔绰过的,便拼尽自己所能资助陈平游学。 陈伯揽下所有农活,供陈平读书。在户牖乡内也是相当有名,经常有黔首讥讽陈伯:听说汝弟喜好读书,为何他连小小的里典都不是? 每回陈伯都会恼羞成怒,涨红着脸说他们都是乡野鄙夫,根本不懂吾弟志向。吾弟今后是要做大官的人,届时可宰天下! 后来陈伯妻子也嫌弃陈平不事生产,便在外面说陈平坏话。结果倒好,陈伯反倒是将其妻子给休了。因为这事,户牖乡还闹出陈平盗嫂的传言。 户牖三老名为张负,乃是张苍宗亲。这事闹的很大,便来请教张苍该如何处置。经过提点,张负很快找出了造谣生事之人。陈平也是出面,顺势希望陈伯莫要休妻,其嫂对他虽有不满却从未刻薄。他陈平堂堂大丈夫空有八尺之高,已过及冠之年却还要靠大兄养活。嫂会不满也属正常,至于休妻是万万不可。 因为这事,张负对陈平是相当赞赏。寻思着陈平长得好看不说,心地倒也不差。再往后陈平便搬出了陈家,选择自食其力。恰逢当地有人办丧事,陈平便去帮忙料理丧事,靠着早去晚归多得些报酬。 张负自然也出席了丧事,瞧见陈平忙着奏挽歌,便知道他是有学问的人。后来跟着陈平至其家,虽然其家贫困甚至用草席当门,但门口却有着诸多车架留下的车辙。 于是乎,张负便又找到了张苍。对于陈平,张苍也是相当赞赏。还说莫要看陈平如今家贫,却是精通黄老之术胸怀大志,假以时日必能成就番大事。况且,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昔日有吕不韦奇货可居,投资异人。最后官至秦国相邦位高权重,封文信侯,食河南十万户。张负若能把握机会就算不能得权,今后也必能受利。 于是乎,张负便决定将孙女嫁给陈平。 陈平没钱行聘,张负出! 陈平没钱办宴席,张负出! 并且,张负还让孙女好生侍奉陈平。待其兄如父,待其嫂如母。这样的天使投资人,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再往后,陈平便知道了张苍。 所以,对他也是颇为感激。 …… 张苍推开房门。 里面是一贫如洗。 不过,却随地可见散落的竹简。 屋内竹简更是堆积如山,到处都是。 “张子……家中遭贼了?” “苍便是那书贼。”张苍却是笑着指了指自己,拉着陈平便让其坐下,“许久未曾对弈,苍可是手痒的很。你我一边对弈,一边品尝美食,岂不美哉?” “平必尽力而为。” 陈平抬手示意。 张苍乃是棋痴,技艺高超。他们下了数十回,陈平还从未赢过。但对张苍而言,已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还有这南郡美食,先莫要打开。”张苍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南郡为楚地,饭稻羹鱼。苍昔日于稷下学礼,有位故人便是南郡人士。他还曾下河捉鳖,为吾等烹煮美食。特别是那柘浆,令人回味无穷。” “那张子怕要失望了。” “哦?” “张子可还记得前几日的商贾?” “记得。”张苍若有所思道:“河东水患,诸多灾民至三川乞食。商贾便至南阳与南郡收购粮食,以求高价。他去了安陆云梦,说当地为世外桃源。对那啬夫更是赞不绝口,称其为干吏。他回三川郡时,还在路上遇见了内史腾……” “这几道美食,便是其所授。” “那苍定要尝尝。” 陈平这才将食盒打开。 “此为红糖糍粑。” “云梦鸡。” “黑夫蛋。” “当然,还少不了储存八十二年的云梦酒。” “等会……八十二年?!” 张苍瞪着眼,越听越迷糊。望着略显发黑的茶叶蛋,面露诧异道:“而且你莫要告诉苍,这蛋是黑夫所下?” “咳咳,非也非也。”陈平尴尬一笑,“此蛋为黑夫所想,说是以荼叶烹煮,辅以秘酱。所以此蛋呈褐色与黑夫似,故称黑夫蛋。” 张苍剥开蛋壳,咬了口后也是颔首赞许。除开浓郁的蛋香,还有股淡淡的山林野荼的香味。别觉得奇怪,张苍喜好吃各种美食,也知道这荼叶。他有朋友来自蜀地,炖羊肉时便会放上些许山荼叶,所以他一尝便知。 至于红糖糍粑,他则是吃出股淡淡的柘香味,或许便是由柘浆熬煮而成。主要还是这糍粑炸的金黄,里面却又无比软糯,相当的对他胃口。 至于云梦鸡,他倒是觉得一般般。味道还行,可惜用的是老鸡肉质有些柴。再来上碗褐色的黄酒,张苍也是舒爽不已。 “张子感觉如何?” “比宫廷美食更好。” “如此就好。” 张苍拍了拍肚腩,感慨道:“云梦黑夫……的确是奇人呐。苍这几日问了些去过云梦的商贾,皆是对其赞不绝口。你瞧,此物名曰算盘也是出自黑夫之手。此物可要比算筹方便的多,算起来更快更准。” 说着,他便自竹简中将算盘扒出。当着陈平的面,无比熟练的演示起来。而陈平则是望着棋局,苦思冥想。他可没张苍一心多用的本事,有几回张苍闲着没事还在旁边抚琴助兴。 “陈君且看……欸,你还未想好?” “张子见谅。” 张苍无奈拂袖,淡淡道:“前几日,宗伯曾与我商量。说是想要举荐你为吏出仕,苍本以为也挺好。但……” “什么?” 陈平今日来见张苍,便是为了此事。本来说好要让他担任乡中书吏掌管粮仓的,可后来张负却又说算了。言外之意,都说是张苍的意思。如此,他自然得来问问。 “陈君有宰天下之志,却无机会。区区书吏,焉能配得上陈君?”张苍却是一笑,“黑夫为奇才,上必用之。区区啬夫,便能得内史腾亲至。不出三年,他便可搅动天下大势。陈君有才能,若能投靠黑夫可比这区区书吏强百倍!” 张苍之言,震耳发聩。 陈平望着他,一时愣住。 “所以,张子是要平……” “入云梦,投靠黑夫。”张苍神情无比认真,笃定道:“借其乘风崛起之势,足以令陈君跻身庙堂,施展抱负。苍能否被赦免,便要靠陈君了。” 他取过陈平的白子落于棋盘。 仅仅一步,瞬间将棋局盘活! 第63章 内卷的秦国,献万马! 章台宫。 百官分左右汇报着工作。 少府赵亥捧着竹简,郎朗诵读。 赵亥为秦国宗室旁支,乃四朝老臣。他昔日曾参与过长平之战,担任军中都尉。万军丛中一箭取赵括首级,备受武安君称赞。后又跟随镳(biao)公攻打卷城,斩首三万人。可惜他患有隐疾加上长年累月奔袭各地,最后便居于幕后出谋划策。 灭齐后秦始皇有感其功绩,特赐爵至伦侯(关内侯),并且是担任少府。少府位列九卿,银印青绶,秩中二千石。主要掌管天下工匠与山林海泽,皇帝私产禁苑也归其掌管。铜矿铁矿盐池……乃至山林草木皆是他负责。 从这就能看出来,少府油水是相当足。黑夫先前就曾与喜说过,他若能当上少府,那就先定个小目标,贪他一个亿再说! 少府,往往都是皇帝最信赖之人。赵亥担任多年,还从未出过纰漏。兢兢业业,备受皇帝称赞。 去年府库不过有一钱对不上,赵亥却是大发雷霆,亲自彻查半月有余,最终将监守自盗的属吏揪出。对方贪得可不仅仅只是一钱,只是想做假账蒙混过关。按对方所言,早知便将这一钱贴上去,哪能想到赵亥如此较真。 赵亥担任少府近十年,他的属吏平均一年换两批,被他送进去的属吏超过三十人,乃是咸阳城闻名的属吏杀手。谁要是成为他的属吏,那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就算自己不贪,也会累死…… “咸阳诸县皆已仿制踏碓,舂女谢恩黔首称颂。亦有民匠以栎木仿造舂米,各县精米因此跌价。” “善!”秦始皇正坐于帝榻,面前台案摆放着竹简与帝玺,“曲辕犁与耧车如何?” “的确是兴农利器,只是打造起来比踏碓麻烦的多。特别是耧车,还需耕牛搭配方能发挥作用。臣欲寒冬时节,令考工室仿造。来年春耕,必能于各郡县推行。三年内,便可惠及黔首!” “两年!” “臣遵制!” 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急啊! 赵亥暗自唏嘘,得亏他留个心眼说的是三年。他要说两年,估摸着就要他一年内解决,而这根本就不现实……政令下达也需时间,再加上还得仿制,不可能吹口气就成。 “杨卿。” “臣在。” 威风凛凛的中年人踱步而出,头戴玄冠留有络腮胡须。手握玉圭,虎口处生有老茧,一看就知道精于兵器。他出自军中豪族杨氏名熊,其父便是秦国虎将杨端和,亦被秦人尊称为杨翁子。 杨端和战功赫赫,名动天下。昔日攻魏,取衍氏。后攻邺,取九城。灭赵之战,他亲率大军围邯郸。如今已年过花甲,却还是戍守于上郡,帮助蒙恬打通秦赵长城,同时也是为北伐做准备。 杨熊作为嫡长子,自然备受皇帝信赖。他昔日曾为中郎,宿卫宫中。后来也曾多次参与战事,凭借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现在官至九卿,担任治粟内史。 也别奇怪为啥是文官,秦廷百官大部分都是文武双全。武将可握笔治国,文官亦可提剑征战。这里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叶腾,他也曾率军灭韩,可现在不还是担任内史? 治粟内史同样位列九卿,掌谷物金玉之贮,相当于就是国库总管。像各地粮仓,也都由治粟内史管辖。 “今年诸县亩产如何?” “赖陛下神灵明圣,比之去年均产多了半成。今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诸县与民休息,故新垦万亩良田。又仰大渠之水,粟超千万石!” “善!” 听此数字,群臣皆是欣喜。 咸阳为内史,掌三十六县。靠着郑国渠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至此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今年产量再次提升,主要还是因为未起战事。赐予士伍的爵位和田产也都到账,他们便有时间开垦良田种植粟米。 “擅种者,赐爵一级!” “诸殿者,县吏皆削爵一级!” “臣遵制。” 群臣无人站出来反驳的。 这就是秦国,赏罚分明。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所以秦国上下内卷无比严重,不卷还不行。因为每年都会有上计考核,政绩最好的名曰最,可得赏。排名最低的为殿,那就要受罚。 秦国严刑峻法可不仅仅只是针对黔首,对老百姓严苛对秦吏更严。像黑夫这样在秦法边缘反复横跳的,也就独此一份。他要是在咸阳,他刚施展手段还未见效便会被御史弹劾,然后……卒! 为让黔首安心种田,秦国还出台了一系列措施鼓励耕种。每个县每年都会挑选优秀的农夫奖赏,赐爵不说还有织布机或是耕牛。 不光种地,连带着养牛内卷都相当严重。若是养的牛瘦了,那养牛的就得挨鞭笞。若是养的好,不光能得美酒干肉,还可以免去一年的更役。要是母牛没下崽或是田牛出意外死了,那秦吏也就不必当了,削去爵位那都是轻的。 秦国的保护动物就是马和牛,就算黑夫在云梦无所顾忌,也从未屠宰耕牛。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他本想效仿网文里面,说让耕牛出意外而死。结果被喜喷了半个多时辰,还说不论田牛是怎么死的,他这乡啬夫都干不成了。死一头耕牛,甚至会惊动郡守。每年县里头耕牛死亡数量超过三分之一,县令都得受罚。临走时喜便将卷竹简丢给黑夫抄十遍,上书《厩苑律》。 这事后来让衷听说了,还以为黑夫失了智。田牛那就是黔首的命,应该说比他们的命还要值钱。一头牛能抵三个壮劳力,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得好生照顾。若他敢宰田牛,他们家祖宗就敢从棺材里跳出来宰了他。 想吃牛肉? 可以,得等县寺卖。 凡死去的田牛,都由县寺管理。会将牛皮牛筋牛骨剔除,然后再将牛肉卖出去。得到的钱都得记录下来,然后再上呈于郡守。 可能会有人好奇,若是天气热牛肉坏了咋办?很简单,令看管牛肉的人按未腐败时的价格赔偿就行。没钱也没事,给秦国干苦力抵债。不管饭一天八钱,管饭一天六钱。什么时候还清债务,什么时候结束。 想当老赖? 不存在的! 所以黑夫当时就说了,基层的秦吏那真是连狗都不如。上面的大官勋贵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张张嘴秦吏就得跑断腿。权力还没芝麻大,出了事不光要受上面的责罚,还要遭受黔首唾骂。 果然,任何时代都是基层难干! 秦始皇环视群臣,坚定道:“农为国本,秦必重之。朕欲南征,更要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冯相,此事便交由你与杨卿。” “臣遵制。” 冯去疾很是平静。 秦灭六国时,他便一直在后方保证粮草兵员辎重,所以也算是老本行了。此次南征,粮草更为重要。若是粮道被断送不进去,那秦军可就要吃土了。 而后,便有谒者趋步进殿。 “禀上,内史归咸阳求见。” “宣!” “宣内史腾——” “宣内史腾——” 谒者一声声通传而过。 很快,叶腾便趋步入殿。 “臣,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 秦始皇难得一笑。 算算时间,内史腾足足提前了三日。想来肯定是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好东西,所以才会如此着急赶路。 “卿此次可是收获颇丰?” “臣自民间得万匹良驹,特献于陛下!” 万匹?!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惊呼。 蒙毅捋着山羊胡,狡黠的眸子打量着叶腾。心中虽有些诧异,却是相信他的。这事若是别人说,那必然是吹嘘。可叶腾素来稳重,没有十二分的把握绝不会妄言。 这时负责捧哏的博士御史纷纷走出。 “臣弹劾内史,妄言生事!” “臣弹劾内史,不直欺君!” “臣……” 秦始皇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这些博士官,大部分来自齐国皆是儒家。他召这些人入咸阳为官,并非是因为他们多有才能,纯粹只是吉祥物。一来能安抚齐地,二来还能彰显他的胸襟宽阔任用降臣。三来他们精于礼法,可以协助他废除旧礼改立新礼。 同时也是起到个调剂作用,毕竟法家一家独大无臣抗衡也不行。这票儒生别的本事没有,骨头是真的硬。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就算面对李斯也是毫不怯懦,动辄就要撞死在章台宫的栋梁之柱上。 秦虽以法为尊,但现在还不排斥百家之言。秦国信奉实用,只要于国有利那就能用。一味遵循旧制,就如楚人刻舟求剑那样可笑。 秦始皇拂袖抬手。 秦廷上下瞬间寂静无声。 “卿此言当真?” “臣不敢妄言!” “马呢?” “章台之外,臣昧死言望上观之!” “可!” 秦始皇缓缓起身。 群臣皆是跟着起身。 领导站着,谁敢坐着? 待秦始皇移步宫外,就只瞧见了三匹黑色战马,还有匹不知从何而来的杂毛矮脚马,甩着尾巴闷头吃草。在战马面前,显得无比可笑。 “这便是臣献上的万匹良驹!” 【ps: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看到这的也可以点个催更哈。催更越多,玄鸟爆肝的动力就越足哦!】 第64章 试马,大秦黑鸟! “荒谬!” “此不过四匹马,哪来的万匹?” “内史妄言愚上,当罪!” “臣昧死言,望上惩之!” “聒噪。” 秦始皇只是冰冷开口。 差不多就得了,还没完了? “陛下息怒。” 秦始皇负手而立,看向十步开外的叶腾,冷漠道:“这便是卿说的万匹良驹?” “正是。” “卿位列九卿,可乘四马。朕记得这三匹良驹皆出自中厩,可为何还有匹变成了驽马?而且,又怎会更快返回咸阳?” “请上就近观之。” 叶腾依旧是无比镇定。 秦始皇打量着他,挥手示意。章台宫光阶梯便有三百余阶,走下去可要耗费不少力气。所以他肯定是乘坐帝辇,由武士扛着从陛石而过。 至于廷臣? 老老实实走下去吧…… 年轻的倒是还好,冯去疾就得靠人搀扶着。年轻时他也曾骑马射箭还擅长舞剑,可自从他担任县令开始,便未歇息过。当日事当日毕,绝不拖延。当上丞相后政务更多,他是殚精竭虑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自然也没时间再练剑。加之他现在已过花甲之年,每日还能参与廷议就算好的了。 待至马前,冯去疾已是气喘吁吁。还有诸多大臣都出了身汗,一个个看向叶腾的眼神那是相当不善,恨不得是吃了他。你说说你卖什么关子……就不能直接明说?! “这马有何问题?” 秦始皇看了圈,也没发现问题所在。就觉得这匹杂毛驽马特别碍眼,看到这匹驽马就好似是看到了黑夫在他面前悠闲诡辩。说着他的贪吏之术,尽显得意。 难不成,叶腾也被坑了? 好好好,黑夫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他们微行云梦,被黑夫坑些钱也属正常。可叶腾堂堂内史,竟然用中厩千里马和黑夫换了匹杂毛驽马?! “还请陛下退后数步。”叶腾面露笃定,抬手示意道:“臣为陛下试马,陛下一看便知。” “可!” 叶腾当即是翻身上马,他特地挑的是这匹驽马。驽马高不过五尺,而叶腾高八尺有余,所以骑上去显得很是滑稽。 李斯捋着山羊胡,皱眉观察着。他知道叶腾肯定有其用意,而且还与黑夫脱不了干系。但他也很好奇,这匹驽马如何能变成万匹良驹的? 像这杂毛驽马,连成为战马的资格都没有。因为秦律明文规定,战马的高必须超过五尺八寸。如果不达标,那么负责募马的县司马乃至令、丞全都有罪! 驽马显然并不是很给面子,兴许是随了黑夫的性格,那是相当的懒散。也没有撒丫子狂奔,而是咀嚼着牧草悠哉悠哉的走着,胜似闲庭信步。 “嗯?!” 秦始皇皱起眉头。 马蹄声不对劲! “这马掌上的……莫非是铁?” “难怪此马不跑,乃是被残害所致!” “想不到内史心肠竟如此歹毒!” “吾秦法盗马者死,内史当罪!” 这时叶腾也跳了下来,实在是这驽马太不给面子,就和其主人黑夫一个性格。无比懒散,不给上鞭子那就不动弹。不过用以演示也足够了,还省的会冲撞皇帝。瞧瞧这与世无争的模样,实在是新奇。 此时此刻,秦始皇也已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情不自禁的走上驽马旁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马背。望着不受影响的马掌,心中也都已知晓。 这铁片……何止万匹良驹?! “臣知道了。”赵高自后方站出,连忙作揖道:“内史所说万匹良驹,便是这铁片。这铁片钉于马掌,便能减少马蹄磨损。纵然铁片损坏,亦可更换。秦国每年因马蹄磨损而跛脚的战马以千计,有此物相助便可大大缓解,战马便能用的更久!” “善。” 秦始皇难得笑着赞许。 赵高这条忠犬倒是聪明。 他并不是头个看出来的,却是率先站出来的。赵高很清楚,他还能活着还能有今日地位,皆是靠着皇帝。很多人都将他视作皇帝身边的忠犬,一味的迎合上意阿谀奉承。可赵高却从未在意过,他就是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当狗有什么不好?! 当然,赵高也有其能力。他知道皇帝推崇律令,他便日夜苦读秦律,苦心钻研。他知道皇帝喜好笔墨,便没日没夜的勤加苦练。他出生隐宫,世世卑贱。便是靠着这一手好字,终于是打动了秦王。 所以,他成了中车车士。可想要熟练驾驭六辔轻车,至少需十年的时间。而且有着诸多要求,身高要在七尺五寸以上,年龄在四十以下。步履矫健,能追逐奔马;身手灵活,能上下驰车;身强力壮,能在车上掌控旌旗;武艺高强,可在驰骋中开弓。 而赵高,只用了三年! 至此,他是彻底脱颖而出。官至中车府令,可为皇帝驭。虽然说仅仅只是车夫,但终究是皇帝近臣,能伴皇帝左右,这可是很多廷臣乃至郡守都无法做到的事。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赵高也经常得些赏赐。 前些年犯下死罪,群臣皆言死。可皇帝一句话便将其给赦免了,而且还官复原职。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有才能。 赵高很懂得察言观色,皇帝只要咳嗽声,赵高便能立刻会意。有时只需要道眼神,赵高就知道要做什么。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懂得迎合上意。作为皇帝近臣是好事,却也很凶险。毕竟伴君如伴虎,能有几人高枕无忧的? 叶腾顺势作揖,抬手道:“正如其所言,这铁片便是臣欲献良驹。诸公不必担心会损伤马蹄,马掌处如人指甲。就算将铜钉钉入其中,也不会影响战马行走疾驰。此物名曰马蹄铁,此卷为《马蹄书》,臣以为当即刻推行!” “少府!” “臣在。” “即刻仿造,不得有误!” “臣遵制!” 赵亥当即令人牵着驽马,拿上竹简便径直告退。他刚才就已大概看过马蹄铁,仿制并非难事。随便找些铁匠来,便能轻松仿造。但要如何钉进去,就得思量了。还好叶腾也考虑到了此事,特地献上这《马蹄书》。 他抬头望天,看向南方。 以后……或许会更为忙碌! 云梦黑夫,本侯还真想见你! …… “此物,又是云梦黑夫所为?” “正是!” 真的是他?! 冯去疾面露诧异。 皇帝带回来的曲辕犁等农器,便是出自黑夫之手。听说还搞出来个什么云梦仙茶,乃是以山中野荼所制。他有幸也尝过,喝起来口感极佳。香味浓郁令人好似置身于山涧,夹杂着些许苦涩感,片刻又有回甘。 不光是他,皇帝乃至朝公勋贵皆很喜欢。可惜这玩意儿量太少了,皇帝自个都不够喝,哪轮得到他们? 按黑夫之言,关中也有不少野生荼树。只要采摘嫩叶,再经炒制便可。所以,秦始皇便将这事全权交给上卿王戊负责,令他是以最快速度仿制成。没办法,他现在已经有了茶瘾。每日起来要是不来上碗热茶,他就浑身不得劲。 至于仙丹? 自归咸阳后,便再未服过。 还是茶叶香! 冯去疾为此也令人私下查过黑夫,知道他是云梦夕阳里人。昔日曾参与伐楚之战,得了爵位。归乡后担任亭长,凭借政绩提拔为云梦啬夫。 再往后……那就平平无奇了。 包括黑夫政绩在内,也是不上不下。按喜呈上的文书来看,只能说勉强凑活,充其量只是中人之姿。可这小小的秦吏,却令皇帝经常挂在嘴上,隔三差五便会提及黑夫。前面献上的农器就不提了,皆是兴农利器。这马蹄铁更是增强了秦国国力,等同于给秦国献上万匹良驹。 他真的是平平无奇?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喜在文书上做了手脚! 可这么做图什么呢? 打压属吏? 别闹,喜就不是这种人。而且打压属吏,对喜没有任何好处。属吏做事立功,喜作为上级同样也能得到赏赐。 恰逢此刻一只只乌鸦从空中掠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太史令胡毋敬连忙作揖,“乌鸟掠空,此为吉兆!” “乌?” 所谓乌鸟,说的就是乌鸦。与后世不同,先秦时期的乌鸦可是祥瑞之鸟。墨子曾言:赤乌衔珪,降周之岐社。这就是着名的乌鸦报喜,始有周兴。 而且乌鸦还能用来占卜,也就是所谓的鸟占。昔日楚国攻打郑国,说在楚国大帐上看到了乌鸦,巫祝旋即占卜并且断言其余诸侯必会及时赶来相助郑国! 再加上秦国尚黑,乌鸦自然也成了祥瑞之鸟。论地位,仅次于象征着秦国的玄鸟图腾。 秦始皇眯着双眼,轻声道:“朕想起韩非所言,说是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 “此鸟虽无飞,飞必冲天。” “虽无鸣,鸣必惊人。” 李斯与蒙毅皆是在旁附和。 秦始皇则捋着胡须,爽朗笑道:“然也!黑夫者,便为我大秦南方黑鸟。如乌鸟起于微末,却能为国报喜。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立诏……” “禀上,黑夫欲求一事!” “嗯?!” 秦始皇皱起眉头。 黑夫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这是向他讨要封赏不成? 【ps:家人们爆点金币,给个免费的礼物吧……玄鸟拜谢!】 第65章 一鸣惊人,赐爵公乘! 叶腾面露苦笑,低声道:“他说能想到此物,乃赖陛下神灵圣明,他才得到启迪,所以不敢贪功。可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陛下若是不赏难免会遭奸人讥讽。” 秦始皇皱了皱眉。 是了,这奸人便是黑夫! “他欲如何?” “恳请陛下恩准,令南郡马蹄铁为黑夫所营。凡需钉马掌者,皆需至他的云梦四儿子店。” “什么店?!” “四儿子……” 对于黑夫取名的本事,他实在不敢恭维。按他解释,是因为铁有四个儿子,分别名锯,锤,钻,铲。这可不是黑夫的什么恶趣味,他取名讲究个实事求是,还带有一定的批判性。 “这……” “此子倒是会做买卖。” “南郡有马数千匹。”治粟内史杨熊皱着眉头,“马蹄铁乃以铁而成,日复一日难免有所损毁。若是每年更换,这里面的利润将无法估量。他欲公器私用,为己谋私,非忠臣也!” “臣附议。” “区区斗食小吏,便敢与国夺利。”博士官鲍白令之抬手劝阻,“身为秦吏,当持三尺木牍治理当地。其所献马蹄铁,乃越官而功。陛下仁德,不以其卑鄙将之比作乌鸟。可若纵容,国之大患!” “……” “……” 蒙毅握着玉圭,看向李斯等大臣。 都不说是吧? 行,乃公也不说! 都憋着吧! 也别觉得他们夸大其词,秦法有着诸多限制。马蹄铁明显属于是百工范畴,黑夫既为秦吏,便不能插足工事,除非他是工师工吏。按秦法来算,黑夫不光无功还有过。但上回搞得农器,秦始皇便破格恩赏。这回马蹄铁功劳更甚,给些封赏也不碍事。 可黑夫却是越发过分,还要插足商事,与国分利。这马蹄铁他们都已想好,肯定得是官营。秦国盐铁官营,既然马蹄铁是铁做的,那自然也得官营。 当然,也是触及到他们些人的利益。各郡县要搞马蹄铁,那肯定得安排官吏。那么,他们的子嗣便有机会上手。若是运作得当,他们必能得利。别看一个个都大义凛然的,实际上心里头都在盘算着。 …… 你瞧瞧,又急! 他话还没说完呢…… 叶腾也不着急,坐等他们表演。等他们消停下来后,方才继续道:“此事并非是他做,而是由当地工匠铁负责,他还欲助其将店铺推至南郡诸县。” “铁?” “马蹄铁上有他的名。” “……” 你不早说?! 群臣面面相觑,皆是语塞。 这事在法理上而言,那就说的通了。黑夫身为秦吏不能插手商事,可若是别人去做,那就没问题。也别管背后有什么猫腻,没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否则那就是诬告。而秦国对于诬告的人,则推行诬告反坐。 “李相以为如何?” “此为小事,倒也无妨。” 李斯很是从容。 争来争去的,有啥必要? 从这就能看出来,黑夫很会做人。他此次献宝乃是大功,但他却主动提要求。看起来是为眼前利益,斤斤计较。实则却给很多人留下个好印象,说明他贪财不恋权。没有贪功冒进主动卖个破绽,倒也聪明。 实际上,他这就想多了。 黑夫纯粹就是为了搞钱而已。 至于加官进爵,他并不着急。 秦始皇轻轻一笑,“韩非曾将商工之民比作邦蠹(du),言:商工之民,修治苦窳(yu)之器,聚沸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现在看来此言谬矣,商工亦可富民强国,为国立功。此事……准!” “陛下圣明。” 群臣也是纷纷作揖。 唯独那几个驳斥的,脸色不太好看。李斯面不改色,在心中揣测上意。他追随皇帝数十年,知道皇帝对韩非有多推崇认可,甚至曾言: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即便韩非一心存韩死于云阳,皇帝每日也都会翻看韩非所留书籍,爱不释手。韩非虽死,其言却深得上意。诸公子必读书籍中,便有韩非所着《五蠹》、《孤愤》等。 这些年来,皇帝从未如此…… “至于爵位……” “陛下莫急,黑夫还有一物!” “哦?” 还有?! 诸公面面相觑,透着诧异。黑夫还真是南方乌鸟,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呐。寻常人能想到一样,已属不易。黑夫不同,此子是搞批发的,一样宝贝都不好意思献上。就说兴农利器,直接献上三样! 蒙毅捋着胡须,在旁笑了。 叶腾亲至云梦,可不是去旅游的。除开给黑夫赏赐,主要还是去算云梦亩产的。当时他们路过云梦稻田,便知亩产肯定高。但那只是看见稻田丰盈,粗略估算做不得数。为了防止黑夫造价往少里报,所以令叶腾带至校准过的铜权方升测算。务要锱铢必较,绝不能出错! 想来,便是这事了…… “农为国本,故秦重农耕。”叶腾自袖中取出竹简,恭敬举过头顶道:“黑夫为啬夫更重农事,在当地素有美粪啬夫之称。以粪为主,辅以杂草河泥等物沤肥,如此肥田则农事不怠。其又献溲种法,播种前以秘法溲种,使稼耐旱禾不生虫,终岁不失于获。臣昧死言:臣请记于仓律,因明白矣,臣昧死请!” “那亩产几何?” “云梦稻田均产五石余!” “五石?!” 群臣皆是哗然色变。水稻的确比粟米产量更高,可正常也就三石有余,云梦直接翻了个倍。 “诸公不必奇怪。”李斯捋着山羊胡,淡淡道:“深耕细作自然要比水耕火褥来的强,更别说辅以美粪。加上曲辕犁耧车,还有这溲种法,如此亩产翻倍有何不可?” “丞相上蔡家田,亩产几何?” “咳咳……” 秦始皇只是扫视了眼。 群臣瞬间寂静无声。 “念。” 谒者接过竹简,缓缓打开念诵:“薄田不能粪者,以原蚕矢杂禾种种之,则禾不虫。又兽骨锉一石,以水三石,煮之三沸……使稼耐旱,终岁不失于获!” 洋洋洒洒五百余字。 所有人皆是听得认真。 如此,他们也就明白了。 溲种法就是在种子外包层铠甲,帮助种子生根发芽不受虫害。若在后世,其实便是所谓的包衣种子。能防治苗期病虫害,促进生长发育和提高作物产量。 亩产高,那是下了苦功夫的!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就知道黑夫还有手段。 果然,他留个心眼是对的。 “内史所请,准!” “陛下圣明。” “治粟内史。” “臣在。” “此事由你负责。” “臣遵制。” 杨熊接过竹简,恭敬作揖。 “便在关中选田试之,若来年能增产则记于仓律。传于各郡县,令郡守再选田试之,若是有效便可推行!” 粮食关系到国祚,不慎重不行。哪怕叶腾说的都是真的,黑夫也不敢在这种事上弄虚作假。但身为皇帝就得留个心眼,得在各地试着耕作。如是真能增产,便可放心推行。耽误两三年时间,倒也无碍。 秦国以法立国,事无巨细都讲究个有法可依。就比如说仓律内便记载有耕作方法,包括每亩地用多少种子都有说明。比如说稻田每亩用种二斗大半斗,禾、麦亩一斗,黍、荅亩大半斗…… 那若是不识字咋办? 莫急,因为秦国是会教的。秦国有着诸多法吏,他们持三尺木牍教化当地。就算不识字也没事,法吏会教,而且必须得教会。教会后便要将这条律令记下,然后再写上时间地点人物还需盖印,最后则是一分为二各执一份留作证据。 若黔首犯了这条罪,结果发现法吏教错了,那么法吏便要受此罪。秦国宣扬律令皆因律法太过复杂。若不宣扬,黔首就不知法。不知者则不惧法,如此便会触犯秦律,达不到以刑去刑的目的。 叶腾所想,便是将溲种法记于仓律加以推广。他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秦始皇却未着急。一来是得等试验,二来是此法太过费时费力成本不低。富户豪族自然乐意推行,可对黔首而言却是负担。若增产极高,那肯定可以。若耗费诸多力气也没增加多少,那还不如多开垦两亩地。 秦始皇负手而立。 夕阳西下,黑鸦掠过。 思忖片刻,便拂袖轻挥。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云梦黑夫献沤肥溲种壮苗之法。又以马蹄铁,令吾秦凭得万匹良驹,乃为奇功。他所提要求,朕准之。另进爵至八级公乘,赐二乘公车,自中厩挑选宝马,赏百金。”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作揖叩拜。 他们脸上的表情皆有不同。 有的诧异,有的惊叹,有的羡慕…… 要知道黑夫不久前刚进爵为大夫,这回便连升三级直接进爵为公乘。如此晋升速度,就算放在先前灭六国时都是相当炸裂的。以其功劳而言,倒也不算过分。 李斯捋着胡须,蹙眉思索。 秦始皇明显是偏爱于黑夫,将俩最有争议的公子都送至云梦。今后不论谁继位为二世,黑夫都能得利。如此手段,显然就是要重用黑夫。或者说……黑夫便是秦始皇留下的政治遗产,就如庄王给皇帝留下的冯去疾! 饶是李斯,都有股莫名的危机感…… 【ps:求求给个五星好评啦……】 第66章 民爵不过公乘,过年啦! 入夜。 秦始皇正坐于台案前。 抿了口热茶,舒爽不已。 黑夫还算是有些良心,记得他这位咸阳老友。叶腾回来时,还托他帮忙带十斤茶叶给他,也算是没白让黑夫坑走这么些钱。 前些天他便已断茶,早起喝着寡淡无味的温水浑身不得劲。现在得偿所愿,顿时是舒爽不已。黑夫贪钱却不抠门,特别是有利可图那更是会下足血本。茶叶三百钱一斤,出手便是十斤。 “卿以为茶如何?” “甚好。” 叶腾恭敬作揖。 “他可给了你茶叶?” “给了。” “多少?” “五……咳咳,三十斤。”叶腾也是知趣,连忙作揖道:“这三十斤仙茶,望上收下。” “既是卿意,也好。” “拜谢陛下。” “不过,朕全都要!” “臣遵制……” 叶腾可不敢再欺君,他带回来多少茶叶皇帝都有数。进入咸阳前都需要检查,纵然是三公九卿也不例外。毕竟是国都,防范力度非郡县能比。包括所持兵器战马卫士,皆需登记。 自然,茶叶也不例外。 可惜啊…… 早知他在路上就多喝些! 他本想带回咸阳,所以是省吃俭用不舍得喝。他既然答应了黑夫,自然想着帮他扩展茶叶生意。没曾想他还未回家,皇帝一句话就把茶叶全要走了。没办法,皇帝素来不喜与人分享。天下间的宝物都是他的,他若看上了那最好乖乖献上,否则…… “卿此番巡游南郡,如何?” “受云梦影响,比先前强许多。”叶腾叹息作揖,自嘲道:“昔日臣忝为郡守,为整顿吏治煞费苦心。虽令吏治清明,却是相当贫困。伐楚之战,南郡士伍死伤无数,平添诸多孤儿寡母,饥贫更甚。受益于黑夫,现在皆衣食无忧。就算是庸耕者,亦能乞活。” “是卿为南郡留下的底子。” 秦始皇轻轻摇头,肯定了叶腾的政绩功劳。黑夫的确是聪明,可若非叶腾打下个吏治清明的良好基础,黑夫就是再有本事也难发展成如今的成就。要知道这些年来可都是喜给黑夫兜底,而喜则是叶腾提拔的干吏。 “蒙上赞许,腾愧不敢当。” “有功之臣,朕不会忘。” “陛下圣明。” 叶腾也是感慨,皇帝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对他而言,天下万物皆分有用无用。只要有用,那就能用之。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此为秦人征战沙场的根本原因。皇帝泰山封禅遭逢大雨,他于树下躲雨,后令树爵至五大夫。他就是要借此告诉天下人,秦国唯才是举。只要有功于秦,皆可进爵! 黑夫很幸运。 他碰到了雄才伟略的皇帝。 不拘泥小节,只在乎才能! 所以,黑夫方能脱颖而出。 “至于扶苏所言义仓,倒也可行。”秦始皇将竹简放下,淡淡道:“看来,他并未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义仓掌籴粜,熟年籴而灾年粜,用以平准物价。想不到,黑夫竟还知晓李悝的尽地力之说。” “此策的确甚好。” 叶腾在旁附和。 这事喜与他提过,他也觉得甚好。 “不过,掌管义仓者定要为良吏。以黑夫性格,想来这些年也没少利用义仓谋利。他都如此,更遑论别的贪吏?” “咳咳……” 叶腾顿时无比尴尬。 皇帝看人还真准! 严格来说,黑夫并不算贪。他只是公器私用以权谋私,义仓该多少粮食就是多少粮食。问题在于黑夫能用钱生钱,这本事别人可学不来。 “胡亥在云梦如何?” “一天三顿打。” “……” “少公子很有骨气,每每被揍从未求饶过。还说老秦人从不怕死,有本事便杀了他。黑夫也是自嘲,说自己现在是吃饭睡觉打小猪。每日都在盘算,该怎么开口找上多要点钱。” “呵……” 秦始皇都忍不住笑了。 胡亥为他幼子,他自然也都知晓。胡亥虽只是刚过十岁,可却知道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性格张狂扭曲,有时是相当狠辣。狩猎时误射怀孕的母鹿,卫士都劝他将鹿给放了,他非要将母鹿肚子剖开,看看这幼鹿是何模样。宫中太史令为此亲自占卜,说胡亥终有一日会因鹿吃亏。 这些,秦始皇不得不考虑。 如果胡亥只是富户之子,那倒无所谓。可他终究是秦国公子,他今后必然能跻身于朝堂。若继续如此暴戾,只会害人害国。恰好知晓黑夫开设有私学,他便来了兴趣。 “不过……”叶腾轻轻作揖,“少公子的确转变了些。臣虽只留三日,却也见少公子助农收稻。而且少公子喜百工之术,跟着木匠每日修缮农器,乐此不疲。” “还是贪玩。” 秦始皇轻轻摇头。 “学堂,他可去过?” “他就是在学堂学的……” “???” “陛下有所不知,每日授课结束后,黑夫便会亲自带着稚生助农务工。还说农工为一家,于国有大用。” “无耻!” 秦始皇直接气笑了,眼前好似出现黑夫掰着手指盘算的精明模样,冷笑道:“云梦田多,纵有庸耕者也不够。他便带着学生去干活,还不必给钱,此子怎如此贪心?” 叶腾也是相当尴尬。 实际上,他了解的也不多。他拢共就待了三天,还没皇帝待的时间久。这些情况也都是粗略知晓,不知晓内情。 黑夫可不仅仅是省些劳力,还是为了让他们知晓一粟一稻皆来之不易。今后若能为官得效仿喜君,做个青史留名的正直秦吏。千万别学他当个贪官,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就被噶了。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越多就越痛苦,就让为师一人痛苦罢。 另外,黑夫也是想着多栽培些好苗子。他从未指望这些人全都能为吏,但总归要做出些成绩来。就比如说终南居的流水空调房,其实便是弟子受他启发而制成。 他们,可都是黑夫的希望! “罢了。”秦始皇挥了挥手,淡淡道:“过几日,朕要再行云梦。恰逢岁首正旦,朕也可看看。卿留于内史,可要好好为朕处理茶事。相干事宜,皆可与上卿王戊商量。” “臣遵制!” 叶腾抬手告退,心中感慨。秦始皇这明摆着取消了来年东巡,准备继续至云梦调研。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能省去诸多钱粮。 …… …… 云梦乡。 “子都,你说我此次会进爵几级?” “最差也是公乘。”扶苏面露无奈,苦笑道:“自内史走后,黑子每日都要问数遍。可黑子不论再问多少遍,也是这答案。凡民爵不过公乘,想为五大夫可不容易。皇帝出巡时,五大夫者已可跟随议政!” “你说说你,就不能说些我想听的?” “不能,因为吾非谄媚之人。” 黑夫很是无奈。 这事,他自然也都清楚。秦自商君变法后,便推行军功制并且与爵位绑定。但很可惜,无姓无氏的黔首撑死也只能爵至公乘。若想继续往上晋升,无比困难。倒也不是没有,像喜便爵至五大夫。 商君变更爵位时,就参考了卿、大夫、士的体系。所以爵位第一级便是公士,至四级不更皆为士爵。五级大夫至八级公乘,便是大夫爵。若能爵至五大夫,便相当于有了晋为卿爵的资本。 在秦国想要获得爵位,可没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都知道只要斩一甲首,便可得爵为公士。实际上,压根没这么简单。首先斩首得爵需要以盈论。所谓盈论也很简单,打个比方说黑夫与惊共五人为一伍,结果有队友战死,那么他们就需要斩一甲首抵罪。只有得第二颗甲首,方能得爵。若是战死三人只得两颗甲首,那不光无功还有罪! 再说百将级别的军吏,掌管一百人。他们要想得爵,也不是仰仗着斩首。他们得要总体斩首超过三十三颗,才算有功方能进爵。秦国还有明文规定,像大夫一级的军吏若是斩首,不光无功还有过。所以,别指望秦国与人斗将。 能爵至公乘,也不错了。 “过几天便要十月了吧?” “还差三天。” “就是快要过年了。” “所以,黑子是要准备祭祀?” “不是,我得先发红包。” “红包?” 扶苏不明所以的望着黑夫。 也别觉得奇怪,秦朝推十月为岁首,也就是十月一号过年。这天可是相当重要,就算律法严苛的秦国也会允许黔首喝酒。云梦虽曾为楚地,但经过数十年的迁风移俗已趋秦制。像原本祭祀的很多神灵,现在都被定为淫祀。当然各个地方风俗皆有不同,只是遵循个大方向而已。就比如说十月一号过年,各地现在都这样。 十月一号过年,并不是说秦国一年就只有十个月。就相当于只是把过年这天挪到了十月一号,将这天定为节日。后续照样也还有十一月,十二月…… “呶,给你。” 黑夫自木盒中取出个红包,其实就是麻布制成,涂抹成了玄色而已,毕竟造纸坊估计还要等到腊冬。 扶苏皱着眉头,将布包打开。 这里面却是有铁片滚落而出。 “二百……五十钱?!” “你管这叫钱?” “不,这是支票。” “???” 【ps: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67章 黑心的钱庄,义子义女 “你没瞧见钱庄?” “钱庄?” “你啊……” 黑夫无奈扶额。 咋办,这钱他又不想给了! 秦子都办事效率奇高,而且从不偷懒。给他多少活,他都能保时保量的完成。所以黑夫现在干脆当起甩手掌柜,遇到事了只要喊一嗓子,他便会颠颠的跑来,云梦人称跑得快秦子都。 有时候,黑夫也会感到内疚。 是不是……坑的太过了? 可联想到他家境富裕,黑夫便觉得自己这是为民报复。都是群吸老百姓血的万恶资本家,比他有钱的都该死。 至于他? 乃公是黔首企业家! 扶苏把玩着铜板,这真不能怪他。他在云梦比在咸阳还忙,黑夫是不把他用死就往死里用,只要没精神那就打成神经。每当他准备放弃时,黑夫便会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而后各种阴阳怪气的鼓励。这就导致他每日忙的飞起,根本没空巡视云梦。 “我便与你说说。”黑夫无奈拂袖,“云梦与咸阳不同,走卒小贩多的很,邻县邻乡经常有商贾采购货物贩卖有无。如此来往,带着那么多钱肯定不方便吧?” “确实。”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大概算算就知道,一枚铜钱重半两。32钱就重1斤,若是万钱便重两石多,能堆满两大木箱子,扛起来都吃力。 至于金子? 这年头金子基本都是用于赏赐的,虽为上币却鲜少在民间流通。只有少部分豪商会与县寺兑换,方便携带。 “云梦终究是乡,并非是县。”黑夫无奈耸肩,继续道:“有些豪商带金子来云梦,也只能败兴而归。要么去县寺换,要么找我换,长此以往也是麻烦的很。所以……” “所以?” “我就搞了这玩意儿。”黑夫将铜板取出,笑着道:“正面绘有獬豸异兽,背面则刻有数字,代表金额。只要带上这铜板,便可至云梦钱庄换钱。不过要注意了,100钱只能取出95钱,这五钱乃是手续费。” “倒不算过分。”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但很快就蹙眉道:“只是,这与金有何区别?黑子也说了,你这亦能以金易钱。” “后生仔终究是后生仔。” “???” 黑夫把玩着铜板,淡淡道:“不论带金还是钱,在路上都有可能会被山匪劫掠。我这支票不同,山匪抢走了也没用。子都若想兑换成钱,就得持验核对身份。取钱时,还得说出对应的暗号。经钱庄核对无误,方能兑成铜钱。” “暗号?” “额,就是类似于阴书管龠(yue,钥匙)。” 扶苏蹙眉苦思。 这活可是相当的繁琐。 工作量简直大的惊人! 支票越多,钱庄工作量就越大。每个人的暗号不同皆需记录,还要核验取钱之人的身份。 “黑子不怕有人仿造?” “每个支票皆有不同。”黑夫将铜板放在食案前,淡淡道:“你仔细看看,这铜板背面刻有编码。编码对应有身份信息与暗号,哪怕有人仿造来兑钱,也得持验和说出暗号。若有一项不对,那便直接拿下送至乡校。” “竟如此繁琐?!” “对啊,所以就只有云梦有。” 黑夫两手摊开。 刚开始他想搞成后世的银票,可发现有着诸多不便,而且工作量大的吓人。所以他也没打算推行出去,只是在云梦试试。一来能聚敛财富,二来能方便贾人。可千万别小瞧这手续费,钱庄数十号人全靠这手续费养活。 “黑子就图那点手续费?” “格局,把格局打开。” “黑子何意?” “你先别问,先干活去。” “不成,黑子莫要卖关子!” “……” 黑夫顿时扶额,也怪自个嘴欠,好端端的和他说这些干啥。秦子都这人是出了名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在云梦呆了两三个月,已经快能写本《十万个为什么》了。但凡遇到不懂的,必定要问到懂为止。 他不耻下问的态度,黑夫很高兴。 可他穷追不舍的架势,黑夫不喜欢。 “你想想,我只是利用这支票便可聚敛大笔财富。好比建房修路,都需要钱,有了钱庄我就不愁没钱用。像学区房没多少人买得起,我就以钱庄的名义借钱给他们。十年内还清,还附有利息。有些人没钱做买卖,钱庄也能投资,这可都是钱啊!” “就与义仓类似?” “聪明。” 黑夫顿时笑了起来。 钱庄承载不起太多的现金流,很是脆弱。要是有真正懂金融的人在,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让黑夫破产,这也是他不敢往外推行的原因。 扶苏皱起眉头。 “黑子不怕他们不还钱?” “我巴不得咧。” “为何?” “要想借钱,得要有对应的资产抵押。就比如说学区房,他们还了四年结果第五年还不上,那这房子又归我了,他们还了四年的钱也是我的。再者说,有几人敢于官斗的?” “你……你竟如此贪?” 扶苏双眼瞪直,无比恼怒。 此种做法,和畜生有何区别? 最起码……也得把钱还给别人。 “他们不贪?”黑夫神情淡然,“做买卖讲究供求,有人买就有人卖。我有做宣传吗?我没有!更不是我逼他们借钱的,关我什么事?根本就怪他们自己贪!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他们借了我的钱若是谋利,难道会分我钱?借钱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啊!” 扶苏一时语塞。他并不认可黑夫的做法,在他看来此种做法太过丧尽天良。可是,他又偏偏挑不出错来。就如黑夫所言,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秦国对付老赖的办法更绝,直接就充为刑徒干活抵债。若是数额过大资不抵债,那父母子女都可能变成奴隶。秦国大奴值4300钱,小奴值2500钱呢。论价值,大概和田牛差不多。 如此比较,黑夫都算好的了…… 起码,黑夫不会把人充为奴隶。 “去吧,把人都叫来。” “做何事?” “发红包啊!” “……” 黑夫可是良心企业家,不拖欠工资是他的准则。眼瞅着便要正旦,自然得提前发钱。正旦当日,他还会再发点红包。要想马儿跑的快,就得让马儿吃草。连草都不给吃,那用爱发电吗? 扶苏颤颤巍巍的走出书房。 他在想,究竟是哪里错了? 黑夫所为,真的错了吗? 也有商贾靠着钱庄的钱,有了初始资金借此而谋利。当地修路铺桥,这钱也是来自钱庄。但同样也有商贾因为亏本,导致变卖家产的。 或许,他们都没错……既然决定做某件事,那就得承担对应的责任。很多人想借钱都找不到人,黑夫的钱庄则给了他们机会。虽然贪心了些,却也是相互的。与人方便的同时,黑夫也能得利,这就是双赢! 刚推开大门,霎那间门口站着乌泱泱的一大片稚生。有男有女,很识趣的按照从高到矮的顺序站着。他们都是黑夫的学生,其中有三成则是黑夫的义子义女。不在学堂时,皆称黑夫为义父。 他们的父亲皆是黑夫袍泽,有的并非是云梦乡人。黑夫后来得势,便将他们迁至云梦。帮着侍奉双亲,照顾亲眷子嗣。黑夫视他们为己出,对他们是多有照顾。 黑夫有回也曾提到过,他背负着数十条人命活着。有数位袍泽都曾救过他的命,这份恩情他必须得还。所以当地也流传着一句话:得黄金百,不如得黑夫一诺! “见过夫子。” 弟子们皆是纷纷作揖行礼。 扶苏也是抬手回礼。 “诸生有礼。” “进来要红包咯!” “不知道今年有多少……” “吾今年算学第一,还有奖学金呢!” “快去快去,去晚了可就没了。” “……” 扶苏犹如暴风中的树苗,险些被人群挤飞出去,霎那间是猪突猛进好似敌军来袭,惊得扶苏目瞪口呆。这些稚生一个个都健壮如牛,平日在学堂吃饭更和抢饭似的。因为很多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斗米都不夸张。但凡去的稍微晚些,那就只剩饭桶了…… “大兄,这是怎么了?” “来领钱的。” “领钱?!” 胡亥眼前顿时一亮。 他穷啊! 他身上的钱早没了……黑夫与他玩六博戏,然后全赢走了。并且,他还欠了黑夫一大笔钱! “那我有吗?” “应该有吧?” “等等我!!!” 胡亥连忙颠颠的跟了上去。 望着热闹的府宅,扶苏不禁一笑。或许就如黑夫所言,他就是典型的想太多了。想的越多,烦恼就越多。像黔首就很简单,能吃饱穿暖就知足了。做事不必顾虑太多,毕竟人又不是黄金,哪能谁都喜欢?只要对的起自己良心,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 可惜,他终究不是黑夫。 他是秦国长公子,注定不能。 再反观胡亥,他倒是舒坦的很,不过却也有所改变。原本胡亥是一天五顿打,现在好多了,一天只挨三顿。要是哪天少了顿,他们还觉得奇怪咧! 玩笑归玩笑,胡亥性情确实转变不少,再也不会说黔首吃不饱是因为偷懒的混账话。他就干了半个月的农活,后来直接趴床上三天,还说就是打死他也不愿下去。别说种一百亩地,就是三十亩地都能要他的命。 对胡亥而言,这或许只是游戏。 可对黔首,却是生活…… 【ps:求五星好评啦~】 第68章 黑夫撒币了,云梦警犬 “布,拜见义父。” “提前祝义父正旦安好!” “好好好,这是你的红包。”黑夫笑着挥手,“汝今年律令学得挺好,也有十五了。再过两年,兴许也能试为吏。汝母身体素来不好,每日都需服药。汝大父还要耕作十五亩良田,也是不易。这钱省着些花,若有急事便让里长通知我。” “布,都记住了。” “去吧。” 他们很多都并不住在城内,所以黑夫是提前给他们红包,好让他们提前回家过正旦。这钱一来是犒劳他们上学期间帮着务农助工,二来也是对他们这一年学有所成的奖励。 给的红包是有多有少,少的刚刚百钱,多的能有上千。除开学业外,那就是有突出贡献的。黑夫也知道很多人家中贫困,所以就给他们勤工俭学的机会。 “婵,你的算学差了些。”黑夫面露无奈,“今后汝母卖茶,你就莫要跟着了。好好研习学问,争取成为寡妇清那样的人。另外,你织的布很好工师也是赞不绝口。昨日他来的时候,还带来二百钱。” “婵,拜谢义父。” 婵便是上回卖青梅仙茶的女童,她的手很精巧。弹得曲子也很动听,还擅长织布,织出来的绢又细又密。以后好好发展,兴许还能为官。 也别觉得奇怪,秦国也有女官,只不过并非是掌握实权的廷臣或是郡县长吏。像各个郡县都设有织室,隶属于考工室,主要就是负责织布。织室内做杂活的隶妾,两个人相当于一个工匠。可若是擅长织布的织女,那就与男子等同。 可千万别觉得这有多好……因为若是犯了法被充为隶妾,别的女子还有可能赎身,可织女不能被赎身。也就是说,得一直给秦国干活织布。 秦朝对女子也没有太多束缚,毕竟在统治者眼里不论男女都是劳力。人口少生产力不足,自然都得用。就说昔日商君认为守城之时,就得全民皆兵。以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老弱者为一军,此谓三军。 “仲兄仲兄,到我了……” 妴蹦蹦跳跳的来至堂前,满脸期许。 “你今年可没少惹事。”黑夫皱着眉头,低声道:“你先前带着小猪去偷蜂蜜,结果他被叮成了猪头。半个月前,你又带他上山采摘野果,结果摔了个半死。你还骗他吃了毒草,害他窜了三天三夜……” “谁让他惹仲兄生气。” “那也不当如此。”黑夫望着妴,语重心长道:“你今年所学,皆排末尾。又欺负同学,所以扣了你的红包。这还剩下百钱,省着点花。” “拜谢仲兄……” 妴也没再顶嘴,她都听了进去。转身瞧见胡亥后,顿时气鼓鼓的哼了声。胡亥则是连忙告饶,“先生,你可不能这么对妴。” “哈?” “她没有欺负我,都是我自己体弱。” “你没病吧?” “弟子好的很。” “不是……她欺负你,我帮你批评她,你还帮她说话?不是,你难道喜欢上我妹了?” “先生多虑了……” 胡亥撇撇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别看他才十二,他懂得可要比黑夫还多。他的婢女都是自六国中精挑细选的美人,哪是云梦这的乡野粗鄙女子所能比的? 他帮妴,纯粹是因为妴能带他玩。要是把妴惹恼了,以后谁还会带他?虽然妴确实坑了他,但他尚且还能接受。妴在云梦可是出了名的孩子王,像什么爬树下水偷鸡摸狗,都是一把好手。她要是出门,村里的狗都得摇头。 这可比在咸阳有意思多了! 数丈高的大树,妴轻松就能爬上。 胡亥爬树的本事,就是向她学的。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 “额?” “还多虑了?你还瞧不上妴?” “……” 胡亥瞪着无辜的双眼。 天地良心,这是送命题啊! 他不论瞧没瞧上,都得挨揍! “先生,还是给红包吧?” “还红包?耳光你要不要?” “……” 黑夫拿出算盘,继续道:“你上个月与我玩六博,欠了我八百钱,利滚利后现在是一千六百钱。” “我还带回来蜂蜜呢!”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来气。蜂蜜是值点钱,可惜你还被叮了一头的包,给你看医卜就花了我三百多钱,扣除蜂蜜你倒欠我二百钱。还有前几日腹泻,又给你找医卜,你又欠我五百钱。也就是说,你还欠我两千三百钱。” “我还干活了……” “对,本来是要给你三百钱做红包的,可惜你欠我这么多钱自然就得抵债,所以还欠我两千钱。” 胡亥抱着扶苏,差点就哭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按黑夫这利滚利的法子,每隔一个月就得翻倍……他就是玩了命的干农活,他都还不清债务。想不到他堂堂公子,有朝一日也会因为没钱而苦恼。 “大兄,可否帮我还债?” “没问题!” “大兄有多少?” “不少了,二百五。” “你才这点?” “有就不错了……” 望着这俩难兄难弟,黑夫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坑钱,而是为了教育秦亥,以后千万别赌。要不然,秦伯再大的家业怕是也会被他败完。当然,这么做还能让他更听话些,省的他天天顶嘴。 还别说,小猪虽然欠债却不赖账。就算知道黑夫故意坑他,也不耍赖。自从欠债后,对黑夫几乎是言听计从。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鲜少顶嘴。每日至工坊中打工还债,干的还特别起劲。 “收着吧,省着点花。” 黑夫又掏出来个红包。 “多谢先生!” 胡亥看了眼红包。 嚯,竟有百钱?! 若在咸阳,他自是瞧不上的。 可在云梦,这就够他花的了! 他胡汉三又回来了! 发完他们的,便是府上僮仆。他们有些虽为奴隶,可黑夫从不亏待他们。有的家中还有亲眷,每年正旦便能回去探亲。既是回家,自然不能两手空空。还有的则是在府上为工,并非奴籍。想的就是多攒些钱粮,早日回家娶妻。 既是如此,钱自然不能少。这一天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俗称的黑夫撒币日。因为人数较多,就连扶苏与惊都来帮着撒币……阿不,是分钱! “大黄,二级走犬,红包五百。回去后好好照顾大黄,它若是瘦了我饶不了你。” “君上放心。” “等会……” 扶苏发着发着就愣住了。 望着面前憨厚的黄犬,满是诧异。原先他只以为黑夫是说着玩的,结果他是真的敢让条狗都吃上公粮! “怎么?” “这条黄犬也能得钱?” “有啥问题?” “不是,我还没它的高?” “很多人都没有……” “如此,也太过分了!” 这是在践踏他们的人格! 士可忍,孰不可忍! 扶苏自认为脾气算好的了。 可如此羞辱,他实在蚌埠住了。 “你和狗较什么劲呢?” “它怎么能有这么多钱的?” 大黄悠哉的趴在地上。 前爪交叉,与世无争。 周遭僮仆皆是摇头叹息。 “秦先生,莫要说了。” “大黄可比我们重要的多。” “这是走犬,可不是普通野犬。” “能做云梦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 “那也得有用,要不然能有这么多?” 惊在旁劝阻道:“先生何苦要与狗比呢?” “???” “我是说……你不配和狗比。” “阿不不,我说狗不配与你比。” “你闭嘴吧!” 黑夫瞪了眼惊,而后淡然道:“子都不必生气,且听我说完。大黄本为夕阳里猎户所养猎犬,在当地都是出了名的。谁家孩子若是不见了,都会让它帮忙找。就说今年,大黄救了俩落水的,还找回来失踪的稚童。另外,还帮助破获了两桩失窃案。我就问你,给五百钱过分吗?” “……” 还真是活久见! 云梦的狗都这么厉害? 别说钱,以后吃酒都得坐上席。 狗子没到,那都不能开席! 咸阳宫中也有不少狗,大部分都是用于狩猎的猎犬。其中有两条还是他父皇养的,年轻时也曾带着猎犬去狩猎。还有便是田犬用以抓田鼠,还有便是看门犬。 “这二级走犬是何意思?” “哦,就类似于爵位。”黑夫笑了笑,“一级是最低的,只要能看门就行。这种犬,每年也能分个百钱左右。放心,没你高的。” “……” 扶苏捂着胸口,又好气又好笑。黑夫明面上是给狗的,实际上还是给人的。按他这么个给法,云梦能不富裕吗?! …… …… 云梦城内。 青年跟着商贾之车,左顾右盼。宽敞的街道无比干净,两侧并无多少商贾。他问过当地人,说是快至正旦都回家忙着祭祀。只有极少数的贾人,还会继续摆摊。 看来,张子果然未曾骗我。 想不到……云梦竟如此有趣! 青年慢慢走着,只觉得都很新鲜。 “君子,咱们看来来晚了些。”粮商苦笑叹息,“恰好赶上正旦,云梦也没先前热闹。估摸着得再等几日,方会恢复。” “不碍事。”青年淡淡一笑,“沿路而行,平已领略云梦之美。特别是那高速路修的极好,虽然需要花些钱却能为民谋利。由此可见,黑夫必是能吏。平不远千里而来,定能不虚此行!” 第69章 秦俗楚摊,百代皆行秦政法 正旦在即,南郡皆热闹不已。 即便是喜,也迎来短暂的休沐。所谓休沐,其实是因沐浴而起。很多人会以为古人不爱干净,官吏则恰恰相反。每隔五日便要休息沐浴,洗过头发后需要时间擦干便不能佩冠,这时肯定是不能见人的。 所以秦国就有告归的说法,需要向上级请示告归。像四时祭祀正旦行腊……这些都可告归休沐。若是想要内卷就想着加班休沐,有些长吏也可能会出面规劝: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壹笑相乐。 当然,安陆县就没这回事。 喜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全年基本无休,主动加班。 这种劳模,打着灯笼都难找。 临近正旦,四周炊烟袅袅。里闾黔首皆会穹窒熏鼠,塞向墐户。除开打扫房宅卫生,焚烧早早晒干的艾草篙草用以熏鼠。还会修补破旧的窗户,以此迎接新的一年。 喜虽休沐告归只着便服,却依旧是在巡视。沿路能瞧见身着裘袄的闾右富户,还有荆钗布裙的妇人。有的以麻绳提着羊脚,有的买块狗肝准备回去烹煮。既是过年除开祭祀外,自然也要美餐一顿。 磐左顾右盼,满脸急切。他都与人约好,说好要同去云梦清楼。一来能泡澡按摩放松,二来还能欣赏美人舞姿。逢年过节,清楼便是最热闹的时候,她们是不歇息的,但花费要上涨三成。同时还有着诸多活动,像是办季卡年卡都有折扣。若是刷的礼物多,还能得到各种礼物,都是些栩栩如生的陶俑。 在磐看来,清楼便是他心灵港湾。每当他得空,总想去放松。虽然里面的倡女算不上多好看,但一个个都是经过培训的,主打个善解人意乖巧懂事。 “喜君,也该回去了。”磐实在是忍不住了,连忙道:“恰逢正旦,便是匪寇都要歇息。既已告归休沐,不如回去准备祭祀。” “老夫知道,你是着急去清楼。” “咳咳……” “吾等皆为县吏,受国恩食君禄,锦衣玉食皆出民赋。纵然告归休沐,亦不能忘此身份。前年正旦,便有人醉酒生事。还有里监门酩酊大醉致起大火,险些酿成大祸。就因告归便不顾政务,如此县必生乱,吾等便是安陆罪人!” “……” 磐也不再劝阻,顿时闭嘴。 整个南郡,也就安陆县如此。他就想摸鱼放松会,喜便各种大道理。他只是县中小吏,每年不过四百石粟米,玩什么命呢?人生苦短,还得及时行乐啊! “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 “唯……” 喜重重哼了声,他对属吏严苛对自己更严苛。每年告归休沐,却依旧心系政事。他曾与黑夫说过,他此生上不愧于国君下不愧于黔首,唯一亏欠的便是亡母。亡母病逝于正旦,他却因为在外处理政务无法回家尽孝,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憾事。所以喜每年正旦才会难得休息一日,亲自焚香祷告祭祀先祖。 “喜君,正旦安好。” “正旦安好。” “喜君又来巡视里闾了?” “嗯。”喜轻轻点头,“每逢正旦,必穹窒熏鼠或爆祭敬神驱邪。身为里监门,这几日小心旞(sui)火,若不慎烧毁里门便要赀一盾!” “喜君放心!” 里监门拍着胸脯应下。 喜走入里闾,里面是烟雾缭绕。还能听到阵阵噼里啪啦声,显然有人正在行爆祭。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谓爆祭,其实是出自周礼九祭中的炮祭。炮祭,燔柴也,后来又演变成焚烧青竹。竹子被焚烧时,会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之声,所以又将其称为【爆竹】,是谓庭燎晰晰,君子至止。 爆祭主要是敬神驱邪,以辟山臊恶鬼。还能瞧见头戴木制面具,在火堆旁踩着诡异步伐的巫祝。他们所为名曰傩(nuo)祭,主要是为祭神跳鬼驱瘟避疫,以愿来年安庆。傩祭在关中鲜少能瞧见,大部分盛行于南方地区,像楚越之地巴蜀两郡都有。 秦国祭祀以四方上帝为主,分别是白帝、青帝、黄帝和赤帝。同时还有丕显大神,皇天上帝这类主流祭祀。秦始皇东巡封禅后,又将其他地区的神系纳入祭祀体系中。像各地的名山大川,还有齐国的八神体系 秦国神系极其复杂,各地皆有不同,便是最精通礼法祭祀的大儒老儒都未必全能说上来。像除开主流祭祀,还有些则是小神。比如说杜主,他曾是周宣王的右将军。在杜县的亳亭有三座杜主祠和寿星祠,在雍州的草屋祠庙中也祭祀杜主。他算是是秦中地区内最灵验的小神,每年都会有人祭祀。 是的,民间祭祀主打个实用。若是祭祀有用,那么香火人烟不断。可若是没用,久而久之便会废弃,可能转头就去祭祀管用的神灵。 当然秦国对祭祀也是有规定的,非官方认定的编制神灵那都是奇祀淫祀。若是有人敢私自设立神位,那就要赀二甲。 喜静等傩戏结束后,方才继续巡视。受黑夫影响,所以他对这些也持怀疑态度。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很尊敬民俗。毕竟真假并不重要,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不必强求他们去认可某种观念。这么多年的传统,哪能说打破就打破? 路过闾右富户,喜会进去看看他们的祭室弼堂,防止他们私立神位祭淫祀。若至闾左贫户,则会看他们年货准备的是否充足。若是生活困苦,那就得登记成册记录下来。若无特殊原因,来年便可至云梦为工。要是懒汉的话,喜就谆谆教导引人向善。可若是怎么都说不通,喜便会拂袖离去,临走时来上句竖子不足与谋! 喜沿着里巷而行,还能瞧见有人在给房门更换桃符。所谓桃符便是桃木板,分别上书:神荼、郁垒。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这主要是用作驱鬼,以此庇佑来年能不受病灾。 巡视结束后,喜感慨不已。今年安陆县比之先前更要热闹,人口已近三万。单单云梦乡,人口就已破万。像些人烟稀少的贫瘠县,估摸着也就这么些人。安陆县先前也很贫困,诸多闾左贫户只能为人庸耕。这两年受益于云梦,便是贫户日子也比先前好过的多。只要勤快些,总能在云梦找到活计。 “喜君,能否结束了?” “怎么,急着去云梦清楼?” “咳咳……” 喜是轻轻叹息,淡淡道:“正好,老夫也欲前往云梦。每年正旦前夕还有个黑夫撒币日,少则百钱多则上千。云梦各大商铺,皆会搞什么年终促销。你去清楼,可是为了办什么季卡年卡的?” “果然都瞒不过喜君……” “这卡可不便宜。” “下吏攒了许久呢。” “汝忝为秦吏……” “我抄,我回去就抄!” 磐相当自觉,连忙告饶。 喜也没再训斥,只是叹息。 实际上,磐这县丞干的相当好。他不贪财恋权,也从不收受贿赂,单纯就好个色。每月不去趟清楼,他就浑身不自在。而且清楼与女闾不同,主要还是欣赏歌舞,还能吃什么自助餐。而后泡脚泡澡,还会有专门的侍女来按摩放松。虽说花费是高了些,但也的确是好地方。 “走吧。” 喜径直而去。 若无意外,黑夫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以黑夫才能,必然是要受到提拔重用。他得到消息,说是皇帝已取消今年东巡。名义上是因为南征,所以得缩减开支。实际上,明摆着是冲云梦来的。或许,今年便是黑夫最后一年在云梦。 喜正欲上车,结果却因为手上无力险些没上去。他略有迟疑,脸上闪过些许苦涩。他今年已有四十五岁,终究还是老了。待他告老归乡,安陆县便可由磐接手。以他的才能,倒也是绰绰有余。 “喜君,没事吧?” “拿笔来。” “唯。” 磐不敢怠慢,将毛笔递上。 喜取过竹简,提笔记录。 【二十九年十月正旦,上再游云梦。】 “喜君,为何总记这些?” “此为吾生平。”喜轻声开口,淡淡道:“昔日内史曾与吾说过,为吏者当持三尺木牍治理当下。吾撰写生平,乃为记下这些事。待今后告老归乡翻阅所记,老夫便知此生未曾愧对内史。” “喜君……想要告老?” “这两年,老夫越发力不从心。” “喜君莫要说笑。” “呵。”喜拂袖将竹简推给磐,淡淡道:“这些年来,多亏你辅佐。老夫性格顽固不受上吏属吏喜欢,唯有你如磐石般伴随左右。汝有才能,却数年未能晋升。这卷竹简,便是老夫的赔礼。” 磐颤抖着接过竹简,已是哽咽。 “汝为县丞恪守秦法,独好清楼。老夫知你并无坏心,只是稍微偷懒放松。可要记住,吾等既为秦吏食秦禄,就当为国分忧治理当地。吾等终有一死,竹简也会腐朽,可上面的秦律必将绵延万世!” “喜君……” 磐握着竹简。 此刻,只觉这卷竹简重若泰山! 【ps:家人们谁懂啊……书的评分就只有6.8,实在是太惨了。玄鸟求求大家动动小手,给个五星好评吧!】 第70章 博浪沙张良,取消了? 阳武县,博浪亭。 北有德水,南有官渡。四周因河水冲刷,形成了诸多沙丘池沼。此刻已至日暮时分,远处夕阳只余些暗红,天色渐暗。寒风吹过,滩涂密密麻麻的芦苇呼啸摇摆。芦苇已经泛黄,大片大片的芦花随风飘散。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铮铮琴音,伴有极具磁性的嗓音。琴音响亮,透着些许婉转壮烈,也能听出抚琴之人心中忐忑澎湃之情。 青年宽衣博袖,正坐于草席上。十指修长,状貌如妇人好女。身材偏瘦面如冠玉,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竟未蓄须。这时期的男子皆会蓄须,除开去势寺人或是未及冠者。秦国甚至还将剃须削发当做刑法,用来惩治犯法之人。 若有儒生路过,必能听出青年所奏为《郑风·将仲子》。此诗看似是无知少女让情郎莫要相会,实则是讥讽昔日郑庄公。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焉! 青年双手落于古琴。 清澈的眸子藏着些杀意。 他要效仿荆轲高渐离,刺杀暴秦。 此事若成,必将令天下生变! “君子,冷。” 身后足有八尺多高的壮汉走上前来,他背着杆百二十斤重的铁椎,着粗布短褐。亲自为青年披上羔裘,只是说的话瓮声瓮气的不太利索。 张良难得一笑。 这位是他自东夷求来的力士,能使百二十斤的大铁椎。此人无名无氏,乃东夷奴隶,力大如牛。曾徒手降服山彘,于数十人包围中取敌将首级。他足足花了百金,方才自沧海君买下力士。后来,他就给力士取了个名——铁椎! 张良看向远处的夕阳。 如那暴秦……日落西山! 此景,甚美! 十二年的苦等布局,终于要迎来最后一刻。自叶腾出卖母国沦为秦狗,三晋之后的姬韩便化作灰烬。他张氏三代仕韩,侍五代韩王,到他却是断了传承。他痛恨昏庸无能的韩王,害得韩非客死云阳。更恨暴秦,灭了姬姓韩国。 他并非是莽撞之人,精于谋划。这些年来他枕戈寝甲,无时无刻不想着伐秦复韩。秦国灭韩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此仇……虽百世可也! 昔日秦国灭韩,为收揽人心并未大开杀戒。而后又过了四年,趁着王贲率主力秦军攻燕蓟,新郑当时有不少勋贵都想让他共同举事反秦。但张良不愿做无谓的牺牲,告诉他们所为只是效仿荆轲,必死之局。纵然让他们成事,必然会迎来狠辣镇压。 但……没人听他的。 二十一年,新郑反。 他们未能成事,遭受到秦国血腥镇压。他清楚的记得,那日满城皆赤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被杀的韩人尸体,韩人最后仅存的力量就这么糟蹋了。 那日,张良麻木的行于新郑。望着那些曾几何时与他高谈阔论的热血青年,化作一具具恐怖的尸体。他心中唯有悲愤,对秦国的恨意更是愈发浓烈。 夕阳时分,他在尸群中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人——他的仲弟。彼时仲弟已经断气,手里却死死握着口断剑,身上大小伤口超过三十处。 仲弟一腔热血,流尽了。 张良亲自背着仲弟,就如年少时仲弟调皮失足扭伤了腿,由他背着。仲弟尚武,年少还曾立下宏远。将来大兄为相吾为将,你我二人共同为韩效力必能抵抗暴秦。可惜,仲弟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家中,张良只是抚琴一曲。他将所有僮仆遣散变卖家产,连他仲弟都未下葬。没别的原因,他有生之年定要亲手葬秦。国仇家恨,百世亦可报! 但是,秦人比他想的还要快。新郑县令冯毋择即刻安排人手,彻查反秦之事。凡与之有关的,一律夷三族。秦灭韩后待勋贵还算不错,可既然换来的是反秦,那便绝不姑息,一切皆按秦法处置! 张氏,自然也逃不过。面对秦国通缉,张良将蓄了数年的美须刮得干干净净。穿上女人的襦裙扎着发髻,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开了新郑。昔日越王勾践为报仇卧薪尝胆,他亦可扮成女人活命! 这些年来他奔走各地,也曾遭人耻笑,可他从未蓄须。一来是他被通缉,没有胡须他也能假扮成女子逃命。二来是以此明志,秦国不亡他绝不蓄须! 他本想游说列国,合纵扛秦。 可惜,那些人皆将他视作丧家之犬。 韩灭了又如何? 郑国不也被韩所灭? 怎么,轮到你就受不了了? 面对冷嘲热讽,张良是彻底失望。他前往淮阳,潜心修学。作壁上观,看着各国一个个步入韩国后尘。 十七年,韩灭。 十九年,赵灭。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至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 廿一年,王贲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燕王喜败走辽东而王之。 廿二年,王贲水淹大梁,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廿三年,虏楚王。 廿四年,王翦破楚,昌平君、项燕死。 廿五年,王贲攻辽东,得燕王喜。攻代,得代王嘉。 廿六年,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 也是那天,张良看着秦军入临淄。 他站在城墙,开怀大笑。 眼含热泪,笑的无比大声。 齐王建昏庸无能,听信后胜之言,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呜呼!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故族秦者必秦也,非天下! 张良藏匿在暗处,冷漠的注视着一切。看着自大的秦王调动各郡人力,修造驰道。骊山皇陵自其登基便开始修造,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好不容易享受两年太平,便又要动用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 他不否认,秦王的确是雄才伟略的国君。但秦能灭六国,乃是底蕴积攒。从养马的非子开始,竟无一国君是昏庸无能之辈,此为天命助秦。秦王自号为皇帝,他的威望响彻天下。他若是不死,他们就难掀起多少风浪。 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秦,最终身死国灭。前年荆轲好友高渐离被发现,而后入咸阳谱曲。秦始皇为防止他刺杀,将其双眼用烟灼瞎,而后令他谱曲《秦颂》。高渐离为了帮荆轲报仇,假意屈服暗中将筑灌满了铅。就等靠近暴君,一举将其砸死。 可惜,他也失败了。 自那日起,秦王终身不近诸侯之人。 在张良看来,刺秦必定要慎重考虑。想要成功,得要有充足的准备。还好,秦王是个勤政的国君。他为镇守四方,年年巡狩。前年巡游陇西,去年则是东巡封禅。听说今年开春后,还准备继续东巡。 张良走遍诸多地方,最后决定是在这博浪沙刺秦。首先这里是东巡的必经之地,只要秦王想要东巡必然会从此过。还有这里地理位置极佳,因为沙土地的缘故,车驾速度必然要放慢。他们也能隐藏在两侧,伺机而动。不论计划是否成功,都能借助芦苇丛逃窜。 他并非莽撞行事之人,但他坚信此次计划能够成功。他要令这一击,响彻天下。告诉天下反秦义士,秦王政并非是神,同样会死! 只要他死,他们就有了机会! 推翻暴秦,复立六国! “吁……” 车驾缓缓停靠于亭外,胖商贾走下马车,不住搓手跺脚,埋怨道:“阳武可真冷,南郡要比这强多了。” “敢问小郎君,这可有人?” “没人。”张良挥挥手,示意大铁椎莫要紧张。他扬起抹和煦的笑容,淡淡道:“足下若不嫌弃,也可饮些温过的美酒,暖暖身子。” “多谢小郎君美意。”胖商贾笑了笑,摇头道:“某喝过南郡美酒,对这些酒实在是毫无兴趣。说起来,小郎君可去过南郡?” “数年前曾去过,怎么?” “南郡现在变化可太大了!” “哦?” 胖商贾笑了起来,“我先前也是听人说的,未曾放在心上。可去过南郡后,方知何谓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特别是那云梦乡,更是无比富饶。可惜某钱没带够,否则定要移居云梦。” 听商贾口音,应该便是阳武人。阳武至云梦怕是得要有上千里远,他竟想迁去云梦,莫非是在云梦有了外室不成? 张良眉头微蹙,他没去过云梦却听说过云梦乡的名气。据说当地有片云梦泽,地广人稀,有着诸多匪寇和野兽。韩奸叶腾便曾为南郡郡守,将当地治理的相当好。但是他听说因为伐楚的缘故,云梦当地死伤惨重,不知多少孤儿寡母,所以是相当贫瘠。 “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长弓。” 张良轻飘飘的开口。 他做事谨慎,自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名讳,这些年来都是化名。他出自张氏,【张】若以韩字而书,便是披发壮士持弓引箭蓄势待发。昔日韩弓韩弩名动天下,他引以为豪。他今日所做之事也是引弓射箭,只要能射中秦王,便能报仇! “小郎君似乎并非是阳武人?” “吾自淮阳而来。” 张良操着口地道的淮阳腔。 他其实是新郑人,只是为隐姓埋名曾于淮阳潜心修学。所以,他也学了口标准的淮阳腔。就算是当地人听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那郎君在此作甚?眼看着快要正旦,也当回家庆祝。” “在等人。” “等人?” “听说,皇帝又要东巡了。”张良流露出抹敬畏之色,“吾自淮阳而来,就为了能隔着远远的目睹皇帝真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 胖商贾若有所思的点头,这类人还真不少。去年的时候就有不少儒生方士聚集于阳武县,当时可是热闹的很,都想着能借此觐见面上,若能为皇帝所用岂不美哉? “如此,长弓可要失望了……” “为何?” “刚得到消息,皇帝取消了今年东巡。”胖商贾搓着手,笑着道:“说是为南征做准备,东巡劳民伤财于民不便,所以便取消了。” “……” 张良猛地拍桌子站起身来。 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东巡……取消了?! 他辛苦筹备数年,说取消就取消?! 第71章 云梦说书人,深夜鬼影 “咳咳咳……” “君子。” 大铁椎满脸忧虑,张良身体素来不好,寒风一吹便易染风寒。他本为东夷奴隶,处处受辱。是张良将他赎出,供他吃喝给他衣服穿,还给他取了名字。大恩大德,他愿以命相抵。 “唉。” 胖商贾不住摇头。 这类人他见的多了。 去年皇帝东巡,不知多少儒生方士苦苦等候。他们为了荣华富贵,只求能见皇帝一面。可惜无人得偿所愿,反倒是被视作奸细抓了不少。 “足下说的当真?” “此事不敢妄言。” “咳咳!” 张良又是猛烈的咳嗽。 数年心血,付之一炬! 我不信! 好端端的,怎会取消东巡? 依秦王的个性,绝不会在意劳民伤财。以律法治天下,以巡狩定四方,此为秦王做事宗旨。说取消就取消,各地郡县岂不是白白准备?! 张良面露寒意。 他可不会听信一人之言。 他要先回阳武,打听清楚。 胖商贾打量着张良,也很好奇。见其风度翩翩儒雅和善,想来也是有能之士。只不过,为何没蓄须呢? 莫非是受刑的寺人? 亦或者……是倡优? 难怪要投靠皇帝啊! “其实,长弓不必着急。” “足下何意?” “你我萍水相逢,却愿以美酒相赠。如此,某自然也得回礼。就如某方才所言,云梦啬夫为能吏。年纪轻轻,便已爵至五级大夫。听说又立下大功,又能进爵。若长弓投靠于他,也是条出路。” “吾志不在此。” 张良摇了摇头。 这商贾把他当什么? 他张氏两代相韩,侍五代韩王。他精通黄老之术,深谙兵家纵横。这些年来潜心修学,儒法墨三家之言也有涉猎。他若想归顺秦廷,早就效仿韩奸叶腾,又岂会等到今日? 见其拒绝,胖商贾也没再多言。 看着张良径直离去,不住摇头。 年轻人眼高手低,可是要吃亏的。黑夫虽为啬夫,但用不了多久必受重用。趁现在投靠于他,以后绝对能飞黄腾达。 可惜,这人眼界太低! …… …… 云梦乡,终南居。 “话说东海有一傲来国。” “西游记,都听八十多回了!” “话说殷商时期……” “封神榜,八百多遍了!” “话说有盗名楚……” “盗帅楚留香,倒着都能背。” “叱嗟,汝来找茬的是不是?”中年拍案而起,怒斥道:“听过就听过,在这嘚瑟什么?再敢捣乱,莫怪乃公将你架出去!” 陈平饶有兴趣的坐于厅堂。 他是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云梦可真有意思! 就说这终南居,充当客舍与食肆。每日厅堂还有人说故事,颇有小说家的风范。所谓小说家,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小说家影响力甚小,远不及显学,甚至不在九流之中。 陈平游学多年,也读过些小说家之作,比如《伊尹说》、《鬻子说》等。他记得秦廷有倡儒名为优旃,善为笑言然合於大道,据说也是出自小说家。 面前中年人则不同,他自称为说书人,出自洛阳虞氏名籍。他本为倡人,说些俏皮话逗趣得赏。当地黑夫见他有些本事,便与他说了些故事,由他自行整理记录,编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像什么孟姜女哭倒齐长城,吕尚三打白骨精,楚留香情迷女儿国,玄奘巫祝降服白蛇为马…… 而后他便常驻于终南居,也算是客舍特色。宾客在此歇息时,便可听他说书讲故事。前段时间他前往县城处理私事,特地赶在正旦前回来。 听其说书并不贵,只需二十钱便可。还会送上果脯肉干,包括云梦仙茶,期间还会还会多次添茶。有些商贾闲来无事,便会在此歇息。像住在终南居的宾客,这些可都是免费的。 如此新奇有趣,陈平也是倍感兴趣。他并未忘记张苍之言,知道自己来云梦是投奔黑夫的。但黑夫亦非凡俗,没有充足准备前他是不会去的。他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求见黑夫。届时他对云梦已有了解,也能更有把握。 还好,他手里尚有余钱。他启程前,张负亲自找他谈过。说打从瞧他的第一眼起,便知道他今后必能成就番大事。关于云梦黑夫,张负也有所耳闻。此人虽起于微末,却是相当有才干,必会受皇帝重用。陈平若能借势,亦可谋利。而后,张负资助了他足足五千钱。 “虞君莫要理会他。” “对对对,继续说那西游记。” “好,今日某便说那三打白骨精!” “善!” 宾客们皆是附和赞许。 陈平顿时没了兴趣,将果脯肉干揣在袖中,径直出了终南居。他准备继续到处看看,务必要对云梦有全方面的了解。 因为明日便是正旦,云梦是相当热闹。杀猪宰羊,烧鸡烤鸭……数不胜数。爆竹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烟雾缭绕。走卒小贩的数量比之先前要少的多,但也有里闾黔首还在卖些必需品。 云梦曾是楚地,有些风俗习惯还趋于楚俗。就比如说那巫傩之术,同样令陈平大开眼界。 “清楼?” “此地应该就是女闾,不过倡女都是卖艺不卖身。”陈平停下脚步抬头打量,自语道:“她们皆受黑夫栽培,擅长鼓瑟吹笙抚琴击筑,尤擅歌舞。皆是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被些风流名士所推崇。” 陈平站在门前,未曾犹豫。他并非好色之徒,但做事亦不会循规蹈矩。既然是要探查云梦,那这清楼自然也不能错过。没有经过参验,便没有发言权。黑夫也曾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既是如此,他入清楼又何妨? 进门后,里面可要比外面暖和的多。高台之上,便有倡女正在奏舞。两旁则有蒙着面纱的美人抚琴击筑,四周是坐满了宾客。明日可就是正旦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 “君子有礼。” “有礼。” 妇人笑意盈盈的作揖。 “君子是头次来清楼吧?” “嗯。” “恰逢正旦,我们这可有诸多活动,像季卡年卡只需平日的八折。君子器宇轩昂,若欲常来也可考虑考虑。” “先不急。” 陈平谨慎的拒绝了,一来他钱不多,二来他并无兴趣。他对儿女私情无感,荀子也曾说过智者不入爱河。他来清楼,主要是为调查研究。待其摸清楚后,也没必要再来。 “如此也可。” “那当坐于何处?” “越靠近楼台,则越贵。像最前面排,需要二百钱,附带免费的泡澡按摩。依次往后,最后这排则需五十钱。虽然远了些,但像饭食果饮,皆是免费的。若君子看的高兴,也可给些赏钱。赏钱越多,越有机会与美人私下接触哦。” “明白了,那便坐这吧。” “多谢君子。” 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陈平始终是岿然不动。妇人也并未因他位居后面便冷眼相待,同样是热情招呼。望着台上莺莺燕燕,陈平则是暗中打量着。倡女身上皆无伤势,身材丰腴多姿,在清楼显然过的相当好。 如此看来,黑夫心地挺好。 陈平在云梦已住两日,黑夫的事迹也都听说过,像什么得黄金百,不如得黑夫一诺。就因为答应袍泽遗愿,便收养了数十个义子义女,倾尽所有照顾遗孀。因为伐楚致使云梦平添诸多残废,黑夫就帮他们做些小买卖谋生。 这些倡女大部分都是苦命人,她们有的是受到牵连被充为倡,有的则是被卖给女闾。靠着黑夫大刀阔斧的改制,立下诸多规矩,才让她们活出个人样来。 陈平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点头。冲黑夫所为,他必不看好儒法两家。若想得其认可,便以道墨两家为主,辅以他最擅长的黄老之术。 如此,大事可成! …… …… 黑夫府。 此刻夜深人静。 胡亥捧着竹简,借助月光看的津津有味。本来他对这些志怪故事是毫无兴趣,觉得纯粹是浪费时间,现在我是土狗我爱看。这些志怪故事看似是在说鬼神,实则是讽刺官场的蝇营狗苟,可比《日书》中的鬼神有趣多了。 比方说有则故事名曰促织,说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实际上就是讽刺人做官之后,惠及全家乃至亲友僮仆。 嘶……先生是在讽刺自己? 对啊,我就是以自己为模板写的,要不然怎会如此深刻? 阿这? 竟如此……真诚?! 胡亥满腔的抨击之词,瞬间溃散。面对真诚的黑夫,胡亥钦佩不已。若论鸡犬升天,莫过于黑夫。云梦的犬就不提了,乃是吃公粮的走犬。云梦的鸡也非同小可,不少皆是斗鸡用以娱乐,为黑夫赚了不少钱。 哗啦啦…… 阴风阵阵,吹得窗户作响。胡亥只感到脊背发凉,蹙眉抬头看去,此刻是乌云蔽月夜黑风高。 难不成,真有恶鬼?! 呸呸呸……莫要自己吓自己。 皆是故事,皆是假的! 胡亥打起精神,将竹简丢至旁边。他得赶紧入睡,明日还要回夕阳里准备正旦。他将被衾盖住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鬼魅恐怖之事。 但是,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 变成美人,蛊惑人心的狐妖! 喜好食人心的女鬼! 借衣还魂的水莽鬼! “帮……帮我……” “???” 好似鬼魅般的声音自地下传来。 胡亥连忙将被衾掀开,眼前赫然是个黑衣恶鬼,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伸出那漆黑的鬼爪,朝他不住的抓着。 “鬼……鬼……鬼?!!” 惨嚎声瞬间响彻府宅。 第72章 摸金公士猩,春秋笔法太史公 胡亥抱着被衾,缩在墙角。 此刻是瑟瑟发抖,双腿无力。 他现在全都明白了……难怪黑夫能编出这么多鬼魅志怪的故事。本以为他是抽象派编故事,天晓得这家伙是玩真的,府宅中真的有恶鬼 父皇保佑,儿臣可不想死!以后儿臣必然是早睡早起,听话懂事。只要能活命,以后绝不恃强凌弱,好好做人…… 胡亥也曾读过《日书》,知道里面有不少鬼。比如让人做噩梦的屠夫鬼,喜欢打人的刺鬼,纠缠人的哀鬼。当然也不都是坏的,还有些好的鬼。比如能够消暑的幼龙,亦或者是会送东西的夭鬼。若是想要驱鬼的话,就得用对应的法子,而且还必须得知道鬼的名字。 想对付哀乳鬼,就得找出鬼婴的尸体将其好生埋葬。对付调戏人的攸鬼,那就用桑树心打他。对付哀鬼,则可用桃木。喜欢大吵大闹的丘鬼,则可用灰治之。 所以……这是什么鬼?! “桀桀桀——” 黑影以无比邪魅的姿势爬起。 把胡亥吓得是嗷嗷惨嚎。 然后……他便吓昏过去。 “额?” “大胆狂徒,竟敢害吾少弟!” 扶苏已至胡亥门前,瞧见黑影后拔剑就刺。他压根没把这黑影当什么鬼魅,只觉得是意图不轨的刺客。他听到惨叫声后,光着脚便杀了过来。作为长兄,自然要肩负起保护弟妹的责任。 “额?” 黑影不解的转过身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左臂就被利剑划过。就听敕啦声,衣裳已被划破,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扶苏持剑站在榻前,以防黑影欲图不轨,清澈的眸子却藏着浓浓杀意。只需再一剑,他便能将此贼就地诛杀! “子都,住手!!!” 黑夫气喘吁吁的赶到,因为太黑的缘故只能瞧见他的牙齿。扶苏不解蹙眉,“难不成,黑子与他是一伙的?” “废话!” “猩,见过君上。” 猩捂着臂膀,连忙作揖。还好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眼前这青年也太过厉害,出剑速度迅疾如电,他是毫无还手之力。看来,又是君上招揽的食客。 “没事儿吧?” “蒙君上关心,只是皮外伤。” “你说说你,大门不走非要钻地道。怎么,钻盗洞钻习惯了?” “咳咳,习惯了……” “你先去找韩终包扎。” “唯!” 猩抱着臂膀,连忙告退。 扶苏望着地道,满脸不解。黑夫好端端的,怎么挖了条地道,看来还是藏了不少秘密啊…… “你这么冲动作甚?” “还望黑子见谅。”扶苏也没多言,抬手致歉道:“吾方才听少弟惨叫,还以为他是遭逢不测。赶来后就瞧见他在,情急之下方才如此。” “你怎么如此警觉?” 黑夫挠了挠头。 速度够快的的啊! 难不成是被刺杀的多了? 嘶……仔细想想还真有这可能。毕竟秦伯的身份地位摆在这,肯定有不少人想他死。 “咳咳!” 扶苏面露尴尬,没有多言。 他尚在襁褓,便遭逢嫪毐叛乱。嫪毐为多些筹码,便想挟持他要挟秦王。得亏卫士们忠心耿耿,誓死保护方才没事,他的母亲也因为这事受了伤。 再后来他十岁时,秦国灭赵。他的父王带着他亲至邯郸,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赵人悉数坑杀。同时也遭受刺杀,但同样都被诛杀。望着那些赵人一个个惨死,尚且年幼的他就知道楚国肯定也逃不掉…… 至于后续,也总会遭到刺杀。 想要他们命的不知凡几! 所以,他不警觉能行吗? “那人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 “黑子莫想瞒我。”扶苏随手舞了个剑花,将利剑归鞘,淡淡道:“此人十指修长,指甲中有诸多淤泥。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不是好人。黑子若是不说,吾现在便去找喜君!” “不是,你想干啥?” “求个真相。” 黑夫见其如此笃定,也是头疼。都怪这猩,好端端的非要如此。不过也不碍事,这事子都早晚也要知晓。 “你真想知道?” “是的。” “行,那你可别后悔。” 黑夫很是坦然,出门而去。 扶苏就跟在身后,紧紧握住剑柄。他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感觉自己这回可能是入了贼窝。若是黑夫勾结反贼,那他就…… 呸呸呸,肯定不是! 黑夫虽贪,但绝非反贼。他心系百姓,乃是好人。只要别太过分,他也能通融。他现在就纯属好奇,想知道黑夫如此谨慎,究竟是所为何事? …… 来至书房。 里面灯火通明。 除开猩外,还有名中年。 他们俩身材都很矮小,高不过七尺。皆着黑色布衣,腰间还挂着火折子。瞧见黑夫后,皆是喜笑颜开。可看到扶苏后,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担忧。 “放心,这人信得过。”黑夫径直正坐于台案前,淡淡道:“他也销过赃,而且还伤了你。若他检举,他自己也难逃其罪。” 销赃?! 扶苏挠着头。 他何时销赃过? “别理他,这回可有什么宝贝?” “多的很咧!” 敞得意的笑了起来。 而后,他便将身后的木箱打开。 “这回开了个大墓,可惜墓室太过复杂,吾等听从君上的没有深挖。光是外面的,就有不少。” “等会!” “又怎么?” “你们是盗冢贼?!” “什么盗墓贼?你说话放尊重点。” “那这是……” “我们是摸金公士!” 猩无比骄傲的挺起胸膛。 扶苏此刻劈瘾也犯了。 握着剑柄,面露杀气。 好好好,他是真掉进贼窝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黑夫竟然敢带着人盗墓?! “黑子熟读秦律,可知盗冢者与掠卖人同罪,皆处以磔刑,凡举者有赏!” 所谓磔刑,先割肉离骨,断肢体,然后割断咽喉。乃是这个时期的极刑,甚至要比车裂腰斩还要痛苦,很多人都是活生生疼死的。 扶苏说的便是盗墓和拐卖人口,盗墓好点,买家不会受到多少惩罚。但拐卖人口不同,若是知情还买那就是与卖者同罪,一律处以磔刑。 秦国对盗墓这事自然也是严打,毕竟这年头修的起陵墓的可都是统治阶级。可即便严惩,也同样是难以杜绝。像猩与敞其实都是惯犯,也都是南郡江陵县人。 廿一年,江陵县破获起团伙盗墓案,抓获犯罪嫌疑人禄,达,猩,敝等人。达和猩本为捕鱼人,后来因为屡屡空军,欠了一大笔钱。然后就遇到了禄,说他们可以跟着去夷道县发财,还有房子住。幸好,这年头可没有噶腰子的。 其实猩就负责做饭,禄等人就去盗墓。挖了一年有余,敝就想要加入进来,但达不愿意与他合伙。后来盗墓完成,敝与猩就负责销赃。其中敝分了300钱,猩分得680钱。这俩倒霉蛋就只能喝点汤,大头自然全让别人拿走。根据秦律判猩黥为城旦,判敝耐为城旦,做五年修城的苦工。‘ 关键是,这俩绝对是气运之子。恰好遇到了秦王大赦天下,所以便被赦免为庶人,那年被誉为了戊午赦,还有回则是己巳赦。刚开始黑夫知道时还有些诧异,他记得史记里面太史公可是这么评价秦始皇的: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于是急法,久者不赦! 叱嗟?! 你管这叫久者不赦? 两次大赦天下,间隔不过五年! 秦国虽然重法,却也知道民为国本。像史书秦简明确记载的赦免就有很多次,昭王赦免过,孝文王赦免过,庄襄王也赦免过。秦始皇已赦免过三次,乃至未来的二世上位也都会大赦天下。 当然了,像一些大罪之人是不能赦免的。谁能赦免,谁不能赦免,秦律都有规定。就比如说猩等人盗墓,其实也就猩与敝得到赦免。其他直接参与的盗冢贼虽未被处死,却也被充为刑徒。要是把那些大奸大恶之人全放了,秦国不还得乱套? 事实证明,猩与敝是狗改不了吃屎。自从知道盗墓能发财后,那叫个手痒痒。后来得手后,就想来云梦销赃。结果却被黑夫所擒,只是他并未上报。而是将他们收为己用,为他盗墓。事成之后三七分成,黑夫七他们三。 刚开始他们肯定不同意,可黑夫却是给他们讲道理。他们自个卖,绝对会被人压价。就比如说这铜鼎,还准备直接融了谋利,撑死不过百钱。可在他手里,起码值千钱。哪怕他们得三成,也比他们自个卖要赚的多。况且,他们若是不从也只能公事公办。 猩与敝合计了番也觉得有道理,自然就答应下来。这些年来没少给黑夫倒腾宝贝,黑夫也是靠着倒卖玉器铜器赚了不少钱。没有初始资金,怎么建设美好云梦? 赚钱的法子,都写在秦律里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记住我们的口号:我们不生产珍宝,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子都啊,你瞧你又急。” “你这是犯法!” “你也犯了。” “胡说!” “你记得这段时间,我隔三差五让你卖的玉器吧?这些契卷上,都有你的名字。实不相瞒,这些玉器大部分都出自楚墓里面,我记得好像还有座楚王墓。” “你……你……” 扶苏眼睛瞪得如铜铃,算起来,他身体流淌着一半的楚国王室血脉。也就是说,黑夫这牲口竟然盗他家祖坟?! 关键是,他亲手卖了明器…… “这人啥情况?” “怎么和刨他家祖坟似的?” 猩与敝面面相觑,无情补刀。 黑夫也是皱起眉头,“对啊,子都不是咸阳秦人吗?我刨楚坟,按理说你不该拍手称快吗?” “吾母为楚人!” 拍手称快? 我现在想杀之而后快! “额,那也不重要。”黑夫挥了挥手,真诚的诡辩道:“反正你放心,刨的绝非汝母坟墓。子都想想,这些宝贝埋在地下可不可惜?我们与盗冢贼不同,我们是摸金公士。只是将这些宝物从地下转移至地上,主要还是为了研究。” “呵……呵呵……诡辩!” 扶苏是怒极反笑。 黑夫啊黑夫,你可真黑! 好消息,黑夫不是反贼。 坏消息,黑夫是盗冢贼头子! 【ps:现在是6.9分了,家人们努努力呀。弱弱求下免费的礼物呀~】 第73章 盗墓日记,以史为镜知兴替 “你们先回去歇息。” “明日正旦,还要忙碌。” “这是吾等的记录。” 猩将竹简放于台案上。 而后,他便与敝悄然离去。 “这是何物?” “你看看就知道。” 扶苏皱眉打开了竹简。 上面以篆书而写,密密麻麻。 “廿七年仲春,至上蔡,得楚墓。” “仲秋,至房陵,得楚墓。” “廿八年孟秋,至巴郡,得古墓。” “……” “这是何物?” “盗墓笔……日记。” “这分明是罪证!” 扶苏已是出离愤怒。 他知道黑夫贪财,却没想到能贪到这种程度。先前也算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坑钱,那也是坑勋贵富商的钱。可他却是严重低估了黑夫,此贼不光坑活人的钱,连死人的钱也不放过! 黑夫却不管他,只是淡淡的取出一件件精美的宝物。在他眼里看来,这些可都是艺术品,足以传承万世的宝物。因为都极具代表性,便归他收藏。 “这是巴蜀得来的神鸟金纹。” “这是中山国的成白刀币。” “还有这把楚王剑,瞧瞧这做工。”黑夫抽出利剑,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剑身,“剑身以鸟篆上书:楚王酓璋自作用剑。昔日吴越素有名剑,楚慕之,倾心仿制卓有所成。后楚灭越,囊括越之名剑宝器能工巧匠,故楚剑能承吴越余光。” “你……你……” 扶苏差点没吐血。 刨他家祖坟,还显摆陪葬品。 这是人干的事? “子都,我问你个问题。” “说。” “这些东西,究竟是属于谁的?” “自然是墓主人!” “错!”黑夫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些宝物,属于所有劳动人民的,是属于天下的瑰宝。这些王侯将相生前高高在上,死后也将宝物带至地下。庶民水深火热,他们却是不闻不顾。我将这些宝物取出,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你……你……” 面对如此诡辩,扶苏可不会上当。他脸上浮现出抹冷意,重重的哼了声道:“既是如此,黑子理应充公,为何私用?黑子指责他们敛天下财富,可黑子又何尝不是?甚至,比他们还要过分!” 扶苏精通儒法道墨,百家之言皆有涉猎。像名家辩者公孙龙惠施等理念,他同样颇为擅长。纵然黑夫舌灿莲花,他自岿然不动坚守本心。 今日黑夫敢盗楚王墓,明天他就敢挖骊山皇陵。楚墓算是他母系祖坟,可秦王墓那都是他父系祖坟!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黑夫为了搞钱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秦法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也就还有点人性,没有拐卖人口。但这人性不多,连死人钱都坑! 这回还真碰上硬茬了! 黑夫揉搓着下巴,继续道:“墨子好学而博,以天下为己任立志救民。他不光提倡兼爱非攻,还反对厚葬久丧,提倡薄葬短丧。即是儒家,同样提倡俭而合礼。这些人敛财厚葬伤民,吾不过奉圣人理替天行道罢了。” “圣人们可没让足下盗冢……” “年轻人别这么死板。”黑夫也是无奈,继续道:“他们不愿节葬,我就帮帮他们。况且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只盗陪葬品,从来不碰尸体。我们是盗亦有道,也不会把陪葬品全都取走。像那些大型青铜器也没法带走,只是盗些小玩意儿。逢年过节,我还会祭拜以慰他们在天之灵。我对他们,那简直比对自己祖宗还好!” “那黑子为何不盗自家祖坟?” “你觉得我家祖坟有啥?” “……” 扶苏顿时沉默了。 黑夫起于微末,无姓无氏。能有祖坟就算好的,还指望有陪葬品?就算有也不过是些被衾衣物,亦或者是些陶器漆器,挖出来也不值多少钱。 “你以为我没想过?”黑夫见其上钩,继续咄咄逼人道:“我当初刚回云梦,十余位袍泽战死沙场,光义子义女我就收了三十来个。穷啊,没钱啊……当地缺乏农器田牛,田牛全乡不过五头。至于驽马,更是一匹没有。耕田用的都是木器耒耜,就这样还有人坏了没钱修。我去找喜君要,你猜喜君怎么说?” “怎么说?” “喜君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乃公这身锦衣值多少钱,要不扒了拿去换钱。没法子啊,喜君是清吏是廉吏,他家穷的老鼠进去都得摇头,小偷进去都要送两斗米。” “那你怎么办?” “我也着急啊……我说喜君啊,我好歹也是堂堂斗食亭长,我不能连山匪都不如吧,这不是砸咱们安陆县的牌子吗?你猜喜君怎么说?” “怎么说?” “喜君说,滚滚滚,莫烦乃公。乃公若是有钱,还要你做什么。你既然能当亭长还立下了三年之约,那就有能耐搞钱。要不然你就回家种地去,莫要丢人现眼。乃公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只要别作奸犯科害人就行。” 黑夫站起身来,慷慨激昂道:“得咧,我等的就是这句话。让我搞钱肯定没问题,但总得给我点自主权吧?又想让我搞钱,又想让我当清吏,这就叫不讲理。” “所以,喜君知道你盗冢?” “这哪能让他知道?” “喜君没奇怪钱的来历?” “问过。”黑夫无奈耸肩,“我就说自个运气好,在地里头挖出来些珍贵的玉器,所以发了笔小财。我也没说谎,确实都是从地里头挖的。” “……”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扶苏其实先前就觉得奇怪,黑夫最初担任亭长时,手里头肯定没多少钱。想要将云梦发展成如今这规模,需要大笔资金的注入。短短三年,黑夫从哪搞的钱? 只不过,他当时没往心里去。 现在,他全都懂了…… 搞半天是靠盗墓发的家! “子都,汝翁为商贾所以从未让你受过饥贫之苦。”黑夫面露苦笑,“五年前,云梦穷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有太多稚童,因为穷就只能食树皮草根。我也见过不少富家翁,他们养的犬都能吃上肉。他们生前享乐,死后也要将珍宝带入地下。我虽然盗冢,却不会如伍子胥掘墓鞭尸,我的目的只是搞钱。” “子都……明白了。” 扶苏轻轻叹息。 黑夫所为自然是错的,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却毅然决然的做了,丝毫不加以掩饰,即便是喜君知晓有问题也未深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太过贫困。管子也曾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黑夫但凡有别的法子,可能也不会干这缺德事。 “你明白就好。” 黑夫稍微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能说的通。 秦子都更好儒家仁政之说,所以投其所好他就能理解。他方才说的也是半真半假,刚开始他的确是为了搞笔初始资金,但云梦富裕起来后他也没停下来,毕竟没人会嫌自己的钱多。 盗墓就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像那些铜器陶器漆器什么的,黑夫从来不要。他就要金器玉器,若有名剑也能收了。俗话说的好黄金有价而玉无价,黑夫再编点对他们胃口的故事,反正说的越曲折离奇价格就越高。类似于卞和献和氏璧的故事模板,黑夫用了好几回,只要稍微改改便屡试不爽。 像上回子都卖的玉,其实就是仓鼠给的楚玉。他就编了个故事,说是昔日楚怀王客死异乡佩戴的美玉。因为做工成色都不错,足足卖了两万余钱。就他手中这把货真价实的楚王剑,有人已出价至五万钱,只是他不愿卖而已。 “其实吧,这些还有别的用。” “哦?” 黑夫小心翼翼的将成白刀币置于书架上,轻声说道:“先前很多事,距离我们太过遥远,所以我们就只能自书中知晓。但书亦为人所做,总有不对的。结合这些古物,便能够更加真实。正所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则明得失。” “等会……” “哈?” “吾把这话抄下来。”扶苏激动的不住点头,“自吾认识黑子以来,还是头次听到如此有道理的话。” “你意思是我先前都没道理?” “这倒不是。” “算你……” “只是七成没道理而已。” “你等着,我扣你工资!” 扶苏两手一摊,“我有工资吗?” 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两年半前因为分封还是郡县,秦廷争议了许久。前丞相王绾乃至诸多博士,都建议效仿古制推行分封。可李斯则以为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所以不能效仿古法,坚持郡县。 再然后,李斯理所应当的得到皇帝认可。 扶苏倒不是认为分封更好,毕竟秦国郡县制搞了很多年。他只是认为古制亦有可取之处,若一味摒弃反对也并非好事。就如昔日商君之法,秦国如今不也在推行。今日听黑夫之言,他是豁然开朗茅塞顿开,想通其中要点。连忙提笔,在竹简之上快速记录。 【黑子曰: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 【ps:7.3分啦,喜欢的家人们希望能继续给个好评呀~】 第74章 两场误会,做制定规则的人! 正旦。 阳武县城。 到处放着爆竹,烟雾缭绕。 张良步履蹒跚的走着,神情冷漠。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无比喧嚣吵闹。 自仲弟死后,他再未过任何节庆。夏历以建正一月为岁首,殷商则是建丑十二月,再至周历则是建子十一月。至秦王,则将岁首定为建亥十月,他更不愿过。 因为每逢正旦,看着别人其乐融融而他却是孑然一身,他心中便悲愤恼怒。对秦国的恨意,也就更甚。他辛苦筹划数年,行两千余里,最后方才确定于博浪沙刺秦。为此他还提前数月抵达阳武,为的便是视察地形确保无误! 可是……秦王政取消东巡了! 如此大事,说取消就取消。这则消息,已经得到证实。正式文书已至阳武,他亲眼看过绝对不会有假。 庄子曾言: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张良现在是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他怎么也想不到秦王会取消东巡。如今刺秦功亏一篑,他是心灰意冷。 他知道刺秦希望渺茫,所以布局极其周密。想着不论成功与否,一击之后便立刻远遁逃往下邳,他在下邳还有位好友能相互照应。但现在,看来他是要无功而返了。 “欸,可是长弓?” “原来是张公,正旦安好。” 张良转过身来,原来便是昨日遇见的商贾张仲。其父张负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善人,家财万贯。经常资助当地贫户,时常修桥铺路。逢年过节祭祀,张氏也都是出钱出力。隔三差五还会施粥赠药,在户牖那是相当出名备受推崇。 “长弓安好。”张仲也是一笑,“今日正旦,长弓可有去处?若是不急,不如至吾府上共庆正旦。” “承公美意,但吾还有事。” “可是要离开阳武?” “嗯。” “若长弓未有去处,真的可以至云梦试试。”张仲捋着胡须,认真道:“实不相瞒,吾婿应当已在云梦。若能投靠那黑夫,必是条好出路。” “不必了。” 张良再次拒绝。 他现在只想刺秦! 对这些秦吏,更无好感。 “唉,罢了。”张仲自怀中取出块美玉,无奈叹息道:“某也见过不少秦吏,乃至郡县长吏也都有些交情。可如黑夫这般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块美玉,便是他卖给某的。价值两万余钱,实则是远远不止。吾地郡守为李由,乃丞相长子。他们本为上蔡人士,对这楚玉肯定是也有研究。所以,某便想着投其所好。” “等等……” 张良顿时愣了下。 “不知,可否让吾一观?” “不碍事。” 张良接过美玉,望着上面精美的纹路也是满脸诧异。楚国玉器是名动天下,比方说昔日的和氏璧就是响当当的存在,几次易手最后落于秦王手中。这块玉器为龙凤双首,造型精美。玉质玲珑剔透,价值不菲。若他未看错,必是出自楚国王室。 黑夫……竟能得楚王美玉? 而且,他还卖了?! “如何?” “这玉的确价值不菲。” “嘿嘿,看来某未买错。” “长公是说,出自黑夫之手?” “对。”张仲轻轻颔首,认真道:“当时乃是他食客接待,还说这楚玉来头不小。昔日楚怀王客死于秦,梓棺返楚。楚人怜之,如悲亲戚。怀王所佩美玉,便遭秦卒所窃。几经周转,方才落入黑夫之手。” “竟是这样?!” “这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张仲却是笑了笑,“不论是真是假,这美玉都是价值不菲,所以某也愿意花钱买下。” “张公好眼力!” 张良抱拳盛赞。 只是,他心中却有了打算。反正秦王取消东巡,他无功而返至下邳只能继续藏匿。倒不如现在去云梦,会会黑夫。此人实在诡异,藏有楚王美玉还卖给别人。说不准,黑夫就认识楚王后裔亦或是屈景昭三族勋贵,他只是受人所托卖此美玉。 “那么,长弓可有打算了?” “向南而行,至云梦!” “善!” 张仲捋着胡须,颔首赞许。他会和张良说这么多并非是毫无目的,而是看出他来历不凡。先前张负要将孙女嫁给陈平,他自然是跳出来反对。毕竟陈平家世贫困,平日不事生产无所事事,而且还有盗嫂传言。但张负只是看向他,言: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长弓,亦是如此。 况且做买卖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今日帮了长弓,今后得势又岂会忘了他? 这就是黑夫说的投资! …… …… 黑夫府。 胡亥神情痛苦的睁开眸子。 他还未来得及考虑昨晚发生的事,便瞧见黑夫就坐在榻前。他面无表情的刻着个桃木灵位,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皇天保佑,见怪不怪…… “先……先生?!” “你醒啦?” “先生,你这?!” “昨晚……你都瞧见了?” 胡亥裹着被衾,连忙缩在墙角。痛苦的记忆也是被唤醒,想到昨晚出现的半截恶鬼,他就瑟瑟发抖。 “别怕,他已经走了。” “他……他……他?!” “就你昨晚瞧见的。”黑夫转过身来,阴恻恻道:“其实他先前就住在这,乃是吾府上的僮仆。他的独子不听话,极其调皮还喜欢顶嘴。他有回动怒想要教训独子,结果出手太狠误杀其子。” “这……这么惨?!” “对,然后就被判腰斩之刑。” “腰斩!” 胡亥倒吸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想到昨晚瞧见那半截恶鬼,已是吓得两腿发软。 “他惨啊……他不甘心呐!”黑夫见他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强压笑意低声道:“他被腰斩时,云梦六月飞雪。自那后,便经常有人瞧见他在找自己的腿。” “找腿……” “对啊,下半截都没了嘛。”黑夫满脸正色,继续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道:“当地人不堪其扰,后来数位巫祝联手方才压住他。巫祝下了咒,每年按时祭拜就可。可要是乡里头有稚童调皮不听话,还与老师顶嘴,那他便会以为是自己孩子,然后再次出现……” “我……我……我错了!” 胡亥吓得是嗷嗷直叫,小脸煞白。他是万万没想到,云梦乡竟会有此禁忌。他要是早早知道,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和黑夫顶嘴。 “你知道错就好。”黑夫轻轻颔首,继续道:“你只要以后好好做人,这恶鬼也不会来找你。可你要是继续不敬师长调皮捣蛋,说不准晚上就来找你了。” “别说了……别说了!” 胡亥朝着黑夫不住叩首认错。 吓得是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行,赶紧起来吧。” “我现在就起!” 胡亥蹭的下就跳了起来。 端着陶盆,便朝外洗漱。 确定其走远后,黑夫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曾想一场意外,终于是让他找到治小猪的法子。他方才说的纯粹都是瞎编的,主要就是为了糊弄小猪,没曾想他竟然全都信了。 真好骗,下次还骗他! …… “小猪,给为师打水来。” “来咧!” “小猪,给为师添粥。” “我这就去。” “小猪!” “又有何吩咐?” “没事,我就喊两嗓子。” “……” “……” 扶苏瞠目结舌的望着胡亥,寻思自家少弟什么时候这么懂事听话了。就他投靠黑夫起,胡亥可没少惹黑夫生气。每日三顿打,准时准点绝不拖延。胡亥也不愧是他老秦人的种,被竹棍抽的嗷嗷惨嚎愣是不认错。 今日是转性了?! 嘶…… 扶苏挠着头,思来想去也只可能与昨晚的猩有些关系。可大清早的黑夫就过去喊胡亥起床,按理说肯定都与之解释清楚了。 不对! 黑夫是会老实解释的人? 保不齐借题发挥,吓唬胡亥。 “黑子今早与少弟说了什么?” “没说啥。” “是不是吓唬他了?” “你食不食油饼?” “???” 黑夫将油饼塞回自己碗里,淡淡道:“重病有时就得下猛药,你看他现在这么听话不挺好的。该怎么教他,我自有分寸,你可别又拖我后腿。” “黑子在教他说谎,非良师也!” “错,我这是善意的谎言。”黑夫不住摇头,“我说你年轻,你还不服气。你不必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取得效果就好。像你做个事瞻前顾后恪守礼法,到最后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对了,食不食剩金饼。” “……” 扶苏呆呆的看着黑夫。 瞧着他唾沫横飞,指点江山。 在他眼前的不是黑夫,是他父皇! “朕立新政新字,天下莫不从之。” “朕为始皇帝,绝不受旧制束缚!” “可你……为何如此固执?” “扶苏(子都),你太令朕(我)失望了!” “父……父……” “服了是吧?”黑夫这才满意点头,淡然道:“行了,我感觉我的话已经触及到你的灵魂。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也赶紧吃。吃好后,我们就得回夕阳里。” “……” 扶苏这才回归现实。 望着黑夫如斗胜的公鸡,他低头看着桌上的饭食。脑海之中,却是想起皇帝曾说过的很多话。 难怪父皇让我接触黑夫……我都明白了! 这时胡亥则是哆嗦着走来,“大兄,你可知道云梦半截鬼的事?” “半截鬼?咳咳,知道。” “果然是真的!” 胡亥瞳孔收缩,双腿发抖。本来他还以为是黑夫故意吓唬他的,可既然是他大兄说的那就绝不会是假的。因为他知道扶苏为人,这可是从不撒谎的狠人。他说是真的,那必定就是真的啊…… 云梦套路深,我想回咸阳!!! 【ps:求求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75章 云梦受天书,文抄公 “黑夫尝间从容游云梦,见一妇人,状甚奇异。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至黑夫,直堕其履入泽,谓黑夫曰:孺子,下取履!” “???” 扶苏坐于马车,捧着竹简满脸匪夷所思。这书他是越读越奇怪,这分明就是楚国宋玉所着《神女赋》,可后半截怎的转变这么大? 此卷名曰《黑夫受书》,为学堂弟子必读书册。胡亥因为被黑夫吓去了半条命,大清早的便在狂抄,一刻都不敢停歇,边抄边念叨着祖宗保佑。哪怕在马车上,他都未曾歇息,还说自己以后必定是乖乖听话当个好人,只求那半截鬼千万别来找他。 至于这篇故事并不算曲折,虽然抄了一半的神女赋,却也是发人深省。大概就是说黑夫退役归乡后,因杀了太多人而精神恍惚。某天夜晚恍恍惚惚的来至云梦泽,偶然间遇到位神女,长得是倾国倾城。然后神女的鞋履掉进河中,便让黑夫为她取履。黑夫不从,欲殴之。 “???” “黑子要殴神女?” “咳咳,这不是重点!” 黑夫在旁无奈干咳,还好这年头没啥版权意识,像他这样厚颜无耻的缝合二创也不碍事。至于这云梦受书的故事,自然都是他抄的。穿越前,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文抄公,借着先贤才能往自己身上套。穿越后,乃公就是文抄公,真香! 扶苏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看。黑夫为了取履,于是便跳入河中。结果有位神秘女子自河中而出,左手金履右手银履,曰:吾为滈池君,你掉的是金履还是银履?黑夫对曰:乃公掉的是玉履,快还来! 滈池君?! 黑夫这么猛的吗? 所谓镐池君,其实便是指水神。又有说因武王居镐,故镐池君则武王也。可问题在于云梦为楚地,扶苏记得楚地水神分明为河伯。屈原曾撰辞曰: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当然,这都不重要。 黑夫得履后亲自为神女穿上,神女悦之。定下五日之后,继续在这云梦泽相见。赴约当日黑夫鸡鸣之时方才起身,赶至湖边却发现神女早早就已等候,见到黑夫,顿时怒斥:与老人期,后,何也? “老人?!” “神女长生不老啊!” “……” 扶苏继续往后看。 黑夫五日后再次赴约,可惜又迟到了。神女很是不满,黑夫也因此痛定思痛。于是乎,他干脆半夜便至云梦泽等候。 神女得见,欣喜赞赏。而后赠黑夫一卷竹简,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五年兴。八年孺子见我东海,蓬莱岛上神石即我。遂去,无他言,不复见。黑夫视其书,乃无字天书也。 此刻,扶苏世界观崩塌了…… 他望着竹简,又看了看黑夫。 “神女所赠之书呢?” “呶,就这。” 黑夫随手掏出卷竹简递过去。 扶苏忙不迭的赶紧打开。 “欸?为何这无字天书没字?” “废话,都叫无字天书了还能有字?” “那……” 黑夫得意洋洋的将其收起,淡淡道:“既是天书,自有妙用。非乖巧懂事尊老爱幼信守承诺者,皆不可见。非有大智慧者,不可见。子都,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啊。” “???” 扶苏将竹简是翻来覆去的看。 愣是一个字都没瞧见。 他望着黑夫,满脸古怪。 “吾听少弟说过,凡于黑子私学出师者,皆可得到这卷无字天书。”扶苏无奈叹息,扬起竹简道:“所以,黑子又在戏弄他们。” “欸,话可不能乱说。”黑夫正坐于马车内,慵懒道:“子都或许不知,吾所收弟子大部分皆是出自贫户。也就那些商贾之后,稍微有些底子。他们父母忙于农耕疏于管教,弟子迟到不说还经常捣乱。你和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就得将道理融入进光怪陆离的故事中,如此方有效果。”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不错,他又学会了招。就拿这则故事分析,黑夫三遇神女因尊老守时方得天书。至于那镐池君,则是为规劝稚生面对诱惑也要坚守本心诚实守信。 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黑子所言,倒有些韩非风范。” “我可差远咯……” 黑夫连连摆手。 韩非之言,他自然也有涉猎。其精于刑名法术之学,虽然口吃却擅着书,才华横溢令李斯都自愧不如。其所着之书,秦始皇是爱不释手经常翻阅。他所写的很多寓言故事,同样是流传千古发人深省。像买椟还珠、守株待兔、滥竽充数、郑人买履……皆是出自韩非。 拿他与韩非比,那就是在羞辱韩非。他编撰故事,只是为教化稚生而已,故事主体其实都是抄的留侯张良圯上受书。只是经他改动,本土化为云梦版本。 他先前读到圯上受书,其实就感到很奇怪。按理说当时张良的年纪不低,黄石公怎会称呼他为孺子。况且,张良风度翩翩又怎么欲殴老者? 后来他大概就明白了,或许张良也是为了教化起义的杂牌军。所以就编了个故事,规劝士卒要尊老守时。古往今来真真假假的事太多了,所以就要辩证的去看。 像黑夫还看过《战国策》,其中有篇故事为唐雎不辱使命。说的是秦王灭韩亡魏后,欲得安陵五十里地。而后唐雎出使秦国,临危不乱反讥秦王。秦王大怒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唐雎挺剑而起,怒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于是秦王色挠,长跪而请。 实际上,这事纯粹是魏国遗老杜撰的。首先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唐雎当时应该已经有一百来岁。还能拔剑威胁秦王,也是老当益壮。其次不论任何人求见秦王,绝不可能佩剑。荆轲为了刺秦,搞出个图穷匕见,唐雎就大摇大摆的佩剑见秦王? 再有便是秦王那时正值壮年,个人武力也是颇强。就算面对荆轲的刺杀,秦王也能将荆轲反诛。面对个老头却见窘认怂,现实吗? 还有就算这都是真的,那唐雎也不是在救安陵而是在害他们。就冲他拔剑威胁秦王,就能判他个谋害秦王的罪名,如此就给了秦王出兵讨伐安陵的理由。想想荆轲刺秦的后果,也就知道了。 所谓不辱使命,不过是魏国遗老的幻想。毕竟我打不过你秦国,还骂不过你秦国?! 扶苏则是默默的将故事誊写,标题名也不必更改,就叫【黑夫受书】。等今后带会秦国,也可用来告诫弟弟妹妹,勤勉读书诚实守信。等他们及笄及冠,再将无字天书赐予他们。 唔,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啊! …… 很快,车队便已抵达夕阳里。 吕婴站在路口,带头亲自迎接。旁边也有诸多男女老幼,瞧见车队后皆是翘首以盼。有人点燃爆竹,庆祝黑夫正旦归乡。稚童则凑上前来,纷纷讨要红包。 “大夫正旦安好。”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惊在前御车,却是早有准备。每逢正旦归乡,总会如此。黑夫对他们也都是来者不拒,只要说两句好话皆可得赏。不过是讨个吉利,给的也不多。 一把把的铜钱撒了下来,还有些果脯肉干。稚童们一窝蜂的抢着,也是乱做一团。黑夫这时方下马车,径直来至早早等候的亲人面前。 “儿,见过母亲。” “见过大兄。” “好好好,回来就好。” 母亲欣慰点头。 她虽然只是妇人,大字不识久居夕阳里,但很多事也都知道。吕婴闲暇时与她提过,黑夫用不了多久便要离开云梦。以他的才能,皇帝必会重用。今年过后,黑夫再想回云梦可就难了。 “仲父仲父,我们已解开九连环。” “你上次说,会有新礼物的。” “莫急。” 黑夫拍了拍这俩小家伙。 这俩年龄也快到了,也该至学堂读书认字。他们为任子,也可至县城学室担任弟子。只不过黑夫想着先让他们读书写字,等年龄到了再去。担任弟子便可免去三年徭役,还是很香的。通过考核后,还能担任秦吏,算是秦国最快最轻松的出仕途径。 此刻,陈平就站在最后面。 遥遥看向忙着打招呼的黑夫。 果然是名不虚传,确实很黑。 望着黑夫在当地饱受推崇,陈平心中也是怅然。其实,这就是人性使然。黑夫爵至大夫,又能为民谋利,如此自然受民推崇敬畏。不过此种做法未必就是好事,在很多君主眼里这就是典型的有反意。昔日田氏篡齐用的就是这招,所以此事被韩非视作八奸之一。 陈平环顾四周,若有所思的捋着胡须。如此他就能以此为由游说黑夫,借此一展所长。再加上他这几日对云梦当地的了解,也能更有把握! 黑夫为智臣,必将平步青云。 借其崛起之势,他亦能施展抱负! 【ps:7.5啦,家人们觉得还行的话可以继续多多支持啦~】 第76章 武城侯王翦,一诺千金 夕阳里。 驷马大车行于乡道。 黑色骏马神异非凡,皆是出自草原的千里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不为过。这等宝马,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古制曰: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至秦始皇,自然是废除了大部分。天子车驾舆六尺依旧是乘六马,至于诸侯驾五则沦为历史。毕竟秦国推行郡县,哪来的诸侯? 在秦国能乘驷马大车的,起码是爵至十七级的驷车庶长。比如先前的叶腾,凭灭韩之功加担任内史,方能乘驷车。但很可惜,就算是他的车架在这人面前也是不及。 首先战马就差了个档次,再有车架装饰上差的更不止一星半点。就比如说车辕之上套有铜?(yue),为错金银虎首形。车衡上还有金质衡饰,价值不菲。 车架主人身份远在叶腾之上! 最差最差,那都得是大庶长! 此外,车架周遭还有上百披甲锐士保护。手握秦铍背着弓弩,环顾四周伺机而动。但凡有任何异动,他们便会果断出手。象征着秦国的玄鸟旗帜随风摇曳,保持着战阵快速移动。 “咳咳……” “老将军不该来的!” “蒙上关心。”车架中老者抬手作揖,感慨道:“臣已年过古稀,上不以臣年老昏聩屡屡恩赏。能伴上再巡云梦,臣死不悔矣。” 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满是沧桑褶皱。虽然屈膝正坐,却也能看出身材比较魁梧。头戴玉冠服缁衣,足着银珠金丝履,腰间金印紫绶。长得浓眉大眼,年轻时必是威武不凡。 他便是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武成侯王翦。秦国为伐楚动用六十万大军,几乎是倾尽国力,也唯有王翦能亲自统帅出征。期间还三番五次的向秦王讨要园林池苑,乃至良田金玉。实际上,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王翦意欲何为,秦王自然都知晓,所以对王翦的请求皆是应允。 王翦带兵打仗突出个稳,最擅长凭借国力打持久战,伐楚亦是如此。王翦对麾下士卒也是极好,亲与士卒同食。秦楚对垒时,王翦坚壁不出。在军中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每日好酒好肉的招呼,甚至连牛都杀了上千头。虽有人觉得不妥,可王翦却毫不在意,他巴不得秦王以此罚他。 他知道身怀大功,便是臣错。纵然秦王圣明不计较,也难保会有廷臣在内说三道四。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就怕秦王起疑。若受小人蛊惑又把他给调走,那伐楚可就难咯。所以他在军中是肆意妄为,杀牛喝酒犒劳士卒。 再往后秦军是兵强马壮,军中甚至还玩起了投石。王翦知道机会来临,一鼓作气大破楚军,昌平君死,而项燕自杀。后定楚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 王氏战功赫赫剿灭五国,威震天下。但王翦因为连年征战的缘故,身体早已支撑不住。灭齐之后,秦始皇也是感念王氏功劳,令王翦王贲皆爵至彻侯。若论军功荣誉非王氏莫属,纵然是豪族冯氏也是不如。 去年王翦知道坚持不了多久,便希望能将他这彻侯爵位破例传给孙子王离。秦国爵位自然是能世袭的,但每次世袭都会削爵。也就是说就算王离能跨代继承爵位,按秦法起码要被削去三级爵位。 但是,皇帝同意了。 保留爵位,只是更名为武城! 去年泰山封禅东巡,王翦便欲跟从。只是皇帝觉得他年事已高身体有恙,便令他留在频阳休养,所以就带上了王贲王离父子。这回来云梦,也是王翦三番五次主动请从。 说起这事,全都怪王贲! 王贲当然不蠢,他可不会透露黑夫。他知道王翦性格,保不齐就要来云梦。他只是带了些云梦特产,回频阳孝敬王翦。 王翦年事已高,现在都是掰着手指过日子。他辛苦打了这么多年仗,自然也该享受享受。每日在府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日子过的也算潇洒。但云梦诸多特产,王翦可都没尝过。 比如说云梦酒,味道就很不错。还有云梦仙茶,也是极好的。为此王贲是偷摸私藏了两斤仙茶,都献给王翦。可王翦不是傻子,很快便发现端倪。 云梦这些特产就不提了,听说当地亩产也高的很,水稻能达到五石的产量。据说云梦黑夫还献上兴农利器,名曰曲辕犁耧车和木碓。频阳考工室已经着手仿制,并且初具效果。王翦还亲自试过踏碓,赞扬研制出此物的必是心思精巧之人。 这些事,王翦都知道。经其推敲,便猜到些许。在他的逼迫下,王贲无可奈何说出真相,王翦对黑夫也是倍感兴趣。此人昔日竟是老夫带的兵,还敢拿老夫当挡箭牌? 其实,这些年来黑夫没少扯王翦这杆大旗。这年头没有靠山,做起事来自然是束手束脚的。于是乎,他就经常提及王翦。他也不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说赚的钱要孝敬给王翦他老人家。 天地良心,这钱他可没见过! 关键是黑夫敢说,他们就敢信。王翦很是好奇,黑夫是用了什么手段能令那些人深信不疑的? 另外,他也听说了皇帝的事迹。对黑夫无比宽容,甚至还将胡亥扶苏皆送至云梦,令他们变名更氏隐藏身份。为此还取消来年东巡,明摆着就是冲云梦来的。 王翦知晓后,便厚颜请从。即便皇帝拒绝三次,要他为身体考虑留在频阳,王翦却依旧是执拗的很。就如昔日伐楚,王翦坚持非六十万大军不可一样。 实际上,王翦这样的人精做事自有其道理。他看出皇帝对黑夫的重视,假以时日必会受到重用。 现如今秦廷三公九卿,大半的年纪都超过五十,还能坚持多久?皇帝又是个处处求变求新之人,黑夫所为恰好对他胃口。不出五年,黑夫便会入咸阳为廷臣。在秦国纵然是无姓无氏的庶民黔首,只要有才能便可得到重用。 王氏不恋权知进退,如今一门双彻侯已是足矣。但王翦却得为今后着想,他已坚持不了多久。下一辈也算是都还行,长子王戊官至上卿,备受信赖。仲子王贲爵至彻侯,与他共同告老归乡。至于其他子女,都算有个好归宿。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莫过于王离。王翦昔日就曾人提过: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 王离,便是三世将! 所以王翦自幼对王离便很严苛,令他熟读兵书精通战阵之道。但很可惜,王离依旧不能担当大任。若令其为裨将,足以为秦开疆辟土;若为上将军,则秦军危矣。这也是王翦拼了老命要把爵位传给王离的缘故,就是希望他能远离战事。 可惜,这事由不得他。 待开春,王离就得前往北方。 担任裨将,协助蒙恬抵抗匈奴。 王翦来云梦,就是想让黑夫欠他个人情。在他百年之后,若王氏遇到什么困难,望黑夫届时能出手帮他们把。 若是别人王翦肯定也不会放心,可黑夫不同。不仅云梦,整个南郡都知道得黄金百,不如得黑夫一诺。 就因为战场上答应袍泽,便收养数十位义子义女,视他们为己出。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不亏待他们。就冲其所为,王翦便知道黑夫是重情重义之人。 …… “罢了……” 秦始皇也是叹息。 他自然知晓王翦用意。 他与王翦虽为君臣,却又是师徒。私底下,王翦经常入宫与之商讨战事。彼时他还只是秦王,受制于太后嫪毐,并未真正的掌权。但心中却怀吞吐天下之志,誓要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有时与王翦谈至兴起,便是一宿不睡都属正常。 “老臣记得,此路不是收费吗?” “恰逢正旦,所以免费。”秦始皇放下帘布,淡淡道:“路口挂有牌子,只是老太师方才半寐未能瞧见。因为正旦,故免去过路费。云梦所有商产全部打折,所有停车场免费开放,此活动持续一旬(十日)。” 王翦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还真会做买卖。 “听说,云梦女闾也很独特?” “怎么,武成侯也有兴趣?” “不不不,只是听说。” “那得问通武侯,他去过。” “咳咳咳……” 王贲在外顿时一哆嗦。 王翦教育子女的理念非常简单粗暴,那就是打。碗口粗的棍子,他硬是抽断了好几根。他年幼时,王翦便用操练士卒那套练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是苦不堪言。 练习武艺时,王翦一边提剑追杀他们,还一边问问题。若是答错或是稍有迟疑,那就得皮开肉绽。王贲甚至曾怀疑自己是否是亲生的,为何要受如此折磨? “贲儿,可有此事?” 王翦眯着双眼,透着凌厉。 他们家风还是比较严的,王离也曾去过女闾,差点被打折了腿,倒不是他们有多好心,只是他们身份地位摆在这,家里头姬妾侍女不够是吧? “阿翁莫要误会。”王贲放慢速度,连忙解释道:“此事都是那蒙毅所提,贲只是与他前往清楼调查研究。况且清楼与女闾不同,里面有趣的很。” “继续说,老夫在听。” 正骑马伴行的蒙毅差点没摔个跟头,当时的确是他带王贲去的清楼,可后来王贲玩的也挺满意。 结果……这就把他给卖了?! 好好好,告辞! “驾!” 蒙毅想都没想,纵马而走。 速度之快,令王贲汗颜。 贼狐狸,休想跑! 【ps:家人们觉得有趣的,给个五星好评或者是免费的礼物吧,玄鸟拜谢!】 第77章 武成侯贺钱万,赐爵 “夕阳里吕婴,贺钱千。” “匾里阎诤,贺钱千。” “安陆县丞磐,贺钱千。” “安陆县令喜,贺钱千。” “……” 衷操着口浓浓的云梦腔唱礼,时不时还会看向旁边的青年。这人写的字可真好看,倒是个有本事的人。 黑夫正旦设宴,以飨乡党父老。这是为造福乡里,所以只要来赴宴便可无需送礼。哪怕是外乡人,都能来这吃上口饱饭。只不过座位有限,又分主次礼数。前年正旦因为抢位置,险些打起来。衷就自行做主想了个法子:凡进不满千钱,皆坐之堂下! 想居堂上,就得掏钱。 出的钱越多,距离黑夫就越近。 还别说,这法子还真不赖。 衷虽然识字会写字,但写的偏慢。这回来的宾客特别多,还有诸多有意与黑夫合作的商贾。他们的名偏生僻,衷写的可就更慢了。因为人手不足,衷也是相当着急。关键时刻,得亏是这位外乡青年主动出面帮忙。 陈平神情淡然,快速提笔而书。他虽然说不来云梦话,但勉强能听懂些。而且衷曾经上过战场,就有袍泽便是阳武人,他们俩倒是勉强能沟通。 陈平是个擅于把握机会的人,见衷因为不识字而见窘,便赶忙出手相助。他早已打听过,衷为黑夫大兄,黑夫对其无比敬重。若能得衷引荐,他就能顺势投靠黑夫。 “此次有劳陈君了。”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陈平始终保持着谦逊。 对他而言,这就是他老本行。在阳武时,若逢丧事他便会去帮忙。因为写的一手好字,像宾客名单唱礼皆由他负责。若需要悼词,他也能根据主家需求写篇不错的文章。他也很有眼力见,主动帮忙干活,每回都是早去晚归绝不给主家添麻烦。 “大夫设宴以飨乡党父老,吾等外乡人也能沾光入席。”陈平抬手作揖,“平可不能吃白食,出些力也是理所应当。” “好好好。” 衷可没这么多心眼,他只是老实本分的农夫。平日少言寡语,一门心思的伺候庄稼。望着陈平如此懂事,也是倍感欣慰。他记得前些天黑夫就曾与他提过,说云梦现在很缺人手,特别是能独当一面的。他就怕自己离开云梦,这些年的辛劳便付之一炬。 “陈君是阳武人?” “正是。” “千里迢迢,何故来云梦呢?” 陈平整理好衣冠,认真道:“平飘零半生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平闻当地商贾对大夫倍加称赞,不胜心向往之。故来云梦,寻个机会。” 衷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不巧了吗? 云梦不缺钱,就缺人! 陈平身长俊美谈吐得体,谦逊有礼。说话文质彬彬,便知道是有学问的人。若真能为黑夫所用,也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那你且放心。” “衷君意思是?” “待宴席结束,便为你引荐。” “平,拜谢衷君!” “诶,可莫要如此客气。”衷连忙将陈平搀扶起来,挽着他手亲切道:“某只能引荐,成与不成决于仲弟。不过仲弟爱才,以陈君才能想来不成问题。” “有劳衷君费心。” 陈平松了口气。 此事总算有了眉目! 只要能得衷举荐,冲黑夫对衷的敬意必会给三分薄面。再加上他的才能,还有对云梦当地的了解,他有把握能得黑夫赞赏。 “那咱们先入席?” “甚好。” “今日有劳先生,定要多饮两杯。” 陈平正准备起身,却有位老者来着面前。他不解的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陌生。只是冲其打扮,明显是来历不凡。头戴玉冠,须发皆白透着股威武不凡。着精美的缁衣,腰系紫绶配金印! 等等……金印紫绶?! 陈平瞳孔瞬间收缩,呼吸凝重。 秦国有资格配金印紫绶的,只有种可能,那就是爵至二十级彻侯爵位。像秦国丞相比较特殊,因为只要是丞相便能破格提拔爵至彻侯。文臣与武将,封侯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比方说穰侯魏冉、应侯范雎、文信侯吕不韦…… 陈平抬头呆呆望着,饶是他胆识过人此刻都被这股气势压过。放眼望去,身后足足跟了上百披甲执剑锐士。他可不是庸才,一时间心中已知晓对方身份。 冲老者模样,必是年过花甲。如此年龄的,秦国唯有冯去疾李斯和王翦三人。陈平还未上过战场,却曾服戍役,有位屯长便是曾自战场退下。虽说瞎了只眼,可一旦发怒那股气势却是相当骇人。杀过人的,气质上终究会有些不同。 而老者气势内敛,远胜那屯长! 如此说来,唯有一种可能! “平,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 “君……君侯?!” 衷直接看傻眼了。 他虽是乡野鄙夫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君侯二字含义。在秦国配得上这称呼的,绝不会超过十人。皆是位高权重战功赫赫,都是为秦立下汗马功劳的贤臣猛将。 衷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里面,也有他认识的人。 像上回来做买卖的秦伯。 他竟还认识此等人物?! “武成侯王翦,贺钱万。” “这……这……啊?” “武成侯,贺钱万!” “武成侯,贺钱万!” 锐士们纷纷唱礼附和。 声势浩大,整齐划一。 震的地面尘土飞扬。 见差不多了,王翦轻轻拂袖。 所有锐士也同时停下。 令行禁止,此为练兵基础。 王翦虽告老归田,可他的名气摆在这。像秦国现在的少壮派将领,很多都曾是他的裨将都尉。此次带来的上百锐士,有大半都是出自王氏嫡出庶出。自幼便接受王翦的训练,对王翦更是言听计从。 当然,王翦深谙为臣之道。他从不居功自傲,更不会在暗中训练家将僮仆。包括这些锐士,也是自幼教导他们忠君报国。待他们成年及冠后,便直接送至军中打拼。为保王氏无忧,府上卫士僮仆也都是让皇帝专门指派,他从不插手抱怨。 后人都知道战国四大名将,最后真正善终的也唯有王翦。他不光懂兵法,更懂如何自保。军事为政治上的延续,他便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宝剑,当然也仅仅只是剑。皇帝手中可用的宝剑很多,或许不如他锋锐,却也能用。可若某日不慎伤了皇帝,那这剑也就没必要再存在。 就如白起,也是战功赫赫。 论歼敌数,王翦自愧不如。 秦能得天下,白起亦有功劳。 仅仅死于他手的敌军,接近百万! 白起善于用兵,平生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绩。他是昭王手中最锋锐的嗜杀之剑,也是历代名将之最,可惜最终还是被赐死,落个惨淡收场。 …… 未等多久,乌泱泱的所有人全都走出大宅。为首的黑夫都看傻眼了,遥望前方满脸都是惊色。他昔日也曾参与伐楚之战,是王翦手底下的兵。再加上王翦待士卒极好,衣食皆与士卒同,所以黑夫有幸亲眼见过王翦。 当然,也仅仅只是见过…… 可他没想到,王翦竟然亲至云梦。他记得很清楚,王翦这两年身体抱恙,所以便留在频阳养老。去年皇帝东巡,便没让他跟从,就是担心舟车劳顿。 “黑夫听诏!” “下吏在。” 王翦做事素来是雷厉风行。 他取过谒者诏书,缓缓打开。 “制曰:维二十九年,时在孟冬,繁霜霏霏。朕尝闻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云梦黑夫虽为斗食,然位卑未敢忘忧国。精于农事,献溲种法,云梦亩产五石可谓祥瑞矣。又有马蹄铁,为秦献良驹万匹。朕甚喜,特进爵为八级公乘。赐二乘公车,赏百金。” “下吏,拜谢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黑夫连忙面西行拜礼。 倒也和他们猜的差不多。 连跳三级,一跃至八级公乘。公乘者,得乘公家之车。同时为民爵顶峰,寻常士伍穷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公乘。若想更进一步,非大功不可。 那继续斩首立小功咋办? 赐宅赐金赐马……总能得赏。但想进爵五大夫,难如登天。像喜四次从军,为吏近二十年,还是靠着叶腾提拔方能进爵为五大夫。 黑夫偷摸打量着王翦,又看了眼秦伯,心中悲凉。他这回可真是李鬼碰到了李逵……当时他并未把秦伯放在眼里,便故技重施吹嘘认识王翦。结果倒好,秦伯才是真的认识啊! 说起王翦,黑夫自然也是无比尊敬。毕竟他曾是王翦麾下士卒,在军营中的日子也相当充实。王翦待士卒极好,再加上他打仗喜欢稳扎稳打,所以士卒死伤率偏低。相较于王贲李信蒙恬……大部分士卒都更喜欢至王翦帐下打仗。动不动就杀牛喝酒,别的统帅谁敢? 这回可好,正主来了! 饶是黑夫,都急得直挠头。 “诸位皆起来吧。” 王翦操着口地道的关中腔,幸亏喜与黑夫都能听懂,便示意众人起身。而王翦则是径直来至黑夫面前,若有所思道:“果然如内史所言,面黑心更黑!老夫听说,汝在云梦逢人便说认识老夫?” 【7.6分啦,每天进步一点点,大家动动小手给个好评呀~】 第78章 云梦乌鸟,来历惊人的秦伯 面对质疑,黑夫却是不慌不忙当即作揖道:“君侯灭赵破燕伐楚,威名响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下吏也曾为君侯帐下秦卒,对君侯的敬仰犹如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德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喜听得是直皱眉。 这话,上回对叶腾也说过。 “呵,果然是能言善辩。” “下吏之言,发自肺腑!” 别看他表面镇定,实则慌得一批。他从军时,只能隔着远远的瞧上眼。他只是卑微的小伍长,能与王翦说上话的起码也得是军中百将。 王翦手上染了不少血,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气势内敛,若换身打扮只怕还以为是平平无奇的老农。但只需蹙眉,便能令人胆寒! 谒者恭敬端上木盒。 掀开红布,里面放着的是玄色双板长冠。双板与单板形似,区别在于双板中间有条缝,乃是左右两片大小相同的长板并列拼合而成。 陈平注视着眼前这幕,心中骇然。三个月不到,黑夫爵位连跳三级。这等晋升速度,实在是令人惊叹。很明显,皇帝这是要重用黑夫。如此看来还是张子聪明,平果然没来错地方! 喜虽与黑夫无亲无故,却也是眼眶泛红。八级公乘啊,这可是民爵的顶峰。他是而立之年,方得公乘爵位。黑夫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对他而言公乘绝不会是终点。 衷紧紧搀扶着母亲,生怕她太过激动昏过去。上回来的是叶腾,这回干脆连久居频阳的王翦都亲自来贺,那下回不得皇帝亲至。就算不是皇帝,起码得是公子吧? 里中不论男女老幼,皆是咋舌惊叹。谁能想到昔日平平无奇的黑夫,现在摇身一变已进爵为公乘。就算是在郡城,公乘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公乘为民爵顶峰,诸多士伍穷极一生都未必能触及。像南郡也有士伍凭借军功,进爵为公乘。本是无姓无氏的庶民,有了爵位后干脆就以公乘为氏。所以,黑夫今后也能被称作是公乘黑夫! 惊叹之余,却又觉得是理所应当。黑夫有奇才善农事,受爵为公乘还低了咧。在惊看来,以黑夫本事配个伦侯都不为过。他只是没想到,王翦会亲至云梦。 这回易冠可就轮不到喜了,王翦是亲自将单板长冠摘下。而后的将双板长冠举过黑夫头顶,再为其正冠。冠前半段的平板的扬起部分,分别压于额发和顶发上。另有两根玄色布条,其上端与环套形带相连系结一起,然后两根布条沿着双颊下引系结颔下,带尾垂于颈前。 如此,便算是礼成。 “来,看看陛下赐的车架。陛下对你可是相当重视,车架为巧匠精心打造。特别是这两匹中厩宝马,为中车府令亲自挑选。陛下还将你比作南方乌鸟。说你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所献马蹄铁,令秦如得万匹良驹。” “……” 信息量有点多,我先缓缓。 乌鸟? 说我是乌鸦?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没辙,谁让这时候乌鸦是祥瑞。 但是,为啥比作乌鸟? 就不能说他是玄鸟? 凤凰也行啊! 这不拐着弯的说他黑嘛…… 以后云梦乌鸟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秦国以水德自居,所以尚黑。就说眼前这两匹黑马,也不愧是赵高亲自挑选的中厩宝马。模样神俊,髻甲稍高背短而直。腿胫细长, 头虽大但轻而秀丽,神态彪悍。马长八尺有余,肩高六尺。 这可比他养得驽马强多了……如此宝马,已非价钱能衡量。就是用作战马,那都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一抹的纯黑,价值更是无法衡量。 车驾则是没啥惊喜,和喜的相差不大,都是最低级的二乘马车。再瞅瞅王翦的驷马大车,不论做工还是细节都把他的秒杀成渣。要多奢靡就有多奢靡,还有各种金银装饰,都是万恶的封建统治者啊! “见过父亲,见过君侯。” 扶苏与胡亥上前作揖。 秦始皇捋着胡须轻轻点头。 别看他远在咸阳,但大部分事也都知道。两位公子留在云梦,他又怎会放心。自然是暗中派遣锐士保护,顺带收集情报。若有急事,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扶苏便不提了,开了付费上班的先河。叶腾与他说时,都险些没绷住笑出声。至于胡亥更惨,一天三顿打。黑夫只要举起棍子,胡亥便乖乖的撅起屁股。宁愿挨打,也不肯服软。 额……你不对劲! “阿翁,我想回咸阳。” “为何?” “这里闹鬼!” 胡亥睁着熊猫眼,差点就哭了。 想到那半截鬼,他就瑟瑟发抖。 “闹鬼?” “嗯!” “秦公莫要听其胡说。”黑夫面露无奈,苦笑着道:“这几日他每每入睡前,都喜欢看些志怪书简,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还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就嚷嚷着说见鬼了。我看他也只是找个理由,想回咸阳。” “哼!” 秦始皇重重的哼了声。 “再敢妄言,休想回咸阳!” “阿翁,儿说的是真的……” “你瞧,大白天的又说胡话。” 胡亥石化在原地,瞧见黑夫瞥向他时那得意的眼神,心中悲凉。黑夫就是最可怕的巫祝,竟在家里头养鬼! 父皇,看看儿臣啊…… 为何信他不信我? “秦公可把我骗惨咯!” “哦?” “我把秦公当铁子,秦公把我当傻子。”黑夫神色痛苦,憋屈道:“当初秦公可说了,不认识武成侯。万万没想到啊,秦公藏得如此深,暗地里怕是笑话我好几天吧?” “也就笑了两天。” “……” 秦始皇看了眼王翦,轻声道:“老夫与武成侯的关系,比较忌讳。出门在外没摸清底细前,老夫怎可轻易透露。若是牵连武成侯,又当如何?” “哦——” 黑夫顿时恍然大悟。 有道理! 秦始皇捋着胡须,笑着道:“实不相瞒,老夫能有今日皆赖武成侯。这些年来全靠武成侯照拂,所以这买卖方能越做越大。” 是啊,都把六国‘买’下来了! 王翦也知道是话里有话,旋即抬手道:“秦公言重了……本侯不过是力所能及做了些小事。买卖能成,皆赖秦公能力出众擅于用人。”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了起来。 黑夫的眼珠子则是差点瞪出来。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秦伯竟能与王翦谈笑风生? 黑夫是越发好奇……因为货殖列传可没秦伯这号人物,秦朝时期就记载了寡妇清和乌倮这俩。可按秦伯这架势,明摆着比寡妇清乌倮强多了! 难道说,后续犯事被夷三族了? 唔……很有可能! 想来是胡亥上位,就把他砍了。 王翦捋着山羊胡,淡淡道:“老夫此次贺钱万,莫非要老夫在门口喝西北风不成?老夫可都听说了,云梦美食数不胜数。老夫也尝过云梦酒,相当甘醇香烈。” “肯定是秦公带去的吧?” “嗯?” 王翦顿时蹙眉。 想啥呢? 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吃独食。 不要的,才能轮到他们。 除开仙茶,皇帝最好云梦酒。 自个都不够喝,还给他们? “是啊……”秦始皇却是顺势点头,“除开献给皇帝些许,大部分都落武成侯手里了。” “什么?!” “???” 王翦也是满脸问号。 天地良心,他是一片茶叶都没瞧见! 反倒是叶腾带回去的,也被充公。 “阿这……武成侯果然厉害。” “呵……呵呵……” 黑夫被秀的头皮发麻。 只能说不愧是王翦啊! 敢贪皇帝东西的,也就他了。 “那咱们先入席进食。”黑夫在前面带路,笑着道:“武成侯贺钱万,当居上座。秦公许久未来,舟车劳顿也属不易。今日恰逢正旦又双喜临门,吾等定要不醉不归。” “善!” 王翦是紧随其后。 黑夫则是挥手示意,让惊招待这些锐士。这回王翦是给足了他面子,亲自前来授冠。这份恩情,堪称是重若泰山。若是王贲来此,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王翦年过古稀,这两年身体抱恙。他去年想跟着东巡就被皇帝拒绝,结果却能来为他送诏。 不用想,肯定是费了不少力气。他在云梦打着王翦的旗号坑蒙拐骗,王翦知道了也只是小惩大诫都未深究。如此大恩,黑夫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再报答他了。 嗯,以身相许是不存在的。 “吾儿是真的出息了……” 母亲恭敬的捧着帛书,面西不住叩首。这是黑夫得到的第二卷诏书,但绝不会是最后卷。她得将帛书供奉至祖庙,以示恭敬。放眼南郡,有几人能得到皇帝的亲笔诏书?以后黑夫若能得氏,族谱都得从黑夫开始往后写! 黑夫便让衷去照顾,自己则招待王翦他们。他是边走边说,“吾尝闻秦国官爵一体,官职高低也与爵位有关。可是,下吏为何还是啬夫……” “不是有个三年之约吗?” 王翦忍不住蹙眉。 “您老也知道?” “庙堂百官都知道。” “秦公这嘴可真够快的……” “与秦公无关,皆为上意。” “咳咳,原来如此!” 黑夫顿时正色,不敢再言。 只是他没想到皇帝如此善解人意,对他干的这些事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包括所谓的三年之约,也都予以认可,仔细想想也很合理。就像王翦能善终,并非是他以金玉自污的手段多高明,纯粹是遇到个好皇帝啊! 话说,王翦这身体确实有些问题。 待会让韩终给他瞧瞧……若能治好,不得起飞咯?! 【ps: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关于韩终,后续还会有段剧情~】 第79章 投资,敢与王翦议价! 王翦径直而入。 老宅经过多次翻修,还算尚可。以黑夫如今爵位,绰绰有余。户律有云:宅之大方卅步。彻侯受百五宅……公乘配廿宅。 这是道云梦稚童都会算的基础题,秦国一步六尺约1.38米,30步就相当于是41.4米,一宅的面积就约为1700平方米。当然,这是囊括园圃庭院的。即便如此,也是大的吓人。像黑夫已爵至公乘,也就意味着可享二十宅,相当于后世平方米,足足50亩地,这就是秦国爵位带给他的自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下足本钱,谁肯打仗? 至于王翦这种大君侯,那就更恐怖了。本身就可享百五宅,再加上皇帝的各种赏赐,差不多就有三百多亩地。注意了这是王翦的侯府,比后世高中还要大…… 自然,对黑夫老宅毫不在意。 甚至,还觉得小了些。 来至堂上,王翦自然居主座。 黑夫虽是主家,也不敢逾矩。 还好,秦伯就坐在他的旁边。 “诸位,坐吧。” “谢君侯。” 得到王翦准许,众人方才入席。一个个皆是偷摸着看向王翦,毕竟也都好奇的很。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君侯,并无想象中的架子,反而很是平易近人。 “秦公。” “怎么?” “你与老将军交情挺好?” “算是亦师亦友。” 秦始皇不动声色举起酒樽。 抿了口黄酒,细细品味。 这酒明显温过,还加了姜丝。 于寒秋饮用,别有番滋味。 “难怪秦公能参与廷议……” “好说好说。” “如此,秦公可否结个账?” “结账?” “对,小猪欠了四千钱。” “四千?!” 秦始皇顿时蹙眉看向胡亥。 好好好,好你个畜生! 吃住都在黑夫府上,还能花四千? 就算是公子,也不能乱花钱。 胡亥差点就哭了,连忙抬手道:“阿翁有所不知,吾是与先生玩六博输的……本来没欠这么多的,先生利滚利就越来越多!” 黑啊! 黑夫简直比乌鸟还黑! 他就没见过如此利滚利的…… 也就两天,又涨了! “既是如此,那与老夫无关。” “阿翁……” “吾不是汝翁。” “……” 胡亥差点就哭了。 他这就被开除宗籍了? 望着皇帝那充斥怒意的眼神。 他选择默默闭嘴,独自忍受。 再逼逼,怕是会被开除人籍…… 一道道菜肴是时候送上。 都是云梦的特色菜。 炖的软烂的猪蹄膀入口即化,盘子边上还摆放着诸多卤蛋。另外就是老鳖,葵菜汤,还有以果木烤制的烤鸭。云梦为江南之地,遍布河泽,大江大河数不胜数。所以当地祭祀乃至宴请宾客,必然是要有鱼的。 这年头吃鱼主要以生吃为主,又名为脍,所以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法。只不过黑夫惜命,对这吃法也是没法接受。在他的带动下,云梦人也都摒弃了鱼脍,水都得喝烧开过的。 什么?你不愿意改?! 你还是不是云梦人? 啬夫话都不听,想不想混了? 这回黑夫准备的是价值不菲的鲟龙鱼,这年头又称为鲔(wei)或者是鳣(zhan)。有诗云: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鱼肉切块,先翻炒至三分熟。再辅以秋菊炖煮的汤汁,鱼肉便会有股独特的菊香。鱼骨则炸成金黄色,撒上些细盐便可。还有以秋菊水蒸至软烂的鱼筋,同样也是人间美味,营养价值极高。 当然,还少不了鲟龙鱼籽。 如此珍馐,饶是王翦都惊了下。鲔鱼他自然是吃过的,不过也就是做成鱼脍而食。至于鱼骨这些,基本上就是喂狗喂狸。黑夫则不同,一条鲔鱼几乎全都用上。就连鱼骨都炸成金黄,香味十足。王翦只是尝了小块,又香又脆。可惜他年迈牙口不好,无法吃太多。 “看来,本侯果然没来错。”王翦品尝着软化鲜嫩的鲟鱼肉,感受着其中的菊香河鲜,感慨道:“内史说你府上庖厨精于厨事,本侯还不信。今日得尝,方知所言非虚。就冲这道雪菊鲔鱼,便能入宫为庖人!如此,当赏!” 王翦轻轻拂袖。 便有卫士端着金饼走出。 这钱自然是由黑夫吞了。 他每日品尝新菜式也很累的。 “下吏代他们多谢君侯!” 王翦看了眼皇帝,而后轻轻咳嗽道:“所以,不如让本侯带俩庖人回频阳?届时本侯也可为他们引荐,也许便能入咸阳宫担任庖人,届时便可为陛下烹煮美食。” “这不好吧?” “怎么?” “庖人不是都要受腐刑吗?” “谁告诉你的?” “电视……咳咳,听说的。” 喜无奈扶额。 活生生的乡野村夫啊…… 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秦始皇犯下酒樽,淡然道:“庖人职掌供膳,很多都是一代传一代。若受了腐刑,手艺便可能会失传。况且他们接触不到后宫,只需烹煮,传膳会有专人负责。若按公乘所想,宫中卫士侍郎中郎太医岂不是皆要受腐刑?” “……” 黑夫羞愧捂脸,尴尬道:“承蒙君侯提携,此事下吏会与他们商量。若他们愿意,便由君侯带至咸阳罢。” “还问他们是否愿意?” 王翦皱起眉头。 黑夫是主,他们是仆。 就算打死他们,都不算犯法。 让他们去咸阳,敢说个不字? 给他们脸了?! 况且,能给皇帝烹煮珍馐美食乃是他们的荣幸,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若是厨艺精湛,也能担任庖官,爵位赏赐皆不会少。比待在云梦这穷乡僻壤,不知强多少。在秦国混,最重要的还是爵位。 “君侯放心。” “至于马蹄铁……”王翦捋着胡须,淡淡道:“此事陛下无比赞赏,对你所提要求也已应允。南郡马蹄铁之事,皆由你负责。不过,陛下也有要求。” “何事?” “绝不能耽搁!” “君侯放心。” 黑夫连忙起身作揖,“正所谓搞钱不积极,多半有问题。此事下吏必亲自负责,不会耽搁片刻。一年内,开遍南郡各县。两年内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届时马蹄铁会比其他郡便宜,质量还更好!” 对他的胡言乱语,王翦是见怪不怪。只是打量着他,继续道:“本侯听说,你这还有入股?恰好本侯也缺些零花钱,便投个十万钱占个九成利润如何?” “您老还不如一剑砍了我……” 91分?! 王翦简直就是屠龙刀! 头可断血可流,金子不能丢! 往十里八乡打听打听,素来就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什么时候吃过亏? “咳咳……” 喜的肺都快咳出来,拼了老命的朝着黑夫使眼色。你小子怎的不识抬举呢,王翦如此那是看得起你。先前黑夫是狐假虎威,这回王翦若真的投资入股,那黑夫以后便能真的打着王翦旗号做买卖。 况且,王翦是何人呐? 他是皇帝麾下最得力的战将! 是秦国彻侯,军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是会缺钱的人? “哈哈哈。”王翦爽朗的笑了起来,“秦公说你嗜钱如命,本侯看远不止如此,你是把钱财看的比命还重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那你想怎么分?” “中分。” “嗯?!” “就是您老一半,我一半。” “呵,好。” 王翦满不在乎的笑着。 王贲位居后座,看着这幕也是感慨。王翦为了王氏,也是费心了。如今年过古稀本该颐养天年,却还要为了王氏奔波。此次施恩于黑夫,便是为今后而谋划。 世人皆知千里马珍贵,可在王贲看来伯乐要比千里马更珍贵数百倍。所以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黑夫如今已入皇帝之眼,但其尚不自知。王翦出面为其撑腰,以黑夫的性格,今后绝不会忘这份恩情。 陈平坐在最后面,此刻人都看麻了。他因为帮了衷的忙,所以带他位居堂上。虽说只能坐在最后面,却也都能瞧见。黑夫可真是厉害,敢和武成侯王翦讨价还价! 关键是……王翦还真同意了! …… 酒过三巡。 王翦蹙眉看向旁边婢女。 “酒呢?给老夫倒酒!” “望君侯以身体为重。”黑夫连忙起身,劝阻道:“酒多饮无益,小酌便可。若君侯喜欢,回去时多带上些也不碍事。” “你敢阻止本侯喝酒?” “下吏斗胆,望君侯恕罪。” 王贲后背都出了身冷汗。 在频阳时,王翦每日是无酒不欢。宫中太医都曾给王翦看过好几次,都让他戒酒莫要贪杯。可王翦却是根本不顾,他活了七十来年也活够了。他知道已无多少时日,倒不如在有限的时间中好好享受。 “公乘所言极是,君侯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秦始皇同样是开口劝阻,笑着道:“吾记得云梦有位神医,不如宴席后给君侯看看?” “罢了……” 王翦无奈放下酒樽。 黑夫顿时松了口气。 他这面子还是很足的。 看看,就连王翦都得听他的! 秦始皇看向黑夫,笑着道:“少子已拜公乘为师数月,老夫欲出几道题,看他能否答上来。” “没问题。” 黑夫还是相当自信的。 在他的棍棒之下,胡亥学得很快。他本身就有底子,而且天资聪颖。很多东西看个几遍他便能记住,当然第二天就忘了。对于他这种行为,黑夫选择继续打。 秦伯这种行为,在后世也相当常见。经常会有些喜欢显摆的家长,在吃席的时候非要让自家孩子站出来整个活。想不到啊,今日在秦国也瞧见了…… “逆子,还不出来?!” 胡亥艰难的将鸡腿咽下,连忙走出。 “为父问你,今秦疆土几何?” “……” 胡亥顿时就懵了。 问他律法,他还真知道。 可这道题……明显超纲了啊! “子都,你呢?” “子都……” “逆子?!” “咳咳咳……” 扶苏这才尴尬起身。 他是把这茬都给忘了…… “你可知道?” “吾秦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扶苏话音落下。 众人皆是颔首赞许。 不过,蒙毅等人却是叹息。 的确,这是标准答案。 但是,皇帝想听的却并非是这。 “错!” 就在这时,陈平缓缓起身。 他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ps:7.7分了,家人们帮忙给个五星好评呀~最好,刷下免费的礼物啦~】 第80章 君侯配享武庙,你想让老夫死?! “嗯?” 黑夫不解的看向青年。 面如冠玉,长得相当俊美。 可惜,比他稍微差些。 听口音,应该是外乡人。 能居堂上的,起码贺钱千。 如此看来,这青年也不简单呐。 “吾何错之有?” 扶苏很是不服。 他身为秦国公子,整个秦国都是他家。放眼天下,有谁会连自个家多大都不知道的? 至于胡亥? 这小子不算数…… “大错特错!” 陈平朝着王翦再次作揖,气定神闲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上正值壮年,神灵明圣。又有君侯这等武将,为秦不断开疆拓土。依君之言,岂不是说上再无力开拓疆土?此为大不敬,更于君侯无礼!” 黑夫闻言也是虎躯一震。 小伙纸,有前途啊! 会说话,懂礼数。 况且,谁不喜欢听好听的? 可惜啊,皇帝不在这…… 若听到他这话,定会赞赏。 没错,这话的确是奉承。可对秦始皇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而言,却是无比受用。但凡国力允许,秦始皇必将开拓不止。想想后世,一颗地球两百个国家数千种文字,这难道不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吗?! 当然,想要实现这梦想并不现实。国力摆在这,哪怕是秦始皇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恰好就是黑夫存在的意义。人终归是要有梦想的,说不准哪天就实现了呢? 秦始皇捋着胡须,面露微笑。 想不到,民间竟有懂他的人。 区区六国,他从未在意过。灭六国后,他依旧是兢兢业业处理朝政。他一刻都不敢停歇,他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他不仅要目之所及皆为秦土,就算是看不见的也要为秦土! 他令徐福出海,不光是为寻仙访药,更要验证大九州是否属实。秦有四海,那四海之上的岛屿自然都是朕的。既然都是他的,那自然得派人去插旗标记领土。 “谄媚之徒!” 扶苏是咬牙切齿。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阿谀谄媚,非忠臣也! 陈平却是冷笑,他自然也知道秦子都的事迹。据他所知,乃是咸阳富商秦伯长子。现为黑夫府上食客,每个月还得给黑夫钱,开付费食客之先例。秦子都虽有才能,但做事太过循规蹈矩不知变通。而且很可能是不受宠爱的庶出子,才会将其赶至云梦。让他向黑夫学些本事,以后自力更生。 区区食客,怕他作甚?! 怼他! 赢了加官进爵,输了回家干活! “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昔日君侯伐楚,平荆地为郡县。又南征百越之君,置会稽郡。据平所知,尚有二十万大军留于越地。每日操练,以此适应越地气候。同时刺探情报,绘制地图。陛下此次取消东巡,想来就是为南征准备。为此有五十万大军,足以再次拓土千里。” “善!” 饶是王翦都忍不住颔首,青年不光会说话懂礼数,也是有真本事的。对秦国南征,同样有所了解。 等等……取消东巡了? 黑夫虎躯一震。 他咋没得到这消息? 史书明确记载:二十九年,始皇东游。巡游至博浪沙,还受到张良刺杀。虽然说是误中副车,却令秦始皇震怒,下令大索天下十日! 黑夫挠着头,绝对不会是因为南征。最起码史书上秦国今年虽然南征,但秦始皇依旧在东巡,为什么突然就改变历史了? 这么看来真相就只有一个,都是因为乃公……献上的农器!秦国重农,大规模推行农器需要消耗不少钱财。再加上还要南征,财政捉襟见肘下取消东巡也是理所当然。 如此,张良不得气的吐血? …… 扶苏眉头紧蹙,相当恼怒。 黑夫对这种人的形容就很到位。 两个字:舔狗! 他正准备反驳,黑夫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同时赶紧劝诫道:“你小子可赶紧闭嘴吧,当着王翦的面胡言乱语,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嬴姓,有何问题? 放开我,让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还敢说我是愚儒?! 如果青年是官,让他三年不能升职! “让君侯见笑了。” “呵……呵呵……” 也就王翦这时候敢附和着笑两声。 秦始皇看向远处青年,拂袖挥手。很明显,这是个想要展现自己的人。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冲黑夫来的。瞧见王翦坐镇于此,便急切的表现自己,为的就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可惜,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所作所为太过刻意,惹人生厌。就如昔日的六国名仕,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所图不过荣华富贵。 即便是现在,咸阳依旧有着诸多百家门徒。他们都想能一展所长,得到他的认可,好发展学说。看的多了,毫无创意。这样的人只能给零分,更不会为他转身。 陈平再次抬手作揖,重新入席。 他抬头看向黑夫,后者恰好也看向他。 目光对视,相视一笑。 他并不着急,他已展现过自己的才能。待宴席结束,他相信黑夫肯定会来找他。连秦子都这样的愚儒都能收为门客,他自认为以他的才能更不成问题。他精通黄老之术,稷下九流也都有涉猎。黑夫若是用他,起码比那秦子都强多了。 “来来来,喝酒。” “哈哈,倒酒!” 王翦爽朗大笑,准备让婢女倒酒。 “君侯就别喝了……” “……” “方才他说的也没错,君侯军功卓着。为秦开疆拓土,劳苦功高。照我说,君侯配享武庙!” “噗……” 王翦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他瞪着牛眼,诧异的看向黑夫。 你小子是想让老夫死? “太庙?” “不不不,是武庙。” “何谓武庙?” 秦始皇却来了兴趣。他就知道,黑夫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每次来云梦,总会有些新鲜玩意儿。 “你想好了再说!” 王翦咬牙切齿的说着。 此时此刻是血压拉满。 还好还好,黑夫没犯傻。 说的不是太庙,而是武庙。 太庙是什么地方? 供奉着秦国历代先王的宗庙! 他王翦虽功高震主,可他心里都有数。一日为秦臣,终身为秦臣。哪怕他爵至彻侯吞并诸侯,也绝不能逾越。 至于太庙? 他从未想过…… 天底下,也没人敢这么想。 黑夫是不知道皇帝在这,可他知道啊。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那不是纯纯的作死。甭管是太庙还是什么庙,他都不想出这头。皇帝圣明可以不在意,但其余廷臣如何? 黑夫朝着王翦比了个耶。 您老放心,我都想好了。 我就随便吹两句。 您老自频阳亲自来贺,如此大恩乃公若是不报,简直枉为人。论拍马屁,他还真没怕过谁。哪怕是喜这样的正直秦吏,在他的马屁攻势下也得丢盔弃甲。往往本来只需抄三遍的《为吏之道》,最后可能就变成了五遍。按喜的说法,黑夫不能光动嘴还得动手。 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记得,王翦本来就位列武庙。 黑夫抬手作揖,认真道:“所谓武庙,为祀天下有功之臣。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吾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诸侯之土已为秦土,那诸侯之民可为秦民乎?” “这是当然!” 秦始皇理所当然的点头。 他素来是一视同仁,公平对待所有人。没爵位的黔首,那就都得服徭役。什么老秦人楚人齐人,一律都得给朕种地交租。每年还得服徭役,可不会因为老秦人的身份就能免去。 “是了,如今诸侯之民亦为秦人。”黑夫面露微笑,“如此道理,就连秦公这类商贾都知道。如今吾秦为诸夏正统,陛下坐拥天下。何不增设武庙,以祭历代于诸夏有功之人,以安诸县秦民。” 所谓诸夏,就是华夏的意思。 秦始皇冷冷一笑。 他算是大概都听明白了。 所谓武庙,不过是政治手段。以皇帝名义加赐各国名相猛将,一来能彰显秦国气量,二来能安抚民心,三来就是以此佐证秦国的正统地位。 至于赐谁? 这自然都是有讲究的,每个人都得为秦谋利。如此秦才会给他们正名,让他们享受香火祭拜。 “君侯战功赫赫,为秦开疆拓土,自然可入武庙。以此可安秦卒,激励秦国诸将。再如昔日李牧虽为赵将,却亦可入武庙。赵王迁昏庸无能听信谗言,冤杀武安君李牧。可惜李牧神勇,败匈奴灭襜褴破东胡。今陛下宽仁海量表彰李牧,令其入武庙,如此则可安邯郸诸民。所有人都知道,李牧会死皆是赵王迁之过,而陛下远胜赵王迁万万倍!” “嗯?” 王翦闻言顿时蹙眉。 你小子这是……避重就轻? 李牧被冤杀,王翦可是功不可没。当时秦国大军兵临城下,围困邯郸。而赵国则以李牧为上将军,司马尚为裨将。王翦仔细打探过,李牧所设战阵极其周到。若是贸然攻打,必定要吃亏。就算拼国力能胜,也将会是惨胜。所以他再行反间计,收买郭开,令其散布谣言。 就像除去廉颇那样,除去了李牧。并且李牧更惨,不仅自己中圈套被坑杀,连带着三族都遭受牵连。只不过,听说有后人尚且活着。 这些年来,邯郸有不少民众会自发的祭拜李牧。只不过这事自然不受秦国允许,发现一次就抓一次。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冒险祭拜。 黑夫所言,便为安抚邯郸赵人。 同时把锅全甩给了赵王迁和郭开。 黑夫无比憨厚的笑了起来。 没办法,都是受公知熏陶的…… 避重就轻,浑水摸鱼。这一套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很好用。辅以春秋笔法,便能将白的变成黑的。不出十年,大部分赵人都会痛恨赵王迁与馋臣郭开,而秦始皇则留下个胸襟宽阔的好名声。 毕竟,李牧可不光对胡人狠。他可是鲜少能让秦国吃败仗的猛将,甚至连带着主将桓齮都因此战死。但秦始皇宽容大量,为李牧正名甚至令其入武庙为诸将典范。 你品,你细品! “如此,秦将岂会甘愿?” “可不是仅这两人……秦以六为吉数,最起码凑个六六三十六人吧。只要于诸夏有功,皆可入武庙。特别是对戎狄有征伐之功的,更要作为表率,以此彰显秦国的正统地位。” “……” 王翦咽了口唾沫。 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黑夫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毕竟,别人可都是死了入武庙…… 【ps: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81章 死人比活人好用,煮酒论英雄 武庙这事,并非黑夫一时兴起。自从唐朝首创,历朝历代都有设置。到了后续,就纯粹是政治手段。不单纯以军事才能评比,而是综合考量各个方面。 忠心,自然是首要的。 黑夫从未想过偏安一隅,龟缩在云梦。他见过很多网文主角自诩咸鱼,结果干起活来比他还勤快。身处大争之世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非去深山老林里蹲着,否则就会受到影响。 就说此次南征,秦国出动五十万大军南下。云梦同样被征调了不少新兵,毕竟云梦位处南方,总比关中人更能适应越地气候。像惊、垣柏等人全都受到调令,前往越地。这一走,可就难说了…… 兵役不同于徭役,哪怕是郡守都无权更改。纵然是喜也没法子帮,云梦少出个人,别的乡就得多出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喜不会因为云梦富裕就因此徇私偏私。 黑夫知道,若想立足于这大争之世就得拼命往上爬。他很幸运,遇到的是喜欢新政的始皇帝。对后世之君而言,很多新政都需要思量再三权衡利弊。可秦国不同,只要秦始皇觉得没问题,一句话便可推行。 单单个书同文,便会受到诸多阻力,可秦始皇却依旧做了。昔日蒙毅审讯赵高,廷臣百官皆言死,秦始皇一句话便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秦始皇精通法、术、势,集法家之大成。就算再凶狠的饿狼,在其面前都得变成摇尾乞怜的忠犬。只要他认为没问题,那就能够推行。东巡这等大事,说取消就取消,百官纵有怨言也得憋着。 好比谥号这玩意儿,同样是被秦始皇所废除。在他看来如此是子议父臣议君,甚无谓。这世间,无人能评价他的功绩。故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就是始皇帝,无需谥号! 这要搁后世,不得被喷死? 但是,他依旧做了。 黑夫献言武庙,不单单是吹捧王翦与之拉近关系,更是要借此安民收心。云梦这些年还好些,他听说其他县每年都有人偷摸祭祀楚怀王屈原,当地还有传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既是如此,那就给他们个机会。 以诸夏正统的身份,于各郡县设立武庙,囊括诸夏有功的名将。除开能稳固统治地位,还能标榜自身为诸夏正统,安抚诸侯之民。 “如此,不合适吧?” 王贲看出父亲的顾忌。 所以,连忙出面开口劝止。 黑夫却是拂袖,恭维作揖道:“王氏军功卓着,六国已灭五国。如此破天大功,足以配享武庙。依下吏直言,不单单君侯可享武庙,通武侯同样当享武庙!父子共入武庙,如此也可传为佳话。” “对对对,公乘说的是。” “秦灭六国,王氏灭五!” “这武庙就是为君侯量身打造!” 不明所以的乡绅县吏纷纷附和。 王贲则是脸色铁青,差点没吐血。 对什么对?! 你们明显是想让王氏死! 秦始皇未曾在意,蹙眉思索。 他在想这武庙是否真的可行? 各地之事,他皆有耳闻。偷摸祭祀李牧这等名将的,数不胜数。纵然严刑峻法,依旧无法杜绝。如此反而是激起更多人的逆反心理,明着不行就暗地里来。 再说李牧,他昔日的确是秦之死敌。但秦将对其却都是无比钦佩,就连王翦都赞赏其精于战阵,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若他们互换身份,他都无法做的比李牧更好。所以,他们才会设计将之除去。令李牧入武庙,倒也不成问题。至于其他人,还得好好思量。 此事办的好,能安抚黔首尽得民心。可若办的不好则受其害,就会令诸多关中秦人心生不满。便按黑夫之言,先择三十六人再议也不迟。 “公乘所言,发人深省。”陈平这时起身作揖附和,轻声道:“昔日列国征战,实为诸夏内战。就如一家兄弟,亦会拌嘴殴斗。秦立武庙祀诸侯名将,足以表明秦为诸夏正统,更能彰显始皇帝气量。君侯横扫三晋南破荆楚,当入武庙!” “此事无需再提。” 王翦拂袖轻挥。 他偷摸瞥向皇帝。 见其颇有兴致,已是知晓。 看来,这武庙是逃不了了…… 黑夫啊黑夫,你这嘴早晚得惹祸! 但是,这事能怪黑夫吗? 他又不知道皇帝便在眼前。 否则,他焉敢提此要求? 黑夫饶有兴趣的看向青年。 小伙子可以,有前途! 实际上,这也就是欺负李牧等名将都已作古。若是他们泉下有知,怕是会掀开棺材板指着黑夫的鼻子破口大骂。所以黑夫常说,死人可比活人要好用。 …… …… 入夜。 秦始皇正坐于前,翻阅竹简。 片刻后,他缓缓将之放下。 “云梦受书,倒是有趣。” “这都是黑夫瞎编的……” “朕知道,是为教化当地。” 秦始皇也是理所当然。 这点手段,又岂能瞒他? 扶苏坐在对面,小心翼翼的将铜壶自火盆取出。掀开盖子,酒香四溢。加上姜丝后,的确是更为可口,再为皇帝和王翦等人倒上黄酒。 客房四周皆有锐士守候。 所以,也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今日武庙,卿以为如何?” “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王翦也是颔首,低声道:“秦灭六国,皆上与朝公之功,非老臣一人之功。陛下许臣以彻侯爵位,臣已不胜惶恐。臣若进武庙,必贻笑大方。他日秦地不过千里,为历代先君将相筚路蓝缕,方有今日。百里奚蹇叔、商君、张仪、范雎、白起、蒙骜……诸多先贤皆胜于臣,望陛下慎重!” “武成侯自谦了。”秦始皇平静拂袖,淡淡道:“将军于秦于朕,皆有大功,朕不会忘。秦之将相,倒是不难。然他邦诸侯,的确需慎重考量。扶苏,汝心中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臣斗胆一说,唯上恕罪。”扶苏抬手作揖,轻声道:“今阳武青年所言,令臣有所启发。昔列国伐交频频,烽烟四起。今秦并天下,以诸夏正统自居。既是如此,自当放逐四夷驱逐羌胡,武庙人选便自这方面入手。李牧神勇,败匈奴灭襜褴破东胡自不用说。燕亦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后归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如此,可入武庙否?” “善!” 秦始皇满意赞赏。 这人也是他心中的人选之一。 秦开的确是员猛将,除开对付东胡外,还曾出兵箕子朝鲜。取地二千馀里,至满番汗为界。再加上地理位置的缘故,秦开与秦并未交过手。所以令秦开入武庙,受到的阻力会比李牧要小的多。 蒙毅在旁颔首赞许。 长公子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现在是诸夏一体,所以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能说。昔日列国征战,都是兄弟之间的殴斗,以后别往心里去。秦既为诸夏正统,自然要代表诸夏广征四夷,教通四海。以后咱们共同着眼于未来,弓弩一致对外。 这套说辞,其实很像昔日齐桓公搞出来的尊王攘夷。只不过秦就是诸夏正统,故要尊秦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将秦国的内部矛盾转移对外,如此便可安天下! 扶苏已知晓陈平身份,虽然对他今日所言颇有不忿,但他从来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陈平为表现自己,故意踩他两脚,他也没往心里去。但是,陈平也是有真本事的。若能为他所用,亦可助他! “臣以为三闾大夫屈平亦可。” “屈平?”王贲皱起眉头,“此人未曾领兵,一直居内。嗜书成癖,读书多而杂。曾为楚左徒,后又为三闾大夫。对外力主联齐抗秦,为秦死敌。可惜他得罪了勋贵,被流放在外。得知郢都被破,他投汨罗自尽。即便是现在,也有楚人自发至江边祭祀屈平。听说有人怕鱼虾啃食其尸首,便将稻米洒入河中。” 蒙毅笑着点头,“如黑夫所说,武庙并非只纳领兵武将。三闾大夫遭受排挤,流放在外。为家国大义,以身殉国。这些年来,楚人多有不忿。屈平已死六十年,吾等便可宣扬楚怀王昏聩,不听屈平之言,残害忠良,害得屈平投江殉国。屈平纵然主张联齐扛秦,但陛下仁德海量,识英雄重英雄,自当也能入武庙!” 秦始皇颔首赞许。 没错,谁说武庙只能入武将? 谋臣名士,一样很重要。 最关键的是,他们对秦国有用。他们已经作古,而秦国为他们正名。最好是挑选些遭受排挤迫害的人,类似李牧屈平这样的越多越好。以此宣扬旧诸侯的昏聩愚蠢,反衬秦国的开明海量。他们曾与秦为敌,秦国照样为他们正名。 比如说伍员(子胥),同样也遭受楚国迫害。还有吴起,也因变法被楚贵族杀害。还有像是孙武孙膑,这类当然也可。毕竟名额还是不少的,完全够用。实在不行,那就增设至七十二人。 秦始皇看向他们,淡淡道:“今日便先如此,诸卿可先回去歇息。每人草拟份名单,明早朕就要瞧见。待归咸阳,再议武庙。” “臣等告退。” “扶苏,你且留下。” “……” 扶苏刚准备起身溜走来着。 现在就如被留堂的学生,等着挨训。 “坐吧。” “谢父皇。” “这段时间,你也有些长进。”秦始皇神色从容,淡淡道:“如此看来,留你在云梦也是明智之举。久居宫中,还是要经常出来走走。如此,方能看的更真切。就说这黑夫,便有奇才。好好用他,受益无穷。” “他是奸贼!” “嗯?” “他带人盗冢!” “盗冢?” “对……”扶苏咬牙切齿,怒气冲冲道:“他还说什么盗亦有道,只盗楚墓不盗秦墓。不伤尸首,只取金玉。” “楚墓?那没事了。” “……” 扶苏顿时就愣住了。 秦楚世代联姻啊! 虽说两国有诸多恩怨,但盗冢这种行为实在是有伤天理。若是不加制止,以后终有一日会遭受反噬。届时可不单单是楚墓,秦墓就能豁免了? 秦始皇则很平静,淡淡道:“他是借盗冢起的家,这事朕早已知晓。他与喜君说过,是自土中得来的宝物,倒也没说错。若换别人,朕会依秦律判其磔刑。可若是他,朕不会追究。剑有两刃,如何使用则要看人。朕且问你,黑夫盗冢可是为一己之私?” “不全是。” “受益者是谁?” “云梦……” “是了。云梦受益便是秦国受益,何必拆穿他?”秦始皇丝毫没把这事放心上,继续道:“此事他知道有多严重,就连喜君都未曾泄露,所以也无需担心会扩大。有些事不必放在明面上,心中知晓便可。有缺点的人,用起来会更顺手。既然你都知道,说明对你是相当信任。” “儿臣也是无意撞见……” 扶苏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他没想到,皇帝竟会不追究。 甚至,还让他莫要宣扬出去! 放眼秦国,何人能受此待遇? 换别人盗冢,绝对连骨灰都给扬咯! 【ps:求求五星好评啦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82章 神医,黑夫月下追韩终! 鸡鸣时分。 此刻,窗外渐亮。 陈平长舒口气,他一宿未睡,总算大功告成。他已草拟了份武庙的人选,囊括历代将相,足有三十六人。每个人他都给出了理由,乃至作用。另外他还增设二十四人为备用,任君取之。 昨日之事,他已反思过。虽展现出才能,却是太过刻意惹人生厌。恃才傲物自作聪明的人,终究是难受重用。只不过,当时他没有别的选择。若想自芸芸之中脱颖而出,只能如此。古之有毛遂自荐,他陈平亦然! 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 这份名单,便是他的投名状。 他有良略在怀,必为黑夫所需! 虽然黑夫至今都未找他,他也不着急。黑夫如今已为公乘还备受重用,眼光肯定更高。他又是外乡人,未查清底细前自然不会轻易接触。 况且,王翦还在云梦。黑夫昨日便说了,要让云梦神医给王翦看看。陈平打探过这神医,说是名为韩终昔日为齐,其自幼聪颖,曾于齐地拜师学医。他的师兄便是临淄名医公孙光,出自齐田宗室。后来机缘巧合下至云梦,黑夫三顾草庐望韩终留在云梦,最终是礼贤下士打动了韩终。这事在当地是人尽皆知,便是素来挑剔的老儒都对黑夫赞不绝口。 说黑夫擅识人会用人,不以韩终卑微无名,猥自枉屈三顾韩终于草庐。最终是成功留下韩终,为云梦治病救人,如此可传为佳话。 可陈平总觉得怪怪的…… 黑夫,真的会三顾茅庐? …… …… 云梦城,学区房。 医馆位于西侧,不算多偏。 还未入门,便能闻到股扑鼻的药味。里面有位三十余岁的青年正坐于案前,木案摆放着诸多帛图。上面绘刻的是一株株药草,旁边还有标注药效毒性和生长地。 后面有不少药童忙的团团转,扎着简单的发髻,急得脸色通红。毕竟王翦很快便至,他们需要精心准备。他们是黑夫精心挑选的里中稚童,也是韩终的学徒,打杂的同时学习医术。 秦国也并非全都是巫医,像县寺里头都有专门的官医给人看病。问诊记录乃至开得药方,都需要留存备份。至于乡邑,那就得看发展的如何了。若是大乡,往往也会配有乡医。至于小乡,那就要自求多福了。 韩终从容冷静,继续翻阅竹简。对于王翦的到来,并未太过忐忑。他可不是什么乡野匹夫没啥见识,他好歹也是出自姬韩宗室,就算是庶出也比黔首强的多。 他年幼时,韩国已经开始落寞衰败。他拜师于临淄名医,同门也有不少师兄弟。机缘巧合下,他认识了在稷下学宫的韩非,那时韩非拜师于荀子,也是意气风发。当知晓他的身份后,对他是无比惋惜。 韩非说他既出姬韩宗室,当以国为重,学习帝王之术强国之法。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故学医是救不了韩人的,若欲救国当弃医从文。否则韩人就算空有强健的体魄,也只会麻木的苟延残喘卑微乞活,毫无进取之心。 彼时,韩终自然没在意。他只想学医治病救人,对变法朝政毫无兴趣。后来韩非明知必死依旧出使秦国,最后死于云阳。他想用自己的死唤醒韩王,却是毫无作用。于是韩王请臣,姬韩亡国。 韩终就此更名为终,意味着姬韩终结,同时更籍为齐。机缘巧合下,他听说秦王政似乎对方仙道之术颇感兴趣。韩终毅然决然的成为方士,想要借此接近秦王。恰好燕齐之地多方士,他也得以接触学习。方士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兼顾儒道部分理念。 当然,方士肯定要懂些医术。 不通药理,焉能炼丹? 韩终靠着扎实的基础,学得很快,诸多方士皆不如他。他跟着位方士巡游四方,结果半道上却被恶虎所食,他幸亏是被人所救,那人便是惊。当时惊被猛虎所伤,他出于亏欠自然是打开药箱帮着上药包扎。后来他至云梦也帮着看病,用的则是巫医之法,结果就被黑夫狠狠训斥。还说他若是再敢给人乱治,便将他饲虎! 韩终也是受方士影响较深,也难改过来。见黑夫如此,他自然是想着赶紧离开云梦。结果晚上他前脚刚出草庐,后脚就被黑夫抓了回去。 此贼太过奸诈! 天一黑,根本不知他藏在何处。 韩终痛定思痛,决定清早再跑。结果倒好,又被黑夫给抓了回来。于是他假意顺从伺机而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跑路,还没出云梦城就又被擒获。 到嘴的医卜,还能让你跑咯? 这年头医卜可都是珍贵的老母鸡,黑夫就指望着他下蛋了。于是乎,云梦就有黑夫月下追韩终的美名。后来又渐渐衍生出他三顾茅庐,留下韩终的故事。当然,这都是故事。 实际上是他威逼利诱,告诉他不留在云梦就把他腿打折。若是跟他混的话,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一天三顿饱饭,顿顿有肉。若是不听,那就只能吃竹棍炒肉了。 韩终也很绝望啊…… 他本来考虑的好好的,想着说待巡游结束便自武关入咸阳。然后想法子入咸阳宫为方士,借此给皇帝炼制丹药。他知道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想在里面下毒,可以说困难重重,但他终究是要做些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这么落黑夫手里头。刚开始他是千百个不愿意,每日想的就是如何逃离云梦。他也曾想过报官,可黑夫就是官啊……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怎么和他斗? 况且黑夫咬死他招摇撞骗,非法行医。也别管秦律是否有这条,反正黑夫说有那就有。他想报官,那就只能选择找郡守这种级别的,毕竟连县寺都是他的人。可问题在于,他连云梦都出不去…… 后来韩终还想着找人塞钱,希望能带他出云梦。结果那人钱收了,然后又把他送回了黑夫府,直接把他绑在树上抽。足足饿了三天,他才彻底绝望。 他知道,他是彻底栽了。他为了毒杀皇帝,放弃最感兴趣的医术,转过头去研究方仙道成为名他最瞧不上的方士。没曾想创业未半,落入黑夫之手。 刚开始韩终自是无比痛恨黑夫,甚至都不愿正眼瞧他。但黑夫每日都会来给他洗脑,美其名曰为谈心。给他讲各种故事,希望他能重拾本心担任乡医。或许是恻隐之心作祟,亦或者是彻底绝望,韩终最终是一步步成为云梦乡医。 期间黑夫也总会找他,还给他画饼。和他说做人要有梦想,方士不过都是群上蛊君王下愚黔首的骗子。既然他精于医术,倒不如将他的心得和问诊记录都编撰成册。以后说不准便能流传万世,青史留名。先前囚禁他,那都是因为爱护他。是对大好青年误入歧途感到惋惜,是恨铁不成钢。 说话时,黑夫还擦拭着利剑。 对于他说的这些,韩终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望着利剑陷入沉思。后来他也见识到云梦当地的风土人情,比他想的要强的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地人生活富裕,都有事可做。 黑夫说的没错,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他作为医卜,为人治病便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事业。 姬韩,已经亡了……受黑夫启发,韩终瞬间觉醒。他立志要成为昔日秦越人那样的医家扁鹊,继承死去先师的遗志,治病救人布施医药。先医人后医心,如此便可医国! 于是他决定听黑夫的,闲暇之余编写医书。效仿古之神农,尝遍百草。将所有药草绘为帛图,将其作用也都记录下来。黑夫告诉他,终有一日他的名字会响彻天下,乃至经历数千年也不会忘记他的贡献。 尝百草这事自然是危险活,自从他被毒的嘴唇肿胀如挂了两根腊肠后,黑夫就把抓来的山匪试药。后来,他们果断选择继续掏粪。 相处多年,韩终对黑夫早已没有了恨意。黑夫也从未深究过他的身份,对他是委以重任。只要是他需要的,就算是价值千钱也不会犹豫。对韩终而言,黑夫便是他黄泉路上的冥灯。在他坠入深渊时,是黑夫令他脱离苦海。 自此之后,黑夫三顾茅庐和月下追韩终的故事便流传于当地。韩终虽知晓真相,却从不会去辩驳,还会附和添油加醋。于是乎,这事也就越传越离谱…… “韩生,我们来了。” 韩终放下竹简,微笑起身。 黑夫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人还没出现,声音先至。 片刻后,黑夫便率先进门。 除开他外,还有不少人。 上百锐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医馆围的是水泄不通。人群之中,王翦无奈轻挥。他其实都不想来的,完全是皇帝的意思。他的身体他自个清楚,宫中太医令夏无且都束手无策,云梦的乡野村医又如何能治好他? 大限将至啊……征战沙场多年,他熬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终究还是轮到他了。望着面前留着山羊胡的青年,王翦也是越发轻视。医卜是年纪越大,医术就越精湛。眼前青年撑死四十岁,连当太医都难。 这样的人,如何能看好病? “终,见过君侯!” “见过公乘。” “免礼。” 王翦镇定自若的就坐。 “听闻你医术精湛,老夫特来试试。” “还请君侯伸手。” 韩终面露微笑,拱手作揖。 王翦蹙眉看向他,伸出右手。就让他见识见识这位云梦神医的本事,能让黑夫如此推崇,他还真想知道有何过人之处! 从始至终,秦始皇都坐在旁边。他已着人打探过韩终的消息,也知道韩终为齐人,曾拜师于临淄名医。神医公孙光,便是他的同门师兄。后来韩终投靠方仙道,于各地寻仙访术,机缘巧合来至云梦,被黑夫三顾茅庐后又月下追他,方才被打动留在云梦。 对这两则故事,秦始皇则没尽信。但从黑夫对其的重视来看,韩终也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毕竟与公孙光为同门,兴许还真能给王翦续命。 要求不高,起码再活五年! 秦得黑夫,远胜百官。他的种种奇思妙想,皆是富民强国之术。只需要五年时间,就能令秦国有所改变,到时候或许就能瞧见真正的大秦盛世,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ps: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83章 清楼技师,痛苦是会转移的 韩终抬手把脉。 刚开始脸上还带着微笑,可渐渐的笑容就消失了,眉头是越皱越紧。见他如此,黑夫也是心中有些忐忑。他如果没记错,王翦肯定是活不长了。 对这位老将军,黑夫相当钦佩。伐楚之战虽说惨烈,但王翦待部下军吏极好。每日喝酒吃牛肉,也就王翦干的出来。别看王氏急流勇退,但作为军中豪族影响力依旧尚存。 俗话说不怕西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他自幼学医虽然中间误入歧途数年,但底子毕竟摆在这。 韩终在史书中只是方士,别看只提了句却也是青史留名。关于他的事迹,后续有着诸多说法。有的说他寻得仙药自己服了,然后羽化成仙。有的说他出海至箕子朝鲜,成为马韩王。 真真假假,黑夫从未在意过,反正现在韩终是云梦乡医。毕竟能青史留名,还成为始皇帝的方士,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黑夫问过韩终,方士现在是自成一家,俗称的方仙道或是神仙家。他们尊奉黄帝,采阴阳家五行五德之说,辅以老庄道学,兼天文,神仙、医卜、相术、堪舆等术。 没点真本事,能受皇帝重用? 抛开方术不谈,韩终的医术很强,就是郡医都不及他。他的同门大师兄便是临淄神医公孙光,先师为齐太医令,相传得医家扁鹊秦越人的嫡传。韩终自幼天资聪颖,先师便授其医书。像什么《脉书》、《犮理》、《经脉》……足足八卷,又被黑夫称作天回医简。 良久后,韩终将手缩回。 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如何了?” “没的医。” “放肆!” 王贲勃然大怒。 敢咒他父亲死?! 韩终抬手作揖,叹息道:“君侯多年征战,劳心劳力。以至体虚气弱,外强中干。君侯想必是常年无节制的饮酒,以至太息紊乱肝气郁结,寒邪犯胃胃气上逆,加上气血运行不周。若吾没猜错,君侯每日皆会胸痛乃至咳吐脓血腥臭痰!” “是。” 王翦面色如常,轻轻点头。倒是他看走眼了,韩终确实有真本事的。这些话,他已听过太多太多。他自个身体也都清楚,所以也就彻底看开了,每日饮酒为乐。 “所以,没得医。” 秦始皇闻言也是蹙眉。 韩终方才说的都没错。 太医令夏无且也是这么说的。 现在,韩终同样束手无策…… 王翦将死,令他后背发凉。 大限将至,人力难阻。 朕,难道也会有此一日? 朕只想长生,为何不可? 黑夫皱着眉头,看向韩终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但你幼承庭训家学渊源,读经书习医术,师承医家扁鹊,所以你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治好君侯,对不对?” “咳咳,知我者黑子也。” “你次次都这么说!”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就和那些算命的巫祝类似,不把病情夸大怎么显得你医术精湛?” “咳咳,习惯了……” 韩终尴尬的笑了笑。 “你是说,能治好?” “治好是想多了。”韩终很是直接,叹息道:“君侯已年过古稀,身体如何想必也都清楚。终是医卜,并非是神仙。终能做的,便是开方子为君侯延寿,同时令君侯能睡的更好,免受病痛之苦。” 王贲面露诧异,欣喜不已。若非担心会泄露身份,必然要出面致谢。王翦自告老归乡,每逢阴雨连绵便关节疼痛,有时候疼的甚至用棍子抽打止痛。再后来睡觉也不安稳,呼吸沉重短促,一晚上要起来好几趟。每日就靠饮酒酣醉,如此方能睡得稍微踏实些。 韩终提笔书写,交予药童。 “按方子抓药。” “唯。” “回去后,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每日早晚各一碗。过个三日,终可担保君侯能睡个安稳觉。” “若是真可,老夫必有赏!” “终提前谢过君侯。” 王翦呼吸急促,也是相当高兴。他这次舔着老脸跟至云梦,看来也是明智之举。没曾想这乡野游医,竟还真有些本事。就冲韩终如此自信,就知道必然是没问题的。也曾有些太医为他看病,一个个支支吾吾的好似是生怕得罪他。而韩终不同,完全不避讳依实直言。 “疾可医,心难医。”韩终趁着抓药的功夫,苦心叮嘱道:“君侯已过古稀,还需保重忌口。酒性温,温能驱寒,辛能发散,行气和血。然此物损、益兼行。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致诸病应运而生。君侯曾为将军,必嗜酒畅饮,还望君侯戒酒。” “老夫知道了。” 王翦也没再拒绝。 他并非嗜酒如命的人,辞官归乡每日酣醉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还有何必要再克制。反正活不了多长,倒不如好好享受。醉酒而死,总好过因病痛而死。这就像后世得了啥不治之症,医生也会委婉的说句回家吃好喝好,有啥心愿就趁早完成。 “咳咳。” 黑夫在旁轻轻咳嗽。 韩终顿时恍然大悟,而后便道:“这几日君侯既在云梦,若是得空也可至清楼试试。” “你让老夫去女闾?!” 王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七十来岁,跑里面去作甚? 难道要效仿叔梁纥,继续造娃? “不不不,君侯误会了。”韩终连忙解释道:“清楼内可不单单只有美人,里面还有艾灸,也可为君侯活络筋骨。稍作放松,睡得自然会更好。” 泡澡并不适合王翦。 但按摩放松,倒是能试试。 当然,黑夫也能顺带赚点小钱钱。 “如此何必去女闾?”王翦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直接令人至府上,为老夫活络筋骨便可。” “额?” 黑夫挠挠头。 咋不按剧本演呢? 他就指望王翦捞点钱来着,到时他不经意的透露些消息,必然会有大把的人拼了老命的来女闾求见王翦。到时候他就算是光收门票,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黑夫脑子转的也相当快,连忙道:“君侯若想如此,自然也行。只不过,花费必然是要稍微高些。” “能花几个钱?” 黑夫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一金。” “???” “……” “叱嗟!”王翦顿时大怒,拍桌子起身训斥道:“本侯现在就拆了你的清楼!一镒金都说的出口,便是咸阳女闾的绝色美人都没这么贵的。” “君侯竟如此了解?” “本侯砍了你!” “君侯听我说完再砍也不迟。”黑夫抬手作揖,面对利剑毫不畏惧道:“君侯为彻侯,乃千金之躯。为君侯治病活络筋骨,若只收几钱几十钱,岂不是看不起君侯?” “本侯有钱,但不傻。” “没办法,谁让君侯不肯进清楼。”黑夫干脆的两手摊开,“想要上门服务,那收费自然更高。有些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便只能如此。想让里面的人上门,得是清楼最尊贵的黄金会员。” “黄金……会员?” “对,先来一金看看实力。” 蒙毅皱起眉头,“吾怎么从未听说过这黄金会员?只听说有什么年卡季卡,说是办理后就能免费吃喝玩乐。” “瞧,这是懂行的。” “他的确没少去。” 秦始皇淡淡开口。 “可惜啊,懂得还是不够多。”黑夫面露不屑反讥道:“你不过是算账的僮仆,配与君侯比吗?君侯是千金之躯,而你则是身穷酸气。至于这黄金会员,自然轮不到你。” 好好好…… 蒙毅劈瘾又犯了。 一副很懂的模样,惹人生厌。主要是说话太气人,句句插他的心窝子。 “黄金会员为终身制,乃是以金打造,需缴纳一镒黄金定制卡片。拥有诸多特权,只要出的起钱还能包场,乃至让技师上门服务。” “技师?” “就是给君侯按摩的。” “不就是倡妇?” “君侯误会了,她们是靠双手混饭吃,卖艺不卖身。” “有何区别?” “……” 黑夫一时语塞。 这就是时代观念不同。 王翦这么认为,倒也正常。 不光他,很多人都这么想。 “技师上钟也要钱的……” “多少?” “一时辰百钱。” “你是真的黑……” 王翦咬着牙吐槽。 还好意思说清楼是清白的清? 这分明就是黑店! 难怪都说黑夫黑,刚开始他以为仅仅只是面黑。现在他是发现了,所谓的黑就是指黑夫坐地起价,面黑心更黑呐。 王翦无奈叹气,“罢了,那老夫便要六个。另外,就留在府上过夜。若真能令老夫稍微舒服些,有赏!” “好说好说……” 还是财大气粗啊! 一点就点六个! 按的过来吗? 但既然掏钱,他自不会拒绝。 王翦心情愉悦,懒得再与黑夫讨价还价,这点钱他还未放在眼里。他转头看向皇帝,见其眼神便已了然,旋即道:“昨日你说的武庙,老夫也很感兴趣。既然此事是你提的,就由你撰写份名单给老夫看看。” “没问题。” 黑夫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嘶……你竟如此爽快?”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黑夫望着王翦,大义凛然道:“下吏为秦吏,陛下不以下吏卑鄙而委以重任。更是令下吏进爵至八级公乘,如此大恩,下吏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 “停停停……” 王翦连忙开口喊停。 黑夫比宫中寺人还要谄媚! 以后上位了,绝对是个谄臣! 秦始皇则是打量着黑夫,略显诧异。他听叶腾说过,黑夫只是表面怠惰而已,实际上是相当勤勉。黑夫每日确实是晚起,但同样也很晚睡。每日皆会处理政务至深夜,不处理完不歇息,有时甚至还会熬夜通宵。 再反观内史诸多官吏,这两年来却是愈发的怠惰。位居高位后便贪图享受,每日不思进取。懒政怠政庸政,只会做足表面功夫应付长吏。每日也不探讨辅国之术,而是攀比谁家姬妾更好看,谁的玉器更珍贵。为彰显阔绰,就连家中女婢都要着丝衣。 叶腾准备效仿黑夫,搞个咸阳整风运动。让这些官吏自我检讨改正,该削爵的削爵该免职的免职。同时以黑夫为榜样,借此重申为吏之道。 秦始皇面不改色。 这事既然交给黑夫,他就放心了。 …… …… 入夜,黑夫府。 “叱嗟!你让我写?” 扶苏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后院。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事最后又轮到他头上了。他苦思冥想足足一宿,头都快挠秃了,方才挑选出三十六人。想着说今天可以早些歇息,结果黑夫就来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啊!” “我还得出钱!” “年轻人做事别光想着钱。”黑夫放下竹简,语重心长的pua道:“我现在也是给你锻炼的机会,你可赶上了好时候,要努力要抓住机会啊。你看看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呢?” “因为我傻?” “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 扶苏捂着胸口。 不成……他得赶紧回咸阳,不然起码少活十年。要么是被黑夫气死,要么就是累死的! 【ps: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84章 海贼王胡亥,打工人 “oi——” “去把那捆麻绳取来。” “好咧。” 胡亥颠颠的跑去干活,经过他的死缠烂打,槐终于是答应他打造艘竹筏。槐便是黑夫的姐夫,他家世代都是寺匠,槐耳濡目染自幼便接触匠活。他打造的棺材,就没有人给差评的。 黑夫回至云梦后,有时想到什么好点子都会让他充当白手套。像很多农器,也都是槐亲手打造出来的。除开黑夫提携,槐自身也有能力,现在担任工师麾下足有二三十寺匠,所以日子也是蒸蒸日上。 槐老实本分,性格与衷类似,也是相当的憨厚。平日里沉默寡言,就闷头干活。黑夫帮他搞了个爵位,他便要磕头感谢,直接把黑夫吓得是一蹦三尺高。 “来了来了……” 胡亥兴冲冲的捧着卷麻绳。 槐用匕首将麻绳切断便开始扎竹筏,他闷着头道:“这竹筏也有讲究,特别是打的结扣一定要稳。打的结扣名为方回结,一环扣一环能确保无误。所选用的竹子也有讲究,最好是长约三丈左右。每根竹子最好要光滑些,以无孔无坏烂为最佳。” “槐公会造船吗?” “小船渔船还行。” 云梦周边有不少江河湖泊,所以就有人结网划船捕鱼。有些胆子大懂水性的,就靠着木盆便敢至深水区。若是家境好些的,便会打造艘小船方便捕鱼。 “可惜了。” “嗯?” “我还想着你能打造战船咧,比如说是大翼、突冒、楼船,实在不行小翼也行啊。先生天天不让我下水,那我就划船。听先生说,云梦泽每年孟春时节都会有人。他们会泛舟于水上,能赚不少钱咧。” “……” 槐老脸顿时一黑。 胡亥口中的船只,皆是战船。秦国也是有水师的,只不过名为楼船之士。昔日伐楚,便由楼船之士将粮食自巴蜀两地运出来。顺流而下,可比在地上推车快多了。 “吾父倒曾打造过楼船。” “这么厉害?” “昔日楚国也有战船的。” 要论造船,莫过于吴楚两国。这俩因为江河分布较多,也曾多次爆发水战。像当初的公输班(鲁班)巡游至楚地,楚王还希望他能为楚国设计个水战兵器,于是乎就搞出来个钩强。 “吾大秦楼船未尝不利!” “你是对的。” 槐并无多少家国观念,对他而言是楚国还是秦国统治并不重要。能否让他吃上饱饭,那才重要。所以,他也懒得与胡亥争辩。 “真没劲……” 胡亥本身就喜欢水,再加上看了志怪书籍后,他越发的想要出海。黑夫采大九州学说,说海外类似中原这样的领土还有八块,中原九州实则只是赤县神州。海外也有诸多离奇的国家,比如只有拇指大小的小人国,还有身高十丈的巨人国,城池都由黄金打造的黄金国…… 于是乎胡亥便找到黑夫,还说他以后就要效仿流窜在东海的海贼。他要出海,找到黑夫说的小人国大人国。抢夺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宝物献给皇帝,他要成为海贼王! 嘶……有前途啊!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呢? 睡觉,明早再说! 滚,赶紧滚! 于是乎,胡亥就滚至槐这。他梦中的万丈楼船还是不太现实的,他得立足实际,先从这小竹筏开始做起。还要学习出海的各种冷知识,比如根据星象辨别方位,还有该如何判断风向…… 可惜,黑夫全都不懂。 真是太笨了! 望着竹筏,胡亥无比满意。 能否还债,就靠这竹筏了。 他都听黑夫说了,只要勤快点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想想也是,他堂堂公子帮着划船,日进斗金过分吗? “这筏子要钱的。” “多少钱?” “五百。” “小意思,我划两回就给你。” “……” 槐无奈摇头。 可怜啊,又有人上当了。 最开始,划船的确是很挣钱。趁着得空,槐都赚了不少。可后来瞧他挣钱,不少人也跟着划,渐渐的就不行了。黑夫就忽悠人买竹筏,说是划船挣钱,实际上竹筏比人都多…… 等买了的人意识到被坑后,就想把竹筏退给黑夫。退自然是能退的,但要扣个折旧费,就退个二百五吧。换句话说只要竹筏落地下水,那就只值一半。动动嘴皮子,黑夫就能赚二百五,多少是有点羞辱人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做点玩具?” “啥?” “就是竹蜻蜓,还有木剑之类。”彦抬起头来,轻声道:“来云梦的商贾很多,他们临走时便会买上些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子嗣玩乐。” “能赚多少?” “勤快点,每日二十钱吧。” “才这点?不去不去!” 彦望着满脸嫌弃的胡亥,也是叹息。有人出生就是勋贵,有人则是黔首。胡亥对金钱几乎没有观念,自然瞧不上这二十钱。也是因为他的贪心,才会掉进黑夫的陷阱。如此也好,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叵测。 胡亥双手叉腰,踩在竹筏上。他可是要立志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每日不过区区二十钱,焉能入他法眼? 咔嚓…… 麻绳突然断裂。 竹筏瞬间散开! “不是,这竹筏怎么坏了?” “你踩的。” “那现在咋办?” “要么你自己修,要么我给你修。” “有劳槐公!” “五十钱就行。” “……” 胡亥望着憨厚的槐。 还没干活,就欠了一屁股债?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 …… 清晨。 扶苏捧着竹简,踱步而出。 他又是辛苦一夜,方重新整了份名单。为了避免重复是苦思冥想,不知掉了多少头发。他现在走起路都是飘的,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再熬两天,估计就得去见秦国历代先君了。 其实,刚开始扶苏想着说直接就用昨日的名单。可这名单最后是要落皇帝手里的,若是被发现可不会责罚黑夫,绝对是又把他给喷一顿。 他刚刚走到房间,而后便瞧见黑夫与那阳武青年乐呵呵的联袂而出。黑夫左手握着竹简,感慨道:“陈生效仿毛遂自荐,此番心意吾都已记得。大兄也与本吏说了你的事,这几日陈生就先在府上住下。等这名单解决了,本吏再与陈生促膝长谈!” “多谢公乘。” “行,去吧。” “告辞。” 陈平拂袖转身,恰好也瞧见了石化在原地的扶苏。他面露微笑,不闪不避径直从旁边而过。 我赢了! 扶苏望着黑夫,此刻心中无比委屈。他辛辛苦苦熬夜为黑夫撰写名单,结果刚来就瞧见了黑夫竟然与陈平有说有笑的,显然是被捷足先登。他就有种看着良人在外拈花惹草,心中是悲愤无比。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黑夫哼着小曲,朝着扶苏挥了挥手,“子都,你发啥呆呢?” “……” 扶苏这才回过神来。 望着黑夫,怒不可遏。 “想不到,黑子竟是这种人!” “我怎么了?” “明明让那人撰写武庙名单,又何必要让我写?” “这你可就误会了。”黑夫抬起竹简,淡淡道:“这名单,乃是陈平主动写的。一大清早,他就在门外等着。这么冷的天,在门外足足坐了半个时辰,愣是没打扰我。子都也要反躬自省,做事一点都不自觉。你看看人家多懂事,我提都没提便主动送来。” 对于陈平的到来,黑夫并不奇怪。陈平在历史上的成就也是相当高,作为刘邦帐下谋士六出奇计。西汉立国后,让刘邦装作出游云梦泽智擒韩信。再往后灭吕安刘,可谓是功成名就。陈平虽然喜好黄老之术,却是多于阴谋,为道家所禁,所以他临终前也说后世必受其害。 可惜,那是以后。 现在的陈平只是郁郁不得志的布衣青年,虽有宰执天下的志向,却无处施展抱负。黑夫估摸着陈平是得到三川商贾的消息,就想着游学的同时来云梦瞧瞧。待见到王翦后,就想着投奔于他。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黑夫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伯乐。陈平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但那是以后。正所谓乱世造英雄,很多人都会在战火中快速学习进步。 陈平,或许亦是如此。 他是个很擅长把握机会的人,陈胜起义后各地纷纷响应。陈平就先去投靠魏王咎,而后又去投靠项羽,最后则转投刘邦。 陈平见他提出武庙后,当晚便提笔写下名单。写的是相当详细,还都有备注。而且还很贴心的多写了二十来人,留作备用让黑夫挑选。知道他昨日要带王翦看病,便等到今早献上名单。 做起事来可谓是滴水不漏,饶是黑夫故意挑刺都挑不出来。明摆着是见他有发展前途,所以想要投靠他为食客。今后说不准便能借他崛起之势,入秦廷宰执天下。 所以,黑夫并没有明确答复他。想着先晾他会儿,等决定后再说。 他穿越这么多年,早就准备好与这些人接触,不至于见到个历史名人就激动的蹦起来。然后不论对错立场,非要上赶着感化招揽对方。莫要说陈平,就是见到王翦他也没多激动。除非始皇帝亲至云梦,他可能会凑上去要个签名。 “黑子还怪我?” 扶苏已是出离愤怒。 他好心帮黑夫,却受此委屈。 这云梦……不待也罢! 【ps:咳咳,莫要过度解读哈。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还有五星好评啦】 第85章 乌鸟好金玉,铁血大秦 “呼……舒坦!” 王翦睁开眸子,看向窗外。 阳光很是刺眼,令他难以睁开。 他这是睡了多久? 竟然都已日晒三竿? “什么时辰了?” “巳时。” “这么晚?!” 王翦面露诧异。 昨晚他喝过韩终所配汤药,便有些昏昏沉沉的。还有上门服务的清楼技师,手法是相当娴熟独特。先用艾草给他泡脚,还说足底很重要,有着诸多穴位。睡觉前以温水泡脚,便能缓解疲劳改善睡眠。 泡好后,便躺在床上给他按摩。技师手法很独特,每次都能切中g点,令他舒爽不已,渐渐便睡了过去。他睡着后,技师也被监视的锐士带离。王翦毕竟是彻侯,自然要保障他的安全。这些技师说是清楼的人,可谁知道是否会对王翦不利? 所以,单独相处是不存在的。 …… 王翦更衣后,便走出房门。 此时,黑夫已在门口等候。 “君侯歇息的可好?” “嗯。” “这钱花的值不值?” “值!” 秦始皇难得一笑。 王翦身体状况如何,他也有数。这些年来就没睡过安稳觉,频频起夜叹息,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这回能睡至已时,实属不易。瞧瞧这老脸上,都透着些红光。这么说来,那韩终确实有些才能。 高兴归高兴,秦始皇很不忿。 他坐拥万里江山,囊括天下名士。宫中太医以百计,皆是各地响当当的神医。比如说太医令夏无且,乃是他在邯郸为质时认识的神医。 那年他的母亲患病,尚且年幼的他只能跑去找医师。可当知晓他的身份后,无人愿意帮忙,甚至还出言折辱于他。最后唯夏无且愿意帮忙,还分文未取。彼时年幼的他便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能回咸阳得势,必不负于夏公! 不成,得想法子把韩终带回咸阳。 “既然值,那……” 黑夫搓着手指,毫不避讳。 “钱不是给了吗?” “不是说还有小费吗?”黑夫面露诧异,“君侯堂堂彻侯,绝非言而无信之辈。区区小利,君侯又怎会在意?下吏素来是将君侯视作人生偶像……” “够了!” 王翦面露无奈。 黑夫可真是够贪心的,坑他万余钱还不知足。昨天还好意思说什么那会员卡是黄金制成的,结果其实就是黄铜,在背面写了三个字:黄金制! 关键黑夫这嘴很能说,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用如此鄙夷的神情来吹嘘,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爽都难! “你欲如何?” “君侯腰上的玉。” “叱嗟!”王翦顿时大怒,紧紧捂住腰间美玉,瞪着牛眼怒不可遏道:“此玉为陛下所赐,尔竟然都敢要?本侯给你个忠告,什么都玉只会害了你!” “……” 蒙毅差点没笑出声来,来云梦两趟,他已被坑出经验。他现在腰间空空,啥也没有。只要他没有钱,那么黑夫就休想坑他。特别是什么金玉饰品,千万别带! “君侯误会了。”黑夫正色作揖,“下吏方才就说过了,君侯为下吏偶像。君侯过些时日,便要回频阳。下吏只得借这块贴身玉佩睹物思人,借此警醒自身莫要忘记君侯恩情。” “你不会卖了吧?” “绝对不……会!” 黑夫擦了擦口水。 他隔着老远,就知道这玉佩出自蓝田美玉。做工精细,刻有栩栩如生的玄鸟,好似是要展翅翱翔。关键是皇帝亲赐,还是王翦所佩,瞬间就成了无价之宝。戴上这玉佩,那就是身份的象征。今后拿出来显摆,就算是郡守都得让他三分! 黑夫虽然贪财,却不至于短视。这块玉佩若能搞到手,那就是下金蛋的母鸡。以后能靠着玉佩赚的更多,岂能杀鸡取卵? 王翦看了看皇帝,见其不语便无奈将玉佩解下,“这些年来,老夫还从未吃过亏。老夫昔日伐楚,屡屡向上讨要田宅金玉。没想到你小小公乘,就敢找老夫讨要好处。罢了罢了……可莫要卖了。” “下吏拜谢君侯!” 黑夫恭敬的抬起双手接下。 傻子才会卖了! 瞧瞧这做工,多精细。并且还采用了金镶玉技术,以纯金作为装饰,将美玉牢牢包裹在内。玄鸟双翼展开,好似是沐浴在太阳中的金乌。 秦始皇望着这幕,也是哭笑不得。先前蒙毅李斯玉佩被黑夫坑走,还能说是因为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现在倒好,他连王翦的玉佩都不放过! 难怪都说黑夫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他是大秦乌鸟,倒也很贴切。他记得民间就有传言,说乌鸟很喜欢收集亮晶晶的金玉。经常有富人之家遭盗,结果却发现是被乌鸟所窃。 所以,这不就是黑夫嘛! 这块玉佩,也的确是他赐给王翦的。是他伐楚归秦后所得,也算是对他的认可,上面以小篆刻着排字:廿五年,翦破荆定江南,置会稽。 “玉给你了,老夫要的呢?” “君侯放心!”黑夫抬手作揖,将陈平所献竹简取出,“君侯所吩咐,下吏自当尽力完成。昨晚下吏一宿未眠,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才整理了这份名单。足足三十六人,同时还留有二十四人做备用,任君侯挑选!” 马屁精! 扶苏牙齿都快咬碎了。 黑夫就不是人! 吃干抹净后便不认账! 他折腾一宿没睡,好不容易给黑夫重新撰写了份名单,结果却被陈平这小人捷足先登。可怜黑夫受奸佞蒙蔽,还说这名单写的好,比他强多了。 也就是说,他辛苦一宿是无用功! 此等做法,人神共愤! 令人发指! 禽兽不如! 设身处地的想想,扶苏还能活着就算是胸襟开阔了。他自诩学究百家,才华横溢。结果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青年吊着打,还被黑夫如此羞辱,他焉能不怒? “哦?” 王翦顿时来了兴趣。 想不到,黑夫竟如此勤勉? 看来,还真如叶腾说的那样。黑夫表面上说学个屁,实际上深夜里用功,偷摸的卷死别人。 “这名单先不急。”王翦令人将竹简收下,淡淡道:“老夫素闻当地云梦泽颇有名气,不如由你带老夫巡游云梦泽,如何?” “下吏现在就去准备。” “善。” 黑夫也没多怀疑,当即告退。云梦泽昔日曾为楚国的禁苑,在诸多史书中都有记载。想当初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后射随兕,中之;亦或者是楚昭王亡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 西汉初年,刘邦听陈平所献计策。伪游云梦,趁机擒获韩信。但后来随着地理气候变化,云梦泽便渐渐的消失改变。现在的云梦水草丰美,物产富饶,水陆交错;又有广大平原,地广人稀,野兽众多,是绝佳的狩猎场。 估摸着王翦昨日睡美了,又感觉自己行了。所以就想着让他带路,狩猎云梦。黑夫倒也理解,他听说先前叶腾为郡守时,也曾于云梦泽射杀恶虎。这些年来经常有些任侠儒生方士,巡游云梦泽。黑夫便抓住机会搞个旅游景点,还真赚了不少。 …… 坐上马车。 秦始皇捧着竹简翻阅。 这字他只看一眼,就知不是黑夫的,也同样不是扶苏的。字迹清秀隽永,落笔坚定无一错字。密密麻麻,足足近两千字。可见对此事很看重,所以写的很是认真,生怕会有遗漏。 所以,应该是那陈平所为。 这是个擅于抓住机会的人。 陈平虽为布衣,却是相当聪颖。包括武庙也相当明智,想出主祭与从祀的说法。按陈平设想,可将秦国先君秦仲追封为秦武成王。所谓武庙也就是武成王庙,秦仲自然也就是主祭。而武成侯王翦则为从祀,一王一侯皆为武成。 秦国第一代国君为非子,后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而秦仲则是第四位国君,他上位后恰逢西戎入境,残杀犬丘大骆之族,而大骆则是秦仲从祖叔父。秦仲披甲执剑率军亲征,最终却是血洒沙场。 国君亲自上阵杀敌,如此血性也可激励秦人。更重要的是对戎狄用兵,也能作为后续典范。秦既然要以诸夏正统自居,今后自然得要让四夷来朝教通四海! 最关键的点,秦仲的身份特殊。他作为秦国国君,由他作为主祭再合适不过。要是主祭王翦,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王翦自己也不愿当这出头鸟,毕竟还有诸多战功赫赫的先贤武将。 当然,陈平也给出了备选。那就是秦襄公,他同样是讨伐西戎时而死。另外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赐予岐丰领土,同时被正式册封诸侯。秦国……也终于有了与齐晋等诸侯国的地位。 “臣窃以为: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故追封襄公,天命注定大势所趋。此事若成,则武庙可成!” 秦始皇放下竹简,面无表情。 这就是铁血大秦。 为抵抗戎狄,国君战死沙场。昔日周天子是给了秦国封地,看似很大方实则是无奈之举,故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言外之意很简单,你秦国若想有封地,就靠你们自己攻打西戎夺回封地啦! 这不是坑爹吗?! 自那时起,秦国便知道万事都要靠自己。若想夺回封地,秦国就得自立自强。秦人尚武,就是这么来的。秦国前半部发家史,几乎都是在和戎狄死磕。国君战死,太子不继位让位给弟弟,继续带兵讨伐……因为这股不服输的血性,方有今日秦国之强。 “武成侯以为如何?” “大善!”王翦是连连点头,赞赏道:“不愧是他,果然是才智过人。昨日臣等所撰名单,皆比不上他。设襄公为武庙主祭,再合适不过。臣忝为从祀,唯上恩许!” “呵,此事不急。”秦始皇放下竹简,淡淡道:“另外,名单并非出自他手。” “那……是?” “阳武,陈平!” 恰好,此刻马车停下。 云梦泽,到了! 【ps:默默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86章 云梦泽,景区竹辇 云梦泽。 时至孟冬,草地蒙上了些许枯黄。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栖息着诸多南归的鸿雁候鸟。一望无际的大湖清澈无比,岸边还能瞧见有白鹭鹈鹕捕鱼。 王翦巡游云梦,这事自然是惊动了郡守。若非政务繁忙,他必要亲至云梦泽招待。所以,他就派遣郡尉率领郡卒,负责守卫王翦。喜同样接到调令,严阵以待。 没辙,云梦泽可不是啥好地方。从叶腾担任郡守开始,这里就藏匿着诸多匪寇,逢年过节的总会闹出人命。哪怕黑夫后续以雷霆手段震慑,也未能彻底杜绝。要是今日敢跑出来闹事,不把他骨灰扬咯,黑夫算是白穿越。 秦始皇走下马车,环顾四周。这里环境倒是不错,远处湖面上甚至还有人泛舟而行。风景迤逦,令人心旷神怡。 这可都是他打下的江山! “欸?” “这是何物?” 蒙毅眯着眼,走上前去。 “云梦景区,入园百钱。” “随地方便,赀钱五十。” “前有茅厕,感谢配合。”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 云梦景区?! 入园还得交钱? 你把山海地泽,当做私产? 这要换个人来,祖坟都得给他刨了。秦国有明文规定,各地山海地泽之利皆归国有。盐池铜铁……皆是秦国的,由少府负责统一管理。乃至山林草木,也是如此。 蒙毅虽然诧异,但早已习惯。他只是没想到,黑夫能胆子达到这种程度。可想到这家伙偷摸刨坟盗冢,蒙毅也就释然了。连路都要收钱,这又算什么? 一切不合理的事放在黑夫身上,瞬间就合理了,基操……基操! “咳咳!” 喜顿时朝着黑夫瞪了眼。 就不能先把这招牌拆咯? 王翦走上前来,环视四周道:“你莫要告诉本侯,平日若有人想从这进云梦泽,还得交百钱?” “是的。” “汝怎敢如此?” “这钱,我觉得我该收。” “放肆!” 黑夫毫不避讳,理所当然道:“此地方圆十余里,藏匿了诸多匪寇。为治理匪寇,云梦付出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这是你收钱的理由?” 王翦差点没气昏过去。 他是为黑夫感到惋惜! 为人臣者,就得分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事可大可小,往严重里说就是目无皇权妄图复辟分封。秦国废除分封,天下郡县皆为王土。黑夫将云梦泽视作私产还敢收钱,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君侯误会了。”黑夫不卑不亢,继续道:“除开匪寇,还有诸多基础建设都需要钱。就说茅房,云梦泽周遭足有数十个,确保每个人都能尽兴而归。您老设身处地的想想,逛的好好的,结果一脚踩了粪是何感觉?” “不愧是美粪公乘!” “……” “……” “……” 黑夫撇撇嘴,继续道:“所以,我得派人保持云梦泽的卫生环境。不光是人的,还有那些禽兽的。像兕粪虎粪这么大坨,踩进去后是拔都拔不出来。” “停,换个话题!” 秦始皇实在是绷不住了,他就搞不明白,为何黑夫每次提到粪都是满脸涨红无比激动? “诸位想想,这笔开支我找谁要?”黑夫无奈耸肩,摸了摸鼻子继续道:“云梦泽也算是当地招牌,很多人都喜好来此游玩。日落后,便回云梦城消费。有闲情逸致来玩的,自然都是有钱人。所以就得好好招待,细节也很重要。” 秦始皇若有所思点头。 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 云梦能发展起来,是有道理的。 不得不说,黑夫搞钱是有一套。 “你们再看看,我还修了不少东西。”黑夫指向前方道:“有些人就喜欢欣赏雨景,我就修了好几处茅棚,供他们听雨。有人想要泛舟湖上,欣赏湖景。结果却是不慎坠河,防护措施是不是得做?我还特地安排了十来个救生员,就负责救人。还有竹筏港口,都得准备吧?若是饿了,这还有快餐可食。只要给钱,还能帮忙加工湖鱼。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 “嗯?” 扶苏跳了出来,言之凿凿道:“这钱收少了。就如黑子所言,这些人有闲情逸致出来巡游必是富裕之人,才收百钱怎么够?” “咳咳咳!” 黑夫拼了命朝他使眼色。 够了够了,别吹了! 我就是胡咧咧的…… 他就是说破大天,那也是以权谋私公器私用。就侵占国有资产不尊皇权这条,就足够他三族消消乐了。况且他老早就收回了成本,这些年可都是纯利润。主要是带动了当地消费,隐形收入更多! 王翦偷摸瞥向皇帝。 见其舒眉缄默,也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皇帝没动怒。 秦始皇面露微笑,指向前方道:“不如,先去湖边看看?” “甚好。” “君侯莫急。” “嗯?” 黑夫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黔首快步走来,这俩壮汉都是皮肤黝黑。一前一后抬着竹制的步辇,略显拘谨的站在旁边,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这是步辇?” “算是吧。” 秦始皇闻言不禁蹙眉。 步辇老早就有,刚开始与车类似都是有轮子的,并且是以人力拉车。再往后就去掉轮子,改成以人力抬。像他就在咸阳便有帝辇,廷议前便有武士负责扛着他入章台宫。 眼前的竹制步辇就简陋的多了,连棚子都没有。因为比较窄小甚至无法正坐,只能躺坐着,十分的不雅观。 “就这一个?” “对,君侯请入座。” 王翦嘴角抽了抽,又看向皇帝。 黑夫是真想要他死啊! 他坐步辇,皇帝走过去? 不怕死的话,倒能试试! “请君侯入座。” “咳咳,好。” 皇帝都发话了,王翦连忙入座。 他这就叫唯命是从! 倒不是黑夫有心如此,纯粹是这几日正旦休沐,所以很多人都不在。临时通知也来不及,便只准备了这竹椅。 竹辇抬起,他们也是伴随在左右。刚开始王翦还有些不适应,但后面发现还挺稳当。左顾右盼,也是相当新鲜。 “这竹辇,也是为了谋利?” “当然。” “商贾也能坐?” “给钱就能坐。” 王翦蹙眉拂袖,冷声训斥道:“正所谓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商贾无功,焉能以钱财让黔首为其抬竹辇? 类似的观念,在秦国屡见不鲜。毕竟现在生产力低下,商贾纵然有钱也要受到诸多约束,并且处于社会鄙视链的底层。只有如此,黔首方能心甘情愿的种地。要是商贾有钱地位还高,那谁还肯种地? 没人种地,粮食从哪来? 很多时候,不能抛开时代因素去考虑问题。如此约束,其实黑夫是能理解的。不过理解归理解,执不执行就是另外回事了。 “因为穷啊……”黑夫两手摊开,“没人愿意舍下脸面给商贾抬竹辇,这不光伤自尊还是个体力活。若能衣食无忧,谁肯干这活?抬竹辇虽然累,但收入可不少。一里地收二十钱,俩人均分也能各得十钱。有了十钱,一家三口就能填饱肚子。或给父母抓药治病,亦或是攒着给子女扯布制衣。” 秦始皇脚步停顿,而后又大步昂扬的向前走去。类似的话,他已听过太多次。商君也曾言: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黑夫这既然能搞得好,就没必要过多干涉。只要能为民谋利,律法乃至礼数都能随之变动。治国不能死板,要懂得变通。李斯也是推崇变法者,认为不能一味效仿古制,大力推动支持郡县取代分封。 “他说的是真的?” “是的。”喜无奈作揖,抬手道:“也有些大腹便便的商贾来云梦游玩,然此地不能乘车,只能步行。有些人扛不住,便要乘竹辇。人多的时候,一日能得百钱。” “也不容易,赏!” 王翦神色平静,也不多言。 归根究底,问题出在他们身上。连年征战,天灾人祸……几乎是掏空了云梦乡。他们想要活下去,就只得如此。也难怪喜如此刚正不阿,却能允许黑夫胡作非为。 还好,路途并不算远。 他们已经来至湖畔,诸多飞鸟纷纷展翅逃走。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半点的竹筏停靠在岸边,湖面无比平静。岸边还有竹屋,已经能闻到些许饭香,布旗高高悬挂,显然也是家食肆。在这进食观景,倒也是桩美事。 “怎么没人?” “当然是为君侯安全考虑。” 王翦眯着双眼,冷笑道:“可别拿本侯当幌子,这几日恰逢正旦,本就没多少人。” “咳咳!” 黑夫尴尬咳嗽。 果然呐,都是人精。 因为做活动的缘故,城内客流量还是有的。但每年入冬后,景区就是淡季,稀稀落落的几乎瞧不见个人。 而且又恰逢正旦活动期,所以都在城里大采购,有几人愿意来这吹寒风的? “先生,吾来也!” “嗯?” 秦始皇眯着双眼。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看向远处,就瞧见艘竹筏缓缓而来。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双手握着竹竿,站在竹筏尾部。 “少弟?!” “小猪?” “???” 望着胡亥如此,王翦等人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秦始皇更是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胡亥堂堂公子竟跑这来当船夫了? “可算是瞧见人了!”胡亥自竹筏跳了下来,全然没注意到皇帝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得意洋洋的看向黑夫道:“先生,瞧瞧我这辽东舰如何?终有一日我要建造万丈楼船,东出深海!” “……” “……” 黑夫却不在意,“对,好好努力,你以后可是要当海贼王的人。话说,你生意做的如何了?” “别提了,连人影都瞧不见。” “现在是淡季,很正常。” “先生不是说三天回本吗?” “哦,那是三年前的事。” “……” 扶苏不住摇头,胡亥就是记吃不记打。黑夫骗了他无数回,可偏偏胡亥每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没事没事,还有君侯和阿翁呢。”胡亥为了早点还债,连忙道:“君侯可是要泛舟于湖上?我这有竹筏,只收君侯……五千钱就好!” “你比黑夫还黑……” 王翦无力吐槽。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心浮气躁办事不稳。做买卖也是有规矩的,我们这竹筏租用只需二十钱。若是帮着撑船,则需五十钱。就算最贵的木舟,也只需百钱。你张嘴就是五千,财神来了也得被你吓跑。况且,君侯何等身份怎能坐竹筏?” “???” 胡亥目瞪口呆的看向左侧。 一艘足有五丈长的木船缓缓驶出。 加起来足以容纳十余人! 这不比坐竹筏舒坦多了? 先生……你又坑我!!! 【ps:默默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87章 小黑子,你对南征怎么看? 胡亥呆坐于船首。 这船比他的烂竹筏强百倍! 按黑夫所言,此船名曰画舫。长五丈,宽大半丈。目前还只是试验品,所以体积偏小。按黑夫设想,起码得要再翻三倍,足以容纳上百人才够。 叱嗟! 你想造楼船?! 你也想打太原? 咳咳,是画舫。 黑夫都想好了,届时便让清楼花魁在上面载歌载舞。沿途过江而行,吸引些lsp上船,然后再狠狠的宰他们这群肥羊。他麻袋都备好了,就等着装钱咧。 画舫船现在看是小了些,可却相当精致,就如同是处小型离宫。弧线优美,飞檐翘角,四周有着雕花栏杆,还刷了桐油用以防潮防腐。最中心处则是玲珑精巧的的凉亭,坐在里面便可眺望湖中美景。就算下雨下雪,也照样不怕。 秦始皇等人皆正坐于内,中间摆放着小火炉。借助炉火,也不至于那么冷。围炉煮茶,还烤着些许板栗。吃着板栗喝着热茶,倒也是别有番滋味。 “小猪,现在你学会了吗?” “我学废了!” 胡亥红着眼愤然开口。 坐在船头,差点没哭出声。 “做竹筏,花了五百钱。修竹筏,又花了五十!加上欠先生的,已经八千钱了。” “你瞧你,这么认真?” “先生是说算了?” “我说你算错了。”黑夫挥袖纠正道:“按照利滚利来算,你现在拢共是欠我两万钱。不出一个月,估摸着你家资产就都是我的了。” “这……这……” 胡亥掰着手指快速计算。 按每日本息翻倍算,他还个der! 以后秦国史书会怎么写他? 公子胡亥,卖国还债?! 好好好,我看你是想造反! “你可知为何你失败了吗?” “因为被先生坑了。” “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 “那你还是还钱吧。” “别啊!”胡亥挠着头,苦思冥想道:“因为我没认真调查,就听信先生诓骗,结果划竹筏的人比乘客还多……” “没错,这就叫信息差。”黑夫轻轻点头,淡淡道:“你既出自商贾,便要记住没有调查过就没有发言权。千万不要随意听信旁人所言,你就傻兮兮的掏钱,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否则秦公哪怕腰缠万贯,也不够你败的。” 有意思! 秦始皇放下陶碗。 瞥向船首,难得一笑。 黑夫这生意经还挺有道理。 居上位者,便得明辨是非。 受人蒙蔽,焉能治国治民? 他巡狩天下微行各地,就是为了看的更真切! “除开这事呢?” “先生用的是木舟,我用的是竹筏。”胡亥低着头,垂头丧气道:“我若是有楼船乃至小翼,也比这破竹筏强。只要收费低些,肯定也能做成买卖。” “没错,这就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黑夫自信的笑着,“吾记得汝翁主要经营布帛买卖,而且还是皇商特供。你想想,若布帛质量不好,焉能入皇帝眼?不论做买卖还是什么,皆是如此。别人种地用耒耜翻土,你用曲辕犁搭配田牛,自然比他们要强。” 胡亥若有所思点头。 望着湖面,也听懂了些。 他抬起头来,憧憬的望着黑夫。 “那欠的钱?” “就当是学费了。” “……” 道理好说,票子免谈! 黑夫来至亭内,端起陶碗憨厚一笑,“君侯以为这画舫船如何?泛舟云梦泽,围炉煮茶,可是当地一大美事。” “是挺好。”王翦顿了顿,看向还在自闭的胡亥,忍不住道:“你就是如此教秦公幼子的?” 黑夫是真的猛…… 俩公子全都被他干自闭了! 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 你小子就不怕死?! “恕下吏直言,这事与秦公也脱不开干系。”黑夫抬手示意,“小猪其实天资聪颖,只是不用在正途上。作为少子,秦公待其自是百般宠爱,有求必应,久而久之便恃宠而骄。至于秦公为他找的老师,也是由着他。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有理。” 秦始皇依旧是面不改色。 所以,他把胡亥送来了。 他不指望胡亥成才,只望他成人。胡亥终究是秦国宗籍,乃是大秦公子。他若是作奸犯科,会比常人更凶残! “那你坑他?” “他踩了坑,以后方不会踩。”黑夫依旧是据理力争道:“就说这水煮沸后,我们都知道是烫的不能摸。小猪就不同了,他每次去摸的时候都会有人换成冷水。久而久之,小猪会如何?” 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王翦是彻底绝望。 他不否认黑夫说的有道理。 但是,你想和皇帝讲道理? 皇权至高无上,皇帝就是理! “公乘的确有些本事。” “多给点钱就行。” “君侯,尝尝这茶!” “哈哈,好!” 王翦也是举起陶碗示意。 果然呐,这钱不好赚啊! “说起来,公乘可知南征?” “嗯,知道。”黑夫轻轻叹息,“连带着吾弟惊,垣柏,婴记等皆被征调,拢共有百余人。过了正旦,便要启程前往长沙郡。” 没辙,秦国打仗就是如此。别说寻常黔首,便是乡吏县吏也照样无法避免。除开郡县长吏,其余都可能要上战场。包括乡啬夫在内,同样无法避免,临近好几个乡都被挑中。寻常徭役,黑夫还能靠花钱运作。但是兵役,就算是喜都不敢乱来,能让黑夫不参加南征已是破天荒了。 二丁抽一,三丁抽二。 有爵无爵,皆是如此。 黑夫已叮嘱过,万万不要冲动。 不论何时何地,小命最重要。 活着,才有希望。 “公乘为何叹息?” “打仗,终归是要死人的。” “为国捐躯,死的其所。” 黑夫并未辩驳。 秦始皇的确是雄才伟略的皇帝,他野心勃勃从不安于现状。他从未懈怠,无比勤勉。每日听说皆要批百二十斤重的竹简,不批完不睡觉。去年东巡马车颠簸,御车的车士都颠吐了,秦始皇却依旧能安坐于车内批阅文书。 还未灭楚,秦国就想着要将越地悉数纳入秦国版图,并且在当时便开始制定计划。像王翦灭楚后,就顺带锤了南越。这两年来经常有士卒于南方戍守,以适应越地气候。越地多山林池沼,还有瘴气。若无充足的准备,秦国安能南征? 他看过些网文,说的好像秦国对越地毫不了解,实际上这就是把人当白痴了。孙子兵法有云: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 秦国早在数年前,便派遣探子深入越地绘制地图,对越地大概有所了解。秦国南征百越,主要肯定是为开疆辟土。同时也是因为有诸多旧楚豪族逃至越地,秦国岂会放过他们? 秦始皇不动声色的朝王翦瞥了眼,后者顿时心领神会,旋即道:“现在没有外人,汝有何想法皆可直言。” “那下吏斗胆一说,望君侯见谅。” 黑夫起身作揖,毫不避讳。既然决定要扶一把大秦,那自然无需藏着掖着。面对王翦,他可以毫无保留。以王翦多年领兵的经验,必然都能明白。只要他知晓其中利害,自然会出面劝谏。皇帝是出了名的听人劝,前提是要言之有物。 “窃以为,此次南征有三点不妥。” “哦?但说无妨。” “其一,此次秦国派遣五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南征。看似威风赫赫,实则却未必是桩好事。” “五十万对五万,优势在秦!” 王贲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一看就不懂打仗。” “???” “打仗光靠人多就行了?” 王贲瞪着眼,怒不可遏。 老夫伐楚夺城,水淹大梁,灭燕虏代王嘉,攻灭齐国。若论战功,放眼秦国也就唯有他爹比他要强。结果倒好,黑夫竟敢说他不懂打仗? 好好好,通武侯给你! “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你这都不懂就别插嘴了,免得贻笑大方。”黑夫抬手作揖,继续道:“此次这五十万大军,有不少皆是旧楚降卒。楚地位处南方,自然以楚人伐越最合适。如此,就可能导致心不齐。” “还有呢?” 王贲这回收起轻视之心。 想不到,黑夫还真说出些门道来。至于方才黑夫之言,他也没往心里去。正所谓不知者无罪,黑夫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能怪他。 “其二,越地山高水远交通不便。秦国仰仗的战车锐骑,很难发挥作用。若要运送粮草,便只能以人力推车拉车。如若粮道被断军中缺粮,则士气受损。届时再受袭击,必生大乱。”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望着黑夫,目光炯炯有神。 就好似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想不到,黑夫还懂些兵法? 仔细想来,好像也说的过去。黑夫本身就是士伍出身,上过战场还活了下来。家中书房还有诸多兵书,长时间努力下,懂点兵法也属正常。 “其三,此次秦国上将军为屠睢。昔日伐楚时,下吏有幸是见过他。彼时屠睢率领三万楼船之士,自巴蜀两地运粮南下,主要是负责辎重。吾记得其性情暴躁易怒,稍有不顺就要遭其斥责。彼时有士卒因为长途奔袭,运粮时不慎摔倒撒了米,便被他罚了三十笞刑。” 黑夫这话是半真半假。 他没亲眼瞧见,只是听人提及。 虽然时隔许久,但他依旧记得。 “夫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是为多谋善断、赏罚有信、爱护士卒、勇敢坚定、明法审令。故,将亦有五危。恕下吏直言,屠睢担任上将军,必因鲁莽易怒而生大患,唯君侯察之!” 黑夫长拜作揖,不敢抬头。 他知道,他这就是以下犯上。 选择屠睢,乃是皇帝的意思。 他说屠睢不行,那就是打皇帝脸。 此外屠睢位列九卿担任卫尉,爵至十六级大上造。他今日之言只要传至屠睢耳朵,那就等同于将他给得罪死了。 这些,黑夫都知晓。 他人微言轻,只能如此。 他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得说。不单单是为救秦国,更是要救惊等人的命。若他们死在越地,他会后悔的。所以哪怕得罪屠睢,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是要上换将易帅?” 王翦看了眼秦始皇,又低声训斥道:“你既然读过兵书,可知临阵换将有多危险?昔日长平之战,便是因为赵王将廉颇换成了赵括,间接导致赵国惨败。彼时李牧为将,与秦国对峙。也是因为轻信离间计坑杀李牧,以至邯郸城破。” “下吏不敢。” “那是?” “增设位裨将,最好能劝住屠睢。”黑夫顿了顿,继续抬手道:“若是如此,大计可成。百越之土,也将为秦所有!” “那你以为谁合适?” “伦侯,李信!” 听到熟悉的名字,秦始皇也是一颤。 黑夫,是认真的?! 第88章 伦侯李信,刺客! 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 受祖辈福荫,李信不过十五便已入宫担任中郎,侍奉秦王左右。李信能力出众,武艺高强,同辈无人能出其左右。有回秋猎,李信披甲骑白马,百步之外射中猛虎,并且是一箭毙命,勇武夺冠。纵然时隔多年,秦始皇依旧记得。 彼时担任侍郎中郎的人很多,比如说蒙恬蒙毅李由……可他们却都不如李信。不论文韬武略,皆是李信更胜一筹。十九年,王翦率主力攻赵,李信则出兵太原云中,共同包围邯郸。此战李信崭露头角,令锐骑战车从侧翼进攻,大破赵军。 李信,一战扬名! 后续荆轲刺秦,激怒了所有秦人。 燕王,要杀他们的王! 李信憋着口气,亲率数千战车锐骑作为先遣部队最先抵达易水,并且是以少胜多大破燕军,迫使太子丹退至蓟城防守。再往后王翦率主力大军赶至,轻松破城。燕王与太子丹狼狈的朝着辽东逃窜,李信亲率三千战骑在后面紧追不舍。 为防他们逃走,李信抛下所有辎重。乃至将战车都直接抛弃,轻装上阵口粮都只带三日的。日夜不断,穷追不舍。最终于衍水再破燕国残军,逼的燕王下令斩了太子丹求和。说荆轲刺秦与燕国无关,乃太子丹所策划,还望秦能放过燕国。 此战是李信的立身之战,他也是凭此战功一跃爵至少上造。他持太子丹头颅凯旋而归时,秦王亲自出城迎接,并令其能同乘回宫。知道李信因为长途奔袭追击燕军,导致大腿两侧磨损严重,秦王当即令夏无且为其看病,亲自为其上药。 如此殊荣,谁能有? 可以说,李信便是秦国少壮派最出色的人。那时候的他风光无限,蒙恬李由等人皆是将其视作目标,自愧不如。就连诸多老将,对他都是予以厚望。包括秦王在内,也是将李信与王翦相提并论,认为他已经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李信虽有自知之明,也很成熟稳重。但彼时他终究还年轻,被所有人如此称赞,他心里头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再后来,秦国要伐楚了…… 王翦依旧是无比稳重,扬言非六十万人不可。秦王略显失望的摇了摇头,又看向李信,眼神之中满是鼓励,显然是想要李信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最终,李信开口了。 【不过用二十万人!】 秦王这才满意颔首,感慨道: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于是李信年仅三十担任秦国上将军,裨将为蒙恬,亲率二十万大军伐楚。 其实,前期还是比较顺利的。李信率军攻打平舆,蒙恬率军攻打寝丘,并且是大败楚军,所以李信乘胜攻克鄢郢。谁能想到关键时刻昌平君以楚国公子身份,在后方叛乱反秦,并且得到楚人韩民的响应。粮道被断,李信只能被迫转向西北去进攻后方的郢陈,要与蒙恬于城父会师。这时项燕抓住机会,在后面奇袭秦军,入两壁杀七都尉! 秦律有言在先,作为上将军失职可是要受军法从事的。特别是大败而归死伤惨重者,更是将被视作国贼。可面对如伍子胥般一夜白头的李信,秦王便说罪在寡人,而非将军。 再往后,李信担任裨将跟随王贲攻取辽东,从燕南攻齐。秦始皇念其多年征战不易,特赐爵至伦侯,令其至陇西担任郡尉,负责保卫西疆。 “你可知他曾是败军之将?” 秦始皇望着黑夫,开口提醒。 “败军之将又如何?”黑夫却很不屑,“秦公格局终究是小了些。古之百里伐晋屡战屡败,最终济河焚舟,于王官之战一雪前耻。李信实战经验丰富,必能知耻而后勇更为稳健,如此岂不美哉?他虽伐楚失利,但军功却是实打实的,爵至伦侯。由他担任裨将,屠睢定会有所顾忌。” 秦始皇轻笑不语。 想到李信,也是倍感惋惜。 他的少年将军,一夜白头。 然而,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黑夫之言,让他有些想法。 秦国原本最不缺的就是精兵悍将,然诸多老将病逝的病逝归乡的归乡,这就导致有些青黄不接。镳公蒙骜等病逝,王翦王贲蒙武等告老归乡,蒙恬杨端和戍守北方。像冯毋择,昌武侯公孙成等又已年迈。越地遍布池沼瘴气条件恶劣,他们若是去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所以此次南征,秦始皇才任屠睢为上将军。别看屠睢没担任过统帅,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基本都有参与。从二五百主开始,一路晋升为裨将。此次南征更是放下豪言,三年内平定百越,方才从诸将中脱颖而出。 秦始皇也是扼腕叹息,本来他是将李信视作王翦的接班人,并且有意令其建功立业,以壮声威。可惜那该死的昌平君作乱,令他多年准备功亏一篑。 上将军已定,绝不能轻易更换。但是裨将作为副将军并不碍事,若是任命李信,的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回可没有王贲这位老将,就靠他与屠睢二人齐心合力。若能平越凯旋而归,或许就能化解其心结。 王翦也都看的明白,当即拂袖。 “此事,本侯记下了。” “还有件事。” “说。” “粮草!” 黑夫抬起头来,很是坚定。 秦国这些年搞的大工程很多,郑国渠长城驰道骊山陵。除开这些广外人知的外,还有便是不久后开凿的灵渠。打通湘漓水系,能够令粮草走水路运至越地,确保南征大军粮草不断。 秦国南征刚开始会很顺利,简直可以说是势如破竹。可是随着不断深入,粮草运输越发困难。最后粮道又被断,令秦军士气萎靡。 再加上天气湿热水源又被污染,屠睢相当恼怒。再往后他就杀了西呕君长译吁宋泄愤,彻底点燃越人怒火。他们宁愿逃至山林与禽兽处,也不肯归顺秦国。后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雎,伏尸流血数十万! 每每想到这触目惊心的数字,黑夫就感到脊背发凉。从去年开始,他就接到调令。被抽中的青年,大部分都很激动,想着能上战场杀敌得爵。可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些人白白送死,只能想法子。本来与喜君约定好三年的,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知道打仗是会死人,但有些损失是能避免的。他始终忘不了凯旋归乡那日,有诸多老妪站在路口,苦苦等着已经回不来的儿子;还有半大的稚童,眺望远方。可这条回家路,仅仅只有寥寥几人。 薤上露,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黑夫知道有些事决定了,就无法改变。南征准备许久,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取消了。但是,只要稍作改动就能如蝴蝶振翅,影响全局。 李信……便是那只蝴蝶! “下吏曾是士伍,却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黑夫满脸正色,认真道:“秦征百越,前期粮草不成问题。可随着不断深入,粮道越来越长。若是被断,必生大患。” “所以需加强防守。” “不仅如此。”黑夫摇摇头,“越地多池沼,遍布诸多河流。君侯且看,就比如说这是越地。此为湘水,这条是漓水。若能打通水系……秦国便可走水路运输粮草至越腹地,确保我大军粮草万无一失!” 黑夫沾了些茶水,直接在食案上绘制草图。只不过他的绘画水平实在有限,画出来的是相当抽象。还好在座的都是牛人,特别是王翦更是被誉为活地图,各地地形地势皆在其脑海中。所以黑夫这么说后,王翦是恍然大悟。 “打通水系,修造河渠。” “如此,便可确保粮草……” “你……去过长沙郡?” 王贲诧异的看向黑夫。 关于黑夫生平,他们可都了如指掌。自伐楚归乡后,也曾服过戍役,不过也仅仅只是去郡城而已。从其验传来看,还从未去过长沙郡。 “我有个朋友,他和我提过。” “???” 又来?! 秦始皇也是意识到这点,双眸炯炯有神。黑夫不愧是他册封的南方乌鸟,还真的给秦国带来了祥瑞。开凿水渠,就能确保南征粮草万无一失,如此岂不美哉? 别忘了,这活可是屠睢的老本行。他先前就于巴水操练楼船之士,负责给伐楚的秦军运送粮草。若能顺利开凿河渠,打通水系,对秦国百利而无一害。像伐越成功后,也能依靠水路打通南北,治理越地。 确实是个好法子! 王翦深呼吸口气,认真道:“汝既为秦吏,应当知晓秦以文书行政。你的想法很新鲜,却于南征有用。若上采之,汝必受赏。所以,就按你今日之言撰写份谏书。本侯回至咸阳后,会亲自献上。” “谨遵君侯之令!” 黑夫抬手作揖。 这份谏书,他其实早已写好。只不过他始终在找机会,毕竟他人微言轻可没资格献给皇帝。自从叶腾来后,他就知道以后肯定还会有大佬来,所以他是提前备好。 果然,他等来了王翦! 由他献上,再合适不过! …… 此刻,画舫已至湖中间。 王翦来至船首,眺望前方。波澜壮阔的大湖,景色宜人。时不时便会有飞鸟低空掠过,而后快速精准的抓住肥美的河鱼。 秦始皇神色平静,环顾左右。虽然有人保护,但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多年来被刺杀的经验告诉他,这湖平静的有些诡异。 “君侯还是小心为妙。” “是有些古怪。” “前面好像有人!” 黑夫诧异的看向前方。 湖水内,赫然竖立着几根芦苇杆子。他想都没想,一把将挂着的长弓扯下,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羽箭攒射而出,精准无比的射向二十步外。 哗啦啦…… 有四人同时自湖面钻出。 披头散发,浑身湿透。也不多哔哔,直接抬起弩机,对准了船首处的王翦。很明显,他们就是楚地流窜的刺客,就是来刺杀王翦的! “保护君侯!” 持盾锐士也是赶忙向前。 王翦轻轻抬手,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向前踏出半步,习惯性的将秦始皇拦在身后。只不过黑夫可没功夫管他们这,抬弓便射。还好他是早有准备,画舫船上备有武器。 霎那间,羽箭纷飞。 刺客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但是,他们同样扣动了扳机。弩箭有的被盾牌挡下,有的则是飞了出去。黑夫只听到声闷哼,便有位锐士腹部中箭。霎那间鲜血滚滚而出…… 望着殷红的鲜血,黑夫好似是瞬间置身于秦楚战场。他就这么看着袍泽死在旁边,满是鲜血的右手紧紧抓住他,脸上则是浓浓的不甘心。 很快,这四个刺客皆丧命于湖中。 王翦挥手示意盾士散开,看了眼锐士捂着腹部,眸中难得流露出些不忍,“汝有何遗言?” “为君侯……死而……无憾!” “闭嘴,还有救!” 黑夫却是坚定抬起头,连忙解下衣裳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而后便让船夫赶紧靠岸,只要能及时送至韩终那,就绝对能活下来! “先别急着死。” “想想家中翁媪,贤妻,子女……” 曾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在他身旁。 那时的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如梦魇,挥之不去。 所以他遇到韩终后,那是欣喜若狂。软硬皆施,拼了命的也要将其留在云梦。因为他知道,这年头有本事的医卜是多么珍贵。黑夫的稀奇理念,加上韩终夯实的基础,简直可以说是相得益彰。区区箭伤又没命中要害,绝对能活! 【ps:两更送上,继续默默的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89章 秦朝外科手术,中郎涉间 “韩终,救人!” “好咧。” 韩终提前已得到消息,早就带人在医馆门前等候。瞧见锐士腹部插着弩箭,顿时欣喜若狂,可算是让他逮到机会再练手了。云梦这两年安全的很,充其量也就是摔伤或是被猛兽袭击,想找个箭伤都难! “抬到车上,进手术室。” “唯!” 黑夫跳下马车,将锐士平稳的放在木板车上。他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锐士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还好这套流程已演练过数次,当即便有人推着板车往医馆里面赶。 “救好他!” “君上放心。” 韩终作揖告退。 为了这天,韩终准备许久。自从黑夫与他提过,他闲暇之余便用各种飞禽走兽做实验,云梦老鼠几乎都被他给抓完咯,以至于韩终在云梦有个美名—灭鼠神医。两年时间,他整死了上千只老鼠。这回能否救人,可要看他的本事了。 黑夫无力瘫坐在地,望着双手干涸的血渍,心中发凉。大黄摇着尾巴走上前来,舔了舔他匍匐在地。黑夫拍了拍它的脑袋,大黄顿时识趣的将肚子露出来,上面赫然是有条两寸许长的蜈蚣伤疤。 这疤也是有些来头…… 大黄原主人乃是猎户,有回出门狩猎遭遇孤狼袭击。大黄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与之搏斗,虽然将孤狼赶走,可腹部却被咬开个口子。猎户不愿舍弃大黄,便背着它至医馆求救。当时韩终都觉得是没救了,便让猎户将它给埋了。 恰好当时黑夫也在,有感于大黄的忠诚,便提出个令韩终脑洞大开的想法。大黄当时并没有伤及内脏,只是腹部开了层。既是如此,为何不能将肠子塞回去,再像缝衣服那样将其腹部一层层缝合,再搭配上金疮药外敷。说不准,便能救回来。 反正大黄当时也是进气少出气多,死狗就当活狗医了。在黑夫的指挥下,韩终亲自上手。不知是韩终医术精湛,还是大黄命硬,结果还真给救回来了。足足休养十余日,又能继续下地跑。 经过此事后,韩终对黑夫是无比钦佩。而后便开始苦心钻研起手术,在黑夫的建议下还捯饬出不少手术用具。铁这位工匠也帮了不少忙,很多手术工具皆是出自他手。比如用银打造的柳叶刀,镊子,启子……还有用纯金铸造的针。 再就是消毒了,韩终根据《五十二病方》想到可以用烈酒消毒。刚好黑夫当时酿造了不少烈酒卖不出去,再经过反复提纯也能凑活用。每次做手术前,手术器具还得要经过高温蒸煮。 最棘手的莫过于手术线,这玩意儿当时有俩选择,分别是羊肠线和桑皮线,在历史上也都有应用。经过韩终千百次的试验后,最终则是选定了桑皮线。 所谓桑皮线,就是取桑树根皮,去其表层,留取洁白柔软的长纤维层,经锤制加工而成的细线。桑皮线一来成本低,制作也简单。还兼具一定的药性,能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并且桑皮线能被人体吸收,所以缝合后无需拆线也可。 只能说,当个网络杠精还是有好处的。黑夫前世经常在网上和些人互喷,特别是些中医黑。有人就说古代中医没手术,受了比较严重的外伤就得等死,全靠西方传进来的手术。面对这种脑瘫,黑夫自然不会惯着他。引经据典,将对方怼的删评跑路。 中医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像外科手术这种老早就有。汉代古墓就出土了全套的手术用具,华佗更是被誉为手术鼻祖。再往后还有诸多文献记载了手术过程,乃至该如何治疗。 全靠怼人啊,所以黑夫记得些! 看,有时候抬杠也是有好处的。 保不齐穿越了就能用上…… 包括该如何止痛,韩终也都想到。黑夫与他说过有种汤药,名为麻沸散,喝下后就能令人没有任何痛觉,但具体的方子黑夫并不知晓。 没事,韩终知道! 麻沸散? 麻?! 于是乎,韩终想到了某种不可说的桑科植物。并且顺利捯饬出麻沸散,配合烈酒服下,就能大大缓解疼痛。效果肯定是有的,但是不是华佗那款就不知道了…… 这些年来为磨炼手术技艺,韩终得空就会试验,被他祸害死的老鼠数量超过千只。以至于老鼠现在是闻韩色变,见到他比见到猫还怕。至于大活人,也就寥寥几例。主要还是云梦比较安全,就算受伤也不会多严重,所以韩终只能拿飞禽走兽练手。 黑夫是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敢藏在湖里刺杀王翦。不幸中的万幸,王翦并没有受伤。否则的话,整个安陆县自上而下都得扒层皮,包括喜在内都可能被罢官免职。在他治下出现如此恶劣的行刺大案,那就是失职! “仲兄,喝点水。” 惊并不擅长言辞。 他走上前来,递上陶碗。 黑夫红着眼,怒声道:“不报此仇,乃公誓不为人。传乃公的命令,通知周遭县乡游徼亭卒。除开正常赏赐外,凡生擒山匪者赏钱万,斩首者赏钱八千。若能提供有用情报的,赏钱三千。只要去找山匪的,都有工钱。若是负伤,乃公免费治还给补贴。若不慎战死,乃公养他妻儿老小!掘地三尺,把他们骨灰都给我扬咯!” “仲兄放心!” 黑夫面露恨意。 云梦泽这些年治安其实好了许多,这些山匪也都知道黑夫的手段,所以都有所收敛。这些旧楚遗老宁死不肯归秦,这份血性黑夫也是相当佩服,所以他并未动真格的。流匪也不敢动他的人,只要是云梦人士,他们碰到便会赶紧送走。 可现在,他们却敢来刺杀王翦! 他们也很聪明,云梦泽周遭都有士卒戍守。他们就趁机潜入湖中,隐藏在水下。待画舫靠近后,他们再突然袭击。既然他们不知死活,那就别怪黑夫下死手。他别的不多,就钱多。不把他们赶尽杀绝,黑夫这些年的钱就算白贪了! 惊也是叹息。 这些山匪是真蠢,惹仲兄作甚? 以后,云梦泽再不会有流匪了…… “公乘真是好手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如此,怕是要耗钱百万!” 王翦负手而行,径直走来。 黑夫旋即起身作揖,“此次为下吏考虑不周,漏了旧楚余孽,让君侯受惊了。下吏知错,还望君侯降罪!” “言重了。”王翦却是笑了笑,淡然道:“六国余孽杀之不尽,谁都没想到他们能藏在湖底,与诸位皆无关系。只可惜中郎涉间身负重伤,他若能没事就好。其大父曾为都尉,其父则为老夫短兵百将。可惜皆战死沙场,仅留他这根独苗。” 涉间?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并未太在意。涉间在史书中仅仅只留下一笔,在巨鹿之战中宁死不肯归降项羽,最后举火自焚而死。忠肝义胆,也称的上是员猛将。现在他还年轻,担任中郎也说的过去。 望着黑夫,秦始皇则有些改观。 冲今日表现,黑夫很重袍泽情。 当地人都提过,黑夫经常与他们说最讨厌的就是打打杀杀的,毕竟和气生财嘛。黑夫虽然家财不可量,可日子过的依旧比较节俭。在他府上若是浪费粮食,那简直就是犯下了天条。 可这回,黑夫自掏腰包围剿山匪。 大是大非前,黑夫还是分得清的。 他讨厌杀戮,却并非不能。 触怒到他,照样痛下杀手。 在船上的时候,黑夫反应也很快。取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四个刺客,其中有两个半被黑夫射中。由此可见,黑夫的武艺也不差。 其实,这就是被逼的。伐楚时,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在恐惧之中,黑夫的潜力是彻底激发出来。这两年来他也未曾松懈,隔三差五便会抽出时间操练。骑马射箭,三十步内指哪射哪! “方才中郎腹部中箭,伤口颇深。”扶苏这时踱步而出,低声道:“恕子都直言,这等疮伤就算能救,后续亦会因伤口溃烂流脓而死。黑子既有把握救他,想来是有些独特的手段。” “聪明。”黑夫无奈叹息,抱拳道:“本想回来后,再禀明君侯。没曾想却遭奸人袭击中郎不慎负伤,也算是误打误撞,正好用于演示。” “哦?” 王翦顿时来了兴趣。 韩终医术,他是知道的。涉间这回身负重伤,可黑夫却自信能救好他。从黑夫个性来看,但凡他言之凿凿的就必有蹊跷,而且往往也都能应验。如此看来,黑夫还是个多面手,竟连医术都有所涉猎。 “那吾等进去看看?” “手术室不能进。” “为何?” “女人生娃你进吗?” “涉间还能生娃?!” “……” 还得是王翦见多识广,淡淡道:“军中伤卒也都在营帐内休养,若是见风,很可能会致风邪入体。想来,这手术室也是这道理?” “对对对。” 黑夫点头称赞。 解释起来也比较费力。 所以,按他们所想的就行。 “那要如何看?” “来,这里有窗户。” 黑夫向前带路,绕过前院来至后方。这里是恰好朝南,所以阳光比较好。手术室的窗户也是黑夫下足血本特制的,乃是以齐地水晶制成,能很清楚瞧见里面的情况,还能防止有狂风病菌。 望着面前的淡黄色透明水晶,秦始皇都面露诧异,“这扇水晶窗户,想来造价不菲吧?” “好说好说,几万钱。” “……” “……” 够狠,不愧是你! 透过窗户,能很清楚瞧见手术室内的情况。里面是相当干净,几乎一尘不染。所有人都戴着类似面纱的玩意儿,还有兜帽将头发全包裹在内。 涉间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韩终则是长舒口气,全然没注意到外面。确定创口清理干净后,他便穿针引线,再将腹部一层层的缝合起来。只能说涉间运气好,没伤及肺腑脏器。否则还没送来,便死在了路上。 “嗯?” “他这是在……缝合伤口?” “没错。” “这也是你所想的?” “咳咳,乃无字天书所授。” “说人话。” 黑夫云梦受书的故事,他们也都听过。对于黑夫编故事的能力,也是叹为观止。关键是毫无违和感,以至于当地不少人都是深信不疑。可想骗他们,那就是图样图森破了…… “君侯可听说过列子?” “知道。” “《汤问》曾记载有工匠,名曰偃师。其操控傀儡倡者,献于周穆王。后触怒穆王,被迫将傀儡剖开证明清白,里面皆是皮革,木头,树脂……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缝合后,傀儡又能恢复成原样。傀儡如此,那人呢?” “善!” 秦始皇恍然大悟。 原来是从这则故事中想到的? 黑夫果然没让他失望,总有奇思妙想。再看看里面,情况也已稳定。韩终已经缝合好伤口,正在清创敷药。 如此,涉间兴许真能活! 黑夫……你还藏有多少本事? 不把你榨干,朕誓不回咸阳! 【ps:7.8分了,继续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90章 臣,只愿他们能活着回家! 医馆内。 韩终已用烈酒清洗干净。 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踱步出门,没有丝毫疲惫。 黑夫说的好啊,实践出真知。光用硕鼠田鼠等动物,怎么都不过瘾。还是以真人实验,方能知晓医术是否灵验。他先前就与黑夫提议,给府上僮仆一剑,他再出手相助。反正他们是奴隶,奴隶连牛马都不如,黑夫杀了也不碍事。 黑夫只是白了他眼。 要不,我给你一剑? “救好了?” “嗯。” “涉间醒了?” “这倒没有。”韩终淡淡一笑,抬手道:“服下麻沸散后,起码需五个时辰方能醒来。君侯放心,接下来只需每日敷药更换纱布就好。不出十日,中郎就能康复。” 麻沸散? 这回还真是开了眼。 “黑夫。” “下吏在。” “你还懂医术?” “蒙君侯抬举,下吏哪会懂。”黑夫尴尬抬手,苦笑着道:“这些皆是韩终之功,我只是提出设想。像缝合伤口,依旧是韩终亲自操刀。” “还是靠君上提点。” “不不不,是你天赋异禀。” “不不不,是君上想的好。” “哈哈,不必推诿。”王翦捋着胡须,笑着道:“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黑夫提出设想,当为首功。韩终医术精湛,历诸多磨难参验此法,亦有功!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本侯必为二位上奏请功!” “拜谢君侯!” 王翦看了眼皇帝,继续道:“此法若能推行,便可救诸多士卒。汝方才说本就打算献上,可是为南征而准备的?” “正是!” 黑夫昂首挺胸,无比坚定。 喜在旁望着他,眸中满是欣慰。黑夫素来不是个喜欢藏私的人,云梦诸多美食皆是自其府上流出。像价值无法估量的仙茶,说送就送,而他只是每年分成。若换做别人,不得藏得严严实实的? 黑夫虽然贪,却能想到黎庶黔首。带着他们共同致富,方能有今日云梦富饶。黑夫今日对南征提出诸多谏言,归根究底就只有一个目的:减少伤亡! 黑夫直视王翦,轻声道:“下吏也曾有幸追随将军,南破荆楚。下吏运气好,斩首得爵安全归家。可却有诸多乡党僚友,客死异乡。战死沙场的,下吏不做辩驳。可有些伤卒,却因庸医而病死,敢问君侯是否可惜?吾尝闻一将功成万骨枯,吾等为斩首得爵不惧战死。可若死于庸医,下吏倍感不值!” 黑夫直视王翦,据理力争。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他知道庸医比敌人更可怕! 他们杀人不见血! 明明伤势并不严重,是能救回来的。可却因为他们不上心,亦或是无药可用,最终不治身亡。营前每日都有死去的士卒被抬出去掩埋,靠近者无不掩鼻遁走。 秦国以爵位分等级,医疗资源自然是先照顾高爵之人。至于无爵的士伍,就只能靠运气。有医卒好心出手相助,也无药可用。为给伤口止血,金疮药用完就用草木灰。草木灰快用完,就得掺石灰沙土。还有的更狠,直接以火灼烧伤口。没错,血的确止住了,可后续伤口溃烂感染咋办? 黑夫听着伤卒惨嚎,只感到心寒。 他们是害人,还是救人? 他不否认,这些医卒的确是好心。 但是,好心却办了坏事! 真正战死的士卒,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更多的反而是非战斗减员,很多伤卒受限于医疗技术不足,最终无法得到有效的救治而死。黑夫粗略估算过,伤卒死亡率超过了五成……他有数位乡党,便死在里面。 彼时黑夫也想献策,可惜他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听他的。那些医卒因为行医多年,直接将他赶走。他向百将汇报,百将却告诉他士伍的本份就是征战沙场,莫要越界。 他本想暗中帮忙,可回到伤兵营后却连尸体都未见到。看着医卒沾沾自喜向上邀功,说此次伤卒只死了一半。那时,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哀。 是啊,只死了一半…… 再后来,黑夫便回到云梦。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韩终,知晓其能力后是拼尽全力将其留在云梦。黑夫是穿越者,却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这手砍人可以,用来救人是纯属扯淡。好在他是属于理论派的,总归知道些后世的医疗手段。 别的不说,就是健全的护理体系也能大大降低伤卒死亡率。他记得曾经读过份军事报,说是国外有护士名为南丁格尔。在场战争中,伤兵的死亡率高达42%。南丁格尔知晓后,带着三十八名护士奔赴前线。耗时六个月,伤兵死亡率下降至2.2%。 在后世人看来,其实就是通过改善公共卫生条件,降低病人的细菌感染率。 就说秦朝吧,一刀破伤风两刀见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能够有效的清创包扎伤口,死亡率必能降低。这年头有医书提到,可以用烈酒清创。可惜,他并未瞧见。也许是资源不足,也许是没这必要。 这两年来,他对韩终几乎是有求必应。他需要老鼠做实验,他就重金求鼠。他需要猪做实验,黑夫直接给他买了一百头,后来因为连吃半年的猪肉而终止。再往后韩终就悟了,又说要用牛做实验。 说吧,你是不是想吃牛了?! 韩终的努力也是有回报的,曾有人被野猪獠牙刺穿大腿,便是他出手缝合伤口。最让韩终得意的,莫过于他曾救治过难产的产妇。当时负责接生的产媪是束手无策,直接问是保大保小。 这时韩终主动跳出,说大小都能保住。先以烈酒喂麻沸散,再落刀剖腹取出胎儿。最后再一道道的缝合,韩终数了足足有七层。再以烈酒清创,敷上他精心配制的金疮药,还真让他给救活了! 那天黑夫并不在,后来听到这消息也是惊掉了下巴。韩终得意洋洋,还说当时那接生母都吓的昏死过去。并且告诉黑夫,其实剖腹产自古就有。就说楚国先祖陆终,相传生子六人,皆坼剖而生焉! 黑夫只是告诉韩终,这手段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时刻,千万别用。这回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自古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道鬼门关,这剖腹产实在是太过凶险,韩终技术不到位,能不用就别用。 …… 王翦注视着黑夫。 良久不语。 这话听起来可有些扎耳朵。 一将功成,万古枯…… 虽然难听,却也没错。 “所以,你欲如何?” “下吏,只愿他们能活着回家!” 是的,仅仅只是回家。 南征近在眼前,黑夫愈发忐忑。他知道这事定下,就别想更改。所以这段时间他是日思夜想,想着尽量减少士卒损伤。这回王翦不来,他也会将自己知道的告知于喜。以喜的性格,必会亲自送至郡守手中,最后再快马加鞭的送至咸阳。 这时韩终将竹简递了上来。 “此书为韩终这些年的心得撰写,包括麻沸散、金疮药,乃至器械尺寸大小皆有记载。下吏今日献上不求功名利禄,唯上幸许,能令更多的士卒归家。” 王翦皱着眉头,收下竹简。他打量着黑夫,原本贪财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不过想想黑夫这些年干的事,倒也正常。施恩于民的很多,能做到黑夫这份上的却很少见。 “此书,本侯收下了。”王翦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如何赏赐,此为陛下权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汝为南征屡屡献策,实则为了士伍袍泽,也属不易。此事本侯会尽量帮你,但南征大事已定,无人能改。” “下吏,拜谢君侯!” 王翦平静拂袖。 “至于今日刺客,如何了?” “无法核验身份。”喜轻轻叹息,“按他们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流窜于云梦泽的流匪。他们皆已丧命,死无对证。奇怪的是他们所用弩机很不简单,似是出自韩匠。” “可有工匠信息?” “没有。” 喜摇了摇头。 先前就说过,这年头的器具都得物勒工名。特别是这类兵器,更是要刻上工匠的名字。这也很好理解,像后世武器也都会有专属编号,只要输入系统就能查出来。没有任何信息,就说明是偷摸私造的。可他们既是流匪,又焉能有此能力? 这两年云梦泽流匪本就不好混,他们所用兵器皆是粗制滥造的柴刀镰刀,亦或者是自己打造的木弓木箭。出现如此精良的韩弩,他们必须得查清楚。 秦始皇望着弩箭,淡然道:“所以,刺客不过是傀儡。他们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为他们提供韩弩,行刺君侯。” “秦公说的是。” “昔韩弓劲弩,显名于诸侯。”王翦眯着双眼,冷笑着道:“喜,此事便交由你处置,务必要将此人揪出来!” “遵令!” 喜做事素来是雷厉风行,得令后便告退离去安排。这几年来,安陆县都未曾有此大案。这几个刺客不足为虑,麻烦的是他们背后那神秘人。 黑夫缄默不语,端详着手中弩箭,也在思索。就如他们说的那样,这弩机的确很独特,与制式秦弩明显不同。做工精细,威力也很惊人。所用弩箭乃是铜制,带有倒刺。像秦弩所用箭头不同,乃是三棱形的,也很符合空气动力学。 韩弩…… 黑夫是苦思冥想,这两年也没这么号人物。小小的云梦泽,哪能同时出现卧龙和凤雏呢。这些流匪都是些恃强凌弱之辈,他们也就欺负欺负商贾老幼,根本无法与正规军抗衡,更别说如此精良的弩机。 既是韩弩,那最恨的肯定不是王翦,而是先前反叛韩国亲手灭其母国的叶腾。毕竟叶腾世代为韩臣,却是助秦灭韩,不知多少韩人想要食其肉寝其皮。可叶腾却未受到袭击,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些旧楚流匪不愿刺杀叶腾,其二神秘人当时还未至云梦泽。 嘶!!! 黑夫挠着头,猛然想到了些事。别忘了,今年已是二十九年。这年秦始皇将要继续东巡,过博浪沙的时候遭人刺杀。但今年却是因为他的缘故,取消东巡。 恰好,那刺客也是韩人。 未来的留侯……张良! 【ps:咳咳,两更结束啦,继续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91章 韩公子已经死了,你挑的! 云梦泽,黑犬亭。 夜深人静,皓月高悬。 张良朝着远处的大湖,长拜作揖。可惜了这四名楚人壮士,还是功败垂成,未能成功射杀王翦。 端起酒樽,一洒而尽。 他日夜兼程,赶至云梦。本以为黑夫会与楚系勋贵有些交情,亦或者可能是反秦义士。但可惜,根据情报来看根本没可能。 黑夫者,云梦夕阳里人,祖上三代贫农。伐楚之战凭军功进爵为上造,担任当地黑犬亭长。据传他归乡后曾夜游云梦,巧遇巫山神女,并且因此于湖上受书。据说此书为无字天书,非有大智慧者不可见,读此书者可为王师矣! 嘶…… 这故事怎的如此耳熟?! 张良自然是不信的,却也认可黑夫为智者。他将云梦建设的很好,堪称是世外桃源。他虽未能亲入云梦,却也都听说了。云梦百姓生活富裕,衣食无忧。有诸多庸耕者聚集于云梦,同样也能混的极好。 相传黑夫曾与安陆县令喜定下三年之约,三年内令云梦再无饥贫之忧。三年后,黑夫才真正踏入仕途。 韩非曾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黑夫虽然是无姓无氏的贫户黔首,可他却总有奇思妙想,手段颇强。按其如今的架势,不出三年便能入咸阳为臣,假以时日便是拜相封侯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怎会是旧楚义士? 既非朋友,便为仇寇死敌! 秦王政虽是暴君,却并非昏君。黑夫小小啬夫,爵不过公乘。却能令内史腾,乃至武成侯王翦亲至云梦,并为其两次正冠。由此可见,他们对黑夫的重视。如此屈尊降纡礼贤下士,也难怪各国人才都往秦国跑。 张良路过别的乡时,瞧见些寺匠正在打造农器。听说便是出自黑夫之手,名曰踏碓。制造简单成本低廉,便是十岁的孺子都能轻松仿制。可用作舂米,却能省去诸多劳力。 听说还有曲辕犁耧车,皆能大兴农事。秦国最为重视农耕,所以南郡郡守亲自下令,让各县考工室仿造,以保春耕无忧。可惜当初的韩王安昏庸无能,若能有秦王七成的本事,又岂会亡国? 韩非这等贤才,韩王为了委曲求全将其送至秦国。再反观秦王,明知韩非一心存韩却是屡屡接见,对其更是赞不绝口。最后确定无法劝降后,才将其毒杀于云阳。韩非一死,韩王彻底失了民心。本国的贤才都不珍惜,还指望谁会继续为韩效力? 韩非如此,黑夫亦然! 区区啬夫,就因为他有才能所以令内史腾王翦亲至云梦。秦国重才不重出身,因为军功制的缘故,只看能否为国谋利。秦王更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面对韩奸郑国都能委以重任,就这等气魄胸襟列国谁有? 要知道修造河渠乃是关系到十余万人的民生,秦王明知郑国为韩奸,却依旧将此事全权交由郑国。所以也别怪各国人才都往秦国跑,瞧瞧人家国君,再反观他们呢? 张良轻轻叹息。 秦得黑夫,国力更强! 再想反秦,难上加难! 在他看来,秦国的确是无比强盛。可秦王不行仁政,无法得诸侯民心。从自号为始皇帝开始,就没停下来过。东巡驰道长城皇陵……沉重的徭役压得黔首喘不过气。今年还要对百越下手,征调了足足五十万大军,单是运送粮草的民夫便不止十万! 就当秦国顺利拿下百越,再往后呢? 这真的是桩好事? 他也有听闻,越地气候适宜,种植水稻可一年两熟乃至三熟。若是大规模耕作,足以成为秦国的南方粮仓。可问题在于,除开这就没好处了…… 秦国拿下百越,必定还要派遣大军戍守越地。如此戍守大军定会心生不满,毕竟山高水远,越地还遍布瘴气。来至越地,那和流放有啥区别?另外,戍守的兵力也不会少,这就无形的削弱了秦国力量! 没有足够的人口,如何治理? 秦国……正自掘坟墓! 一步步的耗空国力,走向灭亡。 秦王不死,自然不好说。因为秦王有着足够的威慑力,他只要不死各郡县就难以掀起多少风浪,这也是他拼死策划刺杀秦始皇的原因。 黑夫的横空出世,却令张良感到了浓浓的危机感。黑夫为奇才擅农事,虽为秦吏却能屡屡触犯秦法为民而谋利。他若为秦效力,或许便能改变秦政延续国祚。他有种直觉,假以时日黑夫必将成为他们反秦路上的阻碍! 彼之贤臣,吾之死敌! 既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杀! 他杀不了暴君,还杀不了黑夫? “君子,该走了。” “好。” 张良扬起抹微笑。 刺杀失败,必惊动南郡。不用想,整个云梦泽地皮怕是都要掀个底朝天。他们若是不走,必然会被擒获。一击得手,便需速速退去。 这回来云梦,他倒也有些收获。起码是见到个老友,昔日的姬韩公子,现在却居草庐成了医师。听说是特地更名,改名为韩终。黑夫为将其留在云梦,特地是三顾草庐乃至月下追韩终。 呵…… 张良只感到可笑。 堂堂姬韩公子,却沦为医师。不想着光复姬韩宗室,却沦为斗食秦吏麾下医师,心安理得的藏于云梦。如此庸碌,他实在是为昔日的韩非感到不值。 韩非为劝阻他,三番五次告知其姬韩危矣,希望他能弃医从政。可惜……他为自己更名为终,便意味着姬韩终结。现在更是为秦效力,实在令他感到恶心。 家仇国恨,不共戴天! 虽百世,犹可报也! 昔日的姬韩公子天潢贵胄,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云梦神医韩终! 既是如此,那便是他的敌人! 下次再见,生死相搏! 大铁椎忙着收拾东西,悉数背在身后,走起路来哼哧哼哧的。张良望着面前的小路,虽然是片漆黑,可他却是丝毫不惧一往无前! “君子,咱们去哪?” “下邳,有位旧友。” 张良踱步而行,不紧不慢。 他的那位旧友,也是秦国的通缉犯。因为杀了个秦狗,所以逃匿至下邳,当时他恰好也在便助其藏匿。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出自荆楚项氏,乃名将项燕后人。得知他的身份后,张良也是肃然起敬。 秦灭六国后,彻底将他们这些六国勋贵全都打醒。秦国虎狼之心,人尽皆知。他们若想推翻秦廷,就必须团结一致。张良虽有所保留,却也是大概交底。双方互相知晓后,便筹划起了反秦大业。 伐无道,诛暴秦!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后来,他们便提到秦国想要南征百越。那人便说自己大兄精通越语,与越人君长也有些交情,越地还有着诸多旧楚豪族蛰伏,届时便会在暗中出谋划策相助越人。 秦国自以为发兵五十万便能轻而易举的吞并百越,可惜却忽略太多客观因素。不论南征是胜是败,秦国必会因此消耗国力。而留给秦国的,却将是片烂摊子。为开发百越,必然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此就会失民心。 开疆拓土,功盖千秋。 然罔顾国力,致民生怨! 百越便是他们给秦国准备的陷阱,就是要让他们陷入战争泥潭无法自拔。仅仅只是越地,起码能拖秦国五年,而这将是他们的机会! …… …… 三日后。 涉间闭着眼,忍着痛。 “你轻些。” “放心,我会慢慢来的。” “唔……嘶!” 药童顺手将纱布丢至木盆内,而后再将韩终亲手调配的金疮药敷上去。这款金疮药是韩终精心研制的,因为药粉泛白又出自云梦,所以他取了个相当好听的名字。 没错,云梦白药! 嘶……你确定不是山寨货? 好吧,你先出的你厉害。 也不知是秦人的体质好,还是韩终这药方真的有效。止血消肿的效果奇佳,先前有人不慎踩中猎户布下的陷阱,当时是血流不止。后来敷上韩终的白药后,情况也是有所好转。 “禀中郎,药已换好。”药童欠身作揖,低声道:“家师说了,中郎已过三日,目前也可下地稍微走动。不过万万不可有太大的动作,防止伤口溃烂。” “多谢小医师。” 药童回礼后,便端着木盆出去了。像这些纱布都需用高温蒸煮,然后再经过太阳暴晒,方可继续使用。这是黑夫下的死命令,无人能够违背。他说病灶就如麻风病,是会转移的。所以被污血感染的纱布,断绝不能直接给别的病人使用。 关于这点,韩终也很认可。还说军营中经常会有疫疾,特别是伤卒营内。或许就如黑夫说的这样,用污染过的纱布就容易交叉感染。所以就得用对付麻风病的方式,全都隔离起来,包括所用器具都要单独蒸煮。 涉间披着羔裘,借助黑夫给他贴心定制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医馆。阳光斜射,显得是有些刺眼。 “呦,还真挺结实的。” “这就能下地了?” “公乘有礼。” 黑夫连忙上前搀扶。 “涉君不必如此,若论爵位涉君可还在吾之上。此次吾也没做什么,全都是仰仗韩终方能治好涉君。” “间都知晓。”涉间左右环视,“只不过,韩先生总是不见踪影。间本欲亲自感谢,可这两日连人都没瞧见。” “哦,他上山去了。” “上山采药?” “上山砍人。” “???” 涉间瞪着眼,世界观崩塌了。他突然感觉,自己还能活着真不容易! 【ps:啦啦啦,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92章 剿匪,黑夫比郡守还厉害! 云梦泽。 三道人影快速穿梭于密林中,两侧飒飒作响,不时有枯叶落下。一支支羽箭攒射而出,稍有不慎便会中箭。 “这群人疯了不成?” “咄咄逼人,对他们有何好处?” “与这些秦狗拼了!” “莫要冲动,赶紧跑!” 为首的刀疤脸低沉呵斥。 他脸上还受了黥刑。 很明显,他曾是刑徒。 刺杀王翦的流匪简直是夯货! 他们死就死了,还连累他们。 跑去招惹黑夫做什么? 黑夫脾气上来,比郡守还狠! 周遭县乡游徼亭卒,乃至周遭豪族僮仆游侠皆被惊动。短短两日,出动了上千人。知道的是剿匪,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夫是想造反咧! 只要出来剿匪的,单日五十钱。若是负伤,黑夫免费给治还给补贴。若是战死,那就能得到抚恤金,黑夫还能养活妻儿老小。而黑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把云梦泽的流匪彻底扫荡干净。生擒流匪赏钱万,斩首赏八千! 关键是,这都是黑夫额外补贴的。也就是说斩首得爵,依旧适用于这回剿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这些流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普通人瞧见了就和见到鬼似的。现在倒好,他们就是狗头金,瞧见他们那都是兴奋的嗷嗷直叫。 沿路而过,那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就是路过的野狗都得挨两巴掌。他们藏匿的山寨更惨,就是养的鸡都难逃一死。短短三日,生擒八人,死三十余人。至此黑夫已经掏了近五十万钱,但他显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不把他们全都彻底解决,誓不罢休。 秦国本就尚武,就算是些妇人都懂些皮毛,抄起菜刀嗷嗷冲锋在前。只需斩首一人,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义兄,前面还有人!” “全都是人……” “咱们怎么办?” “拼了!” 刀疤脸握着口短剑,咬牙切齿。他本为楚人,他的父亲兄长皆死于秦楚战场。要让他归顺秦国,他宁可死。其余两人与他乃是结义兄弟,他们都有着类似的出身。都有至亲死于战场,所以是宁死不肯归顺秦国。 “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若是识相的就放下武器投降,我方保证你们的安全。继续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惊握着羊皮喇叭,努力劝降。活的值万钱,死的可就只值八千了。这套话术是黑夫特地教他的,当时无比自信的告诉他绝对管用。反正经过惊这段日子的测试,确实都不反抗了,大部分都直接抹脖子自杀。 “乃公誓死不降!” “好的,放箭!” “等……等会……” 刀疤脸瞪着眼,满脸错愕。 按剧本,不得继续劝降吗? 这就放箭了? 惊淡定挥手。 他犯不着拿人命去赌这两千钱。 反正死的也有八千,足够了。 黑夫特地交代过,这些流匪都很狡猾,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他们不肯投降的,一律诛杀。尽量用弓弩远程消耗,能不受伤就别受伤。 霎那间,箭支如雨。 也就是黑夫能这么大手笔,全给报销。换做别人,哪舍得这么个射法。很多人都以为箭支很便宜,打仗的时候动辄万箭齐发,这纯粹是鬼扯。这年头一杆羽箭,起码值二十钱,折合石稻米。 羽箭最贵的并非是前面的铜箭头,而是箭杆。正常箭杆是用桦木杨木等制成,后续还要经过抛光、上漆、缠线等工序。现在可没什么机器,全靠人力。对工匠而言,每日能生产两根箭杆的都算是大匠。 惊至今还记得在军营里,百将操练他们射箭,结果他射歪了出去。不光脱靶,还落入丛林中。他就为了找那支木箭,足足找了半个多时辰。再瞅瞅现在,就为了射杀三个流匪,直接上百人同时引弓。转瞬间,这仨流匪就成了刺猬。 “垣柏,验尸记功。” “有劳县丞将尸首带回去。”惊抬手施礼,继续道:“吾还要继续带人巡山,有探子来报,说是前面还有窝流匪,足足有十来人呢。” “惊生小心。” “告辞。” “告辞!” 磐望着尸体,无奈摇头。 好端端的非要招惹黑夫。 这下可好,地皮都被掀了! 望着散落在地的箭支,磐是扼腕叹息。多好的羽箭啊,简直就是败家子。黑夫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处处卖惨哭穷,就几十钱的买卖他都能磨半天。现在倒好,一口气拿出上百万钱对付流匪,这些流匪都是被钱活生生砸死的啊! …… …… 云梦城,终南居。 秦始皇坐于窗前,翻阅竹简。王翦则与之对坐,捧着热茶道:“禀上,此次黑夫可是快把云梦泽都给夷平了。斥资百万,彻底根除云梦泽的匪患。如此手笔,也就他能做的出来。” “随他。” 秦始皇依旧在看竹简。 这回是黑夫亲笔所写。 《谏南征书》! “臣闻上将军睢南征,窃以为过矣。今有越人断发文身,不服礼化。上不以越卑鄙,兴义师伐无道。然上将军睢暴躁易怒,于南征不利。臣以为当增裨将李信,保南征不失。昔伦侯虽败于楚,实昌平君所害。先祖穆公,不以孟明败于晋,屡屡征用。终济河焚舟,取王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 这篇文章写的极好,也就比李斯所撰《谏逐客书》稍逊一筹。他准备回去后便令属吏抄录,传于秦廷。洋洋洒洒足有千余字,深入浅出的将他心中所想提出。 除开复用李信和开凿灵渠外,还提出了个让他眼前一亮的想法。秦国南征,想要速通会有诸多困难。若战事胶着,必定会长久僵持。如此倒不如征调士卒就地筑城,乃至开垦荒地。除开自给自足外,也算是给后续要迁徙进来的秦人做准备。 这倒是有些意思…… 人闲下来后,就容易胡思乱想。特别是士卒紧绷着神经,更易生乱。若能给他们找点事做,兴许会稍微好些。秦国奉行的是耕战制,闲时为农战时为卒,让他们开垦荒地倒也可行。黑夫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做百越生产兵团…… 秦始皇只觉得这想法很新鲜,的确是有些理想化很多方面都没顾虑到,但却可以试着商议。后半部分,主要就是针对伤卒营的谏言,提到可以结合韩终医书来看。 越地遍布池沼瘴气,再加上气候湿热必定会令诸多北方士卒无法适应,届时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很可能会引发瘟疫。针对伤卒营,黑夫并没有张口就来要搞得和云梦医馆似的,毕竟生产力也不允许。 没钱有没钱的办法! 像包扎伤口的纱布,用过后以沸水蒸煮,这并非难事。至越地后,士卒也尽量别喝生水,否则很容易腹泻。若是越人用死的牲畜污染水源,就更麻烦了。 还有就是用以外敷的药物,也得准备充足。韩终调配的云梦白药就很不错,成本相当低廉。所用药草皆是随处可见,像大蓟、小蓟,艾叶、槐花、白茅根等。白药的药效很强,能止血消炎去肿。若不慎被蛇虫所咬,紧急情况下也可用白药外敷。 这点秦始皇也是见识过的,涉间如此严重的伤势,听说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路。通过缝合伤口,再加上敷草药,现在涉间伤口已经几乎愈合。虽说留下的伤疤难看些,但能活下来就算好的了。 “谏书,武成侯以为如何?” “写的极好。”王翦无比认真,轻声道:“虽说有些想法过于天真,却也能感受其一片赤诚。他为的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少死些士伍。黑夫起于微末出身寒微,有此想法也属正常。” “难得能听君侯如此赞赏。” “臣依实直言,绝无偏袒之意!” “朕知道。” 秦始皇看向窗外。 木轮高悬,未曾转动。 现已至冬,自然无需降温祛暑。 “那神秘人,可有线索?” “黑夫抓了些活口,经其审讯却无一人知晓。”王翦轻轻叹息,“对方做事谨慎,颇为神秘。冲韩弩来看,兴许是旧韩余孽。对方利用流匪,行刺于臣。见未得手,必是早已远遁,离开了云梦泽。” “通武侯,可有消息?” 王贲走上前来,恭敬作揖道:“臣已派锐士沿着踪迹搜寻,却是毫无收获,请上降罪。” “通告南郡郡守,十日内若未能将此人缉拿归案,降爵一级!” “臣遵制!” 秦始皇站起身来,淡然道:“走罢,听黑夫说今日还要献上什么宝物。还说能令锐骑战力暴增,足以取代战车成为战场主力。今日朕倒要瞧瞧,他究竟要献上何物。” 蒙毅起身跟随在后,故作不解道:“禀上,臣其实不太明白。黑夫为何要将这些宝物藏着,也就这段时间方才拿出。就算不禀于上,也可告知于喜早做准备。” 秦始皇白了他眼,淡漠道:“蒙卿何时如此愚蠢?有些东西算不上多重要,所以喜愿为他压着。即便如此,也流传至别的县乡。可有些东西譬如马蹄铁,喜若是知道,必定是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献上。” “还是上明鉴。” “你啊……” “嘿嘿。” 看看,这就叫会做人。在领导面前,有时千万不能自作聪明。偶尔装个蠢,领导反而会更高兴。蒙毅把情商这书吃的透透的,三两句话就能把皇帝哄高兴。关键他也有才能,很多时候看似笑言,实则是别有目的。 “如此说来,黑夫是早有准备。”蒙毅笑了笑,认真道:“他为南征献书献策,几乎倾尽所有。不论其出于何目的,皆是有功于秦。故臣以为,当赐其进爵五大夫,令其晋为卿爵!” 蒙毅刚开始对黑夫的确是有诸多怨言,主要是各种反差令他着实无法接受。可渐渐的,他也就能理解黑夫。有时对他们不敬,那也是他们自己隐瞒身份,怪不得黑夫。 黑夫这些年来为了搞钱,就差没把自家祖坟给刨了。听喜说黑夫先前还想着私自铸造铜钱,结果炼了千枚铜钱,可成本却花了两千……知道这事的蒙毅,差点没笑死在床上。 渐渐的,黑夫种种表现也令他很赞赏。闲来无事时,黑夫还会拎上两壶好酒来找他下棋闲聊。知道他好清楼这口,还送了他特制的vip卡,能打八折。去了清楼,可位居上席。 不用想,黑夫肯定是抱有目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键时刻蒙毅自然得站出来说两句好话。 黑夫出身寒微,无姓无氏。这样的士伍在秦国充其量只能爵至公乘,若想破格进爵非大功不可。踏足五大夫后,黑夫就是彻底摆脱民爵,也有了片新的天地。 “蒙卿,怎的突然帮他说起话了?” “臣也是依实直言。” “他收了黑夫好处。” “哦?” “黑夫给了他张卡,说是去清楼能打八折,并且还能居上席。”王贲在旁无情补刀,淡淡道:“若依秦律,通一钱者则黥为城旦。上卿收受贿赂,可是要黥面的。” “可有此事?” “咳咳,臣主要是为秦着想。” 蒙毅尴尬抬手,将卡递上。 “现在,归朕了。” “……” 叱嗟,陛下也好这口?! 这不科学! “朕是代为保管!” “臣懂,臣都懂……” 【ps:两更送上,照旧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93章 蒙毅字文昌,骑兵神器 云梦四儿子店。 铁蹲坐在门槛。 有学徒站在身后,为他捶背捏腰。还有的则是忙着端茶送水,生怕慢个两步。从古至今师父的地位都相当高,特别是铁这样的大匠,更加不缺学徒。有的为了拜入他门下,多次上门送礼。工钱是别想了,管两顿饱饭都算铁心底善良。就这,多少人都进不来。 铁作为云梦工师,在南郡都有着名气。很多农器上都刻着他的名字,想不出名都难。靠着制器立功,如今已是爵至四级不更,爵位甚至还在惊之上。他手底下除开学徒外,还有二十余位寺匠。 自从黑夫献上马蹄铁后,他这店每日忙的是团团转。这年头的马比人可要值钱多了,家里能养马的都不差这千八百。原本驽马只能用个八年,有了马蹄铁就能延寿。算起来,可要比换匹战马划算多。特别是郡县长吏用的戎马,起码价值万金。 问题就出在这,铁这虽然人多,可钉马掌也是个力气活,得耗费不少时间。正旦过年不少铺子都关门休沐,就他们是忙的热火朝天。单是预约的,就已经排至两个月后。要不是铁及时关闭预约,怕是得排到明年! 再干几天,估摸着就得找槐定副棺材。其实铁除非必要的活,别的都交给他儿子和学徒干,但每日来钉马掌的实在太多。很多都是从郡城赶来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他只是工师,也不敢得罪这些贵人。 “公乘,吾这真不能再干了……” “怎么,嫌钱烫手?” “那也得有命花啊!” 铁双眼遍布血丝,哭笑不得。先前他瞧见别人都忙的很,赚的是盆满钵满,那叫个眼红。黑夫就让他别着急,还说以后有他忙的时候,现在他信了…… “放心。”黑夫面露无奈,淡然道:“这几日乃公忙着剿匪,所以有些事耽搁下来。现在忙,那是因为南郡马蹄铁买卖被我给垄断了。皇帝虽答应我的条件,却也让我不得耽搁。还是老法子,咱们出技术搞授权,整些加盟店。” “公乘……铁是官营的。” “那又怎么了?”黑夫两手摊开,理所当然道:“官营也可以搞加盟。先定个小目标,一县搞个分店,咱们收50%的利润,这不过分吧?” “……” 铁顿时闭嘴不语。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撸铁吧! 买卖这事,他哪比的上黑夫。 皇帝既然都批准了,郡县长吏就算有意见也得憋着,不服就跑咸阳去喷他。收他们五成利润,已是给足了面子。要知道马蹄铁可是长久买卖,以后油水足的很。 黑夫愿分五成出来,已是仁至义尽。皇帝虽然让他垄断了南郡的马蹄铁买卖,但他也不能真的全吃了。这蛋糕多少还是得分出去些,免得落人口实。毕竟做事留一线,万事好相见。 “好个云梦公乘。”王翦捋着胡须,大步昂扬而来,“本侯看你不像是秦吏,反倒更像是个商贾。这买卖做的可是风生水起,仗着有陛下恩宠,连郡寺都不放在眼里。若令汝进爵为五大夫,怕是连本侯的面子都不给。” “咳咳,下吏见过君侯、秦公。” “免了!” 王翦望着黑夫,也是无奈。还好这小子有点数,没有真的把买卖全揽自己身上,还知道要把利润分出去。官场里的水深的很,黑夫纵然有着皇帝宠爱,也不能肆意妄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把别的官吏惹急了,以后给他使绊子的机会可不少。 黑夫正欲狡辩,王翦却是径直入门。蒙毅紧随其后,路过他时却是低声道:“公乘放心,君侯只是说说而已。不过,公乘还是得放在心里。这马蹄铁相当重要,万万不可耽搁。” “在下明白。” “嗯。” “晚上清楼,我请客?” “善!” 蒙毅捋着山羊胡,贼兮兮的跟了上去。黑夫稍微松了口气,事实证明牛人身边都是牛人。原本他以为文昌没啥本事,实则是家学渊源,自幼苦读。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律令。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涉猎百家之言。十七岁因为战乱导致饭都吃不上,最后投靠秦伯当个食客。 秦伯虽是商贾,却与乌倮寡妇清并称为秦国三大皇商。借助这层关系,文昌还曾担任过御史。可惜因为某些原因耽误事,最后被罢免,还得是秦伯好心重新收留。至于什么原因,黑夫也都知晓,肯定是因为嫖……这lsp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怕是心虚不敢说。 就他这点事,黑夫还能不懂? 色归色,文昌本事还是有的。精通棋艺,黑夫愣是下不过他。还与他说些咸阳趣事,透露些小道消息。大部分都是通武侯王贲的事,比如说他有脚臭,很是邋遢。在府上的时候袒胸露乳,毫无形象可言。关键是性格暴躁易怒,很不好相处。以后若是黑夫去了咸阳,与他是尽量少接触。 相反上卿蒙毅就很好,世代公卿为人正直。待属吏极好,平日也没什么架子,就算是小小的乡啬夫都能与之谈笑风生饮酒下棋。关键是文采风流,力压群臣。在秦廷之上就是李斯都得让他三分颜面,屡屡把群臣怼的不敢抬头。像皇帝当初要推行分封还是郡县,也是蒙毅出面舌辩群臣,所以皇帝才选择郡县。 嘶……您老确定没诓我? 乃公对天发誓,句句属实! 黑夫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史记上写的是李斯啊! 怎么好端端的,变成蒙毅了? 难不成,太史公又出错了? 果然……历史上有太多未知! 哪怕是太史公,也未必就是对的。 …… 王翦一来,店铺瞬间是戒严。自打上回被刺杀后,保护他的力量骤增。甭管去哪,都有百来号人跟着。瞧见有铁匠拎着锤子路过,立马拦下来里里外外检查三遍。 “你叫什么?” “锯。” “做什么的?” “铁匠啊。” “汝翁是做什么的?” “额,也是铁匠。” “……” 王翦无奈拂袖,“不必为难他们,光天化日又在城内,还没人敢行刺本侯。黑夫,你说要献上宝物,还扬言能令锐骑取代战车成为主力。今日,本侯便要亲眼见识番。若真有效,你便为秦再立奇功。若无用……你便是不直欺上,本侯必定严惩!” “君侯怕是没这机会了。” 王翦饶有兴趣的看着黑夫。 他自然知道黑夫能耐,但凡如此笃定,那必然就是真的。包括先前的马蹄铁,也是如此。甭管多荒唐的事,只要是黑夫干的,那就瞬间变得合理起来。他这么说,纯粹是让黑夫悠着点。 黑夫轻轻拍手。 很快便有学徒牵马而出。 当领导就是爽,不用事事亲为。 “这是内史的乌风?” “不,现在是下吏的。” “……” 王翦蹙眉走上前去打量。 马蹄铁不必多说,乃是标配。 “你这马鞍……” “君侯就是君侯,一眼看出端倪。”黑夫站在旁边拍着马屁股,“这马鞍乃是特制的,在原有的软垫上再次加固木制高桥马鞍。前后凸起中间凹陷,坐在中间会更为稳当。” “这是马镫?” 扶苏诧异的走上前来。 “这马镫,是铜制的?” “聪明。” “那为何两侧都有?” “解放双手啊。” “额?” 黑夫故作神秘的一笑,这事说起来还是有些费劲的。像这年头都是软马鞍,说是马鞍倒不如说是个软垫。就算真的有马镫,也无法支撑这股力道。 正常马镫是有,但都是单侧而且是用藤蔓或是葛布结成,主要就是供稚童学习骑马用的。稚童往往都不重,所以也能支撑的住。可要是成年人,很可能因为过重导致马镫乃至马鞍崩裂脱落。 双马镫与马鞍是相辅相成的。 任何个单独出现,那都是异端。 “嗯?” 王翦可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军,自然是轻松看出其中端倪。他仔细打量着马镫马鞍,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他也没有借助马镫,直接是翻身上马。想想人家七十岁的高龄,动作还能如此潇洒,黑夫不禁想到前世公园里那些拉单杠的老大爷…… “取弓来!” “唯!” 锐士连忙将硬木弓取来。 王翦双脚踩在马镫内,借助这股力量便可轻松驾驭战马,再也不必像先前那样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关键是无需用手握住缰绳,令双手彻底解放。 “君侯小心!” 秦始皇忍不住开口提醒。 王翦却是哈哈大笑,双腿张合间便令战马向前而行。不过因为庭院比较小,所以速度并不快。王翦是双手开弓,对准了二十步外的杨树。 唰…… 一箭攒射而出。 飞鸟展翅逃离。 箭支笔直的钉死在树干。 入木三分! “君侯神勇啊!” 黑夫卖力的将木箭拔下来,将上面的树叶取下惊叹道:“下吏听闻古之有神射手养由基,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今日得见君侯射术,神乎其技,更甚养由基。” “……” “……” 一时间,就连王翦都懵了。黑夫这马屁拍的,简直没谁了。这要是以后成为廷臣,怕不是个溜须拍马的馋臣。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其实王翦是想要射那飞鸟。只是因为射歪了,歪打正着射中片树叶而已。 就算他是有意为之,也比不过养由基。这人可是能间隔百步之外,每箭都能命中柳叶。虽说这有些夸大,但其射术也是毋庸置疑。王翦这波没射中,纯粹是因为不适应。头回用马鞍和马镫,能射树上去就算好的了。像黑夫更惨,一箭过去便不知道飞哪去了。 “汝不必夸大。” 王翦翻身下马,抚摸着战马满脸都是感慨,“高桥马鞍……马镫……你还真是聪颖过人,总有各种奇思妙想。这两样东西加起来,的确是宝物。只需勤加操练,今后用以对付胡人再合适不过。” 这年头若想培养个锐骑,需要耗费起码八年的时间。因为没有马镫马鞍的缘故,对骑乘者的技术要求极高。因为最多只能单手的缘故,锐骑远程都是用弩而非弓。而自幼骑马的胡人则不同,他们能在马背上开弓。这样的人秦国当然也有,但可都是当宝贝一样珍藏,死一个那都是极大的损失。 有了这马镫马鞍后,也就意味着可以大规模批量栽培。因为双腿能借力,完全可以解放双手。别说远程开弓射箭,近距离甚至能挥舞长兵器,比如矛、铍、戟……亦或者是开发种新的兵器,方便骑兵近距离冲杀。直接发挥出战车的作用,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却又兼具骑兵的机动性。 画面太美,王翦都不敢想象! 这等利器,说是宝物也不为过! 蒙毅等人皆是附和赞许。 一个个脸上都是无比惊奇。 显然,集体进入了幻想时间。 “如此,似乎还不太够。”有中郎在旁蹙眉,低声道:“禀君侯,不如让吾等代为参验。就定在云梦泽,试试这马镫马鞍的妙用。” “准!” 王翦淡定点头。 在这庭院内有何意思? 骑兵真正发挥作用的地方是大平原! 既然要测试,那就得多试几次。 若真的有用,黑夫可就发了。 莫要说五大夫,起码进爵为左庶长! 第94章 实战演练,千里镜 次日,云梦泽。 旌旗林立,仿若战场充斥着肃杀。 黑夫特地挑了处风水宝地,位居半山腰能俯瞰全局。黑白双方已是严阵以待,就等王翦身后的旗吏下令。望着四周旌旗,黑夫也是感慨,好似是回到秦楚战场。 从古至今,旗帜在军队中都相当重要。黑夫记得服兵役时,第一课便是教导他们识别旗语。令行禁止,绝不能有错。若是出错,就得挨笞刑。黑夫倒是还好,当时惊可没少挨揍。 像现在正规的旗帜分别由四个部分组成,分别是干 、縿(shan)、斿(liu)、旆(pei)。所谓的干就是旗杆,这玩意儿也是用来区分尊卑的。像天子之旌高九仞,诸侯七仞,大夫五仞,士三仞。 军队中还有帅旗,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牙旗。这玩意儿只要不倒,那就说明没事。可若帅旗被人拔去,便是奇耻大辱,更会令军队转眼间溃不成军。在秦国除开先登这些,拔旗也是大功,甚至能连进三爵! 作为士伍,必须得懂得旗语。只要帅旗不倒或者是没有鸣金收兵,他们就得听从令旗指挥,朝着不同方向,踩着尸体往前冲锋,而这就是士伍的宿命。 此次试验,主要是为检验马鞍马镫的作用。由王翦亲自坐镇分配,黑军自然就是装备了马镫马鞍的,拢共三十人,皆是能征善战的锐士。他们所用皆为木制兵器,上面涂抹有颜料。等演练结束,也就大概知道战况如何。 这类演练,王翦其实搞过很多次。虽然说是演练,但每回依旧有人受伤。特别是对骑兵而言,更是凶险,搞不好甚至还会死人。所以王翦是特地吩咐过,点到即止便可,无需以命相搏。 呼…… 黑夫顿时是长舒口气。 可后半句,差点没把他雷的外焦里嫩。既然你说的这骑兵可以取代战车,那好,老夫就以战车与你对垒。 ??? 所以白军就是低配版的秦国大军,负责侧翼进攻掩护主力的游骑,主要以弩游击。正面则是十辆战车,皆是驷马大车。车后除开驭马者,左右两侧皆有锐士。持长铍铁戈背着长弓,车上还有箭袋。后面还跟着持矛持盾的步卒,负责跟着战车扩大战果。 所以,黑白兵力是30:150。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任谁都看的出来,此战黑夫必败无疑。在这开阔的平原地区,战车的作用能无限放大。更别说两者兵力悬殊,他们根本就没机会。 这场比试谁胜谁负并不重要,主要还是检验马镫马鞍的作用。要是让黑夫赢了,那他的尾巴不得翘天上去? 具体作用,其实王翦等人也大概知晓。只是为了检验实战效果,才搞了这场比试。不论胜负,其实秦国都会大力推行。并且要组建起真正的骑兵军团取代战车,以后就用来北伐对付胡人。 “就是你这地方,远了些。” “君侯莫急,下吏还有件宝物。” “何物?” “千里镜。” “哦?” 王翦顿时来了兴趣。 黑夫简直就是个宝库! 总能给他们整出点新花样。 黑夫自袖中取出铜制望远镜。 这玩意儿可是他耗费巨资打造而成! 望远镜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凸透镜也就是放大镜组成。入射的光线经物镜放大后成像,正好落在目镜的焦点内,再将像放大,于是就看到了放大的虚像。 是的,原理很简单。 可用手搓就难了啊,这两年光是搓爆的水晶,加起来便值十余万钱。为了达到他的要求,数个玉匠差点抑郁。好在他们没让黑夫失望,去年终于是成功制成。 望远镜的精准度很重要,黑夫做过测试。若是居高远观,差不多能看到三四里远。也就是1200-1500米左右。望远镜能看多远,其实是个伪命题,只是粗略这么说。 “此物如何用?” “可以伸缩的。” 黑夫握着末端,顺势抽出。这是最新款千里镜,主要是便于携带,就是藏器于袖也不碍事。他闲来无事,也会用来观鸟什么的。 “如何用?” “您老放在眼前就行。” 王翦皱着眉头,半信半疑的照做。眯着左眼,仅用右眼对着远处。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饶是他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狠人,也是满脸诧异。他们所处地方乃是半山腰,居高临下距离演练场地足有两三里远。凭借这千里镜,竟然连旌旗上的旆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可是好东西! 王翦猛地站起身来。 “此物,你是从何而来?” “君侯,这千里镜有何问题?” “你们自己看看。” 王翦将千里镜递了过去。 很快,秦始皇等人脸色都变了。相隔这么远,竟能看的如此清楚?! “黑夫!!!” 喜握着千里镜脸色铁青。 他竟然都不知道?! 黑夫这些年背着他干了多少事? “您老先别生气。”黑夫面露尴尬,苦笑着道:“这千里镜也是不久前方研制成功,喜君忙于政务,若无充足准备我哪敢拿出来打扰您老。” “你……” “干的漂亮!” “……” 秦始皇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千里镜,目极千里!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宝贝! 现在是他的了! 此物若用作军事上,便可帮助探子探查消息。对他而言,则能用来游山玩水观赏风景。说不准,他就能借此物瞧见海外岛屿。海内疆土是他的,与之临近的东海自然是他的,那么海上的岛屿疆土肯定都是他的! “黑子,此物是如何做的?” “就用水晶挫的。” “那是何道理呢?” “墨经看过没?” “看过。” 扶苏茫然点头。 秦国也有墨家,以工匠为主。按理说墨家秉持着兼爱非攻的理念,肯定不会入秦。可自墨家三分后,便有一家入秦。他们认为只有以战止战,方能真正的实现兼爱非攻。像秦国很多器械,皆是出自墨家之手。守城的有连弩车,需十人掌管,一次能连射大小数十支箭。 攻城的自然也有,比如说籍车,就是升级版的投石车。还有赣车,也就是先秦版的坦克,外面用牛皮包裹。里面有士卒推动,可以冲至城下再用特定的工具破坏城墙。还有像是冲车,轩车,轒辒,临车…… “墨子有云: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 黑夫侃侃而谈,也觉得烫嘴。说人话就是屋子里很暗,一壁开了个小孔,屋外站立着位青年,他的影像随着室外的光线从小孔中穿透过来,在黑屋子里形成了倒影。没错,这就是先秦时期墨子就发现的小孔成像。 “可这和千里镜有何关系?” “额……” 黑夫挠着头,一时间愣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小孔成像的原理,适用于照相机和望远镜。可要解释给子都这样的人,那是相当的费力。这家伙就是属问号的,甭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本侯不管此物是何原理,也不管你是如何想到的,就想问你可否小规模仿制?” “当然可以。” “好!” “不过……” “不过什么?” “此物需要用到美玉水晶精心打磨,可君侯说什么都玉只会害了我。要不,还是算了吧?” “呸!水晶就水晶,当本侯不知?” “咳咳……” 王翦瞪着眼,还真如喜说的那样。黑夫只要立了功,不闯点祸他就皮痒痒,浑身不自在。他贴身佩戴的蓝田美玉,已经落入这贼子手中,还不知足? “此物本侯收下了,先看演练。待回咸阳后,再为你请功。你且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多谢君侯。” 黑夫抬手作揖,也是一笑。这就是在秦国混的好处,不用担心领导画饼。只要有功,就肯定能得到赏赐。特别是王翦,更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伐楚之战时,只要能给爵位的他就会尽量给。跟着他混,可是吃香的喝辣的。 为了南征,他是绞尽脑汁。 不为别的,只望能少死些人。 王翦轻轻挥手。 他拿起千里镜,对准前方。 与此同时,旗官便开始挥动旗帜。 牛皮大鼓也是随之敲动。 此情此景,如置身于战场! “杀!!!” 白军顿时如打了鸡血。 战马嘶鸣,车轮滚滚。 一时间旌旗狂舞,尘土飞扬。 …… “不是,他们要这么拼命吗?” “老夫告诉他们,你小瞧他们这些车士,说他们这些车士皆是无能之辈。你搞的锐骑,远胜他们百倍,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 “您老玩我呢……” 黑夫的脸顿时更黑了。 难怪这票车士这么玩命啊! 他们认为黑夫砸了他们饭碗! 这不把看家本事拿出来能行? “如此,方能检验马镫马鞍的效果。” “……” 黑夫面露无奈,看了过去。 还好,他也不是吃素的。 你有王翦计,我有过墙梯。 得亏乃公提前留了手! …… 从这就能看出来,这伙人的军事素养是真的强,全都是训练有素。战车从正面战场冲锋,身后士卒压阵,步车协同。两侧锐骑已经抬起弩机,瞄准了他们。 如果说黑军代表着胡人,这时候肯定是一边撤退一边反击。但他们却是不退反进,以五人一组分散开来。同时开弓引箭,直接对准两侧游骑。 霎那间,箭支呼啸而过。 强弓肯定要比弩射的更远,凭借射程优势,愣是将些游骑射翻在地。其余游骑不为所动,随着距离接近也是纷纷仰射。黑军这边也同样有人中箭,径直倒下。但此刻,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所有黑军骑兵纷纷换上木棍,头部还染着颜料。 “杀!!!” 为首的黑军锐骑嘶吼着,直接双手挥舞木棍,一棍子就将面前游骑抽翻下马。借助冲锋的效果,游骑根本就不住。游骑主要作用就是凭借机动性袭扰,并不适合正面作战。可奈何黑军这边机动性同样很强,还有着射程优势,就彻底堵死了游骑。 这时候战车也是匆匆赶至,战场一时间是相当混乱。但黑军却是相当聪明,还没等战车上的锐士反击,他们便勒马后撤。战车的冲击力更强,可机动性差了些。黑军是边绕圈跑边进攻,一时间杀的是难解难分。 没过多久后,黑军自然是全军覆没。但白军同样是死伤惨重,负责袭扰的三十余游骑全部战死。战车损失了足足三乘,步卒则是伤亡过半。骑兵对步卒的压制力,简直就是恐怖,沿路过去就是砍瓜切菜! 王翦轻轻拂袖。 鸣金声也是响起。 剩下的白军毫无战胜的喜悦,虽然赢了比试,可表情却比输了还难看。因为黑夫还真说对了,他们这些车士已经是老古董要淘汰了。 瞧瞧这些骑兵,他们其实都未能真正的适应马镫。作战时多少还有些顾忌,所以表现的并不算好。要再给他们十天半个月,白军死伤会更惨重! …… “快跑!” 这时山脚下却传来阵惨嚎声。 王翦拿起望远镜,面露不解。 就瞧见伙流匪自密林之中逃出。 粗略估计,少说得有十来人。 他们刚逃出来,便石化在原地。 叱嗟?! 黑夫为抓他们,调动了秦军? 一时间,场面气氛很是尴尬。 这是……演习转实战? 【ps:两更送上啦,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95章 北伐,乌鳢效应 流匪鲛是彻底傻了眼。 无力瘫坐在地。 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当初就不该来云梦,如果他不来…… 为躲避追捕,他们跑了两天两夜已是筋疲力竭。期间有人为掩护他们,主动暴露行踪。可奈何竟还养了猎犬,在后面是穷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好不容易是逃出生天,结果刚出来就被秦国大军包围。 瞧瞧这阵仗……知道的是抓流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干仗咧。清一色的披甲锐士,光驷马战车便足足有十辆。一个个都快武装到牙齿,弓弩矛铍一应俱全。还有持盾步卒摆下战阵,全都是双眼通红喘着粗气,杀气腾腾。 鲛差点没哭出声来,他是因为逃避秦国徭役所以落草为寇,就在云梦泽混口饭吃。平日只劫财不伤人,更不会对云梦人下手。若无买卖,他就带着弟兄们以捕鱼为生。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怨种跑去刺杀王翦,这不是打黑夫的脸? 黑夫是什么人? 他比土匪还土匪! 呸,连土匪都不如! 招惹他,那不是找死? 忘了当初黑夫怎么做的? 曾经有云梦商贾遭劫,黑夫便整了个为期半年的肃清活动。就和这次类似,只是给的钱稍微少些。自那后,这些流匪便都明白。只要和云梦沾边的人,就千万别下手。而且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送他们入城。这也算是云梦泽不成文的规定,无人违背。 现在……全完了! 这回黑夫下手更狠! 甚至连秦军都调来! 他们何德何能,受此待遇? …… 这回,只能说真是巧了。 恰好黑白两军都很恼火,他们便出现撞枪口上。黑军输的不甘心,毕竟没给他们多少适应时间,而且是敌众我寡。白军虽然赢了却比输了还难受,这么多人只是惨胜,还让黑军打出1:3的战损比。这种窝囊仗,他们这辈子都没打过。 “杀!!!” “小的投降!” 鲛连忙放下柴刀。 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求饶。 他是真的绝望了!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可见识过惊的风采,先劝降若是不从,直接万箭穿心。千万别指望惊软磨硬泡,不存在的。只要不从,那就一律射杀,压根不给他们反悔的时间。 投了投了! 大军逼近,一个个虎视眈眈。 就这股压迫感,便令人窒息。 “停!” 黑夫等人这时方至演习场地,喜抬手示意,令人将流匪悉数擒获。活的肯定要比死的更有价值,主要是得先审讯番,看看是否能得到关于神秘人的线索。此外就是可以充为刑徒,给当地免费干活。 秦国律法很有意思,类似于腰斩磔刑这种死刑,其实很少会施行。大部分都是笞刑黥面断趾……这类肉刑为主,毕竟缺乏劳动力,所以需要刑徒免费干活。秦律更在乎是否犯了罪,而并非犯罪轻重。比如说秦吏贪污一钱,就得黥为城旦。盗采别人哪怕一片桑叶,都得赀徭三旬! …… …… “君侯果然是用兵如神。” “下吏输的心服口服,自愧不如。” 待山匪走后,黑夫也是作揖。 这波输了是真不冤枉。 王翦竟然还玩阴的! 故意在战前怂恿激怒白军。 王翦瞥了他眼,没理会他。这回演习并未生乱,并未搞出人命来,就俩运气比较差摔折了手。 虽说赢了,可王翦脸色却是相当难看。望着黑军,他就好像是瞧见了胡人的战术。只不过因为演习要求,所以没有边跑边打。若是如此,白军怕是得要全军覆没。 胡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毋弓,尽为甲骑。胡人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胡人皆是马背上长大的,骑术无比精湛,精通射术。 此次黑军的表现,堪比胡人! 先是远程奔袭,弯弓抛射。 借助冲锋之力,以兵器近距离搏杀。像战车还能抵挡下,毕竟车上锐士也不差。可白军的锐骑就惨了,他们近距离几乎没还手的余地。至于步卒更惨,一轮冲锋后阵型几乎就被冲散,然后就是屠杀! 凭借马镫马鞍,能大幅度提升骑兵的作战能力。原本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做到人马合一。不知得吃多少苦头,方能在颠簸的马背上引弓射箭,现在……能速成! “你虽输了,却也赢了。”王翦一一看过马镫马鞍,并且询问了诸多锐骑使用感受,方感慨道:“汝献上马蹄铁,令秦国白得万匹良驹。现在又献上马鞍马镫,这两物足以颠覆战场。从今往后锐骑再也不是只能侧翼袭扰,相反将会成为战场主力。秦国北伐,也将势在必得!相较于这两物,马蹄铁倒算不得什么。” 王翦这样军功卓着的猛人,自然是相当有远见。他并非是在说马蹄铁没用,而是相较于马鞍马镫逊色不少。对秦国而言,战马不足靠砸钱就能解决。可马鞍马镫,就不是有钱能解决的。有这两样神兵利器,便能令秦国锐骑速成。 远程开弓仰射就不说了,近距离搏斗更狠。居高临下凭借长兵器,天克步卒。战马嘶鸣践踏,便能重创步卒。关键是锐骑可双手持兵器,借助马镫便可稳固身形,无需担心会失去平衡。 这是项划时代的发明! “多谢君侯赞赏。” “乏了。” 王翦拂袖轻挥。 今日给他的冲击实在有些大。 他知道胡人的战法,可和这回的就没法比。胡人的兵器甲胄略逊一筹,但胜在精通骑射。百步之外,便可开弓仰射。近距离搏杀,则凭刀鋋。秦国可没光看着南方百越,若非缺少战马早就对北方下手了。修造长城,便是给胡人准备的。现在有了马镫马鞍,北伐会更有把握! …… …… 乘车而行。 扶苏坐于车架内,略显不自在。 秦始皇依旧在翻看着竹简,这些都是扶苏亲笔记录的。是他的所见所感,包括黑夫的各种语录。 “黑子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黑子?” “便是黑夫。” “他倒不自谦,敢自称为子。” 扶苏在旁尴尬赔笑。 秦始皇继续翻阅。 后续就是关于黑夫的各种故事,像什么一诺千金,云梦受书,三顾茅庐,月下追韩终……这些都是半真半假,对黑夫也多有美化。 “你就记了这些?” “咳咳……” “你在云梦足有数月,究竟忙了什么?”秦始皇瞪着眼,怒声训斥道:“身为公子,却忘了身份。若真想留在云梦当个教书先生,朕回去便令宗正除去宗籍!” “臣……” 扶苏是欲哭无泪。 黑夫就不是人! 不把他用死,就往死里用! 每日他得教书,这就不提了。回来后还得帮着黑夫处理政务,美其名曰是锻炼他。有人鸡棚塌了,他都得去帮忙。这些也就罢了,关键很多文书都让他写,活脱脱的甩手掌柜。 “马镫马鞍,你都不知情?” “是……” “你!” 秦始皇无奈扶额,叹息道:“汝为君他为臣,怎可处处受制于他?莫要忘了,他尚有求于秦伯,怎敢真的得罪于你?居上位者,要懂识人更要能御人。再聪明的廷臣,也只是臣。” “儿臣铭记于心。” “黑夫,很有才能。”秦始皇放下竹简,淡淡道:“朕有感觉,他绝非只有这些。并且,似乎在筹划着什么。朕每每来云梦,他总能给朕些惊喜。他所撰武庙名单,你可都看了?” “名单实为陈平所撰。” “朕知道。” “上竟不怒?” “为何要怒?” “他……他……偷懒!” “他能把事做好,偷懒又如何?” “……” 扶苏差点就哭了。 他小时候偷懒,可都是真打! 轮到黑夫,就又如何了? “朕说了,居上位者便要懂御人。黑夫如今爵至公乘,陈平欲投靠他。那么,黑夫用他有何问题?朕很多政务也都会交由三公九卿、郡县长吏,朕莫非也是偷懒?” “……” 扶苏直接就沉默了。 如此偏颇袒护,他是真羡慕! “他打算留下陈平?” “嗯。”扶苏轻轻颔首,低声道:“他嫌弃儿臣太过怠惰,还说看到儿臣睡觉,就觉得他在亏钱。所以得找个人来,刺激儿臣,让儿臣不能太舒坦。还说这叫什么……乌鳢(li)效应。” 此刻,就连秦始皇都沉默了。 他都没法子给黑夫狡辩。 合着没占便宜,就是亏钱? 再黑的贪官,都没黑夫黑! “咳咳,何谓乌鳢效应?” “他在家中养了池河鱼。隔三差五便会死上些。于是乎,他就往里面放了条乌鳢。乌鳢以这些小鱼为食,乃是天敌。如此便令小鱼四处躲避,激发起小鱼的求生本能。” “然后呢?” “乌鳢吃撑了。” “……” “……” 父子对视,皆是无言。 “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没想到乌鳢会如此凶猛。”扶苏尴尬苦笑,“其实,他倒是与上想的相同,就是要为死水注入活水。上重用黑夫,可激励廷臣奋发拼搏。黑夫用陈平,亦是此目的。” “善。” 秦始皇难得的颔首赞许。 能想到这些,也算有些长进。 “对了,你可曾去过清楼?” “去过……” “嘶?!” 秦始皇诧异的看向扶苏。 他的好大儿,何时也堕落了?! “父皇万万不要误会,是黑夫非拉着我去的。还说清楼不是女闾,只是消遣的去处,主要是让我核验账目。所以,父皇是想?” “朕来云梦两次,还未去过。”秦始皇把玩着卡片,淡淡道:“听蒙卿说里面独特,朕也想看看究竟如何个独特法。能令这清楼日进斗金,还吸引诸多郡县长吏。” “……” 瞧瞧,父皇多敬业。 为探虚实,亲至清楼。 呸,他实在编不下去了! 【ps:求求免费的礼物啦~】 第96章 探清楼,与民同乐 入夜。 清楼门前莺莺燕燕。 来往车驾,络绎不绝。 还有些好脸面的,都从后门进。 王翦抬头看了眼招牌,满脸无奈。他年过七旬,也无孔纥的本事,对姬妾早已没了兴趣。像他家中也有诸多美人,每日莺莺燕燕载歌载舞,他早早就看腻了。每日日落,他便想躺在榻上歇息。 他前面还训斥王贲蒙毅,让这俩少来清楼。也别说什么清楼与女闾不同,这地方焉是他们这些朝公能来?陛下仁德不与尔等计较,还敢得寸进尺? 现在,他只感到啪啪打脸。 是的,皇帝要来清楼! 所以,他只能舍命陪皇帝。 清楼占地得有二亩地,门口还修有停车场,有专门的小厮负责照看马匹。只要在里面消费的,便能免费停车。有年过三旬的妇人正在招呼宾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蒙毅呢?” “他已在里面。” 秦始皇淡淡一笑。 蒙毅这贼狐狸,这两日没少往外跑。说是要闭门苦读,然后就翻窗跑走了。秦始皇是倍感无奈,想去就去,他最多也就说两句提醒番。偏偏为了找刺激,非要翻窗。 他今日便要来抓这狐狸的! “这狐狸……” 王翦苦笑叹息。 平日里,蒙毅相当的正经严肃。但私底下,蒙毅是个很有趣的人。因为性格随和的缘故,他有诸多僚友。年少时,王翦曾教授他们兵法武艺。蒙毅学得很快也很认真,可却经常捉弄别人,令他是又爱又恨。 真要说起来,蒙毅与黑夫还有些相似……也难怪这俩现在关系这么好。这就是大混账带着小混账,混账到家了。听说这俩都要结义为兄弟,以后便是忘年之交。 “呦,这几位贵客是?” “武成侯,王翦。” “嗝……” 妇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妾,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 “妾……妾……妾……” 妇人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也知道王翦来至云梦。可她是万万没想到,能在这清楼门口瞧见王翦。她记得王翦已过古稀,竟如此老当益壮?! “尔不必声张。” “妾都明白。” “听说此卡能打八折?” “嘶……这可是限量颁发的超级贵宾。只要来清楼消费,便可打八折。不论任何活动,皆可折上折。此外享受最高待遇,可坐于专门的贵宾包厢,这位是?” “秦伯。” “没听过。”妇人面若桃花,卑躬屈膝作揖道:“君侯这里请,妾为你准备上好的套房。您肯舍身来清楼,实乃本店福气,今日消费一律全免,君侯可莫要嫌弃。” “你这比咸阳女闾可都要大。” “云梦小店,哪能与京畿相比。” 妇人并未从正门而入,特地走的侧门。踩着木梯,一路朝上。这是专门给顶级贵宾留的道,黑夫将其命名为安全通道……嗯,那些不便露面的贵宾皆从这走,确实是安全许多。啬夫就是啬夫,取得名字总是饱含深意。 来至二楼,已能听到铮铮琴音。甚至还有宾客击瓮叩缶,弹筝附和,歌呼呜呜,真秦之声也。数十年来的治理改变,已经令云梦有着诸多秦俗。除开极少数的风俗习惯,大部分都与秦相同。 “君侯,请。” “善。” 王翦走进房间,满意颔首。宅内并不算多宽敞,陈设简单大方。打开窗户居于榻上,便可观看美人歌舞。在内还有个颇大的木桶,若想沐浴休憩也可。既是贵宾,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不是寻常宾客能比的。 “君侯可先欣赏歌舞。”妇人欠身作揖,“若君侯有喜欢的,只需着人说声便可带上来,专门为君侯抚琴唱曲。妾去为君侯准备些珍馐佳肴,还有陈酿。” 此刻,倡人的歌声也是传了上来。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古怪的曲调,扶苏是闻所未闻。他也算是精通音律,各类乐器皆是信手拈来,各地曲子他也都有所涉猎。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乃至民间的下里巴人亦或是更偏的越人歌、击壤歌,他都会演奏。 像楚地的各种曲子,他是最为擅长。他年幼时,华阳太后经常为他着楚服佩楚冠,教他说楚地方言和曲子。有回秦王来见,华阳太后当着秦王的面说笑:扶苏倒像是个楚国公子。这句话,皇帝至今都还记得。 扶苏年幼时,也会经常在宫中抚琴,无非便是阳阿薤露,阳春白雪。秦王每每瞧见,都会摇头叹息而去。自其母死后,他便将琴焚毁再也未曾弹奏过曲子。 所以,他对音律还是相当精通的。 “此为靡靡之乐!” 扶苏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训斥。 秦始皇正坐于窗前,却是毫不在意道:“昔孟子见于齐王,齐王不喜先王雅乐,却好世俗之乐。孟子大喜,言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故曰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少乐乐,不若与众乐乐。” “……” 扶苏被怼的面红耳赤。 他以韩非之言,说清楼奏歌为靡靡之乐。结果皇帝却是以孟子之言,驳斥他的说法。皇帝所引出自庄暴见孟子,大概就是孟子劝诫齐王要与民同乐。如此便可得民心,乃至王道可成。 他现在是看出来了,皇帝就是想怼他。甭管采何家之说,就是要喷他两句才过瘾。更重要的是,清楼出自黑夫之手。若是别人那不好说,可只要黑夫说的那就是对的。谁要说黑夫的不是,那就等着挨喷吧! 秦始皇看向窗外,淡淡道:“朕倒是觉得这曲子不错,虽不甚了解却有些意思。特别是这词,颇有些三闾大夫的风范。这些女子倒也不易,载歌载舞。头戴玉笄,略施粉黛。虽长的欠缺了些,但这仪态却是经过刻苦训练。一颦一笑,皆可魅人。” 不过是吸引他的把戏罢了。 秦始皇甚至都没多看两眼看,他的后宫有着各国美人,数不胜数。九成九的美人,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未曾去宠幸过。见的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这些倡人姿色平庸,但仪态确实不错。画的妆容也是这年头常见的,粉白黛黑美目媔只。眼线画得长而浓,使眼睛呈现为丹凤眼型。 以粉搽敷脸上以增芳白,是为粉白;用青黑色画眉以醒神采,则为黛黑;用朱色脂膏涂唇,称为丹唇。地区不同,粉黛亦有不同。云梦为楚地气候偏湿润,所以好用兰椒花粉拌以矿物质色粉为之,既增容貌鲜美又有香气。 “臣亦是这么觉得。”王翦笑了笑,“上不以清楼卑微,亲至此地一探究竟,不厌俗乐与民同乐,霸业必成!” “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则一直看向楼下。除开供倡女唱跳的舞台外,两侧还摆着诸多美食佳肴。凡宾客有需要的,皆可自行去取。酒是别想了,但也可喝茶或是些当季果饮。 不过,他主要还是看那些宾客。 安陆县丞,磐。 白马亭长。 迁陵县的县尉、主吏掾、狱掾…… 南郡郡丞,郡尉! 呵! 平日一个两个的都与朕哭穷,现在可都是原形毕露。要知道清楼消费水平并不低,每日起码也得要五十钱。坐在最前面的,那可要二百钱。 这还不算给倡女的礼物! 所谓礼物,其实就是赏钱。最便宜的是鲜花,三钱一支。只不过直接送钱太过粗俗,所以得要变通。若送满九十九支,则可单独邀请倡女为之抚琴起舞。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物,听都没听过,都是些坑钱的玩意儿。 他听蒙毅说过,清楼花魁就是看谁收的礼物多。像蒙毅头回来清楼,便刷了足足五百钱的鲜花,这才与花魁如花单独相处了半个多时辰。据那如花所言,真正阔绰的大有人在,有的因为好面子一掷千金的都有。 “通武侯呢?” “去找上卿了。” “也好。” 秦始皇轻轻颔首。 他们在这闲聊也不碍事,门口四周皆有便衣锐士守候。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因为左右两侧的贵宾房都被他们包了下来。 “君侯,可认得那人是谁?” “知道。”王翦脸色铁青,愤然道:“为武信侯独子,冯敬。昔日曾是臣麾下校尉,也算能力出众。如今还未而立,也就比李由差了些。自从担任南郡郡尉后,听说将当地治理的也还算不错。没想到,竟能在这清楼碰到他。” 碰到冯敬,王翦是相当恼火。冯敬年纪轻轻才能出众,所以有幸娶了王戊之女。没曾想竟敢在外偷香窃玉,简直就是混账。瞧他在楼下谈笑风生,王翦劈瘾就上来了。待会不把这小子一剑劈了,就算他跑的快! “呵,他想来也是才来。” “陛下何意?” “先前云梦如何,南郡郡城知道的人并不多。”秦始皇捋着胡须,淡淡道:“自黑夫打算出仕,消息方彻底传开。听闻你亲至云梦,必然是要来拜访的。说不准,还想着与黑夫搞好关系。” “还是陛下明鉴。” 王翦连忙欠身作揖。 秦始皇则是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下楼做事。待会见了可莫要拆穿他们的身份,免得生事。刚开始隐藏身份,他是想看看黑夫究竟有什么真本事。可现在的话,那就是纯粹觉得很有趣。还有就是能听到黑夫最直白的感受,私下接触的时候,这小子可都是直言不讳。有些话听着虽然扎耳朵,却是忠言逆耳。再想想看黑夫对王翦的谄媚,真要知道了会如何? 最后,他就是想借此试探黑夫。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出端倪,发现他们的真正身份。 黑夫,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ps: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97章 上卿的故事,俳优话剧 “文昌兄,喝!” “好说好说。” “喝这么点,养鱼呢?” “可不能再喝了。”蒙毅满面红光,连连摆手道:“若让家主知晓,免不得又要训斥。家主虽是商贾却居于高位,吾等食客一言一行皆要守规矩。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必会牵连家主。” “文昌兄真是无趣。” “来来来,下棋。”蒙毅望着棋盘愣了下,“欸,乃公车呢?刚刚摆这,怎么没了?好你个黑夫,看起来老实本分,竟然敢藏乃公的车!” “咳咳……” 黑夫尴尬取出棋子。 没错,他们玩的便是象棋。关于这玩意儿的起源说法有很多,他捯饬出来后吕婴便觉得与燕齐玩法很相像。像屈原也曾作:蓖蔽象棋,有六簿些;分营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不管谁做的,反正现在是经过他改良了。 没辙,他下不过文昌。 刚开始对弈,他的天地大同定式被轻松破解,被杀的嗷嗷直叫。痛定思痛的黑夫,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他选择玩六博,结果又被杀穿…… 所以,他就想出象棋。刚开始他还能赢两把,可等人弄清楚规则后,直接把他杀的丢盔弃甲。不光要赢,还赢出花样来,比如把他剃光头就只剩下帅。 黑夫自认为还是懂些棋艺的,毕竟也是公园老大爷进修班毕业的。可在文昌面前,那和初学者也没啥区别,完全就是被秒的份。智商上赢不了,他就只能选择物理战胜,所以就偷摸藏几颗棋子。 “今日这曲子,倒挺独特。” “义兄不嫌是俗乐?” “雅乐俗乐,有何区别?若能与民为乐,这些皆是次要的。故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仲弟这清楼打开门做买卖,自然要附和更多的人。况且曲词不光独特,还有些深意蕴含其中。” “高境界!” 黑夫抬手示意,赞叹不已。 “话说,义兄上次提及上卿……” “咳咳,可莫要说出去。” “放心,在下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黑夫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道:“按义兄意思,上卿岂不是要比通武侯强的多?” “那当然!” “哦?” 蒙毅认真道:“如今诸侯皆已伏诛,天下尽归大秦。虽还有个卫国,却早已请臣归降。待南征北伐结束,秦必休养生息,武将难有用武之地。王氏虽一门双侯,可他们已告老归乡,不问朝政。而蒙氏如日中天,三代忠良,为秦开疆辟土。皇帝甚宠蒙氏,信任贤之。蒙恬就不说了,而蒙毅官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 黑夫恍然大悟,颔首附和。 蒙毅左右环视,继续厚颜无耻的诋毁道:“而且我告诉你,上卿素来是礼贤下士毫无架子,在咸阳人脉极广。反观通武侯脾气暴躁,在军中经常责罚亲卫。出了名的喜怒无常,生人勿近。你去频阳巴结他,怕不是连人带东西都得丢出去。” “不……不至于吧?” “这算给面子的了。”蒙毅捋着山羊胡,贼兮兮道:“想当初,吾跟着家长去求见君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对方托病不肯见。” “连秦公面子都不给?” “你以为呢?” 蒙毅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当初王翦伐楚,扬言非六十万不可。于是皇帝选择了李信,结果却是大败而归。被逼无奈下,皇帝亲至频阳请王翦出山。当时王翦已告病归乡,所以他也没胡说。 黑夫挠了挠头,这事倒也合理。秦伯再厉害,那也只是商贾,哪可能说见就能见王翦。估摸着后续打动了王翦,所以买卖才能越做越大。 “义兄与上卿关系如何?” “有时经常至上卿府歇息。” “嘶……” 黑夫顿时是肃然起敬。 关系不好,能有此待遇? “义兄不会骗我吧?” “老夫从不虚言。”蒙毅牛气冲冲的拂袖,“就你上回从我手中坑走的美玉,实际上便是上卿输给我的。可惜啊……落你手上了。” “难怪了!” 黑夫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那块蓝田美玉他可是印象深刻,还亲自去问过吕婴。后者对玉器也算有些研究,便说这美玉必定是出自寺匠手,非权贵不可佩。当时黑夫还真有些好奇,寻思着是不是来了啥大官试探他的。这么说后,他就全明白了。 “话说,玉呢?” “卖了……” “卖了?!” 蒙毅语调都因此高了数分。 好好好,你小子可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赏赐的玉,你都敢卖! “卖了多少?” “两万……” “……” “唉,您老早说啊。”黑夫心疼的不住跺脚,“早知这玉出自上卿,我起码卖他五万钱!” “……” 上卿的名头,就值五万? 格局,把格局打开! 起码也得十万! 蒙毅面露无奈,继续道:“还好,你卖的是上卿的玉。上卿为人大方,也不会计较这些。若换做是通武侯的,你怕是活不到明年。” “没这么夸张吧?” “嘿嘿,还真有。通武侯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而且是睚眦必报。你以后去了咸阳,你自然就都明白。” “阿这……” 黑夫挠着头,寻思文昌是不是被王贲揍过,所以才在背后说人坏话。虽说史书对王贲的记载并不多,但他既能领兵征战爵至彻侯,那就绝非是心胸狭隘之人。看来这文昌只是表面兄弟,保不齐是故意坑他。对他这番言辞,黑夫也只是信一半。 “欸,那不是少主吗?” “子都?!” 黑夫透过窗户看了过去,他揉了揉自己双眼,确定是没看错。好小子啊……平日里让你来清楼,你是推三阻四各种拒绝。没曾想,原来你是这样的秦子都……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光明正大不来,非要偷摸着来。很明显,这是在找刺激。想不到他平日如此正经,背地里却玩的这么花! 砰! 房门被重重推开。 王贲脸色铁青,踱步而来。他刚才在门口可都听清楚了……好你个贼狐狸怎么好意思的,就这么在黑夫面前编排他的?把自己吹捧的快比肩圣人,还不忘踩他两脚。 如此恶行,令人发指! “欸,这是?” “武成侯有请。” “我去,君侯也来了?” “你既然去,那请吧。” “咳咳。” 黑夫是连忙起身,不敢怠慢。王翦可是贵客,堂堂彻侯竟然来他这清楼。他可都已过古稀之年,想不到还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这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文昌兄,说的好啊!” “呵……呵呵……” 蒙毅是皮笑肉不笑。 瞧见扶苏后,他便意识到不妙。像扶苏这样的正经人,怎么可能会来清楼这种烟花之地。突然到访,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的意思。想到自己的会员卡都被皇帝没收,他便都明白了。 还好黑夫还算有点良心,都是他请客。蒙毅已经想好,反正还要在云梦呆一旬左右。既是如此,那他就必须得把这玉吃回来。去咸阳大街打听打听,向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谁能占他便宜?! 王贲也是扫兴,他正准备和黑夫商量来着,让他准备些好酒好茶孝敬上卿,结果他便进来了。 扫把星,没赚钱全赖你! …… …… 黑夫出了包厢,便瞧见左右皆有锐士守候。瞧见他后,皆是恭敬作揖。就算今日的车士,也都是面露敬意。黑夫的事迹,他们可都知晓。也知道黑夫为了南征能少死些人,那是竭尽全力。 今日演武,他们是心服口服。装备了马鞍马镫的骑兵,简直就是无敌。两军正面冲锋,却能打出如此惊人的战损比。 从过军的便知道,军中袍泽更为单纯质朴。他们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坏心眼,只认现实情况。在军中以强者为尊,若能开五石强弓百步穿杨,走哪都会受到尊敬。至于陷阵先登拔旗这类壮士,还能得到王翦的召见赞赏。 黑夫来至门前,便有锐士推门。屋内弥漫着酒香,还有股各种佳肴。就瞧见王翦与秦伯正坐于榻上,举杯对饮觥筹交错。 “见过君侯,秦公。” “坐。” 王翦望着黑夫,淡淡道:“老夫来云梦前,便听人提过。你这清楼与别地女闾可不同,里面的倡女都是卖艺不卖身。她们精通音律仪态万千,还搞了个什么组合?” “咳咳……都是戏言。” 王翦并未理会,感慨道:“别地女闾,倡女可都算不上人,遇到个性扭曲的便会闹出人命。反观你这清楼,倡女也能靠自己的才艺谋生。一切井然有序,在这听曲赏舞倒也是桩美事。听说还有什么自助餐,还能留宿歇息,泡澡按摩。虽说最少也要收五十钱,却也合理。” 黑夫也是一笑,“君侯这回说对咯。云梦地方小,乃是穷乡僻壤。有些收费的确是高,所以服务就得跟上。要让这些花了钱的觉得物有所值,甚至还觉得自己赚了,如此才能财源广进。我云梦的理念就是:专业经营、诚信服务、宾客至上!” “……” “……” “……” 所有人瞬间沉默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你是云梦啬夫,爵至公乘。 这些商事,是你能插手的? 要在咸阳,骨灰都给扬咯! “君侯难得到访,有劳君侯帮忙点评下待会她们表演的节目,给点意见。” “是何节目?” “话剧。” “何谓话剧?” 黑夫挠挠头,“就是类似于俳优所演,自乐舞谐戏衍生而出,只不过会更有趣。可能没那么多大道理,主要是用作消遣。不少剧本都是依托小说家,编排而成。” “如此,那老夫倒要瞧瞧。” 秦始皇闻言难得一笑,打趣道:“我就知道,公乘总能研究些新花样。若是真的有趣,说不准君侯一高兴便为你提笔而书。到那时,你这清楼便能客似云来!” “那就先谢过君侯!” “……” 王翦虽然心里千百个不乐意,却还是只能笑着点头。他堂堂彻侯,给女闾提笔而书写招牌,这事传出去后怎么看他? 罢了罢了,写就写! 以金玉自污算什么? 他今日以美人自污! “敬,见过君侯、秦公。” “嗯?” 黑夫诧异的回头望去。 当瞧见青年后,顿时愣了下。 嘶……这位是南郡郡尉冯敬? 对咯,子都方才应该就是在找他。 想不到,他竟然也来逛清楼? 黑夫搓着手,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他记得可是相当清楚,冯敬娶的是王戊之女,也就是王翦孙女。结果当着王翦的面逛清楼……这就相当于是去洗脚结果巧遇老丈人,冯敬不得被扒层皮?! 【ps:7.9分了,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呀】 第98章 南郡郡尉冯敬,寡妇清 冯敬长得很是端正,浓眉大眼国字脸,留着这年头很常见的矢状胡。身高八尺,着黑色布衣,头戴金镶玉冠。谈吐得体,礼数也是相当到位。 他上任南郡郡尉,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来几乎就没出过郡城,一直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出自冯氏,年少时便为秦王侍郎。后来有幸追随王翦伐楚,凭借军功是一跃而上。 秦国灭齐后,皇帝论功行赏。蒙恬戍守北方,爵至大上造。李由出任三川郡守,爵至十四级右更。而他则是略逊一筹,爵至十三级中更,担任郡尉。 郡尉是货真价实的郡县长吏,论地位与郡守相同。掌郡驻军,主管治安侦缉盗匪。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郡尉直辖于朝廷,无需听从郡守调遣。 秦国郡级长吏三权分立,分别是军政监。军就是郡尉,政便是郡守。至于监则是监御史,隶属于御史中丞。同样是直接效力于朝廷,负责监察郡县所有官吏。 作为冯氏子嗣,家教甚严。所以冯敬自幼便很守规矩,他刚识字便要读家法律令。若是读错了,便会遭受训斥。像冯氏这等豪族,不论王朝变迁总能位极人臣。 他会来云梦,也是听说了黑夫的事迹。寻思自己担任郡尉两年,对云梦竟是全然不知。这主要还是靠喜竭尽所能的压着,他们看到的都是喜让他们看到的。现在黑夫无需再隐藏,消息自然很快传开。 当然,主要还是冯敬听说王翦亲至云梦的消息。内史腾来云梦时,他恰好在外带领戍卒前往长沙郡,为南征做准备。这回王翦亲至,他这孙女婿自然得聊表心意。特别是听说遭遇刺杀后,冯敬更是心惊胆寒。本来是要调兵剿匪的,却听说了黑夫的事迹。 五天时间,斥资百万。 调动县卒乡卒,乃至游侠僮仆。 硬生生的把云梦泽杀穿了! 擒获山匪三十余,死三百余。 好好好,这郡尉要不你来当? 冯敬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趁着休沐连夜赶至云梦。结果不巧的是,客舍终南居人满了。他本想着直接去找王翦,可天色已晚再去打扰也不合适。他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还是郡丞见多识广,告诉他云梦清楼也可歇息。 清楼? 就是女闾。 不去,不去不去! 冯敬气的差点没拔剑,他堂堂郡尉家世清白,怎可去这等乌烟瘴气之地。经过郡丞各种解释,然后是生拉硬拽才将他带至清楼。嘶……这地方还真有意思! 最低消费五十钱,可免费吃喝,还能欣赏美人抚琴跳舞。待节目结束后,可至专门的地方泡澡歇息,还会有女子来按摩。听说安陆县不少县吏乃至权贵,都是流连忘返。 冯敬切身体验过后,只觉得这清楼确实可以。最低消费五十钱并不算便宜,却是物超所值。除开可口的饭食外,还有传说中的云梦仙茶。台上的倡女并不算漂亮,但气质打扮上却是翘楚,必是受过专门训练。唱的歌曲调尚可,就是这词让他是说不出来的怪。 他吃着美食喝着茶,结果扶苏便来了。当时冯敬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沿路只是挑重点与他大概说了番,让他勿要露馅。冯敬在路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怎么会如此离奇? 但他脑子转的也快,大概都明白了。难怪说黑夫能得到重用,甚至是令叶腾王翦亲至云梦。归根究底,其实都是皇帝的安排。他们瞧见黑夫要受重用,便提前与之接触,抢占先机。 果然呐,姜还是老的辣! 听他解释完,王翦很是平静。 “你这说法倒新鲜,还有没有?” “……”冯敬差点就哭了,连忙道:“君侯,敬绝无虚言。都是那郡丞仪拉着我进来的,我……” “本侯见你在下面很是开心。”王翦端起陶碗,轻飘飘道:“与人有说有笑,不像是强迫,倒像是你拉着别人来的。” “……” 冯敬是欲哭无泪。 那不是喝嗨了吗? “君侯勿要动怒。” 嗯?! 冯敬看向边上如墨般的黑夫。 不愧是乃公的属吏啊! 关键时刻还得看你! 只要黑夫说两句好话,一切好说。毕竟皇帝也在这,王翦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要不,打一顿出口气?” “……” “……” “……” “我就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黑夫尴尬的笑了笑,继续道:“君侯大可放心,郡尉在南郡是出了名的恪尽职守,他与喜都是一路人。清楼这么多年,来往宾客都有记录,郡尉的确是头回来。况且君侯方才还说这清楼与女闾不同,夸赞这些倡女借此谋生,很是不易。既是如此,郡尉来此何错之有?” 冯敬面露感激,颔首附和。 你看看,人家多懂事! 王翦也懒得再多言,拂袖挥手。 “坐。” “多谢君侯。” 冯敬稍稍松了口气。 随意坐在左侧,不敢多言。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还是黑夫起身打破僵局,笑着道:“郡尉来的是刚好,我这就让她们准备准备,也请诸位给个意见。” “是什么?” “郡尉待会便知。” 黑夫神秘一笑,示意众人看向窗外。此刻舞台上的倡女皆是作揖告退,玄色幕布也是缓缓落下。周遭多余的灯火悉数被吹灭,就只剩下舞台中间还亮着。 灯光熄灭,不少人皆是有些慌乱。负责统筹一切的妇人登上木台,面露微笑道:“多谢诸位今日莅临清楼,恰好有新节目也想请诸位一观。若是诸位高兴,便给个赏钱。若有意见,也可至意见簿去提,吾等今后也好改正。” 众人是纷纷吆喝。 对于新的节目,倍感兴趣。 秦始皇眯着双眼,轻声道:“这妇人倒是有些本事,深谙待客之术,做事一丝不苟。登台表述,落落大方毫不怯懦,她叫何名?” “清,也是寡妇。” “寡妇……清?” “对,但她可没巴清的好运。”黑夫轻轻叹息,摇头道:“巴清虽是寡妇,却是继承了巴郡产业,还将丹砂贩至咸阳。巴清死后,陛下为其筑怀清台,将其视作贞妇典范。可清不同,她把自己卖进女闾,被视作荡妇。可惜啊,同名不同命。她若是自私些跑了,也不至如此。” “慎言。” 王翦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类故事,他们见的多了。 天下纷争,苦的还是黔首。为实现皇帝的丰功伟业,必然有所牺牲。有些人运气差没捞到军功,死在了战场上。留下孤儿寡母,上有老下有小,艰苦度日。若再遇到大灾大难,就只能卖身为奴,给老幼留下些许钱粮为生。 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甚至,已经是麻木了。 秦始皇则是毫无波动,心平气和的品尝着美食。他为寡妇清筑造怀清台,有着诸多政治考量,可不是民间传言说他与寡妇清有染。一来是为了安抚巴郡,免得巴人生乱。二来是要让巴氏继续为他效力,给他源源不绝的运送丹砂。三来则是立个道德典范,好让天下人效仿。 因为赵姬嫪毐的缘故,他心中始终是无比怨恨。他立寡妇清为贞妇,甚至是做怀清台,都是变相发泄对母亲的不满。不久后,他还会立石刻曰: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所谓寄豭(jia),就是说放在别人家里传种的公猪。大概就是说在别人家淫乱的男子,杀了也不犯法。若是妻子与人私奔,子嗣则能不认她为生母。这两条,说的其实就是嫪毐和赵姬…… 琴音突兀响起。 帷幕则是慢慢被拉了上去。 原本喧闹的宾客,瞬间寂静无声。 黑夫站在窗前,面露微笑。 这可是他精心准备的新节目,就等着今日登台上场。清楼作为行业标杆,那必须得要有创新精神。不光国家,企业同样要得有。黑夫也是深谙此术,便搞出了所谓的话剧表演,为的就是保持新鲜感。毕竟这些倡女长得并不算多漂亮,要想吸引宾客自然得要新鲜。 否则,早晚都会腻的。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女子声响起,与琴音相和而歌。便瞧见花魁如花蒙着面纱,只着青绿色襦裙,扎着简单的发髻。道具什么的也都有准备,她便蹲在河边浣纱,还唱着动人的越人歌。 “嘶……这是何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此为越人歌,乃榜枻越人赠予楚国公子子皙。” 蒙毅捋着山羊胡,颔首赞许。 “所以,她这是?” “西施浣纱啊,这都没看出来?” “……” “……” “……”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你管这叫西施?!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99章 云梦善口技者,改编不是乱编 施夷光之名,自然都知晓。出自越国诸暨苎萝西村,故又名西施、西子。作为美人计的代表人物之一,百家诸子对她也是多有提及,比如墨子曾言: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孟子则言: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 关于她的故事数不胜数,就包括她的死法也有着诸多版本。有的说她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吴王夫差,便与他共同自刎于馆娃宫。也有的说范蠡担心越王会重蹈吴王覆辙,便狠心将西施沉江。 还有的说沉江是假的,他俩双宿双飞咯……光云梦流传的版本,起码都有六种。关键是一个个全都言之凿凿,有的甚至是赌咒发誓,全都是现场怪。 “黑夫。” “下吏在。” “为何倡女都着面纱?” 冯敬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黑夫则是一笑,在旁解释道:“这就叫神秘感朦胧美,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戴着面纱,便能将脸上瑕疵都遮去。模糊中便感觉是个美人,所以说……” 没辙啊! 穷乡僻壤,有几个漂亮的? 这些倡女都出自贫寒,自幼务农干活。有的都快赶上他这么黑,因为风吹日晒所以脸上都是皱纹。这两年经各种保养,才算有所好转。 实际上,这手段在后世很常见。比如某些主播就喜欢戴口罩,可当口罩摘下来后粉丝滤镜碎一地。面纱的作用,也是如此。朦朦胧胧,给人无尽遐想。再加上灯光昏暗隔着又远,才令这些lsp如此趋之若鹜,不知多少人想摘下她们面纱。 这都是套路啊! …… 琴音落下。 飞鸟鸣叫声则是随之响起。 “嗯?哪来的鸟鸣声?” “嘿嘿,不是鸟是人。” “人?” 秦始皇诧异的看了过去,就瞧见说书人虞籍正坐于屏风后面。各种声音皆是自其而出,鸟声溪水声乃至风声落叶声。虞籍的本事,秦始皇还是见识过的。毕竟他经常在终南居说书,也是偶然瞧见过。对他说的故事,秦始皇是颇为感兴趣,还给过他赏钱。 没曾想,还有此本事? “昔日孟尝君门下有鸡鸣狗盗之徒,助其逃离函谷。虞籍比那鸡鸣还要厉害,不过一人一桌一扇一抚尺,竟发出诸多声响,惟妙惟肖。” 王翦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小小云梦,竟有如此奇人。再想想,奇好像还不少。神医韩终,吕婴,阎诤,大匠铁,木匠槐……这些人都很有本事,就连黑夫养的走犬都能帮着办案。 他们都如此,楼下宾客自不必多言。皆是沉醉于虞籍的口技中,无不伸颈侧目默叹,以为妙绝。随着场景切换,也是慢慢将西施这段故事演绎而成。 这出话剧,黑夫借鉴参考了诸多版本。他不保证是对的,但绝对是最婉转曲折的。其中还掺杂着些笑点,比如说丑妇东施效颦。望着东施扭捏的姿态,也是活灵活现,还冲着宾客询问:吾与西施孰美? 即便是不苟言笑的秦始皇,都极其难得的扬起抹笑容。黑夫简直就是缝合怪,把各种名言名句往里面套。关键是缝合在一起后,竟是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 “东施效颦者,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扶苏摇头叹息,“这则故事就告诉我们,不切实际地照搬照抄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不能一味的效仿古制,得懂辩证分析。黑子,吾说的可对?” “你……没事吧?” 黑夫指向挂在左侧的木牌。 “念念。” “莫谈国事?” “逛个清楼,你还逛出学问了……” 他的槽点太多,黑夫也是不吐不快。 “说的好。” “瞧,秦公也支持我。” “不,吾是说子都说的好。” “……” 秦始皇捋着胡须,难得颔首。扶苏能有此觉悟,也算是进步。对他也不能一味的打压,关键时刻还是得站出来撑腰。这毕竟是他子嗣堂堂公子,他能骂能揍,但黑夫不行! 舞台上场景继续变化,同时搭配上虞籍的旁白。大概就是吴王夫差破越,而后越臣文种献强国之策和灭吴九术。不过舞台并未详细提到,只是提到对剧情有推动作用的一种:遗之美好,以为劳其志。说白点就是针对吴王夫差好色的特点,所以搞出来个美人计,献上西施与郑旦。 期间还演绎了范蠡巧遇西施,双方是一见钟情。这自然也是流传于民间的版本,并不值得推敲。因为文种的提醒,范蠡为家国大义只能选择将西施与郑旦带回王宫。 “等会,陶朱公竟与西施有染?” “民间传说……传说……” 黑夫尴尬开口。 范蠡可是有后人的,若是知晓他如此编排他们先祖,怕不是要把清楼都给砸了。不过这事也不怨他,谁让这故事传的这么广。 秦始皇忍不住拂袖,他素来不喜这些情情爱爱,他只对江山国事感兴趣。民间黔首闲来无事,就爱编排这类故事。像范蠡这等人物,又岂会被感情左右。他只会钦佩西施为国牺牲的精神,哪会与她谈情说爱?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这事要让范氏后人知晓,绝对分分钟让黑夫自裁谢罪。 没辙,这就是需求不同。 黑夫也很无奈,他也没法子满足所有人。像王翦这类位居高位的勋贵统治者,他们在感情方面是相当淡薄冷漠。从古至今,为了争权夺位什么手段都有。像赵惠文王杀安阳君公子章灭其党,饿杀其父赵武灵王,典型的弑父杀兄…… 但对民间而言,大部分黔首并不在乎真相,只关心故事是否曲折离奇。情情爱爱的,看的也很过瘾。对这类大人物编排,也更符合他们需求。 话剧继续往后发展,提到西施来至越国王宫。美人有三美,除开容貌外还需要仪态,还得擅长歌舞。西施虽美,却不擅歌舞仪态。范蠡在暗中鼓励劝诫,最终西施是发愤苦练。 最终,离别的日子到来。 西施望着近在咫尺的范蠡,眼眸美波流转,最后却是决心为范蠡舞最后一曲。乐曲缓缓奏响,西施翩跹起舞,婀娜多姿。所跳的便是西施最擅长的响屐舞,木屐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重的铮铮嗒嗒回声。裙摆上挂着的铃铛也会随之而响,交相辉映。 这回,便是秦始皇都收起了轻视。注视着倡女翩翩起舞,面露诧异。婀娜多姿,还真有几分西施的模样。 便是挑剔的扶苏,同样看的一时失了神。就这份苦功夫就实属不易,没有数年的苦练,绝对达不到这效果。他望着黑夫,感慨道:“古有优孟衣冠令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救复生也,欲以为相。今倡女一曲响屐舞,如西施复生,当赏!” “那给钱啊……” “子都没钱!” “没钱你还理直气壮?” “确实当赏。” 秦始皇淡淡拂袖。 蒙毅相当识趣的走上前来,取出荷包,取出两块金饼子。黑夫稍微掂了下,重四两左右,折合成铜钱就是两千四百钱! 不愧是富豪啊! 出手就是阔绰! 黑夫虽将金饼子收下,却并未打算贪墨。这些倡女赚的都是皮肉钱,像这些赏钱清楼只会象征的抽一成,其余都是她们的。等过个三五年徐娘半老,她们好歹能有余钱活命。 一曲作罢。 楼下宾客轰然雷动,喝采声不断。同时一株株鲜花也是因此送上,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刷的礼物。一株鲜花,便代表着十钱。每日结束后,倡女便可凭鲜花直接与清楼换钱。 屏风缓缓撤下。 虞籍拍动沉木。 “欲知后事如何……一旬后再来。” “一旬这么久?” “不能明日?” “就是就是……” “我就想看后面怎么编。” “正在兴头上,你说结束了?” “不成不成,最晚明日!” “莫非以为吾等没钱不成?” 宾客们皆是愤懑嚷嚷。 清只得出面赔笑,无奈道:“诸位莫要置气,来清楼都是为了消遣开心。她们为还原西施,是下了苦功夫的。后续自然会继续出,可也要给时间让她们准备。若是仓促表演的不好,岂不是让诸位败兴而归?这几日清楼会继续演,若是没看过瘾也可再来捧场。也望列位都能帮着宣传宣传,妾先谢过诸位。” 这话一说,宾客们也没再咄咄逼人。毕竟确实是这道理,没点苦功夫可无法这么还原。如此好的节目他们也希望能更好,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耽误几日倒也无妨。 王翦捋着胡须,淡然道:“这话剧,的确是有些意思,就是不够深刻浮于表面。太多虚构传说,若是再多些说教能发人深省,便是极好的。” “这还是免了吧……” 黑夫满脸苦涩。 王翦这想法,就类似于后世小品。本来是与民同乐的,非要在末尾升华下主体,到最后大过年看个小品还得被教育。他个人是不太喜欢,既然是娱乐大众的,那还是简单些的好。若给王翦这类人准备,话剧自然要有所不同。 “哼。”王翦重重哼了声,看向边上的冯敬道:“多年未见,也让本侯考考你,看你是否有些长进。西施范蠡如何,本侯不是很关心。本侯且问你,文种所献伐吴九术都有什么?” 冯敬顿时是如临大敌,连忙起身作揖道:“一曰尊天地,事鬼神;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九曰坚厉甲兵,以承其弊。”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赞许。 冯敬出自冯氏,还是有些本事的。 黑夫望着他们,吐槽之魂熊熊燃烧。他们分明是来逛清楼的,结果非要在这大谈国事,还借话剧来考冯敬,真的是闲的发慌…… “那有何强国之术?” “这……” 冯敬一时语塞。 这问题可就棘手了,要说怕是需要洋洋洒洒上千字。看向王翦那凌厉的眼神,只得抬手道:“越王勾践为报仇,卧薪尝胆。思邦游民,三年乃作五政。五政之初,越王好农。越王亲耕,有私畦。越王好信,乃修市政。越王好征人……” “如何征人?” “一是越地之多食、政薄而好信,乃波往归之,故东夷、西夷、古蔑、句吴四方之民皆至越地。二来制定律令,曰: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子,公与之饩……” 冯敬是对答如流。 黑夫也大概都能听懂,无非就是越王勾践鼓励生育的政策。快要分娩的人需要报告,公家会派医师守护。生个男孩,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双胞胎的,官府给吃的。生三胞胎的,官府会配给乳母…… 没错,这就是越王勾践搞的。 没有资源,焉能大破吴国? 王翦轻轻颔首,难得赞许道:“看来,你这两年虽为郡尉却未曾荒废学业。一味效仿或摈弃古制,皆是错的。要懂得分辨挑选,找到最合适的法子。” “敬,谨记君侯教诲。” “乏了。” “恭送君侯。” 黑夫连忙起身准备送客。 王翦却是蹙眉,淡淡道:“怎么,这就要逐客了?本侯记得,你这清楼宾客能够免费沐浴按摩。本侯既然花了钱,那可不能浪费。” “您老不是嫌弃清楼吗……” “来都来了,还嫌弃什么?” “……” 黑夫顿时叹息。 王翦如此富裕,还与他斤斤计较。 就不能大手一挥,甩他万两黄金? 想挣点钱怎么就这么难?! 不成,他必须得想法子搞钱! 趁王翦走前,把家底都捯饬出来!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0章 三川郡李由,秦法! 三川郡,郡守府。 李由正坐于书房。 他已过而立之年,古铜色的皮肤更显英武严肃。作为李斯长子,他昔日也曾经从军征战。精于律法,长于笔墨。他早些年因为忙于军事,所以并未娶妻。 灭齐后,秦始皇将最宠爱的公主嫁给了他,并且是顺利出任三川郡守。彼时,他不过而立之年。去年皇帝东巡,恰好路过三川郡。对他能力颇为赞赏,更是将其视作青壮之最。对其恩宠,堪比昔日李信。 这两年来,李由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竭尽全力发展当地,虽官至高位却毫无架子。他与各地豪强,皆是相熟。所以他们也给面子,愿意配合李由做事。遇到事了,出钱出力绝不含糊。 秦国推行郡县制,像郡县长吏基本都是由皇帝直接安排,大部分都是曾担任皇帝中郎侍郎这类郎官。可地方不同语言也不同,总不能一直带个翻译。所以乡亭这级别的斗食小吏,往往会由当地人担任,他们只需执行郡县长吏的命令,协助长吏做事。 今日恰逢李由生辰,于是便设宴款待乡党僚友。各地同僚也都相当给面子,纷纷来贺。但是庭前车架便超过百辆,甚至还出现了辆驷马大车。 李由人脉颇广,不少人都希望能与之结交。他既然设宴款待,那么这些人自然是把握机会随礼。少则数千钱,多则以美人宝马美玉相赠。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哪怕贺钱万都只能坐后面,自然得送珍宝。 借助烛火,李由翻看着块玉佩,满脸皆是诧异。这块美玉乃是阳武张氏相赠,据说是楚怀王曾经佩戴的。后来楚怀王客死异乡,归楚时被秦卒所得。几经辗转,方才落在张仲手中。 嘶……你确定?! 李由不住翻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玉佩质地为青玉,一端雕饰龙首,另外端则是凤首。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楚国王室,可问题就出在这! 他当初参与伐楚,于蕲地率领短兵连破数阵,并且成功夺取项燕帅旗,令楚军大乱。顺利灭楚后,王翦便自作主张将块玉佩赏赐给他作为战利品。按秦律而言,王翦这么做就是公器私用,所有战利品都是大王的,该如何分配自然由大王做主。但他压根不在乎,巴不得大王罚他。 他凯旋回咸阳后,恰逢李斯大寿。所以李由便将这块玉佩,赠予李斯作为寿礼。这块玉佩本身就极其珍贵,再加上出自楚国王室,更是意义非凡。 “这玉……怎会完全相同?” “莫非本就有两块……” 李由挠着头,越发奇怪。他记得张仲说过,这块玉佩出自安陆县云梦。说起云梦,也是相当热闹。区区乡啬夫,却是惊动内史腾与王翦亲至。郡城内也有商贾提及此人,据说名为黑夫,面黑如墨。 面黑如墨? 这还是人? 很明显……都是谣言。 李由自幼接受法家熏陶,也是深谙人性。这些凡夫俗子就喜欢闲聊,而且还会夸大些许。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越传越离谱。 虽然谣言不少,但李由也知道些事。黑夫无姓无氏,起于微末。战争结束后得了爵位,回到云梦。机缘巧合下得巫山神女传授无字天书,所以开了窍。凭借天书,总有各种奇思妙想。 三川郡距离咸阳不算是远,皇帝政令也已下达。令各郡县考工室,于来年春耕前将新式农器踏碓打造完毕。至于曲辕犁和耧车,则由各郡县自行安排。富农可先更换,贫户则往后延。还有就是马蹄铁,此物甚至还在农器之上,务必要以最快速度普及推广。这几件事,将会纳入来年上计考核。 这些……都出自黑夫! 所谓天书,李由并不信。 黔首皆为愚昧之人,他们总会将些无法理解的事归结于鬼神。就以黑夫能力而言,倒是颇有些公输班墨子的风范。据说他还精于农事,能令云梦稻田亩产达到五石。 如此,也难怪王翦亲至。 现在,黑夫已爵至八级公乘。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再次进爵。届时黑夫便是一脚踏进了官爵,前途不可限量,必然会受到重用。 “不知父亲有何打算……”李由翻看着玉佩,自语道:“可惜吾身为郡守,不得擅自离开郡城,不然还真想去云梦会会他。皇帝如此礼遇,实属少见。趁他还未入咸阳,与之提前接触,倒也是好事。” 李由轻轻叹息。 他虽心动,却不能行动。 他能想到的,李斯也能。 既然还无动静,必有原因。 李由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在檀木盒中,确认无误后将其放置书柜最下面。再过几日,他就得返回咸阳述职,届时便要参与上计考核。待结束后,再将这块美玉赠给父亲,也算是好事成双。 …… …… 云梦乡,黑夫府。 扶苏此刻是正奋笔疾书。 就连胡亥,都在边上帮忙打算盘。他得根据扶苏要求,将各项数据核算整合。他虽是黑夫亲传弟子,却鲜少去学堂。他精通律法,也能读书写字,去了也学不到什么。除非黑夫得空亲自讲课,他才会去。 “先生,为何我也要干活?” “咄!你这不是干活,是为自己学的。”黑夫手握戒尺,语重心长道:“你今日学的是数术,还有算盘的用法。数术自实践中来,也要走向实践。现在让你边学边实践,乃是为你好。” 胡亥撇撇嘴。 黑夫是真的抠啊! 连请个人都不乐意…… 经常会编些题目,让稚生们做。而这些,其实都是出自他的政务。隔三差五,总会让他们摘抄《为吏之道》,说是让他们练习读书写字。实际上就是他自个被喜君罚抄,所以他就想了这法子。多余的也不浪费先存着,等喜君让他罚抄时他就送上去。 黑夫望着扶苏书写,满意的不住点头。其实真不是他偷懒,而是这年头当个秦吏太难了。秦法事无巨细,乃至公文都有各种要求。 这年头没纸,所以用的是简牍。而简牍也有要求,正式公文得用柳木或其他木质柔软方便书写的木材。县寺得空时,可令人削成木方或版,再用菅(jian)草或者是蒲草、兰草及麻封扎。 所谓的【版】,其实就是竹简。写上字的叫牍,没写字的叫椠(qian)。长短约为一尺,这就是尺牍的来源。因为规格统一,加上做工精细,所以都用来书写比较严肃正式的公文。 至于【方】则不同,比尺度要宽的多。所以是用来记录分段多、句子短的内容。还有种名为【牒】,乃是小而薄的木简,主要用来记录数字、器物、人名等。 扶苏现在写的便是公文,自然是用尺牍。另外书写的时候,还需要注重格式。开头第一句,必然是先写上时间,比如:廿八年正月戊寅朔甲午。如果是向上请示,那后面还得跟上去:云梦乡夫【敢言之】。若是上级向下发布告示,那用的就是【敢告】。 总而言之,这里面也是有诸多要求。刚开始黑夫也是无比头疼,后来他就干脆摆烂了,厚颜无耻的跑去找吕婴帮他润笔。说是润笔,实则就是他口述让吕婴写。 写好文书后,扶苏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便继续整理尺牍。这些都是黑夫办的案子,有几桩案子甚至被喜写进了《封诊式》内。所谓封诊式,便是关于审判原则及对案件进行查封、检查、勘验、审讯等方面的规定和案例。 黑夫也是自从当上亭长后,才知道原来秦朝就已经如此高级。后世之人肯定都听说过宋慈的《洗冤录》,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着作。实际上,秦朝已有自己的查案验尸的法子和规矩。 像黑夫先前破获的一起入室杀人案,县吏令史便一板一眼的将犯罪现场全部记录下来。还仔细核验死者的尸体,乃至伤痕长短形状都需要记录下来。这一幕,令黑夫是惊叹不已。 秦国尊崇法家之术,所以是事无巨细皆要有法可依。若是死了人,那就是大案,需要通禀县寺派令史核验尸体。按理说死了人应当要有忌讳什么的,可就是喜都丝毫不避讳。上回有溺亡人,喜亲至现场核验身份。如果说只是喜的话,那还好说,偏偏大部分秦吏皆能做到。 黑夫还有样学样,搞出来几个小妙招。为了防止尸臭,可以烧些艾草苍术皂角之类的。若是还不行,那就在嘴里含块生姜。检验尸体的时候,手上最好戴上手衣也就是手套。结束后,再用艾草水洗手防止感染。 望着一卷卷的竹简堆积如山,黑夫也是叹息道:“子都,武成侯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嗯。” “这竹简,你觉得多不多?” “不多不多,要不再来十石?” “你小子现在是真的学坏了……”黑夫失望摇头,“当初的你是相当耿直谦逊,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 “近墨者黑。” 扶苏不咸不淡的说着。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还指望着他能给什么好脸色? 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边上捣乱。 他没拔剑劈了黑夫就算脾气好! “子都可想过有何法子改善?” “有。” “哦?” “用帛就行。”扶苏理所当然的说着,继续道:“黑子腰缠万贯,也不差这点钱。就算是逾矩,想来皇帝也不会如何。我看韩终便是用帛画图,还说要编撰成医书,呵呵……” “子都为何发笑?” “我笑韩终愚蠢,笑黑子失智。”扶苏不屑冷笑,“帛价值不菲,按照他的法子要给天下药材配图,那起码要准备上千份绢帛。如此昂贵的价格,又有谁能买的起?” “那我要能把价钱打下来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们打个赌如何?” “嗯?” 黑夫搓着手,憨厚老实道:“就赌韩终这医书,成本能否降下来。若是能,以后你每月给我一千钱。若不能,我每月给你五百。” 扶苏皱着眉头,没有着急应允。他实在是太了解黑夫,这家伙只要搓手就是要坑人搞钱了。他如此自信,必然是有法子,保不齐还真有办法做到。 “大兄,千万别和他赌啊!” 胡亥在旁差点就哭了。 他被黑夫坑的差点连衣服都没了。妴特地提醒过他,千万别和他仲兄打赌。她的零花钱,半天时间全输给了黑夫。别看黑夫脸黑,但运气是相当的好。 “无妨,赌就赌!” 扶苏重重哼了声。 他知道前面是坑,但他还是踩了。 因为他知道,黑夫必有手段。 既是如此,他损失点钱算什么? 身为公子,就要为大局着想! “大兄,糊涂啊!!!” 胡亥是恨铁不成钢,不住摇头。望着黑夫桀桀桀的狞笑,他就知道全完了。以后扶苏每个月都得给黑夫交千钱,这钱还不如给他还债咧…… 【[ps: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1章 秦子都耍赖,关我扶苏什么事 云梦医馆。 秦始皇翻阅着帛图。 上面皆是韩终所画,每株药草栩栩如生,还在旁边标注记录生长习性环境,乃至药效都有记录。足足有数百份帛图,洋洋洒洒记录了数万字……没有数年时间,绝对无法有此成果。 “韩生这些年来也是不易。” “还好。”韩终松开手,轻声道:“秦公昔日想来是经常服用丹药,以至于血气亏损经脉不顺。还好这段时间未在服用,也算还来得及。” “哦?” 秦始皇来了些兴趣。 韩终身份,他也都知晓。昔日乃是齐国太医令高徒,神医公孙光便是他的师兄。后来投靠神仙家,学习不死之术。最后则被黑夫打动,留在云梦担任医师。所以,韩终其实也曾是方士。 “咳咳咳!” 蒙毅在旁轻咳暗示。 秦始皇今日来医馆,主要是看涉间的情况。他倒不是多关心个中郎,只是想验证黑夫医术的玄妙。现在涉间已经好的差不多,只需再修养三日便可上马驰骋。伤口都已愈合,恢复的极好。 他本来是打算离开的,结果恰好遇到韩终,张嘴就说他有病得治。秦始皇只觉得好笑,便让其把脉。没曾想,韩终却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他的病症所在。 “素问有云:受师不卒,妄作杂术,谬言为道,更名自功,妄用砭石,后遗身咎。终依实直言,还望秦公勿要见怪。” “无妨。” 韩终所说,便是素问对医师的要求。医师需要实事求是,不能哗众取宠。将夸夸其谈言而无据,视作是医师的过失,从而要求医师言必有据,切忌空谈! “秦公为皇商,地位超然。终曾听说齐地方士提及咸阳,说是诸多勋贵也服丹药。然这些皆是方士蛊惑人的手段,所谓长生药不死术都是假的,他们为的只是荣华富贵。公乘昔日曾与我说过,他其实相信长生是真的,像穿越这么离谱的事都有,为何不能有长生?” “穿……越?” “别问我,我也不懂。”韩终笑了笑,继续道:“他虽相信长生,却不信方士。起码他接触到的方士,都是假的。他们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焉能助人长生?” “呵……” 蒙毅在旁缄默不语。 类似的话,他们其实也都说过。 可惜,皇帝始终都很自信。 也就上回黑夫提及,方有所转变。他对所有方士下了死命令,半年内他需要见到不死药。若是无效,他们便是不直欺君,全都给朕去骊山修皇陵! 韩终拿起绢帛,感慨道:“他还说过,其实始皇帝必然是能长生的。哪怕他身死葬于皇陵,他的名字也会传颂千古,永远活在诸夏。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永远都能活着。所以,要做个对天下有用的人。我会潜心修书,也是想试着效仿古之神农,尝遍百草名垂青史。未来弟子学医时,能记得我韩终之名便足矣。” 秦始皇只是一笑。 该说不说,黑夫用人很有一套。关键是会洗脑,把白得说成黑的。这饼画的是又香又圆,韩终被卖了还念着黑夫的好! “可惜,韩生怕是难以如愿。” “为何?” “绢帛造价不菲。”秦始皇轻轻摇头,“便是皇帝,除开诏书外也鲜少用帛而书,主要还是竹简。竹简成本低廉,却难绘图。若以木板绘图,便难携带。如此,韩生所愿焉能完成?” “秦公还是不了解公乘啊……” “嗯?” “公乘做事,走一步看三步。”韩终满脸敬意,感慨道:“他曾与我说过,现在我做的事便是开创历史先河。至于绢帛的问题,不用我操心。三年内,他便会研制出种新的载体。轻如绢帛,廉如竹简。到那时,我的医书便可传遍天下,而我也将成为医家扁鹊公!” “轻如绢帛,廉如竹简?” 秦始皇蹙眉低语。 果然,大的要来了! 他命人打探过,说是黑夫从去年开始便在筹划着什么事。他花钱收购烂渔网破布头,乃至囤积嫩竹桑麻,浸泡于溪水。至今为止,无人知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秦始皇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毕竟黑夫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这些怪异的举动,必然是有其计划。这段时间黑夫早出晚归,时常前往夕阳里……事出反常必有妖,想来是要趁他们离开云梦前,把最后的宝物再掏出来。 若是别人,在没瞧见实物前他是不会信的。可要是黑夫,只要是他说的基本都能做到。也别管多离谱,在他身上比这还离谱的事都有。黑夫这人很谨慎,没绝对的把握前也不会夸下海口。 “韩终,准备出发。” 黑夫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片刻后,他方才入门。 “欸,秦公竟然也在这?” “公乘有礼。” “那正好,同去同去。”黑夫满不在乎的拂袖,环顾左右道:“话说,武成侯还在终南居歇息?” “君侯去了夕阳里。” “那正好顺路。” “公乘又要献宝?” “嘿嘿,我是与子都打了个赌。”黑夫面露微笑,自信道:“他不相信韩终医书可以推广出去,因为绢帛价高。我说我有法子,能令成本降低。若是他赢了,我每月给他五百。若是他输了,每月就得给我一千。” “……” “……” 蒙毅顿时是瞠目结舌。 公子糊涂啊! 这不是上赶着给黑夫送钱?! 相处这么久,不知道黑夫的性格? 涉及到钱的,千万别和他争。 要不然,最后肯定是自己吃亏。 “咱们先上车再说。” “行。” …… …… 扶苏坐于车内,望着沿途而过的路人,现在大部分都是在讨论清楼话剧。自首映结束后,清楼是趁热打铁连出三场,可以说是场场爆满。逼着倡妇清只能限票,最低门票依旧是五十钱,结果还衍生出了黄牛倒票。 除开话剧外,主要还是清楼现在名气太大了。特别是武成侯王翦亲至,临走时还给门口提了个牌子,亲笔书写:天下第一清楼。反正天底下也就一个清楼,这么说也没错。 王翦名气摆在这,不少他曾经的部将都是远道而来。结果因为终南居客满的缘故,最后只得无奈选择清楼。他们这理由都快用烂了,按黑夫说法怕是就冲清楼来的。什么客满没位置,那都是说辞。夕阳里还有农家乐咧,咋不见他们去? “你为何要与他赌?” “父皇放心,我都懂的。” “懂?懂什么?” 扶苏自信满满,低声道:“那黑夫必有手段,既然这么说肯定是能做到。臣只是假意与他赌,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的将此物献上。他说秦国以文书行政,凡有事请示,必以书,毋口请毋羁请。每县每年为了准备竹简,便要消耗诸多人力物力,所以这是笔无法估量的好买卖。” “愚夫!” 秦始皇满脸窝火。 扶苏怎能如此耿直的? 还在这自作聪明? “汝以为不与他打赌,他就不献了?”秦始皇摇头叹息,训斥道:“再过几日,武成侯便要离去。到那时若不献,起码还要等半年。朕能等,他等得起吗?他之所以与你赌,并非是一时意气,只是想多坑点钱。” “说不准……真的不献呢?” “呵,可能吗?” “……” 扶苏顿时低头不语。 该死的,他把这茬给忘了! 完了,以后每个月得给黑夫千钱! “父皇,你看这钱?” “与朕何干?”秦始皇重重的哼了声,“堂堂公子做事考虑不周,自鸣得意,此为大忌。如此也好,此次你损失的只是钱,就当是个教训!” “……” 扶苏哭丧着脸也是没辙,实在不行他怕是只能卖身还债。不对,大不了赖账便是。黑夫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也不会拿他如何。也不必担心名声,毕竟耍赖的是秦子都,而非公子扶苏! 要对别人,扶苏还有些愧疚。可对黑夫,那他是毫无愧意。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临了正旦收红包,狗都比他多。 沿路而行,很快便抵达至夕阳里。 现在这可是世外桃源,也有些郡县长吏来此视察。一个个对喜是颇有微词,枉你自诩奉公守法,结果犯法最多的就是你。出了黑夫这样的人才,不想着造福一郡,而是偷摸藏起来。还帮黑夫隐瞒政绩,实在是不地道! 他们作为郡级长吏,大部分时候都得留在郡城,对治下情况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喜又是出了名的耿直,他出面隐瞒又有谁会怀疑他的? 经过喜的安排,云梦的政绩并不突出,只能说马马虎虎刚及格。类似这样政绩的,放眼南郡起码有十来个,自然不会特地至云梦视察。 待停好车后,秦始皇便先行下车。夕阳里还真是一天一个样,每回来都有所改变。特别是正旦结束后,夕阳里是焕然一新。路上相当干净,家家户户几乎都挂上市旗,准备迎接宾客。 夕阳里的农家乐,可是特色。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厨艺兴许比不上云梦城,但消费水平可就低的多了。管吃管住,一天三顿饭,只需二十钱。而且还能品尝到云梦仙茶,哪怕碎茶也是赚的。 “见过君上,秦公。” “陈平?!” 扶苏错愕的望着陈平。 “正是在下。” “你……你……” “子都你瞧瞧,直呼人名讳可不好听。”黑夫笑呵呵的走下马车,淡然道:“陈生现已是我的食客,以后你们俩可要好好相处。” “秦生有礼。” 陈平面带轻笑,抬手示意。 没错,我又赢了!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胡亥哼着应景的小曲,飘然路过。 【先送上第一更~】 第102章 云梦纸,君臣 陈平跟随于黑夫身后。 他赢了,赢麻了。 数日来,他与黑夫夜晚促膝长谈。谈至子夜也不困倦,二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他针对云梦情况侃侃而谈,引韩非之言,指出黑夫今后需要收敛。 黑夫虽未辩驳,却也向他勾勒出幅极其雄伟的蓝图。他愿俯首为秦铸剑,他不喜战火,所以这把剑不够锋锐,但却能为秦国续命绵延万世。对他的志向,陈平自然是表示钦佩。 陈平乘胜追击,提出了诸多弊端。虽说有些急不可耐,却也都是有理有据。比如说公子的安排,这就是个大问题。秦国废除分封推行郡县,那诸公子后续当如何?只以赋税重赏,如此真的足够? 事后陈平拜,黑夫亦拜。 陈平再拜,黑夫拜拜。 总之,探讨的还是相当愉快的。黑夫也愿为他伯乐,助他一臂之力。只要他能心怀江山社稷,黑夫愿冒险举荐。 秦国想要当官,也有举荐的说法。并不是说举荐后,就肯定能成,照样还得经过考核。而且,秦国举荐官吏也是有风险的。像黑夫举荐陈平为吏,他顺利成为乡吏。结果在任上犯了错,那么黑夫也得受到同样的惩罚,这就是举荐连坐。所以这年头举荐他人为吏,那都是慎之又慎。就算是宗族至亲,也不敢贸然举荐。 黑夫自然也是如此,他这只是单纯的给陈平画饼而已。他说举荐,可没说什么时候举荐。他可不会因为几句话和历史滤镜,便上赶着举荐陈平。 站的越高,摔的就越狠。若在云梦,自然无妨。凭借历史滤镜,黑夫也愿让陈平当个乡吏。但可惜,陈平胸怀宰天下之志,可不会甘心当个区区乡吏。 这几日,黑夫便将造纸坊的事暂时交由陈平处置。由他负责统筹全局,他的姐夫槐和大兄衷则是亲自上手造纸。他与陈平说过,造纸这事若成,足以名传千古。薄如绢帛廉如简牍,此物便是云梦纸! 刚成为食客,便让黑夫委以重任。陈平都感到了些飘飘然,如此重要的事落他头上却没找秦子都,明显是更为认可他的能力。 飘归飘,陈平可不敢懈怠。这事是黑夫首次交代他的任务,也算是变相对他能力的考验。若是干的不好,那他今后也休想能受重用。所以这些天他吃住皆在工坊,就为了赶在工期前完成。 还好,他并未辜负黑夫的期望。他是提前一天,完成此事。主要肯定都是工匠的功劳,还有便是他对工匠无比客气。在他们疲惫时,甚至自掏腰包给他们送上鸡汤滋补。如此懂事,工匠们自然也都豁出去了。 所以,他赢了! 赢麻了! 区区愚儒,如何与他比? …… 扶苏脸色铁青,跟在后面。 现在,他基本都搞明白了。 他辛辛苦苦在府上帮着处理政务。 结果真的功劳,却被陈平截胡了。 好好好,这活他不干了! 乃公要罢工! 扶苏强压下心中火气,走在最后面低声质问道:“敢问黑子,子都究竟做错了何事?同为食客,子都得给钱他不用给。子都就在府上处理政务,而他就能在夕阳里负责造纸!” “因为你有钱,他没钱。” “……” “至于造纸这事……”黑夫面露无奈,叹息道:“韩非曾言:今鸡司夜,使狸捕鼠,皆用其能。子都不谙变通,却写的一手好字,精于律法笔墨,处理政务再合适不过。而陈平则是足智多谋,懂得变通。我让他今日完工,他昨日就已办好。若让子都处置,又会如何?” “我……” 扶苏一时语塞。 他自然也会想办法提前完成。 最起码,肯定是要按时完成。 但陈平,会想方设法的提前…… “还有一点。”黑夫两手摊开,“我始终不太明白,子都为何要计较这些小事。子都为秦公长子,今后必能出仕。身份摆在这,何必与属吏计较?我将政务交由子都,并非是我偷懒,而是要让你练手。” “我好像处理的比你好。” “对啊,还不是我的功劳?” “……” 扶苏在心中啐了黑夫满脸唾沫。 还你的功劳? 脸呢?! 不过,黑夫这话却是提醒了他。他作为秦国长公子,再不济今后也能封君位列朝堂。陈平哪怕混的再好,也终究是臣。陈平越有本事,对秦国就越好。所以,他何必要与之计较争夺什么…… 倒也不是扶苏小气,他其实是个相当大度的人。主要还是陈平那得意的小眼神,令他相当恼火。现在想清楚后,也就释然了。你给乃公等着,以后去咸阳大街准有你好果子吃! “子都还有一事不明。” “啥?” “为何云梦能人异士这么多?”扶苏皱着眉头,感慨道:“自吾为食客起,见过不少人。当地寺匠,足以比肩咸阳大匠。哪怕是闹市狗屠,也深谙拳脚功夫。垣柏,婴记,惊……他们也都各有所长。” “这问题,你自己慢慢琢磨。”黑夫笑了笑,淡然道:“三天后,你若还是想不出答案,再来问我。” “为何?” “哈?” “为何要三天后?” “你得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 “……” 扶苏也不再言语。 默默的跟在后面思索着。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交谈,也是感慨。他恨不得给扶苏两巴掌,省的他操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无非就是形势所迫。云梦的发展,需要各行各业有人才支撑。形势所迫下,逼的云梦人不得不往前进步。再加上黑夫这位知人善任的伯乐提点鞭策,也就造就此番景象。 他听惊说过,黑夫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教他们学问本事的时候相当严肃。谁若是学的不好或者是太慢,那今后也别想受到重用。好比槐这位木匠,起初他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是黑夫日日夜夜的鞭策,方有今日成就。 “到了,就是这!” 黑夫停下脚步,面露微笑。 造纸坊占地面积偏大,并非在里闾内,而是在土城外打造的茅屋。至于这块地皮,自然也是黑夫亲笔批准建造的。他这乡啬夫,多少还是有点权力的。主要还是乡野荒地,也没什么人会管。 “造……纸……坊?” “正是。” 别觉得奇怪,【纸】这字老早就有。不过现在是指漂洗丝絮时,附着于漂器上的絮渣,和后世用来书写的纸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汝焉能用纸书文?” 黑夫正准备回答,便听到宅内传来爽朗的大笑声,“哈哈哈,好!不愧是黑夫,居然趁老夫走前又送上如此大礼。云梦纸……必将传颂千古!” 显然,王翦已经到了! 【两更送上~继续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3章 文书行政,我就想搞钱! 工坊内。 王翦捧着张粗糙的淡黄麻纸,满脸欣喜。纸的质量并不算好,甚至还能瞧见杂草。若搁后世,估摸着擦屁股都嫌糙的慌。可在王翦看来,却是稀世珍宝。 他虽是武将,却也是精通文墨。秦国讲究文书行政,每日各郡县都会消耗海量的尺牍。一车车的竹简,自各郡县运至咸阳。皇帝更是勤政,每日批阅的简牍以衡石量书,不中呈不得休息。纵然出去巡游坐于颠簸的马车内,他也未曾松懈。为实现心中抱负,他无怨无悔。 自秦灭齐后,天下推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各地推行新字新政。除开官方指定用的秦篆外,各郡县还流通有墨书、佐书。小篆字体优美,却不便书写。像文化水平不是很高的狱卒小吏,便会采佐书(隶书)而写。上呈给专门的书吏后,再以小篆誊写整理。 竹简的消耗……极其恐怖! 这倒是其次,毕竟秦国坐拥天下承受得起。主要还是竹简太过笨重,不便携带。昔日庄子夸赞惠施多方,其书五车,便是说这人学识不菲。除开诏书或加急公文会用绢帛,大部分时候还是用的竹简。用过的竹简也不能丢,可以废物利用作为厕筹,这点倒是和纸相差不多…… “见过君侯。” 王翦正畅享美好未来时,黑夫便带人入门,也是纷纷作揖。庭院内摆放着个特制的大木桶,还有专门的工匠往里面送木炭鼓风。十余位工匠各司其职,连黑夫到来都未行礼,忙的是热火朝天。 “哈哈,好黑夫!”王翦捧着麻纸,赞许道:“汝不愧是我大秦乌鸟,三年不鸣一鸣则惊人。本侯亲至云梦,果然是没来错。年纪轻轻,已胜过昔日公输墨翟。今日这云梦纸,便足以令汝传颂千古。不久后,凡读书人皆会知晓你黑夫大名!” “承蒙君侯谬赞,下吏愧不敢当。”黑夫连忙作揖,继续拍马屁道:“下吏能想到,皆赖陛下神灵庇佑。故非黑夫一人之功,实为陛下恩泽。” “好……好……” 好个溜须拍马的奸臣! 王翦面露古怪。 拍马屁,还是你在行! 秦始皇则打量四周,不明所以。黑夫选的这块地方建立在河水旁,庭院内还挖有诸多水池,里面堆满了烂渔网和破布,还有的则是青竹桑麻。 “这便是所谓的纸?” “然也。” 秦始皇将压在石板下的麻纸拿起,摸起来略显粗糙,但也算是薄如绢帛。石板上铺着四四方方的麻纸,足足有上百张。每张纸规格相等,长宽皆是二尺左右。放眼望去,仿若置身于金色海浪中。 “拿笔来。” “唯。” 蒙毅是早早备好笔墨。 秦始皇提起毛笔,便于石板而书,他写的就是简单的三个字:云梦纸。字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墨迹很快便浸入纸内,稍微吹口气便几乎已经干透。 “嘶……真能承字?!” 饶是秦始皇都露出抹诧异之色,感慨道:“此纸远胜竹简,不仅方便写起来也更为顺滑。竹简承字后,还得置旁待墨迹干透。纸不同,落笔后墨汁便渗入其中,更为便利。” “秦公聪明。” 黑夫笑着抬手示意。 蒙毅等人也未闲着,纷纷实验。 就如皇帝所言,远胜竹简。 “诸位,用的感觉如何?” “甚好!” “好是吧?来来来,给钱。” “……” “……” 你又来! 秦始皇却是毫不在意,“不知价值几何?” “都是熟人了,一张二十钱。” “二十?!你怎么不去抢?” 秦始皇轻轻摇头,淡淡道:“若是二十钱,那这纸毫无意义。便以丝帛而算,一匹布长四丈宽二尺五寸,值五百钱。裁成你这麻纸大小,约莫就二十钱左右。哪怕便于书写,其价值也远胜尺牍,又有何用?” “咳咳。”黑夫面露尴尬咳嗽,苦笑着道:“秦公不愧是咸阳豪商,果然是精于数术。既然要说价值,那便按承字算。尺牍一简承字二十余,一卷书简约二十简,承字五百。单单这张麻纸,起码承字过千。至于书简所用木材不同,价钱亦有不同,少说也需三钱。” 木材其实是次要的,但人工和串联竹简用的熟牛皮可不便宜。黑夫这还是往少里算的,像隐性的运输费用都没说。毕竟竹简笨重,携带不便。 “所以,你这纸究竟价值几何?” “人工材料全算上,一张半钱吧……” “成本半钱?你卖老夫二十?” “研发贵啊!” “等等,半钱?” 秦始皇略显诧异,这么张可承千字的麻纸,竟只需半钱?如此算来,这可要比竹简绢帛之流便宜太多。一卷竹简,正常需四或五钱,承字五百。麻纸一张只需半钱,承千字! 这笔账,就是黄口孺子都能算清。关键是麻纸薄如绢帛,还便于携带。若能用以取代竹简,每年岂不是能给秦国省下大笔的开支?! 黑夫面露微笑,毫不避讳。他刚穿越过来时,就曾想过造纸。古法造纸的工序,其实大部分人都知晓。无非就是沤浆捞浆,压纸焙干。 他前世闲来无事经常刷抖音,也看到有些人会复刻古代的各种技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是相当感兴趣。比如用藕丝造成的龙泉印泥,一两黄金一两墨的徽墨,还有就是用葛麻古法造纸…… 所以,他是早早便开始着手准备。他发明踏碓,其实就是为了沤纸浆做准备。他挑选在河边,是想着以后研制水碓代替人力。而且可以引活水沤麻打浆,能省不少力。为了造纸,他还提前挑选工匠。从去年开始,便已开始秘密上手。 不是他不早点完成,是早点制成也没用。喜这人只要瞧见了,百分之百上报,绝不会犹豫。 纸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黑夫记得后世出土最早的纸,应该是西汉初年的灞桥纸。他问过吕婴,他说曾于齐地接触过一物名曰赫蹏(ti),乃是用以书写的小幅绢帛。做法和纸有些类似,只是没这么复杂,乃是用绢帛的边角料制成。农妇不舍丢弃,便将残丝做成赫蹏用以谋利。 任何技术发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除非是天降穿越者,用超脱时代的技术直接更新换代,才能跳过这些步骤。 好比造纸,在历史上也是一步步发展而成。像西汉已经有了灞桥纸,只是不便于书写。到东汉时期蔡伦改进,才算真正出现在视野中。至汉献帝时期,左伯再次改进,他造的左伯纸可谓是名扬天下。纸张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鲜明,因此备受当时的勋贵追捧。 再往后……战火来临! 战争的到来,令本该蓬勃发展的造纸行业再次归于沉寂。而且当时的主流观点依旧是:功铭着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所以足足数百年的时间,简牍依旧是社会上的主流,毕竟纸不易久存。 再往后,葛洪横空出世。在炼丹的时候意外想到把黄蘖熬取汁液,然后用它浸染纸张,以此防虫防蛀。至此足足五百余年,纸的缺点终于是被一一克服。再至桓玄称帝下诏,彻底用纸取代了竹简。 黑夫造纸,主要是采天工开物的做法,他在短视频中也看到过很多次。同时辅以葛洪做法,往里面添加了黄蘖(nie)等汁液,所以纸闻上去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黑夫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他不过是吃着时代红利,有点浅薄的知识而已。作为穿越者,他可以凭借未来的知识跳过发展过程,借此改变秦国。但随着他出手干预,历史走向也将走向未知,他能做的就是坚定不移向前走。 “成本半钱,你却收二十。”王翦面露无奈,“难怪有人说你人黑,心更黑。如此珍宝,怎是你这市侩的人想出来的?罢了罢了,你这些纸本侯都要了。便依你之言,二十钱一张!” “得咧!”黑夫面如桃花,双眼闪烁着黄金的光芒,连忙嚷嚷起来,“陈生,快去拿麻袋来。装钱……阿不,是装纸打包!” “哈哈!” 饶是秦始皇都难得笑了起来。 黑夫可真是够贪财的。 但他有个优点,从不避讳掩饰。 就是当着王翦面,也是依实直言。 明摆着告诉你,乃公就是要钱! 光羡慕别人有什么用,要行动起来。 不搞钱,毋宁死! 当然,权力爵位也要。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用。总比那些明面上正直清廉,实际上暗地里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强的多。 “你这准备的倒是很全。”王翦捋着胡须,淡淡道:“不用想,你是准备效仿马蹄铁。将这造纸坊作为私用,令南郡所需用纸皆从此出,借此而谋利。本侯说的可对?” “知我者,君侯也!” “此事本侯自然能帮你。”王翦神色从容,继续道:“不过,老规矩五五分利。你若同意,本侯必会助你。” “如此自是极好的!” 黑夫是连忙答应下来。 不愧是武成侯啊! 张嘴就要五成! 您老要不改名叫五成侯算了…… 当然黑夫也就在心中吐槽,过过嘴瘾。王翦愿意入股分利,黑夫是求之不得。有这样条大粗腿让抱,以后谁敢来他这造纸坊闹事。以后也不叫云梦纸,就叫武成纸。以后他就能光明正大打着王翦旗号,继续在外坑蒙拐骗……呸,是狐假虎威! 黑夫其实很庆幸,他穿越到了个好时候。遇见威望达到顶点的始皇帝,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在别的地方,用纸代替竹简必然是会受到种种阻力。可在始皇帝的威望下,一切都是虚的。 他要推行秦篆,一道诏书便可。书同文的难度,可要比用纸代替竹简困难太多太多。说白点,纸不过是种新的载体。秦始皇废除的是列国使用数以百年的文字旧制,其中要受到的阻力只会更大。但是他依旧做了,而且做的还不错。 现在的秦国,便是他的一言堂,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他一人。他想要南越,麾下便有诸多武将秦卒为他开疆拓土。他要推行秦律,数以万计的秦吏便要忙不迭的至各地宣扬律令。 待纸的产量上来了,始皇帝一句话便可将竹简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不会有任何头铁的人跳出来阻止他,毕竟这事对秦国只有好处。 秦始皇捧着黄纸,感慨不已。 秦国需要纸! 以纸承载秦律,传承千秋万世! 黑夫,又为秦立下一大功! 【ps:求求给个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4章 赠喜君蝴蝶书,论纸 安陆县寺。 喜提笔而书,脸上满是欣喜。木案两侧堆放着诸多竹简,中间则摆放着本书籍。这本书是黑夫亲手制成,宽五寸长尺许。采用后世蝴蝶装订法,以中缝为准,然后用糨糊粘贴在包背纸上,最后裁齐成书。翻阅起来,就如蝴蝶振翅飞舞,故名:蝴蝶书。 封面无字,扉页上则是黑夫亲笔所书:赠喜君。后面洋洋洒洒的,便是他撰写的《为吏之道》。虽然字迹丑了些,却是用心之作,无一错字。 喜用食指沾了沾口水,继续翻阅。望着上面一条条约束,也是感慨不已。他年轻时初读为吏之道,便立誓要将此书作为他为吏准则。乃至对他的属吏,也都是如此要求。只是他没想到,把钱挂在嘴边的贪吏黑夫,却是领悟最透彻的。 “喜君可是难得如此高兴。” “这份礼物,有心了。” 磐在旁边附和感慨。 这些年来,喜为了黑夫是遮风挡雨,所受委屈他是看在眼里。很多事情,只是喜从未与黑夫提及而已。黑夫能放开手脚,在云梦乡大刀阔斧的改制,全靠喜在后面撑腰。黑夫需要什么,喜都会竭尽全力的满足他。就比如说黑夫高价卖粮,让临乡啬夫用以糊弄,其实喜是知道的,只是他未追究。 每每遇到这些事,喜总会翻看秦律至深夜,然后默默的记在竹简上。黑夫这些年干的事是真正意义上的罄竹难书,喜要全拿出来,估摸能堆丈许高。别人都是着作等身,黑夫是罪案等身! 可这些,喜从未说过。 喜对别人很严苛,但凡触犯秦律绝不姑息,可为了黑夫却要主动为他隐瞒。所以,这就令喜很愧疚也很矛盾。每每遇到,他总得翻看誊抄秦律压压惊。 秦国,只有一个黑夫。只要能令万民再无饥馑之忧,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值得的。秦国不喜空谈,注重实践。凡于国有用的,皆可用之。 “看来,本令接下来要忙咯。” “哦?” “这份礼物,本令收下了。”喜难得微笑,轻声道:“不光收下,还要自掏腰包多买些。这蝴蝶书可比竹简强的多,薄如绢帛比简牍还要便宜。黑夫曾言:人之处于世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出两年,各郡县的纸必会普及。本令这种老顽固,也得跟上时代进步。” “是啊,我太想进步了!” 磐连连点头附和。 喜面露微笑,相当欣喜。黑夫搞了这么多年发明创造,他最喜的还是这纸。特别是这蝴蝶书,很对他胃口。用以书写方便,翻阅起来也很带感。他都想好,以后他的陪葬品也不用竹简,就用这一册册的蝴蝶书。 所以,他得赶紧誊写啊! 为吏之道,法律答问,奏谳书,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工律……洋洋洒洒得有几十万字。 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 …… 入夜。 书房内点着烛火。 秦始皇翻看着书页,毫无困意。时不时端起陶碗喝上口热茶,看的是津津有味。此书出自扶苏,主要记录他在云梦的所见所闻所感。其中还夹杂着诸多黑夫语录,动不动来个黑子曰。 这蝴蝶书便于携带,就这么厚的一本,足以承数万字,相当于是石许重的竹简。像这年头的公文都无比晦涩,还有很多字很难写,其实都是被逼的。因为竹简规格摆在这,就要求秦吏用最干练的文字记述。能用一个字解决的,就别用两个字。比如说牂,就是母羊;对应的羝,自是公羊。谁要是敢水文,必会遭受训斥。 “蒙卿以为这纸如何?” “大善!”蒙毅捋着山羊胡,感慨道:“臣今日在造纸坊内巡视,对工坊也有了解。” “吾可听说某人巡视清楼去了。” “哦?” “……”蒙毅面不改色,继续道:“黑夫有句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臣以为单凭臣的能力,也难了解清楚,倒不如直接问黑夫。谁料到那贼黑夫,非要让臣去清楼交谈。臣自然不肯,可他非拉着臣去,无可奈何下臣只能被迫入清楼。” “说些有用的。” 秦始皇放下陶碗,轻轻开口。 蒙毅只得连忙作揖,“咳咳,按黑夫之言这造纸并不复杂。造纸的原料不同,纸质也有不同。若以竹制,便为竹纸。这种纸质量好,但造价高昂,时间成本相当久。仅仅是杀青沤竹,便需在池水中浸泡百日。” “难怪……”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造纸的第一步倒容易理解,像黔首贫困,只能着麻衣。若欲制成麻衣,也需将麻杆浸泡于水中沤浆。不过浸泡时间无需这么久,三至五天便足矣。葛麻除开制衣外,还能做麻绳亦或者是麻袋,作用很多。 蒙毅去清楼可不是光顾着歌舞,他是真的去谈正事,只不过顺带欣赏歌舞。若在咸阳,他是万万不会这么做。可在云梦顶着文昌这马甲,自然也就没太多顾忌。 “造纸的材料很多,桑竹麻麦皮皆可当浆。对了,他还提到柘也可造纸。夕阳里有糖坊,乃是黑夫姑媪所办。每年制糖后,便会留有大量的柘渣。柘渣看似无用,实则能用以喂养牛马牲畜。还能用以堆肥沤肥,当做柴薪还可驱蚊驱虫。现在……或许还能用来造纸。” “有趣。” 秦始皇轻笑拂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黑夫的本事,他自是知道的,就算是块石头都得榨出二两油。出门没坑到钱,那就算亏了。连人人嗤之以鼻的粪,他都不放过。嗜粪公乘,也是名动当地。能把柘渣玩出花来,倒也合理。 柘为楚地特产,秦始皇也尝过。现在的柘都是青皮的,咀嚼起来并没有后世那么甜,却也算是难得的果饮。秦始皇不会这么费力,会有专人为他榨汁。 “经过沤发后,便以踏碓捶打木料。放入桶中,再加上蜃(shi)灰,连续熬煮七天七夜便可。再继续捶打成浆,荡料入帘焙干便可。” 这套流程其实并不算复杂,很多工匠只需半日就能上手。最复杂费力的莫过于抄纸,也就是荡料入帘。如果捞上来的纸浆过多,那会导致纸张过厚。捞的过少,纸张就过薄。需要能控制手劲儿的巧匠,方可成纸。 据说,黑夫为训练抄纸匠是煞费苦心。经常往水里撒些被虫蛀的稻米,然后让工匠以竹帘捞起来。然后再丢进水里,如此反复。 “夕阳里造纸坊有多少人?” “加上陈平,拢共七人。” “每日可成纸几何?” “现在刚上手,每日能成纸千张左右。”蒙毅顿了顿,对答如流道:“黑夫也许诺了,一个月内造纸坊产量起码增加五成。若是扩招,就是翻倍都不成问题。” “善!” 秦始皇满意赞许。 就不说扩招的事,若能达到日产千五百张麻纸,已是高产。刚做出来的纸规格比较大,后续使用还得经过裁剪。一张差不多可承千字,也就相当于是两卷竹简。换句话说,黑夫这造纸坊每日可产三千卷竹简。这等产量,足以支撑一郡消耗。 当然,这只是粗略估算而已。实际上肯定会有损耗什么的,纸上也不可能密密麻麻的把字写满。就按正常使用损耗来算,一张纸也抵得上一卷竹简。 “武成侯以为如何?” “好用是好用,缺点亦有。” “哦?” 王翦拿起麻纸,轻声道:“古之以刀刻于竹简,不易损毁。再后以笔而书,纵百年也无碍。遇水不化,遇火则稍能支撑。可这麻纸……臣亲自试过。比绢帛还不如,遇水浸泡便会化开。若是遇火,则会顷刻间焚毁,很难来得及救。” 他并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而是要指出其缺点。他不希望因为疏忽导致秦国受损,最后还可能会牵连黑夫。 “不碍事。”秦始皇平静拂袖,淡然道:“这还算不上缺点。各地早早便开始推行秦律,简牍损耗极大,对各郡县而言也是负担。需要诸多寺匠乃至隶臣妾,于考工室造简。若有了这造纸坊,则可大大减少劳力。不需要多,每县只需一处便绰绰有余!” “陛下圣明!” 秦始皇则是望着书册,神态坚定,一字一句道:“除此之外,若造纸坊产量过剩也可用以官营出售,还能贴补县寺。云梦纸于秦有大用,能助朕更好推行秦篆政令,朕……必用之!” 【两更送上啦~继续求求免费的五星好评和礼物啦~】 第105章 拜君侯为义兄,苍鸽 数日后。 王翦行于嘈杂的闹市。 正旦休沐结束,云梦已恢复往昔的繁荣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小贩们皆亲切的招呼着客人。沿路还能听见不少人讨论着清楼话剧,西施和范蠡的爱恨情仇惹得不少人心痒痒。按倡妇清的说辞,话剧总共有三期,每隔一旬上演一出。 “如此景象,远胜临淄。” 王翦啃着肉饼,忍不住感慨。若各地皆能如此繁荣,何愁大业不成。可惜,终究只有云梦这一处地方。云梦的确富饶,这并非仅仅是云梦功劳,还吸了周边县乡的血。按黑夫的说法,这就叫先富带动后富。云梦富裕了,以后也能辐射周边。共创和谐大秦,建设美好家园。 可惜,怕是没那么容易。 夕阳里工坊市旗皆已升起。 现在农家乐搞的相当好,家家户户几乎都住了人。主要还是因为夕阳里消费水平较低,一天三顿饭外加住宿不过二十钱。莫说云梦城,就正常乡邑都不止这价。而且吃的也不差,还有各种特产。腊肉烤鱼仙茶黑夫蛋……可都不便宜。 王翦并未驻足停留,径直朝造纸坊而去。他在云梦待的也够久了,也当启程回咸阳。此次可谓是收获颇丰,他们回去后还得重新调整布局。特别是造纸坊这事,皇帝是无比关切。已有锐士持书归咸阳,令少府赵亥以最快速度于各郡推广。 皇帝是个急性子,能一天解决的就不会拖到第二天。暂时取消休沐,各郡守于郡城附近仿造,再由郡推广至县。一层层传达,一年内要确保各郡县都建好。两年内,以纸彻底取代竹简。若有文书需留备份,可用竹帛而书。 千万别嫌久,这已经算快的了。这年头交通不便,像咸阳至会稽郡足足有三千余里。邮人正常骑马而行,也需十余日。除非是加急文书,才会日夜不停的换人换马。当初王绾上书分封,就是认为燕齐等地太过偏远,不封诸侯甚为不便。至于韩赵距离较近,则可不封。 当然,他的观点被李斯驳斥。昔日周文武所封同姓同宗子弟甚多,可数代后血缘淡薄自然变得疏远。昔日有八百诸侯,可最后剩多少?诸侯互相吞并征伐,战火不断。好不容易统一,岂能再行分封? …… …… “见过君侯。” 工坊内,喜、黑夫都在。还有别的县令,同样是亲至夕阳里。靠着他们,农家乐可是赚翻咯,毕竟他们想当天赶回去并不现实。至于连夜赶路,那是纯纯的作死。这年头可没路灯,万一翻车了可小命不保。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过夜。 实际上,像外出公办能至客舍歇息落脚。秦国不喜官吏扰民,有专门的官营客舍食肆。根据官职爵位,提供对应的饭食和待遇。可问题在于夕阳里庙小,无法同时容纳这么多人,便只能自掏腰包。 瞧瞧,生意这不就来了? “不必多礼。” 王翦挥袖背手而立。 打量着众人,也是感慨。这些县吏动作快的很,知晓造纸坊的事后蜂拥而来。皇帝诏令虽未下达,可他们也都知道纸的价值,皇帝必然会加以推广。他们提前准备好,说不准还能得赏。 “这几日产量如何?” “还是老样子。” 王翦望着石板上晒制的麻纸,赞许道:“本侯自为将起,各地皆曾去过。云梦之景,却是独一无二。汝为啬夫,实在是屈才了。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你也可早做准备等待调令。” “下吏明白。” 黑夫抬手作揖。 自他昔日立誓,他便知道这天终会来临。他已完成诺言,令云梦变得无比富饶。后续不论谁继任啬夫,只要别太干涉就没事。 大争之世,他没得选择。 秦始皇则没理会,他翻看着石头上的麻纸,蹙眉道:“公乘,这些麻纸皆需风干晒干。可南方潮湿,若是阴雨连绵,届时又当如何?” “这事不难。”陈平面露微笑,抬手道:“一来可赶在雨季前多造些,以备不时之需。二来若真的比较急,还可造火墙焙干。所谓火墙,便是这了。左右两侧为土墙,中间留有间隙用以生火。点燃后,便可借火力将纸焙干。就像诸位衣物若是湿了,也可借火烘干。” 陈平侃侃而谈,不卑不亢。他既然接下任务,自然要为君分忧。他不光要把事在原有基础上办好,还得多方面考虑。他对百工之术只是稍微有所了解,算不上精通。但他精通文墨,总能提出些比较尖锐的问题,这几日经常刺伤工匠。要不是他会来事,早就撂挑子罢工了。 这问题,也是他先提出来的。而后他根据烘烤衣服,想出了火墙。经过试验后,发现烘烤出来的纸其实比晒干风干的更好用。焙干后,纸会偏平整些。稍微用重石覆压,便相当规整。 不过,成本就上来了…… “善!” 秦始皇颔首赞许。 黑夫眼光很不错。 陈平……倒是个能人! 擅于把握机会,做事谨慎周全。能够为君所想,急君所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反正先交由黑夫历练,待今后有了机会再为吏,既是他大秦子民自然要为秦效力。 “秦公是否也要回去了?” “我?我先不急。” 秦始皇拂袖轻挥。 他可没说要回咸阳。 这趟他就当是南巡了,也没打算这么早回去。王翦回去,那是要通知丞相准备政务。这回他们是收获颇丰,也有不少事要做。首先就是复用李信为裨将,协助屠睢南征。其次令郑国南下,准备打通湘漓水系开凿河渠。 还有便是交代太医令,根据医书制造些云梦白药。至于撰写的手术原理,则以鼠蛙家禽牲畜练手。像消杀之法其实秦国本来就有类似的理念,倒也不难推广。 最后便是黑夫所献《谏南征书》,这里面提到的百越生产兵团,秦始皇颇感兴趣。暂时便交由朝臣自行商讨,也可各抒己见,待他回来后再做决断。至于南征则先暂缓,不急于这几日。 造纸也不碍事,他早已令人回去准备。两年内,他就要让纸取代竹简绢帛! “那感情好啊!”黑夫顿时面露欣喜,感慨道:“因为君侯的缘故,这段时日都未能与秦公深入交流。” “所以,你是嫌弃本侯?” “不不不……我对君侯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德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若非君侯公务在身,我巴不得在我府上住个一年半载的。” “好,此事解决后老夫就来。” “啊……这……” 黑夫瞪着眼。 您老来真的?! “哈哈哈!”王翦却是毫不在意的拂袖,笑着道:“若是旁人知晓,怕不是当场答应下来。也就只有你,竟还犹豫。” “您老给钱就好说……” “呸!” 旁边这些郡县长吏可都看傻了,要知道王翦在秦国可是名望颇高。他们这些官吏,起码有两成曾是王氏部下属吏。王翦虽然待士卒好,却是个相当严肃认真的人。平日里算不上不苟言笑,却也鲜少与人说笑。可现在瞧瞧,竟然与黑夫是谈笑风生。 王翦注视着黑夫,也是感慨不已道:“可惜,老夫未能早日认识你。这么多年来,你的脾气倒挺对老夫胃口。若于三十年前,老夫定要与你把酒言欢。” “现在也不晚,咱们也能以茶代酒。”黑夫毫不做作,顺着王翦意思往下道:“下吏昔日伐楚时,便对君侯无比敬仰尊崇。若君侯不嫌弃,下吏愿拜君侯为……” “假父?” “不,义兄!” “……” “……” “……” 义兄? 王贲死死咬着牙,脸色铁青。王翦可是年过古稀,当黑夫的大父那都绰绰有余。现在黑夫竟然敢乱攀辈分,直接要骑他头上。若真如此,那他以后见了黑夫不得喊声季父? 我呸! 乃公现在就一剑劈了他! 蒙毅在边上是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觉得这法子挺好。他现在可是黑夫义兄,若是黑夫再拜王翦为义兄,那他岂不是与王翦平辈?以后见了王贲,这家伙不得规规矩矩的喊他声季父宗叔? 想想就带感啊! 王翦无奈拂袖,继续道:“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本侯也该早日回咸阳,还要为你继续奔波周旋。若是陛下不同意,老夫还得舍下这张老脸为你求情。” “有劳君侯!” 黑夫正色长拜。 他的某些要求,其实是有些过分的。若是别人求情,保不齐就会被喷。可王翦不同,他的功劳太大了。有时候犯点错,皇帝没准更高兴。 “咳咳,老夫甚喜仙茶。” “子都,快去准备。” “还有上回说过的庖厨。” “子都,去把人带来。” 瞧瞧,在哪都一样。求人办事就得送礼,反正这些他先前就已备好。只是没想到,真的要把他府上的庖厨都得带走。他先前提了嘴,其实都不肯离开云梦。毕竟他们在云梦是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的也很潇洒。进宫当御厨伺候皇帝,肯定是更好,但也危险呐! 经过黑夫谆谆教诲后,终于是有俩庖厨愿意前往咸阳。只说他们今后若是出了事,希望黑夫能照顾他们的妻儿老小。 想什么呢? 你们去咸阳,妻儿老小留在云梦? 做梦! 你们是进宫当御厨,一家老小全都得跟去咸阳。若犯了错,自然是要连坐受罚,怎么可能留在云梦让他们跑? 这回茶叶足足准备了上百斤,黑夫也是下了血本。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能把这些事促成,再给两百斤茶叶都不成问题。 王翦看过茶叶,又看向这俩颤颤巍巍的庖厨。他们已独立出户,所以跟着的都是妻儿,并没有翁媪父辈。户籍文书……黑夫是早早就已备好,只要等他们去了咸阳,便可与相应的书吏做好交接。 至于茶叶? 别想了,都是皇帝的。 充其量,路上偷摸喝点。 王翦继续往后看去,却见还挂了两笼子灰羽苍鸽。王翦皱着眉头,看向黑夫道:“你这苍鸽是何意思?难不成是怕老夫路上饿了,留给老夫吃的?” “不不不,这可千万不能吃啊!”黑夫是连忙抬手劝阻,“您老千万莫要小瞧这苍鸽,此为瑞禽!” “瑞禽?这不就是苍鸽?” “反正您老千万别吃。”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您每隔百里,放两只苍鸽出来。就用细绳将纸系于脚上,然后写上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就行。” “为何要这么做?” 王翦倒也不介意帮忙。 毕竟,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 可是,他总得知道缘由吧? 黑夫这家伙是无利不起早,但凡有什么诡异的举动,必然是有其用意。这忙他自然会帮,但他也得先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抄!” “我知道!” 胡亥在后面不住的蹦着,激动无比。 终于轮到他出场了! 第106章 鸽经,大秦顺风快递! “你抄什么?” 秦始皇皱着眉头,不明所以。胡亥现在是跟着黑夫有样学样,因为黑夫经常被喜罚抄秦律的缘故,所以就经常动不动来个:我抄。以至于现在不让他抄秦律了,他照样会出口表示惊叹。按黑夫的说法,这就和叱嗟是类似的意思。 现在可好,胡亥也会了。 “阿翁,这道题儿会!” 胡亥无比骄傲的自人群中走出。 他沉寂良久,终于轮到他表演了! “说!” 胡亥不敢怠慢,望着苍鸽认真道:“先生精通驯禽之法,先前还曾自诩为驯禽师。”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着我?”黑夫黑着脸,无奈道:“你对着苍鸽说先生,我总觉得怪怪的……” “哦哦。”胡亥转过身来望着黑夫,继续道:“先生与我说过这苍鸽,说苍鸽也有大用。苍鸽恋家归巢,不论多远都能飞回来。诸禽之中,惟鸽五色俱备。大凡色者贵纯,花者贵辨,羽毛即美,嘴眼合宜,便为佳品。” “等会,你看着苍鸽说。” 胡亥再次转过身去,拨弄苍鸽道:“先生还说……” “你诚心的是吧?” “让他说。” 王翦拂袖轻挥,眉头紧蹙。 胡亥则是抬手作揖,“先生还曾让我抄书,其名为《鸽经》。都是他养鸽驯禽的手段,苍鸽恋家。不论天涯海角,皆能找到家巢。就如大雁南归,亦是同样的道理。他还说燕地曾有传言,说昔日秦开质于东胡。曾将书帛绑于鸿雁,燕王狩猎时恰好将这鸿雁射下,方才知晓秦开没死,所以有鸿雁传书的说法。” “等会!”王翦眉头紧锁,“秦开鸿雁传书?老夫昔日破燕,怎的未曾听说过此事?” “咳咳,民间传言做不得数。” 黑夫摸了摸鼻子,心底里则是默念,希望秦开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纯粹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把苏武的故事套在了他身上。 “黑子在说谎。” “额?” “黑子每次说谎,都会摸鼻子。” 扶苏指着黑夫,无比笃定。 “小猪,继续说。” “好咧。”胡亥望着苍鸽,感慨道:“他先前还与我打赌,说这些苍鸽都听他的话。哪怕是让人带至五十里外,也照样会乖乖飞回来。我自然是不信的,然后亲自带着苍鸽去往别地,还做了记号……结果我回来的时候,苍鸽已经归巢。他又坑了我二百五十钱……” “如此也正常。”陈平蹙眉点头,附和道:“户牖乡也有人养了些鸡,每至傍晚都会自觉归棚。乌鸟筑巢后,也会哺育后代。不论飞往何处寻找猎物,都会归巢。不过,苍鸽竟能飞五十里?” “嘶……” 扶苏猛地倒吸口凉气。 众人纷纷看向他,不明所以。 “你嘶什么?” “腿……腿抽筋了……” “……” “……” 滚,赶紧滚! 王贲皱起眉头,询问道:“公乘说苍鸽为瑞禽,必有缘由。可这恋家归巢,又有何意义?” “发挥下你们的想象力。” “吾知道了。”秦始皇打量着苍鸽,面露诧异道:“公乘是准备将这苍鸽训为邮人……不,邮鸽。按公乘之言,古之秦开以鸿雁传书。今日公乘便要以苍鸽传书,嘶……” “秦公聪明。” 黑夫微笑抬手施礼。 瞧瞧,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 见多识广,就是不同。 “飞鸽……传书?” 王翦其实早已猜到,只不过皇帝没开口,他还是老实闭嘴。他打量着苍鸽,也是颇为诧异。难道说,还真能以苍鸽代替邮人用来传递文书? 要知道,秦国建立起了套极其完善的邮驿制度。邮人并非是稀罕事,老早就有。昔日诸侯也有只是名称不同,像遽、驲、置等。秦始皇自然不满意,大手一挥:统一一哈,就叫邮! 秦国有些重要文书,会交由专门的邮人负责。分别是轻车、赾(jin)张、引强、中卒,他们都是体格强壮,行止轻捷。平日里还要接受特殊训练,若是传递文书被拦截,那么当地县令县尉县丞都需赀二甲。 若能被选中,那可就爽了。因为邮人可以免去所有徭役,乃至非强制的戍役。这活也不好干,因为要求极高。比如说加急公文,自得到起就必须得出发运送。若是非加急的,也不得过夜,否则就是犯法。 秦国邮递的方式多种多样,陆地上远的骑马乘车,近的直接步行。水路则用船只,沿郡县规定的固定路线一站一站接力传送。同时因为文书行政的缘故,所以秦简的公文收发记录相当详细。 文书数量、发送机构、发往地点、何人封印、传递方式、收发时间、文书的持送人等全部记录。尤其是公文收发时间,详细到年、月、日和具体的时刻。而且公文传递是全天候的,保证了郡县处理政务的高效。像黑夫的家书,其实就是这么一层层邮回去的。大秦顺风快递,你值得信赖! 秦始皇也同样注视着苍鸽,这玩意儿在咸阳宫也养了不少,都是用来吃的,毕竟也算是六禽之一。按黑夫之言,苍鸽能不远千里的归巢,那作用可就太大了。 好比说王翦这回,提前将苍鸽带回咸阳。若是有什么紧急公文要发到南郡,就可以直接把苍鸽放出去。苍鸽是鸟,是能飞的。哪怕是高山江河阻隔,也不必绕路能直接飞过去。 一只苍鸽到不了,那十只百只呢? “这苍鸽可飞多远?” “下吏刚开始试,还不清楚。”黑夫尴尬道:“吾对苍鸽只是略有研究,这些苍鸽都是经过三代繁育的良品。但具体能飞多远,下吏还不知晓,此次也是请君侯代劳帮忙试飞。” “老夫知道了。” 王翦郑重无比的颔首。 这忙他帮定了! “黑夫,你不愧是陛下亲口赞赏的南方乌鸟。若是这苍鸽真的能用以传书,你为秦又立下一大功。” 是啊,又双叒叕立功了! 诸多县吏人都麻了,黑夫可真是牲口啊。和他同处一个时代,简直是悲哀。和他同处一郡为吏,更是天大的悲哀。他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连政务都未必能处理妥当。黑夫不光处理政务,还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发明,隔三差五就献宝。 皇天上帝在上! 啥时候献宝能论批发的了? 他们能完成政绩,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若是治下出个能人献宝,那都得赶紧供起来,保不齐皇帝高兴就给些赏赐。哪像黑夫这牲口,王翦一共待了不到两旬,几乎是天天整出些新花样,把王翦哄的合不拢嘴。 前几日他们来拜访王翦,结果是没半分好脸色。说他们都是群蠢如狗彘的夯货,都该分分钟自刎谢罪。一个个都是秦吏,还就在治下,结果却无一人知晓。 那不是有喜君瞒着吗? 所以,喜比你们聪明! 况且身为秦吏,为何不能取长补短。别的就不说了,类似于黑夫的耕种之法,为何不能效仿。一个个食秦禄,却不思进取,只想着混过上级考核。若是今后不加以改正,莫要说曾是老夫的部将。 王翦骂的算是轻的,那天冯敬被喷的更惨,连夜就跑回郡城了。说他是有眼无珠愚蠢至极,治下出了黑夫这等能吏都不知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郡尉这位置大把人抢着要,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所以,现在南郡流传着一句话:黑夫虽不杀秦吏,秦吏却因黑夫而死。这得亏是他们都被喷习惯了抗压能力强,所以没闹出人命来。他们是不如黑夫,却也都是尽自己所能,总不能拿最高标杆来要求他们吧? 当然吐槽归吐槽,怨恨归怨恨。他们也没放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一个个口嫌体正直全跑来云梦,又让黑夫狠狠宰了一笔。 像很多工坊想进去,还得付参观费。要想让人介绍,还得给讲解费。他们去找黑夫投诉,黑夫说不归他管。他们去找对应的坊主,结果工匠说坊主不在他们做不了主,让他们去找黑夫……把他们当蹴鞠一样踢啊! 好好好,乃公掏钱! “这苍鸽也飞不了多远,没什么用。”有县吏在边上默默吐槽,轻声道:“而且这苍鸽不可控,万一半路上飞走了,亦或者是被人捕杀,那这公文应当如何是好?” “愚蠢!” 王翦重重的哼了声,怒斥道:“堂堂秦吏,连这都问的出来?先说苍鸽的飞行距离,哪怕只能飞百里都有用。苍鸽是飞,而人或是马在地上跑,遇到湍急的河流或是高山阻隔,就只能绕路,而苍鸽不必。至于你说只能飞百里,邮人若遇加急文书可以更换战马,为何苍鸽不能?至于被人捕杀更不成问题,一只苍鸽撑死不过二十钱,一次放出几十上百只又如何?” “君侯英明!” 黑夫是连忙附和。 他这回可不是拍马屁,而是真的钦佩。这些事他知道,是因为他是穿越者。可王翦却是依靠自身经验,精准分析出后续作用。像王翦这样青史留名的猛人,能传颂两千多年,个人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黑夫只要提出设想,王翦等人很快就能参悟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用他浪费唇舌费力解释。 至于王翦说的,基本都对。信鸽哪怕在一战二战之中都发挥了作用,直接一次性释放成千上万只信鸽。哪怕面对枪林弹雨,也总有机会飞出去传递消息。有些英勇的信鸽,甚至还得到了勋章。 再说飞行距离,后世正常的信鸽能在两千里内返巢。若是血统体质天气也好,甚至能达到六千里。哪怕说最次的,也能达到千里。 当然,这都是经过训练。光是血统就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栽培。就这些赛鸽吃的东西,还得要有专门的营养师精心搭配。 黑夫没奢求能达到赛鸽的水平,能达到五百里范围内就算是初步完成了第一步。至于再往后发展,就得让别人慢慢筛选栽培了。 王翦提溜着鸟笼,认真道:“此事对老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能成,你可要派人通知老夫。若这苍鸽能用以传书,后续南征也可把军情快速送至咸阳。兵贵神速……有时就因为消息传递的慢了半日,就可能导致溃败。苍鸽若能成,汝便为南征再立一大功!” “多谢君侯!” 黑夫长拜作揖,也是很期待。这里足足有四十多只苍鸽,都是他精心培育的。只要能飞回来三分之二,他就心满意足了…… 【两更送到,继续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7章 武平侯李信,复用! 廿九年,十一月。 陇西郡。 寒风萧瑟,池水结冰。 自昭王灭义渠后,便置陇西、北地、上郡,其中陇西便为眼下秦国极西之地。作为边郡之地,也建有长城抵御羌胡。边郡的郡尉则负责戍边大军,论职权甚至还在郡守之上。 陇西郡尉,便是伦侯李信。 其大父李崇,担任秦国陇西郡守。李信年幼时也曾于陇西生活段时间,跟着大父足迹走遍陇西边郡。望着大父指挥城旦铸起长城,然后笑着指向更远的西方,“信儿,今后要为秦国将长城修至更远!” “更远是多远?” “天那边!” 尚且年幼的李信似懂非懂的点头,但在心里却埋下颗种子。终有一日,他要率领秦国大军向着更远处前进,要将长城修至更远。不,或许以后不用修长城! 李信自幼熟读兵书,练习武艺。再往后秦王及冠掌权,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便被调至咸阳担任中郎。靠着做事勤勉,很快便得到秦王的注意。至于后续秋狩,他百步之外一箭射杀猛虎,更是勇武夺冠。自那后,他便成为秦国少壮派的领军人物。 可惜…… …… 郡尉府,宽阔的庭院内。 就瞧见位斑白长发的中年挥舞着秦铍,一招一式势大力沉。他的招数朴实无华,每次出招都透着浓浓的杀意。寒冬之中,却是只着简单的布衣,额头沁有些许汗珠。 良久后,他猛地出手。 铜铍径直刺向木桩,入木三分。 “呼……” 李信长舒口气,婢女旋即送来毛巾擦汗,还为他披上羔裘。老仆端着陶碗,李信将温水一饮而尽,无比痛快。 他担任郡尉,受封武平侯。看似是无比殊荣,可他心里也都清楚,这其实就是变相的贬斥。伐楚失利,七个都尉战死。蒙恬拼死与他杀出了条血路,然二十万秦国大军却是所剩无几。 李信本欲拔剑自裁,却被蒙恬劝住。劝告他昔日百里也曾多次败于晋,但后来却能一雪前耻。他们此战虽败,却因后方昌平君作乱,害的他们是自乱阵脚。他们若是真的死了,他们的子嗣后代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翻身。 他们归秦后是负荆请罪,秦王亲自为他们松绑,并且将荆条取下。只说了一句:伐楚失利,非将军罪,而在寡人。 当然,说是这么说而已。后续他虽然继续担任裨将,跟随王贲攻取辽东荡平齐国,但他终究不再是上将军。再往后他受封伦侯也算秦国数得上的君侯,可却要戍守陇西这等苦寒之地。至于蒙恬也是,被安排至北地上郡戍守。 前年皇帝巡游陇西,也曾问过他些事。比如说对西边羌胡如何看待,可否继续为秦西拓疆土。李信自然叩拜立誓,愿为大秦锐剑,剑锋所指皆为秦土。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现在,秦国的重心位于南方。旧楚贵族见楚国隳(hui)灭,纷纷做鸟兽散。恰好楚越接壤,他们便拖家带口逃至越地。秦国本就将越地划至秦国版图,为筹备南征准备了数年之久。对西方的流沙之地,并不是很感兴趣。 百越虽是泥潭,却能用以开发耕作。可西方千里流沙,就算纳入秦国版图也难有大用。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后,秦始皇决心继续南征。 “南征,如何了?” “禀君侯,还未有消息。” “继续打探。” “唯。” 李信披着羔裘,径直去往书房。这里摆着副帛图,囊括天下乃至越地。李信虽远在陇西,却始终关心秦国朝政。特别是南征这事,他是屡屡献上文书。南征上将军为屠睢,他于秦廷之上放下豪言:南蛮越人断发纹身凿齿锥髻,踞箕而坐乃至喜生食、善野音、重巫鬼。 “朕欲取越,於将军度用几岁而足?” “非五年不可。” 任嚣恭敬作揖。 秦始皇略显失望,看向屠睢。 “三年足矣!” “屠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于是乎,任命屠睢为南征上将军。 当李信知晓此事,他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眼熟了。秦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虽然对越地还是比较谨慎,却远远不如昔日。以至于秦廷上下,其实都觉得南征是手到擒来。若非如此,屠睢也不至于夸下海口三年平越。 因为这事,李信是相当着急。他对屠睢也有所了解,他担任军中都尉的时候,屠睢不过是他手下的小百将,是他手把手教屠睢放的箭。 屠睢这人武艺没的挑,兵法谋略方面也不成问题。主要是他昔日曾在巴蜀两地操练楼船之事,所以还精通水性。越地气候潮湿,也算是对他胃口。而且他也做足了功课,屡屡献上奏疏提出谏言。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任用他为主帅。 但在李信看来,现在的屠睢就是昔日的他。屠睢太过自信,以至于忽视了越地的地形环境。若屠睢并非上将军,自然不碍事。作为将领统帅,必须得要时刻保持冷静,否则必然会生大患。 所以他这两年三番五次的献书请战,甚至还撰写份血书。他并非单纯要借南征洗刷战败之辱,更是因为南征不容有失。他昔日伐楚不过二十万大军,此次却是足足五十万,其中不乏关中秦卒。若是深陷百越泥潭,必生大乱! 李信这些年来,未敢松懈过。每日闲暇时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他就坐在沙盘前,日夜推演。有时半寐中,便会想到楚国大军自四面八方而来,杀的他们是措手不及死伤惨重,最后吓得他是从梦中惊醒。 他年少时志得意满潇洒不羁,乃是名动关中的俊朗将军。但自从伐楚失利后,他不到一旬时间彻底白了头。再也不复往昔的阳光冲动,取而代之的是阴鸷沉稳。 他曾经高高在上,但后来却是坠入深渊。回到陇西时,那些父老同僚当面皆是尊崇他为君侯,恭喜他衣锦归乡。可背地里却说他骄傲自满害死秦人,乃是国贼。担任陇西郡尉,则是因为被贬斥弃用。 “君侯……君侯!” “何事如此惊慌?” “咸阳来了使节!” “嗯?” 李信仓促起身推开大门。 顾不得着履,只着足衣朝外而去。老奴望着李信的模样,双眼已是泛红。自李信担任陇西郡尉起,再也不复往昔的意气风发。他虽为奴仆,却是看着李信长大的。他往昔背着李信,经常登临边城看向外面。李信虽年幼却有志向,每每指着西边的太阳,用稚嫩的嗓音说着最为硬气的话:假以时日,信必率领大秦战骑西拓千里,直抵昆仑! 可自伐楚失利后,李信一夜白头。他鲜少外出巡视,就算出去巡视边城也只是摸着城墙,不住的叹息。这两年李信总是会写文书,乃至是血书送往咸阳,可却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现在……咸阳使节终于来了! “诏曰:武平侯西涉流沙,为秦戍边。虽远在千里,却一心为国,屡屡上书谏言,朕心甚喜。犹记昔日秋狩,少年将军射杀猛虎,勇武夺冠。朕欲取越地,令武平侯为裨将,协助屠睢为秦开疆拓土镇守南疆!” “罪臣,叩谢皇恩!” 李信双手恭敬接下帛书。 数年来,他最期待的事发生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哭流涕,只是冷静的作揖叩拜,但心中依旧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被复用…… 遥想当初,屠睢乃是他的部将。没曾想,这回他却成为了屠睢裨将。经过这两年来的磨炼,李信也都释然了。能被复用已属不易,还有何颜面要求能成为上将军? “君侯还是一如往昔。”使节面露微笑,挥手示意便有人端上来木盒,继续道:“陛下挂念君侯,故令君侯得诏后需即刻前往咸阳。另,特赐君侯蓝田玉环。” 说着,便将红布掀开。 里面摆放着玉环,做工精美。此物虽价值不菲,但对李信而言并不稀奇,只不过这玉环却有其意义。昔日荀子曾言:聘人以珪,问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国君赠玉,皆有其用意。若是罢免断绝君臣关系,便会赐玉玦。若是打算复用罪臣,则会赐玉环。这里面门道多的很,寻常人不懂也接触不到。 “本侯明白了。” “如此甚好。” 使节微笑点头,站在左侧等候。李信则是将玉环收好,淡然道:“备马,本侯要即刻启程。” “唯!” 老奴不敢耽搁连忙去准备。 “信斗胆一问。”李信这时压低声音,“上突然令吾为南征裨将,莫非是何人举荐?” “君侯聪明。”使节笑着作揖,“不知君侯可曾听说南方乌鸟?” “你是说,云梦黑夫?” “是他。他撰写份谏南征书,借武成侯之手献上。其中便提到君侯,觉得此次南征需复用君侯以助上将军,如此方可平定百越。至于其他的,下吏也不知晓。” “竟然会是他?” 李信脸上闪过抹讶异。 陇西距离南郡虽有三千多里,但现在黑夫是相当出名,所以他也听说些事。比如黑夫所献踏碓,现在陇西郡已经开始仿制普及。此物能省去舂米苦力,相当好用。从种种表现来看,皇帝明显是要重用黑夫,甚至将其比作南方乌鸟,视为秦国吉兆。 他与黑夫从未接触,却未想到黑夫愿意献策复用他。这么做,无形中可就是把屠睢给得罪了。要知道黑夫现在仅仅只是啬夫,和屠睢相差十万八千里。得罪了屠睢这小心眼的,以后还想好过? “下吏也是头次见到如此奇人。”使节面露微笑,感慨道:“武成侯归频阳后,对其是赞不绝口。还说其献南征书,并非为自身爵位,只愿南征多些将士能归家。” “呵。” 李信只是轻笑。 若是真的,倒是个淳朴的秦吏。 “对咯,差点把一事给忘了。” “哦,何事?” “放鸽子。” “额?” 使节面露微笑,挥手令人将马车后面的鸟笼取出,再将笼子打开。两只灰羽苍鸽旋即自里面钻出,脚上都已绑好绢帛。左顾右盼后,便当即振翅飞走。 “这是何意?” “也是黑夫所为。”使节抬手作揖,感慨道:“此事下吏知道的不多,只听说这苍鸽能用以传书。哪怕相隔数千里,都能飞至家巢。” “苍鸽……传书?!” 饶是李信都为之失色。 黑夫竟然还能有此手段? 就算是驯禽师,不过令仙鹤随着笛声翩翩起舞。可黑夫却能令苍鸽相隔数千里,飞回云梦?! 果然是奇人啊!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8章 痛并快乐着,两日三千里! 咸阳,考工室。 “禀上令,又来了!” “何物?” “这回是什么造纸术?” “又是那天杀的黑夫?” “是他!” “悲呼——” 疲惫的章邯无力瘫坐,他这考工室令是真的没法干了。每日陶匠漆匠得负责制造人俑,本就是无比忙碌。后续黑夫献上诸多农器,他们勉强还能接受。再然后是马蹄铁,尚能继续坚持。 他们本以为黑夫能消停些了,没曾想武成侯归咸阳后,又搞出来个什么马镫马鞍。传皇帝诏,令考工室火力全开仿制。 若有延误,一律严惩! 得咧,也别这么麻烦。 他现在便束手就擒,直接受罚。 他们是人,并非是铁器铜器! 好好好,好滴很呐! 黑夫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献宝立功是爽了,他们这些寺匠工师可就惨咯。按理说正旦得休沐的,他们没的休息。别人归家休沐其乐融融,他们就得在工坊内埋头苦干。 好不容易上手,想着黑夫能消停些时日,他们也能休息会。没曾想黑夫再次献宝,偏偏还都对秦国有大用。特别是马镫马鞍,武成侯是赞不绝口。诸多武将尝试过后,都是无比惊叹。 冯毋择更是放下豪言,若能打造出十万锐骑,未来北伐他敢踏破匈奴王庭,将他们赶出河套塞北。年过花甲的蒙武差点笑出声,表示有手就行。都不用他上,他儿子就能荡平塞外胡人! 章邯有幸也试过,坐在马鞍上面相当稳当。特别是加上马镫,彻底解放双腿双手。双腿再也不必紧紧夹着马腹,哪怕是步卒稍微经过训练,都能在马背上开弓引箭。还能挥舞秦铍,借助战马冲锋刺杀敌人。 据说还曾做过实战演练,黑白双方兵力是30:150。黑方装配马鞍马镫,白方则是平时的战阵。结果硬生生让黑方杀出了1:3的战损比,也是彻底刷新了众人对马镫马鞍的认知。 要知道王翦带过去的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不乏百战不死的锐士,还有诸多是精挑细选的郎卫。黑方就花了几日时间适应,若是再给他们些时间会如何? …… 章邯勉强站起身来,只觉得脑袋发晕。这活是真的没法干了,他得赶紧上奏少府给他加人。要不然,他就是不眠不休也不可能全都干的完。 “走,去见少府。” “大兄还是别去了……” “为何?” “少府闭门不见任何人。”章平也是哭笑不得,“各县考工室令皆来求见,希望能多安排些工师匠吏,要不然实在是完不成……” “叱嗟!” 章邯无力的瘫坐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嫌弃活太多。要知道这活虽然多,但赏赐却不会少。干的好干的快,金玉爵位是少不了的。先前章邯巴不得多点活,他好立功升爵。有朝一日,他也能参与战事驰骋疆场。就好比说这回南征,其实也是跃跃欲试。 可惜啊,轮不到他。 待看过诏书后,章邯脸色就变了。他瞬间是坐的笔直,诧异道:“这造纸术可是好东西啊,廉过竹简轻如绢帛。这册名曰蝴蝶书,乃是样品。就这样本能承字万余,堪比半石竹简。为兄试过书写,流畅度堪比绢帛,比竹简更好写。这样本蝴蝶书,成本不过五钱。” “五……五钱?” “这还算上人工这些……” 章邯也是苦笑。 爱不释手的摸着书册。 虽然略显粗糙,却令他欣喜。 他的父亲是闻名咸阳的大匠,经常在家中打造些工器。章邯则捧着卷竹简,在边上阅读秦律兵书。后来见他喜好读书,便亲自为他削了诸多竹简,让他用以誊写抄录。 章平至今还记得他父亲说过的话:秦国推崇法家,故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若想立足还是要凭军功说话,亦或者担任秦吏一步步往上爬! 所以,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虽为匠吏,却是苦读律令兵书。前少府顿若便对他倍加赞赏,还让赵亥务必要重用他。假以时日,章邯必能为秦国栋梁。 章邯很清楚这薄薄的一张纸,会给秦国省下多少钱粮。秦国以文书行政,每日竹简的消耗量都很惊人。别的地方不说,单单考工室每日都以石计。像制造的兵器,都得誊写记录然后上呈于少府。核验无误后,便会用泥封存入库。 如此技术革新,将是史无前例的。皇帝也下了死命令,一年内各郡县的造纸坊都得建立起来。两年内,便以纸取代竹帛。除开重要文书,皆以纸书。此事不容有失,令李斯即刻撰写律令至《内史杂》。确认无误后,再令廷尉吏传至各个郡县。 这就是秦国的执行力啊……虽然交通不便,政令下达需要时间,但秦始皇一句话便能令举国上下动起来。除开威严外,更重要的是有着批像喜这样的法吏。他们推崇秦法,会坚定不移的将秦律传达下去。 “那咱们咋办?”章平苦着脸,“马镫马鞍马蹄铁要做,农器也需更新换代。皇陵兵俑更不能耽搁,还有为南征准备的弓弩箭支甲胄也得按时完成……” “你先将所有工匠带来。” “啊?这没时间了!” 章邯却是摇头,认真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吾等需要重新分配。马镫马鞍暂且不急,可以往后推。至于兵俑……也可延后。农器则要来年开春使用,也不急于一时。吾等此次若想成事,就得从造纸坊入手。陛下喜好新奇有用之物,秦以文书行政自然看重纸。先造好产纸,吾等必能受赏!” “唯!” 章平当即抬手作揖。 见他离开忙活,章邯也是长舒口气。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若是把握住必能成事。他从未安于区区考工室令,他有着更大的野心。他要一步步往上爬,终有一日要为秦军统帅,为秦征战四方开疆拓土! …… …… 云梦乡。 胡亥望着从天而降的苍鸽,激动的是手舞足蹈,连忙嚷嚷起来,“它来了它来了,它脚踏祥云飞来了!” “你有病吧……”黑夫黑着脸踱步而出,满脸无奈的将苍鸽脚下绢帛取下,淡然道:“去看看刻漏,报时。” “可否让吾瞧瞧?” “呶。” 秦始皇也是一直都在等着,他要亲眼看着这些苍鸽归巢才行。这等奇闻异事,就算是黑夫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信,他只相信他自己亲眼瞧见的。 王翦离开没多久,便有苍鸽展翅飞了回来。相隔足足上百里路啊,期间还隔着高山大河。根据王翦撰写的时间,这苍鸽竟然只花费半个时辰就飞了回来! 当然,秦始皇起初并未在意。毕竟距离比较近,加上苍鸽是用飞的,半个时辰飞回来并不算快。这样的表现,还不至于让他吃惊。像是要在官道疾驰,他的千里马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再往后,就算是他都坐不住了……二百里路,耗时大概一个多时辰。三百里,两个时辰……一千里,六个时辰! 如此神速,黑夫还不满意。还说有些苍鸽表现还是不行,到现在都没飞回来,估摸着就是被外面的苍鸽勾搭跑了……而且因为天气因素,也会受到影响。当然,主要还是品质差了些,所以得继续选种培育。 这话听得怎么如此扎耳朵? 就这还不满意? 还要多快?! 秦始皇算过,到现在为止大概是有三分之一的苍鸽失踪迷路,其余全都是以极快的速度归巢。王贲则提出个可能,说可能不是苍鸽迷路了,而是半路上被猎户射杀。 有道理! 那从今往后,严禁捕杀苍鸽! 令苍鸽位列牛马! 秦始皇大手一挥,便是条秦律。 他接过绢帛,缓缓将其打开。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知道是出自李信之手。这也是他特意安排的,令使臣宣诏的时候顺带带上苍鸽。 “廿九年,十一月壬寅日。” “水十一刻刻下五,起陇西郡。” “所以,便是前日?” 这时胡亥也是快速跑来,大口喘着粗气到:“先生,现在是水下四刻!” 蒙毅则连忙提笔而书,“廿九年,十一月壬午日。水下四刻,至南郡云梦。” “那还行。”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年头记录时间以刻漏为主,水十一刻刻下五大概就是上午10点半左右。水下四刻,则差不多是9点半左右。再根据日期推算,严格说就是花费了47个小时。 对于这速度,黑夫还是相当满意的,也算是勉强达到了后世赛鸽的入门水平。他记得看过些报道,1000公里的赛程,很多信鸽能够做到当日归巢。 从陇西到云梦,起码三千里路。花费两天时间抵达,黑夫已经是心满意足。至于从陇西开始发出,想来也是因为皇帝派去陇西的使节。也就是说明,秦始皇认可了他的谏书,所以是决定复用李信! 如此,南征就更有把握了! “这叫还行?”王贲面露诧异,“从陇西这等流沙之地传至云梦,足足三千多里远!仅仅耗费两日便抵达,这等速度就算是加急军情都难办到。” 千里马的速度其实不算慢,一个时辰撑死跑一百五十里。哪怕不间断的换人换马,也难以办到。白天好说,可晚上就看不见路。而且还需面对各种山路栈道,乃至河流湖泊,这时就只能绕远路。 “还是慢了些。”黑夫轻轻摇头,继续道:“主要是迷路的苍鸽太多了,说明这批苍鸽不够稳定,得继续选种培育。还有,现在信鸽都是单程票。” “何谓单程票?” “比如说把苍鸽带到迁陵县,然后会飞回云梦。但是,苍鸽现在无法自主从云梦飞至迁陵县。” “这……这要如何做到?” “我也在研究啊。” 黑夫无奈耸肩。 这事他依稀记得,其实就是用食物训练。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云梦就是宿舍,而迁陵县就要变成食堂。以后苍鸽就是朝九晚五的打工人,每日两点一线。起来后先去食堂吃饭,吃饱喝足后再飞回云梦睡觉。 秦始皇注视着苍鸽,爱不释手。 他可以确定,黑夫就是驯禽师! 不愧是我大秦乌鸟! 既是如此,那就得重赏! 【两更送上,照旧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09章 泗水亭长,云梦的火炕 阳武县,石亭处。 寒风萧瑟,带来刺骨严寒。 “二三子,喝些酒暖暖身。” “多谢亭长。” “哈哈,皆为乡友不必客气。” 为首者很是豪爽,洒脱不羁。他长得很是周正,鼻梁高挺眉骨立体,特别是那美须髯更惹人羡慕。头戴竹皮冠,样式颇为奇特。腰间挂着口宝剑,也是习武之人。 “寒冬之时,却要至骊山服役。”有被黥面的刑徒饮酒叹息,“若非亭长照拂,只怕吾等皆要死于途中。” “哈哈,饮酒饮酒。” 亭长是亲自上手,为他们倒酒。这些是犯了法的刑徒,并非徭役。根据县君调令,得从沛县押至骊山开凿皇陵。沿路足足有两千里,路途遥远就让他这泗水亭长负责押送。 作为亭长,自是文武双全。他年少时因为仰慕信陵君魏无忌,便游学至魏国。可惜彼时信陵君已故多年,他便投靠了信陵君的门客张耳。灭魏后张耳成为通缉犯,二人就此别过,他就回到沛县。 还好他为人仁厚乐善好施,个性洒脱豁达不拘小节,所以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再加上其父辈面子,当地三老便举荐他这不事生产的闲人为亭长。 举荐归举荐,还是要通过考核的。他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其中不乏郡县长吏。靠着这些义兄义弟相助,他耗费半年时间苦读律令。再加上他精通武艺,终于顺利脱颖而出成为当地泗水亭长。 亭长不过是斗食小吏,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像这正旦寒冬,还得押送刑徒至骊山。路上若有刑徒逃走,那他这亭长便有罪,得代替刑徒为城旦。 他是个聪明人,又喜好与人结交。便为这些刑徒松绑,与他们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沿路自掏腰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希望他们莫要逃走,免得难为他。 还别说,他这招虽有风险却也管用。这些丰邑游侠本就与他认识,见他如此懂事也不愿跑了牵连他。晚上有外乡人想逃,都被他们擒下。 刑徒将美酒一饮而尽,叹息道:“秦吏虽好,却也要受诸多约束。此次皆为同乡,你待吾等好,吾等自然不会牵累你。可若是外乡人就说不准了,以后可要当心。” “季,多谢仲兄提醒。” 亭长收起笑容,抱拳道谢。 “亭长,快瞧瞧那边。” “想不到,现在还能瞧见这么多的仙鹤。” “竖子无知,此为驯禽师。”有位长须中年明显是见多识广,淡淡道:“瞧那老者手握竹笛,吹奏乐律便可令仙鹤跟随起舞。听说当今皇帝喜好此术,兴许便是去咸阳演奏的。” “仙鹤……多好啊。”青年刑徒双眼泛光,感慨道:“吾昔日便想成为仙鹤,飞于云汉鸣于九皋。” “呵。” 亭长却是报以轻笑。 昔日的他,也向往着能成为仙鹤。所以他展翅翱翔飞离沛县,想着在外闯荡番事业。可虎狼之秦到来,击垮了一切。张耳被迫逃亡,而他也归巢至沛县。 去年他前往咸阳,恰好瞧见始皇帝东巡。旌旗林立,车架如龙,无数锐骑紧随其后。两侧黔首欢呼雀跃,只愿能远远的瞧见皇帝一面。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也是那日起,他明白了。所谓仙鹤,不过在驯禽师掌控。要做就做驯禽师,掌控一切,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见石亭有人,老者便挥手示意车驾暂停。他将竹笛别在腰间,踱步而来。瞧见亭长后,便抬手问询道:“敢问足下,吾等可否也在这歇息片刻?” “老丈请坐,饮酒呼?” “多谢多谢!” “老丈可是要去往咸阳?” “正是。” 老者端起酒樽,感慨道:“老夫为驯禽师,靠这些仙鹤起舞逗乐谋生。未曾想受内史调令,即刻前往咸阳。” “恭喜老丈!”亭长爽朗的笑着,“如此或许便能见到皇帝,若是表演的好还能得赏咧。可惜某这小小亭长,只能送刑徒至骊山,连咸阳宫都没资格进。” “不不不,并非如此。” “哦?” 老者摇头叹息,“并非是要为上演奏水禽之戏,而是要让老夫驯养苍鸽。老夫会养仙鹤,可这苍鸽见过吃过却未养过……” “这……” 饶是亭长都愣了下。 养苍鸽? 难不成,皇帝突然好食鸽? 不对……宫中有庖人掌六畜六禽。若只是用来吃的,完全不必特别召见驯禽师。由此可见,苍鸽必有大用。 “陛下是何意呢?” “某哪知晓……”老者面露苦笑,“兴许,此事又与那南方乌鸟有关。” “南方乌鸟?” “足下不知云梦黑夫?” 亭长尴尬摇头。 此时,恰好又有人石亭路过。身后跟着个短褐壮汉,背着沉甸甸的木盒。前面则走着位宽衣博袖的青年,却未曾蓄须。长得极其俊美,胜过女子。若换做女装,活脱脱的就是个美人。 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张良便转过身来。霎时间四目相对,相视无言,后各奔东西。 “足下怎的突然失神?” “咳咳,没事没事。”亭长笑呵呵的拂袖,继续询问道:“老丈倒是说说,那云梦黑夫又是何情况?” “足下竟然不知?” “某为沛丰邑中阳里人,刘氏字季。”刘季抬手抱拳,继续道:“现任泗水亭长,距离云梦怕是得有千五百里,所以……” 老者顿时了然点头。 那还真是够远的…… 不光离云梦远,离咸阳更远。政令消息传达需要时日,再加上这亭长又要送刑徒至骊山早早启程,不知情也属正常。 “既是如此,老夫便说上些许。” “来,老丈再饮一樽!” “哈哈哈,好!” 老者连连点头,也是一笑。他也见过不少秦吏,大部分都比较死板,恪守秦律。这泗水亭长倒是不同,洒脱不羁甚至还与刑徒以兄弟相称,又是个奇人呐! …… …… 云梦城。 扶苏正坐于土榻,隔着被衾都能感到丝丝热意。虽是寒冬他却只着短褐,即便如此都热的额头沁出些汗。他将蝴蝶书翻开,提笔继续而书:环屋为土榻,炽火其下,而饮食起居其上。谓之火榻,以取其暖。 火榻尚有余温,令扶苏爱不释手。寒冬腊月靠这火榻,盖上薄薄的被衾便能睡个安稳觉。此物自然也是出自黑夫之手,据说是他根据烟囱而想到的。 像咸阳宫有专门的火墙,就与陈平用来焙干纸的火墙原理相同。比如说章台宫墙外留有间隙,外面还有层封顶土墙。寒冬之时,便在间隙中生火。像皇帝沐浴的温泉宫,还有专门的壁炉取暖。 寻常黔首自然是享受不到,单是用作取暖的木炭便不是常人能用得起的。每年寒冬,秦国都会有贫户冻死。还有的则是在家中点燃火盆,最后中毒而亡。 黑夫担任亭长时,就很怕冷。南方确实要比北方温度高些,可这地方是湿冷,每至寒冬就感觉全身上下都冷。用黑夫的话说,冷的他连门都不愿意出。人被逼急了,就得想法子。 现在家家户户基本都有烟囱,烟囱自土墙过的地方都是热的。于是他就突发奇想,说可否将烟道自卧榻而过? 黑夫说干就干,先拿自家卧房做实验。直接打通两条烟道,一条正常使用,另外条于寒冬中专用。不论什么时候,只能有一条用。若是天热,就把寒冬烟道隔断。若是天冷,就把另外条烟道隔断。 这种做法就是省钱,做饭的时候顺带把火榻给暖了。只要保护得当,一晚上都不会觉得冷。缺点就是没那么热,只能说不至于被冻死。 像黑夫府上自然不同,毕竟厨房距离卧房很远,想把灶台和卧榻连接起来,还是比较困难的。所以黑夫就换了个法子,是谓:冬月作长炕,下燃温火。 扶苏现在坐的便是火炕,以厚实的夯土筑成。下面则是中空,可以直接往里面添木炭。里面还有风口,能调节温度。若是觉得太烫,就把风口堵的稍微严实些。像晚上睡觉时就能完全堵死,借助余温便可。 这种做法扶苏记得辽东就有,只不过黑夫做了些改良。能够更为省炭,而且保暖效果也远胜辽东。 秦始皇就坐在他对面,待将奏疏处理好后便看向蒙毅,“去将这些发出去,莫要耽搁。这么多竹简,也是费力。若今后以纸取代,可就方便许多。” 他现在是越发讨厌竹简,一卷卷的无比笨重。批阅后还得放在旁边,等墨迹干透。看看这纸多轻便,成本还低。随着政令下达后,安陆县已经开始逐步取代竹简。云梦造纸坊的产量,完全能支撑整个安陆县的消耗。每日都有专门的书吏前往云梦,再将麻纸一车车的拉至各地。 现在造纸坊的产量达到了日产千二百张,其实都能支撑一郡日常所用。只不过因为是刚起步,很多地方都要用,所以没往外县卖太多。按黑夫推算,其实大郡设三处造纸坊就绰绰有余。不光能用以支撑日常消耗,还有多余的能拉出去卖钱。 黑夫这回也不算贪,卖出去的麻纸是一钱一张,量大还能打折。成册的蝴蝶书则卖十钱,最少能承万字。短短半月,云梦已是彻底取代了竹简。来云梦游历的儒生若是取出卷竹简显摆,往往会遭受各种白眼鄙夷。而后就有老者拿起卷蝴蝶书,当着对方的面慢慢翻着,姿态拿捏的死死的。 “子都,子都!” “子都,你在吗?” “……” 果然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大嗓门一嚷嚷,任谁都能听见。扶苏则是仿若听到了催命魔音,无奈放下毛笔起身拉开房门。 “黑子有何事?” “准备去接客。” “接……接客?” “接见宾客啊。”黑夫急匆匆道:“这回来的可是洞庭郡守礼,他对这纸很感兴趣,特地带着大匠来云梦学习。还说要买一批麻纸,回去用作模板推广。囤积的上万张麻纸有着落了,足足万钱呢。” “额?” 秦始皇这时不解起身。 “公乘何必如此着急?” “这纸……不愁卖吧?” “秦公有所不知。”黑夫神色匆忙,连忙道:“有关纸的律令还未下发至南郡,但今后纸必然是官营。或许我这能类似于盐铁交由豪商经营,但绝对会收取重税,所以得趁现在赶紧清仓啊!” “黑子是要逃税?” “错,我是合法避税!” “……” “……” 虽然觉得这事办的不太对。 但……又好像没什么毛病? 【第1更送上~】 第110章 壹山海,苍梧反秦旧事 黑夫径直走在前方。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吩咐陈平尽量快些。现在麻纸还不必交税,可等正式文书下发后,就没这好事了。因为他知道,纸绝对会步入盐铁后尘。 盐铁官营,并非是西汉时期才有。实际上管仲早早便提出官山海之策,商鞅同样是推行壹山泽,是谓颛(zhuan)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不过秦国却有些许不同,除开官府直接经营外,还会放权给当地豪族富户。比方说巴郡寡妇清,蜀郡临邛卓氏,东海秦氏,临淄齐田…… 寡妇清就不提了,卓氏为冶铁大户。曾为邯郸人,后来被迁至蜀郡临邛。得到授权后开山炼铁,在当地也是赫赫有名的豪族。据说伐楚所用甲兵,有三成出自卓氏。再由屠睢率领楼船之士,浮江而下运送。 至于东海秦氏与齐田豪族,则是仰仗临近大海,所以世代伐薪煮海得盐利。他们虽然赚钱,却有诸多限制。定价权掌握在官府手中,还要交极高的赋税。每年还有任务指标,若完不成的话就不必干了。 当然,这些都是偏远之地。除开缺少人手外,同样也是为了收拢民心。像安陆这种较近的地方,还经过多年经营自然都是官营。像采铜采铁除开底层卝人外,还有左采铁和右采铁这等小吏。 秦律还有明文规定,若是采铁业绩不达标,还得受罚。第一年赀一盾,第二年赀一甲,第三年就得赀二甲并且废除其任官资格。 不光是纸,像茶叶后续同样得缴重税。所以黑夫这段时间可都吩咐下去,当日产当日卖千万别压货。他的事现在皇帝都门清,只要诏令下达要收重税,那他就得大出血。他呕心沥血忙里忙外才挣点小钱,皇帝一道诏令就完事。 “公乘……不愧是乌鸟……” 蒙毅都忍不住感叹。 合着黑夫如此匆忙,就为了搞钱?现在可是你小子爵至公乘,乃是民爵顶峰。无数士伍穷极一生都难企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贪财。 如此心性,也是难得啊! 黑夫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看来这人就是他自己,至于这鸟则是乌鸟,同样还是他。难怪这家伙吃个饭挑剔的很,若不合胃口便朝着庖厨甩脸子。据说他府上的庖厨每日都得挨骂,不是口味重了就是口味淡了。不是没新意,就是新过头了。 …… 秦始皇则略显很失望,云梦纸已成月余时间,按理说洞庭郡早早便得到了消息。可是,郡守礼现在才姗姗来迟。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礼,终究是怠惰了! 礼曾为中郎,后来跟随王翦出征担任都尉。靠着军功成为当地县令,因为做事勤勉有主见,再加上将当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前年就被提拔为南郡郡守。 “秦公可认识礼君?” “见过几面,算不上认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道:“礼君为人正直,敢于纳谏直言。前年,他向内史请示后特地告知洞庭诸县。像运输辎重这类货,必先征调城旦舂、隶臣妾等。除非军情十万火急,才可征调民夫为徭,诸多黔首对他都是相当感激。” “黑子还去过洞庭郡?” “听我朋友说的。” “你朋友……真多。” “好说好说。” 秦始皇却是拂袖,淡淡道:“老夫倒以为礼君能力有限。好比说这云梦纸已出月余,临县皆派有匠吏视察。南郡郡守也已来过,偏偏礼君却是现在才至。” “这也不能怪他。”黑夫走在路上,叹息道:“洞庭郡为后方,负责南征的粮草辎重。吾听说礼君年仅四十,已是白发苍苍。这两年来洞庭也不容易,时有叛乱。” 黑夫并没见过礼,但他的种种举措就知道他是个为民请命的秦吏。秦国为南征准备良久,可他却敢于直言劝谏,希望能不要征调民夫为徭。并且,还得到了内史的许可。至于城旦舂隶臣妾,可以简单理解为受刑的刑徒。 很多人都说始皇不死,天下无人敢反。这话就是吹过了,先不说张良这种单枪匹马干的,小规模反叛同样也有。因为就在周边,所以黑夫也算是亲眼瞧见的。 廿六年六月癸丑,迁陵县越人反叛。这时期的越人是个极其笼统的称呼,囊括诸多地区。据黑夫所知,当时是因为迁陵县掾区别对待当地越人,所以引发的叛乱。这事闹的是相当大,甚至连南郡都派兵增援,因为这事迁陵县十余位官吏皆被撤职惩戒。 次年十一月,爆发了场更加大规模的叛乱。苍梧县利乡反,攸县令史髯和义等官吏奉命前去镇压。结果义等人战死,髯却是带头临阵脱逃。再往后又新派了两批黔首,方才镇压下来。 这时候自然要追究两次逃兵的责任,但这时候髯已经逃走,很多新黔首逃至山林中,而且三批新黔首的民籍混在一起,难以判定究竟谁该受到惩罚。搞笑的来了,后来攸县县令隼上书,只要求惩治那些不战而逃的士伍黔首,包庇髯等官吏。 隼以为能瞒天过海,殊不知这事早早就惊动了内史,乃至令始皇帝是勃然大怒。刚刚统一六国,结果就有人反叛打他的脸,自然是相当不爽。当即令御史大夫彻查此事,凡与此案有关的一个都不放过。 而后便将此案发至南郡,跨郡复审苍梧县叛乱一案。此事闹的这么大,最后喜也被临时抽调前往苍梧县审理案子。喜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他便负责审理黔首。经过一年有余的时间,终于是将此案理清。最后隼、髯等官吏全都被严惩。 据说最开始叛乱的时候人并不多,但后续越来越多,直接达到八百余人。他们抢占乡校夺取兵器,凭借土城反秦。面对第一波秦军压制,硬生生的杀了回去。为了镇压他们,足足派遣了三波人,死伤近千人。 从这两起案子也能看的出来,洞庭郡守是真的不好干。礼其实比喜还要小两岁,可却已是无比苍老。他知道治理洞庭郡这些越人不能太强硬,所以才会上书,希望能稍微宽容些。 关键洞庭地理位置比较坑,是秦国南征的出发点之一。很多粮草辎重,那都是从巴蜀直接走水路运来的。所以礼这洞庭郡守就不好当,他不是不想来云梦,他是实在没空。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派迁陵县令先来视察。 “去年好些了。” 秦始皇淡淡开口。 他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干的不好就是失职。位居高位,自然要肩负起重任。他没把礼撤职,就算是仁至义尽。他不需要过程,只要看结果。按照秦法来判,礼就是失职废令,当迁! 还好,礼并未辜负他的期望。这两年洞庭郡是蒸蒸日上,听说当地越人皆已归服。忙着开垦荒地种植稻米,就是亩产低了些。还有就是秦吏人手严重不足,礼每次上书必会提及此事,希望能调些干吏。 …… …… 待他们至造纸坊时,门口已是人满为患,现在造纸坊每天光门票都能收两三千。只要是进来参观的,一律收五十钱。刚开始他们自然相当不乐意,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于是就要找陈平。陈平也没有踢皮球,只是将他们带出去指了指造纸坊的匾额。 瞧见这三个大字了没? 造纸坊? 右下角,再看看。 王翦书……书?! 现在知道这钱是给谁的了吧? 懂了,掏钱! 陈平是聪明人,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既然黑夫委以重任,那他就得把事办好。如果因为区区小事就要去找黑夫,那只会显得他无能。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自然不能辜负黑夫的信任。 “见过君上,秦公。” “不必多礼。” 黑夫满意的望着两侧。 两侧还有人排队,等着进去。 瞧见他后,也是作揖打招呼。 还有位中年人宽衣博袖,时不时便如暴露狂般将自己的衣袍解开,“旁友,票子要伐?” 他叫黄牛,并非是云梦当地人。因为喜欢坑蒙拐骗,就成了刑徒。后来经过黑夫的发掘就帮着卖些内部号,当起了黄牛。实际上他们就是一伙的,只是炒作票价而已。要想插队享受,就得掏钱。 在云梦现在爵位已经不顶用了,最管用的就是钱。没钱就只能乖乖在后面排队,瞧瞧这些人,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三个郡县长吏。这些人都不蠢,知道文书早晚会下发。造纸坊如此重要,早点完成好处多多。说不准皇帝高兴,就给他们加官进爵。所以说,受点委屈算什么? 就算不服,也得憋着。 瞧瞧匾额上的题字,王翦书! 这三个字,足矣! “诸位见谅海涵。”黑夫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抬手致歉道:“主要这造纸坊太小,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待会走时,每人送……张纸当做留念。” “呵……” “呵呵呵!” 这些长吏恨得是牙痒痒。 只不过,却是束手无策。 毕竟,每个成功的秦吏背后往往都站着个更成功的权贵。黑夫就不一样了,连皇帝都在他身后撑腰。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撒野,充其量以后有机会了给黑夫穿小鞋。 “来,秦公请。” “公乘客气。” 秦始皇轻轻颔首。 眸子自这些长吏身上一一掠过,无一人敢与他对视,皆是低头不语。黑夫望着他们只觉倍感威风,有个靠山就是舒坦。自从投靠王翦后,他上楼都不喘了做事也有劲了。前天他做梦,他就梦见自己坐在了一座金山上面。 只能说……发财了!! 【两更送上~继续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11章 大赦刑徒,内卷的咸阳 咸阳,渭河以南。 此地建有城邑,规模甚至堪比郡城。因为居骊山下,故得名为骊邑。乃是秦始皇为骊山皇陵修造者、管理者等专门建造的城池,方便他们就近修陵。 “老丈,就此别过。” “亭长慢走。” 刘季抱拳示意。 望着驯禽师乘坐车架,径直离去。抬头看向巍峨的山岭,遍布青葱。两侧断层星罗棋布,山川沟壑交错。相传骊山为天帝拉车的黑马,所以得名为骊。 他就这么站在岔路口,远望前方。数以万计的刑徒在城中忙碌,还有披甲锐士在后督工。还有大量的陶匠漆匠木匠石匠……全都在工坊中忙碌。仅仅是陶坊,便占地十余亩。 望着忙碌的骊邑,刘季心中感慨无比。据他所知,始皇帝前年特地修了条甬道。能从咸阳直通骊邑,相当于是皇帝专属的封闭路。为了能更好的治理天下,他又下令修筑驰道,并赐爵一级。 再看看这骊山皇陵…… 自登基为秦王起,便开始修筑。至今为止,已经足足修了三十年。最开始监造皇陵的是吕不韦,然后是昌平君,而后是隗壮,现在则是冯去疾……送走了三代丞相。可始皇帝却未停下脚步,继续扩建修造。按这架势,起码还需十余年。 始皇帝雄才伟略,他不光要在人间称皇,哪怕是死后也要率领大秦战骑征战新的世界。凡兵俑皆以郎卫军侯为模板,一比一完美复刻。他们便是始皇帝的士卒,随着他死后共同征战。 寒风萧瑟,刘季看向那些身着赭衣的刑徒,只感到凉飕飕的,他紧了紧披着的羔裘。始皇帝野心勃勃,从未想过停下前进的脚步。他迈着坚定的脚步,一往无前。他走的很快,快到百姓根本跟不上。刘季好似瞧见始皇帝那孤寡的身影,纵前方遍布荆棘,他也未曾停下。 “呱呱呱……” 乌鸟自空中掠过。 “乌鸟?” “是吉兆啊!” 刑徒们皆是津津乐道。 为首者则是披发的八尺壮汉,脸上还被黥面。就有刑徒在后面嚷嚷起来,“跟着黥布有肉食,看来吾等此次皆是沾了黥布的光。想不到能自骊山前往咸阳,还说要吾等为工隶咧。” 黥面壮汉爽朗的笑着。 就连看守他们的秦吏,也是讪笑。 “此并非吾功。”壮汉笑着拂袖,“这可皆赖南郡乌鸟,若是没他,吾等怕是还要继续呆在这骊山咧。” “嗯?” 刘季听着他们的笑谈,心生不解。 又是南郡乌鸟? 沿路而行,他已听驯禽师多次提及此人。说他参与伐楚之战,凭军功归乡为亭长,一年后便升为啬夫。后来便平平无奇,乃是受到上吏庇护,还定下个三年之约。如今期限已到,此人便决心不再隐瞒。 云梦乡在其治理下仿若仙境,比之先前的临淄还要富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当地还有诸多特产,像什么柘糖菽乳……对对对,特别是那云梦仙茶令陛下都赞不绝口。黑夫有奇才,陛下闻之大悦,将其比作是南方乌鸟。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短短半年,已是爵至公乘,令内史乃至武成侯亲至云梦为其易冠。 此等殊荣,自古未有! 相传此次又立下大功,必能破格晋为卿爵。也许是五大夫,又或是更高。到那时,黑夫这无姓无氏的九代贫户或许就能被皇帝赐氏,这可是无上殊荣! “上吏还请留步。” “嗯?” “下吏为沛县泗水亭长,得县君调令将刑徒送至骊山为徭。” 刘季在沛县无所顾忌,就算面对官吏也不露怯。可这是京畿之地,随便来个人他都得罪不起。哪怕是他,同样也得作揖守规矩。 狱吏看过验传文书后,方才颔首。 “有何事?” “他们……为何能去咸阳为工隶?” “哈哈,汝自沛县而来自然不知。”狱吏淡淡一笑,解释道:“内史得诏,将部分精通百工之术的刑徒迁至各县考工室,充为工隶。不过你带的这些人怕是不行,都精挑细选,且多年踏实勤勉方能充为工隶。” “这……” 刘季面露诧异。 这算是变相的大赦天下? 要知道始皇帝无比看重皇陵,各地刑徒都得送至骊山为徭。这些年从未停下来,只瞧见往里面填人没看见少人。不知多少刑徒因为开山采石,坠入悬崖而死。骊山脚下,埋藏着无数的刑徒骨骸。 可现在,却是主动赦免? 听到狱吏这话,刘季身后的刑徒也都无比诧异。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好好干,保不齐也能进咸阳城为工隶? 虽然说刑徒和工隶区别不大,但待遇却要比刑徒好。若是干的好,还能得到破格赦免为工匠。秦国对有本事的人,素来是区别对待。像擅长女红和制作衣服的女子若犯了罪,则不能被赎身,得给秦国织布制衣。 “他们是头一批?” “想什么呢?”狱吏拂袖轻笑,“目前为止,已有三千余人被挑选为工隶。按少府命令,起码得充万人为工隶。” “如此,皇陵不就耽搁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耽搁又如何?”狱吏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自那南方乌鸟一出,便献上诸多宝物,以致咸阳各县考工室人手严重不足。特别是前些日搞出来的云梦纸,物美价廉轻如绢帛。陛下已经下令,各郡接到诏令后一年内必须建起造纸坊,两年内便以云梦纸彻底取代竹简绢帛。” “原来是这样……” 刘季若有所思的点头。 也就是说,这都是黑夫的功劳? “本吏还要去咸阳。” “上吏慢走。” “告辞。” “告辞!” 狱吏挥袖拂手,带人而去。 实际上,这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半个月前,少府大门就被堵死了。各县考工室都是叫苦不迭,更有甚者带着麻绳要吊死在少府门前。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又缺人。最后赵亥只得斗胆撰写谏书,希望能抽调部分骊山刑徒为工隶。巧的是冯去疾也写了封谏书,也是这想法。 现实情况如此,只有这办法。考工室的工师几乎是不眠不休,因为太过疲惫以至于晕厥昏死。再这么干下去,必生大乱。再说刑徒精细的活可能做不成,但干些杂活力气活却是绰绰有余,像是沤浆舂麻,亦或者鼓风冶铜。 皇帝的批注只有一个字:可! 此事由冯去疾负责,少府内史辅助。精心挑选合适的刑徒,同时是变相的激励。只要他们好好干,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工隶。以后干得好,说不准还能得到爵位。 刘季站在岔路口。 寒风吹来。 但……却没先前那么冰冷刺骨。 秦国,正在慢慢转变。这一切自然是黑夫的功劳,但同时也是上下一心的成果。始皇帝的雄才伟略和威严,足以支撑起黑夫的各种奇思妙想。 刘季眺望南方,心中也是感叹。黑夫据说比他要年轻许多,本为无姓无氏的贫户。同样也是从亭长开始,可现在人已爵至公乘,听说还将要晋为卿爵。假以时日,便是封侯都行! …… …… 咸阳城。 内史府,使臣官吏络绎不绝,皆是行色匆匆。叶腾正坐于案前,木案堆满了竹简。左侧的茶水已经放凉。 自他回来后,他就没闲下来过。一来是处理积压的政务,二来是要督造农器和马蹄铁。同时他再次宣扬律令,告诫所有属吏要向黑夫学习。 学什么? 当你们睡得和死猪似的时候,黑夫正在卖力苦读钻研学问。为了处理政务,乃至一宿不睡,这些皆是本君亲眼所见。区区乡吏,便有这等忧国忧民的心意。尔等朝公忝食秦禄,这些年来却是越发松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每日只想着混日子。即日起未能处理完政务,皆不得歇息! 叶腾对黑夫是赞不绝口,觉得黑夫就如昔日的韩非。不光白天用功,连晚上都不愿歇息,将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再想想云梦的繁荣,也都是黑夫的功劳。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身为秦吏肩负重任,必然是要呕心沥血,才不愧于所食秦禄! 没辙,内史发话了能咋办? 他们躺的好好的,现在只得玩命干活。恰好黑夫又献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更是忙的团团转。除开云梦纸外,仙茶也要仿制。还要根据廷尉,制定相应的律法。 云梦什么都金贵,连养的苍鸽都值钱。于是乎,便开始召集各地驯禽师和擅养鸽的禽人入咸阳。考虑到少府繁忙,暂时由内史处置。 叶腾这一整改不要紧,咸阳都因此惊动。别的官吏鸡鸣时方才起身,而内史府则是都已开始处理政务。别的官吏日落前就能归家,内史府直接挑灯夜战。这波把其他官吏卷的头皮发麻,寻思着躺的好好的,这么玩命做什么? 我们想卷? 要怪就去怪黑夫! 又是他?! 少府赵亥知晓内史府的壮举后,自然是坐立难安,而后亲自下令,谁要是比内史府那票人睡得早起得晚,以后也不必再来。天赐黑夫……良机,他们必须得把握机会。这么多珍宝摆在眼前,等着他们去攻克。只要干的好,爵位赏赐必不会少! 少府如此,治粟内史那边也坐不住了。 好好好,都这么卷是吧?! 行,咱们准备平准仓。 对咯,还有南征粮草! 数以千计的秦吏现在是痛并快乐着,一个个攒足劲就为能加官进爵。但因为频频熬夜的缘故,总会有人打瞌睡。还是叶腾聪明,就给他们讲黑夫的故事,用来激励他们。每每听完,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 天杀的黑夫!!! 这五个字,环绕在咸阳城。 每至深夜,经久不散…… 黑夫虽不杀秦吏,秦吏却因他累死。这句话靠着诸多秦吏口口相传,已经成为咸阳城的至理名言。可以说黑夫虽然还未至咸阳,却已被无数秦吏所怨恨。 “报——” “说。” “禀内史,武平侯已至咸阳!” “哦?” 叶腾难得停笔,扬起抹笑容。 多年未见,李信终于是复用。 如此……咸阳可要热闹咯! 【第1更送到,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12章 南郡郡守礼,投资建坊 造纸坊。 中年人踮着脚,注视着工匠捞纸。着缁衣青绶戴黑玉冠,头发黑白参半,脸上满是沧桑。脱下这身锦衣,说他是地里干活的黔首都没人会怀疑。 礼无姓无氏,出自士伍贫户。但他如今却是官至郡守爵至左更,银印青绶,掌洞庭郡五万户。他深知能有今日,皆赖于秦国的军功制。不以血统论英雄,凡有功于秦皆可用之。是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他自担任洞庭郡守起,未曾睡过一日好觉,也才明白昔日叶腾治理南郡有多么不容易。洞庭情况复杂,楚越杂处。语言文字俗化皆不同,想让他们归顺秦国,谈何容易…… 堂堂郡守,如今却要看这些工匠脸色。礼方才不过是多嘴问了两句,就遭受白眼。并非是这些工匠脾气暴躁,纯粹是他们得忙着干活。结果天天一大票人来参观,七嘴八舌的还能有好脸色? 没撂挑子不干,都算好的了。 “那个谁,把那边的沤麻拿来。” “好好好。” 礼挽起袖子亲自上手帮忙,毫无架子。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望着造纸坊的产量,他就欣喜。他试过用麻纸书写,比竹简更为顺手。对别的郡而言,兴许作用没那么大。可洞庭郡若想治理的好,还得依靠秦法。得将一篇篇律令传递下去,借此整顿吏治。 麻纸的出现,恰到好处! 这能省下多少钱? 唉……黑夫若是洞庭人多好。得此能人,胜过千百秦吏。随着黑夫出山,现在安陆县都受到影响。周遭县乡皆开始效仿沤肥堆肥,往日被视作秽物的粪却成了香饽饽。一个个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能在家里解决就不出门。 黑夫也很豪爽,挥手将昔日修造的茅房全送出去,能省去一大笔钱。就连该如何沤肥堆肥都和盘托出,没有任何的藏私,只要来问必是知无不言。 当然,咨询费还是要给的。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他们也能等政令下达,届时便会慢别人一步。若是想早做准备,就得出点血。黑夫眼看着便要离开云梦,肯定想着临走前再狠狠捞一笔! …… “下吏,拜见礼君。” “黑夫黑夫,果然是人如其名。”礼转过身来笑着打趣,在瞧见皇帝等人后,眼神明显是变了变。他努力保持镇定,抬手打招呼道:“想不到秦……公还在云梦。” “此地甚为有趣。” 秦始皇神色从容。 他自然是提前派人打过招呼。 否则,礼岂会这么匆忙赶来? 周遭郡守皆有动静,就他这洞庭郡守还未至云梦。秦始皇也知道礼这些年不容易,他虽然能力有限却是恪尽职守。就算换个人担任洞庭郡守,也难做的更好。所以洞庭两次作乱,他都未依秦律罚礼。 “陈平!” “君上有何吩咐?” “礼君亲至,怎能如此怠慢?”黑夫皱着眉头,“这么冷的天,连碗热茶都不知道准备,还有是谁让礼君干活的?” “是某……” “扣你一旬工钱。” “唯……” 黑夫望着他们,也是叹息。有些事他能做,这些人可不行。若是县吏这种级别的,倒还好说,多少得给他些面子。礼堂堂郡守在云梦遭受怠慢折辱,这事传出去那他以后可就没法混了。 这些天他也注意到,很多工匠对官吏都失去了敬畏之心。因为做出点成绩,就全都飘了。此种风气必须要遏制,否则等他一走是会出大事的! 赚钱归赚钱,态度可不能差。云梦的原则就是宾至如归,做的是长久买卖。要让宾客花了钱还觉得花得值,如此他们才会念念不忘,隔三差五来云梦消费。哪怕有王翦撑腰,也不能做的太过了。这些郡县长吏在外排队也就罢了,多少给口热茶喝吧。他方才若是知晓,必然要赶紧致歉。 “平考虑不周,君上恕罪。” “去,着人给外面排队的送茶。” “唯!” 黑夫轻轻叹息,“礼君恕罪,里边请。” “善。” 礼笑着颔首。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黑夫,倒是很会做人。 也难怪皇帝会如此宠信。 …… 造纸坊规模很大,里面也有用以办公的厅堂。若是没有宾客,便是陈平等人的歇息之地。暖炕自然也有配备,长宽皆有两丈余,显得是相当大。 “这也是好东西呐。” 礼爱不释手的摸着暖炕。 学不完,根本就学不完! 大把大把的好东西,令人眼馋。 “将灶台与土榻打通,便能借助烟火暖踏榻。听迁陵县令所言,云梦乡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还有专门的陶匠,为人修缮。难怪这两年来天气寒冷,云梦却无冻死之人。” 个中原理,其实一看就知。 但是,他们却无法想到。 礼都打算好了,回去后便着秦吏推广出去。这种陶土活黔首自己都能干,都用不到寺匠。只要告诉他们大概,三五天内便能完工。事虽然简单,作用却很大。 “礼君若喜欢,可需图纸?” “有自然最好。”礼面露微笑,“听说云梦黔首所用灶台,便是出自你手。据说保温效果极佳,也能更省柴,有劳公乘。” “礼君客气。” 隶妾拎着茶壶,上前倒茶。 闻着扑鼻的茶香,秦始皇便来了精神。云梦这虽然花钱多,但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层出不穷。包括这茶叶,似乎都改良过。按黑夫所言,来年春雨过后采摘的会更香更甘醇。 “来,礼君喝杯茶暖暖身。” “你这土坑便足够了。” “不过是小道尔。”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主要还是这麻纸,听闻礼君需要不少?” “有多少,要多少。” “一万张,八千钱可否?” “可!” “礼君果然痛快!” 礼只是笑了笑,未曾放在心上。洞庭郡虽然穷,但这点钱还是掏的出来的。麻纸买的多,那竹简绢帛自然得减少。算起来,其实他们还赚了。麻纸算起来可要比竹简廉价,这上万张麻纸暂时也够用。主要是提前让各县适应,后续能更易上手。 礼端起热茶一饮而尽,正色道:“其实,本君此次来云梦是有一事相求。老夫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只盼你能答应。” “礼君但说无妨。” 礼瞥了眼右侧,就见皇帝吹着热茶,似乎是根本不在意。他这才稍微松口气,轻声道:“老夫听闻你上回剿匪,斥资百万挥金如土。洞庭郡这些年来的境况,你是知道的。很多事老夫看着眼馋,却是难为无米之炊。洞庭本就负责运输南征辎重,当地越人又多有不服,所以……” 说白点就四个字:没人,没钱!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双眼闪烁着金光、他就知道他做的梦没错,果然是来活了。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端起热茶,轻声道:“其实,要解决此事并不难。不过,洞庭需要付出些许代价。” “但说无妨。” “下吏斗胆,便以商贾身份与郡守做笔买卖。”黑夫起身作揖,笑着道:“某可以安排些家眷宗亲,迁至洞庭。出钱在当地建造茶坊糖坊造纸坊等工坊,再遣大匠带当地寺匠学习。以后每年上缴五成利润归郡寺,剩下五成照常纳税。若郡守同意,现在便可签订契卷,三日后我这的人便可出发至洞庭!” 呵! 不愧是你这贪吏啊! 不放过任何捞钱的机会。 秦始皇闻言也是笑了起来。 黑夫这手伸的是越来越远。 甚至,还打起了洞庭郡的主意。 由此看来,他是早早就有谋划。 难怪为了见礼,如此兴师动众。 “这……” “礼君可慢慢考虑。” 礼则是皱起眉头,制糖坊倒是无碍。茶叶和纸,今后必然是要收归国营的。这里面的利润实在惊人,将会成为郡县的主要收入之一。黑夫的提议,无非就是将权力下放包商。从长远来看,郡寺毋庸置疑是亏了的。可再想想,这事却没那么简单。 黑夫有意往外扩张! 若他在洞庭开设分工坊,对洞庭后续发展也有好处。要是能凭借工坊,让那些越人安分老实下来,所得的好处可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你说的五成利润,包括所有工坊?” “仅是茶坊造纸坊和制糖坊。” 想啥呢? 全算还怎么挣钱? 黑夫从未将自己当做圣人,他在云梦对老百姓好,是因为欠了死去袍泽的命。他伐楚无钱添置夏衣,是夕阳里的贫户一钱一钱凑出来的。他于南征屡屡献策,是因为他上过战场在乎袍泽之情。更重要的是给秦国续命,改变历史。可礼所求影响并不大,他自然不能做亏本买卖,该是多少就多少。 造纸坊和茶坊就不说了,未来必是官营。按盐铁包商来算,差不多就这些。至于制糖坊,则是因为洞庭也产甘蔗。只要派人过去移植再令庸耕者耕作,不出两年就能产糖得利。考虑到也要给洞庭些甜头,他才将制糖坊算在其中。 至于其他工坊,那是万万不能。 礼眉头紧蹙,慎重思索。如果黑夫不帮忙,那就要全靠他们自个。洞庭郡是出了名的缺人,上至官吏下至工匠黔首都缺。待诏书下达,就得洞庭掏钱让人仿造。什么时候能解决,那就没准了…… “可否再让些利?” “五成就是五成。” 黑夫摇了摇头,无比认真。 其实,他已看在黔首的面子让步了。 在云梦打听打听,大部分都是三七分。 能五五分的,那都是他的家人亲眷! 不算人力,前期资金投入怕是都要上百万钱。不提建造工坊的花费,就说原材料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茶坊得先挑选合适的野茶树,然后统一移植栽培采摘。就这过程,起码得耗费一年半。 制糖坊更别提。这年头野生的青皮甘柘出糖量极低。他得先挑选合适的地方,开垦荒地翻土施肥,再把云梦的良种移植过来。他还无法确定是否符合当地气候土壤,很可能还会亏损。 小农经济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要是中途出什么岔子,黑夫两年的心血都将功亏一篑。钱倒好说,关键是损耗的时间和人力是无法衡量的。 至于造纸坊倒是好说,前期可以收购些烂渔网破布头之类的先顶着。然后再沤麻沤桑,用以造纸。工坊建造起来后,充其量两个月就能出纸。若是工匠给力,三个月后产量就能达到日产千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蒙毅都看不过去,在旁小声提醒。他不否认,这笔买卖黑夫必然是能谋利。这小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只要能赚钱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可要知道,这对洞庭而言也有好处,能够快速振兴洞庭经济。通过利益绑定,或许就能让越人归服。 “主要还是怕人手不足。” “啥人手?” “造纸坊便需不少工匠。” “原来是这事……”黑夫无奈一笑,“敢问礼君,可知我为何要将造纸坊建在水边?” “方便沤麻造纸?” “不全是。” “愿闻其详。” 黑夫挠着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后他便看向正在偷吃柿饼的胡亥,“小猪,你别吃了。快去把妴叫来,让她把上回的模具带来。” “好咧。” 胡亥临走时还往兜里塞了俩柿饼。 见他迅速溜走,礼则是有些诧异。他自然知道胡亥的真正身份,也曾与之打过交道。这位少公子可是无法无天的主,也就赵高能稍微管管。 现在,竟如此听黑夫的话! 这还是他知道的的少公子吗?! 难不成,给胡亥吃迷魂药了? 【两更送上~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13章 庶民的智慧,水碓 礼细细品味着热茶。 感受其中滋味,不住颔首。 难怪皇帝喜欢喝,确实可以。 振奋精神,还能暖身。 可惜,就是贵了些。 现在是有价无市,一斤值三百钱。就这,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还得先去贿赂黑夫,搞到茶票后,才能花钱买茶。按黑夫的说法是资源不足,自然得限量购买。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些纸。 礼剥开烤熟的栗子,又抓了少数咸豆。他大清早过来可是连朝食都没来得及吃,正好有些零嘴也能垫下。像果脯柿饼和熏制的肉干,味道也是极其不错的。 “这些都是公乘府上的?” “乡友送的。” “额?” “我不要都不成,硬塞呐……” 黑夫无奈耸肩。 对于这事,蒙毅是最有发言权。有天晚上他睡不着在庭院赏月,结果就听见些异响。他当即拔剑,想着云梦果然也有盗匪。就准备将此贼拿下。结果对方将两大筐菘菜丢进来后,撒腿就跑…… 叱嗟?! 乃公是没睡醒? 没等蒙毅反应过来,一筐筐的玩意儿就往里面甩。足足三斤重的腊肉,从天而降差点没砸着他。反观府上的隶臣妾就显得很淡定,慢慢将葵菜菘菜冬笋和腊肉收起。还说逢年过节的便会如此,习惯就好。 其实吧,刚开始他们也不这么做。都是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只不过都被黑夫打发走了,所以就逼的他们半夜来,偷偷摸摸就和做贼似的。到后续黑夫都投降认输了,让他们白天来,可他们却偏不肯。还说黑夫狡诈如狐,肯定是骗他们这些老实人。 “咳咳。” 礼尴尬苦笑。 这就是得民心的好处啊! 洞庭的郡县长吏,晚上觉都睡不好。先前就有越人游侠,趁着夜色刺杀迁陵县令。幸好府上有侍卫看守,便将此贼拿下。再瞧瞧黑夫这,还得防着老百姓投喂? “来了来了……” 胡亥在门外嚷嚷起来。 妴走在前面,胡亥和彦扛着模具跟在后面。现在他和彦的关系可是相当好,自从上次造竹筏又被黑夫坑了后,他为了搞钱只能找彦帮忙。他搞钱自然不是为了还债的,而是为了买些零嘴玩具。毕竟黑夫贷压根还不完,再过半个月估计真得卖国还债。 “妴(彦),见过诸公。” “这两位是?” “这是吾妹,这是吾弟。” “不错,倒是知礼数的。” 礼轻轻颔首。 望着面前古怪的木器,满脸不解。 他愣是没看明白,这是何物。 “欸,这不是那水轮吗?” 王贲指向缩小的木轮,蹙眉道:“某记得,终南居有水帘房。便是利用这水轮不断汲水,以此达到下雨降温的效果。是谓:水能利物,轮乃曲成。斡(wo)流于波面,终夜有声。” “聪明。” 黑夫面露微笑。 其实吧,这些东西他早就想做了。不光为避免喜憋不住上奏外,他也是想给别人机会。他肚子里这点墨水坚持不了多久,很多工业产品他懂得也不多。他能做的就是制定个标准,再由别人完成。 水车就摆在终南居,可至今为止唯有彦等少数人想到了这些。秦国的律法制度很健全,甚至连种地用多少种子都有规定。对工匠也是如此,只要按标准干活就行,其他事与他们并无关系。 就比如说他的姐夫槐,就手艺而言是没得挑,纵观安陆乃至南郡,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匠。黑夫只需出图纸,他都能做出近乎完美的实物。可惜槐过于守成,不知变通。他只会想着完成任务,却不会想着效仿祖师爷公输发明创造。不过人各有志,黑夫从未强求过什么。 相反,他收的这些稚生就有不同。他们大部分人刚开始都是张白纸,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黑夫除开教他们读书写字外,更主要是教他们要学会辩证的看待问题,要擅于见微知着发现生活中的细节。 生而为人,便屹立于万物之上。牛为人所用,马亦为人所用。昔日燧人氏钻木取火,也标志着人驾驭了火焰。从此便能食熟食,用火抵御野兽照亮黑暗。若想发展,便要懂得如何去驾驭这些力量。 古之公输,便因为上山砍柴时不慎被锯齿野草划伤手,所以他就借此做出了锯。墨子遥望飞鸟,费时三年以木制鸢,飞升天空……这类故事数不胜数,为的就是培养他们的创造性思维。 为了未来,黑夫愿意埋首,放慢脚步。现在学校稚生虽然不多,但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成长为足以庇佑天下的参天大树。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某更喜欢将此物称作水车。”黑夫起身来至模具前,面露微笑道:“牛马拉车,可在地上奔驰。现在问题来了,敢问奔公可知这水车还有何妙用?” 王贲现在化名为奔,所以黑夫便这么称呼。据说是他半岁就能走,一岁就能在田里奔跑,所以就给他取名为奔。秦人取名,果然是朴实无华…… “可用以汲水,灌溉农田?” “聪明。”黑夫面露微笑,抬手道:“在云梦遍布河泽,再加上位处南方降水充沛,所以这水车作用并不大。可若是换做某些洼地,则可利用水车源源不绝的自下汲水,用以灌溉农田。” 言罢,黑夫便挥了挥手。 彦很识趣,便开始在模型上做起了演示。模型并非是他亲手所造,主要还是他提出想法再由其打磨而成。里面很多部件都能自由拆卸组装,用来演示是绰绰有余。也因为这样东西,彦今年破格得到了奖学金,也是变相的鼓励发明和独立思考。 说再多,不如实战演练来的直观。 妴将冷水缓缓倒下,模拟的就是水流冲刷。自高处流淌而下,水车也被带动旋转。水斗装满河水被逐级提升。临顶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渡槽,流淌至挖好的沟渠中。过程清晰明了,和终南居水车并无多少区别。 “是很有用。” 秦始皇颔首赞许。 这事先前王贲便提过,只是他觉得做事得分轻重缓急。首先水车适用范围较小,部分地区可先用桔槔凑活,实在不行黔首也能挑水灌溉农田。目前秦国人力有限,自然得先做更为重要的事。 没法子,缺人啊! 秦始皇已经放慢脚步,甚至是愿意调动骊山皇陵的刑徒充为工隶。就是因为考工室人手不足,每日连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以至于赵亥和冯去疾同时上书谏言,希望暂缓皇陵修造进程。 “可这和造纸有何关系?” “敢问礼君,洞庭可有踏碓了?” “早就有了。” 秦吏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踏碓结构简单,一看就会。 都不用工匠,黔首都能做。 主要是能省去舂米之苦,像很多被充为隶妾的女子现在都以踏碓舂米。她们舒坦了不说,每日舂米的数量都因此倍增,各地米价也随之降低了些。 “造纸坊沤纸,用的也是踏碓。” “然也。” 礼轻轻颔首。 他今日大清早便已至工坊,造纸坊内的建造格局他都知晓。妇人们负责沤麻舂浆,寒冬天里干的是热火朝天。那些经过沤渍过的桑皮麻皮再经过踏碓反复捶打,慢慢打成浆糊状才算成功。若是没有踏碓,他都不知道得消耗多少人力。 “现在发挥诸公的想象力。” “把踏碓和水车,联系起来想想。” “踏碓?水车?” 扶苏蹙眉苦思,却无头绪。 秦始皇则是闪过抹诧异,带着几分笃定的问道:“公乘是要用水车带动踏碓,以此省去舂纸浆的人力。正是如此,公乘才将造纸坊选择在了河边?!” “秦公大才,请受某一拜。” 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人的发展,离不开天地万物。伐木制器,采矿炼铁,钻木取火……使鸡司夜,令狸执鼠;以马拉车,以牛耕地,以犬捕兔。老子也曾说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所以,便能借水利人。” 等会! 老子是这意思? 扶苏嘴角抽了抽。 黑夫就喜欢曲解先贤之言。 当然,他也都习惯了。 曲解归曲解,反正管用就行。黑夫毕竟是出自微寒,他的文化水平低些也能理解。能出口成章,都已是相当不容易,还指望他能融会贯通全都理解? “先生先生,这回轮到我了!” 胡亥迫不及待的举手要尝试。 黑夫则是笑着默许。 少言寡语的彦则是专注于干活,将模型重新搭建好。胡亥迫不及待的将水冲下,水轮再次旋转起来。旋转时带动横轴,随着横轴旋转,木碓则是规律性的开始起落。 “这……这……” 礼双眼瞪直,满脸骇然。 如此直观,带来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这是真正的稀世珍宝啊! 踏碓已是相当省力,但终究还是需要人力。眼前之物能大大减少人力,关键是产量也会暴增。人力终有时,会有累的时候,也需要休息。可水流能日夜不停,用以舂米。 不……不仅仅是舂米! 捣碎陶土矿石,乃至研磨药材香料。于造纸,可用来舂纸浆。像现在纸的产量,主要便是取决于纸浆。没有纸浆,自然就没法捞纸晒干出纸。云梦负责舂纸浆的,足有十人。她们分成两班,各负责四个时辰,干的好的则有奖励。 此物一出,最多只需三人。她们无需舂纸,只要负责将沤欧渍好的桑麻及时送进去便可。省下来的人力,完全能做别的事。 包括秦始皇在内,也是面露诧异。黑夫这家伙果然还藏着掖着的,等他掏出来可太难了。咸阳城现在缺人都缺疯了,逼的他只能选择将刑徒充为工隶。若是早些说,他何至于如此烦心? “那可否多设些踏碓?” 陈平细心观察后,发现模型用的是四个踏碓。所以他就在想,可否变成六个或者是八个? “很难。”彦却是摇头,低声道:“水流之力,皆在于势。若水势太猛,可能会冲垮木轮。若水势太弱,则无法带动木轮。具体能设多少踏碓,皆看水势。少则两个,目前最多则能达到六个。若是再多,木轮根本就无法带动。” 彦虽然年幼,但做事勤勉说话条理清晰。主要是他很善于观察,闲暇之余他经常会做些小玩意儿卖钱,还别说收入还真不差。他想到水碓,是因为看到母亲为了制糖无比辛劳。哪怕有踏碓,同样很累。干一天农活,累的连路都难走。 “凭借此物,便可减少人力。”黑夫笑了笑,再次看向礼道:“如此,礼君可还有何顾忌的地方?” “好,好,好!” 礼连说了三个好。 他仿佛看到了洞庭郡美好的未来。 黑夫……果然是奇才啊! 有此宝物,能省多少人力物力?! 【求求免费的礼物啦~】 第114章 秦人餐桌,他们只后悔被抓 傍晚时分。 礼跟着黑夫进了宅邸,他虽早有准备也被内部的奢靡所惊到。关于投资建坊的事,还需慢慢商议。此事牵扯太多,必然要慎重。黑夫也懂礼数,便宴请礼至家中用饭。 “去,给礼君温两坛黍酒。” “不必破费,喝茶便好。” 礼笑着摇头。 他与黑夫相通,皆是无姓无氏的底层士伍。他碰上了雄才伟略的秦王,横扫六国。凭借军功,一步步才有今日地位。他自幼贫困,大兄便是饿死的,却将半斗稻米留给了他。寒冬腊月他背着大兄尸体,却瞧见诸多豪强富户饮酒为乐。他为给大兄安葬,硬生生将冻土刨开…… 所以,他从不饮酒。 “阿这?” “礼君从不饮酒。” 秦始皇淡淡拂袖。 某年他生辰设宴,礼还只是侍郎。群臣皆是举酒贺喜,唯独礼不肯饮酒。当时就有御史弹劾他,他自然知晓礼的往事,便免其罪,特别恩准他以果饮代酒。 秦始皇愿将洞庭郡这等重要的地方交给礼,就是因为看重他的品性。礼精通律令清廉如水,勤政爱民。不管换谁,也没法比礼做的更好。所以这两年虽发生两起小规模的叛乱,可礼这郡守的位置一直坐的稳稳的。若换做别的人,早被撤职了。 “行,那就倒茶。” 黑夫也不强求。 不喝最好,还省了。哪像文昌这老狐狸,现在隔三差五就偷他的酒喝。大晚上不睡觉就拉着他去清楼喝酒下棋,要不是看在秦公的面子上,早找他要钱了。 很快,菜肴便都送上。菘菜豆腐羹,清炒葵菜,冬笋老鸭,梅干菜扣肉,还有道则是豆芽炒菹菜,菹菜其实就是腌菜。虽然菜的数量不多,但胜在份量足。礼并非是挑剔之人,望着菜肴已是心满意足。 “来,诸公莫要客气。” “善!” 礼也不客套,抬起箸慢慢品尝。他早就听说云梦美食相当出名,特别是那铁锅炒菜更属难得。只是普及度并不高,很多黔首还是以炖煮为主。 先说这炒葵菜,嫩滑爽口。葵为五菜之首,也是南方寒冬餐桌最常见的绿菜,有诗云: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云梦黔首冬天最常食的还是菹菜和干菜,类似茈姜、蘘荷,干葵。 冬笋炖老鸭也很鲜美,鸭肉炖的无比软烂,特别是这汤汁令人回味无穷。豆芽炒菹菜的口味则是稍微重了些,礼并不是很喜欢。豆芽这时候又称为黄卷,神农本草经里面就有记载,也算是富裕人家的一道寒冬小菜。 最让礼诧异的莫过于菘菜豆腐羹,豆腐软烂入口即化。羹无比浓郁,还有些许鱼丸,更是鲜美。礼倒不是吃惊于豆腐,这玩意儿他路上就吃过了,据说也是黑夫捯饬出来的。 他吃惊的是这菘菜! 菘菜也算是常见菜,说白点就是后世的小白菜。还有类似于是葑或者菲,都是这时期的常见菜,是谓采葑采菲,无以下体。问题在于,眼前的菘菜更为甘甜些,要比洞庭菘菜可强的多。 “这菘菜……为何如此可口?” “礼君果然也懂菜圃农耕。” 黑夫笑了起来。 说起这事,那就能扯远咯。 他刚穿越时,就对秦人的餐桌深恶痛绝。只不过那时候打仗,有的吃就算好的了,饿个两顿就算是豆饭配上羊油都吃的香。回到云梦担任亭长时,恰逢寒冬。天天吃菹菜干菜,反正他是受不了。 于是乎他痛定思痛,试要改变这一切。刚开始他想着说搞个温室大棚,但这玩意儿建造难度太大也不现实。他听说咸阳有处温泉,便有人专门种植绿叶菜提供给皇帝食用。 温泉没找着,他就想着人工建造个温室,然后在土壤下面走烟道,用以种植绿菜。他兴冲冲的将此事告知于喜,于是就被喜罚抄了。这么做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就算是勋贵都未必能承受得起。那时黑夫又刚刚起步,还欠了一屁股债…… 好好好,那就换个法子! 寻找能在寒冬种植的绿叶菜! 其实秦国也有,比如说葵菜豆芽。特别是葵菜,更是当今主流。葵菜有粘液,哪怕没有荤油吃起来也很肥嫩爽滑。黑夫记得,前世老家人将这菜称为鼻涕菜…… 当然,还少不了大白菜的祖宗菘菜。之所以名菘,就是因为这菜能于寒冬生长,犹如不老松。只不过菘菜和后世白菜区别极大,一来是造型松散并不结球,二来是口感产量远远不如。并且人工种植的菘菜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野菜。就说夕阳里吧,也就吕婴家里头富裕,所以种了小半亩的菘。 黑夫吃过菘菜,略有些苦味。他也算知道没有外挂穿越到秦朝有多难了……就算他知道土豆红薯这些玩意儿在什么地方,只怕也没多少用。因为蔬菜瓜果都是经过一代代的培育,才有后世的模样。就比如说关中种植的粟米,其实最开始就是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是经过人为培育一代代挑选驯化而成。 除开菘菜外,还有葑和菲。葑就是后世的蔓菁、芜菁,俗称的大头菜。至于菲则是所谓的莱菔,也就是后世的萝卜。黑夫是说干就干,足足耗时五年精挑细选,才算是有些成果。首产量上来了些,而且还更加耐寒,口感也更加好。反正在南方种植没啥问题,至于北方零下二三十度……那黑夫就不知道了。 “先生就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胡亥这时忍不住举手发问。 他就已经是够挑食的了,可来到黑夫府上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府上庖厨三天两头就得抱团痛哭,瞧见黑夫没有添饭,眼泪便要落下来。黑夫某天没动筷子,更是直接拿着菜刀要抹脖子。 胡亥都觉得是人间美味了,可黑夫却是蹙眉不悦。不是火候没到位,就是天天一个样式吃腻了。有时胡亥都想给他两巴掌,看他还发不发颠。如此珍馐美味,就算是咸阳宫都吃不着,你还如此挑? “孺子谬矣。” 陈平端起酒樽,认真解释道:“君上昔日也有爵位傍身,称得上是肉食者。以君上的能耐,又怎会缺口吃的。这菘菜于君上而言,并无多少好处。但于云梦乃至万千黎庶黔首,却是寒冬中最为可口的菜肴!” “……” “……” “……” 扶苏翻了个白眼,差点没吐血。 这马屁拍的,他听不下去了。 “知我者,陈生也!” 黑夫厚着脸皮点头。他最开始主要还是想着自个,兼顾造福邻里乡友。当时老百姓冬天就只能熬,想吃口绿叶菜是相当不易。大部分都是干菜腌菜,口感味道是真不行。随着菘菜一代代的改良培育,这两年也算在云梦普及开来。再不济,也比吃干葵要强…… “那能否移至于洞庭?” “应该没啥问题。” “好东西,到时带上!” “额?” 见礼双眼冒光,黑夫也是无语。礼是属秦始皇的,瞧见什么好东西都想带回洞庭。沿路而行,他就差没把人直接给拖走了。碰到个工坊就问黑夫,能否迁至洞庭? 好好好,瞧见菘菜都不放过啊! …… 礼望着黑夫,感慨道:“你若是我洞庭秦吏,那该多好。” “那可不好说……” “哦?” “礼君素来奉公守法,我若是在洞庭为秦吏,只怕是早早就被充为刑徒了。” “哈哈哈!”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 黑夫倒也是真诚。 在礼面前,也不藏着掖着。 就差没把贪官写脸上了…… “你还真是难得。”礼是哭笑不得的拂袖,“不过,说的或许也没错。老夫可不似喜有这等决心,你若为老夫属吏想来也无今日的南方乌鸟。老夫这些年也算见识过不少贪吏,一个个全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反倒是你,却是无比坦诚。”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哦?” “他们贪是非法所得,下吏是靠自己本事赚的。虽然说有些逾越,却都是血汗钱啊。既是如此,吾何必遮遮掩掩的?陛下神灵明圣,必是会理解的。” “呵呵……那是。” 礼讪笑的端起茶碗。 那可是相当的理解啊! 你小子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得亏是遇到如今的皇帝,要换做昔日的秦昭王,怕是早就凉透了…… 礼再次叹了口气,“洞庭缺少能吏干吏,又偏偏滋生有诸多贪吏。他们与当地越人勾结,贪腐谋私公器私用。利乡反秦时,有些贪吏便与之勾结。像粮仓账目有问题,便利用越人一把火全都烧了干净。得亏喜君留了个心眼,方才审理出此案。他们平日里都是自诩清廉如水,谁能想到暗地里却是贪赃枉法。被擒获后,一个个是泪如雨下。说是愧对陛下愧对秦法,悔恨不已。” “礼君这就误会了。” “嗯?” “他们确实后悔,只不过是后悔被抓了而已。”黑夫耸了耸肩,淡然道:“像当初我被喜君抓了后,也是这么说的。要是真后悔,早早就投案自裁了。” “……” “……” 你怎能如此自豪的? 不过话糙理不糙,是这道理。 礼是无奈叹息,继续道:“洞庭为新郡,治理起来还需依靠秦法。有些秦吏明明被老夫点名撤职,结果靠着关系又至别的地方为吏……所以老夫才如此着急,希望能借麻纸宣扬律令。” “主要还是缺人。”黑夫挠着头,蹙眉道:“洞庭为新郡,还是得多提拔或迁些秦吏才是。” “是啊!” 礼是连连点头,小眼神则时不时瞥向皇帝。他看似是在与黑夫交谈,实则是说给皇帝听的。他面露无奈,继续道:“就说迁陵县吧,居吏少不足以给事。官啬夫十人,其二人缺,三人徭使,今见五人。上下秦吏按理说有103人,但缺员15人,徭使不在其职者35人。也就是说,居吏者一半……” 黑夫听得是头皮发麻。 洞庭两次叛乱,算上被连坐牵连的官吏,上上下下怕是得有小二百人。洞庭本就是新郡,语言就不提了,小篆推行的也相当吃力。礼就是想征调当地人为秦吏,他们也得先学小篆秦律吧? 所以说,能不缺人吗? 秦始皇则是从容不迫的端起酒樽。 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其位,谋其政。 礼既为郡守就得解决问题,而不是产生问题然后再把问题丢给他。要说缺人,燕齐两地同样缺少秦吏,他还能凭空变出精通小篆秦律的秦吏?! “此事,其实也有办法!” “公乘有何良策?” “临时工……吏!” 叱嗟! 乃公就知道! 蒙毅在旁是哭笑不得。 因为,云梦就是这么干的! 第115章 大秦临时工,弟子下乡 “法者,天下程式、万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黑夫两手摊开,认真道:“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故挑选秦吏,无比严苛。纵是斗食小吏也得识字写字,更要精通律令。若是亭长乃至啬夫,还要懂得骑射武艺。” 秦国官吏制度并不复杂,咸阳这等京畿之地就不提了。别的郡县长吏,那都是由始皇帝直接任命的。这些长吏都是郎官出身,曾跟随于皇帝左右接触政务。 郎官有的是靠父辈余荫,类似蒙毅蒙恬李由李信这些,仰仗父辈功绩方能早早的成为郎官。还有就类似于礼这类无姓无氏的士伍,他们靠着军功亦或者上司举荐也可为郎官。表现出众的,便能破格提拔为郡县长吏,前往郡县任职。 除开郡县长吏,还有就是乡亭级的斗食小吏。这些是尽量任用当地人,毕竟里面的弯弯绕绕很多。若换外乡人,连语言都不通还谈何治理教化? 就好比黑夫,他现在就是云梦乡啬夫。若是再往上提拔为县令这类长吏,那么按规矩就得异地为官,绝不能在南郡担任。这是为了防止官吏结党营私。除开极少数类似于喜这种特批的,大部分都得前往别处。 黑夫为吏多年,深知基层秦吏有多不好干。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更重要的是缺人啊……他大兄衷跛脚,但胜在通读律令能识字写字,都被提拔为亭长。 当初云梦同样缺人,黑夫就厚着脸皮去找喜要人,喜直接让他走。还说既然立下三年之约,那就想法子自己解决。他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问。 得咧,就等您老这话了! 于是乎,黑夫便自掏腰包请了些临时工。临时工管吃管住,同时每日还有半斗米。毕竟乡佐游徼这种小吏每日也不过一斗而已,给半斗米算是好的了。既然是临时工,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比较低。 不懂秦律? 没事,慢慢学就懂了。 不会写字? 没事,认字就行! 不认字? 没事,能干活就行! 一句话,只要是个人就行! 黑夫能让云梦人人都有爵位,靠的就是临时工制度。闲暇之余帮忙干些杂活,就能得钱得粮,当日结算绝不拖欠。 比如说仓吏需要核算粮食入库,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那就找临时工来算账,这事难不倒精明的秦人,就算是一两米都少不了他们的。仓吏只需大概核对,确认无误后便可撰写成册。 像秦国法吏,隔三差五都得下乡宣扬解读律令。这事自然也难不倒黑夫,他亲自将相关律令用大白话翻译成书,保证人人都能听懂。只要会认字会写字,便能胜任此事,如此就能节省时间。 至于吕婴这类退休的秦吏也不能闲着,就负责管理临时工。闲暇时教导临时工学习读书写字,研习秦律。黑夫承诺过,只要他们好好干干得好,以后保证给他们转正。 并且每年都会评比,干得好的黑夫亲自出面举荐。只要再通过考核,就能为吏。就这两年,有四个亭长一个啬夫都是从临时工提拔上来的。云梦本来也缺少秦吏,可这两年却能够支援别的乡。 …… 黑夫说的是口干舌燥,端起果酿便一饮而尽。不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欢喝酒,他更喜欢喝肥宅快乐水。只是平时设宴都喝酒,他不喝也不太合适。这回既然礼不喝,那他顺势不喝。 秦始皇也都听喜提及过,还说因为黑夫这事闹出过不愉快,得亏是喜亲自出面才将此事压下来。 秦国有专门的学室,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在学室的弟子,那都是吏爵之后。他们在学室中可免去所有徭役,学成后只要通过考核就能担任秦吏。结果黑夫举荐的人,考试成绩竟比他们还要出色。弟子自然觉得有黑幕,纷纷要求重试。 “所以,便是吏守?” “可以这么理解。” 黑夫轻轻点头。 秦国县以下的吏制很多很杂,除开县令县丞县尉这类长吏,还有啬夫、校长、官佐、曹吏、令史和吏守。 所谓吏守,就是变相的临时工,为权宜派遣而非正式任命的地方官。比如昔日的叶腾,便是南阳假守。不光郡守,乡啬夫乃至亭长都有。比如说某亭长要送刑徒至骊山劳动改造,这时就由乡指派位【亭守】,负责暂时处理当地政务。等亭长归来后,亭守自动卸任交接。 当然,这也是有本质区别的。哪怕是亭守,都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不会像云梦的临时工,是个人就要。担任亭守时,得负责亭长的所有职务,可不是什么都能干的。 秦始皇气定神闲,不发一言。 注视着礼,面色如常。 时不时看向黑夫,很是期待。 陈平顺势站起身来,献策道:“平以为,此事甚好。于洞庭而言,有诸多好处。一能解决官吏不足,二则可收民心,三则顺势推广小篆秦律。正如公乘所言,没人天生就会小篆秦律。吏守为工时,可顺势学习,若表现出众则可举为试!” “善!” 黑夫颔首赞许。 瞧瞧人家,多懂事! 他只需提出,陈平便会完善。 “我看未必。” “哦?” 扶苏摇了摇头,认真道:“就算按云梦之法,前提也是有人。然洞庭最缺的就是人。就算有,还需承担每日斗食,这也将是笔不菲的开销。” 秦始皇顿时轻笑。 不可否认,扶苏这段时间确实有了些长进。他现在能立足于实际考虑问题,不像先前那样空有理论。当然还有些小缺点,那就是把问题丢给别人。作为公子,倒也不算什么。 瞧瞧,这就是不懂事的。 黑夫也没在意。 合理的批评,可使人进步。 “礼君,洞庭各县学室如何?” “弟子皆满。”礼是面露苦笑,无奈道:“学室弟子可免去一切徭役,自然都是争相趋附。有的为能成弟子,更是暗中贿赂打压。” “所以,洞庭并不缺人。” 黑夫无比从容。 礼说的这些,南郡也差不多。成为弟子,基本就可以说是半只脚踏入官门。再加上能免去徭役,试问谁不想当? 弟子于学室需学习文化书写姓名,诵《苍颉篇》《爰历篇》《博学篇》。还得明习法令,为后续出仕做准备。当然郡县长吏也能指挥他们做事,做的不好还要受罚,只不过仅限于郡城和县城。至于基层乡亭,自然用不着他们。 “吾先前曾向喜君提过一事。” “愿闻其详。” “弟子下乡!”黑夫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荀子曾言: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韩非也曾说过:今听言观行,不以功用为之的彀,言虽至察,行虽至坚,则妄发之说也。窃以为凡秦吏者,当下乡接触实政。好过他们坐于庙堂,空谈误国!” “善!” 秦始皇都忍不住出言赞赏。 秦国以法治国,讲究实际。大部分官吏皆是自基层提拔,所以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说法。黑夫这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弟子……下乡?” 礼也是蹙眉苦思。 如此,似乎还真有搞头! 再怎么着,弟子都能识字写字。还有些表现出众的,更是精通秦律。原本他们都在郡县学习,兼顾着帮忙处理些政务。现在若是下乡为临时工,便能解他缺人之困。 “那有何时间学习?” “子都,脑子要转起来。”黑夫笑了起来,“现弟子免去徭役,只需留于郡县。以后则每年挑出两个月的时间,前往各乡亭里为守。等同于是变相的徭役,所以不必给钱。他们扎根于基层,能切身体会到治民不易。他们会诸多问题,是简牍书籍所没有的。待回至学室,必能有所启发。” “好,说的好!” 礼都忍不住点头,继续道:“如此说来,本君还能适当扩充学室。他们下乡后,能边学边为吏。若表现出众则可破格提拔为吏,留任当地。” “礼君大才,受小子一拜。” “还是靠你提出此策。” 礼是连忙起身回礼。 他来云梦果然是没来错! 黑夫能想常人所不敢想,不论物还是人都可利用到极致。不愧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就算石头都要榨出二两油的狠人。也难怪皇帝愿意屈尊降纡,破格免去其所有罪责,准许其越官而功。 秦始皇终于是扬起抹微笑。 他觉得,这事不光可于洞庭。 得推广至各个郡县! 这些弟子平日里可都舒坦的很,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个削尖脑袋都要为弟子。就凭免去所有徭役这条,就足够了。虽说需帮忙处理些政务,却是极少部分。现在直接让他们为吏守,亲自上手治理当一地。是否适合为吏,一目了然,这比任何考核都要实在。 干的好的,予以提拔。干的不好,那弟子也别当了。吾秦从不养闲人,若不适合为吏,那就自觉回家种田去!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16章 韩非之死,完璧归相 咸阳,丞相府。 驷马大车缓缓停下。 李斯捋着胡须,微笑注视。虽然高兴,却是满脸疲惫。这几日咸阳城的风气很不好,所有官吏全都和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早出晚归,更有甚者挑灯夜战连家都不回。他的属吏都忙着处理政务,他作为丞相更加不好意思离去。 “由,见过父亲。” “呵呵,快入府用饭。” “多谢父亲!” 李由恭敬作揖,身后奴仆带着礼物默默叩拜。算起来他又得半年多未曾归家,自然得带上些礼物。他现已独立出户,也算是靠着自己混出了些名堂。再有人提到他,也不会说是丞相长子,而是称呼他为三川郡守! “尔等将礼物放好。” “唯!” 李由则亲自捧着檀木盒,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若是卖给郑人,就这木盒就能卖出个好价钱。由此可见,这里面必然是件稀世珍宝。 “欸,阿翁的玉呢?” “玉?咳咳……莫要再提。” “额?” 李由面露不解。 他记得很清楚,那块玉佩可是李斯的心头好,每日贴身佩戴不舍拿下。先前蒙毅说要瞧瞧,便被李斯断然拒绝,怎会换了一块? 莫非……玉碎了? 唔,想来也是如此。 “路上可安全?” “蒙阿翁关心,沿路并未遇到危险。”李由淡淡一笑,脸上则闪过抹好奇,“由入咸阳城后,发现各府几乎都点着烛火。特别是那考工室,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按理说日落后便可归家歇息,是否与那云梦黑夫所献农器有关?” “农器已经过时了。” “那是,马蹄铁?” 提到黑夫,李斯难得苦笑。这些年来他殚精竭虑,不论面对任何人他都不惧。如今担任丞相,可谓富贵极矣,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算是阅人无数,可黑夫这种奇人还是头次瞧见。颇具古之公输墨翟风范,却又有管夷吾陶朱公的本事。精通律法擅出奇计,总有各种奇思妙想,就四个字:成分复杂! “还有马镫马鞍。” “儿不明白。” “哦,还有造纸术。” “额?” “呶,这便是纸。”李斯面露无奈,苦笑道:“此物廉如竹简轻如绢帛,还可缝为这蝴蝶书。武成侯自云梦归后,特地卖给老夫的。” “价值几何?” “一张纸,百钱。” “这卷蝴蝶书,三两黄金。” “……” 你管这叫廉如竹简?! 李由大概翻阅了番,只觉得颇为粗糙。至于这蝴蝶书,他就是用绢帛缝起来估摸着也不用这么多钱。 “那成本呢?” “这张麻纸,半钱左右。” “半钱?!” 饶是李由都错愕不已。 麻纸上,密密麻麻皆是李斯亲笔所写。字迹清秀隽永,暗藏笔锋。一排排小字,尽显其大家风范。李斯是出了名的擅长文墨,他这篇文章便是《仓颉书》,为秦国小篆范本,被用于自全国上下推广。 “仓颉作书,以教後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勉力讽诵,昼夜勿置……悫愿忠信,微密瘱?。儇侫齐疾。区区张麻纸,便可承字数百,这足以抵卷竹简。而成本只需半钱,比竹简便宜太多太多。” “现在,可知他们为何这么忙了?” “知道!” 李斯轻轻颔首,继续道:“你来的不是时候,上已下令取消所有郡守休沐。上计考核交由郡使代替,郡守皆需留在郡城,一年内便要将造纸坊建起。两年后,彻底取代竹简绢帛。” “儿明早便回去!” 李由连忙作揖。 他昔日担任中郎,很清楚皇帝是个急性子。能一天完成的,绝不会拖至第二天。他这回也是倒霉,他来的时候估摸着和谒者刚好错过。若是早些得到消息,他也不会回咸阳。不过也无妨,三川郡还算是近的。 “这纸可是好东西。”李斯捧起麻纸,感慨道:“物美价廉不说,而且更便于书写。老夫将这幅字交由太史令胡毋敬,饶是他都赞不绝口,称赞老夫字更美。笔墨而书,亦可为法也,老夫便将此命为书法!” “阿翁大才。” 李由自然是附和着。 年幼时,李斯便常常教导他们字如其人。做人如此,写字亦然。若是将字写的乱七八糟,哪怕所献谏书再好,皇帝也不会多看一眼。为人臣者,便力求所有事都做到最好。中车府令便靠着一手好字,从隐宫卑贱之人一跃为官。 “上雄才伟略,深谙法术势。”李斯望着李由,低声道:“上要做的事,必会做到。黑夫有才能,上必用之。今后若是遇到,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儿明白。” 李斯重新看向蝴蝶书,感慨道:“老夫本以为他好似昔日甘罗,只是有些本事,终有一日会才思枯竭泯灭于人。却未想到,他就没停下来过……区区公乘啬夫,却间接逼的咸阳公卿日夜不分。待其入咸阳为廷臣,又会如何?” “这……” 李由也是语塞。 他知道父亲的才能,也知晓其眼界甚高,说是恃才傲物也不为过。能得其夸赞的,不过韩非张苍寥寥几人。就算昔日的王绾隗壮,在其眼里也不过如此。现在对黑夫的评价,甚至已超过往昔的韩非! 世人皆说李斯嫉贤妒能,毒杀师弟韩非。对于这事,李斯从未辩解过,但李由知道他的父亲绝非这样的人。李斯是贪恋权势,却并不意味着会嫉贤妒能。他凭自己的真才实学,一步步往上爬。韩非会死,皆是他咎由自取。 昔日秦王派遣姚贾出使四国,并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为的便是破解六国合纵。可韩非自寻死路跑秦王面前,抨击姚贾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还说姚贾趁着出使各国的时机,将用意贿赂各国公卿的钱财收为己用。 韩非根本目的还是存韩,自然迫切的希望六国合纵。姚贾面见秦王慷慨陈词,将自己比作太公望齐之逐夫,管仲,百里奚和中山盗。还说韩非为姬韩公子,必定是为韩不为秦。今时今日韩非诬告老夫,当行秦法反坐,恳请大王以秦法诛韩非! 若论秦法,韩非当腰斩弃市! 所以,李斯亲至云阳死牢,将毒药赠予韩非,亲自送他这位师弟最后一程。他并非是嫉贤妒能,只望韩非能死的体面些。可李斯万万没想到,韩非前脚刚死,后脚秦王的赦免诏书便送到。秦王想着韩非一心存韩不愿为秦效力,那么他就灭了韩非的国,届时他又当如何处之? 李斯若要真的嫉贤妒能,昔日便不会邀请小师弟张苍入秦。还有诸多六国客卿,皆是由他引荐。他师从荀子,结识诸多有志之士。他们未必都能位列朝公,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光发热。 面对民间的谩骂抨击,李斯从未去解释。他虽然是片好心,却也害死了韩非。他低估了秦王的野心和度量,明知韩非一心存韩,也想令其为秦所用,想着灭韩后再看他如何抉择。 可惜……韩非还是死了。 他少了个能说话的至交。 每至深夜,总会望月叹息。 “对了,儿有份礼物献于父亲。” “何物?” “是块美玉。” “嗯?” 李斯将木盒缓缓打开。 瞧见里面温润美玉,瞬间石化。 叱嗟?! 这不是被黑夫坑走的玉佩吗? 李由站起身来,叹息道:“这块美玉,乃是出自阳武富商相赠。儿看到后也是相当诧异,竟然与儿昔日得到的楚王美玉完全相同。想着肯定是出自同位名匠,便想献于父亲凑成一对。话说,父亲的玉呢?莫非是……碎了?” “这就是老夫的玉……” “怎么可能?” 李斯哭笑不得的将玉佩举起,他是万万没想到,这玉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又落他手里了。 “昔日这玉佩曾磕到案角,所以这里有块裂纹,老夫绝不会记错。你说这玉出自阳武富商,那人可是名为张负?” “是其子,张仲。” “没错,那就是他。” 李斯也是苦笑,全都明白了。王翦回至咸阳后提到了武庙这事,还让他负责修造,挑选合适的人。其中有份名单写的无比完善,每个人都有其原因,李斯是无比赞赏。后来方知出自位布衣青年,陈氏名平,现为黑夫门下食客。 陈平之妻,便为张氏女。他能从阳武至云梦,也是靠其外舅(岳父)张仲。张仲乃阳武富商,来云梦自然是做买卖的。所以,黑夫肯定是将他的美玉卖给了张仲! “这……这玉怎会在他手上?” “有人卖给他的。” “是谁竟敢偷父亲的玉佩卖?” “他可不会偷,他那是抢!” “啊……这……” 这下给李由直接整不会了。 谁敢抢李斯的美玉? 不要命辣?! “是何狂徒,竟如此无礼!阿翁身为丞相,更怀彻侯之印。纵然是武成侯,也不可如此放肆。只要将此事上奏,不论是何人都必受严惩。” “哦,陛下允许的。” “……” 李斯看向窗外。 “所以,还不知道?” “莫非是……云梦黑夫?” “就是此贼!” 【两更送上啦~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 第117章 李信南征,保护动物苍鸽 频阳,武成侯府。 李信整理衣冠,静静等候。 老奴上前叩门,于左侧躬身。 片刻后,便有仆人开门。 “足下是?” “此为谒,劳烦交于君侯。” “还请稍等。” 这年头要拜访王翦这类大君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得上谒,所谓的谒可以理解为这年头的名片。竹条写有名字身份,同时还会说明拜访时间和目的。待仆人呈于家主后,才会决定是否见面。若是家主不愿见,便会由仆人将谒条重新还回去。若是亲自出门接见,那就是贵客来访。 这都是晚辈见长辈,亦或者是下级见上级。若是平辈平级则无需如此麻烦,只需知会声便可。 李信站的笔直,负手等候。 寒风习习,他却无动于衷。 曾几何时,他也为王翦裨将。王翦统帅数十万秦军临漳、邺,而他则兵出太原、云中,自侧翼共同包围赵国大军,一举灭赵。王翦对他这位少年将军颇为赞赏,说他今后必为秦上将军,为秦开疆辟土征战不止。 得到如此赞赏,李信也是无比欣喜。那时的王翦已经成名,是无数秦国将士心中最为推崇的统帅。能得到他的夸赞,那是少之又少。 但是,李信的野心不止于此。 成为他,取代他,超越他! 现在……都过去了。 他不过败军之将,为秦戍守陇西抵御羌胡,未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复用,成为南征裨将辅佐屠睢。哪怕说屠睢昔日曾是他的裨将,可李信却已知足。他今日能被复用,就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表现突出,或许还能参与北伐。 来的路上,李信听使节说了不少事。大部分都是与那南方乌鸟有关,还说他能被复用,皆是因为黑夫献《谏南征书》。此书由武成侯带回,丞相等朝公皆赞不绝口。里面提出诸多想法,包括复用他为裨将。 冯去疾最赞赏的便是百越生产兵团,将农耕征战完美结合。秦国本身就是耕战制,士伍闲时为农战时为卒,种地那可都是把好手。 百越幅员辽阔,遍布丛林瘴气池沼。越人又有诸多部落,只听于君长。秦国无法以大军团作战的方式速通越地,战事必然僵持胶着。长久对峙,士卒闲暇时大可开垦荒地,保不齐还能自给自足。据探子来报,越地位处南方雨水充沛,最适合种稻。有的地方是四季如春,稻米甚至能一年三熟! 秦国南征百越,为的就是要将越地打造成南方的粮仓。只要对秦国的长远发展有帮助,哪怕付出些代价,秦国同样会做。当然,也是有着诸多的反对声。李斯就觉得此事不太靠谱,生产兵团听起来好像有用,实则有着诸多纰漏。 士卒在外长期征战,最怀念的是桑梓家乡,是妻儿老幼。若放慢进攻脚步,一来粮草损耗倍增,二来容易令士卒激起不满的情绪。他们为秦征战,抛头颅洒热血是想搏个爵位,绝不是开垦荒地。况且,荒地是想垦就能垦的? 总之,这事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左右两边都有道理,所以也是势均力敌。至于开凿河渠方面,倒是得到了全票通过。随着秦国大军不断深入,运输粮草就是个大麻烦。若能借湘水而下,便可省去诸多劳力。郑国已得到调令,即将南下。 李信大概都看过,也很诧异。黑夫昔日伐楚,不过只是军中伍长。后续担任啬夫,主要还是治理当地。可从谏书来看,黑夫对南征百越是无比了解。很多事他都不知道,黑夫却都知晓。如此运筹帷幄,令李信都产生了错觉,黑夫似乎是知晓未来…… 等候良久,厚重的木门方才打开。 “君侯久等了,请。” 李信跟在后面,坦率从容。王翦的府宅可是出了名的大,堪比禁苑。万幸的是后面大部分为林野,养着诸多飞禽走兽。王翦闲来无事,还能过把狩猎的瘾。 前院是个大型演武场,足有好几亩地。两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还竖立着箭靶。从侧边走过,还能听到阵阵暴喝。这些人并非全都出自王氏,很多都是皇帝送来的中郎,让王翦闲暇时帮着操练。 想彻底退休? 不存在的。 必须得榨干剩余价值! 还好,厅堂就在演武场后面。李信再次整理好衣冠,径直入门。瞧见正襟危坐的老将军,李信眸子都有些泛红,恭敬作揖,“信,见过君侯!” “武平侯不必多礼。” “信待君侯如师,当行大礼。” 李信垂首长拜,礼数也是做足了。王翦是巴不得秦国多出几个彻侯伦侯,省的他们王氏高处不胜寒。所以王翦经常会提携后辈,表现好的都有重赏。李信为裨将时,经常与王翦商讨兵法至深夜。彼时的王翦已过花甲,却依旧耐心解答。 “两年历练,你也沧桑许多。”王翦微笑着走上前去,将李信搀扶起来,感慨道:“昔日的你意气风发,为秦军少壮派之首。现在却是白发苍苍,也黑了不少。陇西千里流沙,也不好过。” “上不以信败军之将,委以伦侯,信必戍守陇西抵御羌胡,不让其踏足秦地半步。纵万死,无悔也!” “善。” 王翦满意颔首。 他们本以为李信会因此意志消沉,就如斗败的公鸡再也无法抬起头,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李信变得沉稳内敛,但依旧是雄心勃勃,想着为秦开疆辟土。 “来,看看此物。” 王翦笑呵呵的将千里镜取出。 拉着李信,走向外面。 李信半信半疑的将其看向远处。 霎那间,他的脸色就变了变。 “这……这是何物?” “千里镜,可用于观察敌情。”王翦爱不释手,感慨道:“可惜,少府玉匠太过蠢笨。月余的时间,却是无人仿制成功,眼下大秦独此一份。便先交由你手,如何用便看你自己。” “信,拜谢君侯!”李信连忙将其收下,而后苦笑着道:“不必想,此物必然也是出自云梦黑夫?” “聪明。”王翦面露微笑,“关于他的封赏,都已拟好。此次便有劳武平侯为使臣,南下至洞庭时顺路为其封赏。” “信,正有此意!” 李信也是笑了起来。 他能被复用,皆赖黑夫举荐。他为裨将等同于是削了屠睢的权,无异于是得罪了屠睢。他本就打算去洞庭郡时,顺便见见这位奇人。 “他,可是要进为卿爵了?” “猜猜看。” “五大夫?” “陛下赐爵虽吝啬,然仅限于侯爵。”王翦摇了摇头,淡然道:“李将军自陇西而来,故不知情。此次黑夫立下诸多功劳,谏南征书便不提了。还献上医家手术之法,辅以云梦白药和麻沸散。涉间腹部中箭,吾等皆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云梦医师治好,七日后便可下地。其技艺神乎其神……本侯也是头次瞧见。” “额?” 李信面露不解。 信息量有些大,他还没缓过劲。 “黑夫,还懂医术?” “他不懂,但却有诸多稀奇的想法。”王翦轻轻拂袖,“贯彻其理念的,则是云梦医师韩终。但归根究底,还是其先提出此法。” “如此也合理。” “他还献上了造纸法。” “此事信倒知晓。”李信轻轻颔首,“使臣抵至陇西后,还召见郡守宣读诏书。令陇西一年内修好造纸坊,两年内便要以纸彻底取代绢帛。信有幸试过,比竹简绢帛都要更便于书写。成本又无比低廉,用以文书行政再合适不过。” “他还是个驯禽师。” “可是苍鸽传书?” “然也。”王翦捋着胡须,感慨道:“自陇西至云梦,起码三千里路,结果苍鸽只耗费两日时间便抵达云梦。” “两日?!” “准确说是廿三个时辰。” “……” 李信人都麻了。 在他看来,苍鸽要真能飞回云梦就算好的了。可现在还仅仅只耗费两日,这就令他没法接受了。要知道就算是日夜兼程,沿路换人换马,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沿途有着诸多高山大河,有人就只能绕路走。 “别说你,老夫知道时也没回过神。”王翦自嘲的苦笑,“若非上亲笔所写,本侯绝对不信。现在上已召集各郡县的驯禽师,为得就是大规模驯养苍鸽,用以传书。上还制定律令,将苍鸽位列牛马。凡捕杀者,一律赀二甲。若延误军机大事,夷三族。” 秦国以法家为主,是谓重刑明民,大制使人,则上利。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罪重而刑轻,刑轻则事生,此谓以刑致刑,其国必削。 所以万事皆要有法可依,包括苍鸽也是如此。秦国的行动能力也是惊人,现在苍鸽传书八字还没一撇,先把法律给制定好。待将律令传至各个郡县后,苍鸽传书也将稍有成效,把时间节点卡的死死的。 “此事必要推行!”李信涨红着脸不住颔首,“正所谓兵贵神速,苍鸽传书远比锐骑传令更安全也更快。若要防范被敌人射杀截取情报,则可用阴书。还可一次放出数百只苍鸽,总有能飞回去的。信昔日伐楚,若得苍鸽传书何至于惨败而归?!” 李信这等猛将统帅,自然意识到这苍鸽传书的妙用。正常通讯,其实用不着苍鸽。毕竟苍鸽现在刚起步,而且不够稳定。若非加急文书,完全可以交由邮人一站站传递。 可在军事上,那就太有用了。有时军情早送至国君手上一日,或许就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苍鸽的确是不够稳定,但完全可以一次性释放成百上千只。但凡有一只能及时飞回去,那就是值得的! 伐楚失利,李信始终是忘不了。其实那回是昌平君在后方叛乱反秦,逼的他被迫回援。若昌平君刚反秦便有苍鸽传书通知,秦王即刻派遣大军平叛,他就能毫无顾忌的一举攻破楚国! 可惜,那时他没有…… 他想令人通知秦王,结果派遣出去的探子皆被截杀。秦国大军后路被断,遭到前后夹击,李信只能被迫回援先去平叛。结果就给了项梁机会,入两壁杀七都尉! “若有苍鸽,待杀至百越腹地后,必有妙用。”李信双眼泛红,笃定道:“越地山高水远,遍地池沼。锐骑若想传书,会相当困难。若凭苍鸽传书,或许只需三日便可将军情送至咸阳!” “然也!” 王翦捋着山羊胡,爽朗的笑着。 这些,皇帝也都知道。 要不然,他怎会如此着急? “那么,究竟是何爵位?” “十一级,右庶长!” 【求求免费的礼物啦,家人们,爆点金币啊……】 第118章 吾秦不养闲人,公子下乡 洞庭迁陵县,学室。 令史打开麻纸,郎朗开口道:“廿七年十二月丙子庚寅,洞庭守礼谓县啬夫、属尉、学室官:今洞庭诸县缺吏,故兴弟子为吏守。最者赏,殿者除籍!” 霎时间屋内一片哀嚎,以后再想混日子可就不容易咯。本以为能安稳度过三年,免去徭役。没曾想郡守发布公文,挑选弟子为吏守。所有弟子都逃不过,每人每年皆需为吏守两个月。表现优异的直接破格提拔为吏,若排名最后则除去弟子籍! 安望着麻纸,压下澎湃的心情。他并不觉得有何问题,相反还觉得是桩好事。只要表现优异,便可免去考试破格提拔为吏,留任于当地。 现在洞庭正是用人之际,被迫无奈选择此法也属正常。他们身为吏子,有幸入学室为弟子,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平日免去所有徭役,还管他们每日两餐。现在,也该轮到他们报效秦廷了。 令史神色冷然,阴鸷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礼为一郡之守,很多事都能自行决断。像这种小事,可以直接推行。他也觉得此法甚好,能够快速筛选出批能吏干吏。 每年不过担任两个月,相较于徭役根本不算什么。弟子的目的就是要出仕为吏,可在学室内学的都是死知识。现在让他们下乡为吏守,就能更早接触实政。 “此事已定,郡君上书内史,欲将此事增于《置吏律》。诸生今后定要明习律令,勿要怠惰。在学室中,尔等可以骗骗老夫。可若为吏守,昏吏明吏一眼便知。郡君对此事颇为看重,特令老夫草拟了份名单。此次吾迁陵县有十名弟子被选中,两个月后再轮下一批。” “唯唯……” “罴,汝担任启陵乡守。” “唯!” “冣(zui),汝为平邑田曹守。” “唯!” “……” “安,汝为贰春乡守。” “唯!” 没被点到名字的皆是松了口气,也再没人敢混日子。再有两个月,便可能轮到他们。到那时若是表现为殿,便会被直接除去弟子籍。 秦国素来是内卷成风,对秦吏有着诸多考核。干的好的有赏,干的不好就赀甲赀徭乃至撤职。这种风气不光秦吏,而是整体。农夫种田种的好,就可以免去徭役获得爵位等赏赐。工匠筑城若是干的好,也能得到奖赏。可要是豆腐渣工程,那可就倒霉了。 比如说征发更卒筑城,结果一年时间没到城墙就出了问题,那么主持筑城的司空和更卒全都有罪,要抓回来重新修缮,并且不计入徭役时间。 “安。” “弟子在。” 令史板着脸,叮嘱道:“贰春乡昔日也曾有越人反叛,要想治理当地颇为不易。如今啬夫空缺,由你暂时接任。若有任何问题,皆可上报。贰春乡临近湘水,最适合修造纸坊。郡守知晓你有急才,便将此事交由你负责。” “你只需要按规定建好便可。” 令史并未过多解释。 安负责的是修造工坊。 后续造纸,黑夫自会派人接手。 “弟子明白。” “好好做。”令史长舒口气,感慨道:“汝父死于战场,由你继承其上造爵位。这两年学习颇为勤勉,所以才会委以重任,将最难治理的贰春乡交给你。只要你做的好,或许便能破格提拔为啬夫!” “安,必不辜负先生期待!” …… …… 入夜。 扶苏抿了口热茶。 他正在为黑夫核算家产。 黑夫简直富的流油! 饶是他这公子都眼红! 黑夫则没理会他,忙着收拾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除开各种美玉古董外,还有些则是他闲来无事捯饬出来的模型。 “黑子,这是何物?” “战斗机。” “战斗……鸡?”扶苏翻着模型,满脑门的问号,“这是什么鸡?” “去去去,你又不懂。” 黑夫顺手将模型丢至木箱中。 “子都,人选可都挑好?” “都已选好。”扶苏神色从容,淡然道:“眼下要迁去洞庭的,无非是制糖茶叶和造纸坊,夕阳里有不少人也愿意前往洞庭。不过……黑子为何要加上猩?等会,黑子莫非又要去洞庭挖坟盗宝?” “不,你误会了。” 黑夫满脸正色,认真道:“别因为猩是盗墓贼,你就瞧不上他。我告诉你,他在云梦可是素有小钻风的美名。像水道若是堵了,都是他去疏通的。你想想,造纸坊的水碓要建起来,水势便要猛。猩恰好是专业对口,帮忙疏通河道,这很合理吧?” “合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还真是物尽其用。 连盗墓贼都不放过啊! “你再想想,制糖坊需要开垦荒地。猩挖坟……呸,挖地可是把好手。他帮着挑选块好的地方开垦荒地,很合理吧?” “合理。” 黑夫乘胜追击,双眼炯炯有神道:“所以说,开垦荒地的时候不慎挖出来个墓葬,也很合理吧?” “合理……个屁!”扶苏面露苦涩,“黑子已是家资不菲,何必要继续做这挖坟掘墓的事?” “这都是大自然的恩赐啊……” “……” 秦子都是不会明白的。黑夫辛辛苦苦赔笑脸做生意,也就赚那么点小钱,还得交税。下个墓出来,起码能得利数万乃至数十万。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是会上瘾的! “黑子就不怕被抓?” “被抓也是他们,与我何干?” “他们是受黑子指使。” “诶诶诶,你别瞎说嗷。”黑夫连连摆手,“子都,你别忘了你也是同谋,你还销赃了。况且他们妻儿老小都在云梦,他们被擒获只要不供出我,我就担保他们亲人没事。要不然,桀桀桀……” 真是狗官! 对于这事,秦始皇竟然和黑夫秉持着同样的态度。被盗的终究是楚墓,那些宝物挖出来后也可造福于秦,所以秦始皇就当不知情。 蒙毅这贼狐狸顺势出了个馊主意,可以找些已被擒获的盗墓贼。然后不小心让他们跑了,他们越狱后继续挖坟掘墓。幸亏礼及时发现,将这些人悉数擒获。而后恭敬的将墓葬重新封好,至于盗掘出的宝物自然是要作为证物带回去,最后再充公。 如此,洞庭还会缺钱? 对,就管他们叫摸金公士! 不过,秦始皇并未同意。为利益如此坏法,终有一日会反噬己身。况且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若此事传了出去,届时官匪勾结挖坟掘墓,又当如何处置? “话说,你先前问我的问题知道答案了?” “什么?” “就是102章的事。” “额?” “你问我,为何云梦能人异士这么多。”黑夫面露无奈,“我让你回去考虑三天,若是不知道再来问我。这段时间比较忙碌,就把这茬给忘了。” “吾已知晓答案。” “那说说?” 扶苏放下毛笔,轻声道:“时也,运也,势也!” “说人话。” “咳咳。”扶苏轻轻咳嗽,满脸正色道:“黑子于云梦大兴吏治,必然是迫切的需要批能吏干吏。当地人若想谋生,就得拼了命的跟上脚步。没有人天生就懂秦律,也没人天生会读书写字。黑子曾言犬急蓦墙,便是这道理。” “有长进。” 黑夫微笑着点头。 穿越前,他其实对些部分历史也有疑惑。比如说楚汉争霸时期,无数猛将贤才脱颖而出,尤其以沛县为主。狗屠樊哙,狱卒任敖,吹箫管奏挽歌的周勃,车士夏侯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人都不太靠谱。可刘邦就是靠着这票沛县功臣,硬是击败项羽建立了汉朝。 后来黑夫就悟了,主要还是身处于乱世,逼的他们快速学习进步,最后是独当一面。这并不是说随便来个人都行,个人天赋也很重要。 就好比说惊,他的天赋就很有限。教他识字,差点没把黑夫教自闭。黑夫想着说今天教十个字,明天再教十个,结果这小子第二天就全忘了…… “黑子所献弟子下乡,亦有此效。” “然也。” 扶苏喃喃自语道:“子都见过些学室弟子,他们精于文墨通晓律令。可等他们担任秦吏后,总会闹出不少事。有的在学室内夸夸其谈,遇到现实情况便束手无策。” 说着说着,他脸都有些烫。他先前其实也有点这意思,所以皇帝便令他这公子下乡,这不比弟子下乡狠?说起来黑夫也不过拾人牙慧,真正开创此策的是他父皇啊! “弟子下乡,能接触实际。遇到的各种问题,会逼着他们进步,关键还能解决官吏不足的问题。我听说礼君已将此事上奏于内史,估摸着也会令各郡县效仿。” “是啊是啊。” 黑夫揉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始皇帝素来是喜欢新政新策,但凡于秦有用皆会推行。你说他要知道这事,该不会让公子下乡吧?” “呵……呵呵……” “想来应该没这么离谱。” 就是这么离谱啊! 扶苏是悲愤不已。 再大胆点,猜出本公子的身份。 只要猜出来,他就能功成身退! 黑夫却是点到为止,自顾自继续收拾东西。这些都是皇帝赐给他的冠,像单板长冠和双板长冠。 “子都。” “嗯?” “五大夫可配什么冠?” “鹖(he)冠。” “鹖冠是武将所配吧?” 所谓鹖冠,其实就是武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鶡尾,竖左右。所谓的鹖乃是猛禽,其斗对一,死乃止。赵武灵王感慨鹖的勇武,所以就用其尾羽做鹖冠,以此表示对武将勇武的认可。 “文官法吏可配獬豸冠。” “对,是这玩意儿……”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记得喜就是佩戴的獬豸冠,又称为法冠。獬豸为神兽,性忠可辨曲直,见人相斗,则以角触邪恶无理者。法冠通常以铁制成冠柱,寓意戴冠的执法者坚定不移、威武不屈,所以民间也称之为铁冠。 “那左庶长呢?” 扶苏顿时一笑。 黑夫野心不小呐。 “左庶长便等同于彻底晋为卿爵。昔日商君变法前,秦有四位庶长,分别为左庶长、右庶长、大庶长和驷车庶长。四者是职爵一体,既是爵位又是官职。除开左庶长外,其他三职皆为王族担任。变法后则化为爵位,不再享有职权。所以左庶长依旧佩鹖冠或獬豸冠,但可执一尺墨玉圭。” “那右庶长咧?” “佩墨玉冠,执一尺二寸墨玉圭!” “能卖钱不?” “滚!!!” 咆哮声响彻黑夫宅邸。 素来温文尔雅的长公子,破防了……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19章 抄书引发的进步,国玺 第119章 抄书,进爵赐氏 翌日,学堂。 “我抄!这么多?” “慢慢抄,不急。” 胡亥望着快有自己人高的竹简,脸比黑夫还要黑。黑夫为了省钱,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以布置课业为由,让他们将秦律和各种书籍抄录于蝴蝶书上。《仓颉篇》、《博爱篇》、《爰历篇》、《弟子职》……这都是启蒙学篇,加起来足足有两万字。 “先生……这也太多了。” 饶是最老实本分的彦都绷不住了,他抄的是《韩非子》,全部加起来足足有十万字啊。他就是没日没夜的摘抄,怕是也得抄十几天。别人最多也就三五万字,搁他这直接超级加倍……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诸生自当勤勉求学,不可怠惰。你们尚有机会于学堂安心抄书,外面不知多少人连这机会都没有。笔墨纸砚,可都价值不菲啊……” “行行行,我抄!” 胡亥牙齿都快咬碎了,他现在是天天抄书。从早上抄到晚上,抄的他浑身酸软无力,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抄完了,结果黑夫今天又来…… “秦亥,你抄三遍。” “为何?” “你不是抄吗?” “……” 胡亥闭嘴了。 他是真怕那半截鬼半夜找他,上回他问过学堂稚生,他们也都知道这事。还说先前学堂有稚生更混,那人堪称是小霸王。不尊师长欺负稚生,在外面坑蒙拐骗,简直可以说是坏事做绝。结果某天晚上,这人就离奇失踪了,相传有人看到他只剩下半截……自那后,再也没人敢无礼。 “其实吧,抄书这事很简单。”临走时,黑夫面露微笑道:“只要动动脑子,十几万字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抄完。” 你放屁! 胡亥差点就气笑了。 还半个时辰就抄完? 你就是把脚用上都抄不完! “彦,要不你帮我抄点?” “要不,咱俩换换?” “算了算了……” 胡亥连连摆手。 他识字后,赵高就让他日夜苦读《韩非子》、《商君书》和秦国的各种律令。因为赵高说了,这世间最大的便是皇帝,当皇帝就能为所欲为。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秦国以法治国,皇帝最推崇的也是法家,对韩非所着之书赞不绝口。他只需投其所好,那么皇帝必然会极其宠爱他,如此就算犯下大错也不碍事。 所以,胡亥也觉得没毛病。他便日夜苦读法家典籍,研习韩非学问。兼顾道墨两家,也算是有所成就。别看他年幼,论学识就算是吕婴都比不上。只不过他先前太过脱离于实际,才会问出农夫三十亩地吃不饱,为何不种百亩这样的问题。 韩非之书,加起来得十万字…… 比他抄三遍都要多的多! “狗娃子,你情况如何?” “我这也有一摞呢……”吕蒹哭丧着脸,叹息道:“为吏之道,法律答问,奏谳书,吕氏春秋……我就是一个月也抄不完啊!” “我有一计。” “哦?” “咱们花钱找人抄。”胡亥搓着手,得意道:“我都打听过了,云梦有些人便以抄书写信为生。只要咱们花点钱,肯定有人肯帮忙。” “你是猪吗?” “什么?” 彦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先生最讨厌稚生欺瞒,抄不完可以说,但绝不能偷奸耍滑。若被他发现,首次加抄三遍,第二回便直接开除学籍。你去花钱找人抄,也没人敢接的。先前有人接下,结果连带着抄书者都被逐出云梦。” “可先生常常让我大兄……” “是啊,所以仲兄常说自己是反面例子。让吾等万万不可学他,否则以后是会吃亏的。他还说若非为了让吾等知晓后果,他可不会让别人抄,他这都是为了我们。” “你信吗?” “我信!” “……” 胡亥顿时沉默。 黑夫是给他们灌迷魂汤了? “莫要着急,但凡仲兄说的就肯定是真的,他从不说大话更不会诓骗我们。”彦面露微笑,认真道:“好比先前的水碓,刚开始没人相信,但事实证明就是真的。他说能很快抄完,也只会是真的。不过,仲兄肯定是有何方法。” “你知道?” “暂时还没有思绪。”彦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我是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快速书写。不用我们誊抄,字就能凭空出现在纸上。” “这事很简单啊。” “什么?” “用印就行。”胡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但凡官啬夫以上的官吏,皆会配有官印。县令铜印黑绶,九卿郡守银印青绶,丞相侯爵则可配金印紫绶。至于吾……秦皇帝,则是以蓝田美玉制成的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以小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不是和氏璧吗?” “无知!”胡亥不屑轻哼,“和氏璧为玉璧,大概就这么厚,焉能制玺?况且我蓝田美玉,不比和氏璧差。” “你见过?” “废话!当然……没见过!” “那还这么牛气?” “我听人说过……” 胡亥面露无奈,他何止见过还玩过咧。有天他是趁着皇帝在章台宫廷议,然后偷摸翻窗户至寝宫,他正准备将和氏璧偷出去时,恰好被宿卫宫中的郎卫蒙恬擒下。皇帝知晓此事后,所有郎卫皆被罚轶半年,赵高则是被削去爵位一级…… “先别管这些。”彦则是好似想到什么,连忙道:“你是说,官印可以印字?” “当然。”胡亥站起身来,理所当然道:“你们眼界太低,连这都不知道?官印都是量身定做的,上面刻有官职和名字。若是帛书,便用官印沾些印泥盖上。” “那竹简呢?” “你们怎会如此无知,这都不懂?” “行行行,你懂。” 胡亥也是相当得意,眉飞色舞道:“若是竹简得先捆好,然后再糊上泥团钤上官印。最后放至火上烧烤,促其干硬。奏疏送至咸阳后,值守谒者要呈送于皇帝亲自验查。封泥完好,没被奸人私拆偷阅,才回敲掉泥封御览。” “小猪,你懂得真多!” “那是!” 胡亥鼻孔都快朝天了,自从来到学堂后他就是鹤立鸡群,也是令他有些飘飘然。这就有点像后世全国级的重点高中学渣,然后转到所小镇上的普通高中,就这么华丽蜕变为学霸。 在宫中时,胡亥的课业不算出色,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他的大兄扶苏就不提了,几乎就是全才。仲兄高也很强,文武双全,深谙法术势。学东西极快,备受皇帝重视,还娶了毋择公的幼女。至于其他公子,同样是各有所长。他虽然擅长法家之言,但别的公子也会啊,而且懂得比他还多。 所以他在宫中时,经常被先生拎出来当反面教材。久而久之,胡亥也就认命躺平了。反正他学不学都比不上别的公子,总有人混吃等死,为什么不能是他呢?若非赵高在后面督促,他连书都懒得看。 来至云梦后就不同了,他瞬间是从学渣变成学霸。黑夫上课教的那些,他几乎全会。纵观诸生,还有不少人连字都认不全。就一些算术题,都得用算盘打半天。他直接心算得出答案,又快又准! 见他如此出色,黑夫也很欣慰。所以很多基础课都不让他上,只要抄书就行。还别说,现在胡亥特别喜欢上课。就喜欢黑夫上课提问,然后他就能起身回答显摆,享受诸生惊叹佩服的目光。 胡亥是深刻理会到李斯说的那句话: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一个人是否有出息,就和老鼠相同,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决定的! 丞相就是丞相,高! 彦眯着双眼,细细品味。 “你们说……官印染上墨汁后,能否在纸上出字呢?” “嘶……我看可行!” “+1!” “+2!” “+!” “不现实。”胡亥摇了摇头,叹息道:“正常印玺,不过几个字而已。” “找槐刻啊!” 彦好似是想通了一切,笑着道:“吾记得,仲兄曾与我们说过。始皇帝东巡泰山的时候,还刻石颂功。石头能刻,那么木头也肯定能刻。只要按照刻玺的方式,将整篇文章刻于木板,再刷上墨汁。我们再将麻纸覆上去按压,如此就能完成!” “还是彦聪明啊!” “对对对,我们去找槐!” 槐最擅长的就是木匠活,每年都会用桃木给人刻神荼郁垒二神。只要给他模板,不管什么都能搓出来,而且是不差分毫。 “阿这……你们……” 胡亥望着稚生一哄而散,傻眼了。 把他利用完就跑了? 一个个的,等等乃公啊! 胡亥连忙出门穿鞋,正准备跟上去时却发现黑夫就站在门口,“欸,先生怎么没走?” “有东西没带。” “好像,没东西吧?” “滚滚滚,赶紧滚。” 黑夫面露无奈,这群小家伙总算是没辜负他这些年的栽培。特别是彦,虽然只是他宗弟,但脑子转的是相当快。当然这回小猪也有功劳,是他在关键时刻提出了印玺,由此激发了彦。 实际上,这就是后世的印刷术。捯饬出造纸术后,黑夫就有意献上印刷术。只不过他并不想事事亲为,他更要成为这些人道路上的一盏明灯,照亮他们前进。至于再往后,就要靠他们自己走了。 像彦等人的学识并不算高,但他们却有着敢于创新的思维方式。遇到问题后,他们会想办法去解决,这就有了进步的可能。一个人或许不够,但却能群策群力。 就像这回,黑夫可是连暗示都没有给。他只是让这些人不间断的抄书,就算为此浪费笔墨他也不在乎。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抄到不愿意抄为止,逼着他们想法子。等今后他们再遇到难题,也会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事事都来找他,毕竟他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 “仲兄,仲兄!!!” 惊大口喘着粗气,快速跑来。 “怎么?” “君……君……君侯!” “武成侯又来了?” “是武平侯,李信!” “哦,意料之中。”黑夫神色从容,整理好衣冠,轻声道:“凡五大夫以上皆为官爵卿爵,也就能摆脱士伍身份。老弟,咱们家以后便有氏了……”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0章 进爵右庶长,赐氏赐字! 夕阳里,老宅前。 纵然寒风萧瑟,却依旧是站满了人。一个个全都是默默等候,无人敢言语。包括喜等县吏在内,也都已到场。他们都站在远处,中间特地是空出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标志性的驷马大车,虽然说比昔日的王翦要差些,但所用戎马皆是高头大马说是千里神驹也不为过。由此可见,来人爵位起码也得是伦侯。 李信昂首挺胸,立于寒风。 白发苍苍,未有半分凌乱。 李信此次来云梦,乃是皇帝吩咐。于私,他也想见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南郡乌鸟。 人还未至咸阳,却将咸阳搅的是风起云涌。这些年来骊山皇陵刑徒只见增未见少,哪怕廷臣公子提及劝谏也没用。皇帝是铁了心要修个超越所有人的陵寝,如此才能配得上他。可现在……赦免上万刑徒! 这自然是黑夫的功劳! 主要还是因为黑夫所献奏疏,令他能得以复用,成为南征裨将。此次只要他好好表现,后续征战绝对少不了他的。 现如今秦廷诸将基本都已告老,所以是迫切需要能扛起大梁的上将军。纵观诸将,最适合的莫过于李信。这也是皇帝复用李信的原因,反正只是裨将也不碍事。若表现不佳,那就滚回陇西吃沙去。 黑夫立下大功,皇帝的封赏也相当厚。云梦当地的造纸坊归黑夫所有,后续只需照常纳税便可。加官进爵自不必多说,其他赏赐才是真正的丰厚。 “下吏,拜见君侯!” “云梦乡啬夫黑夫听诏!” 李信将帛书高高举过头顶。 所有人皆是垂首行拜礼。 黑夫也是连忙作揖,不过眼角的余光却是偷摸瞥向李信。李信其实很年轻,现在不过三十有余,还未至四十。只是看起来却无比苍老,甚至比礼还要夸张。皮肤呈古铜色,脸上满是丘壑褶皱。白发苍苍,以玉冠而束,说他五十多黑夫都信。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没曾想短短几年变成这副模样。虽然苍老了些,但李信并不颓废。双眸依旧是炯炯有神,除开自信外还更为沉稳老练。戍守陇西两年,看来李信比之先前要稳重太多。 不是黑夫好奇,而是他担心啊。他献谏南征书,并且举荐李信为裨将。若是李信表现不佳或者吃了败仗,那么他就是举荐有罪,到时候同样会遭受牵连。吾秦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好比昔日的应侯范雎举荐郑安平为将,结果投降于赵国;举荐王稽为河东郡守,因为私通诸侯之罪,被秦昭襄王处死,尸体遭弃市,范雎也因此被赐死。所以喜才会在《编年纪》写上一笔:五十二年,王稽张禄死。这里面的张禄,就曾是范雎的化名。 秦国的丞相,绝对是高危职业,也就到秦始皇这稍微好些。吕不韦昌平君这俩就不说了,像王绾隗壮都是功成身退。至于李斯冯去疾,以后也得倒霉。所以说老秦人求贤,车裂以待啊! 还好,李信并未颓废。 瞧他这身板,肯定没问题。 后续李信立功,他也能沾光。 最重要的是,李信为裨将就有个好处,黑夫可以将惊交给他成为短兵。所谓短兵,其实就是后世的亲卫亲兵。秦军编制内,五百主以上就能拥有短兵。惊作战勇武,经常冲锋在前。黑夫是真怕他会死在百越,到那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能为李信的短兵,也就不必担心了。正常来说,压根用不着他们上战场搏命。到那时,只要跟着李信混点资历,回来就能靠着集体功加官进爵。 没错,这就是关系户! 就说王翦的短兵,随便拎出来些都是有姓有氏的勋贵。这并不是说就没能力了,相反大部分人都要比士伍黔首强的多。正所谓穷文富武,黔首连口肉都不一定吃得上,论身板有几人能比得上膏粱子弟? “制曰:维二十九年,时在季冬,万物肃杀。公乘黑夫进《谏南征书》,朕甚喜。献马镫马鞍,助秦国力大增。更有造纸术,薄如绢帛廉甚竹简,助朕推行新字新法。后又献驯禽之术,驱鸽为使,可传书于万里之外!” 咳咳咳…… 吹过了吹过了哈! 黑夫挠了挠头,面色古怪。 而后就被喜狠狠瞪了眼。 如此大事,焉能作怪? 李信也注意到黑夫的小动作,但并未在意,继续诵读道:“卿质朴敦厚,牵挂南征伤卒,再献医书,可救万千士伍,朕心甚慰。后为南郡守礼出谋献策,以水制碓舂浆舂米。古之燧人钻木取火,卿今日驭水利民利国,特载于秦记!” 所谓秦记,便是秦国史书。能有幸被撰写进史书中,这可是黑夫做梦都想的事。如此他以后的事迹,也将跃然于纸上。像什么一诺千金,三顾茅庐,月下追韩终啦……这都是多多益善啊! 陈平仔细聆听,不敢错过一个字。现在始皇帝已经称呼黑夫为卿,也就是说此次必定是加官进爵,破格晋为卿爵。这也就意味着,黑夫从今往后便能摆脱士伍的身份,他将会成为秦国的上流勋贵。 李信将帛书慢慢拉开,念得是头皮发麻。要知道诏书是力求简短精准,绝对不会浪费字数。可这回黑夫的功劳实在是太多太大,随便拿出来个都能加官进爵。 黑夫倒好,他是搞批发的! 别人立个功那都是拼死拼活,保不齐连带着命都要搭上,在黑夫这简直就和喝水似的。本来李信都准备出发了,结果礼派遣的使臣快马加鞭赶至咸阳,然后将黑夫新立的功劳一一说明,还带来最新的诏书。 好好好,这么玩是? 李信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识过诸多奇人异事,却无一人能比得上黑夫。他来咸阳前,也同样听过黑夫的名号。只不过因为距离远所以知晓的事少,也没把黑夫放在眼里。想着说不过是偶然间灵光一现,立了些功劳而已,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泯灭于众人。 不光他这么想,其实咸阳诸多朝公秦吏都这么想的。偶尔蹦出来点功劳,实在是稀疏平常。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黑夫是搞批发的,他立的功劳现在都能摞起来。每当他们以为黑夫要熄火了,却总能再次献策。 所以,他们现在都被整的闻黑色变。间隔一旬左右,总有工丞会互相询问,“那乌鸟,没再献上什么宝贝吧?” 关键是叶腾,现在是相当喜欢拿黑夫当正面教材。瞧瞧人家多懂事,位卑未敢忘忧国。他天生聪颖,却依旧无比勤勉。为了处理政务,一宿都不歇息啊,这些老夫可都看在眼里。 再反观尔等,一个个不思进取。论天资不如黑夫也就算了,论努力还是赶不上。尔等忝为朝公,对的起所食秦禄吗?! “制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卿有功于秦,朕必赐之!” 顷刻间,所有人皆是抬起头来。 终于……关键的来了! 李信顿了顿,继续道:“进爵为右庶长,赐墨玉冠、圭。卿起于云梦,无姓无氏,故以云梦之地赐氏为云!” 云氏? 黑夫挠了挠头。 他是生怕皇帝赐他乌氏,亦或者黑氏。云氏倒是挺好,符合他风度翩翩的人设。这年头也有云氏宗族,源于妘姓,将帝喾时的火官祝融视作先祖。 当然,这都无所谓。他得皇帝赐氏,以后族谱就得从他这页开始往后写。以后说出去,那他们家便是安陆云氏。若能做大做强,说是南郡云氏也不过分。 “卿已及冠,却未得字。”李信继续念诵诏书,郎朗道:“卿屡为秦立功,更有功于秦。如今爵至右庶长,自当得字!” 赐字?! 即便是喜,都闪过抹诧异之色。赐氏可以说是走官方流程,因为黑夫爵至右庶长,位列卿爵按理说肯定要有个氏。但是,赐字就不同了…… 字可以说是贵族的专利,底层黔首无姓无氏就只有个名,就更别说是字了。正常贵族加冠行成年礼后,便可得字。往往都是族中长辈,为其赐字。是谓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因为男子行冠利后,不便直呼其名。凡人相敬而呼,则称其表德之字。 当然,仅限于勋贵阶层。 取表字也有诸多讲究,比如说表字和名意义相同的,好比屈平字原,广平曰原。还有表字和名相反的,比如曾点字皙,点为黑污皙为白色。还有表字和家中排行有关系的,比如说鼎鼎大名的孔丘字仲尼,仲就是排名老二。还有部分字,则是纯属彰显美德和志向……也是相当复杂! 皇帝为黑夫赐字,等同于是对晚辈的无限期望,如此殊荣可谓求之不得。像少壮派能得皇帝赐字的,仅李信李由王离三人。 “制曰:卿曾为士伍,知晓战苦,心系南征士卒,故献谏南征书、医书。卿知思乡之苦,只愿万家团圆灯火长明。卿虽名为黑,却愿为万家灯火,照亮士伍归家之路。故赐字万家,彰卿献策谏言南征之功!” “下吏,拜谢陛下!” 黑夫是连忙作揖叩拜。 这字看似响亮,却是压力山大啊! 如此,他今后就得背负万家而生。 等会……好像有什么不对。 云氏名黑夫,字万家? 云……万家?! 【两更送上,继续撒泼打滚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1章 泾阳县令,鸡犬升天 “此字取得甚好。” “陛下实在是费心了。” “万家灯火,对其黑名。”吕婴不住颔首,赞许附和道:“公乘……不,应当说右庶长昔日伐楚归来,心系黎庶万家,方有吾等今日。此为云梦之幸,更为秦国之幸。右庶长为使南征士伍归家,进言献策,点亮万家灯火,表字万家无愧其字。” “呵……呵呵……” 黑夫是嘴角直抽。 这可不是常人能受得起的。 表字万家,心系天下。 始皇帝倒是看得起他,也算是对他变相的鞭策。云梦虽然富饶,但现在撑死不过千户。在南郡自是相当难得,可对整个秦国三十六郡而言,却用处不大。取字为万家,明摆着就是要提拔他。让他担任县令乃至郡守,造福更多秦民。如此厚望抬举,其实也是变相的鞭策啊…… 李信将诏书再次往后翻,长舒口气道:“卿虽起于微末,却为秦屡屡献策献宝。朕尝闻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卿为栋梁梓木,更为南郡乌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当飞往更广阔之地。故擢升为泾阳县令,铜印黑绶、秩千石!” 果然……还是来了! 泾阳县令? 陈平闪过抹欣喜。 以黑夫功劳,就算是为郡长吏都不为过。现在提拔为县令,也是理所应当。因为异地为官的缘故,黑夫只能至别的郡为官。为防结党营私,相关属吏皆不能带走。 陈平也猜过,皇帝会重用黑夫才能,必然挑选就近郡县。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内史诸县。同样是县令,在咸阳的县令可比关外县令强的多。就说爵位,喜不过是五大夫,而内史县令起码都是左庶长。高的甚至为左更,乃至右更。以黑夫如今右庶长的爵位,刚好适合。 再有便是秩了,关外县令一年不过六百石,大县则能达到八百石。但内史诸县不同,直接拉满千石。 此外,黑夫必须得有位上君压着。他最擅长的就是钻空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年来在云梦,若非恪尽职守的喜隔三差五提醒,他必会做的更出格。如今内史为叶腾,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有他制衡,黑夫便难以偷奸耍滑。 另外,黑夫还总有各种奇思妙想。他在内史能更便于推广新策新物,对秦国也有好处。内史的资源可比关外强的多,可以说汇聚了举秦最出色的工匠工师,他们能完美实现黑夫的各种理念。 泾阳位居泾水之北,为八百里秦川腹地,依山傍水更有郑国渠流淌而过。昔日泾阳还曾为秦国都,至昭王时将泾阳封给王弟芾,是为泾阳君。现如今泾阳乃关中大县,足有八千余户,人口两万余。秦灭齐后,为给咸阳招商引资,徙十二万富户于咸阳。可以说,咸阳便是天下之最。 这些年来秦国不断征战,关中子弟死伤惨重,为振兴经济才用出此法。泾阳相较于关外,其实已经相当富裕。他们世代征战,一代代积累,爵位可都不差。可要和内史诸县比,泾阳不太行。不说垫底,也差不了太多,所以才会将黑夫调过去。 陈平分析的这些都对,但因为信息差的缘故还是算错了点。秦始皇这么做,也是方便他自己。咸阳至云梦足有千五百里,道路崎岖颠簸,来回得耽搁月余的时间。将其调至泾阳可方便的多,撑死不过百里路。他想去便去,想回就回。 黑夫接过诏书,面西叩首作揖,“下吏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浩荡皇恩。” 不容易啊…… 喜无比欣慰的看着黑夫,擦拭着眼泪,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他将黑夫视为己出,这几年来为给黑夫兜底是殚精竭虑。纵然违背秦律欺上瞒下,他也未曾后悔。因为他知道,他做的这一切于国有大利,所以纵百死而无悔! 其实,先前磐曾经劝过他。将黑夫留在安陆县,对整个安陆都有帮助。以黑夫才智,足以帮助喜加官进爵。得此能吏,就这么让他离去,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只不过,喜断然拒绝。他就是知晓黑夫才能,方全力栽培。秦灭六国后推行新政新策,而黑夫便为【新人】。黑夫是乌鸟,应当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若是将其关在笼中,对黑夫对这天下皆不利。 “安陆县令喜,听诏!” “喜,听诏。” “制曰:安陆县令喜慧眼识珠,未令明珠蒙尘。多年如一日,恪尽职守。故进爵一级,为左庶长!” “喜,拜谢皇恩。” 喜则是相当从容,抬手作揖。他这就是沾了黑夫的光,属于是举荐有功,所以连带着被赐予爵位。民爵想要晋级并不算难,可五大夫往上是无比困难。非有大功,不可进爵。至于侯爵,那更是无比吝啬。以至于让拓土灭国的王翦,都不得不吐槽: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 “制曰:凡制器造纸有功者,皆可赐爵得赏,由县令断之。”李信顿了顿,继续道:“此事不容有失,县令定要谨慎。” “喜,必不负上所托!” 喜抬手作揖,接过帛书。 秦始皇对黑夫是真的宠信有加,知道黑夫重视宗亲僚友,便提及这些人的功劳,特地吩咐他进爵赏赐。就说水碓,黑夫其实只是提了嘴而已。还是黑夫宗弟彦想出来的,再由槐做出。真要算,彦的功劳更大。只不过,皇帝还是将这份功劳算在黑夫头上。 黑夫这回破格进位卿爵,而且还是连跳三级,就是因为他所献功劳极多。单拎出来样,那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功。但是,这些全都是黑夫所为。 还给礼出谋划策,再次提出弟子下乡,令洞庭急缺人手的难题迎刃而解。礼对此法赞不绝口,前几日才发私人信函来感谢黑夫。还说洞庭这边都已备好,督促黑夫尽快派人来迁陵,届时便能开工造纸。 李信这时重新看向黑夫,缓缓道:“冠绶官印皆在此,有劳万家核验。若无问题,还请于券落字。” 言罢,他便先抬起墨玉冠为黑夫易冠。高高举起后,再重重的落于黑夫脑袋上。玉冠略显沉重,造型古朴别致,有着细密的花纹。正中心的位置,还纹有鹖鸟以此彰显勇武。 “多谢君侯易冠。” “理当如此。” 黑夫便上前一一验货。 最前面的便是墨玉圭,长一尺二寸。尖首底平呈扁平状,约有寸许厚,摸起来是沉甸甸的。正面以小篆书:右庶长,背面则书:县令云万家。 玉圭本为礼器,后来周天子为便于统治,命令诸侯定期朝觐,以便禀承周王室的旨意。为彰显他们身份高低,周天子便赐给他们不同规格玉圭,在朝觐时持于手中。 秦朝也有沿用,廷议时朝公大臣皆会配有玉圭。官职爵位不同,玉圭的材质尺寸皆有不同。黑夫爵至右庶长,便是一尺二寸的墨玉圭。正面书爵位,背面书官职和名字。可以说,这就是卿爵者的身份证名片。 除开玉圭外,还有铜制的官印,四四方方的并不大,上书:泾阳令云万家。还有黑色绶带,可系印挂于腰带上。这些都是量身定做,用作彰显身份地位。 “可有问题?” “没问题。” “还请落字。” 谒者亲自上前,送上笔墨。黑夫提笔于麻纸写上自己的大名:云万家!这就相当于是快递签字,防止说物品有所损毁。签了字再出问题,那就是黑夫的事,与他们再无关系。 黑夫母亲站的是远远的,望着这幕已是泣不成声。这些年来黑夫的努力,她是看在眼里头。现在黑夫接受调令,便要启程前往泾阳。按规矩,直系亲眷都得跟去。这可不是什么封赏,而是变相的防范。 若咸阳官吏谋反被判夷三族,结果亲眷不在咸阳。等派人去抓,亲眷是早早就跑了,如此岂不是很尴尬?就像当初王翦率军出征,他的宗亲可都在频阳。这不仅只是信任问题,更是种约束。 黑夫母亲抬手擦着眼泪,心中感慨。他们是无姓无氏的黔首,最为卑微。就算有幸得爵,见到那些氏家大族也总感觉是矮人一截。正所谓姓别婚姻,氏别贵贱。氏一再传而可变,姓千万年而不变! 无姓无氏的黔首若想改变自身地位,便要拼尽数代努力往上爬,最终或许方能得个氏。氏出自于姓,主要是用以区分贵贱。有氏者往往都是家学渊源,最起码祖上也都是阔绰过的。至于黑夫这种三代贫农,往上数十代估摸着都是无姓无氏的奴隶,怕是连庶民都算不上。 现在,他们是安陆云氏! 自黑夫这代起,便为云氏宗长! 在母亲看来,这是再多钱都换不来的无上殊荣,试问她焉能不喜? 黑夫看向李信,轻声问询道:“调令已至,陛下可有说让下吏何时上任?” “这倒没说。”李信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肯定是越快越好。最好是要赶在春耕前,正式上任接手,万万不可耽误农事。否则……” “下吏明白。” 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黑夫不由的叹了口气。 从云梦至泾阳,起码得半个月的时间。他最多再待一旬,就得赶紧启程前往泾阳。否则的话,可能会误了泾阳春耕。去了咸阳后,一切可都比不上云梦。做事肯定得守些规矩,就算捞油水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哪像他在云梦这么潇洒。 正好,趁着后续的时间也得把职务做好移交。云梦终归是他的桑梓家乡,他走后可以让衷接任为啬夫。只要继续按照眼下基调发展,就绝对没问题。有衷接任啬夫,再加上喜后面再多劳心些,便不成问题。 黑夫从穿越的那天起就想的很明白,身处于秦朝这变革的时代,他就不可能明哲保身。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总得找始皇帝要个签名才算不虚此行。 “君侯不如留下来住几日?” “可。” 李信自然是不会客套的。 就算黑夫不提,他也得先住几日再说。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自然得好好享受。他可都听王翦说了,将云梦都夸成人间仙境了。还说云梦的清楼,一定得去。 清楼? 哦,就是搞学问的地方。正所谓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所以,得名为清楼,以此彰显志向。 面对一本正经的王翦,李信自然是深信不疑。估摸着黑夫平日里肯定是没少去清楼搞学问,所以他才能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既是如此,那他必然得看看。 “君侯若不嫌弃,可住下吏宅中。” “不必了。” “额?” “本侯准备住在清楼。” “???” “……” “……” 所有人皆是石化于当地。 寒风吹来,黑夫是彻底凌乱。 李信……这么猴急的吗? 喜默默取出蝴蝶书,提笔记录。 二十九年,伦侯武平侯李信住女闾。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2章 大秦修路工程,鲲鹏之志! “听说,武平侯要去清楼?” “……” 烛火摇曳。 秦始皇放下蝴蝶书,注视着李信。这些年来,李信变得沧桑了许多。前年他巡游陇西,也曾召见过他。但那时他还没怎么接受风沙洗礼,尚且年轻。 李信无比谦卑的躬身,不敢抬头。他是万万没想到临走时被王翦给坑了,这清楼哪是什么搞学问的地方,分明就是女闾。只是黑夫取得好听,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这时候还是老好人蒙毅站出来解释,说清楼的确是个好地方,去过的人都说好。里面有吃有喝有的玩,还可休沐歇息。 “想去也不碍事,甚为有趣。”秦始皇淡淡一笑,“将军常年为秦戍守陇西,劳苦功高。虽远在陇西,却是心系南征。君献血书,以彰决心。此次南征,将军可有何计策?” “黑夫所献谏书,信路上看过数次。”提及战事,李信瞬间变得无比认真,自上而下透着股说不出的稳重,“其所献谏言,大部分甚无谓。但其提到的百越生产兵团,却与信不谋而合。信以为,此番南征绝不可大意冒进。屠睢所说三年平越,颇有信昔日伐楚不过二十万之感。” 李信作为统帅,也是毫不避讳。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看着,却很赞赏。人常言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李信倒挺好,主动拿自己伐楚失利为例,这就说明其已经释然放下。看来这回复用李信,很是可行。 “私以为,南征绝不可急于一时。”李信抬手作揖,认真道:“越人断发文身,与秦俗不同。且越人素来不服秦国,前年便于洞庭叛乱反秦。幸亏郡守及时调兵处置,方未生患。三年平越,屠睢必会大开杀戒,也将激怒越人,若宁死不降又当如何?” 李信顿了顿,继续道:“臣尝闻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越地地形错综复杂,遍布池沼瘴气。若越人宁死不降隐入林野,南征危矣。” 这话一出,王贲也是颔首赞赏。李信沉淀两年,的确是更为稳重。若换做几年前,只怕他会直接说南征不过两年矣。行军打仗有着诸多变数,绝不能大意。越人可不会与秦正面对决,他们只会凭借地理优势偷袭。占到点便宜,便立刻远遁。 “所以呢?” “臣昔日也曾考虑过,乃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越地。他们随军而行,每攻下一处便可留驻此处。如此便可使秦军后方无忧,一往无前再无顾忌。亡人赘婿,可为秦在后方修路筑城,商贾则能互通有无,协助运输粮草辎重。” “善!” 这法子确实挺好。 所谓亡人,便是逃亡在外的犯人。至于赘婿商贾,这俩毫无地位可言。要调动他们,只需要一道诏令便可。没有任何缘由,仅因为秦国需要而已。 “此外,还可派遣罪犯刑徒至新城戍守。一来是防范越人偷袭,二来还可继续为工开辟道路。自古南北难通,两地只能沿着南北分流的河道往来。山高岭峻鸟道微通,无法行车,乃天然屏障。若能打通南北,不论运输辎重还是增援,乃至后续治理越地都用的上。” “此事已经在做。” 秦始皇拂袖轻挥。 去年东巡,他曾浮江而行。眺望越地情况,他便吩咐会稽洞庭长沙三郡负责修路,为的就是打通南北为后续做准备。李信此言不足为奇,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秦国对修路这事无比看重,所以当秦始皇头次来云梦时路过官路,见道路宽阔平整便笃定黑夫必有才能。这两年来,秦国的道路工程就没停过。先修直道,能从咸阳直接发兵至北地塞外。再修驰道,通往三十六郡,能让他掌控天下。 宫内有甬道,用以通往各个宫殿和骊邑。巴蜀有栈道,夜郎汉阳等地则派常頞修造五尺道,用以加强对西南地区的掌控。去年又定下修四条新路,能打通南北前往越地…… 秦始皇也知道,很多六国余孽私底下喷他奋六世之余烈,他自身并无多少本事,纯粹是靠着秦国底子好。他这位置换个人来,做的只会比他更好。 还有人说他是暴君滥用民力,他同样不在乎。他就是要在有生之年,建立起个超越历代所有邦国的秦国。他要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皆为秦土。他要用一代人的努力,换来秦国的千秋万世。哪怕他的做法会带来质疑与争议,他同样是一往无前。井底之蛙,安知他的鲲鹏之志? “黑夫所谓百越生产兵团,更甚于信。”李信感慨道:“秦卒闲时耕作,战时为伍。不出三年,便可开垦万顷良田。若都种上稻米,便可令南征粮草压力骤减。并且有利于后续治理,迁来的亡人流民有田可种,省去开垦之苦。还可以地引诱越人,归降于秦国。依黑夫之言,便是打君长分土地!” 关于这事目前还未有定论,朝中同样是争论不休。以冯去疾这派觉得甚好,放慢南征的脚步,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还可采取怀柔之策劝降越人。初看他们前期会耗费更多时间,但后续治理就能省力的多。持久战先前也提过,只是因为粮草消耗过大,所以就被排除。黑夫献上生产兵团,便可耕战互辅,以越地之肥沃足以活民。 李斯则是不看好,因为人心叵测。士伍背井离乡至越地,为的是杀敌得爵衣锦归乡,可不是在穷山恶水的越地开荒种田。短时间内不碍事,可时间一久必然会有诸多士伍思乡心切,到那时又当如何? 相反,他倒是觉得李信所言甚好。士伍负责攻城掠地,跟随大军迁徙的亡人、赘婿、商贾……这些都能开垦荒地,自食其力的同时为秦戍守后方。 此事暂时不急,秦始皇准备回去后再行定夺。反正他们南下后,得先打下几块地盘,然后坚壁清野安营扎寨,这时再决定是否要搞这生产兵团。 秦始皇注视着李信,若有所思,看来李信是更倾向于逐步蚕食越地。稳扎稳打的同时采取怀柔之策,尽量招揽越人,方便后续秦国置郡县治理。 只能说,他们所想皆有道理。 至于是否可行,无人知晓。 毕竟,人心最为叵测。 “这几日将军可先歇息,待准备周全后再启程洞庭郡。南征至关重要,望将军南征顺利昌我南疆!” “信必戡平百越,为秦拓土!” …… …… 老宅内。 母亲坐在床头,借助烛火正在制鞋。她用的是上好的丝,做出的履会很舒适跟脚。这些年来黑夫的衣裳鞋履,皆是出自母亲。纵然她穿针引线都已费力,却总是执拗的做这些事。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黑夫喃喃自语,要着丝履可不容易。这是有爵的勋贵,方能享受的特权。秦律明文规定,商贾一律不得着丝衣。只有极少数法外开恩的皇商,方能有此特权。 母亲手上的活也没放下,轻声叮嘱道:“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不少事。需立庙祭祀先祖,恰逢腊祭还要分肉与里中父老共同庆贺,以佑来年春耕。” “儿都知道。” 黑夫轻轻颔首。 他现已晋为右庶长,是货真价实的官爵,已摆脱士伍身份。更是得到皇帝亲自赐氏赐字,乃是无上殊荣。 按规矩,他已有资格在宅前刻下阀阅书功。同时还可在宅中设宗庙,用以祭祀先祖。要知道宗庙同样是勋贵特权,庶民只能在寝室中四时而祭,无权立庙。 黑夫轻声道:“儿为泾阳县令,却要害得阿母长途跋涉上千里。” “为母高兴还来不及。” 母亲说着口地道的云梦方言。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云梦乡邑,就连安陆县城都未曾去过。她含辛茹苦的将子女抚养成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前往咸阳。 母亲放下鞋履,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为母不懂官场,更不懂你的那些手段。但为母知你性情,平日虽然随和,可却素来不喜强权压人。可这世间最强的强权,便来自于上。去了咸阳,为母只盼你恪尽职守莫要辜负皇恩。为母听说秦王皆是寡情薄恩之人……” “嘘!!!” 黑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他笑了笑,轻声道:“阿母放心便是,儿还想着今后能出将入相拜相封侯咧,可不会犯错。” “呵……呵呵,有志气!” 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别人听见,只会当做笑话。可母亲却是深信不疑,因为她从未怀疑过黑夫。但凡是他说的,那必然是真的。 “我们要去咸阳,但云梦却不能荒废。” “阿母放心。”黑夫笑了起来,“我早早都已筹备妥当,后续就由大兄接任啬夫之职。我还让喜君帮忙照看,免得云梦有失。吾等离去后,云梦该如何就如何。大兄便代表我,无人敢欺辱他分毫!” 这就是右庶长带给他的自信! 放眼南郡,都是屈指可数的高爵! 更何况,他还有武成侯罩着。 活腻歪了,敢找他的麻烦? 【两更送上,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123章 安陆云氏庙,黑夫分肉 次日。 夕阳里热闹非凡,皆是朝着老宅而去。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腊祭为岁终之祭,更是马虎不得。纵然是在禁酒严苛的秦国,正旦与腊祭皆可饮酒为乐。只要不醉酒生事,那就不碍事。 腊祭为岁终祭祀,主要就是祭祖酬神。感谢诸神一年来的赐予,并祈求来年丰收和保佑。同时还有驱邪禳灾仪式和共享丰收果实的欢庆场面。 每年腊祭甚至要比正旦还要热闹,一里百姓悉数出动。有的献上最为肥硕的牲畜干肉,有的带上最饱满的稻米。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杀猪屠狗烹羊宰鸡,共同欢庆好不热闹。 不论各种祭祀,都要挑选位主祭之人,又名为社宰。社宰往往由里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而且还得识字。像往年都是由吕婴担任,辈分高爵位高官职也高,毕竟曾是三百石的一县长吏。 但是,今年的腊祭却有不同。一来黑夫得皇帝赐氏,乃是夕阳里真正意义上的氏家大族。二来黑夫现在是爵至右庶长官至县令,放眼安陆都无人能及。由他担任社宰主祭,自然再合适不过。 黑夫作为右庶长,已经有了设庙祭祖的资格。家庙便设于前院左侧,坐北朝南。黑夫提前就已令人建好,当天只需将牌位一一放好就行。 最上面祭祀的便是皇天上帝,下面则是白、青、黄、赤四方上帝。再往下便是社神、灶神、行神等的神,甚至还有猫神和虎神,因为这俩消灭了破坏庄稼的田鼠和野猪。 最下面便是黑夫的先祖,不过只能往上追溯两代。自然就是黑夫的父亲,还有大父。黑夫现在有资格开宗立庙,他们也日后能享受云氏香火。也是靠着黑夫得氏,像他这支都能跟着沾光,拥有云氏。以后出去混只要报安陆云氏的名号,便知道他们和黑夫沾亲带故。 一本精致的蝴蝶书摆放于香案,这就是安陆云氏族谱。现在正儿八经的氏家大族都有此物,秦国宗室的又名为谱牒,由九卿宗正掌管。宗室子嗣有罪,则先绝其属籍贬为庶人,再交由廷尉定罪。像昔日长安君成蟜谋逆,按规矩肯定是要夷三族的,若要这么判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说,就先绝其属籍再定罪。 黑夫作为安陆云氏的创始人,他的大名自然是写在了首位,后面还有相应的宗亲关系,乃是由吕婴连夜帮忙记录下来的。按理说还得要有家训,只是黑夫还未想好而已。毕竟时间仓促,他实在是无暇。 他站在最前面,头戴墨玉冠着缁衣,恭敬无比的行九拜大礼。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肃拜,动作干脆利落无一出错,便是再挑剔的老儒都得颔首赞许。黑夫对这些知道的并不多,是扶苏连夜教他的。若论礼节,扶苏可是相当精通,就算是陈平都比不得他。 礼成后,黑夫方才起身。 缓缓打开帛书,郎朗念诵。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这首词出自《小雅》,本意其实和祭祀先祖关系不大。但寻常百姓念诵祭词无需讲究太多,大概意思到了就行。本来陈平是说由他亲自作诗用以祭祀,不过黑夫拒绝了。他要念得太深奥,族内其他人咋办? 他这可都是为族人考虑。 “听听,念得真好。” “以后还得以宗长为榜样啊。” “阿翁,宗长让我们千万别学他。” “……” “……”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瞬间笑场。那稚童还为自己的仗义执言而沾沾自喜,下刻就被拽出去顿狠揍。今日可是黑夫的大喜之日,更是夕阳里百年来的盛典。甭管黑夫先前怎么说,场面话还是要讲的。 黑夫则很平静,继续作揖念诵祭词,“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所有人同时开口附和。 扶苏则很平静的站在旁边,他自然是来围观的。他其实是个极其注重礼法的人,在他眼里看来这场祭祀是错漏百出,只是他也很识趣没站出来。 先前他就曾与黑夫提过,只是黑夫让他出门去看看农夫。黔首每日辛勤劳碌后,唯一希望的便是来上碗黍臛,然后再于榻上歇息。他们没有闲情逸致钻研礼法,只要尽力就好。很多礼法就是黑夫都觉得头疼,就比如说那九拜大礼,黑夫学了足足一宿才勉强凑活。 可算结束了……黑夫松了口气,至于后面的流程就比较简单了——分肉。正所谓上贡神知,贡品人吃。素来节俭的秦人,是不会眼巴巴看着祭品腐坏糟蹋粮食的。 祭祀完成后,便要将祭品分给所有人。特别是这三尺厚的肥膏,想要分好也并不容易。出力多的,自然要分块上好的五花肉。出力少些的,那就只能轮到下水。像辈分高的,同样得分块好肉。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也有诸多讲究。 若是分的不好,免不得要被人戳脊梁骨。这并不是单纯肉的事,更是牵扯到地位和面子。衡量社宰是否合格,除开祭词要念到位,分肉同样得恰到好处。 秦始皇则是很平静的看着,见黑夫提刀分肉颔首赞许。黑夫是头次担任社宰负责分肉,先前其实也曾推举他为社宰,只是他都拒绝了。虽然是头一遭,但分的是相当均匀。最先给的自然是吕婴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他牙口不好,分的是块偏肥的肥膏。就是不吃用来熬油,那都是极好的。 光分肉这环节,足足耗费半个多时辰。每家每户都分到块好肉,毕竟夕阳里是出了名的富裕,所献贡品自然都是挑好的。剩下些排骨之类的,黑夫是悉数笑纳。肥肉吃多了还是偏油腻的,他就好口糖醋排骨。 像官府举办的祭祀,剩下的贡品还都得卖出去。得到钱后还得保留契卷,然后再悉数充公。他们这是民间自发举办,自然不必如此麻烦,黑夫留下排骨也不碍事。 秦始皇微笑颔首,“善,右庶长之为宰!” “使某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黑夫自信无比的挥了挥屠刀。 等会……陈平听着黑夫这意气风发的话,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因为他同样有宰执天下的志向! 算了,反正秦国有俩丞相。以后黑夫便是右丞相,他当个左丞相也知足了。至于秦子都这人,马马虎虎凑活着当个奉常吧。以后他们就做大做强,在庙堂之上呼风唤雨! “汝分肉甚均,更有宰天下之志。”李信注视着黑夫,认真道:“以你才能,要实现此愿并不难。不出五年,必能跻身于庙堂。” “多谢君侯夸赞。” “本侯依实直言。” “今日还要设宴,共庆腊祭。”黑夫抬手作揖,笑着道:“若是君侯不嫌弃,也可入席品尝美食。” “也可。” 李信难得一笑,轻声道:“本侯于频阳拜见老将军时,已见识过你府上庖厨的厨艺。厨艺的确不差,但奥妙却在于铁锅。如今烹饪佳肴,以炖为主以烤为辅,而你却能想到以铁锅炒菜。他们厨艺未必多强,不过吃个新鲜。待今后入宫担任庖人,自然会被学去,到那时可就再无优势了。” “君侯高明。” 这话叶腾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要想糊弄这些顶尖勋贵,可不容易。初次瞧见或许会有些吃惊,可当弄清楚原理后便不值一提。起码宫中庖人的手艺也不差,当他们适应铁锅炒菜后,只会做的更好。 “庖人如此,胡人亦然。” “啊?” “马蹄铁于胡人无用。”李信注视着黑夫,继续道:“然,你所献的马鞍马镫却有奇效。若让胡人学去,必会对秦产生威胁。他们本就擅长骑射,再得马镫马鞍会更棘手。” 黑夫现在搞明白了,李信明面说的是庖人却借此引申出胡人。说是铁锅炒菜,其实要说的是马鞍马镫。担心胡人会将这些学去,到那时会更难对付。这些将军成天到晚想的就是打仗,对这些甲兵明显更感兴趣。 “咳咳,这就不是下吏考虑的了。” “呵……”秦始皇忍不住轻笑,“在其位谋其事,右庶长倒是看的开。此事也无需着急,毕竟胡人想要仿造可不容易。” “秦公说的也是。” “来来来,咱们先入席。恰好君侯也在,我这刚好有个小忙还请君侯相助。” “呵!”李信则很从容,淡然道:“你冒着得罪屠睢的风险,举荐本侯为裨将,必然是有所求。以你性格而言,必然是要本侯招你季弟宗亲为短兵。如此他们能更安全些,本侯猜的可对?” “……” 这……就没意思了啊! 望着他窘迫的模样,秦始皇倒是没在意。这事他们早早就已猜到,毕竟黑夫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黑夫出自底层士伍,最在乎的便是袍泽亲情。 因为战场上的承诺,便收养几十名袍泽遗孤。他献南征书提到诸多计策,归根究底是希望能让更多士伍活着。他的季弟惊也将参与南征,他自然是无比担忧。若能为李信短兵,那就安全多了。 “不不不,君侯误会了。” “哦?” “下吏其实想和君侯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关于南征的买卖!” “你敢打南征主意?” 李信顿时怒目而视。 黑夫活腻歪了?!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4章 坚守本心,弓弩一响黄金万两 “来,君侯请坐。” “请。” 宴席还需时间准备,他们是提前入席等候。食案上准备了些许小食,像是肉脯果脯。当然还少不了云梦当地最出名的美酒,有专门的仆人在旁负责伺候。 李信对这些美酒佳肴并无兴趣,他只是淡淡道:“正所谓宦及知于王,及六百石吏以上,皆为显大夫。你如今得陛下恩赏,赐氏赐字,且为泾阳县令轶千石,已是显大夫。纵然上宠信于你,也要知晓分寸。” 他这就差明说了。 黑夫贪点小钱,无伤大雅。有些私产,也是合情合理。就说平日里天天喊着重农抑商的朝公大官,一个个充斥着对贾人的鄙夷,可谁家里头没点私产? 冯去疾不算,这人是出了名的廉洁如水,小偷进他宅邸都是含着泪走的。就说蒙氏,便有庶出子负责经营买卖。秦国禁止官吏从商,但总有法子办到。比如说让庶出旁支经商,他们就在后面充当保护伞,黑夫也是这么做的。 还有更高级的,连宗亲庶出都算不上。而是挑些懂事的商贾,让他们负责从商,每年都得上贡。对于这些事,皇帝素来不会深究。可若做的出格,那这人就没了…… 黑夫伸手插足商事,算不上是大错。但他这回要把手伸至南征,这就是明摆着要作死了……黑夫好歹也是士伍出身,连这道理都不懂? “君侯先喝杯水酒,消消气。” “你欲如何,直言便是。” “俗话说弓弩一响,黄金万两。”黑夫搓了搓手,期待道:“据我所知,越地的犀角象齿,翡翠珠玑可是相当出名。还有诸多极其珍贵的药材,特别是那南国灵芝,相传足有人大腿粗。” “……” “……” 大腿粗? 你确定是灵芝,不是树桩? 秦始皇则是饶有兴趣,他还真想听听黑夫有何高见。这家伙不是在搞钱,那就是在搞钱的路上。先前是乡啬夫所以胃口并不算大,充其量只是公器私用。现在官职爵位涨了胃口也跟着上涨,还打起南征的主意! “你很缺钱?” “肯定啊!” “本侯听说,你为了剿匪可是斥资百万。听说就连瞎眼老妪,都抄起菜刀跟着上山要找山匪。” “对啊,所以没钱了!” “???” 你是怎么如此自然的转进? 黑夫满脸忧虑,叹息道:“君侯爵至伦侯坐拥百顷豪宅,食邑千户,自然不会缺钱。你看我阔绰,实则是穷的叮当响。前不久答应礼君,还得派人前往洞庭开设工坊。两三年内,起码要往里面投数十万钱。但凡来个天灾人祸,我就血亏。” “……” “……” “……” 黑夫卖惨哭穷是真有一套。 若非知晓内幕,只怕真就信了。 “还有,我这回升任为泾阳县令。陛下是要我大力发展当地经济,带动咸阳经济圈。君侯大可想想,我手里若是无钱该咋办?说出来不怕君侯笑话,我都想把这玉冠玉圭卖了……” “够了!” 李信是连忙抬手叫停。黑夫就是穿上这身皮,也不像个县令,反倒和商贾差不多。搞半天卖惨哭穷,无非就是要搞钱。在频阳时王翦就说了,黑夫今后就是爵至彻侯,他还是想着搞钱。李信当时还不信,寻思着黑夫好歹爵至右庶长,就算是在咸阳都是高爵。 没曾想……他还真是坚守本心! “右庶长还是直言吧。”秦始皇淡淡一笑,“若买卖好做,老夫也有兴趣。” “秦公放心,保证好做。” “愿闻其详。” “下吏也出自士伍,深谙其中的门道。若是打了胜仗,缴获的战利品都是三七分。虽说秦律规定都充为国有,但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也得留点。有时上将军为激励陷阵先登拔旗者,更是会以战利品作为奖励,这就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所谓你不拿,百将怎么拿?百将不拿,君侯怎么拿?君侯不拿,吾等怎么进步?” “荒谬!” 李信是拍案而起。 好你个黑夫! 竟然敢诬陷本侯? 皇帝在这呢,说话注意点! 王贲也是脸色铁青,劈瘾又犯了。他领兵多年,这里面的门道自然都知晓。其实就如黑夫所言,这就是不成文的规矩。想要收归所有战利品,根本不现实。所以大头都是皇帝的,小头就归士伍军吏。只要能打胜仗,这些都是小事。可若吃了败仗,这些人都得拎出来开刀。 秦始皇面无波澜,这些事他亦知晓。像李由就从楚王宫内搞到块玉佩,还送给了李斯。真要论秦法,李由便有罪。只不过李由作战勇猛立下大功,拿点好处也不碍事。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不至于连这都要追责。 当然,这事不能放台面。 黑夫……越界了啊! “所以,你欲如何?” “士伍有了战利品,却难出手。我是想着由我回收折算成钱,邮给他们家人。南征起码得打好几年,这些士伍空有战利品却难归家。他们的妻儿翁媪就只能辛勤劳作,还可能饿肚子。下吏也曾为士伍,知晓其中滋味。短时间内没事,可长此以往士伍心中难免会有怨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 “如此,倒还说的过去。”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秦公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黑夫笑了起来,举杯示意道:“南征足有数十万大军,需要的钱无法估量。若能得秦公相助,这笔买卖就能做成。到那时咱们五五分成,岂不美哉?” 越地的确是山高水远,但并不代表着穷。据他所知,很多越人君长那都是肥得流油。像什么鳄鱼皮、犀牛角、象牙……这些可都价值不菲。至于翡翠珠玑,更是不愁卖不出去。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王贲在旁忍不住蹙眉,“越地道路崎岖,你得派人随军。人数少些还好说,可几万人要你送钱回家,你哪来的人?” “莫急莫急,他定有法子。” 蒙毅却很是坦然。 他与黑夫现在关系好的很,平时那都是以兄弟相称。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的脸早就被打肿了。黑夫既然提出这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秦有三十六郡,一郡正常有十个县。”黑夫则很从容,自信道:“就往多里说,有四百个县。那么做好登记,就只需四百人足矣。” “四百人……你有吗?” “我是没这么多人,但有士伍啊。表现好的可将战利品运至云梦,折算成金后带回至对应的县。再按照登记在册的名单,通知当地士伍亲眷来领钱便可。一来可解部分士伍的思乡之苦,二来还能安抚军心民心,令南征士伍再无后顾之忧。” 哦? 这法子好像还真行。 “那为何不直接带战利品呢?” “不方便啊。” 黑夫狠狠瞪了眼扶苏。 这不是拆他台吗? 黑夫可没想着做慈善,帮助南征士伍的同时,他自个总得捞点油水。给人白打工的事,他可不会做。这些战利品落士伍手里,估摸着最后也是被奸商坑走。反正都是被坑还不如被他坑,起码他不会太过分。 “是方便右庶长捞钱吧?” “咳咳……” “此策的确有些意思。”秦始皇眯着双眼,继续道:“只不过,这点人怕是不够。一来运输宝物至云梦,区区四百人可不够。二来怀金远行更易见财起意,需互相监督防止携款私逃。” 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父子血亲,都会因钱闹掰。 这么多钱,有几人能忍住的? 若是带着钱跑了,去哪找? 亦或者遭遇山匪,又当如何? 所以,四百人远远不够。 “是我考虑不周了。” 黑夫也是一笑。 论对人性的把控,还得法家。 他看向李信,趁热打铁道:“所以,我想派遣惊等人为君侯短兵。待后续有了战利品后,便由他们登记在册。经君侯许可后,再持契卷文书至云梦钱庄兑钱。至于这些战利品可派人走水路运输,不急于一时。” “钱庄……” 扶苏闪过抹诧异。 起初他只是将钱庄视作黑夫敛财的手段,后来才发现还有诸多好处。一来是方便商贾做买卖,本地人还可借贷开店。二来是对云梦当地黔首也有好处,他们将钱存于钱庄,每年还有利息。存一万钱,每年就能得三百钱的利息。靠着钱庄敛财,所以有着大把的流动资金。包括这回对洞庭投资建厂,也是以钱庄的方式。 黑夫敢对战利品起心思,就是有钱庄作为底气。况且南征获得战利品,不会说一次性全送来。得到宝物后,黑夫再利用这些年打造的关系网,很快就能脱手卖出去。一进一出,他手上可全都是油水! “所以,还是短兵?” “咳咳,毕竟得做买卖。” 黑夫尴尬的笑着,掩饰心虚。他只是刚才被戳穿心事,故意绕个圈子而已。帮助士伍的同时,他自己也能捞些好处。这就是共同致富,共同进步啊! 李信瞥了眼皇帝,见其也有兴趣便知晓这事肯定是要定下来。但他既然为裨将,挑选的短兵就必须要信得过,起码得是勇武的锐士。 “明日得空,你将那些人带来。”李信拂袖轻挥,认真道:“若能通过本侯考核,提拔为短兵也无妨。至于你说的战利品,还得禀上再做定夺。” “也可。” 黑夫也是笑了起来。 “既然提到南征,你所献谏书本侯也都看过。字里行间,皆是透着对南征士伍的怜悯。至于你所提的生产兵团,在秦廷之上闹得是沸沸扬扬。左右丞相互不退让,至今未有决断。只不过,本侯始终觉得你有所保留。” “君侯厉害……” 黑夫抬手作揖。 他这可不上什么藏私,纯粹是后续与陈平谈及这些事,所以他才想到的。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是托陈平的福,所以让他想明白了些事…… 【第2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5章 秦国之死,国与民的矛盾 秦朝为何会亡? 这个问题,黑夫想过很多。 是二世残杀宗室大臣? 还是赵高指鹿为马? 亦或是六国贵胄发力? …… 千百年来,这问题困扰了无数史学家。同样的也是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但自从他穿越后,再加上陈平的点拨,他才算是明白一二。 黑夫前世就很喜欢先秦历史,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去接触了解。他也看过些网文,拿着小说内容奉为圭臬。有的说秦国会亡,是因为主力大军不在秦国,所以让六国是趁虚而入,乃至令章邯征七十万刑徒为军。 这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所谓的长城兵团自蒙恬被赐死后,便归裨将王离所率领,足足四十万精锐。可惜在巨鹿之战中,被项羽破釜沉舟一举击溃。此战过后,项羽诈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人于新安,秦国主力彻底丧尽。项羽也因此威震诸侯,成为上将军。 至于南越军团? 黑夫也看过些营销号,说什么南越的数十万大军不回来支援秦国,是因为始皇帝下了遗诏:中原但有不测风云,南海军切勿北上,当封闭新道,不使中原乱局波及南天。老秦人北上,则华夏从此无南海矣! 可这……现实吗? 秦始皇是皇帝,他需要为自己的王朝延续负责。他自封为始皇帝,就是希望秦国能万世永存岁岁不休。他开创帝制,南征百越北伐匈奴,开凿灵渠建造长城……这都是功盖千古的贡献,根本无需罔顾现实捏造史实去粉饰,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实际上史书记载的很明确,百越军团不去支援是因为赵佗趁着中原内乱,趁机将秦国法吏悉数诛杀,然后扶持自己的党羽,彻底掌控越地。再断绝所有新道,自立为南越武王。 所以,黑夫也就有了疑惑。 赵佗不去支援,乃是为了权力。 麾下将士,又是因为什么? 那晚他与陈平聊了许多,也是因此猜到了。秦卒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搏个爵位衣锦归乡。可南征结束后,怕是这些士伍都得留在越地戍守。毕竟他们还得防止越人叛乱,必然要留有兵力。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士伍拼死搏杀,为秦开疆辟土。可最后却要背井离乡留守越地,与越人杂处成家繁衍。对后世而言,这是开疆拓土奠定版图的千古大功。可对秦卒而言,这完全就是把他们往死里坑。 如果越地是后世的繁华之地,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可现在的越地基本没开发,需要一代代往里面输送人力物力。哪怕在唐朝,照样有发配岭南的说法。真正发展起来,怕是要到南宋时期…… 正是如此,这些秦卒对秦国必是失望透顶。只要赵佗再稍加煽动,便可彻底与秦国断绝,拒不返回出兵救秦。 此外,陈平还与他提到过点。秦朝徭役有更戍之说,当男子17岁成年后便要登为傅籍,开始服役。刚开始为更卒,主要负责给郡县造城修路,亦或是运输辎重。20岁后便为壮需服兵役一年,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是为正卒。 再往后便是戍卒,需在咸阳或者是边疆戍守一年。南郡地理位置好,现在是秦国南疆,故戍卒不必远行,可就地戍守。 但对很多郡县而言,他们很可能要走两三个月才能抵达目的地。路上消耗的时间和口粮,皆归戍卒自身买单。所以征调戍卒,往往都是以闾右富户为主,毕竟他们有钱。可要是战事吃紧或是人手紧缺,那闾左也不能逃过。 比如说……未来的大泽乡! 当然,秦国还有取庸代戍的说法。说直白点就是可以花钱找人为庸,然后代自己戍守。像黑夫这边皆是如此,这两年来他就是花钱找人戍守,他自己乐得自在。千万别以为秦吏就能完全免去徭役戍守,除非能爵至五大夫以上,否则都得给始皇帝干活。 据陈平所言,阳武县其实还算好。至于颍川砀郡等地,对戍役可是闻之色变。有些戍卒宁肯落草为寇,都不愿去服戍役,像芒砀山周遭就有诸多逃役者。 问题出在哪,一目了然。 昔日秦地不过千余里。商君如此规定,自然并不算过分。可现在秦国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随着疆域不断扩大,对戍卒而言压力也就更大。 至于家国情怀? 这时期基本没有。 春秋战国打了数百年,从昔日的八百诸侯到最后的战国七雄。所谓家国情怀,很多公卿大夫都未必有。比如说叶腾,帮助秦国灭了自己的母国。亦或是李斯,身为楚人却助秦灭楚……他们都如此,还指望着底层黔首有家国情怀? 大部分黔首并不在乎谁是皇帝,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日子过的舒坦些,是楚人还是秦人并无区别。秦灭六国再至被灭,总共不过十来年的时间。所以,这就导致很多律法制度都未曾完善改变。 自古变法者,皆无好下场。 但今日,黑夫便要试试! 始皇帝破例赦免他的罪责,还各种封赏委以重任。将他比作南郡乌鸟,视做秦国祥瑞,那他就做这出头鸟。或许他会如吴起商君之流,最终死于新法。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已死过一回,算起来他还赚了! 畏手畏脚,对得起万千读者吗? …… 黑夫缓缓起身,开始蓄力。 李信不解的望着他。 这是要作甚? “敢问君侯,待南征结束后,士卒是否要留于当地?” “这是自然。”李信理所当然的点头道:“秦国费劲力气拿下百越,可不是用来看的。更要将越地打造成南方巴蜀,成为秦国粮仓。届时得军功者便直接赐地,同时留戍当地防止越人叛乱。还可开辟新道打通南北,还要就地取材修城筑墙。” 算起来,要干的事还不少咧! 陈平闻言顿时叹息。 他最喜欢的便是黄老之术,并且认为秦国眼下最适合的就是休养生息。打了这么多年仗,各地黔首都已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天下归一迎来太平日子,更该以此来收民心。 可惜秦国推崇法家,韩非就曾言: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认为民智不可用,就如婴儿幼稚低下。他们苦小费而忘大利,只顾眼前利益却无长远考虑,所以不可能理解统治者的宏图大志。故国君虽拂于民,必立其治! 可在陈平看来,韩非是大错特错。他将民心与民智混为一谈,本就是诡辩。而且,要如何断定君主推行的政策,必然能代表民众的长远利益? 韩非所说,是建立在国君圣明的基础。若按其理念,昔日的韩王安也没问题?所作所为皆为长远考虑,然后长远到被秦国所灭? 黑夫却是摇头,轻声到:“士伍是希望能杀敌立功,衣锦归乡。让他们背井离乡至越地杀敌立功,他们绝无怨言,因为有利可图。可越地情况如何,君侯也都知晓。强迫他们留戍越地,必会有人不忿生乱。” “为国效力,理应如此。” 秦始皇淡淡开口。 想要开发越地,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知道这么做会令诸多士卒不满,但为长久考虑却是没的选。越地土地肥沃,有些地方更是四季如春,无比适合耕种。他要的不是一世之功,而是万世功业! 李信则是望着黑夫,淡然道:“随便来个人,都能提出类似的问题。汝已爵至右庶长,为秦高爵,要做的应当是解决此事。若能提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是桩功劳。” “此事……无解。”黑夫抬手行了一礼,继续道:“陛下有志,征伐频频。秦人有欲,捉襟见肘。陛下无错,黔首亦无。此事无解,难以调和。” 那还说什么? 继续按国策推行! 秦卒卖命,数百年来皆是如此。况且他们连命都卖给了秦国,自然得听秦国的安排。 “黑子定有办法。” “嘿嘿,的确是有些想法。”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秦自商君变法起,便无比重利。故勇于公战,怯于私斗。闻战则喜,闻令则动。秦能迅强,皆赖于此。故下吏以为,可区别赏赐令士伍自行选择。” “区别赏赐?还请细说。” 秦始皇来了些兴趣。 他就知道黑夫这脑袋瓜子好使。 但凡提出问题,必有解决之法。 黑夫自信一笑,“下吏所说,皆为虚言。究竟如何,还需朝公商议再行定夺,望君侯勿要见怪。” “可。” “凡立功士伍,皆可自行决定去留。若留于越地,则以爵厚赏。秦律有言凡斩一甲士,便可得爵为公士。若是归乡,则照常赐爵。若留于越地,则再进一级为上造。按规定上造可得田二顷,留于越地者则可得田三顷。若妻儿亲眷愿至越地,秦国还可承担路上所耗钱粮。若有亲属为城旦舂,则可破格赦免。当然,陛下最好是再免去十二年赋税。” “嘶……” 饶是王贲都有些坐不住了。 秦人上战场杀敌,为的就是爵位。在秦国混,有了爵位就是高人一等。不仅仅是身份地位,还有诸多赏赐。最直观的便是田地,只要是个公士就能有百亩良田。 黑夫所言,无非便是一个利字。通过利益绑定,让秦人自愿留在越地。原本只能是公士,现在能再进一爵为上造。本来得田二顷,现在直接三顷。秦国还能出钱出力,帮他们将妻儿亲眷迁至越地,还能令犯罪的妻儿血亲被赦免。 秦国的确是有赎刑的说法,但这是要用自身爵位去抵罪的。这回秦国是破格直接赦免,只要对方肯留戍于越地。 还有就是免去十二年的赋税,这个操作也属正常。像去年皇帝东巡至琅琊后,便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并且免去十二年的赋役。黑夫这里则是改了个字,意思就是徭役还得干。毕竟开发越地需要人手,要全免了谁干活? 类似的操作,后世刘邦就这么干过。诸侯子弟留在关中的,免去徭役十二年。若是要回家的,则免去六年同时给一年的粮食。只不过他稍作修改,加上秦国的爵位田地赏赐而已。 “此策甚好。”陈平是忍不住起身,抬手道:“若要发展越地,必要人力。然士卒留戍,又易不忿。君上提出此策,则可令士卒自行选择。面对厚赏,必有诸多士伍愿意自发留在越地!” “说的是。” 扶苏这时也是起身。 他看向陈平,也是难得统一战线。 “先前黑子曾说过生产军团,若士伍知晓乃是为自己开垦荒地,必会干的更起劲。百越幅员辽阔,并不缺地。哪怕厚赏,于秦也无弊端。士伍归乡照常赏赐,士伍留戍则可厚赏,还能为吏。再加上赦免血亲,还可复十二岁,定有诸多士伍自发留戍!” 黑夫只是笑了笑,他其实也不确定这法子是否管用。哪怕是在后世,也有很多人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乡。毕竟背井离乡前往陌生的地方,需要承担的风险太多。但只要秦国肯让利于民,他相信总比什么都不去做,按历史发展来的强些。 秦始皇则是蹙眉思索。 黑夫能想出此法,也属正常。 毕竟士伍出身,对士伍也更了解。 以利许之,昌大南疆。 此法……或许可行!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6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秦吏 时至傍晚。 宾客们皆是一一抵达。 包括郡尉冯敬,也是亲赴宴席。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黑夫已经爵至右庶长,官至泾阳县令。最主要的是,他还得到皇帝赐氏赐字,此等殊荣实在是令人眼红。 今日腊祭,按理说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只不过这也算是变相的散伙饭,所以便宴请当地父老。过些天黑夫就得启程前往阳武,赶赴南征的戍卒也也得出发。南郡为边郡也是南征主力,仅云梦就被选中二百来人。 本该击缶鼓盆相和而歌的晚宴,此刻却是充斥着淡淡的忧伤。面对美味佳肴,也无人动筷子。 秦始皇则是毫无波澜,自顾自的品尝着美食。云梦能有今日,皆赖黑夫。黑夫昔日立下三年之约,他已做到。以他的才能,完全可助秦开万世功业。现在的云梦对黑夫而言就如鸟笼,他需要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施展抱负,造福更多黔首。 因为黑夫是秦吏,仅此而已。 实际上,秦始皇已是法外开恩。 屠睢对黑夫谏言很是不忿,亲自上书。说黑夫区区乡啬夫却敢越官而功,还对南征大事指手画脚。他既然谏言南征,那必然是精通兵法谋略,不如由黑夫担任护军都尉参与南征。届时他有何高见,屠睢都受着。 不过,秦始皇却是加以训斥,让屠睢好好准备南征。黑夫这不是越官而功,而是唯命是从,乃是朕的意思。黑夫擅百工,屡出奇计。他参与南征若是战死,汝赔给朕个乌鸟? 正所谓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黑夫有大才,参与南征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好好为秦治理郡县。有那闲功夫,完全能多出些好点子,就好比他不会让冯去疾李斯在外打仗。 秦国文臣武将的区分并不大,两者都是互通的。但某些官职基本都是留守咸阳,不会起兵。想当初叶腾也曾率军灭韩,但这些年来便再也没有参与战事。并非是他不擅长打仗,而是他更擅长治民。所以他后来当了南郡郡守,再往后又担任内史。 黑夫也同样如此,他虽然参与过伐楚却也只是士伍。他领兵打仗的能力没人知道,在军中更无威望资历。若因此死于南征,秦国的损失就太大了……如此愚蠢的手段,秦始皇可不会做。 他将黑夫调至泾阳,其实也有此目的。现在黑夫已是名动秦国,不光各个郡县长吏知晓,那些藏匿在暗处的六国余孽也都会知道。上回在云梦泽,便有神秘人在暗处教唆山匪刺杀王翦,那下回可能就是黑夫! 黑夫相当亲民,这就给了刺杀他的机会。只要稍微动点心思,便可取他性命。所以秦始皇思来想去,决定将他调至泾阳。实际上秦国比泾阳贫困的县很多,隔壁洞庭就一大把。礼为此还写了谏书,希望能把黑夫升为迁陵郡守。 只不过,秦始皇都给否了。 黑夫,得活着! 在开创千秋盛世前,不能死! …… 黑夫也留意到气氛不对,于是便笑着端起酒樽道:“今日恰逢腊祭,又是我云氏立庙之日,怎的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秦律有云,正旦腊祭可是能饮酒的。来来来,喝!” “啬夫,能不走吗?” “对啊,能不走吗?” “实在不行,咱们都跟去。” 牉是跃跃欲试,哭丧着脸道:“吾当初可是听说啬夫的大名,才变卖家财跑云梦来做买卖,还欠钱庄一大笔钱。若是啬夫走了,我怎么办哟……” “愚夫!” 喜是看不过去了,冷声呵斥道:“今日尔等之言,乃是害他。若是悉数迁去泾阳,会让朝公如何想?此为裹挟民意,作乱生事。况且,汝等以为更籍那么简单?秦律有言:使民无得擅徙。若无凭证而擅徙,便为阑亡者。凡捕阑亡者,皆可得金二两。而阑亡者,男为城旦女为舂!” “……” “……” “……” 众人皆是不敢再言语。 秦国是可以更改户籍,但是却需要向上打报告,而且还需得到对应地的准许。有了凭证后,还得当地乡啬夫开传,如此才能迁走更籍。若是不告而迁,便触犯了秦律。 黑夫则是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诸位不必忧虑,更不该有不满。云梦能有今日,非我一人之功,而是你们自己。当然,还靠着喜君在后方兜底。吾能加官进爵,也有赖喜君指点。也是因为喜君,才让我知道秦吏并不好当。喜君先前常言,说我在云梦担任乡啬夫,他得少活十年。现在我将前往泾阳,喜君可不能食言,起码得长命百岁吧?” 喜望着黑夫,也是语塞。 要说不舍,谁能比的过他? 相处多年,他是将黑夫视为己出,待黑夫比自己亲儿子还好。可为了秦国,也为了黑夫的前途,他从不后悔。 “我还记得刚回云梦时,不过只是亭长。喜君捧着竹简,教导吾等勤习律令。还说吾等为斗食秦吏,自当要以身作则。还需恪守秦法,教化当地。也是那年,我看到了《为吏之道》。自那后,喜君总会动辄让吾等抄写律令。甚至自掏腰包,给吾等买上笔墨竹简。不论吾为何职在何地,喜君皆是我的授业恩师。” 黑夫端起酒樽,恭敬行拜礼。喜并未说话,只是举起酒樽隔空对饮。似是这酒太辣,喜放下酒樽时眼眶已经泛红。 黑夫踱步走出食案,感慨道:“吾能有今日,皆靠诸位父老。还记得昔日伐楚,吾因无钱做夏衣只能写信让母亲邮钱。母亲只能变卖寿材,为此是惊动吕公。吕公亲自出面,诸位邻友慷慨解囊,才凑够五百钱。所以,还请诸位受黑夫一拜!” 言罢,黑夫朝着众人行拜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黑夫并未食言,三年内便令云梦发展起来。为了实现诺言,他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赚钱,他就干什么。挖坟掘墓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注视着。 他就看重黑夫重情义。 所以,用起来就会很顺手。 他昔日为留下尉缭,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皆与缭同。只要能得贤良为秦效力,便是礼贤下士也不碍事。黑夫重财,他便许以厚禄。黑夫重权,他也可以令其位列三公九卿。只要黑夫有这本事,一切就都好说。再加上黑夫重情义,必不会负他。 他们倒还好说,扶苏却已都红了眼。他身为秦国长公子,也曾多次外出视察。很多秦吏是相当不受待见,当面可能还好,背地里那都是张嘴秦狗闭嘴虎狼。若各地秦吏皆能如黑夫这般得民心,必是都愿归顺于秦。哪怕六国余孽暗中蛊惑,也将无功而返。 在云梦呆了小半年,他也知道云梦注定是无法复刻的。云梦虽然是乡,可很多生意买卖遍布南郡。扶苏望皇帝能放慢脚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给黎庶个喘息的机会。 原本,扶苏以为这一切都不可能。黑夫的出现,却令他看到了希望。黑夫的诸多做法,其实都是在挑战秦律,说严重些藐视皇权都不为过。就他挖坟掘墓这点,便可处以磔刑。 黑夫不喜欢夸夸其谈,他更现实。只要能带来利益,那么就能去做。所以他不像是秦吏,更像是个商贾。只不过他是为民争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恰好,皇帝也更注重事实。管他法家儒家,什么好用就用什么。治国就要懂得变通,绝不能墨守成规。像黑夫所献计策,经他们权衡利弊后,只要确认是有利的便会推行。就比如弟子下乡,不日后诏令便会下达至各个郡县。 黑夫长舒口气,高高举起酒樽。 “待今后得空,我还是会回来看望诸位的。到那时,云梦可不能落后于人。要不然,我这三年心血可就糟蹋了。” “啬夫放心,绝不会!” “对,吾等必不负啬夫所托!” “到那时,云梦只会更富饶。” 众人也是纷纷起身立誓。 望着他们,黑夫则是一笑。 “来,共饮此杯!” “恭贺啬夫高升!” “善!”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7章 鸡犬升天,萧规曹随 次日晌午。 自安陆核验的进爵文书便已下发。 铁、槐进爵为不更,其余工匠赐爵一级。为隶臣妾者,则免去罪人身份更为庶民。彦虽年幼却是心思聪颖,特赐爵为三级簪袅,并且能至泾阳学室担任弟子。日后若是表现出众,便可举为吏。 衷担任亭长两年,恪尽职守。治下良田千亩,吏治清明。故拔擢为云梦啬夫,接任黑夫所有职务。同时进爵为五级大夫,享田五顷赐田牛二。 至于吕婴虽告老多年,却未忘记秦吏使命职责,多年如一日辛苦教导稚生。上感念其功绩,故进爵为六级官大夫。若他愿意,还可至安陆县担任法吏教导弟子,继续为安陆发光发热。 婴记担任里监门多年,治下从未生事。且剿匪有功,故进爵为三级簪袅,接任衷黑犬亭长之职。 总之,这回是真印证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自然都是秦始皇的意思,他知晓黑夫在乎宗亲僚友,便在他临走前悉数厚赏,令其再无后顾之忧。待去了泾阳后,黑夫才会踏实勤勉的干活。 …… …… 李信坐在庭院内,注视着惊等人演武。这里面的惊还算不错,垣柏的表现也还行。作为他的短兵来说,肯定是不够格的。只是黑夫毕竟冒险举荐他为裨将,这个人情债他肯定得还。 “够了。” “君侯感觉如何?” “一般般。” “……” 李信正襟危坐,淡然道:“不过,本侯欠了你人情。你对南征多有献策,也算间接帮了本侯。这些人一半为本侯短兵,剩下的则负责后方辎重,包括后续收购战利品。然本侯提醒你句,士伍九死一生的战利品可要给个好价钱,否则……” “君侯放心!” 云梦乡这回得有二百来人参加南征,能都不上前线实属不易。短兵就不提了,基本可以说是躺着混军功。只要越人别来个夜袭大营,那就轮不到他们出手。至于后方辎重,也算安全。 “准备好,五日后启程。” “唯!” 黑夫抬手作揖。 “君上,县令来了公文。” “什么?” 陈平将公文递上,“后面还有车竹简,皆是各郡县的能吏干吏。陛下让你从中挑选几人,作为泾阳属吏。” “啊?!” 黑夫顿时愣了下。 还有这好事? 按规矩,这事根本轮不到他插手。泾阳属内史,并非关外郡县那么松散。县级长吏,皇帝都会过目。像县丞、县尉、主吏掾……这些都需得到内史准许,最后再交由皇帝批复。 关外就简单了,除开长吏由皇帝指派外,其他的县吏都由郡守自行任免。当然肯定要有正规的文书,若是任免有问题,便会直接追究郡守的责任。不论是提拔还是免职夺爵,皆需依照秦法。 怎么想都轮不到他…… “如此恩宠,实属难得。”蒙毅捋着山羊胡,出面道:“义弟现为泾阳县令,本无权提拔县吏。然上知晓义弟去了泾阳,难免会受排挤。所以特意准你挑选几名干吏,如此也算对他们有恩。有他们相助,做起事也能更为顺手。这等殊荣,老夫闻所未闻。义弟今后定要好好做事,乃报上恩!” “……” 这演技,简直是浑然天成。 只是,李信总觉得不太对劲。 以蒙毅年纪,当黑夫仲父都不为过。结果贼狐狸却和黑夫约为兄弟,平日还以兄弟相称。一口一个义兄义弟,看的李信头皮发麻。这俩简直就是狼狈为奸,以后去了咸阳那还了得?! “陛下确实待我不薄啊。”黑夫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后狐疑道:“话说,我能挑云梦乡的属吏吗?” “万万不可!” 就连陈平都忍不住劝阻。 皇帝能让他挑属吏,已是难得。为了避嫌,南郡的官吏是想都别想。他若是得寸进尺,那就是作死了。 秦始皇则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倒也不是说真的不行,为了黑夫他可以破例。但可惜云梦乡吏实在不行,根本无法担任县吏。就说乡佐惊,他连律令都不熟,焉能治县? 云梦比较合适的,那也就是吕婴和阎诤。因为这俩本来就是县吏,只不过是告老归乡而已。 他放权给黑夫,就如蒙毅说的这样。盘子就这么大,泾阳县令这位置不知多少人眼红。像泾阳县丞都等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县令告老,寻思着终于轮到自己,结果空降下来个黑夫…… 明面上,这些秦吏不敢顶撞黑夫。毕竟黑夫是他钦点的泾阳县令,再不服也得憋着。可暗地里他们却会出工不出力,令黑夫的政令难以下达至乡。官场里面的弯弯绕绕,秦始皇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提前将数名县吏调走,再让黑夫挑选属吏。 这些年来,不少关中秦人凭借军功是在外担任郡县长吏。比如说李由,现在就担任三川郡守。可像黑夫从关外升为内史县令的,却是几乎没有。况且自从秦始皇遭荆轲高渐离刺杀后,他便终身不近六国之人,内史官吏皆以三代清白的秦人为主。 黑夫打开文书,扫了两眼。 寥寥数百字,就是让他挑人。三川郡,河东郡,颍川郡,泗水郡,砀郡……拢共十五个不缺秦吏的郡,大概有上千人供他挑选。 哗啦啦…… 一车竹简倾斜而出。 堆起来比黑夫都要高! “君上可要好好挑选。”陈平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秦国举荐有功者赏,有过者同罪连坐。陛下委以重任破格恩赏,君上更要彰显擅识人用人的能力,勿令上失望。” “我能挑几人?” “三人……” “这有多少个?” “大概一千二百多。” “……” “……” 不说挑,光看完都不容易。这些可不是只有个名字官职,连带着他们历年来的上计考核都有记录。皇帝不是考验他识人的能力,这分明是考验他识字的能力啊! 黑夫老脸是越发的黑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行,那就别怪我开挂了。 这年头要挑人还不简单? 沛县一大把! “要不平为君上看看?” “不必了,我待会就挑好。” “这……”陈平也是愣住,连忙道:“君上可勿要冲动,此事关系后续治理泾阳,定要精挑细选。若使政务受影响,那时便是有过。” “把竹简送至书房,半个时辰就好。” “半个时辰?” 陈平顿时感到头大如斗。 别说看,能摸完都算好的…… 罢了罢了,他已尽力。 黑夫随便挑三个,能用就行。 实在不行,只能将他们免职。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望着黑夫,倒是感到有些诧异。黑夫平日里虽然看似不太正经,但他也能分清轻重缓急。这事干得不好,那他必然是要受罚的。可却无比自信的说半个时辰挑出,必然是有其缘由。 除非……他原本就认识! …… …… 书房内。 黑夫望着堆积如山的竹简,不禁摇头。皇帝自己是个肝帝,所以连带着三公九卿都得肝都得卷。动辄就是石许重的竹简,光用看的就头疼。 他翻找许久,终于是自其中找出了数卷沛县的簿册。翻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萧何的大名。 “萧何者,昭王五十年生。沛丰人也,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yuan)。精通律令,掌诸吏进退。丰吏治清明,何居首功。二十七年,上计居泗水郡诸吏之最。郡守请之,何因照顾宗亲老幼不从。二十八年,上计居中,何留任沛主吏掾。” 厉害啊! 黑夫饶有兴趣的翻着。 萧何作为汉初三杰,还是西汉开国第一功臣。刘邦更是将其比作功人,而其余人皆是功犬。 至于他的能力? 诸侯联军杀进咸阳后,全都是抢夺宝物美人。唯独萧何前往丞相御史府,尽量将里面的户籍簿册图书收走。也是靠着这些图书,所以刘邦能知晓天下阸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 后世所谓的汉承秦制,其中不少都是靠萧何抢救出来的图书。至于剩下的部分则是靠位奇人,可惜这人现在是通缉犯…… 再往后刘邦在外打仗,萧何镇守关中。前线没人了,萧何从关中发兵。军中没粮食了,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萧何居西汉开国首功,毋庸置疑。 萧何这份簿册很有意思,黑夫也是看出来些门道。前年上计为最,得到郡守邀请,明显是要提拔他。只是萧何不从,以照顾宗亲老友为由。次年上计便居中,明显也是其刻意为之。 这活黑夫可太熟了……只要立功,那就必须得闯点祸,主打个功过相抵!很明显,萧何也是这想法。他不愿晋升绝非是他说的因为宗亲,而是别的原因。比如看得清这天下大势,知晓秦国能迅强也将速亡。所以留于沛县,暗中积攒势力。 当然,这都不重要。 因为,他来了! “曹参者,昭王五十五年生,沛人也。为沛狱掾,乃为豪吏。长于骑射,擅为甲兵。二十七年,上计居泗水郡诸吏之上,仅次于萧何。二十八年,上计居中。” 萧规曹随,果然是名不虚传。 黑夫也没多考虑,先将这两人拿下。熟悉秦汉历史的必然知晓,沛县出了多少谋臣武将。刘邦能战胜项羽,主要便在于他擅长用人。除开铁杆反贼张良外,还有不少都是在沛县便与他相熟的。 张良就不提了,这人不可能策反。他的身份摆在这,注定和秦国乃是死敌。亲弟弟死了都不下葬,就为了积攒钱财刺杀秦始皇。这样的狠人要是肯归顺秦国,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但是,萧何曹参这类人却有不同。他们虽然家世不凡,却和张良这种勋贵没法比。秦国与他们并无多少深仇大恨,要不然也不会担任秦吏。就从他们上计考核也能看出来,他们能力并不差,只是刻意藏着。 哼哼,天真! 在乃公面前,还想藏?! 黑夫快速提笔,写下他们名字。 至于最后一人? 黑夫放下毛笔,扬起抹微笑。 就他了!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28章 黥布的救赎,捕鱼者说 “上令!” “出纸了!” “哦?” 章邯面露欣喜,放下手中水晶。望着面前的赭衣黥面工隶,也是爽朗一笑。眼前这人倒有些来头,为九江郡六县人。据他说是皋陶五十九世孙,英氏名布。只是因为他受了黥面,所以都戏称他为黥布。 “带本令看看。” “上令走此小道。” “善。” 英布看似卑微,但眼神却藏着抹狡黠。他可没想过一辈子都当个工隶,他现在虚与委蛇只是在寻找机会而已。先前他于骊山为刑徒,便与徒长豪桀为友。他想的就是找机会,然后越狱逃出骊山。 为了越狱,他筹划了足足三年。三年来他是从未睡过好觉,白天干活晚上挖地道。他与徒长豪桀共同联手,没日没夜的干活,就为了能脱离苦海。 好不容易地道挖通,他们就准备着趁夜晚休息他们就逃出骊山。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位秦吏,还说奉诏要赦免部分刑徒充为工隶。其中英布这三年来表现出众干活麻利,所以就选中了他。 叱嗟?! 英布当时得到消息,差点没跳起来。他耗费三年时间,好不容易挖通地道准备越狱了,结果你告诉乃公要被带至咸阳? 而且……是因为他表现出众? 那能不出众吗? 这都是为麻痹看守的狱卒! 英布虽被带至咸阳担任工隶,但他却未曾想过就此放弃。工隶和刑徒并无多少区别,就是待遇稍微好些而已。他想的就是故技重施先麻痹章邯,再找机会逃出去。 他走在前面,细心观察周遭。 这都是为今后越狱做准备! 章邯走的很快,他们是耗费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出纸。按黑夫所书,现在造的都是麻纸,所以质量并不算高。但胜在物美价廉,能快速出纸。若是竹纸的话,从斩竹漂塘开始起码得耗费四五个月的时间。成本高,质量也会更高。 黑夫所献《造纸书》无比详细,包括该如何从易到难,都有标注。刚开始若是没时间沤麻,甚至还能收购现成的烂渔网破布头吗,如此则可以稍微快些。等熟练上手后,就可以沤麻造纸。再往后若想搞点皇室贡品,那就可以造竹纸。 对黑夫的诸多想法,章邯无比佩服。特别是在他接触到千里镜后,更是惊叹不已,为之感慨道:若能得见此人,邯死不恨矣! 可惜,唯一的模板千里镜已经被李信带走。具体的原理,其实他们也没搞懂。但是他们知道两颗水晶磨的凸出来些,再摆对位置,便可目极千里。 章邯对黑夫推崇,并不单因为黑夫擅长百工之术。百工不过只是小道尔,最令他赞叹的是《谏南征书》。这篇文章他拜读过数十遍还誊抄了好几遍,可谓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特别是里面提出的生产兵团,更令章邯感到瞠目结舌。完美结合了耕战制,还能开发越地……简直是一举多得。 所以,他觉得黑夫与他类似。 虽精于百工,但更好甲兵! 他们是同一类人! 若能得见,定要把酒言欢。 章邯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他得到消息,黑夫已经被提拔为泾阳县令。内史诸县各代县令,几乎都为关中秦人担任。也就黑夫搞特殊,从关外升任为关内县令。如此殊荣,举秦独此一份。 …… 造纸坊并不远,就在考工室内。得亏他们本就建造于渭河旁,所以不必将造纸坊迁出去。章邯对纸相当看重,为此还将其他活悉数放下。他知道若想得到提拔,就一定得最先出纸! 黑夫吃肉,他们喝汤。 如此,加官进爵都有可能! 章邯走在前面,沿路工师工隶纷纷作揖行礼。还未靠近,便已看到片淡黄色的纸海。微风吹动,麻纸滚滚而动。还有工隶忙着将焙干的麻纸撕下,堆放百张后盖上模板,然后再压上巨石。 “好好好……” 此时此刻,庭院中站着位玉冠缁衣的鹤发老者。他望着绚烂的麻纸,不住颔首点头。身后还跟着十余位锐士,皆是挂剑守候在两侧。 “下吏邯,见过君侯。” “哈哈,不必多礼!”赵亥捋着山羊胡,爽朗道:“此次你可又立一大功。内史诸县考工室,唯你最先完成。陛下重视新纸,欲以新纸承新字新律。加之你先前仿造农器,必能加官进爵。” “其实,还多亏了这工隶。” “哦?” 赵亥蹙眉看向后面的赭衣工隶。 “他为六人,昔日服徭役时曾亡于钜野湖。他恰好因此结识了些群盗,闲时便以结网捕鱼为生。” 章邯开口帮着解释。 没辙,英布并非关中人士。这三年来他的关中话说的并不算利索,只能说是勉强能听懂。 “再后来他就被擒获。”章邯面露微笑,“至骊山为刑徒,后因表现出众被充为工隶。造纸最基础的为舂浆,若无纸浆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造纸最难的却是抄纸,不光要有力气还得要有巧劲。若是捞的多,则纸过厚。若是捞的少,则难成纸。此人见抄纸匠施展,便说有些像民间结网捕鱼。” 章邯也是轻笑,这话倒是不假。像渭河也有贫户会以竹篾下河捞鱼,动作得快还不能慢咯。说起来,还真有些像是抄纸。所以他就让章平找来些捞过鱼的工隶,经尝试后效果也还可以。 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出纸! “捕鱼者,古今皆有。然捕鱼亦有所循之法,一曰疾二曰稳三曰诚。久而久之,唯手熟尔。” 赵亥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注视着英布,后者却是根本不敢抬头与之对视。这位可是建成侯,担任少府。出自秦国宗室,乃是四朝老臣,就连始皇帝都对他相当尊敬。昔日也是战功赫赫,可惜因为隐疾便退居幕后。他于朝堂多年,地位稳固。 “汝抬起头来。” “罪……罪人……” 英布倒不是怕赵亥。 纯粹是担心会被发现越狱! “汝也算立了功。”赵亥神色如常,淡淡道:“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汝虽为工隶,却献策助造纸。本侯已记下,改日便令你恢复民籍,乃为工师!” “罪人布,拜谢君侯!” 这回,英布都有些迷茫了。 他提出个想法,就能恢复民籍? 他准备这么多天想着越狱,又白准备了? “邯,你陪本侯再看看。” “唯!” …… 赵亥走在前面,巡视造纸坊。 望着工隶工师忙于造纸,无比满意。 “眼下每日出纸几何?” “应当有五百余张。” “还不够。”赵亥轻轻摇头,“本侯听说,云梦乡现在已达每日千五百张。并且他们还修起了水碓,凭借水力便可日夜舂纸。待后续适应,每日可出两千张!” “水……水碓?!” “然也。” “如何利用水利呢?” “待会便有人送来图纸。” “邯明白了。” 章邯苦笑着点头。 好好好,黑夫可真是个狠人啊! 你了不起,你清高! 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 好不容易消停会,又来个水碓? 还让不让他们活了? “这段时日,汝表现甚好。”赵亥神色从容,继续道:“此次最先建好造纸坊,并且顺利出纸,理应受赏。昔日顿若也曾言,说你精于百工长于甲兵,假以时日必能为秦栋梁,还让本侯必要重用。” “邯,不敢贪功!” “汝不必自谦。” 赵亥拂袖轻挥,眼神示意后,便有卫士走上前来将麻纸平铺好,并且还递上笔墨。他提笔而书,见墨汁渗入其中也是颔首赞许。 “云……万家。” “便是南郡乌鸟,黑夫。” “邯也有所耳闻。” 赵亥难得一笑,“此次他立下诸多奇功,进爵为右庶长。陛下为其赐氏赐字,乃至破格提拔他为泾阳县令。还让其能从各个郡县长吏中,自行选择三名属吏。如此殊荣,汝可曾见到第二人?” “从未有过。” “以你这些年来的功绩,本侯本想提拔你为少府丞。” “这……邯……” “先别急。” 章邯也是意识到言辞不对。 本想提拔? 也就是说不提拔了? 要知道少府丞为少府的副官,只要等今后赵亥告老归乡,那他就能顺利接任少府。少府位列九卿,他能不想要? 赵亥慢条斯理的将麻纸抬了起来,叹息道:“论笔力,老夫还是不如左丞相。他长于笔墨,这些天又搞出来个什么书法。本侯现在也给你两个选择,由你自行决断。一来是为少府丞,继续为本侯效力。二来是担任泾阳考工室令,你不必现在回答本侯,想清楚了再做决断。” 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泾阳考工室令因为贪污的缘故,被他送至廷尉黥为刑徒,连带着三族都被充为城旦舂。现在这职位有了空缺,皇帝是要让他挑个干吏担任。 现在黑夫将担任泾阳县令,再加上皇帝的重视,以后泾阳必定能发展起来。黑夫又精于百工还有诸多奇思妙想,那么后续泾阳考工室令也能跟着沾光。瞧瞧云梦乡的工匠,全都赐爵一级! 这事赵亥还未说出去,但只要让麾下属吏知晓,那必然是一个个全都抢着要去泾阳。黑夫吃肉,他们跟着也能喝口汤。功劳积少成多后,加官进爵都不是事。 “禀君侯,邯已决断。” “哦?” “邯愿至泾阳,任考工室令!” 章邯长拜作揖,没有丝毫犹豫。 利弊得失,他自然知晓。他最向往的,从来不是工匠。他想的是有朝一日能统帅千军万马,在战场上杀敌建功,为秦国开疆拓土! 黑夫仅仅只是乡啬夫,他所献的《谏南征书》却都能被皇帝采纳。昔日的败军之将李信,都被复用为南征裨将。今后秦国必定还会北伐,到那时他若能与黑夫搞好关系,或许就能被举为将。 别忘了,黑夫在军中也有关系。李信便不提了,还有武成侯咧……再加上皇帝赏识,对黑夫而言就是桩小事! 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第129章 沛县萧曹,扶秦者黑也! 沛县。 城内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过完腊祭,便要准备来年春耕。书吏手握尺牍,前往各乡宣扬律令传授农桑。 根据仓律规定,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谷子、麦子每亩一斗,黍子、小豆每亩三分之二斗,大豆每亩半斗……若是土地肥沃用的良田,也可不必按此数量来。 自灭楚置郡,秦律已推行五年之久。如今虽保持着楚俗,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唱着楚歌,但秦律却已是深入人心。秦法严苛,动不动就连坐充为刑徒。魏楚两地最好游侠,动不动就拔剑与人争执。但现在,却是无人再敢持剑。 刘季头戴竹冠,腰间佩剑。 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 “亭长回来了?” “你这狗屠倒有眼力。” 刘季微笑着停下脚步。 面前则是处屠宰店,为首者包着黑发,手握屠刀。根本无需入店,便能闻到股刺鼻的血腥味。 “亭长运气好,刚好留有副狗腿。若亭长不嫌弃,大可拿回去烹了。”樊哙用荷叶包好,笑着道:“亭长自咸阳而归,削瘦不少。还错过了腊祭,可莫要拒绝。” “善!” 刘季毫不客气,将其笑纳。而后他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道:“乃公走后,夏侯如何了?” 说起这事,他就恼怒。 秦律管的太宽了! 夏侯婴与他关系亲近,为沛县厩司御。每每他送完客人回来路过泗水亭,皆会找他聊天喝酒,而且一聊就是大半天。有回他们皆有些醉意,便说要切磋番。刘季出手没了轻重,因此误伤夏侯婴。 秦法伤人者刑,刘季身为亭长知法犯法更要从严惩治。还好夏侯婴是宁死不招,就说自己没受伤,他们俩只是闲时嬉闹。但县令也不是傻子,命人查看就发现夏侯婴右手有剑伤。因为口供作假,夏侯婴被关至监狱内,期间还受数百笞刑。但夏侯婴至今都未松口,更未指认刘季。 樊哙则并未避讳,笑着道:“亭长放心,经主吏掾和狱掾联名担保,再加上王陵雍齿等豪强相助,县令也因没有证据将夏侯无罪释放。只是因挨了笞刑,还在休养。” “乃公现在瞧瞧去。” 刘季提着狗腿,便朝前而去。他刘氏在当地也算是小有能耐,祖上为丰公。他生性豁达加上喜好交友,所以人脉关系颇广。自他担任亭长后,萧何对他多有照顾。他将刑徒送至骊山,吏皆送钱三,唯萧何五钱。 想不到,这回又帮了他。 刘季为求更快,便不顾禁令穿过关市。沿路还碰见了曹寡妇,发现她竟支了个小摊,木板车上摆放着一块块雪白之物。 “你这卖的是何物?” “呦,良人终于回来了?” “嘿嘿……” 老刘望着面前风韵犹存的妇人,来了兴致。曹寡妇乃是他的外妇,说白点就是没有任何名分的外室。他们俩的事,整个沛县都是人尽皆知。 曹寡妇白了他眼,带着几分哀怨道:“你这一走,足足过去大半年。家中没粮食,为养肥儿便得想法子。幸亏前段时间妾的远房亲戚来至沛县,与妾说了这菽乳,还说名曰豆腐。” “豆腐?还是菽乳好听。”老刘舔了舔嘴唇,“看看多白,就和你的……” “哼!” 曹寡妇将老刘的咸猪手拍下去。 “已为人父,还不正经。” “若是正经,哪能为人父?” “晚上……妾等你。” “嘿嘿,乃公去也。” 刘季可没忘记正事,夏侯婴为让他免于刑罚甘愿受数百笞刑,被关在监狱一年之久,咬死不松口。所以证明他没结交错人,自然要去看望夏侯婴。望着手上的狗腿,他还是觉得差点意思。 恰好,这时路过了酒肆。望着里面忙碌的妇人王媪和武负,饶是刘季脸皮厚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隔三差五经常来酒肆贳(shi)酒,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这回送刑徒至骊山,沿路开销都是靠僚友救济。他又素来大方,压根就没剩下几个钱…… “咳咳……” “亭长回来了?” “乃公想再贳酒,不知……” 武负顿时笑了起来,作揖道:“亭长不必如此。主吏掾前些日已将酒钱结清,还给亭长留了五百的酒钱。只要亭长想喝,可随时来饮。” “萧兄……待某如此好?” 刘季都愣住了。 他与萧何乃是兄弟相称,平日也是待他不薄。这回出面担保夏侯婴,令其能被赦免释放。又为他结清欠债,还给他留有酒钱。如此,明显是不对劲! “是啊,主吏掾和狱掾要去咸阳当大官咧。”王媪在旁附和,感慨道:“听说是那南郡乌鸟自千余名秦吏中,挑中的他们。再过三日,他们便要出发。到那时,夏侯还得送他们去咸阳咧。” “南郡……乌鸟?” 刘季顿时愣神。 又是他? 他自咸阳而归,沿路听了不少关于黑夫的消息。据说黑夫已爵至右庶长,还得皇帝赐氏赐字,被破格提拔为泾阳县令。按理说内史诸县长吏皆由皇帝指派,可这回竟然是让黑夫自行挑选提拔。如此殊荣,举秦都找不出第二人! 现在,刘季全都明白了。难怪萧何会帮他还钱……这是因为要离开沛县,所以才在临走时帮他把事都摆平。 诏令下达,萧何也无法拒绝。 见其要离开,刘季也颇有不舍。 萧何能力出众,前年郡守亲至沛县要升他为郡长吏。只是萧何以照顾宗亲老幼,再加上身体抱恙为由给拒绝了。去年萧何便故意做错些小事,上计考核排名中游,自然就没有升迁的机会。 可刘季知道,萧何却是另有原因。他记得那时他还未当上亭长,他去请教萧何秦律。两人饮酒闲聊,借着醉意萧何便说了些事。 秦国现在看起来强盛,却有诸多隐患。比如秦国至今未立太子,始皇帝若某日病逝,当如何? 还有这些年几乎天天打仗,诸侯子民皆已厌烦。好不容易安稳两年,秦国又要启兵南征。诸多更卒戍卒被征调,前往越地。南征赢了,他们很可能留戍当地。南征若有闪失,他们便会死于越地……沛县的戍卒被选中为伍后,宁愿逃至芒砀山为群盗,也不愿去越地。 所以,萧何不愿离开沛县。若是担任郡中长吏,便要直接受监御史的监察。相反留于沛县,他们可以暗中筹划。沛县乃是桑梓家乡,萧氏数代经营更为当地豪族。就算是沛县县令做事,也得看萧氏脸色。可若去了郡城,他们定会处处受制。 宁为县君,不为郡吏! 这就是萧何的想法! 始皇帝死后,天下必会巨变! 所以他们要留于沛县,静待其变。 然而,如今诏令下达。 萧何曹参即将前往泾阳! 刘季只觉得胸口郁闷至极,黑夫无姓无氏也是从亭长干起。可现在是爵至右庶长官至泾阳县令,关键是还把萧何曹参全都给调走了。 千余名秦吏,为何偏偏选中沛县? …… 萧宅。 留有山羊胡的中年宽衣博袖,正襟危坐。右侧的略显年长,长得眉清目秀。头戴布冠,从容不迫的端起酒樽。坐他对面的比他年轻些,身材魁梧高八尺有余,腰间挂剑头戴双板长冠。 庭院内,仆人们忙着收拾行李。一箱箱的竹简皆是扛了出去,都是萧何这些年来所掌管的沛县簿册。包括当地户籍人口、田宅数量、赋税……皆有记录。现在萧何既已被调至泾阳,自然得悉数交还给县寺。待将公务交接后,他便会启程前往泾阳。 “萧君,可有何打算?” 曹参放下酒樽,看向萧何。 这些年来他虽然屈居于第二,然心里却很佩服。萧何能力出众,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论武艺的确不行,然精于算计谋划。他擅于治民,凡沛县子弟皆以萧何为长。县令说话未必管用,但萧何说话肯定管用! “吾等为秦吏,没的选。” 萧何轻轻叹息,“诸多秦吏,却挑选了你我二人。何也听说过黑夫的诸多事迹,精于百工长于农事。沛县自三个月前,便未闲下来过。农器,马蹄铁……前几日又要筹备造纸坊。麻纸物美价廉轻如绢帛,所制成的蝴蝶书适合承字。不过就这么厚本,却可承两万字。” “参亦有耳闻。” “何自诩精于星象,能看透这天下大势。”萧何捋着胡须,自嘲道:“何昔日断言,秦能迅强也必将速亡。然南郡乌鸟一鸣惊人,形势骤变。据何所知,武平侯能被复用皆赖于他。据说,他还对南征多有献策。若秦推行其策,或许会有奇效。” “扶秦者,黑也!” “然!”萧何苦笑点头,“秦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故为水德,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黑夫黑夫,便是因此而生。前几日还有内史文书,令各个郡县弟子下乡充为吏守,等同于服役。初定每人每年两月,以此轮守。” “此为应急之法。”曹参轻轻摇头,叹息道:“自秦兼并天下,各个郡县皆缺能吏干吏。凡官啬夫及下,还需照常服役。动辄便要将刑徒送至骊山,修造皇陵。一来一回,少说半年时间。照参来看,这弟子下乡后面还要改。” “哦?” “待秦吏没那么缺后,可令弟子直接服役半岁或是一岁。短短两月,有的人政务可能刚刚上手,然后就要重新回学室。长此以往,反会有弊。” “言之有理!” 萧何端起酒樽示意。 是的,现在纯粹是为了应急。 待后面没那么缺,再做更改。 “说起徭役,泗水亭长快回了。” “萧君对他是颇有照顾。” “此人生性豁达风骨不凡,颇有魏楚任侠风范。昔日还曾单人单剑,前往大梁投靠信陵君。可惜,那时信陵君已故多年。”萧何捋着山羊胡,淡淡道:“何始终认为,此人今后必能成就番大事。莫要看其如今不事生产,却能与沛县豪强为友,岂是泛泛之辈?” “萧君识人远胜于参!” “罢了,说这些也无用。”萧何拂袖起身,“吾等已受诏令,需前往泾阳担任县吏。至此离去,怕是再难回沛县。若黑夫真能改变这天下大势,吾等顺势而为,也能为宗族留有余荫!” “善!” 曹参起身作揖。 恰好,这些也都是他所想的! 他在沛县,事事皆居萧何之下。 他虽然服气,却不甘心。 待去了泾阳,他定要翻身!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30章 掷果盈车,安陆云氏家训 廿九年,十二月末。 秦始皇坐于火榻,批阅文书。考工室令章邯干的很不错,不愧是昔日顿若曾举荐的干吏。诸县之中,最先将造纸坊建好,现在日出纸已达到五百张。就是质量有待提高,不够平滑。 “禀上,已有消息。” “说。” 秦始皇头都未曾抬起。 蒙毅欠身作揖,低声道:“黑夫选的萧何曹参,皆为沛吏。他们前年表现都不错,萧何更为泗水诸吏之最,而曹参次之。然,去年却都排至中间。” “倒是臭味相投。” 秦始皇冷冷开口。 这点手段,自然瞒不了他。就与黑夫先前类似,故意让自身政绩差些。比如田牛意外身亡,驽马不慎坠山。亦或者田地被野猪糟蹋,治下又有群盗……这些都会影响上计考核的成绩。 而且,理由偏偏都类似! 黑夫是立下三年之约,造福当地。 萧何是照顾宗亲,身体抱恙。 你们……真不是一伙的? 蒙毅则是面露微笑,抬手道:“陛下放心,黑夫并不认识他们。定是随便挑选卷簿册,而后从中择最。恰好这两人又与他类似,选这两人也属正常。” “汝现在对这季弟倒不错。” “咳咳咳……” “朕让他选三人,结果他还选了章邯……”秦始皇难得一笑道:“朕本就打算令章邯担任泾阳考工室令,他却是白白浪费个名额。” 蒙毅也是忍俊不禁,在旁笑着。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黑夫在乎百工之术,必然要挑选位得力助手。除开萧何曹参外,他就选了章邯。实际上……皇帝本就打算将其调至泾阳,根本无需他浪费个名额。 “将这些文书发往各地。” “唯!” “该回去了。” “上可放心,明早便走。” “甚好。” 秦始皇站起身来,活动筋骨。 蒙毅在前开道,推门而出。后面的王贲则为秦始皇披上羔裘,三人走出房门。此刻地上已有积雪,还有些许脚印。好在这几日已经化冻,否则还真不适合远行。为筹备来年春耕,也无法再推迟。 虽是寒冬,路上积雪却被扫的干净。道路两旁小贩早早出摊,卖着各类朝食。这几日秦始皇相当喜欢饺子,有肉馅的也有菜馅。三钱就能买上一大碗,足足十五个肉馅饺子。再配上汤底,又好吃又暖和。 吃饱喝足后,秦始皇便前往黑夫宅邸。门前停靠着一辆辆的马车,虽然都是驽马却已属不易。黑夫是尽量精简,但要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子都,你做什么?” “这些竹简不带去吗?” “都放下,你脑子呢?”黑夫无奈扶额,忙的是满头大汗,“我都说了,这些书籍没啥有用的。大不了去泾阳再买,又重又占地方。” “也可。” “小猪!!!” “怎么了先生?” “把竹简放下,我让你把竹简放下!” 黑夫气的直跺脚。 这兄弟俩蠢的如出一辙! 带竹简有啥用? 带钱啊! 哗啦啦啦…… 胡亥无比懂事的松手。 任由竹简散落一地。 “我抄!!!” 黑夫破防了。 他左顾右盼,抄起木棍便要动手。 “我揍死你!” “明明是先生让我放下的!” 胡亥抱着脑袋撒腿就跑,黑夫在后面是紧追不舍。但很快胡亥就好似瞧见了救命稻草,瞧见皇帝三人隔着老远看戏,顿时不住嚷嚷起来,“阿翁,快救我!” 走你! 秦始皇抬脚便将胡亥踹翻在地。 “……” “额?” 黑夫默默的将木棍收起,正色道:“秦公起的还真早,恕某招待不周。我这忙的是团团转,实在是无暇顾及。” “你要带这么多东西?” “不是我要带啊……” 黑夫哭丧着脸,这时就瞧见远处有人偷偷摸摸的背着竹篓。趁着四下无人,慢慢接近车架。 “诶诶诶,你又来了!” “啬夫,这都是吾家心意。” 青年被发现后也是一惊,就如盗匪般跳了起来,而后连竹篓也不要了,径直往车架上一甩就跑。穿着双草鞋,跑的比兔子还快。 “……” “……” “……” 现在,秦始皇看明白了。 难怪会如此费劲啊! 黑夫也是满脸无语,只得吩咐奴仆赶紧把东西搬回去。他是去泾阳当县令,他不是去旅游。送点肉脯果脯的,他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给他送缸腌菜的,连缸都在! 来个一趟,黑夫也就算了。刚刚这青年足足来了三回,直接把马车都给塞满了。一筐筐的全都是冬笋,看的他头皮发麻。他虽然喜欢吃冬笋,可这玩意儿哪没有? 他知道这些都是当地父老的心意,可沿路足足有一千多里。再加上现在天寒地冻,路上耽搁的时间会更久。等他去了泾阳,这些东西还能吃吗? “我抄,又来了!!!” “惊,快把他拦下来!” “大兄,他这啥都没有……是声东击西!” “???” 你这是送礼还是打仗? 望着黑夫与这些人斗智斗勇,王贲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抓到个送礼的,对方却是噗通声跪在地上,朝着黑夫不住叩首,“啬夫,我求求你收下吧。吾翁说了,你若是不收就打折我的腿。” 七尺男儿啊! 委屈的不住抹眼泪。 寒风萧瑟,大雪纷飞。 “算我求你了,拿回去吧……” “不不不,我求你!” “……” 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黑夫只得黑着脸收下。收了这家的,那另外家也得收。若是不收,免不得又要寻死寻活。都是乡里乡亲,母亲最见不得这些。黑夫也是束手无策,只得收下。 “君上待民如宗亲,方有今日……掷果盈车之景。” “他们本就是我的宗亲……” “掷果盈车?” 扶苏停下脚步。 取出小本本将其记上。 他这书都是记录着黑夫的各种语录,还有种种事迹。上可用来教导官吏,下可用做稚童启蒙。像什么云梦受书,三顾茅庐,一诺千金……这些都是根据黑夫真实事迹记录。 虽然有一小部分是虚构的,但用来教育稚生却是再合适不过。待回咸阳,他就准备用来教育那些弟弟妹妹,让他们多向黑夫学习。不论处于何位置,都要爱民如子。是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没错,这话出自云氏家训! 瞧瞧,他就知道黑夫有大才! “快别写了,赶紧搬东西。” “啊……也好。” 秦始皇注视着眼,默不作声。 他记得昔日昭王患病,有百姓杀牛为之祈祷。昭王病愈,赀杀牛者二甲。王曰: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夫释势爱民必不为我用,故绝爱道也! 此情此景,令秦始皇感慨颇多。 “右庶长明早可来得及?” “还是可以的。” 黑夫无奈叹息。 他已是精简再精简,但奈何是要搬家很多东西都要带走。东西倒是好说,还有这些奴仆。他只能带走极少部分,其余人都得留在云梦。 一来是沿路崎岖,车架根本不够。若是让这些人步行跟随,那速度就得跟着降低。二来则是这些奴仆很多都是超编的,皇帝已在泾阳给他准备好了仆人。他要是全带去,免不了要被御史弹劾。 “欸,这些都是什么?” “算是云梦家底了。”黑夫起身介绍起来,“这些都是茶叶,加起来得有二十余石。我至泾阳初来乍到,要得会做人。武成侯待我不薄,给个几十斤茶叶很合理吧?” “合理。” “内史现在成了我直属上吏,送点茶叶也没问题吧?” “没问题。” 秦始皇轻轻点头。 其实吧,送谁都一样。 因为……朕全都要! “还有这些珍藏多年的美酒。” “好东西。” 秦始皇颔首赞许。 现在,全都是他的了! 看来,把黑夫调去泾阳挺好。 白得这么多茶叶美酒,也是桩好事! 第131章 启程,恭送右庶长! 翌日,鸡鸣之时。 胡亥探出脑袋,左右环视。 良久后,方长舒口气。 “前方安全,先生放心!” “都快上车!” 黑夫大手一挥。 风紧,扯呼! 他这不像走马上任的,倒像是做贼的。他已耽搁许久,今日务必得启程前往泾阳。若是误了来年春耕,他刚上任就得受罚。况且黑夫也知当地父老都很忙碌,所以不愿打扰他们。 “都上车了吧?” “嗯。” “撤!” 黑夫坐上车后,便直接下令。前方车架缓缓而行,后面一辆辆马车是紧随其后。经过他精简再精简,总算是勉强装下。像很多没必要的物件,都被黑夫留于宅中。这偌大的房宅也不能浪费,衷已搬进去。他现在接任乡啬夫,以后在城内处理政务也更方便。 “欸?” “等等……我还没上车呢!” 胡亥满脸诧异的望着车队离去。 就这么把他给忘了?! “子都,好像有人在后面嚷嚷?” “兴许是犬吠吧?” “倒也是。”黑夫坐在狭隘的车内,叹息道:“这马车终究还是挤了些,等以后换辆驷马大车,也能更宽敞。陈生,若是冷的话就换人御。” “君上放心。” 陈平驾轻就熟的赶马御车。他曾多次服役,娴熟于骑乘。他服兵役时,因为表现出众还担任车士。正所谓技多不压身,陈平可不是仅仅只擅长黄老之术。早些年他独自在外游学,也曾拔剑诛杀群盗。 “只是……有些奇怪。” “怎么?” “平日还未鸡鸣,便有诸多商贩摆摊售卖朝食,可眼下却是空无一人。” “他们……起的真早。” 黑夫无奈拂袖。 还未出城,陈平便发出惊呼。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是响起。 就瞧见城门处聚集着乌泱泱一大片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自发的站在左右两侧,一眼看不到头。有的是拄着拐杖,有的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就连鲜少出门的清楼倡女,也都在后恭候。她们都画着精致的妆容,着平日不舍穿的服饰。 “唉……” 黑夫轻轻叹息。 没曾想,他们起的比他还早。 或者说,有些人只怕根本没歇息。 “陈生,先停下来。” “唯。” 随着他们停下,后方车架也是跟着停下。胡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瞧见车架停下后,终于是成功爬了上去。 “欸,小猪?” “你……你……” 彦不解的注视着他,“我记得,你不是与仲兄同乘吗?” “他根本没管我。” “倒也正常。” “这哪正常了?” “这几日仲兄心事重重,因为事情太多太忙,所以就容易丢三落四的。只能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关键时刻还成为拖累,你就不能跟紧点吗?” “怪我?” “仲兄不会错的,自然怪你咯。” “……” 胡亥瞪着眼差点没动手。 这要换他先前的脾气,先给彦两巴掌。不过在云梦,彦平日经常帮他。每当他被妴欺负,那都是彦出面相助。他因为负债累累,都是彦请他吃些零食。有什么好事,也总能想到他。 实际上,彦刚开始很瞧不上他。总觉得这家伙好吃懒做,而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黑夫却是提醒他,眼光要放长远。只要待小猪好些,以后是大有前途。他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不怕他不上套。 彦不是很懂这意思,但黑夫脸确实挺黑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特别是听黑夫的话。既然黑夫这么说,那他就顺手帮忙照顾些。 “是不是因为我,才停下来的?” “虽然你人丑,但想的挺美的……” “……” “都来送仲兄了,所以才停下来的。” “有什么好送的?”胡亥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屑道:“我和你说,在咸阳的时候皇帝出巡,那场面可是人山人海……” “你拿仲兄与皇帝比,仲兄已经赢了。”彦则是相当平静,淡淡道:“况且,二者性质完全不同。我的目标就是能如仲兄这般,有朝一日能令黔首自发相送。在我看来,这是对秦吏最高的肯定。” 胡亥皱起眉头,懵懂的眸子闪过些不解。他的老师曾与他说过,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所有人皆是他的奴隶。他要谁死,谁就得死。就算没有理由,也能找出理由来。 秦国以法为根基,他就得投其所好。韩非遗作他是多有诵读,要治民,就得劝之以赏畏之以罚。像商工之民,便为国蠹。在韩非看来,治国不必得民心。虽拂于民,必立其治! 然……黑夫所为却是背道而驰。 而且,效果好像还可以?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只要有用,便可推行! 或许,黑夫才是对的! …… “见过喜君。” “不必多礼。”喜望着黑夫,轻轻吟诵:“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汝三年不鸣,也必将一鸣而惊人。今日你正式启程,以后的路可要好好走!” “喜君教会,铭记于心。” 黑夫长拜作揖。 “云梦的事,你不必担忧。”喜的声音略带沙哑,笃定道:“待你走后,本令也会多有照拂。临行之际本令也无什么礼物,这卷是本令首次誊抄的《为吏之道》。本欲带至墓中,现在……送你了。” 黑夫连忙以双手接住。 “现在,你也成了内史属吏。待为泾阳县令有人约束,本令也能放心。昔日你曾问过本令,为何总是让尔等抄录秦律?本令知晓你早已倒背如流融会贯通,此举是让你知晓自己的身份,莫要愧对所食秦禄。法者,天下程式、万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下吏没齿难忘!” 此份礼物,无比珍贵。据他所知,这卷竹简本来就是喜要带进坟墓里的,没曾想今日却是送给了他。 “万家,可莫要辜负此字。” “喜君放心。” 黑夫面露微笑,转过头面向东方。此刻朝阳初升,令雾气都因此散开不少。他指向远处,认真道:“下吏前往泾阳,为的便是让各地皆能如云梦。所以喜君定要好好活着,方能见到未来的繁华盛世。” “善!” “也该走了。” “告辞。” “喜君告辞!” 黑夫坚定的拂袖转身,坐在马车。而后便听见后面的惊传来鬼哭狼嚎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 “……” 秦始皇瞪着眼。 怎的,黑夫也跑咸阳刺秦? 没文化就别跳出来显摆! “惊,你给我闭嘴!!!” “仲兄,一路走好!” “……” “……” 于是,城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黑夫黑着脸,相当无奈。本来气氛烘托的好好的,他酝酿了大半天的情绪。结果惊的两句话,让他输的如此彻底。 不过也挺好,省的太过伤感。 “二三子,告辞!” “恭送右庶长!” “恭送右庶长!” 马车缓缓而过,声浪滚滚。 惊隔着远远的,暗自抹着眼泪。他其实很想跟着一块去泾阳,奈何他是黑夫属吏,按规矩只能留在原籍。况且他还要参与南征,现在更是李信短兵。黑夫临走前可特地叮嘱过他,让他做事勿要冲动。等后续有了战利品,再由他负责收购。 “走了。” 李信神色从容,骑马紧随其后。出了城后,他们就得先前往洞庭郡。待士卒军需准备妥当后,便要正式启兵南征。算起来,其实是耽误了得有小半年的时间。按理说,去年便该下手了。 黑夫的车驾缓缓而行,两侧黔首皆是自发的将些礼物往车上丢。这回黑夫也没再劝阻,反正也阻止不了。他要不接受,这些人估摸着能一路跟着。 像正常的送些冬笋肉脯,他都能理解。关键是有人还送了窝小狗,黑夫愣没搞懂这是什么操作。还有人甩了一大筐菘菜,差点没把黑夫砸翻在地。周遭的仆人险些拔剑,还以为是刺客咧。 “欸,还有橘?” “南郡居南,本就产橘。” 扶苏缓缓将橘子剥开,轻轻咬了口。汁水四溅,味道是颇为甘甜。他长叹口气,感慨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黑子前往泾阳,虽是高迁却要离开世代而生的南国橘乡。” “子都。” “嗯?” “你现在还能活着也是不容易……” “为何?” “现在没有南国,只有南郡。”黑夫瞥了他眼,淡淡道:“以后少念些楚言,多念些秦风。” “额……” 扶苏抬头看向黑夫。 见其吃着橘子,心中却是咯噔了下。他记得,曾有人这么与他说过。但他只是觉得楚辞亦有可取之处,无需闻楚色变。 关键是,黑夫这话有些古怪。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黑子,你这橘子甜不甜?” “甜!” “我尝尝。” 扶苏尝了口,被酸的险些吐了出去。 “哈哈,甜不甜?” “……” 黑夫放下橘子,感慨道:“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咸阳城咧。既然子都家住咸阳,去了泾阳后不知可否去你家中拜访?” “阿这……”扶苏愣了下,连忙道:“刚去泾阳,必然是政务繁忙。待黑子闲后,不如再去咸阳城?” 总得给他们时间准备吧? “不,我准备先去你家。” “那吾去通知阿翁。” “通知秦公作甚?”黑夫打量着他,淡淡道:“我记得,子都已及冠成家。若依秦律,子都便要独立成户。正所谓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以其食口之数,赋而重使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难不成,子都不是民吗?” “咳咳,只是有些诧异。”扶苏面露尴尬,连忙道:“还是得通知阿翁,做好准备招待黑子。” “行吧。” 扶苏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糊弄过去了……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ps:典籍里的中国,有部橘颂很精彩。】 第132章 赤乌亭,出师未捷身先死 车队很快便出了安陆,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行。黑夫上任走的路,恰好是皇帝东巡回去的路。从安陆而过,过武关入咸阳。 时值寒冬,万物肃杀。 沿途而过,白雪皑皑。 车驾的速度并不算快,黑夫在车上翻阅着簿册。这上面都是他带至泾阳的名单,包括寡妇清、韩终和彦等人。 寡妇清是清楼的管事,只是恰好与名动天下的巴清同名又刚好都是寡妇而已。不过却是同名不同命,为了活命把自己卖给了女闾。这三年来,为黑夫整顿女闾立下诸多功劳。清楼能日进斗金,清功不可没。他会将女闾取名为清楼,也是因为她。黑夫待其如嫂,从未逾越。 至于韩终…… 其实,黑夫本来是要将其留在云梦的。毕竟云梦就韩终这一个医师,剩下的学徒怕是连药都认不全,焉能担当大任? 但韩终却是直言自荐,还说黑夫去了咸阳难免会得病,到那时有他这位神医在也能照拂。况且若是路上遭人刺杀,他也能出手救治。再者说喜君可都答应了,会给云梦重新调个医师。 不知为何,黑夫后背凉凉的。 你小子是真不图我好啊! 当然,韩终还有别的理由。当初黑夫三顾茅庐的时候可都说了,以后他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现在黑夫加官进爵跑去泾阳潇洒,独留他在云梦算怎么回事? 况且他去了咸阳还有诸多好处,要是武成侯又病了,他也能照拂。亦或者说三公九卿,乃至皇帝病了,他都能出手相救。要是治好了,黑夫也能沾光。 别说了…… 况且,他早就听说咸阳云集天下名医,他正好也能与这些人切磋交流。再者说云梦四周的药草,他基本都已挖掘记录。去了泾阳,没准就有新的发现。 好好好……我带我带! 于是乎,韩终就上车了。 “君上,前面便是赤乌亭。” “跑了五六个时辰,歇会吧。” “唯。” 秦国的亭不单单是郡县制的一部分,还有诸多作用。正常的亭都会下辖有客舍,用来供邮人官吏歇息落脚。秦国律法严苛,对官吏更有诸多限制。所以官吏出行不得扰民,得至官营的客舍歇息。甚至连吃什么,都有详细的规格要求。 “子都,你记得放三只苍鸽。” “放心。” 扶苏抱拳应下。 苍鸽现在可是国家级保护动物,位列牛马。秦国已下禁令,严格禁止所有人捕杀苍鸽。也别管是不是信鸽,只要是鸽就不能杀,这就是典型的一刀切。若因此延误军情,夷三族! 黑夫对此倒是没多少意见,他就想问问若是苍鸽被猛禽捕杀,那咋办? 这个问题,便先愉快的放到一边。扶苏来至后面,快速提笔在麻上而书。记录下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再系于鸽脚。精心挑选了三只,便将它们放走。承载着扶苏希望,越飞越远。 唰…… 就瞧见只灰羽游隼自天际闪过,发出锐利的鸣叫,有力的爪子死死抓住只苍鸽。而后便从扶苏头顶飞过,霎那间便消失在远处。 “……” 叱嗟!!! 扶苏气的是跺脚。 这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才刚飞出去,就被游隼抓住。 都怪黑夫这张嘴啊! “不知足下是?” 头裹黑巾的老丈连忙走出,瞧见足足上百辆马车也是惊了下,自然是连忙作揖,生怕怠慢了眼前这位高爵之人。 “安陆云氏,泾阳县令。” 黑夫将玉圭取出,上面有他的名字官职和爵位。除开玉圭外,还有验传。这俩玩意儿就是当初的商君都无法避免,黑夫自然也是如此。至于诏令文书,小小的客舍管事自然无权查看。 “原……原……原……” “原什么?” “原来是右庶长……见过右庶长!”老丈是连忙作揖行拜礼,连忙道:“某先前便听说过右庶长的事迹,没曾想竟会自赤乌亭而过。快请进,某现在便为右庶长准备饭食。” “把车马顾好。” “右庶长放心!” 老丈打量着黑夫,倒没有传闻中那么黑。毕竟是士伍出身,幼时必然要顶着烈日务农,晒得黑些也正常。 除开奴仆外,其余人皆是进了客舍。这些奴仆主要是负责看守物资,另外便是防范有人刺杀。这间客舍并非在城中,而是位居官道,想来是主要提供邮人落脚歇息。像云梦服务区也有邮亭,专供邮人歇息。 客舍内陈设相当简陋,只有陈旧的食案。秦始皇随意坐下,环顾左右。而后便似笑非笑的看向黑夫,“待会的饭食,右庶长可未必喜欢。” “我知道……” 黑夫苦笑着点头。 他的爵位摆在这,按秦律规定每顿要有精米半斗,盐廿二分升二。有菜羹肉酱,并供给韭葱。没有爵位的随从,每餐粝米半斗。驾车的奴仆,粝米三分之一斗……所以千万别指望饭食能有多好吃。 黑夫对这年头的饭菜,那是深恶痛绝。特别是些黑暗酱料,黑夫实在是接受不能。像什么鱼酱肉酱,黑夫倒是无所谓。关键有些人整出来什么蚂蚁酱,蜗牛酱,青蛙酱…… 说起来,惊最擅长制酱。他总能想到些鬼点子,有回被蜜蜂蛰了满头包,然后说要做蜜蜂酱尝尝。他在军营的时候,也好食酱。特别是青蛙酱,他是赞不绝口。一边啃着青蛙脚掌,一边和黑夫闲聊…… “罢了罢了,有的吃就挺好。” 黑夫很是平静。 毕竟是公款吃喝,也没得挑。 约莫半个时辰后,饭菜便都送来。黑夫是碗粟米饭,搭配有鱼肉酱和葱韭。其他有爵的,则按照爵位供给。至于无爵的,那就只有粝米饭和盐,连酱都没的吃。 蒙毅望着粝米饭,愁眉苦脸。他是由奢入俭难啊,在云梦待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适应了当地的炒菜。寻思着等回去后,也得找人打造口大黑锅。 是的,这铁锅又名为黑锅。一来是因为黑夫想出来的,自然得冠名为黑。二来就是经过长时间的使用后,锅底便会漆黑如墨,所以得名为黑锅。不得不说,黑夫确实很会取名。 “唉——”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众人皆是齐刷刷的叹息。 还好扶苏是早有准备,他特地是取出些肉脯用来做菜。此外便是早上烹煮带着的黑夫蛋,拿出来后顿时被一哄而抢。 老丈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是不是某做的不合君上口味?” “不不不,你做的其实挺好,只是吾等要求比较高而已。”黑夫吃着茶叶蛋,顺势丢给老丈个,苦笑着道:“老丈也不必在此,去忙你的便是。” “多谢右庶长赏赐。” 老丈望着黑漆漆的鸡蛋,不明所以。不过闻起来确实挺香的,也难怪这些贵客都吃的如此香。不过他可不舍得吃,准备带回去给自家孙子尝尝。这可是右庶长亲手给的,必是珍馐美味。 “老丈,某问你件事。” “足下但问无妨。” “此地安全否?” 蒙毅笑呵呵的开口询问。 他不是担心黑夫,他是担心皇帝安危。他们是微行于云梦,所以并未带多少人。黑夫倒是带了十来位奴仆,皆是黑夫一手操练的卫士,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但是,如此可还不够。 万一皇帝有何闪失,他们便是罪人! 老丈停下脚步,低声道:“周遭确实有些群盗,不过只敢抢些商贾。平日藏匿于山林,鲜少露面。况且右庶长亲至,他们肯定不敢来撒野。” “有劳。” “不碍事。” “放心,要刺杀也是刺杀我。” 黑夫淡定拂袖。 他现在可是名扬海内,很多楚国遗老看他很不顺眼。暗地里张嘴楚贼,闭嘴秦狗。他也没想到,自个有朝一日竟能享受到李斯的待遇。他这回启程前往泾阳,路上必然不太平。要不然,他也不会安排忠仆跟随。 这天下大势,很多人都看的清楚。他的一鸣惊人,也是吓醒了很多遗老。他们现在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毕竟他做的很多事,确确实实在给秦国续命。 所以,那些反贼也就容不下他。类似于张良这类反贼,并不在少数。他们连皇帝都敢刺杀,自然不会怕他这位右庶长。只要有机会,以命换命都不在乎。 “还是小心为妙。”秦始皇依旧是从容不迫,挥手示意道:“奔,你带人去安排好。” “话又说回来了。”黑夫笑呵呵的打量着他,“秦公为秦国豪商,每次出行却仅仅只带两人,心倒是挺大啊……” “某不过商贾,遇群盗给些钱便可。况且来的时候,有时也会遇到些任侠同路。老夫又基本行于官道,倒也不会有群盗不长眼。” 秦始皇没有丝毫心虚。 实际上……肯定不止他们啊! 只是在他进城后,这些忠心耿耿的锐士便藏匿在暗中。平时主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还有就是帮着传递竹简文书。很多诏令,都是由这些人发出。 扶苏轻轻咳嗽,顺势道:“阿翁,黑子说入了武关后,便先去咸阳城,再去泾阳。” “倒也正常。”秦始皇双眼微眯,笑呵呵道:“咸阳城可是相当热闹,右庶长想去看看也属正常。届时定要至某宅中,痛饮一杯!” “他说要去吾家。” “哦?”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看向黑夫。 莫非,他都猜到了? 【求求免费的礼物啦~】 第133章 印刷术,把书籍价钱打下来 入夜。 秦始皇翻看着木板,摸着凸起的字块,很是诧异。此物出自彦,为槐亲手雕刻而成,槐数日不眠不休方勉强刻成。因为用的是阳刻,所以更费功夫。 这年头也有阳刻阴刻的说法,像他去年于泰山之上刻石颂秦德,便采用阴刻。毕竟石头想要阳刻,那难度可太高了。所谓阳刻便是字凸出,阴刻便是字凹陷。 “秦公,可看出一二?” 黑夫搓着手,面露期待。他也没想到,彦这家伙还真捯饬出了雕版印刷术。印刷术的重要性不必多言,毕竟是四大发明之一。按彦所言,其实还是小猪启发了他。这倒也正常,毕竟小猪眼界并非他们能比的。 “此物,倒有些像染板?” “秦公不愧是皇……商!” 像这年头贵族衣物的染色,还是有着诸多讲究的。是谓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少府就有属吏名曰染人,就负责给服饰染色。染色又分为石染,或者是草染。 不过,单一的色彩并不能满足这票贵族老爷们的口味,他们需要更多的新花样,像花纹也很重要。于是就有聪明的染人,开始用木板刻出图案,再用染料印在布上。不过因为染板雕刻较为困难,且长时间被染料侵蚀导致颜色混乱,所以普及度极低。 在黑夫看来,其实这套流程已经具备印刷术的雏形。小猪能启发彦想到印刷术,黑夫并不意外。但小猪却是以官印而想到,并非是染板,这就更令黑夫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此物,用来染字?” “然也。” “这……是你所想的?” “是吾季弟彦所想。”黑夫将字板收好,笑着道:“有了此物,再搭配上麻纸,便可在最短时间内拓印书籍。一条条律令,皆能承于纸上,再也无需为精简文字而伤神。甚至可以将廷尉解读的律令,拓印整齐。再交由诸多法吏宣扬,如此黔首则知法。唯有知法方能畏法,以此达到商君所说的以刑去刑!” “善!” 秦始皇连连颔首。 望着字板,已是心知肚明。 这也是件好东西啊! 果然,他没看错黑夫。 其才能远甚公输墨翟! 瞧瞧,这又献上件好宝贝! 受限于载体和文字,所以这年头的书籍或者是律令都力求精简。正常五六百字,那都算是着作了。像韩非耗费毕生心血所着之书,不过十万字。很多字因为太过复杂,都被后世所废弃,就导致现在的书籍律令读起来相当吃力。 没标点符号,字还一个比一个生僻。黑夫刚穿越来时就是半个文盲,他是努力苦学,方才没有露馅。像诗经很多篇章都是四字一顿,就是为了方便阅读。但秦律不同,完全没有具体的格式能参照。 黑夫担任亭长时,还兼顾着宣扬律令。他看着竹简是一个头比两个大,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喜就让他们多抄多读,自然而然就会了。如果实在遇到不懂的,也可请教令史。不论是否学会,都需要将这条律令罚抄十遍,以此加强记忆。 倒也不全是为了愚民,亦或者不让老百姓掌握学识。纯粹是为了节约竹简,能一个字搞定的就绝对不会水两个字。好比律令,秦国是巴不得天下人都能知法守法。 但现在问题就来了,法吏质量参差不齐。有的时候面对生僻的律令,就很可能会抄错。然秦律有言在先:有敢剟定法令,损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 就算没抄错,那还得解读呢。黑夫那时候就得持三尺木牍,召集所有黔首解读律令,解读后还得立卷签字。举个栗子,秦律说的是盗马者死,结果黑夫说是盗马者黥为城旦。 结果就有人后续偷了马被擒获,喜君当场判其死刑。这人连忙高呼冤枉,亭长解读这条律令明明说的是盗马者黥为城旦,怎么是死刑呢? 这时喜便派人去翻查法卷,发现上面有黑夫的大名,而且还真的是这么解读的。那么黑夫就与这犯人同罪,罪死不赦! 因此而受连坐的秦吏,黑夫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并不是他们不够努力,纯粹是很多律令解读起来太过吃力。特别是那些生僻字,黑夫都得经常去请教吕婴。比如说畀、臧、才、誧、鋈、耤……就说这秦吏好不好干吧? 现在有了纸和印刷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以后每条律令下面,都可以配上官方解读。就有点类似于文言文翻译,这么做对法吏的要求可以放的更低,只要能识字就行。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 最主要的当然是捞钱! 黑夫早就听说过,咸阳是出了名的人傻钱多速来。自从皇帝将十二万豪户迁至内史,简直就是处还未开发的商业圈,代表着金灿灿的票子! 这些富户做事低调,很多人都是有钱都花不出去。毕竟秦国的商业终究差了些,像玉器金器倒是还行。黑夫这人是出了名的助人为乐,他去泾阳就是去帮他们花钱,省的他们苦恼。 他问过文昌,这贼狐狸花了他这么多钱,也算是透露了些消息。咸阳的竹简买卖还是比较好做的,主要是城内儒生游士颇多。有些本就富裕,对书籍是爱不释手。一卷竹简承字数百,起码能值十钱。若是字迹清秀规整无一错字,用的竹料也好,甚至能卖到二十钱。 竹简本身并不算昂贵,主要是抄录需要时间。要是写错字用刻刀刮去,那自然就是次品,卖不出好价钱。黑夫仔细算过,就印刷些孔孟之言,诗经楚辞……他能赚的盆满钵满! 他去泾阳,就是要告诉这些人。 现在时代变了! 人力手抄,怎么和印刷术比? 他要把书籍的价钱打下来! 所以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 秦始皇三人面面相觑,皆是赞叹不已。这字板的原理很简单,平日他们也多有接触。比如他们各自的印玺,皆是此法。还有便是衣服的染板,同样也是这道理。麻纸问世已有数月,却无一人想到此法。最后,反倒是让彦这黄口小儿提出…… 若是黑夫想出来,秦始皇丝毫不觉得奇怪,甚至都已经麻木了。要是哪天黑夫突然熄火,他才觉得奇怪。可偏偏是彦,这就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咸阳那些大匠都该去修皇陵! 人比人,简直就是该死! “想来,右庶长是早早便想到了吧?” “嘿嘿……” 黑夫憨厚的笑着。 “右庶长是想避免违背秦律?”秦始皇捋着胡须,蹙眉道:“实则陛下已准许右庶长越官而功,这段时间所献宝物,也皆有赏赐。” “我自然知道。”黑夫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继续道:“彦尚年幼,就是张白纸。他会变成什么样,就看如何写。他有诸多异想天开的点子,他曾问我人能否在天上飞?他又问我,地动干旱洪涝真的和鬼神有关吗?如果有关,那吾等天天祭祀能换来安稳日子吗?” “呵……” 秦始皇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的不少子女,也是如此。 “彦为吾季弟,吾更是将其视作嫡传。我不希望他成为像槐那样的大匠,而是要成为公输墨翟这等名匠。如果什么事都由我提出,便是扼杀了他的创造力,我更希望他们能靠自己的本事想到……” “难怪你前段时间一直让他们抄书。” “是的。”黑夫笑了起来,“人活于世,总会偷懒的。所以,人会用马拉车用牛耕地。因为要便于书写,所以从刻刀变成了毛笔。他们为避免抄书,便会绞尽脑汁的去想法子,也就可能会想到此术。” “那要想不出呢?” “继续抄呗……” “……” 秦始皇顿觉是哭笑不得。他还奇怪,胡亥这段时间总是我抄我抄的……看来,这都是黑夫的功劳! “所以,右庶长欲将此术献给陛下?” “当然!”黑夫轻轻咳嗽,“不过还是老规矩,最好是能让我挣点小钱。我是准备后续建个印刷坊,就在造纸坊旁边。造纸印刷一条龙,届时书籍价钱便会降低,我也好赚点小钱。” 小钱?! 秦始皇也未多言。 挺好,黑夫还真是坚守本心。 贪财而已,小问题。 况且,黑夫这能叫贪? 他分明是凭本事赚的钱! 若是别的官吏能有黑夫三成的本事,他也不至于每日如此辛劳。只要黑夫能隔三差五的拿出些宝物,就算给他座金山又如何? “行了,某便不加打扰。”黑夫站起身来,笑呵呵道:“秦公也早些歇息,明早咱们还得继续启程赶路,争取是早点驶出南郡。” “也可。” 黑夫旋即是拂袖告退,他还未推门而出,一支木箭却是穿过窗户钉在梁柱。黑夫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本能反应直接拔剑。 “保护家主!!!” 王贲顿时大怒,当即拔剑。同时将秦始皇掩护在身后,就连蒙毅同样是抽出利剑防御。 “叱嗟!” “真有人来找乃公麻烦?!” 黑夫也是勃然大怒。 还真让韩终这乌鸦嘴说中了! 【ps:祝所有亲们中秋快乐啦~顺带默默的求下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134章 遇刺,辣手摧花云万家 客舍外。 皎洁的月光,落于皑皑白雪。纵是黑夜,却依旧亮如白昼。一支支粗糙的木箭,自四面八方袭来。他们皆是衣衫褴褛,粗布长衫打了诸多补丁。虽着草鞋,但却步履矫健。有的挥舞着柴刀,还有的是锈迹斑斑的铜剑。 “保护君上!” “杀!” 黑夫提着三尺宝剑,踹门而出。外面是厮杀声震天,地面上有着斑驳血迹还冒着热气。闻着刺鼻的血腥味,一时间好似将他带至伐楚战场。 他不喜欢杀人,总认为打打杀杀的毫无价值。但他也知道身处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在战场上最不需要的便是仁慈,你不杀别人,别人便会杀了你! “保护君上!” “我安全的很。” 黑夫丝毫没放在心上。 就这些人,还伤不了他。 王贲则没闲着,他指挥黑夫家将借助战车作为掩护,直接以弩还击。待敌人靠近后,再以短兵交锋。后面的蒙毅也是难得持剑,挡在前方。若有流矢穿过重重阻碍,那么他就是最后道防线。他可以死,但皇帝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始皇则是毫不惊慌,平静看向门外。他这些年来,不知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年少在邯郸时,他最喜好的便是剑术。他被赵人欺辱,但他从未屈服过。后来登基为秦王,吕不韦大权独揽不愿还政于他,母亲要情人不要他。嫪毐更是在加冠亲政时,发动叛乱……相较于这些,眼前群盗作乱又算的了什么? “阿翁,还是回房暂避。” “无妨。” 扶苏面露担忧,也是站在前方。 “这些群盗,真是胆大妄为!” “群盗?不,他们是反贼。”秦始皇不屑轻笑,淡淡道:“他们知晓黑夫的本事,担心他去了咸阳会成为阻碍。所以,宁死也要刺杀他。” 楚人素来尚武爱剑,更善剑舞。所以楚地多任侠,对秦国的治理也是有着诸多阻碍。纵然流窜于山林为群盗,却是宁死不为秦人。 这些人来的正好,便让扶苏好好看看。这就是现在的秦国,看似强盛实则是暗流涌动。他每日辛勤处理政务,从未懈怠,就是不希望辛苦打下的基业会因此沦丧。 “这便是一统天下的宿命。”秦始皇轻声低语,淡淡道:“没有任何道理,不过弱肉强食。乱世纷争,弱便是罪!朕还未亲政,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你来我往,凡事如是。” “儿……” 扶苏顿时语塞。 他是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会不惜性命要来刺杀黑夫。要是刺杀李斯,他也不说什么。可黑夫是好官,造福云梦一心为民。他还有诸多手段未曾施展,足以造福天下黎庶。到那时,这些人的宗亲僚友同样也会受利。 可为什么……要杀黑夫? 就因为他是秦吏? 这仇恨,何时才能化解? 扶苏想不明白,现在只觉无比的冷。望着黑夫大显神威,手起剑落,几乎是一剑一个。纵然身上染血,他也未曾退缩半步。平日的黑夫虽说喜欢占点小便宜,可待人却是极好。 黑夫能力摆在这,总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他的武艺。实际上黑夫是精通骑射,能开五石强弓。三十步内,例无虚发。他的剑术并不华丽,却是在战场上磨炼而出,朴实无华招招奔人要害而去。力求用最小的力气,取得最大的战果。 先前扶苏也曾与之切磋,却是只能略胜一筹。这还是黑夫未曾使出全力,若在战场以命相搏,他感觉自己是必死无疑。黑夫……远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就说这些忠仆,同样是黑夫闲暇时操练的,全都能做到令行禁止悍不畏死。单兵素质极强,娴熟于各种兵器。就是丢秦军里面,起码也得是屯长级别。 虽然这伙反贼人数占优势,却只是飞蛾扑火罢了。一个个皆是倒在血泊中,有的则是被斩断兵器,当场就被拿下。他们这自然也有人负伤,不过情况并不严重。韩终背着药箱,正在卖力抢救伤员。他要是再披个白大褂,活脱脱的战地医疗兵。 “君上,这有俩活口。” “想不到,还有个女人!” “嗯?” 忠仆浑身是血,狠狠一脚将两人踹的跪倒在地。这俩是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得有三四十岁。至于这女子则是长得明眸善睐,倒也是个美人胚子,估摸着二十都没有。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也不出面,对黑夫后续的处理很是期待。他曾见过不少好色之徒,就因为中了美人计最终惨死。黑夫啊黑夫……可莫要让朕失望了。 “所以,为何要来杀我?” “呸……秦狗人人得而诛之!” “助纣为虐,乃为楚贼!”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终有一日,你这秦狗会死于楚人之手!” 黑夫略显无奈,这些人就不能整点新词。天天都是这两句,无非就是楚贼秦狗。 “君上,这女人很是俊俏。”有仆人在旁淫邪的狞笑着,“正好天冷,不如让她给君上暖被窝?” “哈哈,说的对!” “君上素来不喜欢浪费东西,往往碗里的每一粒米都会吃干净。用来给君上暖被窝,再合适不过。” “愚蠢!” “君上息怒。” 全场瞬间是寂静无声。 再也无人敢说笑。 黑夫冷漠的看向他们,开口训斥道:“这女人乃是反贼,想要乃公的命!让她给乃公暖被窝,是嫌乃公命长?我先前就与你们说过,死人要比活人管用。他们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也敲不出多少有利的信息,还不杀了留着过年?” 言罢,他便转过身来。 懒得浪费唇舌,拔剑挥过。刹那间,鲜血喷涌。原本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化作无声的尸体。这也算是黑夫对这些反贼最高的敬意,所以他不会留手。他若不杀,这俩落在县寺必会遭受折磨,到时还是个死。所以,倒不如死他手里干脆些。 大善! 秦始皇轻轻点头。 这才无愧于他大秦士伍! 战场上那都是以命相搏,容不得半分仁慈。这些群盗拼死要来刺杀黑夫,要是还留他们活口,那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就因为是女人长得漂亮,就不杀? 荒谬! 但凡拿起剑,便为反贼。 反贼,不分男女! “陈平,这里便交给你了。”黑夫挥了挥手,顺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长剑,淡然道:“派人通知当地县寺,就说有反贼行刺本君,皆被就地诛杀。再记好功劳,为杀敌者请功。” “唯!” 陈平现在是心服口服,抬手作揖。黑夫虽然爱民如子,但却不优柔寡断。当断则断该杀就杀,绝不会犹豫。就算是美人当前,也不会怜香惜玉。如此狠人,将来必然是能成就番大事! “右庶长恕罪……” “右庶长恕罪!” 老丈是慌忙叩首认罪。 黑夫却是径直而过,淡然道:“你不必惊慌,此事与你无关,这些群盗是冲我来的。去,给我烧些热水。” “唯!” 老丈是连忙去准备,也不敢多问。白天瞧见黑夫的时候,那是相当的和蔼,也没有任何架子。他见过这么多秦吏,就属黑夫最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可没想到面对这票群盗,却是无比狠辣。就连那美人也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拔剑诛杀。 他能不怕吗? 秦始皇捋着胡须,相当满意。蒙毅则是望了眼尸体,摇头叹息道:“唉,还是太可惜了……” “嗯?” “咳咳,家主莫要误会。”蒙毅是连忙挥手,解释道:“这些群盗甲兵并不算好,却能足足集结近二十人。说不准,他们背后同样也有人指点。若是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消息,或许可以将幕后主使揪出来。” “不必如此。”秦始皇却很从容,淡然道:“他们并无幕后主使,只是流窜在四周的群盗。只是知晓他从此经过,便埋伏在此地袭击。若有人指使,也不至于如此寒酸,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还是家长英明。” “呵!” 秦始皇只是淡淡一笑,后续也没必要再看,交由陈平便可。这人做起事来还是相当麻利的,倒也是得力助手。 至于扶苏? 他现在就呆呆站在原地。 望着雪地里的尸首,石化在原地。 【两更送上,求求来个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35章 见钱思齐焉,过武关 清晨,朝阳初升。 门口都已被清扫干净,唯有干涸的血迹彰显昨日战况之惨烈。韩终双眼遍布血丝,正帮着家仆清创包扎伤口。谁让他这乌鸦嘴是真的说中了,他不负责谁负责? 陈平捧着书籍,正在与县令核对杀敌信息。秦国斩杀或擒获群盗,等同于斩首一级。可购金二两,亦或者是赐爵一级。群盗者,最低也得斩左趾为城旦。所谓斩左趾并非只是区区脚趾,而是左脚! 秦国因为缺少劳动力的缘故,死刑极少。就算施以肉刑,大部分都是黥面笞刑亦或者是耐刑。倒不是多仁慈,纯粹因为刑徒是秦国主要的劳动力。只是群盗危害性较大,所以才会判斩左趾。 多亏了黑夫,他们不必遭此磨难,现在是整整齐齐全都躺在白雪中。因为寒冷的缘故,尸体面相都略显狰狞。望着里面的美人,县令也是叹息。黑夫下手是真的黑,如此美人都无动于衷。若是将之卖至女闾,也是桩好买卖。 可惜……就这么被黑夫宰了。 他这都登记好后,黑夫正好走出门来。昨晚上泡了个热水澡,睡得是相当舒坦。瞧见来人后,旋即抬手打招呼,“有劳县君大清早跑一趟了。” “右庶长不必客气。”县令也是连忙作揖,带着浓浓的歉意道:“这伙群盗一直流窜在山野,吾多次派县卒围剿,奈何他们太过狡猾,始终未能一网打尽。此次胆大包天妄图行刺右庶长,落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他是真的怕啊…… 还好黑夫和皇帝没事! 否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黑夫在他治下遇刺,那就说明他这县令失职。若依照秦律来判,便是失职废令,当迁。万幸他们都没事,唯有僮仆家将受了些皮外伤。毕竟这伙群盗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还比不上云梦泽的山匪。在正规军面前,几乎就没什么威胁。 “县君此次失职,当如何算?” “右庶长?” “我这僮仆受了伤,总得赔点汤药费吧?”黑夫搓着手指,淡淡道:“县君也不想这事让郡守知道吧?若追究下来,县君这爵位怕是都得往下降一级。” “……” 县令嘴角直抽,却还是赔笑道:“右庶长说的是,老夫倒把这事给忘了。这些僮仆皆有负伤,老夫也想聊表心意。就按右庶长所言,多少钱老夫都掏了。” “那就五千吧。” “五千?!” 县令涨红着脸,差点没吐血。他可不像黑夫是皇帝的香饽饽,插手商事都能加官进爵。就黑夫干的事,他死三百次都够了。作为县令,他每年不过八百石米,换成钱大概也就两万四左右。黑夫倒是挺好,张嘴就要了他三个月的工资! 这不是讹人吗? 你这药是金子做的?! 可他还得赔笑,尴尬道:“这钱,某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些药,有这么贵?” “当然没有,但我要点精神损失费过分吗?”黑夫两手摊开,理所当然道:“大晚上遭人刺杀,我这心跳的是噗通噗通的,吓得我昨晚一宿没睡,县君不该给点补偿?” “某实在是没钱……” “你这玉挺好的。” “……” “……” 县令满脸苦笑。 最后,还是将玉佩解开。 黑夫顺手收下,淡淡道:“县君既然给了汤药费,那这事便与县君没关系了。后续若郡守或监御史追查,便说是我说的。” “多谢右庶长。” “都是南郡人,应该的。”黑夫连看都没看,笑着道:“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呵……呵呵……” 他现在的确是眼泪汪汪。 黑夫还真帮了他个大忙! 他就等同于是破财免灾,这伙群盗与他再无关系。后续就算郡守监御史追责,黑夫也会帮他。区区个玉佩和自身前途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他这玉也不值钱,撑死不过几百,就只是个装饰品。 秦始皇这时也走了出来,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倒没想到黑夫心底还挺好,遭受刺杀,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之所以要玉,不过是个凭证,并非完全是为了贪财。 “昨晚让秦公受惊了。” “不碍事。” 县令满脸愧疚,连忙道:“吾已临时征调五十县卒,会送右庶长离开南郡,确保沿路安全。” “甚好。” 黑夫微笑点头。 他抬手令人准备将马牵出,还好他昨晚留个心眼,要是全都就这么绑在车架上,估摸着得死不少。就算是匹驽马,都值四千钱,比奴隶可要贵的多。人命不如牲口,可就是这么现实。 车驾缓缓而行,不同的是这回多了些县卒伴行。有他们保护安全,倒也能稍微放心些。黑夫心里其实都清楚,县令明面上说保护他,可实际上怕是别的人。不过他也犯不着自作聪明,既然他们不说他就装不知道。如此相处,倒也挺好。 …… …… 半个月后。 车队沿着狭隘的山道而行,这条路两侧皆是高山峻岭,越是深入越是狭隘。沿路长途跋涉,令他们所有人全都是满脸沧桑。陈平路上因为无暇整理面容,胡须都显得颇为凌乱。 “君上,前面便是武关了。” “嗯。” 黑夫轻轻点头,拉开帘布已能瞧见前方的城墙。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总算是快到了。正所谓咸阳无外郭,但实际上四大险关便是城墙。所谓关中,就说的是四大险关笼罩的内史之地。武关、萧关、散关和最为出名的函谷关,皆是依托地形建造而成的险关。 武关昔日名曰少习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作为关中的南大门,被誉为是三秦要塞,秦楚咽喉。昔日的楚怀王入秦,便是自武关而过。结果刚入关,大门就被封死,然后被昭王强留在咸阳。 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是故武关巨防,一举而轻重分焉。所以素有秦关百二的的美誉,就是说能做到以二胜百。 武关旧有城垣,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城址横出河心。城东有四道岭,特别是吊桥岭高且陡峭。越是深入,道路就越发狭窄,到最后甚至只能刚好过一辆车,无法做到并驾齐驱。 据黑夫所知,其实四大关最重要的还得是函谷关。地势险要,远甚武关。所以昔日山东六国几番合纵,甚至曾兵临函谷关,却总是无功而返。除开因为六国各怀鬼胎外,函谷关也是无比险峻。想要破关入咸阳,难度极高。 沿路也并非只有他们,现在咸阳乃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便是古之临淄都不能比。所以,相邻郡县会有诸多豪商想进咸阳贩卖有无。 当然不光商贾,还有诸多插旗的邮人。他们骑着骏马,走着专门的官道。他们会将一封封文书送进咸阳,或者将最新的诏令传递出去。 陈平率先停下,同时挥动旗帜示意后方车架靠边。他们毕竟是初来乍到,不论做任何事都得守规矩。这里是咸阳,并非是在云梦。黑夫这右庶长,在关外绝对是响当当的高爵之人。可在咸阳,照样得夹着尾巴做人。 靠着世代军功积攒,是真正的大夫遍地走公士不如狗。一板砖下去,能砸死三个五大夫。至于左庶长右庶长,同样不少。再加之还有诸多御史巡守,就靠举荐秦吏混饭吃,专门负责给皇帝打小报告。 黑夫平静等候,也是走下马车。他虽然没来过咸阳,但沿路上也都听说过。想要入关,可以说是困难重重。车架里里外外都会翻查,所有兵器全都需要登记在簿册。若是后续他的兵器遗失,却被人捡走行刺皇帝,那黑夫便是同罪! 而且,也就黑夫这样的高爵之人有资格佩戴兵器。若是寻常商贾带把剑,那估摸着祖宗三代都得被盘查遍。 还好,检查速度还是比较快的。没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轮到他们。有头戴鹖冠的都尉走上前来,瞧见黑夫所戴墨玉冠再加上后面乌泱泱一大串的车架,当即是恭敬作揖,“角,见过云庶长。” “你认得本君?” “右庶长之名,早已名动咸阳。” “足下是何氏?” “苏氏,苏角。”苏角面露恭敬,“任武关都尉,负责镇守武关,下辖有五千人。虽认得右庶长,然还是需要相应的符节,还望右庶长见谅。” “不碍事。” 黑夫轻轻颔首。 都尉苏角……他记得好像曾是蒙恬的部将,后来同样是死于巨鹿之战。看来现在北方还没打起来,所以现在是担任武关都尉。等后续北伐,必然也会被调至北边。 苏角不算粗犷,就是黑了些。 黑夫与苏角皆是看了对方眼。 【真黑啊!】 眼神示意后,陈平便将早早准备好的符节官印诏令,乃至是玉圭验传皆一并送上。苏角得到后,便挥手示意身后的卫士干活。就瞧见他们纷纷点燃手上准备的艾草篙草,而后便围着车架旋转起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僮仆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防疫。” 黑夫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大家节日快乐~】 第136章 秦国防疫,从不吃亏的黑夫 “防疫?” “老规矩了。” 黑夫让出半个身位,看向彦道:“老弟,你可知晓为何要这么做?” “好像还记得……” “这题我会!” 胡亥踮着脚高高举手,抢答道:“秦律有云:凡关外客来者,皆以火炎其衡轭。以此法防范骚马虫,防止带入关中。不光是要焚草驱虫,吾等还都需要接受医卜检验。确认无疾后,方可入关。昔日曾有麻风者妄图混进关中,被当场定杀!” “善。” 秦始皇捋着胡须颔首。 胡亥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对律法这块还是相当娴熟的。商君韩非之言,他也都有涉猎。只是鲜少出宫,所以对民间情况不甚了解。再加上年幼,就导致他不懂民间疾苦,甚至连农事都知之甚少。 不过,自从拜师黑夫后改善许多。最起码,现在不会说出让黔首种百亩地这种混账话。他的性格也是有所好转,不再像先前那么暴戾。这些秦始皇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就知道他没看错人,黑夫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至于如何办到的? 秦始皇并不在意。 就算装神弄鬼,也是他的能耐。 黑夫轻轻颔首,这也是秦律明文规定的。昔日诸侯来往频繁密切,很容易会混入六国的奸细。他们会故意感染瘟疫,然后想法子混进咸阳,使城内死伤惨重。对于这种做法,秦国自然也有应对之策。那就是严防死守,将一切瘟疫隔离在关外。 焚烧艾草篙草,是为了将骏马携带的寄生虫全部烧死熏死,防止扩散瘟疫疾病。同时还有医师亲自坐镇,一一把脉核验。确认无误后,才可进咸阳城。这套流程下来,九成九的人都混不进去。 “有劳右庶长。” “不碍事。” 黑夫挥了挥手。 陈平主动上前,将符节重新收好。而苏角则是抬手作揖,带着歉意道:“还望右庶长见谅,接下来需要搜查车架。所有兵器,皆需要登记入簿册。” “请吧。” “多谢右庶长。” 苏角再次挥手,便有卫士上前干活。他们检查的是相当仔细,甚至连马腹处都仔细摸了遍。就连车架下方,同样派遣身材矮小的人搜查巡视。这同样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就算是李斯的车驾,照样也得搜查。除了皇帝外,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瞧见这幕,黑夫也是感慨。果然入关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得亏他提前学了雅言,所以正常交流并无问题。若是对方说的太快,那黑夫就有些吃力了。 “这些是什么?” “茶叶。” “云梦仙茶?” “对,都尉要不要整二两?” “咳咳,右庶长真会说笑。” 苏角是连连摆手,要是皇帝不在场,他照规矩收点好处倒也不碍事。当着皇帝的面干这事,那不是作死吗? “啊?我说卖给都尉二两……” “……” 蒙毅是差点笑出声来。 白送? 想什么呢? 黑夫在云梦素有吝啬夫的美名,素来就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从来没人能从他这里白吃白喝。如果有,那么黑夫一定是图谋不轨! “我可买不起……” “怎么?” “咸阳茶贵,一两黄金一两茶!” “我抄?” 黑夫顿时面露欣喜。 哈哈哈,乃公发财了! 黑夫看向秦始皇,笑着道:“秦公上回说要做这茶叶买卖,不知准备的如何了?若是建成,以后定能日进斗金。” “还早。” 秦始皇是脸不红心不跳。 那些茶人都该丢至骊山修皇陵!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足足大半年,连移植茶树这事都没搞定。上回好不容易找到棵上好的山荼树,还和茶经记载的几乎相同。结果却没种活,死了…… “嘿嘿,那我先赚点。” 黑夫憨厚的笑着。 一两黄金一两茶啊! 这不是给他送钱吗? 他卖三百钱一斤,已觉得是相当黑了。没曾想咸阳更黑,相当于是六百钱一两,而一斤足足有十六两。这话肯定是有夸张的成分,但受限于产量有限,加上沿路运输损耗,价钱自然比南郡高的多。 “这些是酒?” “对,都尉要不整二两?” “咳咳,角可买不起。”苏角很是识趣,但还是认真询问道:“不知道,右庶长为何要带这么多酒?” “送礼啊!”黑夫也不避讳,理所当然道:“本令初来乍到至咸阳,为扩展人脉送得送点云梦的特产。像这些黍酒茶叶,那都是为了走人情的。比如说武成侯,他待我是相当不薄。本令既然来至关中,总得找机会上门答谢。还有内史,也不可少。” “记下,黍酒百五十坛。” 苏角也没再追责。 黑夫的说法合情合理。对内史,可能有送礼贿赂的意思。但对王翦来说,却是毫无问题。王翦现已告老归乡,无官一身轻。黑夫送他些美酒,再正常不过。 “这些是何物?” “肉干果脯。” “这些呢?” “菘菜啊,都尉不认识?” “……” “……” 苏角自然认识,他只是有些匪夷所思。黑夫从南郡是长途跋涉,沿路足足千余里,结果一马车塞得全都是菘菜? 黑夫也很无奈,不是他要带菘菜,纯粹是被逼的没法子了。还好这些菘菜也是有价值的,经过培育后,比现在的菘菜更为甘甜。就是不知道能否适应关中气候,毕竟关中可要比南郡冷的多了。 足足上百辆马车,塞得是满满当当。苏角也是被黑夫秀的头皮发麻,刚开始的茶叶美酒很正常,可后续的菘菜冬笋……直接把他给整不会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 相应兵器都登记好后,便重新还了回去。苏角望着黑夫,按照惯例提醒道:“右庶长切记,这些兵器务必要谨慎保管。若是不慎遗失损毁,必须要上禀内史。” “放心,我都晓得。” “开城门!” 苏角拂袖挥手。 厚重的木门旋即是慢慢打开。 黑夫重新上车,笑着道:“都尉今后若是得空,也可至泾阳喝杯酒。吾也算见过不少高爵之人,也就唯有都尉比我还黑。” “???” 明明是你更黑! 苏角满脸古怪,哭笑不得。但既然黑夫盛情相邀,他自然不会客套。他可都听说了,黑夫府上的庖厨最擅长烹煮美食。前不久王翦便带回了几个庖人,所烹菜肴令诸多老将赞不绝口。 黑夫……是个忠厚老实人啊! …… …… 车驾顺利穿过武关,正式进入内史之地。黑夫乘坐车架,仔细观察着左右。放眼望去,皆是片黄土地与南郡截然不同。如今已步入正月,也算开春。田地内,有着诸多的老农正在翻土务农。 依稀间还能听到他们高歌,“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驩(huan)欣奉教,尽知法式……” 正在驭马的陈平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笑着道:“看来,内史果然是要比关外富庶。仰仗着大渠之水,令关中沃野千里,成为秦国最重要的粮仓之一。这些黔首务农时还有力气相和而歌,就说明没有饿肚子。” “这是自然。”扶苏淡淡一笑,“可莫要小觑这些老农,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大夫。他们坐拥诸多良田,有奴隶和庸耕者为他们耕种。只是怕耽误农事,方才亲自务农。” “倒也是。” 扶苏这时又看向黑夫,低声问询道:“沿着灞水一直北上,便是蓝田县。而后可穿过咸阳继续往北,就是泾阳了。只是既然黑子要留子都家中,还是要办些手续的。” “哦,不去了。” “啊?” “我说不去了。”黑夫平静拂袖,“耽误这么长时间,还是早点去泾阳报道的好。若是因此惹得皇帝生气,那我可就凉了。” “???” 你怕皇帝生气? 你就不怕本公子生气?! 扶苏气的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他们是辛辛苦苦提前派人布局,为的就是糊弄黑夫。为此连带着他的妻儿都在城外找了住处,就等着黑夫上门演出好戏。 结果……黑夫不去了? 黑夫见他如此,则是一笑。没错,他就是故意耍他们的。既然喜欢耍他,那他总得报复回去。所以说,有时候还是糊涂点好啊! 【两更送上~】 第137章 万人敌,会稽项氏 廿九年,端月。 会稽郡,吴县。 城外山林,沿着曲径通幽的竹林小道往前而行,便能瞧见有处草庐。自外表看是颇为简陋,但门口的车辙和马蹄印足以彰显这户人家的不凡。 “竖子!” “汝究竟要如何?” 留有长须的中年人满脸寒意,握着口铁剑恨得是牙痒痒。望着面前少年,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尔为项氏长孙,怎可如此怠惰?让你学书,你却是带头捣乱,还将同窗稚生打折了手。老夫见你尚武,亲自教你剑术,结果你又不肯学?!” 少年抬起头来,眸子无比独特竟是天生重瞳。他注视着中年人,一言不发。虽然年幼,却透着股英气。他双手紧紧握拳,中瞳透着些怒意。 中年人猛地将铁剑笔直的插在少年面前,怒声道:“你可曾忘记体内流淌着的项氏之血?你可曾忘记我大楚郢都被秦狗破?汝大父、父,皆力竭而死。难道说……我项氏长孙就是个文武皆不成的愚夫?!” “不!”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 他那双重瞳充斥着滔天怒火。 “国仇家恨,籍一日不敢忘。”项籍猛地将铁剑自地面抽出,带着浓浓的恨意道:“籍至今还记得,是季父背着籍自秦军中杀出。季父还曾教导籍,做事不可冲动。要效仿古之越王卧薪尝胆,如此方能报仇雪恨。籍立下誓言,终有一日要秦狗血债血偿。秦为虎狼,籍便要戮虎吞狼。若能攻破咸阳,籍定要绝其宗祀,一把火将咸阳城焚尽!” 言罢,项籍猛地挥剑。 碗口粗的小树被拦腰斩断! “你……” 项梁瞪着眼。 这可是他亲手种的梨树! “既是如此,为何……” 项籍随手将剑归鞘,铿锵有力道:“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要学,便学万人敌!” “万人敌?”项梁眯着双眼,顿时捋着胡须满意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项氏长孙。有此志气,汝翁便是死也瞑目。汝既然要学万人敌,老夫便教你。但是,剑术武艺却不能落下。老夫知你天生神力,但既是我项氏长孙,就绝不能只是个莽夫!” “籍,拜谢季父!” 项籍长拜作揖。 项梁轻轻点头,低声道:“你且记住了,如今形势多变,对吾等不利。若想成就番大事,便绝不能松懈。南郡出了个乌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年纪轻轻,便已是破格进爵为右庶长,更是升任泾阳县令。民间素有传言,扶秦者黑也!” “季父说的是云万家?” “其无姓无氏,名黑夫。” “籍也听说过他。”项籍轻轻颔首,低声道:“吴县前些天得诏令,说是要建造纸坊。纸轻如绢帛廉过竹简,可以用作书写。对了,还有些新式农器。” “然也。” 项梁满意点头。 项籍却是满不在乎的拂袖,轻蔑道:“不过有些小聪明,擅于百工之术的庶民。无姓无氏,卑微如蝼蚁。也就暴秦为造势,方才将其比作祥瑞乌鸟。” “愚夫!” 项梁捂着胸口,冷声质问道:“小聪明?他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之举。他精通百工,为秦改良农器。据说云梦无比富饶,稻米能亩产五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各地皆有此亩产,秦国便再也不缺粮。百姓可裹腹,秦国可用作军粮……” “纵然出身寒微,亦不可小觑。汝若欲成就大事,便绝不能抱此想法。不论王侯将相,亦或是无姓无氏的寒微贫户,只要能为我所用皆可用之!李斯虽为楚贼,但其所献谏逐客书却是足以传颂千古。秦能并天下,就是靠着重用诸侯贤良。” “籍,明白了。” 项籍抬手作揖。 看似顺从,心里依旧不服。 项梁也是叹息,不住摇头道:“秦国此次南征,本来是危险重重。正所谓骄兵必败,他们皆以为胜券在握,却忽略了粮道容易被断。却是你瞧不上的庶民出言劝谏,并得吾等死敌王翦的认可。秦国已派水工南下,要为后续南征开凿水渠,用以运粮。更是复用李信,担任裨将。” “李信?不过败军之将!” “你……” 项梁差点没气吐血。 项氏长孙,怎能如此愚昧? 轻视他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信虽败,却是因为后方昌平君起义反秦。此人昔日曾为秦国少壮派之最,被秦王寄予厚望。便是汝大父汝翁,对其同样是多加赞赏。此人被复用南征,秦有大利。” 项梁摇头叹息。 这些皆是因为黑夫! 扶秦者,黑也! 此人莫非真是上天派来的? 项梁混迹多年,也是谨小慎微。他先前被抓进栎阳监狱,幸亏得人相助方才逃出。后来被迫杀了个秦吏,便又逃至吴县。幸亏得当地豪族相助,方能有个落脚点。 经历这些事,他也算是彻底顿悟。秦国最能称颂的法治,终归还是人治。他见过诸多秦吏见钱眼开,徇私坏法。 现在秦国的确很强势,可受限于军功制终究会举火自焚。秦国好不容易兼并六国,秦王自己也曾言: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但是,秦王是如何做的? 兴兵五十万,举兵南征! 并且,北地同样戍守有大军。 打仗也就罢了,还不行仁政。秦人稍有不慎,便会触犯秦律。动辄赀甲赀盾,还会被充为刑徒城旦。仅仅是骊山皇陵,便有数十万刑徒。 在项梁看来,秦国起兵南征必会深陷战争泥潭。不论秦国赢还是输,都会导致国力衰落。越地遍布池沼,打下来后还得迁人开发,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很可惜,秦国最缺的便是人。若是再令士卒留在越地戍守,那更会导致他们心生不满。 项梁蛰伏于会稽,暗中发展势力。他静静望着秦国一步步走向覆灭,等待最合适的机会举兵复仇。却没想到,半路上竟然杀出来个黑夫…… 黑夫对南征多有献策,可不仅仅只是复用李信这么简单。此人还精通商工之术,一人怀陶朱管仲,公输墨翟的手段。关键是秦王还对其无比宠信,甚至破格令其至泾阳担任县令。 秦国征伐天下,靠的是无往不利的秦剑。这是看的见的利器,得天下易治天下难。可现在却又得到黑夫这把神剑,虽然黝黑无锋,却是治理天下的神兵。 假以时日,此子必为他们死敌! 【第1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138章 泾阳县吏,新副本启动! 泾阳县。 此地位于泾水之北,而水之北者为阳,故此得名为泾阳。泾阳算的上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地,位于关中平原。 城门口已有诸多官吏正在等候,他们皆是迎着寒风眺望前方。黑夫抵达武关后,消息便火速传往泾阳。 萧何头戴獬豸冠,站在最前面。他这回可是托了黑夫的福,所以成为泾阳县丞。县丞为县次官,铜印黄绶,秩四百石。可以理解就是副县令,当县令有事升迁调动,往往会有县丞接任。至于像黑夫这种直接空降的,自然不在其中。 官场里面的门道,皇帝比谁都清楚。县令被调走,那么最开心的莫过于县丞。结果黑夫空降为泾阳县令,等同于是抢了县丞的机会。为防止县丞后续出工不出力,所以皇帝很干脆的连县丞也给调走。 至于左侧,便是高八尺有余的曹参。身材魁梧,站在人群中是英姿飒爽。他佩戴象征着武职的鹖冠,腰间还挂着口宝剑。他在沛县时只是狱掾,而现在则是顺利晋为县尉。县尉同样是次官,主掌治安、捕盗之事,秩同县丞。像当地有士伍要服更役,往往也都由县尉负责。 他们俩面面相觑,皆是无奈。他们出发前,可是接到十万火急的调令,要尽快至泾阳上任。萧何与曹参商量后,便决定先行出发。至于他们的宗亲,则是还在后面。可等他们日夜不停的赶至,才发现黑夫这县令还没到呢。算起来,黑夫可比他们要近的多…… 当然,这都不重要。 队列再往后,便是些属吏。他们都是泾阳当地人,此次职位并未变动。像是主吏掾、狱掾、令史、文无害、厩驺……他们是直接效力于县令,居县寺协助县令处理政务。 当然,还少不了泾阳考工室令章邯。按道理来说,其实章邯就相当于是贬职了。他原本是咸阳城的考工室令,直接效力于少府。赵亥甚至有意提拔他为少府丞,论官职甚至还在县令之上。 不过,章邯却是毫不在意。他是满面春光,双眸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前方。看似是贬职,实则是给了他天大的机会。黑夫的确只是县令,但他这县令不同……权力大! 谁家啬夫能给皇帝写谏书? 黑夫精通百工,跟着他以后有肉吃,这是内史所有考工室令的想法,所以他们也都想前往泾阳。奈何黑夫指名道姓就选章邯,再加上他也有意,便由他接任。 黑夫还未至泾阳,他就已经将造纸坊修造于泾河旁。目前每日能出纸三百张,足以供应县寺每日所需。皇帝对关外郡县要求是两年内取代竹帛,但内史诸县则是一年! 包括水碓,目前章邯也有研究。虽然图纸标注的无比详细,但因为结构较为复杂,他目前还处于研究阶段。可对黑夫精妙的构思,却是无比钦佩。利用水力,便可取代人力自动舂纸浆。有此方法,足以让造纸坊每日产量翻倍! 舂纸浆这道流程是最为繁琐,哪怕有踏碓同样是很费力。造纸的要求很高,就得将麻料彻底舂烂舂出浆来,才可捞纸。若是舂的不够用力,就会有些杂质。像出的些麻纸,里面还有麦秆。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有人激动的指向前方。 黑色的旗帜随风摇曳。 车队是绵延数里,为首马车速度颇快。在快抵达至城门时,方才慢慢减速。待至他们前方十步,这才停下。而后,黑夫便自马车中缓缓走出。 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很黑。 萧何倒也没往心里去,黑夫毕竟是苦出身,黑点也正常。沛县有不少黔首,那比黑夫还黑。况且孔子也曾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何,拜见县君。” “足下便是沛县萧何?” “正是。” 黑夫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而后抬手道:“本令将萧君调至泾阳,实在是苦于没有人手。恰好萧君表现出众,才选了萧君。” “提携之恩,没齿难忘。” 萧何却是没往心里去。 他曾想着蛰伏于沛县,看着秦国一步一步的走向毁灭。待天下大乱时,他再伺机而动。却没想到黑夫的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秦国的走向。 扶秦者,黑也!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萧何也确实感受到这段时间的变化。弟子下乡,解决秦吏缺失的难题,造纸则有助于秦律推广。曲辕犁和耧车,则有利于大兴农事。相传黑夫擅农桑,还编撰了本农书。按照他的法子深耕细作,就是粟米也能做到亩产三石。 还有马蹄铁,此物令他相当赞赏。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人要穿履。可黑夫却能想到给马穿上铁履,凭借马蹄铁,便可再也不必担心马蹄磨损。不论任何地方,都能做到如履平地。 当然,还少不了马镫和马鞍! 这两样才是真正的宝物! “这位,想来便是曹参?” “参,见过县君。” “曹君有礼。”黑夫是相当客气,抬手回礼道:“吾听闻曹君精于甲兵,曾赤手空拳降服两名持刀匪寇,一举于沛县扬名。年少时也曾为任侠,素有侠名。” “皆是年少轻狂……” 曹参略显心虚,连忙抬手。昔日韩非曾言: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任侠所作所为,皆不符秦律。沛县地处魏楚交接,所以有着诸多任侠。但随着秦国铁拳砸下来,这些任侠大部分都是做鸟兽散。有的归顺秦国为秦民,有的则是宁为群盗不为秦人。所以,任侠对秦吏而言绝非是个好称呼。 黑夫则是面露微笑,环视四周。现在,秦伯等人并不在左右。他们路过咸阳时便都回去了,黑夫也并未揭穿他们。 “诸君出城相迎,本令实在是受宠若惊。”黑夫是抬手作揖,笑着道:“这几日刚刚接手政务,便不宴请诸君乡党。待再过几日,再宴请诸君。” “皆遵县君之言。” 众人同时作揖。 “那现在入城!” 黑夫大手一挥,大步昂扬。 还别说,当县令的感觉就是爽! 【第2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39章 指鹿为马,我怕黑夫误会! 宜春宫。 此宫位于杜南,往东三十里便是皇宫禁苑,故名曰宜春苑。此处距离章台宫并不远,乘车驾半个多时辰便可抵达。 景色秀丽,湖水清澈时不时泛起些许涟漪。湖中心竖立着巨型假山,上面雕刻着诸多异兽,最顶端的玄鸟展翅翱翔朝着天空嘶鸣,威风凛凛。 “公子慢些。” “公子慢些!” 胡亥提着衣裳,健步如飞。沿着亭台水榭,径直朝宜春宫而去。这么多天,他可算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咸阳宫。沿路而行,数十位奴仆婢女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这位小祖宗有什么闪失。左右两侧的奴仆,纷纷跪地叩首。 胡亥走至亭台,望着他们。 “都站起来,不许跪。” “???” “愣着做什么?”胡亥皱着眉头,怒声训斥道:“莫非本公子的话不好使了?先生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都站起来,以后作揖便可不必行跪拜大礼。” “唯唯!” 他们是连忙起身,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胡亥出了趟远门,怎么变化这么大。胡亥是最得宠的公子,他们则是奴仆婢女,就算行九拜大礼都是应该的。先前就曾有婢女刚入宫,因为紧张行错了礼,结果就被胡亥罚了笞刑。他们跪着好好的,怎么胡亥又让他们起来? “哼!” 胡亥拂袖轻挥。 “公子慢点!” “要不,还是奴来背着公子?” “滚,本公子又不是没长腿。”胡亥皱着眉头,十分不悦的看向左侧忠仆,“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公子?觉得本公子还是三岁小儿?” “奴不敢!” 忠仆吓得是连忙跪地叩首。 “本公子都说了,不许跪!” “是是是……” “愚夫!” 胡亥无比失望。 望着这些人,越看越不顺眼。 一个个的,太笨! 本来他天天想着要回咸阳,可真回来后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妴和彦在宫中,他也不至于那么无趣。彦倒是好说,他去了泾阳,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但是妴则留在云梦,少了不少乐趣。 空荡荡的宫阙,却是没几个人。 胡亥不住叹息,分外无趣。 他随意坐下,环视四周。 “去,给本公子准备饭食。” “唯。” “公子,高来了!” 略显谄媚的声音响起,就瞧见赵高迈着步伐笑着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庖人,端着精美的铜炉,能闻到股肉香味。 “高知公子归宫,特地命人杀了头幼鹿。这鹿肉鲜美无比,不可不尝,公子还要趁热进食。” “先生来的真早。” “高不敢耽搁。” 赵高连忙作揖。 虽然他并不知晓胡亥去了何处,但多少都猜的出来。这些天来,云梦黑夫是一鸣惊人。皇帝对其无比重用,屡屡提拔。听说叶腾王翦李信,皆曾去过云梦为黑夫易冠。皇帝对他赐氏赐字,还破格升为泾阳县令。现在更是爵至右庶长,比他爵位还高。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皇帝一家老小全跑云梦潇洒去了。他追随皇帝多年,很清楚皇帝做事素来不循常理。 皇帝用人,最看重的还是才能。昔日为留下尉缭,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纵然尉缭逃跑被拦下,皇帝依旧任其为国尉用其计策。明知郑国是韩奸,却依旧委以重任,令其修造河渠。耗费近十年,不知多少朝公大臣谏言劝阻。但皇帝却力排众议,对郑国无比信任。 再有便是他了,生于隐宫母被刑戮。本该世世卑贱,但皇帝见他通於狱法,长于车术又写的手好字,便破格提拔为中车府令。这等用人的手段,诸侯王皆是不及。在他看来,这也是秦能横扫六国的原因。 黑夫虽无姓无氏起于微末,但他只要有才能,皇帝同样会重用他。纵然是亲至云梦,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眼见为实,也得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以后,还是得与之好好接触。 无论如何,皆不能得罪。 “鹿肉?” “对。” “我看着分明是马肉。” “啊?”赵高诧异的抬起头来神色惊恐,“此鹿为高亲自看着杀的,绝不会是马……” “指鹿为马都没听过?” “???” 胡亥满脸叹息,“先生还是得多出去长长见识,这故事出自云梦黑夫。他在当地相当有威严,有回将鹿认成马,结果奴仆纷纷附和是马。” “对对对,是马是马!” “先生如此就错了。”胡亥又是摇头,“黑夫还说,此事与邹忌之言类似。邹忌曾与城北徐公比美,他自知不如徐公。然妻妾客,皆曰邹忌更美。妻私他,妾畏他,客有求于他,故曰美于徐公。此为谗言,于国有害!” “高……高……” 赵高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胡亥,竟是如此的陌生。胡亥算是他一手带大的,教他读书写字,对其再了解不过。可他万万没想到,胡亥方才所言竟令他都感到了后背发凉。 这……这是在试探他? 赵高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慌。他有种感觉,自己离胡亥越来越远。要知道当初他犯下死罪,便是胡亥跪地叩首求皇帝,最后才免去了他的死罪。 他很清楚,胡亥便是他荣华富贵的保障。皇帝精通法术势,在他面前就只能摇尾乞怜,但凡做错了事便要受罚。相反胡亥年幼单纯,更容易掌控。但现在,胡亥也变了……刚才说的指鹿为马,是笑言还是试探? 胡亥终究是秦国公子啊,就算不能成为秦王也非善茬。胡亥能出言保住他的性命,那么也能让他死! “算了算了,先生不必再说。”胡亥凑上去闻了肉味,只觉得是相当腥,而后便挥了挥手,“撤下去,闻了就让人倒胃口。美食佳肴,讲究色香味俱全。这鹿肉三个都不沾,你让本公子怎么吃?” “高这就撤下去。” “将这鹿肉分给他们。” “他们?” “就是这些忠仆。”胡亥神情淡然,“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本公子务农后,方知黔首有多艰难。昔先生之言,皆是谬论。别说种百亩地,就是两亩地的庄稼都把我累的直不起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生还是得多出去看看。” “高……高……” 赵高诧异的说不话来。 这真是他认识的胡亥? 胡亥则是将包裹放下,里面都是彦送给他的零嘴。像是什么蜜饯肉脯之类的,路上他就没少吃。宫里庖人也该更新换代了,做人做事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云梦都开始用铁锅炒菜了,他们无非还是炖蒸烤……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这几日,先生也不必来。” “啊?” “吾休息几日,还要出宫。” “可是要去泾阳?” “不该问的别问。” “高知罪。”赵高是连忙抬手作揖,“公子若要出宫,高也可为公子御。若是遇盗,高亦可保护公子。” “你还是别去了。” “公子。” “你若去了,我怕黑夫误会。” “……” 赵高好似晴天霹雳,无力瘫坐。此时此刻心中是无比悲愤,他就知道这事肯定和黑夫有关系。却未想到,胡亥竟会为了黑夫,就这么把他给抛弃了? 难怪说秦王都是刻薄寡恩之人,这些年来他待胡亥是尽心尽责。胡亥屡屡闯祸,那都是他代为受过。结果现在有了黑夫,便将他视作弃子。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胡亥哼着小曲,尝着零嘴。这几日他准备就先这么对付过去,待去了泾阳再好好补回来。他对赵高这些人是失望透顶,总觉得这些人很愚昧。 他们好似旧世界的木船,在新时代的海浪中只能苟延残喘。若是继续墨守成规,必然会被时代所抛弃。胡亥可瞧不上他们这些破烂木船,他终有日要建造艘万丈楼船乘风破浪,东出深海! 【先送上更,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0章 财政赤字,秦国没钱啦! 入夜。 章台宫。 虽已至深夜,却是灯火通明,点着牛油大烛。台下站着诸多朝公廷臣,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神色如常不怒不喜。他回到咸阳宫后,便即刻命人召见三公九卿。匆匆用过夙食后,还给了庖人些赏赐。从云梦来的庖人,厨艺的确是还算不错。现在铁锅炒菜,也是因此普及。 当然,仅限于勋贵。闾左贫户连油都难有,更别说炒菜了。他们能吃上碗豆饭挖上少许羊油,再搭配菜羹便已心满意足。 秦始皇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这就导致他对官吏朝公要求颇高。他没休息,这些人也不得休息。知晓他归咸阳后,也都早有准备。按照惯例,必然会先连夜召见他们。 “少府。” “臣在。” “内史诸县造纸坊,如何了?” “除开水碓外,基本都已建成。” “出纸如何?” “最少百张,最多五百。” “不够。” “臣会尽量加快!” 赵亥并未找任何理由,因为皇帝从来不要理由,他只在乎结果。实际上现在工匠很多都是刚上手,产量自然不高。最多再有半个多月,出纸数量就会慢慢增加。 “依秦律,最者赏殿者罚。” “臣遵制!” 赵亥再次作揖。 “另外,马具情况如何?” “各郡县乃至内史,皆已备好。马蹄铁较为简单,各个考工室皆已上手。加之马夫兽医相辅,足以满足各地所需。” “马鞍与马镫呢?” “因用料颇多耗资不菲,所以……” 秦始皇顿时蹙眉。 所以,是没钱了? 赵亥苦着脸,作揖道:“秦已启兵南征,军需辎重宛若巨山。又要斥资修造纸坊,每日出纸。正值开春,还需打造新式农器。前年修驰道直道,骊山还有数十万刑徒的衣食……” 不是他哭穷,是真的穷! 他是发现了,难怪顿若急流勇退不当少府。并不是顿若不恋权势,而是这少府就不是人干的。按理说少府掌管山海地泽,秦国财政,肯定是不缺钱。可秦灭六国后,这支出是不减反增啊! 秦国南征,要花钱。 驰道直道,要花钱。 皇帝东巡,还得花钱! …… 像官吏岁轶,赵亥都没算。皇帝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去年东巡至琅琊,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直接免去他们十二年的田税。他虽为少府,却也不能生钱啊。望着国库一天比一天干净,他是比谁都着急。 也别怪他是少府杀手,杀的属吏多。本来这钱就不够用,皇帝又要南征又要大兴土木,隔三差五还得给灾地救灾免税。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陛下不必忧虑。” “嗯?” 冯去疾手握一尺二寸的紫玉圭走出,抬手作揖道:“再过一旬,为上寿辰。届时天下来宾,皆要献礼。巴地巴氏,蜀地卓氏,北边乌氏……皆至咸阳。到那时,也可解少府燃眉之急。”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 他生于昭王四十八年正月,自然是正月过生辰。每年寿宴,那都是绝佳的捞钱机会。秦国三大豪商皆会至咸阳贺寿,去年乌倮便献上牛羊七千,战马三千,以此恭贺皇帝万年大秦万年。 可以说,这就是变相的保护费。他们平日没少借着和秦国做买卖捞钱,每年自然还得再吐点出来。若是识趣,他们这买卖还能继续做。可若不识抬举,那他们就没必要再存在了…… 除开豪商外,像三公九卿等朝公也都得献礼,包括各郡守都会令使节备礼祝贺。他们人虽然不能来,但礼物可不能少。既是给皇帝贺寿,那送的东西能差吗? 就乌倮去年的手笔,便值亿钱! 也别觉得奇怪,这些对乌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赚的钱无法估量。他本为胡人,瞅准商机利用秦国的珠宝绢帛卖给戎狄君长,而戎王十倍其偿! 乌倮的牛羊战马根本没法数的清,只能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牛马的数量。但说白点乌倮能赚的盆满钵满,自然是靠着秦国资助。皇帝对他的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各种珍宝皆是交给了他。所以在秦灭六国时,有三成的战马皆是出自乌倮。 乌倮是生意人,但更是聪明人。他深知自己能有今日,皆是仰仗皇权。所以他对皇帝是言听计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需要战马,他就想方设法的搞来。皇帝想要启兵北伐,他就亲自绘制地图标注水源,包括胡人各个部族的兵力都有注明。 皇帝寿宴,他是斥资近亿。一举献上三千匹戎马,还有七千头牛羊。当晚皇帝也是倍加赞赏,封乌倮为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臣倒是以为,有人能想出法子。” “哦?” 叶腾微笑走出,抬手道:“便是那新任泾阳县令,黑夫。上也知晓,此子最擅谋财安民。他为云梦啬夫时,便令云梦脱贫致富。纵观秦国各乡,云梦皆为最。上不以其卑鄙,为其加官进爵赐氏赐字。今遇难题,他身为秦臣自当要为秦效力,为上分忧!”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倒是和他想一块去了。 黑夫这小子搞钱确实有一套。 不过,就是有些办法太过阴损。比如挖人祖坟这种事,他虽然默许却也不可能真的干。黑夫不在乎名声,他可不行。要把诸侯祖坟都给掘了,那不得逼着他们造反? 李斯眯着双眼,也都听明白了。君臣一唱一和的,看似是要黑夫为秦效力,可实际上却是给黑夫立功的机会。不过倒也无妨,黑夫若真有这能耐解决也是好事。 “李相。” “臣在。” “丞相精于律法,曾任廷尉为秦国修订律令。”秦始皇顿了顿,继续道:“黑夫所献茶经,必为秦所需。该如何收税,便由你与廷尉商议制定。” “臣遵制。” 李斯手握玉圭,躬身作揖。 好好好,黑夫可真是干的漂亮! 现在连他都受其害,也得加班! 【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1章 咸阳坑术,狠毒长公子 次日,卯时。 章台宫。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坐。” “谢陛下。” 数百朝公各自就坐。 他们手握玉圭,皆很平静。这段时间皇帝说是微行于南方,观察南征情况。实际上就是去了云梦,要不然黑夫这官职爵位能蹭蹭蹭的往上涨? 黑夫已正式上任为泾阳县令,目前还未有动作。他们也都准备暗中派人去接触,提前留个好印象。以后黑夫混迹朝堂叱咤风云时,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宣燕人卢生——” “宣燕人卢生——” 一声声通传自宫中传向外面。 秦始皇坐于帝榻,神色阴沉。 他既归宫,自然要将诸多事宜都给处理。他离开咸阳时,便给所有方士下了死命令。半年内便要炼出不死药,若是不能便为不直欺君,一律拉去骊山修皇陵。或是韩终之言,亦或是黑夫所说……总之,他对方士再无耐心。 片刻后,三十来岁的青年颤颤巍巍入门,趋步至前后便行稽首大礼,“臣生,拜见陛下!” 秦始皇并未赐座,却是当着朝公的面冷冷质问道:“朕走时曾言,半年内需炼出不死药,现可得药?” 群臣面面相觑,不得其意。蒙毅这老狐狸则是捋着山羊胡,似笑非笑的看着。昔日皇帝对长生无比执着,不知多少朝公出言劝谏,但皇帝却是铁了心的要求长生。就连宗正昌武侯也多次劝谏,他可是秦始皇大父辈的宗室老臣,可秦始皇依旧不听。 在他看来,齐宣王之流没能长生是因为他们无能。他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建立前所未有的大一统皇朝。这些人不能,但他一定能! 这些年随着政务不断积压,他也不复往昔的精力,总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每至夜深便昏昏欲睡,所以他便服药提神。还别说,刚开始效果确实还行。可渐渐的药效便大不如前,他就被迫加大剂量。 自从得到云梦仙茶后,他便再也没服药提神。茶叶效果的确不如丹药,可胜在能固本培元。按韩终的说法,方士的丹药便是在透支潜力。的确能起到提神作用,可药效过后往往会感到更疲倦。在云梦这段时间休养,每日吃好喝好睡好,也无需太过操心政务,他明显感到身体比先前强不少。 “臣……臣……”卢生见状是连忙叩首,“臣需昆仑神药,可至今未有。臣还需极北之地成形参,也未有。臣无药,故未得丹。” 卢生乃是燕人,算是秦国最早一批的方士。他的父亲卢敖,昔日曾为博士。他知道皇帝对长生感兴趣,便苦心钻研方仙道。为的便是投其所好,享受荣华富贵。 给皇帝炼丹,自然也不容易。每日炼丹所需的药材,皆由皇帝最信任之人送来。他们炼丹时,还会有锐士太医在旁看着。但凡往里面加的药不对,那这方士也就凉了。 成丹后,方士需要先行服下一颗。而后还会令死囚和走犬服下,但凡有任何问题,方士都得死。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并且皇帝还是个急性子,他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药效。若是无效,还是得死! 撒掉,全都撒掉! 卢生作为数百方士的核心人物,他还是相当聪明的。他就想到个法子,就说些目前秦国几乎无法得到的药。臣是有炼制不死药的方法,却是难为无米之炊。臣需极北之地的丹参,还有昆仑神药,东海岛屿上的神石…… 这法子刚开始新鲜,但皇帝后面还是需要他们成药。既然无法炼成不死药,那就炼些能提神的药。这点自然难不倒他们,保证是一颗提神醒脑,两颗永不疲劳,三颗……还是别吃了。 但这回,皇帝没了耐心。 直接下了死命令! 可他们哪有法子能成不死药? 骗皇帝可以,总不能骗自己吧? 本来卢生还想带人跑路来着,可结果却是被卫士日夜看守。他们就是去趟茅房,都有四五人贴身跟着。每日就被困在炼丹房内,谁来都不管用。 “朕已下诏,汝等方士却是抗令。汝等所食皆为秦禄,然无功于秦。廷尉!” “臣在!” “将咸阳城内所有方士,皆黥为刑徒!”秦始皇拂袖挥手,冷冷道:“朕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巿等费以巨万计,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终不得药。诸生在咸阳者,或为訞言以乱黔首。故自今日起,再有言不死药者死!” “臣等遵制!” 群臣纷纷起身作揖。 “陛下!” “陛下!” “陛下——” 卢生是跪地不住乞求,然而秦始皇是心意已决,不会再有半分眷恋。他给过这些方士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能炼制出不死药,他愿意继续让这些方士享受荣华富贵。可惜,这些方士终究是令他失望了…… 所谓长生,不过镜花水月。 望着卢生被拖走,诸多廷臣皆是瑟瑟发抖。这就是皇帝的雷霆手段,他可以让人享受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人在瞬间一无所有。他的一句话,便可决定人的生死。 “禀上,臣以为不可!” 扶苏大步踏出,躬身作揖。 完了! 蒙毅无奈扶额,皇帝这时候可正在气头上,扶苏跳出来给方士求情,那不是作死?况且先前扶苏也是经常劝谏,让皇帝莫要相信这些方士。他们胆敢不直欺君,皇帝没把他们坑杀就算是法外开恩了。 “长公子,长公子……” “望长公子救救吾等!” 卢生好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求饶。扶苏则是平静的看了他眼,认真道:“你且放心,不会有事的。” “多谢公子!” “扶苏!!!” 秦始皇是勃然大怒,直言名讳。他已是出离愤怒,没想到这时候扶苏还敢跳出来帮这些方士,这不是明摆着和自己作对?当初扶苏劝他莫要相信方士,现在又要跳出来帮方士求情? “臣以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些方士若只为刑徒,未免太过屈才。他们也懂得些药理,更能辨百草。” “对对对,罪臣也擅药理!” 卢生跪地不住附和。 关键时刻还得看长公子啊! 扶苏继续作揖,认真道:“臣知泾阳县令有位神医,名曰韩终。此人精通医术药理,更欲效仿古之神农尝百草撰医书,造福后世。这些方士皆为罪人,然用以修城筑墙太过浪费。若代替韩终尝百草,或许能尽早成书。得此医书,足以令吾秦造福天下!” “……” “……” “……” 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嗷嗷惨叫的卢生则是呆若木鸡,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扶苏,满脸的不可置信。本以为扶苏是带他逃离狼窝,没曾想转头就把他推进了虎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这可是明确载于医书中的。天下草木何止千万……他们能尝多久?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便中奇毒而死! 都说扶苏心底善良,这哪善良了? 比皇帝还要阴狠毒辣! 这还不如去修皇陵! 李斯略显诧异的望着扶苏,他也没想到扶苏竟能如此狠毒。秦国自然也有尝药试药的,不过都由死囚担任。按常理而言,扶苏便是出面劝谏为方士求情,他都不觉得有多吃惊。可扶苏现在要让这些方士当药人,几乎将他们往死路里逼啊…… “额?” 饶是秦始皇都有些懵。 等会等会…… 这还是他的好大儿吗? 这是在帮他们说情? 分明就是在坑这些方士! 将这些方士的剩余价值,彻底榨干净。如此做法,倒是有些像黑夫。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力求将人或者物用到极致,可谓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没错,扶苏就是受黑夫韩终启发的。黑夫曾与他说过,昔日的韩终其实也是方士,还准备跑咸阳托关系入宫炼丹。只不过他觉得韩终有才能,所以是三顾茅庐月下追韩终,方才是将他留在云梦。后来他给韩终制定了个极其伟大的计划,只要能办成,他韩终的大名便可流传千古而不绝! 韩终是方士也是医师,他都能尝百草。那么卢生等方士也算是精于医术,也能认得各种药材。他们帮着韩终尝百草,自然是合情合理。拉去修皇陵,实在是浪费他们的才能。按黑夫的话说,亏本的买卖可不能做。 回咸阳的路上,韩终便曾提到过这事。还说南北横跨千里,所以泾阳有些南方未有的药材。就算同样的药,效果也可能不尽相同。所以他还是得要花时间,一一尝草撰书。 韩终自知能力有限,他是准备穷尽一生之力成书。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共同成书?若他帮忙尝百草,到时候把他名字也给加上。 扶苏自是婉拒了。 他可不想因此而死。 但是,这件事他却记在心上。他其实也在思索,该如何给韩终调人比较合适。试药很可能会闹出人命来,若是不慎中毒,有的症状可谓生不如死。先前黑夫就曾临时征调山匪试药,结果把人逼的宁愿去掏粪。 选择刑徒,他心里过意不去。 就是选死囚,他也总觉得怪怪的。 方才秦始皇大发雷霆,下令驱逐方士,甚至是禁止任何人再提及不死药。所以便令他想到此法,毕竟可没人比他们更适合。他们是方士本就精通药理,作为专业人士可要比刑徒死囚强的多。像试药后的症状,也能说的更为准确。就算死了,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蒙毅见状连忙起身,附和道:“臣以为,长公子此策甚好!” “臣附议!” “臣附议!” “准!” 秦始皇拂袖轻挥。 史官则是快速提笔于绢帛。 【廿九年正月甲辰,始皇下令逐方士。公子扶苏上谏坑术,以方士尝毒草。】 第142章 立武庙,辩保险 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嚎,卢生便被卫士拖了出去。不光是他,连带着所有方士都要被黥为刑徒。运气好的还能跑骊山修皇陵,运气差的就得去泾阳试药了…… 其实,这也很合理。黑夫如今爵至十一级右庶长,按理说秦始皇也当赏赐些奴仆。只是知道他奴仆超编了,所以就一直没赏赐。现在韩终既然要试药,便顺势而为。 秦始皇眸中难得露出些满意,看向扶苏也是感慨。这些年来,扶苏经常在这章台宫出言劝谏。每每都会闹得不愉快,但二人却都是互不退让。纵然受罚,扶苏也绝不退让半步。这点,扶苏倒是随了他爹…… 这道开胃小菜,并不能影响廷议。以冯去疾为首,开始汇报这段时间各项工程的进展。他将竹简打开,慷慨激昂的念了许久。好不容易念完,就在他们以为结束能登场时,冯去疾却是又拿起卷竹简…… “上施仁政,泽及牛马。上农除末,黔首是富。今充刑徒为工隶,令各地考工室皆是得利。造纸坊皆已修成,无需两年便可彻底取代竹简绢帛。黔首念陛下恩德,皆歌功颂德。”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他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悦。冯去疾可是先王给他留下的国之栋梁,他也知晓此人是一心为国为民。他素来是主张以法治国,同时兼行仁政。要灭六国,可凭秦剑。要收六国,还需法令仁政并行。 “武庙之事,如何了?” “臣等经过数次商议,皆以为可行,只是稍作更改些人。主祭为襄公,可追为秦武成王。陪祀为武成侯,彰君侯拓土灭国之功,亦可激励我大秦锐士。同时辅以商君、张仪、武安君白起等秦臣,共十八人。另有廉颇李牧秦开等诸侯臣将,十八人。” 武庙这事闹的是鸡飞狗跳,朝堂诸公各执己见,互不退让。 你反驳我? 我反驳你的反驳! 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武庙祭祀的人大部分都已作古,他们所擅长的也有不同。很多人压根就不是同时代的,更未交过手。再加上里面还有些并未领兵打仗,只是负责在后方出谋划策,这就导致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尽相同。 有人觉得吴起不错,战绩也是相当惊人。吴起所训练的魏武卒,更是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辟土四面,拓地千里。 但却有人觉得吴起誓不见母,杀妻求将。若是将其抬至武庙,甚为不妥。况且吴起还令秦国吃了很多苦头,乃至于连河西之地都被夺走。 你放屁! 杀妻求将为小人之言! 就这,两边差点没打起来。最后还是冯去疾力排众议,决定还是将吴起纳入武庙名单。这份最后的名单和陈平所写的差不了太多,只是更改了几人而已。而且,也都在陈平的备用名单里面。比如说孙武,乐毅,司马穰苴,管仲…… 宗正公孙成双手奉上绢帛,他位列九卿,更是秦国宗室之长。便是私底下皇帝见了他,也是恭敬不已。他本为孝文王之弟,这些年来也打了不少仗。虽未能担任上将军,但凭军功还是封为伦侯昌武侯。 “可!” 秦始皇轻轻颔首,“于太庙之下,立武庙,以彰吾秦兼并天下之心。朕受命于天代周而行,吾秦便为诸夏正统,故立武庙缅历代功臣。凡于诸夏有功者,皆可入武庙!诸侯之地,皆为秦土。诸侯之臣,皆为秦臣。诸侯之人,自然为吾秦子民!”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群臣皆是作揖叩拜。 至于武庙,他们也觉得没啥问题。诸夏一体,纵然战国乱世纷争不休,却还是兄弟之战。秦既然已得天下,自然要想办法收取民心。像邯郸等赵地,多有为李牧祭祀缅怀其功的。郡守屡屡派人捣毁,可他们却是屡禁不止。正所谓堵不如疏,倒不如建武庙让他们能正大光明的缅怀祭祀。 同时,这也是对秦国将领变相的激励。想想王翦作为陪祀,位列武庙最前,这是何等殊荣? “至于陛下昔日所提保险,臣等以为甚好。”李斯这时踱步而出,躬身作揖道:“然以税相抵,斯以为不可。如今秦国各地皆需用钱,臣以为可先改税为十税一,多收的税粮用以给他们交保险。待四十岁后,每月可领半石粮食。如此,便可解秦困!” “臣以为丞相之言甚好。”治粟内史踱步而出,抬手作揖道:“臣仔细算过,哪怕黔首活至五十,都无法得利多少。若因病而死,秦能得利更多。更税为十税一,如此便可收更多的粮食,足以解秦燃眉之急!” “荒谬!” “无耻!” “左相是将我秦民视作朝三暮四的猕猴?”冯去疾手握玉圭,怒斥道:“诸公都懂,秦民不懂?秦民不懂,闾右豪族不懂?本为好事,却沦为汝等谋利之术,可耻!” “不知右相有何高见?” “保持田税,以部分为保费。” “右相只为民争利,却不顾吾秦死活?”李斯是寸步不让,冷然道:“陛下有志,启兵南征。五十万大军,每日所需粮草不知右丞相可曾算过?若依右相之言,才于秦有害于民不利!右相需知治国之道虽拂于民,必立其治!” “敢问左相,若后续发不出粮食当如何?” 有博士忍不住站起身来。 “修律,更四十为四十五。” “若还发不出呢?” “那就增税。” “你……”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世易时移,自当要根据实际情况更改律令。”李斯转身看向秦始皇,作揖道:“臣以为,此策可助秦得利,也算施恩于民。更能掌控黔首,为秦所用。” “这叫施恩于民?” “无耻老贼!” 秦始皇轻轻拂袖。 将喧闹的博士直接拖了出去。 李斯所言的确是于秦更有利,能有效解决秦国的燃眉之急。从十二税一变成了十税一,短时间内,秦国可以得到更多的粮食。而且秦国是打着给他们缴纳保险的名义,实际上并未增加田税。活到四十岁后,每月发半石粟米。 这笔账很好算,一夫三十亩地每年可得粟百石。按十二税一,得交八石余。若是交二十年的税,那就是167石。这并非是说四十岁后不必交税,按冯去疾所想,那就是从十二税一变成十五税一,然后每月还可领半石粮食。以黔首来说,能活到五十那就算好的,说满打满算能领六十石。 李斯的法子则不同,秦国更税为十税一。每年得交10石的税粮,但其中的两石是作为保险缴纳的。这么做对秦国而言就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能得到海量的粮食。说的再直白些,无非就是找个理由多收税而已。 就算黔首活到五十岁,能得到的保险粮食,不过六十石。而秦国靠这手段多收的粮食,却有四十余石。所以,秦国其实也就补贴个十来石。 问题是……能活到吗? 若是打仗,得死多少人? 就算不打仗,总归会得病吧? 黔首可不是勋贵,三十来岁病逝的都一大把。能活到四十,那都算好的。至于五十岁往上的,放眼一乡都是屈指可数。平均算下来,秦国绝对是血赚。 李斯对此则是毫不在意,他只知道这么做对秦国有好处。至于黔首能不能活到那岁数,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若后续真的发不出粮食,他也能更改律令延后发放,亦或者是多收些保费。 秦始皇环视朝公争论不休,只觉头疼。其实任谁都知道,李斯说的是对的。因为秦国现在缺钱,需要一大笔钱支撑他施展野心抱负。 可真要按李斯说的这么做,便等同于是将黔首架在火上烤。就算他们打着旗号,说是为他们交所谓的保险。黔首也不是傻子,算得清这笔账。他们发现自己得活到五十岁,才能从秦国手里赚二十石的粮食,而他们却需要从十二税一变成十税一。他们本想借保险收民心,结果却适得其反…… “够了!” “陛下息怒。” “此事搁置,后续再议。” “臣等遵制!” 无人再敢喧哗聒噪。 冯去疾则是注视着李斯,心中是无比不满。他已决定,回去后便撰写谏书。他要将这事的利弊都说清楚,秦国绝不能因为眼前的一时之利而失民心。 若真按李斯之言,必为大患! 他宁愿保持现状,不搞这保险! 第143章 游泾阳,人贩子梅媪? 泾阳,云宅。 黑夫站在宅前,打量着情况。他爵至右庶长,享七十六宅,约合后世二百亩地。里面甚至还开凿有人工湖,直接引泾水入湖。单是给他准备的菜圃,便足足有十来亩。每日都有菜农,为他照料菜圃,供他吃喝。 “仲兄,这上面写的什么?” “此为阀阅。” “阀阅?” “左边为阀,指秦吏功绩。”黑夫顿了顿,指向右侧门柱,“右侧为阅,指秦吏任职记录。可惜,我这阅还是单薄了些。自军中伍长开始,又任黑犬亭长、云梦啬夫,现在则为泾阳县令。” 彦注视着门柱,抬头看向下面。门阀自上而下,洋洋洒洒几乎都已写满。从黑夫所献农器踏碓开始往下,一桩桩功劳皆载于门阀。以阀题功记业,以阅明示身份等级,这都是秦吏最好的功劳簿。 “非五大夫以上,不可享。” “放眼安陆,唯喜君耳。” 黑夫抬手摸着突出的字块,还特地以桐油刷过,能有效的防虫防潮。曾几何时,他也想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他看到了,看到像喜这样的秦吏,奔走各地。手握三尺木牍兢兢业业治理当地,不脏一钱。为吏数十年如一日,将混乱的安陆治理的是井井有条。 “云宅。” 黑夫抬起头来,注视匾额。 如此……可还远远不够。 “功铭着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 陈平在后注视着云宅,也是感慨。他胸怀鸿鹄之志,却始终未遇明主。自遇黑夫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没选错。黑夫有大才,假以时日拜相封侯亦不为过。来到泾阳,足以让他大展拳脚。 “君上君上,韩终快不行了。” “死了挺好,我还能省点心。” “……” 黑夫说归说,却还是大步流星的入门。他们是刚至泾阳,韩终便急不可耐的要去尝草。沿路他都已踩过点,大清早的便背着药篓偷摸溜出。对于韩终而言,泾阳便是未曾开采过的风水宝地。望着那些独有的药材,他便急不可耐的要去尝尝。 “扶……扶我起来,我还能尝!” “你还是躺着吧。” 黑夫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望着韩终口吐白沫不住摇头,“去,给他多灌些盐水。你说说你,我都说了别着急。过些天,肯定有人代你尝药。” “憋不住了……” “你没病吧?” 这是吃毒草吃上瘾了? 路上他就让韩终有意无意提及尝药,因为他知道肯定会有人帮忙。尝药不是说随便来个人都行,最起码也要懂些药理。换死囚来尝药,怕是连症状都说不清楚。让医卜来未免有些浪费,换方士就很合适了…… “想不到韩君竟是此等忠义之士。”陈平面露敬意,“吾尝闻昔日秦越人游医各国,并随俗为变,或为带下医,或为小儿医,或为耳目痹医。韩君为撰医书,以身试药,此等壮举当为医家扁鹊!” “好说好说。” “再说给你灌金汁。” “金汁?” “就是粪水。” “嘶……” 陈平猛地倒吸口凉气。他经常听到有人说黑夫嗜粪如命,他还不相信。没曾想,还真给人灌粪啊! 实际上没他想的这么夸张,纯粹只是为了催吐而已,这招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用。先前云梦有稚童误食桐油果中毒,黑夫实在没辙便给其灌粪催吐。还别说,最后真让他给救了回来。 …… …… 黑夫走出宅邸,也并未乘车,而是准备到处走走看看。他知道县令有多难当,上面得完成内史交代的各种任务,下面得考虑治下民生。 泾阳为大县,足足有八千多户人家,人口过两万。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全都归他管,他想想就头疼。所以他是决定先到处走访看看,最起码得先掌握一手资料。至于泾阳的政务,现在萧何曹参干的挺好就让他们干着。 他把这两人从沛县调来,是让他们干活的,可不是来泾阳享受的。这都是对他们的信任,也是变相的栽培。黑夫仔细考虑过,这俩人才还是可以吸纳的。他们不像张良与秦国有什么血海深仇,而且本来就是秦吏。 历史上刘邦能成事,沛县集团绝对是功不可没。小小的沛县,却是藏龙卧虎。萧何曹参就不必说了,还有周勃樊哙任敖夏侯婴……再加上王陵雍齿卢绾等地方豪强。靠着沛县班底,最后击败项羽建立汉朝。 黑夫既然决定扶一把大秦,那自然得早做考虑。他将萧何曹参全都调至关中为秦效力,后续还会将那些千里马一一发掘。至于张良这种铁杆反贼,便只能杀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城内石条路相当干净整洁,两侧甚至还能瞧见有下水道。据黑夫所知,咸阳的下水道工程还是可以的。他们以陶土烧制成管道,大多拍以绳纹。水管的样式有圆筒、弯头、三通乃至四通形等。就这些样式,搁后世同样也有。 城内建筑总体为青砖黑瓦,倒也是颇具特色。青砖黑瓦象征着水德,而房屋最为怕火,所以就这么设计。至于是真是假,黑夫也不晓得。 前方有佩冠的闾右豪族驾车离去,也能看到荆钗布裙的闾左妇人提着竹篮,牵着半大的稚童,似乎是要前往关市。 黑夫并未着缁衣官服,只佩玉冠。再加上他又比较陌生,倒也没人认出来。既然来至泾阳,他便干脆操着口关中腔。虽说各个地方皆有些许不同,但基本都能听懂。 “这是女闾吧?” “是。” “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阿这?” “说笑而已。” 陈平轻轻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进门来着…… 黑夫抬头望了眼女闾,未曾多言。他带寡妇清来泾阳,为的就是改造泾阳女闾。他并非是要完全杜绝,只是想着多捞点钱,制定些规矩而已。 而后,他们便直奔关市而去。 市旗虽然高高挂起,但里面并不热闹。店铺数量也不多,且基本都是官营。用以吃饭的食肆,落脚休息的客舍,专门喝酒的酒肆……还有便是陶器漆器,铁匠铺铜匠铺,盐铺和米铺。 黑夫是早有准备,毕竟云梦当初也差不多。因为大部分都是官营的缘故,这些人都是吃公粮的。生意好坏和他们没关系,甚至可以说生意差点他们更爽,还能偷闲摸鱼。自然,也就别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好态度。能搭理两句,那都算是好的了。 黑夫沿路观察,还瞧见有屠夫正在屠狗宰羊。地上都被鲜血染红,四周弥漫着腥味和膻味。时不时会有黔首买肉,直接提着麻绳便走。看打扮,应当是无爵之人。从这就能看出来,关中可要比关外富裕的多。就算是闾左贫户,也能有余钱买肉。 靠着郑国渠,关中平原可谓是沃野千里,均产能比关外高出两成左右。就算是黔首享田三十亩,日子自然也能过的更好些。 “这是我的孩子!” “这分明是我的孩子!” “快来人,她抢我孩子!” 远处传来阵嚷嚷声,还有不少黔首围了上去。黑夫顿时蹙眉,想不到光天化日下还有人抢孩子? 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好好好,看乃公智破掠人案! 正好,还能凭借此案立威。 剧本都已写好,就差演员了。黑夫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欣喜不已。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给送枕头,他还在想该怎么登场比较帅,能给老百姓留下个更为深刻的印象。瞧瞧,这机会不就送上门了? “呔!何人竟敢在本令治下掠人?” “……” “……” “……” 吃瓜群众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就瞧见俩妇人瘫坐在地,正在抢夺稚童。稚童估摸着也就一两岁,还不会说话,只是在嚎啕大哭。 “面黑如墨……是新来的县令!” “对对对,肯定错不了。” “吾等拜见县令。” “县令可要为妾做主!” “停,都先莫急。” 黑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莫要聒噪。这时候市吏也都已到场,瞧见黑夫后是连忙作揖。虽然黑夫没穿官服,但他这张脸实在是太过显眼,也都知道是他。 大名鼎鼎的云万家,谁不知晓? “汝二人都说此子是你们的孩子?” “就是我的!” “分明是吾子。” “你这恶妇,竟敢掠人!” “县令面前,汝怎敢妄言?” 黑夫挥了挥手,看向陈平。 “陈平,这事你怎么看?” “平有一计。”陈平踮起脚对着黑夫耳语道:“便说谁抢到这稚童,便归谁。真正的母亲见稚童吃痛,必会放手。而那掠人的毒妇,绝不会放手。” “那……她们都放手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的。” 黑夫拂袖轻挥。 这是泾阳,不是关外。 秦法已经是深入骨髓。 所以,要解决此法很容易。 “先核验,再派县卒去查便可。” 左侧妇人忙不迭的将验取出,右侧的则是面露难色,别扭半天方才取出。市吏将验双手上呈于黑夫,他核对无误后便递给了左侧妇人。至于右侧……竟然叫梅? 有点意思嗷! “汝是频阳人?” “是……是……” “汝至泾阳,可有传?” “我……我……有!” “拿出来。” 梅媪作势要取,却是趁着空档连忙逃窜。可她这点把戏,自然瞒不过黑夫。他担任亭长多年,也曾亲自办理过诸多案子。有些鼠辈狗盗在人群中,他只需一眼便能察觉出不对。和直觉有些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做贼心虚眼神躲闪,所以就能看出端倪。 “拿下她!” “唯!” 不光市吏,就连吃瓜群众都纷纷动手。一来是为了爵位赏赐,二来则是秦国规定见死不救乃是犯罪。准确来说是见到有人犯法而不加以阻止的,都得赀二甲。 好比甲遭人入室抢劫,甲出门吆喝希望共同捉拿贼寇。结果这时邻里父老皆不在,让贼给跑了。邻里父老因为不在场,所以没事。里典虽然不在,但作为秦吏依旧有罪! 于是乎,这人贩子梅媪便被擒获。 “看,这事很简单。” “平佩服。”陈平抬手作揖,感慨道:“关中吏治远胜关外,难怪昔日商君昔日作法自毙。凭验、传,便可知晓她们谁是真谁是假。纵然作假,也可遣使者至当地问询。” “聪明。” 黑夫轻轻颔首。 他将妇人搀扶起来,又将稚童交给她,淡淡道:“你是运气好的,孩子没丢。若是丢了,再想找回来可就是大海捞针。今后不论做何事,可都要看好咯。” “妾拜谢县君!” 黑夫笑了笑,自怀中取出块红糖递给稚童。而后他便转过身来,望着不住哀嚎求饶的梅媪,没有半分怜悯,冷漠拂袖道:“将此毒妇带回县寺,严加审问。另外,再将此事禀于内史。掠人买卖同罪,此妇绝非头次犯事!” 拐卖人口,依秦法判以磔刑。 另外,买家同罪! 第144章 寿宴,秦国讳正? “廿九年正月戊子,泾阳县令黑夫破掠人案。擒掠人者梅媪,处磔刑。” 陈平位居县寺,颇有几分后世师爷的风范。他是撰写于麻纸上,但写完后总觉得不太对劲。他看向正在打哈欠的黑夫,轻声问询道:“君上,这么写是否不太合适?” “怎的?” “平在阳武,曾听闻秦国讳正,故更正月为端月。”陈平顿了顿,继续道:“平记得,琅琊石刻中也更正为端。端平法度,亦或者是端直敦忠。” “哦,是有这说法。” 避讳这事,其实春秋时期已有。是谓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不过,远远没达到后世那么夸张的程度。比如说晋国有位公子,他就与先祖同名。至于所谓的改正月为端月,反正南郡洞庭郡都没这事。最起码,黑夫在很多官方公文上都瞧见了正月。 “陈生喜好黄老之术,对秦律还是不够了解。”黑夫顿了顿,轻声道:“今后若是得空,陈生还是得多多诵读。若不通律令,也就难为秦吏。秦律并未明文规定讳正,所以云梦诸多公文皆用正月。廿七年正月甲寅,鄢令史。廿八年正月辛丑朔……廿九年正月甲辰,安陆县丞磐……” 黑夫边说边将对应的公文取出,经过核对后陈平也是有些懵。因为他发现这些公文是端月和正月互用,有的用端月有的用正月,毫无规律可言。 “喜君曾言,此事皆随心意不必纠结。同样的事物,换个地方可能叫法就不同。就说这乌鳢,有地方称为乌鱼有的则称墨鳢,还有的叫黑鱼。实则说的都是相同的,只是称呼不同而已。不光正月端月,还有人说秦国讳楚,所以更楚为荆。” “此事平亦有所闻。” 陈平则是点了点头。 他对讳楚这事倒没往心里去,说秦国讳楚,无非是因为秦庄王曾更名为子楚,所以用荆避讳。可楚的本意就是荆条,是谓:维女荆楚,居国南方。 在庄王前,荆楚便经常混用。再说昔日韩非着书,希望能借此存韩。是否讳楚,他肯定比后世之人要懂。然而他所写的文章里面,同样是荆楚混用。要是真的讳楚,韩非此举不是自寻死路? 包括《吕氏春秋》内,同样是荆楚混用。乃至于后世太史公所撰史记,亦是如此。难不成汉朝的太史公,还得避秦庄王的讳。 黑夫对这事可太有发言权了,穿越前他就经常听到各种谬论。还有的说始皇帝自称为朕,是因为通其名‘政’,所以便规定为皇帝专属称呼。实际上朕这字老早就有,先秦时期更是男女老少皆可用。屈原在离骚中第一句话便是:朕皇考曰伯庸。 秦国避讳正这说法,自古就有。但后世挖掘出的秦简,也就是他所看到的那些,便已经将此事推翻。 “秦国的确是有其避讳,昔日皇帝就曾下令曰:黔首徒隶名为秦者更名也,敢有弗更,赀二甲。” 黑夫踮着脚又取出卷竹简,上面则是皇帝下发各郡县的明文规定。当时云梦恰好有人名秦,然后就被迫改名了,所以他记得相当清楚。若真的讳正,肯定是会下发具体的文书,但可惜他从未见到过这条律令。 “原来如此……”陈平是若有所思的点头,苦笑着道:“看来,还是平怠惰了些。虽喜好黄老之术,却对秦律知之甚少。就连避讳之说,轻信各地谣言。” “所以,以官方为准。” 黑夫也没往心里去。 陈平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就行。 他自个也没闲着,同样是在翻看竹简。这几日他走访了泾阳各乡各里,对当地情况也算是有了初步了解。这些簿册卷宗,皆是萧何整理出来交由他过目的。包括些陈年旧案,至今还未抓获凶手。 再有便是泾阳的闾右豪族,除开本就有的地方豪强,还从诸侯各地迁来有上千户富户。 根据黑夫观察,其实泾阳人均并不算穷。可偏偏因为诸多原因,贫富差距极大。富人的钱花不出去,越攒越多。贫户则是没有来钱的路子,手里更无多少闲钱。所以还是得要振兴当地商工,得想法子让这钱流通起来,最后方能令贫户过的更好些。 “君上,可曾听说皇帝寿宴?” “嗯。” “君上昔日所言:位卑未敢忘忧国,平以为甚好。皇帝寿宴,天下来宾。平已打听过消息,君上身为县令也需着使臣献礼。不知道,君上可有何想法?” “早已备好。” “额?” “我还多准备了几份。” “君上考虑的真周到。” “不不不,我是给别人准备的。” “别人?” “你以后会知道的。” 黑夫淡淡一笑。 他都不用想的,肯定要来问他。 所以,他自然得提前准备。 “所以,君上准备送何礼物?” “雍州鼎。” “原来是鼎,正所谓钟鸣鼎食,寿宴送鼎也算合理。只要做工用料好些,用作皇帝寿礼倒也挺好。”陈平自顾自的说着,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等等……什么鼎?” “雍州鼎。”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黑夫两手摊开,其实他哪有这本事搞真的出来。关于九鼎这事,那可有的说了。先前昭王灭周,自雒邑掠九鼎归秦。结果运输途中,象征着关中之地的雍州鼎却是坠入泗水。据说当时取鼎的武将,有诸多都患怪病而死。 去年始皇帝东巡路过彭城,斋戒祷祠,希望能自泗水取出雍州鼎。派遣上千人下水求鼎,可惜偏偏没能成功。于是太史令为之占卜,说东南有天子气,未来可取秦鼎。始皇以为然,故常东游以压之。 “等会,君上那鼎从何而来?” “巫山神女给的。” “啊?” “云梦受书的故事,听过没?” “听过……” “那我力能扛鼎的事迹,知道吧?” “也知道……”陈平诧异的望着黑夫,“君上力能扛鼎,扛的就是雍州鼎?” “当然。” “那鼎呢?平可要长些见识!” “别急,我在让人造呢。” “???” 陈平瞪直双眼,世界观崩塌了。 黑夫……要造个假的雍州鼎?! 第145章 使黔首自实田,雍州鼎 翌日。 扶苏正坐于车驾,略显惆怅。每逢皇帝寿宴,他都发愁。朝公廷臣送礼只是聊表心意,只要别送的太离谱就没事。可却苦了他们这些公子,为想个礼物那都是绞尽脑汁。 皇帝坐拥天下,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所谓的稀世珍宝,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就说各种玉器金器,也都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若是再献给皇帝当做寿礼,这不是典型的找骂? 所以……愁啊! 皇帝很喜欢新花样,他们这些公子每年因为寿礼是苦思冥想,愁的是睡不着觉。若是送的好,还能得到更多的赏赐,在朝中地位也能更为稳固。可若送的不好,那必然是要受皇帝冷眼。 扶苏去年送的是张虎皮,是他亲手自禁苑射杀的恶虎。但很可惜,皇帝是看都没多看眼,便随手让谒者拿下去。宴席结束后,皇帝把他给喷成狗了。 “去年,汝送的是熊皮。” “前年,汝送的是象皮。” “大前年,你送的是鼍皮。” “对,还有回送的是犀牛皮。” “怎么,是嫌禁苑异兽多?明年寿礼,汝是否要送狼皮。正好山东六国视吾秦为虎狼,尔便送上虎狼之皮当做寿礼!” 咳咳咳…… 他是有这想法来着。 况且,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送美玉,皇帝有随和之宝。 送金器,皇帝坐拥金山。 送绢帛,皇帝更是不缺。 扶苏是绞尽脑汁,想着亲手猎杀猛兽将皮拔下,也算是聊表心意。更为重要的是,还能彰显他的刚毅勇武,却没想到是被一顿喷。他在宫内便慎重考虑过这事,他觉得既然他想不出法子来,那不如就去找黑夫。 黑夫鬼点子多,肯定行! “县寺门前,为何有这么多人?” “都是庸耕者。” “庸耕者?” 秦始皇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内史诸县自然也有庸耕者,有的是逃难来的,还有的则是受邻里宗亲连坐所以没了土地。等他们刑满释放后,就只能沦为庸耕者给有爵者种地乞活。 他知道,黑夫肯定有其想法。云梦就有不少庸耕者,当初黑夫甚至还跑去别的乡挖人。因为做事不地道,还被别的乡啬夫告至喜君。若非喜君罩着黑夫,只怕早就被群起而攻之。 上任多日,黑夫终于有了动作! “老丈在此排队,所为何事?” “等发米。” “发米?” 衣衫褴褛的老丈连连点头,感慨道:“县令来了,吾等便有救了。他要为吾等登记簿册,且三日内来登记的皆有二斗粝米。三日后,无籍者皆逐出泾阳。还使黔首自实田,根据核实后的农田缴赋。” “哦?” 秦始皇面露诧异。 黑夫……还真是神了! 使黔首自实田,是他去年在秦廷讨论过的,但至今还未有决断。关中情况还好,关外郡县就有诸多匿田。比如说张三为公士,按规矩可得百亩良田。但他偷摸多耕了十亩地,这十亩地便为匿田,可以不用上赋。 东巡结束后,他便觉得此事颇为严重。有的人实田随便耕,匿田则是用心耕。后来冯去疾便提出使黔首自实田,再由秦吏复审。多开垦的良田,秦国予以承认,但匿田者皆需赀二甲。如此秦国就能得更多的良田,每年粮食会更多。 当然,这事还在商榷并未定夺。 黑夫……是如何知晓的?! 而后,秦始皇便看向了蒙毅。 后者是如临大敌,低头作揖。这事和他是真的没关系,他现在虽然与黑夫私交甚好,但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混迹朝堂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秦始皇蹙眉不语。 他总觉得黑夫很古怪。 他见过很多拥有才能的贤臣。 可汝黑夫这般的,却是极少。 按喜的说法,黑夫似乎是知晓未来。昔日黑夫归云梦为亭长,便在喜的面前多次展现其能力。比如说王绾作为老贵族,会上书分封,但被李斯这类新贵族驳斥。最后皇帝肯定是选择郡县,掌天下权柄。 秦灭六国后,皇帝肯定会巡游陇西。陇西驻扎有诸多秦军,也是通过此法变相的安抚陇西士伍,告诉他们秦国的目标从来不仅仅只是六国,以后有的是仗打。巡游陇西后,皇帝则要效仿古制封禅泰山,必会在来年东巡…… 这些,全都对上了! 是能看清天下大势,还是什么? 这也是喜不惜代价帮黑夫的原因。 对这事,秦始皇也懒得深究。 只要黑夫为秦所用,那都好说。 …… 县寺内。 萧何正提笔而书。 “名?” “蔬。” “高六尺一寸。” “脸左有痣。” “……” 萧何做起这事也是得心应手,算是他的老本行。他对黑夫是更为钦佩,上任后做的头件事便是核实庸耕者的人数。还要令黔首实田,明显为后续做准备。为确保无误,他还自掏腰包给登记的庸耕者发粮食。此举虽有些不妥却不过分,毕竟就两斗米。 如此,黑夫威信也就立下了。黑夫虽为县令,却是南郡人。不少老秦人对他很是不服,再加上些县吏阳奉阴违,若不能取信于民,后续治理泾阳必是困难重重。所以黑夫便效仿商君徙木立信,整了这波操作。让泾阳黔首知晓,他黑夫是说到做到。只要庸耕者来登记,就能得两斗粝米! “敢问上吏,县君可在?” “县君去了关市。” “多谢上吏。” 萧何从始至终头都没抬起。 这段时间,每日都有人来找黑夫。 所以,他压根就没在意。 秦始皇出了县寺,却并未因冷落而恼怒,反倒是笑着道:“看来,黑夫此人的确擅识人用人。方才的县吏应当便是萧何,做事勤勉认真,今后必为黑夫左膀右臂。” “还有那陈平也不错。” 蒙毅在旁开口提醒。 萧何终究是年长了些,已过四十。而陈平不过二十来岁,可比萧何年轻的多。关键是也擅出奇计,做事滴水不漏。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能为国栋梁。 “曹参也可。”王贲在旁附和,“三日内,他便令掠人者梅媪全盘托出。还抓获了十余位合谋,连带着买家也未放过,一举名动泾阳,甚至惊动了内史。” “皆为栋梁!” 秦始皇是相当高兴。 他巴不得秦国多出些能人。 随着土地极速扩张,秦国各地其实都缺少能吏干吏。先前跟在他身后的郎官最多时达到千人,可现在不过寥寥百人,就因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担任郡县长吏。秦廷之上,大把朝公都已过五十。人一旦老了就容易昏聩,故迫切的需要批新鲜血液。 他对黑夫如此重视,也是这原因。 黑夫足够的年轻! 有朝一日,他还能辅佐二世! …… …… 关市尽头,铜铁铺。 此地隶属于考工室,为官营。主要就是卖些铜器铁器,像是铜盆铜炉。还有些类似于菜刀这类,则是都需要登记购买信息,防止用来伤人。 陈平呆若木鸡的望着面前三足铜鼎,满脸的匪夷所思。好好好,黑夫的胆子是真的随着官职爵位往上涨。盗墓挖坟这种事,他就不提了。现在竟然还敢伪造九鼎,扣他个谋逆造反的帽子都不为过啊…… 黑夫朝着面前憨厚的铜匠比着手语,让他退下。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没有直接让章邯负责,而是选择这天生不能言语的铜匠。名为鮜,担任铜匠多年。手艺活没的说,只可惜是个聋哑人,也难更进一步。黑夫找他干这事,就是瞅准他能保守秘密。 “这……这真的是雍州鼎?” “如假包换。” “不是,平说君上见过雍州鼎?”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黑夫摇了摇头,淡然道:“南郡郡尉冯敬曾为郎官,负责戍守九鼎。连带着九鼎帛图,他都记得。我送了他两石茶叶,又灌了他好几天酒,他才给我画了雍州鼎的图。” “可是……” “可是什么?” “雍州鼎落于泗水多年,怎么可能这么新?” “你是在质疑巫山神女的能力?”黑夫两手摊开,不屑道:“神女传书时,还将此鼎转交于我,并让这鼎焕然如新,让我为秦效力。自夏禹铸鼎历经三代,至始皇天下归秦,当得九鼎。吾不过使者,负责将鼎献于陛下用作寿礼。” “……” 高,实在是高! 黑夫这瞎话编的是浑然天成。 关键是,还没法反驳…… 黑夫云梦受书的事迹,早早就已传遍咸阳。为此太史令还曾亲自为其占卜,言:黑夫者,黑也,为南方乌鸟,应水德。故受书为秦吏,助秦而生。 也别管是真是假,反正秦国官方认证了,那就是真的。现在黑夫献雍州鼎,哪怕一眼看出来是假的,那也是神女的功劳。 所有人都知道黑夫在说谎,黑夫自己也知道,但他依旧在说谎。若是别人拿个假的出来,会被无数人质疑。但黑夫现在是官方认证,名动天下。 这样的人,会拿个假的出来? 不要名声了? 况且黑夫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拿个假的出来,那也肯定会想法子做旧,怎会如此愚蠢就造个新的出来?之所以这么新,定是因为神女所为。 黑夫根本不需要去解释,自然会有一大批相信他的人为他争辩。况且雍州鼎坠入泗水,始皇帝派上千人取鼎都无功而返。就算未来有什么运气逆天的人取得真鼎,那也只能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他这! 雍州鼎为三足圆鼎,呈赤铜色,故又称龙文赤鼎。昔日夏禹铸鼎,命人将各州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画仿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鼎炉上还有复杂的云纹,无比神异。 黑夫抬手抚摸,也是感慨。 鮜的手艺是真不赖,完美复原。他想到仿造雍州鼎,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就像后世传国玉玺都不知道仿造了多少回,个个都说自家是真的,关键是上面刻的篆书都流传有多个版本。 “敢问县君可在此?” “瞧,来的正好。” 黑夫面露微笑。 陈平则是如临大敌,连忙道:“君上,赶紧将此鼎藏起来。此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若是让外人知晓……” “莫要慌,我们是真的怕什么?” “啊?” “记住,骗别人前先骗自己。”黑夫平静挥手,又好似自语那般道:“反正他们早晚都会瞧见,没什么区别……” 【ps: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6章 大秦兴黑夫侯,背黑锅 “这是雍州鼎?!!!” 扶苏一蹦三尺高。 指着面前铜鼎,惊愕不已。 “再喊大声点,最好都来参观。” “……” 秦始皇瞪了眼扶苏,而后轻轻摇头道:“假的。雍州鼎早早坠入泗水,皇帝去年至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秦公此言谬矣。” “嗯?” “什么周鼎?这是秦鼎!” “……” “……” 论拍马屁,还得看你! “况且,这是真的鼎。” “你这一眼假。”蒙毅都绷不住了,无奈道:“这赤鼎估摸着是才刚打造出来,宫中九鼎可比这旧的多。再者说真正的雍州鼎还落于泗水,你在泾阳焉能取鼎?” “在泾阳确实取不了。” “你承认就好……” “是神女给的。” “对了,是神女……” 蒙毅满脸错愕。 你又来! “实不相瞒,吾至泾阳当晚便起了浓雾。子夜时分,依稀能听见有狐鸣呼曰:大秦兴,黑夫侯。陈生,你也听到了吧?” “啊……听到了……” 乃公听到个锤子! 陈平对黑夫编故事的能力,还是相当钦佩的。他们至泾阳当晚,的确是起了大雾。而且宅邸因为无人居住,也的确是瞧见有赤狐拖家带口的搬家远遁。没曾想这都被黑夫用上了,说不准这都是他的安排…… “继续编……说。”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坐下。 他就喜欢听黑夫编故事,毕竟昔日的韩非也喜欢编写故事。虽然有些听起来相当荒唐,却是发人深省。只不过韩非一心存韩,动机不纯。黑夫却是一心为秦,远胜于韩非。 大秦兴,黑夫侯? 呵,野心倒是不小。 可想封侯,却没那么容易。 非有大功,不得封侯! 黑夫席地而坐,感慨道:“吾循着声音出了宅邸,沿着泾水一路向西。沿途却有异兽自水而出,口中还叼着条鱼。这鱼被剖开后,赫然有份帛书,上言:向西三里,三跪九叩。” “然后呢?” “吾自然是照做。”黑夫努力将自己说的无比辛苦,低声道:“不过三里路,某跪了足足一路。待至地点后,四周雾气却是愈发浓郁。巫山神女踏水而来,说我这段时间做的还算不错。今天下归秦,九鼎亦当归秦。于是便令滈池君自泾水取鼎,并施展手段令雍州鼎恢复如初。最后,让我将这鼎炉献给陛下作为寿礼。” “……” “……” “……” 所有人都沉默了。 黑夫……图的是什么? 秦始皇神色无比凝重,望着黑夫不语。他现在听明白了,这是要将雍州鼎作为寿礼。可黑夫这么做,便等同于是给秦国背了口大黑锅。 说起这雍州鼎,与秦国的恩怨太多了。秦国之地,便为雍州。至武王举鼎,却是绝膑而死。再往后昭王灭周,得九鼎归秦。谁曾想到其一坠入泗水,运送九鼎的将士更是患怪病而死。 再到他灭六国,兼并天下。他去年东巡于泰山封禅,结果儒生与他讲了各种规矩。他只觉得无比繁琐,便要按自己的法子上山封禅。封禅后却遭逢大雨,儒生因此而讥。他自然没将这些腐儒放在眼里,也未追究。他若杀了这些腐儒,反倒会成全他们。 后至彭城,他派遣千人取鼎,却是无功而返。因为雍州鼎这事,他没少遭人讥讽。诸多儒生皆言秦国代周得国不正,神鼎有灵则坠泗水。太史令也曾占卜,说雍州鼎坠入泗水,故东南有天子气。民间也有传言,说什么得雍州鼎者便可得天下。 面对这些传言,秦始皇是无比不屑。他既然敢废除冕旒衮服,便敢废了九鼎。昔日夏禹既能铸造九鼎象征天下,他为何不能铸造国玺代表天下? 既然他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他为何要将夏禹铸造的九鼎当做传国至宝? 没有九鼎,秦一样能万世永昌! 当然,有肯定更好…… 先前他不是没想过造个假的,可这事若被戳穿会如何?那些腐儒天天就等着挑刺,恨不得抓住他的把柄。 况且这年头的史官可都是秉笔直书,就算是刀剑加身也会依实直书。昔日齐国重臣崔杼因为被绿,怒杀齐庄公。他本想让史官修史,说庄公死于疾病。可太史伯却是宁死不屈,就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怒不可遏,杀了太史伯。让太史仲写,结果还是崔杼弑其君……又杀之。 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所以,秦始皇便没再想过。 黑夫不同,他做事素来是不择手段。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他都会去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若被拆穿的结果。可他却依旧愿意仿造雍州鼎,以假乱真……饶是秦始皇,此刻心中都有些暖意。若朝堂诸公皆能如黑夫这般懂事,他能轻松不少。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黑夫几乎已经被神化了。若是别人献鼎,会被各种挑刺,未必有人信服。可黑夫被视作南方乌鸟秦国祥瑞,他云梦受书的故事更是流传甚广。 没办法,黑夫太过独特。他所献的农器马具千里镜……令咸阳最出色的大匠都抬不起头来。他还怀陶朱公管夷吾的致富手段,能够富民强国。他还擅长农事,撰写的农书被治粟内史视若至宝,今年内史便会挑选良田试验他的溲种法。 这还没完,黑夫还擅出奇策。他所提的武庙,令秦廷朝公皆是眼前一亮。他说的保险,至今还未有定论。还有他所献的生产兵团之法,李信南下便是为了这事…… 和这样的怪才同处一个时代,实在是他们的悲哀。所以他们宁愿相信黑夫云梦受书的故事,这就说明这些并非是黑夫的本事,而是无字天书上记载的。他们并非是不如黑夫,而是没有天书罢了。 这种事也很常见,就好似很多六国勋贵不愿承认他比别的国君强,都说他是奋六世之余烈。还有的说他赶上了好时候,换别人在他这位置,也能完成大一统。实际上,这都是庸人之言。 而黑夫便是利用这点,宣扬此事。他为秦国背了口大黑锅,只是要取回雍州鼎,以此彰显秦国诸夏正统的地位。主动给上级背黑锅的下属,那才是好下属。像黑夫如此自觉,实在是令秦始皇唏嘘。 他所图,便是封侯? 便是秦始皇,也无法猜透。 “县君可知此事有多凶险?” “有何凶险?”黑夫却是面露微笑,自信道:“我献雍州鼎为寿礼,皇帝不说给我加官进爵,好歹给我些赏赐吧?正所谓礼尚往来,我又不吃亏。” 挖坟掘墓他都干了,这算什么? 宁我骗人,毋人骗我! 要当政客,就得先学会说谎。 “这是假的。” “不,这就是真的。” “你……” “秦公说是假的,还请拿出真的来。就算拿出来了,那为何秦公的是真的,我的就是假的?是真是假,不决于秦公更非我,而决于上。上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若有人怀疑,大可去问巫山神女去。” “……” “……” 黑夫这就是在耍无赖。 但是,他说的也没错。 是真是假,皆决于上! 既然他们喜欢搞鬼神之说,那黑夫便成全他们。这雍州鼎就是真的,就是巫山神女给的,谁来说话也不好使。只要再令太史令占卜,那这事就成了。 “县君……有心了。” “好说好说。” 秦始皇轻轻叹息,感慨道:“如此看来,县君所献寿礼必为最。届时各种封赏,必不会少。” “嘿嘿……” 黑夫憨厚的笑了起来。 这就对咯! 反正都是打工,肯定得挑个大方点的。秦始皇就挺好,除开封侯比较吝啬外,其他都相当大方。 蒙毅望着他,沉默不语。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明白,黑夫究竟是图什么。现在的黑夫官职爵位都已跻身高层,更是备受皇帝宠爱。后续只要踏踏实实的治理泾阳,以他才能不出三年便可跻身朝堂。 按规矩他的确是要献上寿礼,但心意到了就行,根本无需冒险这么做。可是,黑夫依旧做了…… 他究竟图的什么? 秦始皇则是面露微笑,继续道:“方才去了县寺,瞧见有不少庸耕者排队领米。县君此举,可是为了立信?” “不单是立信,是有大用!” “哦?” 他就知道黑夫另有所图!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7章 造势,官啬夫赵成 次日。 泾阳客舍、食肆、酒肆、里闾……等地皆出现了些衣衫褴褛的庸耕者。他们鬼鬼祟祟,低头窃窃私语。若有人路过,他们便会仓促离去。 “汝等在说什么呢?” “县君的事,听说了没?” “快说快说,何事?” “大雾狐鸣,鱼腹藏书,神女献鼎。” “什么鼎?” “雍州鼎!” “什么?” 宾客顿时大惊,连忙派人将门口的庸耕者请来。他们没有自己的田地,只能为他人庸耕乞活。也正是如此,有什么小道消息他们往往是最先知道的。互相传播,不出三日这消息便会传至咸阳城! “老丈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大秦兴,黑夫侯啊!”老者指了指陶碗,“某有些口干舌燥,不知可否讨碗酒喝?” “来人,倒酒!” 老者端起陶碗一饮而尽,感慨道:“说来诸位可还记得,县君刚至泾阳夜晚便起了迷雾?” “是有这回事。” “子夜可曾听见狐鸣?” “咳咳,某睡得比较深。” “嘶……吾当时似乎听见了!” “何止,吾还瞧见有赤狐而过!” “对对对,我当时也瞧见了。” 老者轻轻颔首,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某不过庸耕者,居于临泾乡。那晚正好起夜方便,就瞧见成百上千的赤狐而出。皆是人立而起,面南作揖,齐齐高呼:大秦兴,黑夫侯。” “老丈此言当真?” “某就在现场,还能有假?” “老丈继续说,莫要理他。” “对对对,然后呢?” “你们猜某瞧见谁了?” “谁?” “县君!” “县君?” “对,就是他。”老丈的表情是相当浮夸,低声道:“某就瞧见县君在雾中向南而行,叫他也无反应。某心中好奇,便跟在后面。然后,你们猜猜某又看到什么?” “什么?” “有异兽自河中跃出!” “???” “异兽口中衔鱼,后又入水消失。”老者眯着眼,低声道:“鱼腹中藏有帛书,就听见县君取出帛书,自语:向西三里,三跪九叩。某本欲上去捡来看看,却未想到帛书离奇消失在眼前……” “然后呢然后呢?” 众人兴趣可都被调了上来。 “不可说不可说……” “啧,老丈如此就没意思了。” “是真不能说。” “老丈放心,吾等皆守口如瓶。” “当真?” “罢了罢了,某还是回去。” “快,给老丈灌酒!” “咳咳,这事汝等可莫要瞎传。” “老丈放心。” 老者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某那晚便跟在县君身后,就瞧见县君是行九拜大礼一路而行。最终至泾水河畔,便瞧见神女踏水而来。神女夸赞县君为民请命,富国强民,未负所托。后又说秦国代周而行为天命,秦已得九州亦当得九鼎。于是便令滈池君自泾水取出雍州鼎,还施法令其恢复如初,令县君将此作为寿礼献上。” “这……这……” “雍州鼎?” “从泾水取出来?” “愚夫,天下水系相通都不知道?” “啊对对对,是有这说法。” 老者再次端起陶碗一饮而尽,低声道:“此事汝等知晓便可,万万不可告诉别人。若犯了忌讳,保不齐便要遭报应。诸位大可看着,过些天必有长君至泾阳。” “老丈放心!” “告辞。” “告辞!” …… …… 临泾乡,粮仓。 俗话说的好,广积粮高筑墙。秦国虽然没这句话,却也是这么做的。秦始皇为防止各地诸侯叛乱,所以在各郡县皆设有粮仓,随时用以平定叛乱。 各郡县入禾仓,万石一积而比黎之为户。栎阳二万石一积,咸阳十万一积……荥阳的敖仓,同样无比出名。其储粮丰富,更能借水路运粮驰援各地,所以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秦灭六国的底气是什么? 各县粮仓! 积粟如山,府库充盈。 粮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开有县卒全天候值守外,地理位置也很考究。为了防火防盗,所以不能靠近里闾居民区。粮仓占地面积足有数亩,门口还养着好几条黄犬用以守门。但凡有生人靠近,便会狂吠示警。 内部有生活区与仓区,分布南北两处。仓与仓之间有一定间距,相互不能相连。粮仓四周皆有高大的垣墙,高约两丈。仓房则更高些,屋面覆瓦。室内积粟如山,地上更有架空地板用以防潮。 除开木板,还有隔绝湿气用的草垫。若是粮草转移,这些木板草垫也不能移作他用,还得继续用以储存粮食。这些可都载于仓律,写的明明白白。 除了防火防盗,还得防止老鼠。除开饲养狸猫外,官啬夫还得每日巡视粮仓。若是恰好上吏抽查,发现粮仓有三个及以上的鼠洞,那么就罚官啬夫一盾。 总之,单单是关于粮仓的律令就有百余条。进仓出仓,需要的手续更是无比复杂。若有人中饱私囊,想着一把火烧干净弄成坏账。那么官吏有重罪,官啬夫、丞也须承担罪责,而且直接按顶格判。 县级粮仓也有很多作用,比如说给各级秦吏发放岁轶、刑徒口粮、徭役口粮还有便是用来当做种子。像黑夫担任泾阳县令,那么安陆粮仓便会即刻停止他的口粮。凭借文书证明,可就近领取岁轶。 此时此刻,粮仓内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萧何便正坐于门前,提笔将一袋袋粟米记录在案。别看他已四十,但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极强。就说算盘,他学了半个时辰便已熟练掌握,现在打算盘比黑夫还六。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火便烧到粮仓这。黑夫自个则不插手,让萧何这县丞代为核验。他得查清楚泾阳粮仓的账目是否对数,而且还得核验是否有败粟。 所谓败粟,便是腐烂坏了的粮食。粟米腐烂不足百石的,官啬夫得被训斥。百石到千石,赀官啬夫一甲。过千石以上,赀官啬夫二甲;令官啬夫、冗吏补偿败粟。 萧何也很无奈。 他好不容易把庸耕者的户籍整理好,结果黑夫又让他至粮仓核验。黑夫自个都笑了,打趣的说萧何便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还好,黑夫这人还算有些良心。送了他两罐云梦仙茶,说什么是匠心特制的小罐茶。萧何倒是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这竹筒配不上云梦仙茶。 “县丞可要算清楚咯。”三十出头的青年头戴鹖冠站在旁边,认真道:“这账目可错不得。这算珠虽小,却比我赵成这颗官啬夫脑袋还大。” “足下放心。” 萧何抬头示意。 泾阳官啬夫名为赵成,乃中车府令赵高胞弟。此二人昔日皆出自隐宫,本该世世卑贱。后来秦王因为正值用人之际,便挑中了精于律法笔墨的赵高。再往后,赵高又将赵成捞了出来。在军中磨练数年,后来便担任官啬夫掌管泾阳粮仓。 赵成席地而坐,眼神中透着些不屑。他担任官啬夫多年,还从未出过错。大兄赵高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们是好不容易方才有今日,更加不能落人口实。秦国有连坐,一人犯法全家连坐。作为仓吏定要经受住诱惑,就算是一颗粟米都不能贪! 他现在虽然只是县吏,但只要好好干以后就能得到提拔。到时候能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粟米。 昔日有鲁相公孙仪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公孙不受。他正是因为嗜鱼,方才不收。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给他送鱼,是因为他的权势,是有求于他。若他因为收鱼而坏法,便会被国君所不容。届时他没了权势,还有谁会给他送鱼? 赵高作为近臣,这些年来却能保持富贵,就是因为做事足够谨慎小心。至于他犯下死罪,则是因为受高渐离牵连。 高渐离入宫后,由他负责看守。他焚烧马粪,弄瞎高渐离的双眼。本以为能高枕无忧,却没想到高渐离暗藏杀机,在筑中藏铅。得亏皇天上帝保佑,皇帝方能无事。这事和他肯定没关系,可他没有查探出筑的问题便是失职,按照秦法便要处以死罪! 还好,皇帝赦免了他。 但他们更要以此为戒,做事定要谨慎仔细。担任秦吏就不能错,不论任何理由,错了就是错了。皇帝可以赦免他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回。他们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馋。所以,绝不能落人把柄。 赵成也是谨记教诲,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吃住皆在粮仓,为了捕鼠养了十余只狸猫,并且还布下诸多陷阱。每天他都会视察粮仓的各个角落,隔三差五还会检查积压多年的陈米。若有腐坏的便会即刻上报县令,绝不拖延。 “汝二人为何低语?” “啬夫息怒。” 这俩属吏连忙作揖。 “说,是何事?” “禀啬夫,与县令有关。” “说。” “县令初至泾阳,当晚起了迷雾,不知县令可还记得?” “那又如何?” “相传当晚,有人在路上瞧见了县君。还有赤狐低鸣,说大秦兴黑夫侯。” “黑夫侯?!” 赵成瞪着眼满脸诧异。 这都什么玩意儿? “然后呢?” “然后还瞧见有巫山神女踏水而来,并且令滈池君自泾水中取出遗失多年的雍州鼎。现在此鼎便在县君宅中,相传引来诸多乌鸟停留。” “从泾水取得雍州鼎?” “这话你也信?” “老秦人不骗老秦人。”属吏连忙作揖,言之凿凿道:“这事现在全泾阳都知道了,听说已惊动内史。朝中诸多曾见过雍州鼎的大儒,都要来泾阳一观。” “……” 赵成顿时沉默了。 他没搞明白什么情况? 他就两天没出门,竟有这么大的事? 萧何放下毛笔,面露微笑。 果然,他就知道黑夫不简单! 迷雾狐鸣,鱼腹藏书,神女献鼎…… 刚来泾阳,就整这么出大戏。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给秦国背上口黑锅。看似吃了不少亏,可皇帝能亏待他? 关键是,他也算彻底出名了。可后续治理泾阳,会更加的得心应手。主要是黑夫真能编啊……比编筐的还能编。这故事简直是浑然天成,还懂得造势。短短几日,便已传遍了泾阳。一个个言之凿凿的,好像是亲眼瞧见了那样。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秦兴而黑夫侯,绝非妄言!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8章 大兴土木,全都卷起来! 云宅。 胡亥好奇的参观着,虽说比云梦要小些,但明显更为气派。里面还能瞧见有诸多僮仆,因为刚搬来的缘故也是在忙碌着。 “彦,你在做什么?” “研制油墨。” “嗯?” “要完善印刷术的。”彦对胡亥的到来并不奇怪,淡淡道:“若直接以墨印刷,字迹很容易化开,达不到效果。所以,我在想当如何改进。” “你不上学了?” “没有学宫。” “泾阳不是有学室吗?” “哦,被仲兄炸了。” “啊?” 彦头都没有抬起,双手支撑着下巴。双眸炯炯有神的打量着面前的油碗,燃烧的火焰并不大。上面还倒扣着陶碗,用以收集油烟。 他现在才知道,想得到块方墨竟需要耗费近两年的时间。所耗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估量。也难怪黑夫平日鲜少用墨而书,都是用他自己发明的炭笔,总说什么物美价廉美滋滋。 “仲兄说了,学室太过狭小不利于泾阳的和谐发展。管子曾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他准备将学室扩建,届时分官学与私学。官学照常招收弟子,私学则广收稚生,用以启蒙。若稚生表现好,则顶替弟子的位置。哦,这就叫竞争……” “我抄?!他疯了?” 胡亥都惊得跳了起来。 好好好,黑夫比他还混啊! 秦国弟子,皆为官吏之后。他们大部分都于秦有功,所以他们的子嗣能成为弟子,这是对有功之后的嘉奖和照顾。只要他们正常表现,后续都能出任秦吏。 黑夫搞出个弟子下乡,倒也算说的过去。毕竟是提前出仕,他们若是表现不佳也怨不得别人。可黑夫现在要让庶民之后顶替弟子,这不是自掘坟墓? “仲兄好的很。” “可……可他们能同意?” “当然不同意。” 躺的好好的,为什么卷? 他们三代为秦征战,方得弟子身份。结果就因为表现不佳,便要被庶人顶替。如此荒谬,他们自然不服。包括令史也已罢工,准备联合诸生上奏内史。 “那他们人呢?” “已经走了。” “先生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 “怎么可能?” “那就好……” “仲兄亲自送他们上车的。” “……” 等会,信息量有点多! 胡亥半天没回过气。 看来父皇说的没错,黑夫的胆子是随着官职爵位往上涨的。现在还只是县令,他就敢坏法。他要是以后当了丞相,他怕是敢变法! “淡定,都是基操。” “这里是泾阳,皇帝脚下!” “所以呢?” “他不怕被罚?” “你觉得呢?” “……” 胡亥沉默了。 黑夫那可是三天不被罚,那就皮痒痒。他也听喜君提到过,说黑夫这人有怪才,但必须要有人能压得住他。若是任其随心所欲,怕是能把天都给捅出个窟窿来。原本皇帝曾想将其调至洞庭郡为县令,可后来想想还是选在了泾阳。毕竟有叶腾压着,黑夫必然是会收敛些。 没想到啊……刚来便整这出? “先生真厉害!” “仲兄又没做错。”彦很是平静,淡然道:“昔日商君变法,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仲兄不过是把军功改成了才能,无能之辈占着弟子身份,让其为秦吏也只会祸害一方。倒不如借助稚生,给他们些压力。” “……” 胡亥不否认彦说的是对的,可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让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仲兄曾与我讲过个故事。”彦面露微笑,“他说,有个国家名为败。然后有个裨将生有一子,在他的精心培养下是越发神勇。有天他问裨将:父亲,吾今后能否成为上将军?裨将笑着摇头。” “为何?” “因为上将军也有一子。” 胡亥却是笑不出来。 这话怎得如此扎耳朵呢? “等会,先生扩建学室哪来的人?” “有庸耕者啊……” “他们还能为工匠?” “仲兄称他们为农夫工。” 还有这种操作?! …… …… 厅堂。 扶苏好奇打量着四周。 里面陈设并未有大的变动,只是摆放了诸多书册和玉璧。还有些便是黑夫自墓里面捯饬出来的古物,各种各样都有。就个水晶杯,他都视若珍宝的摆在最上面。扶苏是不太明白,这就不怕招来晦气? 陈平则是正坐于旁,挥毫泼墨。他这几日可忙的很,宅内大小事务皆归他这门客管。黑夫还让他派遣使者,给叶腾王翦等人送去礼物。至于最后落谁手里,黑夫并不关心,反正他心意到了便可。 他抬头瞥了眼扶苏,轻蔑一笑。 是的,他又赢了! 他赢麻了! 短短三日,他领先太多。 秦始皇镇定就坐,而后便有僮仆上来倒茶。看向位居主座的黑夫,笑着询问道:“县君可还住的习惯?” “挺好,就是清静了些。” “那便要看县君的本事了。” “这是自然。” “至于庸耕者?” “此事简单。”黑夫也是毫不避讳,笑着道:“吾令庸耕者登记,是要核验人数。吾令黔首自实田,是为核验田产。若有匿田,则一律收归县寺。由庸耕者代为耕种,若是种满五年且亩产能超过两石,那么便将官田赐给庸耕者,同时恢复为民籍。” 蒙毅则是无奈扶额。 黑夫所想,的确是个好法子。 可他刚来泾阳,做事得要收敛。 “县君可曾请示上级?” “还没呢。”黑夫无奈摊手,“反正都是生气,我就想着把要做的事都整理好再汇报于内史。生一回气,总比两回三回要强吧?” “额,县君挺有自知之明……” 秦始皇捋着胡须爽朗一笑。 看来,他还真没安排错! 令黔首自实田,这事秦廷也有争论。黑夫将多出来的匿田收归县寺,再利用庸耕者耕作,如此甚好。五年后种的好的,便能赦免为民籍,并且将官田赐给他们,这也符合秦国最者赏殿者罚的理念。 “但如此做,岂不是得罪了当地豪族?” 蒙毅却是出言提醒。 能侵占土地为匿田的,大部分皆是豪族。他们在当地颇有势力,黑夫这明摆着是与他们夺利。就算他们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以后也必然会给黑夫使绊子。 “放心,已经得罪完了。” “啊?” “今早就有百来号人要去咸阳告状。” “你……你做了何事?” 饶是秦始皇都有些诧异,黑夫做些得罪人的事,他能理解。可闹到百余人要去咸阳告状,便绝非是小事。 黑夫两手摊开,便将改造学室的计划说了遍。这事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自然知道这么做会得罪人,但这事却必须要有人去做! 那些弟子一个个仗着官爵之后,不少在学室都是混吃等死。成为弟子,便可免去三年徭役,谁不想当? “你……”蒙毅快把胡须给扯了下来,连忙道:“秦律有言,非史子殹,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万家现为县君,掌一县权柄。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所以说,是秦律错了。” 扶苏在旁轻声开口。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49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举贤 扶苏踱步向前,附和道:“吾秦法使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弟子非贤者,不可为吏。然非史子殹,又不可为弟子。如此,岂不自相矛盾?” 干的漂亮! 黑夫忍不住颔首赞赏。 这就是秦法自相矛盾的点。 为拔高官爵地位,便将弟子范围限制为官爵之子。可商君变法的基础便是废除世禄公卿,以军功代替。纵是商君,也无法打破这千百年来的传统。 当然,这也是时代因素。秦国以农耕为主,又分各种户籍。士伍主要负责耕战,律令学问和他们无关。或者说,他们就是想学也没功夫。只要能识字,在当地都算是有学问的人。 黑夫见过诸多三四岁的稚童,便已是家里的劳动力。他们得帮着在田里锄草,亦或者伐薪砍柴。在没解放生产力前,想要普及教育纯粹是天方夜谭。就算是后世,照样有没钱上不了学的。 他要搞得并非是义务教育,而是给科举制铺垫。在他看来,秦国能富强靠的就是废除一脉相承的世禄公卿,给了底层黔首希望这套规则,在战国时期无比好用。可现在天下归秦,还有多少仗可以打? 他提出改进官学,并非突发奇想。他在云梦时就曾想做,喜并未否认他的想法,只是告诫他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做了,那他便会如昔日的商君树敌无数。只不过他不是商君,皇帝也非惠文王。 来至泾阳后,他便着手调查,便发现当地令史收受弟子贿赂。就算他将金玉藏在猪圈里面,也逃不过黑夫的鼻子。 令史掌管学室,负责传授律令。弟子能否为吏,令史便是第一关。若表现不佳,便会被令史除名。而且泾阳弟子数量很多,能否入学室还得看令史的脸色。 瞧瞧,这油水不就来了? 想要入学? 没问题,送礼! 成绩不佳,还想当弟子? 简单,送礼! 弟子不比才能,开始比家底。 谁家底厚,谁就能被举为吏。 黑夫本来不想把事闹大,想着让令史知难而退,他便过往不究。毕竟他自个也不干净,想的也是捞钱。他刚为县令就把长吏给得罪了,以后做事必会受阻。 可他没想到,令史竟一蹦三尺高。嚷嚷着黑夫坏法,还要带弟子前往内史告状。既是如此,那黑夫只能亲自送他上路了…… 泾阳尚且如此,各地又如何? 是,秦法规定不能贪钱。 但是,依旧有人会铤而走险。 比如说……他自己。 黑夫贪了这么多年钱,什么官职容易搞钱,他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上位后,便让萧何曹参去彻查令史和仓吏。本来他以为仓吏赵成肯定会出问题,毕竟是大反派赵高的弟弟,能不贪财? 万万没想到……真没贪! 账目干净到黑夫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便让萧何再去查一遍。 一条条账目,都得核验! “正所谓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胶鬲举于鱼盐。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昔范雎入秦,昭王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盖因任人唯贤,唯才是举。然弟子仰仗父辈官爵余荫,便不受限制。宗室公子尚需军功,方得属籍。莫非,他们官爵功劳比陛下还要大?” “呵……” 黑夫倒是真敢说。 理是这理,可这事却没那么容易。就说商君变法,本质其实也是触及到了利益分配的问题。奖励耕战,用军功绑定爵位……给了平民上升空间,但却得罪了世袭的老贵族。 孝公死后,以公子虔为首的贵族便罗织罪名说其谋反。商鞅无奈逃亡,欲宿客舍,然未带验传作法自毙。再往后他想逃回魏国,但因为他先前骗擒公子卬,便拒绝他入境。 再往后商君便潜回封邑商於,发动邑兵攻打郑县。可他低估了秦王的能力,最终兵败战死。他的尸体则是被带回咸阳,落个五等分的下场。若他以身殉法,他的成就会更高些,可惜啊…… 黑夫所为,其实就是类似于商君的操作。秦国素来奉行最者赏殿者罚的理念,若是将不合格的弟子除名,那完全没问题。合情合理合法,没人能有异议。但他以庶人稚生取代弟子,这就是触及他们的利益了。皇帝在世,那黑夫自然没事。可待二世上位,商君便是前车之鉴! “县君大义!” 蒙毅忍不住抬手示意。 反正这事和他没关系。 以蒙氏地位,还不至于去抢弟子名额。他们的子嗣后代都会得到悉心教导,成年后便会至宫中担任郎官,跟随在皇帝左右学习政务。若表现突出,便可至关外郡县担任长吏。历练个三五年后,就能回到咸阳担任廷臣。或至军中捞点军功,以后前途同样是一片光明。 “老夫看未必。”王贲却是蹙眉摇头,低声道:“县君所为,看似更好。但是,却损害官爵之人,会令诸多秦人寒心。他们数代为秦征战,方得官爵。县君使民有功与无功者皆受赏,法乱则国必乱!” 他的观点,也是韩非的观点。 绝对公平,其实就是不公平。 毫不徇私的,那都是圣人。 在这时期,绝对得立碑撰文。 黑夫淡淡一笑,平静解释道:“足下之言,看似有道理实则毫无新意。其一,他们父辈立功已得官爵赏赐。其二,他们能有担任弟子的机会也当知足。其三,也没说要真的一视同仁。我的想法是今后每年都会有考试,根据弟子父辈爵位加分。比如公士爵位,加一分。若加分后,总分还是不如稚生的,我相信他们也没这脸继续呆了。” “哦?” 加分? 秦始皇也是来了兴趣。 如此……也就说的过去了。 具体加分还得商议,但是这法子的确可以。首先能让那些有功之人闭嘴,他们要是加分后分数还不如庶民,也没脸继续占着弟子的位置。还能为秦国选拔出更为优秀的秦吏,而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昏吏。 黑夫两手摊开,继续道:“我也没指望这事能在各个郡县推广,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我想的是先在泾阳试试看,若是不行就改回来。没曾想令史反应这么大,直接就带着弟子跑咸阳告状去了。” 蒙毅和王贲对视了眼。 可以,这令史估计没了。 反应如此强烈,那必然是触及到他的利益。学室弟子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也都知晓。很多令史仗着手中权柄,那是大肆敛财。黑夫此举一出,以后再想捞钱可就难咯,自然是要阻止。 “你这法子可要禀明内史?” “平已经在写了。” 黑夫指了指陈平。 看看人家,多懂事! 主要还是陈平文采斐然,他所写的文章是字字珠玑。黑夫觉得不能埋没他的才能,所以由他口述其中的关键点,后续就靠陈平润色了。 “如此也可。” 黑夫走至厅堂外,望着小雨叹息道:“本来还说今天去拜访武成侯来着,没曾想却是下雨了。” “武成侯?” “君侯待我不薄,我总得意思意思。”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况且,我还未见过通武侯咧。王氏一门双侯,这可是无上殊荣。泾阳去频阳也不算远,抽出点时间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以后有君侯罩着,我也不怕得罪人。” “额……” 王贲脸色顿时闪过抹异样。 虽然只是瞬间,却被黑夫所捕捉。 看来,他猜的真没错。 他能说啥呢? 位居高位,闲得蛋疼啊! 来骗……来偷袭他这老实人。 真的合适吗?! “对,我还准备去拜访上卿。”黑夫又转头看向蒙毅,笑着道:“义兄在云梦便常言,与上卿关系极好。吾也是神往已久,便请义兄帮忙为我引荐,我也好备份厚礼。” “咳咳咳……”蒙毅眼珠子转了圈,旋即道:“义弟莫急。汝刚刚上任为县令,尚需时间适应。况且过段时间便是寿宴,上卿也必然是要忙着处理政务。” “说的也是……嘿嘿。” 黑夫憨厚的笑了笑。 蒙毅则是松了口气,还好他足智多谋未曾被识破。实际上他是又想黑夫看出来,又怕他看出来。皇帝将此事当做是对黑夫的考验,看他何时能够猜出他们身份。将此事当做了一盘棋,给无趣的生活增添些色彩。 平日在宫中,皇帝总是寒着脸不苟言笑。纵然是那擅于笑言的优旃,也是难以取悦于上。这段时间也就在云梦的时候,皇帝能被黑夫逗得开怀大笑。仔细想想,皇帝也许久未曾像现在这样开心了…… 也难怪皇帝不愿袒露真相,纯粹是觉得这样没有君臣束缚,黑夫能够想说就说,不必拘谨。实际上他觉得皇帝这就是太小看黑夫了,反正知晓武成侯王翦的身份后,也没个正经。 不过这都不重要,皇帝开心就好。 “县君已经上任,后续可有何想法?” 秦始皇放下陶碗,很是期待。 他还是更关心黑夫后续的动向。 至于身份之类,他并不在意。 “很简单,就俩字。” “哦?” “搞钱!” “……” 不愧是你啊! 【第1更送到~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好评啦~】 第150章 贫户救星云万家,卖茶翁 次日,鸡鸣之时。 鞠自茅屋起身,望着酣睡的孙女无比满足。他本为河东人士,去年因为水患一家老小全都葬身于河中。他早年丧母,中年丧妻,没曾想晚年丧子……这世间最痛苦的事,他都经历了遍。 他本想投河而死,却听到稚嫩的呼救声。就瞧见木盆里飘着个五岁的女娃娃,因为多日未曾进食,连哭的力气都没。鞠连忙下河将其救了起来,方知对方家里头也就剩下她一人。 后来,爷孙俩便相互搀扶逃至泾阳。当地对他们本来是相当排斥,甚至要将他们发回河东郡。奈何一个年迈一个年幼,实在是没法子,便成了庸耕者。再怎么着,关中也要比关外强,总归是有口吃的…… 三九寒天,鞠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给闾右富户挖沟渠。每日辛勤干活,就为了换得小半斗粟米。但他也已心满意足,总比留在河东活活饿死要来的强。 渐渐的,鞠也听说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南郡出了个乌鸟,被皇帝比作祥瑞。据说是心系黎庶,擅出奇策! 鞠当时只觉得可笑。有些人还未掌权时,嘴上说的都相当好听,什么心系黎庶、兹爱万姓,可全都是说说而已。可真等他们掌权了,那剥削得只会更狠。 但渐渐的,鞠也开始改观。黑夫的种种奇思妙想,变成了现实。有关他的事迹,也在咸阳传开。就因为黑夫,间接的令皇帝被迫大赦天下。放慢开凿皇陵的脚步,将刑徒充为工隶。 还有那踏碓,也是相当好用。 鞠虽未得见,便知晓黑夫绝非他先前所认识的秦吏。黑夫与他们相同,皆是无姓无氏的底层黔首。靠着军功才能,方才一步步爬了上来。听人说云梦无比富庶,仰仗黑夫的才能可谓是富甲一方。云梦的稻田,均产能达到五石以上! 当得知黑夫成为泾阳新任县令时,鞠高兴的足足一宿没睡。他抱着孙女不住落泪,因为他知道希望来了。皇帝赐氏的,秦国一大把。皇帝赐字的,却是少之又少。为黑夫赐字万家,便是要他莫忘初心,为万家灯火而努力。 黑夫来至泾阳第二天,便放出消息。令所有庸耕者重新入籍,凡入籍者皆可得半斗粟米。鞠大清早的便去排队,还有幸见到了黑夫,长得的确是无比俊美。就是白净了些,不似他们黔首。 黑夫见他年事已高,家中尚有女孙,便又多给了他两石粟米,还命县卒给他送至家中。鞠活了这么大岁数,向来是只往县寺送过米,还从未从县寺扛米回去。 当然,这米可不是白拿的。黑夫让他帮个小忙,只要他帮了那就是自己人,以后绝不会让他吃亏。鞠甚至没问究竟是何事,便答应下来。 黑夫是外来户,所以他就想借助居无定所的庸耕者立足。只要名气打出去了,那么当地人也会慢慢接纳他这位县令。在他的授意下,浓雾狐鸣、鱼腹藏书、神女献鼎……这些事很快便在泾阳传开。 黑夫做事,必是有利可图。亏本的买卖,他可不会做。他为秦国背了这么大口黑锅,还助秦得到遗失多年的雍州鼎,按规矩肯定要得给他点补偿。除开赏赐外,他顺带还能给自己造势。 现在,黑夫也未诓骗他。就让他在官道口支个茶摊,只需两钱,茶水随便喝。他用的都是碎茶坏茶,一壶茶能泡大半天。赚的钱他只要一半,但鞠得把这活干好了。不光是卖茶,主要还得会看人。若遇到贵客就得好生招待,尽量往泾阳引。 鞠混迹多年,也都明白。泾阳位居咸阳北侧,有些来往商贾远行至咸阳,路上总得歇息。因为距离不远,大部分人都是想着直接去咸阳落脚。黑夫把茶摊摆在路口,就是要抢咸阳的生意。让这些路过的邮人商贾,能在泾阳歇息。毕竟吃人嘴短喝人腿软,能骗一个是一个。 “呼……” 鞠将烧开的铜皮水壶提起,这可是黑夫特地给他配的茶壶。与釜不同,水壶有着长长的尖嘴。内部则有细密的铜网,免得将茶沫倒出。 围炉煮茶,茶叶的香味扑鼻。即便是鞠都忍不住咂了口,瞬间精神不少。他将茶壶高高挂起,保持着一定的温度。而后便忙着将市旗升起。总共有三面旗帜,分别是市旗,泾阳旗,还有便是代表黑夫的旗帜,上书一个【云】字。 别看他这小摊才支起来两天,每日却能有二百钱进账。云梦仙茶的名气早早便打了出去,可太多人连尝都没尝过,价钱也是高的吓人。现在这茶摊两钱就能免费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就是些闾左贫户,也是慕名而来。要知道黑夫这云梦仙茶可是闻名咸阳,相传是能延年益寿祛病消灾。关键就是便宜,只需要两钱便能尝尝味。黑夫是这么说的:二钱你喝不了酒,二钱你吃不了肉。二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除开慕名而来的,还有便是路过的走卒商贩。还有便是来咸阳送刑徒的关外亭长,亦或者是传递文书的邮人。有的瞧见了,也都会停下来喝上碗。临走时,还会让他装上满满一斛。 “可终于开了!” “快来快来,乃公要喝头壶!” “对,昨日喝的都没味了。” “鞠翁,你少加点水……” 望着面前的十来人,鞠则是笑着招待。他自己也没想到,能从庸耕者变成煮茶翁。他已年过五十,须发皆白。像他这种庸耕者,往往都没人会要的。种地是苦力活,瞧不上他这老农的。像有些青壮干一上午,能顶他一天。 一枚枚铜钱落入钱銗(xiang)。 小孙女也已起床,忙着准备陶碗。虽然年纪不大,却无比乖巧懂事。黑夫帮着入了民籍,甚至还为她取了个名——安健,说是希望她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 …… 云宅。 胡亥甩下饭碗,兴冲冲的便跑了。这几日他在宫中可都饿瘦了,得亏是有着肉干果脯撑着。那些庖人现在也开始搞铁锅炒菜,但是火候明显没到位。而且在宫中有着各种束缚,赵高天天来找他,希望他能通读律法。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是无比不屑,瞧见赵高就厌烦,用黑夫的话说那就是有了代沟。心心念念就是赶紧来泾阳,还得是彦做的事令他更感兴趣。就是看着烛火熏烟,他都觉得有意思。 秦始皇也准备到处转转,想看看黑夫将泾阳折腾成什么样了。据说泾阳关市还在搞改革和培训,这事则由陈平和萧何共同负责,包括客舍也在扩建。 黑夫可不会一味沉浸在往日的荣耀中,更加没打算将云梦那套模式照搬至泾阳。他是因地制宜,根据泾阳当地生态再制定套适合的路子。目前黑夫尚且还在摸索,很多事都没有真正的铺开。但是随着他上任,泾阳来往人数明显在增加。 还好,倒是没受多少阻力。 当地豪族,也算给他面子。包括实田匿田,皆是如实汇报。他们给面子,黑夫也不会揪着不放。就按照他承诺的来,所有匿田全部收归县寺,并且交由庸耕者劳作。至于他们所犯过错,既往不咎。 待他们走后,扶苏方才放下陶碗。他环顾左右,轻声说道:“黑子,其实子都此次有一事相求。” “好说好说。” 终于是憋不住了吧? 我就知道你要来! 演,接着演! 黑夫放下陶碗,露出憨厚的笑容,“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都不成问题。你也不想想,咱们俩谁跟谁?我早就将你视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额……” “你欠我的钱,该给了吧?” “亲兄弟……还谈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扶苏也是无奈,还好他是早做准备。于是便将袋金饼子取了出来,起码价值两万多钱。 “好兄弟!” 黑夫抬手将其夺下。 这些天可算是有进账了! “额?我没打算全给……” “给什么?” “金子!” “金什么?” “……” 好好好,真是好县令啊! 先前是骗,现在是直接抢! 罢了罢了,还是事比较重要。 扶苏面露无奈,轻声道:“是这样,吾有位朋友的父亲恰逢寿宴。他不知该送什么做寿礼,所以想问问黑子有何高见。” “不必掩饰,就是你自己吧?” “咳咳……朋友,是朋友!” “秦公也是正月生人?” “对啊,所以要过寿了。” “哦,那就是你。” “……” 黑夫搓着手,饶有兴趣的望着他道:“这可真是巧了,皇帝过寿秦公也要过寿?” “正月过寿的很多呢。” “想要寿礼是吧?” “对对对!” “可你这点钱,我很难办啊……” “所以呢?” “得加钱!”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51章 欠债公子,鸡子举飞术 “我真没钱了……” 扶苏差点哭出声。 像他们这些公子,每年吃喝衣裳皆由少府定额供给。他们鲜少出宫,也没花钱的地方。全靠皇帝偶尔想到赏赐些零用,不过也都是用作打赏僮仆婢女。这袋金饼子,已是他的家底。 “没钱?没钱免谈。” “黑子不能见死不救啊!” “过寿而已,至于吗?” “至于!”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黑夫令僮仆将食案清干净,让他们取来笔墨纸砚,憨厚道:“我给你想个寿礼,让你能在宴席上大出风头。但是,你现在就欠了我万钱。以后每月三分利,概不拖欠。” “好!” “来,签字。” 扶苏想都没想提笔落字。 反正是秦子都欠的,关他扶苏什么事? 他这点小九九,自然瞒不过黑夫。他也不着急,后续这小子有求于他的事还多着呢。既然喜欢演,那他必须配合。若是身份暴露,还能像现在这样捞钱? 身份尊卑摆在这,容不得他放肆。 “签好了。” “这还不够。” “嗯?” “你得下手书。” “不……不至于吧?” “公事公办嘛。” 扶苏面露尴尬,前周时期就有下手书的说法,是谓以质剂结信而止讼。所谓质剂,其实就是按指纹掌印的意思。因为每个人的指纹掌印皆有不同,还可用作破案。像《封诊式》内更有明文规定,犯罪现场若出现掌印手纹,必须得要保护好,并且拓印于帛。后续若抓到疑犯,则可当场比对。 他的名字可以改,但他的手印却是改不了。要是后续黑夫拿着契卷去咸阳嚷嚷,那他这长公子可就丢脸丢大发了……堂堂长公子,竟然欠债! 思索再三后,扶苏还是盖上手印。黑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这事放明面上。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寿宴这事糊弄过去。他去年便被训斥,私底下还有人讥讽他为兽皮公子。今年若是再不好好表现,那以后秦国公子可就没他了…… “得咧。”黑夫顺手将契卷收下,笑着道:“你们俩兄弟倒是挺默契的,只是你动作慢了些,小猪昨晚可就找我了。人就比你会来事,乖乖送上黄金美玉,又欠了我一大笔债。” 坏了,他把这茬给忘了! 黑夫可是胡亥的老师! “黑子已经教了?” “有钱为啥不赚?” “那这……” “你放心,寿礼不相冲的。不过我这其实也在想,我手里现在有两份寿礼。有份比较简单,没什么新意。还有份能拿得出手,价值也更高。你说说,我该给小猪还是给小猪呢?” “给我!” “倒也是,咱俩关系这么好。” 黑夫也是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加钱。一次两次的无所谓,三番五次如此势必会遭人厌烦。钱已经到位,就没必要继续咄咄逼人。只要让他知道,欠自己份人情就好。 “那寿礼呢?” “莫急,我先给你施展个仙法” “仙法?” 扶苏也是来了兴趣。 他倒想看看,黑夫有何本事。 “我知道,神女献鼎这事你们都不信。明面上你们都说是真的,但私底下怕是都觉得我这雍州鼎是假的。” “不不不,就是真的。” “你不诚实。” “……” 黑夫抬起手来,手中则是出现颗鸡蛋。他望着扶苏,淡淡道:“子都,你信不信这鸡蛋能飞起来?” “黑子莫要说笑。” “你看我像说笑吗?”黑夫取出火折子,淡淡道:“这鸡蛋被我施了仙法,只要我用火烧它,它就能飞起来。” “不可能。” 扶苏差点没笑出声来。 想不到黑夫也玩这套。 说好的要相信科学呢? 黑夫站起身来,将鸡蛋托在掌心。火折子点燃蛋壳内的艾草,念叨着神秘的咒语,“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 这都念得什么?! 还没等他发问,黑夫便已缓缓松手。接着便瞧见鸡蛋诡异的浮在半空中,惊得扶苏一蹦三尺高,踩在了木椅上面。饶是他这位长公子,同样惊的说不出话来。 叱嗟?! 黑夫来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 “桀桀桀——这仙法如何?” 黑夫做出各种浮夸的动作,好像是随着他的掌控,鸡蛋是上下飘动。这诡异的一幕,看的扶苏是目瞪口呆。 实际上这只是障眼法而已,至于原理也很简单,就是热胀冷缩。当空气受热膨胀后,比重会变轻从而向上升起。鸡蛋其实就是热气球,提前去其蛋液,再往里面填充艾草火绒。需要用的时候,点燃火绒便可。再加上夸张的动作带来些许风,就可以令鸡蛋漂浮在空中。 “这……这……” “这是如何办到的?” 趁着鸡蛋落地,扶苏连忙上前查看。就瞧见里面并无蛋液,而且都已被烧黑。虽然他不清楚原理,但他能肯定绝非是什么仙法。而且,必然是与焚艾草有关! “仙法啊。” “黑子不必骗我。” 扶苏却很是笃定,他将簿册自怀中取出,连忙提笔记录:黑子取鸡子,去其汁,燃艾火。内空卵中,疾风因举之,飞半日而不下。 “放屁,哪有半日?” “是带了些许夸张。” “你管这叫些许?” “言归正传。”扶苏将簿册合上,蹙眉道:“所以说,这便是黑子让我献上的寿礼?虽说很有新意也很有趣,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想诓骗那些朝公? 做梦去吧! 他都看的出来,还想骗他们? “这只是模板而已。”黑夫无奈拂袖,淡然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钱,自然会把事给你办好。真正的寿礼,其实原理与他相同。我保证你献上后,能成为咸阳城内最靓的仔。莫要说是秦公,就是皇帝都会惊动。” “呵……呵呵……” 扶苏只是笑了笑。 黑夫所说,他自是相信的。虽然这家伙贪了些,但胜在能平事。只要钱到位,就算说要天上的星星,黑夫都能给他摘下来。 望着蛋壳,扶苏也是无比好奇。他还真想知道,黑夫所准备的究竟是何物?如此神秘,还如此自信能够惊动皇帝,他倒是想见识见识! …… …… 咸阳城,内史府。 叶腾放下竹简,长舒口气。这么多天来,他可算是把政务都给处理好,也算是没白熬夜。现在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泾阳。黑夫自打上任,已近一旬。至今为止,还未有大动作。 听来往邮人提及,就只在官道口摆了个茶摊。用的都是碎茶,两钱一碗随便喝。听说还令庸耕者登籍,又让当地黔首自实田。至于有何作用,还没确切的消息。 越是如此,叶腾心里就越慌! 黑夫这家伙素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喜特地提醒过他,黑夫若三天没动静,那就绝对是憋着坏呢。憋的时间越久,那动静就只会越大。这小子立的功是不少,但闯的祸只多不少。 还好,黑夫还算是会做人。前些天便令使者登门,还送他些好酒好茶。可问题在于,这礼物他还没捂热乎呢,就被皇帝派人收走了……一片茶叶都没给他留啊! “速,刑徒可都备好?” “禀内史,皆已准备好。” “准备车驾,启程泾阳。” “唯!” 速为内史丞,乃是属吏。先前曾担任栎阳县令,因为做事勤勉被他提拔上来。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沓。交代给他的任务,从无怨言。虽然能力有限,却是颇受叶腾重视。 “禀内史,泾阳令史求见。” “泾阳……令史?带进来。” 叶腾皱着眉头,心中多少猜到了些。秦国行政自有流程,不论关外关内皆是层层递进。类似于令史这类县吏,有什么事都需要上奏县令处理。可若县令有罪,那么令史方可越过县令向郡守或是监御史检举。 要是无罪,令史便是越级诬告,罪加一等。罢官夺爵都是轻的,严重点便是三族消消乐。就算真的有罪,令史以后也难得到重用。毕竟越级检举自己的上司,换个新上司也只会如坐针毡。 现如今泾阳令史亲至咸阳,必然是要检举黑夫。而且做的事也绝对和学室弟子有关,触及到了令史的利益。否则,根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咸阳。 很快,白须令史便已带到。头戴獬豸冠,风尘仆仆。看模样应当是还未洗漱,大清早的便在内史府门前守着。 “泾阳令史吴伯,见过内史。” “免礼。”叶腾是着急去泾阳,所以便蹙眉道:“汝为泾阳令史,亲至咸阳必是遇到了事。而且不必说,极可能与新上任的县令有关。但你要知道,他被上比作祥瑞乌鸟,受上宠信。有些事,不必介怀。” 他这也算是暗示了。 希望吴伯知难而退。 若真的走流程,可就难看了。 “泾阳县令公然坏法,恳请内史明察!”吴伯却是跪地叩首,并且将卷绢帛取出,“此为泾阳学室百余名弟子,联名血书。吾秦法有言,非史子殹,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黑夫却要以庶民顶替史子,如此不公坏法,恳请内史依法惩治!” “嗯?!” 叶腾是拍案而起。 绢帛展开,皆是弟子名姓。 猩红,刺眼! “汝此言当真?” “门外弟子皆在,若内史不信也可亲自问询。下吏若有半句假话,愿受诬告反坐之罪!” 吴伯是长拜作揖。 他现在就是咬死黑夫坏法,至于其他的事一概不提。他这种操作就是的典型的断章取义,为的就是让黑夫下台。他不管黑夫出于什么目的,可要断他财路就没得商量。况且这事也很明确,黑夫坏法在前,解释再多还是坏法。 “你还将弟子都带来了?” “皆是自发而来。”吴伯不忘作揖,提醒道:“他们世代为秦人,祖辈父辈为秦征战。他们的官爵,那都是以命换来。可黑夫以庶民取代他们,他们焉能不怒?若非下吏劝阻,有些弟子甚至要拔剑相向。” “放肆!” 叶腾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黑夫是真能惹事! 还没上任几天,便闯这么大的祸。 按这么折腾,他起码得少活十年! “备车,本君现在便去泾阳!” “内史明鉴!” 吴伯抬起头来。 他知道,他赢了。 叶腾可是出了名的秉公执法,这回黑夫妄图坏法,必然要受到惩治。就算说他只是提议还未施行,那也得断了这念想。如此,他的财路也就保住了!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五星好评和礼物啦~】 第152章 令史贪污案,谏言犯法吗? 日暮时分。 车驾终于抵达至泾阳县寺。 叶腾脸色铁青,径直朝内走去。倒也有不长眼的县卒阻拦,吴伯是顿时大怒训斥道:“瞎了你们的眼,这可是内史。” “内……内史?” “拜见内史。” 叶腾并未理会。 他本来就打算今天来泾阳,同时将被充为刑徒的方士交给黑夫。助韩终尝百草,今早完成那旷世奇书。皇帝对这事也很看重,明确的说就算中毒而死也无妨。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方士一大把。 皇帝已下定决心,捉拿所有方士。 再有人敢言不死药者,死!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见黑夫闯祸,叶腾连卢生等方士都没带上,交由内史丞怒在后面押送。还好这事没让廷尉知晓,他得尽早阻止。此事若是闹大,黑夫罪过可就大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叶腾也算都知晓。按照吴伯所言,黑夫只是提了嘴,并没有正式文书。所以说这事还在可控范围内,只要象征性的批评劝阻就好。再看看令史吴伯,他就一肚子的火。 这种事根本无需兴师动众,带着所有弟子亲至咸阳。如果说黑夫下达正式文书,那倒是合情合理。可黑夫只是提了嘴,根本不必把事闹这么大。就算说破大天,黑夫也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不能判他坏法。 “呦,内史来了?” “嗯?!” “咳咳,下吏拜见内史。” 黑夫是连忙起身作揖。 瞧见身后吴伯,顿时叹息。既然他找死,那只能送他一程。还带着弟子跑咸阳找叶腾,真以为就能扳倒他了? 叶腾正襟危坐,怒目而视。 “你可知错?” “下吏……所犯何事?” “你自己看看!” 叶腾将厚重的血书拍在木案上。 黑夫佯装不知,将其打开,而后无比嫌弃的摇头道:“这些弟子还真是无能,瞧瞧这血书写的真丑。还有这血也少了点,有些字都看不清。” 这是重点吗?! 吴伯恨得是牙痒痒。 内史面前,还敢嬉皮笑脸? 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也得守法! 叶腾则是挑了挑眉,“上破格恩赏,提拔你为泾阳县令。你上任不过一旬,便险些闯出大祸。若非令史通知本君,只怕还不知你竟有此想法!” 瞧瞧,领导说话格局就是高。 险些闯祸,那就是没闯祸。 所以,也就没事。 “只能说,令史心急了些。”黑夫无奈抬手,叹息道:“某也只是提个想法,却没想到令史是一蹦三尺高。不容某解释,便连夜赶至咸阳状告内史。某实在不知,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令史?” “你……你……”吴伯捂着胸口,情急之下不顾身份尊卑,怒斥道:“好个伶牙俐齿的竖子!” “放肆!” 黑夫面露怒意。 看,这老匹夫上钩了。 “本令念你为长,长年担任令史,故不追究你见了本令却不行礼。可你却是倚老卖老,在内史面前还敢不尊长吏。尔并非不尊本令,乃是不尊内史!” “内史明鉴,下吏绝无此心。” “所以,便是不尊本令了?” “……” 黑夫不住冷笑。 和他谈秦法? 这些年他为了搞钱,早就把秦法吃的透透的。秦法使民爵公大夫以上者,见县令、丞揖而不拜。吴伯爵至五大夫,自然能免去拜礼。但身份尊卑摆在这,面对黑夫这上司还是得要作揖。否则便是不敬长吏,要受笞刑! 叶腾也是无奈。 黑夫可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就是黑的那都能说成是白的,颇得名家真传。主要他擅于占据主导权,还很喜欢抓住对方的痛点。 “下吏不敢。” “不敢还不行礼?” “令史伯,见过县君。” “免礼。” 黑夫冷漠拂袖。 断人财路,就如杀人父母。 他令学室改制,吴伯必受影响。本来黑夫想着好好商量,他刚上任也不想树敌太多。可吴伯带着弟子前往咸阳,则是触及到他底线。吴伯此举,明摆着就是想要将他拉下来。既是敌人,那也不必再留情。 …… “此事,汝要如何交代?” “下吏早已备好。” 陈平恭敬的献上文书。 这份文书是用上好的麻纸制成,就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奏折。封面特地加厚过,打开层层折叠的麻纸,就能瞧见清秀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下吏受皇恩为县令,绝不敢违背秦律。下吏尝闻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见学室弟子消极怠惰,便想着上谏稍作改变。一来能为秦选拔更多的贤良,二来也得给诸弟子个交代。敢问内史,谏言犯法吗?” “自然不犯。” “所以,下吏何罪之有?” “可你把学室都拆了!” “学室长久未曾修缮,听说还漏雨漏风。泾阳弟子又多,不少只能挤在外面。所以本令自掏腰包,扩建学室。不知这个解释,令史可满意?” “……” “……” 饶是叶腾脸色都变了。 黑夫这份谏书,的确是切中要害。现在虽有弟子下乡,却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因为秦国缺吏,弟子下乡后会淘汰很多人。那么问题就来了,从哪补充? 所以,黑夫提出可以栽培部分稚生。他们没有任何弟子的权利,也不能免去徭役。他们若想成为弟子,就得在考核中胜过弟子。每年会有三次考核,每次考核分数都会记录再取平均值,弟子根据父辈爵位额外加分。若有弟子不如稚生的,那就被暂时除名,由稚生担任。 并不是说就彻底与弟子无缘了,只要后续成绩优异照样能重新成为弟子。说白点就是优胜劣汰,再想成为秦吏可不像先前那样容易。黑夫也照顾到了弟子的情绪,让他们能享受加分政策。 爵位越高,加的分越多! 文书内自然不单单这事,还提到了使黔首自实田。准备将当地豪族的匿田全都收归县寺,而后派遣庸耕者耕作。每年挑选擅种者,令他们恢复为民籍。其他都是些旁枝末节的小事,黑夫能自行定夺。 “所以,不过是误会。”叶腾神色从容,淡淡道:“黑夫所献文书,本君皆已看过。此事还未定下来,自然也算不上是坏法。汝此次越级至咸阳,本君也不多追究。至于后续如何,皆凭上意。” “内史先别急。” “哦?” 黑夫知道,叶腾是想当个和事佬。但这事闹成这样已无法收场,今日吴伯若是毫发无损,那他这县令的威严何在? 他向前踱步,平静道:“坏法的并非是下吏,而是他这老贼。此贼担任令史多年,以权谋私收受贿赂。为弟子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有钱有关系便可为吏。弟子明明有贤才,却因家贫便无法为吏。然秦律有云:通一钱者,黥为城旦!” “你……县君此为诬告!” 叶腾看向黑夫,“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皆有!” “人证呢?” “临泾乡啬夫便是人证。” 没有证据的事,他可不会说。 他敢提出来,自是准备周全。 “他曾为弟子,乃诸生之最。本该被推举为侍郎,今后大有前途。可令史却向他讨要好处,他自然不从。令史便暗中更名,举荐他人为郎,而他则成了小小的亭长。数年来,方才升任为乡啬夫。” 黑夫也没想到,这年头便有如此暗箱操作。吴伯就是暗中更名,将这人的名额给了他的亲戚,顶替他人成为侍郎。如此手段,实在是令他叹为观止。 “他……” 吴伯心头一紧,脸色苍白。 “证据呢?” “自然也有。”黑夫挥了挥手,陈平便主动上前送来,“这两份为弟子文书,皆是自县寺中翻出。由县丞萧何亲自甄别,确认无误。真正应该成为侍郎的,乃是临泾乡啬夫,而非是弟子吴池。” 呸,真够无耻的! 得亏萧何留了个心眼,查阅文书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黑夫在云梦虽然没少以权谋私,可他从不会损害他人利益。冒名顶替他人,害别人一辈子的事,黑夫反正做不出。 “下吏已查过,吴池为他宗亲。”黑夫是乘胜追击,继续道:“现任栎阳令史,爵至五大夫。此外,某还在令史宅中发现了诸多藏匿在溷中的金玉。粗略估算,少说值数十万钱!” “县君怎能擅闯吾宅?” “这些黄金,都是栽赃!” 吴伯好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黑夫的这套流程就错了! 他还未下狱,怎能私闯民宅? “本令未派一人至你宅中。” “那黄金从何而来!” “人不行,狗可以。” “狗?” “大黄!” “……” “……” 很快,黄犬便摇着尾巴憨厚的走来。黑夫面露得意,淡漠道:“这条走犬,乃是本令亲自培养。方圆五百步内的铜钱黄金美玉,都逃不过它的鼻子。敢问内史,这走犬擅闯民宅当如何判?” “这……” 叶腾一时哑然。 这还判什么? 就没这条秦律! 若是走犬牲畜擅入他人宅中造成损害,主人的确可以将其当场打死。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当场抓获。像黑夫这种,就更加无法判定。换句话说,黑夫并未违法。就算真要追责,充其量让吴伯将大黄打死。 “本君现在便带人搜查!” “这……这……这……”吴伯后背发凉,连忙跪地叩首,不住苦苦哀求道:“下吏知罪,下吏知罪!望内史法外开恩,念在下吏多年功劳从轻发落!” “你有个屁的功劳。” 黑夫在旁又添了把火。 也不必同情这人,纯粹是自找的。他知晓吴伯贪污,他也没打算深究。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后续收敛些就行。可没成想这家伙比他蹦的还高,还跑咸阳告他的状。既然他要撕破脸皮,那也怪不得黑夫! “来人!” “在!” “将此贼拿下,入廷尉狱!”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53章 放飏灯,有坠星下泾阳! 入夜。 泾水河畔。 叶腾平静站在后方,注视着黑夫登台忙活。一切就如黑夫所言,令史吴伯贪赃枉法,以举郎官出任弟子为由,大肆收受贿赂。 归根究底,还是不够透明。 关中秦人靠着世代军功积攒,大部分人家里都有爵位。虽然都是民爵,但也有晋为弟子的可能。按正常流程操作,那就是高爵者优先。爵位相等,那就看官职高低。若是官职也相等,令史便择优录取。问题是这择优很主观,毕竟很多弟子还未接受正式教育,有的连名字都不会写。 所以,如何择优? 决定权在于令史! 这里面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明面上吴伯也不敢肆意妄为,但很多官爵相等的弟子就得看谁给的钱多。就靠此手段,吴伯便赚的盆满钵满。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他自然不满足于此,便动起了举荐郎官的心思。每年内史各县弟子之最,皆能破格出任郎官。这也算是对老秦人的额外照顾,像关外郡县可没这好处。成为郎官便能跟随在皇帝左右接触政务,只要正常表现,今后起码是个县吏。 吴伯为收受好处,偷摸篡改弟子名姓。只要钱到位,他就偷摸将试卷调包,让真正有才能的弟子被埋没,如此便违背了秦国最者赏殿者罚的理念。 黑夫也是恨得牙痒痒。 区区令史,宅中藏钱近百万! 他秩不过三百石,堪堪万钱。 这么多钱,吴伯得干一百年! 比他还能贪! 真是个牲口啊! 论贪钱,还得看京畿长吏! “万家。” “叶公有何吩咐?” “你可知谏书上呈会如何?” “知道。” “你不怕落个商君的下场?” “吾非商君,上亦非孝公。” 叶腾顿时忍俊不禁,询问道:“那么,你觉得何人适合接任泾阳令史?” “吾心中有两个人选。”黑夫抬手作揖,低声道:“首先便是临泾乡啬夫许从,他检举有功又被冒名顶替。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三年,却依旧是勤勤恳恳。吾令萧何翻阅过其上计,治下良田五百顷,亩产颇高。吏治清明,且又长于律法。由其接任令史,也算是对他的补偿。” “另外人呢?” “陈平。” “他?” 叶腾看向远处正在忙碌的陈平,蹙眉思索。据他所知,陈平也是有能之士。他精通黄老之术,百家之言皆有涉猎。黑夫所献武庙名单,其实便出自陈平。只不过现在他未有任何官爵,就算黑夫举荐也未必管用。 “那还是许从更合适。” “皆听叶公的。” “由陈平接任啬夫之职,倒是可行。”叶腾捋着胡须,淡淡道:“你写文书,我批条子,令其官至临泾乡啬夫。” “多谢叶公。” “但你要记住点。”叶腾望着黑夫,提醒道:“秦国举荐他人为吏,可要受连坐的。若其在任上违律,汝同罪。另外他既为秦吏,便再也不非是你府上门客。做事须公正,否则便是罪加一等!” “黑夫铭记于心。” 关于这事,黑夫也多少知晓。昔日战国乱世,各国养士之风盛行。孟尝君有数千食客,隐隐有威胁齐王的架势。信陵君魏无忌同样有三千门客,当是时,诸侯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战国四公子,大抵皆是如此。秦国自然也有,比如昔日的吕不韦同样有食客三千。作为位高权重的大君侯,他更有食邑十万户,堪称各国之最。彼时嫪毐也同样不能小觑,家僮数千舍人千馀。 但这样的存在,注定不长久。因为,这将会成为君王集权的阻碍。特别是对秦始皇这样的帝王而言,更不可接受。韩非对养士之风同样多有批判,更将其视作邦蠹。是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人臣者求诸侯辩士,养国中之能说者,使之以语其私。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以彰其威。 门客效力于私门,不能为国尽忠。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唯家主君上是从,却不尊国君。养士者则窃国利为私名,若不惩治则国必乱! 所以,昔日商鞅虽规定爵五大夫以上者能养客,但现在没几个人敢这么做。就连家中僮仆,往往都是由郡县安排隶臣妾充任。每隔数年后还会派人更换,就是防止官吏养客犯上。 类似于三公九卿,更是几乎如此。这些僮仆里面,谁知道安插了多少皇帝的眼线。以至于他们即便是在家中,都不敢肆意妄为。 还好,黑夫并不过分。他府上实打实的说,也就陈平一个门客。现在主动举荐他为吏,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按规矩,陈平还是需要异地为官避嫌。只是黑夫主动举荐,也就无需太在意。而且还是乡啬夫,并非关外郡县长吏。 …… 叶腾望着高台的庞然巨物,不明所以道:“老夫还是不明白,你今日究竟要做何事?” “给咸阳一点小小的震撼。” “什么?” “咳咳……”黑夫轻咳正色,低声道:“秦公过些天便要过寿,子都让我帮忙想个寿礼。最好是能在寿宴上艳压群芳,一举震惊宾客的好东西。” “艳压群芳?” “这不是重点。”黑夫憨厚的笑了起来,“叶公可知晓我要献上雍州鼎?” “听说了。” 什么迷雾狐鸣,神女献鼎……叶腾自然都听说了。这事在咸阳引起轩然大波,诸多儒生都说黑夫不直欺君,更对九鼎不敬,今后必受天谴。另外派则是支持黑夫,还说黑夫为奇人。昔日夜游云梦,得神女受书。若非如此,他焉能有这些奇思妙想? “咸阳城很多人肯定不信。” “你也知道?” 叶腾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黑夫是真能给他整活! 他还没来,咸阳便被搅和的满城风雨。他上任泾阳县令后,咸阳城酒余饭后的谈资便是他。自上而下,全都是围着他团团转。隔三差五还有人派遣僮仆来泾阳,打探情报。别看黑夫只是县令,实则比丞相还厉害! “所以,得让他们信。” “你又有何手段?” “黥布,坑挖好没?” “好了!” “道具组呢?” “来了来了!” “行,各就各位!” “……” 叶腾望着黑夫如此,满脸黑线。面前土坑深丈许,宽两丈。为章邯亲自带人挖掘,最中心则竖立着块黑色巨石,黑夫顺手将盖着的布帛扯下。 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这都什么玩意儿? “就这也想佐证?” “是的,这就足够了。”黑夫淡淡一笑,自信道:“过些天,史官便会在秦记中留下厚重的一笔。廿九年端月,有坠星下泾阳,至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哪来的坠星?” 叶腾皱着眉。 难不成,黑夫还懂星象? 而且,这小子怎么如此多鬼点子? “嘿嘿,您老瞧好了!” “子都,点火。” “这可是为你准备的寿礼。” 扶苏位居高台,面前圆球被黑夫命名为飏灯,亦或是天灯。造型有点类似于灯笼,但却是巨大无比。按黑夫所言,他的家乡就有放飏灯的习俗。 等会,云梦的? 额,你就当是吧…… 他现在放的是简易版的天灯,真正的飏灯下则还要有诸多小灯,会更好看。飏灯主要就是用作祈福,将心中的愿望撰于灯面,便可上达天听。 扶苏深呼口气,抬手点燃火焰。接着就瞧见天灯慢慢膨胀,在他注视下缓缓升空。就如黑夫白天所做戏法,令鸡蛋悬浮于空中。 春风吹过。 黑夫抬头仰望,脸上挂着笑容。 天灯承载着他的希望,越飞越高。下面章邯英布等人则是死死拽着麻绳,尽量稳住天灯。麻绳末端更是绑在树干,为的便是防止天灯飞走。天灯虽好,却易引发火灾。若是不慎把粮仓给点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这……这……” 叶腾怔怔的注视着天灯,在黑夜中分外惹眼,随着微风不断晃悠。他有些错愕的又看向黑夫,这小子真的搞出来个坠星?! …… …… 咸阳城,太史府。 有太史位居高台,仰望夜空。太史隶属于九卿奉常管辖,主要负责观察天时星象、兼皇家修史。同时置太史令,由胡毋敬担任。 胡毋敬本为栎阳狱吏,后因撰书有功便被提拔为太史令。他所编写的《博学篇》,备受皇帝赞赏。能与李斯这等牛人齐名的书法大家,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上令,上令……” “有坠星!” “坠星?” 正在研究书法的胡毋敬猛地起身,他是连忙踱步至高台。他留着山羊胡披着羔裘,满脸错愕的看向北面。就瞧见泾阳方向,高空赫然有着团火球。只是火光似乎淡了些,最为诡异的是固定在半空中。 叱嗟! 这是何物? 胡毋敬出自数术家,精通星象卜筮。擅于测算星辰运行,预测气候。以日月星辰之行度以记时日,兼修秦记。他每晚都会观察星象,用以卜筮趋吉避凶。所以对彗星坠星,无比了解。 七年,彗星出东方。 九年,彗星见,或竟天。 十七年,有坠星下河东。 …… 坠星下落极快,往往是一闪而过。落地为石,可用以铸铁。民间也有传言,凡有坠星必有王侯将相陨落。但胡毋敬却知道,此事也不尽然。 他也见过数次坠星,可像眼前如此古怪的坠星,却是从未见过。谁家坠星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中的? “落了落了!” 属吏激动地指着远处。 “额?” 胡毋敬望着远处,不解的挠着头。坠星下落速度往往奇快无比,眨眼间的功夫便会消失。可这坠星飘了大半天,下落速度也不快。 这……真的是坠星?! 【第1更送到~】 第154章 一怒而公卿动,财星! 渭阳居。 此地为咸阳酒肆,由李斯宗亲经营。既然是在咸阳,那自然要比关外强的多。里面装饰低调内敛,虽是清晨却已人满为患。食案前座无虚席,搭配上些佐酒小菜。可千万别以为这真的就只是酒肆,来往的可都是百家高徒。 他们是希望能一展所长,能得到李斯举荐。特别是些楚地仕人,更是想借此攀关系。奈何李斯从不露面,也未曾举荐过他们任何一人。范雎吕不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李斯可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 所以便有传言说他毒杀韩非,是因为嫉贤妒能。他们都有才能,也与韩非类似,所以李斯不举荐他们,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会踩在他的头上。也别管多离谱,反正有人信。 “诸君昨晚可瞧见坠星?” “瞧见了,似乎坠至泾阳。” “据说那坠星很不同。” “如何个不同?” “正常坠星是啾的下落地,可昨晚坠星却是在空中飘忽不定,最后是慢慢坠落。” “不不不,是嗖的下落地。” “天降灾星啊!”有头戴儒冠的老儒不住摇头,叹息道:“黑夫伪造雍州鼎,假威鬼神,上惑君王下愚黎庶。不尊皇天上帝,必受天谴。这灾星……便是提醒!” “灾星?” “某看未必。”有青年不屑轻哼,淡淡道:“神女献鼎这事,早早便在泾阳传开,更有诸多人证。黑夫无姓无氏,本是卑贱粗鄙之人。若非在云梦得神女受书,焉有今日?足下真以为这世间能有此奇人?” “竖子!” “苍髯老贼,墓木拱矣!” 青年也是当场回怼。 关于献鼎这事,已经吵了数日。双方是各执己见,见面就吵。他们不是相信神女献鼎,而是不愿相信黑夫这无姓无氏的粗鄙之人比他们强,所以他们宁肯相信云梦受书是真的。 “不如,吾等也去看看?” “看什么?” “瞧瞧那坠星。” “有何好看的?”老儒老气横秋的拂袖,冷漠道:“既是灾星,自当远离。黑夫必受天谴,看着吧!” “出……出事了!” “什么?” 有儒生踉跄的跑了进来,风尘仆仆大口的喘着粗气,“昨晚坠星下泾阳,落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不可能!” 老儒满脸的不可思议。 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某说的都是真的。”青年喘着粗气,“太史令已率属吏,还有诸多博士大儒前往泾阳,他们皆是人证。上已下诏,要将神石运至咸阳宫!” “这……这……” 老儒无力的瘫坐下来。 神情怅然,就如斗败的公鸡。 方才的青年顿时爽朗大笑,“有趣有趣……足下方才还说是什么灾星?说黑夫仿造雍州鼎,假威鬼神,必受天谴。现在看来这可不是灾星,而是福星!” “然也,神石四周还出现诸多乌鸟!” “乌鸟?” “对,足足有数百只!” “这……这……”老儒是面如死灰,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傲慢,他呆呆的抬头看向窗外,“难道,这都是天意?” “不成,得去泾阳看看!” “同去同去!” “如此大事,必要亲自一观!” “扶秦者黑也,此话还真没错。”有儒生苦笑着起身,感慨道:“刚刚上任县令不过一旬,破获梅媪掠人案,又查出令史吴伯贪污受贿。得神女献鼎,更有坠星降于泾阳……” 此等奇人异事,闻所未闻! …… …… 泾阳。 官道车流不息,相当拥堵。可不单单只是咸阳城来人,像邻县豪族也都是亲自来泾阳查看情况。昨晚坠星下泾阳,关中几乎人尽皆知,黑夫也是借此狠狠出了波风头。 “免费问路,茶水两钱?” “老丈,可知那坠星之地?” “知道,就在临泾乡泾水畔。” “这……可是传说中的云梦仙茶?” “正是。” 鞠笑呵呵的点头招呼。 茶摊今日可是赚翻了! “两钱一碗?” “随便喝,不够还能添。” “那给某来上碗。” 不少人是连忙塞钱。 两钱实在算不得什么,主要还是云梦仙茶的名头太过响亮。现在也就在顶尖勋贵圈流通,压根轮不到他们。有道是千金易得,仙茶难求。更有甚者开出千钱一斤的价格收购,愣是没地方买。区区两钱就能喝到饱,如此划算的买卖可不多见。 “嘶……嗅之有清香。” “茶香扑鼻,的确是好东西。” “说来惭愧,某摘了些山荼叶烹煮却没这股清香。家中庖人炒制,炒一锅废一锅。赔进去好几千钱,半片茶叶都没瞧见。” “嘿嘿,诸位也是来看坠星的?” “自然。” “老丈,昨晚可瞧见了坠星?” “嗯。”鞠坐在茶炉旁,颔首道:“某活了这么多年,也曾见过诸多坠星。可像昨晚那般奇特的,却是从未见过。按理说坠星顷刻间便会消失,可昨晚却是起起伏伏,好似是在等人……” “等人?” “对。”鞠故作神秘的挥手,笑着道:“都是某这粗鄙之人的笑言,不必当真。那坠星实在是古怪的很,某也说不上来。若是落入民宅,必有死伤。偏偏坠于泾水河畔,还是县君取鼎之处,你们说怪不怪?” “竟如此巧合?” “是啊,就这么巧!”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透着骇然。 “来,某给诸位添茶。” “多谢老丈。” “老丈,这茶可否带点回去?” “别拿水缸来就成。” “哈哈哈!” 有中年捋着胡须,笑着问询道:“县君曾为云梦啬夫,将当地建设的极好。特别是那清楼,更是令人流连忘返。县君已上任一旬,泾阳可有何变化?” “那可太多了……” 鞠提起精神,笑着介绍起来。 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就茶摊每日利润而言,黑夫并不赚钱。他要的是人,是客流量。所以特意嘱咐过他,定要好好介绍泾阳现在的情况。像那些高消费的地方,更要着重点出。 比如酒肆,现在卖的可都是云梦黍酒。来喝酒的还会送上几道佐酒小菜,而且必然是别地所没有的。还有女闾,现在还在改制。还有便是造纸坊,也可去瞧瞧纸是如何产出的。参观结束后,还能得到本蝴蝶书作为纪念品,上面还有黑夫的亲笔签名。 对,黑夫管这叫打卡! “等等……”有老者坐不住了,“造纸之术,现在仅限于官营,平常黎庶可都无法靠近。只要给钱,吾等便可进去观看?” “是的。” “老丈莫要管他,还有何物?” “好多咧!”鞠笑着拂袖,“县君准备每个月都会举办蹋鞠比赛,规则很是不同,颇为有趣。若想观看,就得掏钱。还有些彩头,若猜中比分便可得赏。至于所得,皆作为慈善。对,这就叫慈善彩头!” “哦?蹋鞠还能比试?” “某也不懂,只是听说。”鞠面露微笑,继续道:“他还准备办个对弈比试,若是最终得冠便为泾阳棋圣,还可得钱万。” “多少?” “万钱!” “此言当真?” “县君一诺千金。”鞠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若想参与比试,则需掏百钱作为报名费。” “区区百钱,不算什么。” “就是,老夫恰好擅长对弈!” “这万钱,老夫要了!” “何时对弈?” “某也不清楚……”鞠是尽自己所能,吊足他们胃口,笑着道:“县君要办不少活动,还有什么射箭比试。若能勇武夺最,便是泾阳神射手。今后泾阳消费打八折,终身有效!” “有趣,当真是有趣。” “县君一来,果然是非同凡响。” “望县君快些,某的箭已饥渴难耐!” 莫要说他们,鞠也感兴趣啊。 就是凑个热闹,也足够了…… 喝饱后,有些人便来了尿意。鞠是笑着连忙指向远处的茅房,低声道:“县君说了,随地方便者赀二十钱。诸位若不想受罚,还是老实些的好。” “咳咳咳!” 有人来,自然就有人走。 他们听鞠介绍完后,自然很是期待。他们大部分都是富户,他们不缺钱,缺的是消遣的地方。所谓女闾,他们是瞧都不瞧一眼,大部分都是些庸脂俗粉,还不如家中的婢女。 按照鞠的指引,他们便朝着临泾乡而去。还好地方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后便已抵达。隔着老远,便能瞧见远处是人山人海。有的披甲佩鹖冠,有的则着缁衣佩墨玉冠,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还真是热闹啊!” “赶紧上前看看去。” “站住!” 他们还未动身,就被人拦下。对方披甲佩剑,就站在中间。面前赫然是有栅栏拦路,令他们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 “诸位可是要来看坠星的?” “这是自然。” “看可以,得交钱。” “交……交钱?” “此等祥瑞,是尔等想看就能看的?”夏侯婴留着络腮胡须,看起来是相当粗犷,理所当然道:“若想看坠星,需掏十钱。防止尔等粗鄙之气,玷污了神石。前面还有卖坠星碎片的,带回家供奉起来便可无灾无痛。” “嘶……” “十钱,倒是不贵。” “付钱付钱!” 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只不过,黑夫是真会赚钱! 这哪是什么所谓的灾星? 这分明就是财星!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55章 坠星主题景区,双赢! “神石啊!” “这必是坠星,绝对无错。” 胡毋敬捧着绢帛,连带着石头上的纹路都悉数誊画。特别是最中心的数个大字,还贴心的用小篆而书,曰: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那是自然。” 黑夫是稍稍松了口气。 得亏他早做准备,特地令石匠仿造成坠星的式样。这年头的史家都相当的有风骨,宁死秉笔直书。胡毋敬恰好又精通天文星象,若是让他看出端倪,那可就麻烦了。幸亏他技高一筹,提前令人仿制,还以烈火焚烧做出坠星的假象。 “这……真的是坠星?” “那还能有假?” “太史令亲自验证过的!” “老夫要看看!” “尔等粗鄙凡俗,焉能靠近?” 看,这就是名人效应。 有胡毋敬担保,假的也能成真! 不信黑夫,还能不信胡毋敬? 这可是铁骨铮铮的太史令! 胡毋敬又仔细检查了数遍,确认没任何问题,方才提笔记录于竹简,“廿九年端月,有坠星下泾阳,至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完事! 叶腾望着这幕,也是一笑。黑夫的鬼点子是真多,利用手段伪造坠星,借此佐证神女献鼎。如此秦国得到的雍州鼎,自然便是真的。后续再有人得到,那只会是假的。 黑夫虽然背了口黑锅,却也借此捞了不少好处。本来需要精心准备的寿礼,他就用雍州鼎糊弄过去。还借此扬名,后续治理会更得心应手。就这坠星,他还整出来个主题禁苑。想来看的都得掏钱,还有以坠星碎片制成的佩饰,佩戴便能趋吉避凶。 等会,有这么多坠星? 天灯,我还能多放几回的。 叱嗟! 竖子是真黑啊! 就巴掌大的石头,他敢卖五百! 还有些墨玉佩,能卖上千! 您还别嫌贵,现在是供不应求。 泾阳玉商嘴都快笑歪了,没曾想最不值钱的墨玉经过如此包装后,卖的都快赶上蓝田美玉。 叶腾本想阻止,毕竟这可是诈骗,若是按照秦法可要受罚的。但黑夫转身就递给他份账簿,上面详细记述了泾阳后续需要的各种开支,零零总总加起来得要十余万钱。内史要是把钱批下来,他保证撤摊。 所以,叶腾沉默了。 少府赵亥天天顶着个苦瓜脸,恨不得是把一钱掰成两钱用。秦国已经启兵南征,每日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还有各种基建工程,同样无法估量。开凿灵渠,打通南北新道……这些都要钱! 每年开春,各个郡县便开始卖惨要钱。农器甲兵,修路铺桥,还有刑徒徭役的赭衣口粮都得要钱。虽然县里有粮仓,但这粮食可不是县令的,而是秦国的。进米出米,都需要有详细的文书记录。账目若是对不上,首先就要找仓吏的麻烦。 所以就俩字:打钱! 叶腾这段时间如此忙碌,便是处理这些事。有些县令也是真敢要,就修缮农器都敢张嘴要五万钱。还一条条罗列,搞得好像和真的一样。他自然是逐一驳斥,要五万最多给两万。就这,怕是都能贪点。 本来他以为黑夫也会张嘴要钱,可是至今都没收到任何文书。经过解释后,他才知道黑夫是打算自力更生,不给上级领导添麻烦。坠星禁苑赚的钱充公,用以发展当地。 好像……是挺好的?! 瞧瞧人家,多懂事! 叶腾粗略估算过,就今天少说入账数万钱。想进来的就得掏十钱,积少成多就不少了。还有就是所谓的坠星饰品,那利润可就更夸张了。 黑夫望着川流不息的冤大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他就知道这买卖肯定好做。泾阳可要比云梦好发展太多,只是需要些手段而已。泾阳不缺人更不缺钱,缺的是供富户花钱消遣的地方。 所以,他来了! 多亏了皇帝迁十二万户豪族至咸阳,他们个个都是腰缠万贯。黑夫搞出来个坠星,就是为了圈钱。他还准备举办各种活动,就是要带动当地经济。钱藏在猪圈里面,那就是废铜。他还想了诸多法子,刺激消费。 至于充公? 他是说充公,可没说全都充公。 他这么辛苦,也该给点补偿。 …… 秦始皇捋着胡须,饶有兴趣的看着。黑夫就不似秦吏,脑袋里整日都是琢磨着该如何搞钱。先前也有坠星,哪有人想着利用坠星谋利的? 况且,这坠星是假的…… 不过,他也都未放在心上。若黑夫需要,便让太史令把宫中的坠星拿出来参观。少府赵亥现在是天天叫穷,毕竟各地农器造纸坊都需要钱粮投入。所以他很支持李斯的计策,以保险的名义增加田税,最起码能解秦国的燃眉之急。 当然,坠星更是黑夫的政治手段。太史令胡毋敬断言是真的,那上面所刻的也就是真的。那么黑夫先前搞出来的神女献鼎,自然就因此变成真的。 环环相扣,着实精彩! “县君有礼。” “胡毋公有礼。” 黑夫相当识趣的作揖回礼。 胡毋敬打量着黑夫,轻笑道:“咸阳城内皆言县君面黑如墨,今日得见倒也没这么夸张。这坠星,按规矩还是需要带回去的。” “阿这,还得带回去?” “凡有坠星,皆由太史令掌。” “不成啊!” “怎么?” 黑夫连忙将对方拉至旁边,指着围观的冤大头,“我还指望靠这坠星谋利,借此贴补县寺。若是坠星运走,我还怎么骗……赚钱?” “额?” “规矩我都懂。”黑夫趁着四下无人,伸出两根手指,“劳烦胡毋公高抬贵手,以后分你两成利。” “这不是钱的事。” “三成!” “你……” “五成,不能再高了。” “……” 胡毋敬满脸黑线。 黑夫昨日刚处理了个贪官污吏,结果今日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贿赂他。如此反差,实在是令他接受不能。况且这事他也无法做主,乃是秦律规定。 “按他说的办吧。”叶腾这时站了出来,淡淡道:“他连后续如何发展,都已想好。若将坠星带至宫中,对他便是功亏一篑。此事与太史令无关,腾会亲自上呈文书说明此事。” “如此甚好。” 胡毋敬也是人精。 既然叶腾愿担责,他也卖个面子。 况且皇帝都在,也轮不到他做主。 “那么,告辞。” “告辞。” 瞧见胡毋敬离开,黑夫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别的人,还好处理些。可胡毋敬为史官,宁死不改一字,他的气节就是诸多老儒都很钦佩。要让胡毋敬将石头带回咸阳,保不齐会察觉出端倪。到那时一顶不直欺君的帽子扣过来,那他可就凉透了…… “陈生,你后续便要接任临泾乡啬夫。这坠星,便由你负责,后续这里得打造成泾阳的标志性景区。先造起房宅,保护坠星。还得有供宾客进食的食肆,必须要物美价廉。再找些数术门徒,由他们介绍些天文星象的理念。” 这年头天文学说也有发展,其中以数术家为主。魏人石申,齐人甘德……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天官。石申着《天文》八卷,甘德则有《星占》八卷,二者合一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甘石星经》。 关于石申的事迹,那可说的就太多了。他推算出木星的回合周期为400天整,比准确数值差1天左右。还发现行星逆行现象,首先观测到太阳日珥。发现日冕,最早留下了有关太阳黑子的记录。 黑夫对天文方面是知之甚少,对石申能依靠肉眼就有如此多的发现,也是无比的钦佩。也难怪后世月亮上有座环形山,便是以石申命名的。 “君上放心,平必不负所托!” “可不能再称君上。”黑夫却是笑着摇头,提醒道:“你已非我门客,现在是秦吏。今后还得勤勉做事,若有任何过错,我可不会放过你。” “君……县君放心!” 陈平当即应允,长拜作揖。 虽然只是小小的啬夫,但对他来说已属不易。黑夫是冒着风险,亲自举荐他为吏。这份大恩大德,此生难忘。以他才能,区区一乡自然不在话下,他的志向是宰执天下。不过人贵知足,跟着黑夫好好混,在这咸阳还怕无法得到重用? “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 “唯!” 陈平尴尬不已的点头。 叶腾则是在旁一笑。 这可是从他开始的优良传统! “那些数术门徒,会帮你吗?” “数术家连九流十家都不是,往往都是一脉相传。我给他们地方传授学问,他们还得给我钱咧。” 黑夫则是毫不在意,淡然道:“况且,内史给我安排的方士里面,有个恰好就是石申后人。他当方士前便是出自数术家,最擅长的就是天文星象。让他负责解说,算是便宜他了,要不然就得去尝草。” “可是石生?” “正是!” 好好好,黑夫还真是物尽其用……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叶腾是颇为感慨。黑夫是个擅于把握机会的人,做事颇为谨慎。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去做。从献鼎开始步步为营,各种布局。利用天灯装成坠星,在此事上大做文章,顺势还带动了泾阳经济。 这里面有个环节很重要……天灯! 此物可不仅仅只能用于许愿! 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156章 夜话陈平,可宰天下乎? 子夜。 秦始皇放下簿册,看向叶腾。 “内史以为,可行否?” “甚好。” “哦?” “自其屡屡献宝献策,各县皆是耗资颇巨。黑夫提出使黔首自实田,将匿田收归县寺,令庸耕者劳作。仅是泾阳,匿田便有十余顷。扣除庸耕者所需,每年可得两千石粟,合六万钱!” 如此数字,令人骇然! 这可是关中,天子脚下! 关外郡县,会有多少匿田? 叶腾心情沉重,感慨道:“臣本以为他会撰书上呈,大吐苦水要钱。却未想到他靠自己的本事,竟能自给自足。利用坠星大做文章,吸引各县豪族至泾阳。单单门票,起码得利上万。别的县令若有他这本事,臣也不必如此烦心。” “内史可太贪心了。” “内史曾言,有他在得少活十年。”蒙毅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可现在看来,怕是要延寿十年!” “呵,这并不冲突。” 叶腾轻笑摇头。 黑夫立功的时候,是挺好。 可这小子闯的祸就少了? 刚刚上任,便要改动学室。 这是已有取死之道啊! “听说,他后续还有诸多手段。” “对,要举对弈大赛。”蒙毅笑了起来,“凡报名者,皆需百钱作为报名费。两两对弈决出最者,便为泾阳棋圣,还可得赏钱万,今后于泾阳消费皆可打八折。毅算过,只要报名的超过百人,他就能得利。” “何止百人?” 王贲在旁忍不住摇头,“就连吾翁,都得其邀请,说要做什么开幕式的贵宾。就今日来的闾右豪族,便有足足千余人。他们皆好对弈,都想得这万钱。凭坠星,他也算是彻底扬名。这段时间,会有更多人至泾阳观星。届时他们都会知晓对弈比试,参赛者无法估量……” 黑夫一来,也算是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诸多色彩。咸阳城内有着诸多文人大儒,他们其实并不在乎钱财,他们更在乎名声。泾阳棋圣,直接就封圣了。要知道黑夫代表的可是泾阳县寺,就相当于是秦国官方承认。 试问,他们能不心动? “诸卿还是太过短视。” “不知上意?” “黑夫所图,并非区区报名费。既然要来泾阳切磋棋艺,短短几日岂能结束?他们只得留宿泾阳,届时客舍食肆酒肆……皆可得利。” “还是上圣明。” 蒙毅抬手作揖。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 “诸卿以为,学室按其所改何如?” “臣以为不急。”叶腾抬手作揖,“可先以泾阳参验,若能选拔更多才能出众的秦吏,届时也可效仿。若是不成,则治他的罪。” “臣附议!” “乏了。” “臣等告退。” 三人识趣的告退。 秦始皇则是注视着烛火,轻轻叹息。若他能在及冠掌权时遇到黑夫,他自然都不急。可寿辰在即,他又长了岁。望着斑白的鬓角,他焉能不急? 朕还有诸多抱负未曾实现! 朕要看的见的看不见的,皆为秦土。 朕要建造个千秋盛世,永传万世! 睡觉! …… …… “陈生,可都收拾好了?” “嗯。” “来,坐。” “多谢君上。”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是,县君……” 陈平尴尬入席,举樽对饮。他既为乡啬夫,自然得搬去临泾乡。实际上并不远,乘车也就两个时辰,当天都能来回。况且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必然是要做出番事业。他是很钦佩黑夫,对黑夫也是无比感激。可当机会来临时,他也绝不会放弃。 他大兄为供他游学读书,辛苦耕作三十亩良田。他在阳武时,没少遭人奚落。就连他的伯嫂,都曾言:有叔如此,不如无有。陈平从未去辩解,因为那些皆是愚人,不懂他宰天下的志向。 黑夫放下酒樽,笑着道:“自吾头次见到你,便倍觉有缘。陈生起点,可要比我当初强太多,吾昔日可是从亭长做起。” “平已知足。” “真的知足?” “额……” “正所谓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昔日吾为啬夫,喜君多次助我。若陈生有能,吾亦愿效仿喜君为君伯乐。” “县君为何会助平?” “人固有好美如君,而长贫贱者乎?” 就连黑夫也不得不承认,陈平的确是个美男子。身材高大壮硕,因为不曾务农的缘故,皮肤也是偏白。再加上他喜好读书,所以便有股儒雅随和的气质。但黑夫却知道,陈平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毒士。大名鼎鼎的兵仙韩信,便是栽在他手上。 “其实,我还真舍不得你走。” “额?” “你做事勤勉,将府上所有事情打点的井井有条。包括在政务上,同样也是本君的得力助手。你这一走,我后续可就要头疼了。” “还有秦子都。” “他?谁给谁干活可说不准……” “啊?” 黑夫笑了笑,“只不过,本君知你有鸿鹄之志。将你留在本君身边,实在是浪费你的才能。以你的本事,以后成就绝不会次于本君。” “承蒙县君谬赞。” “汝不必自谦。” 陈平一时哑然。 他没想到黑夫竟有如此肚量。 “好好干,会有很多机会。” “为何?” “因为离皇帝近啊。” “也是。” 陈平并未放在心上。 泾阳为内史,离皇帝的确近。 “我只望你能记得今日的举荐之恩。”黑夫收起笑容,举起酒樽认真道:“以后不论位居何处,莫要忘记为吏初心。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我们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平纵死不敢忘!” 陈平正色长拜。 黑夫笑着将其搀扶起来,继续道:“陈生有宰天下之志,又精通黄老之术。恰逢秦灭六国,正是休养生息的绝佳时机,所以陈生必会受重用。” “皆靠县君提点。” “吾记得,陈生是阳武人?” “要不将妻眷带至泾阳?” “平正有此意!” 陈平轻轻颔首,这段时间娇妻只能在阳武独守空房,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他先前就曾想毛遂自荐,成为秦吏。只是又担心黑夫会因此不悦,所以始终没提。这回他担任乡啬夫,并且是爵至五级大夫。如此,他也算有了底气。 “这样,我给你一个月的假期。”黑夫抬起手来,笑着道:“你去阳武县,将妻眷都接来。也算是衣锦归乡,正式与乡党僚友辞别。” “平,拜谢县君。” “当然,你得帮我做件事。” “县君尽管直言。” “帮我找张苍。” “张……张苍?” 饶是陈平,脸色也是一变。 黑夫眯着双眼,已有分寸。看来他猜的果然没错,陈平真的认识张苍!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57章 夏侯婴,泾阳安置房 次日。 叶腾将雍州鼎拉至马车,特地盖上黑布,将会作为寿礼献上。他这寿礼一出,其余朝公的寿礼都将黯然失色。看似黑夫是取巧了,实则为秦背了口大黑锅。 “内史路上好走。” 黑夫站在宅前相送。 陈平大清早的便已离去,由夏侯婴亲自御。他也没想到,萧何竟能把夏侯婴带来。夏侯婴可是西汉老司机,开车技术一流。 为人相当讲义气,为了保刘季宁肯自己坐牢。挨了上百笞刑,一声不吭。天下大乱时,夏侯婴凭借出色的车技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奋力拼杀。因为作战勇猛,多次被赐爵封赏。 再往后汉军吃了败仗,刘季乘车狂奔出逃。夏侯婴半路上瞧见了吕雉和其子女,便收上车来。人一多,战马自然就跑不快。老刘当机立断,蹶两儿欲弃之。每回都是夏侯婴出手,将他们收上来。也多亏他英勇救主,所以才有未来的汉惠帝。 经过黑夫问询后,方知夏侯婴当时还被关在监狱里面。萧何念其不易,便出面担保。恰好也没确凿证据,夏侯婴便被释放,只是他的官职爵位皆被褫夺。萧何恰好又缺个车士,便将其带至沛县。 挺好,借我用用! …… 于是乎,夏侯婴就送陈平回阳武了。沿路有千余里,没准路上就会遇险。有夏侯婴这等猛士保护,黑夫也能放心些。 “本君便先告辞。” “您老慢走。” 叶腾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良久后,只是轻轻叹息。 “接下来,本君要先忙着处理政务。正所谓农为国本,汝大兴商工,然莫要忘了农桑。另外,可要多给老夫闯些祸。” “咳咳咳……下吏不敢。” 黑夫老脸一黑,尴尬作揖。 他其实已经算是收敛的了。 毕竟在咸阳,不得不低头。 “不必送了。” “内史一路走好。” 叶腾踉跄险些摔了跤。 “先生,我也走了。” “快走吧。” “我一定会回来的!” 胡亥捧着独特的八角灯笼,此物名为走马灯,是彦帮他共同完成。灯面还未作图,他准备画上六国美景,再加上南方百越和北方草原。只要点燃里面的烛火,灯笼便会自主转动。届时天下美景尽收眼底,以此彰显皇帝的丰功伟业。 “你回不来没事,钱到位就行。”黑夫是再三叮嘱,低声道:“秦公富裕的很,你顺手整点出来。钱不好带,你搞点美玉也可。记住为师的话,定要做个诚实守信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先生让我偷钱?” “错,这叫窃!” “……” 胡亥缩了缩脖子。 他可不傻。 他要这么干,腿都得打折。 还好他宫内也算有些值钱的金器玉器,大不了送给黑夫。黑夫待他不薄。虽然经常坑他,却也让他学到不少东西。所以他拿点美玉孝敬黑夫,也是理所当然。 “县君准备何时举办对弈比试?” “起码一旬后。”黑夫望着秦始皇,笑着道:“届时秦公若得空,可定要来捧个场。” “这是自然。” 秦始皇难得一笑。 对弈比试那日,定是人山人海。 如此热闹,他可不会错过。 “那么,秦公慢走。” “告辞。” “告辞!” 车驾一辆辆驶出泾阳。 黑夫久久未曾离去,神情坚定。他的功劳资历还是差了些,所以还是得继续卖命。终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走进章台宫。到时候搞个什么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让他也能过把权臣的瘾。 …… 送走他们后,黑夫也没闲着。他既已将对弈比试放出风,那自然得抓紧时间筹备。泾阳上下,都要有所改变。通过这场盛宴,努力打响泾阳名气,把那些豪户手里的钱都敲出来。带动经济发展的同时,他也能赚点小钱。 来至县寺。 萧何曹参位居左右。 堂下几乎坐满,都是泾阳县吏。还有考工室令章邯,新提拔上来的令史许从。他们都是能吏,也是黑夫的得力助手。 黑夫正坐于堂上,面露微笑望着他们道:“诸君可都听说陛下寿宴的事?可惜吾等眼下仅为县吏,并无资格去章台宫贺寿。诸君也不必气馁,假以时日会有机会的。” 正式上班前,那就得打鸡血。 打完鸡血就画饼,好剥削他们。 萧何捋着胡须,微笑附和。他就知道黑夫是胸怀大志,年纪轻轻便已爵至右庶长,担任泾阳县令,但他却并不知足。当野心与能力相匹配时,反会是桩好事。 “皇帝寿宴,天下来宾,听说就连塞外胡人都将派遣使臣来贺。”黑夫面露微笑,“虽然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咸阳城,可咱们泾阳也得抓住机会。趁着他们路过泾阳时,留下个好印象。” “县君放心。” “章君,水碓如何了?” “已在试运行。”章邯抬手作揖,“然选的地方还是差了些。河道落差不够,以至于水力不足,只能勉强带动水碓。即便如此,舂纸浆的速度也远胜人力。所以下吏想着先选择此处,后续可着水工挑选合适的地方。” “善!” “全靠县君带来的模型。” 章邯并非是拍马屁,而是实事求是。先前他们就只有份草图,很多细节都难以佐证。黑夫上任后,便将彦做的模型送给了章邯。靠着模型,令章邯想通了所有关键点。经过他的精心设计后,终于是大功告成。只可惜选的地方差了些,这也不能怪他。 “目前产纸几何?” “千张。” “还不够。”黑夫轻轻摇头,“本令准备将造纸坊打造成泾阳招牌,不光要借此立功得赏,还得把名气打出去。咱们产量高质量好,别的县自会派工师前来学习,然后就能圈钱。” “额……” 章邯也是面露诧异。 黑夫为了搞钱,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像先前工坊都是禁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有些工匠的独门绝活,都是宁死都不会外传。黑夫则是恰恰相反,只要给钱就能免费参观,还可得到纪念品。 实际上,这事也不是黑夫所能决定的。一入公门深似海,很多时候都是没得选择。泾阳造纸坊搞得好,皇帝必然会令各地仿制,他藏着掖着的也没用。与其痛苦抵抗,不如主动享受。不光能让他多个大公无私的人设,还能圈波钱,何乐而不为? “现在,还都是麻纸吧?” “是。” “那不成。”黑夫摇了摇头,“麻纸质量还是差了些,用做公文还是不太够。后续多砍些青竹,用以做竹纸。泾阳若想发展起来,就得走在别人前面。” “唯。” 章邯抬手应下。 竹纸这事,他早就有所准备。只是耗费的时间和成本,远胜麻纸。但胜在质量更好,文书用竹纸书写也更合适。 黑夫捧起本簿册。 看着名单,也是叹息。 “萧君,庸耕者情况如何?” “按县君要求,挑选了五十余擅种之人,负责为县寺耕种匿田。至于剩下的,部分已为闾右豪族耕作。剩下百余皆是老弱妇孺,也难为人庸耕。” “不碍事。” 这也算是预料之中。 庸耕者说白点就是类似于后世的长工短工,给地主老财种地的。那自然得挑选些身强力壮的苦力,像老弱妇孺自然只能排在后面。就算有幸能为人庸耕,待遇也会差些。 “后续泾阳,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他们。”黑夫顿了顿,“他们住的地方如何?” “大抵是窝棚草庐。” 庸耕者居无定所,有些只能在牛棚将就。能住草庐的,那都算是当地心善。天气好些倒是无所谓,最怕的就是三九寒天。只能裹着单薄的被衾,更有甚者会被冻死。 “那不成。” “县君何意?” “拆了他们的草庐。” “啊?” 萧何面露诧异,愣是没回过神来。黑夫可是出了名的爱民,离开云梦时黔首自发相送,掷果盈车传为佳话。可现在,竟要拆了庸耕者赖以为生的草庐? “对。”黑夫挠着头,轻声道:“既然要发展泾阳,就得消灭贫困。慕名而来的宾客刚到泾阳,结果瞧见那些窝棚草庐,你说说这对咱们泾阳的影响多恶劣?” “懂了,把他们都赶走!” “我呸,你良心呢?” 黑夫是怒目而视,后者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黑夫看向他们,继续道:“我是说由县寺出钱,为他们建造安置房。房宅不必多好,能遮风挡雨便可。安置房建好后,再将他们的窝棚草庐拆了。” “这……花费可不少!” “他们无功得赏,黔首也会不服。” “还有,眼下似乎没这么多人手。”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黑夫给庸耕者免费建造房宅,黔首定会心生不满。这钱不论是黑夫掏还是县寺掏,他们都会不服。秦人经过秦法多年pua,秉持的便是有功而受赏。庸耕者无功却能得免费的房宅,这就是不公平,而他们要的就是个公平! 黑夫当然能耍官威,以强权逼迫他们接受。结果就是他辛苦经营起来的人设,一夜崩塌。黑夫当上县令后,才知道担子有多重。也难怪很多县令会躺平,因为有些事做了就会得罪人。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倒不如守着秦法什么都不做,而不做就不会错。 “原因嘛,很简单。”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泾阳后续发展,需要用到庸耕者现在住的地方,所以他们得迁走。如此劳民,便给些补偿。如此,可还有问题?” 官字两张嘴,该怎么说皆决于他。 要拆哪里,还不是他一句话? “额?” 萧何欲言又止。 问题太多了啊! 县寺会这么好说话? 只需一句话,庸耕者就得迁走! 若是不走,那就是违令抗法! 还给补偿? 不给鞭子就算心善的! “好,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县君,要不先上报吧?” “报啥?内史都说了,他这段时间忙着筹备寿宴的事。各地使节入咸阳,他肯定要接待。作为下属,就要时刻为上君着想。况且我好歹也是县令,总得有点自主权吧?” “……” “……” 很明显,黑夫是要先斩后奏啊! 曹参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突然感觉是上了贼船…… 后续黑夫闯了祸,该不会让他们背锅吧? 第158章 背黑锅,乌倮 “县君刚上任,还是收敛些吧?” “我已经很收敛了!” “……” 望着真诚的黑夫,萧何也是语塞。这收敛都能干出这些事来,若按其本性岂不是得把泾阳捅出个窟窿来? 要不然,跑路吧? 这活是真的没法干了! 按这进展,他们早晚得进去! “农器都如何了?” “都已备好。” 章邯则没往心里去,黑夫来之前他就已知晓其做事风格。这是个敢于挑战秦法的猛人,做事从不墨守成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黑夫方能得到皇帝的赏识。只要于国有利,自然可用之。 “田牛情况如何?” 厩司御起身作揖,“泾阳有田牛三百余,皆是上牛。用以挽犁,足以日耕五亩。现已下发至各乡,用以务农。” “挺好。” 黑夫轻轻点头。 千万别嫌少,这都算多的了。安陆县的官牛,不过百余头。有些还都是老牛,连中牛都算不上。像秦律就有规定,一个县每年意外身亡的官牛超过三分之一,那么管牛的吏、徒、令、丞全部有罪。若是不足十头,则超过三头就有罪。 千万别以为就这些牛,像很多闾右豪族都有私牛。私牛同样也得登记入册,豪族只有使用权却无生杀大权。 秦国对牛的重视程度,堪称是历代之最。不光是死的牛,连生不生小牛都要管。比如说十头母牛,结果六头不生小牛,那就罚啬夫、佐各一盾。 当时黑夫刚当上云梦啬夫,瞧见这条律令是拍案而起。娘希匹的,母牛不下崽都得罚啬夫?怎么不去罚公牛呢?! 这关啬夫什么事? “章君。” “嗯?” “有没有门道能搞点牛?” “有。” “快说快说!” “母牛下崽就有了。” “……” 滚,赶紧滚! 黑夫黑着脸,也是无语。 “除开农事外,后续的棋圣争霸赛也得好好准备。”黑夫望着他们,认真道:“此事关系泾阳后续发展,所以客舍食肆酒肆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谁敢砸我们的锅,我就砸了谁的碗!” “唯!” 萧何等人皆是起身作揖。 “至于人手方面,便让庸耕者中的老弱妇孺做些杂活。劈柴生火刷锅洗碗,他们肯定不成问题。” “然,客舍不够的……” 萧何轻轻摇头。 黑夫这回可是摊上事了! 趁着坠星落于泾阳,大肆宣扬他的棋圣争霸赛。但就昨日来说,泾阳便已是超负荷运转。各乡亭客舍皆是爆满,逼的很多人只能被迫赶夜路回去。待这棋圣赛一出,到时候来的人只会更多。除开参赛者,还会有诸多来看的。 到那时,住哪里? “何斗胆提醒句。”萧何抬起手来,认真道:“眼下虽有时间准备,却无法扩建客舍。此外正值陛下寿宴,天下来宾。县君借势推出对弈比试,自是好事。但到那日,必是人来人往。若有匪寇混入其中,出了什么事,县君定会因此受罚。” “嗯,此事便交由县尉负责。” “……” 曹参面色古怪。 好好好,我接锅是吧? 看来他的预感果然很准啊! 他就知道肯定要得给黑夫担责! “至于客舍不足这事,倒也简单。”黑夫面露微笑,“便找些家世清白,家有空房的黔首。宾客若是无处歇息,便可暂居民宅。每日二十钱,管三顿饭。” 没错,这就是云梦的农家乐。 “如此,可行吗?” “若是闹事又当如何?” “所以,还需加强戒备。” 这事可轮不到他来管,他好歹也是县令,不可能事事亲为。他将事情交代下去,至于如何处理,那是县吏的事。 “曹君,便看你的了。” “下吏……明白!” “本令不管你用何法子,但本令不希望棋圣争霸赛那天有任何闪失,否则本令便拿你是问!” “县君放心!”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能咋办? 加班呗! “然,参有所请求。” “说。” “参欲调动全县县卒,还有各乡游徼亭卒求盗。包括服役的更卒,皆要听从参的调遣。比试期间,这些人需日夜值守轮换,防止有匪寇生乱。” “准!” 黑夫轻轻拂袖。 指挥人干活的感觉就是爽! 作为县令,责任的确比啬夫更重。但好在他麾下也有诸多干吏可以指挥,他无需事事亲为。若是碰上些昏聩下属,那的确是要头疼。可他是提前将萧何曹参二人调来,这俩未来可都是辅国的丞相,现在治理个县自然是不成问题。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县君又走?” “对。”黑夫望着萧何,认真道:“县内政务,萧君看着处理。若遇到棘手的案子,再通知我。我这可都是信任萧君,可莫要让本令失望啊。” “……” 萧何脸色古怪。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县令! 成天到晚见不到人,乘着马车到处晃悠。不着缁衣不佩玉冠,成天往乡亭跑。前几日有老农见他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他要偷鸡蛋,当即是嚷嚷喊人要抓他。幸亏黑夫跑的快,不然可就丢脸丢大了。 “诸君可勿要怠惰。” “唯……” “告辞。” “恭送县君。” 望着黑夫提前下班,萧何等人皆是哭笑不得。黑夫还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自个提前跑了,还让他们好好干活。 …… …… 三日后。 “驾!” “君长,慢些。” “秦皇寿宴,怎能慢?” 十余匹战马沿着官道右侧而行,为首者留有粗犷的络腮胡须,脖子手指皆有玉饰。他头戴银质胡冠,颇为精美。冠饰呈半球体,其上浮雕四只狼和四只盘角羊组成的咬斗图案。冠顶上立有展翅欲飞的雄鹰,好似雄鹰俯视狼羊咬斗的画面。 此人骑着黑色戎马,右手紧握缰绳,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从其熟练的动作就能知晓,必是精于骑射的胡人。 “君长,太渴了。” “要不先歇息整理,再去咸阳?” “欸,前面好像有烧水的?” “这个字……念荼(tu)?” “泾阳市旗?” 乌倮勒马放慢速度,注视前方。他多次路过泾阳,先前可从未瞧见有人在这供水的。关键是那古怪的字,他竟都不认识…… “也可,去讨碗水再走。” 见随从疲惫不堪,乌倮方才点头。为了赶路,他们已有数个时辰未曾歇息。人倒是还行,可这几匹戎马却不能再跑了。他们说的都是胡人语言,常人也都听不懂。 “老丈,可否讨碗水喝?” “两钱一碗,随便喝。” 乌倮顿时面露诧异。 两千一碗? 这是黑店啊?! 没辙,他的关中话只能算凑活。他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塞外,鲜少会越过长城。平日里都在草原放牛牧马,也没机会说雅言。因为这事还经常闹笑话,逗得皇帝捧腹大笑。乌倮环视左右,便自怀中取出好几块金饼。他也没有铜钱,就只有金子。 敢这么黑的,背后定有靠山。 他终究只是商贾,地位并不高。 若是招惹幕后之人,难免会有麻烦。 这点小钱,他也不在乎。 要误了大事,那可就麻烦了。 “给老夫来十二碗。” “噗……” 鞠望着金饼,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这……这么多钱?! 第159章 狗大户,遍地皆牛马 “胡人?” “打过来了?” 鞠这时方意识到不妙。 这些人身上皆有股浓郁的膻味,且是披发左衽,明摆着便是胡人。这时期的胡人概念略显笼统,西北地区的可以统称为胡人。比如陇西的羌胡,辽东以北的东胡,霸占河南(河套)之地的匈奴,还有擅于引弓骑射的楼烦…… 因为地理位置,先前秦国与匈奴东胡并无多少恩怨。赵国和匈奴死磕,燕国则与东胡经常打仗。秦国则是主要对陇西外的羌胡下手,像他们还有员猛将羌瘣(lei),名氏都是秦王所赐。羌瘣本为羌人,最擅长骑射。被秦国俘虏后,便归顺了秦国。 羌瘣打下赵国后,便率军戍守云中郡。为秦国牧马的同时操练锐骑,效仿胡服骑射。贯彻皇帝以胡制胡的作战方针,积极备战。 自从秦灭六国后,便为诸夏正统。草原胡人与中原的矛盾,悉数转嫁至秦国。当胡人粮食不足时,必会南下掠夺。秦始皇便下令连接燕赵长城,抵御胡人的同时为后续进攻做准备。 “额?” “某为乌倮,上亲封的倮君。” 乌倮面露尴尬。 奴仆也是时候取出符节官印。 仔细核验后,鞠顿时肃然起敬。 “见过倮君!” “不必多礼。” 乌倮之名,早已名动关中。放眼天下,那都是最顶尖的豪商。论地位,他甚至还在寡妇清之上。他为北地郡乌氏人,乃是戎人。秦国对戎胡还是比较包容的,并且采取混居的方式征服他们。比如昔日的义渠,现已彻底沦为秦民,再也不敢背叛生乱。 乌倮作为豪商巨贾,是出了名的大畜长。乌氏县水草肥沃,最适合放牛牧马。他凭借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断定秦必能灭六国。所以在秦灭赵时,他拒绝赵国购买战马的请求,无条件资助秦国数千戎马。这等手笔,彼时的秦王自是倍加赞赏,便赏赐给乌倮大量的金玉绢帛。 他得到绢帛后,发现此物极好,还是草原所没有的。胡人虽然擅长放牛牧马,却不懂养蚕缫丝。自君王以下,皆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于是乎,乌倮便瞅准了商机。他将绢帛美玉赠给塞外胡人君长,君长则以十倍的牲畜回赠。一来一回,他赚的是盆满钵满。他也很聪明,死死抱住秦王的大腿。每年得利,必然会于寿宴献礼。动辄就是数千牛马,出手无比阔绰。 所以现在的乌倮官至典客丞,封爵为君。君爵在秦国很独特,属于是秦王手上的权利,并不属于二十军功爵中。其地位高低,皆要看自己。 昔日商君变法后,凡宗室子嗣若想为属籍就得上战场杀敌。但这么做无疑会削弱宗室力量,所以就搞出来个封君制,秦王可封宗室子弟为君。昭王封有泾阳君,高陵君,昔日皇帝也封有长安君。 封君独属于秦王的权利,不必遵循军功,只要秦王乐意就能封人为君。至于地位高低,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若有能耐如昔日武安君,论地位还在应侯之上。至于乌倮虽然也有封君,但终究只是虚名,方便他做事而已。就算见到个五大夫,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他终究只是戎胡商贾,上不得台面。在咸阳城内,那是谁也不敢得罪。他就像是草原上的千里马,看似自由自在,实则是受人掌控。只要皇帝稍稍勒紧缰绳,他就得乖乖听命。若是野性难驯,那便无需留着。皇帝能扶持出个倮君,就有办法扶持第二个! 乌倮很会做人,每年寿宴都会提前来至咸阳准备,动辄献上数千头牛羊战马。每回挑选的都是最出色的戎马,用以支撑秦国发动各种战事。上回王贲见他所骑宝马,只是开口赞赏两句,他便将视若至宝的千里马送给王贲。 “倮君误会了。”鞠可不敢乱来,连忙将金饼递了回去,“这茶水是两钱一碗,不是两千钱。县君吩咐过,做买卖要讲诚信。这么多钱,某实在找不开。” “无妨,多的赏你了。” 乌倮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号称草原狗大户。胡冠一戴,不是匈奴就是首富。草原也有很多牧主畜长,他们牛羊撑死不过几千。乌倮则不同,这家伙直接以山谷衡量。他随便卖几匹马,便值好几万。像他出门从来不带铜钱,掏出来的都是金饼子。 “啊?” 鞠捧着金饼子,欣喜若狂。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接触过金器,先前在河东因为家贫,更是连铜钱都没有。要买什么东西,都是用粮食或者布匹与人交换。他卖了这么长时间的茶,加起来再翻十倍都没这么多钱! 县君,咱们发了!!! “倮君稍后,某上好茶!” “茶?” “对,云梦仙茶!” “额?” 乌倮面露不解,不明所以。云梦泽的名气,他自是听说过的。但有关黑夫的事迹,他并不知晓。主要还是他常年都在塞外搞钱,半年不回北地郡都正常。他还是秦国的探子,负责探查水源和部落分布,绘制成图,为后续北伐做准备。 近一年来,秦国发生太多事。乌倮就知道秦国要南征,需要大量牛马运送粮草。然后便是皇帝东巡,封禅泰山。再往后的事,他是完全不知晓。 他回到北地后,便令羊奴赶着牛羊戎马启程前往咸阳,用以当做寿礼。沿路几乎没怎么歇息,相关消息知道的也少,就听说前不久有坠星落于泾阳。 “来咧,倮君可要尝尝。” 鞠亲自拎着茶壶,为他们冲泡。这回可不再是碎茶,而是正儿八经的云梦仙茶。都是黑夫给他的,让他留着招待贵客的。所谓贵客不是给钱多就成,爵位起码也得是五大夫。 “哦?” 茶叶经过热水冲泡后,渐渐的舒展开来。闻着扑鼻的茶香,乌倮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这茶叶,是何物?” “就是山荼炒制而成。” “荼?” “对。”鞠憨厚的在旁笑着,作揖道:“此物能振奋精神,还可延年益寿。咸阳朝公乃至皇帝,都甚为喜欢。此物仅县君有,产量极低,咸阳城内可是有一两黄金一两茶的说法。” “一两黄金,一两茶?!” 乌倮皱起眉头。 有这么夸张? 他好歹也是豪商巨贾,还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山荼他自然知晓,相传神农中毒便是得荼而解。像开的药方里面,也经常会用荼叶入药。像蜀人若遇蚊虫叮咬,则会咀嚼少许荼叶外敷。 不过,确实挺香的…… 似是晒干而成,却又不太像。 待稍微放凉后,乌倮便端起陶碗。先是抿了一小口,略有苦涩,而后便是回甘夹杂着独有的清香。 “嘶?” 乌倮面露惊奇。 想都没想,一饮而尽。 大口大口咀嚼着茶叶。 “倮……倮君……吃不得啊!” 鞠是满脸无奈,连忙出言劝阻。这茶叶可都是价值不菲,起码也得冲泡数回再吃了,没几人能像皇帝似的直接丢了。只能说戎胡就是戎胡,根本就不懂这些礼节。鞠见过黑夫品茶,那姿态拿捏的死死的,看着就是种享受。再看看乌倮等人,犹如山彘抢食。 “哦,为何不能吃?” “没事没事了……” “还有吗?某再来些。” “真没了。” 鞠是无比心疼,他拢共就这小半斤仙茶,全被他们给糟蹋了。这些蛮夷是真的狠,一片茶叶都没留下。就如草原野狼,骨头缝的肉都得舔舐干净。给他们喝仙茶,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那边都是什么?” “是碎茶。” “闻起来好像没区别。”乌倮则是满不在乎,又掏出俩金饼拍在桌上,“吾等自北地而来,所备酪浆都已喝完。有劳老丈帮吾等水囊都装满,用在路上喝。” “倮君稍候!” 酪浆算是草原上最常见的饮品,乃是用牛马羊的乳汁制成。味道带有些许酸味,有点类似于后世低发酵的马奶酒。胡人远行,必会备上羶肉酪浆,以充饥渴。 看在黄金的面子上,鞠也没再追究。让安健帮着干活,他则是提着水囊,为他们灌满凉茶。他并未注意到,其实有些水囊内还是有些酪浆的…… 乌倮端起陶碗,大口饮茶。就是这茶水因为多次冲泡的缘故,稍微淡了些。他看向门外马奴,他们正忙着喂马。他得提前抵达至咸阳,像他献上的寿礼都在后面。他这回准备了足足五千匹戎马,牛羊则以万计,也算是大出血了。 待大部队抵达后,便要交由太仆,而后分再发至大厩、中厩、小厩、宫厩、都厩……具体如何分配他管不着,反正当做寿礼献上便可。他主动献上,还能得到些好处。要等皇帝张嘴的话,那就是不识抬举。在皇权面前,再有钱的商贾都是蝼蚁。 待都收拾好后,乌倮重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鞠道:“老丈这茶肆还是欠缺了些,若是类似客舍有人帮忙喂马,买卖兴许更好做。” “县君也是这么说的……” “哦?不知县君名讳?” “云氏名黑夫,上赐字为万家。” “上为其赐字?” “然也。”鞠说起黑夫,顿时挺直了腰杆,神采奕奕道:“上称县君为南郡乌鸟,乃是祥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包括这仙茶,也是出自县君。” “可惜了……”乌倮略带惋惜,苦笑道:“某还要急着赶回咸阳,否则定要给县君送谒。告辞!” “恭送倮君!” 鞠将水囊双手奉上。 乌倮瞧了眼,并未放在心上。 这无心之举,却将名留秦史……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60章 奶茶,茶马互市 入夜。 咸阳城内颇为安静。 客舍内,乌倮正在翻阅竹简。他虽然是商人,但却喜好看兵法。寻常人可不能看兵书,但他好歹也是封君的待遇,自然不受限制。除开兵书外,皇帝还送他些法家书籍。比如说《商君书》、《韩非子》、《申子》…… “呼——” 有马奴卑躬屈膝的走出,身上都弥漫着股臭味。他是脚步虚浮,双腿走路都打着飘。他揉搓着肚子,操着口地道的胡语道:“君长,那茶叶的确是好东西。” “嗯?” 乌倮放下竹简,也是意识到不对。从至客舍开始,他的这些奴仆便轮着去茅房。倒也不是中毒,这反而是好事。 乌倮常年在塞外奔走,加上本身就出自戎胡,也清楚里面的门道。胡人自君长以下,皆咸食畜肉。羶肉酪浆,以充饥渴。在草原只有君长贵族,才能享用最肥美甘甜的野菜。至于那些奴仆,就只能吃些不要的内脏下水,有时甚至与猎犬抢骨头啃。 春天倒是还好,毕竟还有野菜可食。可要是到了寒冬,那就只有干菜。因为干菜稀少的缘故,奴仆根本没资格吃。有时难受的很,就只能吃两口牛羊的干草。 乌倮有回被困于风雪,足足二十余天没尝到一口菜,就只有少量的粟米。导致他数日未曾方便,憋的他是相当难受。他都如此,更别说眼前这些仆人。沿路为了赶时间,都是随便对付两口。所以就导致消化不良,腹肿如瓠,多日未曾方便。 先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太医会给他个方子,堪称是一泻千里。通是通了,就是药效有些猛,怕是得蹲茅厕里面好几日。 “这茶叶能助消化?” “是!”马奴连连点头,认真道:“比先前的药方,还要好用。而且这茶叶便于携带,今日那卖茶翁便放在竹筒内。君长,这可是好东西!” “甚好!” 马奴都看的出来,乌倮自然也都发现了。他在泾阳的时候,趁着闲暇便和鞠聊了不少事,对黑夫也算有了些了解。其中还提到这仙茶,经过秘法炒制后能储存两年左右。若是不在乎口感保存得当,就是三年都不成问题。 而且,黑夫还说泾阳也发现有野山荼,主要是供医卜入药用。泾阳山荼适合做成茶砖,更加容易保存。口感味道方面,可能更胜云梦一筹。 乌倮眯着双眼,他是没想到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秦国便出了这等人物。黑夫备受皇帝恩宠,现已爵至十一级右庶长。这等升爵速度,放眼秦国历史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而且黑夫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 来至咸阳客舍后,听隶臣也提到不少黑夫的事迹。谏言南征,复用李信。屡屡献宝,娴熟于农事,令云梦亩产五石。造纸术一出,便要取代竹帛。成本低廉,用以承字远胜于竹简。还搞出来个马蹄铁,给马穿上铁履便可大大缓解马蹄磨损…… 这些事,隶臣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最让乌倮诧异的便是黑夫夜游云梦,得神女受书。据说黑夫本来只是无姓无氏的乡野粗鄙士伍,自从得无字天书后瞬间变了个人。像什么曲辕犁这些,其实都出自无字天书。只不过这无字天书认主,没有足够的本事是看不到字的。 黑夫上任泾阳县令后,又在泾河遇到神女。当晚遍布迷雾,隐隐有狐鸣:大秦兴,黑夫侯。然后便是鱼腹藏书,神女献鼎。本来很多人都不信这事,不少老儒都认为黑夫是假威鬼神,上愚君王下惑黔首。可当晚便是天降坠星,至泾阳成石。次日太史令胡毋敬亲至泾阳,确定坠星是真的,还刻有: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对于这些政治操作,乌倮并不在意。他本质上就是个商人,干的就是倒买倒卖的活。秦国需要战马,他就把战马卖给咸阳。皇帝赏赐给他绢帛金玉,他又返回塞外,用绢帛金玉丝绸找胡人买牲畜。 所以,他最关心的还是茶叶! 鞠说了,茶叶其实就是山荼制成。至于如何制成,这就是商业机密了。但就是搞出花来,那也只是山荼。绢帛金玉对胡人而言不过是奢侈品,用以彰显自己的地位。这两年随着匈奴逐步扩张,各个部落日子都不好过,所以买卖也越发难做。 但是,茶叶不同! 茶叶能代替绿菜,帮助消化! 这将会是草原胡人生活的必需品! 若是遇到风雪寒冬,泡上壶热茶再配上羶肉,绝对能撑过艰苦的寒冬。而且茶叶更为轻便,还耐储存。同样是拉货去塞外,茶叶明摆着能带的更多。到那时,他们就能用茶叶与胡人交换牛羊战马。 皇帝雄才伟略野心勃勃,早就看塞外匈奴不顺眼。他们趁着秦灭六国,霸占了水草肥沃的河套地区。只等战马战车充足,便要发兵将匈奴赶回去。赵国李牧能打的匈奴抱头鼠窜,那他秦国也同样可以! 战胜匈奴,并非难事。 但是,后续治理却很棘手。 乌倮是商人,喜好商术。他最推崇的便是管夷吾,以鹿制楚、以纨制鲁……商术利用得当同样能为国谋利,甚至是兵不血刃的开疆拓土。况且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或许,秦国能以茶制胡! …… …… “取囊来。” “是。” 乌倮来至咸阳后,便把这茬给忘了。他们临走时,可都将水囊给灌满了。他打开水囊,一股茶香混合着奶香是扑鼻而来。 “嗯?!” 想来是鞠做事不仔细,没把水囊内的酪浆倒出去,直接就往里面灌茶。但此举却是误打误撞,反而让酪浆与茶叶完美结合。乌倮是迫不及待连忙灌了一大口,入口甘甜可口,茶香夹杂着浓郁的奶香,让人流连忘返。并且,会让喜好酪浆的胡人更容易接受茶! 只不过就是可惜了些,这茶水的味道淡了些。如果是将茶叶磨碎了泡在酪浆烹煮,想来味道会更甘甜可口。若是再往里面撒点盐,搭配上好的羶肉,完全可以充做正餐。 其余马奴也都纷纷品尝,一个个全都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们的水囊都灌有酪浆,与茶水混合后更是甘甜可口。 “备马!” “君长要做什么?” “入宫,明早求见皇帝!” 乌倮紧紧握着水囊,急不可耐。 这件事……太大了! 大到他都无法承担! 第161章 天下来宾,铜鹤 廿九年,端月。 咸阳城。 恰逢皇帝寿宴,诸多郡使自各地而来。他们奉郡守的命令,奉上各地特产作为寿礼,就有点类似于古之九州纳贡。除开郡使外,还有得到宴请的各地豪族。比如巴氏,临邛卓氏,北地乌氏,临淄田氏…… 皇帝过寿,惠及黔首。今日就如过节,可以饮酒为乐。闾左击缶扣瓮,闾右则抚琴而歌。不论男女老幼,皆为皇帝而庆。这等盛宴,实在是少之又少。 除开廷臣朝公外,诸多告老归乡的武将也都难得露面。一辆辆驷马大车,沿着石板路径直朝着咸阳宫而去。左右两侧有着诸多黔首驻足围观,数着车架时不时惊叹出声。 “这是第几辆了?” “这哪数得清?” “每年都差不多,一年比一年来的人多,场面也更恢弘。”老者捋着山羊胡,摇头叹息,“吾尝闻物极则衰,今上坐拥天下,谓之极矣。有黑夫贪财重权,为私利屡进谗言。滥用民力,处处耗资颇巨,却是委以重任。然,国库还能坚持多久?” “先生慎言!” “呵。” 老者只是报以冷笑。 黑夫献农器,造纸术,水碓,马具……这些都需要耗费人力物力。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于民不利。就好比皇帝要修驰道,本来是好事,同样有不少人批驳他是滥用民力。这种人但凡多看他眼,他就赢了。 “蒙老将军来了!” 人群顿时沸腾。 隔着老远,便已瞧见驷马大车。 来的便是蒙武,曾与王翦联手灭楚虏荆王。今年已过花甲,满头白发。蒙氏三代为秦征战,所以是备受皇帝宠信。天下归一后,蒙武终于是受封伦侯。蒙武也很识趣,自觉的告老归乡。平日便在云阳,偶尔下地干活。若是无趣,便坐车至频阳找王翦喝酒吹牛,老哥俩回忆往昔也很有趣。 早些年,其实蒙武并不服王翦。二人也为谁担任上将军而争论过。但随着一场场硬仗打下来,蒙武是心服口服。特别是伐楚之战,让两位老将化敌为友,蒙武更是以兄事王翦。 咸阳宫正门入口,早早就有卫士列队等候。他们都是郎卫,负责保卫宫廷。咸阳的确没有外郭,但是皇宫却有。而且作为禁地,日夜都有郎卫值守。 王翦车驾行驶于最前方,后方跟着的便是王贲大车。穿过宫门后,沿着平坦的大道径直朝主殿而去。 此刻正值傍晚,夕阳西下。王翦拉开帘布,就瞧见左右两侧竖立着十二金人。王翦虽并非头次瞧见,却还是为之侧目。这可是收六国兵器后,造的十二金人。每个都重千石,皆坐高三丈。在落日余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是无比耀眼。 右侧金人皆是头戴冕旒,呈跪拜姿态。面容栩栩如生,神情恭敬中还带着惶恐。他们便是齐楚燕韩赵魏六王,代表着诸侯被灭各地请臣,天下归一的丰功伟绩。 左侧则是形态各异,有披发左衽的南越,有头顶金冠的胡人,有粗布短褐的东夷,披着羔裘的西戎羌人,有以布裹首的西南夷,还有传说中的临洮巨人。 十二金人,象征着始皇帝的丰功伟绩,同时也是他的野心。荡平六国天下归一从来不是开始,南征北伐广征四夷,让看得见看不见的皆为秦土。 “当真是雄伟!” 王翦放下帘布,也是感慨。为了铸造这十二金人,足足动用数万人。先以石料在地面筑台,在台中心做范。浇铸后破坏筑台,再运走金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最终便得到这象征天下归秦的十二金人。 很快,他便来到咸阳宫下。诸多廷臣朝公也都赶至,他们的车驾都交由专人运走。皆是佩戴玉冠手握玉圭,沿着左右两侧台阶一步步向上而行。 宫门紧闭,门外已经按顺序站好了诸多朝公。瞧见王翦亲至,一个个皆是作揖行礼,“见过君侯。” “君侯真是老当益壮。” “年过古稀,还能过阶入殿。” “呵呵,诸公有礼。” 王翦也是笑着一一回礼,他虽说告老归乡,但他实打实的军功无人能抹杀。秦国奉行军功制,他战功赫赫足以震慑群臣。特别是这里面很多武官,昔日都曾是他的部将。 其实也都是多亏了韩终,给他开的药方的确管用。这段时间他也未曾起夜,经常一觉睡到鸡鸣。再加上他服药戒酒,比先前的确要强不少。前几日他与蒙武闲聊,还嚷嚷着要去山里射虎捕兽。 时辰到了后,便有谒者将左右两侧的宫门推开,同时放声高呼,“入殿!” 大殿内已摆好食案,右侧首位自然便是给王翦准备的。就算是右丞相冯去疾,都得在他后面。其余人也都各自就坐,不敢怠慢。食案上摆放着时令蔬果,还有美酒酒樽。他们身后,则都配有婢女伺候。 “陛下至!” 随着帝辇自大门而入,所有人同时恭敬起身。待秦始皇正坐于帝榻后,则是无比整齐的恭敬行大礼。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坐!” 秦始皇拂袖轻挥,从容不迫。 太乐踱步而出,指挥宫廷乐师奏乐。作为宫廷礼乐,自然是有讲究的。仅仅乐师,便足足有数百人。讲究金石为主,八音相协。同时要做到恢弘大气,所以乐器也会往这方面靠。比如编钟、编磬、鎛、鼙鼓、簜、鼗…… “献乐!” 伴随着太乐指挥,洪亮恢弘的乐音也是响起,足以绕梁三日而不绝。大殿内所有廷臣皆是相和而歌,唱的自然还是先前高渐离所作《秦颂》。高渐离这位燕国乐师,为刺杀皇帝甘愿受刑。假意归顺皇帝谱曲《秦颂》,实则是藏铅于筑,为的就是效仿荆轲。 他失败了。 他也死了。 但《秦颂》却得以流传。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乐毕——” “陛下万寿,大秦万年!” “陛下万寿,大秦万年!” 秦始皇轻轻颔首,环视朝公。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至高无上的威严,眼眸中流露出的则是傲视寰宇的傲气。 “诸卿免礼,坐。” “谢陛下!” 秦始皇未曾言语,只是眼神示意。而后就有谒者走上前来,捧着绢帛郎朗诵读,“制曰:朕为天子,既逢寿宴,当与民同乐。故赐黔首里六石米,二羊!” “陛下仁德!” 王翦举酒而贺。 看来,秦国是不缺钱了。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如此手笔。一里少则十户,多则二三十。赏给他们六石米,两只羊。也算是变相的与民同乐,也让黔首能沾沾光。 秦始皇难得一笑,提醒道:“武成侯可要保重身体。太医令曾言,武成侯还需戒酒。故免去君侯祝酒,以水代酒。” “谢陛下!” 婢女上前数步,将酒撤去。 食案上摆放着诸多美食,不过依旧没有牛肉。毕竟春耕近在眼前,若是大规模屠宰田牛,影响可就太恶劣了。主菜为红烧羊肉,这可是先前所没有的菜式。寿宴菜肴其实也都有讲究,虽不必如周天子那么复杂繁琐,却也都要上得台面。 这回寿宴的主厨,便是自黑夫府上带来的庖人。宫中的山珍海味,可不是云梦所能比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只要庖人说出名来,就能送上。 “今日佳肴,倒有不同。” “这些皆出自云梦庖人。” “不光美味可口,且有美名。”太宰面露微笑,踱步而出介绍道:“拢共十二道菜,皆是精心烹饪。金玉满堂,福寿临门,凤鸟祝寿,万寿无疆,四海同庆……” “赏!” 秦始皇颔首赞许,甚为满意。铁锅炒菜现在已于咸阳城内流行,谁家庖人要是还不会炒菜,那都是夯货。宫内庖人也都跟着效仿,还琢磨出不少新菜。就是口感味道始终差了些,据说是火候还不到家。即便如此,也比先前的炖煮要强些。 冯去疾坐在王翦后方,细嚼慢咽。这些菜肴味道都挺好,软糯可口并不费牙。带着些许肥肉的羊肋排,名为节节高升。虽有些许膻味,却是极其美味。 他虽为秦人却并不好羊肉,他最喜欢的还是鱼肉。特别是那黄河大鲤鱼,更是无比肥美。昔日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他恰好为河东郡守,可是饱餐数日。 食案上的松子鳜鱼可是他的心头好,他是接连落筷,未曾停口。冯去疾平日所食皆为鱼脍,亦或者是直接蒸好。这道松子鳜鱼却很独特,乃是将鳜鱼去骨去刺再片好。腌制后再裹上米粉,然后直接油炸。再然后就是将青梅等水果捣碎熬浆,最后浇盖于鳜鱼上便是大功告成。 鱼肉鲜嫩,酸甜可口。 用以开胃,再合适不过。 酒过三巡,按规矩便要献上寿礼。同样是按照座位排次,依次献礼祝寿。位列首位的,自然便是王翦。 他缓缓踱步而来,先是长拜作揖,“上委以臣彻侯爵位,屡屡恩赏。不以臣卑鄙,令臣入武庙配祀。今逢上宴,臣当表心意。” 其实廷臣要送什么,秦始皇都已知晓。这些寿礼都得经谒者检验,便是为了杜绝荆轲这类事,现在只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王翦走出后,便有数位武士入门。他们哼哧哼哧的入门,再将寿礼轻轻放在地上。 “臣所献的,乃是六尊铜鹤。” 王翦向前而去,顺手将红布扯下。六尊栩栩如生的仙鹤铜器就此出现,形态各异。有的展翅翱翔,有的垂首捕鱼。铜鹤皆立于镂空云纹铜踏板,鹤体高大,造型逼真,栩栩如生, “臣记得,上好水禽之戏。上自比为驯禽师,将六国视作飞禽。先征服那弱小的,再制服那强大的,至于那不强不弱自会尽在掌握。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六国,天下一统。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武成侯有心了。” 秦始皇颔首赞许,颇为满意。不过这六尊铜鹤,仅仅只是他过去的功绩。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仙鹤归顺于他这位驯禽师。南越,北胡,西羌,东夷……这些都将被他掌控于手中! 王翦送后,便轮到其余朝公。冯去疾献的寿礼很简单,却又相当独特。他送的是一盒五色土,来自天下九州。有陇西黄沙,有辽东黑土,有洞庭红土,有渤海盐土…… “丞相费心。”秦始皇望着木盒,又看了眼沧桑的冯去疾,感慨道:“古之有重耳拜土,昔蜀王亦曾献土于先祖惠王。群臣皆言:天承我矣,王将得蜀!是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献土,便为献地!” “陛下圣明!” 冯去疾长拜作揖。 李斯送的寿礼也很独特,甚至与冯去疾的五色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准备的则是五谷,分别是黍、稷、麦、菽、稻。并且都是他精心挑选,像黍就是挑选产量最高的地方。 “农为国本,系黎庶衣食。古之黄帝曾言:四时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是谓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朕观稻肥而粟美,五谷若皆如此,天下黔首必能饱腹。” 李斯抬手长拜。 他与冯去疾对视了眼,相视无言。他们虽然经常争辩,终究是立场不同。冯去疾重民,李斯则重国。像他们的很多决策,其实并不能以单纯的对错来评价。 朝公一个接着一个献礼,包括博士也都有献礼。他们因为地位较低的原因,每年也没多少钱,送的寿礼也偏寒酸,而且大部分都是书籍之类的。反倒是最后出场的乌倮,令诸多朝公哗然色变。 戎马五千,牛羊万计! 如果换算成钱,起码得值两亿! 这等手笔,世间绝无第二人! 听着朝公赞美声,扶苏缓缓放下酒樽。因为终于是轮到他了,他这回要将失去的全都夺回来。尔等都将吾视作兽皮公子,今日所献寿礼定要让你们都惊掉下巴! “臣为上贺,为秦贺!” “今日所献寿礼,名曰飏灯。” “还请上移步宫外。” “可。” 秦始皇轻轻颔首,他在泾阳就见过天灯,但黑夫说过飏灯与天灯有些区别。飏灯升空后甚为好看,远胜过天灯。但该如何解释,就得看扶苏这张嘴了…… 【ps:青铜仙鹤的故事出自《国家宝藏》,也是有实物出土的。关于十二金人记载太杂,还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所以不必较真。另外,本章四千字哦~】 第162章 愿吾秦灯火长明,演戏! 秦始皇走在前方。 群臣于数步外紧随其后。 左右两侧郎卫持戈站的远远的。 门外谒者都已备好,就瞧见个两丈宽的圆球在前方。里面以青竹支撑,外面则糊着帛。上面绘有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还以小篆写着排清秀小字。 “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功盖三皇德兼五帝,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惟上千秋万世,愿秦岁岁不休。” 秦始皇注视着飏灯,难得一笑。其实扶苏很是孝顺,甚至可以说是愚孝。那时他正值对外征战,所以政务无比繁忙,经常会忘记进食。有好几回都是扶苏端着食盒,默默等候。纵然饿着肚子,也绝不出言打扰。 “扶苏,汝可先食。” “父王忙于政务,废寝忘食。” “儿不能为父分忧已是错,怎可先食?” 年轻的秦王是相当满意。 但灭赵后,渐渐的就变了。 韩赵已灭,楚国还会远吗? 昌平君反秦,芈夫人以死相逼! 但荆楚,还是亡了。 自那日后,秦廷楚系势力彻底被扫清。秦王前进的脚步势不可挡,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但曾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公子扶苏,也因为芈夫人的死而有了间隙。 或许是身怀楚系血脉的缘故,扶苏看似温润谦和,但骨子里却是无比固执。就如楚人宁死不屈,至今楚地还流传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甚至有楚人逃至越地,宁为越人不为秦民。 望着飏灯,群臣脸色都变了。 现在,扶苏变化太大了! 甚至,令他们都感到陌生! 就说前些年寿宴,扶苏是当着朝公的面劝谏,还说现在各地都需要钱,所以不该如此铺张浪费。皇帝要造十二金人,扶苏又以墨家之言劝谏,说什么同天下之利者得天下。秦已得六国当与民同利,若得天下之利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则国必衰! 扶苏性格如此,他们也都习惯了。所以他的这套,相当受博士推崇。他们也都支持扶苏,经常出言驳斥。只不过他们都是同病相怜,他们说的皇帝根本不会听。只把他们当做卷尘封许久的书籍,想到的时候才会吹走灰尘顺手翻阅,而后再重新放回去。 但自从神秘消失后,扶苏的性格就发生了巨变。变得更为沉稳内敛,做事也是愈发难以揣测。上回方士本来要被拉去修皇陵,结果扶苏却跳了出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扶苏肯定又是老三样,可没曾想扶苏要挑选部分方士去泾阳尝毒草! 如此手段,比皇帝还要毒辣! 朝臣们也不傻,其实多少都猜的出来。皇帝既然微行云梦,那扶苏胡亥必然也在。只是皇帝没说,他们这些廷臣可不能自作聪明的多嘴。那么扶苏有此变化,很可能与黑夫有些关系。 现在来看,黑夫可太了不得了! 皇帝如此恩宠,令他们都眼红。扶苏本是最有可能继位的长公子,但这两年政见不合,屡屡触怒皇帝。胡亥虽为少公子,却是机灵懂事,而且有部分性格随皇帝,还喜好律令,所以备受皇帝宠爱。皇帝东巡泰山,便带上胡亥作陪。今后这两人不论谁上位,黑夫都能跟着沾光,他们能不眼红? 就这礼物虽然他们看不出来头,但估摸着便是出自黑夫。就扶苏这脑袋能想出如此寿礼,他们当场就从咸阳宫跳下去。 “此物,有何用?” “此物名曰飏灯,据说为云梦民俗。”扶苏面露微笑,轻声解释道:“只要点燃火焰,便可腾飞而起直抵天宫。通过此法将所求告知于皇天上帝,如此便能完成所愿,上亦可千秋万世,吾秦亦能岁岁不休!” “哦?让朕看看。” 其实,他都知道。 “上稍等片刻。” 扶苏踱步上前,示意谒者将后面挂着的小灯先点燃。确认无误后屏气凝神,他这波能否起飞就要看黑夫的了。要是不成,那可都是黑夫的错。反正黑夫背了不少黑锅,多背几个也无妨。 随着火焰点燃,飏灯慢慢膨胀,伴随着微风也是腾空而起。望着飏灯越飞越高,就算是早有准备的廷臣都忍不住惊呼。 转瞬间,飏灯便已离地五丈! “这……怎么可能?” “这飏灯真的能飞?” “古之墨翟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公输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今长公子制飏灯上达天听,为上祈福,忠孝至极!” 诸多博士老儒开口赞叹。 也有墨家大匠忍不住上前套近乎。 王翦抬头望天,就瞧见飏灯是越飞越高。渐渐的就如星辰高悬夜幕,分外惹眼。下面还挂有足足三十六盏小灯,只是灯火略暗如同陪衬。 他是越看越惊奇,蹙眉思索着。他这段时间都是早睡早起,所以那晚并未亲眼瞧见,只是听王贲说了黑夫用天灯装成坠星,借此佐证雍州鼎是真的。现在得见,他的脑海中却闪过诸多想法。 这可是好东西啊! 叶腾负手而立,同样是抬头看着夜幕。这飏灯就如黑夫,现在是越飞越高。看着黑夫崛起,他是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不过扶苏此举必会被黑夫怀疑,毕竟长公子怎会献上这飏灯呢?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黑夫早点看出来,也是好事。 叶腾甚至有感觉,其实黑夫都已知晓,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情而已。以黑夫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现在都没察觉。再加上先前的各种试探,保不齐就已猜到! 后侧的胡毋敬则是看傻了,他左手握着竹简右手提笔,越看越感到眼熟。如果去掉后面挂着的小灯,这飏灯怎么如此像那晚瞧见的坠星? 胡毋敬记得可是相当清楚,那晚坠星就很古怪。他见过很多坠星,往往都是转瞬即逝。可那晚坠星悬在半空,左右晃动上下起伏,就好像是生怕别人瞧不见。 刚开始他其实也有诸多疑惑,但次日瞧见坠星后,他也就都释然了。或许这都是神女手段,只是为了佐证献鼎之事。毕竟他亲自验过坠星,确认没问题。并且他还将此事撰于秦记中,也就相当于是盖棺定论。包括咸阳城诸多老儒,同样都是以他为准。 现在看着飏灯在空中晃动,他是越发的笃定心中所想。但很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事是他亲笔记下来的,已经盖棺定论。如果他推翻前面所写,那就是失职。此外这么大的事,必须要有实质证据。光靠张嘴,那只会判他是诬告。 胡毋敬面露苦笑,看着竹简。 【廿九年端月,有坠星下泾阳,至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现在,他又能如何呢? …… 扶苏这时也很识趣,长拜作揖道:“主灯便为内史咸阳,后面还挂有三十六盏小灯便象征着天下三十六郡。今天下归秦黔首归心,皆为陛下之功。”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份寿礼,有心了。” “谢陛下!” 扶苏见状,便准备招呼人手将飏灯拽下来。黑夫提醒过他,飏灯能升空全靠火。所以必须要用绳索绑着,不至于令飏灯随风飘走。若是飏灯坠地,很可能会引发火灾。就算没起火,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公子且慢。” “君侯何意?” “禀上,这飏灯有大用!” 王翦踱步而出,目露笃定。 望着飏灯,心中骇然。 黑夫……又为秦立下大功啊! …… …… 飏灯的出现,惊动了半个咸阳城。 亲娘咧,快来看上帝显灵了! 皇帝寿宴,天降神迹啊! 天上挂着颗大火球! 下面还有三十六颗火球! 这等神迹,听都没听过。 更有甚者是虔诚跪拜,瑟瑟发抖。 不单单是咸阳城,像云阳、栎阳、频阳……其实也都瞧见了。只不过没咸阳城内这么清楚,只能依稀见到有星光高悬于咸阳宫。 自然,泾阳也不例外。 黑夫坐在屋顶,看着咸阳城的方向。瞧见飏灯后,也都已明了。他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始皇帝一家子跑来演戏。所谓的秦子都,其实便是长公子扶苏。至于那秦亥,其实就是胡亥。 从秦始皇头次来云梦时,他就察觉出不对。喜君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却对所谓的秦伯这商贾多有照顾。他派惊去探查,发现临乡临县压根就没有这些人的记录。 起初他还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巧合。毕竟这种事除开小说能瞧见,现实里遇到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就相当于有人突然跳出来,说自个是秦始皇,让他打钱。 再往后秦始皇取消东巡,然后那秦伯又来了云梦。黑夫也当做是巧合,没有太过在意。真正让他验证一切的,还得是王翦。 王翦告老归乡后连东巡都没去,却是亲至云梦。黑夫知道自个是小有名气,却也不该能如此受关注,所以他刻意找王翦讨要玉佩。这玉佩可是皇帝亲自赐的,没皇帝授意,给王翦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送给别人。 但是,王翦给了…… 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再往后,他又多次试探。 渐渐的,也就都明白了。 只是这种相处模式挺好,还能指挥俩公子干活,想想就得劲儿。就连蒙毅和王贲这俩牛人,他现在都能以兄弟相称。当着他们的面吐槽他们,他们也都只能笑脸相迎,估计心里头早就想把他给劈了。 所以,他为啥要揭穿? “仲兄,是飏灯!” “那边,好像是咸阳宫吧?” “怎么?” “今日皇帝寿宴,为何会有廷臣献上飏灯呢?” 彦则是挠着头,想不明白。 黑夫则是爽朗的笑着,打趣道:“我把飏灯教给了子都,然后子都刚好又认识长公子扶苏。恰逢皇帝寿宴,所以扶苏便借花献佛献上了飏灯。你看我编的这解释怎么样?” “合理!” “走吧,没啥意思。”黑夫顺着竹梯往下爬,笑着道:“彦,你要记住为兄说的。以后对小猪好些,你也别总爱理不理的。这家伙来头不小,你与之交好就只有好处。你记住了,我唱的才是黑脸你是白脸。” “明白咧。” 彦若有所思的点头。 “回去休息,明早还得跟我一块寻茶。趁着现在得空,咱们把山上的茶树全都从野生变为私有。甭管这茶叶好不好喝,反正先炒了再说。” “还是仲兄会赚钱……” 彦尴尬抬手。 黑夫这段时间不管政务,并非是偷懒。他是前往各乡,上山找寻茶树。然后做好标记,再让韩终以研究药用为由,将这野生的茶树全都移走。 如此……便是黑夫的私产了! 第163章 灯语,刻薄寡恩的胡亥 章台宫。 王翦手握一尺二寸紫玉圭,站在大殿正中间。头戴委貌冠,玄端素裳,服金印紫绶,无不彰显着他彻侯身份。 “墨子曾言:昼则举烽,夜则举火。臣观飏灯,亦有烽火之效。可于越地设哨塔,兼顾点燃飏灯。还可操控飏灯起伏,以作阴书。越地纵有群山阻隔,亦可凭飏灯快速传递军情。凡遇险情,便可升灯!” 王翦一字一句皆是铿锵有力,神情透着笃定。所谓阴书,自古便有。是谓分书为三部;三发而一知者,言三人,人操一分,相参而不相知情也,此谓阴书。敌虽圣智,莫之能识。 方才飏灯升空三十余丈,在黑夜中分外显眼,便是相隔数十里外都能瞧见。若以此传递消息,便能起到烽火台的效果。此外他根据飏灯上下起伏,还想到借此发明【灯语】。就类似旗语,可少数军侯掌握。遇到危险时,便利用飏灯传递军情。 “臣附议!” 冯去疾踱步而出,抬手作揖。他虽然年迈却不至于老眼昏花,方才飏灯的效果他们都已瞧见。用于军事上,便可快速传递军情。 黑夫先前搞出来个苍鸽传书,效果的确挺好。现在还设有鸽人,隶属于太宰,主要就是负责培育信鸽。所以现在咸阳经常能瞧见有锐骑传递文书的时候,顺带还会拎个鸟笼,现在也是咸阳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数月过去,也算有些成果。很多苍鸽已经能做到百五十里范围内当日返回,皇帝为此也没少给奖赏。 同时新的律令也已传递至各个郡县:禁杀苍鸽,令苍鸽位列牛马!凡捕杀苍鸽者,赀二甲。延误军情要事,夷三族! 当然,肯定还是有奖励的。若遇到受伤的信鸽,并且主动上交给乡校县寺的,赏二金赐酒一斛。 信鸽虽好,但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多。为确保信函能顺利送达,只能同时放出大量的信鸽。信鸽的确不值钱,可却要耗费时间去培育。然而,秦国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飏灯就类似于烽火,能被人力所控制。遇到危险后,便赶紧放灯通知别处的秦军。而后就如烽火台,一处处接连升灯。如此便能在最短时间内通知统帅,做出应对。 “可!” 秦始皇轻轻颔首。 南征前几日便已发起,按照屠睢的计划分五路大军同时进攻。目前战事相当顺利,特别是李信率领的十万大军,自会稽郡南下,沿路是摧枯拉朽无越人敢阻。按李信所言,不出半年便可拿下东瓯、闽越。 消息能传递这么快,全都靠着信鸽。消息传至安陆县后,喜再派遣邮人日夜兼程过武关,送至咸阳。只不过碍于距离太远,有不少信鸽都未能飞回去。要么是迷路失踪,要么就是被猛禽所食。 目前信鸽都已放完,后续再想传递消息就得绕过五岭。因为山水阻隔新道未开,再加上路上可能有越人偷袭,从越地将消息送至咸阳,怕是得要月余的时间。 现在,有了飏灯! 时间可以大大缩短! “臣以为,飏灯妙用颇多。”李斯踱步而出,轻声道:“越人披发左衽,喜好巫蛊之术,崇尚图腾。臣求学于稷下时,曾有夫子提到过越人。岭南分布有诸多部落,纵有君长也要听于巫祝。巫祝主持祭祀,沟通人神。神灵藉此降世,传递神意。” 李斯是出了名的博闻强识,昔日在稷下学宫也是增长了诸多见识。至秦担任长史后,闲暇时也会翻阅各类典籍。他这么说后,就是些与他不对付的老儒都附和称赞。 “方才公子曾言,飏灯可沟通天地。若能借巫祝之口,便可兵不血刃掌控越人。” “甚好!” 秦始皇点头称赞。 先前黑夫献上的谏南征书,其实便提到进攻岭南百越不可操之过急。想要速战速决,那必然是要大开杀戒。如此则会点燃越人怒火,让本是盘散沙的越人部落同仇敌忾。就算勉强夺地插旗,后续治理也将会是道难题。 所以秦国得左手秦剑,右手蜜糖。采取怀柔之策的同时,积极备战。若是宁死不从则可杀之,以此威慑其余越人。此外就是要尽量尊重当地文化信仰,比如越人信奉的神灵名曰【布洛陀】,就万万不可亵渎。 李斯所言,便是借飏灯蛊惑越人。借助他们坚定不移的信仰,以此让越人归心。只要想法子收买当地巫祝,这事就有可能办成。 “方才武成侯说以飏灯起伏,作为阴书。”郎中令任嚣踱步而出,躬身作揖道:“窃以为,那小灯也可用上。上将军提前做好密语,比如一盏小灯代表遭受袭击,需要支援。两盏小灯则是需要粮草,三盏则是发现有越人主力……以此类推。就以三十六盏小灯而言,应当也够用。” “可!” 秦始皇颔首赞许,拂袖道:“此事便由卿负责,少府辅佐。制成后,便将飏灯即刻发往越地。令上将军屠睢、裨将军李信挑选军中锐士,建造哨塔放灯,以此传递军情。此事十万火急,不容有失!” “臣遵制!” 任嚣恭敬作揖。 “扶苏,汝为秦立一大功!” “禀上,飏灯其实出自黑夫……” 扶苏缓缓走出,却是无比坦然。他为公子黑夫为秦吏,自然不能抢功。况且黑夫现在名头相当响亮,他这么说就很容易让人怀疑。言外之意,黑夫就是支持他的。否则,黑夫为何要帮他做飏灯为寿礼? 秦始皇注视着扶苏。 抬手拂袖,示意他退下。 若是别的公子,巴不得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可扶苏素来宽仁守信,纵然现在学会了说谎,也只是对别人。在皇帝面前,必然是实话实说。毕竟为人臣者,不直欺君是为不忠。为人子者,欺瞒父母则为不孝! 又是这贼黑夫啊! 诸多廷臣面面相觑,皆是唉声叹气。他们送的寿礼虽说是别出心裁,也有各种含义。可与飏灯比起来,简直就是渣渣! 飏灯先占了个新,还有深刻寓意。关键还能用以南征,乃至未来战争都有大用。就冲快速传递军情这条,便足够秒杀他们的寿礼了。 先前准备看黑夫笑话的很多人,都等着他才思枯竭泯灭于众人。然而,他们才是真的笑话。 黑夫实在太过出众,令诸多老臣很不顺眼。都盼着他飞的越高,摔得越狠。但事与愿违,黑夫这脑袋瓜里藏着无数稀奇古怪的想法。每当他们以为结束的时候,黑夫总能掏出来个大宝贝刷新他们的三观。托黑夫的福,他们现在都得天天加班熬夜…… 扶苏打了个样后,其余公子紧随其后。比如仲公子高,他献的是匹铜马。模样无比神骏,是秦始皇昔日最喜欢的千里马,只是前些年便已死去。这份寿礼只能说一般般,没有任何新意。 其余公子表现的更是不行,公子将闾这回送的是张狼皮,饶是秦始皇都险些气笑了。好好好,可真是秦国的好公子。去年扶苏送了张虎皮被他一顿喷,扶苏今年倒是挺好,还知道找黑夫帮忙。结果将闾这大聪明就给他补上了狼皮…… 虎狼之秦,名不虚传啊! 最后,则是轮到胡亥上场。 赵高是脸色阴沉,本来他是以麻纸画了幅江山社稷图,用作寿礼。但胡亥连看都没看,直接甩至河里。就这寿礼,拿出去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好好看好好学,瞧瞧人黑夫准备的多好! 现在赵高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始乱终弃的糟糠之妻,胡亥同样继承了皇帝的刻薄寡恩。先前一口一个先生,现在是张嘴闭嘴黑夫。如此落差,实在令赵高感到脊背发凉。 他能有如今地位,除开自身能力外,主要还是胡亥的老师。胡亥又是最受宠的公子,部分朝公也得给他点面子。可若胡亥再也不需要他,沦为弃子……又当如何? “臣为上贺,为吾秦贺!” “臣此次所献贺礼,名曰蟠螭灯,又名为走马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 胡亥高高举起寿礼。 又是灯?! 群臣环视,皆是面露诧异。 不用猜,绝对又是出自黑夫! 关于胡亥的状况,朝公廷臣也都有所了解。昔日胡亥仗着宠爱,在宫中可是胡作非为。滥杀无辜不说,还曾盗取和氏璧乃至传国玉玺。 年幼窃玉,及冠窃国! 但现在胡亥同样有所改变,变得是彬彬有礼。据说回到宫中后,待奴仆婢女颇好。还整出个指鹿为马,差点没把赵高吓个半死。 并且,现在胡亥对星宿大海颇感兴趣。前几日还曾专程去请教胡毋敬,直接把胡毋敬给问自闭了。 “胡毋公,大海中如何辨别方向?” “观北斗星即可。” “能否根据星象,预测天气?” “海滨之地已是难矣,何况深海?” “胡毋公……胡毋公……” “胡毋公,落笔啊!” 有太史在旁轻声开口。 胡毋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提笔。 现在的胡亥,比先前还棘手啊! 变得无比狡诈,极难糊弄。倒也不是黑夫教的好,纯粹是黑夫天天忽悠他,把他耍的是嗷嗷直叫。所以胡亥是痛定思痛,现在就是他亲爹说的话,他都得先想想是否是真的…… 不光胡毋敬,赵亥也没逃过。胡亥没事就往少府跑,问他建造楼船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楼船适合在江河而行,若有狂风就容易翻船。若是出海,必然是危险重重。 所以,该咋办? 赵亥被问的是头皮发麻。 秦国虽有舟师也有楼船,但这方面他是真不了解。秦国最擅长水战的,莫过于屠睢。可要说东出深海,那秦国也就唯有徐福出海寻仙。 问了一圈,也没得到啥有价值的答案。胡亥却是并不气馁,反而愈发期待。这事没人做过,如果他能办成那就是开创者。从今往后,他胡亥的大名便能垂于秦史。以后秦国舟师只要提到海外,就会想到他! …… 秦始皇望着台案上的蟠螭灯。 这盏灯颇为独特,足足有六面。每面都绘有诸侯之地的山水美景,秦始皇自然是都认得。比如说韩地颍水,齐地琅琊……都是诸侯国的名山大川。 “这蟠螭灯有何作用?” “点燃便可。” 秦始皇眼神示意。 谒者便恭敬的取下灯罩,以火折点燃灯火,而后再将灯罩全都放好。而后就瞧见灯面慢慢开始转动,韩、赵、魏、楚、燕、齐按照灭国顺序接连展现。 “嘶?” “这灯……竟能自己动?” “少公子有心了!” 秦始皇同样觉得很新奇,只不过比起飏灯还是略逊一筹。主要是没什么特殊的价值,不过只是个玩物。看着略显粗糙的线条,秦始皇便知是胡亥亲手所画。若是赵高代劳,绝不会如此粗糙。 “上灭六国,佑我大秦。” “吾等公族,自当铭记!” “善。”秦始皇平静颔首,赞许道:“汝能有此心意,甚好。今后还需勤勉,勿要怠惰。赏!” “谢陛下!” 胡亥长拜作揖,恭敬告退。 呼…… 秦始皇轻轻舒了口气。 每年寿宴,起码需三个时辰。 今年因为飏灯,必然是要更久。 公子献礼后,便是关外各郡祝寿。他们都是郡守挑选的使节,代表郡守献礼。他们所献寿礼,基本都是当地特产。南郡所献为柘糖,也是黑夫宗族私产。洞庭郡所献则为麻纸,质量相当好。郡守礼这么做也算间接告诉皇帝,未曾辜负上恩。 各个郡使献礼结束后,才轮到关内各县。叶腾捧着麻纸,缓缓唱礼。前面所献寿礼也没什么新鲜的,终于是轮到了最后。 所有廷臣皆是打起精神,看向叶腾。 终于,是要来了! 黑夫作为主角,自然得最后出场。 “泾阳县令云黑夫,献雍州鼎!” “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愿我大秦千秋万世,岁岁不休!” 第164章 献鼎,功铭着于鼎钟! 砰! 崭新的雍州鼎落于大殿中间。 素来守礼的博士老儒,纷纷起身远观。他们可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甚至还有昔日的周臣,负责看守九鼎。所以雍州鼎是何模样,他们皆是心知肚明。 “这……” “怎会如此新?” “新铸的吧?” “咄,是神女修复的!” “呵……呵呵……” 李斯捋着胡须,笑而不语。黑夫所为,他自然都有耳闻。对黑夫的手段,也是颇为赞赏。在黑夫身上,他好似是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为了权势,努力的往上爬。 此次跳出来献鼎,还搞出来一堆事。甚至连坠星,都是黑夫以天灯扮成。以鬼神之说,愚弄黔首。其实这些博士都知道黑夫在说谎,对这段发生的事也未尽信,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假的…… 特别是坠星落于泾阳,至地为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这可是胡毋敬亲自验证,并且载于秦记中的。他们信不过黑夫,还信不过胡毋敬? 胡毋敬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秉笔直书。就算皇帝要杀他,也绝不会改一字。昔日秦王囊扑二弟,他依实记录。秦王迁太后于雍,他同样写下。 史笔如铁,绝不能改! 所以,他们不信也得信! “雍州鼎……” 秦始皇缓缓起身,沿着台阶一步步走至大殿中间。抚摸着铜鼎上的纹路,虽是假的却比真的还真。可以说,这可都是黑夫的心血。为了助秦得到遗失的雍州鼎,甘愿以身入局背黑锅。 得亏黑夫足智多谋,假借鬼神之名,甚至还以天灯伪造成坠星,连胡毋敬都被其所骗。他不光为秦谋利,也让他威名远播。现在治理泾阳,也是更加得心应手。同时还搞出来个天文馆,只要交钱便可参观坠星。花点小钱还可买到坠星佩饰,佩戴在身便可得神女庇佑长命百岁。 趁着所有人往泾阳赶,黑夫又顺势大肆宣扬他的棋圣争霸赛。就连咸阳城诸多朝公都被惊动,一个个也都是相当的感兴趣。若非公务繁忙,非得去试试看。他们对钱不感兴趣,他们图的是名! 泾阳棋圣,官方认证! 只能说黑夫比他们想的更狡诈,城府更深。从献鼎开始,一步步小心布局谋划。到最后,成功利用坠星打响了自己的名声。甚至还利用胡毋敬为自己背书,连带着把铁骨铮铮的胡毋敬都给拖下水。如此,那些人就算不信也得信! “为这九鼎,先祖筚路蓝缕。武王举鼎,绝膑而死。至昭王终于攻陷洛邑,虏赧王。迁九鼎于咸阳,然有一鼎坠入泗水。朕于彭城祷祀,遣千人入水,求弗得。” “现在,这雍州鼎终究入秦。” “九鼎归秦,天命所在!” “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李斯很是识趣,率先长拜作揖。 而后,所有廷臣百官皆是附和。 “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秦始皇一步步重新走至帝榻,正坐于上。拂袖轻挥,淡淡道:“奉常!” “臣在!” “令雍州鼎入太庙。” “另,明日至雍城祭祖。” “臣遵制!” 奉常恭敬告退。 秦始皇看向朝公,淡淡道:“雍州鼎虽为神女所献,却是假黑夫之手。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故赐金十镒,田牛百。另铸鼎刻其名,录其功!” “臣遵制。” 叶腾恭敬作揖。 千万别嫌少,这就算好的了! 皇帝寿宴是要收礼捞钱的,不论朝公还是郡使送什么作为寿礼,那都是理所应当的。充其量赏些金玉绢帛,以作回礼。黑夫能得到黄金田牛,已属不易。 更重要的是铸鼎! 鼎昔日可是礼器,非庶民能用。正所谓礼祭天子九鼎,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也。也有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美称。但随着时代变迁,鼎的作用也渐渐发生变化。 秦朝会赐给有功之臣鼎,并且将时间、地点、人物、功劳……悉数刻于上。可不单单只是刻于阀阅门柱,更要铸鼎,毕竟功铭着于鼎钟。鼎钟纵隔数千年依旧存在,也是对有功之臣的认可。 这等赏赐自然仅限于勋贵阶层,寻常小吏是想都别想。就好比黑夫先前屡立大功,却也未得鼎。另外想要得鼎,必须得是大功,甚至比封侯还难。就说战功赫赫的王翦王贲每灭一国,不过得一鼎。放眼朝堂数百廷臣,得鼎彰功者不过十人。 …… 宴席结束。 赵高驱车,带着胡亥朝宜春苑而去。本来和煦的春风,可现在却是冰冷刺骨。经此寿宴,他是愈发感到距离胡亥越来越远。昔日胡亥对他是无比信任,不论大事小事皆交由他决断。他说什么,胡亥就信什么。 现在……胡亥变了! “公子。” “嗯?” “蟠螭灯可是出自黑夫?” “不该问的别问。” “高……知错!” 胡亥拉开帘布,抬头望着明月。 “先生,有钱吗?” “额?” 赵高握紧缰绳,有些懵。 “先生这块玉挺好的。” “这玉,是公子赐给高的。” “对,你现在还我吧。” “……” 赵高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他回过头见胡亥如此笃定,也只得苦笑着将玉佩解下。这可是蓝田美玉,价值百金,出自宫廷玉匠之手。他一直将其视若至宝贴身佩戴,没曾想又被胡亥给收回了,这是要和他断绝来往? “先生还有钱?” “公子需要多少?” “越多越好。” “十金可够?” “要不,再来点?” “高……真的没有余钱了。” “行吧,蚊蝇再小也是肉啊。” 赵高苦着脸差点没吐血,这可是足足十镒黄金值十二万钱,几乎是他的家底。他每年不过千石粟米,合三万钱,也就是得不吃不喝干四年才能攒到。每年各种人情世故礼钱,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不过他作为中车府令,还是经常能得到赏赐的。再加上他的宗亲也有些私产,所以才有这么多钱。 “高敢问,公子要这些钱做何事?” “哦,孝敬黑夫的。” “……” 赵高瞬间如遭雷击,常年驾车的他甚至险些松开缰绳。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是失魂落魄。望着前方漆黑的甬道,就如同是他的前途那样一片漆黑! 胡亥则是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道:“我平时吃住都在泾阳,彦待我更是极好。平日出去,那都是他请客。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都会让着我。这次去了泾阳,我总得意思意思。黑夫为我想到蟠螭灯作寿礼,我还因此得了赏,自然得报答他们。” 赵高则是压根就没听到。 这点钱,他并不在乎。 胡亥拿去丢河里,他都不在意。可他万万没想到,胡亥是拿着他的钱孝敬黑夫。如此区别对待,他没当场吐血都算是克制的了。主要是胡亥此举,其实就是变相的将他视作弃子。现在胡亥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黑夫…… “先生?” “额?” “怎的不说话?” “高……有些醉意。” “对哦,你醉酒还敢开车?” “啊?” “本公子再罚你两金!” 胡亥得意的放下帘布,本来他想着说从宫里带点值钱的过去。可后来瞧见赵高后他就想到找他要钱。赵高这些年来可没少捞钱,经常打着他的旗号谋利。 所以,也该吐点血了!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65章 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小罐茶 阳武县,户牖乡。 鸡鸣时分。 陈平坐在院内,边吃边翻着蝴蝶书。旁边的妇人满脸欣慰,忙前忙后。虽说只是朝食,准备的却是相当丰盛。精心熬制的黍臛相当软烂,里面有着不少肉块,肥而不腻。旁边摆放着韭菜、春笋、荠菜,还有肉酱 菹菜。 “叔,可还要添饭?” “有劳伯嫂。”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陈平只是笑而不语。 妇人便是他的伯嫂,先前因为他不事生产,伯嫂对他颇有意见。里中有好事者便故意挑事,问她平时给陈平吃的什么,怎么能把陈平养的如此壮硕? 亦食糠核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就因为这句话,陈伯逐其妇而休之。结果传来传去,就成了陈平盗嫂所以陈伯休妻。这事闹的是沸沸扬扬,若非张苍在背后指点出力,陈平可就彻底完了…… 这年头的人都很注重名声,乡中三老举荐他人为吏也是先看名声。若是坐实这盗嫂传言,那陈平今后休想再抬起头来。 再往后,陈平便劝其兄将嫂迎回。正所谓大兄如父,伯嫂如母。伯嫂待平颇好,照顾平的起居饮食。皆因外人挑拨,所以说了些气话。万万不要因为他的缘故,令兄嫂生有间隙。 陈平并非是客套话,而是实话。他这些年在外游学,全靠大兄伯嫂支持。这事的根源在于他不事生产,而非伯嫂之错。伯嫂照顾他这么多年,换谁都会有些怨言。用黑夫的话说,伯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总有抱怨,却从未亏待过他。家中有了肉食,也都是尽量让给他。 “平快吃,莫要凉了。” 陈伯今年不过三十来岁,却已是驼背。面容沧桑无比,鬓角生有些许白发。双手粗糙,还有些污泥。他其实比陈平年长不了多少,却因为常年务农劳作被生活所压垮了腰。 他虽然大字不识,却知道唯有读书修学方能改变命运。他为了供陈平读书,什么活都不让他做。含辛茹苦的耕作三十亩良田,每日早出晚归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因为陈平有天赋擅读书,将来必有前途。 里中好事者总会戏弄他,他也懒得辩驳。可要是谁敢说陈平半句坏话,老实本分的他却敢抄起锄头以命相搏。 “大兄,吾明日便要走了。” “这么快……” “已耽搁数日。” 饶是陈平,双眸都有些湿润。他这回也算是衣锦归乡,就连阳武县令都亲自上门拜访,对他倍加赞赏,夸他是年轻有为。现在的他官爵的确不高,但他上司却是黑夫。 黑夫可是名动天下,他的事迹早早便传至阳武县。包括很多农器,现在也都得到应用。至于造纸坊,李由借助李斯提前通知,已经是建造完毕。每日可出纸数百张,已经开始于各县逐步取代竹简。 “也好。” 陈伯轻轻颔首,未曾流露出半分不舍,认真道:“你我皆为妫姓陈氏子孙,帝舜后裔。为兄愚钝,只能种地为生。但你自幼聪明,此次能伯乐赏识提拔,今后定要好好表现,壮我阳武陈氏!” “大兄放心!” 陈平起身长拜。 他有宰天下之志,自然不能受亲情束缚。留在阳武,晋升空间远不如泾阳。黑夫给了他机会,更不能让黑夫失望。他只要好好表现,终有一日能位列三公九卿! “平有今日,皆因大兄。”陈平自怀中取出钱袋,认真道:“然平却要至泾阳,无法报答大兄。这笔钱大兄定要收下,买头田牛再雇个庸耕者,今后不必再亲自劳作。剩下的钱可添置些物件,买些布帛做些衣裳。” “这……不可!”陈伯却是摇头,直接将钱推了回去,“为兄虽未为吏,却知官场不易。在泾阳也有诸多人情礼钱,若是无钱难免会得罪人。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快拿回去。” “大兄是要陷我于不义?” “啊?” 陈平早已料到,望着陈伯低声道:“当地都知大兄待平极好,平加官进爵而大兄还是辛苦劳作,必会指责平不义不孝。平现为秦吏,后续则会有御史至阳武询问情况。若是发现大兄生活困苦,便认为平是忘恩负义之徒,结果会如何?” “这……” 陈伯顿时一惊。 他没想到竟还有这种说法,吓的他连忙将钱收下,生怕会因此害了陈平。实际上这话就是半真半假,纯粹是骗他的…… 陈平面露微笑,轻声叮嘱道:“平此次走后,怕是数年都难回阳武。大兄若有事,可找张氏通知平。” “好。” “平还要去县城见位僚友。” “去吧,莫要耽搁了。” 待陈平乘车离去,陈伯方才起身。他打开钱袋,才发现里面都是金饼,沉甸甸的怕是得有两镒。他抬起头来,看向屋檐下空落落的燕巢。雏燕展翅,终究还是要离巢飞往更广阔的天地! …… 夏侯婴稳稳的停下车架。 “你在此等我。” “唯。” 陈平长舒口气,轻轻叩门。 “张子,平来了。” “哈哈,可带回来何好吃的?” “这是自然。” 望着胖乎乎的张苍,陈平也是感慨。他这一走便是半年时间,张苍又胖了些。想当初他会前往云梦投奔黑夫,其实是张苍提点。他能娶张氏女孙,也是张苍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能洗清盗嫂污名,还是张苍相助。要说伯乐,其实最早还是张苍…… “来,请进。” “请。” 陈平走进宅内,就瞧见遍地都是散落的竹简。石桌上摆放着一沓沓麻纸,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算式。 还是一如既往的杂乱啊! “平现在可是大夫爵位了。” “皆赖张子指点。” “苍不过只是动动嘴而已。”张苍迫不及待的看向食盒,笑着道:“莫要再藏了,乃公可闻到了扑鼻的肉香。唔,可是云梦鸡?” “还是瞒不过张子。” 陈平无奈苦笑。 他这次来找张苍,一是报恩二是代黑夫传话。黑夫那晚并未明说,只说如果他真的认识张苍,可以将份书籍转赠给他,并且他有办法能免去张苍的罪责。若是不认识,那随手丢了便可。 食盒打开,香气扑鼻。 皆是良妻所烹,味道也可。 “现在陈生可是秦吏了。”张苍握着鲜嫩多汁的鸡腿,笑着道:“现在可是要抓苍回去领赏?说起来,苍这脑袋可值十镒黄金呢!” “张子又在说笑。” “嘿嘿,秦法如此。”张苍无奈摊手,苦笑着道:“苍也未能想到,高渐离为刺杀皇帝竟能如此隐忍。就算是苍,也被其所骗。皇帝素来多疑,自高渐离后终身不近六国之人。他彻查此案,苍必受牵连,自然得赶紧逃离咸阳。幸亏得人相助,所以某才无事。可惜,那人却被关在了云阳……” 提及此事,张苍也是唏嘘不已。他精通稷下九流尤其喜好音律,娴熟于各种乐器,最喜欢的便是琴萧筑。他与陈平对弈时,经常会在旁抚琴助兴。他于稷下学宫修学时,恰好与高渐离也有些交情。 再往后秦灭六国,高渐离因为曾是太子丹的门客,又与荆轲关系极好,所以也成了通缉犯。高渐离便藏匿在宋子为人庸保,可他知道一直藏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主动现身为客击筑,客无不流涕而去者。这事自然传至秦始皇,便下令让他进宫。 按理说高渐离是要被处死的,但张苍却是出面劝谏,说高渐离有才能,并且只是燕地乐师。秦灭六国,正好需要有人谱曲《秦颂》。况且高渐离在燕地很有名气,诸多任侠对他无比钦佩。燕地多感慨悲歌之士,若高渐离都归顺于秦,诸侯之民必将归心。 秦始皇觉得有道理,也是爱惜他的才能。可要完全赦免又难保会有危险,于是便赦免其死罪,再将其眼睛熏瞎。他要让高渐离成为随侯珠和氏璧,彻底为他所用! 但……他低估了高渐离的决心。 高渐离假意屈从,一步步接近皇帝。 终于,机会来了! 他藏铅于筑,只为完成荆轲所未完成的事业。但他每次所用的筑,都是由张苍提前准备。那天他找到张苍,说他已谱出《秦颂》。可若想达到最好的演出效果,就需要用他自己带的筑提前调音。张苍也并未在意,便帮着准备…… 于是乎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所以,张苍也因为此事遭受牵连。他本就认识高渐离,高渐离用的筑更是由他所验。不论他是不是同谋,皆是死罪! 往事不堪回首,张苍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啃着鸡腿。遥想当初他在咸阳的时候,这些哪能入的了他的口? “其实,黑夫也提到了张子。” “哦?” 张苍眯着双眼。 难不成,陈平把他给卖了? 陈平无奈苦笑,连忙解释道:“张子勿要误会,平未曾泄露张子任何消息。只是黑夫足智多谋,便问平是否认识张子。毕竟,张子也是阳武人,而平的良妻又出自张氏。” “原来是这样……”张苍轻轻点头,叹息道:“如此看来,阳武怕也不是安全地。待平走后,我也得赶紧离开,免得牵连宗叔张氏。” “张子不必担忧。” “为何?” “黑夫对张子并无恶意。” “哦?” 陈平打开食盒的最后一层,里面则是俩竹筒,“此为云梦仙茶,乃是黑夫相赠。是谓小罐茶,匠心制作。” “……” 云梦仙茶的大名,张苍自然都已听说。并且他还让张负提前准备,将山中野荼移种至私田。然后尝试炒制,钻研其中的门道。若能制成,张氏便可借此得利。就算秦国后续要官营,他们也能上交。如此识趣,县寺定会加以赏赐,依旧能得利! 这笔买卖,可以做! “另外,他还让平送张子本书。” “什么书?” 张苍顿时来了兴趣。 他最好书,并且是无所不观,无所不通。当初他在咸阳的时候,就经常废寝忘食的看书。这年头很多书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就算是皇帝都无法强求。 比如说墨家,兼爱、非攻、明鬼……这些理念是巴不得说给别人听。可涉及到些绝活真本事,就是寻常墨者都无法接触。比如说类似于连弩车这样的军工器械,真正知晓如何制造的少之又少。就算知道的也都是敝帚自珍,宁肯带进坟墓也不会外传。 还好,咸阳御史府藏书颇多。很多都是稷下学宫所没有的,张苍当初也是废寝忘食的看了许多孤本。 陈平将蝴蝶书自怀中取出。 封面上则写着四个字:黑夫算术。 “是算学?” “苍倒要看看。” 张苍同样是喜好算学,他甚至有想过要自己编撰算书。他曾为御史,清楚知晓算学的作用。官吏俸禄,修桥铺路,田亩丈量测算……这些都与算学有关。他就就想从这方面入手,也可方便秦吏计算,让算学走向实际发挥其作用。 可惜,他现在成了通缉犯。 所以,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去年张仲去了云梦,给他带回来个算盘。搭配上口诀,此物计算速度可要远胜于算筹。若能熟练掌握,算的是又快又准。当时他就知晓,黑夫也必定是精于计算。 “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 一道道题目,看的张苍很是欣喜。 有趣有趣! 张苍面露微笑,提笔边算边自语道:“此以池方半之,得五尺为句;水深为股;葭长为弦。以句、弦见股,故令句自乘,先见矩幂也……” 饶是陈平都听得云里雾里,他对算学同样也有所涉猎,可与张苍这等算学大家相比自然是远远不如。 “张子,以为如何?” “甚为有趣!” “那张子可想见见黑夫?” “想是想,不过……”张苍放下毛笔,苦笑着道:“苍是罪人,若是去了泾阳岂不是自投罗网?说起来他作为县令,就不怕触犯秦律?” “他犯了不少了。” “额?” 陈平笑了笑,“若他能帮张子恢复自由身,可愿意至泾阳为其食客,助其成就番事业?” “求之不得!” 张苍无比笃定。 他要不是通缉犯,还轮得到陈平? 黑夫才能是其次,他府上庖厨擅长烹煮美食才是关键啊。他如果还是咸阳御史,早跑黑夫府上蹭饭去了! 【ps:依旧是四千字大章~】 第166章 昌我南疆,活阎王韩终 数日后。 马车自咸阳而出,直奔泾阳。 车驾两侧,皆有锐骑。 乌倮不喜坐车,更喜骑马。作为胡人,那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骑马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毋弓,尽为甲骑。 他这回去泾阳自然是为了谈买卖,同时也是由他出面给黑夫送去封赏。茶叶这事,皇帝很是重视。特地赏给他两斤茶叶,让他实验效果。 他便让马奴每日食肉不食蔬果,就当是在漠北寒冬。早上将茶叶磨碎放入酪浆烹煮,再搭配羶肉便为朝食。就连皇帝都尝过,还夸这酪浆茶甚是鲜美。茶香与奶香完美结合,又掩盖了部分奶腥。 并且,茶叶的确能代替蔬果。马奴消化不良的症状得到缓解,每日方便也还算规律,比单纯吃肉强太多。所谓茶叶说到底就是荼叶,蜀地就有将之入菜的习惯。有此效果,并不稀奇。 乌倮之所以动心,还是茶叶便于久存运输。皇帝派人探查过,关中很多地方都有山荼。特别是泾阳,数量更多。听说黑夫已经开始下手,将山荼移至他的私田,甚至还找些老弱病残炒茶。 泾阳搞茶叶有个好处,不愁卖不出去。咸阳足足十余万富户,他们不差钱。如果今后要卖给胡人,泾阳可比云梦近太多,地理优势便摆在这。做出来的茶叶不必多好,只要过得去就行,主要还得是量大! 至于钱? 乌某有的是钱! 马车内,秦始皇照旧伏案批阅文书。扶苏则是在旁磨墨,望着皇帝稳如老狗,心里也是感叹。这马车颠簸,他坐在上面都感到不适。但皇帝却是无动于衷,镇定自若的批阅奏疏。 “呼……” 秦始皇终于是放下毛笔。 望着一份份奏书,很是满意。 关中各县已用麻纸取代了竹简,重要的文书则会以竹简留有备份,其余全都用纸。进展速度这么快,还是靠叶腾抓的紧。当然主要还是他赦免骊山刑徒,充为工隶。 “扶苏。” “上有何吩咐?” “待会将文书发出去。” “唯。” “骊山方面,如何了?” 扶苏从容不迫,抬手道:“上可放心,自赦免刑徒后,刑徒皆有了奔头,出逃者锐减。为得赦免,做事更为认真。虽刑徒数量减少,可进展并未落下。”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甚为满意。 “百越战况,可有了解?” “略有耳闻。”扶苏提笔于麻纸勾勒演示,轻声道:“武平侯长驱直入,势不可挡。越人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且采取怀柔之策,以生擒俘虏代替斩首。生擒越人者,等同斩首两级。左手秦剑右手饴糖,据说已有部分越人愿归降于秦,献上可口的稻米。” 此次南征如此顺利,也是靠黑夫这谋士所献谏书。李信虽为裨将,却能制衡屠睢。他比昔日更为稳健,杀人不见血。他并未着急冒进,反而是就地安营扎寨。坚壁清野的同时修造土城,保护粮道。并且令随军赘婿、亡人、司寇和越人俘虏,开垦荒地种植稻米。 越人生于五岭南方,自然以水稻为主食。另外就是擅长捕猎,所以是精通箭术。李信已入越地三百里,沿途越人良田自然都归秦国所有。并且以此为基础,继续种植开荒。 李信领兵也有一手,他为稳定军心并未欺瞒士伍。秦国南征为的是百越土地,那么必然会留下部分锐士戍守南疆。此次秦国采取自愿原则,是去是留由他们自行选择。 选择回去,那赏赐照旧。 若愿留戍越地,则爵进一级。本是一级公士爵位,现在能变成上造,并且获得的良田额外增加一顷。若家中有妻儿为城旦舂,也可直接赦免。他们也能迁至越地,并且路上消耗由秦国承担。来至越地后,免去十二年的田赋! 士伍并不愚蠢,都知道越地山高水远,以后打下来肯定要派人留戍。屠睢选的就是欺瞒不说实话,反倒令士伍不满军心涣散。李信则开诚布公,将秦国未来的决策提前说出。这种做法,反倒令士伍平息。他们不怕死,可就算是死也得明明白白的死。 …… “善。” 这些事,秦始皇其实都知道。 他是借此考考扶苏。 扶苏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便是韩终所献的伤卒书。军中医卜赞不绝口,伤卒死者十不足三,比之先前强太多太多。” “甚好,此书可推行!” 韩终作为黑夫一手栽培洗脑的医师,心系天下颇具医家扁鹊的风范。他所献医书,经太医令夏无且核验后是倍加赞赏。《伤卒书》记录提到各种护理要点,像所用纱布尽量不要混用,用前最好是经过蒸煮烤干。 另外就是云梦白药的出现,简直是治疗外伤的神药。药效极佳,能快速止血。将创伤缝合再撒上白药,伤卒死者锐减。白药所需的药材也并不珍贵,韩终还贴心的想到数种替代品,在越地也算是随处可见。 “快,快送回云宅灌浓盐水!” 韩终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还真是说韩终,韩终就到。他在云梦便是出了名的及时雨,只要有需要总能快速出现。所以,就有了这句美名。 王贲也很识趣的停下马车。 秦始皇刚拉开帘布,就瞧见韩终神色匆匆带着担架队疾走。担架上躺着的应当是卢生,手里还捧着朵紫花。看模样是无比痛苦,脸色惨白。 说起来,这可都是扶苏的功劳。 “欸,秦公来了?” “这是怎么了?“ “唉,卢生误食了乌头。”韩终抬手作揖,连忙道:“终还得回去救他,先告辞。” “死就死了,不必在意。” “秦公不懂。”韩终却是摇头,认真道:“难得有人中了乌头之毒,终总得试试方子是否起效,能否将其救回来。” 担架队二人瑟瑟发抖。 这就是活阎王啊! 再恶毒的人在韩终面前,那都显得那么善良。他们这段时间都有中毒,韩终也的确是尽心尽力的救他们。但韩终会各种尝试,还以银针刺穴让他们保持清醒,然后让他们说出自己的感受。 “……” 秦始皇嘴角都抽了抽。 他算看明白了,韩终是将这些方士当成抓来的硕鼠。方士就算是想死,都不容易。他听说有方士忍受不了折磨,拔剑自杀。结果韩终连麻沸散都没给他喝,硬生生将其救了回来。救治的时候,泾阳当地医师也都在现场参观学习。饶是王贲这等杀人不眨眼的猛将,都要说其残忍! “吾还得赶回去救人,告辞。” “告辞。” 是个狠人呐! 秦始皇见其离去,很是欣慰。他发现黑夫有个特点,就是他手底下的人做事都很专注。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目标,朝着这个方向而去努力。就比如说韩终,本来是方士现在成了医师。为实现梦想,连毒草都敢往嘴里塞。为试验药方,经常拿硕鼠做实验,抓硕鼠的速度比狸猫还快! 黑夫的宗弟彦,年纪轻轻却喜好百工之术。却总有奇思妙想,而且相当的有耐心,喜欢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水碓、印刷术……全都是出自彦。 包括现在的胡亥,同样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出海。归根究底,其实都是黑夫的功劳。 “后面便步行吧。” “也好看看,泾阳近况如何。” 秦始皇负手而立,朝前而去。 还真别说,泾阳变化还挺大!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67章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泾阳茶砖 仲春时节,便是最为忙碌的时刻。秦吏手握尺牍,按照仓律规定翻土播种。还得疏通河渠,用以后续灌溉。妇人在家沤麻织布,准备饭食。半大的稚童锄草背柴,同样是忙的团团转。 秦始皇放慢脚步,走的很慢。瞧见有庸耕者用上田牛和曲辕犁,也会上前询问。甚至会亲自下地试试手,发现深耕效果甚好。经过深耕细作,来年亩产定会更高。 “这曲辕犁确实好用。”蒙毅捋着山羊胡,赞叹道:“因为是曲辕短辕,所以更为省力。整体变小变轻,便于调头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犁地时可将翻耕的土推到两侧,减少阻力。” “然也。” 秦始皇边走边看。 架势好似是领导视察。 小弟都在左右两侧照拂。 扶苏捧着蝴蝶书,指向前方道:“前面便是官田。泾阳使黔首自实田,将匿田收为官田。再由县寺出资,使庸耕者耕。每年皆会评比,最者赏殿者罚。” “善。” 秦始皇停下脚步,站在阡陌纵横的田野处。他伸出手来,蒙毅便识趣的将千里镜递上。这是少府数位玉匠手搓出来的,采用天然水晶。效果挺好,数百步外都能看清楚。 “扣除庸耕者的花销,每年县寺可白得两千石粟。”扶苏面露担忧,轻声道:“关中尚且如此,关外又将如何?闾右豪族实田粗耕,匿田细作。然庸耕者无地可种,郡县便收不上田赋,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依你之见,当如何?” “效仿黑夫,使黔首自实田!” “可。”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事老早就商议过,只是他没想到黑夫同样瞅准此事,并且是抢先一步推行。或许,这就是英雄惺惺相惜。既然泾阳这搞得还行,那就先于内史各县推行。再推行至关外,以点及面尽量掌控田地。 至于缺点……其实就与秦律相同。若真的遵守秦律,就不会有匿田这事。距离关内近些的还好,不敢太过分。距离较远的,那就得看郡官良心了。 秦国的郡也算是三权分立,互不隶属。郡守掌行政,郡尉掌军事,监御史负责监察。看似挺好,可天高皇帝远就容易被权力所腐蚀,忘记为吏初心。收受贿赂、兼并土地、鱼肉黔首、勾结反贼……这些都有。 就如黑夫先前所言,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纵然历经时代变迁,也是无用。只能尽所能去遏制,要说完全杜绝就是纯属扯淡。人性都是贪婪的,大权在握不受制约,自然就容易沉浸其中。像礼、喜这样刚正不阿的秦吏,终究还是少了些。 沿途而过,每隔数里便有茅房。还能瞧见有黔首拎着木桶,将秽物倒进去。还有城旦负责沤肥,草木灰兽骨菽叶……就连河道淤泥都能用上。 “可还记得他提过的溲种法?” “记得。” 扶苏轻轻点头,这事后来他也问过。黑夫为方便解释,称其为种子包衣,就像是给粮种裹了层衣裳。特别是里面添加有附子,可以有效防虫壮苗抗旱。 “听内史说,频阳、栎阳、云阳等地皆有试田。只是此法太过费时费力,难以普及。想要推行,怕是还得由县寺负责。如此支出,对当地又是负担。内史的意思是看投入与收获,若增产大于支出自然能推行。” 秦始皇回过头看了眼扶苏。 未曾回应,径直向前而去。 挺好,扶苏也有了些长进。 治国可没那么容易,溲种法的确是好法子,却要立足于实际。直接大规模推行,对县寺乃至黔首都是负担。溲种法需要的附子兽骨兽粪这些都不算,所需的时间就起码要十日。 所以,叶腾想的就是找些田做试验。看看投入与产出是否成正比,若是增产颇丰自然能推行,并且还要撰于田律。 …… 秦始皇继续向前而行,便发现部分庸耕者居住的窝棚草庐已被拆除。还有老者挑着扁担背着行囊,朝着乡邑而去。 “老丈,这草庐为何没了?” “县君说影响县容,全拆咧。” “那庸耕者住哪?” “乡邑有安置房。”老者沧桑的脸上满是笑容,笑呵呵道:“吾等庸耕者乞活讨食,去哪都遭人嫌弃,只能居于窝棚草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住进房宅。” “安置……房?” “县寺出钱,我们出力自己建。” 老者也是感慨。 他活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县令。当然也有人跳出来反对,说黑夫不公。庸耕者未曾立功,凭什么能得房宅? 原因也简单,泾阳发展需要。因为要用他们的地方,让他们搬走自然需要给点补偿。黑夫也没说谎,准备将这些地方开发建造为工坊。 流程上看似没问题,实则错漏百出。就以秦国来说,要真有需要会直接强行征用。若搬的慢了,还得挨笞刑。 还给补偿? 鞭子要不要? 秦始皇蹙眉目送老者离去。 能这么干的,估计也就黑夫。 就现在来说,各郡县都缺钱。关外就不提了,关内各县都在哭穷卖惨。愁的叶腾数日未曾合眼,赵亥更是三天两头谏言要动咸阳仓的粮食。黑夫立功是爽了,可他搞出来的东西哪样不得花钱? 皇帝又是个基建狂魔,驰道直道甬道新道……修建离宫皇陵,南征百越开凿灵渠。北方则是要建造连接长城,抵御胡人。也就是寿宴回了点血,不然赵亥怕是得撂挑子告老归乡。 黑夫则不同,搞钱的鬼点子极多。就单单靠着颗坠星,捞了好几万。后续还搞出来个棋圣争霸赛,光报名费起码能得十万钱,这还没算借此带动当地经济的收益。他就把钱建设泾阳,愣是没找叶腾要一钱。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泾阳发展的真快……” 扶苏都忍不住出言赞赏。 “好像,有股茶香味?” “应当是茶坊。” 秦始皇顺势看向远处。 庸耕者的窝棚草庐,已变成了处简陋的茶坊。还能瞧见有妇人背着竹篓走入其中,里面都是采摘的新鲜茶叶。按《茶经》所写,仲春时节最适合采摘茶叶。经过寒冬休养春雨滋润,使茶芽肥硕,色泽翠绿。叶质柔软。 当然不同品种地区,皆有不同。像茶叶四季都可采摘,但口感相差就大了。需要因地制宜,自行发掘。就好比云梦茶叶,更适合夏秋两季采摘。若是喜好喝茶的,肯定知道后世关中也有些名茶。比如说泾阳茯砖茶,汉中仙毫,紫阳毛尖,商南泉茗……搞茶叶自然是大有可为。 “他下手倒挺快。” 蒙毅捋着山羊胡,也是苦笑。黑夫明摆着是想先下手为强,将野生山荼收归私有,借此谋利。茶叶毕竟是新鲜玩意,有关律法还未制定。主要还是这段时间事太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寿宴和南征上面。况且茶叶还未形成规模,也就云梦和泾阳有。所以,这就给了黑夫可乘之机。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看着。 不成,茶律还得早早定下来。 类似于盐铁官营,茶也得官营。 如此暴利,自然得收归国有。 他们刚进门,便闻到浓郁的茶香。别看外面不咋滴,里面却有不少人。不过几乎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全都在忙活着。黑夫坐于中间石台,面前放着不少陶碗。 “县君。” “欸,秦公又来了?”黑夫也是笑着起身,目光自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则是定格于头戴胡冠的络腮壮汉身上。 唔,散发着一股金钱的香味! “这位必是倮君了,久仰大名啊!” “县君有礼。” 乌倮笑着抱拳回礼,再取出帛书。 “泾阳县令黑夫听诏!” “臣听诏!” “唯二十九年端月,黑夫献鼎有功。赐金十镒,田牛百。铸鼎刻其名,录其功!” “臣,拜谢皇恩!” 黑夫连忙面南恭敬叩拜,再以双手将诏书收下。现在,他云氏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钟鸣鼎食之家。能得皇帝赐鼎,也属不易。他献上雍州鼎,皇帝又还给他个,算起来其实还是赚了的。 虽然并未加官进爵,但也是理所当然。他是借寿礼的名义献上,此为官吏本分算不得有功。而且他所献的雍州鼎终究是假的,这可无法欺瞒皇帝,所以能得赏赐就可以偷着乐了。 黑夫看向身后的庸耕者,旋即拂袖挥手,“你们忙你们的。再磨磨唧唧的,今天饭都没得吃。” “县君放心!” “吾等保证完成任务!” 这些都是没人要的庸耕者,说白点就是老弱妇孺。他们就是自降身价,也没人会让他们帮着种地。黑夫正好缺人,便将他们更为工籍负责制茶。这回他要做的并非是茶叶,而是茶砖。 没别的原因,有狗大户啊! 乌倮一来,黑夫是神清气爽。 这家伙是富得流油! 寿礼戎马五千,牛羊万计! 黑夫这些年辛辛苦苦赚钱,还不如乌倮这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半月前路过茶摊,把两钱一碗听成了两千一碗,结果这家伙愣是直接掏钱! 人性在哪里? 王法在哪里? 联系方式在哪里?! 这种财神爷,提着灯笼都难找啊! 听完鞠汇报后,他便知道机会来了。有乌倮这大畜长帮忙,那泾阳的茶砖就不愁卖不出去。不怕你价高就怕你没货,有多少就吃多少。拿出土财主的架势,直接用成山的黄金砸! 为了促成买卖,黑夫是相当贴心的准备茶砖。他依稀记得有这么句话:自古岭北不植茶,唯有泾阳出砖茶。泾阳是南茶北上必经之地,很多南方茶叶都会运至泾阳做成茶砖,毕竟是更方便运输还耐储存。所以,有丝绸之路上的黑黄金的美名。 黑夫当时感兴趣就查过,好像是泾阳当地的气候和水更适合做成茶砖。而且会催生出种独特的霉菌,叫什么金花菌,就是茶砖上遍布着的金丝。 当然,他也不是很懂。 要说怎么做,他也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好不好喝是次要的,能喝就行! “县君是在制茶?” “对。”黑夫露出抹真诚的笑容,“不过此次的茶可有不同。” “有何不同?” 秦始皇也是来了兴趣。 “首先用的是泾阳山荼,而非云梦。而后便是制作方式也有不同,现在这种更适合运输储存。” “哦?” “诸公请看。” 黑夫将已晒制好的黑色砖茶取下。 “欸,怎么又是黑的?” “懂了,这就叫黑茶!” 黑夫则是老脸一黑。 不是,什么叫又是黑的?! 第168章 草原狗大户,制胡! “这茶,怎是块砖?” “方便运输啊。” 黑夫看了眼乌倮,解释道:“像这种小罐茶,在咸阳圈点钱就好。可要运至较远的地方,就得考虑运输成本。在有限的空间内,茶叶自然越多越好。” “对对对,县君说的是!” 乌倮是连连点头。 就好比他做买卖,也是如此。一车车的绢帛那都是塞的满满的,绝不浪费空间。毕竟这年头运输成本很多时候会大于商品本身,特别是动辄数千里远。 这几日他最头疼的便是运输,甚至想过将茶叶直接捣碎。瞧见茶砖,乌倮最后的顾忌都被打消,就如同是看见草原上疾驰的千里马,怦然心动! 黑夫面露微笑。 瞧,上钩了! 如此肥羊,不宰他宰谁?! 黑夫打过仗,知道这年头运输有多艰难。好比昔日伐楚之战,从关中出发至淮阳,十石粟米能剩下一石便算好的。所以后续就逼的秦王派遣屠睢,直接从巴蜀走水路顺流而下,源源不绝的给前线送粮食。 靠着秦国国力支撑,王翦愣是坚壁不出。每日好酒好肉造起来,僵持一年有余方才出兵伐楚。 从泾阳北上出塞,要是深入漠北怕是也得有好几千里。所以便于运输的茶砖便应运而生,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 “这茶砖多重?” “两斤出头。” “嘶……好喝吗?” “来,诸位都尝尝。” 黑夫抬手示意。 寿宴结束,他估摸着就该来了。 所以,他是早早就已备好。 现在温度刚好,适合品茶。 秦始皇端起陶碗,轻轻抿了口。他皱起眉头,仔细品尝其中滋味。口感更为苦涩,回甘也是远远不足。茶味倒是比较浓郁,甚至还有些发腻。 “秦公以为如何?” “感觉不如原来的。” “义兄呢?” “咳咳,的确不如。” 蒙毅捋着胡须附和开口。 他能喝出来个鬼! 真正的仙茶,他就没喝过几回。上回黑夫还说送他几罐仙茶,让他转交给上卿拉近关系。结果他还没出泾阳,就被皇帝给没收了。也就在黑夫这,能偶尔喝点。 “倮君呢?” “老夫感觉差不多……” 乌倮说着还解下水囊,尴尬笑着道:“吾倒是喜欢这样喝。上回官道老丈没注意,将茶水加至酪浆内,却更为甘香醇厚。吾将其称做酪浆茶,必受胡人追捧!” 黑夫不动声色的端起陶碗。 这事他也料到,只是没想到乌倮这么快就能想到。估摸着在宫中没少做实验,毕竟茶叶可都在皇帝手里头。其实这就有点类似后世的酥油茶,只是做法略有不同。 乌倮长舒口气,放下陶碗。 “县君,你这茶砖如何卖?” “额?” 面对众人注视,饶是黑夫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茶砖虽然重,但里面其实有不少水分。而且制作流程也是简化过的,甚至比炒茶成本还低。 采摘下的茶叶先晒,然后再进行破碎。再将破碎的茶叶与水混合,让茶叶充分湿润。接着倒入提前做好的茶砖模具,以重石反复压制。最后将压好的茶砖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如此便可制成。 而且茶叶质量并不好,喝起来是相当的苦。采茶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讲究,就算叶片比较老也是照收不误。 赚钱嘛,不寒碜! 自己喝,那自然是要精益求精。但做买卖不能光做高端产品,特别是卖给塞外胡人,更是讲究个量大管饱。他们压根没喝过茶,不懂好坏。茶叶对胡人而言,更像是蔬果这样的生活必需品。所以品质方面可以差些,但份量必须足。 虽说乌倮有钱,但他不是傻子。况且这茶砖以后还得卖给别人,要是卖价不同,乌倮定会心生不满。况且当着皇帝的面,他要是狮子大张口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黑夫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一斤两百?” “县君做生意实在是太良心了!” 乌倮感动的是热泪盈眶。他可都打听过,说云梦仙茶三百一斤。现在咸阳城都炒到八百钱,而且还是有价无市。虽说这茶砖品质差了些,可他都喝不出来还指望塞外胡人喝出来? 秦始皇面露微笑,满意赞赏。黑夫也算有些分寸,卖茶给胡人可是关系到国策。战争不仅仅只凭刀剑,还有无形的贸易商战。就如昔日管仲以鹿制楚,同样可用。秦国将绢帛金玉交给乌倮,为的就是换取牛羊戎马。此消彼长,对后续北伐便有大利。 自马镫马鞍出现后,便交由各考工室铸造。工匠并不知晓具体作用,只是按要求制造。现已准备有千余套马具,并且由赵高挑选合格的车士在禁苑训练。别的不说,战斗力是噌噌往上涨。骑兵披着甲胄,再搭配铍矛等长兵器冲锋,简直是势如破竹。 只不过,还是缺马! 乌倮此番也提到草原买卖现在不好做,胡人也都精明的很。像牛羊这些,他们倒是不会吝啬。但想要战马,那就难搞了。这两年草原很不太平,匈奴和东胡经常交手。大月氏隔三差五也来凑热闹,战马损耗的就比较多。 另外,他们对绢帛金玉的需求越来越低。特别是黄金美玉,一直都在压价。乌倮如此重视茶叶,就是想着用茶叶代替金玉。茶叶对胡人而言很重要,今后必会成为类似盐巴这样的必需品。这是笔长久买卖,不必担心卖不出去。只要秦国牢牢掌控茶叶,就能借此控制胡人。 “县君大义啊!” “此次也属难得。” 就连素来挑剔的王贲,都忍不住颔首。他们实在是被黑夫坑怕了,云梦完全是有一套自己的货币体系。动不动就是几百钱几百钱,比咸阳还贵。就这黑商不趁机涨价就算好的,现在主动降价至二百一斤,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得。 阿这?! 黑夫挠挠头。 这就是狗大户的魄力咩? 他说的其实是二百钱一块茶砖,也就是相当于百钱一斤。现在他做的就是无本买卖,只需出个工钱。况且质量实在不怎么样,他都不好意思张嘴漫天要价。 想着毕竟关系国策,他若是狮子大张口,那就是不识数了。钱该赚肯定得赚,但关系国祚的钱还是少赚点的好。秦始皇明摆着是有意要促成茶马互市,利用茶叶与胡人交换战马,达到此消彼长的效果。 既然他们都满意,那就两百一斤。 “那倮君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帅!” “额?” 黑夫也是感慨,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啊。他辛苦搞钱,还没人家去趟草原赚的多。买东西都不带讲价的,数百万钱的买卖连眼睛都不眨! 他何时才能这么有钱?! 早知道说三百了! 【ps:过些天玄鸟得回家一趟,毕竟父亲要过六十大寿。然后字数方面可能会缩减到两千字出头,每天四千字这样。大概三天左右,恢复至六千字以上。提前说下,还望各位读者海涵见谅。】 第169章 下邳项缠,天下苦秦久矣! 下邳。 山林草庐内,只听见阵阵怒喝。有一中年身姿挺拔,着粗布短褐,于庭院内舞剑。剑术高超,颇具楚地任侠风范。每次出剑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是暗藏杀机。面前的稻草人一个个接着倒下,可他却还不过瘾。 “子房!不若你我切磋舞剑?” “大铁椎,你去。” “咳咳,还是算了……” 见大铁椎跃跃欲试,项缠顿时认怂。他可是见识过东夷勇士的本事,能使百二十斤重的铁椎。按张良所言,大铁椎是天生神力。并且异于常人,几乎感受不到痛处。两寸长的剑伤鲜血汩汩涌出,大铁椎都无动于衷。 也是靠着大铁椎,张良这些年才能如此潇洒自如。奔走于各郡县,却总能全身而退。面对十余秦卒包围,大铁椎都能将他带出去。如此能力,项缠也是自愧不如。 项缠舞了个剑花,顺势归鞘。望着天空乌云密布,他的心情也是无比沉重。他是项燕幼子,项梁便是他的仲兄。因为自幼被呵护,项缠在下相县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他推崇任侠风气,在当地是赫赫有名的侠首。 再后来,秦国伐楚。 项氏世代为楚将,项燕领命挂帅。项氏族人纷纷披甲征战,连带着诸多任侠都被征召。平日里横行无忌的任侠,在秦国的弓弩战车面前不堪一击。 项燕兵败自刎,大兄阵亡。百余项氏男儿血染沙场,无数任侠埋骨他乡。也是那日项缠才明白,任侠不过是一人敌。他纵为侠首麾下有数百任侠,可上了战场却是毫无用处。平日横向霸道的任侠,面对战车也只能被碾为肉泥! 还好,秦国并未赶尽杀绝。但是却要将项氏迁至关中栎阳,用以监察防范。项梁就被扣押,只得前往栎阳。其余项氏子弟皆做鸟兽散,包括项缠也不例外。 幸亏项燕的名声尚存,项缠咬着牙扛起了项氏大梁。不少人是纷纷前来投奔,他们便藏匿在蕲县,倒也还算安全。 但后来项缠得到消息,说项梁在栎阳杀了人,并且被关在县寺。起因是有人羞辱项梁,刚开始他都忍了。可后来那人得寸进尺侮辱项燕,项梁暴怒下拔剑将此贼诛杀。他是过瘾了,却也被县寺扣押。 项缠打听到消息,蕲县狱掾曹咎与栎阳狱掾司马欣关系极好。他便准备足足百金,求见曹咎帮忙。见其如此懂事,曹咎便帮忙写了封信。后来司马欣便随便找了个死囚,代替项梁而死。但同时,项梁也必须要离开栎阳! 如此好事,项梁自是求之不得。他顺势更名易姓,远遁会稽郡吴县。项梁是没事了,可项缠这边却不安稳。他们藏的好好的,结果却遭人检举。说他们是项燕后人,并且藏匿匪寇。 幸亏曹咎提前通知,所以项缠连夜跑路。可路上还是遇到了秦兵,他们只能被迫拔剑死斗。本来项缠以为是必死无疑,关键时刻还得是张良出手相助。不论谁打秦狗,良定帮帮场子! 于是乎,项缠便跟着张良逃至下邳。同时他也算是功成身退,项氏宗族的事全权都被仲兄项梁接管。在吴县混的风生水起,当地人皆称其为夫子,就连郡守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明面上他是文武双全的夫子,暗地里却密谋策划反秦。他私下用兵法来部署勒令门客和项氏子弟,以此知晓他们的能力。暗中栽培死士九十人,还有人秘密为其铸钱,用来购置甲胄和兵器。 “子房,莫要再看书了!” “怎的?” “你这书有何好看的?” 张良见其作势要强,便将竹简合上,淡淡道:“此书名曰太公兵法,我与你说过乃是出自奇人黄石公,是我圯上受书而得。然此书不可外传,所以……” “太没新意了,我不信。” “……” 项缠撇撇嘴。 当他三岁孺子糊弄? 还圯上受书? 还黄石公? 黑夫三年前就用这招了! 张良略显尴尬,无奈将竹简收好。这本兵书其实是他窃来的,受黑夫启发就想到个圯上受书的故事。没曾想黑夫事迹流传甚广,连项缠都未上当。 “子房如此悠然,莫非忘了国仇家恨?扶秦者,黑也!吾等大势已去,万事休矣!” 轰隆隆…… 霎时间电闪雷鸣。 一滴滴豆大的雨珠落下。 张良淋着雨,缓缓抬起头来。 清澈的眸子,透着浓浓的恨意。 “良从未忘!” “良时刻都想着反秦!” “那还藏在此地作甚?”项缠顺势抽出利剑,怒声道:“子房每日翻阅竹简,可反秦乎?仲兄于吴县经营的甚好,只要吾等举起亡父旗帜,必有诸多豪桀任侠投靠。届时便可攻陷吴县,夺取会稽。切断秦国南征后路,再联合越人击溃李信!” “万万不可!” 张良却是连忙起身握住项缠手腕,他虽体弱多病却是无比用力,甚至令项缠都难以挣脱。 “子房怕死?” “咳咳咳……” 张良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脸色惨白道:“如今时机还未成熟,现在反秦只会招来秦国的血腥镇压。昔日新郑反秦,满城皆赤,吾弟便死于秦狗手中。项梁苦心经营,方在吴县立足,绝不能冲动冒进!” “你……唉!” 项缠愤愤然的将剑刺向地上。 淋着大雨,脸色铁青。 他多年逃亡,绝非冲动易怒的人。这回失态,纯粹是被黑夫给刺激的。他今日在外打探消息,看到有黔首用着新的农器。看到本该押送至咸阳的刑徒,却充为工隶负责造纸。只要表现出众,便可被赦免为民籍。 他还看见下邳学室弟子,手握三尺木牍下乡担任吏守。本来各乡缺少秦吏,可现在情况却是得到有效缓解。弟子表现出众便可破格提拔为吏,若是表现不行当场除名。 望着如此改变,项缠怕了! 他怕一辈子都看不到希望! “昔日子房曾言,秦国看似强横实则是外强中干。天下苦秦久矣,为转移矛盾,秦国未休养生息而选择南征。不论成败,国力皆会受损。秦失民心那日,吾等便可起事反秦!” “是。” “可现在呢?” “良……” 饶是张良足智多谋,也是语塞。 黑夫的出现,超出他的预料。 如此奇人,他都不敢想。 “子房可知李信如何领兵?” “嗯?” “缠已得到确切消息。”项缠淋着雨,咬牙切齿道:“吾等都知,秦灭百越后必令士卒留戍越地。李信做出变动,是否留戍取决于秦卒。留戍越地加官进爵赐田,免去亲眷罪责。若要迁至越地,由秦国出人出力护送,并且还能免去十二年田赋。若要归乡,则是照常赏赐。” “不必想,此策也是出自黑夫。” “是他,却也是赵政同意的。” 项缠淡淡开口。 他说的赵政,便是始皇帝。 可作为反贼,总得用蔑称。 没称呼吕政,就算给面子了。 “不仅如此。”项缠看着张良,“听说李信率十万大军,越过五岭。月余时间,拓土二百里。但他未曾趁胜深入,反而是后退五十里安营扎寨。采取怀柔之策,派遣使节劝降越人。还将战利品用来激励士伍,下邳就有百将抵达,给士伍家里送去上千钱。昔日铁骨铮铮的楚人任侠,却沦为秦狗。” 项缠红着眼,几乎歇斯底里。 “国仇家恨,缠焉能不急?!” “吾等继续藏匿,便再无机会!” “良……都知道了。” 张良踱步而来,接过项缠佩剑。 剑指南方。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南下,助越抗秦!” 【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70章 指桑骂槐,你了不起你清高! 入夜。 胡亥蹑手蹑脚的朝书房而去。 而后飞起一脚,踹开大门。 “不许动,大秦调查局的!” “……” “……” “……” “咳咳……” 胡亥望着书房内的一票人,也是感到头皮发麻。他本来想给黑夫个惊喜来着,没曾想皇帝等人全都在场。 “见过父亲,先生。” “你刚才是?” “看书看魔怔了。” “你问我调查局算什么东西?” “谁问了?” “你听好,廷尉不敢杀的人我杀,廷尉不敢管的事我管。一句话,管得了的我要管,廷尉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调查局,够不够清楚?” “……” 黑夫也是无奈扶额。 果然,小猪又偷看他的书! “父亲是不知道,调查局里面有天地玄黄四大名捕,还有东南西北中五位高手坐镇,可有意思了!” 胡亥是努力表现。 他是生怕钱被发现。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了秦始皇。自寿宴结束后,赵高便找人借钱去了。据说胡亥把赐给赵高的玉佩收回,还以醉酒驾车为由罚了赵高十几镒黄金。 钱,自然都是给黑夫的。 如此,倒也挺好。 “那老夫便先回去歇息。” “秦公慢走。” …… “呼……幸亏我机智!” “你机智个屁,别藏了。”黑夫期待的搓着手,“你一进屋,我就闻到你身上有股黄金味。” “先生这鼻子比大黄还厉害。” 胡亥说着就要脱裤子。 “等会,你要干什么?” “拿钱啊。” “你藏这里面?!” “嘿嘿,开个玩笑。” “……” 黑夫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 这小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胡亥将行囊放在台案,再将其打开。 望着一块块金饼子,黑夫旋即收下,满意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这么多钱,还算你有些良心。讲道理的说,我可没少被你气,也该给我点补偿!不过,你这就两镒黄金?” 堂堂公子,就两镒黄金? 不可能! “先生莫急。”胡亥笑了起来,“亥是这么想的,把剩下的钱用来和彦参验工术。彦平日待我挺好,我总得报恩。他喜好百工之术,平日花销可不少。” “没事,我给你们保管也一样。” “不一样……” 胡亥缩了缩脖子。 黑夫的义子义女,没少被黑夫以这理由把钱坑走。钱到黑夫手里,那就等同石沉大海,再想拿回来就得有正当理由。 “你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啊,没有没有……”胡亥抬手作揖,“先生的蟠螭灯,吾父很喜欢,亥告退。” 看着胡亥离去,黑夫也是一笑。现在胡亥的确比先前强的多,不管谁说的话他都要再三思量。被他骗,总好过被别人骗。黑夫骗他纯粹是图财,也是让他长点记性。可要被别人骗,保不齐就是自己的小命了。 他将玉佩从中取出,细细观摩。看玉质应当是蓝田美玉,品相也不错。算起来起码也能值两三万钱,得找个合适的怨种抬高价钱卖了。 “黑子可在?” “进来吧。” 扶苏笑呵呵的推门而入。 “此次寿宴,多亏了黑子。” “你先坐。” “额?” “来,喝茶。” “???” 扶苏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镇定自若的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好喝不?” “好喝!” “我下毒了。” “黑子,你……” 黑夫坐在他对面,故作严肃道:“说吧,你是不是还与长公子扶苏认识?” “阿这?” “皇帝寿宴,长公子献上飏灯可是名动关中。可问题是,这飏灯怎的从你这到长公子手里了呢?真相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认识他。” “啊……咳咳,黑子果然聪颖。” 扶苏是稍微松了口气,得亏他技高一筹。都说黑夫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主要还是本公子的演技高超,所以至今未被他识破。 况且,他找的借口就是这。 没曾想,他竟与黑夫想一块去了! “你帮了扶苏,可有赏赐?” “没有……” “这扶苏可太不地道了!”黑夫是不住摇头,继续指桑骂槐道:“你帮他解决寿宴礼物,让他是大出风头,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有。要是扶苏在我面前,我非得给他两巴掌不可。他这么对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黑子,过分了!” “对,他太过分了!” 舒坦! 黑夫顿时是神清气爽。 骗人好玩吧? 这就叫作法自毙,自作自受! 扶苏咬着牙很是不忿,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道:“长公子为君,吾为民。我帮他是理所应当的,就算没有赏赐,但长公子也算是欠了份人情。吾与长公子关系极好,黑子莫要再侮辱他。” “你俩确实是一路人。” 黑夫轻轻摇头,叹息道:“子都,这掏心掏肺的话我就与你说说。我听说长公子在朝中并不受宠,屡屡顶撞皇帝。因为昌平君的缘故,也因此被牵连。另外,他与诸多朝臣关系也不算好。你说的没错,公子为君你为民,可秦国有很多公子。就算要帮,肯定是帮对自己最有利的公子。” “吾并非为了利益。” “你了不起,你清高!” “……” 黑夫竖起大拇指,怒斥道:“你可以不图好处,可朝臣呢?你帮扶苏出尽风头,却无赏赐。这事若让别的朝臣知晓,谁还会支持他?别忘了,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 话都说到这份上,要是扶苏还不懂事那他就只能调头支持胡亥了。其实对他而言,若是想当个权臣实现心中抱负,支持胡亥反倒更为合适。 原因很简单,胡亥上位后虽然大开杀戒,但他对赵高那可是百依百顺。赵高说陛下你还年轻,朝堂里面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你与公卿直接在秦廷决断事情,万一做错了事岂不是暴露自己的短处? 胡亥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便居住在宫中不见公卿,然后与赵高共同决断政务。这种操作,没二十年脑血栓绝对干不出来。 所以,赵高做得他做不得? 扶苏沉默不语。 望着食案上的黄金,若有所思。 “子都,我就问你一句。” “什么?” “长公子想不想当皇帝?” “你……想造反?” “我想搞钱!” “……” 扶苏望着坚定的黑夫,再次沉默。 【两更送上,默默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71章 野心,县君是看不起乌某吗? “自是想的。” “那不就结了?” 黑夫理所当然的坐下。 权力啊……谁都想要。 纵是扶苏,也不例外。 关于继承人这事后世都快吵翻了,按太史公的说法,继承人是扶苏,胡亥是篡位上去的。可后来又出土个《赵正书》,指出胡亥是钦定的继承人。这俩成书时间相近又都是孤例,就难分真假。 真假其实并不重要,毕竟胡亥上位落个二世而亡的结局。扶苏再不济,总不能比胡亥败的还快吧?历史上有太多的意难平,这让穿越才有了意义。 “你也是秦公之子,可小猪比你来事的多咧。我给小猪捯饬出个蟠螭灯,他好歹带回来黄金美玉。我给你做飏灯,你就过来道个谢。也难怪你与长公子同槽而食,简直是一路货色。” “我……” 扶苏也是语塞。 这回的确是他考虑不周。 “继承人,最终必然是皇帝决定。”黑夫乘胜追击,继续道:“今时不同往日,挑选继承人,看的不仅仅是文韬武略,还包括能否压得住三公九卿。长公子多次直言劝谏,怕是没几人想不开支持他。” “的确。” 继承人本质还是各方博弈,就如昔日昭王。宣太后想立公子芾,惠文后想立公子壮。最后还得是天使投资人赵武灵王出面,非要立还是质子的昭王上位。然后大魔王后续就整了个长平之战…… 现在秦国兼并天下与先前皆有不同,很多事其实都在摸索。就说立太子这事,至今都还没影。或许是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亦或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你既支持扶苏,也得劝劝他。” “子都受教。” 扶苏抬手示意。 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懂和做,这是两码事。他不喜以利用人,因为利尽则散。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黑夫今日之言,却将很多人伪善的面具撕下。秦廷之上,无非权与利。真正为国为民的,少之又少。但他们同样有着私心,想着借此往上爬,他们的宗亲也能跟着沾光。包括很多儒生说的好听,无非还是想要宣扬儒家理念,借此增加话语权。 那些博士会帮他,也是无奈之举。别的公子瞧不上他们,更信奉法家之言。而他因为昌平君的缘故失宠,虽然顶着长公子的名头,可至今都没被立为太子。 “成,那这些就交给你了。” “啊?” 扶苏望着堆积如山的文书,被秀的是头皮发麻,合着他离开这段时间,所有政务全都积压在这? “正所谓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黑子身为县令,怎能如此怠政?如此治县,必不久长。若让御史知晓,必会弹劾你!” “萧君已处理好文书。” “那这些是?” “私活。”黑夫两手摊开,无奈道:“比如说茶树茶坊,还有庸耕者安置房。特别是棋圣争霸赛遇到些问题,你可都得处理好咯。” “这……” “年轻人不要挑三拣四的,这些活看似简单却要深入基层。等你处理的多了,也会有所感悟。很多政策看似挺好,可实际上推行却有各种麻烦。” 黑夫则是继续发扬pua精神,也算变相的提醒。他是从基层一路上来的,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有时少些理想派,多点实干家其实会更好。 “某都明白了。” 扶苏起身抬手。 看来,今晚又将是不眠之夜。 …… …… “快来,都尝尝这酪浆茶。此次可是乌某亲自烹煮。素闻县君喜好美食,可要给些意见。” “好说好说。” 乌倮将满满一釜酪浆茶端了上来,整体呈淡黄色,能闻到股浓郁的奶茶香味,上面还飘着些许碎茶叶。 “挺好。” 黑夫端起陶碗,一饮而尽。虽说有些奶腥味,但还算可以接受。毕竟是当天产出,真正的纯天然零添加。他前世并没有喝过酥油茶,只是有所耳闻。乌倮所做明显是简易版本,更像是奶茶。只不过不是甜口的,而是咸口。 他记得后世喝茶,其实也叫吃茶。还会往茶汤里面加上葱、姜、枣、茱萸……等香料,然后熬煮成粥。乌倮这种就与之类似,像黑夫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的。 “要是放点糖,可能更好。” “还是加盐好喝。” “我觉得什么都不加才好喝。” “不,还是加糖好!” 胡亥撇着嘴,他可是坚定不移的甜党。先前在云梦的时候,他就经常能喝到豆浆。他就学妴往里面加些柘糖,就是当做饮品都绰绰有余。 “草原糖比黄金贵……” 乌倮忍不住开口。 不光草原,就是在秦国也是如此。诗经有云: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正所谓甘之若饴,饴糖可是真正的奢侈品。别说寻常黔首,就是闾右富户都难常食。黔首想吃糖,那就得冒着性命危险去采摘蜂蜜。 莫要说古代,就是在八九十年代也是如此。很多人想吃糖,就只能等到过年。后世尚且如此,更遑论是秦朝了。 听乌倮这么说,黑夫则是双眼冒光。 对啊! 他光顾着卖茶了,还有糖呢! 现在不光云梦有糖坊,包括洞庭郡同样也有。并且还派遣有庸耕者,负责种植甘蔗。柘糖的价值摆在这,其实很多人都消费不起。想卖出去要么降价,要么就只能烂在手里。随着产能提升,要想继续捞钱就必须得开拓销路。 秦国谁最有钱? 草原狗大户乌倮是也! 不怕你价高,就怕你没货。 “倮君,其实我这还有糖。” “有多少?” “每年出糖百石吧。” 黑夫给出的数字还是比较保守的,实际上只要乌倮有需要,随时可以大规模种植提高产量。熬糖制糖并无多少难度,特别是水碓出现后能省不少力。 “百石?!” 乌倮顿时是拍案而起。 “某全要了!” “额,不好吧?” “县君是看不起乌某吗?” “我是说,自个也得留点啊。” 秦始皇在旁难得轻笑。 看来,乌倮并未来错地方。他们俩也是臭味相投,估摸着等乌倮离开泾阳也快破产了。 “饴糖呢?” “是柘糖。” “柘糖?” “去,给倮君拿上块。” 黑夫憨厚的笑着,心里则在盘算着买卖。乌倮是好不容易来泾阳,要是不把他榨干简直对不起自个。他现在虽是泾阳县令,可云梦好歹是他的根,有好买卖肯定得照顾云梦宗亲。 “倮君莫急,其实我这还有不少好东西。” “哦?” 【今天父亲过寿,所以慢了些。待会还有一章,还望各位大佬见谅】 第172章 柘糖,痛并快乐着 乌倮走在县城,握着根柘糖,时不时便来上口。这可比饴糖还要香,关键是产量稳定。糖在草原可是顶级奢侈品,很多小君长都吃不起。糖比黄金贵,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原因? 这年头要制糖,就只有两种法子。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搞蜂蜜,但很危险。因为没有人工养殖,全靠大自然的恩赐。就算是不怕死的老农,都不敢保证能搞到多少。 还有种就是饴糖,其实就是以粮食为原料熬制。可秦国因为粮食短缺,甚至是禁止黔首私自酿酒,想要饮酒都只能趁着祭祀和节日。 所以,饴糖自然就更短缺。 秦国尚且如此,何况胡人? 柘糖则不同,是黑夫耗费三年时间精心培育而成,出糖量比先前要高的多。和后世肯定没法比,但也足以熬制成红糖。除去挖坟,黑夫赚的第一桶金就是柘糖。 “县君一定要卖给乌某。” “每斤柘糖,五百钱如何?” “咳咳咳……” “六百,六百钱如何?!” 乌倮细细品味着柘糖的香味,也是流连忘返。难怪皇帝将黑夫比作乌鸟,将其视作秦国祥瑞。这等不世出的奇才,对秦国而言就是场及时雨。本来他还在发愁,毕竟胡人对金玉绢帛的需求在降低,价钱每年都往下压。 黑夫的出现,彻底扭转这一颓势。他要把草原都变成穷鬼,通过贸易的方式掠夺胡人的牛羊戎马。不论是茶叶还是柘糖,都是胡人最迫切需要的生活必需品。以后便攻守易型了,胡人得求着他们贸易! “倮君可知柘糖有多难得?” “多难?” “二百斤甘柘,方能出一斤糖。一亩地约莫能出四千斤甘柘,得种八个月左右。也就是说辛苦一年,一亩地只能出二十斤柘糖。这其实都算是好的,若是遇到虫害病害便会锐减。而且制糖需要伐薪煮汤,这都离不开人。再从云梦运至泾阳,沿路耗费的人力财力可曾算过?” 黑夫记得后世十五斤左右的糖柘,大概就能出一斤红糖,亩产也远远高于现在。可秦朝没这么先进,甘柘含糖量极低,就只能靠数量堆。再从云梦运至泾阳,得有两千多里路。正常运送,一来一回怕是能耗费半年的时间。 这钱怎么算? “那县君说个数。” “千钱一斤。” “没问题!” 靠,还是说少了! 这乌倮是真有钱……就按每年百石的产量来算,一石120斤,一斤千钱,每年就是1200万钱! 大兄,惊……咱们发财了! 秦始皇眉头紧蹙,饶是他都吃了惊。柘糖的价值,他是心知肚明。当初他去云梦时,彦曾说每年可得利十万钱。这点钱,他自然没放在心上。可现在仔细想来,怕是没那么简单。很可能是黑夫故意压低产量,没有火力全开,免得谋利太多出风头。 就按黑夫说的数据算,想要保持每年百石的柘糖,只需耕种六百亩甘柘就好。要知道最低级的公士,那都拥有百亩良田。换句话说,只需六个公士就能满足需求。 天杀的黑夫,竟然又藏私! 好好好,现在全抖出来了吧? 本来他对柘糖是不以为意,每年十万钱的利润他并不放在心上。可经过他粗略估算后,黑夫赚的何止千万?! 沿途运输是费钱,可能要多少? 直接找刑徒押送,管饭就成。 如此就必须得干涉了! “咳咳。”黑夫轻轻咳嗽,正色道:“倮君先别急,此事关系重大,待本令上呈内史再说。如此大的利润,倮君总不能独吞吧?” “乌某从未这么想过……” 蒙毅在旁捋着山羊胡,也是相当满意。黑夫倒是有些分寸,还知道要上报,没枉费皇帝这么宠信他。皇帝可以让他赚这么多钱,也可以让他一无所有。只要他懂事识数,皇帝也不会亏待他。 没法子,现在秦国穷的很。南征要钱,各地基建工程要钱。李斯赵亥为了搞钱,甚至想到利用保险,光明正大的加税。从十二税一,变成十税一。若非冯去疾拼死劝阻,只怕已经推行。现在有了茶叶和柘糖,倒是能稍微缓解。若后续顺利,或许就能补上这窟窿。 秦始皇同样很是满意。 这才是他的好秦吏! “每年百石,怕是不太够。” “这百石是我的。” “嗯?” “云梦就这么点产能,很难增加。就算后续洞庭发力,也没多少。倒不如把法子献给国家,通过官营的方式快速增产。巴蜀,越地……其实都很适合种甘柘。” 黑夫既然决心往上爬,就没打算藏私。他希望尽自己所能扶一把大秦,改变秦国的命运。同时利用他的知识,让更多的黔首过的更好。不说吃的多好,起码能填饱肚子。 “如此甚好。” 秦始皇轻轻颔首。 官营自然是最好的,能让国库更为充实。若是比较偏远的地方,也能由当地豪族经营,只不过秦国得收取一大笔费用。 “此地就是天文馆了,里面有坠星。由石生负责,讲解各种星宿历法。入馆参观需要二十钱,还能得到免费占卜。” “有趣。” 秦始皇看着略显简陋的天文馆,也是忍不住一笑。他是万万没想到,黑夫是真能搞起来。看门口排着的队伍,便知道来参观的人还真不少。 “前面则是医馆,还卖药。”黑夫顿了顿,指向前方道:“比如说对治疗外伤有奇效的云梦白药,其实倮君也能买些。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倮君奔走草原,备上些也是好事。” “好好好,买!” 乌倮是双眼冒光。 这同样是好东西啊! “此物不好卖吧?” 扶苏忍不住开口提醒。白药的效果,他是见识过的。当初涉间中箭便是缝合伤口后,再外敷白药治好的。若是让匈奴得到手,那岂不是要麻烦了? “嘿嘿,他们没有方子。”黑夫面露微笑,自信道:“而且,草原上很多药材都没有。就算真让他们知晓方子,也得求助于秦。胡人不是傻子,秦国想要战马肯定是用来打他们的。不拿出让他们心动的好东西,他们就只会卖牛羊。” “县君聪明!” 乌倮是连连点头。 这两年买卖越发的不好做,特别是对胡人而言,戎马就是他们的命。在草原谁要是敢吃健壮的战马,那就是死。他与这些君长做买卖,大部分给的都是牛羊。战马就是有多余的,也绝不会给他。就说这回献上的战马,七成都是出自他自个的草场。 “话说,那白药很有效?” “当然!” “要不,找方士演示番?” 扶苏话音落下,众人皆是面露诧异。 这是不把方士整死不罢休? 不过,这主意甚好!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73章 不死战神卢方士,买买买! 医馆。 卢生躺于木榻,眼角挂着泪珠,浑身瑟瑟发抖,他身上就盖着单薄的葛布。破防了,他是真的破防了。他是万万没想到韩终能如此残忍,简直就不是人! 刚来泾阳,听说韩终曾经也是方士,想着好歹也得看在同出一宗的份上,下手能稍微轻些。可是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就是自己人,下手才更狠…… 除开石生因为懂些星宿数术,被挑中负责天文馆,其余方士每日都得尝毒草。韩终也是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当他们中毒后便将他们当做样板,教导药童再治好他们。如此反复,任谁受得了? 士可杀,不可辱! 卢生昨日上山寻到乌头,他知道此物有毒但还是将其服下。所谓乌头,现在又称为堇,亦或者是毒乌。昔日骊姬受福,乃置鸩于酒,置堇于肉。有剧毒,服之辄死。 当然,乌头也可入药。卢生好歹也是出自名门,自然是心知肚明。这玩意儿甚至能治难言之隐,比如不举或者量少。但他现在只求一死,省的遭受韩终折磨。 为啥不用剑? 首先他们是刑徒,不会让他们接触利器。就算侥幸得到,卢生也没抹脖子的决心。上回有方士给自己一剑,却把韩终乐得合不拢嘴。亲自上阵操刀,还带诸多药童徒弟围观记录。 那日,他们这些方士都在场。 他们看着残忍的韩终,以针线一层层的缝合伤口。露出来的肠子,韩终是无动于衷的将其塞回去。期间他们只能听到凄厉的惨嚎,待都结束后,韩终才说忘记给对方灌麻沸散…… 真的是忘记吗? 血腥的场面,令他们胆寒。 这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韩终还告诉他们,他老早就想研究人的五脏六腑了。如果他们非要自杀也不碍事,反正他会先出手救。救的活最好,救不好就研究他们的尸体。不光他研究,以后他的徒子徒孙都会研究。 就这几句话,几乎是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卢生是鼓足勇气,想着服乌头而死。没曾想又被药童救了回来,还帮他们完成了药方。以后若有人误食乌头,便有了活命的希望。 “韩生!” “见过县君。” “不是,这些方士就全都躺了?” 黑夫环视半圈,人都麻了。韩终是真够狠的,杀人不见血啊。这么多方士,全都躺了。按这速度,估摸着再有半个多月,这些人怕是都得入土…… “额?” 秦始皇略显惊喜,看来扶苏谏言倒挺合适。这些方士也算死得其所,为医家的发展立下功劳。看着一个个虚弱的模样,秦始皇则长舒口恶气。这些方士骗了他数年,就该生不如死,他最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 方士们也都瞧见了皇帝和扶苏,但是无人敢跳出来。韩终能让他们生不如死,皇帝就可以让他们死不如生。他们的妻儿老小宗亲,全都在皇帝手上。皇帝很记仇,他少时质于邯郸备受欺辱。灭赵后他亲至邯郸,将那些仇人全部活埋坑杀。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韩终见医书进展神速自是相当开心。面对黑夫的疑惑,韩终却是满不在乎,笑呵呵道:“县君不必担心,有我在他们就死不了,他们中了毒就刚好给我试药。还别说,我配的解药还挺有效,他们竟然都还活着!” “……” “……” 望着滔滔不绝的韩终,黑夫是连忙抬手叫停,“白药还有吗?” “多的很。” “拿瓶我试试。” “县君稍等。” 韩终旋即挥手,便让药童去取药,结果是连带着他的药箱都被带来。这里面是有着诸多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白药还是毒药。 “你知道哪瓶是白药?” “我闻闻便知道。” 韩终揭开木塞,一一轻嗅。 “不对,这是毒药。” “唔,这瓶也是。” “怪了,怎么这瓶也是。” 乌倮面露诧异。 他在路上可都听黑夫说了,说韩终医术精湛,且心系黎庶。医者仁心,为国为民。因为救过很多人的缘故,所以云梦人送妙手仁医的称号,而且都说他是扁鹊再世。 现在……滤镜彻底碎了。 这是医师,还是毒师? 正经医师能有这么多毒药? “唔,终于是找到了!” 韩终扬起抹微笑,自药箱中取出陶罐。这里面的药粉估摸着得有两斤重,沉甸甸的。白药是经过他的多次改良,药效其实比先前还要降低了些。但胜在就地取材,物美价廉。而且药效就是再差,也绝对比草木灰要强的多。 “那要如何试?” “这就有现成的。”韩终抽出匕首,阴恻恻的看向卢生,认真道:“倮君尽管说,要多少寸的伤口就多少寸。要我砍哪里,我就砍哪里!” “???” 卢生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他就要挨刀了? “挺好,就他吧。” “那开个三尺长的口子?” “三尺?你是想要他的命?” “三寸吧,三寸挺好。” “要多深?” “你看着办。” 韩终来至卢生面前,认真道:“你可要悠着点,我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若是乱动,伤口只会更深。” “啊!!!” 卢生发出凄厉的惨嚎,他的胳膊就被划出道三寸长的伤口,下手是相当精准。韩终顺势抹上白药,再以麻布包上。动作是相当麻利,快到乌倮都没瞧清楚。开玩笑,这可是献祭上万鼠鼠练出来的本事! “韩君,不太对劲。” “怎么?” “怎么会有些痒?” “等会……”韩终端起陶罐仔细嗅了嗅,“咳咳,不好意思拿错了。你忍着点,我再重新给你换。” “???” “嗷——” 凄厉的惨嚎声再次响起。 “韩生,你连药都能认错?”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咳咳咳!” 韩终笑呵呵的也不回答,只是平静的帮着换药,同时淡然道:“你既然敢服剧毒,连死都不怕,这点小伤算什么?放心,刚才是以漆树皮和汁液炼制而成。只会让你发痒,不会要你的命。这才是白药,能治疗外伤。” “……” 乌倮咽了口唾沫。 这人……真的是医师吗? 黑夫则是满脸无奈,韩终明显是要借此事立威。别看韩终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但这家伙骨子里是有种科学狂人的偏执。卢生等人好好做事,韩终也不会如何。可要是敢和他耍心眼,耽误他着书立传名垂青史,那他整人的手段可比黑夫还要多。关键他还精通医术,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重新包扎后,韩终方转过身来。 “七日内,基本就能愈合。” “竟有如此奇效?” 乌倮满脸欣喜。 好东西,这可是好东西啊! “这白药如何卖?” “一副药五……五十钱!” 韩终注意到黑夫疯狂眨眼,于是乎连忙翻了十倍。韩终现在是县寺聘用的医师,也是吃公粮的。平日给人问诊都是免费的,若是家境贫寒连药钱都不用掏,全都由县寺出资。为节约开支,韩终才多次改良白药。所用药材说是随处可见都不过分,所以成本很低。就算卖五钱,其实都有的赚…… 但既是乌倮,自然不一样。 “五十钱?” “倮君别急,价钱好商量!” “如此神药,怎能不急?” “先给乌某来一百石的!” 这就是草原狗大户的魄力吗? 黑夫咽了口唾沫。 至于这价钱,其实就以现在的物价而言算是便宜的了。一副白药,差不多得有三两重。很多金疮药还没这药效,价钱却比这还要贵。据黑夫所知,有些金疮药还用到了龙骨。所谓龙骨并非是那腾云驾雾的龙,其实说的是大型哺乳的化石。 所以,白药这价钱真不算贵。 问题在于,他是头次见到有人用石来买药啊! 第174章 黑者水德也,老夫恭喜你发财了! 三日后。 叶腾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他这内史是真的没法干,现在每日只需围着泾阳转就行。时隔不到一旬,他就再次来至泾阳。 黑夫哪是他的下属? 他是黑夫的下属! 吐槽归吐槽,这事他却必须得出面。不单单是他,连带着赵亥也都被惊动。对,就是现在捧着竹简傻乐的赵亥。 黑夫不愧是祥瑞乌鸟! 他来泾阳后,就帮秦国搞钱! 简直就是财神爷! 虽然还未见到黑夫,却依旧是乐得合不拢嘴。秦国现在穷的是叮当响,逼的他都想出用保险增加田税这种邪路子。实在是没办法,各地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皇帝还想根据马镫马鞍,训练出三万骑兵用以将来北伐。 是啊,他还想训练十万骑兵呢! 问题是,钱呢? 赵高亲自试过后,便给出了大概花销。战马训练消耗大,光吃麦草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搭配豆饼麦子米糠……对了,还得算上安邑池盐。马镫马鞍就不提了,战马还得要有马胄吧? 像这年头的马胄都是皮甲,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用。毕竟骑兵并非主流,战场主力还是战车。若是给战马披上皮甲,亦或者是铜甲铁甲,那么成本又得飙升! 说完马的,那还有骑兵。骑兵每日高强度训练,开销也不小。甲胄这种就不提了,所用兵器也比步卒多。首先就是强弓,这肯定是必不可少,配十支箭不算过分吧?然后就是长兵器,能方便骑兵在战马上使用。比如说矛亦或者是铍,或者是稍作改良。然后还得有近战兵器,刀、剑、鋋、殳……总得挑个趁手利于劈砍的短兵。 就不算操练损耗的,单单是三万甲骑的装备都将会是个天文数字。举秦国之力当然能搞出来,可这笔支出也将彻底掏空国库。后续南征和各种基建,都很可能因此耽搁。 穷兵黩武啊! 这段时间,赵亥天天是愁眉苦脸的。也就皇帝寿宴回了波血,乌倮、巴氏、卓氏……这些豪族都很识趣的献上厚礼。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想支撑起皇帝的野心,那就需要笔天文数字。 还好,黑夫及时站了出来。 听说和乌倮签了好几个大单。 乌倮也是相当的阔绰,各种买买买。茶叶每斤二百钱,有多少要多少。还有南郡柘糖,千钱一斤,单单是云梦每年便可产糖百石。另外就是白药,三两就得要五十钱! 论搞钱,还得看黑夫的啊! 按乌倮所言,有了这些好东西他有把握往更深处的地方去。特别是茶叶,有多少他要多少。只要给他三年时间,他就有把握将茶叶销售至草原各地。各个部落都会彻底爱上茶叶,从今往后离不开它。这不是一次性买卖,以后每年都可以运送大量的茶叶至塞外。 这里面的利润,无法估量! 赵亥面露微笑,感慨道:“难怪陛下如此重视黑夫,甚至愿意是屈尊降纡。将其比作乌鸟,也是合理。昔日有赤乌衔珪,故有周兴。秦得黑夫,必能岁岁不休。” 如此盛赞,足以看出他对黑夫的认可。他望着叶腾,笑着道:“说起来他如此有才能,并且也已及冠,为何还未娶妻生子?” “他有几十个子女。” “这……这么多?!” “都是他收养的。” “额?”赵亥费解的挠着头,“莫非,他也有龙阳之好?” “这倒没有。”叶腾拂袖挥手,淡淡道:“腾也只是听人提及,说是昔日上战场时,有乡党僚友因他而死。他心生愧疚,将自己视作不祥之人。虽然未曾娶妻,却有着诸多义子义女,如此倒也挺好。” “然也,待其想通便好。” 赵亥也没再强求。 这么多义子义女,难怪黑夫要搞钱。一步步走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很多人都说黑夫贪财,可却没那么简单。他知道什么该贪,什么不该碰。就好比茶叶柘糖和白药的利润实在是惊人,他便没有藏私,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黑夫倒也算是忠君爱国,总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君分忧。如此智臣,今后定是前途无量。 “话说,黑夫真的是漆黑如墨?” “夸张了些。”叶腾无奈拂袖,淡然道:“他出自士伍,自幼务农。风吹日晒的,也就比常人稍微黑些。在吾等世禄公卿面前,自然显得是很黑。可在黔首面前,其实也还好……” 这就叫勋贵皆白我独黑! 如此,能不显得黑吗? “哈哈哈!” 赵亥是爽朗大笑,淡淡道:“上推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故秦为水德。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黑夫黑夫,倒也是符合五德之说!”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扶秦者,黑也! 这句话,绝非是戏言! …… …… 云宅。 黑夫吃着糕点,时不时看向秦始皇。因为是朝食,所以吃的就比较简单。简单的米糕,搭配上热粥配咸鸭蛋,他就能吃上一大碗。 “县君为何一直看某?” “想向秦公打听个人。” “谁?” “还是算了,不太合适。” 秦始皇放下箸,更是好奇。 有意思,还懂得吊他胃口? “县君直言便是。” “算了算了,吃饭。” “……” “咳咳!” 蒙毅是轻咳提醒黑夫。 “好吧,秦公可别告诉他人。” “放心。” “左丞相师弟,昔日的御史张苍。” “嗯?” 秦始皇只是略微皱眉,很快便又舒展开来,脸上甚至还挂着抹微笑,淡淡道:“县君怎会突然提到他?莫非,县君知晓此人下落,又要为秦立功?” “这倒没有。” “那提他作甚?” “就是听说他的事迹,很是赞叹。” “他……的确是个能人。”即便是蒙毅都忍不住颔首,感慨道:“张苍为荀子高徒,左丞相李斯的师弟。精通稷下九流,尤善律历数术。他最好读书,无书不观无书不通。” “义兄还真了解啊……” “咳咳,老夫昔日也是御史。” “哦,所以还是同僚咯?” “这是自然。” 秦始皇则打量着黑夫,他不明白,为何突然提及张苍。正准备追问时,就听见门外传来叶腾的声音。 “黑夫!” “老夫恭喜你发财了!” 第175章 收泰半之赋,秦法! “呦,内史!” “嗯?” “下吏,见过内史。”黑夫也是起身作揖,而后看向旁边的委貌冠老者,也是了然抬手:“这位英武不凡一身贵气的,定是建成侯。久闻素闻君侯大名,昔日曾追随武安君出征长平,一箭射杀赵括,勇冠三军。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关于赵亥,史书记载的并不多。只知道受封为伦侯建成侯,并且还能跟着始皇帝东巡。实际上他是四朝老臣,自昭王起便已为将。若非身体扛不住,他兴许也能混个彻侯。 这些年来退居幕后,在内辅佐朝政出谋划策。自顿若告老归乡后,便接任少府。在咸阳城是出了名的属吏杀手,平均三个月就要送属吏进廷尉狱。他能力肯定是算不上最顶尖的,但胜在踏实勤勉。再加上秦国宗室这层身份,地位就不会差哪去。 “果然是能言善道,还很黑。” “……” 赵亥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头戴委貌冠,腰间挂玉。虽说只着黑色深衣,但举手投足依旧是透着股贵气。他打量着黑夫,赞许道:“老夫对你也是很感兴趣。知道你精通商工之术,屡屡为秦立下大功。吾秦为水德故尚黑,而你又属黑。故陛下将你比作乌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短短半年余,便已提拔为县令。” “都是内史喜君栽培的好。” “哈哈哈!”赵亥爽朗的笑着,注视着黑夫道:“听乌倮说,他可是与你谈了不少买卖。黑夫,老夫也得恭喜你发财了!” “咳咳,穷的都快要饭了……” “是吗?”赵亥眯着双眼,淡淡道:“老夫可听说,你在泾阳赚的是盆满钵满。以飏灯伪作坠星,借此办天文馆。又将山荼更为私有,公器私用。还以墨玉伪为坠星碎片,大肆兜售。过几日便是棋圣争霸赛,报名者有数千人!” “咳咳,全靠诸君捧场。” 他发现这些勋贵就喜欢来这套。 先吓唬他,然后再说赏赐的事。 叶腾,王翦乃至赵亥,都好此术。 不过,这套确实挺好用。 叶腾手握帛书走上前来,轻声道:“幸好,你还算有些分寸。这些事既然主动献上,上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的私产依旧是你的,但今后都得如你所言上税。茶叶、柘糖和白药,皆收泰半之赋!” 何谓泰半之赋? 三分取其二也! 看来,秦国真的缺钱了! 泰半之赋,的确是高了些。但这就是秦国,为满足耕战强国,就得打压商贾。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则商贾少。故重关市之赋,则农恶商。 如此高税,甚至是高于酒。但这其实也是必然的,毕竟这玩意儿可都是暴利。想想后世的烟草税,也就懂了。没全都没收充公为官营,还让他继续经营,就算是待他不薄了。真要追责,先罚他个公器私用官商勾结再说。 古代经常搞重农抑商这套,原因很多。但有一条,那就是商税不如农税好收。要收田赋,只需派斗食小吏在秋收验收便可。而商税则太过零散,还不如官营来的简单粗暴。 这可不是黑夫想当然的,而是管仲就这么干的。齐桓公说我要收房屋税,管仲你怎么看? 管仲曰:这等于让人拆屋。 我要收树木税呢? 管仲曰:这是让人砍伐幼树。 我要征收牲畜税呢? 管仲曰:这是让人杀死幼畜。 那我要收口钱呢? 管仲曰:这是让人不生孩子。 那寡人如何强国?! 管仲曰:唯官山海为可耳。 于是乎,管仲就给齐桓公算了笔账。直接征收口钱,每月不过三千万,还会闹得民怨沸腾。但盐是生活必需品,不论男女老幼都离不开。只需将盐的价格提高半钱,那齐国每月便可得利六千万,是口钱的两倍! 秦国盐铁同样是官营,偏远地区则采取包商制。就比如临邛卓氏,巴郡巴氏……皆是如此。卓氏在临邛开山采石,炼铁冶铜,但他们每年需要缴纳一大笔费用,就有点类似于是承包商给钱。 茶叶、柘糖、白药这三样东西,皇帝的打算都是官营,直接垄断暴利。至于偏远地区的,依旧采取包商制拉拢豪强,借此也能让秦国更容易掌控各地。 这些豪强宗族可都是地头蛇,动辄就是数百人的大宗,还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若不让他们吃饱,他们便会阳奉阴违,暗地里各种使绊子。郡县长吏都是秦人,没有豪强相佐,想治理当地是难上加难。 秦国吃肉,自然得给他们喝点汤。 黑夫则不同,只需交泰半之赋便可。看似很多,可相较于繁琐的关市之赋而言,两者其实差不了太多。所谓关税,那就是过城过关根据货物交的钱。至于市赋,便是在关市卖东西后交的。 如此恩宠,已是相当不易。 “下吏,拜谢皇恩!” 黑夫面南作揖。 秦始皇捋着胡须,轻轻颔首。也算是黑夫知道进退,没有让他失望。其实不论收一半还是泰半之赋,都无多少区别。只要黑夫好好为秦效力,就是给他座金山又何妨? 叶腾依旧板着脸,淡淡道:“你所作天文馆,陛下也很上心。现在就只有颗坠星,还是少了些。再过几日,太史令便会给你送些货真价实的坠星。” “陛下费心了。” “为何没别的赏赐了?” 扶苏这时忍不住跳出来询问。 他现在是真的将黑夫视作知己,对黑夫是无比尊敬。他同样是精于律法,知道皇帝最常说的便是: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秦能富强,就是因为赏罚分明。所以士不畏死敢于冲锋陷阵,各国谋士也都愿意入秦。 就说柘糖买卖,黑夫其实完全能藏着。毕竟柘糖买卖是他姑姊负责,他大可说这事他不知情。像这种能传承数代的吃饭本事,就算皇帝问询都未必能知道答案。 还有就是白药,这可是韩终经过多次试验苦心钻研出来的。黑夫完全可以说与他无关,韩终若是不想拿出来,谁能逼他?惹毛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当场自杀,那秦国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很多人都管这叫什么敝帚自珍,可真要轮到自己怕是藏的比谁都严实。即便是在后世都有各种专利权,更遑论是在秦朝。很多工匠的手艺都是代代相传,靠着这门手艺就能过的很好。别人学会了,也就意味着手艺不值钱了。 好比柘糖,黑夫赚的是盆满钵满。可秦国若是官营,随着产量的提升,势必会导致降价,这就相当于是损害了黑夫的利益。黑夫忠心耿耿,为秦国甘愿献上这些珍贵的技术,要是不给赏赐可太说不过去了。 “欸,子都莫要胡言。”黑夫却是满不在乎的拂袖,认真道:“吾既为秦吏,乃食秦禄,自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况且,上也破格允许我经营,只是收取泰半之赋而已。” “……” 别舔了,那里脏。 扶苏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帮黑夫争取权益据理力争,却没想到黑夫竟然还不要?! 话说,你人设出问题了啊! 叶腾狐疑的打量着黑夫。 这小子思想觉悟这么高? 不对劲! “你这样的人,竟不要?” “叶公这就误会了。”黑夫神情笃定,认真道:“吾虽然读的书少,却也知道精忠报国这四个字。为国效力,乃是本分。或许诸位昨日看错了我黑夫,然后今日又看错了,可是我依然是我。” “哦,那就不给了。” “别啊!” 黑夫顿时抱拳求饶。 他就想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 没曾想,竟然真的有赏赐?! “泾阳县令,听诏!” “黑夫,听诏!” 第176章 免死金牌,十二级左更!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泾阳县令云黑夫为秦离宫,献茶砖、柘糖、白药。卿忧国忧民未曾藏私,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故进爵一级,为左更,赐黄玉冠。赏百金,赐田牛二十。另赐蓝田玉璧,以彰卿功。凡持璧,非反者皆免其罪!” 我抄?! 免死金牌? 丹书铁券?! 黑夫也是面露诧异。 秦朝就有这玩意儿了?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接下帛书。现在关中麻纸已经相当普及,很多公文都开始以纸替代。但是皇帝下发的诏书,肯定还是得以绢帛而书,如此方能彰显逼格。 赵亥是亲自为黑夫佩冠,这回佩戴的是黄玉冠,肯定要比墨玉冠更为显眼些。造型依旧是简单大方,特别是玉冠后方还刻有云纹,制作工艺也是相当精湛。 左更为第十二级爵位,白起就曾是左更,然后率领秦军大破魏韩24万联军,一战而成名。不过所持还是一尺二寸的墨玉圭,只是更换为黄玉冠。得进爵为中更后,方可执黄玉圭。 秦始皇在旁是笑而不语,见黑夫受宠若惊的模样,也是相当满意。总算是没辜负朕的心意,能免罪的玉璧可是头一遭! 赏赐玉璧玉环玉佩……这些其实很多,但是从来没有免罪这说。首先秦国官爵一体,爵位本就可以免罪。在秦国可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说,因为律法写的明明白白,高爵之人就是享有特权。 比如说同样犯下群盗罪,拥有上造以上爵位的可以削爵赎为鬼薪。若是没有爵位的,那就得斩左趾。商君更是直接明着说:爵自二级以上,有刑罪则贬,爵自一级以下,有刑罪则已。 在秦国混,有爵位的就是爽。不光能自己抵罪,还可以给亲人赎罪。秦国有着专门的赎刑,主要就是围绕着爵位。所谓的法不阿贵,只能说是太过理想化。为了激励秦人上战场,就只能不断抬高爵位。换句话说,其实爵位就是免死金牌。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太过分。就如商鞅还是高爵,可因为谋逆还是落个五等分的下场,遂灭商君之家。最后还留下句:莫如商鞅反者! 黑夫捧着玉璧,也是惊叹,少府的玉匠水平是真的高。玉璧周遭都刻有云纹,中间则是栩栩如生的乌鸟……欸,为啥不是玄鸟? 还真是怪了! 难道说,皇帝知道乃公有意要保张苍?毕竟是亲口说的通缉犯,现在突然要赦免,就相当于是打自己脸。所以提前赐给我玉璧,借我之手赦免张苍? 不愧是皇帝啊! 高,实在是高! 只不过……皇帝啥时候知晓的? 难道那晚与陈平谈话,被听到了? 黑夫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满脸疑惑,秦始皇也是不明所以。黑夫的心机城府很深,饶是他阅人无数也难看清他的心思。主要这小子从不按常理做事,就算是换个皇帝来也看不准。 他会赐免罪玉璧,其实也是被烦的。就弹劾黑夫的文书,堆起来能比黑夫还高。主要还是说他身为县令,不务正业。又说他官商勾结,插足商事。还有的是说黑夫卖假货,说好是坠星做的饰品,回去后发现其实就是墨玉! 黑夫来泾阳前,其实秦始皇已经预料到会有御史弹劾他。只是他没想到,黑夫这一个月的功夫能得罪这么多人。他搞得使黔首自实田,侵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当地豪族在朝中也有关系,有些匿田其实就是孝敬他们的,结果现在全部充公。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黑夫又整顿当地商业,将部分经营权直接收回。就比如说酒肆,其实便是杨氏产业,现在却被黑夫收回交给萧氏。客舍则是从冯氏手里,转交给了曹氏。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不弹劾黑夫,以后日子怎么过? 钱倒是小事,有损颜面啊! 区区县令,就敢骑他们头上? 没上门兴师问罪,便算客气的。 秦始皇也是懒得一一批复,毕竟黑夫以后闯的祸只会更多。他对黑夫昔日所说的试点相当感兴趣,也准备将泾阳打造为试点。可一直被弹劾也不是回事,所以他就想到借助黑夫此次立功得爵赐其玉璧,并且还能够免其罪一次, 其实作用压根没多少,主要还是间接表明态度,省的这些御史廷臣天天弹劾。这玉璧他能给黑夫,那他就能收回。就算没有玉璧,他照样能让赵高免去死罪并且是官复原职。再加上秦国爵位本就能抵罪,所以这玉璧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主要还是黑夫做事谨慎,他虽然喜欢闯祸却总能钻秦法的空子,不落人把柄。要不然早就被人弹劾,直接拽下来了。把玉璧给黑夫,他总不能没事犯法玩吧? …… “敢问内史。” “嗯?” “这玉璧,保真吗?” “……” 黑夫憨厚的笑着,低声道:“这玩意儿,真的可以免罪吗?” “当然!”赵亥忍不住插嘴,饶是他都眼红,“如此恩宠,自秦立国未有也。纵然是昔日的百里奚、商君、张仪、范雎,亦或者是武成侯……他们可曾有此恩宠?” 好像……真没有! 黑夫现在是彻底懂了,这些人还在他面前演戏。其实说到底都是皇帝的意思,就是要他用这玉璧免去张苍的罪。这一环套一环的,实在是高。要不是他聪明,怕是都无法领悟其中的意思,还傻呵呵的以为这玉璧真的是给他的。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帮着赦免张苍而已。 不过,如此也挺好。 他帮着赦免,张苍就欠了他人情。 以后来至泾阳,给他好好干活! “话说,能给别人免罪吗?” “当然可以。”叶腾理所当然的点头,淡淡道:“不论是你的亲眷,还是乡党僚友都可以。只要不是犯的谋逆大罪,就能免其罪。不过老夫还是劝你留着自己用,你可没少闯祸。若是今后追究,就能用玉璧抵罪,省的还要削去爵位。” 瞧瞧,什么叫老戏骨? 叶腾这演技才叫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就这番谆谆教导,老谋子来了都得震惊一万年。 “我想用其免去张苍的罪。” “谁?!” “左丞相师弟,昔日的御史。” “……” “……” 所有人皆是沉默了。 刚到手,你就要用了?! 而且,还是皇帝指名道姓要抓的通缉犯? 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更送上,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恢复成两更6000字以上~继续求求五星好评和免费的礼物啦~】 第177章 大秦剧组,跨服聊天 “你……你……” 赵亥指着黑夫,手都在哆嗦。 时不时看向皇帝,也是胆寒。 黑夫是真的不怕死? 张苍是何许人也? 秦国通缉犯! 购求有得张苍者,赏五百金! 皇帝最恨的便是欺瞒背叛,张苍身为秦国御史却可能与高渐离勾结谋刺皇帝。这事至今未有定论,但张苍失职废令这罪是板上钉钉。高渐离用的筑,可都是张苍负责。里面藏了铅块要刺杀皇帝,张苍自然有罪! 其实这事只要查清楚,可能就是削爵抵罪。只要他和刺杀无关,那就只是失职。张苍的能力摆在这,他的师兄又是李斯,象征性的削去两级爵位也就结束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张苍当晚就跑了。靠着程邈相助,他是从云阳而出。他是跑了,程邈却被拿下。关键是他这一跑,就算他真的和这事无关也洗不清了。皇帝生性多疑,素来是一切从严。 因为张苍这事,李斯次日上朝便负荆请罪。当初范雎举荐郑安平和王稽,结果这俩一个投降赵国一个私通诸侯,最后范雎也是因此而遭连坐。张苍同样是李斯举荐的,结果却直接叛逃,那么李斯自当连坐而诛。 还好,皇帝念他这些年有功便未追责,可这事始终是皇帝的一根刺。张苍若是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朕待你不薄,许以御史。 你却联手高渐离,行刺于朕?! 朕最恨的就是背叛! 秦始皇看似是很平静,但心里却是恼怒。难怪黑夫方才突然提及张苍,难不成黑夫与张苍也有勾结? 不对! 黑夫这些年去过什么地方,秦始皇都了如指掌。从他归乡担任亭长开始,就没出过南郡。张苍则原本在稷下学宫求学,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是备受弟子推崇。后来韩非死于云阳,李斯见秦王惋惜,便又举荐了张苍。还说张苍精通稷下九流,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论能力,远在他们之上! 所以,这俩就没有交集。 那么,黑夫为何这么做? 秦始皇望着黑夫,很是费解。 难不成,他会错意了? …… 全都是戏精啊! 黑夫眼神皇帝等人一一掠过。 皇帝依旧从容,努力凹冷静的人设。王贲错愕握剑,这是武将的人设。还有蒙毅则是面带不解,营造出睿智高深。最让他意外的便是赵亥,瞧他这额头上的青筋,还有那哆嗦的手指。虽然没什么台词只是龙套,可就冲这敬业的态度,绝对能拿大秦最佳龙套奖。 再看看叶腾,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就这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日薪没有208个w,黑夫都为他感到不值。如此敬业,实在是不容易。 幸亏他技高一筹,看出他们都在演戏。如果是换个人来,只怕还会被他们耍的团团转。他在云梦可是出了名的以骗神骗鬼为乐,不知多少人被他忽悠的倾家荡产。就他们这点手段,还以为能吓住他? 哼哼,天真! …… …… “这都是你的意思。” “是的!” “你认识张苍?” “听过他的事迹,感到惋惜。” 要说秦汉时期,黑夫曾经最恨的就是张苍。这家伙编撰的《九章算术》,有很多都被做成了奥数题,简直是他的噩梦。当时他就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能穿越,先一剑砍了张苍再说。但现在,他觉得数学还是很有用的…… 渐渐的经过了解后,黑夫才知道张苍有多厉害。这家伙是过目不忘,精通稷下九流。无所不观无所不通,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别看张苍现在是通缉犯,但御史府同样流传着他的传说。 御史府掌天下户口,官吏俸禄,各地粮仓田亩,山川要塞……还有百家藏书,包括秦国律令皆有备份。像很多人都知道秦始皇焚书,实际上焚归焚,但还是留有备份的。这些备份,便在御史府中。 再往后刘邦入关,咸阳城内遍布杀伤劫掠。别人都上赶着抢夺金玉美人,唯独萧何与张苍进入御史府抢夺书册。可惜咸阳的一把火,依旧是将无数典籍彻底焚毁。 很多人都听说过汉承秦律,而这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张苍的功劳。正是因为张苍过目不忘且无书不读,所以像什么律历、度量衡、律法……很多都是他复原的。包括九流十家的很多书籍,同样出自他手。 张苍是个全才,更是精通养生之术。这家伙昭王末期出生,经历秦汉两朝,送走了九位皇帝。他后来老到牙齿都掉光了,他便效仿婴儿吮吸母乳,结果愣是活了百余岁。莫要说古代,就是后世活到百岁都不容易。哪怕用天价药续命的赌王,最终还是定格于98岁。 黑夫自知能力有限,他想的是在有生之年能给秦国铺条路。要实现他的理想抱负,自然需要大批的人才。他收养义子义女,在他们心中埋下颗种子,不出二十年就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他今后若想往上爬,同样得有自己的班底。要与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斗,也要有支持者。他提拔萧何、曹参、章邯、陈平……就是为了给以后铺路。等他们都能手握大权,到时谁还敢冲他龇牙咧嘴的? 此外,秦国的能臣干吏还是不够。或者说,能臣干吏只会嫌少不会嫌多。黑夫便利用穿越者的身份,提前布局。将那些能拉拢的能人,提前招至麾下。他们或许难有后世的成就,也可能会走的比后世更远更远! 那以后野史就得这么写:蒙恬推翻地平说,韩信勇夺新加坡。夏侯驾车踏罗马,曹参先登马其顿。陈平巧施离间计,法老大意失埃及…… 怎么样,野不野?! “你可知他犯下何罪?” 赵亥怒斥打破了黑夫的幻想。 “咳咳,知道。”黑夫无奈抬手,低声道:“他是受高渐离牵连,担心会被罚便逃出咸阳沦为亡人。经廷尉彻查,张苍其实与高渐离并无勾结。有寺人在旁佐证,高渐离所用筑为其自备。张苍未曾核验,当失职之罪。” “可他叛逃,便是不直欺君!” “你懂吗?!” 叶腾都忍不住开口劝阻。 他是早早便将黑夫视作接班人,也相信未来黑夫能将咸阳管理的更好。黑夫有能力会做人擅出奇策,同时还得皇帝宠信。只要他好好做事,未来是大有前途。 但是,有些事是底线。若黑夫仗着宠信肆无忌惮,那么终有一日会触怒皇帝。到那时他就是再有能力,皇帝都会废了他。 “内史放心,下吏都懂!” “你懂个……” 叶腾被气的是肝疼。 黑夫是否误会了什么? 这回怎的如此执拗? 秦始皇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不动声色道:“县君刚得玉璧,便要为罪人张苍赎免。可县君与张苍又无任何交情,那是何原因?” 黑夫做事,必有其缘由。 他也很想知晓,他是为了什么? “因为陛下!” “……” “……” “???” 秦始皇端着陶碗的手抖了下。 他都怀疑是不是没睡好听错了? 因为朕?! 【咳咳,玄鸟有罪,今天事情比较多,所以就继续摸鱼四千字。明日,明日没有六千直播剁手!】 第178章 招商引资,建文明和谐家园 “因为陛下?” “对。” 对他们的演技,黑夫很是佩服。一个个都是能拿国际大奖的老戏骨,但这出戏实在是没啥意思。况且耽误他这么多时间搞钱,简直就是罪过。 “诸君看不明白,可下吏却看懂了。” “你又懂了?” “对!” “……” 望着自信的黑夫,秦始皇也是沉默。他文书都不批了,就想听黑夫在这扯。 “下吏也是斗胆揣测,望君侯内史莫要往心里去。”黑夫神色平静,认真道:“下吏是出了名的奉公守法,一心为秦。况且下吏还有爵位傍身,赐我这免罪玉璧明显就不是给我用的。” 你还奉公守法? 我呸! 就你犯的事,能堆三丈高! “那为何是张苍?” “下吏缺人啊。”黑夫叹息道:“我前些找廷尉丞打探过张苍的事,估摸着就让陛下知道了。张苍有大才,沦为亡人就太浪费了。但皇帝都说要通缉他,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赦免他必会遭人耻笑。所以他就借我献宝,赐我玉璧用以免罪。其实,就是给张苍免的。” 好好好,逻辑闭环了! 就是扶苏都为之一愣。 难道,皇帝真有这打算? 作为长子,他多少还算是对皇帝有些了解。昔日尉缭入秦,皇帝衣服食饮皆与缭同。然缭曰:秦王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假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缭乃遁走,秦王发觉后是坚决劝止。许以国尉之职,始终采用他的计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尉缭的才能。既然能赦免尉缭,或许也能赦免张苍? 实际上,他这就是大错特错! 这两件事看似相当,但性质完全不同。当时的尉缭属于是诸侯来客,乃大梁名仕,并非是秦臣。尉缭不愿为秦效力而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秦王将其诛杀,还会有人来投奔秦国,为秦效力? 可张苍不同,他是御史是秦臣。出了事后便远遁逃走,如此背秦自然令秦始皇无比恼怒。这些年许以五百金,就是要生擒张苍,如此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原来是这样? 秦始皇只觉得有些可笑,搞半天黑夫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从头至尾,他都没这心思。他赐给黑夫玉璧,纯粹是被御史弹劾烦了。通过此法,也算是表明自身态度。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其实际作用。 结果倒好,黑夫会错意了! “荒谬!” “愿闻内史高见。” “上欲赦免,何需如此麻烦?”叶腾面露冷意,还是希望黑夫能幡然醒悟及时收回,继续道:“昔赵高犯法,罪当死除其宦籍。上以高之敦於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二者不同。” “有何不同?” “赵高是由上卿依法治之,上破格赦免其罪,并不会有损颜面。可张苍却是他下令通缉的,若是收回此事,又当如何?” “你……” 叶腾差点没吐血。 这小子怎的一根筋? 他就差明示了,还听不懂? 关键还逻辑自洽,就和真的一样。 “县君认为张苍可用?” “反正我这挺需要的……”黑夫尴尬挠头,笑呵呵道:“韩非曾言:私怨不入公门。上胸襟宽阔,也是知晓张苍的本事。如今秦国正是用人之际,赐我玉璧为苍赎免,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私怨?! 张苍所犯,可非私怨! 不过秦始皇还是有所缓和,黑夫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其实就如方士,他当时可是要将所有方士拉至骊山修皇陵。但扶苏却抽调部分方士,帮助韩终尝药着书。 张苍……的确很有才能。 那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他做事勤勉,尤其精于数术。他经常帮助赵亥,治粟内史杨熊处理账目,都能办的极其妥当。他还十分擅长历法,秦国以十月为岁首便是他提出来的。在音律上的造诣,就是太乐都比不上。各种乐器信手拈来,无所不精。 有时廷议,张苍也能上朝参与。而且他经常会引经据典,能令廷臣茅塞顿开。李斯对他也是相当器重,想着让小师弟今后能担任御史大夫。 既然黑夫误会,要用玉璧免去张苍的罪责。他倒是能顺势而为,如此的确是说的过去。他可将诏书传至各个郡县,若张苍主动现身便免去其官爵,令其至泾阳接受黑夫的改造。可若张苍不现身,那后续就是杀了他也没人会有异议。 赵亥将玉璧收回,见秦始皇眼神示意便已心知肚明。他看着黑夫,也是感慨。这事也就黑夫能做,换别人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此事,本侯已知晓。”赵亥注视着黑夫,一字一句道:“具体如何,还是要尊上决断。可此举却有风险,若是你会错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走吧。”赵亥站起身来,“带本侯到处看看。说起来,本侯便是泾阳人。听说你将当地治理的相当不错,也让本侯见识见识你这位南郡乌鸟的本事。” …… …… 泾阳城内很是热闹。 关键是,沿路还能瞧见张贴有诸多麻纸。上面还有着各种标语,甚至还能瞧见些挂着的旗帜。 “不是每一头牛,都是乌氏牛。” “买乌氏戎马,享幸福人生。” “泾阳农家乐,你乐我乐大家乐!” “棋圣争霸赛,诚邀关中名士。” “泾阳仙茶,有点甜!” “旺铺招租,有意咨询县令。括弧:非五万钱免谈。” “创关中名县,建和谐家园!” “……” 叱嗟?! 这都什么玩意儿?! 赵亥是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些麻纸就犹如狗皮膏药,相当的难看。好好的里闾,几乎全都贴满了。时不时便有人路过,恭敬的朝着黑夫作揖行礼。 “这都是你的意思?” “是的。” 黑夫面露微笑,感慨道:“内史有所不知,倮君是真的富裕。我只是与他提及赞助这事,没曾想他就答应下来,直接赞助万钱,现在可是棋圣争霸赛的首席赞助商!” “赞助……商?” 秦始皇面露不解。 他虽在泾阳,可这事并不知晓。 望着沿途麻纸,他却有别的想法。 以后有何律令,如此传达多方便? 一张张麻纸,直接张贴至乡里! [两更完毕,明日,明日一定六千字以上。还是那句话,没有直播剁手。] 第179章 最终解释权,黑幕! “见过县君。” “今日生意如何?” “托县君的福,都关门了。” “额?” “卖光了,自然得关门。” 胖商贾笑呵呵的作揖。 黑夫脸色这才有些缓和。 皇帝他们都在这呢,可不敢胡说。影响的可不单是他个人形象,若是连累泾阳,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你那赞助?” “县君放心,某要再加三千钱。” “善。” “至于我那不成器的独子?” “本君都懂,担保晋级。” 黑夫拍拍胸口,也是了然。 “既是如此,某先告辞。” “告辞。” “等会……”赵亥向前踱步,面露狐疑道:“这是何意?为何能担保晋级?” “君侯且看下面这行字。” 黑夫指向麻纸最下方的小字。 “最终解释权归县寺所有?” “对咯。”黑夫面露微笑,“这棋圣争霸赛的花销也不小,为增加竞争力,我可是拉了不少赞助。现在除了基础万钱,又增加有蓝田美玉一对,戎马一匹。仙茶两罐,柘糖半斤,外加蝴蝶书两卷。这些商贾花钱赞助,无非就是让他们子侄宗亲赢个两把,以此长些脸。” “若其余参赛者不服呢?” “所以,最终解释权归县寺。” “……” 真黑啊! 扶苏则是皱起眉头,“可这比试互相都不认识,要如何能保证他们能赢呢?” “子都,你也太笨了。” “……” 蒙毅无奈摇头,苦笑着道:“要做到此事,法子很多。县令可安排些人,与这些关系户对弈。只要输的别太显眼,便能让他们轻松晋级。” “嘿嘿,还是义兄聪明!” 聪明? 这就是官场的缩影! 有人脉的,就能走的更远。 若无靠山,便要看自己的本事。 没本事没靠山的,注定不能长久。 这里面的水可是相当的深! “对弈本是雅事,为何要弄得如此乌烟瘴气?”扶苏很是不忿,驳斥道:“黑子已经谋利,还要做这些令人诟病的勾当。若此事宣扬出去,黑子必会遭人非议。” “没事,我身歪不怕影子正。” “……” “……” 黑夫却是毫不在意,不屑道:“什么雅事不雅事的,只要是比赛就有黑幕。况且我只保证让这些关系户出线,可没说能夺冠。后面想赢,还是得各凭本事。” “县君所言极是。” 秦始皇却是毫不在意。 他反倒很欣赏黑夫的坦率。 “嘿嘿,秦公要不也赞助点?” “老夫便免了。” “那子都要不试试?” “吾正有此意!” 扶苏还是相当喜欢对弈的,他闲来无事也会与人对弈。单论棋艺,蒙毅都不是他的对手。 “咱们先说好。你要是赢了,奖品可得分我一半,剩下一半则是用来抵债,你看如何?” “???” 合着他一钱没有? “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子都可是君子,这钱给你便是侮辱你。我是小人,我不在乎。” “……” 听着黑夫阴阳怪气的诡辩,秦始皇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黑夫不愧是南郡人,颇有昔日我蛮夷也的架势。脸黑心更黑,为了捞钱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最后的奖品,他都没打算放过。 赵亥与叶腾对视眼,也是苦笑着摇头。如果扶苏真的上台对弈,放眼关中还真没几人能赢他的。就算棋艺更胜一筹的,只怕也不敢赢。扶苏再怎么不受宠,他也是秦国长公子。若是赢了他,以后还怎么在咸阳混? “吾要三成!” “最多一成,多了没有。” “哼,那我就自行参赛。” “我剥夺你的参赛资格!” “凭什么?” “就凭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不是县寺吗?” “哦,没啥区别。” 这都不掩饰了?! 扶苏捂着胸口也是气结。 不成不成,他得缓缓。 再这么争下去,他得被气死! “如何?” “两成……就两成!” 扶苏咬着牙,眼神哀怨。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点钱,主要还是他实在是气不过。他辛辛苦苦比试,最后好不容易夺冠,结果好处全落黑夫手里。 “不行,就一成。” “平来!” 远处传来坚定的声音。 众人齐刷刷的向后看去。 陈平头戴单板长冠,宽衣博袖,面露微笑着自不远处走来。见到他们后,便抬手作揖,“见过君侯、内史,县君,秦公。” “这位是?” “临泾乡啬夫,陈平。” “哈哈,可想死乃公了。” 黑夫笑呵呵的走上前来。 自从陈平走后,他是吃不饱睡不好。各种政务挤压,实在是令他烦躁的很。陈平现在虽然不是他的门客,但偶尔帮他干点活也没啥毛病。 赵亥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他听叶腾提到过陈平。还说此子长而美色,喜好黄老之术,足智多谋擅出奇计。他有宰天下之志,做事无比勤勉,是黑夫的得力助手。原本的临泾乡啬夫许从昔日被害,所以提拔为令史,他的位置就由陈平破格顶替。 “果然是相貌堂堂。” “多谢君侯赞赏。” “你回来的这么早?” “平受县君提拔,忝为啬夫。如今正值春耕,平不敢因私废公,耽误农桑。沿路几乎日夜兼程,好在是及时赶回。” “如此甚好。” 黑夫是见了陈平忘了扶苏,笑着道:“既然陈生及时而归,那棋圣争霸赛可要好好表现,勿要给本君丢脸。” “县君放心。” “一成,一成行不行?” “不成,因为你不行。” “???” “你还别不服气,陈生的棋艺我是见识过的,担得起泾阳棋圣的名头。他既然赶回来了,自然轮不到你。” “平会尽力而为。” 陈平是淡淡一笑。 也是多亏张苍的栽培,所以他的棋艺相当精湛。虽说赢不了张苍,但面对其他人却不成问题。张苍的棋艺高深莫测,已非人力能及。他能与张苍有来有回,已经是相当不易。 “好好好,那某倒要领教番!” 扶苏愤然拂袖。要说别的,他或许不如陈平。可论对弈,咸阳城他就没怕过谁。他这回便要全力以赴摘得桂冠,他要把黑夫的脸抽的肿肿的! …… 这段小插曲倒也没影响太多,黑夫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着棋圣争霸赛的规则。参赛者差不多有四千人,最初的海选很简单,由参赛者自行挑人对弈。胜者积分,败者淘汰。只要能赢三人,就能顺利晋级。 黑夫要动手脚,便会在海选。再往后大概剩下五百人,继续自行挑人对弈比试。率先击败三人的,就能晋级。这轮更为残酷,只能下快棋。以漏刻计时,每一手思考的时间只有三十滴水。 这轮结束后,只会剩下八人。而后由他们自行抽签,决定对手。两两对决,直至分出胜者为止。按照黑夫预估,差不多需要七天时间才能结束。 “如此,倒是挺有趣。” 秦始皇轻轻颔首,同样很是期待。 “嘿嘿。”黑夫笑了起来,“等海选结束,我这还有盘口呢。秦公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玩两把。” “盘口?” “就是下注谁能晋级。”黑夫笑了起来,“晋级名额就只有八人,旁人便可猜谁晋级。猜中一人,便是一倍。猜中两人,就是两倍。猜中三人,那就是四倍。若是八人全都猜中,那就是128倍!” “放肆!” 叶腾顿时勃然大怒,黑夫可真是活腻歪了。刚刚进爵得到免罪玉璧,他就要闯点祸。黑夫说的盘口其实就是赌,根据秦法若是有人私下设赌,轻者笞刑重则黥面。 “内史息怒。” “你竟敢设赌?!” 叶腾气的是肝疼。 黑夫则是尴尬挠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就玩点小的,主要是想添点采头。而且我这不是赌,我这叫福利竞猜。赚到的钱,都会用作福利改善当地民生。” “赌就是赌,绝不可犯!” “好吧……” 黑夫也没再尝试,他知道叶腾训斥他也是为他着想。这事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触犯秦律,叶腾可不会饶恕他。像先前别太过分,叶腾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会帮他隐瞒。 实际上,喜君就是这样的人。喜君的性格也是随了叶腾,毕竟是将其视作目标的。就叶腾所写的为吏之道,喜君是抄了又抄看了又看,只要得空便会翻阅。喜君此生都是恪尽职守,贯彻《为吏之道》。 秦始皇则是皱起眉头,思索此事。其实民间赌博是屡禁不止,各种斗鸡斗犬,投壶赛马。若是将其中收益收归国有,无疑会是笔巨大的收入。而且秦国可用秦律规范,比如下注限额十钱。猜中得钱,猜不中也不会损失太多,完全能接受。 只是这么做容易让黔首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种地,每日都想着一夜暴富。若是因此荒废土地,那就得不偿失了。 黑夫则没在意,继续前行。现在关市经过他的整顿后,那可是焕然一新。虽然不像云梦那么繁华热闹,但也比先前强的多。 赵亥打量着左右,越看越新奇。 这回还真是不虚此行! 泾阳关市竟如此繁华? [ps:还有一更~] 第180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整改计划 赵亥站在客舍门前,驻足观看。原本陈旧的食案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就连客房也都是精心准备。后面还起了木楼,并且以夯土筑墙打通,想来是用以后续扩建客舍。 旁边则是酒肆,能闻到扑鼻的酒香。刚进门就能瞧见有舍人正忙着筛酒,旁边还有黑夫精心酿造的黍酒。木签上则是明码标价:行酒斗十钱,醇酒斗五十钱和云梦黍酒斗八十钱。 秦国有律令明文规定,超过一钱的货物必须要明码标价。泾阳的物价比云梦还是要贵些,在云梦行酒斗五钱便绰绰有余。像各种祭祀后剩下的酒,若是运气好能买到,那就只需要斗二钱。就算是醇酒,充其量也不过卅(sa,三十)钱。 毕竟是咸阳,贵的多咧。 赵亥仔细问过舍人,舍人是对答如流。正在饮酒的宾客,也都帮着说话。现在酒肆可比之前强的多,黑夫也很有经营头脑。将酒肆经营权从杨氏手里,移交给了萧氏。就说这酒肆舍人,其实便是萧何长子萧禄。 千万别觉得委屈他了,酒肆乃是官营,甚至比后世的国企还要吃香。舍人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斗食小吏,只要干得好以后还能往上升! “呵,难怪你敢这么做。”叶腾捋着胡须,感慨道:“杨熊和冯劫因为你做的事,可是没少来找老夫麻烦。” “这真不怪我……” “哦?” 黑夫两手摊开,苦笑着道:“我是好说歹说,希望他们能与时俱进勿要墨守成规。客舍乃是泾阳的门面,酒肆则是勋贵最喜欢的地方。可他们张嘴就是秦律,非是不改。还嚷嚷着自己上面有人,若是我有本事便将经营权收回去,像这种要求我还是头次听见……” “哈哈哈。” 秦始皇也是爽朗一笑。 蒙毅在旁同样是附和赔笑。 黑夫也是运气好,得罪的是冯劫和杨熊。这俩都是士伍出身,所以性格还算是直率。他们的身份摆在这,也不屑用些卑劣的手段。况且真要追究,同样赖不着黑夫。 他是好说歹说,甚至愿意自掏腰包。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区区舍人仗着有靠山便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是出言挑衅。要是让他们继续经营,那黑夫这县令可就真的没法干了。 所以,黑夫就让他们滚了。 “宾客的确比先前要多。” 赵亥是颔首赞许。 主要还是经过改造后,很是亮堂。里面还有长相姣好的妇人帮忙倒酒,若是留堂饮酒的,还能送些下酒小菜。若是觉得小菜不够,还可以至旁边的食肆定菜。到那时,就会有人将热菜送来,只需给一钱当做跑腿费便可。 其实黑夫也不想如此麻烦,但这就是秦律规定的。食肆是食肆,酒肆是酒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主要还是受众不同,食肆是谁都能进来,但酒肆就得看爵位了。若是无爵的黔首,想要饮酒只能等祭祀或节庆。 要让有爵的老秦人和无爵者同堂,便相当于是羞辱他们。像云梦大部分都没有爵位,所以黑夫搞得那套接受度比较高。而关中老秦人世代征战,很多人都有着爵位。他们对爵位很看重,将他们视作身份的象征。所以,黑夫便想到了这招…… 既能满足有爵者饮酒的面子,还能让他们享受食肆的美食。现在食肆可是由黑夫府上的庖人负责,所烹饪的美食还是比较受欢迎的。酒肆食肆相辅相成,互相带动生意。经过黑夫改动,每日盈利是先前的十倍! 秦始皇翻看过账簿后,也是颇为赞赏,黑夫这小脑袋瓜可真好用。酒客至酒肆后先沽酒,而后便可坐于食案。若是有需要的话便有菜单,点过菜后再交由布衣稚童。他们拿着点菜单去食肆,再拎着食盒回来。 其实食肆距离酒肆并不远,估摸着也就百步路左右。可就这一来一回,稚童便可赚一钱。 “你这每日可得钱多少?” “昨日有二十钱呢。” “呵!” 饶是赵亥都忍不住惊呼。 这赚钱可真容易! “不止酒肆,客舍也同样的。”黑夫笑了起来,“若是对客舍赠送的黍臛不满意,同样也能下单。不论点几个菜,保证送菜上门。” “他们不能自己去买?” “老秦人好面子啊……” “呵,倒也是。” 秦始皇忍俊不禁,轻轻颔首。他对关中秦人的性格也是了如指掌,有爵者能至酒肆沽酒自然不差这一钱。若是亲自跑去食肆点菜,肯定会遭人奚落。有些秦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们宁肯打肿脸充胖子,也绝不会服软。 别人挥挥手便直接下单,掏出个大钱赏给稚童。等不了多久,稚童便会拎着食盒送菜上门。 这就叫阔绰! 如此,有几人会去买的? 其实,这就是攀比! 这么做倒也不碍事,黑夫最大的本事他们都见识过,那就是赚有钱人的钱。不光能从那些人嘴里撬出钱来,还能让他们花的心甘情愿。黑夫此举便可促进货币流通,秦国也能借此收上去一大笔的商税,当地闾左贫户同样能因此得利。 “你这关市,每日市税多少?” 赵亥环顾左右,忍不住询问。 “正常得有两万钱。”黑夫顿了顿,继续道:“云梦黍酒还算是小有名气,甚至有人自云阳来沽酒的。一半的市税都是出自酒钱,还有就是每日商铺所缴。等棋圣争霸赛一开,每日市税起码翻倍!” “这……这么多?!” 饶是叶腾都惊了。 好家伙,黑夫是真的发财了! 每日两万钱,每月就是六十万钱,一年便是720万钱!就不说关外了,内史诸县都是无人能及。正常县城每日市税能有五千钱,那都算是好的。也就咸阳城好些,能达到五万甚至更高。 可问题是咸阳城不同,居住的都是世禄公卿。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不事生产,花钱如流水。有的人甚至将酒当水喝,所食也都是各种山珍海味,全都是肉食者,市税自然很高。 另外黑夫说的仅仅只是泾阳县城的市税,还没算上其余的乡邑。若是全都加上,泾阳市税怕是能追上咸阳! “嘿嘿,还没真的发力呢。” “你还有何良策?” 黑夫憨厚的笑着,“良策算不上,只是下吏以为商工之术同样能富国强民。诸位且看,这里我准备以后用来当做茶楼。若有风雅之士,也可至此喝茶听曲。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书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等会!” “你干嘛?” “我记下来。” 扶苏默默掏出小本本记下。 “……” “……” “……” 众人皆是哑然。 本以为他有何高见,结果就这? “还有就是各种商铺,都需要整改。”黑夫面露无奈,继续道:“就比如说这盐铺,背后毕竟有着李斯做靠山。” “你连冯劫都不怕,还怕李斯?” “怕!” 黑夫是连连点头。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李斯啊。 冯劫是宁死不屈,与冯去疾共同自杀,留下一句将相不受辱。可李斯不同,他算不上是小人,但同样是争名逐利之人。若是得罪了李斯,那以后日子绝对不好过。 “盐铺要如何整改?” 秦始皇轻轻拂袖。 “盐铺主要卖的是安邑池盐,但口感还是略显苦涩且杂质颇多。我想的是在池盐基础上搞出精盐,抬高价钱,这样赚的更多。” “哦?” 秦始皇顿时来了兴趣。 盐可是好东西啊! 【ps:两更结束啦~也算是勉强没有食言,咳咳。】 第181章 盐池,我一钱都没敢贪啊! 昔韩献子曰:山、泽、林、盐,国之宝也。齐鲁临海,所以是伐薪煮海得盐利。秦国则不同,主要靠着井盐与池盐。若要从齐地煮海运至咸阳,路途所耗便太多了。 关中所食盐,皆是出自河东安邑盐池。昔日有豪商猗顿,求教陶朱公,后者便告诉他:子欲速富,当畜五牸(zi)。于是猗顿迁至西河,在此放牛牧马。十年之间,其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 猗顿的脑子很活络,他贩卖牲畜的时候注意到了池盐。彼时晋四卿分立,公室衰弱。猗顿便花钱疏通关系,顺利得到河东池盐的开采经营权,这就是所谓的非豪民不能通其利。 对别人而言,运盐或许是问题。但对猗顿而言,完全是举手之劳。他贩卖牲畜的时候,顺带拉上池盐贩卖。并且还有传闻,当初猗顿甚至还想开凿运河直通黄河,用以运盐。 昔日猗顿的财富,比现在的乌倮寡妇清都要恐怖。并且猗顿很擅长鉴玉,靠着这手段同样是谋利颇多。可惜自猗顿死后,安邑池盐重归魏国所有。再往后商君入秦,率领秦军欺骗公子卬然后破魏国大军。最终是夺取安邑,逼的魏国只能迁至大梁。 至此,安邑盐池是落在秦国手里。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官营,靠着盐池每年得利不可量。管仲所提的【官山海】和商君所说的【壹山泽】,让秦国在盐铁官营这条路上是越走越远。靠着山海地泽的收入,秦国也是迅速富强远超各国。 手里没钱没粮,怎么打仗? 如何灭六国? “泾阳盐商,卖的有三种盐。分别是塞外花马池的青盐,安邑的池盐,还有就是最为廉价的苦盐黑盐。” 黑夫来至盐铺前,并未入门。门口来往买盐的妇人可不少,大部分买的还是苦盐。他驻足停留,感慨道:“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大女食盐三升少半,老弱食盐二升少半。泾阳苦盐石百钱,池盐石百二十钱,最贵的莫过于青盐石百五十钱。故借盐利,秦能富强。” “然也。” “安邑池盐东西七十里,南北十七里。紫色澄净,浑而不流,水出石盐,自然凝成,朝取夕复,终无减损。水卤经日光暴晒成盐,色白味正杂质少,堪称国之大宝。但味道上比青盐略逊一筹,价钱也低些。” “你准备如何做?” “精盐涨价,苦盐降价。” “哦?你是要让利于黔首?” “正是。” 类似的做法,其实后世也有。比如说抬高奢侈品的价钱收取重税,然后用来贴补民生用的必需品。一涨一降,便可巧妙的维持住平衡。 叶腾皱起眉头。 这类事并非黑夫首创,关中也会抬高精米的价钱,闾右豪户吃的都是精米,他们多出点也是理所应当。同时会降低粝米糙米的售价,以此活民。像咸阳仓每年都会出些陈米,然后降价出售。得钱后再买新米,继续储存。 黑夫是经过调查的,就以三口之家来算,每月食盐起码斗余。千万别觉得多,这年头的盐质量较差,没想象中那么咸。而且这时期都是苦力活,做饭烹煮就只有盐作为调味品,对盐的需求自然就高。每至孟冬时节,还需要腌菜用盐更多。 萧何帮着算过,三口之家的贫户每年买盐就得要二百钱。这就相当于是十石糙米,在饥荒年的时候足以活命。食盐作为生活必需品,若是价钱太高必会伤民。 “如此怕是不可。”赵亥轻轻摇头,“盐价几何,皆由盐官据盐而定。若无故涨价,必会令闾右不满。” 闾右豪族是有钱,但不蠢。 很多人越有钱,那就越抠。 黑夫如此举措,必受非议。 “所以,我是想着继续熬煮提纯。”黑夫讪讪一笑,低声道:“吾在云梦所食盐,皆出自巴蜀井盐。就味道而言,和池盐青盐根本没法比。拳头大的盐块,还有黄泥在其中。所以我便让韩终负责熬煮提纯,如此便可令井盐成精盐。” “嘶……私……私盐?” 蒙毅是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先前在云梦时,每日早上洗漱刷牙用的便是精盐。就色泽口感而言,很像是花马池盐。当时他们认为黑夫财大气粗,所以愿意花高价买青盐。可现在看来,这小子搞私盐? “说,捞了多少好处!” “天地良心,我啥也没干!” 黑夫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他是一钱都没贪啊! 叶腾狐疑的看着他。 怎么就不信呢? 扶苏则是再次摇头,叹息道:“黑子如此,只怕是会将价钱抬的极高。伐薪煮盐,并非易事。琅琊郡临近大海,自古伐薪煮海。这两年因为薪柴不足,致使海盐减少。有人算过,需三百斤薪方可得一石海盐。若黑子熬煮提纯,成本太高太高……” “此事好办。” 黑夫是边走边说。 他们已出了关市,直奔城外而去。据章邯来报,现在水碓已正式投入运用。春天水流湍急水势猛,每日可用作舂纸浆舂米,能抵得上二十壮劳力。 “吾尝闻盐冶之处,大校皆依山川,近铁炭。借山川之便,伐木取炭,作冶炼燃料。然巴蜀井盐,取卤水经日晒便可得盐。如此虽说慢了些,却能省去伐薪煮盐。我仔细想过此法,泾阳亦可效仿。只需挖坑结瓮,用以晒盐便可。另外便是效仿燕地炼铁,可尝试用煤炭。” “煤炭不行。” 叶腾忍不住出言否定。 煤炭早早就有,其中燕地是最早运用于铸铁的。燕地铁器也是一绝,还有用纯铁打造的甲胄。并且熟练掌握块炼铁、生铁冶铸、铸铁脱碳钢、退火柔化、淬火……就说蓟城,现在还以煤铸铁。 不过,此事依旧不够普及。首先是受开采条件限制,所以煤炭的产量跟不上。其次是煤炭炼铁会有刺鼻的气味,并且出的铁质量较差和木炭没法比。 “内史可还记得马蹄铁?” “自是记得。” “敢问内史,马蹄铁可坏了?” “倒是没有,嘶……” 叶腾顿时回过神来,面露诧异。马蹄铁现在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咸阳城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大部分都是以铁制成,但因为工艺不足经常导致崩裂。但是,他的马蹄铁却一直没事……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工匠铁便是以煤冶铁。彼时他还有些奇怪,为何没有刺鼻的味道。只不过那时叶腾的心思都在马蹄铁上,对铸造过程并未在意。 黑夫笑了笑,也没说透。其实就是煤炭脱硫,用石灰石和草木灰做成的碱性溶液洗煤,再经过干馏法就能得到粗制的焦炭。要说完全不含硫是纯属扯淡,这事就是搁两千年后都是个难题。 秦始皇眯着双眼,缓缓走着。这两年齐地海盐数量越来越少,经过千余年的伐薪煮海导致山林锐减。再想煮海,就得运柴至海岸处。他东巡琅琊时,琅琊郡守便是卖惨。还说若无人手运柴,后续海盐价钱还得涨。他视察过周遭情况后,徙三万户黔首于琅琊台下,复十二岁。 “那么,海水能否晒制成盐呢?” 扶苏在后面忍不住开口询问。 秦始皇看了眼他,只是颔首。 扶苏这些年来也涉足政务,所以同样知晓海盐这些年面临的困境。听到黑夫这么说后,也是相当好奇。 “欸,子都对这事也感兴趣?” “好奇,纯属好奇。” 黑夫停下脚步,已至造纸坊前。他扬起抹微笑,轻声道:“海水与卤水不同,说白点就是不够浓。同时海边天气变化无常,想晒制海盐无比困难。前脚风和日丽,后脚便是狂风骤雨。盐田好不容易晒好,一场大雨袭来便是前功尽弃。若非如此,为何非要伐薪煮海呢?” “原来如此……” 扶苏恍然大悟。 他对这方面还真没了解过。 叶腾则诧异的望着黑夫。 “你去过海滨郡县?” “从未去过……” “那为何如此了解?” “我有个朋友,他说的。” “……” “……” “那是否能以煤炭煮海?” “运煤和运柴……有区别吗?” 黑夫没好气的瞪了眼扶苏。 怎么能问出来的? “那该如何是好?” “你问我?” “黑子足智多谋,擅出奇策。昔日更是得神女受书,至今为止就没有能难倒黑子的事。若是黑子都无办法,那这世间也就没人能想出来了。” “你这马屁拍的不够圆滑。”黑夫面露无奈,叹息道:“很可惜,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连海边都未去过,自然没办法。” 其实这法子他知道,只是他不想太过离谱。关于海盐,他记得后世有个淋卤法,据说是清朝开始的。至民国时期,依旧有很多盐场会用。具体操作他大概知晓,但他这回却没说。 正所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秦之欲无厌。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他自个有多少斤两,心里都清楚。刚开始可能还行,可越往后他就越虚。所以他是苦读各家书籍,就为了充实自己。他不希望这些人觉得他是全能的,遇到问题就来找他。等有朝一日他真不会了,那他的人设就真的崩了。与其如此,倒不如他主动戳破这层滤镜。 “倒也正常。”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看向造纸坊道:“据说,你们这的水碓已正式投入使用。以泾水带动木碓,现在每日出纸两千张。大大减缓人力,可为诸县典范。” “是的。” 黑夫也是笑了起来。 “来,诸公里面请。” “先买票,后参观。” “吾等还要钱?” “不能公器私用啊!” 黑夫很是认真的狡辩着。 他让章邯玩了老命的将造纸坊建好,主要目的就是诓怨种来参观学习的。叶腾前不久才下令,达不到日产千张的都得去泾阳学习。 瞧瞧人家,日产两千张! 你们呢? 日产三百都费劲! 什么,黑夫是后辈? 后辈又如何? 黑夫说的好,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就造纸这方面,就连本君都得听他的。你们这些人固执己见抹不开面子,便莫要怪本君公事公办! 所以,他们都来了。 黑夫赚麻了! 【关于盐价查了比较久,还望见谅】 第182章 漂母荷,宠臣黑夫! 造纸坊。 木轮经水流冲刷,不断转动。漂母荷注视着碓槽,水不够加水,水多了就加纸浆。木轮转动带动踏碓,两侧踏碓交替起落。荷闲着无事,甚至还能坐在旁边歇息会儿。 她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一女孙,靠着为人洗衣谋生。她是自河东逃荒来的,与卖茶的鞠还算是同乡。说是洗衣谋生,其实就没多少人需要她干这活。豪户自家有仆人,不缺她这劳力,贫户也闲钱请她。所以,每日连填饱肚子都难。 随着黑夫上任,一切都变了。庸耕者登记便可得米,她便半信半疑的去了。得到那两斗米时,荷便知道黑夫是言而有信的人。再后来很多庸耕者被征用,为县寺劳作。瞧见鞠支了个茶摊,每日忙的日进数百钱,她实在是眼馋的很。 还好,黑夫未曾忘记她们。 荷就被造纸坊选上,就负责水碓。每日管三顿饭,同时还给五钱。伙食不说多好,起码是能吃上香喷喷的粟米饭,而且还有菜羹。若是干得好,次日还能吃上五花肉。 “漂母,这水碓好用吗?” “好用的很咧。” “你一人便能应付?” “忙的时候,找人搭把手便可。” 漂母是对答如流,也不露怯。 这些都是来自各县的官吏,一板砖下去能砸死两个五大夫。这段时间天天都有人来看,就是花费五十钱都不带眨眼的。漂母也没想到,自个有朝一日能为这些人解答。 “你们都看的如何了?” “见……见过内史,少府。” “免。” 这些人面面相觑,也都是点头哈腰。 而后,他们的眼神便落在黑夫身上。 “这位便是云县令吧?” “诸公有礼。” 黑夫只是抱拳打招呼。 论官职,他们有的还不如他。 论爵位,他现在可是十二级左更。 话说,他有这么显眼吗? “现在都是……左更了?” “云君实在是厉害。” “刚过及冠,便已爵至左更,实在是羞煞我等!” 频阳县令是唏嘘不已。 他年过四十,还曾上战场杀敌。至今为止不过混个县令,爵至左庶长。可瞧瞧黑夫,爵位涨得飞快。要知道黑夫三个月前刚封的右庶长,现在就变成左更了! “全靠内史提拔。” “与老夫无关。” 叶腾是丝毫不给面子。 他望着水碓不断起落,也很惊奇。每次落下都会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欧渍好的桑麻皮经过不断的冲击,慢慢变成了絮状纸浆。漂母在旁只需用小扫帚,及时将纸浆扫入碓槽。若是水不够了,便浇瓢河水便可。 “有此宝物,足以省去诸多人力!” “舂米效率如何?” “比踏碓快的多。” “确实是好东西。” 章邯站在旁边,瞧见老上司后也想表现番,便抬手道:“禀内史君侯,邯与县君商议过。想着为以后做打算,可于夏季多舂纸备用。夏季日晒充足,能快速出纸。春秋则以农为主,免得耽误农耕。” “可。” 赵亥捋着胡须颔首。 先前的竹简,也是类似。会提前储存菅草蒲草兰草,然后在寒冬空闲时做竹简备用。章邯想到此法,也能省些劳力。归根究底还是得看天吃饭,各行各业皆如此。 “这水碓,的确是宝物。”赵亥仔细核验过后,感慨道:“若是各地皆有此物,便可省去舂米之苦,还可用做造纸。包括你那柘糖,同样也可借此榨汁。” “君侯所言极是。” “可惜,只能建在河边……” …… 他们走出来时,就瞧见皇帝正翻看着一张张麻纸。这些县令早早得到口风,也不敢泄露消息。瞧见他们一个个都憋的相当难受,黑夫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都指望乃公识破身份是吧? 乃公偏不! 憋死你们! “县君还未造竹纸?” 秦始皇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现在麻纸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反而是对竹纸更感兴趣。据黑夫所言,竹纸的质量远胜麻纸。若是用作公文书写,再合适不过。像现在用麻纸只能说凑活,也是让各个郡县提前适应。 “秦公为何如此着急?” “咳咳,老夫好奇。” “那没办法。”黑夫两手摊开,无奈道:“若想造竹纸,非半年不可。按现在进展,起码还得等四个月。” “可否再快些?” “没法子,只能等。” “唉,可惜了。” 瞧见这幕,这些县吏可都吓傻了。他们也都曾是秦始皇的郎官,跟随在其身后学习处理政务。他们很清楚皇帝是个急性子,素来不喜欢拖延。可对黑夫,却并未如此要求。要换做别的县令,怕是当场就要下令让其三个月内解决。哪怕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也完全能下诏。 货比货,该丢。 人比人,该死啊! 如此恩宠礼遇,自古未有也! …… 出了造纸坊后,就瞧见不远处正在施工。除了庸耕者外,还有数位刑徒扛着良木喊着号子而行。 “前面可是要建印刷坊?” 叶腾指向远处,蹙眉询问。 “正是。”黑夫负手而立,感慨道:“下吏已令木匠刻字板,第一篇便要印《为吏之道》。昔日吾为亭长时,喜君便让吾勤加抄诵。待印刷好后,下吏便要将此当做寿礼赠予喜君。” “如此甚好。”叶腾轻轻点头,但还是低声道:“不过,第一篇还是要献给陛下。你这印刷术甚好,上也相当期待。若是能成,必能得赏。你那阀阅之柱,也可再次刻功。” “唔,下吏受教。” 黑夫抬手作揖。 赵亥捋着胡须,很是满意。像黑夫这样有弱点的人,其实更好交往。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做事又面面俱到,心机城府又深,又有几人会与之为友? 或许也正是他的这份豁达直率,能令皇帝屈尊降纡,且至今都未说出真正的身份。毕竟现在相处反倒更自在些,不必拘泥于礼法。若说出真相,反倒会让黑夫处处拘谨。这样的廷臣,太多太多了……毕竟吃惯咸的,偶尔也想尝尝甜的,况且家花哪有野花香? “黑夫,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赵亥也没忘记来的目的,认真道:“他将你比作祥瑞乌鸟,你可莫要让他失望。陛下知你办的棋圣争霸赛,为了支持你已经拟诏。若能夺冠,便可进爵一级。还可入秦廷为侍郎,待诏宫中。” “臣拜谢上恩!” 黑夫转过身去,面南长拜。 有皇帝这话可就爽了! 过瘾啊,整个关中都得乱成一锅粥! 这不得把参赛者刺激的眼睛发紫? 进爵一级啊,他都想要! 秦始皇则是笑而不语,望着远处夕阳。他是愈发喜欢呆在泾阳,也是在这能让他稍微放松些。准确来说并非是地方,而是人。与黑夫相处,他无需有任何顾虑。 黑夫主动为秦背了口黑锅,献上雍州鼎也算弥补了他小小的遗憾。这段时间屡屡献策献宝,令他豁然开朗,甚至是为秦都指出了条明道。黑夫并非是夸夸其谈的廷臣政客,或许是起于微末的缘故,他一直都默默的做着各种实事。 不过,终究还是得走了…… 秦始皇眼眸渐渐冷了下来,因为他是秦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而非秦伯。他还要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忙里偷闲数日已是不易,可不能再耽搁政务! 【两更完毕,求求免费的五星好评和礼物拉~】 第183章 云惊家书,闽越王无诸 “二月辛巳,惊敢大心问黑夫,母得毋恙也?家室外内同以黑夫,母力毋恙也?与从军,与垣柏居,皆毋恙也……为惊祠祀,若大发毁……” 借着烛火,黑夫看的很慢很慢。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家书抵万金这话。惊写了两份家书,一份发给衷,这份便是给他的。遥想当初,他们共同上战场伐楚,再写下家书,希望母亲打钱来。这回,仅仅只有惊。 陈平坐他对面,并未出言打扰。他早早入傅籍,也曾为戍卒。背井离乡至边郡戍边,遥望桑梓却无乡党亲眷,个中滋味他也知道。距离近些还好说,离得远的连找个说话的人都难。因为语言不通,纯粹是鸡同鸭讲。 良久后,黑夫放下竹简。 视若至宝的将其收进木盒。 若惊战死,这家书便是他的遗物。 不是黑夫乌鸦嘴,纯粹是惊这份家书都快写成遗书了,满满的都是各种死亡前兆啊。 “南征结束,弟便要回云梦娶妻。” “弟会平安回来,到时痛饮三百杯!” “家书是弟亲笔所写,好看吧?” “……” 有这类台词的,往往都活不长了。 除开这些,惊主要还是说了些关于越地的事。还说越地比南郡还热,每年就只有雨季和旱季。他们趁着初春入越,当地气候湿热,不少士伍刚至越地便病倒。并且越人早早污染了水源,有士卒喝了潭水是上吐下泻。幸亏他们提前都有准备,李信更是下达军令,绝不能饮生水! 但疟疾却在军中传开,不少人都因此染疟而病倒。莫要说出兵征越,连路都没法走。所谓疟疾便是俗称的打摆子,素问有云:疟之始发也,先起于毫毛,伸欠乃作,寒栗鼓颔,腰脊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疼如破,渴欲冷饮。 还好黑夫是早有准备,令韩终早早撰写医书上呈。将南征时最容易遇到的病症,悉数撰录,并给出治疗方法。疟疾这时分为两种,分别是温疟和瘅(dan)疟。要治疟疾,可选择针刺法再辅以汤药,主药则为遍布大江南北的篙草。 靠着提前准备,所以染疟者百死五六。虽有损失,但对南征大军而言完全能接受。但熬过疟疾,却还仅仅只是开始。他们还得面对烟瘴水蛊,蝮蛇毒虫。路上还有越人布下的各种陷阱,中招辄死。惊前脚还在与乡党交谈,对方后脚便踩中陷阱。顷刻间便坠入深坑,被削尖的竹子穿成刺猬。 那些蝮蛇毒虫也不好对付,说那蚊虫足有蜂大,惊的大腿便被咬了个脓包,肿的和牛腿似的。他还有兴致说笑,说得亏没咬到他的牛子。惊也得到医卜照料,先采放血法,然后再敷上草药。惊痛定思痛,便焚烧艾草用来驱虫,效果也还可以。 李信整顿兵力后,便与越人交手。听说是蟒部,身上皆纹有蟒鳞,以蟒为图腾。越人断发文身,使用的兵器极其简陋。精壮皆裸上身,持竹矛与秦军对峙。他们主要以田猎为生,就类似于北方胡人,同样都是精通射术。别看兵器简陋,不少秦人都被射中面门,当场丧命。 但可惜,在十万秦军面前也难掀起多少风浪。此战斩首五千,俘虏男女老幼万余。缴获水牛上百头,还有诸多家禽牲畜。最让李信惊喜的莫过于越人耕作的稻田,加起来得有二百余顷。 这些年来秦国为了南征,可谓是精心准备。按越商所言,越地有十二部。他们大多信奉着共同的始祖公——布洛陀,根据不同的图腾分部,互有恩怨。李信所灭蟒部便以丛蟒为图腾,拢共不过五万人,实力较弱,否则也不会生活在边境。 这时期的岭南百越并非是荒无人烟,各个部族加起来近百万人,要不然秦国也不会发五十万大军南征。 越人水耕火褥,主要是种植水稻。靠着一年两熟,足以裹腹。因为山林颇多,还有大量的丛林野兽。部分越人狩猎起来可是把好手,他们年幼时便得操练箭术。用着简陋的木弓竹箭,就能狩猎虎豹犀牛巨象。越女则是在家照顾幼子,或是采些野菜野果。 此外越人与胡人类似,说是全民皆兵都不为过。得亏他们是一盘散沙,分为了东瓯、闽越、南越、扬越、西瓯、骆越……还有零零散散的小部族。 李信现在的主要目标就是东瓯和闽越,这俩就在会稽郡以南,他们相传都是勾践后人,皆为驺氏,但这俩却有宿仇很不对付。这俩祖上毕竟是阔绰过的,所以和南越这些并无多少关系。他们发展的很不错,铜器铁器皆有。还建造有土城乡邑,人口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其中东瓯王名曰摇,闽越王为无诸。 如果强攻,李信自然也有把握能拿下。毕竟越人甲兵实在是太差,也就水战舟师稍微有些棘手。可这回秦国征调了大量南方士卒,同样是精通水性。况且秦国的楼船之士,也不是吃素的。 不过李信还是想着采取怀柔之策,直接招降。经过剿灭蟒部,李信也是发现了诸多问题。现在正值雨季,隔三差五便下雨。道路泥泞潮湿,别说打仗了,就是行军都无比困难。秦军主力还是关中秦人,并不适合南方作战。他主动往后退了五十里,并非单纯表明态度,也是为给士卒适应的时间。 惊还提到了战利品,因为东瓯之地距离南郡太过遥远。所以李信便让会稽豪商收购,经过威逼利诱后这些豪商估摸着也赚不到多少。 这回南征,所有人皆是无比期待。很多士卒都决定留戍越地,毕竟开出的条件令他们是无法拒绝。特别是些楚人,他们本就适应南方气候,留在越地也无区别。 另外就是驻兵屯田这事,现在秦国退守后方修造土城用以屯粮。同时也在开垦荒地,抓来的俘虏也就有了用。还有就是从会稽郡九江郡等地发来的刑徒,亡人,赘婿,商贾……他们开辟新道的同时,也得干活。 惊闲暇之余,也会亲自赤膊上阵开垦荒地。既然是黑夫这位仲兄提出来的建议,那他自然是首当其冲,起到个带头作用。惊作为李信的短兵百将,亲自开垦荒地,也是让不少袍泽效仿。 李信为激励他们,还搞了个耕地比试。纯靠人力,七日内谁开垦的荒地又多又好,便赐爵一级! 除开个人赛,还有团体赛。若是为最,团体所有人全部进爵一级。这招一出,一个个全都是光着膀子上阵。短短七日,开垦荒地三十余顷。 按惊估算,十月份他们或许就能吃上自己耕作的粮食,能大大缓解后方的运粮压力。这招好是好,但也引起很多秦人不满。他们来越地是打仗立功得爵的,可不是来种地的。按规矩,秦国得管他们吃喝。结果现在还得自个种地,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为此垣柏没少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毕竟秦国其实也很难的。有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爵位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务农?还说得有家国情怀,他们为秦开疆拓土乃是无上殊荣。 他们看似是在种地,实际上也是在打仗。只是打仗会死人,但种地不会。随着秦军不断深入,粮草运转会愈发困难。他们开垦荒地种植水稻,就是为后续做准备。以后哪怕粮道被断,他们也不至于饿死。手里有粮食,那就能打胜仗。况且李信也都答应了,后续不会忘记他们种地之功。 有用没用不知道,但确实有士卒在耕作。特别是那些准备留守越地的楚人,干起活来更是相当卖命。毕竟,这其实也是在给自个开垦荒地。 惊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只是这封家书却承载不下…… 历史上的南征,秦国很顺利的拿下东瓯和闽越。但面对西瓯时却遭逢不测,上将军屠睢战死,死伤近三十万。这无疑是给了秦帝国一记响亮的巴掌,死伤事小帝国颜面受损事大! 在黑夫的干涉下,李信化作蝴蝶至东瓯展翅。也幸亏是李信未曾辜负他冒死举荐,打仗比之先前还要稳妥。所有人都认为李信会乘胜追击,荡平东瓯闽越。却没想到他在剿灭蟒部后,却向后退兵五十里。在平原安营扎寨,同时派遣使节劝降东瓯和闽越。 …… …… 良久后,陈平方才轻声询问。 “县君,南征情况如何?” “暂无大碍。吾弟知道的不多,有些事也不能写于家书。若被都尉查到,便是泄密,当以军法处置。”黑夫顿了顿,笑着道:“陈生亲眷可都安排好?” “有劳县君费心,平唯妻一人,已住宅中。”陈平望着烛火,轻声道:“妻素来贤良,知平要至泾阳为啬夫。便将嫁妆赠平用来打点乡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挺好。”黑夫轻轻颔首,笑着道:“若吾未记错,她是张氏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唯陈生得之。” “吾兄也曾有顾忌,但平不怕。他们皆是福薄之人,担不起。平游学时曾有人看相,说平今后必能为相,可宰天下。事实证明吾未娶错,现在平便爵至大夫。“ “那相面之人倒有些本事。” “吾记得是在砀郡,当地皆称他为吕公。” “呵。”黑夫只是笑而不语,寒暄后他便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陈生至阳武,可曾遇到吾说的那位故友?” “嗯。” “如何?” “他说愿为县君差遣。”陈平看向窗外,低声道:“对县君所出题目,很是赞赏。只不过他现在是仓中鼠,虽食积粟居大庑之下,却还要防备狸牲。” “放心,他很快就不必怕了。” “县君何意?” 黑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县君要以爵位相保?” “非也非也。” 黑夫并未取出诏书,因为这玩意儿都被老娘收了起来,并且供奉于家庙。能得皇帝诏书,这可是无上殊荣。他旋即笑着说起今日受封,还得到皇帝的免罪玉璧。 “嘶……皇帝也有意赦免?” “当然咯。” “平为何觉得如此古怪?” 陈平皱着眉头,很是费解。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皇帝记仇的性格怎会赦免张苍? 是,张苍的确没和高渐离勾结。 但是,他失职废令却是跑不了! 高渐离刺杀失败,他却连夜逃走。 这种背叛,是皇帝无法容忍的。 难道……是诈降? 先骗张苍,再找理由砍了他? “更奇怪的事都有,这算什么。” 黑夫是满不在乎的拂袖。 陈平还是太年轻。 正所谓皇帝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况且陈平现在并不知道皇帝就在身边,说不准他们现在说的皇帝都知道。就说他这云宅,皇帝可赏赐了不少隶臣妾。这些奴仆奴婢里面,是否会有皇帝眼线呢? “行了,你也该回去造娃了。” “造……造娃?” 陈平是目瞪口呆,满脸问号。 话说……这是啥意思? 【ps:第一更送到~】 第184章 始皇帝的野心,缚娄古国 入夜。 秦始皇落笔长舒,端起热茶轻轻抿了口。品味着其中滋味,方起身走下台阶。辽阔的地图自上高悬于地,借助牛油巨烛的火光他就这么看着。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日月所照,舟舆所载。” “皆终其命,莫不得意。” 秦始皇轻轻呢喃着。 望着地图,眼神坚定果决。他自及冠掌权那日,便想着有朝一日能令海内皆为郡县。他有着历代秦王所没有的鲲鹏之志,他要令看得见看不见的皆为秦土。他要令日月所照,皆为秦土! 南尽北向户,便是第一步! 所谓北向户,便是秦人眼中的极南古国。就是指南面的疆界已达极南,太阳由北照向窗户。 托信鸽的福,南征消息传递的比想象中要快。李信自东瓯放苍鸽,不出三日便可抵达云梦。再由邮人北上过武关,日夜兼程送至咸阳,拢共不超过一旬。 “少府。” “臣在。” “信鸽,如何了?” 赵亥同样望着地图,这可是世代秦人筚路蓝缕打下来的江山。他抬手作揖,轻声道:“自孟春召各地驯禽师入咸阳,然收效甚微。” “殿者罚。” “唯!” 秦始皇未曾转身,只是看着地图。随着秦国疆土的不断扩大,通讯便是难事。他修直道驰道,便有这层用意。别的地方还好说,可岭南就麻烦了。 地图上看或许仅仅只有十几里,可却有高山阻碍。要么绕路,要么就只能翻过高山。可五岭高山,是那么容易翻过去的?若选绕路,少则几十多则数百里。并且南越多雨,动辄便会引发山洪。 秦始皇深知兵贵神速,包括军事情报的重要性,故将信鸽全交给李信。待飞至云梦后,便会有新的信鸽送至东瓯。今后治理越地,信鸽是不可或缺的。主要是物美价廉,好用的很。一次性放数百只苍鸽,总有能飞到的。 “禀上,长公子已至。” “臣等告退。” 赵亥等朝公皆是自觉告退。 片刻后,扶苏便趋步入门。 “臣,见过陛下。” “免。” “谢陛下。” 扶苏抬起头,望着还未入眠的皇帝,也是感到有些心疼。他有着悲天悯人的性格,与始皇帝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在关中素有仁厚之名,哪里有灾祸哪里就有他。他曾屈尊降纡与灾民同吃同住,压下灾情。可待回至咸阳,还是被皇帝一通训斥,将他禁足。 “南征军书,可都看了?” “臣皆已看过。” 秦始皇始皇保持着冷漠,甚至都未转身去看扶苏。说来也是可笑,去年一年他们父子俩说的话,甚至比前十年说的加起来都多。因为他们每次相见,总会以争吵而告终,渐渐地也就懒得见他。 “说说。” “屠将军所献军书,是想分兵速征百越。留守十万大军,用以开凿灵渠,镇守后方。一路攻南越,其余两路强攻西瓯。西瓯不服王道,轻我大秦。曾杀秦商,将他们的头颅高高挂于林寨门户。并且,还有诸多旧楚余孽藏于西瓯。” 秦始皇挑了挑眉。 旧楚余孽? 想不到,扶苏还能说出这话。 扶苏镇定自若,继续分析道:“且西瓯人多地多,为岭南十二部最强。若灭西瓯,诸部定会归降于秦。若伐别部,溃散逃窜后则可能寻求西瓯相助。” “汝以为当如何?” “维持现状,逐步蚕食!” 扶苏抬起头来,坚定开口。 他其实先前并不赞成南征,因为他觉得越地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秦越并无恩怨,也就西瓯君长藏匿旧楚余孽杀过秦商。像东瓯、闽中等部,和秦国几乎都没来往。 因为这事,扶苏其实还去问过黑夫。因为他知道,皇帝不会听他劝谏。黑夫宅心仁厚,为南征将士安危各种献策出力。若是黑夫出言劝谏,或许就能阻止南征。 那日,黑夫并未回答他。 只是叹息摇头。 有些事,皇帝会听他的。因为于国有利,未曾触及他的底线。纵然他犯点小错误,皇帝也不会罚他。可南征这事皇帝心意已决,不会听任何人的。若是听了,那他就不是始皇帝了…… 秦国自小小的西陲之地发家,最后囊括九州。始皇帝雄才伟略,对疆土的执着非常人所能理解。有些事,并非是简单的利益得失。南征百越是利在千秋的好事,为人臣者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扶苏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却还是依稀明白了些事。秦国南征大军已至越地,他现在劝皇帝收兵免战,等同于是打秦国的脸。六国余孽会耻笑,南征大军也会不忿。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让南征顺利结束,让秦国南尽北户! 尽他所能,减少损失。 或许,这就是皇帝宠信黑夫的原因。黑夫更为务实,他不会阻止皇帝,却能通过他的方式去完成些事。这样的智臣,谁不喜欢呢? “武平侯所言,更胜上将军。”扶苏寸步不退,坚定道:“武平侯自会稽出发,灭蟒部后退五十里。通过此法表明态度,顺势也让士卒适应越地。他推行驻兵屯田之策,已有上百顷良田。若种稻米,一年两熟,便可得粮六万石!” 六万石稻米啊! 要从后方运至百越,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从最近的会稽郡运粮,起码也得发十万石粮食! “武平侯采怀柔之策,左手蜜糖右手秦剑。愿为秦耕战者,便可得土地。只需十税一,便可维持原状。不少越人皆已归心,在秦军监视下耕地务农。有的甚至为秦带路,助秦征越。” “他派遣使节,劝降东瓯与闽越。说他们为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与诸夏同源。昔日越王无强伐楚,兵败而死。秦已为越报仇,荡平旧楚。只要他们归降秦国削去王号,便可享封君礼遇。他们依旧能留守当地,享田税为食邑,但需交出治理权。” “善。” 秦始皇轻轻点头,缓缓抽出太阿剑,指向东瓯与闽越。他是出了名的用兵不疑,当任命将帅后,便不会再去多问。权衡利弊后,他也觉得李信之策更好。 其实廷臣百僚都不蠢,打下百越并非难事,但难在后续治理。李信看似是需要更多时间拿下百越,但是对后续治理却有好处。迁来的刑徒黔首,能有地耕作。越人因为是归降于秦,所以反抗之心也会少。 若按屠睢的法子,的确是能速灭百越。但是却会激怒越人,令他们藏匿山林与猛兽为伍。隔三差五跑出来搞偷袭,打完就跑,如此谈何治理? “朕欲置闽中郡,辖东瓯闽越之地。至此,也算是南尽北户。而后,便要对南越用兵。朕记得,南越有缚娄古国。南越富饶,可非瘴疠之地。拥玉器,水晶,翡翠,陶器,铜器,乃至铁器。当地有数十万人,就是西瓯都难与之匹敌。” “臣亦有耳闻。”扶苏博览群书,自然是难不倒他,抬手道:“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馀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国,多无君。” “然也。” 秦始皇脸色微红,注视着地图。 纵是深夜,却是毫无困意。 他站在地图前,双手展开。 “至此,灵渠想必也已修好。届时便可兵分两路东西合围,强攻西瓯。再扫清骆越,百越之地便尽归大秦!” “臣,提前恭贺陛下!” “扶苏。” “臣在。” “你比先前要强的多。”秦始皇难得赞许,淡淡道:“朕且问你。此次南征,为何要大征旧楚青壮?” 【两更送上,继续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85章 征越制楚,泾阳钓鱼佬 秦始皇注视着扶苏。 这也算是对他的考验。 扶苏望着地图,缓缓开口道:“楚地居江南,长于水战。昔日吴起助楚,南平百越。楚越素来杂处,以楚征越亦能适应南蛮湿热气候。” 他年幼时,祖母华阳太后便经常抱着他讲述楚国的故事。楚人为帝高阳之苗裔,为黄帝芈姓。楚人本弱小,先祖熊绎三代侍奉周天子,却只封了个小小的子爵,且在荒凉的南蛮之地。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 迁至丹阳后,建了个占卜和祭祀的宗庙。却没有可以用来祭祀的贡品,便只能到鄀国去盗了一头还没长角儿的小牛。又怕鄀国小牛的主人找来,连夜宰杀后祭祀。所以,楚国习惯在夜晚祭祀先祖。 即便如此,楚国依旧不被中原接纳。甚至是被视作荆楚南蛮,连参与会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守燎。 再往后楚国多次反周,甚至是自嘲为蛮夷自僭为王。经过历代征战,楚地很快便达千里。并且是终于得到周天子的承认,希望他们能节制百越,无侵中国。楚国不仅一直想要北上问鼎中原外,同时积极向南开拓。包括越国,其实也可以说是亡于楚人。 以楚人征越,再合适不过。所以此次南征主力,大部分出自南郡、洞庭、长沙、会稽等南方边郡。关中秦人精锐自然也有,但数量还是较少的。 然而,秦始皇却是轻轻摇头。 他就知道扶苏会这么说。 但如此,远远不够。 今日,他就给扶苏上一课。 何谓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臣不解。” “汝以为秦太平否?” 扶苏望着皇帝,坚定摇头。他当然能如黑夫或是廷臣溜须拍马,说什么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 这些话,很多人都会说。 所以,实话他来说! 纵忠言逆耳,他也不会退缩。 “自秦灭齐,各地皆有不平。洞庭苍梧越人反秦,旧楚余孽遁走西瓯。云梦泽时,有盗刺武成侯。黑夫过赤乌亭,遭盗刺杀。砀郡钜野湖,亦有群盗聚集。东海之滨,有海盗肆虐。北郡塞外,有胡入关掠夺。” “那为何不劝朕?” “上意已决,秦军也入越。便想阻止,也来不及。为人臣者,当为上谋划。为人子者,亦当为父分忧。” “善!” 听听,这还像是人话。 秦始皇难得赞许,随后便拂袖转身看向地图,轻声道:“朕自及冠始,便立志要超越历代先王。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海内的确不平,故朕要对外用兵。将海内矛盾,转至南疆。如此,方可令海内太平。” “征旧楚之民,并非他们更适应越地。更因旧楚不服秦律,多任侠好剑舞。看似归顺秦国,实则暗处勾结。朕知南征会有死伤,但朕就是要让他们葬于南疆!否则灭国仇怨,如何抵消?他们是被越人所杀,而非秦国。纵然不死,也将为秦留戍南疆!” “……” 空荡荡的大殿,声音回响。 扶苏抬起头来,全身发冷。 望着那伟岸的背影,只感到高不可攀。 人命,不值钱。 他好似看见昔日长平之战,四十余万降卒冤魂。看见王翦伐楚,大破楚军。看见昌平君项燕,兵败而死……看见无数的冤魂,飘荡在咸阳宫。难怪,这里会如此的冷。 “朕,终是老了。”秦始皇望着鬓角白发,喟然叹息道:“有些事,得有人做。朕欲在有生之年南征北伐,开拓不止。冯去疾曾上书谏言,望朕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然,此事不该朕来做。” “臣……” “退下罢。” “臣告退。” 扶苏长拜作揖,恍惚离去。 空荡荡的大殿,响起些许轻咳。 …… …… 临泾乡。 泾水河畔,有青年手握鱼竿垂钓。两岸还有漂母正在洗衣,远处的水车的则是依旧在转动。造纸坊的方向,还能瞧见有炊烟升起。 青年虽着布衣草鞋,腰间却是佩剑。身材高大,略显削瘦。脸色苍白,留有短须,剑眉竖立。虽握着鱼竿垂钓,却是闭目不言似在养神。 “欸,这青年今日又在?” 漂母荷端着木盆来至河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也未在意。明日便是棋圣大赛,关中各县皆是往泾阳赶,客舍早已人满为患,就算是抬价至百钱一晚都没地方住。幸亏县令提前搞了个农家乐,没地方住的人可与民同住。每日只需二十钱,管吃管住。 每日亭长都会来核对验传,前几日有人手脚不干净想趁乱盗窃,当场就被拿下沦为刑徒,现在就在临泾乡掏粪。 新上任的啬夫陈平虽是弱冠青年,可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就是素来挑剔的三老都挑不出毛病。每日处理乡政后,还会视察各亭。见农夫背犁辛劳,便又想法子搞来五头壮牛。全是上好的黄牛,最适合背犁。别看陈平并非泾阳人,但因为做事公允不偏袒徇私,所以是备受当地推崇。 “荷今日歇息?” “嗯,非要吾歇息。”荷边洗衣物,边叹息道:“每日足足有五钱呢,还能管饭。每日产纸超过两千,多的便分给吾等当做奖励。吾算过,每日加起来起码三十钱。主要很清闲,只需站旁边看着就好。” 漂母荷也是感慨,基本工资虽然低了些但胜在稳定,主要还是靠提成。工匠们都是早出晚归,铆足了劲干活。毕竟赵亥叶腾可都夸他们这是诸县最好的造纸坊,怎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两千? 现在直接往两千五冲! 他们不卷,别人就不卷了? 与其被卷,不如主动卷别人。 荷就是被强制休息的,换上她的徒弟。这几日造纸坊进展也能放慢,主要还是要为棋圣比赛让路。很多人都被临时抽调,帮着去现场干活。干一天活算一天钱,每日十钱童叟无欺。虽说钱少了些,但也算是帮县寺干活。黑夫为了他们可没少得罪人,现在遇到事了他们自然是义不容辞。 “话说,那人真厉害啊。” “怎的?” 有妇人指向远处的钓鱼佬,感慨道:“三天了,这是第三天了。他每日便在此垂钓,不吃不喝。那晚吾回去时,就瞧见他在喝河水。连钓三天,一条鱼都没钓上……” “那也太笨了。” 荷忍不住出言。 就这本事还钓鱼? 怕是喂鱼的吧! 见其腰间佩剑,想来也是有些家底的贵公子。在此垂钓纯属游玩,并非是真的为了鱼。这类人也见过不少,有些膏粱子弟便会泛舟于河上。 “那他吃什么?” “谁知道呢?” “欸,咬勾了咬勾了!” 看着浮漂上下起伏,有漂母激动的嚷嚷起来。但是那青年却是毫无动静,依旧握着鱼竿。 “提竿啊!” 噗通! 下一刻,青年便被鱼竿带至河中。 “叱嗟?!” “快救人!” 漂母顿时大惊,撇下木盆衣物便跑了过去。得亏她们是眼疾手快,一把将清醒过来的青年抓了上来。 “醒,醒了!” “还好还好,人没事就好!” “饿……饿……饿……” 青年张着嘴,颤抖着开口。 只是他说的雅言并不标准。 “鹅?” “这哪来的鹅?” “不对,他说的是饿!” 漂母荷也是听出其中意思,连忙自背篓取出块饭团。打开包着的布,递给了青年。后者是捧着饭团,狼吞虎咽起来。吃相是相当难看,毫无形象可言。就算是这饭团就加了点粗盐菽豆,实在不算什么美味。看这青年的吃相,就知道肯定是饿坏了。 “所以,他不是什么膏粱子弟?” “我说个两个时辰怎么动都没动,原来是饿晕了……” “真是比吾子还蠢啊!”有妇人是不住摇头,叹息道:“吾子好歹不会饿着,更不会几天都钓不上一条鱼。” “额!” 青年狼吞虎咽的结果就是噎着了,急得是脸色涨红不住捶着胸口。荷见状是连忙舀起瓢河水递了过去,后者咕嘟咕嘟的足足喝了半瓢。 “呼……” 青年缓缓站起身来,长舒口气。他现在肚子里总算是有点东西了,总不至于饿死。为至泾阳,他这草鞋都走烂两双。本想靠着钓鱼填饱肚子,没曾想连续三天连条鱼苗都没瞧见。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条河不行,这里的鱼欺负他是外乡人。 还是好人多啊! 这饭团是真好吃! 又香又甜,他这辈子都没吃过如此可口的饭团。 “你这有手有脚的,怎饿成这样?” “咳咳咳……信自东海淮阴而来,沿路钱粮都已耗尽。所以就想着钓鱼裹腹,未曾料到这河鱼如此狡猾。” “你不能找点活干?” “信……” 青年顿时见窘,他来了后也知道泾阳缺人。可他想的是投靠黑夫为门客,可不愿为人庸耕。他再不济也是有氏有名,怎能与无姓无氏的黔首似的为工为农? 他未再多言,只是长拜作揖道:“吾必有以重报母。” “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荷却是相当恼怒,她救青年可不是指望着有什么回报,她只是为其感到惋惜和不值,训斥道:“堂堂八尺男儿,手脚健全却以垂钓为生。如此怠惰,焉能成事?” 她不过是妇人,却也懂得自食其力。先前黑夫还未上任,她便为人漂洗丝絮。纵然寒冬腊月双手开裂,她也是靠自己双手吃饭。她虽然没读过书,却也懂得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再反观青年手脚健全,高八尺有余,却能饿的昏过去。 如此懒汉,实属少见! 然而青年的脸皮却是超出常人的厚,他站起身来,郎朗道:“信有大志,只是至今无处施展。现在便有个机会,敢请母借钱百。待信参赛夺冠,届时必以十倍相报。” “你还要借钱?” “你这懒汉,还懂得对弈?” “略知一二。” “别借他,就是骗钱的!” “对对对,快去请啬夫!” “我……我……” “可有验传?” 荷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有。” “好,那这钱我借你。” “多谢漂母!” 【第1更送上~】 第186章 宿命的对决,韩信vs陈平 次日。 一辆辆车驾前往临泾乡。 有无爵者用的矮脚马车,有双乘马车,最惹眼的莫过于数辆奢靡的驷马大车。有不少人皆是站在远处,隔着老远眺望。 “这是武成侯的车驾!” “武成侯也来了?” “县君和武成侯关系好着咧!” “这辆是建成侯的,我上回见过。” “前面这俩是内史的,真大气!” 韩信抱剑远观,缄默不语。靠着脸皮厚,他是成功蹭了好几天饱饭。漂母甚至为他出资报名,让他能顺利参赛。他握着竹牌,坚定不移的朝着前方而去。 母亲,信绝不负韩氏。 吾名,必将流传于世! 这些年来,他受够了屈辱。他的父亲乃是姬韩庶出,只是早早出了五服,只是空有韩氏这虚名。后来为躲避战乱,逃至淮阴县。没曾想刚至淮阴,父亲便已病死。孤儿寡母,自是备受欺凌。 母亲种桑养蚕缫丝,勉强过活。得空时,还会教他识字。但因为疏于管教的缘故,韩信更好与任侠结交,名声不太好听。故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韩信自幼其志与众异,他始终记得母亲所言。他出自韩氏,为姬韩之后。所以他今后定要成器,绝不能辱没韩氏。他闲暇时便至学堂偷师,或至县寺看人习武练兵。 偶尔也会跑去钓鱼,贴补家用。或是炖锅鱼汤,给母亲补补身子。某日他遇到位狼狈逃窜的青年,比他还饿。对方虽着麻衣,却有佩剑美玉,必是家世不俗。韩信便将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三条乌鳢烤了,对方吃的那叫个狼吞虎咽。 连着蹭了他三天鱼,韩信都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不论问他什么都不作答,要不是喊他有回应,韩信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再后来青年便不告而别,只是留给他把剑和一卷兵书。 后来,他便一直佩戴宝剑。至于这兵书,他连听都没听过。只是里面多次引用李牧的战例,韩信看的也是如痴如醉。 韩信早早也认识诸多任侠,一个个称兄道弟,比着谁不怕死。可在秦军来临后,这些所谓的任侠就如蝼蚁。可面对战车铁骑,要么被践踏为尘土,要么是逃至山林为群盗。 事实证明,个人力量在大军团面前毫无可比性。韩信得到兵书后更是日夜苦读,他立志要成为将军。今后统帅万乘战车,征战四方。他要让世人记住他韩信的大名,要让韩氏因他而再次伟大。 然后……然后他的母亲便病逝了。因为家贫难以下葬,他便背着母亲寻找了处又高又宽敞的坟地。他亲手挖坑,想着将来那坟地四周能安置下万户人家来守墓。 再往后,韩信生活是愈发贫困。可他从未想过将宝剑卖了,而是至南昌亭长家蹭饭。蹭饭的同时他也会干点活,当然蹭完饭也就跑了。也正是如此,所以韩信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秦律。 后来他就自南昌亭长口中知晓了黑夫的事迹。相传黑夫是求贤若渴,阳武有人投奔了他。若是他也有本事,说不准也能得到黑夫这位伯乐的赏识。 实际上他听得明白,南昌亭长是不想管他饭了,让他赶紧滚蛋。当时韩信也因为受了胯下之辱,也没脸继续留在淮阴。恰好南昌亭长要送批刑徒至咸阳,韩信便索性跟在后面继续蹭饭。 蹭至骊山后,他厚着脸皮跟着商贾车队,继续蹭至泾阳。沿路上他也听说了更多的事,包括黑夫牵头搞的棋圣争霸赛。据说还得到了皇帝认可,皇帝特地下诏。若能为最,便可进爵一级。同时还能为侍郎,待诏宫中。 当然,是否入宫皆凭个人。 韩信恰好也是精通棋艺,在淮阴县是赫赫有名。经常与些老儒对弈,然后赚他们的钱用以填饱肚子。他仔细考虑过,就算他不能夺冠只要表现出众,同样也能扬名。只要能得黑夫赏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此次大赛也是相当热闹,三日前泾阳便已人满为患。有的是百家高徒,有的是官宦之家,还有些郡县长吏。若非不准关外郡县参加,怕是来的人会更多。 因为此次这棋圣争霸赛的奖励太诱人了,各种金玉就不提了。主要还是爵位,还有就是破格提拔为侍郎,能待诏宫中。要知道想要成为郎官,往往都是靠着父辈余荫。起码也得是郡县长吏,才有这资格。亦或者是类似黑夫这种,靠自己本事不断往上晋升。 所以,谁不想要? 此次挑选的场地很开阔,就在泾河旁边。是黑夫精挑细选的草地,摆了足足上千副棋盘棋子。因为得有上万人,再加上王翦赵亥等大君侯都会抵达现场,安全措施自然得做好。县尉曹参亲自带兵把守,还有王翦等人的僮仆家将。想要走进赛场,里里外外得被搜查三遍。 除开参赛者外,当然肯定还有观众。黑夫直接收门票,想进去看棋的就得掏二十钱。只不过他们只能隔着老远看棋,若是出言打扰,则赀五百钱。 可能有人会觉得凭什么? 就凭最终解释权归县寺所有! 经过层层核验后,韩信是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下,随手将号码牌置于棋盘。而后就有侍女送来热茶,韩信端起陶碗。闻着扑鼻的茶香,一饮而尽。确实挺好喝,味道虽然有些苦涩却有浓浓的茶香味,也难怪会被誉为仙茶。 他坐在棋盘处,谨慎打量着四周,目光最后落于正中心的高台。高台四周分布着诸多棋盘,陆陆续续都有人坐下。后脚进来的就比较倒霉了,只能站着。不过也不必着急,因为只要得十块牌子,就能晋级。 他们手里都有参赛的木牌,对应着他们的身份信息。输了的就得留下木牌,只要攒够十个就能晋级。换句话说若是对手已经有九个了,只要能赢他就能晋级。 很快,便有人坐了下来。对方长得是相当俊美,宽衣博袖头戴单板长冠。他将号码牌放下后,便抬手自我介绍,“临泾乡啬夫,陈平。” 是他?! 韩信面露诧异。 关于陈平的事迹,他在路上都已听说。他本是阳武人,后来至云梦投奔黑夫,成为他的门客。来至泾阳后,便被提拔为啬夫,还得了大夫爵位。 没曾想,他刚开始就撞见了。关键是,韩信总感到有些不安。望着陈平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里竟闪过丝惶恐。就好似是命中注定,他们会交手那样。 “淮阴韩信,请指教。” 【两更送上,话说突然发现评分冲到9分了。那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呀~】 第187章 千年盛世,五成侯 “咳咳咳。” 王翦缓缓站起身来,手里捧着演讲稿。随着他的轻咳,全场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皆是起身,看向高台。王翦手握铜制喇叭,面露古怪。这玩意儿是黑夫为他准备的,效果倒也挺好。 “制曰:维廿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朕闻泾阳有棋坛盛世,不胜心向往之。棋为雅事,以弈为最。天圆地方,暗合天数。意韵深远,魅力无穷。昔舜以子商均愚,作棋以教之。故善弈棋者,必为梓木。此次为最者,进爵一级,可入宫待诏为侍郎。”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 “……” 近万人同时行拜礼,场面也是相当的宏伟,堪比皇帝阅兵。可以说,这回能吸引这么多人来,皇帝的封赏至关重要。毕竟可以破格为侍郎,如此机会从未有过。 其实来参赛的,大部分人都不缺钱。毕竟对弈也算是风雅之事,家里有钱还得有人肯教。寻常黔首,能斗鸡斗狗便是好的了。他们刚开始都是为了名,现在可都是冲着侍郎来的。 侍郎隶属于郎中令,为皇帝近臣,是现在出仕的最快途径。除开侍郎外,还有中郎、议郎、郎中……郎官职责不同,但都是跟随在皇帝左右学习处理政务。像蒙恬蒙毅李信李由……他们都曾是郎官。表现出众得皇帝赏识后,就可以出任郡县长吏,或是直接受封官职。 可惜,这是给三公九卿这种勋贵准备的。起码也得是银印青绶,轶两千石以上的长吏才有资格。或者是个人能力突出,被破格召为郎官。好比洞庭郡守礼,靠着军功出任郎官,后来被指定为洞庭郡守。 “咳咳,本令也来讲两句。此次对弈比赛,各级长吏都高度重视。诸君当严格遵守比赛规则和要求,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在对弈中发扬顽强拼搏精神,不畏强手,敢打敢拼。赛出水平赛出风格、创造佳绩……” “额?” “县君说的甚是无趣。” “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吧。” “哼哼,某今日便要晋级!” “老夫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谁敢与老夫一战?” “……” 叶腾黑着脸,对黑夫这番废话很是鄙夷。东扯西扯的毫无意义,倒不如脚踏实地做些实事。 还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官爵赏赐摆在这,谁不想要? 最后,赵亥实在是绷不住了。 抢过喇叭,直接宣布。 “现在,比试开始!” “好!!!” 所有人皆是如释重负的叫好。 黑夫整的这套太折磨人了! “……” 黑夫相当受伤的重新坐了回去,好不容易让他能耍官腔,没曾想在秦国压根不吃香。他这才讲了几百字,就被强制打断,亏他是洋洋洒洒准备了三千字的演讲稿。 “老实交代,这回捞了多少好处?” “我都亏麻了。” “你还能瞒的过老夫?”王翦眯着眼,捋着胡须道:“光参赛和门票钱,起码收了五万钱。还有这些豪商,也没少给你塞钱吧?” “花的也多……” “呵!” 王翦苦笑着挥手。 挺好,黑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贪。望着面前数千人同时对弈,也是无比感慨。这等盛况,也就只有皇帝寿宴时能瞧见。没曾想黑夫能想出这鬼点子,以比试为由带动泾阳发展。 “听说,后面还有射术?” “对,届时君侯可得来捧场。” “来倒是可以,不过……” “啥?” “你既然将老夫视作相马的伯乐,那么……” 王翦学着黑夫搓着手指。 “您老要多少?” 王翦抬起手掌。 “五万?” “五成!” “那您老还是别来了……” “哈哈哈!” 王翦被逗得爽朗大笑,他是纯粹逗黑夫玩的,只是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而已。王翦压根不缺钱,在频阳有良田万亩,享受万户食邑。就是百镒黄金,他也不带眨眼的。 秦国昔日的彻侯可更猛,拥有实打实的治理权。比如说文信侯吕不韦,食洛阳十万户,还有河间十城为封地。再有就是嫪毐被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事无小大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这种人就算权力再高,也终究是难逃一死。因为他们遇到了大一统的始皇帝,当人臣权柄威望超过国君时,也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嫪毐无功于秦,却敢以河西太原郡为毐国。如此悖逆之举,就注定了他必死无疑。 自秦国废分封推行郡县开始,不论是伦侯还是彻侯,都只能享受封地食邑,但在封地没有任何的治理权。就是有再高的威望,都不得插手政务。否则,连食邑都会被收回! 皇帝精通法术势,素来贪恋权势。谁想分他手上的权柄,那都相当于是触及逆鳞。就算有泼天的功劳,也不得擅权乱政。这些年来王翦久居频阳侯府,县令县尉县丞登门拜访,他从未见过。 “这几日为何未去频阳?” “君侯见谅。”黑夫略显无奈,叹息道:“自至泾阳起,我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忙的团团转,为了茶叶走遍泾阳。本想空下来便去拜访,可实在是忙……” “理当如此!” 叶腾在旁认可点头。 他刚至南郡时,同样是走遍了南郡。底下秦吏官官相护,只有微行地方才能真正的看清。叶腾可不会搞提前通知这套,他就喜欢突击检查。南郡这些年能如此太平,离不开叶腾的狠辣手段。纵然他不再担任郡守,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县吏依旧在贯彻他的理念,就比如喜君…… “罢了罢了。” “百越情况,可都听说了?” “略有耳闻。” 黑夫也是早有预料。 他这几日也得到消息,说是廷议可都吵翻天了。以李斯为首的,更支持屠睢速灭百越的策略。先灭西瓯,再伐各部。 以冯去疾为首更支持李信,以驻兵屯田为基,再采怀柔之策劝降东瓯闽越。这俩若归顺秦国,后方便等同有了粮仓,压力骤减。待灵渠修成,屠睢便可率主力南下进攻西瓯。而李信则同时出兵,强攻南越。 双方是各执己见,偏偏都有道理。皇帝特地召见王翦父子,询问他们二人的想法,只是王翦觉得还是取决于皇帝。这两种法子都可,无非是快还是慢。 “你有何想法?” “那必须支持武平侯。” “哈哈,你倒是坦诚。” “并非单纯因为举荐。”黑夫挠着头,抬手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待结束去了府上,吾再为君侯解释。” “也可。” 王翦轻轻颔首。 他猜到黑夫会支持李信,毕竟是他举荐李信为裨将的。况且黑夫心性质朴,顾念袍泽情谊,那死伤肯定是越少越好。恰好李信便采取怀柔之策,想的是先弱后强,逼迫岭南各部归顺秦国。以王道而行仁政,能令士卒减少损失。 缺点就是耗时太久,粮草损耗甚多。就算开垦荒地自食其力,也无法满足数十万大军的损耗。再有越地多水蛊,遍地危险。莫要说打仗行军,就原地驻扎都可能会染上疟疾。而且南方多雨,容易引发山洪。人死了就死了,若良田被埋又当如何? 李斯是坚定的速战派,甚至引用兵法曰: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兵贵胜,不贵久。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秦国对外作战,挑选好将军后往往都不会再做干涉。基本都是制定个大的方向,旁枝末节由上将军自行决断。这回南征略有不同,上将军屠睢负责开凿灵渠。裨将军李信自会稽郡南下,先灭蟒部打响大秦声威。 本以为要耗费月余时间,没曾想两旬不到便荡平蟒部。这时李信就面临抉择,是打东瓯闽越,还是南越。是采取怀柔之策劝降,还是直接强攻? 此事关系到后续治理,所以李信决定还是稳一手再说。他这边自作主张劝降东瓯闽越,同时还给秦始皇发去军书。不论如何决断,他都留有后手。 叶腾看向黑夫。 所以,黑夫这回会有何理由? …… …… 黑白落子,互不退让。 扶苏抬袖落子,自信满满。 “承让。” “足下技高一筹,某服。” 对方也很有气度,投子认负。 起身作揖,礼数做足。 扶苏轻轻长舒口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此刻他的木牌已经有六块,每场比试耗费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他又看向不远处的陈平,依旧在与淮阴青年鏖战,还未分出胜负。 “吾要为吾兄报仇!” “请。” 片刻后,对方投子认负。扶苏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前面认输的对手重新坐了回来,“吾要为吾弟报仇!” “叱嗟?!” “裁判,裁判!!!” 扶苏也是相当恼怒。 你们俩没完了是吧? 耽误他晋级可不行。 黑是真的黑,几个关系户都已晋级。他提前安排的托发挥的相当稳定,换身衣服号码牌,便堂而皇之的继续下棋。瞧见如此黑幕,扶苏心里是愈发不悦。 咋就不给他找几个呢?! 连下好几盘棋,他头都昏了。 “云阳川,请指教。” “请。” 瞧见又来一人,扶苏只得是努力提起精神。等比试结束,他最起码三年不想再与人对弈。这考验的已经不是棋力了,而是体力。一个接一个的车轮战,有几人吃得消? 话分两头,韩信这边可就倒霉了。 他执黑棋,形势是相当不利,额头上都沁出了无数细密的汗珠。黑棋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几乎都被白棋所围杀,他们二人的棋力根本不是同一水准。韩信在淮阴虽然以善棋扬名,可他的对手大部分都是些臭棋篓子。 而陈平不同,他本就喜好对弈。陪他练手的是大名鼎鼎的张苍,棋力高深为他平生所见之最。虽说陈平是屡战屡败,但张苍也经常会指点他。久而久之,他的棋力自然也不弱。 “信,输了。” “承让。” 韩信脸色惨白,投子认负。他不舍的看了眼木牌,而后便起身离去。他没有半分的留恋,大步昂扬。昔日的他自恃甚高,小觑天下人。这回败给陈平,令他是幡然醒悟。那时的他就如井蛙,但现在他跳了出来! 望着他的背影,不远处的萧何却是皱起眉头。陈平的棋力如何,他心知肚明。这淮阴青年能与之鏖战数个时辰,实属不易。现在他作为泾阳县丞正缺人手,也许能为他所用呢? 第188章 萧何月下追韩信,大秦hr 入夜。 韩信蹑手蹑脚的自茅屋走出,怀里抱着宝剑朝外走去。他是万万没想到,一把没赢就被陈平淘汰。鏖战数个时辰,却还是无用功。欠了漂母百钱,他也不敢继续待着。若是漂母追究,那他就完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没钱? 没钱就给公家干活! 管饭一天五钱,不管饭八钱。 直到还清债务为止! 输了对弈后,他恍惚间回至漂母家中。翻开兵书看了许久,字迹歪歪斜斜,每页都写着以迂为直,以退为进。韩信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快跑! 韩信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跑路。 至于宝剑? 他娘死了,他都没卖剑! 趁着夜色,韩信沿着泾河向前而行。本来他还想着投靠黑夫,没曾想却以惨淡收场。这趟也算是有些收获,起码知道这天下能人异士无数,远远不是淮阴能比的。以后他还得潜心苦读,继续钻研兵法。 “韩君!” “嗯?” 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韩信旋即转过头去。月光洒下,便瞧见萧何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县卒。 叱嗟?! 这是来抓他的? 不成,得赶紧跑! 韩信是撒腿就跑,不敢逗留。他就借了百钱也没说不还,他还打了欠条,何必要大晚上的来抓他? “别……别跑了!” “快,快停下!” 傻子才不跑。 韩信差点笑出声来,他在淮阴就如过街老鼠没少被人追着打。别的不敢说,他逃命的本事在淮阴可是一绝。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夏侯,抓住他!“ “得咧。” 留着络腮胡须的夏侯婴自不客气,他直接驾车朝着前方追去。车轮滚滚,吓得韩信是玩了命的跑。但他毕竟就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战马。韩信咬着牙,始终未曾拔剑,转过身来以剑鞘刺向驾车的夏侯婴。但可惜,夏侯婴这身武艺可不简单,所以是轻松躲过。 韩信干脆顺势的往地上一滚,想都没想就要往泾河里面跳。他的水性在淮阴同样是出了名的,有时钓不到鱼便下河捞鱼。 “好小子!” 饶是夏侯婴都惊了下。 韩信倒是聪明的很,面对如此绝境还能想到办法逃命。战车速度虽快,却无法下河。况且泾水湍急,韩信若是水性好些完全能顺流逃走。 被逼无奈下,夏侯婴只得将秦铍朝前甩出。在他的控制下,秦铍是笔直的刺在韩信面前。韩信脚步一顿动作迟滞,下一刻便被夏侯婴抓住。 “我……我不跑了。” “行,那可说好了。” 夏侯婴刚撒手,韩信连衣裳都没要撒腿就跑。得亏是他反应快,死死拽住了韩信的腰带。 “竟敢骗乃公?” “……” 萧何这时紧赶慢赶的追了上来,望着还在玩命挣扎的韩信也是哭笑不得。这家伙简直比狐狸还要狡猾,关键是好端端的跑什么? 他来找韩信并无恶意,只是对他很感兴趣而已。因为萧何离开沛县的时候,偶然听到个自淮阴来的屠户提到过韩信。将韩信称为胯夫,说他每日佩剑却是个胆小鬼。当着众人的面,自他的胯下钻走。 对弈结束后,他也是想到这事。特地是令人看过韩信的验传,发现他恰好就是淮阴南昌亭的人,而且是同名同氏。萧何估摸着韩信是肯定来投奔黑夫的,就想来见他试试水。 抱剑任侠数不胜数,沛县经常便有任侠私斗而死的。他们好勇斗狠无视秦法,也难怪会将他们视作侠以武犯禁。至于韩信这种懂得审时度势,甚至能忍胯下之辱的奇人,却是少之又少。 萧何便又去问陈平,发现陈平对其评价也是相当高。还说韩信这人想来是没正经学过对弈,每每落子皆出人意料剑走偏锋。刚开始陈平是处于下风,但后续韩信的弊端就出现了。举棋不定,渐渐的落入陈平陷阱,最终是惨淡收场。 所以,萧何更觉韩信为奇人。他现在手里可用的人也不多,便想将韩信招至麾下,再不济也能干些杂活。若是真有才能,那他还赚了咧。 当然,他可没打算给黑夫。 黑夫是真滴黑! 上回说要借夏侯婴用用,送陈平回阳武,等回来就还他。天真的萧何就这么信了,想着黑夫堂堂县令总不至于骗他吧?结果等陈平回来后,黑夫天天拎着好酒好菜来找夏侯婴谈心。 当然,他们这些年的关系也不是吃素的。夏侯婴自然不愿意背信弃义,特别是萧何还把他从沛县监狱捞出来。黑夫对夏侯婴更是赞赏,说他是忠武守信。于是就调转枪头来找萧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说夏侯婴将他视作知己,忍心看着夏侯婴当一辈子的车夫? 好好好,买二赠一是吧? 不光吾与曹参,还得搭个夏侯婴? 萧何算是看明白了。 黑夫不光贪财,还贪人! 不贪美人,贪能人!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能如何? 于是乎夏侯婴又被提拔为泾阳厩司御,隶属于厩驺,平日里主要负责驾车送些宾客使节,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当然这是说给萧何听的,其实就是黑夫的私人保镖。毕竟黑夫公器私用,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回好不容易遇到韩信这奇人,萧何自然没打算让他跑了。他是气喘吁吁,无奈道:“你……你跑什么?” “咳咳,赶着回家。” “是因为欠了债?” “不不不,并非欠债。” 韩信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你以为本令未曾查过?” “……” 萧何无奈拂袖,“本令听过你的事迹,对你感到有些惋惜。吾曾听位狗屠提到过你,说你为淮阴无赖不事生产。虽说抱剑而行却无胆识,宁受胯下之辱亦不肯拔剑。方才你面临险境,也未拔剑。” 被揭开伤疤,韩信脸上的讪笑顿时消散。他抬头望着明月,紧紧握住宝剑,低声道:“古之勾践,为复国卧薪尝胆。信尝闻兵有六败,将有五危。有勇无谋,只知死拼,就可能被敌诱杀;急躁易怒,一触即跳,则会受敌凌辱而妄动。信立志为将,怎能因狗屠寻衅而拔剑?秦法私斗有罪,杀人者死。剑不过一人敌,难抵百万秦军!” “善。” 萧何若有所思的点头。 有时候,活着比死还要难。韩信虽是弱冠之年,却能有此心性城府。忍常人所不能忍,实属不易。若是好好打磨,必能有一番作为。 “你欠的钱,本令给了。” “多谢萧君!” “泾阳是个好地方,既已至此便勿要再回淮阴。你此次对弈是虽败犹荣,便先留在本令府上帮着操练僮仆家将。若是表现出众,他日亦可为将!” “信……” 换做别人,怕是已经跪地拜谢。但令萧何没想到的是,韩信竟是支支吾吾的犹豫不决。 “怎么,你想投靠县令?” “有劳萧君引荐。”韩信厚着脸皮长拜作揖,认真道:“若信今后能成事,必不忘今日大恩!” “……” 萧何也是苦笑,他倒不是想藏私。纯粹是他现在真的缺人手,本来想着夏侯婴能帮点忙,结果被黑夫挖了墙角。他去找黑夫要人,结果黑夫反过来还找他要人。后来便让他趁着棋圣争霸赛,看着挑人。他费尽力气好不容易追回韩信,结果别人心中已有梧桐瞧不上他。 所以……又白忙活了?! 【两更送到~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89章 军事沙盘,好战者邯也! 章宅。 空荡荡的客房,四周挂满了地图。大至三山五岳德水大江,各地水系山脉皆有标注。这些地图囊括天下阸塞,没点人脉关系休想得到。 “平,再去整点黄泥来。” “大兄,该歇息了。” “不急,把这些做好再睡。。” 借助灯火,能瞧见章邯脸上满是欣喜。虽已至深夜,却是毫无困意。足有数丈长宽的木桌,四周皆以木板加厚固定。内部则如沙盘,以陶土堆满群山水系。还插着诸多小旗,用以标示。 “快了……快了!” “邯这么多章未露面,便是为此!聚土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如此,胡虏皆在目中矣!” 章邯虽是神采奕奕,但却是披头散发,胡须也许久未曾修剪,乱糟糟的如流民。身上散发着股滂臭,想来是有十余日未曾沐浴更衣。他那价值不菲的缁衣,有着诸多泥点。十指指甲缝内,更有不少黄泥。 说起这事,其实也都是黑夫的锅。那日章邯是想去找黑夫,找他谈谈南征的事。他虽是考工室令,却始终牵挂南征战事。因为他知道,秦国终究还是以军功爵位为主。类似于黑夫这样的,唯一人尔。黑夫能举荐李信为将,说不准他也有机会。 赵亥有意无意的与他提及,皇帝有打算继续往百越派遣些少壮小将。一来是将越地当做练兵的地方,用以磨砺;二来是看守越人,驻兵屯田防止叛乱。最好还精通军械,可修整甲兵。待收东瓯闽越之地,还得坐镇后方保证粮草辎重。 秦始皇也知道,现在少壮小将略少。手里可当大用的,李信蒙恬二人都算年轻的。屠睢赵佗任嚣等人,则略逊一筹。武将就如剑,长久不出鞘就易生锈。恰好越地就能用以练兵,发掘些有潜力的小将。治粟都尉、军需司马、粮曹官……这些都有空缺。 章邯知晓后,顿时来了兴致。他想的就是能混个治粟都尉或是军需司马,先在越地后方掌管辎重。待有机会,他同样能出战杀敌,建功立业! 他找到黑夫,想着自荐。黑夫倒也没表态,让他指着地图说说作战计划。章邯有良略在怀,自是说出心中所想。只是黑夫却说看不懂地图,毕竟百越地形太过复杂,像各种山峰都难表现。磨 叱嗟! 这理由也太过拙劣! 按黑夫的意思,其实能做个沙盘出来。以土筑山,用来标识区域。如此立体的演示,比地图看的更真切。特别是像百越这种复杂地形,沙盘作用更大。 沙盘? 既是以土,不该是土盘吗? 行行行,土盘土盘! 玩闹归玩闹,章邯也是茅塞顿开。他特地是动用人脉,搞来岭南地图。这段时间几乎都是留在家中,制作沙盘用以演示。 实际上,黑夫是真舍不得放他走。章邯个人能力很突出,也很全面。精通匠活,能极好贯彻黑夫的各种想法。留在泾阳,其实能做的更多。好比泾阳学室,便是章邯带人翻修扩建的。但人各有志,赵亥也明显有意举荐章邯前往越地。不论是治粟都尉还是军需司马,章邯都能干好。 况且,章邯走了还有章平咧。章平作为胞弟,虽然不及章邯也差不了多少。继任为考工室令,倒也是绰绰有余。主要是后续张苍来了,也能帮忙分担。章邯这段时间也是任劳任怨,从不偷懒懈怠。既然有所追求,黑夫也愿助他一臂之力。 黑夫让他做沙盘,并非是要为难他。而是希望他能凭借沙盘得功,借此说出自己的种种看法见解。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得到提拔,再至越地为军吏。当然,再帮忙照顾下他的宗亲僚友也没毛病吧? …… “章君,快开门!” “县寺送温暖的!” “……” 章邯无奈将房门推开,便瞧见门口站着不少人,清一色的黑色帛服。这要是搁后世,怕是还以为自己惹了什么黑恶势力。当然,这些人他也都认识。 老上司,赵亥。 武成侯,王翦。 内史,叶腾。 当然,还少不了黑夫。 “来来来,诸公里面请。莫要把自个当外人,随便找地方坐。”黑夫上前招呼着,还朝章邯使眼色,“还愣着作甚?快去准备些好茶。” “额……” 这不是他家吗? 章邯心里虽在吐槽,却还是吩咐章平赶紧去准备。望着忙活的黑夫,也是一暖。他现在算是都明白了,黑夫现在还没歇息,可都是为了帮他。 王翦踱步入门,环视四周挂着的地图,目光很快就被沙盘所吸引。望着上面竖立的旗帜,无比惊奇。 “嘶……” “这是你做的?” “此物颇是不俗啊!” 三位大佬皆是面露惊奇。 南征最大的阻碍,并非是越人而是地形。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派商贾入越,通商的同时还得绘制地图,为南征做准备。但地图终究有所欠缺,好比山川河流很难形象的展现出来。 眼前这沙盘就很形象啊! “啊,都是章君的功劳。” “章君,就由你来说说?” 章邯望着黑夫不住眨着眼,也已知晓。他先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黑夫是想强行留下他,便故意刁难。这段时间故意忙着对弈比试,不搭理他。现在看来,黑夫其实都已考虑好。连带着武成侯王翦都是连夜赶来,就是为了给他一展所长的机会。 有了王翦举荐,必然更稳! 章邯握着竹竿,好似是握着神兵宝剑。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抬手作揖道:“此物名曰沙盘,为县君指点而成。依地图而成,却比地图更直白。下吏能力有限,仅制岭南百越,还望诸公见谅。” “哦?” 王翦若有所思的颔首。 以土成盘? 这可是好东西! 章邯踱步向前,指向处要塞道:“此地为洞庭苍梧以南,名曰厉门,昔日曾为旧楚极南要塞。位于五岭北麓,与百越隔山相望划江而治。” “然也。” 王翦是颔首赞许。 他多次听赵亥出言赞赏章邯,也知晓此子能力出众。虽是考工室令,却心系战事。闲暇之余便会翻阅兵书,昔日担任戍卒时也是表现出众。骑马驾车,引弓射箭皆是把好手。 这沙盘能做的如此细致,必然是下了苦功夫的。从这也能看的出来,章邯对百越地形是相当了解。 “厉门位居大庾岭,高有六百丈。此地地势险恶,绵延十余里的山岭唯有条羊肠小道。故邯以为可走水路,自赣水设关戍守以控大庾岭要扼。” “横浦关?” 黑夫诧异开口。 史书上可提到过,横浦关为南北三关之一。但究竟是山关还是水关,自始至终都有着争论。可章邯这么说后,他是恍然大悟。 “唔,好名字!” 章邯提笔记下,继续以竹竿介绍道:“除大庾岭外,还有骑田岭、萌渚岭、越城岭和都庞岭,此为五岭,皆高数百丈不等。” “岭南各部分布如何?” 叶腾蹙眉出言询问。 章邯则是面露微笑,游刃有余的介绍起来道:“此地为东瓯,距离会稽郡最近,临近东海。再往下便是闽越,王名无诸。再往南为南越,有番禺古城。相传人口过二十万,为岭南大邦。待灵渠修成,便可于湟水西北继续修水关。扼守此路,便可自长沙走水路直抵番禺!” “湟溪关?” “好名字。” 章邯再次提笔而书。 什么鬼?! 黑夫是满脑门的黑线。 想不到,章邯考虑的真周到。 “沿着郁水继续往南,便是西瓯。西瓯亦为大部,其众半羸,南面称王。越北有城廓邑里,处溪谷之间,丛竹之中,而林中多腹蛇猛兽。西瓯君长译吁宋善铜鼓,曾单人降服巨象,为勇士。往南则有缚娄古城,还能冶炼铜铁,烧土制陶。” 章邯说的这些都有标注,可谓是无比详实。黑夫倍感欣慰,他对地图这玩意儿无感,打小就没学好地理。他能分个东南西北,就算不错的了。他把这活交给章邯去做,果然是没让他失望。 “继续往南,则为骆越。骆越菌竹,素有名气。北接西瓯,南临海滨,且有诸多海岛。据传当地稻米可一年两熟,乃至三熟。” 章邯长舒口气。 百越大部和土城,也算是都说完。还有些零散的小宗小部,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大部分是望风而动,以西瓯等大部为首。若是遭遇危险,自会一触即溃。 沙盘还是比较简陋的,只标注出大概的山川水系和平原大道。至于石径小路,自然不在章邯的能力范围内。况且越地多山洪巨风,有些路几个月前还能走,几个月后便被巨石树木所阻。 “有心了。”王翦端起陶碗,感受着茶叶的回甘滋味。他指向位于东瓯方向的黑色玄鸟旗,蹙眉道:“所以,这杆旗代表着李信率领的十万大军?” “正是。” 章邯面露微笑,向前踱步而去,认真道:“邯以为西瓯南越皆为大部,且二者南北相邻。故不急于动手,可先降东瓯闽越。待灵渠修成,上将军便可率舟师南下强攻西瓯。武平侯则率精锐,强攻南越。” 他说的倒是与李信相同。 也就是怀柔为主,甲兵为辅。以绝对的兵力,逼迫东瓯闽越归降。以这两地为粮仓,再对南越西瓯同时用兵。 “依你之见,需要多久?” “五年,不,四年!” “可曾算过数十万大军消耗?老夫就算你拿下东瓯闽越,得万顷良田。也算你有足够的越人耕地。稻米一年两熟,按十税一来算便得六十万石稻米。运粮路上扣去损耗,还剩五十万石,能坚持多久?” 王翦冷声质问。 这些可都是往多里算的。 实则没这么多田,也没这么多人。 就不算屠睢的四十万大军,李信手里也有十万兵马要吃要喝。每日按斗米来算,便要足足万石粮食。换句话说,东瓯闽越每年提供的粮食只够李信兵马吃五十天的。 秦国田税为十二税一,但毕竟是战时且对越人,那就收十税一。不可能说种的粮食全都充作军粮,毕竟越人也要生存吃饭的。哪怕再提高田税,也是于事无补。驻兵屯田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主要还得靠后方支援。 而且,王翦可还没算屠睢的四十万大军。他与皇帝相处多年,多少能猜到些皇帝心思。皇帝至今还未决断,就是对这些有顾虑。 秦国……拖不起啊! 五十万大军,每年光粮食起码要两千万石。光靠东瓯闽越那点人种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打个两年,靠着灵渠运粮秦国倒是能扛着。可要打个四五年,南郡洞庭长沙会稽四郡都可能被拖垮。 一郡十万户,良田不过三万顷。就算是一年两熟的稻米,每年税粮不过150万石。就算四郡加上东瓯闽越,撑死不过千万石。那么还剩下一半的窟窿,就只能动用粮仓积粟。粮仓吃完就得从别郡调粮运输,路上又要有所损耗……千里负担绩粮,率十余锺致一石! “邯……” 章邯顿时语塞。 王翦重重哼了声,“李信还未与蟒部交手,便因疟疾而百死五六。听说又起霍乱,死者甚多。因毒虫蝮蛇叮咬,亦有死伤。前不久逢雨季,难以生火食熟米,又有上千人病倒。还未来得及治病,又爆发山洪将数百人掩埋!好不容易开垦的千亩良田,功亏一篑……” 是的,这都是久战的弊端。 黑夫在旁摇头,也是叹息。 可有两全之法? 有,不打百越!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章邯抬起头来,却是寸步不退道:“君侯之言,邯都已听说。然墨子曾言: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黑子也常说: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不论速战还是缓战,皆有其害。而邯以为,缓战其害较轻!” 【ps:四千字大章,关于百越情况这里也算是都说明了。玄鸟看过有些网文,将百越写的和野人似的。实际上根据出土的文物和各种史料证明,南越西瓯骆越都出土了大量的铜器铁器玉器,比如说缚娄古国。另外,本文关于秦攻百越的地图比较简陋,但也算是玄鸟找到比较合适的了。】 第190章 智将,官场里的泥石流 章邯顶住王翦的压力,并未改变自己的想法,继续道:“兵法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秆一石,当吾二十石。邯愿为智将,食越以充粮草。” “你要吃越人?” “……” “……” “……” “咳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 黑夫讪笑着退了回去,听他们讨论也是受益匪浅。他虽说参与过伐楚之战,但当时只是小卒而已。这些年来主要还是搞钱,也就闲暇时看看兵书。要让他领兵打仗,那完全是两眼抓瞎。 驻兵屯田怀柔之策,其实是他提出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推行起来,竟然也有这么多阻力。经过王翦这么核算后,他才算明白为何秦始皇要速战速决。 百越地形复杂,山高水远。就是开凿灵渠,所耗粮草也将是天文数字。以南方四郡全力,竟都无法满足五十万大军所需。王翦其实都往少里算了,实际上只会更多。南征自边郡征调士伍,又需徭役民夫运输粮草,必致田地荒废粮食减产。 是谓男子不得耕稼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纴。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则亡逃者必众,随而诛之,不可胜尽,则盗贼必起…… 难怪会有人说穷兵黩武啊! 王翦重新看向沙盘,淡淡道:“若欲食越,可有粮乎?本侯已说过,纵有万顷良田也远远不够。最后还得靠灵渠运粮,以人力背粮,以牛马驮粮!” “邯不以为然。” “哦?” 赵亥正欲起身相劝,却被王翦拦下。望着面前还略显稚嫩的章邯,却是来了兴趣。年纪轻轻却敢反驳他,就冲这份胆识便属不易。 他自为将起便未尝一败,为秦国军中豪族。作为武成侯,更是无数秦卒的信仰。昔日凡王翦为将,士伍必争相欢庆。因为王翦打仗稳,且待士伍极好。他总能以最小的损伤,去完成作战目标。 “窃以为,此事还有转机。”章邯指着岭南东部地区,继续道:“越人不足,故田不足。田不足,则粮不足。若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刑徒,迁至越地开垦荒地,或能减轻压力。” “此为武平侯之策。” “邯不知!”章邯连忙作揖,继续道:“邯以为,可将边郡刑徒罪人悉数迁至越地。如此可充南疆,亦有人耕作得粮。刑徒罪人只需活命,剩下的稻米皆可充作军粮。纵然还不够,也能减缓压力。” 章邯可不是黑夫,他为南征是做了充足调查的。至于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李信早早便已提出。他只是认为,可以通过此法移民实边以充粮草。 “若欲速战速决,则必大开杀戒。然越人不尊王道,不服礼化。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越出击之,则秦必败。” 说实在的,秦始皇南征百越还真有几分越战的意思。章邯分析的也没毛病,不是秦国说要速通就能速通的。越人的骨头简直比楚人还硬,依托对地形的熟悉,宁肯逃至丛林与野兽为伍,也不愿归顺秦国。 越人以宗族为部,对家庭宗族看的很重。当秦国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那必然是会死伤惨重。若是屠睢再脑子发抽,砍了西呕君译吁宋,那就会彻底点燃越人的火焰,到那时便是不死不休。隔三差五打个游击,得手后就闪人跑路,能把秦军给整崩溃。 章邯提起竹竿落于西瓯,“故邯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能令越人归服。后置郡县,越人也不会抵触。若速战失败,秦军有损事小,有损颜面事大!” “善!” 王翦也没再继续为难。 他会连续追问,只是想看看章邯对战事的理解。章邯言必兵法,却能有自己的见解。并且他的想法与李信是不谋而合,若至越地必能为其助力。 “黑夫。” “下吏在。” “若将他调去百越,你可舍得?”叶腾眯着双眼,似笑非笑道:“老夫记得,昔日你可是指名道姓要章邯为属吏。” “下吏自然舍不得。”黑夫无奈耸肩,继续道:“然章君有鸿鹄之志,吾自不能强留。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成全他。他若能一展所长,还能令南征士伍少死些。他深谙兵法善于甲兵,去岭南能做的事更多。修缮军械,打造农器,筑造城邑,制造天灯用以通信……” 相关消息,其实黑夫也都听说了。李信荡平蟒部,急需贤才镇守后方。首先得懂些兵法谋略,能配合大部队作战。还要精通匠活农事,能将后方发展起来。听说这事时,他就想这不是给章邯准备的吗? “如此,可谓之伯乐。” “可莫要忘了他的恩情。” “邯,没齿难忘!” 章邯正色转身,朝着黑夫长拜。 王翦站起身来,拂袖道:“行了,你这沙盘确实不错,明日老夫运至宫中。你也可以提前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越地。待符节诏令送至,便可出发。” “邯,恭送君侯!” “行了,早些歇息吧。” 黑夫笑着挥手,从容离去。望着他黝黑的背影,章邯也是不由一笑。他当初放弃升任为少府丞,选择至泾阳担任考工室令。其实就是想借黑夫崛起之势,跟着沾光。可随着不断相处,却发现黑夫这人简直堪称是大秦官场里的泥石流。 虚假的秦吏战战兢兢,生怕惹事。真实的黑夫肆意妄为,天天闯祸。他总喜欢与属吏谈心,各种画饼鸡汤。而他自个则当甩手掌柜,鲜少过问政务。泾阳很多事,都是让萧何看着处理。 虽然成分过于复杂,但章邯知道黑夫是个好人。在充斥着名利的官场上,显得很是独特。别看平日里喜欢占点小便宜,可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县君放心!” “邯必不负君恩!” “你别辜负自己就行。” “……” 章邯望着又重新回来的黑夫,老脸涨得通红。而黑夫则是淡定挥手,“刚才我有两枚铜钱落你这了,特地回来的。” “额?两钱?” “勿以钱少而不取啊。”黑夫笑呵呵的收回铜钱,继续道:“这回你能被推举为军吏,是你个人本事,与我无关。当然,我的确是有事想让你帮忙。” “县君请说。” “代我照顾乡友。” “邯……明白了。” 章邯苦笑抬手。 取钱是假,办事是真! 第191章 顺秦则昌,专业挖墙角 次日,咸阳宫。 秦始皇打量着沙盘,啧啧称奇。听着王翦在旁汇报,时不时颔首赞许。沙盘标识的很清晰,高山峻岭大江大河,一目了然。百越各部人口、兵力乃至土城,都有竖旗标注。 好东西啊! “此物又是出自黑夫?” “是其所提,章邯所制。” “善!” 秦始皇是越看越喜,而后拂袖挥手,“令地官长与土训,仿制沙盘。大秦不止南疆,更是囊括九州。便将这沙盘置于咸阳宫,令朕脚下踏遍天下!” “臣遵制!” 地官长出自周官,原为地官司徒,主掌邦国地势。至于土训则为地官属吏,掌道地图以诏地事,道地慝(te)以辨地物。区区岭南百越,自是远远不够。要做就全做了,囊括秦国疆土! “至于章邯……” “章邯者,字少荣。其父为秦大匠,邯曾为咸阳学室弟子,学习律令。后参与伐楚之战,也曾立功。后为考工室令,历年皆为最。其已爵至五大夫,备受少府赵亥推崇。” 王翦顿了顿,继续道:“臣斗胆试过,此人精通兵法,深谙岭南形势。便是面对臣,也能坚守看法,实属不易。其恰好又懂百工之术,不论是甲兵农器皆很擅长。故臣以为,若举其为军需司马坐镇后方,南征必会更为顺利。” “此事,少府也有提及。”秦始皇负手踱步,目光始终注视着沙盘。良久后,方才缓缓道:“有此心意,也属难得。他还年轻,丢至军中好好磨砺。数年后,或许便为锋锐的秦剑。泾阳考工室令章邯献沙盘有功,进爵为十级左庶长。军情如火,不得耽误。赐其令旗,任状,调令……得诏时,即刻出发!” 章邯很年轻,却能得王翦赞赏。加上他擅百工通兵法,的确适合担任军需司马。待东瓯闽越归降,便可由他坐镇后方。负责为前线修缮甲兵,转输粮秣。 “至于南征,黑夫可有何想法?” “他此次并未出言。” “哦?” 这还真是怪事! 黑夫的嘴可是出了名的,就如乌鸟哇哇个没完,都称其为乌鸟嘴。本是瑞鸟,活生生被他给败坏了名声。 “倒是章邯,所想与武平侯类似。恩威并施,以不战而屈人之兵。顺秦则昌,逆秦则亡。他亦指出速战不妥,毕竟岭南广袤数千里。欲速战取胜,必开杀戒。然越人以宗族为部,杀一人则牵连数十百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越出击之,则秦必败。” 王翦回来的路上,仔细考虑过章邯所言。根据沙盘也是推演数遍,发现想要速通的确不现实。百越地形复杂,为瘴疠之地,遍布水蛊蛇虫。气候湿热,且常年多雨。莫要说打仗,就是安营扎寨都难。 秦始皇蹙眉思索,未曾言语。 岭南百越对宗亲血缘看的相当重,他曾听秦商汇报过消息。他因为物资被损毁,便训斥了孺子。没曾想跑出来数百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持粗制兵器,一副要将他给生吞活剥的模样。他还说南越好食人,特别是闽越人。 当然,这话真假不知。可从这也能看的出来,岭南百越诸部的基础便是宗族血亲。其实秦国也类似,只是有着律法限制,所以明面上不敢太过分。 昔日宗族私斗更是恐怖,双方加起来能出动数千人。自商鞅变法禁止私斗后,秦人便怯于私斗勇于公战。不仅南征要注意,置郡县后治理也同样需留意。 “传令屠睢。” “督造灵渠,再征南越。” “配合李信,扬我秦威!” “顺秦则昌,逆秦则亡!” 秦始皇拂袖转身,声如洪钟坚定果决。这段时间关于速战缓战,廷臣各执己见。此次听王翦之言,他皆已明了。王翦明显也更偏向于章邯的想法,否则都不会提。不是秦国说要速战就能速战的,若速战成久战,那秦国很可能会陷至百越泥潭。 …… …… 泾阳。 韩信用过朝食后,便抱着剑朝外走去。今日棋圣比试可还未结束,沿路还能瞧见不少读书人成群结队朝着临泾乡而去。他们皆是高声议论,探讨着昨日的棋坛盛事。 “要说棋艺,还得是啬夫陈君!” “棋艺精湛,变化多端诡异莫测。” “说来惭愧,某便是输给他了……” “吾好歹赢了几人,也输了。” “那秦子都棋艺也强!” “……” 听着他们议论,韩信则是一笑。单论棋艺,陈平的确是技高一筹。但他并不在意,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有着萧何举荐,他就能顺利抱上黑夫这条粗腿。远的不谈,起码能混上饱饭。 黑夫虽是县令,可他的面子比郡守还大,隔三差五就有君侯公卿到访。昨日开幕,就连闭门不出的武成侯都有出面。只要他找机会一展所长,必可为军吏。 寻常士伍? 韩信可不屑于此。 要做就做上将军! 领兵数十万,统帅万乘战车! 只是在秦国混,就是关系户也得收敛些。他年纪轻轻又无军功傍身,能混个军吏一展所长就算好的。秦国基本盘已经稳定,没有充足的资历,休想一跃为上将军。韩信便退而求其次,想着从军吏做起。 韩信素来是恃才傲物,所以在淮阴县相当不受欢迎。虽说风评不佳,可他从不在乎。该蹭饭蹭饭,该忽悠忽悠。因为他始终认为,只要给他机会一展所长,他的成就不会比王翦差! …… …… “见过萧君。” “韩生休息的可还好?” “甚好。” “呵,如此就好。” 萧何捋着山羊胡爽朗的笑着,他是早早便已至会场。他还得继续检验,防止有人携带兵器行刺黑夫等长吏。别看昨日虽然被淘汰不少人,可大部分都是人菜瘾大。就算没法继续比试,看着也过瘾。 瞧瞧前面那青年,背着棋盘腰间挂着黑白棋子。看架势好像很厉害,实际上就是个臭棋篓子,昨天还没坚持小半个时辰就被陈平杀翻。大清早赶来,趁着没人还要复盘。就连萧何都很费解,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痴棋还这么菜的? 萧何可是一宿没睡,昨晚他与韩信对饮畅言至深夜。他才发现这回是真的捡到宝了,韩信虽为布衣却有大志。就是这身傲气,早晚会害了他。若是不收敛,今后必会树敌无数。 韩信有大才,精通兵法谋略。他与韩信以棋子排兵布阵,发现此人擅出奇兵。虽然萧何对兵法不算多精通,却也能看出韩信的能力。韩信虽精通兵法,却不墨守成规。喜欢出奇兵诱敌深入,再围而歼之。此外他还擅长以少胜多,能力相当出众。 包括对秦国局势的分析,同样头头是道。按照韩信的分析,秦国受限于军功制必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南征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北伐西拓。受限于始皇帝的野心,最初肯定是想着速战速决。荡平百越后,秦国也好出兵北伐。 可随着黑夫谏言,还有武平侯李信重新出山,秦征百越必将会是场持久战。因为地形的缘故,秦国就是想速战也只会拖成持久战。与其如此,倒不如恩威并施不战而屈人。 “萧君来的真早。” “见过县君。” “县君有礼。” 韩信跟在后面行礼,望着黑夫,心中略显忐忑。虽有萧何举荐,可能否成事还得看黑夫的。 “欸,这位是?” “东海淮阴,韩氏名信。” “韩生此行倒是挺远。” 黑夫微笑着点头示意。 萧何月下追韩信啊! 想不到,这事能再次出现。 面对后世的兵仙韩信,黑夫却很从容。经历这么多事,他早已是荣辱不惊。就是皇帝隐藏身份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大呼小叫的。现在他好歹是爵至左更,头戴黄玉冠。初出茅庐的韩信,不过只是吃不上饭的布衣青年。黑夫要想拿捏他,易如反掌。 昨日比试结束后,陈平便和黑夫提到了韩信。说这人棋艺很怪,很明显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刚开始杀的很猛,后续攻守易型后防守的是滴水不漏。 欸,韩信?! 于是乎,黑夫便都知道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同名同氏,毕竟楚汉争霸时期还有个韩王信。可惜后续投靠匈奴,最终被斩杀。有些分不清的小白,就会嚷嚷着兵仙韩信投靠匈奴,所以被刘邦杀了,实际上这是俩人…… 待看过验传后,黑夫方才确信。与陈平对弈的是淮阴韩信,虽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只能穿草鞋,可他却依旧是佩剑。这样的人,自然是后世的无双国士韩信。 “萧君,我恭喜你发财了。” “额?” “韩生相貌堂堂,能与陈平对弈数个时辰,必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在投靠萧君,必能为萧君助力。唉,可惜少荣(章邯)要前往越地,等同断我一臂啊。本令虽为县令,可现在可用者唯萧曹陈尔。” 你手臂挺多的…… 别人都是两臂,黑夫是三头六臂! 萧何知道,黑夫是又想挖他墙角。 可惜啊,韩信是个聪明人。 他来泾阳,就是投奔黑夫的。 “县君不必忧虑。” 萧何朝着韩信使眼色。 结果等了半天,韩信都没反应。 这家伙情商是真的低啊! 既来投奔黑夫,还不主动说点好话? 傻愣在旁边,你是要乃公给你说? “其实,韩生久仰县君大名。” “韩生,你说是吧?” “正是如此!”韩信这才回过神来,抬手道:“信飘零半生却无用武之地,若县君不弃,信愿为县君效力。” 额? 这台词有点危险啊。 “如此倒也可行。”黑夫笑着点头,故意反问道:“只是,不知韩生有何本事?” “信精通兵法谋略,略懂律令。吾记得县君府上有些僮仆家将,先前来咸阳时似乎还遭人刺杀。若县君信得过某,可代为县君操练!” “那要多少人?” “多多益善!” 韩信双眸坚定,炯炯有神。 第192章 五百主云惊,东海陈婴 “呱——呱——” 乌鸟展翅于林,越过高山峻岭,落于参天大木。连绵阴雨,乌鸟摇头晃脑甩着雨珠。此地是绿意盎然,到处都是需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四周有青山环绕,有清澈湍急的河水汩汩而过。 河水下游则是片平原,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片营寨。秦国的玄鸟军旗在雨中飘扬,两侧皆有塔楼。依稀中,还能瞧见有士卒背弓值守。望着连绵阴雨,值守士卒不住叹息。 岭南气候比昔日的楚地,还要湿热。一场雨能下半个多月,都不带停的。莫要说与越人交手,就是想要行军都不容易。前些天爆发了场山洪,死数百人。粮道则因此被断,只能派人修路。 箭塔下,有青年背靠梁柱坐着。他右手捧着竹简,左手握着毛笔。望着连绵不绝的阴雨,喟然叹息。几次落笔想写什么,可又不想让黑夫知晓。 惊现已及冠,蓄有短须,看起来比先前更英勇。先前伐楚,黑夫总会照顾他。现在,也轮到他照顾别人了。伐越前他总是副迫不及待南征伐越,立功得爵的架势,其实只是想让黑夫放宽心。他不想这辈子都躲在黑夫的庇护下,他也想做出些成就。如此,也算是未曾辜负皇帝所赐的云氏。 “五百主,君侯召你!” “好。” 惊缓缓起身戴上斗笠,拄着拐杖踩着泥浆。那日山洪爆发,有巨石滚落。眼看着李信便要被石头砸中,他作为短兵自是义不容辞的飞身扑了过去。惊的右腿脱臼骨裂,幸亏有医师相助保住了他这条腿,只是半年内甭想再上战场。 正因如此,所以惊被提拔为五百主,麾下足有五百人。现在的他已洗去关系户的恶名,是靠着实打实的胆识在军中扬名。若非惊拼死相救,李信只怕已被巨石砸死。 营寨内是井然有序,虽道路泥泞,却因为提前挖好排水沟,并无多少积水。时不时还能遇到持戈士卒冒雨巡视,牛皮帐篷偶尔还能瞧见有炊烟散出,依稀能听见操着各地口音的士卒正在埋怨。 他们辛苦开垦的荒地,被山洪所冲毁。俘虏的越人还想偷摸逃走,甚至以铜匕刺伤了数位秦卒。李信也没客气,当着所有越人的面将他们处死,也算是变相的威慑。他只是要告诫这些越人,好好为秦干活还能有口饱饭。可若是再敢出逃,军法不留情! 威慑归威慑,李信也尊重他们的信仰。他特地找来蟒越人问过,越人就算是死也不能被斩去头颅,否则就无法见到始祖公(布洛陀)。所以他选择是将这些人当场穿胸而死,也算给了他们个痛快。如果还有再犯的,那就得砍去他们的头颅用作祭祀。 因为越人和秦人都有个特点,喜欢斩首。越人将其称为猎祭,东瓯闽越这块倒是还好,西瓯是颇为盛行这种风气。他们会狩猎敌人的头颅,而后在叫谷魂和拉木鼓这两种祭祀仪式中使用。因为这事,很多南越人都被杀害。 猎祭人头为一年最重要的事,往往全寨男女老少都会参与其中。大巫、头人杀鸡占卜选择吉日,再派族中精锐前去猎头。得手返回后,还得将稻米鸡蛋喂给人头吃。而后再抬至神林,将人头用以祭祀,以此保佑风调雨顺稻谷丰收。 李信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充斥着鄙夷,毕竟诸夏祖上也没少以人祭祀。他只是询问蟒部大巫,为何西瓯不以牛羊牲畜取代人祭?亦或者是用猕猴代替,毕竟猎头可是会有死伤的。 而素不怕死的蟒部大巫是瑟瑟发抖,还说猎头祭祀是阿公传下来的。对祭品是相当的挑剔,没长牙齿的小孩不行,四肢不全的也不行。他们喜欢满脸络腮胡的壮士,因为这些人身高体壮,更受神灵喜爱。 据说西瓯也曾想过用猴头代替,可那年稻米却是欠收,饿死好多人。西瓯大巫就说猴子的魂会吃我们的稻米,牛羊的魂也会吃我们的禾苗。所以,就只能用老虎的头来守护我们的稻田。 问题是……猎虎可比猎人难! 这些事,李信还是头次听说。 …… “惊,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坐罢。” “多谢将军。” 李信微笑着放下竹简,令人将惊搀扶入座。现在惊可是他的得力助手,并非是因为惊救了他的命,而是他的能力很出众。或许是一直跟随在黑夫左右,耳濡目染下惊也有诸多奇思妙想。 包括开荒比试,便是惊提议的。惊还让他假模假样的挥舞锄头,以此激励士卒。还说黑夫刚至云梦时,经常干这事。说是下地开荒,实际就是做做样子。 像营寨内的排水沟,也是惊带人挖的。惊还利用木炭艾草蒿草,搞出来驱虫香。只要在营中点燃,整晚都不必担心蚊虫。他还帮助越人改良农器,特别是他做的踏碓更是得到诸多越人的点赞好评。甚至还有纹身的越女对惊暗送秋波,芳心暗许。 “这位是?” “东阳人士,陈氏名婴。” “陈君有礼。” 李信微笑拂袖,淡然道:“他本是负责押送海盐的,现在是本侯的二五百主。以后,也算是你的上吏。” “见过上吏。” “云君不必如此。”陈婴留着山羊胡,连忙抬手道:“婴虽是二五百主,却还有不少事得请教云君。云君足智多谋擅出奇策,婴倾慕不已。” “嘿……嘿嘿……” 惊尴尬的挠了挠头。 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上吏称呼吾为惊便可。” “如此也可。” 陈婴轻轻点头,他是受征调来的。以后就得负责在东瓯闽越之地伐薪煮海,提供南征大军所需食盐。别看东海郡距离这不远,可气候却是完全不同。刚至越地,他就感到浑身不适。 其实他本来是想跑路的,毕竟他本就为楚人。这些年因为读过书所以成为秦吏,日子过的倒也还算潇洒。要来越地南征,那就等同于是走上条死路。但是,关键时刻是他的母亲劝阻他。 “儿为秦吏,若不守秦法遁入山林,则必牵连宗亲。为母仔细考虑,武平侯素有贤名。此次南征更有乌鸟庇佑,或能借此为贵!” 所以,陈婴就来了。 他的母亲,可是相当的有智慧。 “所以,将军召见惊是为何事?” “此事,非你不可!” “惊不知……” “本侯需要你家的柘糖!” 李信面露微笑,态度笃定。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93章 越人好糖,英烈碑 “柘糖?” 惊面露不解。 南征前,黑夫让他带了不少。就放在陶罐内,小心储存。韩终也叮嘱过他,柘糖还有药用效果。能健脾暖胃,缓急止痛,活血化瘀,益气补血。若失血过多,便以温水将柘糖化开服用。 对惊而言,柘糖还能治他的思乡病。每当怀念云梦宗亲时,惊便会将陶罐打开轻嗅柘糖香味。上回垣柏染了风寒,惊就以红糖搭配生姜熬煮,当晚症状便得到缓解。 “陈生,你来说。” “唯。” 陈婴捋着山羊胡,轻声道:“婴闻将军欲出使东瓯闽越,不战而屈人。据婴所知,东瓯闽越好糖,常有越人为蜜而死,婴记得云梦柘糖很是出名。若秦使携糖,今后或许还能与越人通商。只需运送部分柘糖,便可与他们交换稻米肉食。” “原来是这样……” 惊若有所思的点头。 难怪上回有越人见他化糖水,叽叽歪歪的嚷嚷着。他是连说带比划,也没搞懂对方是何意思。还以为习俗不同,嫌弃柘糖的颜色,吓得他端着碗就走了。 陈婴面露微笑,侃侃而谈。作为东海郡人,他对东瓯人还算有些了解。东海郡就有盐商,经常入越。交换些犀角象牙,兽皮珠玉。盐商就曾与他提过,东瓯嗜糖如命。有句俗语:宁食半两蜜,不饮五斗酒。 东瓯祭祀先祖时,会将蜜糖视作最高规格的祭品。祭祀结束后,他们便将蜜糖均匀涂抹在豚的身体,再将其炙烤而食。只有族中最英勇的壮士,才有资格享用。看越人是否欢迎外来者,就看他们是否会拿出蜜糖。若是拿出,就说明是将其视作亲人兄弟。 陈婴本为楚人,还曾参与秦楚之战。但后来他的母亲告诫他莫要再去,因为楚国不是秦国的对手。他的母亲虽然以织布为生,却是个相当聪明的长者。这些年来他在东阳能混的风生水起,便离不开母亲的指点教诲。居东阳素信谨,少修德行,着称乡党。 他会来百越蹚浑水,也是因为母亲。他接受调令,就算逃走也会牵连宗亲。若是仰仗武平侯建功立业,连带着东阳陈氏都能跟着沾光。秦国以军功立足,灭六国后能捞的军功越来越少。南征便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加上他又了解岭南,如此自可获利。 其实,当初母亲对秦国的统治很不看好。秦灭六国未曾休养生息,却继续大规模用兵。南征不论胜负,皆会劳民伤财有损国力。可自黑夫横空出世后,就如乌鸟展翅,令其母大为改观。否则,也不会劝他参与南征。 “此事,也是本侯所想。”李信望着他们,缓缓道:“劝降东瓯闽越后,吾等便有万顷良田。若十税一,所得稻米还是不够。若横征暴敛,如此怀柔之策不攻自破。所以本侯便想以柘糖,交换他们手里多余的稻米肉食。” “如此也可。”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吾兄曾言,柘越甜越适合制糖。吾上回出去,瞧见不少野柘。还尝过,比云梦还要甜。若将军信得过,十日内必便可出柘糖!” “军中无戏言!” “惊不敢。” “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做。” “下吏遵令!” 李信担忧的看了眼惊,轻声道:“有些事便交由垣柏等人去做,你现在腿脚不便,只需坐镇后方。这几日好好休养,尽量莫要下地。” “蒙将军关心。” “不过,惊还有一事请示。” “何事?” 惊黝黑的脸上闪过些哀痛,低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此次伐越,有诸多士卒死于越地。他们就随意的挖掘土坑,就地掩埋,永远留在越地。没有墓碑,只有断剑。虽是无姓无氏的黔首,可翁媪皆为其取名。死在越地后,却连名也没有了……” 伐楚之时,黑夫就曾干过。他执拗的为死去乡友刻木碑,包括他们的名、籍。他们为秦国的大一统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所以不该被秦国遗忘。就算无法落叶归根,也不能做个无姓无氏无名的孤魂野鬼。 秦国对坟墓也有规矩,像无爵者是不能栽树的。周略有不同,各个级别享受的权利都有细分。比如说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丈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 至于庶人? 不好意思,无坟。 只能树以杨柳。 这就导致后世考古,挖出来的先秦坟墓九成九都是王侯公卿的。只能说他们这规矩,也算间接为考古提供了研究价值。 “五百主是要为他们立碑?” “是。” 李信饶有兴致的看向惊。 若换做别人,他会认为是故意为之借此拉拢人心。可惊心思质朴,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可没本事整这些阴谋诡计。 惊则是略显忐忑,低声道:“下吏认为可在坟冢处为死去将士立碑,刻下他们所有人的名、籍。让他们知晓,他们开拓岭南的功绩秦国不会忘。吾尝闻功铭着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士伍所求,不过石碑留名。再挑选合适的平地,将坟冢以战阵排列。吾等生前为秦拓土,死后亦可为秦戍守南疆!” “善!” 李信拍案而起,面露欣喜。想不到惊这糙汉,竟能想到如此方法。这几日阴雨连绵,导致军心涣散。再加上不少都是楚人或是齐人,各种抱怨。他这段时间也是在想该如何安抚士伍,收拢军心。听惊所献良策,顿时是茅塞顿开。 “惊,你此次可立下了大功!” “其实,还是仲兄的功劳。” “哦?” “仲兄伐楚时,曾于淮阳为乡友立碑。”惊长叹口气,轻声道:“归云梦时,便将他们的遗物交给他们的亲眷。同时自掏腰包,在云梦泽立英烈碑。凡云梦人战死沙场者,皆可登名。” “英烈碑……” 李信苦涩点头,自语道:“古之穰笡,爱兵如子。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抚循。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传令:铸英烈碑,以彰秦卒开疆拓土之功。届时,本侯亲自为英烈书名!” “将军英明!” 惊长拜作揖,起身告退。 陈婴则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看来母亲的告诫,又都对上了。秦国一切都讲究实用,什么儒家法家,能为秦所用的才是好家。是谓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来至岭南,他看到了秦军的改变。本以为齐楚士卒会闹事,可他并未瞧见这些。这可都有赖于李信的治理,他明确说要摒弃昔日观念。没有齐人楚人,只有秦卒。敢言齐楚者,一律军法从事。 当然,拉山头这事肯定还有。毕竟语言不通,也难沟通交流。但起码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上了战场便是袍泽。陈婴本以为会看到秦人仗势欺人,同样未瞧见。大部分秦人都有优越感,他们是胜利者是正规军,可不是这些杂牌军炮灰能比的。 陈婴问过麾下百将,才知道刚开始是有的,这种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就比如吃饭时少给半勺米,挑齐人楚人守夜。他们用的甲兵也会差些,或多或少有些小毛病。各种辛苦活,往往都是让他们干…… 因为,秦国是胜利者。 这种优越感,很多秦人都有。但凡聚兵合将,必起纷争。李信为将多年,知晓治军要恩威并施。不光要爱兵如子,更要恪守军法。若是太过宽仁,只会令军纪涣散松松垮垮。所以李信便拿追随自己多年的短兵五百主开刀,当众笞刑三十,并且由他亲自动手。 自那后,再无人敢犯。 李信知道很多秦人不服气,凭什楚人能和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昔日秦楚大战,死伤无数。关中无数老秦人战死,以至于十死五六。李信昔日作为上将军,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难道忘了被项燕所杀的秦卒? 李信将心有不忿的百将五百主悉数召来,亲自向他们解释缘由。昔日的义渠国与秦乃是死敌,可随着义渠覆灭并入秦国后,也成为秦国骁勇善战的锐士。他们以病终为不祥,战死为吉利。若是战死,便可聚柴而焚之,熏上谓登遐。 是的,义渠人更喜火葬。 今齐楚已为秦地,那齐楚之人可为秦人乎?! 现在他们都是秦人,也是秦卒,是战场上的袍泽。若继续固守己见互相内斗,必致军心不稳南征溃败。再说尔等也非秦人,有的父辈是魏人,还有的则是韩人,那关中秦人也能对他们颐指气使? 昔日的上将军蒙骜,齐人! 左丞相李斯,楚人。 右丞相冯去疾,其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上党郡守冯亭。采驱虎吞狼之计,率领上党郡投降赵国,引发长平之战,最终兵败而死。冯亭死前更是怒言:宁死不为秦人! 内史腾,韩人也。却率秦军攻其母国,大败韩军擒获韩王安,收缴韩国的全部土地,设置颍川郡。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李信又以谏逐客书的内容规劝,让他们勿要再持旧见。否则的话,今后便休要怪他军法不留情! 自那日后,秦军营帐内也算是其乐融融。各自约束后,秦卒也不会再故意刁难,而是将他们都视作秦人。虽然还有小山头,但比先前要强太多。 …… “陈生。” “下吏在。” 李信面露微笑,“本侯记得,你也懂些越语。若是由你为使节,劝降东瓯闽越,可有把握?” “下吏愿往!” “善。” 陈婴未曾露怯,继续道:“不过,下吏希望能得将军相助,能令下吏乘楼船入东瓯。越人水行而山处,刳木为舟,剡木为楫。善制舟楫,巧于驭舟。尚铜鼓精于剑,熟水性,善使舟及水战。下吏以为,可凭此震慑东瓯闽越。” “五十艘,可够?” “足矣!” 秦国的楼船之士也不是吃素的,此次南征也派遣了诸多楼船。从会稽郡顺流南下,能减少诸多劳力。若能令东瓯闽越归降,后续就可从东海郡出海,沿着海滨一路南下。至东瓯或是闽越,再以人力牛马运至前线。 “此外,还望将军派兵佯攻蜂部。如此恩威并施,东瓯闽越必定跪地请降,削去王号自降为君。就如卫君角,虽有君名却无实权!” “可!” 所谓的蜂部,居于东瓯以西。加起来不过数千人,他们信奉蜂神,将蜂蜜视作蜂神馈赠的珍馐。他们的大巫掌握着饲蜂驭蜂的能力,可以带领族人精准找到蜂巢。若是有族人违反规矩,还会被扒去衣物被蜂活活蛰死。 陈婴所提,恰好也是李信所想。他本来就打算佯攻蜂部,也算是借此逼迫东瓯闽越。若他们不降,秦国便可从佯攻变成强攻。只要夺取蜂部之地,就能顺势进攻东瓯和闽越! “说起来,吾等人手似乎不太足。” “放心,会有人的。” 李信自信一笑。 他也很好奇,皇帝会安排谁来?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94章 西瓯译吁宋,蛙神叫暴雨到 乌鸟穿过南郡,向南途径长沙郡。穿过湘漓以南,再翻过越城岭便是西瓯之地。时至四月,天气湿热。穿过溪谷丛竹,入眼便是片简陋的城郭林寨。 寨内有高高竖立的箭塔,里面的房宅与中原也有不同。以竹木为主,且都是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则养犬彘等牲畜。乌鸟缓缓落于槐树,望着那些身材略显矮小的西瓯人。 “呱——呱——呱——” 有头戴面具的巫祝手持铜制蛙鼓,正在卖力敲动。年迈的都老,诚心跪拜。他们都是露髻赤足,断发文身。就连最不懂事的稚童,同样是在叩拜。稚童凿齿漆牙,着麻背弓。 因为,西瓯正在祭祀图腾,神木之上爬着只铜制的青蛙。西瓯国主要就是由蛙部为主,图腾便是蛙神。像巫祝所用蛙鼓,便是祭祀法器。他们认为敲动蛙鼓,可以得到蛙神的保佑。蛙鼓正圆,曲其腰,状若烘蓝,又类宣座。面有五蟾分踞其上,蟾皆果蹲,一大一小相负也。 西瓯流传有俗语,曰:蛙神叫,暴雨到。他们将蛙神视作呼风唤雨,驾驭洪水的神灵。因为春季青蛙交配鸣叫,从而传递风雨。同时蛙神还能保佑他们辛勤耕作的稻米,能不被害虫所食。 巫祝拍完铜鼓,而后便取出只公鸡。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将其鸡头拧下。鲜血涌出,巫祝仰头将鸡血饮尽。而后再将鸡头丢至篝火中,待听到噼里啪啦声后方将烧尽皮毛的鸡头取出。根据鸡头骨受热开裂的图文形象,以此占卜吉凶。 “蛙神说了,今年稻米能丰收!” “好!!!” 所有西瓯人同时高呼。 “君长,请保管好。” “好。” 巫祝双手捧着滚烫的鸡头骨,视若至宝的交给了最前面的中年人。对方赤裸上身,满是细密的纹身,就如青蛙背部的纹路。脸上甚至都有纹身,留着干练洒脱的短发。他有着超出西瓯人的身高,足有八尺。双臂长且有肌肉,明显就是肉食者。 他便是西瓯王译吁宋,秦人则将其称为西瓯君长。君长的位置世代相传,标志便是所持大弓。译吁宋便是凭借此弓,单人射杀巨象,从此接任父亲的位置。 这些年来,死在他这张弓下的南越人数不胜数。他将勇士的头颅砍下,用以祭祀蛙神。他是西瓯最出色的猎人,每次入林狩猎都能收获满满。 译吁宋亲自操刀,将捕获的黑色獠牙野猪扛了出来。无比重视的将肉分割好,第一块自然是给巫祝的,后面就要给族中德高望重的都老们。 再往后则是分给族中骁勇善战的勇士,“桀骏,这块肥膏是你的了!” “多谢君长!” 青年留着短须,同样是身姿挺拔。他的姐姐便是译吁宋的妻子,按后世话来说那就是译吁宋的小舅子。桀骏同样是身强力壮,腰间挂着短刀和箭袋,背着木弓。这次能狩猎到野猪,他功不可没。未来的桀骏,必定能成为西瓯最出色的勇士! 分给勇士后,剩下的便是给妇人。西瓯女人的地位同样很高,她们主要负责采集耕种。男人在农闲的时候,则是会成群结队的去狩猎。狩猎对象除了丛林野兽外,自然也包括人。 待都分好后,巫祝方摘下面具,至此祭祀仪式正式宣告结束。年迈的巫祝已经没有牙齿,只能吃肥肉。译吁宋跟着他走至无人的地方,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 “君长,情况不太好。” “怎么?” “秦人,来了……” “君长,我说过的。” 有青年缓缓踱步而来,着灰色锦衣腰间挂玉。头戴玉冠扎着发髻,身材高大。他指向北方,用着略显蹩脚的越语道:“秦人,早晚会来至岭南。他们比狼群还要多,比恶虎还要凶狠。他们的战车,可以轻松冲垮你们的林寨,比巨象还恐怖。他们的弓弩,射的比你们更远……” “景先生。” 就是素来心高气傲的译吁宋,在见到青年后也是别扭的作揖。青年来自山北边的楚国,数年前有很多宁死不屈的楚人逃了过来。他们带来先进的文明,还有危险! 他还记得,青年刚来的那日下着暴雨。他乘坐木舟,只有寥寥几人。青年站在船头,放声高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巫祝和都老并不愿意接纳他们,因为他们同样畏惧秦人。昔日的楚人把越人打的找不着北,而秦人能击溃楚人将其灭国。如此凶狠,他们焉能不惧? 最后还是译吁宋力排众议,接纳景驹等人。诸侯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不接纳他们,秦国就不打他们了? 还未灭楚时,便有秦商出使南越。他们打着做买卖的旗号,实则是窥探地形,为今后南征用兵做准备。 事实证明,译吁宋没猜错。秦人出兵了,没耗费多少时间便将蟒部荡平。蟒部最引以为傲的蛇牙——竹矛,在秦军甲胄盾牌面前毫无作用,根本无法破防。数万人的大部,就此烟消云散。秦人斩首五千余,生擒君长巫祝都老……足足万余人。剩下的蟒越人则做鸟兽散,溃逃至各地。 “君长有礼。”景驹淡淡一笑,低声道:“李信不过是败军之将,不足为虑。棘手的是上将军屠睢,率领十万大军戍守湘水。他们要打通湘漓水系,届时便可率楼船之士南下攻瓯!到那时,君长又将如何应对?” “……” “……” 莫要说巫祝,就连素来足智多谋的译吁宋都沉默了。秦人要南下抢夺他们的稻米,占领他们世代生存的土地,还要他们这些自由自在的越人沦为奴隶。男的得干苦力,女的则会沦为倡妇。 “那就打!” 译吁宋面露杀意,紧紧握着陪伴他多年的长弓,怒声道:“我是西瓯的王,是最强壮的勇士。我的弓,可以射杀力大无穷的巨象。我的剑,能杀死偷羊的恶虎。难道将羊献给恶虎,恶虎就不会再袭击我们吗?”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译吁宋双手紧紧握住,蛙神说过他是瓯越最出色的王,终有一日能让岭南所有人都归顺于他。包括喜欢食人的南越人,也必将臣服。 他从未与秦人交手,但秦人并非是不死的神明。他去年亲手杀死擅闯西瓯的秦商,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祭祀蛙神。他们的头颅很管用,蛙神很满意,稻米因此丰收。 别看译吁宋是越人,可他看的却比很多诸侯都要深远。秦人已经发兵入越,那么秦瓯也终将一战。不论秦国有多么强大,他会让所有敢踏足村寨的外来者埋葬在此。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祭祀蛙神! “说的好!” “蛮越之地,亦有忠勇之士!” “西瓯君长,还请受良一拜!” 这时又有数人踱步而出,他们全都是腰间挂剑。瞧见他们的打扮后,便知道并非是越人。译吁宋皱起浓眉,猛地取出木弓。搭弓引箭动作一气呵成,直接对准了为首面如冠玉的男子。 对方所言,他压根没听懂。 “君长不可!” 景驹站了出来,挡在译吁宋弓箭正前方,“他们是我的朋友,更是来搭救西瓯的。他们足智多谋,熟读兵法。这位是项缠,是昔日名将项燕之子。项燕曾经大败秦军,李信就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是张良,自其大父起五世相韩。他与秦国有着血海深仇,弟死而不葬。昔日曾前往东夷求见沧海君,因此得到位力士。力大无穷,以一当百!” 张良摘下斗笠,扬起抹云淡风轻的微笑。不管谁要打秦国,他定会帮帮场子。他知道秦越实力悬殊,他也没天真的想着真能打败暴秦。他要做的就是拖垮秦国,让秦深陷岭南泥潭! 在他看来,秦国得到岭南只有害处。且不说南征需耗费的人力物力,后续若想治理同样是困难重重。必须得留戍大军,防止越人叛乱。 如此,他们才有机会反秦! 张良迎着烈日,注视着壮实的译吁宋。路上他就听说黑夫搞出来个什么棋圣争霸赛,实则是徒有虚名罢了。真正的弈者,当以国为棋,位居幕后落子博弈。 现在,西瓯便是他的棋子。他要执棋,向高高在上的秦王政发起挑战。不论成败与否,他都会让秦国付出惨痛的代价。他要看着秦国,一步步走向灭亡! 张良抬起头来。 乌鸟振翅飞走。 又是令人厌恶的乌鸟。 其实,他先前就没想过来岭南这烟瘴之地。只不过黑夫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秦王政好端端的东巡取消了,害他数月准备功亏一篑。黑夫又如彗星闪耀,让秦国一步步改变。 张良……也怕了。 他怕自己等不到反秦的机会! 他已年近四十,看着秦国在黑夫的改变下一步步富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就算越地危险,他也要冒险尝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抓住机会向秦王发起挑战! “他……是蛙神的使者!” 巫祝指着张良,颤声开口。 瞳孔收缩,嘴唇都在抖动。 …… …… 泾阳县。 廿九年,四月秀葽。 阡陌纵横的农田,能瞧见不少裹着头巾的黔首正在辛勤劳作。虽是初夏,却也能听到三两蝉鸣。 忙碌的黔首内,还有顽童匍匐其中。有的掏泥鳅,有的玩泥巴。胡亥就不同了,他抓住只青蛙,炯炯有神的打量着。 是烤着吃呢? 还是炖了呢? 上回的蛙肉可是无比鲜美。 “欸,小猪你这是做什么?” “抓青蛙。” “你抓的是蟾蜍……” “???” “对了,蟾蜍背部的疙瘩有毒。分泌出的白色黏液碰到后,会有轻微的灼烧感。” “嗷!!!” 望着一蹦三尺高的胡亥,彦无奈摇头。镇定自若的捧着蝴蝶书,他就不明白了,小猪什么时候能像他这样成熟点? “别浪费,隔壁的韩先生都馋哭了。” “他还吃蟾蜍?” “笨啊,可以入药的。” “哦,你说的韩终……” 胡亥拉着彦的手,这才重新爬上田埂。望着远处辛勤劳作的农夫,心中感慨。他们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全靠这些农夫。 “你以为是谁?韩信?” “嗯。” “也是,他太能吃了……” 饶是好脾气的彦都忍不住吐槽。 好家伙,说是饭斗米都不为过! 韩信一来,吃饭就和抢饭似的。关键是韩信吃饭特积极,每回还未入席,韩信便已准备好碗筷坐好。彦对此很是费解,寻思着韩信是不是搞错了食客的意思? “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确实。”胡亥认真点头,“我上回还想坑他的钱,没曾想好不容易攒的五百钱,都被他给坑走了……唉!” 胡亥爬起身来,便瞧见远处有车架而过。看那车架的模样,他却觉得有些眼熟……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五星好评和礼物啦。这里插一句,其实我觉得先秦百越方面可写的很多。他们有着自己的文化信仰,也很有意思。我希望的是能慢慢将秦朝时期各族特点写出来,所以就会显得慢热,这里也希望大家见谅。] 第195章 棋圣黑幕,扶苏vs陈平 驷马大车缓缓而行。 行于官道,速度并不快。 “葵生,君侯的叮嘱可都要记住。” “拜师黑夫,好好学习。” “到了泾阳,勿要闯祸。” “怕什么?家父冯毋择!” “……” 苏角黑着脸,也是无可奈何。面前少年名为冯葵,为冯毋择幼子,其大兄便是南郡郡尉冯敬。年仅十二,却是七尺有余。长得也有些着急,很是壮实。若是画上胡须,说他二十都有人信。 冯氏是能与王氏比肩的豪族,一门三侯。冯去疾官职右丞相,百官之首。冯劫位列三公御史大夫,爵至伦侯。冯毋择凭军功为伦侯,是为武信侯。冯氏家学渊源,门风极好。冯氏子弟或为廷臣出谋划策,或为武将戍守边疆。 昔日苏角便是跟在冯毋择身后,从百将开始干起。靠着冯毋择的赏识,一路往上晋升。现在混了个武关都尉,麾下足有五千人,负责镇守武关。 这回便是受冯毋择嘱托,将幼子冯葵送至泾阳拜师学艺。枉费冯毋择一世英名,临老却被幼子所害。 冯毋择就只有俩儿子,长子冯敬,幼子冯葵。主要还是他多年戎马,所以有隐疾。冯葵出生那日,恰好是秦国破赵。冯去疾借此立功进爵,自然是相当稀罕冯葵这宝贝儿子。在家中几乎是有求必应,就算闯了祸也都是他豁出这张老脸赔礼道歉。 前些年,冯葵下手没个轻重把冯劫之子给揍成了猪头。还有回带着胡亥骑马,害得胡亥自马坠落。得亏是没有大碍,否则他们就是谋逆公子。皇帝知晓后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罚冯毋择和赵高半年轶。同时让冯毋择回去好好约束冯葵,今后莫要闯了大祸牵连冯氏三族。 冯毋择是痛定思痛,反正他也已卸甲归田,便亲自上阵教导冯葵。结果高血压差点犯了,天天握着荆条追着冯葵满院子的跑。某日冯去疾瞧见了是不住摇头,对冯毋择各种训斥。好歹也是冯氏宗族,诗礼传家。光用棍棒是不行的,得循循善诱,以理服人。 好好好,你行你上啊! 冯去疾差点笑出声,瞧瞧他家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对自家仲弟的情况,他是嗤之以鼻。他堂堂右丞相,治国辅国都不成问题,偶尔还会给秦公子上课。区区孺子,还无法将其带至正道上? 不出三天,冯去疾鼻子快气歪了。得亏是及时把冯葵接走,不然他可就要拔剑了。玩笑归玩笑,他还是劝诫冯毋择要重视这事。他们冯氏位高权重,皇恩浩荡。纵然只是个极小的缺点,都会被人刻意放大。诸多廷臣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是巴不得他们赶紧死,让出位置来。 况且,皇帝也都提醒了! 冯毋择是越教越头痛……冯葵其实什么都懂,可他就是不听不做。冯毋择对他的要求是一降再降,偏偏没啥用。这些年来他是心力交瘁,便继续养着冯葵。待其成年后,就丢去军营。是生是死,他也不在意了。 为了冯氏宗族考虑,就是让他亲手杀了冯葵,他都不带犹豫的。别说什么虎毒不食子,在权力面前一切皆可抛。 冯毋择没拉着冯葵去廷尉,就算仁至义尽了。按大秦律令,若是父母控告子女不孝,无需任何手续,要立即拘捕勿令逃走。先前咸阳就曾有老人状告儿子不孝,还要县寺将其子双脚砍断,然后流放蜀地,这辈子都别回咸阳。 然后……真的这么干了! 冯葵出自冯氏,便注定背负着冯氏荣辱。在秦国连坐制度下,小小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冯毋择虽不愿如此,却也没得选择。若非顾及颜面,他是真准备去控告冯葵不孝。 随着黑夫展翅翱翔,冯毋择顿悟了。上回皇帝寿宴,扶苏与胡亥表现的都相当出众。昔日嗜杀成性不通人性的少公子胡亥,竟然变得是无比乖巧懂事。宜春苑的奴仆婢女甚至怀疑胡亥中邪了…… 冯毋择也都猜到,这都是黑夫教的好。他也打听过,黑夫足足有数十个义子义女,个个都很懂事。反正教一个也是教,再加个冯葵也不多。黑夫还要改革学室,亲自教学。冯毋择没指望冯葵能成才,只要送黑夫这少给他闯点祸,他就知足了。 所以他就去找冯去疾商量,得到认可后再去求见皇帝。在他声泪俱下的哀求下,皇帝念在他这些年不容易便也同意。只是让他告诫冯葵,勿要坏了他的事,否则…… 于是乎,冯葵来了。并且,还是苏角亲自送来。听说冯毋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在家中设宴庆祝。对于如此操作,苏角也是被秀的头皮发麻。 可实际上冯葵拜师,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上回黑夫收回冯氏在泾阳的客舍经营权,冯劫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反而将负责客舍的远亲狠狠训斥了番。 冯氏……有意拉拢黑夫啊! 苏角握紧缰绳,拍马加速。前方能瞧见诸多马车停靠,人来人往相当热闹,距离赛场也不远了。他回头看了眼满不在乎的冯葵,也是叹息。若非冯毋择对他有恩,他可不会趟浑水。 …… 临泾乡,对弈赛场。 陈平满头是汗,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抬头看着扶苏,心里很是不服。他没想到平日固执死板的腐儒,竟如此擅长对弈。还好他也不是吃素的,眼下还是难舍难分。其实陈平对别的赏赐并不在意,他最看重的是爵位。 至于侍郎职位,陈平是准备放弃。他担任侍郎,肯定是能最快出仕。以他的才能,他相信会有番作为。可他能有今日,是靠着黑夫举荐提拔。现在黑夫正是用人之际,他要是就这么跑去当侍郎,必会受人鄙夷。 只是,现在难咯…… 望着二人厮杀,黑夫看的是相当过瘾。虽然他不擅长对弈,却也不妨碍他看。两人棋艺都相当高深,互不相让。从对弈开始便处处挖坑,就看谁的算力更强。 四周围观的人很多,王翦、赵亥、叶腾这三老面孔就不提了。还有便是在朝中担任博士的老儒,比如说唐秉、吴实、周术、淳于越……他们也都是相当有名气。 韩信站在后方,凭借身高优势看着。就他来看,现在其实是这秦子都技高一筹。按他所观,陈平估计最多还能坚持三十手。现在大局已定,只要秦子都别犯蠢了就是稳赢。 他又看向黑夫,黯然神伤。自从他为黑夫食客后,每日吃的是挺好的。各种珍馐佳肴,吃的他是大呼过瘾。当然他也不是光吃不干活,也帮着练兵。可前些天有诏书来至泾阳,考工室令章邯进爵为左庶长。同时任命为南征军需司马,主要就是负责军械粮秣镇守后方。 按规矩,章邯肯定能带人一块去。毕竟军需司马可不是寻常军吏,在军中也算是数的上号的大吏。结果章邯就带了个黥布,其他都没带。主要还是皇帝都已安排好,他过去后只要整顿番便可。 带他去多好! 区区黥面刑徒,焉能与他比? “黑夫,你觉得谁能赢?” “自然是陈平。” 黑夫笃定开口。 看了眼扶苏,扬起抹会心的笑容。虽然说无法开盘口捞钱,但与王翦等人赌点小钱肯定是稳稳的。王翦赵亥下注五万钱,其他勋贵商贾同样偷摸压扶苏赢。只能说他们都是人精,也都很聪明。 可惜啊……他们还是老了。 棋手裁判举办方,都是他的人! 怎么和他斗? 黑夫昨晚特地找到扶苏,对他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扶苏素来不喜弄虚作假,宁死不从。黑夫无奈只得祭出杀手锏,若是他不肯输的话,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他成为皇帝侍郎,以后怕是再难至泾阳。本来还想着以后有机会施展屠龙技,既然他要去当侍郎,那便作罢…… “额?吾若是没记错,屠龙技出自庄子。本意是说有人耗尽家财学习屠龙技,三年后好不容易学成,却无龙能施展。” “这不是重点!” 扶苏再三思索后,还是决定放水。所谓封赏,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他要是真得爵位,那他得蹲墙角哭去。陈平这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精通黄老之术。足智多谋,做事勤勉。他今日施恩于陈平,今后或许能为他所用。 扶苏平静落子,他得让陈平知道是他放水的。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未曾留手。陈平的确是不错的对手,但在他面前却还是差了些。并非陈平天资不如他,只是他没这么多时间磨炼棋艺而已。 随着他落子,众人皆是哗然。扶苏这手简直是臭不可闻,不光是葬送了大片良好的形势,更是露出破绽。只要陈平落子反击,那扶苏可就输了。 “???” 淳于越拽下根胡须,满脸诧异。 公子……竟然失误了? 陈平抬起头来注视着扶苏,眉头紧锁。前面扶苏对他的压制是全方面的,步步紧逼压得他是喘不过气。换做别人,只怕是早早就投子认负。 王翦捋着胡须,看了眼自信带笑的黑夫,心里也都了然。 有黑幕啊!!! 天杀的黑夫! 最让王翦诧异的是,扶苏竟然肯帮黑夫?!扶苏什么性格,他们这些老臣都是心知肚明。在秦廷那是出了名的铁头娃,御史都没他这么敬业。 扶苏恪守礼法固执己见,平日虽然谦逊可涉及到底线就没得商量。哪怕皇帝将他逐出秦廷,他同样会跪在门前劝诫。只能说扶苏投错了胎,如果他不是公子而是御史,那绝对是相当的合适。 扶苏……真的变了。变得狡诈圆滑,足有三百个心眼子。毕竟被黑夫坑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胡亥这样的人都知道要防范。扶苏这手看似是臭棋,实则却是无比高明。毕竟陈平的确是很有才能,若能为扶苏所用必能成就番大事! 一盘棋,不过是小事。 人生这盘棋,可还长着呢! “我输了。” 象征性的挣扎后,扶苏投子认负。 “这……这……” “这就赢了?” “叱嗟,该不是有黑幕吧?” “好端端的,竟然就输了?!” “欸,棋局就摆在这。”黑夫是站在高台驳斥,认真道:“这局棋,诸位可都看着,我从头至尾都未说过一个字。子都认负,可与我无关,千万莫要冤枉好人。若敢诬告,可是要受反坐之罪。” “嗯?” 叶腾眯着眼,面露诧异。合着黑夫不光与王翦赵亥赌钱,还有别的人?好好好,竟敢在老夫面前犯法?! 这回黑夫可是赚大发了! 扶苏前面的表现是相当出众,几乎可以说是碾压陈平。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棋圣,可没曾想这回爆冷。也就是说押注的都输了,而黑夫赢麻了! “来来来,陈生快来领奖了。” “掌声呢?” “……” 众人苦着脸拍手。 他们输的少的百余钱,多的得有万钱! 陈平缓缓走至高台,只是他脸上并无多少喜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秦子都身上,他不明白为何要让他? 所以,是黑夫的意思? 以黑夫性格,还真有可能…… 陈平面露苦笑,无可奈何。 只能说,他间接欠了个人情。 他先前其实很瞧不上秦子都,觉得他所想所言太过稚嫩固执。可经过这段时间接触,陈平愈发诧异。秦子都谈吐不俗,绝非商贾之后,包括那素来谈笑风生的秦伯也很古怪。 他们的身份,也不简单呐!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96章 家父冯毋择,少管所 “竟敢拦我?” “知道我是谁吗?” “家父冯毋择!” 冯葵负手而立,趾高气扬的模样活脱脱的纨绔子弟。咸阳大街打听打听,他可是素有防火防盗防冯葵的美名。他从东边吃到西边,还没人敢拦着他的。 在宅中他若是憋得慌,他就喜欢罚奴仆。因为奴仆不是人,还不如牛马值钱。曾有庖厨惹他不顺,他只说了句不食豚肉,庖厨就被打去了半条命。 因为,他是冯毋择之子! 他身上流淌着冯氏的血! 冯葵虽然傲慢,却并不蠢。冯氏就如参天大树的分杈,看似高高在上,本质还是依托皇权这棵大树。所以他与胡亥关系就很好,他们俩就是典型的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听说胡亥隐藏身份拜黑夫为师,可把冯葵给激动坏了。 这么刺激的事不喊他?! 都说黑夫是奇才,说他聪明绝顶。可现在看来不过插标卖首,竟连皇帝公子的身份都没察觉,简直蠢如狗彘。 当得知自个也得拜黑夫为师,冯葵是开心的一蹦三尺高。他早就听说泾阳有趣的很,只是被冯毋择管着没法来。黑夫别的本事没有,吃的那是一绝。以后只要黑夫好好伺候他,好处大大滴有! “欸,这是?” “你是黑夫?不黑啊……” “县尉,曹参。” “那不成,先放我进去。” 苏角站在旁边,无奈扶额。 面对这祖宗,他是真的没辙。 “何人在此闹事?” “家父冯毋择!” “是你?让汝翁来见老夫!” 王翦不怒自威,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出。叶腾赵亥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瞧见冯葵后皆是蹙眉,没曾想这祸害竟然来泾阳了…… 不过,如此倒是挺好。 祸害黑夫,总好过祸害他们。 “武……武……武成侯?!” 冯葵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跪地上。就是他伯父见了王翦,也得以礼相待。至于冯毋择,当初更是多次为王翦裨将。王翦的赫赫威名是杀出来的,在秦国地位极高。从其爵名为武成,就能看出端倪。 一门双彻侯,甚至隐隐压了冯氏一头。冯氏虽是三侯,但有俩是伦侯。秦国伦侯的数量可不少,但彻侯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以军功封彻侯的,更是少之又少。 “你来此为何事?” “拜师学艺。” “你这样的人还拜师?” 赵亥忍不住开口。 不是他不给冯毋择面子,是这面子早就丢尽了。先前他侥幸得到匹千里马,将其视若珍宝。恰好某日秋狩,他本想骑马大杀四方好好表现的。结果冯葵拉着胡亥,竟然给他的战马喂巴豆。猎物倒是没捕到,战马窜稀可是把他这老脸都给丢尽了,里面就属冯毋择笑的最欢。当知晓真相后,老匹夫笑不出了…… “你要拜黑夫为师?” “嘿嘿,是的。” “哦?” 王翦也是来了兴趣。 冯葵既然都已至泾阳,那这事皇帝肯定也都准许了。这些年来,冯葵可是没少闯祸。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所以并未受多少惩罚。秦国也有未成年保护法,但却是要严重的多。 比如说小明偷了牛,偷牛的时候没成年,那么就可以暂时免去刑罚。等他成年后,再判其为城旦。严格说并非是保护未成年,纯粹想省点口粮而已。毕竟成年后才算劳动力,到那时再判为城旦更香。就好比买卖奴隶,大奴小奴可是两个价。 再有就是未成年若受连坐,则要至隐宫为生。就好比赵高赵成俩兄弟,他们就是自幼在隐宫长大。成年后,还得继续给秦国干苦力。 想完全免罪? 不存在的! 冯毋择这些年为冯葵是操碎了心,人是肉眼可见的沧桑。昔日威名赫赫的将军,却被冯葵吃的死死的。关键是冯葵不听劝,就是被揍得哭爹喊娘,可下次还敢! 各种大道理都懂,就是不听。 所以,咋办? 冯毋择前些年便说了,待其成年便丢军营去历练。是生是死,就看他自个的本事。估摸着是瞧见胡亥有所转变,便舍下这张老脸跑去求皇帝。 如此,倒也挺好。黑夫就是大祸害,带上冯葵这小祸害没准能以毒攻毒。况且这俩凑一起,谁祸害谁还说不准咧。 “这位是?” “家父冯毋择!” “额?” “先生在上,受葵一拜!” “等会……这几个意思?” “黑夫,恭喜你又捡个徒弟。” 赵亥在旁捋着胡须,无情讥讽。他是差点没笑出声来,冯葵一走以后咸阳可就太平的多了。 黑夫则是愣在原地,他甚至怀疑自个是不是打开方式有问题。这少年是冯毋择之子,要跑来拜他为师? 好好好,直接明牌了是吧? 冯葵大名,黑夫数年前就有所耳闻。有个叫学的人假冒为冯葵,然后给胡阳县丞写信,要他给两万钱和一年的粮食。后来自然是被拆穿了,发现他曾学过律令文书,还会刻印。 当时喜给他讲这案例的时候,黑夫是叹为观止。想不到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竟然玩的这么花。黑夫记得后世就有人假冒军官跑警察局捞人,然后全进去了…… 来至泾阳后,冯葵可是大名鼎鼎,有老农便常说防火防盗防冯葵。还有的说什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冯氏出了这么个祸害,早晚也得出事。 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嘴就是家父冯毋择…… 黑夫恨啊! 恨爹不成钢,怨爸不二河。 后世都无法杜绝的事,秦国自然也有。只能说相较于其他诸侯,秦国可能还好点。就像张良,三代丞相人薪火相传。在秦国基本不可能,毕竟秦国丞相可是高危职业。至于其他官职,那就不好说了。 有的人刚出生,便是锦衣玉食。黑夫是玩了命的献宝献策,连个氏都得自己争取,现在还只是左更。小心翼翼的干活,生怕惹出什么祸来。再瞧瞧冯葵年纪轻轻,却是无恶不作,偏偏还潇洒的很,只能说毕竟是侯二代啊。 冯葵的名声很不好听,结果把他拉来拜他为师。黑夫抬头看天,喟然叹息。好好好,是把他这当少管所了不成? “县君,还是收了的好。” “哦?” 陈平在旁低声提醒,“上回县君收回客舍经营权,将其交给曹参宗亲,便已得罪了御史大夫冯劫。这回若是再拒收冯葵,那就得罪了武信侯冯毋择。如此不给面子,等彻底和冯氏结仇。冯氏一门三侯,枝繁叶茂,得罪不起。若县君收冯葵为徒,则与冯氏交好。” 陈平也听说过冯葵的恶名,可别人都已上门,黑夫若是拒绝便是打了冯去疾的脸。现在棋圣比试刚结束,关中有头有脸的勋贵都在。如此举措,必遭冯氏嫉恨。到那时,指定有黑夫好果子吃! “何亦如此想。”萧何在旁捋着山羊胡,劝诫道:“收下后,便直接送至学室。县君只需尽力便可,能否成材与县君无关。若是真的闯了祸,再将其送回去。如此,也未伤了和气。”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好,我就收你为徒。不过……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云君放心!” 苏角笑呵呵的送上来个木盒,黑夫顿时大喜。落在手里沉甸甸的,必然是价值不菲的美玉! 打开木盒,肉香扑鼻。 “……” 叱嗟?! 又是腊肉? “韩生,拿回去炖汤……” “唯。” 韩信面露尴尬将其收下。 叶腾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是都听蒙毅说过,黑夫要的束修可不是区区腊肉。就如贪财的乌鸟,喜好珠玉金器。这回见其吃瘪,也是难得。 “这还不够啊。” “什么?” “咳咳,你不懂吗?” “懂?懂什么?” “钱!” “就在腊肉下面。” 黑夫是连忙将腊肉提起,就瞧见下面放了不少金饼子。难怪他感觉沉甸甸的,搞半天是腊肉其外,金絮其中。这些勋贵豪族,就是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咳咳,我就爱吃腊肉。” “韩生,回去挂起来。” “明白。” 黑夫面露微笑,看向冯葵道:“你既然拜我为师,那待会把学生守则抄三遍。” “学生……守则?” “放心,不多的。” “唔,也可。” 冯葵若有所思的点头,但心里却很不屑。看来他猜的没错,黑夫也不过如此。就他这点手段,他早早就猜到。无非就是让他抄书抄律令,还能做什么? “另外,我给你出道三岁小儿的题。” “有本事你出五岁的!” “好的,请听题。”黑夫桀桀的坏笑着,“无所不能的皇天上帝,能否创造出块他搬不起的石头?” “啊?!” 冯葵挠着头,顿时石化。 这是什么问题?! 萧何淡淡一笑,他已知晓答案。黑夫所问,其实就有点类似于昔日韩非所写的楚人鬻盾。楚人说自己的盾,物莫能陷也。又说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故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无所不能的皇天上帝,和无法搬起的石头亦不可同世而立。 “葵?!” “亥!!!” 冯葵转过身来,瞧见胡亥后是双眼泛红。他们难兄难弟,终于是在泾阳顺利会师了。他这回愿意听他爹的来泾阳,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胡亥!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197章 滥用民力,北伐! 咸阳宫。 “所以,扶苏输了?” “应是刻意为之。” 秦始皇放下文书,难得一笑。扶苏棋艺如何,他心知肚明。扶苏三岁时,昌平君便会带他对弈。只是自昌平君死后,扶苏鲜少与人对弈。这回败给陈平,必然是放了水。原本固执死板的长公子,被黑夫带歪了。 此次扶苏夺冠,毫无意义。他不缺钱财,更不会要官爵。空有棋圣虚名,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帮黑夫把。同时也算施恩于陈平,日后能为他所用。 “贼黑夫,太过狡诈!” “收买公子,故意认负。” “与人赌斗,坑了数十万钱!” 赵亥吹胡子瞪眼,愤愤不平。 足足五万钱啊!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上回黑夫提到开盘口这事,被叶腾是严词训斥。没曾想他是贼心不死,从明面上转移至暗地里。还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实际上赌就是赌。 “内史没找他要回来?” “他主动献上了二十万钱。” “先斩后奏,也就他了。” 秦始皇无奈一笑。 黑夫就有这本事,能让那些豪商勋贵主动把钱吐出来。他不屑去赚穷鬼三瓜两枣的,他的目标是那些豪商勋贵。就他搞得这棋圣比试,前后怕是赚了上百万钱。还惠及黔首,不少贫户都跟着沾光赚了点钱。黑夫趁着人多,还将茶糖等特产宣扬出去。可以肯定,日后泾阳会无比繁荣! “可误了农事?” “据其所报,泾阳新开垦良田二百余顷。除匿田外,其余为庸耕者自发开垦。黑夫又以铁器深耕,禾苗长势颇好。沤肥灌溉,来年还要以溲种法试种。” “善。” 秦始皇颔首赞许。 如此,黑夫倒也分得清轻重。 “有博士说此为滥用民力。” “简单。”秦始皇面色如常,拂袖道:“谁说的,便让他去泾阳当黔首的面说。朕再让他当泾阳县令,只要能有黑夫一半的本事,进爵三级!腐儒不顾实际,愚昧无能妄谈国事。” 你管这叫滥用民力? 各地都能如此滥用,黔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黑夫自为县令起,没找内史要一钱,并且多次主动交税。这么省心的县令,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秦始皇多次至泾阳视察过,已是焕然一新。那些工匠全都是铆足了劲,让他们休息都不肯休。每日管饭不说,还能得二三十钱。如此福报,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享受到。黔首恨不得是跪地感恩戴德,还敢说黑夫滥用民力? 就是泾阳的城旦舂,在提到泾阳的工坊和财富时,都会骄傲的挺起胸膛。遇到外来者,一个个都是用鼻孔看人。谁要是跑泾阳说黑夫滥用民力,怕是能被唾沫淹死! “武信侯。” “臣在。” “冯葵,可拜师了?” “蒙上关心,已经拜好。” 冯毋择捋着山羊胡,满脸笑容。黑夫不愧是有及时雨的美名啊,他来泾阳可太好了。这几日送走了瘟神,冯毋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能上五楼! “他这几日学了什么?” “捕鼠捕蛙。” “额?” 秦始皇蹙眉不解。 王翦面露微笑,抬手道:“这事很是有趣。冯葵至宅邸后,不愿抄书。恰好瞧见韩终似在炼药,他偷偷去尝,却误服毒药,幸亏是及时发现将他救了回来。后面瞧见韩终剖鼠缝合伤口,惊为天人。就嚷嚷着要学此术,韩终无奈答应。没曾想冯葵还是个好苗子,手不抖很稳。现在天天跟着韩终后面,捕鼠捕蛙用以研究。” “人才啊……” 秦始皇都忍不住吐槽。 冯葵自然也都接触过医卜,但他对那些医书毫无兴趣。而韩终剖尸缝合伤口,对冯葵而言很是新鲜。所以祸害些蛙鼠挺好,省的来咸阳祸害他们。 “武信侯不介意?” “臣以为挺好。”冯毋择面露苦笑,叹息道:“吾冯氏以诗礼传家,未曾想出了他这么个祸害。葵为幼子,臣也从未指望过他能有多大的成就。只要少给臣惹点祸,臣就知足了。” 按黑夫的话说,老秦人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如果冯葵直接说要当医师,那冯毋择肯定是不允许的。可冯葵若是继续闯祸,他们就会来调和,并且让他当医师。 冯毋择生有二子,冯敬作为长子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以后家族兴衰荣辱,有冯敬支撑便可。冯葵为幼子,从未指望过他多有本事,给他留点家财去败就行。只要少闯点祸,冯毋择便得烧高香祭祖庆祝。 “至于陈平,可愿为侍郎?” “他拒绝了。” “嗯?” “他说黑夫初至泾阳,正是用人之际。章邯已为军需司马调往越地,他若是走了,黑夫必受其累。他能有今日,皆因黑夫提拔。故昧死言留于泾阳,望上恕罪。” “罢了。” 秦始皇拂袖挥手。 如此,黑夫倒也没看走眼。 这等忠义之士,可不多见。 王翦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语。如此恩宠,唯黑夫一人尔。陈平此举往严重说就是结党营私藐视皇权,甚至会牵连黑夫。毕竟让他当侍郎是看的起他,可他却非要留在泾阳,岂不是说皇帝不如黑夫? “乌倮,可出发了?” “昨日已经启程。” “好!”秦始皇站起身来,指向脚下沙盘,坚定道:“朕不仅要南尽北户,更要北伐匈奴踏破王庭,夺回肥沃的河南之地。还有那花马池,亦是朕的!传诏蒙恬,两年内秦必北伐戎狄!” “臣等遵制!” 王翦等人同时作揖叩拜。 北伐匈奴这事老早就已定下,原本是要待南征大局已定再动身。可自从马镫马鞍献上后,皇帝的野心便遏制不住了。在赵高的操练下,战骑兵团进展神速。按羌瘣所言,足以碾压匈奴勇士! 再有两年,南征形势也将明朗。到那时秦国便可抽调兵力,同时发起北伐。强悍的骑兵加上乌倮绘制的地图,沿路便能抢夺胡人物资补给自身! 秦始皇双眸燃烧着战火,他就是要用胡人最擅长的甲骑,踏破他们的王庭。从此之后,胡人再也不敢南下而牧马! 第198章 表面兄弟,我和他真不熟 泾阳。 “葵,你说我们以后能做什么?” “我准备待会搞点糖糕。”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胡亥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是说,我们这辈子的终极目标。我们都是幼子,皆不受重视。父皇宠爱我任由我胡作非为,却未必是好事。他对大兄却是无比严苛,动辄责骂。所以,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待会搞点糖糕。” “……” 胡亥无奈扶额。 他先前真是瞎了眼! 竟与这种人称兄道弟! 他跟随黑夫这段时间,也是明白了很多事。黑夫经常说句话:罚你,那是爱护你。我若是纵容你,才是害了你。云梦总有些富家翁抱着这种心思,幼子随便混混就好。待其及冠给些钱,只要别闯祸就好。 对于这种想法,黑夫是深恶痛绝。有的是担心争夺家产,兄弟相争。有的则是因为过度溺爱,把娃给养废了。越是如此,就越容易闯祸闹事。闯了大祸,就会连累宗族。 渐渐的,胡亥也就明白了。皇帝任由他胡作非为,是因为从未想过将他培养为国君。可对扶苏却是要求极高,哪怕是细小的瑕疵纰漏都会训斥责罚。 他还记得自己尚且年幼时,扶苏三九寒冬都得闻鸡舞剑。而他则是抱着黄犬,站在老远观看。如今胡亥觉得自己便是皇帝的走犬,主要作用就是逗其为乐…… 胡亥说要出海,并非是笑言。因为黑夫告诉他,海外还有着广阔的疆土。是秦国现在无法抵达和掌控的区域,只要他好好努力,到那时他会有更为辽阔的世界! 要出海,就少不了医师。 冯葵就挺有前途。 “葵,你想出海吗?” “我想糖糕。” “你再说糖糕,绝交!” “那我想米糕。” “滚!!!” 胡亥跳起来恶狠狠的掐着冯葵脖子,此刻已是出离愤怒。后者这才收起笑容,无奈道:“海外有什么?听吾翁所言,海外有仙山咧。” “你想想,我们都是幼子都不受重视。我们更要因此努力奋斗,吾翁这代令海内皆为郡县。我们这辈便要令四海归服,凡日月所照,皆为秦土。让他们知道,就算是被放弃的幼子同样能成就霸业!” 冯葵面露诧异。 打量着胡亥。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少公子? 竟能讲这么多大道理? 冯葵不蠢,相反他很聪明。他年幼时也曾想过努力,可惜连冯敬的尾气都瞧不见。而且总有人要躺着混吃等死,那为什么不是他呢? 家父冯毋择! 他吃一辈子都吃不完! 冯葵也知道,冯毋择把他视作瘟神,他来泾阳前就已准备好大摆宴席庆祝。冯毋择找他说过不指望他能成才,只要今后少闯祸就好。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要闯祸。要不然,他连冯毋择的面都见不到…… “我问过先生,出海牵扯各方各面,肯定要有精通内经的医师。葵,我听韩先生说过,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你拿刀手都不带抖的,天天剖尸也不觉得恶心。以后你肯定能继承他的衣钵,届时便是我那万丈楼船之上的左膀右臂。咱们俩兄弟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现在是幻想时间……” “我掐死你!!!” 冯葵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简直是把黑夫阴阳怪气的精髓都给学会了。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给气的嗷嗷叫。 …… “你们二人关系倒是挺好。” 韩终背着药篓,恰好路过。 瞧见他们后,顿时一笑。 “葵,这回来了批新货。” “劲很足,要不要试试?” “那必须滴!” 冯葵当即起身,满脸期待。这几日他除了学习解剖外,还有些药理知识。他本来对药理是嗤之以鼻,可真等他接触后才发现这里面竟有诸多门道。数种不同的无毒草药调配后,却会变得有剧毒。硕鼠吃了后,当场毒发身亡。这以后下毒,岂不是能杀人于无形? “同去同去!” 胡亥闲着没事做,便跟在后面。这几日黑夫都忙着指挥扩建学室,所以也无人陪他胡闹。原本都已定好的,可等冯葵来了后,黑夫就决定继续扩建。按黑夫所言,有一就有二。冯葵若是表现好,估摸着还有不少勋贵得送人来他这读书。既是如此,他自然得提前准备。 待至医馆,就瞧见有位五大夫正坐于内。看到韩终后,顿时是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 “让你运货去栎阳,你不是说刮风就是下雨。运了半个多月了韩君,你以为是去岭南?” “咳咳,这不能怪我。” 韩终无奈耸肩。 眼前这中年名为司马欣,乃是栎阳狱掾。偶然间的机会知晓了白药,所以就想着来买批货也好至栎阳贩卖。因为他有亲戚就是医师,负责看诊卖药。白药药效极好,像猎户士伍都用得上,里面油水相当足。 韩终都没通知黑夫,便自作主张答应下来。毕竟黑夫常说送上门的财神爷,撵走了可就没第二回。对方要的不多,半石就好。若是好卖的话,以后自然能继续合作。 没曾想乌倮是横插一脚,出高价将所有白药茶叶柘糖买走。前些天恰逢棋圣比赛,连带着韩终都得帮忙。毕竟时不时就有人因为输棋而昏厥,他自然得在现场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这事便耽搁下来。 “你急什么?”冯葵跳了出来,蹙眉维护道:“大风大雨是常有的事,你若继续催促,到时车翻了全赖你。” “你是?” “家父冯毋择!” “咳咳咳……” 司马欣脸色顿时就变了,没曾想面前药童打扮的少年竟然便是冯葵。他作为栎阳狱掾,说白点就只是区区县吏。他虽听说过冯葵的事迹,却并未亲眼见过。 栎阳距离泾阳还是比较远的,很多事他都不知晓。主要还是被韩终给气到了,好端端的半个多月连根毛都没瞧见。就算是有原因,起码先发点吧? “韩君,这是……” “哦,他现在是我徒弟。” 韩终放下药篓,露出抹和善的笑容。 冯葵这徒弟挺好,没白疼他啊! [l两更送到,明天恢复更新哈~] 第199章 水潦方降而疟起,司马老贼 “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还请狱掾见谅。” “既是如此,倒也不急。” 司马欣态度缓和了许多,苦笑着道:“倮君为秦谋利,白药倒是不急。此次则要些艾蒿,欣斗胆再请韩君去趟栎阳。栎阳生疠疫,死者甚多。虽乡立巫医,具百药,以备疾灾。畜五味,以备百草。然人手不足,吾此次都是冒死而来。” “可是疟疾?” “兴许是。” “可禀于内史?” “已令人通知。” 栎阳位于泾阳以东二三百里,两县并不接壤。此次出现疠疫,影响甚大。韩终还记得昔日天下大疫,十死五六。云梦先前也曾生疟,可黑夫却找到了不同的说法。 “葵,疟论可看过?” “看了。” “说说。” “疟疾四时皆有,而多发于夏秋。以夏伤于暑,汗出腠开,当风浴水,受凄沧之水寒。及秋遇凉风束之,裹邪不能外越,则随经络以内薄,舍于脏腑募原之间……” 冯葵侃侃而谈,也令司马欣一惊。他虽未见过冯葵,可这咸阳祸害的名头是响彻关中。无耻只是他的下限,而他的上限无人知晓。没曾想,现在竟是熟读医理。堂堂伦侯幼子,想不到竟会成为医师。 此次司马欣来泾阳,主要就是为了求药。栎阳药库告急,若是疟疾扩散,自上而下全都得下台。求药的同时,也是为了搞钱。要对别人,司马欣还真有些顾忌。可黑夫是出了名的贪钱,分他些好处便可。 “既是如此,那终就去趟。” “葵,你去准备艾蒿。” “先生真要去栎阳?” “有何问题?” “疟疾会传染的!” 冯葵忍不住开口提醒。 “谁告诉你的?” “医书所言。” “医书说的,就一定对?”韩终摇了摇头,认真道:“你且记住,不论任何伤病皆需亲自核验。昔日云梦生疟,县君亲与疟者同住,数日未染。经其调查,凡生疟者多被蚊虫叮咬。故认为夏蚊有疟毒,染之则生疟。为驱蚊虫,则需焚艾,染疟者锐减。” “然天下医师不知真相,一味据医书而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将疟疾视为疠疫,分而治之却不驱虫,反倒会令染疟者越来越多。” 韩终说的疠疫,其实就是瘟疫的意思。疟疾看起来会传染,是因为蚊虫所致。一人染疟,相邻士伍皆会得疟。而后按规矩分而治之,死则各书其所以,入于医师。 “罢了,你先去准备。” “药草备好,送至县寺。” “唯。” 韩终又转头看向卢生等人,淡然道:“诸位也通药理,便与终同去。” “啊?” 卢生顿时哆嗦了下。 叱嗟! 韩终是不把他们整死不算完? 先前让他们尝百草,而后让他们试药。他们好不容易过上两天好日子,就得往栎阳跑? 栎阳现在有疟疾! 去了还能有命回吗? 至于韩终所言,他们根本不信。就当韩终说的是真的,是因为蚊虫叮咬所导致的,本身并不具备传染能力。可谁敢保证,他们去了不会被叮咬? “你们去,还有机会活命。” “不去的话,肯定没命。” 韩终镇定自若的朝外走去,甩下这句话也不再多言。栎阳生疟这事,也算提醒了他们。泾阳现在人口多的很,肯定得提前防范。天气转热,蚊虫渐渐多了起来。那驱蚊香也得准备起来,免得生疟。 他这医官比黑夫还忙,每日都得采药。再让卢生等人试药,而后撰写医书,还要视察种植的药草。抽空得教冯葵做手术,以鼠蛙演练。什么时候冯葵能做到剖鼠缝合,却能令鼠活着,也就算勉强入门了。 但当他知道栎阳生疟后,他是义不容辞准备动身。因为他知道,黑夫肯定会同意的。他虽是泾阳医官,却也愿效仿扁鹊公为游医。 他在云梦时,便经常至别的县帮忙。正所谓大医精诚,医者仁心。医之大者,为国为民。如此还能见识更多病症,令医术更为精进。故若为医家扁鹊,必先为游医! …… …… “栎阳狱掾司马欣,见过左更。” “不必多礼。” 黑夫打量着面前的中年,若有所思。司马欣在史书上并不算多出名,但在黑夫看来却是压垮秦国的最后根稻草。先前项梁犯法,在栎阳被擒。结果远在千里外的蕲县曹咎知晓此事,便给司马欣写了封书信,让其念在昔日的交情放了项梁。然后……他还真的放了! 至于这种操作,黑夫自然也见识过。简单来说就是用别的囚犯,顶替项梁。只要疏通关系,就能偷天换日。明面上项梁已死,实则早就跑了。苍梧县的狱掾就靠此手段,半年捞了十几万钱。只是后来被郡守礼发现,将其处死。 在南郡等偏远郡县有,黑夫还能理解。毕竟距离较远,秦国的掌控力度偏低。可他没想到在关中栎阳,竟然也有。只能说受限于时代,秦国掌控力度没想象中那么高…… 黑夫寻思着混了快两百章,连个像样的反派都没冒出来,实在是有违他这主角身份。 本来以为能遇到些无脑反派,结果一个比一个都精明。曾被他寄予厚望的赵成,简直快赶得上喜君。身为仓啬夫,却是不取一粟,账目干净的令人发指! 欸,司马欣就跳出来了! 按史书而写,秦末时期章邯可谓是秦国最后的希望。率领刑徒军,硬生生的阻挡住诸侯联军。灭周文张楚,追剿齐魏,鏖战刘项,袭杀项梁……在王离惨败,百越断绝的情况下,章邯率领刑徒军硬是坚持下来。 再往后因为巨鹿之战惨败,章邯无奈只得退守棘原,与楚军在漳水对峙。二世闻言便派使节责怪他,无奈下章邯便让司马欣去请示。再往后司马欣就说赵高不见他,对他很不信任。并且还派人追杀他,所以他是赶紧逃走。面对章邯,扬言: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章邯立功,则招赵高妒忌,必死无疑。章邯未立功便是失职废令辜负皇恩,还是得死。在司马欣的劝说下,章邯自然是决定投靠楚军。毕竟赢是死输也是死,那还给秦国卖命? 而后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章邯归降后被封为雍王安置在楚国军营,而司马欣则升为上将军,率领秦军为先行部队。再往后更是被封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至黄河,建都栎阳。 黑夫来至泾阳后,就曾大胆的阴谋论过。司马欣或许是得到项羽的密函,然后假传圣旨说赵高要杀他,为的就是策反章邯归顺楚军。 毕竟赵高就算再蠢,也没理由如此。那时的他已是丞相,位列三公之首,深得二世信任。章邯立下再多的军功,也难撼动赵高地位。关键当时秦国能打的,就剩下了章邯。真要杀了他,那谁来抵抗诸侯联军? 司马老贼啊!!! 黑夫自认为自己的阴谋论,还是相当站得住的脚的。毕竟司马欣是早早便和项梁有关系,并且是助其逃走。就冲这点,他就没法洗白。 “你们这是?” “栎阳生疟,终欲带人去看看。” “你看着办就行。” “还是得来请示县君的。” “那好,本令准了。” 黑夫笑着点头。 疟疾也是麻烦事,他这段时间光顾着数钱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得提前备好蚊香,这笔买卖也能做。就让韩终带着方士去筹备,连工钱都不必出。就一钱五盘,买的人肯定很多。 “多谢县君。”司马欣作揖行礼,而后压低声音道:“栎阳药库不足,还请县君帮忙多发些过去。” “这是自然。” “届时得利,六四分成。” “等会,六四分?” “嘶……那县君七成?” 司马欣则是心生不悦。 还真是如传闻那么黑啊! “敢问狱掾要如何做?” “自是抬高药价,卖给疟者。县君放心,规矩欣都晓得。此事与县君无关,皆是药商所为。” “……” 黑夫望着司马欣,面露寒意。他知道这年头看病有多难,花销有多大。很多人患病后都不去看,咬牙硬挺。青壮好说,有些稚童就因为发烧成了傻子。如今生疟,不说免费布施医药,总不能借机会发国难财吧? 此等行径,畜生不如! “莫要再说。” 韩终轻轻摇头提醒。 他认识黑夫多年,自然知晓其性格。很多不了解黑夫的,觉得他是贪官。实际上黑夫只是生财有术,他不屑于剥削闾左贫户。先前云梦有疫,黑夫都是出人出力分文不取。把事办的很漂亮,就连喜都倍加赞赏。黑夫知道什么钱能赚,什么钱碰不得。 显然,司马欣撞枪口上了! “哦,差点忘了韩君。”司马欣笑了起来,抬手道:“去了栎阳,自然要给所有人问诊,防患于未然。至于这诊金,必要多收些。毕竟韩君冒险至栎阳,总不能空手而归。到那时只需象征性的号脉,也不必多管。” “你不怕没查出来疟疾?” “若是犯病,就又能卖药了。” “你可真是个人啊……” “嘿嘿,蒙县君夸赞。” 黑夫抬手制止韩终,憨厚的笑着道:“既然狱掾考虑的如此周到,便按你说的来。我有些事还要吩咐韩生。狱掾便先在此等候片刻。” “无妨。” 司马欣满不在乎的挥手。 瞧见黑夫转身离去,面露不屑。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当个清吏,可事实证明手里没钱就办不成事。黑夫是出了名的贪,哪怕在泾阳待黔首极好,本质还是政治作秀,毕竟哪有不偷腥的猫?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 黑夫的真面目,他已看清! 【第1更送上~ps:前面提到过司马欣,这章又提了嘴。毕竟是历史上就犯了法的,所以才会这么写来着。】 第200章 钓鱼执法,陈平的猜测 “黑子,栎阳出了疟疾!” “莫急,饮茶先啦。” “此事人命关天!” 黑夫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栎阳生疟,自然由当地县令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内史。我是泾阳县令,擅自越权插手栎阳的事,你还想让我活几天?” “黑子逾越的事还少吗?” “……” “子都不必着急。”陈平在旁无奈拂袖,淡然道:“县君做事,比你考虑的周全。栎阳早已派人来,县君已令韩终带上方士和药草前往栎阳。他们不蠢,知道疟疾若传至咸阳城,栎阳自上至下皆要追责。” “那是某莽撞了。” “你也是片好心。” 陈平主动帮着扶苏开脱,微笑示意。他回阳武时,就曾向张苍打听过皇商秦伯的事。便说他能与叶腾王翦等人谈笑风生,家世极其惊人。年约四十,据说经营丝帛布坊。 张苍闻言当即拂袖否认,还说从未听说过这么号人物。经营丝帛买卖的,应当是苏氏,也就是武关都尉苏角背后的宗族。况且区区商贾就算与国谋利,也绝无可能有此地位。 还与叶腾王翦谈笑风生? 做梦去吧! 巴清够厉害了吧? 一句话,便迁至咸阳! 先用之,后弃之。明面上说是让寡妇清在咸阳颐养天年,实际上则是借此控制巴氏。这份至高无上的礼遇是殊荣,也是牢笼。 巴氏在巴郡影响力极大,寡妇清以财自卫,不见侵犯。其徒附家将足有数万人,便是当地郡守都得看她的脸色。当她拥有掀桌子的能力时,便已是错。不论是否有反心,皇帝都不会允许巴郡有这么牛的人存在。 乌倮作为大畜长,畜至用谷量马牛,家财无法估量。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可说白点,不过是皇帝麾下走犬罢了。这些年来靠着贩卖有无,谋利无数。他能有今日地位,是因为他识时务。可若他敢逾越,那么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就说乌倮这等豪商巨贾,对秦国还有大用。可他见了赵亥王翦这等大君侯,那都卑微的如马奴。赵亥只是偶尔提了嘴说乌倮的马不错,后者便忙不迭的将爱马献上。所以,怎会有布商能与王翦谈笑风生? 自那时起,陈平便留了个心眼。自回至泾阳后,他就发现秦子都这人愈发可疑。与之对弈,棋力高深莫测。有这等棋力的,世间少有! 秦子都明明能赢,可在最后却是放水,那就说明他根本就瞧不上爵位和侍郎。侍郎可是最快的出仕途径,以后起码都得是郡县长吏。 后续冯葵拜师,这倒属正常。可那秦亥却是处处欺负冯葵,后者竟然从未生气。冯葵的口头禅就是家父冯毋择,但他从未在秦亥面前说过一次。 所以,真相就只有一个! 秦伯地位远在冯毋择之上! 能令这么多勋贵帮着隐瞒身份,甚至还可以调动这么多资源的,答案其实是呼之欲出。如此,也就都解释的通了。 黑夫的官爵之路太过顺利,半年便已爵至左更。这等晋升速度,自古未有。况且皇帝推崇法家之言,更好申韩之术。精通法术势,最擅识人御人。因为生性多疑,在没有亲眼见识黑夫的本事前,必不会重用。黑夫干的事搁别人身上,早就被罢官夺爵,还想往上升爵? 此外就是东巡这事,本来都已定下,却诡异突然的取消。陈平仔细算过,那段时间恰好是秦伯在云梦长住的日子…… 他对于这猜测也是无比震惊,可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种可能。对黑夫如此重视,甚至是屈尊降纡隐藏身份。陈平更加庆幸自己没选侍郎,而是坚定抱住黑夫这条大粗腿。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和扶苏胡亥搞好关系,还怕秦廷之上没他的位置? 所以,这段时间他也很纠结。 他在犹豫该不该告诉黑夫? …… “黑子既已相助,为何不言?” “放长线,钓大鱼。” “额?” 黑夫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得到封密函,说是栎阳狱掾司马欣收受贿赂,包庇六国余孽,放走了死囚项梁。贿赂他的,则是蕲县狱掾曹咎。” “项梁?!” 扶苏当即是拍案而已。 项氏为秦国死敌,项燕更是蛊惑昌平君自立为楚王。后来秦国破荆,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项氏族人大部分都被秦国强制迁至咸阳,其中就包括项梁。结果却在栎阳杀人触犯秦律,便被收监斩首。 按黑夫所言,跑了?! 皇帝脚下,还有这种事? “密函呢?” “烧了。” “黑子犯法了!” “怎的?” “秦律有言:有投匿名信的,不得拆看,见后应即烧毁。若能将投信人捕获的,奖隶臣妾二人,将投信人囚禁,审讯定罪。黑子拆看匿名信,已犯秦律。” “哦,那是实名举报的。” “谁?” “不可说。” 黑夫面露微笑,淡淡道:“你也别着急,我现在只是怀疑而已。所以我让韩终留个心眼,找机会查查看。况且这招不行,我还有一招。司马老贼端的无耻,竟要借疟疾而哄抬药价,剥削黔首。如此行径,简直就是令人发指。还敢与本令商议,说要与我分利?呸,昧良心的钱花了必遭天谴!” “黑子答应了?” “当然。” “这……岂不是同谋?” “呸,乃公这叫钓鱼执法。以己为饵,钓司马欣这条乌鳢。现在知晓他有问题,要做的便是收集证据,我这就是另类的间客。” 扶苏面露诧异。 这操作,真的没问题? “县君大义!” “好说好说。”黑夫抬手示意陈平坐下,看向扶苏道:“我先前就与你说过,要想治理贪官污吏,就得比他们更奸诈。好比先前的令史,若非我留个心眼,谁能想到平日大义凛然张嘴就是秦法的令史,竟会是个收受贿赂的贪吏?” “……” 对付这些人,无需客气。栎阳生疟,司马欣这狗贼首先想的不是控制形势,而是想的该怎么捞钱。借天灾人祸,大发国难财。这种畜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该死的! “那疟疾严重否?” “应当无碍。” 黑夫平静拂袖。 他已将这事撰写为文书,并且令夏侯婴快马加鞭送至叶腾手上。只要待叶腾至栎阳,自然会知晓一切。若是再找到司马欣放走死囚项梁的罪证,数罪并罚必死无疑! “云梦居南多水,夏季湿热易生蚊虫。前些年也曾有疟疾,我经过调查才发现所谓疟疾其实是因蚊虫而起。所以只要做好驱虫手段,便可无碍。” “那要如何做?” “很简单的。” 黑夫神秘一笑,并未急着说出。他做的土法蚊香其实原料很简单,艾草蒿草晒干磨碎,再加上木炭捣碎加水成泥。最后倒模定形,便能做出一圈圈的圆盘蚊香。 在云梦是相当受欢迎,一钱就能买五盘。入夜后点上盘,便可防蚊虫叮咬。就是得稍微注意点安全,免得引发火灾。若是对标高端大气上档次,还能往里添些檀木粉…… “那黑子准备如何治疟?” “老规矩布医施药。”黑夫无奈叹息,“看病难看病贵,从古至今都是个难题啊。我这好不容易攒点钱,又得贴进去。司马欣哄抬药价剥削贫户,如此必令秦民心中生怨!” “县君所言极是。”陈平在旁点头,附和道:“平以为主动赠药,于县君也有好处。对弈比试,县君获利颇丰。虽主动献上二十万钱,却还是容易遭人嫉恨。趁着栎阳生疟,主动布医施药,则能笼络栎阳民心。上为县君赐字万家,许以厚望,故县君不可只将泾阳之民视为民。如此县君今后担任内史,也能得心应手。” “我倒是没这么多想法。”黑夫轻轻摇头,淡淡道:“我就是想着少死点人,尽自己所能做点事。” “黑子大义!” 扶苏都忍不住抱拳作揖。 秦得黑夫,实属万幸! 黑夫心性质朴,虽有些小毛病却更具人性。他如今位居高位,依旧能处处为民着想。秦虽灭六国,却还未收民心。而黑夫恰好这时横空出世,刚好能助秦成就大业! 扶苏望着黑夫,眼神是愈发的火热。黑夫的很多想法与他是不谋而合,但做事更不循礼法。他们俩合作简直就是相辅相成,取长补短。若他有朝一日能继为二世,必重用之!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01章 疠迁所,隶臣程邈 栎阳,居咸阳以东。 北却戎翟,东通三晋。 四面环山,地势险要。 曾为秦国国都,后在孝公时期迁都咸阳。虽为县,却辖两万余户,是名副其实的大县。此地距离骊邑颇近,也是开凿皇陵的主力军。或许是因来往繁多,以至于四时皆会生疠。特别是囚徒刑徒,更易生疫。 韩终行于栎阳县城,不住摇头。现在已经封城,只能进不能出。至于司马欣这类县吏,自然是享有特权。只要出示验传,便可照旧进出通行。沿路而行,因疟疾横生,家家有痛,室室有哀。阖门而殪,覆族而丧。虽不至于为死城,却也是十之有二。 路上司马欣还满不在乎,说情况不严重。要换做去年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是死几十上百人,根本就不叫事。栎阳每年都会生疟,习惯便好。 现在……何止上百人! 或许,有些不算人吧。 韩终未曾多言,戴上口衣,这是黑夫先前特地为他定制的。他给人问诊,有些人便患有毒言。病人说话唾沫横飞,很容易感染。所以便用双层葛布缝合,中间则是浸泡过药酒的绒絮。这口衣便是用来隔绝病灶的,就是贵了些。若要降低成本,那佩戴双层葛布也能凑活。 “这是何物?” “口衣,患疟者呢?” “各自在家,闭门不出。” “卢生。” “罪人在。” 韩终看向他们,叮嘱道:“你们每人负责一乡,带着乡医登门问诊。做好记录,询问他们是否曾被蚊虫叮咬。药草方面,该收多少收多少。” “明白。” “登门问诊,可多收些。” 司马欣在后开口提醒。 “走吧,带我去县狱看看。” “也可。” 县狱里面可是重灾区,诸多囚徒城旦舂都已染疟。黑夫先前也曾分析过,县狱内环境潮湿污秽,容易滋生蚊虫。而且城旦舂干着苦力吃的又差,体质自然差些。同样被虐蚊叮咬,他们就容易生疟。加上同处县狱,故一人生卒全狱遭殃。 当然,韩终还有别的目的。 韩终大步昂扬,边走边嘱咐道:“夏日易生蚊虫,故需做好防范。像些不必要的死水池,便可填埋。家中水缸,也需每日勤换。民疾疫者,则舍空邸第,为置医药。可效仿疠迁所置疟所,便于管理赠药。” 所谓疠迁所,其实就是先秦时期用来管理麻风病人的隔离点。秦国对麻风病人是相当严苛,若是已经确诊患疠还敢犯法,那就直接定杀。便是淹死,或者是活埋。若先沦为刑徒而患疠,那就只需迁至迁疠迁所隔离。至于能否活命,便要看医师的本事了。 “此举可行!” 司马欣也是颔首。 还得是黑夫啊。 效仿疠迁所,又能赚笔钱! …… …… 栎阳囹圄(yu)。 所谓囹圄便是监狱的意思,字如其意便是令吾被困的意思,也有身陷囹圄的说法。中年对照着竹简,逐字观察。 简陋的牢房内,仅仅只有扇窗户能照进些许阳光。莫要说土榻,有的只是枯草芦苇为榻。墙角处还有木桶,满是秽物。中年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但眸子却满是亮光。爱不释手的看着竹简,丝毫不受囹圄影响。 他曾为狱吏负责文书,后来因为放走张苍被关在云阳县寺。去年因为发生火灾,所以他们就转移至泾阳栎阳等县狱。 程邈善篆书,昔日帮李斯撰写《苍颉篇》用以推广小篆。他被关至囹圄后,因为曾是狱吏又擅长文书,就帮着狱吏处理政务。他如此识趣,也就不必去干苦力活。处理好囹圄政务,他还有不少空闲时间。有时还能出去走走,饭食也比寻常囚犯强。所以,有一技傍身就是坐牢都吃香。 别看着赭衣,可自上而下却散发着儒雅气质。已经普及的麻纸平铺在案,上面写了不少字。字迹清晰可辨,工整精巧。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与官方小篆有诸多不同。 小篆结构圆转,笔画繁多复杂。就是用作公文,都太过繁琐。正是如此,这两年小篆推广受到诸多阻力。莫要说诸侯之民,很多秦人学起来都很费劲。 县狱公文进进出出,每日工作量很大。部分狱吏本身文化水平就不高,让他们写出规整的篆书那是强人所难。所以部分狱吏书写公文时,便贪图省事,将小篆化圆为方。结构更为简单,也便于识别。最主要的是适合速写,适合公文繁多的县狱。 当初程邈就接触过,只是他并未在意。自从被关进县寺后,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他知道小篆很难适应基层文书,因为狱卒没这么高的文化水平。相反,简单平直的隶书反倒是更为适合! 没错,就叫隶书! 因为他是隶臣! 因为此为隶役所用! 程邈自那日起,便一门心思的扑在上面。他才发现县狱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字写的也很好。他帮狱卒处理公文,借此机会编纂整合隶书,有些则是他再次精简修改。 半年时间,程邈已整理近二百字。只要继续给他时间,他有把握能掀起变革。不说彻底取代繁琐的小篆,却也能便于小吏使用,学起来也比小篆更快。 这段时间县狱起了疟疫,他不慎染上。还好他还算有些用,便让医官给他开些汤药。他有所恢复,就迫不及待的执笔而书。因为程邈知道,他能否离开县狱全靠隶书。他早日完成,就能早些出去。 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只要立功,就算略有逾越皇帝也不会在意。就如那南郡乌鸟,明明为斗食啬夫却是插手百工,但皇帝却免其所有罪责并且大肆封赏 黑夫能成,他也能! 黑夫所造的麻纸,搭配上他的隶书,足以将秦律快速传递至天下各郡。他的隶书,足以流传千百世! “可是程邈?” “足下是?” “泾阳医官,韩终。” “罪人见过上吏。” “免。” 韩终戴着口衣,正襟危坐。打量着程邈,同时示意他抬起手,“终受狱掾所托,为尔等看诊施药。想不到你为隶臣,囹圄内却有这么多文书。” “咳咳,只是力所能及的帮点忙。” “不碍事。” 韩终淡淡一笑,并未多言。他来之前,黑夫便吩咐过他,让他先给程邈问诊。还让他看看程邈,可有何异动。若对方有所求,便尽量帮他。 至于原因? 韩终从不会问。 黑夫做事自有理由,不必多问。 来至县狱,司马欣便怕死的挥手不愿进来,就让狱吏帮着带路。他们便都在外等着,不敢进来。即便韩终说疟疾是因蚊虫而生不会传染,可谁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这是?” “口衣,云县君所想。” “果然是他……” “尔是何时患疫?” “五日前。” “可曾被蚊虫叮咬过?” “天天都被咬……” 程邈无奈苦笑。 他是囚徒,身陷囹圄。先前他每天还能出去透透风,可自疟疾起就再无机会。县狱内潮湿肮脏,蚊虫多的很,隔三差五还能瞧见有肥硕的老鼠出没。 韩终取出蝴蝶书,快速书写。这本是问诊记录,包括病人的名籍年龄等信息。他抬起头来,继续问道:“你可曾服药?” “服过。” “什么药?” “罪人不知。” 这他能知道? 给他药,他就直接喝了。 “那我待会再问问别人。” “上吏不必问了。” “哦?” “真正喝药的,只有我……”程邈环视左右,低声道:“罪人素闻云左更大义凛然,爱民如子。邈前几日曾听狱吏交谈,说囚徒喝的药都是假的,毫无作用。多死些人,还能偷梁换柱。” “你确定?” “罪人若有半句虚言,愿受诬告反坐之罪。”程邈跪地叩首,作揖道:“每年栎阳皆会生疟,他们借此机会敛财。县寺拨款,皆被他们贪走。囚徒病死后,他们也可推卸责任。并且,没人在乎囚徒的生死。有花钱赎人的,他们便伪造身份助其逃走。染疟而死的囚徒太多,没人会认真核算名额。” 这就是做坏账啊!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实在是干的漂亮! 难怪司马欣混迹多年都没事,这家伙贪污的手段堪称教科书。囚徒的死活本就没多少人关心,因疟而死更是怪不到他们。他们再趁着上面疏于防范,将人捞出去谋利。的确是有核验囚徒数量的上吏,可官官相护花点钱疏通关系便可。死三个囚徒还是五个,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栎阳在天子脚下又如何? 他们做的干净些,谁会知道? 但是,程邈都知道…… 因为,是他帮着处理文书! 程邈与张苍关系极好,受其帮助对数术也有些心得。只要犯案,必会留下证据。任凭司马欣如何仿造,程邈也是看出端倪。 “你说这些,有何目的?” “罪人只望云左更能帮个忙。” “哦?” 程邈颤抖着将桌上厚厚的麻纸取出,他这回也是豪赌,就赌黑夫是否会帮他。他双手奉上这些年的心血,红着眼道:“此为隶书,乃篆书改良字体,更便于书写流通!” “隶书?” 韩终眉头微蹙,来了兴趣。 [第1更送到~这里提嘴,程邈史书记载是被关在云阳,和韩非相同,没有提到是受张苍牵连,纯粹是玄鸟为剧情需要而写。] 第202章 隶书配印刷,活字vs雕版 两日后。 黑夫坐在河水旁,安心垂钓。他旁边的木桶是收获颇丰,反观旁边的韩信则是可怜的只有条巴掌大的草鱼。 “韩信,你怎的又没钓上鱼?” 韩信紧了紧长衫,沉默不语。 “你一定又空军了!” 面对稚童奚落,韩信顿时睁大眼睛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你们怎能凭空污人清白?小鱼也是鱼,有鱼就不算空军。钓鱼佬的事,能算空军吗?” 而后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放长线钓大鱼,什么兵法有云: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泾河两岸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黑夫无奈苦笑,对韩信也是深感佩服。就这家伙还自诩精于垂钓,欲效仿昔日太公。还说他在淮阴素有浪里小白条的美誉,每天都有鱼获。他就是靠着钓鱼,勉强为生。 额,你确定不是靠蹭饭? 连钓三天,就今天上鱼了喂! “呸,真晦气!” “连泾河的鱼都欺负乃公!” 韩信愤愤然的收杆,骂骂咧咧。又看了眼几乎爆护的黑夫,眼睛都快红了。其实这也有他的功劳,他为了打窝足足下了好几斤饵料。看的黑夫是目瞪口呆,还问他是来钓鱼还是喂鱼的? “先生,这是苍鸽传来的信函。” “嗯,放回去好好养。” 黑夫自胡亥手中接过信函。 栎阳至泾阳得有二百多里路,能及时飞回来也算勉强能用。他拆开信函,里面都是长话短说。他的计划很顺利,司马欣已经上当。栎阳疟疾也得到控制,一切稳中向好。经过询问,患疟者都被蚊虫叮咬过。只是他们去晚了,很多人白白而死。 另外,司马欣纵容疟疾在县狱肆虐。故意令囚徒病死,再弄虚作假收受贿赂,将些死囚偷摸放出去。明面上死囚因疟而死,实际上早就跑了。 高啊! 黑夫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比起司马欣,先前苍梧县狱掾的手段简直就是渣渣。关键都是按流程办事,也没人能挑刺。囚徒得疟死后,都会第一时间入土,免得疟疾扩散。具体多少人,县令都未必会亲自核算,毕竟谁也不想染疟。特别是死囚的死活,本就没几人会关心。早死晚死都是死,因疟而死也不会引人怀疑。 黑夫若有所思的看向后续麻纸,这里就提到了程邈。还说他受张苍牵连,原本被关在云阳县狱,后来因为失火就被迁至栎阳。按规矩他肯定是要干苦力活的,只是程邈本就为狱吏,善篆书又懂处理文书。所以,司马欣便将公文都交给他处理。 托司马欣的福,程邈在囹圄内是一朝顿悟,领悟了绝世功法。程邈根据狱吏用的佐书加以修改增添,整合编纂为隶书。便于速写记录,而且也更简单好认。若是加以推广,能令处理公文的速度更快。 果然啊! 黑夫扬起抹微笑。 看来史书上记载的也不能尽信,特别是涉及到发明创造方面。就好比说到造纸术,很多人都会想到是蔡伦。可实际上蔡伦是改进,并非是创造。 又如蒙恬造笔这谣言,更令很多人深信不疑。实则先秦就有竹笔,蒙恬只是改良。他戍守北疆,撰写文书发现竹笔很不好用。于是便决心改良,后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使之刚柔相济,便于书写。 原因也简单,就类似于这时期很多人都会假借名人之口而书。比如说商君书,其实压根就不是商鞅编写的。还有《管子》,其实也并非管仲所写。 史书说程邈创造出隶书,也是胡扯。准确说是程邈根据狱吏办公所书,所以想到改良文字,继而编纂整理出隶书体系。 改良文字这事,黑夫其实也曾想过。毕竟小篆这玩意儿难度忒高,写起来无比费力。所以他鲜少会亲笔而书,先前都是让临时工干这活。 某日他就兴冲冲的将简体字献上,结果就被喜君一顿狂喷。没错,这字的确很简单更便于书写。问题是字体相差太大,各郡县长吏好不容易接受了小篆,现在又让他们重新学简体字,这不是玩他们吗? 哦……也对,跨度太大了。 据黑夫所知,其实后世还曾想过搞二简字,只是因为太过简化失去韵味,并且识别难度极高,所以最终是废弃。要从小篆直接跨到简体字,怕是皇帝都扛不住。 相反,程邈所做隶书就很合适。字体结构并无太大改动,只是书写方式有所不同。像小篆的字体偏向于圆形,而隶书则是略显扁平。 现在,程邈愿意指认司马欣干的混账事。他只希望能离开县狱,重新做人。希望黑夫能帮他将编撰的隶书,呈给皇帝。隶书凝结了程邈的心血,韩终会派人送至。 如此,倒也是小事。 黑夫面露微笑,将信函递给陈平。想来程邈知晓他用免罪玉璧给张苍赎罪,自然是愿意相信他。便将多年心血交给他,让他帮忙上呈。毕竟他完全能将隶书据为己有,再说是自个辛苦研究的。这种操作在后世都有,现在也不足为奇。 “隶书?改自狱吏文书?”陈平放下麻纸,蹙眉道:“平先前倒也见过。小篆太过复杂,狱吏并无时间琢磨,所以力求快而精准,字体与篆书有所不同。只是此种书写方式难登大雅之堂,不受勋贵重视。以书篆为荣,以书隶为耻。” “嘿嘿,他们很快就会重视。” “县君何意?” “其实,这段时间印刷术并未搁置,我始终在等个合适的契机。工匠都说了,篆书要刻字板难度极高。但凡错一字,便要重新刻。看看这隶书,明显比小篆简单。如此,我这印刷术便可正式推行了。” “县君高明……” 陈平若有所思的点头,轻声道:“只是平记得,上回有墨家大匠提到可效仿印鉴。刻出一个个字块,当需拓印时再排版。如此就算某个字错了坏了,也不必整版报废。县君还赏其五千钱,赐其田宅。” “对,他是最佳发明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秦人好利,则以利驱之。 黑夫也没想到,这就把活字给捯饬出来了。只不过现在还属于是技术储备,毕竟没有拿出能让黑夫满意的成品。所以,黑夫至今未给其请功。 实际上活字印刷出来的很早,但始终并非是主流,反而是在西方国家很受欢迎。至于原因也很多,比如说英文大小写带标点撑死不过百余,而常用的汉字得有数千乃至上万。 能买得起书的,往往都是家里有点钱的。读书乃是雅事,自然对字体笔力有追求。很多雕版名匠,借此赚了不少钱。而活字印刷就很难满足这点,哪怕后世也同样有精装书和平装书的区别。 再有活字印刷成本是低,但这是建立在大规模印刷的前提上。可想想古代对书的需求,其实并不高。活字前期投资的数万个字块,就足以让小作坊望而却步。 而后就是技术不够成熟,若是无法做到标准化生产,就会导致活字高低不平,印刷时会有些字无法印上去。 最后便是战乱了……每当中原有所发展,一场大规模战乱就可能导致文明倒退数十上百年。加上很多工匠不愿分享技术,他们因战火一死,便彻底绝迹…… “韩生,别钓了。” “大鱼上钩了!” “唯!” 韩信提着鱼竿拎着木桶,很是羞愧。仔细想来,并非是他不擅长钓鱼,应当是这泾阳的鱼欺负他这外乡人。对于黑夫陈平所说,他多少也都知道些。 “县君,是否早就想到了活字?” “当然。” “那县君为何不自己做,献宝得爵?” 韩信不解询问。 他是真的搞不明白黑夫。 明明可以立功,却让给别人? 话说,让给我也行啊…… 好歹让乃公混个爵位先! “懒得立功。” “……” 陈平韩信对视眼,差点没吐血。 这理由简直是千古未有! 别人都是用命抢功,到黑夫这干脆是懒得立功。天下间能与黑夫比懒的,怕是都找不着。 黑夫笑而不语,并未过多解释。他治下有人献宝,自然得从他这走流程,如此他也能分一杯羹。主要还是因为他并非全能的,他要带台联网的电脑穿越,他一个人就能搓出来个工业革命! 可问题是,他不懂啊…… 所以,他要栽培批技术骨干。这些小儿科没必要去争,后续那些大家伙还需要他们出力。仅仅建造艘能出海的战船,都不是个容易事。 到时候他提出设想,这些经过他开发过的大匠便有用武之地。像里面的细节,他们都能帮着完善。如果事事都靠他,那么总有一日他会灵感枯竭。 “走吧,回去准备印刷!” “就以隶书拓印为吏之道!” “待成书后,再给喜君送去。” 【两更送上~】 第203章 赠喜君书,邮鸽 六月中,云梦乡。 喜着常服,行于田埂。春稻已经开花结实,望着沉甸甸的稻穗,很是喜人。估计再有月余的功夫,便可收稻。只不过,喜的脸上却并无笑意。 每一步,他都走的很沉重。 因为,安陆县粮仓快空了…… 屠睢带着二十万人马,正在开凿灵渠。不仅仅是士伍,还有大量的水工刑徒。每日耗费的粮食,就得要足足两万石。要知道,屠睢大军可还没集结。若四十万大军跨过五岭奔赴前线,所需粮秣将是天文数字! 还好,黑夫留下了富得流油的云梦。原本黑心小作坊,现在都已登记入册依法纳税。三月份出了五十石柘糖,上税百万钱。那时泰半之赋还未下达至云梦,就正常收关市税。每过一城,都要给关税。零零总总加起来,和泰半之赋差不多。 日进斗金的服务区,已经收归国有。还有清楼,已成为云梦支柱产业,每年可上税百万钱。 县寺得钱后,自豪族巨贾手中收购粮食,而后再发往前线。军令下达,需要三万石那就不能少一斤。他们粮食怎么来的,上面不会关心。有的被迫搜刮黔首,有的则是强行征粮。倘若事情闹大,那便是当地县令的错和上面无关。 “喜君,云梦春稻想来又是最多的。”磐跟在后面,笑呵呵道:“待收了春稻,便可轮种菽麻荅……按秦律所言,还得将酿酒用的籼稻和糯稻区别开。每年单独贮积不要增积,用来供给宾客。” “有些长进。”喜颔首赞许,继续道:“然,今年不可。收完春稻,便得继续抢种晚稻。” “如此会透支地力啊!” “安陆没的选。” 喜出自寒微,自是精通农事。南郡大部分都是稻田,若是抢种也能做到一年两熟,分别是春稻和晚稻。可要知道现在并无后世确保高产的化肥,有的只是农家肥。 正所谓万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粮。耕地高强度种粮,再加上无法补充养分,便会透支地力。最终导致土壤板结,病虫害加剧,稻禾易倒伏,亩产明显下降。所以南郡都是轮种,开春先种水稻,再种菽等作物。如此轮种,就能确保地力不失。 这些,喜都知道。 可是,他没的选。 安陆是有钱,可粮食不会凭空出现。当地豪族富户的存粮几乎都已售罄,稻米从石廿五钱涨到四十。幸亏云梦去年大熟,县里还有存粮,要不然粮价还要高。 就这事,喜考虑了半个来月。现在前线吃紧,安陆还算富裕。靠着黑夫攒下的家底,尚能自足。以后哪怕真的将地给种废了,也可施肥休种。就是两三年没有产出,安陆也能靠着工坊支撑。 南征已经开打,南方各郡都得运粮支撑前线。南郡距离较近,他们出一石,相当于后面出三石乃至更高。喜其实根本无需管这些事,按要求缴粮运粮便可。可是喜再三思索,还是决定这么做。 他并非是为了自身政绩而罔顾民生,他是害怕缺粮导致后方各郡生乱。南郡为边郡,有着天然优势。由南郡走水路,可直接送至长沙郡。再经灵渠,便可越过五岭直抵番禺。他们多出些,后方压力就小些。况且南郡富饶,尚能坚持。 喜与郡守商议过,此次南征起码得打三年。哪怕岭南驻兵屯田,且有刑徒越人耕种,依旧不够,所以还得靠后方运送粮秣。现在他们还能坚持,可以后呢? 所以他们能提前准备,一年两种。将粮食攒下来,届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待南征结束,他们再继续轮种恢复地力。深耕细作,很快就能恢复。他们多种些,后方各郡压力就小些。为秦国的长治久安,安陆义不容辞。 喜这番话肯定没毛病,可别的县令不干了,这明摆着就是慷他人之慨。你喜君家大业大,靠着云梦富得流油。就算多出些,也是不受影响。可我们刚发展起来,想完成任务指标都不容易。一年两种透支地力,今后粮食减产当如何? 况且,凭什么要帮后方郡县? 不患寡而患不均! 郡守其实并不想答应,这就相当于牺牲南郡保障后方郡县。从秦国的角度来看,肯定是好事。边郡距离前线较近,能省去运粮损耗。故一年两耕,后方压力骤降。但对南郡各县而言,并非好事。思来想去,便决定将此事说明上呈内史。 …… 喜来至小山坡,眺望前方。 轻轻叹息。 “喜君,来了信函。” “是从咸阳来的!” 邮人提着苍鸽,快速走来。 将封好的信函,双手奉上。 “哦?” 喜顿时来了兴趣,同时嘱咐道:“这苍鸽是自咸阳飞来,定要好好照料。待有文书送至咸阳,再将信鸽带回去。” “喜君放心。” 喜望着灰羽信鸽,很是满意。根据黑夫先前制定的计划,现在一切都得给南征让路。为确保消息来往顺利,暂且以南郡为中转点。自岭南来的信鸽,会先飞至南郡,而后再发往咸阳。 目前这设想已经开始运用,只是效果不太好。从岭南发往南郡倒好说,毕竟是黑夫耗费数年精心培育数代的信鸽。 可从南郡发往咸阳的,都是内史驯禽师培育。二三百里内还好说,距离太远就容易出事。有的是被猛禽所食,有的是被猎户误伤,还有的则是偷懒放鸽子…… 可要从咸阳发往岭南,那就麻烦了。从咸阳送至云梦,自然不成问题。可岭南现在可没养鸽子,所以就只能发往洞庭。再从洞庭发往会稽,后以人力翻过五岭,送至东瓯地区。 千万别觉得麻烦,纯靠人力耗费的时间只会更久。其他郡县的信鸽进展缓慢,只能如此。而且皇帝制定好作战方针且任命完将军,鲜少会干涉前线将军作战。类似于赵王微操临阵换将这种事,皇帝可不会干。所以,从咸阳发往岭南的需求并不高。 拆开封泥后,喜就发现是出自黑夫的私人信函。见到信函,喜不禁无奈苦笑。哪怕去了泾阳,黑夫这公器私用的性格还是没改,他还以为是自内史来的文书。 “六月辛巳,黑夫敢再拜问喜,毋恙也?黑夫毋恙也……” 磐在边上看着,轻轻叹息。不必想,这肯定是黑夫的信函。自从黑夫走后,云梦乃至安陆都少了些欢声笑语。喜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面,再也没人能让喜又爱又气。空闲的时候,喜总会至云梦视察。因为他答应过黑夫,会帮他照料云梦。每每路过那奢靡的云宅,喜总会叹气。 喜皱着眉头,慢慢往后看。大概就是黑夫去了泾阳后做的事,也算小有成绩,很像下级向上级汇报,可黑夫现在可是千石大吏,爵至左更。只是黑夫始终将喜视作长辈,所以便这么写。 汇报完政绩后,黑夫便说怀念云梦的稻米河鱼。自其为县令后,方知喜的不容易。最后便是让喜好好保重身体,好日子还在后面咧,这回还送给喜份大礼。 “喜君这是哭了?” “没有,风吹的。” 喜板着脸摇头,又打开后面的麻纸。虽有折叠痕迹,却能瞧见清秀隽永的字迹,比黑夫亲笔所写的书信可要强太多。 “凡为吏之道,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韱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将发令,索其政,毋发可异史烦请。令数而环,百姓榣贰乃难请。听有方,辩短长,囷造之士久不阳。” 洋洋洒洒,足有千六百字。 最下面还有排黑夫的小字:以印刷配隶书,赠喜君吏书。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吾必恪守为吏,死不悔矣! 隶书? 喜皱起眉头,这篇为吏之道并非是以小篆而书。其字体方正,更易书写。与小篆相比,很多字都有所简化。不过也都认识,区别并不大。 “此次倒是做的挺好。” 喜难得扬起抹微笑。 其实,他也有关注咸阳方面的消息。他是真的担心黑夫去了咸阳,然后闯出大祸。还好,黑夫并未让他失望。先使黔首自实田,改制学室官私兼并。皇帝寿宴,他又献上了雍州鼎。令秦国集齐九鼎,令各地谣言不攻自破。据说还有坠星下泾阳,上书:始皇帝寿而得九鼎。 不用想,都是黑夫幕后操控的。喜也曾说过黑夫,如此不敬鬼神是否不太好?没曾想黑夫是一蹦三尺高,还说尊敬是放在心里的。正所谓酒肉穿肠过,鬼神心中留。 况且,神女岂会与他计较? 真要计较,那与人有何区别? 两个字:诡辩! 黑夫捯饬近半年的印刷术,终于问世。搭配更便于书写的隶书,足以令秦国律令传遍各地。正所谓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只有黔首知法畏法,他们才不敢去触犯秦律。 “印刷术已成。”喜望着麻纸,缓缓道:“黑夫昔日就曾提过,要将晦涩难懂的律令解释清楚,再一一下发。本令告诉他,昔日孔子反对晋国铸造刑鼎。认为百姓看到鼎上条文,便不尊敬贵族,贵族还有什么家业可保守?” 孔子认为需保持律法的神秘性,若让百姓知晓律令,那就相当于是法无禁止皆可为。到那时就会丢弃礼仪而用刑书,刑书的一字一句都要争个明白。如此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黑夫并不认可,还说秦以法治国。自上至下事无巨细,皆有法可依。若欲令黔首知法畏法守法,定要能解释的通俗易懂。否则律令条文都不明白,焉能知法?” 但凡黑夫想到的事,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当时喜告诉他,如此很不现实。 抄录所需竹简,数倍增加! 所以,黑夫想出了纸。 抄录所需人力,也将倍增。 所以,黑夫想出了印刷术。 然善小篆者,不多。 于是乎,黑夫又编纂出隶书! 一切麻烦,都已解决! 喜面向北方,捧着吏书。 黑夫做的,比他想的更出色! 【第1更送到~】 第204章 葵花派,武信侯冯毋择 “葵,你不觉得恶心吗?” “这有什么的?” 冯葵满不在乎的开始剖尸,他握刀的姿势很标准深得韩终真传。落刀稳如老狗,丝毫不抖,镇定自若的将灰毛老鼠剖开。此刻老鼠明显还未咽气儿,枣仁大的心脏怦然有力的跳动着。 “素问有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心主身之血脉。公子快来瞧瞧,这鼠心与人还是不同的。上面还有经络,用以输血。先生说咧,这正在跳动的便是动脉。人的脖颈处也有,只需一刀便会丧命。” “你把刀放下先……” “嘿嘿,还有这五脏六腑。” 冯葵双眼炯炯有神,望着已经断气的老鼠,却是好似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握着银质匕首,自语道:“我上回曾问过先生,我说古之扁鹊曾为人换心,此事是否属实?” “那是列子虚构的……” 冯葵轻轻摇头,“小葵花课堂又开课啦。先生说此事或许可行,只是换心难度太高,以他的本事都无法做到。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心取下,然后再换上。我就想换了别人的心,那还是自己吗?” “你就是想太多……” 胡亥在旁辛辣吐槽。 这家伙纯粹是魔怔了。 有走火入魔的前兆! “我还是想搞点糖糕!” “滚!!!” 胡亥恨不得是锤死他。 自从韩终走后,冯葵是变本加厉。继承了韩终的优良传统,每日不是抓青蛙就是抓老鼠。没事还往关市跑,还说要帮屠户杀羊宰猪。 冯葵认为他所学的虽出自医家,却与医家不同。为闯出些名气,他便想出个葵花派出来,并且是尊韩终为子。以后出去混,他就是葵花派嫡系传人。 家父冯毋择? 不,以后就是恩师韩终! 冯葵虽然年幼,可他却知道要想混好就得抱大腿。有的人攀附权贵为食客,而权贵则依附皇帝为生。本质上其实并无区别,就看谁能抱上更粗的大腿。 “公子,要不试试缝合伤口?” “免了!” “很有意思的。” “我一变态都觉得你变态……” 胡亥实在是绷不住了。 “这才哪到哪啊?”冯葵连连摆手,满脸崇敬道:“我和你说,剖尸还能破案咧。听说黑夫担任云梦啬夫时,曾遇到桩杀人奇案。虽有人证却无物证,难以定罪。后来听令史汇报,说犯人嘴里似乎有玉屑。黑夫便突发奇想,在征得死者双亲同意后,让先生将尸体剖开。最后自其胃中,得到块玉佩。玉佩主人,便是那死不承认的犯人。” 冯葵说的时候是满脸崇敬,觉得这事实在是刺激。实际上这个案子很复杂,冯葵三言两语也没说清楚。其实还有黑夫的各种推理求证,最后才令犯人伏法。 秦国也有验尸的小吏,虽然相当的仔细却终究是流于表面。所以很多关键证据,他们都无法拿到。黑夫还根据尸体的腐化程度,加以推测死亡时间。 听完韩终说的,冯葵更是钦佩不已。他也算明白,为何韩终有大才却愿意死心塌地跟着黑夫。实际上,他开始就没打算跟…… 原来,还有这好处?! …… “想不到你这逆子,竟会喜好医术?” 冯葵刚收拾好出门,便瞧见门口站着乌泱泱一大票人。正襟危坐品着茶的,自然就是许久未曾出场的秦始皇。旁边照旧跟着蒙毅王贲,还有黑着脸的冯毋择。 冯毋择满头白发,头戴玉冠。他的模样倒是与冯敬有些相似,都是一身英气。虽然年迈但身材依旧魁梧,高八尺有余,英武不凡。 他望着冯葵,现在气的是肝疼。 他就在想,这小子是不是来讨债的? 看着冯葵有所转变,他是打从心底高兴。别说冯葵剖尸学习医术,就是他跑去种地放牛都行。只要别害人少闯点祸,冯毋择就知足了。 主要是他不明白,黑夫究竟是给冯葵下了什么迷魂药?在他的侯府,冯葵可是出了名的不听劝。让他往东,绝对往西。继承了他的倔脾气,就是打死都不服软。面对如此逆子,冯毋择是彻底放弃。若非黑夫来至泾阳,过几年就打算将其丢至军营,让其自生自灭去。 现在倒好,冯葵这么懂事? “见过诸公。” “老夫呢?” “哦,差点把您老忘了。” “……” 闻着火药味,黑夫也是头皮发麻。 刚见面就要掐起来? 这可真是父慈子孝! 难道说,这就是物极必反? 冯氏为豪族,一门三侯,是出了名的诗礼传家。冯氏嫡系或为廷臣郎官,或为郡县长吏,亦或者是军中二五百主。就算庶出子,也都各有事业。偏偏出了冯葵这祸害,都快成咸阳瘟神了…… 这俩刚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 “咳咳咳……” “您老也别气了。” “算你……” “要是没挺住,我咋办?” “逆……逆……逆子!!!” 冯毋择强忍住拔剑的冲动,还得是蒙毅这和事老站出来调节气氛,笑着道:“君侯不必着急。小君子已有长进,换做先前只怕已要动家法了。” “哼!” 冯毋择端起陶碗,抿了一大口。 他看向黑夫,认真道:“此次你帮了本侯个大忙,葵的确比先前强不少,这都是你教导有方。” “实际上,这都是他自己的本事。”黑夫则是摇头,笑着道:“他喜好医术,愿意跟着韩终学也是好事。此次栎阳生疟,他也想跟去。还好韩终劝阻,他才留了下来。” “呵,栎阳……” 冯毋择脸上闪过抹冷意,“你作为泾阳县令,却插手栎阳政务。诸多本就对你不满的御史,更于秦廷弹劾。你检举司马欣贪腐谋私,欺上瞒下。凭手中权柄垄断药草,借此哄抬药价,罔顾黔首大肆敛财。又说他收受贿赂,趁着疟疾私自放走死囚,再以他人尸体假冒。” “是的。” 黑夫是毫不在意。 弹吧,他都习惯了。 只要皇帝支持他,怕什么? 况且,这算哪门子的越权? 这种狗官,人人得而诛之! “可有证据?” “都在栎阳呢。” “据某所知,此事左更也有份。”秦始皇双眼微眯,淡淡道:“哄抬药价大肆敛财,左更同样是有获利。” “我这是钓鱼执法……” “哦?” “若不以身为饵,司马欣如何上钩?” 黑夫就算没理也得搅上三分,更别说现在有理了,便侃侃而谈道:“吾假意与其合作,实则是为得其信任令其疏于防范。待其松懈时,便可获取罪证。好比昔日苏秦为死间以身入局,看似为齐效力,实则是要助燕伐齐。话说,我早就上呈于内史并告知其计划。” “哈哈哈!” 冯毋择捋着胡须爽朗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秦吏,难怪武成侯夸你有名家公孙龙的风范。内史已启程前往栎阳,若事实如你所言,必夷其三族!” 如果真的只是放走些死囚,还不至于夷三族这么狠。可问题是司马欣放走了项梁,这可是项燕之子。此等行径,等同于是造反! “那挺好。” “还有那隶书。” “哦,是程邈所做。”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拓印的为吏之道,他自然也都瞧见了。当知晓是程邈在囹圄中辛苦编纂而成,他是倍感意外。主要还是司马欣这狗贼偷奸耍滑,将这活交给程邈去做。若程邈听从,便让其免去城旦等苦力。程邈本就是狱吏,处理狱中文书自是得心应手。 程邈喜好文墨,他先前还曾在张苍的举荐下,帮助李斯编纂苍颉篇。他在处理县狱文书时,便发现所用隶书虽然不够好看,却是便于速写,很适合用在基层。所以他就趁着得空,默默编纂整理。 他这隶书一出,就连李斯都倍加赞赏。还说隶书更为端正,且书写起来更为方便。今后小篆用于正式文书,而隶书则可于各个县乡推广。 关外县乡级的秦吏,大部分都是由当地人担任。他们原本并非是秦人,对秦国小篆不甚了解。因为资质有限,他们就算想学也得要半年乃至更久。所以说,隶书便应运而生……因为隶书比小篆更易学习上手。 “隶书、麻纸、印刷……得此三物,便能令秦律深入人心,左更此次又为秦立下大功!” “嘿嘿,可不止如此!” 黑夫露出憨厚老实的笑容。 他要在秦国大搞认知战!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05章 公子下乡,分封vs郡县 马车向东而行。 秦始皇望着两侧阡陌农田。 禾苗已经破土,待至九月份必是丰收年。黑夫做事很有一套,他从乌倮手里搞来足足上百头黄牛。搭配经过改良的曲辕犁,深耕细作,亩产肯定会更高。因为黑夫上任的晚了些,像溲种法沤肥之类的手段都未能用上,否则肯定比云梦还高。 “栎阳情况,可都听说?” “儿有耳闻。” 扶苏略显紧张,轻声道:“韩终验过,疟疾皆因蚊而起。只要防蚊驱虫,便可无碍。泾阳现在出了个驱蚊香,以木炭艾叶蒿草制成,一圈圈的很是精巧。点后有异香,蚊虫不敢侵扰。” “嗯。” 这些秦始皇都知道。 韩终还献上防疟书,以足足千余人为例,证明染疟者皆曾受蚊虫叮咬。所谓的人传人,盖因蚊虫也。韩终去了栎阳后,疟疾便得到控制。他焚艾驱蚊,效果奇佳。这事南征大军也有遇到,还是惊出面提醒。李信也是为此给惊请功,他出了不少力。 “喜前几日来了文书。”秦始皇始终看向窗外农田,“他说为确保南征粮秣,边郡各县可一年两种。虽会透支地力导致粮食减产,却能令后方郡县压力减小。边郡距离更近,也可省去路上损耗。” “臣以为甚好。”扶苏颔首赞许,“不过,如此对边郡不公。故可在南征后,免去边郡各县五年田赋,同时为有功者进爵。” “善。” 这也是朝臣商议后的结果。 黔首一年两种,透支地力就不提了,付出的心血也更多。像菽豆这类作物,种起来不必精心照料。可要确保稻米产量,就会被绑在田内。 所以他们种三年,后续就免去三年田赋。种五年,那就免五年。边郡稻米一年两熟,黔首自不会缺粮。那么边郡暂时更赋,从十二税一变成十税一。有得必有失,诸多廷臣也觉得没毛病。毕竟南征结束后,可是会免去他们所有的田赋。 秦始皇放下竹简,“岭南已是唾手可得,只是时间问题。博士淳于越上书,曰:岭南初破,百越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你可有何想法?” “臣……” 扶苏也是语塞。 这事他还真未想过。 作为国君,自然要有超出常人的眼界。就好比说南征,其实还未灭楚时便已制定计划。王翦灭楚的同时,顺势攻下越地俘越君,置会稽郡。 秦国南征已经打响,两者国力太过悬殊。岭南百越只是占据地利,早晚都会被秦国吞并。若十万人无法吞并,那就三十万、五十万! 所以,自然要考虑后续情况。李斯是坚定的郡县制,还是谏言继续置郡县,慢慢开发。而淳于越则认为岭南太远,而且来往不便。若不分封子弟,将来郡县长吏若是反秦,必生大乱。 他们的顾虑皆有其道理,但秦始皇还是更倾向于李斯。他甚至都已规划好了版图,东瓯闽越地区置闽中郡,南越番禺置南海郡,骆越置象郡,西瓯置桂林郡。分封子弟为王,不过是重蹈周辙。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况且,同宗同族又如何? 为了君权,弑父杀兄的少吗? 楚成王与随国结盟,杀其兄堵敖,夺得国君之位。他的长子商臣,听说要改立王子职为太子,便带兵包围王宫。逼迫楚成王上吊而死,自立为君。还有赵武灵王,被活活饿死在沙丘…… 这类例子,太多了。 “怎么,不敢说?” “臣怕触怒于上。” “那别说了。” “……” 扶苏满脸涨红,只得硬着头皮道:“岭南百越太过遥远,又有各族君长。若是分封子弟,短时间内的确有效。然不出百年,恐怕便会与秦廷南北对立分庭抗礼。届时,秦国怕是又要南征。” “所以,你认为置郡更好?” “臣只是想起黑夫所言。” “哦?” “黑夫曾说,云氏不养闲人。今后云氏子嗣不论为将为吏,为农为商……皆要有所为。凡成丁者,都需有一技之长。若是无能懒汉,皆除其族籍。” “哦?” “云氏如此,公室亦可!” 扶苏抬起头来,态度坚定道:“吾等公子,所食所穿皆为民脂,亦当为秦效力。昔樗里疾为孝公之子,领兵出征为秦攻城略地。后拜为右丞相,为秦智囊,辅佐新王登基。至今秦人也有言: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他并未停顿,生怕皇帝会批评他这大胆的想法。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倒不如先说个痛快。 “还有公子华,为秦征战,终战死沙场。昔昭王为质,庄王为质,上也曾质于邯郸,皆是为国。吾等为公子,自当肩负起责任。为秦富强,义不容辞。” “所以?” “昔黑夫曾言弟子下乡,然臣以为公子亦可为守。亲至岭南郡县,便知治国不易。好过他们位居深宫奢靡浪费,不知民间疾苦。百越远在五岭以南,通行不便。郡县长吏掌握权柄,易生腐败。若以公子为守,面对金玉自不为所动。” 秦始皇望着扶苏,略显诧异。这回扶苏所言,让他都感到有些惊叹。昔日仁厚的长公子,如今却能将亲弟弟送至岭南这等水蛊之地。 前往越地,也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继位的可能。说是去担任郡守,实则也快赶上流放了。就是蜀地,那都比岭南强些。所以,扶苏是要借此除去对他有威胁的公子? 不过,秦始皇还是摇头。 扶苏这段时间确实有所长进,这回所提谏言未必有用却很新鲜。一来能给诸公子安排事做,二来也是分封与郡县的结合版。 “汝今日之言虽然新鲜,却是错漏百出。以公子为守与分封并无区别,只是从诸侯王变成郡守而已。公子为守,则监御史、郡尉皆有所顾忌。若再被其收买,便再无人制衡。”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 “臣考虑不周。” “以此为题,写份文书。” “臣遵制!” 扶苏未曾多言,他会习惯性把人往好里面想。在他看来公子担任郡守,为秦戍守南疆,乃是无上殊荣。可实则是心生怨恨,凭公子身份在岭南暗中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他会这么想,也是拜司马欣曹咎所赐。他们皆是秦吏,却收受贿赂放走死囚。别的死囚也就罢了,连项梁这等反贼都给放走。同样是贪官,瞧瞧黑夫多好。 这事扶苏仔细想过,也知道无法杜绝贪腐谋私。后来因黑夫说的弟子下乡,所以想到可令公子为守。若是无才,也可先从县吏干起。主要是公子不缺钱,公室诸子皆以公赋税重赏赐之,总不至于贪腐谋私吧? 【当然至于!】 嗯?! 扶苏诧异的抬起头来。 环顾左右,却唯有皇帝。 叱嗟! 都是黑夫的错! 害得他都出现幻觉了! …… …… 栎阳县寺。 叶腾正坐于上,着缁衣佩玉冠,面前木案摆放着诸多竹简。面色阴沉,威风凛凛。往下便是头戴獬豸冠负责速记的令史,两侧还有披甲佩剑的县卒。但凡有闹事喧哗者,皆要受罚! 韩终站在台下,一五一十的汇报。令史提起毛笔,快速在麻纸上书写。旁边站着的司马欣是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他是万万没想到,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 黑夫明面答应他合作,趁着疟疾卖药大肆敛财。实际上都是做假账,就是为了让他入局。黑夫的确是高价卖药,可那些钱都是他自个出的,为的就是让他上套。人证物证全都有,他这回完了…… “禀内史,下吏冤枉!” “扰乱秩序,当笞三十。” “身为狱掾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叶腾面露冷意,挥袖拂手。庭审自然有着秩序,可不是随便嚷嚷喊冤的地方。秦国审讯时也有诸多规矩,其中条就是不能打断他人发言,否则就是扰乱秩序,当笞刑三十。 这也是因为司马欣真的怕了,可面对铁面无私的叶腾,他是毫无办法。而后就被武吏强行按下,以竹板对着他的后背臀部狂抽。 “都没吃饭?” “狠狠的打!” “简直愧对罘罳(fu、si,土制屏风)刻的为吏之道!” 伴随着叶腾呵斥,武吏也不敢再手下留情。一个个全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就听到司马欣的阵阵惨嚎,其余县吏皆是瑟瑟发抖。他们很清楚叶腾的为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他虽非秦人,却是最为推崇秦法。 打完后,司马欣连站都站不起来。笞刑在秦法中算是比较轻的肉刑了,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韩终只是瞥了他眼,神色冷然。他在栎阳待了这么长时间,才知道原来有官吏能贪到这种程度。司马欣搞钱的手段很多,各种法子层出不穷。 本来免费发给闾左贫户的药,被司马欣用手段发给了闾右富户。富户其实并不缺钱,他们只是想看着贫户死而已。所谓贫户富户,都是这些人说的算。就算他们住豪宅乘宝马,照样还是贫户。对富户而言只是钱的事,可对贫户而言却是关系到命! 素来好脾气的韩终,对此很是愤懑,他恨不得是用针扎死那些肥头大耳的富户。听着他们炫耀这些事迹,将贫户的生死视作乐趣,韩终只感到恶心。 “禀内史,栎阳狱掾不仅皆疟谋财。他还刻意纵容囹圄生疟,不加治理。任由囚徒病死,却不给药。想让囚徒活着,亲眷就得给钱,否则便要病死狱中。若是死了,他们便在城外就地掩埋。他再收取贿赂,顺势将死囚放走。上奏时,只需多加上个名字便可。” “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当然有!” 掷地有声。 彻底击溃了司马欣的心理防线。 他知道,他今日是必死无疑! 连带着他的三族,都得死…… [第1更送到~] 第206章 比贪吏还奸,隶臣程邈 韩终将蝴蝶书亲手奉上。 这是他亲手整理的账簿。 一副药的成本和卖价,都有记录。他调配的药主打的就是便宜好用,药效差点的五钱就够,强点的也不过十钱。可司马欣直接卖到二百钱,甚至还以次充好。 “这……这……” “都是你们设局陷害的!” “你错了。”韩终转过身来,淡定道:“从始至终,黔首每副药都只需十钱或二十钱。至于你所贪得钱,皆是左更所出,我记得可都在宅邸里藏着。你还说,你就喜欢闻这个味。” 司马欣面如死灰,浑身颤栗。 没错,这就是钓鱼执法。 “这是黑夫所呈文书。” “一切,皆如韩生所言。” 叶腾神色冷然,对黑夫的操作是叹为观止。黑夫为此掌握了罪证,并揪出贪官司马欣,整顿了栎阳吏治。这自然都是好事,可就黑夫所为,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哪怕黑夫提前通知他,还是不太妥。 “你……他……我……” 司马欣捂着胸口,已是语塞。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黑夫,明明都已说好共同捞钱。他甚至是主动让利示好,为的就是巴结黑夫。黑夫可是谋财有方,与之交好自然是好处多多。 结果,黑夫竟然设局坑他! 不是说……黑夫很贪钱吗? 送上门的钱,他竟然都不要? “你从头至尾都错了,错的离谱。” 韩终看出其心中所想,淡淡道:“世人都说黑夫贪,可若真的是贪吏,又怎能加官进爵为左更?他是贪钱,但从不贪不义之财。更不会恃强凌弱,欺压黔首鱼肉百姓!你提出计划时,便已是死局。黑夫与你们不同,他出身寒微无姓无氏,在乎的是底层黔首。” “……” 司马欣是彻底绝望。 倒不是他没调查清楚,而是觉得黑夫是会变得。黑夫现在是县令,有氏有名,还得皇帝赐字。他的身份摆在这,还会与底层黔首共情? 这样的人,司马欣见的太多了。得势前一个个装的比谁都要清高,得势后就如变了个人。变得残暴不仁,以欺压黔首为乐,似乎是要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 现在看来,黑夫是真的清高! “罪臣认罪!” “罪臣贪腐谋私,愿以爵抵罪!” 司马欣也是认栽,咬牙切齿的看着韩终。他今日只要能苟活,早晚会亲手杀了他们这些人。可惜黑夫这人不出手则已,只要出手必是赶尽杀绝,绝不留有后患。 “若真的只是贪腐谋私,的确能以爵赎刑。可现在不止如此,你还与反贼勾结,放走了死囚项梁。你不顾黔首死活,为一己私利任由疟疾肆虐。此为国贼,当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 “你……你这是诬告!” “终敢请人证。” “谁?” “栎阳囹圄,隶臣程邈!” “……” 司马欣顿时是如遭雷击。 程邈……知道他很多事! “将其带来。” 叶腾冷漠拂袖。 所谓隶臣,其实就是囚犯的种称谓。男的为隶臣,女的则为隶妾。根据他们干的活不同,分别为田隶、工隶和冗隶妾等。好比昔日的英布,就是从刑徒变更为工隶。虽然本质上都是囚犯,但工隶毕竟是靠手艺吃饭,所以待遇还是要稍微好些的。 片刻后,戴着脚镣的程邈便已带至。他先前就曾见过叶腾,便按规矩恭敬叩拜,“隶臣邈,拜见内史!” “免!” “说出你知道的!” 程邈知道叶腾办事素来是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沓。他看了眼韩终后,便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代。提到他迁至栎阳囹圄后,司马欣便将所有公务都交给他处理。去年县狱生疟,明明是死了七个人,司马欣非要说是八个,还让他将项梁的名字添上去。 “他们是一伙的,故意诬陷罪臣!” “可有物证?” 秦国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若是任何一项没有,那都无法判案。秦国当然也有冤假错案,所以就有了乞鞫(ju)制。所谓乞鞫其实就是后世常说的上诉复审,甚至可以从乡一路上告至内史廷尉! 但要注意了,被告人选择乞鞫是要承担风险的。上诉不成功,那就要罪加一等。曾经就有个名为【讲】的人,被【毛】诬告偷牛,并且是遭受到刑讯逼供。他是一路乞鞫,最终上诉至廷尉方才平反洗刷冤屈。相应断案错误的官吏,全都要受罚。 但可惜虽被错判平反,讲依旧无法获得任何赔偿。并且他和他的家人都被充为隐官,被安置到偏僻少人的地方劳作。只有这样,秦国的威信尊严才不会受损。 “有!” “你怎么可能会有物证?” “哦,我去你家看诊的时候顺势捡到封密信。是蕲县狱掾曹咎写给你的,说希望你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了死囚项梁,同时愿意分五十金给你。” “这……这……不可能!!!” 司马欣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来,望着韩终手中握着的竹简,怒斥道:“那封密信我早已焚毁,而且根本不是五十金而是六十金。所以,你手上的物证是假的!” “是的,的确是假的。” 韩终扬起抹微笑。 他松开手来,竹简打开。 上面是空无一字。 司马欣双眼瞪直,错愕的望着竹简,他这才意识到又被韩终给骗了……他现在是不打自招,全都交代了。饶是令史都愣了下,而后便快速提笔记录下。 韩终面露微笑,这自然并非是他所想,而是黑夫教他的法子。黑夫在云梦时,也曾遇到不少宁死不从的刺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定罪。所以比狐狸还狡诈的黑夫,便各种下套,往往都会让他们不打自招主动交代。 黑夫常说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就得比他们更奸诈,更不择手段。如果处处讲规矩守秦法,那么只会让这些畜生逍遥法外。只要不触及底线,他都会去做。 “来人!” “将此贼及其三族关至县狱,明日下廷尉狱。另即刻通知蕲县县令,缉拿曹咎及其三族,押至廷尉狱。” 虽然没有确凿的物证,但是司马欣都已交代,接下来便需经廷尉审问,而后便可夷三族了。如果只是贪财的话,其实罪过没这么大。再加上司马欣好歹有爵位傍身,起码不会连累三族。但他放走反贼项梁,便等同谋逆,可以说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罪臣知错!” “罪臣真的知道错了……” “还请内史从轻发落!” “不,你只是知道要死了而已。” 叶腾冷漠拂袖,毫不同情。 他看了眼程邈,令人将其重新带回囹圄。皇帝对其所作隶书,倍加赞赏。再加上已赦免张苍,便破格免去程邈的罪责。现在司马欣已经伏法,后续程邈也能顶替其狱掾的职位。 而后,他又看向了韩终。他知道韩终没这么多心眼,背后肯定都是黑夫授意。可司马欣与曹咎信函合谋,最后放走项梁……这些黑夫是如何知晓的? 这小子还有不少秘密啊! …… …… 结束庭审后,叶腾抬手揉了揉眼眸。司马欣这事牵扯可太大了,与他合谋贪污的官吏便不下十人。自上至下,几乎都烂透了。还有蕲县的曹咎,只怕是也能抓出不少。用黑夫的话说,当在家里看见只硕鼠时,说明有数十只的硕鼠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内史断案如神,下吏佩服。”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腾难得一笑。就瞧见黑夫面露微笑,大步昂扬的走了进来。冯毋择与秦始皇,同样是跟随在左右。 “老夫虽没你聪明,却也不蠢。”叶腾起身走了下来,冷声质问道:“此次能令司马欣伏法,韩终功不可没。特别是最后诈供,更是令司马欣不打自招。可老夫很好奇,你是如何笃定司马欣与曹咎有勾结的?” “不是我,都是韩生的功劳。” “终还有事,先行告退。” 韩终可不敢逗留,当即告退。 神仙打架,也轮不到他管。 “不说是吧?好!”叶腾阴恻恻的一笑,“老夫记得,司马欣此次可借疟疾贪了不少钱。恰好栎阳县寺没钱,便都充公罢。” “别啊!”黑夫差点没哭出声来,“内史,您老可都同意了,里面可有不少都是我的血汗钱呐!” “我同意过?谁能给你证明?” “……” 黑夫苦着脸,只得举手投降。 “行行行,我招我都招。” “其实吧,我都是猜的……” “猜的?” 叶腾略显诧异。 黑夫是如何猜到的? 第207章 海陆空封锁,东瓯 东海海滨。 上百艘楼船扬帆起航。 楼船高十余丈,楼分三层,分别为庐、飞庐、雀室。其中雀室最高,为了望指挥平台,方便观察水上敌情。另外各层还以硬木板筑墙为掩体,同时开设有箭孔,方便射箭进攻。 咸湿的海风吹来,秦国黑色旗帜随风狂舞。船首处站着位披甲佩剑的中年武吏,头戴黄玉冠,留有美须髯。他们并非是出海,而是沿着海滨一路南下。而后抵达东瓯区域,封锁海岸线。 “郡尉,海风合适。” “三日内,必至东瓯!” 吴县县令郑昌恭敬作揖。 他的兄长便是大名鼎鼎的郑国,靠着这层关系,郑昌顺利出任侍郎。只是才能有限,便被派至吴县担任县尉。 殷通捋着美须,轻轻颔首。他们得到调令后,不敢怠慢。临时征调数千人为徭,沿着海滨开拔至东瓯。为的就是海陆空彻底封锁,逼迫东瓯跪地请降。 海陆好理解,空是何意? 此为天机! 会稽郡临近东海,也有港口。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有不少渔夫出海打鱼。他们精通水性,也懂些水文风向。根据他们经验推测,这几日出发是最合适的。因为顺风,很快便能抵达东瓯。 “传令,备战。” “吾等不是只需威慑便可?” “愚蠢。”殷通冷冷训斥,“若东瓯请降,自不必吾等出手。可若不降,那吾等便要强攻东瓯。” “下吏明白。” 郑昌惶恐作揖。 看来,李信是急于要打开局面。他此次出征数月,仅灭蟒部。急性子的皇帝允许他采取怀柔之策,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让他带着十万大军毫无作为。东瓯闽越,已为鱼肉。若是不降,朕便赐他们场战争! 十万人不可,那就三十万! 三十万不可,那就六十万! 正旦前,必须得纳地置郡! 秦国南征,民间多有非议。有人言穷兵黩武,不论胜负皆损国力。有人言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也。还有人各种唱衰,说秦国此次南征必会损失惨重。秦攻百越为不义之战,士伍远行千里本就心有不满。大规模征调徭役民夫,则令农事衰败,如此于秦不利。 胜,百姓苦! 败,百姓苦! 所以,这事关系到秦国的颜面。他需要李信用场大胜,给秦国打上针强心剂,让这些虫豸闭嘴。打仗不仅仅只凭刀剑,还有【势】! 李信也是深谙其术,令陈婴出使东瓯。同时命赵佗佯攻蜂部,施加压力。再让会稽郡尉殷通率八千楼船之士,沿着海滨南下封锁东瓯。若东瓯请降为臣,一切都好说。若不归顺,那便灭之! …… …… 欧余山。 时不时能瞧见有蜂飞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赵佗骑马而行,走的不快。身后跟着数千兵马,皆是略显疲惫。赵佗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留有矢状短须,腰间佩剑头戴鹖冠。他是建成侯赵亥的宗亲,自幼喜好兵法。担任中郎数年,宿卫宫中表现出众。 此次南征,他是数次主动请战。在赵亥帮助下,顺利担任李信帐下都尉。李信对其也是委以重任,此次派给他近万人,让他佯攻蜂部。 什么佯攻不佯攻? 干就完了! 当然,赵佗也就心里想想。 他若是违背军令,那他这都尉也就当到头了。就算他真的打下蜂部,李信都能以他违抗军令为由直接诛杀。 “东瓯者,好糖。” “其先为欧阳蹄,越王苗裔。” “王为姒姓驺氏,名安朱。” “依山傍水,修有水关土城。” “长于水战,精通剑舞。” 赵佗捧着资料,也在研究。他的目标虽然是蜂部,可说不准就从佯攻变成强攻了。若东瓯不肯降秦,他们就得攻下蜂部,抢占欧余山。再扼制江河水关,防止东瓯溃逃。自然得抽空研究,知晓他们的能耐。 “传令下去。佯攻蜂部,适可而止。勿要毁伤他们的图腾,更加不可当着他们的面杀蜂。” “唯!” 传令吏当即勒马动身通传。 这事是李信三令五申强调的,不论有任何怨念,绝不能毁坏他们的祭祀。越人虽是盘散沙有着各自的图腾,可他们的始祖公都是布洛陀。他们很在乎图腾信仰,甚过自身性命。 就比如说蜂部,便以蜂为图腾。他们将蜂视作保护神,将蜂蜜视作恩赐。族中若有人违背规矩,便会接受蜂神的惩罚。据说他们的巫祝还能控制蜂群,甚至与蜂群沟通,所以享受着最美味的蜂蜜。 赵佗缓缓放慢速度。 所以,跟着蜂群走准没错! 看着前方土城,赵佗抬手轻呵。 “准备动手!” …… …… 宽阔雄伟的楼船,缓缓行于大江。为首者便是东阳令史陈婴,除了他外还有位壮年。留着长长的胡须,头戴木冠。宽衣博袖,明显是无爵之人。 “先生此次可有把握?” “东瓯闽越,必降于秦!” 男子捋着胡须,自信满满。 陈婴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并未多言。这人是军需司马章邯带来的,说是在路上偶然遇到的谋士。见其谈吐不凡,便顺势收下。 章邯来至东瓯后,李信也见到这位谋士。此人自称为鬼谷门人,精于纵横之术。并且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堪称游说之士。他还撰录各国游士之言,着书为《隽永》。本来李信是让陈婴担任使节,劝降东瓯。但见其有此本事,便令其帮助陈婴。若能令东瓯不战而降,必为他们请功! 自秦灭诸侯后,对游说之士都是无比嫌弃。特别是纵横家,更是岌岌可危。韩非将纵横家归类于游士,认为他们夸夸其谈便可享受富贵。挑动各国战火,是天下不稳定的因素。一味听信纵横家们的学说,只会让国家核心利益受到侵犯。 秦国主流观点也认为纵横家为实现自身抱负,各种合纵连横。不顾国家君主利益,是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昔日强盛的鬼谷纵横,现在是人才凋零。 但李信却认可了青年的本事,愿意给他个机会。若是他真能劝降东瓯,后续闽越也能让他试试。还有南越、西瓯、骆越……以及各个小部落,都能尝试。 “说起这东瓯,他们其实是越王苗裔。”陈婴做足了功课,侃侃而谈道:“昔日越王无疆伐楚,却被楚威王击败而死。越王子弟竞争权位,有的称王,有的称君。有位被誉为蹄祖,名蹄。他在欧余山以南建立土城,山南为阳,遂为欧阳氏,令东瓯土蛮归顺。” “闽越则为驺氏,同样是越王无疆后裔。他们都与楚有仇,所以能利用这点劝降,让他们归顺。” 青年谋士微笑摇头。 “陈君此言谬矣。楚灭越已过多年,重提旧事毫无意义。当如何劝降,彻已有计划。只需按计划而行,东瓯闽越必跪地请降。至此便可置郡,为秦地!” “那都靠先生了。” “陈君放心。” 沿着江水一路而行,强横的楼船在宽阔的江水中犹如巨无霸。沿路也遇到些东瓯水关,但他们都早早得到消息,自觉放行。还能瞧见有稻田,只是亩产并不高。还有田牛耕犁,与秦无二。 穿过瓯江后,很快便抵达这片海岛地区。没错,这时候的东瓯王城位居海上,是谓:瓯居海中。若非如此,李信也不会调动会稽郡舟师,直接沿着海滨抵达东瓯。 有精通瓯语的秦商望着海岛,笑着介绍道:“瓯居海中,王城名为瓯蒲。他们喜食蒲蠃(luo,蚌蛤),相传以蒲蠃筑起土城。” 说是秦商,实际上就是行人,效力于九卿典客。典客说白点就是负责外交工作,行人作为属吏得经常出使远方,有点大使的意思。他们只是以秦商的身份行走各地,方便做事而已。就如乌倮,他其实便是行人丞。 “的确独特。” 陈婴微笑开口。 恰好行人便是东海人,他们俩交流起来并不费力。行人擅长瓯语,就靠他帮忙翻译。青年谋士虽然精通纵横之术,但却不懂东海方言,所以只能用雅言交流。偏偏这行人还有很重的口音,青年谋士压根听不明白。 他也不在意,只是来至船首处。双手握紧栏杆,眼神笃定。他自认为精通相面星象之说,看出秦国虽灭六国却是空中楼阁。秦崛起于军功制,也将亡于军功制。始皇帝无视天下渴望太平,仅仅消停两年便发起了南征。数十万青壮大军南下,边郡各县又充民为徭运输粮秣。 越地山高水远,犹如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耗费国力南征,毫无意义。除了能满足始皇帝的野心抱负外,再无实际作用。就算勉强打下来,还需大军戍守,并且往越地继续迁民填人。 如此,必苦秦而叛秦! 他本以为能等到天下大乱的那日,届时他这身纵横之术便有了用武之地。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南郡乌鸟,硬是凭一己之力给秦国续命。就连日益骄固的始皇帝,都愿为他多次改变注意。 本来他都以为这辈子都将籍籍无名,庸碌无为。幸运的是,他在会稽郡拜访老友时遇到了歇息落脚的章邯。所以他就冒着危险,上前游说自荐。 他只望施展才能,触及权柄。 顺秦还是反秦,并无区别。 还好,章邯愿意为其引荐。靠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让李信信服。并且让他代表秦国出使东瓯,劝降东瓯王安朱。所以,他定要抓住此次机会! “蒯先生,到了!” “好!” 蒯彻注视前方,双手握拳! 【第1更送到,这里提一嘴。我前文说东瓯王是摇,这是错的。这时候的东瓯王应该是安朱,摇应该是他的侄子。前文已修改,望周知】 第208章 天下无王,东瓯王安朱 秦,中军大营。 李信放下竹简,神情凝重。 这回他才明白,自己身上担子有多重。昔日他是少壮派,跟着王翦等老将军攻城掠地开疆拓土。现在他坐在王翦等老将军的位置,带着章邯赵佗等少壮派。再也无人能照顾他,也该他挑起大梁。 皇帝明显是有意将百越当做练兵之地,毕竟秦剑需要打磨才能保持锋锐。李信昔日也曾为上将军,带兵打仗也不成问题。 所以,他们都不能输! 不光要赢,还得赢得漂亮! 只有如此,才能达到皇帝期望。 “章君,可都准备好?” “将军放心。”章邯起身作揖,认真道:“所有天灯皆已备好,待子夜时各地皆会点燃。若都尉攻下欧余山后,所放天灯足以让瓯蒲王城都能瞧见。” “好!” 李信颔首赞许。 这就是所谓的海陆空封锁! 海就是殷通率领的舟师,陆自然是赵佗率领的佯攻精锐部队。战车五百乘,锐骑八百,包括大杀器床弩。说是佯攻,但这是按照实战走的。至于空,其实就是黑夫所献上的天灯。 章邯来前,赵亥便特地吩咐过他。作为军需司马,主要掌管粮秣辎重,后续还得负责稳定后方。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建造天灯驿站,利用天灯传递消息。毕竟他们还在打仗,培育信鸽也不现实。为了确保通讯,天灯自然得要尽早建立。 李信也已制定好计划,三日后若是瓯蒲王城未能瞧见有天灯燃放,他就会让赵佗强攻蜂部,再派遣主力长驱直入荡平东瓯。 皇帝要的,便得乖乖奉上。 若是不给,自有人为其取来!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国采取怀柔之策,并非是惧怕瓯越,而是想要和平解……接收东瓯。可若他们给脸不要脸,那么秦国便只能选择武力。秦国不仅仅只有蜜糖,还有秦剑! “本侯记得,还有别的事?” “嗯。” 章邯环视左右,未曾言语。 李信抬手拂袖。 闲杂人等皆是自觉告退。 “此事为密令,使君与邯知便可。”章邯压低声音,抬手道:“上令邯筑碑撰文,便说岭南本为秦国疆土……” “啊?” 李信的世界观崩塌了。 秦国还能和百越扯上关系? 你要是楚国,那还有的说。可岭南和秦国,压根就不挨着,怎么就成秦国的疆土了?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至扬州,拓岭南。” “等会……” “嗯?” “后面六个字,是你加上去的?” 李信瞪着眼满脸问号。 他虽是武将,可他读的书不比别人少。秦国世系,他知道的很清楚。包括国书秦记上,压根就没这段话,更加没这回事! “君侯再想想。” 章邯并未明说。 据说,这法子是蒙毅想的。 当然,还是因为黑夫。 黑夫在云梦为啬夫的时候,为了将云梦泽圈为自己的地盘,他就当着三老的面往里面放了好几条鱼。为了保护他的私有资产,他就得开发保护云梦泽。 这种无耻的做法,无异于是在挑战秦法。但很可惜,黑夫就是啬夫。再加上他有人脉,官场上也都吃的开。周遭县令啬夫皆受其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还有便是黑夫以天灯伪造坠星,然后借此献上假的雍州鼎,如此假的也就成真的了。黑夫都能这么干,秦国自然也行。如此秦国南征便是正义之师,只是夺回属于自己的固有领土。秦国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越人少些抵抗情绪,方便后续治理。 “本侯都明白了。” 李信思索片刻,无奈点头。 只能说,皇帝就是皇帝…… “章君欲如何做?”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咳咳,君侯届时自然便知。” “可。” 李信也没再追问。 他只是对这种操作感到惊叹而已。 所以说,聪明人不止黑夫一个。 不是只有黑夫懂得利用鬼神。 黑夫的所作所为,间接或直接影响了诸多廷臣。蒙毅能提出此策,也是受黑夫启发。只要合理运用鬼神愚弄世人,那么就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 不服? 不服也得憋着! 没有权利,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说的话,更不会有人相信。 “东瓯会降吗?” “会的。” 李信站起身来,目露笃定道:“自秦南征那日起,天下便再无王,唯有皇帝!若东瓯不降,本侯便会亲率战骑楼船,踏破其王城!” …… …… 瓯蒲王城。 蒯彻神色从容,踱步向前。 说是宫殿,但其实简陋的很。莫要说与秦国的咸阳宫比,就是昔日诸侯王宫都比这强的多。东瓯虽然地大物博,却只有寥寥数万人。主要还是靠着出海捕鱼为生,好食蛇蛙鱼蛤。指望他们建造多么奢靡的宫殿,纯粹是强人所难。 “大秦使节陈婴(蒯彻),见过君长。” 越人皆是断发文身,并且喜欢光脚。简陋的王座上坐着的中年人,同样也是如此。模样略显粗犷,着丝帛王服。腰间挂有美玉,神情冷然很是不满。 安朱不明白,秦人为何要晚上见他。本来他想着先意思意思,安抚好他们。待明日一早,他再正式面见。结果他们却是相当强硬,说若是不见便等同冷落秦国使臣。如果这就是东瓯君的待客之道,他们现在便走。 好家伙,这可不行! 安朱作为越王后裔,可不是西瓯南越那些南蛮食人之徒。同样是岭南越人,但依旧存在着鄙视链。东瓯闽越因为是越王后裔,自然瞧不惯南越这些土蛮。只是打又打不过,便只能过过嘴瘾。 若是秦国使臣有任何的闪失,都等同于是向秦国下战书。他们不光不能杀,还得好好伺候着,否则就是给了秦国动手的理由。陈婴等人连夜赶回去,路上出了闪失当如何? 行人译者在旁帮着翻译,安朱还未加以驳斥,却有位青年自旁走出。他长得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望着陈婴,怒斥道:“放肆!竟敢称吾王为君长?” 蒯彻悄然一笑,而后便抹着眼泪悲痛道:“我是范阳的百姓,名叫蒯通,我可怜您就要死了,所以表示哀悼。尽管如此,我又祝贺您因得到我蒯通而获得生路。” “嗯?!” “足下僭越称王不服天子,此为大不逆。东瓯地不过会稽郡,人不过五万。若无实力却要称王,必遭反噬。昔日熊渠,目无天子。封长子熊毋康为句亶王、次子熊挚红为鄂王,少子熊执疵为越章王,但又担心受到周朝讨伐,便取消他们的王号。可惜还是遭受反噬,熊执疵发动政变,弑兄代立为君。” 蒯彻又看向旁边的青年,认真道:“足下不知何人,却要坚守王号。如此陷君于不忠不义,害东瓯要面临秦国怒火,莫非是为了效仿熊执疵?” 行者在旁边慢慢翻译。 很快,青年的脸色便是巨变。 “叔父!” “莫要听他构陷。” “闭嘴!” 安朱冷冷的看了眼驺摇。 后者双手握拳,不再言语。 只是清澈的眼眸,满是怒火。 秦人,果然是卑鄙无耻! 三言两语,离间他们叔侄! “始皇帝犹如太阳,高高在上照耀四方。日月所照,舟舆所载。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他不愿杀戮染血,可奈何有武将为了军功跃跃欲试。他们手中的宝剑,早就想要杀敌饮血。所以便派遣我来劝君,望君迷途知返莫再抵抗。为此,还让我准备了两份礼物赠君。” “礼物?” 安朱蹙眉不语。 作为东瓯王,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已听说强大的蟒部,被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数万人的大部,半天时间便烟消云散。就算是三万头猪,秦人都该抓不完啊! “这是我大秦独有的柘糖。” “柘……糖?” 安朱看着奴仆送上来的糖块,面露欣喜。闻起来有股野柘的香味,轻轻咬上口,入口即化。浓郁的甜味,瞬间是盖过一切。两旁都老们皆是踮起脚,很是好奇。 “这份礼物,我很满意。” “所以,另外份礼物是什么?” 蒯彻挥了挥手。 行人便双手将木盒奉上。 安朱将其打开,赫然是把利剑。 “剑?” “对,是秦剑!” 蒯彻微笑点头。 按理来说,他国使臣觐见国君的时候,肯定是不能佩剑的。但很可惜,秦国压根就没把东瓯当做诸侯邦国。面对搜身要求,自然是严词拒绝,尽显大邦上国的强横姿态。 “这是何意?” “秦国可以给东瓯带来柘糖,也可以带来战争。究竟是蜜糖还是秦剑,皆从君意。昔日卫国合纵攻秦,始皇帝未曾绝其宗祀。只是削其王号,卫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若君归秦,自当享封君礼遇。若君不降,秦必伐之!” “叔父,我们不怕秦人!” 驺摇愤愤然的开口怒斥。 “是你,还是所有东瓯人?”蒯彻眯着双眼,冷冷呵斥道:“你为了一己私欲,想看到东瓯血流成河?看着青壮战死,老者失子、幼者失父、妻者失夫?看着历代先君辛苦建立的城邑,沦为焦土?若东瓯君想要战争,那我大秦便给你们战争!”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09章 海陆空封锁,东瓯请降 “摇,住口!” 有都老连忙起身。 他们的眸子中,皆是恐惧。 秦人实力如何,他们心知肚明。东瓯总共不过五万人,而李信率领的大军就足足有十万。秦国的弩箭,能轻松洞穿他们的皮甲。秦国是明月,他们便是萤火。秦国是参天古树,他们就是蚍蜉。 怎么打? 三万人的蟒部,李信半天扫平! 他们是占据地利,可有用吗? 十天打不完,那就百天! 打到他们血流成河,俯首称臣! 东瓯,伤不起啊…… 国力不足就没有话语权,只能任人鱼肉。秦国没动手,并非是惧怕东瓯,纯粹是不想大开杀戒。秦国不仅要东瓯这块地,还要瓯人归顺,为秦干苦力。修路铺桥种地制器……都需要有人。 “我们还有蜂部!” “我们曾契臂沥血,对着蜂神盟誓。” “蜂部?” 蒯彻只是冷冷一笑。 他看向殿外明月高悬。 “秦国武将,不像我这么有耐心。东瓯君多次拖延,不愿归降。他们认为这是对秦国的羞辱,所以要对等报复。现在,蜂部正在遭受进攻。我想,最多只能坚持三天。东瓯君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等到蜂部被灭,再做决定也不迟。” “你……你……” “你们背信弃义!” “不是说不打吗?” 都老们愤怒的起身指责。 陈婴同样看向蒯彻,也很诧异。这回章邯还真没推荐错人,此人不愧是精通纵横之术。擅于把握人心,从见面的那刻就先声夺人。恩威并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秦人没耐心了。” 蒯彻无比冷漠。 还背信弃义? 秦国哪来的信用? 商鞅诈虏公子卬。 张仪戏楚怀王。 昭王欺楚怀王。 …… 准确说,自礼乐崩坏的那刻起就再无信用可言。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所谓的联姻联盟就如黄沙,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摇双手握拳。 他依旧不愿放弃。 打不过,还不能跑? “我们还有舟师!” “就算不敌,也能出海逃走。” “没机会了。” 陈婴冷冷开口。 “什么?” “报!!!” 有光着膀子的瓯人狼狈趋步入殿。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秦……秦人来了!” “海上都是楼船!” “足有上百艘!” 安朱猛地站起身来。 他面露惊恐,看向蒯彻。 “秦使这是何意?” “最后的警告。”蒯彻镇定自若的拂袖,淡淡道:“若东瓯君日出前不降,那么秦国舟师便会强攻王城。车骑则荡平蜂部翻过欧余山,吞并东瓯领地。那时再降便为寇,男女皆充为隶臣妾。至于封君礼遇,自然也就没了。” 战前投降,这叫归顺。 战时投降,这叫寇! “你……” 安朱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来谈判的? 这分明是来宣战的! 驺摇则是如遭雷击,只感到胆寒。秦军明显是做好万全准备,既已决定动手,便不会再犹豫。日出前不给答复,就得面对秦国的强弓劲弩。 他始终不愿归顺秦国,因为关系到自身利益。在东瓯,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可若归顺秦国,那就只能沦为君。空有虚名,却无实权。所有瓯人还得守秦法,按规矩每年纳税为徭。 可现在,他们没的选。 他们的先祖鸠浅(勾践),就曾惨败给吴王。但先祖未自暴自弃,卧薪尝胆迷惑吴王。归国后重用范蠡、文种、计然等人,大力发展生产、增殖人口、平粜通商。最后攻破吴都灭亡吴国,迫使夫差自尽。 “叔父……” “你还要反抗吗?”安朱怒目而视,训斥道:“现在除非我们长出翅膀,否则就是必死无疑。” “长出翅膀也没用。” “额?” 蒯彻淡淡一笑,继续道:“君可出门看看,自会知晓。此次秦国自海陆空而来,东瓯已是囊中之物插翅难飞。” “空?” 安朱现在已经服软,但他不明白蒯彻的意思。在众多都老的陪伴下,连忙朝着宫外走去。宫殿建立在小山上,地势较高。此刻虽是深夜,却能感受到阵阵海风。 透过月光,还能瞧见远处大海停靠的大量楼船。安朱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秦国的动作这么快。显然是提前算过,秦使抵达的时候,其余人也都会开始。通过武力,逼迫东瓯归降。 赵佗率领万人佯攻蜂部,消息送至他们这也差不多是晚上了。这就难怪他们非要晚上见他,还说不见就走。 真是好手段! “所以,秦使何意?” “诸君往各处看看。” “那是什么?” “是坠星?” “不……不是坠星!” 遥远的天际,赫然出现团诡异的火光。高高悬于空中,下面还有着些许微弱的火光。 随风飘动,无比古怪。 “那是,瓯余山?” “是的。” “那些是什么?” “是我大秦的神兵天将!”蒯彻迎着海风,掷地有声道:“始皇帝受命于天,代表天神。论地位,就等同于你们的始祖公布洛陀。他是人间的皇帝,掌控一切。若是对他不敬,便会有坠星降落。焚毁你们辛苦耕种的稻田,将一切都化为焦炭!” “这……这……” 年迈的巫祝此时很是无助。 他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如此异象。海岛的四面八方,全都是可怕的火球。好似随时都会坠落,将林野焚毁。越人有雨季和旱季,旱季最怕的就是山火。曾有数千人的大部,就因山火而灭族。 真能编啊! 陈婴被秀的头皮发麻。 蒯彻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的就和真的似的。实际上章邯也就是提了嘴,说这天灯很有用。就类似烽火,以后能用来传递消息。待以后技术成熟,甚至能带人上天。只要风向合适再控制火焰,便可安稳落地。面对易守难攻的城池,就能使出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不光越地能用,以后去了草原也有奇效。探子可乘坐天灯升空,然后靠着千里镜打探情报。这对窥探地形,找寻胡人主力也有帮助。 …… 看完天灯,安朱等人的腿都在哆嗦。包括一直主战的鹰派驺摇,同样是脸色铁青。 秦人,太可怕了! “还有一个时辰。” “君长可要早做决断。” 蒯彻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 这……就是秦国给他的底气。 小国使臣,能有他这底气? 怕是早就砍了丢海里喂鱼。 安朱看向旁边最信任的巫祝。 后者只是无奈点头,不言而喻。 再看向其余都老,皆是缄默。 最后,他只得继续看向驺摇。 “使君所言,我们接受。” “但是,我们还需谈条件。” “比如,不必遵守秦律缴田赋。” 驺摇硬着头皮再次走出。 他与安朱一唱一和,其实就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他原本是主战派,可面对强大的秦国,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所以他是退而求其次,想着多捞点好处。让东瓯保持高度的自治,如此倒也能接受。 “足下似乎还没明白?” “秦国让东瓯归降,是始皇帝怜悯诸位,不愿徒增杀戮。既然归降,那君长需削去王号,受封为君享受食邑。各位都老则能得到官爵,继续治理当地。但需听于秦国县令,遵守秦法。始皇帝会一视同仁,将东瓯人视作秦国子民。所以也得照常服役,缴纳田赋。” “……” 陈婴也觉得很可笑。 还敢谈条件? 你们配吗? 老秦人都没这资格,你们还想有? 秦国可不会给外来户开出高条件,他们只在乎才能。有本事的人,不论去任何地方都会吃香。至于寻常黔首老百姓,就老老实实给秦国种地。 先前有博士提议,给诸侯子民适当减赋予以优待,以此笼络民心。结果这观点被上下廷臣喷成了傻狗,险些就当场被开除人籍。秦国疆土,是老秦人世代打出来的。结果对诸侯子民优待,拿着老秦人辛苦种地缴纳的粮食,去养那些诸侯子民。让他们凌驾于老秦人之上,这是什么道理?! 况且,一味的优待就有用了? 秦灭六国,可曾绝诸侯宗祠? 没有! 但是,各地反贼不绝! 事实证明,一味对别人好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他们只会得寸进尺,甚至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为了笼络诸侯子民而抛弃基本盘老秦人,最后只会落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我听说,越人好糖?” “嗯?” 陈婴向前走出,淡淡道:“以后,我们会将制糖工坊带至东瓯。你们只要好好为秦效力,每日都能品尝到柘糖。至于其他,不必再提。” 实际上,这本就是皇帝的打算。 南方适合种甘柘,会更甘甜。 安朱一步步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最后,他将头上佩戴的铜冠缓缓摘下。而后朝着陈婴行跪拜大礼,双手将冠高高举过头顶。 “越王鸠浅十二世孙,东瓯王蹄六世孙——安朱,向大邦上秦跪地请降。安朱愿向始祖公立誓,愿为秦臣,永生永世不会背叛秦国!” 按周礼来走,其实东瓯君安朱需要面缚、衔璧、肉袒牵羊,大夫和士则需衰绖和舆榇。只是东瓯为土蛮断发文身不懂周礼,也无需太过计较。 陈婴缓缓将铜冠高高举起。 “秦国使节陈婴!” “接受你的请降!” 【第1更送到~关于闽越后续方面,就一笔带过了。】 第210章 闽中郡,墨家大匠徕服 西瓯林寨。 张良正襟危坐。 望着幼童玩耍,面带微笑。 时不时有乌鸟飞过,惹人厌烦。 对秦国,乌鸟肯定是祥瑞。 对他们,那就是灾鸟! 代表不祥、灾难! 译吁宋听说黑夫的事迹后,无比赞成张良的看法。再加上巫祝占卜后,便传达了蛙神的旨意。 秦国因玄鸟而生,又有乌鸟伴随,是邪恶的侵略者。他们会将战火灾难带给西瓯,乌鸟就是灾星。经过巫祝洗脑,就连幼童见了乌鸟都会用弹弓打死,免得染上不祥。 这做法看似愚蠢,实则是张良授意。为的就是埋下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他知道西瓯挡不住秦国的,但他也要让秦国只能得地不能得人! “子房,出大事了。” “东瓯闽越投降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 “再明显不过。”张良抬手在泥地上画了起来,淡淡道:“屠睢大军驻扎于湘漓水,为的是开凿灵渠打通水系。他们的目标,便是西瓯和南越。李信所率十万精锐,主要负责后方。待灵渠修成,便会长驱直入与屠睢会师强攻南越西瓯。” “李信为败军之将,必然需要做出些事来博取信任稳固自身地位。东瓯闽越跪地请降,愿为秦臣,便有近十万人能为秦耕作。闽越归降,李信便可走水路强攻南越。亦或是沿着海滨运输粮秣,都很有利。” 张良缓缓诉说。 这盘棋,很有意思。 只能说,这都是黑夫害的。原本屠睢的建议是,直接兵分五路强攻岭南。他亲率主力速通西瓯,灭其最强,震慑其余各部。李信则认为越人不服礼化,还是得徐徐图之逐步蚕食。 最初皇帝是更倾向于屠睢的谏言,因为西瓯经常击杀秦商。将他们的头颅献祭给蛙神,将他们的尸体高高挂于林寨示众。如此不尊大邦上国,皇帝自然要发兵伐之。所以,他才会任命屠睢为上将军。 但是,万万没想到是半路杀出来个黑夫。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秦国的战略方针。转头复用败军之将李信,任命其为裨将军。说是裨将,实则和上将军没啥区别…… “那你不急?” “急有用吗?” 张良抬起头来,冷冷反问。 国力悬殊,岭南又是盘散沙。秦国南征,已是胜券在握。他们能做的,就是尽所能消耗其国力。 “子房有何良策?” “静观其变就好。” 张良并未多言。 东瓯闽越,本就与岭南不合。他们自恃为越王后人,素来以正统自居。对西瓯南越这种土蛮,肯定是瞧不上的。只要秦国略施小计稍微吓唬下,贪生怕死的他们便会跪地请降。 所以,他在等个机会! 能一举重创秦国的机会! 纵使岭南血流成河,他也不在乎! “呱……呱……呱……” 张良蹙眉抬起头来。 乌鸟又来了! …… …… 泾阳,考工室。 皮肤黝黑的大匠,正以刻刀慢慢刻着木字。他刻的并非是雕版,而是类似印玺的活字。他的神情凝重,每次落刀都无比精准。参照模板,分毫不差。 大匠名为徕服,乃墨家高徒,在泾阳是享誉盛名。他现在是工丞,为章平属吏。他与别的木匠不同,他刻的是活字。 徕服原本是刻雕版的,他倒是没错过,可却有些工匠手抖刻错。仅仅只是刻错一个字,整块字板就得报废。徕服实在是不忍如此浪费,便想到了活字。因为表现出众,黑夫特地给他颁了个最佳发明奖,赏钱五千。同时令他放下手中所有活,专心捯饬活字。待活字成书的那日,黑夫会亲自为他请功! 黑夫……是个忠厚老实人啊! 现在徕服很想拉拢黑夫,觉得他能发扬先师墨子的宏愿。瞧瞧这名,这要是不成为他们墨家人,简直就是浪费。 墨家主张的是兼爱非攻,而秦国则是好战夺地,两者看似为对立,但实则却有相同之处。昔日墨翟死后,墨家三分。邓陵子为楚墨,这支以游侠为主,喜好行侠仗义。相夫子为齐墨,以学者辩论为主。他们游历各国,讲述兼爱非攻等理念,反对以富劫穷等所有战事。 最后支就是相里勤的秦墨,他们主要继承了百工之术,更为务实。同时他们也认可历代秦王的宏愿,使天下归一再无战事,如此便可真正达到先师兼爱非攻的理念。秦墨因为擅长百工,恰好为秦国所需。于是乎,这俩就对上眼了…… 昔日墨家巨子腹?(tun)居秦,其子杀人。惠文王念其只有独子,便法外开恩免其死罪。结果腹?却是大义灭亲,还说我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于是,大义灭亲! 这两年很多墨者都很失望,天下归一后同样没有停止战事。皇帝的野心,无法估量。仅仅消停两年,便迫不及待的发起南征。也正是如此,昔日的显学是一年不如一年……有些担任博士的墨者,都被夺爵迁蜀。 黑夫,便是墨家的救星。首先黑夫精通百工之术,这点刚好和墨家对的上。其次黑夫更聪明,还能劝得住皇帝。他没有直接阻止南征,而是谏言采用驻兵屯田怀柔之策,逐步蚕食。通过各种手段,尽量减少双方伤亡,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高,实在是高! 徕服好似瞧见新的墨家巨子冉冉升起! “徕服,你这情况如何?” “见过县君。” 看到黑夫到来,章平当即带人作揖。黑夫则是无奈拂袖,“你们在做事,不必耽误时间。我就是来看看情况,你们忙你们的。” “唯。” 章平作揖告退。 说实在的,黑夫作为县令是真的古怪独特。自秦推行郡县制开始,就没有像他这样的县令。世人都知皇帝喜好韩非之术,将商工之民视作邦蠹。身为县令不好好处理政务,干脆当甩手掌柜把活全交给县丞萧何,他自个则是天天往考工室或者关市跑。 “还是有些麻烦。” “哦?” 徕服放下刻刀,叹息道:“吾发现这木活字有缺点。刻起来的确方便,可纹理却有不同。印刷成书后,很不好看。还有便是字块遇墨后容易渗进去,字迹不清晰。” “所以,还得加油啊。” 黑夫笑了起来,拍着徕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泾阳这么多工匠,本令最看好的就是你。你能力出众,只需稍微磨砺便能成事。我准备推举你为本年度泾阳劳模,作为百工典范。你可得好好表现,莫要让本令失望。” “劳……模?” “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县君。” “怎么?” “你可否想过入我墨家?”徕服抬起头来,认真道:“墨家如今虽然势微,却也是当世显学。若县君成为巨子,必令四方墨者心悦诚服。县君心性质朴,颇有古之先师风范。” “咳咳,你这么说便是侮辱墨子了。”黑夫连连摆手,无奈道:“是哪家不重要,干实事才重要。” “唉,可惜了!” 徕服摇头叹息。 “黑子的确更适合墨家。” 扶苏在旁颔首附和。 黑夫要真为墨家巨子,那便是墨子! “你的意思,我法家不行?” “倒也不差。” “我还擅名家诡辩。” “额……”扶苏挠挠头,古怪道:“那就是杂家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 “无所谓了。” 黑夫走出考工室,耸肩道:“子都,你要记住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家那家的并不重要,门户之见才是最要命的。其实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春秋时期各家思想碰撞,所以也算间接带动各行各业的进步。可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渐渐的也就变了味。 黑夫最惋惜的便是墨家…… 墨子的很多思想主张,看起来有些理想化,可大部分的都是为民谋利。而且他更为务实,擅长百工之术。他所发明的连弩车等器械,秦国现在还在用。可惜自秦汉后,墨家便渐渐的凋零了……遇到徕服后,黑夫也是意识到他终有一日会涉足百家之争。 “其实,他们都是各有所长。儒家擅长教化,精通礼法。法家更擅治民,还可强国。墨家则擅百工,富国强民。农家擅农桑,可钻研农术。纵横名家皆能言善辩,为典客行人游说四方蛮夷。数术家精于天文星宿,数术占卜。医家则可治病救人……为人君者,便要懂得识人用人。能有利于国者,皆可用之。” “有道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默默的掏出小本子记上。 “此次南征,便有纵横家出力。” “范阳蒯彻,能言善辩。” “游说东瓯闽越,皆跪地请降。” 黑夫面露微笑。 他这只蝴蝶不断展翅,终于是在秦国掀起了场风波。未来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的浮出水面。 【廿九年七月,东瓯闽越请降。尽取其地,置闽中郡!】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11章 背刺,公子守边! 章台宫。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 百官分左右而坐,皆握玉圭。 陛下石阶有谒者,汇报南征情况。 “廿九年七月,东瓯闽越请降。” “东瓯者,人五万余。” “闽越者,人近四万。” “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恭贺陛下!” “李将军果势壮勇!” 秦始皇开口赞赏。 李信沉寂多年,此次复用也没让他失望。越过五岭后先灭蟒部,打响秦国南征的声威。再后退五十里以表姿态,同时让士伍适应南方湿热气候。而后采怀柔之策,以海陆空封锁的方式逼迫东瓯闽越投降。 不战而屈人之兵,甚好! “既已得地,当速置郡县!”李斯起身作揖,郎朗开口道:“新郡新县,当遣能臣干吏。中郎涉间便出自南方,能力出众可任闽中郡尉!” “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丞相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 又来?! 李斯面露冷意。 腐儒处处与他不对付。 迂腐无能,只想效仿古制分封。 他们强推分封,无非是因为在秦廷不受待见。想想昔日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他们也能借此掌权。李斯是坚定的郡县制,因为郡县就归丞相管。若是分封为诸侯,他可就没法插手了,变相削弱了相权皇权。 他长舒口气,开始蓄力。 正准备出言,扶苏却是站出。 来的好! 淳于越面露欣喜。 长公子素来亲儒 定是帮他们说话!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非博士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扶苏滔滔不绝的说着。 这回可把廷臣都给干懵了。 淳于越瞪着眼,不可置信。 李斯捋着山羊胡,蹙眉不语。 这什么情况?! 郡县分封,其实先前就曾讨论过。因为这事,王绾被迫辞官告老,李斯则是顺利上位。扶苏作为长公子,他从未表态过。他是亲儒,可涉及自身利益就不好说了。 哪怕扶苏不受待见,可他依旧是皇位强有力的竞争者。推行分封,便相当于是将自己的疆土权利拱手让人。只是因为亲儒的缘故,他并未站出来驳斥而已。 现在,不同了。 什么儒家法家? 于国有用,便可用之! 分封还是郡县,一目了然。 若争万世,必行郡县! 分封看似安稳,可实际上不出三代便会互相攻伐。也别说什么姬姓内斗,到后面有几人把周天子放眼里的? 五百年前,郑庄公箭射周天子! 自那日起,周室衰落诸侯崛起。 秦以郡县制得天下,何需效法分封? 秦廷之上,鸦雀无声。 淳于越脸色铁青,就如吃了苍蝇般难受。他万万没想到,扶苏跳出来竟会是驳斥他。这种背刺,令他是措手不及。关键是,他还偏偏无法驳斥。 扶苏感受着异样的目光,毫不在意。他今日所言,并非是要向李斯示好。黑夫有句话说的很好,叫做屁股决定脑袋。扶苏则认为不够雅致,润色后就是立场决定一切。 百家有着各自立场,所以互相攻奸。哪怕明知对方所言更合适,他们也绝不认可。毕竟若是认可,那就是输了……如此,于国则有大害! 若李斯说错,他依旧会驳斥。 “长公子认为郡县更好?” “是的。” “那诸公子当如何?” 面对博士反问,扶苏则是不慌不忙转过身来看向秦始皇,将自己撰写的文书双手奉上道:“昔公子华,战死疆场。严君疾为将为相,出谋划策。宗正也曾为将,为秦开疆拓土。历代先辈为范,吾等嬴姓公子亦可为国效力?” 这事扶苏先前就私下提过,这想法也很新鲜,皇帝便让他抽空完善。在他熬了好几个通宵后,终于是大功告成。期间还变着法问过黑夫,便给他提了些有趣的建议。 公孙成蹙眉不语,面无波澜,但心里却掀起波澜。他位列宗正为嬴秦宗长,乃孝文王之弟,是秦始皇爷爷辈的人。当初也曾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则是受封昌武侯,终至伦侯。 可以说,他是看着扶苏长大的。扶苏不似秦人,更像楚国的翩翩公子。他唯一遗传皇帝的点,那就是偏执。多次在秦廷上直言劝谏,闹得皇帝下不来台。 去年皇帝私下问过他,诸公子谁最适合继位。公孙成并未直接回答,只说扶苏虽有才能却无帝王之相。还有公子将闾,好战喜兵法。若是好好栽培,日后或许能为秦开疆拓土。至于其他公子,他接触的少不便评论。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啊! 皇帝便挥手让其告退。 自扶苏孟春归秦,就因黑夫而改变许多。他现在再也不是昔日只懂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贵公子。言必实际,擅于用人。就如坑术,也就他能干出这事来。 “那究竟是何意?” “公子守边!”扶苏抬头看向皇帝,迎着目光无比坚定道:“韩非曾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上为治国,以巡狩而定四方。吾等公子亦可为吏,为上戍守边疆!” “善!” 秦始皇终于是出言肯定。 “不可啊!”有人跳了出来,连忙劝阻道:“岭南遍地水蛊,乃瘴疠之地。越人皆为土蛮,且不服礼化。若公子为吏,有任何闪失都无法承担。” “先生说对了。” “额?” “正是因为越人不服礼化,所以还需诸位大儒前往闽中教化越人。” “……” “……” “???” 淳于越差点没当场喷血。 长公子……变了啊! 那岭南是什么好地方? 资源匮乏,山高水远…… 动辄就有水患山崩飓风! 而且,还要面临越人的刺杀。淳于越可听说过,越人擅长吹箭。悄无声息的接近敌人,十步内吹毒箭便可杀敌于无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公子所言甚是!” 李斯当即跳出来狠狠踩了脚。 蒙毅则是捋着胡须,笑呵呵道:“臣附议!诸位大儒皆是精通礼法教化,越人在诸公的教化下,必能摒弃旧礼融入秦国。诸公为秦远至岭南,毅佩服!”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黑夫也曾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诸位大儒舍生取义,扶苏佩服!” “……” 诸多博士纷纷起身。 一个个老脸张红,不知所措。 扶苏亲儒,天下皆知。可这回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抬出至圣先师压他们。若他们这时候怂了,那往后也别想再抬起头来。他们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没想到会被最信任的扶苏所算计…… “可!” 秦始皇翻阅文书,颔首赞许。 扶苏,终于是有了长进。 “择十二人,至闽中各县为令史,负责教化越人。” “臣等遵制!” “至于公子守边……” “臣以为亲至郡县,方知黔首不易治国艰难。”扶苏抬起头来,继续道:“臣昧死言,敢请陛下准许。吾等公子,亦可为国效力。无需担任郡守郡尉,郡丞县丞等郡县长吏即可。每年上计考核,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每隔五年,便可调至别的郡。” 群臣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 扶苏是真够狠的! 这不是把亲兄弟往火坑里推? 明面上是为国效力,实则是要扫除异己,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公子赶至岭南。秦郡讲究三权分立,郡守为政、郡尉掌兵、监御史负责监察。至于郡丞县丞,并无多少实权。他们更像是预备官,跟在后面学习。若郡守或县令有事,他们就能临时顶替。表现出众,便可直接担任。 这么做,肯定是会令公子心生不满。保不齐便在岭南与郡县长吏勾结,然后伺机反秦。扶苏则想到个法子,每隔五年就调至别的郡,如此就可让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人脉关系归零。 冯去疾眉头紧蹙,却没起身劝谏。扶苏让博士去教化越人,他还算认可。可让公子守边,影响太大了。若公子有任何闪失,对秦国的声威也有影响。 “可!” 秦始皇点头赞许。 他是难得支持扶苏一回。 这事他其实也仔细考虑过,但却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扶苏是结合了分封与郡县,互相弥补不足。的确也有缺点,但这世间本就没有万全法。就目前来看,也是最适合秦国的。 毕竟,秦国缺人啊! 至于公子死活? 秦始皇并不在意。 若是死了,可能还是好事。 因为,他就有理由血洗越人。 “令公子将闾,担任闽中郡尉。” “臣等遵制。” 群臣纷纷起身作揖。 郡尉? 看来,皇帝对将闾还真挺放心。这倒也是,将闾好战喜读兵书。他对皇位不感兴趣,反而多次上书要求为将出征。要知公子将兵,也算是宣告退出皇位竞争了。由其担任郡尉,倒也合适! 这回主要还是皇帝的态度,破天荒的认可了扶苏谏言。此次的确只让将闾守边,可随着南征拓土置郡,必会有更多的公子戍守边疆! 【第1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12章 爱屋及乌,狠毒长公子 秦始皇环视廷臣。 “至于涉间,拔擢为闽中郡守。” “南郡郡尉冯敬,暂领监御史。” “都尉赵佗,暂领郡丞。” 从这就能看的出来,其实皇帝对闽中郡和将闾也不放心。将闾虽然喜好兵书,但他从未亲上战场。他作为闽中郡尉,后续要面对的可不是群盗匪寇,而是不服秦国统治的越人。 另外岭南战火还未平息,闽中郡后续很可能还要面对南越的进攻。所以,秦始皇挑选的郡官都是文武双全的能人。 冯敬不必多说,本就立过军功担任郡尉。赵佗先前就从军,此次佯攻蜂部斩敌八百余,震慑东瓯逼迫他们归顺。还有便是涉间,作为中郎一直跟随皇帝左右。师承武成侯王翦,与王离关系颇好。原本定的是他为郡尉,只是因为将闾,便让他担任郡守。 “二五百主陈婴,劝降东瓯有功。进爵一级,暂任东瓯县令。范阳蒯彻虽为布衣,却是能言善辩,赐爵为大夫,暂任东瓯县丞。五百主云惊屡屡献策,谏言修英烈碑以彰锐士之功。故进爵为八级公乘,暂任东瓯县尉。其余长吏,便由二位丞相推举。” “臣遵制!” 李斯冯去疾皆是起身作揖。 郡县级的长吏,都是由皇帝直接任命,而且九成九都是老秦人担任。至于乡亭级别,则由当地人充当,如此也更容易治理。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爱屋及乌。云惊虽然多有立功,却还不至于能破格进爵为公乘这地步。如此厚赏,显然也是看在黑夫的面子上。 “另,迁赘婿、商贾、亡人、刑徒至闽中郡。” 秦始皇站起身来。 百官皆是纷纷起身。 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秦始皇一步步走下台阶,踩在不久前绘制成的沙盘地图。从咸阳出发,出函谷关。跨过德水,一路向东。停于泗水郡,又向南而行。跨过淮水,抵达会稽郡。再翻过会稽山,一路向南。最终跨过大庾岭,双脚踩在新置的闽中郡。 群臣皆是目露敬意。 秦始皇便是秦国的天! 他要的,必然会得到! 秦始皇面向西侧,一字一句道:“今虽南尽北户,却还远远不够。闽中向西,还有更为广阔的疆土。南越西瓯,皆为秦土。再徙黔首万户瓯余山下,复十二岁。闽中地处南方,适合种稻。水耕火褥,一年两熟。故可为南征粮仓,省去转运粮秣之苦。” “令军需司马章邯,镇守后方开垦荒地。同时自会稽郡挑选工匠,负责为秦修造城邑,开辟新道。再修天灯,用以传递军情。继续派遣使臣,劝降南越西瓯。灵渠修成之日,若还是不降,便可强攻!” “臣等遵制。” 群臣纷纷作揖行礼。 秦始皇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回怀柔之策破天荒的取得奇效,半年时间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解决东瓯闽越,所以皇帝也愿意继续试试。可若西瓯南越不识抬举,那么终究是只能一战。 打归打,也不必着急。根本无需一次性派遣五十万大军,李信这十万精锐暂时是够用的,屠睢南下带个二十万也足矣。强攻的同时,继续离间分化他们内部,再逐步蚕食稳固秦国的统治。 三年内,再无西瓯和南越! …… …… 泾阳县寺。 萧何慢慢汇报着消息。 黑夫则是难得处理起政务,发现萧何干的活实在是细致,比他亲自处理的还要好。包括泾阳先前的悬案疑案,都被其所破。所谓的世外桃源并不存在,哪怕是在云梦同样也会有人犯案。 就说前几日,黑夫家门口便出现了弃婴。他仔细检查过,弃婴并无任何先天残缺,并非是畸形儿。秦律有规定,如果生下来的是畸形怪胎,那么父母有权利将其杀死而不触犯秦律。 可要是因为不想养子将其遗弃,便等同于是擅杀子,皆黥为城旦舂。至于弃婴则要看是否有人收养,没人收养则收至隐宫,交由专门的乳母抚养。待其长大后,便为隶臣妾。 可惜这年头也没监控,这桩案子至今未破。黑夫便将弃婴按老规矩交给了寡妇清,让她帮忙抚养。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在云梦时就曾发生过。都知道黑夫待奴仆极好,有些活不下去的就将婴儿丢在宅前。要不然,他哪来这么多的义子义女? “五百主云惊,进爵为公乘。” “哦?这可是好事啊!” 黑夫放下炭笔,注视着桌上的蚊香笑了起来。当初他其实并不希望惊去岭南,毕竟有太多危险。只是调令下达,就是喜也无法徇私。惊虽然性情耿直愚笨了些,但胜在他这些年跟随左右,也知晓他的很多本事。 只要惊在合适的时候进言献策,不光能确保南征大军少死些人,还能让他自个的爵位往上升些。比如说用土法造蚊香,用以驱虫。亦或者是他曾提到过的英烈碑,现在也同样得到推行。 所以,还得靠军功升爵啊! 看看南征,进爵速度多快? “难怪这么多人撺掇着要南征……”听完汇报,黑夫苦笑着露出口大白牙,“仅仅只是闽中郡,便有百余官职空缺。他们或许瞧不上,他们的宗亲子弟却能沾光。只要能识字写字,再懂得律令,也就够用了。” “正常。” 萧何捋着山羊胡,坐在对面。他现在与黑夫的私交很是不错,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去黑夫府上喝酒下棋。二人也经常会讨论些国策政论,包括南征后续的治理情况。 “何得到消息,此次能劝降成功,除了武平侯李信的谋划布局,还是靠着位纵横谋士。” “我知道,范阳蒯彻。” 黑夫淡淡开口,毫不在意。 他的人脉可比萧何硬的多。 自然,消息也知道的更早。 对于蒯彻,黑夫还是相当钦佩的。正如太史公所言:蒯彻之谋,乱齐、骄淮阴,其卒亡此二人。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最擅长攻心之术。他出面劝谏东瓯闽越投降,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蒯彻作为韩信的谋士,撺掇他称王后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莫要继续为刘邦卖命。可韩信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又自认为劳苦功高,刘邦不会夺回他统治的齐国,于是婉言谢绝了。蒯通因游说而不受信用,便知以后肯定会大祸临头,于是假装疯狂而做了巫师。 再往后刘邦本来是打算杀了蒯彻的,只是这家伙又说了各吠其主的故事,最终得到赦免。后来曹参成为刘肥的国相,礼贤下士,便邀请蒯通为宾客,对其也是相当敬重。 对于蒯彻的出现,黑夫并不意外。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蒯彻的纵横之术无处施展。纵横家是巴不得天下大乱,借此游说各国施展他们合纵连横的本事。现在天下归一再无诸侯,他们找谁合纵连横去?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穿越者改变历史的同时,也在逐步削弱自己的能力。黑夫最大的依仗,便是对未来的熟悉和了解。可随着他的发力,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偏差。撑死再过五年,他想继续未卜先知可就难咯! 所以,黑夫是拼了老命的招揽了票能人效力。并且他也在向这些人积极学习,力求不被时代所淘汰。 “南方战局暂定,咸阳却不安稳。” “哦?” “长公子有古怪。”萧何举起帛书,苦笑着道:“长公子素来宽仁,而且亲儒。可这回却是当众驳斥大儒淳于越分封之言,并且还要将部分博士迁至闽中郡,负责教化当地越人礼法。” “真狠啊!” 黑夫闻言都不住咋舌。 据他所知,淳于越还曾是扶苏的老师。没曾想转头的功夫,就被扶苏卖到岭南。这家伙一把年纪,能否活着抵达岭南都不好说…… “还有呢?” “他还提出公子守边。”萧何面露无奈,“上已令公子将闾,出任闽中郡尉。扶苏为长公子,待其弟妹颇好。没曾想,这回竟如此果决。” “挺好的。” 黑夫微笑点头。 这也算是秦国的传统艺能,历代竞争王位失败的公子,往往都会出将入相继续为秦效力。公子华、严君疾,公子傒……乃至长安君成蟜,也曾率军攻打赵国。像宗室和外臣需要互相制衡牵制,所以九卿里面有几个位置可都是给宗室准备的。 现在只是改变少许,让将闾前往闽中这等瘴疠之地。这要是搁后世,那就是活脱脱的发配岭南啊! “何只觉得有些古怪。” “哪里怪?” “长公子,怎会变成这样?” “别看我,和我可没关系。”黑夫高举双手以示清白,而后笑着道:“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呢?只是受某人启发,所以袒露本性了?” “有道理!” 萧何恍然大悟,附和点头。 【第2更送到~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13章 张子瓠,小小的震撼 丞相府。 中年人自马车走出。 头戴儒冠,环视左右。 “三年了,苍回来了。” “师兄为相,苍却为寇。” 门口守卫蹙眉打量。 “张苍,张子瓠。” “原来是张子?!” “君侯已等如日,请!” “多谢。” 张苍踱步向前。 他整理好衣冠,向前而行。说起他的字,也是有些来头。他及冠之时,还在稷下学宫。先师欲给他取字,结果李斯笑着打趣,说他身长大且肥白如瓠(hu),不如取名为子瓠。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 菜茹有畦,瓜瓠果蓏。 所以,他的表字就是子瓠。 张苍踱步而行,走的并不快。遥想当初,他们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在稷下学宫。每日钻研学问,探讨百家之术。作为师弟,李斯韩非待他也是极好。 可惜,一切都过去了。 李斯西行,为秦客卿。 韩非归国,不受重用。 出使秦国,客死云阳。 面对时代变迁,张苍站在了岔路口。荀子便说自己入秦的感受: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 再加上李斯抛来的橄榄枝,生性散漫喜好读书的张苍,还是决定入秦为官。靠着李斯举荐,他顺利为御史。因为主柱下方书,又为柱下史。他精通稷下九流百家之言,又擅笑言,深得皇帝重视。可惜,高渐离把他给坑了…… 张苍为避免被连坐,当场提桶跑路。藏匿在阳武县,这么多年还为泄露身份。后来他结识了陈平,觉得这小伙纸很有前途。便将克死五任丈夫的侄女,嫁给了陈平,后又指点他去投奔黑夫。 他其实也是在赌,希望陈平今后若能得宰天下,可以捞他一把。只要混的稍微好些,那他张子瓠这条命便算保住了。以陈平才能,倒也不成问题。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黑夫破格得到皇帝赏赐的免罪玉璧,然后顺势便要为他赎罪。这里不必想,肯定也有陈平劝谏的功劳。感激黑夫的同时,对始皇帝更是无比钦佩。 所谓免罪玉璧,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黑夫贸然开口为他赎罪,当成同伙都不为过。就是当场收回玉璧,再把黑夫一撸到底,都无人有异议。可皇帝真的免去他所有罪责,只是将他的官爵都给削去。诏令传至阳武时,他甚至怀疑是否为引他出来的? 后来才知道,诏令张贴至三十六郡各县。皇帝犯不着为了杀他出尔反尔,如此可是会有损威名。 穿过前院,张苍便来至书房。就瞧见李斯头戴委貌冠,正在聚精会神的处理政务。忠仆识趣的向后退去,李斯也显然注意到了他。当看到他时,手上的毛笔都因此跌落。 “师……师弟?” “罪人苍,见过丞相。” 李斯脸上的惊喜渐渐溃散,望着张苍如此,只感到现在隔了层可悲的厚障壁。他重新坐下,拂袖道:“汝还知道来拜访老夫?” 当初张苍跑路,他险些被其连累。后来又藏匿至阳武,恰好是他儿子李由麾下县。他这师弟挺好,光逮着他们一家坑啊! 怎的,为兄与你有仇? 要说不气,那也不可能。 张苍是跪地叩首,满脸真诚道:“苍昔日得丞相举荐为官,最后却是贸然叛逃咸阳,以至连累丞相。苍,愧对丞相!” “罢了……” 李斯拂袖轻挥,没再追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苍的才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昔日稷下学宫弟子上千,但能得他认可的不过韩非张苍二人,其余皆为庸才。他举荐张苍,自是为了给自己积累政治资本。他们毕竟有着同窗情谊,张苍能不帮他? 因为,李斯终是外客。 现在张苍被赦免,也是好事。 “私底下,还是称我为师兄吧。” “师兄!” 张苍感动的是涕泪横流。 提起衣袖,擦着眼泪。 就这演技,堪比老戏骨。 “师弟,你又胖了。” “咳咳咳……” “为兄这两年却是愈发忙碌,不知多久未曾翻阅书籍。每日协助处理政务,就这堆都还未解决。” “师兄为国为民,实属不易。” 张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不屑。因为,这就是李斯想要的生活。在稷下学宫时,李斯便常说: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他选择西行入秦,为的就是能手握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李斯也快做到了。 “东瓯闽越请降,秦置闽中。隶臣程邈献隶书,配合黑夫所献印刷造纸术,足以掀起场变革。昔日诗书动辄要价百钱,黑夫在泾阳只卖二十钱。还打出买一赠一的口号,买《诗》赠《书》。” “程邈,也被赦免了?” “自然。”李斯轻轻颔首,“托你的福,他身陷囹圄多年。后见狱吏所书文字更为简练,便于速写推广。故在狱中编纂整理,乃成隶书。上已免去其所有罪责,担任闽中令史,教导越人习雅言识隶书。” “如此,也算好事。” 张苍苦笑开口。 当时他只顾逃命,根本没考虑会给程邈带去多大的麻烦。现在听他献上隶书恢复官爵,心中悬着的重石也是落下。只是闽越为烟瘴之地,以后日子可不好过咯。 “至于你……”李斯望着张苍,淡淡道:“上令你暂为黑夫食客,为其效力。此外,上还化名为秦伯……” “哦,苍知道。” “嗯?” “此事陈平问过我,我在路上便想到了。”张苍面露微笑,“陛下做事,素来不会循规蹈矩。他取消东巡,复用李信。绝不会仅仅凭卷谏书,便会更改。如此能臣,就是亲自召见也属正常。能与王翦谈笑风生的豪商,也就唯有陛下了……” 李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张苍道:“师弟,为兄只望你今后能将才智用于国事。上对黑夫无比宠信,以后也会去泾阳。好好表现,终有出头之日。” “苍都明白。” 张苍轻轻点头。 他并非是忘恩负义之辈,黑夫愿冒着危险为他赎罪,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况且黑夫现在是如日中天,未来必可拜相封侯。还有便是黑夫宅内的庖厨,可都是精通厨艺。先前陈平给他带的美食,皆是珍馐美味。他最好美食,自然不能错过! …… …… 次日。 张苍一早便辞别李斯,前往泾阳。昨晚他是一宿没睡,与李斯促膝长谈。说着这些年遇到的窘事,回忆往昔稷下学宫的日子。 说到学宫,黑夫也是有意要重塑稷下学宫的辉煌。听说这段时间是广招各家高徒,并且放出话来,只要有才能皆可为师。张苍精通稷下九流,或许便能担任祭酒。 对他们的教学当然有所要求,简单说就是不利于秦国统治的内容不能教。隔三差五还得备课,要求颇多。 张苍也算明白为何黑夫能受重用,就是因为他敢想敢做,同时又能为秦国着想,不触及皇帝底线。这两年私学都被打压的厉害,法家一枝独秀。儒家沦为吉祥物,虽悬于庙堂却无实权。曾为显学的墨家,也唯有百工之术得到秦国重视。至于其他思想理念,根本没有得到认可。 另外就是更改学室规矩,每年都得考试,比的是律令数术和武艺。父辈有爵位的就能加分,最高是彻侯能加20分,最后根据总分排名。若分数不佳,便会被剔除弟子身份。 第三年则需下乡为守,处理政务。再根据他们的政绩择优录取,破格提拔为吏。总的来说,一切都以实际才干为主。这番动作不可谓不大,引起诸多廷臣的反感驳斥。 他们躺的好好的,凭什么卷? 就凭皇帝允许了! 秦始皇对这事很看重,当着朝臣的面赞赏。秦国要的是能为秦效力,有着实干的能吏,而不是靠关系混日子的无能弟子。秦国未曾辜负他们,还有加分政策。若是这都考不过别人,还有何脸面继续为吏? 最者赏,殿者罚! 这就是秦国! 够不够清楚? …… 车架沿着泾水,一路向北。 张苍看见巨型木轮经河水冲刷,不断旋转,便知道已经到临泾乡。现在陈平就是当地啬夫,也有了官爵。黑夫对其无比重视,将造纸印刷工坊皆是搬至临泾乡。按照进展,来年陈平就能因出色的上计考核,顺利提拔为县吏。 他未曾停留,继续向前而行。待至县城时,已至午时。城内很是热闹,能瞧见不少宽衣博袖捧着蝴蝶书的读书人。两旁墙壁挂着不少告示,各种内容都有。 “旺铺招租,详情面谈。” “一铺在手,三代不愁。” “小小柜台,三代未来。” “书斋开业,买一赠一。” “不是每片茶叶,都叫泾阳仙茶。” “广邀天下名师,成就美好未来。” “……” 张苍看的是目不暇接,匪夷所思。 城里人……真会玩!!! “最新刊印的诗经发售了。” “还有泾阳棋圣亲笔签名。” “买诗经送尚书,家人们赶快去抢!!!” 张苍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乌泱泱一大票人朝着远处跑去。得亏他够胖,不然怕是会被这些人推搡倒地。 这群人……疯了?! 【第1更送到~】 第214章 三味书斋,豆沙包 宽敞的关市,排着长龙。 放眼望去,起码得有二百来人。大部分都是宽衣博袖的读书人,一个个全都是翘首以盼。还有些则是商贾,准备来泾阳进货再卖出去。 没辙啊,买卖没法做了。 他们原本靠着竹简,还能混口饭吃。没曾想黑夫直接砸锅,连汤都不给他们喝。这么做生意,简直就是扰乱市场秩序。偏偏黑夫是官商勾结,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就说诗经,洋洋洒洒近四万字,起码需要五十卷竹简。仅仅只是成本,起码得五百钱。黑夫倒好,现在只要二十钱还买一赠一。 如此,还做个毛线的买卖? 当然,黑夫这三味书斋有精装版和平装版的区别。精装纸质更好,字迹清晰隽永,据说是出自墨家大匠徕服之手。至于平装版则要差些,错印漏印……各种毛病。本来是要被淘汰的,黑夫寻思着总不能亏本,便卖二十钱。 至于精装版,则是定价百钱,并且附赠泾阳棋圣陈平的亲笔签名。书籍封面还有山水画,这可比平装版强的多。 黑夫只是让人喊口号,说什么只需二十钱还买一赠一。实际上这玩意儿是限量发售的,现在就剩五本,都被他找的托买走了。转个手的功夫又落他手里,明天继续卖。他也不是虚假宣传,谁让他们运气差呢? 况且就是百钱一册,也比竹简便宜! 黑夫坐在后面,望着这些趋之若鹜的韭菜……家人,也是无比欣慰。总算是没枉费他这些天辛苦捯饬,趁现在是能捞一点是一点。 除了诗书春秋,还有类似于秦律和《日书》都已经在刻。特别是《日书》,黑夫让徕服是尽早刻完。只要家里有人识字,那这本书绝对会有。 日书囊括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比如说娶妻迎亲得挑个好日子,就得翻阅日书。像戊申、己酉这两天迎亲不吉利,因为牵牛宿迎娶织女宿就是在这天,结果连续三次都没能娶成。 还有各种驱鬼的手段,也都有记载。熏烧牡荆可以驱赶【幼龙】,用桑木杖驱赶【诱鬼】。 陈平坐在门前,签名签的手都麻了。他现在突然觉得这棋圣称号,简直就是累赘。他自为棋圣开始,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他切磋棋艺。这些读书人则是将其视作偶像,毕竟陈平可是自微末中而崛起。 关键是黑夫还找人散播谣言,说陈平签过名的书那就是开过光的。原本需要耗费数日方能背下来的秦律,经陈平签名后就只需半天。 最离谱的是还有人信了! 见时候差不多,黑夫就令韩信闭店。 挂出售罄的招牌。 “啊,又没了?” “好不容易排到我啊!” “吾已排了三天!” “明日再来罢。” 黑夫很是干脆的打烊闭店。 实际上,他还有些存货。只不过,肯定要得钓着他们。这些人在泾阳多待一天,就得多掏一天的钱。这对促进泾阳经济发展,也有好处。 “可否为我签个名?” “嗯?” 蝴蝶书落在桌上。 上书:九章算术! 陈平诧异的抬起头来。 “张子?!” “啬夫有礼。” 张苍笑呵呵的望着陈平。 现在的陈平可是爵至六级官大夫,佩双板长冠,颔下黄缨。而他则是无爵黔首,只能以黑布裹头。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听说陈平成了泾阳棋圣,在关中也是享誉盛名。自数千棋坛高手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冠。 他与陈平亦师亦友,对他今日成就也是发自肺腑的感到高兴。当初他让陈平投靠黑夫,也是在赌。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欸?” 黑夫走了出来,打量着面前的胖子。 张苍同样是望着他。 【果然是面黑如墨!】 【果然是肥白如瓠!】 “阳武张苍,拜见县君。”张苍抬手作揖,“县君救命之恩,苍没齿难忘,今后愿为县君效犬马之劳!” “原来是张子。”黑夫也是一笑,“本令听陈生多有提及,对张子很是敬仰。张子能被赦免,非吾之功乃为上恩。张子也非为吾效力,而是为陛下效力。” “咳咳咳……” 张苍左顾右盼。 这彩虹屁,皇帝在咸阳都听见了。 “张子既已被赦免,今后当恪尽职守为秦效力,以报浩荡皇恩。做事也要谨慎些,若是继续叛逃,本令都救不了你。” “县君教诲,苍铭记于心。” “如此甚好。” “咕噜噜……” “额?” 张苍面露尴尬捂着肚子,“苍来的匆忙,还未进朝食,让县君见笑了。” “哈哈,不碍事。” 黑夫爽朗一笑,“恰好本令有空,便带张子逛逛。前面就是美食街,有着不少特色小食。本令听陈生说过,张子好书好美食。今日可要给些意见,看看是否合适?” “那苍便斗胆试试。” …… 现在关市扩建了不少,两侧还竖着不少公告牌。除了泾阳当地政策,还有很多都是律令,每隔十余步就有。还有就是秦国最新发生的大事,当然肯定都是好事。 “廿九年七月,东瓯闽越请降。尽取其地,置闽中郡!” “秦军置英烈碑,撰名立刻!” “卑劣西瓯,袭杀秦商!” “英勇秦军,速胜岭南。” “……” 显眼的标语下面,用着通俗易懂的白话述说。只要能认识字,就肯定明白其中意思。 “县君这是何意?” “加强秦人的归属感。”黑夫也是毫不避讳,继续道:“不光是这县城,各乡各里都有张贴。得让他们知晓秦国的强大,用以彰显国威。” “如此,有用吗?” “应该吧。” 黑夫憨厚的笑着。 穿过拐角,便瞧见前方是人群涌动。两侧皆是推着木轮车的走卒小贩,卖的都是些简单易做的朝食,与云梦乡很是类似。只不过这里是刚开始,小贩肯定是少些。 “张子要不尝尝?” “好!” 张苍闻着香味,决心是要从街头吃到街尾。就比如说所谓的包子,面皮呈灰白色。里面则有各种馅,韭菜鸡蛋、豆腐馅、肉馅……若是喜欢吃甜的,那还有豆沙包。张苍恰好就喜甜食,抓着豆沙包是细细品味。 “欸,张子就这么吃了?” “怎的?” “吾尝闻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荀子也曾言: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馀矣。” 张苍却是笑着摇头,淡然道:“苍虽师从荀卿,却不会处处守礼。况且此地颇为热闹,走卒民夫皆席地而食,也是别有番滋味。” “甚好。” “这豆沙包软糯清甜,甚是美味。” “嘿嘿,这是自然。” 当初黑夫还天真的以为秦国没有石磨,屁颠屁颠的跑去找喜君邀功。结果喜只是瞪了眼他,这不就是硙(wei)? 欸? 后来他才知道,硙就是石磨,是公输班所做。南郡没有是因为鲜少种麦,主要作物就是粟和稻。虽然也有米粉,但并非是主流,所以几乎是瞧不见有石磨。再有石磨也不是寻常黔首用得起的,黑夫出身贫寒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日,黑夫感到浓浓的自卑…… 后来他才知道,秦国北方的石磨已是相当普及。不说多的,乡肯定是有的。而且还有从塞外来的黑驴或者是骡拉磨,只不过依旧和黔首没太多关系。 只能说受限于交通,南北简直堪比是两个国家,有些甚至都没有流通。也难怪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陈生,给钱。” “唯。” “县君万万不可啊。”小贩差点就给跪了,连忙道:“县君若是给钱,吾必成众矢之的。到那时,也甭想在这条街买卖。” “给你就收着。” 黑夫很是强硬的塞了进去。 面对张苍不解的目光,他是边走边说道:“这些走卒小贩皆是小本买卖,赚的极少。每日辛勤劳作,只为口吃的。所以我是三令五申,不论谁来买都得给钱。上回有市吏为吃白食故意刁难,本令便将其拿下。” “县君有此想法,实属不易。” 张苍是发自肺腑的钦佩,他见过很多秦吏,无人能如黑夫这般。大部分秦吏,想的都是勾心斗角怎么往上爬。至于底层黔首的死活,鲜少有人在意。 他跟在后面,才发现这些小贩卖的还都挺好吃的。还有特制的鲜肉锅盔,里面有着肥膏和小葱。葱香味加上肉汁,令他是久久不能忘怀。 还有专门卖茶叶蛋的,用的茶叶都是从鞠那里回收的。一钱能买俩茶叶蛋,销量也还算可以。另外就是豆腐花,上面撒些沮菜丁便是道珍馐。甚至还能瞧见有饭团,里面包着鲜肉或是蜜枣。哪怕是张苍,同样看的是眼花缭乱。 “张子,感觉如何?” “甚好!” “这才刚开始,以后会更多!”黑夫注视着美食街,认真道:“说起来,张子来的是恰到好处。我这学宫现在缺个祭酒,这位置可是特地给你留的!” 【两更完毕,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这两章是过渡,很快就会有个小高潮啦~】 第215章 争万世之名,又闯祸了? “突然的宵袭,哪个人食腻。” “这馍多黏腻,腰勿烟熏。” “食煎的香皮,叉叼了鸡翼。” “……” 张苍左手鸡翅右手猪蹄,吃的胡须都染上油脂。胡亥坐在对面,看的是头皮发麻。他拉过旁边的冯葵,低声问道:“他是不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不是说好的精通百家,才能无双吗?才能没看出来,饭量是挺无双的……” “确实。” 张苍却是毫不在意,端起酒樽饮了一大口。这世间唯美食美酒,不可负。阳武现在也有铁锅,可庖厨不擅做炒菜。所烹菜肴是色香味都不沾,只是空有名头而已。论美食还得看黑夫府上的庖厨,老地道了! “呼,饱了!” “真不容易啊……” “二位所为何事?” “听先生说,你也懂算学?” “略知一二。” “哼哼,那我考考你?” “也可。” 张苍也未往心里去。 这俩来头,他都知道。 胡亥,秦国少公子。自幼仗着皇帝宠爱,胡作非为。昔日在咸阳宫时,便没少闯祸。只是他很机灵,通晓律令还能写的手好字,所以很对皇帝的胃口。 至于冯葵,那简直就是咸阳城的瘟神。自其三岁开始,便无恶不作。这些年来冯毋择隔三差五就得拉着他,跑至别人府上登门道歉,偏偏有些膏粱子弟愿意跟着他混,闹得咸阳城是鸡飞狗跳。 现在挺好,都送来泾阳了。咸阳城也是难得清静,冯毋择更是连摆三天宴席庆祝。现在这俩倒是有所改变,一个天天嚷嚷着要出海寻找海贼王留下的财宝,还有个则是痴迷于医术。 这俩别的不说,还是挺尊师重道的。黑夫要建立学宫,兼并官学私学,囊括九流十家。他们都认为黑夫更适合担任祭酒,却没想到黑夫要将这位置让给张苍。如此,他们自然是很不服气。 没点本事,好意思教他们? 胡亥正坐以对,捧着书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雉廿三,兔十二。” “你……偷题了?” 张苍却是轻笑,“老夫也出道题,今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 “禽……兽?!” 冯葵握着炭笔的手都在哆嗦。 “这两道题,老夫已收录至《方程》。若是二位也好数术,可带回去看看。为老夫这些年来苦心而成,共九个篇章。其中方田、粟米、商功、均输更贴合实际应用,其他几篇则略高深些。” 张苍取出蝴蝶书,放于食案。他昔日为御史,掌天下藏书,每年还得将各地官吏的上计簿册核验归档。他就想到以实用为主,从人口户数、粮食亩产、良田大小等方面入手,编撰成数书。恰好这两年他被通缉逃至阳武,每日闲来无事便潜心立书,这两年也算小有成效。 上回黑夫便出了几道题给他,他自然是轻松算出答案。而后便将这几道题都收录其中,恰好就有这道鸡兔同笼。只是他觉得这题太过简单,就稍做改动。 胡亥连忙将书拿了起来。 望着上面的题目,宛若天书! “老夫听县君提及,说你有出海志向。可你要知道,这深海危险重重。且海上天气变化莫测,动辄便有数十丈高的巨浪;若离海滨太远,则难辨别方向。所以需要数术记录水文,而这些都与数术星象有关。” “额?” “老夫昔日拜师荀子,又在御史府呆过几年。天下藏书,老夫皆知一二。魏国石申所着《天文》、齐国甘德所着《星占》,故甘、石历五星法,唯独荧惑反逆行。律历星象占卜……老夫皆会。如此,担任这学宫祭酒可还算合适?” “合……合适!” 胡亥满脸钦佩,连连点头。 他是真的服啦! 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今后他若能出海,必要带上他! 冯葵却是不屑摇头。 “你还懂医术?” “素问灵枢、医经本草,脉书药论……皆是知晓。”张苍可不是在吹嘘,他是真的都懂,“是谓凡欲治病,先察其源,先候病机,五脏未虚,六府未竭,血脉未乱,精神未散,服药必治。若病已成,可得半愈。病势已过,命将难全。简单来说,有病赶紧去治。” “……” “……” 胡亥与冯葵对视了眼。 “祭酒在上,受弟子一拜!” “孺子可教也。” 张苍捋着胡须,面露微笑。只要把这俩刺头解决,以后就都好说。他本就对官职爵位并无多少兴趣,他更喜看书,美酒美食美人亦不可负。 来至泾阳后,他水土都不服就服黑夫。黑夫待他极好委以重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的花销,一律记黑夫账上。虽然短短相处不过半日,张苍是感动不已。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论黑夫要做什么,他都会尽自己所能去帮黑夫。 他问过黑夫。 县君所为,意欲何为? 拜相封侯,位极人臣? 效仿商君大规模改制,皇帝在世自然没事。可二世继位,君又当如何自处?这世道并非是你有理就行,一心为民的官吏被视作裹挟民意以下犯上。刚正不阿的御史被视作不尊皇权,这都找谁说理去? 秦律也有明文规定,禁止黔首讨论商议政事,更加不可评价秦国官吏好坏。简单说秦吏干的好,不能夸。秦吏干的差,不能骂。若是夸得多,那么秦吏便热衷于作秀。若是骂的多,那秦吏做事就会畏首畏尾。 这就是秦法! 听起来可笑,却偏偏有其道理。 张苍又举了不少例子,只为告诉黑夫。他做事还是要尽可能的收敛些,免得引起众怒。他所作所为的确是利国利民,皇帝自然很满意。可对很多勋贵而言,却是触及到他们利益。 自古变法者,可有好下场的? 李悝变法,自杀而殉法。 商君变法,身死而法存。 吴起变法,最终惨死。 …… 这些人,能得善终的少之又少。最主要是因为他们为了变法,得罪了很多人。国君在世时,他们自然能高高在上。可国君一死,那就没了靠山。 如此,非智者也! 黑夫对此只是笑着摇头。 打铁还需自身硬,这道理他自然知晓。但他图的从来不是一世之功,而是万世之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他既已决定为秦效力,便绝不后悔。纵然会得罪人,他也在所不惜。 况且,他若与二世亲近呢? 他若与诸廷臣亲近呢? 现在很多廷臣都不喜县君…… 以后,以后会有的! 黑夫说这话的时候很是笃定,张苍也就都明白了。黑夫要做的不是智臣,而是权臣。若能令大半的廷臣都支持黑夫,怕是连二世都不敢动他。 所以,黑夫并非是喜欢做伯乐。他是在为秦效力的同时,小心扶持着自己的政治资本。萧何、曹参、陈平、章邯……这些可都是能人异士,靠着黑夫举荐方能上位。就这份大恩,便难与黑夫为敌。 张苍还算了笔账,三公九卿平均年龄已超过五十。随着年龄增长,会愈发的力不从心。最多十年,必会有人主动告老归乡。他们不走,皇帝也会让他们走! 黑夫这呢? 最大的便是萧何,年四十。 黑夫则二十出头,年轻的很。 这便是最大的底气啊! …… …… 次日。 秦始皇坐在车内,伏案批阅。 这是二位丞相所撰名单,都是要派至闽中郡的郡县长吏。李信也发来文书,希望能速速迁徙人口。开垦荒地,炼铁冶铜。将闽中郡作为军需之地,保障前方粮秣运转。 扶苏在旁磨墨,缄默不语。 “迁民之事,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先迁商贾、赘婿、亡人、隶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司寇。如此,也够用了。还可问问军中,是否有人愿意留戍南疆。若确定留下,便可先行封赏。哪怕其妻子犯法,亦能赦免,先迁至闽中。” “那免赋呢?” “战后再免也不迟。” 类似的事先前就提过,南方边郡田赋暂更为十税一,同时一年两种。南征结束后,各郡县则免去对应年份的田赋。闽中郡,其实也可这么操作。秦国就是台战争机器,南征打响的那刻起一切都要为南征服务。 秦始皇颔首落笔。 “蒙卿,令人将文书发出。” “唯!” 冯去疾和李斯推举的人还算尚可,有功将士的封赏处理的也挺好。他只需过目批复,便能省去不少事。 “张苍,呵……” 秦始皇冷冷轻哼。 他得到消息,张苍已至泾阳。据说还和黑夫把酒言欢,现在更是成了泾阳学宫的祭酒。刚开始黑夫说的好好的,他只是稍作改动,让学室官学私学并行。加上他的考核奖惩制度,皇帝很是满意。纵然有廷臣不满,那也得憋着。 可现在……这叫稍作改动? 学宫占地面积超过二百亩地,选的就是先前庸耕者住的地方。里面是有官学,弟子也有上课,但仅仅只占二亩地。其他房宅,全都是给私学准备的。主学室更是堪比离宫,足以容纳三百人! 好好好……干的漂亮! 秦始皇是又好气又好笑。 也难怪喜当初多次告诫他,凡黑夫所为必有其因。他若超过三天没动静,那就是憋着坏呢。 对他万万不可松懈,稍微放点权,他就能无限放大。黑夫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诩:只要给我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大秦! 他没吹嘘。 他是真这么干的! 挑选张苍为祭酒,秦始皇也觉得合适。毕竟张苍曾在稷下学宫混过,更是师从荀子。精通百家,担任祭酒是绰绰有余。 但是秦国并不提倡私学,关中各县更甚。昔日商君就曾提出:贱游学之人,推行壹教。韩非则认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扞,以斩首为勇! 以法为教,以吏为师! 秦始皇并不认为黑夫是恃宠而骄,他只是单纯好奇。 黑夫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第1更送到~】 第216章 泾阳学宫,印刷需要书号! 临泾乡。 昔日庸耕者栖居的窝棚,都已被推平。他们被安排至各乡,也有草庐暂住。只要他们后续好好给县寺种地,就能恢复民籍,得到属于自己的田地。 秦始皇自马车走下,还能瞧见有刑徒正在卖力的干活。哼哧哼哧的扛着木头,朝远处而去。还有人推着独轮车,里面满是夯土。 “古之临淄稷下,系水傍城北流,迳阳门西,水次有故封处。他将学宫定于泾水旁,倒是与稷下类似。只不过,他这可比稷下要大的多!” 秦始皇驻足远观许久,哭笑不得。黑夫贪钱厉害,花的更厉害。当初为围剿云梦泽的群盗,斥资上百万钱。眼前这学宫压根还未完成,就连围墙都还未建好。按黑夫这架势,斥资上千万都不为过。 那些廷臣真该丢这来劳动改造,常说他好大喜功滥用民力。为满足一己私欲,便要仿造六国王室。黑夫区区县令,便要搞个二百亩地的学宫。他作为皇帝,再修个阿房宫不过分吧? “他真是舍得。”蒙毅也是苦笑,“平日里,他抠的连一钱都要计较。没曾想为这学宫,甘斥资千万。包括所占土地,也是他进爵后的地……” “黑夫是早就有此打算。” 扶苏在旁轻声开口。 黑夫上回进爵至左更,按规矩可再得两顷良田。经过他的运作后,便选在了这块地方。不多不少,刚好是两百亩地。 真要算的话,黑夫所为并不合规矩。因为批给他的是农田,是用来种地的,可不是用来建房的。但黑夫好歹也是县令,略施小计便改了土地资质。 “黑子,黑子!!!” 扶苏瞧见前方的黑影,便卖力的嚷嚷起来。而后便加快脚步,快速走了上去。数日不见,可把他给想坏了。他此次在秦廷上,可谓是技惊四座。他所提出的公子守边,终于是难得得到皇帝的支持。而这,其实也都是因为黑夫的缘故。 他得黑夫,如穆公得百里奚! “呦,回来了?” 黑夫则是照常打着招呼。 “秦公,义兄。” “县君有礼。” 秦始皇微笑示意,他不解的指向前方道:“我看造纸坊对岸,似乎是又要建造水轮。难不成是现在麻纸不够,所以县君准备扩建?” “这倒不是。” 黑夫故作神秘,没有解答。 先吊足他们胃口再说。 秦始皇也没再追问,反正黑夫早晚都会说。黑夫的性格就是如此,稳中求进。在没有确凿的成果前,绝不会宣扬。他若是说出来,那就说明基本都已制成。这样能办实事的秦吏,越多越好! “义弟可真是好本事。吾在咸阳,都听说了义弟大肆卖书。为吏之道、诗、书……并且,仅仅只需百钱。听说,县君还广邀百家高徒来学宫任职。因为此事,不知多少御史弹劾。若非上力排众议,只怕便要拿你下廷尉狱了!” “嘿嘿,吾也没这么大本事。” “老夫不是在夸你!” 蒙毅是无奈扶额。 猪队友,带不动。 累了,毁灭吧! “欸,秦公?” “子瓠?” 男配角张苍已经就位,表情是无比精彩。诧异中带着些许惭愧,就犹如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刚出狱就遇到了昔日的女友。这演技同样是浑然天成,拿个最佳配角奖绰绰有余。 领衔主演秦始皇作为老戏骨,发挥一如既往的出色稳定。以黑夫这阅片无数的穿越者来看,这演技就是影帝都自愧不如。先前总有人说人生如戏,黑夫不甚明了。自打穿越后他就明白了,其实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是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 “苍实在是羞愧。”张苍是一秒入戏,眼含热泪泣不成声,“苍辜负秦公信任,因为桩冤案便连夜叛逃咸阳。幸得上赦免,苍方能重新回到泾阳,继续为秦效力。” 他真的是在用生命演戏啊! 若是演砸,怕是当场就得噶了。 “回来就好。”秦始皇则是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感慨道:“子瓠一别多年,看来这些年过的挺好,又胖了圈。” “可算不上好。” “哦?” “苍每日都是担惊受怕,悔恨不已。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化悲愤为食欲。每每吃着佳肴,方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握着鸡腿,口……眼泪不住的流。” 秦始皇皱了皱眉,也未再多言。先前张苍便好笑言,加上人长得胖天生谐星的料,经常会逗的他爽朗大笑。虽为笑言,却都暗合道理发人深省。关键张苍还精通百家,不论遇到任何问题,都能给出自身看法。包括制定历法,张苍便有出力。 “子瓠可莫要再负皇恩。”蒙毅与张苍也有些交情,便出言提醒道:“此次是县君以免罪玉璧,为子瓠赎罪。可若再犯,哪怕是有十块百块玉璧,都不足以抵罪。” “苍都明白。” 张苍姿态很是谦卑,心里则松了口气,还好是混过这关。他现在是决心跟着黑夫成就番大事,自然不会再犯错。毕竟他犯的错和黑夫比起来,简直是小儿科。以后只要黑夫肯背锅,那他就安全的很。 “正好秦公来了,不如一块瞧瞧我这学宫。若是秦公感兴趣,也可以投资点。若是秦公什么豪商巨贾,可得给我介绍些。他们的子嗣若是想要求学,大可来我这学宫。有子瓠这位学究百家的全才为祭酒,以后必是大有可为。” “呵,看看再说。” 秦始皇径直向前而行。 门口竖着块石碑,上书:泾阳学宫。 背面则是刻着黑夫的名氏。 【云黑夫,献钱千万。】 “这是何意?” “功德碑?” “聪明!” 黑夫看向扶苏,笑着道:“这就是我先前曾提到过的功德碑,只是这回与学宫结合。我们要打破旧有观念,开创共筹办学新理念。以后非泾阳人想入学,就得捐钱,起步万钱!” “……” “……” 这是云梦的学区房? 等等,好像没那么贵? 若欲在云梦求学,得先买保险。买完保险后,再掏十万钱买房。买完房后,听说还有什么过户费房宅税。零零总总加起来,起码得要十二万钱。 要知道,当时云梦学室并无多少名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黑夫。而泾阳学宫不同,仅仅是张苍为祭酒便足以吸引一大票人。再加上黑夫还打算聘用百家高徒,他还亲自坐镇学宫讲课授学,万钱还真不贵! “当然,若真的有才能有毅力也可破格招收。不光能免去所有学费,只要成绩优异还可得到奖赏。” 秦始皇看向侃侃而谈的黑夫。 显然,黑夫是来真的! “义弟可知秦素来不喜私学?” “知道啊。” “知道还敢做?” 黑夫望着里面的一草一木,思索良久后方才道:“吾闻上古治水,鲧只堵不疏,以至河堤溃烂,百姓民不聊生。其后为禹,以疏治水,终平水患。吾以为治国如治水,堵则生痈,塞则积淤。日久成灾,祸害无穷。” “善。” 秦始皇轻轻点头。 扶苏则是连忙提笔记录。 平日里黑夫嘻嘻哈哈的,虽然有些大道理却都粗俗不堪,全都靠着他帮忙润色。这回难得说了人话,他自然得赶紧记录。 黑夫顿了顿,打趣道:“韩终也曾与我说起件趣事。说他拜师学医的时候,遇到个三代庸医。第一代头疼治头,脚疼治脚。虽然不能彻底铲除病根,却能勉强治好。第二代就不同了,他是头疼医脸脚疼也医脸。只要脸色好些,就看不出患病。病好不好不要紧,只要看起来没病就行。” “呵。” 秦始皇冷冷一笑。 已是明白黑夫的意思。 蒙毅正欲劝阻,却被他的眼神喝下。 “第三代呢?” “第三代更是庸医,头疼堵嘴脚疼也堵嘴。只要把病患的嘴堵上,那就等于是把病给治好了。解决不了病,就把病人给解决了。可惜,这代庸医是人人喊打如过街老鼠。” 黑夫停下脚步,笑着道:“秦不喜私学,倒不如找机会以疏代堵。说起来印刷书籍的事,诸位也都听说了吧?” “的确有所耳闻。” “这几日印刷坊忙的很,好多工匠都是连轴转。有好几位大儒托关系找到我,希望我能多印刷些儒家典籍。诗、书、礼、易、春秋……” “县君同意了?” “当然,送上门的钱为啥不赚?”黑夫是理所当然的点头,笑着道:“只不过,我提出了个要求。以后想要印刷书,就得先得到县寺批准。得到书号后,方可大规模印刷。” “书号?” “没错。”黑夫得意的笑着,“想得书号,自然得符合要求。至于怎么才算符合要求,那自然是本令说了算” “没用的。”王贲摇了摇头,“就算不能印刷,他们依旧可以找人抄录。他们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抄录书籍,并不费劲。” “此言谬矣。” “哦?” “没书号的,都是盗版书。打击盗版,人人有责!他们若想书籍流传,就得通过审核。” 黑夫看向远方。 他这么做,也是希望始皇帝未来能别想着去焚书。同时也是为拉拢百家,以后以和为贵。若是某家不服,那各地印刷坊就火力全开印刷别家的书。久而久之他们再想为显学,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秦国可以打的牌很多。 所以,无需甩出焚书这王炸!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17章 无解阳谋,农家的论文 “那如何能通过审核?” “给钱?” “呸!” 黑夫瞥了眼扶苏。 不要命辣? 这话能当面说?! “得先开会、讨论、研究……”黑夫拂袖挥手,继续道:“当然,最主要还是得到陛下批准。至于标准?陛下的标准,那就是标准!” “咳咳咳……” 饶是秦始皇面色都有些古怪。 如此馋臣,真不多见。 蒙毅暗自啐了口。 黑夫比他还会溜须拍马! 当然,黑夫所言也有些用。秦国并未真的颁布律令,罢黜百家独尊法术。而是换个说法,利用印刷术宣扬各家理念。以后书籍要想传播,就得有书号。书号就类似是物勒工名,也好理解。没有书号,自然就无法流通。若是私自抄录被抓,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秦国焚书了吗? 没有。 秦国还能帮他们印刷,前提是符合核心价值观。至于怎么才算,那自然是皇帝说了算。如果不符合,要么改要么偷摸流传。至于书号,自然是没有的。 黑夫这么做,其实是变相的想要阻止焚书。他算过,大概还有四五年便会出这事。但因为他插手,很可能导致焚书提前。这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 东瓯闽越归顺投降,导致秦廷又再次掀起分封与郡县的讨论。博士淳于越再次谏言分封,以古论今妄图分封公子于闽中。李斯自然是坚定的站出来加以驳斥,更是提到想要焚书。 焚毁诸侯史书,独留秦记。 诗、书、百家语者,悉烧之! 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与史书所载,几乎相同。 关键时刻还是扶苏跳了出来,提出公子守边。将分封与郡县结合,才勉强劝止。可这回能劝住,以后就难说了。 若想实现真正的大一统,自然要从思想上加以控制。不利于统治的百家书籍,都得焚毁。包括后续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类似的作用。秦始皇作为开创者,很多事其实也都在摸索。 黑夫仔细想过这事,作为主角与其等着麻烦找上门,倒不如主动跳出来解决麻烦,防患于未然。 焚书看似有用,实际上却让秦国与掌握话语权的士大夫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他们明面顺从,暗地里可做的事太多了。比如说孔子九代孙孔鲋就来了手鲁壁藏书,以至于后世都有这道名菜。 像后世将大泽乡定为农民起义,可实际上陈胜吴广都是有官爵傍身的。他们更懂利用人心,搞出个什么大楚兴陈胜王。后续便是各地积极响应,皆是有姓有氏。与其说是起义,倒不如说更像是要分蛋糕。 秦始皇蹙眉不语,向前而行。 黑夫之言,他已记下。 相较于偏激的焚书,书号和印刷则更柔和些,并且也容易被接受。后续只要制定秦律,禁止没有书号的书籍流通便可。秦国给了机会,若不珍惜也怪不得他们。 这就是阳谋,杀人不见血!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不接受,暗地里与秦国唱反调。但可惜,秦国可用的牌很多。 比如说儒家若是不服,那秦国就大规模印刷墨家、法家、道家、阴阳家……等各家学问典籍。甚至还可以帮着招揽弟子门徒,谁听话就扶持谁。原本昂贵的书籍,现在直接用车批发。而他们只能墨守成规,继续用竹简和人力抄。 秦国明面上也没禁止,只是扶持别的派系而已。甚至能招别家弟子为官,而不选儒家。问就是才能不够,面试不过关。 很多人拜师学艺,无非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要是知道选这专业就不能考公,那报考率自然会因此降低。短时间内或许无碍,可三代后还能有几人知晓儒家? …… 进门后,便发现里面有着不少刑徒正在干活。韩信佩剑带着些家将正在监工,根据章平设计的图纸逐步完工。 “来,秦公且看。” “学室已经竣工,也就是官学。”黑夫指向前方,笑着道:“诸位且看,这里面能容纳上百名弟子。” 扶苏抬起头来,眼前就是间普通平房,但占地面积相当大。走进去后,便能闻到刺鼻的桐油味。地上铺着石砖,座位木案错落有致,旁边还有用以练字的沙盘。分为五排,各二十人。最深处便是给教书先生准备的讲台,背后还挂着块黑色木板。 “这是何物?” “黑板。” “黑板?” 蒙毅不解的看向黑夫。 又看了看木板。 “义兄看我作甚……” “你还真会取名。” “不是,这真叫黑板!” “那有何用呢?” 黑夫走上前去,拿起粉笔演示书写。 黑板并不难做,挑选合适的木材后先用石灰厚厚抹上层。然后再将墨汁和粟米汤调配抹匀,如此黑板就顺利制成。这种黑板肯定是比较粗糙的,使用时间长了后还容易磨损,甚至会反光。 至于粉笔就更简单了。黑夫提出要求和大概流程,章平耗费半天时间铸模便做了出来。就是粉笔质量不太好,稍微用力便会断裂。反正和黑板一样,都先凑合着用。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再慢慢改良完善。 “原来是这样……” 看着黑夫那宛若狗爬的字,秦始皇是哭笑不得。黑夫的确很有本事,就是这字不太好看。也符合他苦出身的人设,没怎么练过字自然比较丑。 “为吏之道?” “坐在最后面,都能瞧见。” “先生在前演示,弟子便以沙盘跟着练字。”张苍若有所思的点头,赞赏道:“县君真乃奇才,能想到如此宝物。” “好说好说。” 黑夫也是相当得意。 他看向秦始皇,“秦公,我这学室可还算合适?别的不敢说,放眼内史各县应该没我的大吧?” “的确。” 秦始皇微笑颔首。 这间学室的确很大。 左右两侧墙壁,还挂着些法家名言。 【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 …… 秦始皇一一看过,也觉得甚为有用。秦国学室便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主要就是学习律令,处理政务。每日当然还得练武,毕竟秦国尚武成风。若是连剑都不用,怎么和人讲道理? 像黑夫挂着的这些,大部分都出自韩非商鞅之言,用以激励弟子再合适不过。 继续往里面走,便是藏书室。目前堆放着的还都是竹简,只有少部分蝴蝶书。这里面都是秦国公开的律令条文,还有些则是已经处理完的案件用以教学。 既是官学,黑夫自然不便插手。原先怎么教,现在还是怎么教。只是增加了考核,不合格的一律革除弟子身份。想要成为弟子免去徭役,就得有足够的本事。再想像先前那样混个三年,绝无可能! 走出学室,秦始皇又看向远处的施工地。很多刑徒都在卖力的干活,就占地面积来看已是远超学室。 “这里就是主学宫了?” “嗯。”黑夫指向前方,笑着道:“虽然是私学,但也有限制。所有弟子,都得学习数术和律令。数术由子瓠亲自教授,就用他的九章算术。至于律令,则由新提拔的令史许从负责。” “那百家高徒教什么?” “他们的是专业课,由稚生自行挑选后,再由他们传授。比如说选择医家,便由韩终负责教导。若学百工之术,则有大匠徕服教导。若是想要从军……” “你还要教兵法?” “咳咳,我本来是想搞个军校的。”黑夫尴尬挠了挠头,苦笑着道:“但我知道,这事不可能。就想着武成侯既已告老,便让他教点皮毛,主要还是以骑马射箭为主。以后上了战场,也能有用。” “你敢打武成侯的主意?” “咳咳,通武侯最好也能来。” “……” 王贲老脸一黑。 这还差不多! 秦始皇皱着眉头,“黔首为正卒时便会接触这些,如此有何用?” “教的会更深些。” 黑夫就是从最底层往上爬的,自然都知道。黔首17岁入傅籍,开始服役。刚开始为更卒,干些杂活。20岁则为正卒,需服兵役一年,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主要是使用各种兵器,做到令行禁止。 实际上,就这短短一年很多人都学不明白。黑夫想的就是提前打基础,以后上了战场,总不至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若他们能凭借军功往上爬,成为屯长或百将后,总不至于太过生疏。 “如此,倒也可行。” “那农家呢?” “哦,还是许从负责。”黑夫笑了笑,“他的先祖,便是农家大贤许行。所以即便是现在,同样是亲自劳作,是谓贤者与民并耕而食。看到前面那块菜地没有?” “菜地?” “这是许从的研究成果。” 黑夫正在吹来着,就瞧见头黑毛大猪正在菜地里面啃噬,“叱嗟?!布,快来!能不能管好你的课业?要把你老师的研究吃了,你就完了!” “……” “……” 这头野猪……是课业? 饶是秦始皇,都彻底凌乱。 布是黑夫的义子,先前在云梦就瞧见过。便看到他卖力的用绳子套猪,尴尬的往猪圈走。 前面还有人赶着鸭群,有的蹲在鸡窝前面数着鸡蛋。还有放牛放羊的,看着是相当违和。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鱼池,有人正在往里面撒些麸皮。还有片桑树林,足以用来养蚕缫丝。 这是学宫? 这分明是养殖场! “咳咳,诸位不必奇怪。”黑夫尴尬笑了笑,继续道:“家禽牲畜,里面也都有学问。还有种地,学问更多。像挑选培育合适的粮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就比如诸位在云梦吃的菘菜,比常见的更为甘甜可口,还能在寒冬时节种植。所以,我觉得农家同样大有可为。” “呵……” 秦始皇无奈一笑。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黑夫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谓农家,追尊神农为师,以农为国本。他们的思想主张是贤者治国应该和老百姓共同耕种而食,亲自做饭。还有就是提倡人人平等劳动、物物等量交换。这种思想主张,必然是不被诸侯勋贵所接纳的。所以发展这么多年,农家也是相当小众。 黑夫则有所不同,他是要利用农家的学识改进农桑。至于他们的思想主张,压根就不去管。让他们多改良些农器,培育些好的粮种。如此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像专业课,交由百家自行发挥。至于数术、律令和武艺,则是弟子稚生都要学习的。每年都会考试,届时从中择优。若稚生不愿为弟子,便由后面的人顶替。” “还有不愿为弟子的?” “有啊,小猪就不肯。” “……” “哦,冯葵也不肯。” “……” “……” 秦始皇哑然一笑。 望着面前还在修建的学宫,心中却没来由的感到踏实。黑夫做事看似有些荒唐,可却偏偏都能办的好。若真能将百家悉数收为己用,并且按黑夫的要求老实办事,自然是好事。至于官爵赏赐,他也不会吝啬。 先前黑夫谏言,说要稍作改动学室,他是真没往心里去。没曾想间隔两三个月,黑夫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甚至……还要囊括百家! 秦始皇双眼微眯,难怪黑夫不屑于官爵权力。看似不贪权,实则比谁都有野心。黑夫要做的事自古未有,他是要真正的囊括诸子百家,打造个比昔日稷下更要辉煌的学宫。 就凭这学宫,以后必是桃李满天下。他黑夫的大名流传千古不说,届时秦国上下的三公九卿乃至郡县长吏,只怕也有很多都将出自泾阳学宫! 【第1更送到~关于农家的思想主张,其实很有意思的。感兴趣的童鞋,其实可以自行了解,文中说的还是比较浅显的。】 第218章 大泽乡,失期法皆斩? 蕲县,大泽乡。 凉亭处。 “听说,蕲县狱掾被夷三族了。” “勾结反贼,自当如此。” “残暴不仁啊!” “二三子慎言!” “亭长,可还有酒呼?” 刘季解下酒囊,苦笑摇头。他依旧是佩剑戴着竹冠,着黑色帛服足穿布履。凉亭外下着大雨,他伸出手来接着冰冷的雨水,也是叹息。 幸亏是下了场大雨,所以他们能稍作放松歇息。他这次是要将沛县的刑徒亡人赘婿商贾……悉数发往新开辟的闽中郡。得从沛县出发,然后抵达会稽郡。再从会稽沿着海滨南下,最后至闽中港口。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吾等可是要受罚?” 有商贾满脸忧虑。 他们可是拖家带口迁至闽中。 谁让他们是贾人呢? “听说,秦法失期者皆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瑟瑟发抖。 刘季则是满脸无奈,亏得秦国这些年来普法,结果还让这些谣言如此盛行。他只得起身安抚,“二三子放心,吾等并非徭役更非适戍。吾等有商贾、赘婿、刑徒……更有些是良家子,因夫立功而迁至闽中。纵然失期,不过是乃公受些训斥。” “如此便好……” 刘季能当上亭长,并不完全是靠着家中关系。像任敖给他准备了诸多秦律,他是苦读半年有余,终于是融会贯通。再加上身好武艺,顺利自试者脱颖而出,担任泗水亭长。 关于失期,秦律有不同的规定。首先是针对徭役更卒的徭律,若迟到三天到五天,受斥责;六至十天,罚一盾;超过一旬,则罚一甲。若遇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 还有种则是适戍,这就属于是军事征调的兵役。哪怕因为暴雨而耽搁时日,同样会受罚。若是严重些的,领兵的屯长乃至百将都要被斩首示众。至于寻常戍卒,倒不至于处死。 当然,他们这回都不是。准确来说,是要将这些人全都迁至闽中郡。沛县加起来,足足有数百人之多。这回可不是刘季一人护送,甚至还有锐士随行,负责保护南征士卒的亲眷。 所以,很多人都很眼红。 刘季抬起头来,就瞧见乌鸟也在躲雨,立在房梁处梳理羽翼。秦国南征来了个开门红,李信先是荡平数万人的蟒部。而后以海陆空强硬封锁东瓯闽越,逼迫他们归降于秦国。 打到现在,秦国战死的人还没病死的多。很多士伍都立下军功,获得战利品。折算成钱后,由专门的邮人送至亲眷手中。得到爵位,有些便选择留在闽中郡。根据秦国最新规定,留守岭南的爵位再进一级。原本只是公士,现在直接变成了上造。上造原本享田两百亩,在岭南则是多一百亩! 他们若有至亲为隶臣妾,可直接免罪。迁至闽中的路上,所有花销皆由秦国承担。等到闽中后,一年两种,按十税一缴纳田赋。待南征结束后,缴多少年的田赋就免多少年。 一条条福利下发,老刘看了都眼红。只是他知道,他的基本盘在沛县。况且这些封赏,可都是靠着拼命来的。迁至岭南,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只是通过这种缓和的政策,更容易接受。秦国若是要强硬留下这些人,他们也只得咬着牙接受。所以,迁民这次反而是相当顺利。南征士卒的亲眷都很乐意,至于刑徒赘婿商贾……他们的感受也没人在乎。 “亭长,听说南越人喜欢食人?” “放心,只食闽越人。”刘季是半开玩笑,继续道:“二三子不必忧虑,那南越再厉害也敌不过秦国的强弓劲弩。” “还得打?” “不是劝降吗?” “南越和西瓯皆是大部,怎会轻易归降?”有百将重重的哼了声,冷然道:“区区土蛮,不服我大秦上邦,杀我秦商。待灵渠修成,便是大军南下之时。到那时,必要他们跪地请降!” 刘季则是尴尬的笑了笑。 在他看来,这事却没那么简单。他昔日也曾至楚越之地游历过,知晓那些越人的性情。西瓯他接触的少,只是有所耳闻。是岭南最强大邦,其王为译吁宋,是西瓯最强的勇士,能徒手扳倒水牛。译吁宋很有野心,早就想要统一岭南各部。像昔日的桂国,残部便归西瓯。还有类似竹部、水牛部……皆已投靠西瓯。 当然,在秦国数十万大军面前依旧是远远不够看。但问题在于岭南地形复杂,越人大可藏匿于山野。若是强行攻打,只怕也是会有诸多不利。 “足下可是要至闽中的?” “沛县,泗水亭长刘季。” “颍川阳城,亭长陈胜字涉。”青年皮肤黝黑操着口地道的颍川口音,抱拳作揖道:“没想到,竟能在这大泽乡遇到刘君。若是不弃,吾等可同去会稽郡。” “甚好。”刘季捋着美须髯,颔首回礼,再将怀里藏着的酒囊取出,笑呵呵道:“若涉君不弃,也可饮酒暖身。” “哈哈,有酒无肉可不行。” 陈胜解下背囊,里面则是有些肉干。二人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好不自在。至于其他人虽然眼馋,却没人敢下手的。 “涉君得有三百余人吧?” “都差不多。”陈胜面露苦笑,“若是先前说句要迁至闽中,怕是亡者众多。这回略有不同,很多都是自愿迁去。去了后,便能一家团聚。至于刑徒亡人,还有士伍看着。吾等斗食亭长,也能稍微放松些。” “然也。” 陈胜灌了一大口浊酒,感慨道:“这可都是那南郡乌鸟。吾听说,这蕲县狱掾曹咎便是勾结反贼,被那黑夫查出顺藤摸瓜查出,三族皆死。前不久刚下政令,使黔首自实田。匿田皆收归县寺,交由庸耕者耕作。凡善种者皆可恢复民籍,赐予田宅。胜昔日便为人庸耕,最后还是靠着军功换了爵位。” “这乌鸟的确厉害啊……” 刘季不住咋舌,也是感慨。 “听吾弟交说,他的恩师浮丘伯也将前往咸阳。他建造了泾阳学宫,广邀百家高徒。浮丘伯曾为荀子高徒,与罪人张苍师出同门。上回乌鸟得免罪玉璧,为张苍赎罪。为报答恩情,便动用人脉广邀名仕。” “哦?” 陈胜顿时是肃然起敬。 这事他还真没听说…… 他本以为这刘季与他类似,都是家中贫寒。没曾想其宗弟竟能拜师于浮丘伯,并且还能出去游学。没点家底,能有钱读书游学? “秦国不禁私学了?” “某也不知。” 刘季摇了摇头。 一切不合理的事,只要发生在黑夫身上,那瞬间就能变得合理。浮丘伯精于治《诗》,他至泾阳便主要负责这块。包括稚生启蒙,浮丘伯也很擅长。 “此次,很多人都去了闽中。” “后续南征,闽中极其重要!” 刘季将肉干摆好,笃定开口。他也曾读过兵书,还曾为张耳门客增长不少见识。所以他知道秦国的用意,是要将闽中发展起来,用以支撑秦国南征。 闽中,便是秦国南征粮仓!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19章 番阳令吴芮,南越梅氏 廿九年,八月。 闽中郡,冶城。 李信望着手中三棱弩箭,颔首赞许。又看向左侧章邯,轻笑道:“这几日,章君费心了。想不到这闽越土蛮亦有大匠,所制弩箭,竟也能如此精良。” 自蒯彻成功劝降后,二王削去王号,降为东瓯君和闽越君。李信顺势率大军南下,驻扎于旧闽越之地。部分立功得爵的士伍决定留戍当地,李信便让他们负责镇守后方,同时将他们的亲眷接来。 为防当地叛乱,李信又分兵三万驻扎于各要塞关口。各县县尉,皆领兵三千。待强攻南越时,再发兵入伍。 “将军为关中人,不知越地也正常。”蒯彻接过话茬,笑呵呵道:“越君无诸都冶,依山据垒,据冶山、欧冶池以为胜。昔日名匠欧冶子,就曾于闽建炉铸剑,比如那名剑湛卢,故曰冶城。” “先生所言甚是。” 蒯彻见多识广,对闽越也有研究。他劝降有功进爵为大夫,暂任瓯蒲县丞。瓯蒲便是先前的东瓯王城,先已置县。东瓯君安朱则是被迁至蜂部,并且由专人看守,防止叛乱。 他指向远处,轻声道:“将军且看,前方越人正在跳拍胸舞。巫祝头戴草箍,其状如盘蛇。草箍末端的红绸则恰好在蛇头中露出,似蛇吐信,借此祭祀蛇神。” “然也。” 闽字,从门从虫。长虫者,谓之蛇也。闽人善于驾舟,能于江河大海捕捞水产,以鱼蛤等鲜为食。他们熟悉水性、善操舟楫,常年与水打交道。而毒蛇多于山野溪谷,对闽人有着威胁。 在闽人看来,蛇来去无踪,脱皮蜕变,水陆两栖,无足无翼却能窜突腾越。若是狂怒,不但能伤害人畜家禽,还能毒死甚至吞食猛虎。相传曾有南越祖先曾踏入闽地食闽人,便是蛇神将其毒死。所以,他们便将蛇视作图腾。 李信轻轻点头,岭南各部皆有信仰的图腾。所以他是三令五申,让麾下士伍勿要冒犯当地图腾。背地里也就罢了,当面是万万不可。现在是好不容易置郡县,本就有些越人不服,所以无需为小事而落人口实。 他又看向远处,又有新的秦人迁来。有的面露愁容,左右打量。有的则是坐着牛车,笑意盈盈。现在岭南正值旱季,还算能接受,可等雨季来临就麻烦了。 “东瓯闽越已降,至闽中郡。诸位郡县长吏,先稳定后方。若南越请降,可顺利许多。蒯先生,可否再出使南越番禺?” “难。” 蒯彻轻轻摇头。 “西瓯已诛数位秦使,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祭祀祖灵。昔日西瓯与南越为死敌,但在旧楚余孽的劝诫下,二者已契臂为盟,对着郁水立誓抗秦。加上先前逃至南越的楚人,加起来得有五十万人。他们几乎是全民皆兵,兵力足有三十万。想要劝降他们,几乎不可能。” “看来,终是要起刀兵。” “禀将军,芮有一计。” “哦?” 李信转过身来,看向面前二十出头的青年。长的浓眉大眼,披着甲胄很是魁梧。李信记得他,乃是他麾下的二五百主名为吴芮,乃是番阳县令,当地人称其为番君。 吴芮先祖为吴王夫差,后吴国被越所灭,太子友逃亡楚地。第八世吴申为楚考烈王司马,后来吴申因谏得罪,被谪番阳。其子吴芮,便是生在番阳。 吴芮自幼便极其聪明,喜好兵书。因为家世显赫,常阅《孙子兵法》和《吴起兵法》。秦灭六国后,便设番阳县。吴芮因为助秦立功,再加上当地黔首拥护举荐,所以是破格担任县令。 此次南征,番阳自然也逃不掉。吴芮因为有军功傍身再加上熟读兵法,便被李信提拔为二五百主,麾下千人皆是番阳人。上回赵佗佯攻蜂部,吴芮便是主力。士卒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其中不乏陷阵先登拔旗者。李信也是注意到他,准备是将其提拔为都尉。 吴芮很年轻,年二十四。李信望着他,也是好似瞧见了昔日意气风发的自己。所以对其是委以重任,将其带在了身边。 在众人注视下,吴芮从容走上前来。他以树枝为笔泥土为盘,绘制草图。片刻后他便抬手作揖,低声道:“将军且看,吾等西侧便为番禺城,再往前则是缚娄城。将军若想进攻南越,只得翻过大庾岭。” “可否走海路?” 惊在后面忍不住开口。 翻山越岭,危险重重啊! “不行。”吴芮摇了摇头,“据探子来报,南越海滨并无合适的港口停靠,入海口则有重兵把守。再者所需楼船,太多了……” “继续。” 李信看了眼惊,无奈叹息。惊虽是五百主,但他还是更适合在后方,协助章邯制器种地。惊虽然识字,却没怎么读过兵书。地图摆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哪是山哪是水,李信就没带过这么差的五百主…… 吴芮顿了顿,继续道:“过大庾岭,其腹部要塞为条羊肠山岭。绵延数百里,当地人称其为台山或梅岭道。昔越王无疆兵败而死,越以此散,诸侯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其中有支为躲避楚人,故迁至馀汗。为纪念故乡梅里,遂更氏为梅。再往后是慢慢迁至岭南,占了梅岭。并筑城浈水上,奉王而居拥兵据守,是为梅鋗城。” “本侯知道。”李信点了点头,“据秦商来报,梅部君长便是梅鋗。其虎背熊腰,魁梧英俊,臂力过人。其所在地,更为通往南越的要塞。南北均有水路,进可攻退可守。梅鋗很聪明,在梅岭各险要隘口设立要塞守卫。若想入南越,则必经梅岭。” “将军所言极是。” 吴芮站起身来,笑着抬手道:“说起来,吾母便出自梅部,芮与梅鋗可能还是同乡宗亲。据芮所知,梅部现在终究是外来户。迁至梅岭不过十余年,根基不稳。纵然梅部向南越各部示好,却也不被接纳。虽有子弟六千,却是备受欺辱。先前西瓯南越猎头,便常拿梅部开刀。” “嘶……” 李信眼眸闪过抹诧异。 蒯彻也是恍然大悟,“西瓯闽越虽说结盟,但各部未必信服。所以吾等可施离间计,分化各部。特别是这梅部,占据梅岭要塞。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若秦军要进攻南越,必受其攻击。恰好这梅部不受当地土蛮欢迎,若能将其收为己用……甚好!” “芮正是此意。” “善!” 李信满意颔首。 看看! 他就知道带上吴芮准没错! 年轻又如何? 黑夫比他还年轻! “既是如此,那劝降梅部就交由汝与蒯先生。若他们愿意归顺,本侯可担保不犯梅部分毫,不掠其族。梅鋗亦可为秦将,为梅氏这些年枉死者报仇雪恨。待南征结束,本侯亲自为梅鋗请功。若其同意,本侯便先遣万人戍守要塞。” 李信也是留了个心眼。可别他们谈的好好的,秦军大部队也开始翻山越岭,结果梅鋗带人奇袭后方封死梅岭,然后带着越人围攻他们。如此关门打狗,他们必定是会死伤惨重。 他先前就与赵佗讨论过,说这梅岭太过重要。不论如何都得将其占领,掌握在秦国自己手里。交给外部,怎能放心? “君侯放心!” “彻(芮),必不负所托!” 二人同时作揖叩拜。 李信再次看向章邯,提醒道:“章君为军需司马,粮秣军械皆由你掌管。来年开春,灵渠必能修成。届时大军便要强攻南越,粮秣方面还需多加注意。” “将军放心。” 章邯神情笃定,“再过几日,公子将闾便会带上部分博士抵至闽中。听说,还有些精通百工之术的墨家大匠。再加上自会稽等地迁来的工师农夫,足以支撑南征所需。邯准备发动越人,放火烧山用以开垦荒地。若无意外,来年便可得良田千顷!” “你尽管去做。” 李信并未在意。 章邯现在是他麾下得力干将,精通战阵。由他坐镇后方,李信也能放心。他不光要掌管军械,还得将中原文明传至闽中。曲辕犁,耧车,水碓……这些都得推广出去,用以耕作粮田。 “英烈碑,准备的如何了?” “再有三日便可。” “那古石呢?” 章邯压低声音,轻咳道:“都已备好,只要挑选合适的时机,便可令其出现。刻石碑的大匠天生聋哑,不会泄露消息。” “甚好。” 李信面露微笑。 这事是章邯上次所提,就是通过伪造的石碑加强秦国对越地的掌控。嬴姓先祖伯益,曾与禹平水土。至扬州,开拓岭南。简单一句话,岭南自古就是我大秦疆土! 【第1更送到~】 第220章 观星者胡亥,成语大全 云宅,入夜。 “亥,你还不睡吗?” “我看会星星。” “你不会偷摸看书吧?” “怎么会呢?” 冯葵打着哈欠,转身回房。 胡亥见其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只能说他有个好老师,望着黑夫经常挑灯夜战,他是痛定思痛。这世间其实没什么天才,黑夫也常说:我只是把你们睡觉的时间,用来看书罢了。 嘶……有道理! 很多人都觉得黑夫是奇才,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个正行。也从来没见到他看书或者是处理政务,总是到处闲逛。不知道的人,都会认为黑夫是天才。可胡亥知道,黑夫是夜里偷摸看书,为的就是卷死别人! 这等营销手段,胡亥钦佩不已。 听到呼噜声后,胡亥旋即扬起抹笑容。冯葵是真好骗,下次继续骗他。他自怀中取出蝴蝶书,上书:甘石星经。这本书是张苍昔日整理的,将甘德和石申着作整合而成。 胡亥看着书,又抬头看天。 望着星辰闪烁,无比激动。他从未想过,原来星宿有这么多知识。不光可以用来辨别方向,甚至还与节气有关。对古代先贤,更是愈发的佩服。也难怪黑夫总说星辰大海……这都是在暗示他大海和星辰有关! 黑夫提到过,想要出海就得辨明方向,否则就只能选择沿着海滨而行。这自然难不倒胡亥,便说可以利用司南辨别方向。正所谓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自然被黑夫所驳斥,且不说司南会受到干扰,其精准度同样不高。在变幻莫测的深海中,想要靠司南辨别方向,难度极高。 所以,还得学会观星! 自从张苍来了后,胡亥是三天两头拎着烧鸡烤鸭跑去找他。张苍的学识简直深不可测,甚至比黑夫更甚。他精通天文星象,不论任何问题都能对答如流。包括他所整理的甘石星经,更是令胡亥受益匪浅。 “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斗杓东指,天下皆春;斗杓南指,天下皆夏;斗杓西指,天下皆秋;斗杓北指,天下皆冬。现在……指向西侧!” “是了,就是仲秋!” “哈哈……我真是天才!” 胡亥翻着蝴蝶书,满脸欣喜。 抬起手来,星辰却是遥不可及。 “大晚上不睡觉,你有病吧?” 黑夫黑着脸,快速走来。 “欸?先生不是在书房吗?” “我在睡觉!” “那书房的是?” “你大兄。” “……” 胡亥顿时是目瞪口呆。 大兄? 先生……你又骗我!!! 胡亥幽怨的看着黑夫,嘟囔道:“吾本想效仿先生,晚上用功。而且这星宿只能在晚上看,没曾想……” “谁告诉你的?” “妴!” “唉——” 黑夫长叹口气。 拍拍胡亥肩膀。 “苦了你了。” “先生还是骂我吧……你这样我更怕。” “过几日,妴就要来了。” “真的?” “嗯,学宫已经建好部分。”黑夫背过身来,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夜空,淡淡道:“我在这也算是站稳脚跟,她在云梦胡作非为惯了,我带在身边还能约束些。” “怕是恰恰相反……” “啥?” “咳咳,先生说的是!” “你继续看,千万别嚎了。” “好咧。” 待黑夫离开,胡亥便准备先回去歇息。明早就让人找胡毋敬去,让他多送来些星图,方便他学习。他现在才觉得,原来这世间有趣的事这么多,比那些枯燥乏味的律令强太多。 星辰运转,甚至还能影响到大海涨潮落潮。根据星象,还能辨方向分四季。甚至还可利用星象占卜,趋吉避凶。现在这么一对比,他就觉得自己先前学得律令弱爆了! 他打开房门,便瞧见冯葵红着眼满脸幽怨的看着他。胡亥就如在外偷腥的野猫,连忙将蝴蝶书收了起来。 “咳咳,怎的还没睡?” “你又在看书!” “没,我看星星呢。” “公子,求求你别卷了……”冯葵哭丧着脸,“韩先生现在天天拿你训我,让我看看别人家的徒弟。你再这么卷下去,先生便要拿针扎我了。他上次听黑夫提了嘴,说是用金针刺穴能提神醒脑。他也不想想……被扎了能不精神吗?” “要不,你换一门?” “那不成。” 冯葵坚定的拒绝,他好不容易找到人生追求,可不会像先前那样随便放弃。“韩先生常与我说黑夫映月读书,因为年少家贫无钱点烛,便借助月光苦读。还让我好好学习,勿要松懈。” “他骗你的。” “先生不会骗我的!” “那版本不对。”胡亥重新坐下,淡淡道:“彦和我说的是凿壁偷光,妴说的则是囊萤积雪。惊在云梦和我说的是负薪读书,带经而锄,吕婴说的则是悬梁锥刺股。” “黑夫真厉害!”冯葵眼眸中满是钦佩,“你看看人家,为了读书多刻苦。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呵……呵呵……” 胡亥摇头叹息。 冯葵还是太天真了。 原本他也是都信的,可刚才黑夫出现的那一刻,粉丝滤镜就彻底碎完了。也就是说,所谓的故事只是为了激励他们用功读书而已。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阿嚏……” 胡亥突兀打了个喷嚏。 “公子,你有病啊。” “……” “按我看,你应该是染了风寒。”冯葵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我明早给你抓副药,保证你三天内就能恢复。” “额?我感觉还行。” “防患于未然啊!”冯葵眯着眼,“公子,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就是这么多年,我才不信……” 胡亥是没来由的发虚。 他就够混的,冯葵比他还混! “放心,不会出事的!” “再说,还有先生呢。” “……” 被逼无奈下,胡亥也只得答应。他就只希望冯葵的医术能稍微高明些,只要别把他治死了就行。 “对了,我听大兄说起件事。” “什么?” “过些天,李鸢他们也要来了。” 胡亥是轻飘飘的说着。 他知道,父皇有意要扶持泾阳学宫。 所以,很多勋贵之后都会来! 【ps:今天有些事,所以这章就两千字哈~明天尽量补回来】 第221章 山河学宫,大熟 “君侯,快到泾阳了。” “可稍微慢些。” “唯!” 王翦拉开帘布,看向窗外。泾阳现在可是关中模范县,这几日赶着秋收,来视察的长吏本就多。刚好黑夫又建造起学宫,甚至还得到皇帝赞许扶持。要以这学宫为基石,收百家为己用。 上回廷议,十余位博士得迁往闽中郡。虽然说给他们进爵,却是变相的鞭策。偏偏这些博士也没脸辩驳,连公子都得前往闽中郡,尔等既食秦禄焉能置身事外? 不把人用死,就往死里用! 尔等不是自诩擅长教化礼法吗? 好,朕就给你们机会! 教导秦人,不算真本事。 有能耐的,把越人胡人教好! 古之蛮夷朝贡,周天子自鸣得意。 朕不要朝贡,朕只要郡县! …… 长公子是真滴狠啊! 王翦发现扶苏的面相是越来越黑。数位老儒年过五十啊,还得乘马车奔赴三千多里外的闽中郡。沿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能活着抵达闽中都算尽忠了……关键按皇帝意思,明摆着还要他们教化胡人。 只能说,活着挺好! 他们若是拒绝,便会落个贪生怕死的形象。况且皇帝连公子都已派去闽中,他们还能有何理由拒绝? 王翦望着两侧粟田大熟,便令家将停下。他走下马车,径直朝着田埂而去。阡陌纵横的农田,满是金灿灿的粟米。以陈平为首的乡吏,带着稚童正在核验农田亩产。 旁边还有不少手持木牍的斗食小吏,大部分都是自别的县而来。黑夫自担任泾阳县令以来,便以溲种法耕作官田。他们也都想看看,这溲种法能增加多少亩产? “廿九年,泾阳官田三顷五十二亩,亩二石八斗。” 陈平话音落下,便有弟子快速提笔记录。泾阳弟子先前可是要跑咸阳告状,可自从被黑夫收拾过后,现在都是服服帖帖的。先前贿赂过前令史的,都被黑夫强硬除名,再判其贿赂之罪。 “二石八斗?” 王翦诧异的快步走来。 “平,见过君侯。” “吾等拜见君侯!” 他也是常客了,所以都认识。王翦的到来,顿时引起片哗然。诸多农夫皆是纷纷作揖,更有甚者是吓得惶恐叩拜。可以这么说,关中老秦人有九成都曾是王翦麾下的兵。他们跟着王翦出生入死,对其自然是无比敬重。 “免礼。” 王翦则没在意。 他诧异的是这亩产! 仰仗郑国渠,关中皆能达到亩产两石左右。能达到两石半,都已经是高产了。可黑夫刚上任,就搞出来个两石八斗。要知道,这还是没经过沤肥堆肥的。不然的话,怕是能直接冲到三石! 这是粟米,不是水稻! “这亩产,是真的?” “今早内史亲自称的。” “呵……黑夫呢?” “他在学宫招待宾客。”陈平抬手作揖,“县君说了,若君侯到了可直接去学宫。他还说,以后您老也是学宫先生。” “本侯知道了。” 王翦淡定拂袖。 周遭秦吏皆是彻底凌乱。 好好好,黑夫玩这么大? 连告老归乡的武成侯都被忽悠来了? “陈君,这学宫叫什么?” “山河学宫。” “万里山河……好名字!” “吾等可否送子入学?” “当然可以。”陈平笑了起来,“非泾阳人若想入学,最低捐赠万钱便可。然名额有限,诸位可要尽快。” 万钱? 官吏们面面相觑。 在咸阳还真算不上贵。 和师资力量一比,这简直是在做慈善。学宫祭酒为张苍,昔日的荀子高徒。精通稷下九流十家,无所不知无所不精。他的师兄,便是当今的左丞相李斯。 张苍因为黑夫被免去罪责,知晓黑夫有意建造学宫,便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招揽百家高徒。比如隐居多年的师兄浮丘伯,这位可是齐地大儒,精于治诗。还有名家、纵横、阴阳家、道家…… 农家则由许从担任,小说家则是在云梦说书的虞籍担任。还有便是医家,不用想肯定就是韩终了。只是韩终却拒绝了,还说他要忙着着书,无暇顾及学宫。但是,他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去通知他的两位师兄。 昔日他于临淄拜师齐国太医,有两位同门师兄的医术还在他之上,分别是公孙光和阳庆。 公孙光出自齐田王族,昔日的齐王建算是他的宗侄。秦国灭齐后,活生生把齐王建给饿死。正是如此,所以公孙光始终不愿入秦。昔日还曾邀他入咸阳为太医,只是被他断言拒绝。他就在临淄当个小小的游医,乐得自在。 至于阳庆不同,他的医术是最为精湛的。因为都是齐人的缘故,他们俩关系最为亲近。只是阳庆与秦国并无多少仇恨,所以成了郡医,并且还得到公乘的爵位。这回愿意入咸阳,也是看在韩终的面子上。 师资力量摆在这,放眼秦国都是绝无仅有。包括来这里求学的,都是最顶尖的权贵,比如说冯毋择之子冯葵。包括李斯,也要将幼子李鸢送来…… 他们也都曾为稚生,知晓同窗之情的可贵。以后混迹官场,若能得同窗拉上把,或许就能往上多爬些。就这层人脉关系,多少钱都买不来! “吾家中还在烹汤,告辞!” “吾妻产子,告辞!” “咳咳……让某搭个车!” “……” 望着他们做鸟兽散,陈平则是一笑。黑夫来泾阳前,其实就已在筹备学宫。当时让他找张苍,也是为了学宫。张苍的人脉摆在这,甚至比皇帝下诏还好使。他只要肯出面,多少都会卖给他个面子。 …… …… “山河学宫。” “这字倒是挺好。” 王翦望着匾额,若有所思。 黑夫也是相当会来事,为把他忽悠来可是送了不少好酒好茶。他虽有想法,却还是去问过皇帝的意见,没曾想皇帝是正有此意。还说有他坐镇学宫,也不怕那些竖子造次。 嘶……是这么回事? 此次拜入学宫的,其实有部分是勋贵家中被宠坏的二世祖。当然也有听话懂事的,只是少了些。这票竖子全都是在家胡作非为惯了,一个比一个混账。要是没个厉害的人物坐镇,怕是能把学宫都给掀了! 还有便是得防患于未然,学宫动静闹得这么大,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又太多。为防止刺客藏匿其中暗中谋害,所以还是需要王翦这位老将坐镇的。 王翦扬起抹笑容,想不到一大把岁数,还能继续为秦效力。以后住在泾阳也挺好,黑夫不得管吃管住? 他跨过大门,朝内走去。 “欸?” “那人是冯葵?” 王翦看向远处正在喂猪的冯葵,满脸诧异。他没记错的话,冯葵是拜韩终为师成了医家弟子,怎么好端端的在这喂猪? 等等……哪来这么多的彘?! 这是学宫还是猪圈?! 【第1更送到~】 第222章 麻盐肥猪法,空手套名师 “为师说过很多次,你现在还年轻,治病救人水很深,你把握不住。你配的药剂量太大,还犯认错药这么低级的错误。幸亏为师留了个心眼,未曾酿成大祸。为师让你喂彘,就是要你牢记今日,留个教训。” 韩终坐在旁边,神情冷然。 他对这俩夯货就一句话。 知天易,逆天男! 一个敢配,一个敢喝! 秦亥没死,算他命大! 真要出什么闪失,找谁担责? 韩终恨得是牙痒痒,也是恨铁不成钢。他现在真正的亲传徒弟,也就只有冯葵,就因为他胆大心细手还稳,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他是毫无保留,将自己平生所需悉数传授。 可冯葵终究还是太年轻,稍微有点本事便迫不及待的要显摆。作为医者,如此心态是万万不可。 “师父,葵都记住了。” “所以,我能不喂猪了吗?” “不能。” “……” 韩终则是站起身来,嚷嚷道:“诸位走过路过莫要错过,武信侯幼子冯葵改行喂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师父,太丢人了……” “感觉很丢人是吧?”韩终注视着冯葵,语重心长道:“为师告诉你,你未能把人治好甚至险些害死别人,更丢人!” “说的好!” 王翦是笑呵呵的走上前来。 望着面前黑彘,满意点头。 不错,养的挺好。 “见过君侯。” “韩子有礼。” 王翦同样是抬手回礼,甚至改口称子。韩终医术精湛,还曾救过他的命。他所研制的白药,更是名动关中。韩终不求财不求权,一心钻研医术。为着医书,亲尝百草而无悔。如此医者当为医家扁鹊,也担得起他这声韩子。 “你给谁看病了?” “小猪……” “哦,区区豚不碍事。” “他说的是秦亥。” “咳咳……你疯了?!” 饶是王翦,此刻都是满脸骇然。冯葵自从来至泾阳,胆子也是见长。胡亥可是皇帝最疼爱的幼子,乃是秦国公子。若有任何闪失,冯氏三族都得遭受牵连! “我已教训过他。” “以后可不能再如此!”王翦皱着眉头,走向前去道:“话说,你这彘养的挺好。头短宽,耳小而直立。颈短阁,背腰宽广,四肢短小。看起来,似乎得有二三百斤。如此肥壮,养了多久?” “大半年了。”韩终在旁帮着解释,“彘并非是他养的,而是出自令史许从。其祖上为农家大贤许行,深谙六畜相法。还懂得肥豚法,取麻、盐和以糠三斛,饲豕即肥也。” “善。” 王翦是满意赞许。 养猪同样也有着很多学问。 并且,也很重要! 他伐楚的时候,天天好酒好肉就是为了增强体魄。人不吃肉肚子里就没油水,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连兵器都扛不动,如何能打胜仗? 像塞外胡人不缺肉食,所以都很壮硕,堪称是全民皆兵。秦国则不同,也就闾右富户能做到。寻常黔首连饭都未必能吃饱,更别说吃肉了。能吃上下水的,那都算日子过得好的。 王翦捋着山羊胡,环视四周道:“吾尝闻非其地,树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是谓制宅命子,足以观士;子有处所,可谓贤人矣。” “君侯所言极是。” 韩终则是抬手附和。 王翦说的很多,但其实就八个字:投其所好,因材施教。这同样也是黑夫办学理念,准备将其发扬光大。就好比昔日冯葵求学,也是贯彻了这一理念。 黑夫曰:治国之术,可学? 冯葵:不学不学! 黑夫曰:百工之术,可学? 冯葵:不学不学! 黑夫怒曰:滚! 刚开始冯葵是这也不学,那也不学。偶然的机会瞧见韩终拿硕鼠做实验,瞬间就是看对眼了。接触过后,才发现医术竟如此的有趣。 “行了,别喂了。” “多谢先生!” “去,找许从借头豚来。” “作甚?” “去势。”韩终取出把小刀,淡淡道:“上回许从与我说过,豚去势容易患病而死。这几日我想了俩法子,特来试试。” “阿这……先生还是兽医?” “怎么?要不你先试试?” “别,我这就去!” 冯葵是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哈哈哈。” 王翦爽朗的笑着,突然觉得在这学宫会很有趣。百家大贤皆至,他们看似是竞争关系,却又是相辅相成。比如农家,离不开墨家工匠所制农器。还有医家,还能给牲畜看病治病。群策群力,以后必然是相当的有趣! “黑夫呢?” “就在前面。” “他可是在招待宾客?” “没,现在来的人不多的。” “那陈平怎的说都来了?” “哦,是让韭菜赶紧送钱来。” “然后呢?” “稚生都来了,那些人也就不好意思不来了。” “……” 叱嗟!!! 王翦此刻只觉得是匪夷所思,合着搞半天黑夫是空手套白狼。扯着大贤的大旗,先把稚生骗了。有了稚生后,那这些名仕也不好意思再推诿。 “也就个别不肯来的。” “你不必解释。” 王翦是无奈拂袖。 黑夫总是能出其不意啊! 他径直向前,不远处就瞧见黑夫站在木台不住嚷嚷着,“你们怎的如此蠢笨?我都说了,这木头得再切掉三寸。连个榫卯结构都搞不明白,再磨磨唧唧的都给乃公吃土!” “黑夫。” “呦?君侯来了?” 黑夫赶忙换上笑脸跳了下来。 “你这是?” “他们太笨了!” 王翦则是面露淡然,认真道:“既然你请本侯来了,那以后做不做事都得给钱,若少一钱本侯都不会饶了你。” “咳咳,您老这身份还谈钱……” “怎么,不行吗?” “没,您老说的算。” 黑夫是该花的就花,能把王翦骗来坐镇学宫,那以后就不必担心安全。就算那些竖子跑来学宫,也必然不敢惹是生非。他在泾阳,可没少听王翦的威名。花点小钱,倒也是正常。 “每日万钱,如何?” “那您老还是回去吧……” “哈哈哈!” 王翦捋着山羊胡爽朗大笑。 实际上,他只是故意逗黑夫的。 看到这小子吃瘪,他就高兴。 身后跟着的家将看的是目瞪口呆,这要换个人,怕是早就死了。王翦这等身份每日万钱,那都是自降身价。被黑夫拒绝后,王翦却毫不在意。放眼秦国,或许也就只有黑夫能办到了…… 【咳咳,今天还是两更保平安……】 第223章 九世孙孔鲋,鲁壁藏书 “山河?” 王翦打量着面前宏伟的学宫,目前还未竣工,还能瞧见有工匠正在忙活。青砖黑瓦,屋檐下有乌鸟雕像栩栩如生。就这房宅,足以比肩皇帝在外的离宫。 再看看旁边的学室…… 啧?! 怎么这么小? 黑夫是真的坑! 明面上说什么官学私学并行,实际上官方的学室撑死两亩地。再扣除门口侵占的猪圈鸡窝,也就剩下半亩地,勉强容纳百人学习律令。 再看看这山河学宫? 说是私学,比官学还气派! 如此对比,学室就像后娘养的…… “这学宫……不太对吧?” “君侯聪明。” “嗯?” 黑夫兴冲冲的指向远处,“此地为主宫,位处正中心。各家弟子,皆需至此学习律令、数术。像周围还得继续扩建,各家都得有专门的学宫,起码得和学室差不多吧?” “本侯明白了。” “君侯明白就好。” “你所谓的官私兼并,是这样?” “咳咳……” 王翦是哭笑不得。 也就皇帝罩着,黑夫能这么干。 否则一顶顶帽子就扣过来了。 黑夫以权谋私! 黑夫打压学室! 黑夫意图不轨! 黑夫……有几个脑袋? 王翦望着周遭,也是感慨。这些年来,秦国也是大兴土木。就说咸阳宫,皇帝要仿造六国王庭,并且还都得在章台宫下,以此彰显他横扫六国的不世功绩。听说这两年皇帝觉得章台宫太小,要建足以容纳万人的王宫。若是将支出用以扩建学宫,或许……会更好! “缺钱吗?” “太缺了!” 黑夫提起衣袖,竭力的卖惨哭穷道:“我原本想建个二百亩就成,没曾想张苍却说不够。毕竟除去弟子稚生,还有各家名仕大贤,他们也需要住的地方。还说最好再有片草场,用以骑马射箭练武。我让他算算,他说有个五百来亩也就够了。” “倒也正常。”王翦是边走边看,淡然道:“上已准许学宫扩建,并且愿意出资修造。但你要记住了,这学宫是秦国的而非你云氏的。” “下吏不敢贪功。” “如此甚好。” “那钱呢?” “先欠着。” “国……国债?!” “什么?” “咳咳,没事……” 黑夫连连摆手。 王翦的告诫,不无道理。包括陈平萧何,也都提醒过他。就如昔日齐威王立稷下,便设大夫之号,招致贤人而尊宠之。秦国可以支持他建造学宫,大搞文艺复兴。前提是,学宫能为秦所用。这也正常,就像后世的很多顶尖学府也是公办的。 “若是没钱,老夫先出了。” “那先来个三百万钱!” “五十万,多了没有。” “也成……”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自南征起,秦国便很缺钱。南方边郡县粮仓告急,已经开始动用各地存粮。陛下的驰道还未修好,还要耗费巨资打造三万锐骑。拖你的福,有御史当朝弹劾陛下是穷兵黩武。” “三万?” 黑夫也是面露诧异。 就算三万匹戎马,便值三亿! 始皇帝的野心无法估量啊! “你以为如何?” “咳咳,花就花了。” “哦?” 王翦饶有兴趣的看着黑夫。 他倒想听听有何高见。 “吾尝闻诸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然秦以攻取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钱不花在军备上,难不成花在赔款上?” “哈哈,说的好!” 王翦用力拍着黑夫肩膀。 差点没把黑夫拍成内伤。 难怪皇帝还未袒露身份。 这是把黑夫视作知己了! 因为,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 走进主宫。 里面依旧弥漫着股桐油味,地上铺着木板,有需数人合抱的负栋之柱。宽阔的三丈讲台,后方挂着幅帛图。自上而下垂于黑板。 帛图画着位中年男子,留有美须髯,蜂准、长目、挚鸟膺。着袀玄戴通天冠,腰间佩有美玉长剑。右手握剑,剑指前方。纵然只是帛图,却依旧有股睥睨天下的气概扑面而来。 “这是陛下?” “对。” “不太像……” 王翦轻轻摇头,准确来说是削瘦年轻了些,更像及冠掌权的时候。就算秦始皇本人站在旁边,估摸着也就只能看个大概。 “您老再瞧瞧上面。” “精忠报国?” “然也。” “你倒是聪明。” 王翦环视左右。 两侧还挂着不少名言警句。 当然,大部分都是强调要忠君爱国。 见他们到了后,早已到达的名士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君侯、县君!” “不必多礼。” 王翦笑着抱拳回礼。 他看向众人,大部分也都认识。 比如学宫祭酒张苍,这位可是闻名遐迩的全才。精通稷下九流,人脉极广。秦国各地名仕大贤,他或多或少都认识。至于徕服和许从,他也曾见过。 “足下可是荀子高徒,浮丘公?” “君侯有礼。” 对方年过五十,留有长须。头戴儒冠,着灰色帛服,举手投足透着股儒雅气质。旁边也有位中年,比他要略显年轻些,穿着打扮几乎相同,只是腰间挂着块美玉。 “这位是?” “先祖孔子,九世孙鲋。” “先生有礼。” “君侯威名响彻六国,鲋可受不起。” “呵呵。” 王翦是笑而不语。 黑夫这手阳谋还真够狠的。 想不到,连这腐儒也来了。 孔鲋博通经史,文采绝妙,善论古今。秦国灭齐后,招揽各地大儒入秦。孔鲋不仕,令其弟子叔孙通出仕秦国,还被封为待诏博士。这回南下闽中教导越人的博士,便有叔孙通。 本来孔鲋压根不想为秦臣,更不愿入咸阳。因为他知道,秦国只是将他们这票儒生视作吉祥物,以此彰显他的宽厚仁德。秦廷之上,博士压根没多少话语权。 结果浮丘伯便找到他,告诉他要准备前往泾阳,为学宫先生。等他骂完后,浮丘伯才说自己也是没的选择。儒家若想繁荣昌盛,他们就必须得来。 怎么? 秦国还能罢黜儒家? 是的,还真能! 浮丘伯便将张苍所言,一一复述。简单来说,秦国现已兼并天下。虽然还未罢黜百家,但说句独尊法术也不过分。黑夫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他准备建造学宫,还要超越昔日的稷下。所以是广邀天下大贤,教书育人。 若是不愿意来的也不碍事,秦国不强求。各家谁不肯来,那就是公然和秦国唱反调。你们做初一,那秦国就做十五。首先是禁止这家弟子为官为吏,其次便是禁止书籍流通。秦国现在还掌握了造纸印刷,仅仅是泾阳一处地方,每日便可成书上百册! 齐鲁之地,算是儒家的大本营。秦国便要在临淄等郡县,大规模拓印墨家、法家等书籍,并且免费赠予当地人。物美价廉的书籍,足以取代笨重的竹简。加上禁止儒生为官为吏,便能让很多本就不够坚定的弟子放弃。 短时间内,儒家影响力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可三代之后,谁还知道你儒家?所谓诗书春秋,也都将与儒家再无关系! 孔鲋是何等聪明? 经过浮丘伯这么劝说后,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皇帝怕是要借助学宫,整顿百家门徒。 顺秦者昌,逆秦者亡! 思来想去,孔鲋也是决定入秦。 老夫也能谈,老夫也能爱秦国! 管谁是天子,儒家繁荣昌盛便可! “先生昔日不愿入秦,此次入秦又是为何?” 王翦并非是讥讽,而是试探孔鲋。 “此事说来话长。” “哦?” “鲋半年前祭祀先祖时,发现宗庙墙壁有些破损。鲋便找人修缮,未曾想里面竟藏有卷先祖亲笔所写的竹简。” “是什么?” “书曰:秦虽小而志大,虽处僻而其政中,其举果,其谋和,其令不偷。亲举五羖大夫于系缧之中,与之语三日而授之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既先祖都赞赏大秦,鲋能为秦效力亦是无上殊荣。” 我抄?! 黑夫面露诧异。 这操作有点眼熟啊! 【第1更送到~】 第224章 一茶杀百家,傲气韩信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孔子,真说过这话吗?” 张苍看了眼黑夫,压低声音道:“既然孔鲋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至于孔子?呵……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也是。” 黑夫憨厚的笑了笑。 老孔家的人,骚操作真的多。 孔子周游列国,未曾入秦。主观客观原因都有,但终究是没入秦。就穆公死后,让子车氏的三个儿子殉葬,这事就肯定不受孔子认可。 昔日孔子曾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很多人认为孔子是反对陶俑殉葬,所以支持活人殉葬,实际上这逻辑关系就错了。孔子如何不清楚,反倒是他的徒弟陈子亢明确反对人殉。 昔日陈子车死于卫,其妻和家宰便准备用活人给他殉葬。陈子亢听说此事后,当即驳斥道:以殉葬非礼也! 就冲穆公人殉这事,孔子也不可能说秦国其王可也。要知道孔子是最推崇周礼的,怎会僭越称王? 这么多的漏洞黑夫都能看出来,其余人自然不必说。但看王翦的意思,显然是要将这卷竹简上呈,作为儒家归顺的凭证。 黑夫看向远处的孔鲋。 若他没记错,孔鲋应当还认识秦国的通缉犯张耳和陈馀。得张耳者,赏千金。得陈馀者,赏五百金。这俩不说类似于张良这种铁杆反贼,也是无法拉拢的。既是如此,倒可找机会问问孔鲋,大不了赏金分他三成! 张苍抬起头来,低声道:“孔鲋如此,也是被逼无奈给自己找个理由。秦自商鞅变法起,便不喜儒家。昔日商鞅,更要燔诗书以明法令。将儒家的礼乐、诗书、非兵、羞战、仁义……视作六虱。更言农战之民千人,而有诗、书辩慧者一人焉,百人者皆怠于农战矣!” “还是怕了……” 焚书这事最早可是商鞅他老人家提出来的,只不过是被李斯发扬光大了而已。商鞅只是说要焚诗书,其他可都没提。李斯则不同,除去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凡诗书、百家语者皆焚之。 这回秦国以学宫为由,召百家名士入关。看似是给他们机会传授学问,可实际上却是给他们套了紧箍咒,有着各种限制。可若不来,秦国就算不焚书也会用各种手段打压他们。 孔鲋是被逼无奈,又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所以是整了出鲁壁藏书,把锅全甩给他祖宗孔子,可真是孝子贤孙啊…… “话说,这是何地?” “食堂。” “食堂?” “君侯莫急。” 黑夫旋即起身拍了拍手。 片刻后,韩信便带着僮仆进门。 全都是抽出利剑,严阵以待。 “有刺客!” “保护君侯!” 伴随家将怒吼,数十人噌噌起身拔剑,将王翦牢牢保护在其中。孔鲋看的是目瞪口呆,寻思着难道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咳咳,此事自然也与黑夫有关。相传黑夫在咸阳鸿门假意宴请勋贵,实则是为了让他们上报匿田,更有杯酒释良田的美称。 “你带人进来作甚?” “君上说的,拍两下就是有刺客。” “不可能,明明是拍三下!” “真的是两下……” “那以后就是拍三下有刺客。” “朝令夕改,此为兵家大忌。” “好的,消失。” “信告退。” 韩信无奈带人离去。 黑夫望着他,也是叹息。 这人情商是真低啊……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就发现韩信这人是相当的傲气。别看称呼他为君上,但当黑夫做错时却会当众指出。 黑夫让他帮忙操练家将,练的是挺好,就是练法过分了些。家将肯定不服,便说君上就是这么练的。结果韩信当着他们的面,直言:君上不懂练兵,更不懂用兵! 我看你是已有取死之道! 不过,黑夫却是虚心接受。 因为,他确实不懂用兵…… 他当初在军中也就混了个百将,麾下不过百人。而韩信不同,这家伙可是敢当着老刘的面,自信开口:臣多多而益善耳。当着皇帝的面尚且如此,对他都算客气的。 黑夫倒也没往心里去,人总归是会有缺陷的。他确实不擅长用兵,但他会的韩信同样不会。只要能正视自身不足,别打肿脸充胖子就行。 况且若无傲气,还是韩信吗? 不过黑夫的记性可不差,他是故意记错暗号,为的是就是让韩信露个脸。没想到这小子一点都不识趣,你怕什么啊,你咋不敢和王翦家将干一架呢?! 王翦打量着黑夫,只觉得莫名其妙,示意家将们把兵器都收回去。再看向四周,发现这里面也相当大。一张张木案摆放在四周,排列整齐错落有致。 “诸位先品茶,再试菜。” “可是云梦仙茶?” “然也。” “素闻仙茶大名,却未曾尝过。今日能得县君款待,实属吾等之幸。”浮丘伯抬手回礼,笑着道:“是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县君如此,吾等今后自当尽力而为。” “善!” 很快胡亥便拎着茶壶走来,亲自为他们泡茶。他作为黑夫亲传弟子,干点粗活也是理所应当。待其给孔鲋倒茶时,也注意到他长得是肤白俊美,起码也是出自闾右富户。 “他是?” “老友之子,为吾徒弟。” “可惜个好苗子。” 孔鲋酸溜溜的开口。 待茶水温热后,黑夫端起陶碗,“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诸位,共饮此茶!” “善!” 呸! 真费劲儿! 黑夫现在是像极了混进狼群的二哈,跟着这票读书人咬文嚼字偏偏还比不过他们。他肚里这点墨水,大部分都献给唐诗三百首了。偏偏这时期更盛行四言,就导致他鲜少有用武之地。 “唔……确有回甘。” “清香扑鼻,振奋精神。” “一碗香茶,更甚美酒。” “……” “还是上菜吧。”张苍并不是很喜欢喝茶,他还是更好果饮糖浆,他看向黑夫迫不及待道:“县君今日可是令庖厨精心准备,想来必不会让吾等失望。师兄,县君府上的美食压根就吃不完!” “你啊……” 浮丘伯苦笑着摇头。 时别多年,张苍还是从前那个贪吃的少年郎! 【两更送上……今天去外婆家,所以就四千字。明天保底六千,没有直播剁手】 第225章 行走的成语词典,磐 “诗礼银杏。” “合浦珠还。” “鱼跃龙门。” “大展宏图。” “清莲羹。” “四季肴。” “……” 黑夫考虑到浮丘伯等人年长,所以所选菜肴则以清淡为主。每道菜都是府上庖厨精心烹调,色香味俱全就不提了,黑夫还都给取了个颇具诗意的好名字。曾有人说过,要绑住他的人就得先绑住他的胃。为此是特意将他府上庖厨调至学宫食堂,每道菜都是他的绝活。 “唔,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这清莲羹甚是鲜美。”孔鲋端起陶罐,“以鸡汤为底,这饼应当是糅合了白莲,刻成莲花。旁边的荷叶,则是类似的做法。” “先生聪明。” “吾以为这诗礼银杏更胜一筹。” “愿闻其详。” “所谓银杏,便是枰果。”浮丘伯是见多识广,轻笑道:“枰果去皮,以沸卤水烫过,去其苦涩。再放入柘糖、蜂蜜、桂花、猪油熬煮,最后将这酱汁淋于枰果,便是所谓的诗礼银杏。是谓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县君费心了!” “浮丘公喜欢便好。” 黑夫抬起酒樽,隔空对饮。这些可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佬,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混? “你这大展宏图……是鸽肉?” “对。” 王翦望着面前的烤乳鸽,满脸诧异,“半年前,上已下令将苍鸽位列牛马,并记于厩苑律。昔日是你献上的信鸽,也是你谏言修律,怎么你还敢吃?” “那没法子。”黑夫两手摊开,苦笑着道:“这批乳鸽品质不行,难以远飞,所以要及时止损。” “……” 止损止到肚子里去了? 王翦也没在意,毕竟关于信鸽的律令还不完善。信鸽每年繁殖五次左右,每次产卵两枚,不差这口吃的。关键现在真正会驯养信鸽的,也就只有黑夫。他说不合格,谁能跳出来质疑的? 既然不合格,那自然得进肚子里。就好比牛马幼崽若是夭折,也是这流程。只不过牛马律令完善,哪怕夭折都得上报至县级。每年死亡超过若干头,自上至下都得受罚。 “这合浦珠还又是何意思?” “似乎是用豆腐烹成?” “哈哈,此事又与县君有关。” 豆腐现在并非是稀罕物,很多地方,都有人兜售贩卖。萧何便曾提及沛县,说曹寡妇所做的豆腐就很美味。正所谓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好吃归好吃,可做豆腐却是桩苦力活。 “县君曾言,南越滨海有合浦城。当地盛产珍珠,故曰合浦珠。但越人不懂,只知一味捕捞,导致数量越来越少。后来有位智者,提出可持续发展,让他们莫要竭泽而渔,焚薮而田。经其指点,珠蚌再次繁衍,合浦珠失而复得。县君之意,便是说百家入秦如合浦珠还。” “原来是这样?” “县君用心良苦,吾等佩服。” “今后便仰仗诸公了。” 黑夫抬手示意。 他在云梦,可是被誉为行走的成语词典。靠着穿越这层身份,不少词全都是被他生拉硬扯套在自个身上。这么做也是好处多多,那就是能扩大影响力。以后别人只要提到一诺千金,想到的就是他而不是季布。 王翦一一尝过,很是赞叹。自从去云梦尝过美食后,他就觉得自己当初吃过的美食都不值一提。现在他府上的庖厨也会用铁锅炒菜,只是不论色香味都和黑夫这没法比。 “以后便在这进食?” “对。”黑夫指向前方,“不论师生,皆在于此。每日三顿,有菜有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不可糟蹋粮食。” “甚好。” “就像这样?” 张苍是跃跃欲试。 “你想多了……” 想啥呢? 几百号人还做这么精致? 大锅饭伺候着就算好的了。 “欸,可惜了。” 张苍轻轻叹息。 他最喜好品尝各地美食,来至泾阳后才发现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哪怕是简单的食材经过庖厨妙手,也能变成道珍馐美味。各种食材的巧妙配合,足以令菜肴得到升华。 “那何时开始授学?” “来年开春吧。”黑夫顿了顿,“这几日忙着秋收,下个月便要过正旦。待入冬后,黔首们也能得空帮忙干活。还有数位先生还在路上,也不着急。诸公这几日便先歇息,得空还能备课。诸公也当知晓,这学宫为秦国所支持。什么该教什么不该教,还望诸公留心。” “明白。” 浮丘伯坦然起身回礼。 他精于治诗,喜好钻研学问。他与张苍有些类似,皆是好书之人。当隐则隐,在茅屋修道,冷粥糊口。当现则现,自齐地远至泾阳,不曾悔改。纵居瓮牖蒿庐,不改其乐。便连他的授业恩师,都夸赞他有昔日颜回的风范。 他本身不好名利,淡泊明志。瓮牖蒿庐,饭麻蓬藜。无赫赫之势,无戚戚之忧。此次出山,纯粹是因为张苍所言打动了他。他在齐地本就收了些徒弟,最看重的莫过于刘交。年纪轻轻喜好读书,为人多才多艺,胸怀大志。 听张苍说能令儒家发扬光大,可以教更多的弟子,浮丘伯便不远千里来至泾阳。临走时,还把孔鲋带来。孔鲋在鲁地享誉盛名,主要他还是孔子九世孙。他入秦为师,便能令齐鲁大儒闻风而动。 浮丘伯注视着盘中的诗礼银杏。 这场变革,会持续多久? 又会走向何处? …… …… 九月。 关中明显要比南郡更冷些。 磐亲自赶车,车内则坐着几位稚童,为首的便是扎着羊角辫的妴,还有云梦卖青梅绿茶的女儿婵,另外人则是槐的幼子。 “磐公,快到了吗?” “快了。” “磐公,你渴不渴?” “不渴。” “我渴。” “……” 磐满脑门的黑线,自县卒手里接过水囊丢了进去。黑夫还是忠厚老实人,在泾阳混的是风生水起,也没忘记桑梓家乡。搞了个山河学宫,特地腾出十余名额,让喜挑些青年才俊来泾阳。每年只需三百钱,其他花销皆由黑夫承担。 山河学宫得到皇帝认可,广邀百家名仕。听说光占地面积就足足有二百多亩,比昔日的稷下学宫奢靡数倍。荀子高徒张苍为祭酒,坐镇学宫。大儒浮丘伯,孔子九世孙孔鲋,兵家武成侯,医家公孙光、阳庆…… 黑夫就如雏鸟离窝,越飞越高。现在的他已爵至左更,官至县令。莫要说咸阳,放眼天下皆是闻名遐迩。与上卿蒙毅兄弟相称,与王翦亦师亦友。长公子扶苏与他关系亲近,少公子胡亥拜黑夫为师,就连皇帝都愿屈尊降纡与之相交。 这回南征,安陆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就是因为黑夫留下个肥的流油的云梦。可以说,黑夫间接的救了安陆三万黔首! 磐这回来咸阳,主要是负责将南郡郡县长吏的上计考核送至内史。正好是顺路,便将妴这些稚童先送去泾阳。沿路他也忙的很,还得帮着试飞信鸽。这些都是黑夫辛勤培育的优良品种,但还得继续试飞。 过武关时,都尉苏角也是多有照拂。不光优先检查他们帮着插队,临走时还贴心的指路。磐这才知道,原来这苏角与黑夫也有些关系。 黑夫不光在顶尖勋贵圈子吃的开,数百石的大吏与之也是交情颇深。另外黑夫还有伯乐的美名,很多名仕也都将泾阳视作镀金地,自各个郡县而来。 比如昔日的考工室令章邯,现在是摇身一变成了南征军需司马,爵至左庶长。没什么文化的惊,现在则是五百主深得李信信赖,成了东瓯县尉。 曾经与黑夫有过一面之缘的涉间,现在则是担任闽中郡守。原本是被弃用的败军之将李信,现在则是南征裨将,负责闽中等地的一切事务。虽是裨将,却比屠睢这上将军还威风。 喜对这些事看在眼里,却很是忧虑。所以是写了封信函,让磐代交给黑夫。秦国举荐是要受到连坐的,想想昔日的应侯范雎便是如此。这世间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黑夫虽是片好心,却容易遭人利用。可别因为好心办了坏事,最后遭受牵连。 “到泾阳了。” “这就是泾阳?” 妴探出头来,左右环视。 远处是阡陌纵横的农田,能瞧见农夫正在收割晚粟。还有的则是在翻土,种些葵菜菘菜和葱韭。若是天公作美,赶在入冬前便可收获。 关中比南郡要更冷些,也更为干燥些。她先前就曾听黑夫说过,关中冬天能冻死人,就连湍急的河流都能结冰。要是更远的辽东漠北,那比关中还要冷。一口唾沫出去,顷刻间便会冻成冰。大雪封山贫户无法伐薪,便用牛粪羊粪取暖。 “欸?” “小猪,小猪!” 妴隔着老远,便瞧见胡亥与名稚童正在田埂里面忙活,她自是卖力的嚷嚷起来。虽然说她当初没少坑胡亥,可却是为了给黑夫出气。再往后胡亥是心服口服,真的将黑夫视作授业恩师。 话说,怎的没反应咧? 【第1更送到~】 第226章 我和他真不熟,教习王翦 冯葵蹲在草地内,提溜只肥硕的田鼠,随手将其丢进竹篓内。而后撸了把大黄的狗头,满意赞许道:“真是条好狗!” “葵,好像有人在喊我。” “我算算,你这是第八百回了。” “不对,应当是第八百三十三回。” “真的吗?我感觉你在骗我。” 胡亥环视左右,却没瞧见人。自从他听黑夫说云妴会来泾阳后,便相当的期待。他将云妴视作好兄弟,想带她在咸阳好好潇洒。他先前在云梦时,云妴没少带着他到处玩。让他昏暗无光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这回到他地盘了,那自然得好好招待。 “区区民女,何需牵挂?” “呸,你懂个屁!” “我觉得公子有受虐倾向。” 说话的稚童要高一截,长得是浓眉大眼。着黑色帛服,扎着发髻。加上国字脸,显得就很老成,实际上他就比胡亥年长两岁。 他便是李斯幼子,李鸢。李斯家教还是相当严的,所生子女皆是恪守规矩乖巧懂事。但正所谓物极必反,就出了李鸢这么个人才。从年龄上就能看的出来,李鸢是李斯老来得子。加上当时正好赶在秦灭六国时期,李斯每日忙的连家门都不回。就算回到家中,也是忙着处理政务。 刚开始是李由这位长兄带着李鸢,所以还算有些收敛。但后来李由出任侍郎,待诏宫中。又跟随大军南征北战,李鸢也就彻底放飞自我。 李鸢、冯葵和胡亥,这三人可谓是咸阳三害。现在搞了个泾阳三剑客的组合,立志要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黑夫只是白了他们仨一眼,你们就是恶! 这仨不愧是狗都嫌的年纪,李鸢来至泾阳后便闹得是鸡飞狗跳。原本步入正轨的胡亥和冯葵,险些又被带进臭水沟。黑夫这才明白三人成虎的真正含义…… “以公子身份,只需一句话便有无数美人投怀送抱,偏偏要对个民女如此上心。此事若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在咸阳混?” “你错了。” 冯葵却是摇头,帮着道:“云妴是黑夫之妹,现在黑夫是如日中天。假以时日,便是拜相封侯都不为过。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届时,云妴可还适合?” “呸呸呸!” “我们是纯友谊!” “我们信了。” 胡亥涨红着脸,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对云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是纯粹感激她先前的照顾。 “欸,这是云妴?” 冯葵放下竹篓,面露诧异。面前的少女扎着羊角辫,穿着襦裙。皮肤粗糙略黑,不怀好意的站在了胡亥身后。 “休想再骗我。” “真的……” “再骗我,绝交!” “小猪!” 胡亥诧异的转过身来,便瞧见云妴就站在田埂处。他稍微愣神,而后就连忙爬了上去,“真的是你?“ “废话!” “哈哈,太好了。” 望着二人如此,冯葵只是摇头。 “鸢,继续帮我抓田鼠吧。” “也可。” “话说,你可曾想过要学什么?” “吾父说了,让我先学会做人。” “确实,你挺狗的。” “我掐死你!” “你急了。” 冯葵是出了名的毒舌,最擅长吐槽补刀。就是没有槽点,他也能创造出槽点。特别是他自从拜师韩终后,吐槽起来是一本正经,现在还动不动说人有病。 “话说,他们是?” “纯路人,我也不熟。” 胡亥轻轻咳嗽,也是担心这俩会破坏他伟光正的形象。 “是吗?” “咳咳,这位是武信侯之子冯葵。这位是左丞相幼子,李鸢。他们现在都是学宫弟子,特别是冯葵,已经拜师于韩先生。就是医术不咋地,先前说给我治病差点没把我害死。” “那他们这是?” “抓田鼠。” “哦,是韩先生要用!” 云妴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在云梦就见识过了,毕竟田鼠会啃噬庄稼毁坏稻禾。所以经常会放田犬狸猫捕鼠,抓到的就给韩终送去,用以做实验。她还记得先前家中贫困,得以田鼠为食。 “仲兄呢?” “就在前面。” “那我得赶紧去。” …… …… 学宫内。 一票纨绔被扒光上衣,迎着寒风瑟瑟发抖。望着他们队形松散,王翦是满脸怒意。站在最前面,无一人敢出声。就这股威势,便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尔等大名,老夫皆是知晓。”王翦看向众人,训斥道:“尔等皆为家中幼子,仗着父辈余荫横行无忌。既然送尔等来至学宫,便要守学宫的规矩。自明日起,鸡鸣时便要起床洗漱。每日习文练武,不可怠惰。来了学宫,便要有弟子的样。谁若是敢仗权欺人,本侯便让他知道何谓强权!” 霸气侧漏! 黑夫看的也是眼红,他什么时候也能如王翦这般,三言两语王霸之气便扑面而来。瞧瞧人家,训这些纨绔子弟就和训小鸡仔似的。不过这倒也正常,秦国本就以军功制为主,王翦恰好又领兵多年。这些纨绔的父辈乃至爷爷辈,可能都是王翦麾下部将小卒。 王翦转过身来,继续道:“受上信任,本侯为学宫教习。尔等若有人敢违背规矩,便是本侯的事。如此,本侯定会让尔等后悔来至这世上!” 教习原本是教学的意思,在黑夫的建议下增添了这一职位,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德育处主任。有王翦镇场子,学宫也能稍微安分些。 王翦每说一句,这些人便哆嗦下。倒不是冷的,而是怕……王翦的威名响彻天下,关中老秦人对其更是无比敬重。王氏一门双彻侯,秦国历代军中豪族无人出其右。 秦灭六国,而王氏灭五国。赫赫军功下,双手早就是沾满了鲜血。就算真的把他们给打死,他们的宗亲也只会说打的好。面对这等杀人不眨眼的狠人,谁不害怕? 王翦旋即又看向黑夫。 眼神示意后,黑夫这才上前。 他清了清嗓子,笑着道:“诸生既来至学宫,便要守学宫的规矩。我知道诸生并不蠢笨,只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我想,你们都喜欢玩吧?” “那肯定!” “我好蹴鞠!” “我喜对弈。” “我最喜走鸡斗犬,我家的鸡可是鸡中之霸!” “哼哼,我不服!” 黑夫望着他们,却是笑着摇头道:“你们喜欢玩,可我却敢说你们根本不会玩。你说喜欢走鸡斗犬,那你可知鸡是从何而来?” “当然是从蛋孵出来的。” “那蛋从哪来的?” “鸡下的!” “那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额?” “先有鸡?” “先有蛋吧?”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语塞。 “你喜欢斗鸡,可知什么样的鸡才算好?可知鸡要吃什么才能更雄壮威武,才能战无不胜?所以,我说你们不会玩。” 王翦在旁轻轻颔首。 黑夫也算是没有辜负他辛苦演戏。 他一把年纪,已是半截身体入土。王氏一门双侯,也不怕得罪人。最起码这票纨绔的父母,他也都认识。但黑夫不同,根基尚浅。正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真要闹出什么事来难免会记恨黑夫。 所以,得罪人的事他来做。 这时候,黑夫再出面好言相劝。 “再有,你们玩的都弱爆了。”黑夫满脸不屑,“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传统游戏?” “先生玩什么?” “游戏王!” “???” 【两更送上~堪堪保住右手,还欠左手。】 第227章 百越自古便为秦土,祭武庙 三十年,十月。 天还未亮,秦始皇便已按规矩祭祀太庙中供奉着的历代先君。他素来勤政,自及冠掌权起便未曾怠惰。他有着雄心壮志,只要能实现他的野心抱负,一切皆可抛。 宗正公孙成捧着绢帛,主持祭祀。既为天子祭祀,三牲牛、羊、豕作为太牢必不可少。祭祀是很庄严肃穆的事,不能有半分差错。 秦自襄公起,乃用駵(liu)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彼时诸侯争霸,周室衰微,各诸侯僭越祭天。历代先君筚路蓝缕,欲谋霸业。故做鄜畤、密畤、上畤、下畤,分别祭祀白帝、青帝、黄帝、炎帝。至此,秦国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神系。 秦灭六国后,以十月为岁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见。同时按照时令,每年四季的仲月进行祭祀。 秦始皇手握玉璧,站在前方行稽首礼。至于文武百官,皆在其后行九拜大礼。很多人都说先秦时期没有跪礼,都是后世为抬高皇帝才有的。实际上自周朝开始,九拜大礼便齐全着呢。只不过这时期跪礼很常见,并无多少侮辱性质。毕竟平时也都是跪坐,就是君跪臣都曾有之。 “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 公孙成言罢,抬手跪拜。 数名谒者捧着玉器,恭敬献上。 玉器,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祭品。除去三牲外,最重要的便是玉器。献上玉器后,还得献上做工精美的缯帛作为祭品。盐选用的是上好的安邑池盐,色白如雪颗粒分明。酒选的是云梦黍酒,用的都是最好最贵的。 “献九鼎!” 夏禹九鼎,一一献上。 唯独雍州鼎,新的不像样。 秦始皇踱步向前,自九鼎一一而过。这象征着天下的九鼎,终究是尽归大秦。他转过身来,拂袖而诵:“先祖伯益,助禹治水,受舜赐姓,故为嬴秦先祖。古者禹死,欲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所以,天下本就是我嬴秦的!” “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 秦始皇望着九鼎,面露冷意。既然有人喜欢以古论今,那就好好论。有人说秦祖曾为周天子马夫,代周而行是为以下犯上。如此那就得掰扯掰扯,禹帝时期本就打算禅位给伯益。是夏启发动军事政变,夺取了伯益的位置,自此开启了家天下。所以说,这天下本就该属于秦嬴! 后排的廷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皇帝提及此事,必然是有其缘由。不仅仅是为了宣扬秦国统治的合法性,绝对还有深层次的含义。 那么……是何原因? “报!!!” 谒者慌忙趋步入太庙。 “何事如此惊慌?” “武信侯南征得神石,已运至宫中。” “神石?” 秦始皇佯装不解,拂袖轻挥。 “抬进来!” 李斯面色如常,毫不在意,因为以后岭南发现的神石会越来越多。高端的侵略往往不是甲兵,而是无形中的文化民俗。秦国夺取岭南,是要将其彻底并为秦国郡县。曾经的南蛮越人,也将归顺为秦人。所以,便要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越人,让他们认可自己的身份。 所以,蒙毅便献上一策。 借助鬼神,给越人洗脑! 伴随着瓮声瓮气的哼哧声,数位武士扛着巨石。落地时,群臣皆是心头一颤。谒者连忙撤去上面覆盖着的布帛,一排晦涩古字跃然于上。 “这是何字?” “似是禹帝所书古字?” “禹帝曾书石壁篆文,是有些像。” “是了,是在南郡岳麓山。” “形似蝌蚪,是禹之古字!” “太史令!” “臣在。” “可否解读?” “臣试试。”胡毋敬向前而行,仔细观察巨石上所刻文字,而后缓缓道:“天下大水,殃及九州。大费(伯益)至扬,治水南拓,故赐姓嬴。岭南之土,世代为嬴。这……” 胡毋敬瞠目结舌的向后退去,若非有人搀扶,只怕会当场昏厥过去。这样的考古发现,不论何时都是相当炸裂的。要搁后世,相当于是在白宫挖石油挖出来块石碑,上书:美洲自古是我大秦国土。 霎那间,全场哗然。 数位老儒连忙上前围观。 一个个皆是满脸错愕。 他们的世界观,崩塌了…… 好好好,岭南也是秦国的固有领土? 老秦人世居西戎,和越地隔了十万八千里。要说楚人和岭南有关系,还有点说头,可这事还能轮到秦国? “太史令,你可确定?” “臣不敢妄言!” 胡毋敬抬手作揖。 他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依他所见这神石和字迹的确没问题。可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甚至这套操作都很眼熟,天下能有这么巧的事? 胡毋敬也算是精通史学,诸侯各国史书皆是倒背如流。就这段石刻来说,的确有部分与史书能对的上。伯益的确协助禹帝治水有功,而后被赐姓为嬴。可真的曾前往扬州治水,还把岭南封给了伯益? “如此,便都说的通了。”蒙毅坚定走出,认真道:“臣闻越国先祖为少康庶子无余,故越以奉守禹之祀。后越被楚灭,分布岭南各地,如东瓯、闽越、梅部……皆为禹之苗裔。岭南越人,便是秦嬴先祖伯益带去的。他们世代为秦嬴守护越土,只待秦嬴后人至岭南取回旧土。” “……” “……” “……” 蒙毅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本就濒临破碎的世界观,彻底崩塌。 还带这么套用的? 的确,史书确有记载越为大禹苗裔。可问题在于时隔两千多年,是真是假也没人能说的清。关键是,还能说出越人给秦国守候封地的鬼话来? 骗哥们可以,别骗自己啊! “臣亦有所闻。” “丞相有何高见?” 李斯手握一尺二寸紫玉圭,抬手作揖道:“秦嬴先祖伯益擅治水,还曾为禹帝虞官。其擅造井,而岭南便有不少水井,或许便是伯益带去的。” “李相说的对。” “对对对,太对了!” “伯益还曾于南方开垦荒地,种植水稻。所以,岭南越人食稻便是自其始!” “还有!”郎中令任嚣也是出面作揖,“臣听闻,岭南各部以虫兽为图腾。有水牛、蜜蜂、蛇、蟒、蛙……而伯益本就掌管山泽,负责繁育鸟兽。或许便是因为伯益为遭受水患的越地繁育鸟兽,所以各部以此为图腾!” “对对对,西瓯图腾就为蛙神。相传古之岭南洪水泛滥,天旱酷热,禾苗枯槁。故祭祀蛙神,认为蛙神能驭洪水战胜水患。而伯益擅养蛙,故有此一说!” “臣记得,禹巡行四渎,与益、夔共谋,行到名山大泽,招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族,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命曰《山海经》。似乎,便有提到此事!” “……” 这些是真的吗? 没人能下定论。 看似都很合理,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就他们说的,也只是生搬硬套而已。望着他们急于表现自己,胡毋敬只感到脊背发凉。 他作为太史令,主要就是负责修录史书。他估摸着这颗神石都是假的,只是没有证据。现在群臣皆如此,已是无力回天。他素来是恪守史官的节操,不依喜恶只依史而书。却没曾想,皇帝恰恰就利用了他这点。 “善!” 秦始皇拂袖轻挥。 “太史令!” “臣在。” 胡毋敬提笔走出,抬手便于帛书上快速书写,“维三十年十月,武信侯使人自岭南还,献神石,曰:天下大水,殃及九州。大费至扬,治水南拓,故赐姓嬴。岭南之土,世代为嬴。” 落笔时,胡毋敬只觉胸口好似压着块巨石。昔日他就以秉笔直书而扬名诸侯,皆知他凡落笔成书绝不更改一字。这些年来,他也始终恪守史官的操守。可自黑夫入咸阳后,他却间接成了帮凶。纵然他知晓有问题,可却不得不秉笔直书! “善!” 秦始皇拂袖挥手。 数名武士扛着帝辇而来。 坐上去后,武士便扛着他而去。 冯去疾与李斯对视了眼,紧随其后。他们混迹官场多年,知道皇帝的心思。秦国若要动真格的,这岭南百越说灭也就灭了。 灭越容易,治越难! 秦始皇思索再三,决定采用怀柔之策也是这道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的拿下岭南自是最好。减少损失,还能便于后续治理。 此次大费周章,整这么出就是为了治越。用文化潜移默化的改变越人,不出三代便可令他们归心于秦。 这时就体现出小说家的重要性,他们需要根据现有史料编写成书,主要就是描述伯益南拓帮助越人治理水患,饲养鸟兽。而后被越人君长视作神灵,将鸟兽视作图腾。 书名也已定下,就叫《伯益传》! 所以,焚书哪有编书香? 秦国现在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只要小说家稍微润色番,便可将黑的说成是白的。主要伯益都是两千年前的人,如何能辨别真假? 你说是假的? 岭南出土的大量文物不是假的吧? 各种石刻,都表明伯益曾来过! …… …… 按理说,祭祀完太庙也就结束了。只是今年有所不同,毕竟武庙已建立完毕,就建于太庙之下。四周皆有持戟卫士守护,充斥着这股肃杀之气。 武庙建造的并不奢靡,低调内敛。跨过门槛,殿内干净的几乎是一尘不染。墨玉铺设的地板,更添肃穆。 最深处正坐于王座之上的,便是秦襄公。不过这王座略有不同,后方如孔雀开屏插着六把利剑。秦献公正坐于上,双手握剑直插地面。 高高挂着的帛图,仅仅只写了一字。 武! 在襄公旁边,则站着位披甲佩冠的将军。从其容貌来看,自然便是武成侯王翦。能作为武庙配祀,当世也就唯有王翦有这资格。 左右两侧,各立十八位名将大贤。只是因为都已作古,无法辨明。秦国以六为吉数,所以便追三十六人入武庙。以此彰显秦国的正统地位,同时也是借此收各地民心。 秦始皇一步步来至襄公俑前,面前的四方铜鼎插着通天香。他亲自点燃根长香,再恭敬献上。 奉常公孙成手握帛书,转身宣告:“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故今日追封为秦烈襄王,享武庙主祭!秦嬴不绝,香火不绝!” “臣等拜见秦烈襄王!” 群臣同时皆行拜礼。 谥(shi)号皆有讲究,像昭、烈、襄、庄、武、文皆是美谥褒谥。比如说烈,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圣功广大曰烈,海外有截曰烈。至于说襄,则是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 不过,从秦始皇自号为始皇帝便废除谥法。因为在他看来,所谓谥法便是子议父臣议君,甚无谓,朕弗取焉。 朕便是始皇帝,无需谥号! 后世则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因为,无人有资格评价他! 这回追封,也是破例。 秦始皇则转过身来,目光自这些武将大贤一一掠过。有的是功成身退,有的是身首异处三族被坑杀。他们皆是有能之辈,却未能遇到明主。 谒者是时候送来酒樽。 秦始皇端起酒樽,遥望群臣,缓缓开口道:“古之诸侯相诛伐,天下共苦战斗不休。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此酒朕不当孤饮,且请诸君共饮!” 言罢,便将浊酒洒在地上。 “此酒,祭商君变法!” “此酒,祭武信君连横!” “此酒,祭武安君拓土!” “此酒,祭秦开大破东胡!” “此酒,祭李牧大破匈奴!” “……” 秦始皇长舒口气。 群臣皆是看着他。 眸中带着期待与敬畏。 “吾秦既为诸夏正统,故立武庙缅怀历代先君。凡于诸夏有功者,皆可入武庙!诸侯之地,已为秦土。诸侯之臣,已为秦臣。诸侯之人,自当为吾秦黔首!” “大秦万年,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陛下万年!” 以冯去疾为首的百官,纷纷叩拜。 有朝一日,他们也能配享武庙! 【ps:第一更送到,四千字大章】 第228章 军事化管理,罚抄是优良传统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 “亥可否别唱了?” 李鸢点着油灯,满脸苦闷。 哪家学宫这么多规矩? 天杀的黑夫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鸢这才明白,难怪他爹要禁私学。现在来看,就该禁。他们还未正式入学,便要先抄学生守则。正面是弟子职,反面则是黑夫编写的学宫守则。洋洋洒洒,足足近万字有余! 这是人干的事? “你慢慢抄,还早呢。” “葵,你帮我抄一半吧?” “你想我一块死?”冯葵如被踩中了尾巴,直接从榻上跳了起来,“我上回闯祸,韩子便要将我逐出师门。幸亏我卖惨装可怜,再加上黑夫帮忙说好话,方才罚我去喂猪。更别说现在武成侯坐镇学宫,他有军法是真的用啊……” 冯葵红着眼,手都在哆嗦。这段时间,他不知看了多少人的屁股,全都是被王翦下令打的。韩终觉得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机会,让他试着配药外敷。可惜他学艺不精,十余人被他治的现在都下不了地。 上回有纨绔不信邪,偷摸翻墙跑回去告状。其实韩信瞧见了,只是他都没派人去追。第二天对方便来了,堂堂县令爵至中更,拉着自家倒霉孩子就给王翦跪了。王翦本来是打算将其直接除名的,念在对方识趣便未再追究,只给了个留校察看处分。 提到王翦,他们可都是瑟瑟发抖。王翦可不在乎他们背后的来头,因为不论什么来头他都不怕。就是胡亥这公子,该挨揍时照样得挨揍。 大冷天的,每日鸡鸣王翦便开始击鼓。有些弟子想要赖床,然后就被王翦连人带床丢了出来。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就是黑夫都看的头皮发麻。王翦这哪是教学生,这分明是在练兵啊! 这要搁后世,妥妥的军事化管理学校。但在秦国,却是无比受用。不出三天,这些纨绔已能做到令行禁止。王翦只要咳嗽声,就无人敢出声。天还未亮,一个个起的比鸡还早。 托黑夫的福,弟子起床后还得叠被衾。刚开始他只是提了嘴,结果王翦是将其给发扬光大。还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弟子卧房皆要打扫整洁,被衾都得叠成标准的豆腐块。看王翦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有要往军队里推广的意思。 其实叠被子和擦皮鞋类似,都是为了培养恒心、毅力和习惯。正所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对于士卒而言则能磨砺他们,让他们做到令行禁止。 纨绔起床后先练武,出身臭汗后再去洗漱用早饭,而后便得学习律令。吃过午饭可休息半个时辰,接着便得继续练武。骑马射箭,舞刀弄剑……应有尽有。而后就得学习数术,再就是专业课。最不受欢迎的就是农家,因为还得亲自下地干活喂猪。只不过是老师挑弟子,而非弟子挑老师,所以……李鸢就被选上了。 知道这事的李斯差点没吐血,险些就要来泾阳兴师问罪。王翦则很干脆的回信,我山河学宫自有规矩。若是不满,大可退学。门口挤破头都要进来的弟子一大把,不差李鸢。 无可奈何的李斯也只得罢休,毕竟还是主课更为重要。专业课学得是好是坏,并不重要。只要李鸢好好学,能学身治国之术便足够了。 “放心,黑夫看不出来的。” “想啥呢?” 彦自上铺探出头来,用着蹩脚的关中腔道:“仲兄在云梦是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喜君多次罚他抄书,他都让我们抄的。就咱们这点手段,在他面前是小巫见大巫。” “那如何是好?”李鸢苦着脸,“明早若抄不完,定要挨军棍了!” “所以,勿要犯错。” 彦摇头叹息。 他就不想来这宿舍,是黑夫非把他塞进来的。他明白黑夫的良苦用心,这三人来头都很吓人,皆是家世显赫。若他能搞好关系,靠着同窗情谊,以后便是他的人脉资源。只是他并无宏图大志,也不喜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更想如昔日的公输,钻研百工之术,制器造福万民。 “我有一计。” 胡亥跳了出来。 “快说快说。” “你通宵抄吧!” “我抄?!” 李鸢满脸无语。 这时候就别来添乱了! “好好抄,以后就习惯了。”胡亥得意的拍了拍李鸢肩膀,“乃公这段日子可没少受此苦头,也该轮到你了。我和你说,黑夫就喜欢罚人抄书,也不知这是谁教的。” “喜君。” “对,就是喜君。” “额?” 冷风呼啸吹了进来。 黑夫的黑脸就竖立在窗户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我抄!” “先……先生?” “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西北风。”黑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淡淡道:“你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让你抄书。你与李鸢冯葵皆是兄弟相称,怎么能光看着他受罪?既然不睡觉,那你们就陪他抄三遍为吏之道,免得生疏了。” “先生,我错了!” “知道错还不抄?” “……” “先生,我就不用抄了吧?”冯葵尴尬笑了笑,“我是医家,也没打算出仕为官,以后是要立志继承韩子的衣钵。” “说的是挺对的。。” “我就知道先生是讲道理的。” “那你把素问抄一遍吧。” “……” 冯葵差点从床榻滚下来。 素……素问?! 这可是近十万字啊! 听着他们鬼哭狼嚎,黑夫则是继续巡视。磐跟在他身后,望着黑夫时不时还进屋给他们盖上被衾,也是一笑。虽说黑夫现在还是没个正形,却比先前要稳重的多。纵然黑夫位居高位,他还是一心为民。 来至泾阳后,磐见到了当地的变化。虽然还比不上云梦,却也在快步追赶。不出两年,或许就能超越云梦。毕竟泾阳是内史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是云梦所不能比的。 待视察完后,黑夫回去将彦房宅的油灯吹灭,让他们早些歇息。罚是肯定要罚的,但没必要牺牲睡眠时间,等明早起来再抄也是一样的。 回至书房,黑夫是长舒口气。 “公务繁忙多有怠慢,望磐君见谅。” “哈哈,不碍事。” 磐笑着摇了摇头。 学宫目前还在筹备,黑夫忙些也正常。他虽然没空,但还是让韩信带着他到处转悠,还给他带上了诸多特产。包括泾阳所制茶砖,足足准备了十余块。 “你这挺好。” “如此,喜君也能放心了。” “喜君,身体可还好?” “不是很好。” 磐幽幽的叹了口气。 【两更送上~默默的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29章 猪养肥就该下刀,念云梦 磐抬起头来,叹息道:“喜君身体如何,你是知道的。自南征起,南郡出人出粮。吾劝他莫要管那么多,只要治理好安陆便可。凭云梦之富,安陆也不会受多少影响。” “喜君不会同意的。” 相处多年,黑夫可太了解喜的性格。喜虽是县令,却从未局限于一县之地。先前洞庭郡叛乱,喜临危受命去查案,查完案还顺带将积压的政务处理好。邻县若有需要,喜依旧愿意帮忙而不求回报。 这些年来喜未曾晋升,就是因为他不屑藏私。他与南郡其余县明明是竞争关系,可他却不求回报的帮忙。加上他性情太过耿直,自然不讨上级喜欢。 此次南征,喜主动提议南郡可一年两种,减缓后方各郡县压力。暂时更税为十税一,南征打几年他们就干几年。待南征结束,再免去若干年的田赋。如此做法,也就喜干的出来。 安陆县本来只需缴万石稻米,可喜却缴两万石。就从大局而言,喜这么做完全没毛病。哪怕是后方的南阳郡,运送粮食至南郡也会有损耗,还得征调民夫为徭。而南郡更近再加上水路优势,能轻松将粮秣发往长沙郡。 可这么做,则是有损南郡的利益。特别是要把地给种废了,极有可能导致土地入不敷出引发灾荒。到那时,会有人救南郡吗? 只是,秦始皇已经同意了。 “忧心忧虑,也就病倒了。”磐摇头叹息,“这封信函,便是他让我给你带来的。他告病在家,也未松懈。知晓你的事后,又担心你会出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黑夫接过信函拆去封泥,望着上面的内容,鼻尖不由得发酸。 前面是些寒暄的话,无非就是问他近来状况可好。而后便提到云梦的近况,让他放心。最后则是让他做事要把握分寸,不要触及底线。若遇到问题,可多去问问内史,万万不可仗着皇帝宠信就闯祸。还说以学宫收百家的确是好法子,但鱼蛇混杂得留个心眼。特别是这么多勋贵子弟皆在其中,若有人暗中投毒,那他必会受罚。 写到后面,墨迹渐渐淡了。 黑夫小心翼翼的将其收好。 “可找医师看过?” “嗯,暂无大碍。” “喜君是忧虑过度啊……” 黑夫若是没记错的话,喜在历史上便是今年病逝的,仅仅只活了四十岁。算算时间,刚好和南征对的上。他起身来回踱步,想着法子。 “云梦的钱庄如何了?” “靠着战利品,赚了不少。” “喜君所愁,无非是南征粮秣。”黑夫顿了顿,“以南郡之力,根本无法支撑前线所耗。可若要征民夫为徭,便是朝令夕改,也容易违背喜君初衷。如此,就只有个办法了。” “对对对。” “南郡不缺钱,现在缺的是粮食。”黑夫面露微笑,“既是如此,那就将这事交给粮商。南郡出钱,由他们运至南郡。” 黑夫指向背后挂着的地图。 “吾记得,喜君曾与我说起昔日司马错的事迹。彼时司马错力荐伐蜀,言:巴蜀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嗯。” 磐起身看着地图,附和点头。 “巴蜀本为苦地,多水患。后来是蜀郡守冰亲自带人开凿离碓(都江堰),辟沫水之害。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巴蜀黔首皆飨其利。于是,巴蜀为天府之国。司马错曾亲率巴蜀大军,楼船百艘,米六百万斛,南下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 黑夫指着地图,继续道:“武成侯伐楚时,也曾利用此地。由都尉屠睢亲率三万楼船之士,自巴蜀浮江运粮,源源不绝供给前线。” “巴蜀,已提供诸多粮秣。” 磐轻轻摇头。 这种事朝公怎会不知? “我知道,但那是郡县所供。”黑夫笑了笑,指着巴蜀两郡道:“秦灭蜀后,本以分封而行,然蜀地三次叛乱。故昭王废蜀侯置蜀守,以郡县彻底取代分封。修造城邑,营广府舍。置盐铁市官并长丞,修整里闾,市张列肆,与咸阳同制。蜀地临邛有冶铁大户卓氏,本为赵人,用铁冶富。秦破邯郸,迁卓氏至临邛。短短五年,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素有耳闻。” “还有巴氏,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寡妇清死后,陛下在咸阳城外筑怀清台用以缅怀。骊山皇陵九成丹砂,皆出自巴地。其僮仆家将以千计,田宅无法估量。” “所以,是要找他们买粮?” “买啥?抢!” “……” “一分不用花,他们还得给我钱。”黑夫淡定拂袖,“巴蜀很适合种柘,还有把茶叶。他们运粮,就把法子教给他们。还有战利品,钱庄低价收了不少珍珠玛瑙兽皮。他们要钱,就用这些抵。他们不差钱,把价开高点也不成问题。” “这算起来,还是亏吧?” “放心,我永远不亏。” “……” “制糖制茶,我已上交给国家。”黑夫面露无奈,“所以巴蜀早晚都会轮到,我纯粹就是诓他们的。可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他们要不先下手,秦国就能再扶持起个制糖制茶大户!猪养肥了,也就该下刀了。” 黑夫伏案提笔。 在绢帛上挥毫泼墨。 仅仅只有三个字:云万家! 而后再提起官印,盖了上去。 “磐君回去后,将此交给喜君便可。不出意外,起码能有百万石粮秣自巴蜀而来。巴氏卓氏都是肥的流油,在当地有着不菲的影响力。他们说话,甚至比郡县长吏还好使。” 巴蜀作为天府之国,秦始皇掌权后迁过去不少人。嫪毐叛乱,夺爵迁蜀四千馀家,家房陵。包括吕不韦亲眷,同样迁至蜀地。秦灭赵后,迁卓氏等邯郸豪族入蜀冶铁。若有人犯下大罪,也会发配巴蜀。毕竟这时岭南还未划入秦国版图,要不然肯定是发配岭南。 “要不先问过内史?” “我去问,他还要罚我咧。”黑夫笑着打趣,“我这回是利用信息差,诓骗卓氏巴氏。就算他们日后知晓,也只会恨我。若内史出面,便代表着官方态度。巴蜀本就多有叛乱,如此必生不满。而我是与他们做买卖,就算亏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们若想抢占先机,没的选择。” “也可。” 磐苦笑着点头。 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不过,黑夫考虑的还挺周到。 这些豪商巨贾,也该出点血了。三十万石,足以坚持段时间。黑夫还真是扁鹊在世,给喜开了副良药。虽然没怎么寒暄,却是尽自己所能帮喜分忧。 “话说,恢怎的没来?” 喜长子名获,于十一年十一月生。次子名恢,于十八年正月生。长子获已入傅籍,此次也跟着南征大军而去。获作为县令之子,完全可以得到任子身份免去从军,然后再去学室为弟子,只是喜放弃了这一机会。 而后就是恢,黑夫在书信中特地提到此事,让喜君将其送至泾阳。也不用喜君掏钱,所有开销他全都负责了。喜确实带来十余稚童,却并没有恢。 “喜君脾气,你是知道的。” 磐也没辙啊! 喜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执拗,这些年来可能也就黑夫说话好使。涉及到原则问题,他绝不会退让半步。莫要说黑夫,就是当皇帝面亦是如此。 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是为直臣也! 喜,便是直臣! “有劳磐君回去与喜君说说。”黑夫起身抱拳,“山河学宫还有空缺,恢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他与彦、妴也是好友,来学宫也能有伴。学宫有武成侯亲自坐镇教习,还有荀子高徒张苍为祭酒,囊括百家高徒。恢来泾阳,肯定能学到身真本事的。” “也可。” “他若不送来,我只能亲自走一趟了。”黑夫很干脆的耍起无赖,“届时耽误泾阳政务,我也顾不上了。总之不把恢拐来泾阳,我誓不罢休。喜君昔日天天让我抄《为吏之道》,我总得报复回去。” “哈哈,好。” 磐爽朗的笑了起来。 关键时刻还得看黑夫啊! “话说,云梦情况咋样?” “好的很。” 磐也是一笑,“自从你走后,衷便接任为啬夫。他鲜少插手,都是按照你制定的计划慢慢发展。刚开始的确有些跟不上,喜君常至云梦巡视,带着他处理乡务。现在干的挺好,田税一笔都没错。徭役也都安排的妥当,无人不信服的。” “嗯。” 黑夫轻轻点头。 大兄虽然跛脚,但胜在做事勤勉认真。当初他在云梦的时候,衷并无多少表现的机会。自从他走后,衷就接任为啬夫。处理的多了,自然也能得心应手。主要都是父老乡亲,多少给他个面子。就算弄错了,也没人会真的苛责。 “那磐君可还去清楼?” “咳咳咳……” 磐连连咳嗽,差点没呛着。 黑夫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 “去的少了……”磐也是叹息,“安陆近来政务几乎都是我处理的。喜君想着等南征结束,便欲告老归乡。不过你放心,生意好的很。她们编排的歌舞备受欢迎,每日还总有各种新花样。诸多豪商巨贾,皆是慕名而来。现在可是纳税大户,南郡七成官吏的俸禄皆是出自清楼。” 黑夫仔细听磐说着云梦的各种趣事,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发黯然。 今年……三十年了。 史书云:三十年,无事。 现实又会如此吗? 【第1更送到~】 第230章 骑兵军团,韩信的机会 数日后。 秦始皇乘坐马车,蒙恬居内。 不过,这回却有些不同。 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票披甲锐士。 为首者便是身高八尺,单手握着秦铍的中车府令赵高。赵高善驾车,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作为皇帝的司机,自然是深谙武艺。 昔日秦国破赵,秦始皇亲至邯郸。将儿时的仇家,悉数坑杀。当时也遭赵人刺杀,而赵高挡在最前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未曾让秦始皇受到半分损伤。自此赵高便被破格举为中车府令,掌皇帝乘舆。 他最擅驾车,再颠簸的道路都能稳稳握住缰绳。东巡时可是天子车驾,足有六匹千里马,没点本事能给皇帝驾车? 赵高身后,跟着的便是八百车士。都是他一手操练而成,每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锐士。此刻皆是骑着骏马,背着长弓,马腹处装着箭袋。或握秦铍或持长矛,腰间皆配有剑殳短兵。 战马披着铜胄,只露出眼睛。后面还有皮甲,用以防护四周。而这些车士则着复合甲,主体由皮制,上一层编缀铁甲片加强防护。头戴铜胄,脖颈处还有铜片防护。 这得砸进去多少钱啊…… 蒙毅望着窗外的骑兵,满脸唏嘘。目前秦国以中郎车士为核心,组建起了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从人到马,清一色的甲胄。他们原本就擅长骑马,搭配上马镫马鞍后更是如虎添翼。 在禁苑操练时,多次是以少胜多,杀的战车溃不成军。治粟内史杨熊不愧是老将杨端和之子,让这些骑兵仿造胡人战法。敌退我进,敌疲我扰。就如狗皮膏药,死死的黏住战车。再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快速分割战场。先杀步卒,再围战车。利则进,不利则退。 本来驻扎在云中的羌瘣(lei)也被调回,他率领的三千羌人锐骑,硬是被杨熊率领的八百骑兵杀的溃不成军。 是羌人不擅骑射吗? 不,是钞能力! 战马都是挑的最好的戎马,爆发力强速度快,一匹马得值万钱。清一色披着铜胄皮甲,就所套马甲便值两千钱。至于锐骑所佩甲胄,大概值千五百钱。像秦律经常有赀刑,动不动就赀一甲或者是赀一盾。所谓一甲便值1343钱,一盾则值500左右。 还有就是兵器,也都是大匠亲手制造。就他们所用三石强弓,就耗费三年时间制成。加上箭支秦铍长剑……起码又得要花费五千钱。 这还没训练呢,就已经花了两万钱。足足五千精骑,已经烧了1个亿。如果换成粟米,那就是三百多万石! 再有就是消耗,每日训练强度大,人可以吃差点战马不行。光吃草料,根本不足以支撑,还得加上豆饼麦子麸皮…… 少府赵亥愁的是天天叹气,白发肉眼可见的增多。他刚开始定的伙食标准是三十钱,结果根本吃不饱。最后只能拔高至五十钱,心疼的他差点抹眼泪。单骑每日五十钱,五千骑就是25万钱……一个骑兵每日花销,能顶五个步卒! 要知道这还不是战时呢,若是打仗的话不可能单人单马,起码得单人两匹马。光有马还不够,还需要大量的田牛驽马运送草料,供给战马每日所食。 就这皇帝还不满足,还说可以削减部分开支。精骑花费大些也正常,寻常骑兵就没必要如此奢靡。问题在于就是再少,日常吃喝总归是要的吧? 这将会是笔天文数字! 马镫马鞍都是黑夫所提,此次就是要让他见识大秦铁骑的厉害。秦始皇已是不满足于南征,他要同时发起北伐! 南方打的火热,北方也不能干看着。首先便是夺回肥沃的河南之地,将匈奴赶回去。再跨过大河追击匈奴,将漠北也并入秦国版图。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北过大夏! 沿着泾河一路往北,已经能瞧见学宫。秦始皇走下马车,赵高同样是赶忙下马,不敢有半分逾越。他这些年来是深谙察言观色,毕竟伴君如伴虎,但凡有半分做的不到位的都会被无限放大。 蒙毅背着手紧随其后,捋着山羊胡。笑呵呵的指向前方巨石,“家主可看看,现在这上面可写了不少名字。少则万钱,多则十余万。武成侯斥资五十万,捐了栋武成宅楼。”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这事他自然都知道,听说黑夫还相当鼓励这种做法。还搞出个冠名权,只要捐五十万钱,那便能得到冠名。这学宫的确是花费不少,可黑夫能不动用泾阳县寺的一钱,这就是他的本事。 就如黑夫所言,这学宫能建成并非是他一人之功,是靠着众人集资建成。除去入学的稚生,就连那些百家高徒也都有捐钱。等于说他们来这教书授课没钱也就罢了,还得掏钱。 “欸,是秦公?” 韩信面露诧异的走出。 身后还跟着数位家将。 他现在主要负责学宫的安保工作,也是王翦的助教。如此安排,自然都是黑夫故意为之。韩信还是需要时间打基础,不能操之过急。黑夫与他说了,只要他和王翦搞好关系,今后秦国北伐必会点他为将! 韩信这人虽说傲慢,但对王翦还是比较敬重的。别看他在淮阴经常酒后吹嘘,说什么瞧不上白起看不上王翦,但在本人面前可不敢如此。 还别说,他真学了些本事。 “你这是?” “保护学宫。”韩信看向后方牵着马的骑兵,此刻是瞠目结舌。如此精良的甲兵,全都是行走的黄金啊……他又看向走在前面的魁梧中年,“这位是?” “中车府令,赵高。” “见过府令。” 韩信连忙抬手作揖。 “不必多礼。” 赵高抱拳示意,笑着道:“先前就曾听过你的事迹,说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还说你通晓兵法精通战阵,擅于练兵,深得武成侯推崇。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多谢府令赞赏。” “行了,吾此次乃是奉诏而来。”赵高拂袖挥手,严肃道:“云县君可在学宫内?” “在的,信为诸君带路。” “可!” 秦始皇微笑点头。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31章 海外泥人国,悲夫赵高 随着秋收结束天气转冷,黔首也就稍微得空。黑夫是发动群众,吆喝着来学宫干活。每日十钱,管三顿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干活的还不少。 现在里面热闹的很。许从带着票稚生正在喂猪,韩终则是令冯葵把刚出生没多久的豚提溜好。手起刀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不少稚童皆是胯下一凉。韩终干脆利落的将蛋丢至竹筐内,三两下简单缝合涂上麻油草木灰便可。 民间也有帮人劁猪的兽医,做法更为粗暴。直接用绳勒紧关键部位,然后不断拧紧,就能活生生将内部经络掐断。还有更狠的用两根木棍夹住,猛地用力,猪的惨嚎声往往能传至数里开外。 许从还给出了个主意,趁着牲畜还未长大用细绳捆死。不出半个月就会因为缺血而坏死,好处就是没有伤口能避免感染。缺点也很明显,细绳很容易脱落。而且时间较久,倒不如一刀来的干脆些。 “葵。” “先生有何吩咐?” “给豚做好记号,观察记录伤口愈合情况。”韩终洗着手,淡淡道:“若伤口溃烂,就由你负责施药。若豚死了,那就是你的错。” “先生放心!” 冯葵拍着胸口应下。 他得亏是拜韩终为师了啊! 前面背着竹篓,正在卖力搬砖的就是李鸢。此刻是灰头土脸,只着葛布麻衣。谁敢相信,这是堂堂左丞相之子? 胡亥更惨,正在卖力的和稀泥。夯土里面加上糯米汁石灰,也就差不多了。土木工人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这要搁后世,那就是大成土木圣体。 这时期造房筑城,主要采用夯土,板筑和土坯等技术。所谓夯土,就是用重物不断夯实牢固。黑夫还教了他招,以后若是去盗墓,想知道里面是否有宝物,就看是否采用了夯土技术。若是没有,那肯定没啥宝贝。 所以,这是能碰的话题吗? 傻啊,咱盗海外的墓啊! 嘶……先生高见!!! 黑夫说了,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学宫的一砖一瓦,都得靠他们自己建造。说白点就是想省点工钱,也算是变相的操练。 当初他打仗时,也得修造些工事。那时候要求更为严苛,若是筑城多次不合格,还会将死囚活生生筑在城内。这种祭祀方式也是令黑夫叹为观止,这不就是打人桩?据工师说,如此能让城墙更为牢固。 赵高看的是目瞪口呆,满脸诧异。学宫招收的稚生,他基本都认识。胡亥三剑客就不提了,其余也都是家世显赫诗礼传家,皆是咸阳有头有脸的膏粱子弟。 “他们愿意干这粗活?” “刚开始自是不肯。”韩信指了指前面握着鞭子的王翦,“只是武成侯下了军令……教令,他们若是不从就要受罚。君侯觉得此举甚好,一来能磨砺他们的意志,二来则能锻炼他们的技艺。今后出去打仗,不至于连安营扎寨都不会。反正开春才正式入学,也不耽误。” “……” 秦始皇打量着他们,从容不迫的路过胡亥,甚至都没多看一眼。现在的胡亥有了自己的目标,其实也挺好。上回他见过胡亥,问他可想继为二世。没想到胡亥是断然拒绝,还说现在对皇位没有半分兴趣。 曾几何时,他确实有过这想法。因为当上皇帝就能为所欲为,掌控一切。可他现在才知道,那王冠不仅仅象征着权利更代表着责任。黑夫常言: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上每日操劳,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 如今海内皆以为郡县,他更愿率大秦舟师远征海外,将秦国的旗帜插遍天涯海角。顺带多抓些奴隶,回来给秦国干苦力。黑夫与他说海外有个泥人国,那些泥人比他还黑,但都是干活的好手。只要有鞭子,它们就会乖乖听话。以后大规模种植甘蔗,就能用它们。 嘶……这些都是从何知晓? 书上写的! 于是乎,胡亥将珍藏的书籍交给了秦始皇。这本书是由虞籍整理编写,假黑夫之口而成,名曰:镜花奇缘。里面是半真半假,记载了足足数十个国家。有擅于干活的泥人国,有喜食海鱼的婴花国……很多地方都标注出大概方位,令秦始皇是大开眼界。 这书……是真的吗? 秦始皇起初并未在意,后来听扶苏提及方知是云梦神女托梦而成。东海是秦国的海,那海上的岛屿自然都是秦国的。待徐福出海归来,他就要再令其出海看看。他并没有打算彻底占领海外,他是想着先多抓些奴隶回来。 特别是那泥人国。 比黑夫还黑? 这得黑成炭了吧! 还好有力气,将就着用。 …… …… 赵高是一路逛下来,开始怀疑人生。好好的学宫,现在弄得是乌烟瘴气。各种家禽牲畜,猪突猛进鸡飞狗跳。路过池塘的时候,发现里面还养了不少鱼。 这是养殖场?! 乱虽乱了些,但胜在还算干净。 赵高也没急着表态,注意到皇帝毫不在意,他自是不会跳出来反对。作为皇帝近臣,他深知皇帝对这学宫的看重。 还有,便是对黑夫的宠信。就黑夫干的事换他来,怕是已经死了八百回。自田氏篡齐后,各国君主皆很忌惮臣子得民心。韩非更是将其视作民萌,为八奸之一。 他还官商勾结,大肆敛财。黑夫带动当地民生不假,贪也是真的。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别人都是无尖不成商,而他是无奸不商。偏偏黑夫还能加官进爵,混的是风生水起。 对皇帝而言,这都是小毛病。只要黑夫能把事办好,就算有所逾矩也不碍事。就如昔日王翦伐楚前,各种讨要赏赐,皇帝也都一一恩准。对皇帝而言过程并不重要,他看重的是结果。黑夫办的好,一切都好说。可办不好,那他的所作所为就会变成催命符,是皇帝杀他的法剑! 赵高回头看了眼哼着靡靡之音的胡亥,心中悲凉。不光秦王刻薄寡恩,连带着公子也是如此。他内心深处是有利用胡亥的想法,但这些年来也没少替胡亥背锅。结果倒好,有了黑夫就将他视作弃子。连招呼也不打,就全当没瞧见。 再看看扶苏,现在朝堂支持率是蹭蹭往上涨。现在的扶苏好似觉醒了秦国血脉,变得愈发阴狠毒辣。坑术坑儒,就是李斯都自愧不如。四五十岁的大儒,被安排至闽越教化越人。 那是去教化吗? 分明是送死! 听说扶苏还亲至丞相府,跑去商讨治越方法。同时协助李斯,增改律令。自从黑夫来了咸阳,连带着律令都得变动。信鸽、茶叶、柘糖、造纸、印刷……这些都得要增添律令。还得逐批释放刑徒,暂缓修造皇陵。 李斯是从廷尉干上来的,纵然现在官至丞相,同样负责监管律令这块。而冯去疾更倾向于甲兵驰道城池,也算是分工明确。 这回扶苏与李斯合作,乃是他主动要求皇帝批准的。他靠着与黑夫的关系,本就对这些比较了解。有他帮忙,李斯也能更为轻松些。 自上次寿宴结束,群臣便知道扶苏与黑夫关系不浅。毕竟他所献上的飏灯,便出自黑夫之手。而黑夫现在可是秦国炙手可热的乌鸟,深得皇帝信任。纵然现在还只是县令,但早晚都能拜相封侯。到那时,他就是扶苏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得其相助,继位为二世又有何难? 赵高恨啊……本来胡亥靠着皇帝宠爱,多少也是有些希望的。现在倒好,胡亥对帝王之术毫无兴趣。一门心思的想要出海。还说要当海贼王,为秦国抓泥人回来干苦力。 听听,这是公子说的话吗? 都被黑夫给带歪了! “杀!” “我闪,发动图强摸牌。” “装备连弩机,再杀!” “再闪,继续图强摸牌。”张苍握着手牌,满脸悲愤道:“不是,师兄杀我作甚?我可是忠臣啊!” “呸,某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人!” “对,他必是反贼!” “不是反贼也是间客,就杀他。” “我才是忠臣。” “呸,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反贼。” “……” 秦始皇抬头看了眼挂着的匾额。 武成楼? 没走错啊! 再看向里面点着火炉,煮着热茶,旁边还放了些板栗和橡实。黑夫坐在左侧,不住嚷嚷着。他们手上都握着纸牌。背面绘有繁杂的云纹,正面则是以隶书写了些小字,甚至还能瞧见个模糊的人物图画。 不不不,重点是这些人? 怎么都穿着黑夫的衣服? 瞧瞧张苍,死死攥着纸牌满脸是汗。再看看大儒孔鲋,右手揉搓着山羊胡,老脸涨红眉毛挑动。也就浮丘伯还保持着风范,握着纸牌淡定出手。 “呦,秦公来了?” 黑夫放下牌,连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先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欸,这位是?” “中车府令,赵高。” “下吏见过府令。” “不必多礼。” “咳咳,我先杀完这把再说。” “这是?” 韩信在旁轻轻咳嗽,解释道:“是县君给学宫稚生准备的博戏,让他们用来打发时间的。本名为游戏王,后来被张子更名为战国杀。虽为博戏却暗合纵横之术,甚为有趣。” “哦?” 秦始皇面露好奇。 他就知道每次来泾阳必有收获,黑夫这小脑袋瓜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 【第1更送到~!】 第232章 战国杀,空手套大儒 “师兄,糊涂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苍为忠臣,师兄独奈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 张苍悲愤不已,亮出身份牌。 没错,就是忠臣。 “额……” 浮丘伯面露尴尬。 杀错人了! 望着牌局,韩信也在旁边讲解起这博戏的规则。每人有张身份卡,分别是主君、忠臣、反贼和间客。除去主君,其他身份皆是隐藏不能亮出来的。 反贼若能杀了主君,便可获胜。主君杀了所有反贼和间客,那么主君和忠臣便算获胜。间客则略显麻烦,他得先除去反贼然后再杀了主君才算获胜。 里面有基础牌,杀、闪、药。还有锦囊牌,比如天罚闪电、万箭齐发、匈奴入侵等等。再有就是装备牌,攻击类的湛卢剑、鱼肠剑、连弩机等;还有用来防御的八卦图、河图书、九鼎…… 再有就是一张张人物卡了,会有各种招数。比如张苍用的便是越王勾践,他的招数就是卧薪尝胆和奋发图强,对应不同的效果。 秦始皇听得很是认真,也大概都摸清楚博戏规则。就如韩信所言,这博戏的确是暗合纵横之术。主君要得明辨是非,看出忠奸。这浮丘伯明显差了些,老眼昏花毫无作用。被黑夫三言两语就撺掇着把忠臣给杀了…… 这样的猪君,秦国可不会有。 是忠是奸,还能逃过他的法眼? “浮丘公,我怀疑君侯也是反贼。” “你上波明明没闪,他还放箭。” “要不是我用药救你,你就没了。” “竖子休要胡言。”王翦是面露冷意,气愤不已道:“本侯忠心耿耿,怎会是反贼?看你这模样,才是反贼!” “反贼会救主君吗?” “那就是间客。” “君侯急了。” “本侯现在就砍了你!” 眼看着从博戏演变成真人pk,浮丘伯这才紧急叫停。经过一番合围后,王翦黯然倒下,悲愤不已的亮出身份牌,“将星陨落,天命难违……只恨奸臣当道,欺上瞒下祸国殃民!” “不就是反贼吗?” “咳咳……” 王翦面露悲愤,枉他驰骋沙场多年,想不到在这阴沟里面翻了船。本来他还想装下,伺机而动。没曾想还没抽几回牌,就被黑夫给直接刀了。如此奇耻大辱,他这辈子就没受过! “刚刚君侯还很自信咧。” “嗯,还和我们说兵法。” “对,说战国杀不过尔尔。” “想不到啊,这么快没了……” 张苍和扶苏小声耳语,气的王翦差点没直接掀桌子。既然无法智取,那就只能选择武力解决了。 博戏继续,黑夫是奸臣当道祸国殃民。愚昧无知的国君浮丘伯听信黑夫谗言,大起兵戈。剩下个忠臣扶苏是玩了命的想救,却偏偏架不住人作死。结果就是他们俩牌几乎用光,只剩下最后四人。 “等会,有几个忠臣来着?” “两个啊!” “刚刚死了个师弟,还剩下子都和黑夫,这不是三个忠臣吗?” “他是间客啊!!!” 扶苏捂着胸口,差点没气的吐血。合着玩了大半天,浮丘伯连规则都没搞懂? “师兄……糊涂啊!” 张苍也是欲哭无泪。 本来大好的形势,都被浮丘伯给坑没了。关键还是黑夫这牲口会演戏啊,前面各种和反贼死磕,还多次用药去救浮丘伯。而浮丘伯还真就把他当成了忠臣…… “没事!”孔鲋拍着胸口,淡定道:“虽然我是反贼,但我们现在可以联盟。我们先杀这小子,然后再让我杀了这忠臣,剩下我与浮丘公单挑!” 对于这种玩赖的,黑夫可不惯着他们。 “你们没机会了。” “无中生友!” “无中生友!” “无中生友!” 连续三张锦囊牌,黑夫的手牌已经达到了八张。还没等这仨夯货准备好,黑夫是继续使用锦囊。先过河拆桥,拆了浮丘伯的八卦阵。 “借刀杀人。” “你没杀,所以连弩机归我了。” “万箭齐发,扣血!” “匈奴入侵,扣血。” “杀、杀、杀……” “你们都没了。” 黑夫站起身来,得意洋洋。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回! 这段时间,他没少被这些大佬霸凌。一个个都忙着对弈玩音乐,黑夫上前询问就被嫌弃的赶走。这里必须得点名批评孔鲋,还说黑夫是粗鄙南蛮鴂舌之人,根本不懂音律的高雅。 好好好,你了不起你清高! 我蛮夷也! “诸公输了,可又得给学宫白干一年。” “管饭吗?” 张苍弱弱的开口询问。 “管!” “那就行。” “……” 浮丘伯无奈摇头,苦笑着道:“古有晏子二桃杀三士,今有左更空手套大儒。左更这战国杀的确很是有趣,只是老夫如今记性不太好,不如由旁人代玩?” “秦公要不试试?” “也可。” 秦始皇是早就来了兴趣,便径直坐下。黑夫则是顺势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赵高,“府令可有兴趣?” “咳咳,那高试试。” “义兄要不也来两把?” “好!” 蒙毅在旁边看的早就手痒了,黑夫则是讲明规则,一把千钱概不赊欠。虽然聚众赌博不太好,但对勋贵而言并不适用。就黑夫所知,经常有人以投壶赌玉赌奴。 赌钱? 呸,玩的可是高端局! 赵高面露古怪,他这回来学宫可是有诏令在身。只是见皇帝也不在意,他也没往心里去。能与黑夫搞好关系,倒也是桩好事。他本来是让赵成负责这事的,没曾想压根瞧不见黑夫的面。 按赵成所说,黑夫鲜少会在县寺。经常漫山遍野的到处跑,学宫建好后便一直都在里面泡着。 “话说,府令怎的有空来我这?” “乃是奉诏而来。” “哦?” “骑兵已初步建成,足有五千人。”赵高摸着牌,淡然道:“上令我带八百锐骑来此,也让你看看。” 哪怕当着孔鲋等人的面,也不必担心走漏风声。骑兵这事早晚都会传出去,也正好用来震慑宵小。 另外就是学宫四周皆有锐士暗藏,不光是为了保护学宫,也是监视他们。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学宫实在是太过重要。哪怕有王翦坐镇,秦始皇也得留有后手。若是有人暗中下毒,那可就麻烦了。还有就是防范孔鲋等人心怀不轨,毕竟他们会来学宫也是迫于无奈。 黑夫闻言顿时愣了下。 秦始皇……是想北伐了?! 【第2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33章 亡秦者胡也,联动 黑夫握着纸牌,一时语塞。秦国的根基就是军功制,便注定需要不断找对手填饱这台战争机器。南方百越已是唾手可得,托黑夫的福,比历史上要顺利的多。 就如秦国本来打算发兵五十万,现在改成了三十万。其余二十万还未征调,若南征不顺才会启用。目前主要还是以李信为主,屠睢为辅。屠睢坐镇后方,以二十万大军为基础开凿灵渠。李信则是采怀柔之策,威逼利诱分而破之。 数日前王翦也曾提及,李信已经准备对南越下手。采逐个击破的策略,逐一扫清南征道路。麾下二五百主吴芮恰好与梅部君长认识,正在洽谈投降归顺事宜。不出意外,秦国开春前便能打通大庾山。 如此,南越便唾手可得。至于最后的西瓯,届时便会被秦国两路大军合围。纵然殊死抵抗,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说秦国现在的形势是一片大好,素来好战的秦始皇自然就不安分了。 南尽北户,北过大夏! 这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黑夫若是没记错的话,历史上北伐其实是和南征有部分重叠的。不过当时南征大局已定,任嚣搭配赵佗顺利平定岭南。后续虽有小股叛乱,却难成气候。 秦始皇便北巡至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而后至北方边境巡视,经由上郡回到国都。巧的是卢生正好出海归来,而后献上抄录的图书,曰:亡秦者胡也。于是秦始皇发兵三十万,攻打胡人夺回了肥沃的河南之地。 嗯,很巧! 所谓河南之地,便是后世常言的河套地区。地可二千里,大河三面环之。此地有着极其肥沃的草场,宜耕宜牧。秦国若能掌控,便可用来饲养战马放牧牛羊。 河套地区很是广阔,自李牧大破匈奴后便占领了块。随着秦灭六国,各诸侯无暇北顾。匈奴趁机卷土重来,夺回河套地区。为防匈奴南下入关劫掠,秦始皇便下令修缮长城。将秦、赵、燕三地城池连成条线,以墙防骑。 这两年来,秦国对铜铁走私这块看的很严。匈奴也有炼铁冶铜的锅炉和工匠,只是质量略逊一筹。有些豪商便趁机搞走私,获取牛羊战马。当时就以邯郸卓氏为主,于是秦始皇便将其迁至蜀郡临邛。 蒙恬也在北郡坚壁清野,积极备战。他所率领的长城军团,五成都是出自关中秦人,战力自然是毋庸置疑。 另外一方面,秦始皇则派遣乌倮等豪商,出使塞外。以金玉珠帛,换取草原的牛羊战马。效仿昔日管仲,通过发起贸易战的方式无形中削弱胡人。让秦商深入草原,打探胡人主力方位。绘制地图,知晓大概的水源。 卢生所献鬼神箴言,不过是让秦国师出有名罢了。这不是为了堵胡人的嘴,而是国内的嘴。毕竟秦国南征还未结束,便又要发动北伐。朝公廷臣定是望秦始皇收起好战之心与民更始,给万千黎庶条活路。 于是乎,卢生闪亮登场。 海外神石刻曰:亡秦者胡也! 高,实在是高! 这操作,太眼熟了…… 只是黑夫没想到,他的无心之举却加快了秦国北伐的脚步。南征战事顺利,李信采取怀柔之策以最小的代价吞并了东瓯闽越。马镫马鞍更是令秦国骑兵如虎添翼,听说足足有五千铁骑。如此,也就都说的过去了。 “战骑呢?” “皆在门外等候。” “那不急,先杀完再说。” 黑夫握着手牌,笑着看向秦始皇道:“秦公运气好,抽了主君牌。这战国杀虽为博戏,却暗合些道理。” “吾观这些人,似与武庙有关?” 赵高望着人物卡,满脸尴尬。 怎么抽到郭开了? 再瞧瞧这技能…… 谗言? 见钱眼开? 这是正经人用的卡? “府令猜的不错。”黑夫晃了晃手上的商鞅人物卡,笑着道:“吾听上已祭拜武庙,并于各郡县仿造。黔首每年正旦,皆可祭祀。不以秦国得失而评判,大公无私,必令万民归顺折服。” 这里面有不少可都和秦国有仇。 吴起,训练魏武卒夺取河西。 李牧,连却秦军阵斩桓齮。 屈原,力主抗秦。 …… 这事其实也引起部分人的不满,但秦始皇已经表态。他令掌管文书的博士,重新修史。武庙先哲与秦国的矛盾皆一笔带过,绝不多写。主要是宣扬诸侯的昏聩,冤杀廷臣武将,还有就是表彰他们对外开拓的功绩。 他们手中的笔,可以杀人! 黑夫看向门外,“恰好,这几日诸生闲来无事。六博对弈,他们皆已玩腻。就好斗鸡斗犬,亦或是投壶蹋鞠。吾以为纵是博戏,也当学点东西。就如这战国杀,囊括数百年来的文臣武将、诸子百家。包括上面的技能,也对应着他们的特点。比如说李牧的技能,分别是破虏和含冤。” “呵……有趣。” 秦始皇捋着胡须,颔首赞许。 知朕者,黑夫也! 满朝廷臣,都该拉泾阳来学学。黑夫当为百官之表率,主动为君分忧。知晓他祭祀武庙后,必会掀起阵风波。于是他就顺势推出这博戏,帮助秦国打赢这场舆论战。不出百年,便可将诸侯彻底扫进垃圾堆。 “云君不愧是我大秦乌鸟。”赵高也是一笑,附和赞许道:“无需吩咐,便能为上分忧。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云君,智臣也!” “那府令为何臣?” “高起于隐宫,母被刑戮,本当世世卑贱。上不以高卑鄙,而委以重任,举为中车府令。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全忠臣之名!” 抄袭狗…… 黑夫默默啐了口唾沫。 始皇帝活着,确实挺忠心的。 始皇帝一死,嘿嘿! 黑夫也是有幸听说了赵高的事迹,这家伙的确是不容易。出身卑贱,一路谨小慎微辛苦伺候在左右,堪称始皇帝脚边的忠犬。可当狗绳松开后,忠犬也会变成恶犬…… “这战国杀,好推行吗?” “比对弈还简单。” 黑夫笑了起来,“所谓规则,一目了然。只要有人能识字,就能带着玩。我已令章平带人刻字板,用以印刷。黔首还能用木板自己刻,更省钱。我准备再用铜搞几套典藏版,用来圈钱。每套牌还都有限定的人物卡,直接仨技能!” “这公平吗?” “这世道本就不公平。” “额……” 黑夫看向扶苏,无奈耸肩。 有的人自出生起便高高在上,践踏着底层黔首。哪怕犯了错,只要有爵位便是免死金牌。藏匿段时间,再更名易姓照样能成为官吏,继续大笔大笔的捞钱。 “倒也无碍。”蒙毅捋着山羊胡,笑着道:“义弟这博戏甚为有趣。纵然这人物卡有些比较强,也是随机抽得。况且还可合纵攻之,独强也难存活。” “还是义兄会来事。” “若以铜制,价值几何?” “八百吧。” “这么贵?” “光铜就得用三五斤。”黑夫顿时是卖惨叫苦,“而且,还得往上面刻字。诸位想想这难度,我说八百还算少的咧……” “那给高来一套。” “好说好说!” 黑夫是来者不拒。 有钱不赚那不是傻子吗? “话说府令此次来我这,还带上锐骑,可是因为上有意北伐了?” “聪明!” 赵高微笑着点头。 他偷摸看了眼皇帝,也是感慨。现在他才算明白为何皇帝会如此宠信黑夫……年纪轻轻便如此聪明,仅仅只凭些举动,便猜到国君的心思。关键是心性质朴,还能主动为上分忧。 如此智臣,必为国之栋梁! 【第1更送到~】 第234章 辩北伐,我家兵仙初长成 “云县君有何高见?” 秦始皇换上太阿剑。 先把赵高给刀了。 赵高无奈亮出身份牌。 间客! “秦公厉害。” “厉害啥啊,哪有先刀间客的……” “没事,不是忠臣就行。” 蒙毅捋着山羊胡,也是顺势看向黑夫。关于北伐这事,秦国是早早就已定下,区别就在于什么时候起兵。他大兄在塞外是风吹日晒,这些年来屡屡上书请战,皆被驳回。原因就在于秦国对塞外不够了解,若让胡人主力跑了就是白白出兵。 秦剑出鞘,必定饮血而归! 得打的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只不过,皇帝还是着急了些。祭祀结束设宴款待群臣时,秦始皇便顺势提出五千铁骑进展神速。最佳的练兵方式,永远是实战。所以,他准备发兵三十万北伐匈奴! 此言一出,惊得朝野雷动。就连素来主战的鹰派武将,也都觉得皇帝这回过了些。南征现在形势虽说尚可,可前线军情瞬息万变,谁也不敢担保说不会生变。冯去疾更是当众出言劝谏:望上收起好战之心,与民休息,施恩于天下! 他们并非是说不北伐,毕竟老早就盯上河南之地这块肥肉,是希望能再等个两三年,起码也得等南征大局已定。同时发起两场硬仗,必令无数民夫为徭。届时土地荒废粮秣不足,则会致民间生乱。六国余孽可都藏匿在暗处蠢蠢欲动,如此社稷危矣…… 面对众人问询的目光,黑夫则是环视左右,“不是,别看我啊。君侯,你是知道我的……” “那云县君怎么看?” 王翦同样是很感兴趣。 黑夫放下手牌,他们这些忠臣已经赢了。他挥手让仆人将台案撤去,换上食案,先让仆人准备饭食。这才看向期待的众人,苦笑着道:“上欲北伐,也属正常。在我看来,北伐未尝不可。” “哦?” “兵力方面,其实不必担忧。秦国最不缺的就是骄兵悍将……阿不,是精兵猛将。唯一需要担忧的,无非就是后方运输粮秣。此事要解决,就只能靠一个办法。” “什么?” “抢!” “嗯?” “胡人能抢边郡,那秦人就能抢他们的牛羊以充饥渴。兵法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不可能。”王翦是当即否定,摇头道:“现在虽有锐骑,然数量不足,依旧需要步卒。就算起兵十万,每日所需粮秣便以万石计。若未能寻得胡人部落杀牛宰羊,亦或是遭围困以至于持久苦战,那这十万人就都得饿死在草原上。” “那没法子了。”黑夫两手摊开,“既然此法不可行,就只能调动北方各郡的粮食,征调数十万人为徭,帮着运送粮秣辎重。若能速胜,倒也好说。可若陷入持久战,那秦国便得两线作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秦始皇眉头微蹙。 黑夫明面顺从,还帮着出谋划策。可实际上却是故意装傻充愣,为的是点出其中利害。秦国无法效仿匈奴劫掠,因为匈奴居无定所,随水草而迁徙。就算偶尔能围剿处小部落,可所得牛羊够吃吗? 所以,最后还是得要靠后方运送粮秣。北方草原可无法以舟师运粮,只能以人力背粮亦或是牛马驮运。秦国发兵十万,后方就得要有足够的民夫为徭。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再等等……”黑夫轻轻叹息,“起码,也得等倮君回来再说吧?若茶马互市能谈妥,秦国暂时就不缺战马。此消彼长,以贸易掠夺胡人财富。若谈不妥,便只能以秦剑而伐之。” “倮君也快回来了。” 秦始皇轻轻颔首。 确实,也该等乌倮回来再说。 “打匈奴,还是得等开春动手。”韩信在旁小声提醒,“匈奴南下劫掠,喜好于秋季动手。因为边郡正值秋收,防御松散还可得粮。抢完后,正好能回去过冬。” “哦?”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看向了韩信。 他记得这是个熟读兵法的青年。 据说,还懂些练兵之法。 是个好苗子! “那为何不趁着秋季反攻?” 浮丘伯蹙眉不解。 趁匈奴南下,直接反攻不是更好? “匈奴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若是打不过,跑就是了。秦军若追,便要在寒冬深入草原。天寒地冻,只怕是会有诸多士伍冻死冻伤,谈何作战?” 多亏了学宫和王翦,韩信翻阅了很多书籍。他知道自己的出头之日,便是秦国北伐匈奴。所以,他是抽空想法子了解许多。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思考当如何出兵北伐会更适合。 黑夫面露微笑,主动让位。 他若是没记错,后世汉武帝北伐匈奴也都是选在了开春。韩信这段时间,也是有所长进。在王翦的指点下,俨然有了一代名将的风范。就连王翦都感到吃惊,觉得韩信是相当的有天赋——善用奇兵! “寒冬时节,可以大幅度消耗匈奴的力量。匈奴也怕冷,每年也都会有胡人冻死。熬过寒冬后,战马牲畜皆会消瘦许多。包括匈奴在内,也会长时间不引弓狩猎。” 韩信顿了顿,继续道:“每至孟春时节,胡人各部皆会逐水草而迁徙,因为他们需要补给。如此,便能更容易找到胡人主力围而剿之。” “善!” 饶是秦始皇都忍不住点头。 韩信说的好啊! “另外,还有点很重要。”韩信面露笃定,抬手道:“不论胡人还是战马牲畜,往往皆是在孟春有孕。面对秦国的穷追不舍,必令人畜孕重惰殰(du)。如此就算让他们跑了,亦可重创!” “对,吾也是这么认为的。” 黑夫微笑着点头。 他挥了挥手,示意韩信坐下。在众人意犹未尽时,奴仆已经送来鼎炉和切好的一盘盘的菜。 “县君此次是要鼎食?” 望着面前的鸳鸯锅,秦始皇并不觉得奇怪。他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黑夫不食炒菜而选择鼎食。 “嘿嘿,冬天肯定要吃火锅啊!” “火锅?” 蒙毅皱了皱眉。 这不就是鼎食吗? 【今天摸下鱼……咳咳咳,继续求下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35章 鸳鸯火锅,山海经就是证据! 点燃木炭。 烟火气扑面而来。 处理干净的食材放在左右。 铜锅内煮着羊骨汤和三鲜汤,随着火力上来也是慢慢沸腾。这三鲜汤可是庖厨辛苦搭配烹煮而成,以鸡汤为底搭配生姜、红枣、枸杞和骆越之菌。 这年头的蘑菇也有各种称呼,长在硬木上为蕈、长在地里的为菌、带有香味的为芝、颜色泛白的则为菇。黑夫就好这口鲜货,在云梦时就爱吃菌菇春笋。 至于火锅这种吃法,在秦国实在算不上稀奇。自商周时期,便有钟鸣鼎食的说法。所谓鼎食,就是以温鼎烹煮。 勋贵都挑剔的很,要吃就得吃好的。若是绿菜烹煮过久,便易糜烂。所以每至寒冬都会准备温鼎,洗好绿菜送至家主面前。旁边还有侍女奴婢精心伺候着,这才叫享受。 看到个火锅就大呼小叫? 别说勋贵,连黔首都不如。 就比如黑夫现在用的鸳鸯火锅,百年前就已经出现。他特地问过见多识广的张苍,说这温鼎老早就有。区别在于并非是自中而分,而是泰半之分。左侧略大的区域烹肉,更靠近炭火也能烧的更透。略小的方格则煮菜,因为火力小能防止煮烂。 区别在于,黑夫这回是以骨汤菌汤为底。并且还调配了灵魂酱汁,包括肉也都按照他的吩咐处理过。哪怕没有小米辣芝麻酱,也比这时期的黑暗酱料强的多。 “来,诸位且尝尝这羊肉。” 秉持着分餐制的原则,温鼎也都是人手一个。黑夫夹起块处理过的羔羊肉,其实就是用蛋清包裹过,所以肉质会更嫩。这回刚好恰逢正旦,难得有了牛肉。只是肉质较老,还不如这羊羔肉咧。 “这酱倒是挺香。” 秦始皇闻着酱料,若有所思。里面有醯(xi,醋)、葱花薤末、芥末酱,还加了少许柘糖。他并未亲自动手,而是由蒙毅为其烹煮。能干这活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想想古之专诸,便是藏匕首于鱼腹之中进献,而后当众刺杀吴王僚。学宫内的家将仆人,可没这资格近身伺候。 “诸公皆可尝尝。” “特别是这羊羔肉,甚为鲜美。” 赵高则是依法炮制,品尝其中滋味。这酱料是五味俱全,确实挺好。他端起酒樽,若有所思道:“吾尝闻治大国,若烹小鲜。昔伊尹也曾言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云君长于烹煮,必善治国之术。” “府令谬赞。” 黑夫尴尬回礼。 他就佩服这种吃个饭都能悟出一堆大道理的人,只是也不好拂别人面子,“今日天色已晚,府令可暂住学宫休息晚。待明早起来,吾等再观府令精心操练的锐骑。” “也可。” 赵高也没拒绝。 正好能抽空见赵成面。 秦始皇尝着羔羊肉,轻轻点头。他看向黑夫,笑着道:“云君可听说南征的事?云君季弟惊,现在可是东瓯县尉。他谏言修英烈碑,稳定军心。现在则是帮助章邯,负责后方粮秣军械。” “君侯前几日刚说。” 黑夫是笑了笑。 他这回也算欠了李信人情。 李信作为裨将,对麾下军吏有着绝对的任用权。他特地将惊等人安排至后方,帮着章邯打造军械开垦荒地。惊这些年一直跟在他的左右,也是专业对口。各种农器甲兵,也都懂些。最擅长开垦荒地,干起农活来可是一把好手。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李信现在这么顺利,是因为挑的都是弱鸡。压根没怎么动手,便已置闽中郡。可后续的南越和西瓯,那可都是硬骨头。光是长途跋涉深入越地,便相当不易。若越人再趁夜袭击,必有死伤。 “英烈碑的确甚好。”王翦放下筷子,缓缓说道:“士伍南征,难免心生不悦。秦置英烈碑,便是告诉他们,秦国不会忘记他们南拓功绩。如此还能收拢军心,便于用兵。” 赵高笑了起来,试探道:“云君所献谏南征书,可是令上爱不释手,将其与谏逐客书媲美。所提囤戍之策,更令吾等叹为观止。耕战结合,自古未有也!面对南越西瓯,云君可有何良策?” “欸,不是已经定了吗?”黑夫面露不解,“武信侯以分而化之逐个击破为主,如此其实挺好。南越西瓯杀秦使立志,难以劝降。然岭南小邦皆由各部组成,故可拉拢小部。由他们带路,以越制越。” 当黑夫知晓这事时,他就知道没白拉李信一把。现在的李信打仗更为稳健,绝不贪功冒进。不同于旁人,他从未轻视岭南各部。力求用最小的代价,完成战略目标。 黑夫始终认为,事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干。他虽然打过仗,但当时就只是大头兵,靠着识字才当了伍长。后续靠着军功,升任为百将归乡。让他指挥几十上百人,还是能办到的。可让他指挥十万人的大兵团作战,那就是害人了。 “云君以为如何?” “甚好。” 黑夫也没想到,这回南征能有这么多的豪杰。纵横谋士蒯彻,能言善辩促成东瓯闽越投降;东阳令史陈婴,有勇有谋做事谨慎;军需司马章邯,坐镇后方负责粮秣军需。还有英布,也是个牛人。 包括二五百主吴芮,若黑夫没记错的话,他应当是汉初唯一善终的异姓王。吴芮可是个狠人,他投靠项羽时被封为衡山王。投靠刘邦后,则被封为长沙王。他的妻子毛苹,也是响当当的才女。 吴芮的出现,也得到李信重用。他刚好与梅部君长梅鋗认识,这俩甚至还是亲戚,因为吴芮的母亲便出自梅部。梅部作为外来户,本就不受南越待见,没少找他们猎头。梅部把控着大庾岭要道,若令他们归顺,李信大军便能翻过大庾岭,直抵南越番禺! 秦始皇倒也没失望,只觉得黑夫挺好。他见过不少人是夸夸其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是空洞肤浅,毫无价值。倒不如像黑夫这样干脆些,还省些功夫。 “云君可听说伯益南拓?” “有所耳闻。” 黑夫轻轻颔首。 事实证明,古人的骚操作也不少。黑夫是万万没想到,还能整出这种活来。嬴秦先祖伯益,的确是曾协助大禹治水。可要说南拓,那绝对是胡扯。结果南征还能挖出神石来,刻着伯益到此一游。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既然如此,那这波热度必须得蹭。这类事其实自古就有,包括活了八百多岁的彭祖,各类书籍都有记载。既然能有彭祖传,那就能有伯益传。百年时间都不需要,自然能让伯益南拓的观念深入人心。 黑夫看向张苍,“我记得子瓠曾与我提过,还说伯益将跟随大禹治水时所经历的地理山川、草木鸟兽、奇风异俗、轶闻趣事记录下来,成书为《山海经》。” “的确有此说法。” 秦始皇淡淡开口。 他自然也看过山海经,里面是半真半假,而且很多内容并非出自伯益,就没细看。有部分是假山海之名,虚构而成。就比如先前的方士,就曾帮着编纂整理山海经。 “山海经有云:南山经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据我所知,这?山其实就是南岭山脉。至于这西海,便是西瓯外的海洋。” “是这么解读的?” “不然咧?”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伯益去过岭南啊!” 黑夫起身掏出卷竹简,认真道:“所以这就和岭南挖掘的神石对应上了,说明伯益的确曾至岭南平定水患。并且,禹帝还将岭南赐给伯益当做封地,用以赞扬他治理水患的功劳。这山海经就是证据啊!” 嗯?! 秦始皇面露诧异。 还有这说法? 既然这么说,那山海经应当还记载了北方的八十七座山脉,足足绵延两万多里,那自然也都是秦国的。、 以后秦军出征,左手山海经右手秦剑。这不叫开疆拓土,这叫收复失地。毕竟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尺寸与人啊! 【第1更送到~】 第236章 伯益传,岁月史书 入夜。 虞籍坐在书房内,提笔而书。他原本就出自小说家,各类典籍都曾看过。后来偶然游学至云梦,知晓黑夫的各种事迹后便留在云梦。 他闲来无事,便将事迹编撰成书。像什么云梦受书、一诺千金,三顾茅庐,指鹿为马,凿壁偷光……闲来无事,他便在客栈说书宣扬,混口饭吃。 偶然的机会下,黑夫瞧见了他。于是乎便将他招揽至麾下,还将自己闲来无事编写的书交给他。和他商量后,便让他在云梦的终南居负责说书。还说他有此本事,不能浪费了。 空闲的时候,黑夫总会与他说什么小说三要素。虞籍自然是听不懂,他只知道这些鬼神志怪的故事相当吃香。小说家压根就不入流,皆是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能投奔闾右富户为食客,那都算混的好的。 黑夫是一步步往上爬,现已爵至左更官至县令。他并非刻薄寡恩之人,没说升官发财就翻脸不认人。也是有意提拔他们这些老部下,这回就给他讨来个好差事。 “君上,确定没问题吧?” “放心。” 黑夫坐在对面,将一卷卷竹简放了下来,“籍,后面就靠你了。若有不确定地方,也可以去问子瓠。他看的书多,定能为你解惑。你后续什么事都不必做,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书。根据伯益的事迹和山海经,编的越真越好。逻辑性要强,得言之有物引经据典。在有争议的地方,更要大做文章。” “明白。” 虞籍轻轻点头,抬手落笔。 【伯益传!】 “你打算日更多少?” “啊?” “就是每天写多少字?” “看状态。”虞籍无奈摊手,“君上须知,此书既然要献给陛下,自然得耐心琢磨。一字一句,皆需思量再三。若是快些的话,半年内应当成书。” “多少字?” “三至五万吧。” “那太慢了。” 黑夫连连摆手。就这速度,搁后世只能搞实体书。要写网文的话,怕是连全勤都吃不到。 “这还慢?” 虞籍差点没吐血,这都算是快的了。据他所知,很多人一本书能写大半辈子。着书立传动辄都是以十年计,哪能这么快? “你听我的就行。” “啊?” “你就按照你说书的状态去写,力求要足够简单直白。别想着堆砌辞藻,更别太过晦涩。你先写好,我再找人给你润笔。咱们学宫别的不多,咬文嚼字的一大把。” “额……也行。” 虞籍苦笑着点头。 “话说,君上真要我收徒?” “嗯。” “籍都不知能教他们什么。” “就教你这身本事。”黑夫笑了起来,继续道:“秦国尝过甜头,以后你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指望那些固执的史官,不如将水给搅浑。真真假假的掺在一起,不出百年也就成了。你得将秦国塑造成心系天下,被迫无奈横扫六国的形象。” “比如?” “比如六国百姓饱受诸侯压迫,被迫逃至秦国为生。秦国为保护楚国流民,与楚军血战不退。” “啊?!” 虞籍挠着头,满脸诧异。 “秦人逃至楚地的,籍知道不少。可要说楚人逃至秦地的,还真没怎么听说。”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黑夫淡淡开口。 后世比这离谱的都有咧! “再比如昔日攻破邯郸,陛下亲至邯郸祭拜母族。结果有人暗中刺杀陛下,为保护百姓,陛下无奈下令将这些反贼诛杀。有感于他们的忠义,陛下又将他们入土厚葬,结果被传成了坑杀仇家。” “啊?是这样?” “我编的。” “……” 您老是真能编啊! 笔给你,你来写! “总之,就是类似的操作。”黑夫面露微笑,“你知道真相,都会有所怀疑。你说三代之后,他们是信谁?” “……” 此时此刻,虞籍是彻底服了。就黑夫这套操作,方才是真把他给唬住了。他看着黑夫,轻声道:“籍大概明白了。就像现在,齐楚两地还有流言,说陛下非庄襄王所出,实为吕不韦之子。但实则是子虚乌有,只为构陷他。” “对,就是类似的意思。” 黑夫笑着点头。 这版本的谣言,他数年前就知晓。据他所知,是因为成蟜叛乱而散布的谣言,只为了将秦始皇拖下王位。因为这事,后世太史公记载也有俩版本。因为太史公也无法辨明真相,所以将这俩版本都写上。 黑夫在云梦时就曾问过韩终,这事是否可能。结果韩终是直截了当的否认,还说王室血脉无比重要。根据怀孕产子日子,便可大致推算出来。 流言说赵姬献给庄襄王就已怀孕,可实际上秦始皇是至大期而生,也就是足月而生。若是早早就怀孕,那就代表着超过十个月才生子。就韩终看来,应当是不可能。 瞧,谣言就是这么来的。是真是假不重要,把水搅浑就行。超过百年后,就连太史公都搞不明白。 “总之就是类似的操作,你能明白就好。”黑夫拍了拍虞籍的肩膀,“后续你挑几个好苗子,帮你一块修书。这书若再得到陛下认可,便可下令印刷。” “籍都明白了。” 虞籍站起身来,郑重作揖。 他深知这事的重要,也是头次肩负重任。黑夫信任他,所以才把这活交给他办。若是办得好,爵位封赏自是少不了的。 黑夫则是拂袖挥手,“行了,我先回去。这书半年太久了,半个月吧。皇帝是急性子,素来不喜欢拖延。你早日写成,得到的封赏就更丰厚。” “唯!” 这碗鸡汤喝下去,虞籍是瞬间动力满满。爵位封赏什么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让他感觉自己所学是有价值的。这回能与儒家墨家法家道家等显学同台竞技,虞籍还是相当忐忑的。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所学实在是不入流。除了说书混口饭吃,实在没什么意义。 没曾想,黑夫给他讨来个美差! 为南征造势,编写《伯益传》! 第237章 彦的决心,富国强兵之术! 次日。 彦是早早起床,披着羊羔裘袄拎着木桶出了宿舍。宿舍另外仨都是大爷,若没他照顾怕是能懒死。此刻是蒙蒙亮,还能瞧见月亮高悬星罗棋布。 来至热水房,乖巧的朝着妇人作揖。而后自顾自的倒水,再拎着木桶回去。等他都洗漱好后,这才将胡亥三人喊醒。 “该起来了。” “仲兄说了,今日有早课。” 三人的动作是整齐划一,先翻个身然后裹紧被子接着睡。彦面露无奈,随手取来瓢冷水,对着冯葵长得嘴就灌了进去。 “咕嘟咕嘟……” “咳咳咳!” “发……洪涝了!” “快跑!” 冯葵噌的跳起身来,紧紧裹着被衾面露惊恐。胡亥和李鸢也是连忙爬了起来,在瞧见淡定的彦后皆是满脸无奈。 “彦,你又来!” “你们不起来,没办法。” “如此容易呛死的。”冯葵是拍着胸口,也是彻底清醒过来,苦笑道:“韩先生说了,他就曾瞧见有稚童喝水呛死的。” “那我换个办法。” “也可。” “扯被衾?” “你还是灌水吧……” 胡亥裹着被衾,瑟瑟发抖。 “今早要做什么来着?” “观赏骑兵。” “欸!有何意义?” 冯葵满脸不屑。 当他们是没见识的黔首呢? 骑兵有何好看的? 还不如去山里挖些药草给方士,就是这些方士不太耐造。至今为止,已经死了五人。有的是因为药草毒性太强,有的则是被毒蛇毒虫所咬。韩终虽然精通医术,却并非是神仙。面对剧毒奇毒,韩终同样是无能为力。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也是医术进步发展的必经之路。 “叠好被衾,准备走了。” 彦又递给他们些包子。 有肉馅、韭菜鸡蛋馅和葵菜馅。 胡亥接过包子,大快朵颐。 他是边走边吃,毫无形象。 稚生们皆是朝着草场而去,这是黑夫专门命人打理的。足有好几亩地,骑马射箭便在此地。空闲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来这玩蹋鞠,用以释放他们用不完的精力。 这年头的蹋鞠与后世足球规则完全不同,甚至连球门都没有。有点类似于颠球踢,更倾向于个人表演,像足踢、膝顶、单脚停鞠等花式操作。所以这时候是蹋鞠,而并非是蹴鞠。 黑夫原本想着壮大下国足的实力,特地是教他们足球规则,没曾想一个个都觉得很不耐烦。但是加入龙门后,却让单人蹋鞠变成了多人运动。所以都很新奇,很快是纷纷加入其中。 什么撞人? 谁让他体质差! 先生不是常说,要勇于打破规则吗? 对,我们就在打破啊! 知道的是在踢足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打仗。更有甚者干脆是抱着鞠,横冲直撞。所谓的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犹如蛮牛过境,连带着守门员都被撞飞出去。 嘶……这是橄榄球吧?! 黑夫三番五次的想要劝阻,结果也差点被撞飞出去。自那后,他就知道秦国国足是彻底没救了。 …… …… 秦始皇正坐于席位,静静等候。望着那些原本调皮的膏粱子弟,现在是听从韩信的令旗指挥依次排列成战阵坐好。事实证明,王翦的军事化管理还是很有用的。这些稚生也都是怕了王翦,无一人敢造次的。 在赵高的带领下,精锐战骑是依次而入。一个个全都是武装到了牙齿,光披着的的甲胄便价值不菲。黑夫坐在旁边掰着手指,双眼泛光。哪怕不算战马,这八百锐骑所需钱粮都是相当惊人。 “云县君,吾军锐骑雄壮否?” “真熊虎之士也!” 黑夫竖起大拇指夸赞。 废话,能不雄壮吗? 这可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赵高挥动令旗,战骑皆是因此而动。马蹄践踏,草泥乱飞。为首者双手放开缰绳,人马合一开弓引箭,精准无比的射中五十步外的箭靶。 “中了!” “这射术真强。” “他们都有马镫马鞍,所以这么厉害。”彦吃着包子,淡淡解释道:“仲兄先前说过,骑兵原本以袭扰分割战场为主。虽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但想栽培骑兵却不容易。” “是这样。” “南征百越,车骑作用不大。”彦继续分析道:“然若欲北伐胡人,必以车骑为先。昔李牧北伐匈奴,便选战车千三百乘。胡人皆善骑射,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毋弓,尽为甲骑。故要增长战骑力量,北伐胡人。” 彦现在可是模范学生,平日乖巧守礼,脑子转的也快,深得众人的认可。他指向前方的战骑,认真道:“若想胜过胡人,不仅仅只凭甲兵。马蹄铁,令战马用的更久。马镫马鞍,则能更易操练骑兵。骑在马背上,都可双手开弓挥舞秦铍!这就是百工之术的作用!” “的确如此。” “秦墨的百工之术很强。” 胡亥也在旁出言附和。 作为秦国公子,他知道的也多些。墨家昔日作为显学,可谓全能。论教化,他们有兼爱非攻等理念。论技艺,他们擅长百工之术。论打仗,他们还有《备城门》。 只是墨家收徒严苛,很多典籍不会轻易示人。就好比《备城门》,便提到诸多攻城和守城的器械,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随着礼乐崩坏诸侯攻伐,墨家的理念也就渐渐不能被人所接受,再加上好东西都藏着掖着的自然就落寞了。 望着战骑驰骋演练,彦清澈的瞳孔内却好似是燃烧起熊熊火焰。百工并非韩非口中的邦蠹,而是富国强兵之术! …… “这些战骑确实挺好。” “听闻,上准备开春至碣石再巡北方边郡。” 秦始皇淡淡开口。 他去年就准备东巡的,只是因为恰逢南征所需甚多,再加上黑夫的缘故是临时取消。但作为天子,自当要以巡狩定四方。因为要对胡人用兵,他自然得提前巡视边郡,看看具体的情况。 “上是真忙啊……” 黑夫闻言忍不住咋舌。 【第1更送到~】 第238章 公子巡狩,续命 黑夫望着秦始皇,心中感叹。 秦始皇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可却能屈尊降纡隐藏身份与他接触。连带着蒙毅王贲这样的上卿彻侯,也愿如此。纵然他先前在云梦多有逾矩,他们也不在意。他反而是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正所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黑夫也觉得自己走上扶秦之路,相当正确。就是背负骂名,他也不曾后悔。 皇帝,终究按捺不住了。 他从云梦至泾阳,沿路耗费大半个月。路上颠簸,动辄便要绕远路而行。出趟远门,起码得没半条命。更别说秦始皇还在马车上面处理政务,黑夫是无比佩服。反正他试过,颠的他肚子里是翻江倒海,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黑夫看向观赏战骑的秦始皇,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今年他已四十二岁,按史书记载还有七年可活,最终却死在巡狩的路上。除去嗑丹的缘故,也是因为积劳成疾。想想战国大魔王秦昭王,活了足足75岁,堪称超强待机王。 现在挺好,秦始皇已经不再服用丹药,还驱逐了所有方士。每日皆要饮茶,生活作息也比先前规律许多。按黑夫来看,肯定能比历史上活的更久。只是若继续巡狩,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陛下以巡守定四方,以律法治天下。”王翦在旁开口提醒,“每次巡守,皆有其用意。此次北巡一来安抚辽东各郡,二来则是巡守北疆为北伐做准备。” “韩终……韩终?” 韩终的呼噜声渐渐响起。 黑夫无奈翻了个白眼,故作惊讶道:“嘶,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草?!” “哪呢哪呢?” 韩终猛地起身,环顾左右。 “梦里都有。” “君上……你……” 韩终也是面露无奈,他睡得正香呢。他这回其实压根不想来的,毕竟这战骑和他并无关系。但黑夫说了,若是战骑演练有人受伤,他正好能出手相助。 这也行? “依你之见,远行对身体可有益处?” 提到医术韩终顿时就不困了,旋即蹙眉摇头道:“若早行山行,易犯雾露清湿之气,及山岚不正之邪。若距离较远,更易生水土泄泻。若天久阴雨地土潮湿,则易生霉啯臭恶之气。若大冻寒月,则令两足冻冷麻木。若体虚多病,更易染风寒。” “陛下会有太医贴身跟随。” 秦始皇淡淡开口。 秦国太医也非庸才。 这些话,他听过太多次。 然身为皇帝,职责所在。秦虽灭六国,然各地皆有不平。他必须得通过巡狩,威慑天下各郡。告诉那些藏匿在暗处的虫豸,他还活着! “还是有些危险的。”黑夫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诸位可想想,这沿路山高水远。若遭人刺杀,又当如何?” “还有这等不怕死的?” “有,当然有!” 黑夫连连点头。 张良啊! “上若北巡,会有卫士的。” 黑夫见状也是有些着急,继续道:“可上已年过四十,而出巡动辄以年计。舟车劳顿更易积劳成疾,这等苦差事根本无需亲为。” “不可!”蒙毅却是出言驳斥,蹙眉道:“义弟不得妄言。天子巡狩,自舜帝始,曰五岁一巡狩。是谓天子适诸侯,为巡守。如此,焉能由他人代替?” “殷商就有人代替啊。” “嗯?” “上回韩终得了片甲文,载曰:有东吏来和乃令西吏。”黑夫顿了顿,继续道:“吾问过张苍,他说东吏西吏皆为商王使节。代替商王出使各地,监察各诸侯对商王是否忠诚。” “额?” 蒙毅顿时就懵了。 他虽然才华横溢,也算精通史学。可要说商王朝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多。他记得是有记载过这事,但这东吏西吏就类似于是秦国的监御史,主要是起到监察作用。就好比商王武丁,也曾多次巡狩。 监察是自古就有,包括秦朝的监御史在内。到西汉时期,就搞出来个刺史制度。刺史须于每年秋分之际,率领行部,巡察部内诸郡国,考察其治理状况……换句话说,天子巡狩是能代替的! “二者并不相同。” 秦始皇轻轻摇头。 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那真要遵循古制,按理说得要五岁一巡狩。自上东巡,不过两年而已。若不遵古制,那为何非要以天子巡狩?” “你这嘴啊……” 蒙毅是连连摆手。 但是,黑夫这话也没毛病。秦始皇本来就不是个遵循旧制的人,既然能用郡县代替分封,那为何不能换人代替巡狩? “你以为当如何?” “以公子巡狩便可。” 叱嗟! 又来? 扶苏瞳孔骤然收缩。 他其实隐约都已猜到了。 黑夫则是毫不在意,继续道:“若上信不过公卿廷臣,大可以公子代为巡狩。公子亲自出面,也可安抚北疆将士。届时陛下只需问询公子,便可知晓一切。据我所知,去年陛下东巡便将长公子留在咸阳。令其协助内史,处理关中政务。既是如此,大可让长公子代为巡狩。” “……” “……” 扶苏愣了下,心里都已明白。 黑夫,是在帮他啊! 能代替皇帝巡狩天下,这可是无上殊荣。在外界看来,更是会将此视作继位的前兆。 “哦?” 秦始皇眉头微蹙。 黑夫这话倒也没错。 原本是他在外奔波巡狩,扶苏留在咸阳跟随朝臣处理部分政务。现在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好好享受。所以他留在咸阳,而扶苏代他出去巡狩。正好还能借此考验他,也让他亲眼看看北方秦民生活之艰难。别动不动就说收起好战之心,与民休息。 王翦也是注意到秦始皇脸色有所缓和,旋即开口道:“你这想法的确有可行之处。这样,将你的想法撰写成文再献上。” “唯。” 黑夫抬手答应下来。 此刻是稍微松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这事就已成了一半。这么做也会有诸多弊端,民间甚至可能会传出皇帝身体有恙这种话。毕竟去年未曾东巡,南郡就有人这么传的。但黑夫始终认为始皇帝只要还活着,那一切都好解决! 【两更送上~】 第239章 不用怕,还得谢谢我呢! 深夜。 家庙内,灯火通明。 母亲恭敬的上香作揖。 她方才梦见惊出了事,吓得她是连忙起来烧香祷告。家宰翻过日书后,告诉她肯定是因为哀鬼纠缠所致。他以桃木制符,便可安心。 “母亲,该歇息了。” 黑夫在旁打着哈欠,轻声道:“惊不会有事的。吾都已打听过,他现在是位居后方。主要负责东瓯治安,同时还得安排徭役。每日出行,还有垣柏等人贴身跟随。您老放心便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为母也是担心你。” “额?” “我听说,公子戍边是你提出来的?” “这是扶苏提的!” “他们说你与长公子认识,其实是你谏言的。” “诽谤啊,他们诽谤我啊!” 黑夫满脸悲愤。 这口黑锅他可不背! “那公子巡狩呢?” “咳咳,是我提的。” 母亲摇头叹息,轻声道:“这么做,可是得罪了他们。巡狩动辄以半年计,沿路危险重重。若有何闪失,届时你就有罪。” “嘿嘿,您老放心就是。” 黑夫却是毫不在意,要说得罪早就得罪了,毕竟他可没少欺负扶苏。各种脏活累活都是扶苏干的,忙的天天打哈欠。对他而言,扶苏更像是件艺术品。原本锈钝的废铁,逐渐打磨成了口锋锐的秦剑。 “若扶苏真能代上巡狩,他还得谢谢我咧。您老想想,如此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母亲顿时就沉默了。 她并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 只觉得黑夫说的都对。 “云梦宗亲,可都还好?” “好的很。”黑夫取来陶罐,笑着道:“上回磐来云梦,送来些云梦的特产。这是伯嫂腌的葵菜,还送来些干肉和肉肠。这些咸货,母亲平日里要少吃些。” “他们也不容易。” 母亲捧着陶罐,轻轻叹息。她虽只是妇人,却也经历过很多。只要掀起战事,不论成败皆会伤民。前线数十万大军,每日吃喝能压垮数个郡县。 “嘿嘿,快了。” 黑夫笑而不语。 熬过寒冬,事也就成了。 巴蜀豪族,必会献粮。届时春暖化冻,送粮的楼船便可顺流而下来至南郡。有了这笔粮食,足以坚持段时间。闽中的深秋稻也快成熟,能大大缓解后方压力。 章邯前往闽中,主要就是负责粮秣军械这块。现在囤戍已步入正轨,闽中新开垦稻田万顷。八月播种,十二月份便可收获。闽中地区位于南方滨海,气温温和湿润,哪怕是寒冬往往也有十来度。最适合种植水稻,一年两熟都不成问题。 闽中有了良田,还迁来大量的人口,再加上秦国特意推行的各种兴农利器,来年南征的粮食压力将会骤减。闽中的十万石粮食,起码能抵后方郡县的五十万石! 好日子还在后面咧! 黑夫将母亲搀扶起来,笑着道:“您老就吃好喝好,没事也可去学宫转转。我那些义子义女,现在都顽劣的很,还得您老帮我照料。” “也行。” 母亲笑着答应下来。 黑夫收的义子义女,皆是出自云梦。昔日伐楚,袍泽大部分都战死沙场,黑夫便将他们子女都收为义子义女。这些年来是悉心照顾,从未亏待过他们。也都还算乖巧懂事,干起活来都是把好手。 …… …… 书房内。 扶苏打着哈欠,奋笔疾书。他是万万没想到,黑夫能这么玩。王翦让他完善公子巡狩,届时再正式进言。没曾想黑夫是表面答应,转过头就把这活交给他了。 “巡狩之事,你有何想法?” 秦始皇坐在对面,也未休息。 对于黑夫提议,他觉得是挺好。 不过,该选谁去? “臣愿一试!”扶苏抬起头来,坚定道:“上多年奔波,舟车劳顿。儿愿代父巡狩,北巡边郡。父为国君,理当坐镇国都。古之巡狩,地不过千里。且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且天子巡狩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 秦始皇只是注视着扶苏。 昔日的扶苏张嘴取义,闭嘴成仁。现在却能以法家理念,佐证自己的观点。巡狩这事可以扩大影响力,更能彰显国威。扶苏素来孝顺,主动揽下这活也说的过去。只是看着年轻气盛的扶苏,是否有取代之意? 只是仔细想想后,就很不合理。扶苏若真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只会想着让他赶紧出去北巡。待他离开后,再于咸阳动手。就如他昔日前往雍城行冠礼,嫪毐便趁机在咸阳作乱。 扶苏被这眼神看的后背发凉,似乎是被彻底看穿。他毛遂自荐,自然不仅仅是出于孝顺。代天子巡狩,可是至高无上的殊荣。此事若成,也会让诸多廷臣暗中揣测。前往北方边郡,慰问长城军团,也可以拉拢蒙恬为自己所用。 “可想过要带谁同去?” “臣皆遵上意。”扶苏轻轻舒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臣希望能带上苏角。此人文武双全,长于骑射。有其保护,足以保护臣的安危。” “可。” 秦始皇淡定拂袖。 苏角作为武关都尉,戍守多年从未出错。昔日作为中郎,多次陪他秋狩,表现也很出众。主要是现在还年轻,大有昔日李信的风范。他是打算确定北伐,便将苏角调至长城军团。届时担任蒙恬麾下都尉,也可以刷点经验值。 秦国尚武,对武将更为看重。秦始皇现在也是有意要栽培少壮派,包括复用李信也有此用意。王离、苏角、赵佗……这些少壮派都得丢至各个战场历练,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的独当一面。 “黑夫要与巴蜀做买卖,可知道?” “嗯。”扶苏轻轻点头,抬手道:“臣以为,如此甚好。巴蜀有舟师,待开春后便可顺流而下送至南郡。按黑夫所言,起码能得上百万石粮秣。卓氏巴氏为当地豪族,皆是富甲一方。家将僮仆以千计,田宅上百顷。特别是巴氏不尊秦法,只守宗法。巴郡守早有不满,长此以往,于秦不利。” “善。” 秦始皇颔首赞许。 他将寡妇清迁至咸阳,就是变相的软禁,也是要借此敲打巴氏。他得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皆是秦国给的。若他要收回,这些人便得乖乖送上。 因为,他是秦国的始皇帝! 这天下,都是他的! “黑夫以制糖制茶,换取百万石的粮食,此举倒也不碍事。臣以为,南征结束后便可逐步收回这些特权。若他们不从,可直接派遣大军伐之!” 柘糖和茶叶的利润无法估量,最好是都收为国有。现在重心是南征,正好让巴氏卓氏往里面砸钱将茶柘发展起来。待南征结束腾出手来后,便可顺势收为国有。 不服? 如此那就什么都没了! “至于北伐。”扶苏抬起头来,再次劝阻道:“臣以为黑夫所言甚是。如今锐骑仅五千人,还需继续打造马镫马鞍。至于其余甲兵倒可差些,待南征形势明朗再出兵也不迟。当下可凭借敖仓调动粮秣,提前转运至北疆以做准备。待乌倮回来后,便可再做定夺。” 秦始皇难得扬起抹轻笑。 如此看来,扶苏还真有些长进。 “那韩信,你以为如何?” “也非凡俗。”扶苏满脸认真,“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天赋极高。武成侯与之演练数次,夸赞其进步神速。还说他擅用奇兵,排兵布阵颇有昔日李牧的风范。看似大胆,实则毫无破绽。多次以奇兵合围,令武成侯都赞赏不已。好好栽培,必能成大器。” “朕是有此意。”秦始皇轻轻颔首,站起身来道:“待北伐之事定下,便令其为蒙恬短兵五百主。” “如此不可。” “哦?” “韩信此人心高气傲,若仅仅是五百主其心中必有不忿。” “怎的,他还想为上将军?” 秦始皇面露冷意。 让他当五百主就算好的了,若真有才能也可慢慢晋升。韩信没有军功傍身,更未打过仗。若是三言两语便为上将军,麾下士卒也绝不会服。 “可先为裨将,或是都尉。” 扶苏却是起身坚持。 他与韩信私底下关系挺好,二人经常也会切磋棋艺。韩信这人很是心高气傲,说难听点就是自视甚高。而且,情商极低。这就是根带刺的荆条,用来教训敌人是很合适,可却很容易伤到自己。 当然,韩信对有真才实学的人也是相当尊敬的。比如说在黑夫或者王翦面前,也常以师礼事之。只要给他机会,他必然是能一展所学。 “裨将?呵!” 秦始皇只是冷冷一笑。 若韩信真有本事,倒也未尝不可! 【第1更送到~】 第240章 闽中,梅部归降 乌鸟振翅,横跨南岭。 惊抬起头来,扬起抹微笑。 他头戴双板长冠,腰间佩剑。作为东瓯县尉,他现在也是四百石的一县长吏。 前几日他还有幸见了公子将闾,对方是礼贤下士还请他喝酒吃肉。宴席上更说现在闽中郡是百废待兴,还有赖于他们多多费心。他虽为郡尉,然从未处理过郡县事宜。若他做的不对,大可直言提醒。凡吏民能面刺吾之过者,受上赏! 如此举措,也是备受官吏推崇。 只是望着将闾,总觉得很眼熟。 可要说是谁,惊也想不起来。 “垣柏,把稻田记录下来。” “成。” 壮硕的垣柏笑着点头。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稻田。闽中水稻种植收获时间,皆与南郡不同。这回他们是仓促耕作,也是在尝试。八月份下种,年底便可收获。 眼下已经出苗抽穗,看的是相当喜人。就是用的稻种并不好,也没沤肥堆肥,所以亩产估计撑死两石。就这产量,当地闽人都无比欣喜。论种植技术,闽人只是水耕火褥。所用农器是粗制耒耜锄头,难以深耕细作。 “报——” “武信侯传令速归。” 惊接过帛书,颔首点头。在人搀扶下翻身上马,踩着新修的夯土路径直朝着城内而去。东瓯县城位于闽中东侧,原本是蜂部的领地。现在根据林寨修造城邑,距离冶城也很近。 沿路而行,能瞧见不少人正在忙碌干活。就如将闾所言,闽中现在是百废待兴。种地务农就不提了,修城修路也需要人手。得亏是秦国采取怀柔之策,未曾大开杀戒。靠着这些劳动力,工程进展飞快。 随着秦人陆续迁徙而来,县吏们也忙着给他们分田分宅。考虑当地气候,所以房宅也是采取二层楼居。上面住人,下面则是用来饲养牲畜家禽。 走进城后,还能瞧见头戴儒冠的博士捧着蝴蝶书正在教育越人稚童,教导他们秦人的雅言和隶书。他们得接受秦国的文化熏陶,包括律令。 对于这些博士,惊还是相当佩服的。他们是翻山越岭,方才抵达至岭南。刚抵达东瓯城,就有人患上重病。幸亏医卜还算有些本事,方才没事。 别看东瓯闽越归降,二王皆降为君,现在是依旧有越人暗中刺杀。但凡是抓到的一律当场处死,绝不姑息。所以惊平日出行,皆是披甲佩剑。前后也始终有着短兵士卒跟随,防止越人暗中偷袭。就这些博士就曾遭受刺杀,结果反手拔剑将刺客就地诛杀。 啧……真是够狠的! 惊借助士卒,方才下马。他现在腿脚依旧有些不便,走路倒是没事,可要有什么大动作还是不太利索。 箭塔上的岗哨确认无误后,当即是挥动令旗,而后就瞧见禁闭的木门缓缓打开。这里面相当于是内城,包括粮仓军械皆在其中。像新建造的考工室,也在里面。如此重要的地方,闲杂人等自然是别想进入。而且是不分日夜,始终都有数百精兵巡视。 “惊,拜见君侯。” “你腿脚不便且披甲胄,无需行礼。” 李信拂袖轻挥。 简陋的房宅内摆放着张军用沙盘,囊括岭南各地,沙盘两侧则站着将闾、章邯、吴芮等人。 “欸,番君回来了?” 吴芮面露微笑,抬手道:“此次是不辱使命,梅部君长梅鋗已经决定率部归降。” 这回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梅鋗虽然比他年长可按辈分还得称呼他为叔父,他们二人本就是沾亲带故。在经过他分析形势后,便决定归降于秦国。 梅部作为外来户,本来就不受南越诸部待见。特别是西瓯人,更是将他们视作猎头的对象。他们若是不降,秦国大军便会翻过大庾岭长驱直入。梅部能打的也就六千子弟青壮,拢共不过万人。 怎么打? 李信则是板着脸,继续道:“梅部虽已归降,然还是得谨慎。防人之心不可无,梅岭道太过重要,必须得掌握在吾秦手中。本侯准备派遣五千精兵,前往梅地接手各个要塞,再派遣大军通过梅岭。” “皆遵将军之言。” 李信抬起柳枝落于沙盘。 “既然是由吴生劝降的梅部,那你自然得要出面。另外……赵佗!” “末将在。” “此次由你领兵,前往梅部接收。” “佗遵令!” 赵佗抬手作揖。 “切记,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与梅部交涉方面,全权交给吴芮。对待梅部,收起你们的脾气。他们既已归降,便是我秦人。他们让开梅岭放我们过去,能免去上万士卒的死伤。” “佗谨记!” 李信轻轻拂袖,示意他们退下。而后看向涉间,轻声道:“至于后续的事,便由郡守自行吩咐。” 涉间则是面露微笑,看向众人道:“君侯负责在前方开疆拓土,间便在后方提供粮秣军需。如今闽中户籍簿册已成,共有十八县六万余户。原都老也已为秦吏,然还需继续教化,方能推行秦制。” “秦吏还是少了些……”惊皱着眉头,提醒道:“吾兄昔日曾提弟子下乡,现在军中有不少袍泽皆已留戍于闽中。或许,可以直接任命他们为秦吏。” “吾等正有此意。”章邯是笑了笑,继续道:“此外,邯已通知会稽郡,可挑选些弟子至闽中为吏。只是山高水远,能来的终究是少数。” 还是得靠自己啊! 惊无奈叹息,也都明白。 “再有就是粮秣了。”将闾作为公子,轻声道:“现在虽有万顷良田,可产出终究有限。君侯还新招收了些越人为卒,兵力已达十二万。每日粮食,都以万石计……” “本侯已令人通知会稽。” 李信是淡淡开口。 这些新招揽的越人勇士,战力同样不容小觑。他们都是精通射术的猎户,而且还很熟悉当地地形。若想伐越,他们是必不可少的。 “君侯后续打算如何?” “先见到梅鋗再说。”李信背着手,踱步道:“南越为大邦,由诸多部族而成。番禺城、缚娄城皆不容小觑。本侯准备是继续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他来至前方指向番禺,目露战意。 “灵渠修成前,定要平定南越!” [第2更送到~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41章 巴郡枳县,周勃 乌鸟展翅,掠过七百里三峡。 四周层峦叠嶂,猿声不绝。 山陵郁郁葱葱,江河浩瀚。 巴人撑竹筏而过,满载而归。 磐乘马车,沿着蜀官道而行。其中有条古道名曰金牛道,便是昔日惠文王以石牛诓骗蜀王而成。说是送给蜀人一头石牛,此牛能粪金。然道路不通,蜀王便令五丁引金牛成道,故名金牛道。 这回,他又来骗了…… 为他驾车的名曰相义,出自巴郡五氏八部的相氏。巴人素来勇锐,骁勇善战。昔日武王伐纣,歌舞以凌殷人。后来武王分封姬姓子弟为巴王,统巴地,建都江州,为当时南土诸侯王国之首。 磐拉开帘布,望着不足七尺的相义。巴民质直好义,土风敦厚,有先民之流。他们皆是好战之辈,又忠心耿耿,故多为家将。南郡与巴郡来往还算密切,当地豪族皆以有巴人为将而荣。 相义别看个头不高,却是精通武艺,等闲壮士根本近不了他身,曾经徒手制服三名持剑群盗。他的祖上便是巴国的蔓子将军,宁可自刎割头,也绝不让一寸土地。他驾轻就熟的驭马而行,边走边哼唱着山歌。 “义,可快到了?” “快了。” 磐轻轻点头,试探的问道:“吾记得你是出自相氏,与那巴氏相比如何?” “远远不如……” 相义放慢速度,操着口地道的南郡方言,苦笑道:“吾巴人先祖为巫诞,掌管巫卜祭祀。后有务相,吾等皆尊其为廪君。彼时开山而居,故分赤穴巴氏和黑穴四氏,樊氏、曋(shen)氏、相氏和郑氏皆为黑穴。” “故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 “正是。” 磐若有所思的点头。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巴祖居于赤穴,故得丹穴之利啊! 相义指向前方,继续道:“昔日五氏子于神穴中共同掷剑,决定谁能为廪君(王),唯务相独中。后黑穴四氏不服,又曰乘土船,若其船浮者为廪君。务相船又独浮,于是遂称廪君。” 磐若有所思的点头,大概明了。巴人素有问剑之说,就是当内部出现分歧的时候,就会前往昔日的神穴掷剑。谁若能中,则按其所言而行。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规矩。可自从秦国来了后,一切就都变了。 就比如说巴人的图腾就是白虎,相传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所以巴氏认为虎饮人血,故直接以人祭祀。这种做法,自然不被秦国所接受。 昭王时期,有白虎在秦、蜀、巴、汉中四地来回流窜,为害行凶。又常常驱使其他猛虎与之一起行凶,凶残狡黠,惹得四地百姓终日不得安宁,足足害了千二百人。 于是昭王就地招募勇士,曰:有能杀虎者,邑万家,金帛称之。目的就是要拔除虎患,让巴人废除人祭。事实证明,这事很顺利。至于这千二百人是否都是白虎所杀,那就不得而知了。 惠文王时期,对巴人其实算好的。为了收复巴人,当地君长可娶秦女。巴人皆是爵比不更,也就是可以不用服徭役。各部各氏君长也不用缴纳田赋,每年交赋2116钱,每三年再征收口钱1800。至于寻常民户,每年缴纳质地粗糙的幏布八丈二尺和鸡羽三十鍭。 事实证明,惠文王的怀柔之策换来的是叛乱。于是大魔王秦昭王上线,他是一步步收走了巴蜀两地的特权。并且采取高压政策,派遣楼船之士在江水练兵。他们皆是直接听令于郡尉,像郡县长吏的亲眷也都留在咸阳。若他们生乱,就地夷三族。 当然,昭王敢这么做也是随着生产力提升。毕竟随着离碓开凿而成,巴蜀俨然成了天府之国。伐楚之时,便有大量的粮秣通过水运的方式从巴蜀直抵前线。可惠文王时期不同,那时的巴蜀还以渔猎采集为主。让他们交钱交粮,等于是逼着他们造反。 随着道路越来越宽,远处也出现了城邑。当地营广府舍,市张列肆,与寻常郡县也无多少区别。或许就是楼不够高,且来往巴人衣着打扮与秦不同。 巴人往往是腰缠兽皮,留着简单的椎髻。还有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矿奴,他们皆是戴着镣铐,在家将的安排下出城而去。这些矿奴皆是听命于巴氏,负责给巴氏开矿采丹砂。最后再源源不绝的运送至咸阳骊山,用以给皇帝修造皇陵。 “勃,你可曾来过巴地?” “还是头次。” 青年头戴单板长冠,身材极其魁梧,有着五级大夫爵位。他祖上为卷人,后来迁至沛县。早年因为战火导致父母双亡,就只能靠编织养蚕的器具谋生,还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吹箫奏挽歌混口饭吃。后来入了傅籍,表现是极其出众。服正卒徭役时,他能开五石强弓。五十步内例无虚发,堪称军中猛卒。 去年他被选中前往越地,被编入李信麾下担任屯长。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讨伐蟒部时,以一己之力斩首八人。佯攻蜂部时,他立下先登战功,连进三爵。李信更是对其无比赞赏,认为他可属大事! 只不过因为先登的缘故,青年是身负重伤。多亏军中医师医术高明,将其治好。而后李信便让他将部分战利品,运送至云梦,再把钱财分发给南郡籍士卒亲眷。机缘巧合下,喜便结识了这位青年才俊。觉得他是大有前途,恰好当时又缺人手,便让他跟着磐共同前往巴蜀。 这事倒也正常,因为南征大军本就有部分是出自巴蜀。岭南气候与巴蜀部分地区很类似,都是常年多雨。所以,青年还得将钱财送至巴人手中。 磐身为县丞,出巡自然不只他们这些人。后面还跟着二十余位骑兵,玄鸟王旗在后随风摇曳。入城时只需出示符节,卫士就得乖乖撤去城防。 “好好看,好好学。” “磐公放心。” 磐轻轻颔首,淡然道:“老夫记得,你上回提到对黑夫是无比敬仰。这回正好有个美差,待此事解决后还要送喜君之子恢前往泾阳入学。老夫公务繁忙,便让你代劳吧。” “多谢磐公!” “好说好说。” 磐轻轻拂袖。 瞧,白嫖个劳动力。 还得谢谢他咧! “只是南征那边……” “喜君修书封便可。”磐则是继续劝说,毕竟大好的劳动力可不能跑咯,“你立下先登战功,身负重伤。让你休息几个月,并非难事。” “那就先谢过磐公。” 青年再次抬手作揖。 他打量着外面,也很期待。 他在沛县时,就听说了黑夫的事迹。他与曹参私交甚好,经常是切磋剑术。只不过后来黑夫将萧何曹参调至泾阳,他则前往岭南参与南征,也就断了联系。既然磐这么说,那他也正好去看看。 “此地为枳县,多为巴氏人。”相义是放慢了速度,感慨道:“现在的巴氏地位极高,更是富甲一方。黑穴四氏,如今远远不及。” 寡妇清虽为妇人,却是靠着夫家世代相传的丹砂之术而发家。自从成为皇商后,各种特权也是随之而来。巴氏也开始了无休止的扩张,不光开采丹砂,连带着金银铜铁乃至井盐皆有涉足。所以,寡妇清也是荣登战国胡润富豪榜。 然而,寡妇清终究低估了皇帝也高估了自己。巴氏能有今日,皆赖于秦国支持。皇帝给他们的,那才是他们的。若是不给,他们绝不能插手。当他们无节制的扩张时,就已触及皇帝底线。 特别是寡妇清为保障商社买卖,僮仆家将以千计。这样的私人武装,是皇帝无法容忍的。于是乎秦国迁十二万户豪族至咸阳,其中就有寡妇清。寡妇清死后,也未能落叶归根而是就地葬于咸阳。后筑怀清台,也只是为了让巴氏继续为他卖命。 像现在秦国已经收回了诸多特权,利用南征将巴氏的家将僮仆悉数调走。包括巴氏的田宅,超出的部分也都收回。至于金银铜铁矿和井盐的开采权,也都收归国有。巴氏只能代为开采,一切皆归盐铁官所掌。 渐渐的,马车停了下来。 相义指着眼前需要上坡的石阶,无奈道:“枳县县寺于高山之上,需登石阶方可抵达,巴人已至县寺等候。” “可。” 磐在青年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望着带有些许青苔的石阶,只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巴蜀两地多丘陵青山,所以又有山城的说法。经过这些年的开发,才算是勉强有所成效。 周勃同样是抬头看着,心中很是感慨。再厉害的地方豪族,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也是不值一提。所谓民不与官斗,便是这道理。只有站的足够高,才能看的更远! 望着石阶,周勃双手紧握。 终有一日,他要爬的更高! 再也没人能冲他大声说话! “勃!!!” “你傻愣着干啥呢?” “咳咳咳……来了来了!” 周勃尴尬的连忙动身。 【第1更送到~先秦时期很多地方的文化,其实也很有意思。这章写的慢了些,主要就是发现巴蜀文化也很有趣,所以引用了很多文献。】 第242章 临邛卓王孙,赠礼 “丹(不负),见过磐公。” “不必多礼。” 磐打量着面前的俩壮年男子。 他们俩都是寡妇清之子。 大兄巴丹,次子巴不负。 不负这名是寡妇清取得,也是为了报答秦王的恩赏。所以寡妇清曾经是对着神穴立下誓言,巴氏永远不会背叛秦国。为次子更名为不负,就是此用意。 周勃记得前些年温县有一神女,因为天赋异禀出生百日便能人言,所以被皇帝视作吉兆,故赏金百镒。其父感念皇恩浩荡,特地给女儿取名为莫负。 “这几位是?” “皆为五氏八部的宗长。” 枳县令祷笑着介绍起来。 这些当地蛮族大部分并不懂夏言,说的都是当地方言。唯独只有巴丹经常前往咸阳,所以操着口倍儿地道的关中腔。就算是磐,说的都没他标准的。 走进县寺后,众人各自就坐。相义和周勃则是分左右站在两侧,防止有人对磐不利。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地盘,终究还是需要留个心眼。 内部陈设则略有不同,有着诸多的壁画。采矿采盐、捕鱼狩猎、采集菌笋……他们的壁画传承还是相当独特的,包括在神穴内还有昔日廪君务相的问剑记载。这是因为巴人过去并无文字,所以都是以图画为主。 磐要来的消息,早早便已通知过。 “这位是?” “临邛卓氏,名王孙。” “见过磐公。” 只有五尺高的少年站起身来,脸上并无胡须,估摸着也就十岁出头。云梦当地有名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当然是出自黑夫之口。 “卓氏,就派了个孺子?” 磐皱起眉头,很是不满。 这不是对不起他,这是看不起他! 他好歹也是几百石的一县长吏,虽说这回是以私人身份来至巴蜀,可他的官爵终究是摆在这的。想不到这卓氏竟然就派来个黄口孺子…… “父亲患病难以远行,所以只能由吾代劳,还望磐公见谅。” 卓王孙起身作揖,礼数没有半点毛病。他卓氏可并非巴蜀土蛮,而是正儿八经的邯郸豪族。只是因为做走私买卖,所以被皇帝迁至蜀地。 当时被迁徙的人,稍有余钱便争着送给主事的官吏,央求迁徙到近处的葭萌县。只有他父亲说:葭萌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 于是就要求迁到远处,结果被迁至临邛。他的父亲相当高兴,利用祖上传下来的炼铁技术安稳发展。很快财势便压倒滇蜀地区的土蛮,富至僮仆家将以千人计。家宅后有上百顷的园林,可供狩猎之乐,拟于人君! 这两年卓氏也算彻底站稳了脚跟,在巴蜀两地都是响当当的存在。七成的铁器,那都是出自卓氏。昔日秦国伐楚,大量甲兵都是卓氏帮着铸造而成。这两年政策收拢,卓氏的权力也是逐渐被收回。还好他们是技术活,今后混的肯定比巴氏强。 巴丹这时则是起身帮着解释,“磐公可莫要小觑他。他虽为孺子,却是卓氏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他自幼精于算计,很多账目皆是由其处理。包括云梦的算盘,打的比谁都快都准。他还促成了好几笔大买卖,帮着卓氏在临邛立足。以铁器与当地人易玉,买卖做的可相当好。这两年卓氏宗长身体抱恙,大事小事几乎都由他负责。” “倒是个少年奇才。” 磐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 昔日秦国也有个少年天才,名曰甘罗。只不过他是吕不韦门下的少庶子,也就是家臣。他看似是不费一兵一卒的为秦国得到了数座城池,却也只是帮着吕不韦扩大了河间的封地。 所以,他最后也就没了…… 磐看向众人,微笑道:“吾今日来此,想必诸位也都已知晓。如今南方战事吃紧,吾南郡承担了大部分的粮秣军需。现在虽一年两耕且更税为十税一,却还是远远不足。诸位都知云梦富饶,所以老夫特地来巴蜀与诸君做笔买卖。” “愿闻其详。” “敢请磐公细说。” “诸君可听过柘糖和仙茶?” “听过。” “嘿嘿,吾等也都尝过。” “柘糖的确是甚为甘甜。”卓王孙轻轻点头,抬手道:“吾母还说此物甚好,寒冬时辅以生姜熬煮,便是驱寒的良药。睡前来上碗,便不觉得冷。” 卓王孙对柘糖买卖很感兴趣,在磐来之前,他就特地问过南郡的商贾,利用卓氏人脉也都已打探清楚。所谓柘糖,便是出自于柘。至于做法,他暂时不太清楚。但这里面的利润,无法估量。一斤柘糖的成本大概是百钱左右却能卖到数百乃至上千钱! 再看看他卓氏? 辛辛苦苦挖矿炼铁,全年无休每日与炉火作伴,几乎都快赶上黑奴了。即便如此,也没有这么高的利润。 “既然知道,那就好办了。”磐拂袖挥手,“这柘糖仙茶,皆出自云县君之手。他现在需要百万石粮食,并且是送至南郡。若有人能吃得下,这买卖便交给他来做。” “百万石?!” 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一惊。 巴蜀两地也是以稻米为主,靠着离碓辟沫水之害,所以也是天府之国。当地稻米一石约二十钱左右,可百万石稻米也得要两千万钱! “这……” 巴丹眯着眼,蹙眉道:“吾等虽然读书少,可磐公勿要欺骗吾等。去年陛下寿宴,丹有幸赴宴。丹记得,陛下有意要将柘糖仙茶收为官营。此事,吾等能插手吗?” “巴蜀本就有所不同。”磐则是驾轻就熟,继续忽悠道:“届时诸君只要筹备好,陛下也只会收取重税,不会为难。” 磐说这话也没多少底,因为这两年秦国一直在将巴蜀两地的权力收回去。所以到时候究竟会如何处理,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以私人身份来这做买卖的,就算到时候真的收为官营,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风险,还是高了些。” “百万石稻米,太多了。” “若是五十万石,倒是好说。” “此事,是云县君的意思?” “然也。” 磐见状便取出早早准备好的帛书。 上书:云万家! 并且,还有黑夫的印玺! “另外,云县君也准备了份厚礼。” “厚礼?” 磐顺势拍了拍手。 外面等候的武士扛着沉重的木箱入门。 当着他们的面,将木箱打开。 霎时间,耀眼的光芒迸发。 黄金、美玉、犀角、象牙、虎皮…… 这些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两更送上~这里说一嘴,卓王孙的事迹纯属虚构,只是有这么个人而已。】 第243章 巴门射戟,你们也不想吧? 卓王孙诧异起身。 面前宝物足有六箱。 最多的还是兽皮翡翠珠玑。 这些皆是周勃带至云梦的战利品,被钱庄以低价购入。再运至巴郡,用以贿赂五氏八部。就这些财宝,加起来少说值百万钱! 卓王孙蹙眉快速心算。 每样物件,他都有数。毕竟巴蜀最常见的还是以物易物,秦国的半两钱流通力度偏小。铁器陶器粮食盐巴,这些都是硬通货。像巴人最高礼仪,便是将自己所食精盐与宾客分享。如此,就相当于是将宾客视作宗亲。 “如此,还是少了些。” 巴丹等宗长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大多掌握着一方买卖。 物件值多少钱,心里都有数。黑夫要的可是足足百万石粮食,要运送至南郡起码需要数百条楼船。就这些物件,估摸着也就抵个来回的运费。再加上经营糖茶风险过高,这买卖并不好做。 “吾相氏倒有兴趣,不过……”白须老者无奈起身,脖子上挂着串银器,苦涩道:“吾相氏能力有限,最多只能出十万石稻米和五十条船。” 这买卖单一氏族根本吃不下,黑夫想的就是让五氏八部共同承担。根据所出稻米份额入股,届时得利后按份额分利。茶糖若想做大,还是得靠各部配合。 “这买卖做不得!” 有八部都老连连摇头。 八部分别是賨(cong)、濮、苴、共、卢、獽(ráng)、夷、蜑(dàn),他们是自成一体,盘踞江河居于山林。论地位人口,自然远远不及五大氏族。可若论地方影响力,他们说话可要比秦吏还好使。 就比如说賨人,他们又名板楯蛮。当初殷商时期,纣王多次讨伐。后来板楯蛮便无奈加入周武王麾下,共同讨伐殷商。他们头戴白虎面具,以长戈木盾为武器,骁勇善战冲锋陷阵。杀人的同时载歌载舞,又名为巴渝舞。 “吾倒是以为能试试。” “集五氏八部,何止百万石粮食?” “可这买卖,不稳妥!” 年迈的都老脸上满是褶皱,紧紧握着手上的木头蛇杖。这几年来,秦国收回了诸多权力。他们五氏八部生活空间,也是进一步压缩。先前他们只需交少量的粗布鸡羽口钱,而现在也得按规矩缴田赋。 先前他们若杀了人,只要赔点钱就能抵债。可现在则是推行秦法,任何人不得违背。原本他们都是爵比不更,能免去徭役。而现在则是与秦人完全等同,修路筑城服兵役可都少不了。就好比这回南征,他们同样被抽调不少人。 秦国有意要将糖茶收为官营,若是他们辛苦筹备数年,投进去大量的人力财力,结果秦国要将之收归国有,他们当如何? 现在,他们内部也是有了分歧。巴氏等大宗都想试试,至于賨部这些都老则是有所忌惮。磐自己也说了,他是以私人身份来做买卖的,并不代表秦国。也就是说,他们所谈论的不过是废纸。 听着他们争执讨论,磐虽然听不懂巴地方言却也看的出来。无非就是有人同意想试试,还有人则不愿意。 磐将帛书放在木案前,看向他们道:“诸君若是不从,那此事倒也简单。茶糖买卖,并非是非要由诸君来做。茶糖本就出自云氏,商社自然也能开至巴蜀两地。云县君备受恩赏,他若提出,陛下断然不会拒绝。届时便要田地种柘种茶,更需土地建造工坊,诸君届时又当如何?”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听的出来。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 云氏若要来巴蜀,那就是代表着秦国官方的意思。到那时便可借此机会,继续回收他们本就不多的特权。巴蜀的基本盘就这么大,他们早早分配好利益。云氏再横插一脚,便是从他们嘴里抢食吃! “可这粮秣,还是多了些。” “主要还是不够稳妥……” “吾相氏虽可,却也不够。” “吾巴氏也同意!” 话说到这份上,也是恩威并施。可巴人内部还是有着分歧,五氏八部若不谈拢,这买卖就算谈下来以后也会有麻烦。要是暗地里使绊子,买卖可就没法做了。 周勃缓缓走出,抬手抱拳道:“来的路上,吾听闻巴人素有问剑之说。于神穴内掷剑,谁能刺中便听谁的。既然诸公对此事有异议,不如问剑而做决断?” “如此也可!” 巴丹当即是点头答应。 这是自廪君传下来的规矩。 凡巴人内部有异议,皆以此法决断。 “可那神穴有些远了。” “自枳县而去,起码需十日。” “勃有一计。” “哦?” “勃敢请诸公以弓箭而试之。”周勃抬手指向远处,“就在巴门前竖戟,相隔五十步外以箭射之。若勃中戟支,便促成此买卖。若是未中,便不做这买卖,同时这些财宝便当做礼物赠予诸公。” “可!” 巴丹当即起身点头。 卓王孙也是微笑示意。 “若君能中,吾卓氏出粮五十万石!” “我相氏出二十万石!” “我巴氏出粮五十万石!” “……” 磐听着这些人报数,也是头皮发麻。事实证明,巴蜀两地的油水相当足。这些豪商大族可不穷,光是僮仆家将便以千计,若是没有存粮哪养得起? 他又看向周勃,心中忐忑。他知道周勃作战勇猛并且是精通射术,可这射戟的难度却不低。他要真能射中,还可以超额完成任务,起码能得两百万石稻米,足以让南郡缓过劲来! “勃,你可有把握?” “若是不成,勃愿以死谢罪。” “好!” 磐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交给周勃,他还稍微放心些。 若至神穴问剑,那就难说了。 …… …… 出了县寺。 有奴仆将铜戟竖立于大门下。 賨部都老注视着五十步开外的铜戟,想要像射中戟支,绝非易事。都老看向旁边的武士,“可有把握射中?” 武士尴尬摇头。 五十步远,连看都看不清。 想要命中戟支,谈何容易? 周勃抬手试弓,轻轻摇头。 “不够重。” “取强弓来!” 巴丹拂袖挥手。 很快就有奴仆抬弓而来。 周勃双手试弓,出言赞赏。 “好弓!” 他虽不会制弓,但玩了这么多年的强弓也知道些门道。要想制弓,六材很是重要,分别是干、角、筋、胶、丝和漆。采取干材的质量标准分七等,从高到低分别为柘木、檀木,屎桑,橘木,木瓜,荆木和竹子。巴丹取来的强弓,便是以柘木而成。制作工艺极高,起码耗费五年时间而成。 所有人皆是随之安静下来。 相隔这么远,要想射中戟支,除非是有昔日神射手养由基的本事,亦或者是能足以媲美楼烦射手。 周勃屏气凝神,缓缓抬起强弓。他这回是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若能射中那便是促成了这笔买卖。如此大功,加官进爵都不过分。想在这大争之世立足,就得去争! 他是死死盯着前方的铜戟。 只觉得距离是越来越近。 似乎,伸手便可触及。 磐在旁边紧张的握着拳头,南郡十万吏民的死活可就全靠周勃了。若是周勃真能射中,他就是不当这县丞也要给周勃请功。如此能人,以后必能成就番大事! “怎么还不射?” “卡了?” “快射啊!” 周勃长舒口气,放下强弓笑着道:“如此似乎少了些乐趣。这样,勃愿蒙眼盲射。若能射中,蜀郡卓氏和五氏八部各自多出五万石稻米,可否?” “好!” “吾卓氏愿多加十万石!” 卓王孙却很是从容。 蜀郡现在是一超多强,以卓氏为主各土蛮豪强为辅。除去他卓氏外,也就唯有程氏能与之抗衡。程氏为山东迁虏,同样擅长炼铁冶铜。宗长程郑将铁器卖给西南地区的椎髻之民,家财也是不菲,现与卓氏同住在临邛。 卓氏在当地也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只要他们决定可以做茶糖的买卖,那别的豪族就只能配合。卓氏几乎是垄断了铜铁矿山,还霸占了为数不多的井盐。再加上秦国有意扶持卓氏打压当地土蛮,这些年来卓氏也很识趣,堪称是皇帝的走犬。 这回磐说是私人买卖,可这背后是否有皇帝的意思?秦国已经南征,前方粮秣不够是必然的。他们若是识趣献上,那一切都好说。可要等到秦始皇开口,那事可就大了! 巴不负亲自上前。 踮着脚给周勃的双眼蒙上黑布。 周勃这回并未长时间蓄力,只是大概辨明方向后便猛地开弓引箭。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竹箭便带着弧度射出。清脆的铜铁交加声响起,精准无比的射中戟支,留下道印痕。 “好!!!” “真的射中了?” “真乃壮士!” “此等射术,闻所未闻!” 众人皆是惊呼,就连边上的死士家将都流露出钦佩之色。巴人同样尚武,因为祖祖辈辈都是靠着渔猎而生,所以对精通射术的强者很是钦佩。这样有本事的人,不论去任何地方都能吃的开。 周勃摘下黑布,扬起抹笑容。当松开弓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单论射术而言,放眼沛县无人能出其左右。他能被选中,也是因为当地县尉所举荐,就是希望他能在南征时一展所长。 “哈哈哈,好!” 磐爽朗大笑,踮着脚拍着周勃肩膀,而后看向巴丹等人道:“方才诸君说的可都要算数,老夫可都算过,足足得有两百万石稻米。至于柘糖仙茶,便交由各位自行分配。然前线吃紧,还望诸君能尽早派遣楼船南下运粮!” “某即刻派人通知。” 卓王孙是愿赌服输,抬手抱拳。他本就赞成这买卖,哪怕巴人不做他也会做。粮秣方面也不必操心,他卓氏的商船三日内便可运粮二十万石! “甚好!” 磐满意的不住点头。 他又看向周勃。 这小伙子有前途啊! 有勇有谋,必能成事! 【第1更送到~后续很快会迎来个小高潮】 第244章 羌瘣,羊毛出在羊毛上 三十年,仲冬时节。 关中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一深一浅的脚印,随处可见。 有冰人正带人取冰,存于深窖。最后盖上稻草兽皮,便能在炎炎夏日享受到冰的滋味。 制冰,他们是专业的! 县尉曹参也没闲着,带着刑徒徭役士卒正在官道清理积雪。保障道路通常,是县吏的职责所在。哪怕大雪封路,当地县吏也必须以最快速度清理好。若因此耽搁邮人军情,自县令起皆有罪! 鞠在旁备好热茶,时不时便会有冷的瑟瑟发抖的民夫刑徒来此喝口热茶。休息片刻后,便会继续干活。望着这些人忙碌,鞠心里却很踏实。自黑夫担任县令,已近一年时间。如今的泾阳可是关中模范县,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不为过。 他现在日子好过的很,专门负责烹茶。若遇到些贵客,还会帮着指路。前几日县城酒肆萧禄专门给他送了两条腊肉,让他帮着把人都往县城里引,多夸夸他们的酒清冽可口。 现在的鞠俨然快成了黑心导游,主要就是负责拉拢这条官道的行人。有些人本来是打算前往咸阳城或是邻县歇息的,可被鞠各种忽悠后,纷纷是留宿泾阳。毕竟泾阳的名气大的很,他们本就有所耳闻。 鞠数着铜钱,已是心满意足。他在乡邑内已有房宅,足有一宅之地。他的孙女安健乖巧懂事,顺利入学。主要是学习读书写字,还有缫丝养蚕织布。这些都会由宫中的女官,亲自授课。还有就是医术,毕竟这年头也是需要女医的。 只要表现出众,以后就能吃上官家饭。至于更高深的学问,目前还轮不到她们。若是出自豪门,学些诗、经倒不碍事。可这些都是穷苦人家,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才是最主要的。只要会读书写字,以后就有机会成为女官。 “吁——” 伴随着战马嘶鸣,曹参抬头看去。为首者模样无比粗犷,皮肤沧桑黝黑,留着络腮胡须。披着羔裘,头戴黄玉冠,起码也得是左更爵位。曹参不敢怠慢,连忙让众人让路。 “汝是何人?” “泾阳县尉,曹参。” 中年人操着口蹩脚的夏言,轻轻点头道:“那山河学宫,是否就在前面?” “敢问足下是?” “云中郡尉瘣(lei),爵少上造!” “见过瘣公!” 曹参是连忙作揖行礼。 羌瘣并非是秦人,而是羌人。羌人以放羊为生,奉行弱肉强食的狼性文化。随着秦国不断西拓,羌瘣便可耻的投靠了秦国,当起了羌奸、带路党。没办法,狼性文化就得饿肚子。投靠了秦国后是顿顿好酒好肉招呼着,他可不傻。 羌人皆是放羊的高手,并且是精通骑射。羌瘣自羌中而来,也是天生的骑兵。他从最低的士卒一路往上爬,最后是顺利成为王翦裨将。伐赵的时候,率领数千羌人锐骑出井陉,与老将杨端和配合,分兵南北夹击邯郸。 都知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赵国长于甲骑。所以羌瘣是亲率羌人锐骑,就是要让赵国见识见识他们羌人的骑兵! 灭赵后,羌瘣留守云中担任郡尉。主要是督造长城,抵御胡人。同时负责给秦国放牧,尽量多培育些血统优良的战马。一统六国后,羌瘣便要协助蒙恬筑造万里长城。前些天得到皇帝调令,方率三千羌骑返回咸阳。 在禁苑内和赵高秘密操练的铁骑交手,结果是被杀的嗷嗷叫。后来羌瘣便注意到他们所用的马镫和马鞍,亲自试过后便知晓有这两样东西,秦国骑兵便是如虎添翼。只要好好操练,胡人甲骑都不是对手。未来北伐胡人,或许连战车都不必出动! 闲来无事,羌瘣便向上申请想来泾阳瞅瞅。他在云中便已听说黑夫的事迹,这回见识到骑兵的厉害,对黑夫是更为佩服。现在关中还有谚语:不到泾阳非好汉……既是如此,他自然得要来见见这位乌鸟。 曹参抬手指向前方。 “沿着官道往前,便可瞧见。” “善。” 羌瘣颔首点头。 官道虽然泥泞,却并未结冰。道路两旁满是积雪,打理的相当不错。他拂袖轻挥,勒马向前而行。按照曹参指的路,很快就瞧见了远处的各种冒着袅袅炊烟的工坊。标志性的水车已经停摆,寒冬腊月就是泾河也都已结冰。不说过牛过马,只要小心些便能过人。 “造纸坊。” “印刷坊。” “制茶坊。” “……” 羌瘣若有所思的望着。 很快,便已瞧见山河学宫的大门。门口竖立着的石头,他也是都听说过。因为建造学宫太过费钱,所以想要入学都得交钱。起步万钱,交了后就能在石头上留名。据说现在因为人数过多,黑夫已经涨价到三万钱。 “让让……快让让!” “美羊羊越狱了!” “小猪,你快去追回来啊。” “额?” 羌瘣刚跳下马,就瞧见有羊窜了出去。他作为羌人,对羊再熟悉不过。他能看的出来,这只羊明显就是羌人所饲养的羌羊。皮毛或黑或白,亦或者是黑白相间。这种羊是羌人特有的,标志性就是羊毛比较长,与夏羊截然不同。 等会儿…… 羌瘣望着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的少年,总觉得是越发眼熟。 哦,原来是少公子胡亥。 基操基操! 羌瘣来的时候,便都已听说了这些事。皇帝还让他莫要暴露了,要不然可是会少了很多乐趣。 皇帝玩的是真的花! “算了,你还是别追了。” “大黄,快把羊追回来来!” 扎着羊角辫的妴一声令下,大黄狗便是飞奔而出。在雪地中几乎只能瞧见道残影,很快便将狂奔的羌羊拦下。妴再顺势用绳索套上,便将这羌羊生拉硬拽的扯了回来。 “这……这……太快了!” “你还不如大黄咧。” 妴白了眼气喘吁吁的胡亥,略显失望。 “你们这学宫还养羊?” “你是?” “云中郡尉羌瘣。” “欸,瘣公?” 胡亥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羌瘣则是笑着点头示意。 “这羊,吾仲兄有大用。”妴拽着羊,认真道:“仲兄说了,他要薅羊毛制衣。” “薅……羊毛?” 【第2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45章 白羊非羊,织皮 “诸生可知羊有几种写法?” “四种?” “呸,分明是六种。” “八种吧?” 张苍笑着摇头,提笔而书。 “牂(zang),是何意?” “母羊。” “羝(di)呢?” “公羊。” “羭(yu)呢?” “黑色的母羊。” “羱(yuan)呢?” “有角的公野羊。” “羯呢?” “去势的公羊。” “……” 张苍连着写了足足十字,全都是羊。黑夫站在旁边,看的是目瞪口呆。难怪古人常说字字珠玑,这话还真不是吹的。张苍作为行走的百科全书,没课的时候就根据黑夫的需要做起科普工作。他拿起画板,上面画着不同品种的羊。 “这是什么羊?” “羌羊吧?” “毛长羊角朝两侧,是公羌羊。” “这只呢?” “夏羊。” “善。” 张苍颔首赞许。 总算是没辜负他的一番心血。 “学宫内,竟还教这些?”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 羌瘣负手而行,身后还跟着护卫。在瞧见张苍科普教导,略显诧异。学宫那都是搞学术的地方,无非百家理念治国之术。 “足下是?” “云中郡尉瘣。” “原来是瘣公!” 黑夫恍然大悟,抬手作揖。这可真是巧巧妈给巧巧开门,巧到家了。关中寒冬可要比南郡冷的多,闾右富户有羔裘皮衣御寒,倒是不怕。 可底层贫户,那就只能靠单薄的冬衣御寒。大部分都是缊袍。昔日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捉襟见肘。至于这缊袍,其实就是以乱麻芦花为内絮的苎麻衣。御寒效果是有,可和裘袄根本没法比。 黑夫特地问过许从,他说关中每年都会有贫户冻死。一件上好的缊袍被衾,甚至能够当做是传家宝乃至陪葬品。先前就曾有群盗抢夺被衾缊袍,乃至挖坟掘墓。 所以……薅羊毛吧! 为此他将这想法告诉了张苍,后者表示类似的羊毛织品其实老早就有。殷商时期,羌人纳贡的物品里面就有织皮。中原地区葛、麻、蚕丝、芦花、柳絮……这些都能用来御寒,实在不行还有各种兽皮。而羌人以放羊为生,就得想法子御寒。于是乎,就想出以羊毛织成衣裳。 这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好比楚越之地因为多江河的缘故,往往更擅长水战。再加上气候摆在这,吃的也都是稻米而非粟米。 织皮虽是贡品,却不受待见。因为处理的极其粗糙,而且还有股无法祛除的膻味。谁若是穿着织皮出门,必会遭人鄙夷。散发着的恶臭,堪比胡人。 黑夫可不管这些,能驱寒保暖才是真的。他特地是花费百钱,直接从羌商身上扒下来件织皮用以研究。顺带花钱买下上百头的羌羊,其中公母都有。可惜没带上些女羌奴,不然黑夫多少也得买点。羌商说了,只要黑夫有兴趣出的起钱,开春就给他带来。上至五十,下至八岁满足不同口味需求。 然后,羌商麻溜的滚了…… 黑夫要羌女,是想着让她们教妇人如何薅羊毛,如何织成御寒的冬衣。他对羊毛衫了解的并不多,只是前世刷到个短视频瞧见大v做过。 简单来说就是把羊毛剪下来,然后再用皂荚熬煮的水浸泡熬煮软化,同时去除里面的油脂。待羊毛蓬松软化后,就以钉刷梳理。而后就以捻机揉捻,这步是最为重要的,也是最考验耐心和手艺的。若是手艺不到家,捻出的羊毛线就容易粗细不均。 最后再把羊毛线卷绕成团,用以运输售卖。而后按照经纬交错的方式就可以织成羊毛布,最后织成衣裳或是手套足衣乃至围脖都没问题。 关键时刻,羌瘣就来了! 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 黑夫挠挠头,想着学宫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他一天去几趟茅房估摸着皇帝都知道。知道他想搞羊毛衣,所以就安排羌瘣来学宫也属正常。 …… “听说,你对织皮很感兴趣?” 羌瘣则是打量着黑夫。 不过,却是略带失望。 没想象中那么的黑。 羌人比黑夫黑的一大把。 看来都只是谣言罢了。 “欸,瘣公是如何知晓?” “他们说的。” 羌瘣指了指正在骑羊的胡亥。 黑夫是看破不说破,想不到这羌瘣演技也这么好。而后笑着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关中寒冷,动辄便有人冻死。冬衣被衾皆很单薄,难以御寒。现在虽修有暖榻,可外出却很不便。此外上有意北伐,吾听说北疆塞外更冷。吾出自士伍,知晓冬衣被衾的珍贵。届时,北伐将士们当如何面对塞外风雪?” 他当初跟着伐楚,找母亲写家信要钱就是想添置夏衣。像这年头的衣裳,还是比较贵的。所以很多黔首都打着补丁,就是因为葛麻布帛价值不菲。就好比先前诸侯为战,布匹可是硬通货,甚至能直接作为货币使用。 好比给秦国干活的隶臣妾和城旦舂,他们的夏衣冬衣都得交钱。冬衣110钱,夏衣则是55钱。若是个头比较小,那价钱也能便宜些。 想白嫖衣服? 不存在的! 没钱也无妨,干活抵债就行。 “上赐你字万家,还真没错。” 羌瘣轻轻点头。 他驻守云中郡多年,深知寒冬风雪有多冷。他麾下就曾有锐士,晚上睡觉时被衾遭人偷走,最后活活冻死。因为寒冷,手上都有冻疮烂疮。莫要说挥舞兵器,连吃饭都费劲。 “你不嫌织皮是蛮夷之物?” “这有啥的?”黑夫满不在乎的拂袖,指向羌瘣所骑战马,“我若没猜错,这戎马也是出自胡人。若在咸阳,起码能卖两万钱,而且是有价无市。都是蛮夷之物,为何会争抢戎马,而嫌弃织皮呢?” “咳咳,羊织皮有味!” 张苍在旁默默的背刺着黑夫。 见他偷换概念,就忍不住吐槽。 “子瓠,你……” 黑夫捂着胸口,满脸悲痛。 实际上,只能说这就是地理位置导致技术无法共通。羌人成天和羊打交道,不在乎织皮是否有味。而中原则有不同,在制作裘袄的时候会用各种手段去掉味道。就比如现在富户最常穿的就是羔裘,其实就没什么膻味。 其实把裘袄和织皮连起来想想,技术发展的会更快些。古代劳动人民最不缺的就是智慧,他们能取长补短。纵然是羌胡蛮夷,同样也有可取之处。 羔裘御寒效果的确很好,然而却要杀羊取皮。各种兽皮裘袄,皆是如此。然而羊毛不同,属于是可再生的资源。无需杀羊剥皮,每年起码能薅一回羊毛。 “有趣。” 羌瘣轻笑着点头。 “况且,你看他们穿着羔裘也不觉得有味。”黑夫指向了前方正在教弟子练剑的浮丘伯,理所当然道:“羊羔皮通过特殊的手段,能祛除异味。那么,羊毛同样可以。而且羊毛无需杀羊剥皮,每年都能得到。敢问瘣公,羌女每年何时取毛?” “往往是春末夏初。”羌瘣淡定拂袖,继续道:“若牂有孕,则暂时不取。随着天气转暖,羊会自行换毛。夏初绞毛后,待至寒冬又会生出。羌中不仅以此为衣,还可织为毛毯。用以代替被衾,驱寒保暖。” “原来如此。” 黑夫记得后世的绵羊能取两次羊毛,分别是春秋时节。根据品种不同,剪羊毛的时间也有不同。时代不同,羊毛还处于起步阶段,能取一次羊毛其实也就够用了。 “这是吾自羌商得来的织皮。” 黑夫令人将羊毛袍子取出,做工其实相当粗糙。就造型来说,有些类似于是后世的藏袍。上面有股子羊膻臭味,刚拿出来就连羌瘣都忍不住蹙眉。 “瘣公可别嫌弃。”黑夫无奈苦笑,“放眼咸阳,也就这么个羌贾。就这织皮衣袍,还是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这衣袍已是多次洗过泡过,这味已经算好的了……” “老夫自不会嫌弃。”羌瘣拂袖轻挥,淡淡道:“你既然对此感兴趣,倒也简单。吾会调些羌女来此,供你研习。至于羌羊,五百头够不够?” “够了!” “这些老夫都可免费赠你。”羌瘣顿了顿,认真道:“然,你所织出的衣裳务必要比这织皮更好。且如羔裘,毫无异味。” “这是自然。” 羌瘣转过身来,用着羌语吩咐。身后奴仆旋即起身离去,很快就自马背上取下来块黑色毛绒毯。 “欸,这是何物?” “犁罽(mao、ji)。” “额?” 张苍面露无奈,低声解释道:“犁者,牦牛也。此牛生于严寒之地,以皮毛御寒。罽者,织毛为之。此物曾为羌胡贡品,昔日献给陛下。只是陛下不喜,便丢至国库。” 所以……是牦牛毯? 黑夫摸着毛毯,做工依旧是比较粗糙。可若是再大些,足以用来驱寒。羌瘣还真是会享受,用这毛毯充当马鞍。 “此物,你看如何?” “还是算了吧……”黑夫连连摆手,“吾问过那羌贾,说是这犁性情暴躁,势大力沉,曾有羌奴被活生生踩死。若想取毛,无异是与虎谋皮。且犁难在中原饲养,而且对饲料草场要求极高。所以,还是这羊好点。” “也可。” 羌瘣淡淡一笑。 犁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作为高原霸主,就是面对灰狼都不怕。特别是当春暖发情的时候,野犁性情更为狂躁。很多家养的公犁根本不是对手,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堪称是草原牛头人。 “这羊毛还有大用。” 扶苏默默走出。 极其努力的想着刷波存在感! 【第1更送到~】 第246章 贸易战,以羊制胡 “哦?” “子都有何高见?” 扶苏看了眼羌瘣,他们并无多少交情,只是见过几面而已。羌瘣自灭赵后,便一直留在云中担任郡尉。但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扶苏心中也满是敬意。这些年来,全靠着他戍守云中抵御胡人南下。秦国北伐,也是有意令其为裨将。 “吾这几日,又翻阅了管书。里面管子所用计策,令吾受益匪浅。” “哦,假的。” 张苍继续在旁补刀。 “额?” “里面有几篇文,便出自我手。”张苍无比淡定,拂袖道:“昔日稷下学宫,多次讨论到管子。为实现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理念,所以编撰些故事以此对应。比如轻重戊篇,其实就是我编写的。” “……” 扶苏脸上顿时是五味杂陈。 望着张苍,恨不得一剑捅死他。 你这个骗子!!! “没事,你继续说。” 扶苏面露无奈,解释道:“书上曾提到买鹿制楚。管子谏言桓公,以高价收购楚鹿。楚人为捕鹿而荒废农业,最终导致粮价暴增。起初靠着卖鹿钱倒不碍事,甚至还有存钱。可后续齐国便断绝来往,楚国想着重新种地,然种地起码需要百天时间。于是米石四百钱,最后无奈向齐臣服。” 也别管这事是否有漏洞,哪怕是张苍编的,主要还是为了体现贸易战的理念。就黑夫所知,像后世始终保持着耕地红线,就是为了避免民生资源被别人垄断掌控。像秦国分户籍重农抑商,一切都是为了耕战服务。 “所以,有何用意?” 黑夫无奈叹息。 他们这些人不拽文就不会说话,动辄就是文绉绉的引经据典。实际上扶苏所想,他都已猜到。 “以羊制胡!” “嗯?” 扶苏看向远方,缓缓道:“胡人逐水草而迁徙,每至秋季便会南下劫掠。他们若不抢,便可能熬不过寒冬。为了活命,所以拼死南下。秦国北伐哪怕夺回河南之地,也无法彻底解决胡人。届时只会周而复始,继续面对胡人南下。” “善。” 黑夫满意的点头。 扶苏说出了问题的本质。 草原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必然会有着各种碰撞。历朝历代,其实都难彻底解决。说白点是都需要生存,都有野心。为了抢夺资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就好比匈奴,打不过秦国还跑不过? 秦国北伐的确是起到效果,令匈奴不敢南下。可不到几十年后,冒顿便建立起了不可一世的草原帝国。灭东胡大月氏,还征服了西域数十个小国。将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 想要从根源上解决,就得刚柔并济。首先是需要有绝对的武力,能让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劫掠。柔就是通商互通有无,能让胡人不至于饿死却也无法吃饱。 “瘣公以为,羊与马哪个威胁更大?” “自然是战马!” “是了。”扶苏自信一笑,“秦国夺回河南之地后,完全能与胡人通商,以粟糖茶换取羊毛和牲畜。胡人靠着养羊就能填饱肚子,那么就会大规模养羊。就如楚人为捕鹿而荒废农业,胡人也会因为养羊而减少战马数量。” “有道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草场资源也是有限的。随着大规模养羊,战马数量必定锐减。没了战马的胡人,不值一提。如此,或许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不过人都是有野心的,如果胡人到时候又想要钱,羊毛也不肯给,又当如何? 羌瘣蹙眉思索起来,觉得扶苏这提议其实很新鲜。具体如何实施,其实也能慢慢商议。毕竟距离秦国北伐还早,起码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准备。 “如此,可还不够。” “嗯?” 黑夫踱步而出,缓缓道:“吾以为,秦国最厉害的能力就是兼并。昔日的义渠,现已彻底成为秦人。他们说着夏言用着小篆,遵从秦律,一切皆与诸夏同。秦国也可借助通商,逐步同化胡人。再令胡人彻底臣服,归顺秦国。” “甚好。” 羌瘣轻轻颔首。 他们所言皆无问题,也能试着推行。若是一切顺利,秦国或许就能得到数十万人为他们放养牲畜。并且令草原的野狼,逐步变成温顺的羌羊。 “难怪倮君对你如此赞赏。”羌瘣面露微笑,好似自语道:“扶秦者,黑也。此策甚好,为秦今后治理胡人提出了个新的想法。或许有朝一日,秦人能与胡人真正的握手言和把酒言欢。” “会有这机会的。” 黑夫默默开口。 只是,可能要等到两千多年后…… “不知,我可否到处看看?” “来,我给瘣公带路。” 黑夫走在前面,笑着介绍起来。随着入冬,现在学宫建造进展飞快。主要是黔首无需务农,也都有空。来学宫干活,每日可得十钱还管三顿饭。 大片的草场空地,还有弟子正在练武。瞧见远处挥动令旗的王翦,羌瘣是连忙走上前去作揖叩拜,“瘣,见过君侯。” “哈哈,你也来了?” 王翦面露微笑,示意让韩信继续操练。当初的羌瘣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最初的羌瘣作为带路党在军中算不上多出色。可他擅长骑射,王翦便带着他各种征战。渐渐的靠着自身本事,从小小的士伍一跃成为伐赵都尉。 羌瘣从未忘记王翦的恩情,回咸阳述职的时候总会在临走时去拜访王翦,且送上份厚礼。只是后来就被王翦阻止,让他要懂得避嫌。皇帝是不介意,可他们却要有分寸。自他急流勇退交出兵权的那刻起,他王氏便不会再涉足军中。 “见君侯如此健朗,瘣就放心了。” 羌瘣已是红了眼,他是早年丧父丧母,在羌中就只是个卑微的羊奴。他愿意给秦国当带路党,也是因为快活不下去了。他来至秦军后,起初也经常遭受排挤。直到他上战场依靠射术精准点杀敌人后,他才算得到秦人的认可。特别是王翦,闲暇时还会指点他兵法战阵,甚至找人教他识字。 对羌瘣而言,王翦不仅仅是他的老领导,更是对他有着再造之恩的义父! “老夫在这好的很。” 王翦爽朗的笑着。 能不好吗? 每天都是吃饭睡觉打稚生。 黑夫在旁撇嘴,默默吐槽。 【第2更送到~】 第247章 朕只要灵渠,人皮血书 秦始皇披着黑熊裘袄,沿着乡野小道而行。前些日羌瘣亲至泾阳,还派人送来了织皮,并且献上《羊毛书》。里面提到可大规模饲养羌羊,而后令羌奴绞羊毛。经过各种手续后,就能得到毛线。经纬错落,便能缝制出驱寒保暖的羊毛衣。 做工无需多精细,穿在盔甲内,便可抵御严寒。因为更轻便,还能帮助士卒快速行军。包括单薄的被衾,也可以换成毛毯。或者干脆往里面填充羊毛,也能保暖。 扶苏同时提出,以羊制胡。未来可令草原大规模放羊,减少战马的威胁。通过此法,便可尽收胡人。秦国控制的胡人部落,只能养基本生活所需的战马,多余的都得交给秦国。他们只需养羊,靠着羊毛就能填饱肚子。这想法倒是新鲜的很,秦始皇也没着急做出决断。 秦国的牌,还有很多。 武德充沛,资源充足。 茶、糖、盐……皆可控制胡人! 黑夫说的没错,尊严只在剑锋之上,而道理则在秦弩的射程内。所以,他打算和匈奴好好讲道理。随着骑兵逐步成型,他现在不光要夺回河南之地,更要让匈奴彻底沦为历史! 他看向身后的蒙毅,淡淡道:“蒙卿,灵渠情况如何?” “还在修。” 蒙毅面露愧色,他作为上卿,主要就是在幕后出谋划策。灵渠这事,咸阳内由他直接负责。包括调动过去的水工,也都是他安排好名单交由皇帝批复。 “郑国率监御史禄及水工,耗费月余时间翻山越岭勘察地形。经反复对比后,终于找寻到湘漓分水之处。以巨石砌成条人字堤,前锐后钝形如犁头,故名铧堤。高约三丈,将水三七分流。三分经南渠流入漓水,七分经北渠引入湘水。” “为何如此慢?” “灵渠足足七十余里,且迂回曲折迤逦盘桓。且修有陡门,曰:每舟入一陡门,则复闸之,俟水积而舟已渐进,故能循崖而上,建瓴而下,通南北舟楫。纵动用二十万大军协助通渠,也难在短时间内修成。” 蒙毅满脸忧虑。 瞅瞅,他这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他催促的文书是一封接着一封。 可有啥用? 他们是要修大渠。 足足七十余里长! “上无需着急。”王贲在旁也是提醒,“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吾听说,灵渠两岸已增数百座枯坟。有的是因水蛊而病死,有的被毒虫毒蛇叮咬而死,还有的则是活活累死……若是继续催促,死者只会更多。” “朕只要灵渠。” 秦始皇拂袖挥手,冷冷开口。 言语甚至是寒过冰雪。 “再增十万民夫,协助修渠。” “半年内不通渠,诛!” “唯!” 蒙毅王贲皆是抬手。 岭南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李信在岭南是长驱直入。现已劝降梅部,君长梅鋗率万人归顺。且打通大庾岭的道路,且置关卡要塞。李信已着手开始收编,将梅部青壮招揽至军中,以越制越。赶在雨季前,便会以逐个击破的方式蚕食南越,恩威并施迫使诸部归降。 然而,南越西瓯是摆明了要与秦国死磕。砍杀秦国使节,并且将他们的头颅高高悬于林寨前。西瓯君译吁宋还将秦商头发全部剪光,以人皮人血而书,给屠睢送去了份战书。 这份战书,自然也送至咸阳? 自他登基掌权,何时受此大辱? 纵然强如六国,也只能卑微乞降。 区区土蛮,竟敢挑衅大国上邦! 是我秦人提不动刀了? 还是你西瓯飘了? 两个字,办他! 屠睢的用意就是要请战! 他可先率十万大军,南下灭了西瓯。捣毁他们的林寨,焚毁他们的图腾和祭祀台。他不光要杀人,还要诛心! 没办法,屠睢也是憋屈的很。他明明是南征上将军,结果就只能在后面带着大军开凿灵渠。底下好战的都尉裨将一个个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李信在岭南喝酒吃肉,将士官爵蹭蹭往上涨,他们能不眼红? 凭什么他李信能打主攻,让咱们在后面当苦力凿渠,真当咱们是后娘养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肯定是屠睢这上将军在皇帝面前太怂。你怕什么啊,你咋就不敢和李信干一架? 诸如此类的牢骚,屠睢听了太多太多。为了稳定军心,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安抚。秦商带回来的人皮血书,恰好是成了他请战的最佳理由。屠睢还故意夸大了些,总之就是把西瓯说成了邪恶的反派。不仅不投降,竟然还敢对秦商下手。 还好,李斯是出面劝住了皇帝。正所谓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复喜,愠可复说,亡国不可复存,死者不可复生。 西瓯如此,明显是刻意激怒秦国。为的就是打破秦国的逐步蚕食之策,让秦国主力深陷岭南泥潭。西瓯土蛮还想不到此法,只怕是背后还有旧楚余孽指点。 秦始皇冷静下来后,便让人传令屠睢积极备战。他的楼船之士还有大用,后面仗有的打。可若打的不好,便要拧下他的脑袋! 但是可忍孰不可忍,先以最快的速度把灵渠修好。而后秦国主力便可南下,加上李信所率大军合围夹击,便可灭了南越西瓯。都说他们的骨头硬,可秦国就是不信这个邪! …… “呔,妖孽看招!” “吃俺老李一球!” “???” 听着熟悉声音,秦始皇转过身来。便瞧见学宫围墙上面,趴着胡亥李鸢二人。两颗雪球精准无比破空袭来,直奔秦始皇的面门。 秦始皇眼睛都不带眨的,平静的望着。甚至都无需王贲拔剑动手,蒙毅便踱步而出将雪球砸碎。他可是出自将门,自然是精通拳脚功夫。他能陪伴皇帝左右,甚至可以与皇帝同乘,就是在关键时刻能保护皇帝。莫要说区区雪球,便是暗箭袭来,他也得站在皇帝面前。 “哼,区区雪球……” “看招!” 躲藏在树上的冯葵没弄清楚状况,居高临下将雪球再次丢出。但这回则是王贲出手,轻松将起拍碎。 “我……我……我抄?” 胡亥当场吓得是三魂出窍,四肢哆嗦,五官开花,六神无主,七魄上天。在这一瞬间,他好似是瞧见了自己被发配岭南的凄惨场面。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息,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将遗书写好。 哐当! 冯葵从树上径直跌落。 疼的他不住的哀嚎着。 “诶呦!” “你干嘛?” 蒙毅看向冯葵,脱口而出。 【第1更送到~今天有点事,就两更四千字啦】 第248章 韩信报恩,匈奴使节 韩信提溜着竹篓,哼着小曲。 走在小道,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 他趁着休假得了赏钱,便去找到漂母。扯了两丈葛布外加张羊皮毯子,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当初漂母赠他百钱,他才有机会投靠黑夫。这份恩情,他至死不会忘。他昔日曾当众承诺必会百倍报答,那他就不会食言。 此外他还吩咐邮人,将剩下的百钱全都邮给南昌亭长。这点钱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韩信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南昌亭长。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小人,做好事却不能长久。萧何为此还开导他,劝他莫要升米恩斗米仇。都是乡里乡亲,莫要把事做绝。况且南昌亭长好歹管了他几个月的饭,还比不上漂母数十日的饭? 是的,比不上。 韩信面对伯乐萧何,也是如此的耿直。南昌亭长与他是宗亲,昔日受过他父亲恩惠。此外他就相当于是南昌亭长的食客,还帮着他处理公务。南昌亭长有回要押送刑徒至淮阴县城,便是他佩剑帮着押送。仅仅只是管他口吃的,有何问题? 他之所以感激漂母,是因为漂母本就家贫,靠着给人漂洗衣絮为生。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却愿在他落魄时送上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而且,漂母与他是毫无关系只是萍水相逢,却毫不顾忌的借给他百钱,且不求回报。这份恩情……是他最为感激的。 为此韩信又举司马子期为例,当初中山国君宴请国内名仕,大夫司马子期赴宴。宴会上分羊羹,结果却没司马子期的份。他于是乎便跑去了楚国,而后撺掇着楚国攻打中山国。最后中山君跑路的时候,唯独只有俩武士跟着。后来才知这俩武士的父亲曾经快要饿死,是中山君给了口热饭。 所以说施与不在多少,在于正当人家困难的时候;仇怨不在深浅,在于是否伤了人家的心。他因为一杯羊羹亡国,也因为口熟食得到俩勇士。 见他如此坚持,萧何只得自掏腰包添了八百钱。让南昌亭长帮韩信母亲修缮坟墓,剩下的便都归对方。韩信这人太过耿直,不懂变通。他背井离乡,淮阴能帮忙说上话的就只有南昌亭长。像他母亲坟墓也需人打扫,怎能如此得罪人? 为了韩信,萧何是真的操碎了心。韩信这性格若不改改,终有一日会犯下大错。秦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他是有才能,但有才能的不只他一人。哪怕是强如武安君,当他不听话时,依旧被昭王赐死! 狡兔尽,则良犬烹。 敌国灭,则谋臣亡。 文种白起,近在眼前! …… …… “呦,这什么新造型啊?” 韩信停下脚步,好奇打量跪在雪地,冷的瑟瑟发抖的胡亥三人。后面还有票指指点点的稚生,还有的在后面起哄。 胡亥冻得是嘴唇发紫,浑身哆嗦。冷冷的冰雪在脸上无情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都怪你!” “是是是,怪我怪我。” “你说你,你惹他干啥?” “现在好,丢脸丢大发了!” 李鸢满脸苦涩,他就想试试能不能坑到黑夫。结果没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坑到黑夫,险些就成了袭击皇帝的刺客。听说藏匿在暗处的锐士剑都拔出来了,结果愣是活生生憋了回去。 “回来了?” “见过君侯。” 王翦拂袖轻挥,淡淡道:“在学宫要以职务称呼,以后称呼老夫为教习便可。” “好的,君侯。” “……” 王翦没再搭理韩信,站在胡亥三人面前,冷冷道:“今日就是给你们个教训,莫要闯祸。还好秦公没事,否则你们当如何?” “教习,我们知道错了……” “回去把学宫守则抄三遍。” “又抄啊?” “那继续跪着。” “不不不,我抄我抄!” 胡亥是连连告饶。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 冷是其次的,关键是丢人啊! 望着他们如此,韩信也是佩服。 关键时刻还得看王翦啊! 瞧瞧,把这些人拿捏的死死的! 为何王翦不怕得罪人? 就凭他王氏一门双彻侯! 在秦国混,最重要的还是军功。 李鸢冯葵,这俩可是出自左右丞相。但王翦是丝毫不虚,该揍就揍从不手软。每日挥舞着大棒,就等着这票纨绔犯错。上回有人对先生不敬,直接被王翦罚了三十军棍。那揍得是真的惨,惨嚎声能传八百里外。 当然,最开心的莫过于韩终。别的医师那都是医者仁心,巴不得药柜蒙尘。偏偏韩终不同,堪称是泾阳活阎王。他觉得军棍太过单调没什么难度,能不能整点烫伤剑伤什么的,要不上泻药吧? 现在的韩终已经是人见人嫌,就连畜生见了都怕。每日乐此不疲的帮着许从噶蛋,时不时便会有猪朋狗友聚集在韩终药庐门口狂吠。韩终为此还琢磨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噶蛋办法,并且是让冯葵帮着记录。精妙的手艺令连冯葵都忍不住开口夸赞,做狗这方面还是您老在行啊! 只能说,学宫里面都是奇葩。 韩信觉得就他一个是正常人。 “走吧,正好要谈事。” 王翦淡定走向前方。 “谈什么?” “南征北伐。” “上可是要出兵北伐了?” “想什么呢?”王翦回头瞪了眼韩信,淡淡道:“南征情况尚不明朗,起码得等灵渠修成南越平定后,再发兵北伐。” “额,那是乌倮回来了?” “快了。” 王翦走的很慢,呼出阵阵寒气。他望着韩信,心中却感到有趣。打他瞧见韩信第一眼起,就觉得这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这种感觉很独特,好似是本就认识那样。二人现在是成了忘年之交,亦师亦友。不过韩信的性格,却是硬伤。 “他这回还带来了匈奴使节。” “这……” “此外,其身份很独特。”王翦淡淡拂袖,“他是匈奴单于之子,用夏言来说就是匈奴王子。挛鞮氏,冒顿。” “王子出使?!” 韩信顿时一惊。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49章 匈奴来使,黑吃黑! “匈奴,要派遣使节?” “而且,由王子冒顿担任?” 黑夫略显错愕。 秦与匈奴可是敌对关系。 派遣王子出使,太过凶险。 秦始皇则是云淡风轻,继续道:“此事,还与云县君有关。” “果然,还得是我。” 黑夫苦涩一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国的大妖,便是他! “倮君出使塞外,以白药柘糖仙茶换得八千匹战马,牛羊万计。”秦始皇轻捋美须髯,端起茶碗道:“胡人诸部视若至宝,皆以戎马换取。匈奴单于本来也同意茶马互换,谁料王子上言劝阻。还说秦为虎狼,与他们必有一战。将战马卖给秦国,便是将宝剑递给敌人,剑尖对准自己的胸膛。” “他倒是很聪明。” “他若继位,必是麻烦。” 黑夫的智囊团也不是吃素的。 陈平眉头紧锁,低声道:“昔日的头曼也是难得的明君,堪称是草原雄鹰。带领匈奴,逐步崛起。当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可惜头曼后面遇到李牧,一战溃败远遁。至此后,头曼便愈发昏聩。听说,还在漠北修了座土城曰:王庭。冒顿能发现其中利害,不容小觑。” “然也。” “陈君所言甚是。” “我看难。” 黑夫轻轻摇头。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他强就强在能开挂! “云县君有何高见?” “冒顿怕没那么容易继位。” “为何?” “听秦公所言,冒顿年过十六。”黑夫位居主座,冷静分析道:“他当众驳斥头曼,足以证明父子不和。或者说,他们有着不同的政治观点。” “咳咳……” 蒙毅在旁轻咳。 同时,一道道古怪的眼神看向扶苏。 扶苏嘴角抽了抽,没有出言。 “吾听子瓠提及,草原胡人贵壮健,贱老弱。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胡人就如狼群,弱肉强食。当狼王老去,便会被新的狼王取而代之。他们还有弑父的传统,昔日头曼便是亲手杀了其父,将染着鲜血的鹰顶金冠戴上。” 于是,一道道眼神又看向扶苏。 扶苏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我求求你别说了! 天地良心,他从未有此想法! 皇帝让他死,他都不带犹豫的。 “平明白了。”陈平了然点头,附和道:“县君所言,是说头曼忌惮冒顿,故要其出使秦国。以其所想,则会激怒秦国。届时不论强留下冒顿或是杀了他,头曼皆可得利。头曼能稳坐王座,还可祸水东引。王子冒顿客死于秦,必令匈奴上下一心抵抗秦国,是谓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聪明。” 黑夫笑着点头。 倒不是他有多聪明,纯粹是史书上就这么写的。冒顿是天之骄子,更是足以带领匈奴走的更远的雄鹰。未来的他将会是汉朝劲敌,建立起不可一世的草原帝国,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当然,现在的冒顿还只是雏鹰。 而他面对的则是大秦乌鸟! 下起手来比炭还要黑! 黑夫若记得没错的话,头曼在历史上就是这么操作的。他迎娶了美丽的阏氏(yan、zhi,单于正妻的称号),生少子。所以头曼就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这也是为了稳固自身统治地位。 于是乎头曼就以和东胡开战为由,将冒顿送至大月氏为质子,换取月氏的信任而作壁上观。结果冒顿前脚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头曼便率大军急攻大月氏。其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借刀杀人宰了冒顿。大月氏果然中招要杀了冒顿祭旗,幸亏冒顿是足智多谋逃回匈奴。 那时的头曼是骑虎难下,也只得假意安抚,令冒顿将万骑。而冒顿则是早早看出头曼的诡计,暗中操练死士。以鸣镝为号令,后射杀生父头曼,尽诛其後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黑夫不会给他回去的机会! 他环顾左右,轻轻挥手。 “子瓠、陈平,你们都退下。” “唯!” 陈平起身作揖,径直告退。 包括萧何等人,也都自觉离去。 待走出房门,陈平是抬头看天。 “县君这是何意?” “冒顿,走不了了。” 陈平轻飘飘的开口。 秦国可是虎狼,素来不会循规蹈矩。什么规矩不规矩,那都是扯淡。当初楚怀王亲至秦国会盟,结果就被昭王强留在秦国,最终是客死于秦。还有义渠王同样被诱杀于甘泉宫,后发兵攻打义渠,领土并入秦国。 若秦国还要点脸面,那只会将冒顿强留在秦国。若是做的绝点,就是直接杀了并非不可能。或许,还会直接起兵北伐夺回河南之地。秦国正愁找不到理由开战,若是头曼真的要先下手,那就是正合皇帝的心意。头曼想要借刀杀人,也得看这把刀是否会反噬自己。 “看来,陈君也想到了。” “萧君不也如此?” “哈哈哈!” 萧何捋着胡须,笑而不语。当冒顿踏足关内时,也就别想回去了。秦国本来就想北伐,夺回肥沃的河南之地。现在头曼这么做,是刚好给了秦国理由。 黑夫这段时间捯饬羊毛,就是在为后续做准备。羌瘣安排的羌奴羌羊,很快也都会送至泾阳。不出半年,便能以羊毛制衣。届时秦卒便可穿上织皮,出兵北伐。以后还能利用各种资源,与胡人诸部通商。凭借绝对的主动权,便能让胡人归服纳贡! …… …… “你这是何意?” “隔墙有耳啊。” 见黑夫如此谨慎,秦始皇只是轻笑。 他瞥向旁边的羌瘣,继续道:“乌倮来信,说这冒顿很聪明。甚至通晓夏言,乃至中原民俗。冒顿自幼便是族中最出色的勇士,还曾弯弓射雕。他谏言头曼,可收买燕赵工匠为匈奴所用。他有位老师,便是燕太子傅鞠武。” “太子丹的老师?” “正是。” 羌瘣在旁点头附和。 小心打量了眼秦始皇。 见其面无表情,便继续道:“昔日秦国东出函谷,蚕食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故太子丹问计于鞠武。当是时,叛将樊於期亡之燕。鞠武谏言: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叁晋,南连齐楚,北购於单于,其后乃可图也。” 黑夫仔细听着。 这事他自然也都听说过。 包括刺秦,也与鞠武有些关系。 后来燕国覆灭,也就没了消息。 没曾想,他竟是跑路去了匈奴。 并且,还成了冒顿的老师?! 想不到啊,昔日燕国的猛将秦开北却东胡拓土千里。到最后,燕国却只能求助于北方的匈奴。这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冠带七国之战终究是中原内战。可若要引胡人入关,那就是外战了。 况且这年头的诸夏子民,对于胡人土蛮都是有着股天然的优越感,好比齐桓公时期就打出尊王攘夷的口号。再说楚国,就一直不受中原待见。昔日农家大贤许行,就被孟子视作南蛮鴂(jue)舌之人。说直白点,就是骂许行说的都是鸟语。 “如此,就更不能留他了!” “哦?” 王翦饶有兴趣的看向黑夫。 黑夫平日里为人随和,待治下黔首更是好的没话说。但别忘记了,他终究是出自士伍。自军功制推行,秦人皆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便绝非善类。当初在云梦泽遇刺,黑夫二话不说提弓便射。前往泾阳时遭遇反贼刺杀,他同样是全都就地诛杀。 “冒顿窝藏六国反贼啊!” “哦,鞠武已经死了。” “啥?” “冒顿砍下他的头颅,当做礼物。” “……” 等会! 黑夫挠了挠头。 倒也挺合理的…… 毕竟冒顿连自己亲爹都杀,更别说只是个老师。鞠武也算是死得其所,毕竟冒顿可不是太子丹。 “所以?” “所以这人更不能留!”黑夫努力掰扯着理由,辩解道:“秦公想想,这人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能痛下杀手。如此冷血无情,若有朝一日让他掌权,是否会报复秦国?” “你与他有仇?” “我都没见过他……” 秦始皇注视着黑夫。 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是不杀他,也绝不能将他放走。”黑夫看向王翦,笑着道:“他是筹码,吾等可效仿昭王将其强留于秦。后面随便找个理由,就说他醉酒杀了秦人。而后让匈奴割地赔款,匈奴若不肯,便可顺势北伐!” 这就是绝佳的出兵机会。 “如此,岂不是正中头曼下怀?” 羌瘣忍不住出言提醒。 这可都是头曼的目的。 就是想要借刀杀人! “头曼,已经老了。”黑夫却笑着摇头,反问道:“瘣公认为是年迈昏聩的狼王棘手,还是初露獠牙正在崛起的新狼王麻烦?” “都挺麻烦的。” “……” 蛮夷就是蛮夷啊! 都不懂得捧哏。 要换扶苏,肯定一唱一和的。 秦始皇放下茶碗,看向黑夫。 “若冒顿为质,可否?” “也行。”黑夫轻轻点头,“反正后面北伐的时候,再找个理由杀了他。” “云县君真和他没仇?” 秦始皇诧异的望着黑夫。 【第1更送到~】 第250章 黑吃黑,质子冒顿 所谓质子便是纳子为质,取质以邀信。昔日燕弱而东胡强,所以便将秦开当做质子送于东胡,当时的东胡还很信任他。 不得不说,始皇帝的确是很高瞻远瞩。后世汉朝便是以质子手段,对付土蛮异族。制定宜以厚德怀抚四夷, 举明义博示远方的国策,对周边宣谕威德, 使他们诚心款服, 依附汉朝。 再往后为教化质子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彻底倾心于汉, 忠心接受汉朝的统治,还专门设立了质馆。就好比汉武帝时期曾帮助南越击败闽越,南越王为表忠心便遣太子婴齐为质。 “以其为质,的确甚好。”王翦在旁附和,轻声道:“以此子为质,可与匈奴暂修盟约茶马互市,秦可得戎马。待秦举兵北伐时,便按其计再诛冒顿祭旗。” “君侯所言极是。” 黑夫抬手附和。 这法子倒也可行。 总之,绝不能让冒顿逃了。 否则,他必成大患! 秦始皇放下茶碗,继续道:“此次冒顿出使秦国,主要便是代表匈奴谈判,为的是以牛羊换取茶叶。现在皇帝是仙茶不想付,东西又想要,云县君以为当如何?” 可以,这是要黑吃黑啊! “做买卖还是要讲诚信的。” “嗯?” “然仙茶产能有限,茶树需一年一开花,一年一结果,再一年方可采摘。牛羊收下,仙茶肯定也得给。只是等有了后,再令乌倮送去。说三年就三年,若是三年没能送去,秦国必会赔偿。” “哈哈哈,有道理。” 王翦是爽朗大笑。 做黑商还得是看黑夫啊! 还三年? 不出两年,秦国战骑便能驰骋于草原。到时候连匈奴王庭都是秦国的,就算给他们茶叶,他们敢收吗? “另外,仅仅是牛羊肯定不够的。”黑夫掰着手指,继续道:“仙茶可都是匠心制作,吸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再经千锤百炼方可得茶。更别说还要不远千里,送至塞外。所以,没有战马那就免谈。茶马互市,才算公平买卖。另外为保商盟运行,所以得把王子冒顿作为质子留在秦国。” 按理说,应该是秦国派遣质子入匈奴。毕竟匈奴牛羊战马都掏了,结果期货茶叶是一片都没瞧见。黑夫张嘴就是三年,但就怕是三年之后又三年……如此周而复始,谁吃的消? 只不过,这世道就是没道理可讲。现在秦国垄断了茶叶柘糖和白药,匈奴若想通商就只能乖乖听从亦或者是直接开战抢夺。问题在于,匈奴敢的过吗? 还有点,头曼明显是把冒顿给赶走。只是碍于冒顿现在颇有威望,再加上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贵胄也都支持,乃与贵种呼衍氏通婚。所以,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旁人挑不出毛病。将冒顿为质留于秦国,头曼怕是求之不得。 到那时,他就能假惺惺的说冒顿被强留于秦,他也没法子。秦势大国强,非匈奴所能比。所以他只能忍痛将冒顿质于秦,这都是为了大局考虑。若想迎回冒顿,就必须得自立自强……这种人是最会装可怜的,为了权力什么话说不出来? “此外,咸阳还得到个消息。” “啥?” 秦始皇捋着胡须,淡淡道:“云县君当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便令巴蜀豪族献粮二百万石。这些粮秣,足以支撑屠睢半年所需。” “这是买卖,可不是献。” “分明是抢。” 王翦在旁无情的吐槽。 “君侯谬矣。我出技术他们出粮,这很合理。”黑夫两手摊开,满脸无辜道:“做生意讲究的是供求,有人买就有人卖。我有做宣传吗,我没有。又不是我逼他们,关我什么事,根本就是怪他们自己贪心。他们想要吃下这买卖,自然得掏粮食。不过……他们是真有钱!” 黑夫恨得是牙痒痒,他辛辛苦苦搞钱,还没这些人捞的多。这些年来他是白手起家起早贪黑,为了二两碎银赔笑脸磨破了嘴皮子。各种坑蒙拐骗,背负骂名。和这些人一比,黑夫瞬间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白莲花。这么多钱,他们得坑多少老百姓? 他是强取豪夺吗? 他分明是劫富济贫! 很久之前,黑夫便明白个道理。和这些人打交道,千万不要有什么负罪感。他们黑,那就要比他们更黑。光羡慕是没有用的,必须得要行动起来! 原本黑夫以为能敲百万石粮食就差不多了,没曾想竟然能直接翻倍。 “据说,还是位奇人相助。” “谁?” “是个百将,名为周勃。”秦始皇神色从容,淡淡道:“巴人素有问剑之说,他就投其所好于巴门射戟赌斗。五氏八部乃至临邛卓氏,皆是加大赌注。最后周勃于五十步外射中戟支,他们也就答应下来。” 未来的绛侯周勃,名将周亚夫的爹。 难怪了…… 黑夫也是一笑。 这些英雄豪杰还是坐不住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涌现。他们本身就有才能,只要给他们机会便能一展所长。他记得刘邦就曾这么评价过周勃: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 周勃重厚少文,质朴刚强,老实敦厚。主要是忠心耿耿,武力极强。在秦末乱世的时候,他多次立下先登战功。在古代打过仗砍过人的小伙伴肯定知道,能先登而不死的那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关键周勃是不止一次立下了先登战功! 周勃起初是以中涓的身份跟随刘邦打天下,他并非像韩信这样一步登天为大将,而是老实本分的凭借战功一步步往上爬。他打仗不惧刀剑,身先士卒。就黑夫看来,周勃的武力在秦末起码能排前十。 他若没记错,周勃还能开强弓。后世很多游戏为了平衡,将弓手设定成不擅近战的脆皮。实际上是恰恰相反,弓手不是不擅长近战而是更擅射箭。其实想想就知道,能开强弓的弓手,他们的臂力会差吗?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放过。 必须得把他留在泾阳! 好好栽培,也能为他所用。 黑夫很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是会得罪很多人,只要变法必会损伤他人利益。就如昔日的商君,秦孝公活着的时候,其余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等孝公一死,商鞅也就没了。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黑夫从认识陈平的那一刻就开始布局。他要利用对后世的了解,提前把人才全挖来。待秦廷之上的三公九卿都是他的人,乃至秦二世都是他的至交,还有谁能动的了他? …… …… 三日后。 数十匹风尘仆仆的战马来至泾阳。 为首的就是老熟人,狗大户乌倮。在旁还有些熟面孔,都是忠心于他的奴仆家将。其余则都是些生面孔,皆是骑着骏马。为首者头戴鹰顶银冠,骑着匹赤红色的八尺龙驹。这样匹龙驹,在咸阳起码能卖到两万钱以上,而且往往都是有价无市。 昔日周礼有云: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秦国为了战马甚至还曾颁布律令,禁止六尺高以上的战马私自出关。因为这年头的战马,那绝对都是国家级的战略资源。其意义价值,远在人之上! 青年腰间挂剑,嘴角留有短须。脖子上戴着串玛瑙宝石项链,最中间还挂着颗狼牙。披发左衽,明显是出自胡人。五官极其俊朗,呈古铜色。马背上还挂有箭袋和强弓,随时都能骑射。 “倮君,这里就是泾阳?” “是的。” “你说的那位奇人就在这?” “对。” “我想先见见他。” 冒顿睿智的眸子,打量着四周。他背着个木盒,里面放着的便是他的鞠武的头颅。当乌倮抵达王城,并且献上仙茶柘糖和白药时,鞠武便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身份特殊,乃是秦国的通缉犯。如果他不死,那么就等同于是让秦国有了把柄。 冒顿是一剑穿心,滚烫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那时鞠武脸上还带着笑容,告诉冒顿,有朝一日他必然是能成为草原上的雄鹰。只是他要记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就如昔日的越王勾践,忍辱负重最后报仇雪恨! 老师,冒顿来到了诸夏大地! 这里幅员辽阔,有着大量的平原! 只需要耕作,便可裹腹活命。 冒顿遥望前方,双手紧握。 他昔日就曾向头曼提议过,他们能在王城附近找地方开垦农田。鞠武恰好也擅长农事,或许能积攒大量的粮食。但是头曼却无比不屑,还说没有粮食就去抢。俗话说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头曼,太过短视! 他已年迈昏聩,没资格当单于。 我,挛鞮氏、冒顿! 只有我,才能带领匈奴走向富强的人! 也只有我,有资格继位为单于!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五星好评和礼物啦】 第251章 鞠武的杰作,师出有名 “叱嗟?!” “匈奴打进来了?” “快去通知西边云县君!” “叱嗟,与他们胡虏拼了!” “是男人就跟我一起上!” “冲冲冲……” “……” 冒顿蹙眉勒马。 不论男女老幼,直奔他们而来。有的挥舞着屠刀,有的抄起根扁担。有的衣衫褴褛打着补丁,有的则是裹着羔裘。还有披甲市吏手持短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秦人,果然棘手! 冒顿没有半分慌张,甚至抬手示意背后的奴隶勿要拔剑,他只是打量着面前这些秦人。昔日鞠武就曾与他说过,秦国乃是虎狼,堪称是全民皆兵。自商鞅变法起,便将斩首立功与爵位牢牢绑定。 其实,匈奴也有类似的操作。战争中谁杀死敌人或俘虏敌人,都会赏赐一壶酒,所缴获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抓到的人也给予他们充做奴婢。谁能将战死的同伴尸体运回来,就可得到死者的全部家财。 凭借耕战军功,秦国被打造成了战争机器。秦民闻战则喜,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历经数百年的经营发展,至始皇帝横扫六国,海内皆为郡县! 冒顿此次出使秦国,也是骑虎难下。他认为战马比人命还要重要,绝不能卖给秦国。头曼便以此为由,让他出使秦国。由他亲自游说秦皇帝,能够用牛羊交换茶糖白药。 冒顿身为王子,若他不从便是胆小怕事,以后也休想能驾驭麾下。匈奴人除去骑射外,最看重的就是勇气。若是贪生怕死,永远无法在族人面前抬起头来,只能沦为奴隶。 来都来了,冒顿也打算窥探情报。鞠武曾与他说过,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秦人果然都是勇士,哪怕是满脸沧桑的老者,依旧敢抄起扁担动手。那些半大的稚童,同样敢跟在后面冲锋。 这样的血性,恰好是他们所没有的。匈奴是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故遇弱者则逐利,如鸟集;遇强敌,则瓦解云散矣。他们对付草原上的胡人部落,绰绰有余。可面对中原正规军,根本就不够看。 就如他的父亲,当初自信满满要对赵国用兵。结果却误中李牧的诡计,掉进李牧为他准备的口袋阵。瞧见左右两侧突然出现的大规模战骑,胡人顿时就被吓破了胆。 若是训练有素,还有一战之力。可面对李牧大军,很多胡人吓得不敢还手,调转战马便跑。结果就是李牧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后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实际上很多胡人都是自己人给踩死的……面对强敌,便做鸟兽散。 若他掌权决不能如此! 没他的命令,后退者斩! “尔等胡虏蛮夷,何许人也?” 哪怕只是小小的斗食秦吏,在面对蛮夷的时候都会骄傲的挺起胸膛,这其实就是一种自信。不论冒顿是王子还是单于,只要是披发左衽,在秦人眼里那都是蛮夷。 乌倮则很熟练的掏出符节,这些年来类似的事他遇到过很多次,所以是早早就习惯了。 至于冒顿是否会介意? 他的想法……重要吗? 你弱,你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对于冒顿出使,乌倮很不看好。秦国的手段,乌倮还是多少听说过的。商君坑了公子卬,张仪骗了楚怀王,后面的昭王更是强留楚怀王……冒顿来了秦国,在没有达成战略目的前,休想离开秦国。 匈奴那边情况也不太好,头曼娶了自西域来的美人为阏氏。肤白貌美,就连见多识广的乌倮都吃了惊。也难怪头曼会钟情于她,说什么都要将其立为阏氏。在生下少子后,对其宠爱更是肉眼可见。所以族中也都在揣测,头曼是想要废长立幼! 这回头曼让冒顿出使秦国,明摆着就是这用意。冒顿能死在秦国,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不死,也得让他永远的留在秦国。如此头曼的统治地位,才能不动如山。乌倮也是胡人,所以知道胡人的习俗。只有强者,才能担任头狼! 而且,中原也差不了多少。 权力,足以令人疯狂! 鲁幽公为其弟沸所弑。 楚太子商臣弑楚成王。 赵武灵王被活活饿死在沙丘。 ……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 “拜见倮君。” 市吏验过符节后连忙行礼。 双手将符节高高举过头顶。 乌倮的大名,他们也都听过。上回乌倮在泾阳是各种买买买,他们也都受其利。这就是泾阳的活财神,乃是贵客中的贵客。别的不说,像茶坊的大主顾便是乌倮。茶叶肯定是不愁卖的,但能像乌倮这样阔绰的却是少之又少。 “县君在何处?” “在学宫……” “好。” 乌倮轻轻点头。 看来还是得先出城。 市吏旋即招呼着众人散去,临走时乌倮还令奴仆递过去个金饼子,惊得市吏不住拜谢。这就是秦国首富的魄力啊……乌倮是买卖人,他素来是秉持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纵然只是小小的市吏,有朝一日或许也能帮到他。只要为他做事,那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些事皇帝也都知道,并且还得到了默许。毕竟秦国赚钱秦国花,一分别想带回家。赏给斗食小吏,总好过给胡人。只要乌倮心里有数,给点小恩小惠也无伤大雅。 冒顿从头至尾都很克制,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处狼穴。他的老师鞠武教过他,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必须要学会隐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昔日的太子丹就是个反面教材。 鞠武劝他将秦国叛将樊於期送至匈奴,以此来个祸水东引。同时合纵赵、魏、齐、楚四国,再向北边的匈奴借兵。届时再许以河南之地,不怕匈奴不动心。可没曾想太子丹却不认可。还说樊於期在危难之时逃至燕国,这是信任他们。若是就因为秦国的强权就抛弃朋友,非君子所为! 那时的鞠武就意识到,太子丹今后难成大事。自古国君皆是称孤道寡,就是因为他们能为大局着想,而不顾念私情,以天下为公。无可奈何下,鞠武只能将其引引荐给老友节侠田光。 结果就是为了刺秦,太子丹需要樊於期的头颅。如此优柔寡断,在鞠武看来是无比可笑。太子丹前面还不畏强权,要留下樊於期,到最后却还是要了樊於期的命。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早将其送至匈奴。 对于刺秦这事,鞠武更不看好。不论成功与否,最后的结果就是秦国必定倾举国之兵讨伐燕国。届时便是师出有名,其余诸侯也没法插手。懦弱无能的燕王为平息秦王怒火,就只能将太子丹推出来背锅,同时割地献城以求苟存。 冒顿记得,鞠武不止一次的将太子丹拿出来举例。还经常告诫他当断则断,万万不能像太子丹这样优柔寡断。若想成就大事,就绝不能拘泥于私人情感,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是的,他做到了。 冒顿捧着木盒,很是平静。 他亲手杀了鞠武。 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临死前,鞠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眼神流露出的是满意和赞赏。 因为,冒顿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未来的冒顿,成就不可限量! “这木牌上的就是纸?” “是的。” “真好……” 冒顿刻意放慢速度,打量着四周。木牌上挂着各种告示,所写内容也不相同。 “泾阳美酒,你值得拥有!” “泾阳仙茶,好喝你就多喝点!” “买泾阳大宅,享幸福人生!” “岭南惊现神石,上书:天下大水,殃及九州。伯益至扬,治水南拓,故赐姓嬴。岭南之土,世代为嬴。” “泾阳军报,早报早知道。” “武平侯喜报频频,形势大好!” “岭南置英烈碑,伟大的始皇帝不会忘记在前线征战的秦国锐士!英勇无畏的锐士们,你们的拓土战功必将永垂不朽!” “闽中已置郡县,闽越人归降!” “……” 望着这些消息,冒顿看的是目瞪口呆。在鞠武的教导下,他对诸夏文字也是有些研究。上面以小篆而书,除去商用外都是关于秦国南征的大致情况。 当然,说的肯定都是好的。 岭南百越,是秦国的旧土? 冒顿满脸古怪。 怎么好意思的? 秦国本就是好战夺地,为了师出有名是无所不用其极。在史书上总把自己说成弱势,好像是不得已出兵灭了六国。秦灭韩,是因为韩王背弃盟约。秦灭燕,是因为派人刺杀秦王。秦灭齐,是因为齐王采用后胜的计谋,和秦国断绝关系妄图作乱。 现在更好,为了南征百越就说这是秦国的固有领土,是昔日夏禹赐给嬴姓先祖伯益的。正所谓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秦国自然得要出兵夺回疆土。只是卑劣的越人不仅不投降,还敢杀害秦使,始皇帝被逼无奈只能派兵强攻。 呸,不要脸! 真以为羌人喜欢放羊吃黄沙? 这都是被秦国逼的! 他们都快把长城修到昆仑了! 出了城后,冒顿看向前方。 秦国与匈奴是必有一战的,毕竟河南之地这块肥肉都不愿放弃。他就在想,到那时秦国该不会又从草原挖出来块石头,然后说漠北自古以来就是秦国的领土吧? 【第1更送到~】 第252章 雏鹰vs乌鸟,我们做事就是这样! 冒顿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沿路最多的就是茅房,听说是用以沤肥堆肥的。还能瞧见有忙碌的民夫,有的挑柴挑煤,有的推着独轮车,上面还有腌菜冬笋和各种肉食。 “他们都是要去学宫的?” “应该是。” “那学宫很大吗?” “自然。” 乌倮笑了笑,他虽在塞外可也听说了这些事。黑夫广邀天下名师,想的是超越昔日的稷下学宫。听说原来是打算建个二百亩左右的学宫,可现在却是不断扩建,已远远超出这个数字。 沿着河岸而行,隔着老远已经能瞧见前方的工坊和巍峨的学宫。冒顿看的是满脸好奇,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他听鞠武提到过,秦国的百工技艺堪称列国之最。昔日墨家入秦后,带去了诸多技术。鞠武还告诉他,若想富强必离不开农工。工匠可以打造甲兵,令士卒战无不胜! 秦国有物勒工名的制度,但凡工器有问题便可直接追责。秦国的甲兵不用想,采各国之长远胜昔日。还有就是制式秦弩,更是立下赫赫战功。秦国秉持着标准化生产,为器同物者,其小大、长短、广亦必等。 在冒顿看来,这些工匠和技术才是真正的国之利器。匈奴若是想要崛起,就离不开这些工匠。昔日代王嘉覆灭,便有诸多赵国工匠逃至草原。起初头曼对这些人都视作羊奴,让他们放羊。后来在鞠武的建议后,冒顿便让这些工匠为匈奴铸造甲兵。他们所制成的刀剑,远胜先前。 只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 冒顿听说过黑夫的事迹,知道他最擅长百工之术。更重要的是,黑夫是足以比拟公输和墨子的先驱者。黑夫的奇思妙想,让秦国的国力突飞猛进。听说因为缺少人手的缘故,逼迫皇帝只能赦免部分刑徒充为工隶。 冒顿要来泾阳,并不仅仅是要见黑夫。他更想看到秦国的各种技术,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回到草原,便可借此谋利发展。 “欸,前面怎的有关卡?” 乌倮蹙眉看向前方。 就瞧见有披甲卫士守在道路口。 “韩信?” “信,见过倮君。” “这是?” “县君有令。”韩信示意对方后退,缓缓道:“前方是机密要地,未经许可不得入内。县君就在南边的石亭恭候倮君和匈奴使节,所以还请这边走。” “额?” 冒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不解的看向乌倮。 后者是无奈苦笑,握住缰绳朝南而行。乌倮知道黑夫的为人,他并非是敝帚自珍的人。只要给钱,泾阳当地的工坊都允许参观。这回如此,看来也是不放心冒顿。 做事自然得要考虑周到,冒顿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逃离秦国。这些工坊倒是无妨,就算被匈奴学去也不碍事。可学宫内有着诸多秘密,饲养牲畜、羊毛……这些可不能传出去。 片刻后,便能瞧见有石亭。 周遭还有披甲配剑的锐士。 他们还未抵达,便有锐士从两侧老林中走出。抬手作揖道:“见过倮君。奉县君命令,还请其余家将僮仆留在此地,也请匈奴使节将兵器留下。” 面对如此羞辱,匈奴人顿时满脸怒意。只等冒顿一句话,他们便会拔剑杀了眼前冒犯王子的混账。但是冒顿却是抬手示意他们照做,他抬头看向两侧林野,树梢上面明显还有弓弩手埋伏。若是他们敢拔剑,怕是当场就会被射杀! 冒顿不光将佩剑交出,甚至连鹿皮靴里藏着的匕首也是取出交给僮仆。他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秦国没打算和匈奴开战前,他就不会死。秦国为达目的,充其量是软禁他。 因为,秦国还在南征! 冒顿径直向前而行,在看到正坐在凉亭内的青年后,便用着蹩脚的夏言抬手作揖道:“挛鞮氏、冒顿,见过云县君。” “王子不必多礼。” 黑夫甚至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 他只是打量着冒顿,已是明了。冒顿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哪怕是被如此对待,却还能始终保持着谦逊礼节。这样擅长隐忍的人,往往会更难对付。 乌倮和黑夫笑着打了招呼。 黑夫没理会冒顿,而是看向乌倮道:“倮君此次出行近一年,可是收获颇丰?” “哈哈,勉强回本。” “额?” “茶叶这些终究是新鲜物,胡人从未见过。所以总要让他们试试,他们才愿意购买。再加上来回奔波耗费一年有余,路上损耗颇多,自然是只能勉强保本。” “以后就好了。” 黑夫不动声色的端起陶碗。 这就是前期投资,很正常。 “王子也可试试。” “多谢。” 冒顿这才端起茶碗。 他在草原时就尝过,味道的确不错。特别是将茶叶碾碎,而后放至奶浆内烹煮,味道更好。最主要是的确能充当绿菜,帮助消化。而且茶砖更容易保存运输,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 天杀的乌倮直接是狮子大张口! 一块茶砖也就两斤重,乌倮张嘴就是六尺高的戎马。而且还得是正值青壮的战马,超过八岁的老马直接不要。 这是什么概念? 当初定的价钱是二百一斤,茶砖重两斤也就是四百钱。后来因为乌倮直接清仓,黑夫又主动打了九五折。算下来,一块茶砖也就是380钱。至于乌倮所提出的要求,六尺高的青壮战马在咸阳起码价值万钱。这还是得有人脉关系,才能买的到。 足足二十多倍的暴利! 当然这只是粗略估算,像乌倮说的运输费用其实也不少。但就算是把各种费用全都扣除,乌倮照样是赚的盆满钵满。这家伙就是典型的二道贩子,靠着看似中立的身份倒买倒卖。 黑夫也算看明白了,秦国禁止民间向北方胡人走私,结果最大的走私犯就是他们自己啊! 冒顿放下陶碗,轻声道:“吾在草原时,便听说诸夏有句老话,叫做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吾素闻君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吾不明白,为何县君对吾始终抱有敌意?” “这你误会了。” “哦?” “我不是针对你,我针对的是匈奴。”黑夫淡淡一笑,坦然道:“我们做事,就是这样。秦匈必有一战,无关对错。吾忝为秦吏,自当要为秦出谋划策。而你是匈奴王子,所以注定是敌人。” “县君倒是坦率。” “对你,倒也无需遮掩。”黑夫只是注视着冒顿的鹰眸,淡淡道:“你会来秦国,无非是骑虎难下。你若想成为新的单于,就绝不能贪生怕死。可惜啊,你的父亲头曼太过年迈昏聩。为了自身的统治地位,甘愿与秦茶马互市。你不是出使秦国游说皇帝,而是要成为茶马互市的盟约,沦为质子。” “你……” 冒顿错愕的抬起头来。 他望着黑夫深邃的瞳孔,和毫无表情的面庞,心中竟没来由的感到了丝恐惧。他的心里想法,几乎完全被黑夫所洞穿。面对这样个恐怖的人,焉能不怕? “另外,我相信鞠武教会了你不少事。”黑夫始终是毫无波澜,“比如说农业,亦或者是百工之术?你只要还活着,就有着可能。所以,我不会让你踏足工坊和学宫。我不会将辛苦研制的技术,白白送给你们。见也见了,你们也该出发了。” 黑夫站起身来,努力营造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要努力震慑住冒顿,甚至要借此成为冒顿的心魔,彻底摧毁他那坚韧不拔的道心。 望着仿若变了个人的黑夫,乌倮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也算和黑夫打过些交道,平日里的黑夫可是出了名的儒雅随和彬彬有礼,哪会像今日这样咄咄逼人。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黑夫? 冒顿长舒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他虽然感到了忌惮,却并不会这么轻易的崩溃。鞠武说的没错,诸夏果然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黑夫远远要比传闻中更厉害!不仅仅是精通百工之术,甚至还精通治国手段。城府极深,饶是冒顿都猜不出他的想法。这样的人,将会成为匈奴的劲敌! “云县君既然知道这些,那就不该这么想。”冒顿望着黑夫,认真道:“我留在秦国为质,等同于是被变相的软禁。当秦国决定对匈奴用兵时,想来就会找个理由杀了我祭旗。可我终究是匈奴王子,杀了我只会彻底激怒所有的勇士。到那时,必然是与秦国不死不休。哪怕不是对手,让秦国夺回了河南之地,然而每年还是要面对我们的袭扰。” “所以呢?” “放我回去,助我成为单于。就如昔日的赵武灵王护送公子稷,最终是顺利登基为秦王,也就是秦昭王。到那时,我可以代表部族与秦国和谈,全线退出河南之地。同时还能签订盟约立下血誓,匈奴永生永世不背叛秦国。如此,不是更好?” 冒顿望着黑夫,无比期待。 没点手段,他敢来秦国? 头曼送他来秦国,是想稳固自身地位。他选择听从来到秦国,其实就是要借助秦国让他成为单于! “呵,你可真会举例子。” “额?” “你既然提到赵武灵王扶持昭王,那你可知后续昭王多次对赵国用兵?乃至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降卒!经此一役,赵国再难维持霸主地位。你觉得,秦国会放虎归山吗?” 开玩笑,盟约有用要大军干啥? 【两更送上~继续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53章 质子盟约,卑微的冒顿 “平,我方才表现如何?” “以术驭下,声色不露而辨忠奸,赏罚莫测而切要害。以势威吓,无形之中杀人而诛心。如今的县君,深谙法术势。” “嘿嘿,那就好。” 黑夫得意一笑。 他背过身,看向前方。泥泞的地面,遍布着脚印。依稀中,还能瞧见冒顿失魂落魄的背影。冒顿的确是堪称一代天骄,纵然形势不利也能想到保全之法。甚至还能做到反客为主,利用质子身份反过来助他成为单于。可他越是如此,就越不能留他。这样的人,会更可怕! “平,你认为他的提议如何?” “若真能实施,的确很好。”陈平轻轻摇头,“秦国能兵不血刃的夺回河套之地,节省人力物力。只要略施离间,便可将他们分为东匈和西匈。到那时便可让头曼和冒顿鹬蚌相争,而秦国稳坐钓鱼台,可尽得渔翁之利。” “嗯。” 二人是边走边说。 黑夫听得很是认真。 “然而,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陈平神情冷漠,“冒顿若为单于,能带领匈奴走的更远,更将会是秦国劲敌。自其入城后,却不在乎美酒美食,只关心百工甲兵。令其为质,最为合适。” 敌人自然是越蠢越好。 陈平所言也是切中要害。 黑夫停下脚步,扬起抹微笑。 “所以,还得继续薅羊毛!大月氏,东胡,乃至更远的箕子朝鲜,都将成为秦国疆土!” …… …… 次日清晨。 章台宫门前。 冒顿捧着木盒,光着脚静静等候。他虽然努力保持镇静,却依旧感到了格格不入。远处的十二金人,熠熠生辉,其中就包括跪拜的鹰顶金冠的匈奴单于。这十二金人不仅包括始皇帝过去的功绩,也包含他未来的野心! 匈奴祖地龙城,也有用以祭祀祖先、天地和鬼神的金人。只是和秦国的一比,简直连人俑都不如。包括咸阳宫的恢弘雄伟,更是令冒顿叹为观止。 头曼有样学样,将自己比为撑犁孤涂单于。这是匈奴语言,所谓的撑犁就是天而孤涂便是子的意思,连起来就是天子单于。另外他还整出来套礼仪,需跪拜高呼:天子单于,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另外头曼还建造了土城,作为新的王庭,以彰显自己的功绩。可在冒顿看来,这不过只是东施效颦。所谓的头曼城,连秦国的乡邑都比不过。而咸阳宫更是恢弘无比,屹立于章台宫之上,能俯瞰到六国王庭。只让人感到气吞山河,和浓浓的压迫感! 他还未来至章台宫,已经里里外外被搜了好几遍。包括他捧着的木盒,同样也被检查数次。方才更是光着身子,任由寺人检查,头发、嘴、乃至粪门。想要见到皇帝,可不是件容易事。 昨晚抵达咸阳后,便暂住于宫内。他们的兵器都已被收缴,秦国还打着保护他的名义,派遣上百名卫士日夜不歇的监视他。他只要出门,必然会有十余卫士跟随。哪怕是去茅房,同样也有人跟着。不论见到任何人,都会被记录下来。 冒顿听鞠武提及,其实先前对使节还是比较客气的。虽然也有检查,但只是象征性的看看就好,结果就闹出来个荆轲刺秦图穷匕见。所以秦国后续就加强了检查,没曾想高渐离又藏铅于筑,再次刺杀皇帝。 皇帝对此是恼羞成怒,亲自下令。今后若是再出现类似的事,负责监察的御史官吏一律与刺客同罪,夷三族! 自此之后,检查力度倍增。不论何人要进章台宫,都得经过周密的检查。像异族敌国使节,更是要里里外外的搜查。要确保一切的危险,皆在章台宫外。 “宣匈奴使节——” “宣匈奴使节——” “宣匈奴使节——” “请吧。” 谒者面露微笑,抬手示意。 卫士缓缓打开了左侧木门。 冒顿长舒口气,朝内走去。 刚进门,便感到浓浓的肃穆。 宫廷内无比安静,左右两侧百官皆是正襟危坐。一道道眼神落在冒顿身上,就如同是看着猿猴。有的好奇,有的轻蔑,还有的则是漠不关心如同看着死人。 “挛鞮氏冒顿,见过秦皇帝!” “愿秦皇帝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免礼。” 听见沧桑有力的声音,冒顿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向正坐于帝榻的始皇帝,脸色变了变。始皇帝留有美须髯,蜂准长目。头戴通天冠着袀玄,腰间佩剑。面前木案堆放着一封封文书,其中还掺杂部分竹简。 随着诏令下达,当下各地都已用麻纸彻底取代了竹简。但有部分地区因为距离较远,所以得到消息也晚。再有就是像岭南多雨,纸若被打湿就彻底废了。况且还要将纸拉至岭南,会让后方运送压力更大。倒不如就地取材,直接以竹简而书。当然,在章邯的指挥下也开始修起水碓造纸坊。 “此为匈奴献给秦皇帝的礼物!” 谒者走上前来,恭敬献上。 打开盖子后,便是鞠武首级。 还散发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秦始皇冷冷拂袖,毫无波澜。 谒者走上前来,将木盒带走。 “这是何意?” “吾匈奴从未想过与秦为敌,伟大的秦皇帝就如明月,而我们就如萤火。我们并不知晓鞠武的身份,更不知道他竟然曾经想过刺杀秦皇帝。知晓他的真正身份后,我就立即杀了他。” “呵……” 秦始皇只是冷冷一笑。 如此说辞,未免太过可笑。 鞠武所为,他素来是瞧不上的。冠带七国之战,乃是兄弟阋强之争。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鞠武却妄图北购单于,借兵匈奴对付秦国。开出的条件就是任由匈奴劫掠,甚至是割让土地。 还好,太子丹太过优柔寡断。 所以,匈奴会不知道鞠武身份? “尔今日目的,朕已知晓。” 冒顿看向位居后方的乌倮,欠身道:“秦皇帝神灵明圣,怀鲲鹏之志。秦国仙茶于我胡人而言犹如麦粟,必不可少。还有柘糖白药,更若珍宝。我匈奴愿与秦通商,以牛羊作为货币换取秦茶。” 唉! 乌倮略显无奈的摇头。 冒顿的确是很有天赋,草原胡人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惜,他遇到的是秦国。他听说当初鞠武就曾联合代王嘉,想要让匈奴出兵。甚至还愿意割让云中等地,只为让匈奴相助抗秦。 可那时的头曼被李牧锤出了心理阴影,听说就连强大到不可一世的赵国都被秦所灭,头曼就连连摆手。不论鞠武开出多高的条件,头曼是死活不出兵。还说匈奴虽强,却仅有秦国一郡人口。而那时的秦国足有三十余郡,甲兵百万。 跑去捶秦国? 你没事吧? 当然,要是越过长城来至草原就不同了。毕竟本土作战有加成,匈奴能发挥骑兵的最大优势。凭借战马的优势,能把秦人活活累死! “仅仅只是牛羊可不行。”李斯手握玉圭,缓缓走出居高临下道:“吾秦开出的条件,从不会改。秦不缺牛羊,只缺戎马。况且,汝父已送来盟书。” “盟书?” 冒顿则是愣了下。 昨日黑夫所言,也都一一对上。昏聩无能的头曼,还不想与秦国撕破脸皮。若能利用秦国,将他这位王子除去,反倒是有利于他的统治。 只是冒顿没想到,头曼竟会如此的迫不及待。他前脚刚到,后脚便已送来盟书。从头至尾出使秦国就只是谎言,头曼的真正目的是要将他永远留在秦国! 并且,头曼是秘而不宣。到那时,只怕还会假惺惺的欺骗族人。就说卑鄙无耻的秦国强留下王子,他身为单于只能为大局考虑,将亲儿子作为质子。并且是答应秦国的条件,茶马互市。 “盟书曰:愿与秦共结盟好,以王子冒顿为质,促成茶马互市。” 秦始皇随手拿起木案上的羊皮,丢在冒顿的面前。所谓盟书,他从未信过。此事自古就有,盟者书其辞于策,杀牲取血,坎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又谓之载书。 彼时诸侯卿大夫为巩固势力,经常举行盟誓活动。盟书一式二份,一份藏于盟府,一份埋于地下或沉在河里,以取信于鬼神。只是随着兵者诡道也的推行,盟约的可信度也就越来越低。哪怕是联姻结盟,同样没什么作用,因为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冒顿缓缓将羊皮捡了起来。 望着上面的血书,脸色惨白。 既是如此,也怪不得他! 冒顿想都没想跪地叩拜,虔诚无比的磕头叩首,将盟书高高举过头顶,“头曼所为,只是想要将我留在这巩固他的地位。这份盟书,更是权宜之计。他到时便可告诉吾族人,说秦国强行将吾留下,以此激发族人的怒火和战意!” “所以呢?” “挛鞮氏冒顿,愿意永远效力于秦皇帝!”冒顿再次虔诚叩拜,“吾愿以先祖淳维立誓,永远忠心归顺秦皇帝,此生此世永不背叛。只要秦皇帝能放我回去,助我为单于。冒顿便可率族人退出河南之地,同时为秦属邦,每年纳贡!” 还真是父慈子孝啊…… 秦始皇只是打量着冒顿。 生于帝王家,这便是宿命。 为了权力,一切皆可抛。 看来,就如黑夫说的相同。 冒顿,的确是不容小觑! 当断则断,足智多谋。他虽然操着口不太地道的夏言,却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乃至于卑躬屈膝谄媚讨好。这样懂得隐忍的人,比莽夫更为可怕。 面对冒顿开出的诱人条件,群臣面面相觑。而后就有人踱步而出,抬手作揖道:“禀上,臣以为冒顿所言甚好。若能兵不血刃夺回河南之地,还能得匈奴归顺,于秦有大利。” “臣附议。” “臣附议。” “……” 秦始皇望着这些急不可耐的廷臣,只是暗暗记下。除去博士外,还有些就是侍郎议郎。不能说他们的观点是错的,只能说他们终究是太过天真。 真以为这誓言就能约束匈奴? 其实他们会同意,也是为大局着想。秦国现在若是假意同意,同时扶持冒顿为单于,就可以让匈奴内部失和自相残杀。 最主要是秦国现在腾不出手北伐,还是以南征为重,所以冒顿的提议是最好的。待南征结束,估摸着匈奴也打完了。不论谁赢都必定是元气大伤,这时秦国再出兵就能轻而易举的夺回河南之地。甚至是跨过大河,踏破匈奴王庭! 并不能说他们是错的,毕竟他们也得结合秦国眼下局势而考虑。如果他们像黑夫那样知晓冒顿未来的成就,怕是冒顿还没进咸阳城就被数百披甲佩剑的‘山匪’给砍了。 秦始皇轻轻拂袖。 “尔自草原而来,便先在咸阳宫歇息几日。也好领略我大秦风采,此事容后再议。” 秦始皇知道这些廷臣憋的都很难受,只是在冒顿面前实在不好明言,所以示意冒顿退下。同时看向谒者,淡淡道:“远来便是客,定要护好。” “臣等遵制。” 冒顿也都明白。 再次恭敬叩拜,径直离去。 他前脚刚走,大臣们便急不可耐的纷纷跳出…… 【第1更送到~】 第254章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西瓯林寨。 张良撒着稻谷。 平静看着面前野雉啄食。 “子房。” “嗯?” 景驹站在旁边,目露担忧道:“梅部已投降于秦国,听说南越诸部也有些心思。李信采怀柔之策,降者不杀。且尊重越人民俗,令他们能保持原有祭祀。只要他们为秦效力,还可得官爵。梅部都老已沦为秦狗,帮着秦国治理梅人。东瓯闽越,也已归降。后方开垦万顷良田,可供李信十万大军所需。为此秦国迁来大量刑徒商贾赘婿……” 张良依旧毫无波澜,继续撒米喂鸡。他的这副模样,却令景驹急得跳脚。屈景昭三族可有不少贵胄皆藏于西瓯,若是情况不妙可要尽早跑路。这几日他的手下得到消息,说是西瓯有都老已经想要向秦国求和。只要将他们这些旧楚余孽交出去,秦国或许就会饶过他们。 主要还是因为李信采取怀柔之策,对投降的越人也算客气。像他们这些都老,还能维持统治地位。再看看负隅顽抗的蟒部,君长都老皆沦为寇,只能戴着枷锁给秦国干苦力。 西瓯不是秦国的对手,哪怕联手南越也同样只能坚持段时间。最后的结果皆是死伤惨重,他们都得沦为寇。可要是献上土地归顺秦国,那以后还能维持住统治地位。苦的也是西瓯人,关他们什么事? 景驹望着张良,叹息道:“西瓯已有都老,劝译吁宋投降于秦国。若子房再不出力,吾只能带领族人想办法逃去东海郡。吾在陵县有位旧友,倒能勉强为生。” “哦?” 张良扬起抹微笑。 成了! 他顺手将稻谷全都洒出。 “可知是何人所提?” “知道。” 张良缓缓起身,轻声道:“这段时间,良一直都在等着机会。译吁宋虽为南蛮瓯越,却能为扞卫疆土与秦血战。诛杀秦使,乃至发兵袭扰秦军。既然内部不和,便利用他们让西瓯南越坚定反秦决心。” “子房何意?” “缠,你准备的如何了?” 张良环顾左右,确认没人后便看向旁边的项缠。后者则是轻轻颔首,压低声音道:“子房放心,都已备好。只待子房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动身。皆是吾兄暗中栽培的壮士,不惧生死。” “甚好。” “子房究竟要做什么?” “帮秦国刺杀译吁宋。” “什么?” 张良背着手,淡然道:“既然这些都老想要归顺秦国,那良便帮他们一把。以楚壮士假扮为秦使,仿造符节继续出使西瓯。在他们掉以轻心时,刺杀译吁宋。同时趁机将这些妄图沦为秦狗的都老,悉数射杀。” “嘶……” 景驹瞳孔猛地收缩。 如此毒计,实在是妙啊! 不光能把脏水泼给秦国,让秦国的怀柔之策就此告吹,更能借此激怒他们。让他们觉得秦国是虎狼,甚至要刺杀他们的王。如此卑劣无耻,必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抵抗秦国。哪怕逃至山林与野兽为伍,也誓死不降。 张良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还听说,秦人自岭南挖出来块石碑。说什么伯益因为治理水患,曾至岭南。而后禹帝将岭南之地,封给了伯益。如此无耻的手段,竟也好意思?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待刺杀结束后,便引导瓯越人挖出石碑。告诉他们需要反抗秦国,扞卫瓯越疆土。” “好!” 景驹默默记在心里。 也觉得此策甚好。 “如此,却是伤了瓯越人。”张良拿起手帕轻轻咳嗽,姣好的面容透着些许愧疚,“秦国妄图夺地得人,良便要让他们留地不留人。只要僵持几年,足以令秦死伤惨重。深陷岭南泥潭,拖垮暴秦!只有如此,吾等方有机会复国。” 张良脸上的愧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怒火、战意! 欲成大事,必有死伤。 只要能达目的,他愿以天下为棋。 他要利用岭南,将秦国活生生拖垮。 “怕是没那么容易。”景驹轻轻叹息,低声道:“子房莫要忘了,秦国还有个乌鸟。吾听闻,现在都说什么扶秦者黑也,亦或是安秦者必黑也。还有人说他是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包括此次南征,他也出力颇多。” “……” 张良脸色顿时一黑。 这话,总感觉有点熟悉。 听起来,有着浓浓的违和感。 “他……的确很棘手。” 张良也是摇头叹息。 他得到消息,说是黑夫利用手段在巴蜀筹措两百万石的粮秣。待开春后,便会走水路运送至屠睢处。他虽至泾阳,却给秦国留下个富的流油的南郡。现在南郡以一郡之力,硬扛下南征所需,以此降低战争对后方郡县的影响。 再有就是黑夫先前举荐李信,推行驻兵屯田之策。李信兵不血刃的夺得东瓯闽越,在后方开垦出万顷良田。再以区别赏赐的法子,令秦卒心甘情愿的留戍岭南,甚至是将亲眷迁至岭南,为秦国建设发光发热。 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黑夫麾下的神医韩终,现在可是名扬岭南。韩终编写的急医书,被军中医师奉若至宝。里面提到诸多急救手段,甚至还包括了缝合伤口。原本伤卒死者超过六成,可现在却能维持在两成左右。 这主要也是因为秦国没怎么爆发大战,伤卒数量本来就少,再加上医疗资源充足,精心照料后死亡率自然能大大降低。 可以说,黑夫虽然没有亲至岭南前线,却是直接影响了南征走向。包括他的胞弟云惊,同样是常常出谋划策。岭南多蚊虫,云惊就整出来个驱虫香。秦军生疟疾,云惊就想法子治病。 后来还谏言修英烈碑,将死于岭南的秦卒皆书于上。同时将他们的坟墓以战阵排列的方式修好,令秦卒生前为秦开疆拓土,死后也同样会化作英魂守护疆土。英烈碑一出,瞬间是令低迷的秦军士气飙升。能名垂英烈碑,可是无上殊荣。 包括现在秦军还搞出来个灯塔,相隔数十里便有一处。同时派遣重兵把守,但凡遇到袭击便会即刻升灯。在黑夜之中无比明显,令译吁宋精心准备的勇士死伤惨重。原本是想趁着夜色袭击的,结果他们还未接近秦军大营就已被发现。 简单来说,这灯塔其实就是起到烽火台的效果。据说是出自军需司马章邯之手,而章邯则曾是黑夫的属吏,也是黑夫亲自举荐的。此人精通百工之术,并且同样是擅长战阵。前段时间,闽中有数百越人叛乱。结果被章邯以不足百人,活生生给杀没了。 提到闽中,张良更是一肚子火。听说黑夫还整出来个公子戍边,由公子将闾亲自担任郡尉。并且还派遣诸多大儒,负责教化越人。这些大儒都是文武双全,面对越人的突然袭击也能拔剑反杀。 黑夫是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听说现在又搞了个山河学宫。得到秦国官方的支持,要收百家为秦所用。包括素来与秦不和的大儒孔鲋都已入秦,在学宫担任先生教导弟子。 这些事,张良都有听说。 张良这些年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可从未放弃过。不论面对任何困境,他都知道是有希望的。因为暴秦不施仁政,为了满足秦王赵政的野心和军功制,就只能不断开疆拓土。长此以往下去,秦国还能打几年? 秦始皇活着,靠着他的绝对威严倒不会有事。可等他一死,蛰伏在暗处的六国贵胄必会起事。只要鼓动愚民,就能跟着他们共同反秦。 骊山陵,驰道旁……遍布骸骨。 可没曾想黑夫的横空出世,间接逼迫秦王赵政释放刑徒充为工隶。甚至还各种出谋划策,让秦国在大步向前发展的同时,还能让秦民们欣然接受。 就比如说亲自留戍岭南这事,黑夫就整出来个遵循自愿原则。依靠区别赏赐,让很多秦卒是自愿留戍岭南。这样的操作太多太多,令张良都感到叹为观止。 提到黑夫,就算是他都感到浓浓的无力感。黑夫就好似是能洞穿一切,在秦国还未南征时便将其中的利害悉数说明。而后是逐步布局,让本该步步维艰的南征是高歌猛进。 他这回出此毒计,也是没的选择。若不如此,只怕是南越乃至西瓯都会不得不归顺秦国。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张良抬头看向天空。 望着乌鸟,只觉得无比聒噪。 就好似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第2更送到~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55章 黑夫入咸阳,必须死 数日后。 黑夫乘坐马车,朝南而行。混了快百万字,连咸阳城都没去过。这以后传出去,他还怎么在穿越界混? 身为泾阳县令,他平时都需坐镇当地。若无调令,不得私自离城。所以他就打着调研的口号,先斩后奏前往咸阳城。至于泾阳政务,自然是老规矩交给萧何曹参。他将二人从沛县调至泾阳是来干活的,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磨砺机会。 扶苏努力保持平静。 略显忧虑的看向窗外。 黑夫这一来,千军万马跟着动。 为了隐藏身份,还得找人配合。 “子都,你家在哪来着?” “入城后就能瞧见。” “有旧友吗?” “额,没有……” “你在咸阳城长大的,连个知己旧友都没?”黑夫故作吃惊的打量着扶苏,“所以,你该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吧?” “是有,只是黑子并不认识。” “一回生二回熟嘛。” “……” “记得带我认识下。” “吾尽力而为。” “对了,我记得你还认识长公子?”黑夫笑了起来,“这回长公子要代皇帝巡狩北方,听说开春便要出发。到那时,你是否要跟着同去?” “咳咳,黑子果然聪明。” 扶苏略显心虚的开口。 黑夫却只是笑了笑。 唉,他可真是操碎了心! 扶苏骗他,他还得帮着想理由。 “话说,长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毅勇武,素来是以仁义而扬名。”扶苏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他虽与上有着不同的政见,却是一心为民。关键是礼贤下士,宽厚待人。” “确实有所耳闻。”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你说我要求见长公子能见到不?” “阿这……可能有点难度。”扶苏面露尴尬,连忙道:“黑子也该知道,这段时间长公子都是忙着出巡的事。况且黑子来的匆忙,只怕长公子无暇召见黑子。” “不对吧?” “怎么?” “你前面说长公子礼贤下士,现在却说他没空见我。他此次能代上巡狩,我好歹也出了些力。我都到了咸阳,结果他连见都不见我,就不怕寒了我的心?你想想这事若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愿意为他效力?我听说当初上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皆与缭同。” “……” 扶苏老脸顿时一黑。 这可咋办? 他还得找人假扮他自己? “那吾试试。” “试试也可。” 陈平坐在旁边,轻笑示意。 实际上,他也都猜到了。 只是他同样装作不知道。 毕竟,太聪明并非是好事。 望着扶苏,他也是感到些可笑。想当初刚来投奔黑夫的时候,他还将扶苏视作竞争对手。结果倒好,所谓的秦子都竟然会是秦国长公子扶苏,乃是君上之君,上司的上司…… “子都前些天回咸阳,可知晓上欲如何处理冒顿?” “还未定下呢。”扶苏现在撒谎也都不带脸红的,轻声道:“吾身份卑微,很多事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听说左右丞相看法不同,有的想要将冒顿留为质子与头曼茶马互市。待今后北伐时,便可将冒顿杀了祭旗。” 扶苏顿了顿,看向二人。 这事可都快吵翻了! “冯相认为可按冒顿所言,扶持冒顿为匈奴单于。待其为单于后,便会带领匈奴退出河南之地。届时匈奴诸部跪地请降,年年纳贡,自降为君。匈奴永生永世不会踏足秦地,愿为秦国放牛牧马。” 见陈平要说,扶苏是抬手打断道:“当然,冒顿之言不可尽信。只是冯相以为,或许能借此离间匈奴内部。他们父子自相残杀,不论谁胜谁负都难再抵抗秦国。届时冒顿就算真的撕毁盟约,也难抵挡秦国。可若是按头曼所言,匈奴王子受质于秦,则会令匈奴人憎恨秦国。届时秦国若要撕毁盟约北伐,便是师出无名。匈奴人也必将拼死抵抗,只会损失惨重。” “明白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冯去疾这么想也没毛病。 两难抉择,自然得选个危害较轻的。他同样知道冒顿此人不容小觑,年纪轻轻却是足智多谋。面临死局,都能从容不迫想出破局之法,甚至是开出秦国无法拒绝的条件。可问题在于,那是以后……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就算冒顿回归草原,待秦国北伐时或许也能将其活捉。实际上冯去疾所想已是相当周全,不论如何秦国皆能得利。只是他忽略了关键一点,冒顿是否真的会为了权力而与头曼父子相残,最终致匈奴分裂? “那黑子有何想法?” “永绝后患。” 就算再问八百遍,黑夫都是这答案。根据史书上冒顿的表现,这人极其擅长隐忍并且有着极高的战略目光。他弑父自立后,当时东胡要强于匈奴。趁着他还未立足,便派遣使臣来试探冒顿深浅。或者说,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张嘴就要冒顿的千里马坐骑。 冒顿给了! 后来东胡又要冒顿的老婆。 冒顿又给了! 再后来,东胡要匈奴的土地。 冒顿怒而拔剑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 此时的他已经基本掌控匈奴各部,再加上一直被东胡欺辱,令匈奴上下一心全都憋着口恶气。相反东胡认为已经拿捏了冒顿这只雏鹰,觉得能把匈奴吃的死死的,所以是疏于防备。 于是乎冒顿便当场翻身上马,抽出利剑,命令匈奴如有后退者就杀头。而后亲率匈奴大军,闪击东胡。后来的结局也都知道,冒顿送上了一曲掀起你的头盖骨,将东胡王的脑袋当做盛酒的容器,东胡也彻底沦为历史。 秦国自然不是东胡,然而冒顿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对付。 “怕是有点难。” “那冒顿现在如何?” “变相的被软禁了。”扶苏拉开帘布,轻声道:“头曼所献盟约,上不屑之。冒顿纳贡之言,上不为之。陛下要的是郡县,而非分封。匈奴要么彻底归顺秦国,沦为马奴。要么是远遁七百里至漠北深处,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陛下非常人哉。” 陈平轻轻摇头。 始皇帝就如鲲鹏,吞吐天下。 归降称臣纳贡,远远不够! “县君,前方便是横桥。” “跨过横桥,便是咸阳城了。” 夏侯婴缓缓放慢速度。 前方石桥分外显眼。 左右两侧皆有卫士守卫监察。 所谓横桥,其实就是后世的渭桥。自泾阳向南而行,跨过渭河横桥便可抵达至咸阳城。还未过桥,就已经能瞧见远处巍峨壮观的咸阳宫阙。 咸阳城……乃公来了! 【第1更送到~今天有点事,字数少些~】 第256章 快跑,黑夫来了! 夏侯婴出示符节。 卫士再三核验后,便挥手放行。 只是望着马车,满脸好奇。 他们可都听说过黑夫的事迹。 甚至,有亲眷便迁去了泾阳。 关中现在有谚语:泾阳遍地是黄金! 自然,都想去泾阳搞点小钱。 黑夫起于微末,听说是面黑如墨。他们也都想看看,黑夫是否真的这么黑。实际上这都是传出来的,相较于黔首黑夫并不算黑。只是他位居高位,和他打交道的几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勋贵,长得一个比一个俊美。所以就成了众人皆白我独黑…… “黑子看看远处。” “嗯?” 黑夫顺着扶苏手指,看向窗外。遥遥就能瞧见位居最高处的恢弘宫阙,青砖黑瓦灰墙。庄严肃穆,雄伟壮观。与后世色彩分明的故宫不同,远处宫廷更加的低调内敛。主要还是大,大到黑夫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他想起后世就曾有人复原过,其实先秦时期的宫群规模非常大。内部宫殿,更是远超后世。这倒不是建筑技术有多高超,纯粹是这年头不缺参天巨树。宫殿负栋之柱要求极高,随着千百年的砍伐,到明清时期也就基本上没了。所以明清宫殿,还没有秦宫殿规模大。 “那是?” “章台宫。” 扶苏淡淡一笑。 “前方便是章台街。” “两侧低矮内敛的府宅,便是三公九卿处理公务的官府。比如最深处的,就是丞相府。还有御史府、内史府、廷尉府、少府、治粟府……” 扶苏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毕竟这可是他家,他能不熟? 眺望过宫墙,还能瞧见错综复杂的甬道。黑夫仔细看着,满脸都是惊叹。莫要说他,换谁来不迷糊? 这可是咸阳宫! 瞅瞅这匠活,倍儿地道! “陈平,你咋不看呢?” “平来过咸阳的……” “……” 黑夫一时语塞,默默的缩回头,只感到浓浓的自卑。陈平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是有氏有姓。他的大兄陈伯拼尽全力,供他游学读书。陈平来过咸阳,不足为奇。 “咳咳。”陈平轻轻咳嗽,打趣道:“说出来不怕县君笑话。平来咸阳时,更为不堪。当时钱粮耗尽,险些被当做流民。来至咸阳城眺望远处的章台宫,仿造的诸侯宫阙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 “呵……呵呵……” 黑夫听出陈平的安慰之意。 章台街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南海,里面都是秦国最顶尖的官府。虽然看起来还不如泾阳县寺气派,可这也是有着用意。还能瞧见诸多邮人背着旗,快马加鞭的将一份份文书送至官府内。 “此地便是御史府?” “对,张苍昔日就曾任柱下史。”扶苏也都是门清儿,就如导游介绍道:“里面有天下藏书,还有诸多孤本乃至亲笔古籍。分为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分类不同藏书也有不同。” “我能进去瞅瞅不?” “不可。” 扶苏轻轻摇头,认真道:“非廷臣郎官,不得随意借阅书籍。若是黑子有需求,可以文书向上申请。经内史批准后,方有谒者为黑子取书。” “好吧……” 黑夫是无奈苦笑。 “其实,黑子所撰书籍也有收录。”扶苏面露笑意,如数家珍道:“谏南征书,急医书,茶经,农书……特别是农书,诸多廷臣郎官皆曾借阅,且爱不释手。可惜就是少了些,若能多写点自然更好。” “咳咳咳……” 黑夫略显尴尬。 他这文抄公也算是着作等身了? 出了章台街后,咸阳街道两侧便是些豪户宅邸。门前阀阅记录着他们的官爵功绩,只要驻足观看便能知晓主家身份。 时不时的,还能瞧见有披甲佩剑的卫士沿路而过。给黑夫的感觉并非是热闹喧嚣,而是庄严肃穆。街道更是干净无比,堪称是一尘不染,包括积雪也都清理干净…… “上卿蒙毅宅邸在何处呢?” “哦,在前面。” “走,咱们先去拜会上卿。” “啊?!” 扶苏闻言顿时一惊。 黑夫怎的又变卦了? 他道具都准备好了,黑夫跑了? “怎么?” “上卿公务繁忙,怕是无暇见黑子。”扶苏现在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努力拖延时间道:“况且若欲拜见上卿,得要先送谒的。” “哦,我都准备好了。” “……” “吾义兄文昌对上卿是倍加赞赏。”黑夫随手掏出谒条,认真道:“我这好不容易来咸阳一趟,自然得去拜会上卿。况且我准备了足足一车礼物,总得送去吧?” “阿,不是送我的吗?” “你……怎么好意思的?” 扶苏见状轻轻咳嗽,故意嚷嚷道:“夏侯,我们改道先去上卿府。你可知道位置?” “不清楚……” “那先往前走。” 扶苏在心中默默叹息,反正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能否糊弄过去,就看这票人的反应速度。黑夫不好好在泾阳待着,非要往咸阳城跑。这下好了,整个咸阳城都得跟着他跑。 黑夫则是默默看着他表演,透过帘布往后看去。能瞧见一直跟踪他的卫士悄然离去,快步朝着小道而去。既然喜欢戏弄别人,那他自然得让他们尝尝被戏弄的滋味。反正他现在就装不知道,他们也无法怪罪于他。 马车速度并不快,按照扶苏指点穿梭于街道。陈平皱着眉头,感觉这街道似乎方才就来过。扶苏明摆着是在故意绕路,妄图拖延时间。 “子都,你是不是走错了?” “没,没啊……” “你这路前面就走过了。” “咳咳,咸阳城大,走错也很正常。” 扶苏面露尴尬,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挥手让夏侯婴转弯。反正他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是否管用他可管不着。 实际上蒙宅并不算远,很快便已抵达。门口的门阀木柱粗的需要数人合包,自上至下皆是蒙氏这些年的功绩。从大父蒙骜开始而书,写的是密密麻麻。包括门口四周皆有卫士看守,防止有人对蒙毅不利。 “到了?” “嗯。” “好的,现在出发去你家。” “???” 扶苏差点没从马车滚下去。 玩我呢?! 第257章 天子无氏,精神胜利法 “叱嗟!内史莫拉老夫。” “老夫现在就要与他决一死战!” 蒙毅站在阁楼处,此刻是气的够呛。好好好,黑夫可真会玩。前脚卫士火急火燎的跑来他家,告诉他黑夫要来拜访。蒙毅正在与叶腾商量事,闻言是当即收拾东西跑路。还吩咐府上家宰暂时代替他,帮他应对黑夫。 总而言之,礼物全都收下。老规矩他们留下三成,剩下七成上交给皇帝。等收下礼物后,就可以找个理由把黑夫赶走。尽量别让黑夫察觉出端倪,如此便算完成任务。 结果他辛苦忙活大半天,黑夫连车都没下就走了。至于礼物更是想都别想,也就是说他白忙活了…… “某并未拦着。” “……” 叶腾望着面前的活宝,只觉得戏有点多。他收起用以打探敌情的千里镜,目送着黑夫车驾离去,缓缓道:“看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以他的聪明才智,或许早早便意识到了。只是将计就计,故意不说。” “哦?” “等闲县令,哪能隔三差五瞧见皇帝。更别说陛下屈尊降纡,亲至泾阳。他的各种政见,皆可当面进言。” “叱嗟!” 蒙毅险些拽下来根山羊胡。 狡猾的双眸透着恼羞成怒。 合着,他们都被黑夫耍了?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可能! 他们自诩足智多谋,暗地里还笑话黑夫不过如此。相处快两年,黑夫都没察觉出端倪,还自认为是演技好。黑夫在背后怕不是嘴都要笑歪了,将计就计故意戏弄他们。 想到当初在黑夫面前自卖自夸,蒙毅便无比恼怒。素来就只有他们耍人的份,何时被人当猴耍过? “竖子!” “他可是你的义弟。” “……” 叶腾眺望前方。 注视着马车越来越远。 其实身份与否不重要了,皇帝只是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比较新鲜。毕竟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也想尝尝野菜。平日里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也就只有在泾阳能享受到半刻清闲。对皇帝而言,泾阳就是温柔乡。当因国事身心俱疲时,能稍微放下戒备放松些。 所以,他们也是如此。 咸阳看似是池清水,可实则是暗流涌动。不论是谁,时刻都得注意。任何个小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还得提防被政敌中伤,一言一行都需注意。也就与黑夫相处时,能稍微放松些。 最起码,黑夫比他们还黑! 就他干的事,没死都是个奇迹! …… …… 马车缓缓而行。 扶苏略显忧虑的看向黑夫。 “黑子,不变了吧?” “要不,咱们先去见公子?” “……” “瞧把你吓得,说笑的。” “那就好那就好……” “要不咱们去见左丞相?” 扶苏老脸顿时一黑。 合着黑夫来咸阳是打卡的? 把三公九卿当角色集邮了? 黑夫有个小癖好,喜欢收集印鉴。他有份帛书,见到三公九卿就让他们帮着盖个官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刻私印。实际上黑夫说了,千万莫要小瞧这帛书。传个几百几千年,那就是无价之宝! “逗你的。”黑夫皱着眉头,低声询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但又怕不合适。” “何事?” “我该怎么称呼长公子?” “称公子便可。” “那公子称赵氏?” “咳咳咳!” 陈平闻言顿时大惊。 饶是好脾气的扶苏,脸色都变了变。 “黑子连这都不知道?”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啊。” 不是黑夫无知,纯粹是没人提这事。他当初在云梦就是小小的斗食小吏,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他也曾斗胆问过吕婴,结果对方是讳莫如深,让他今后莫要再提。 主要还是太史公整了手姓氏合流,就导致先秦原本有所区分的姓氏至此就整合咯。黑夫记得没错的话,史书上记载的是姓赵氏。 扶苏轻轻摇头,也没在意。想想也是,黑夫出身卑微无姓无氏,对这些事也难有涉猎。就算他不耻下问去问别人,只怕也没人敢妄言解读。 很多事,本就不是黔首能接触到的。 所以,怪不得黑夫。 关于这事,他年幼时还曾问过宗伯。 “黑子可知周天子何氏?” “周天子?”黑夫皱了皱眉,“周天子为姬姓大宗,有姓无氏。其子弟其以封地或国为氏,晋、卫、鲁、郑、燕、吴等。还有些人没有封地和封国,也无官职,就以王或王孙为氏。听说,武成侯祖上便是出自姬姓。” “然也。” “你是说秦国也没氏?” 扶苏再次摇头,解释道:“赵氏之说,意欲贬低。昔日秦赵同源,造父以善御而有宠于周缪王,后长驱疾驰一日千里,赶回周地平定叛乱。缪王便将赵城封给造父,造父一族自此称为赵氏。而嬴秦先祖恶来为殷商而战,被武王所杀。至此恶来一脉便为牧马附庸,地位卑微。因为与造父同宗,见造父得赵氏,便也以赵为氏。” 这事说起来能扯到千年前…… 更早的就不扯了,关键人物就是殷商大臣蜚廉。他有俩儿子,分别是恶来和季胜。恶来是秦国这支,因为帮着殷商的缘故被武王给砍了。季胜则是赵国这支,后来靠着后人造父的缘故得氏为赵。恶来这支瞧见他们得了赵氏,于是打着同宗旗号也以赵为氏。 扶苏顿了顿,轻声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古人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古制为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姓千万年而不变,氏一再传而可变。后非子因养马得周孝王赏识,而得封地为附庸,号曰秦嬴。自那时起,秦国便以秦为氏。秦非子,秦侯,秦仲……皆是如此。”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先秦的氏可以慢慢改变,就比如说商鞅,原本是以公孙为氏。后来他在秦国干的是风生水起,于是得到商於之地的十五邑为封地,便可以商为氏。商鞅尚且如此,得到封地的秦国焉有不变的道理? “那为何有赵政之说?” “黑子慎言!” “……” 扶苏无奈叹息,“上生于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彼时长平之战刚过去一年。昭王不听白起之言,遣五大夫王陵强攻邯郸。那时上刚刚出生,宅邸四周皆是愤怒的赵人。他们带着四十余万冤魂,要将上生吞活剥!赵姬无可奈何,便以赵为氏。以此示弱,希望赵王能念在秦赵同宗的份,莫要杀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对上而言,赵氏称呼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所以是秦氏?” “又错。” “……” 扶苏面露无奈,解释道:“自称王起,国君便不称氏而称国,公子无氏称公子。就以上为例,自庄王登基后,上就是公子政。再后来担任太子,便是太子政。后又继位为秦王,便是秦王政。现在,则号为始皇帝。上质于邯郸时,诸赵豪族皆称上为赵政,就是不认可上的公子身份,将其视作庶人,乃是侮辱上的蔑称!” “明白了。” 黑夫恍然大悟。 也难怪后世会姓氏合流,这玩意儿实在是复杂的很。不同时代,用法也有不同。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姓别婚姻,氏别贵贱……根据身份不同,姓氏亦有不同的用法。 黑夫在云梦泽的时候,也曾遇到些落草为寇的楚国反贼,他们就是直接称呼赵政。毕竟他们打不过秦国已是相当憋屈,总得让他们过过嘴瘾吧? 打不过你,还骂不过你? 这就是精神胜利法啊! 车架缓缓停了下来。 扶苏拉开帘布,淡淡一笑。 “黑子,吾家到了。” 【第1更送到~】 第258章 一出好戏,子婴 可以,道具准备的很充足。 黑夫站在门前,仔细打量。 也不知谁家这么倒霉,好好的老宅就变成国字号了。虽是闾右,但门前并无阀阅。陈旧沧桑的木门,显然也是有些年头。门槛并不高,想来本就是富商之家。 夏侯婴上前叩门。 片刻后,便有位头戴黑巾的中年人踱步而出。在瞧见扶苏后当即是作揖行礼,“婴见过主,这几位是?” “吾多次与你提及的泾阳县令。” “婴见过县君。” 扶苏则是站在前面,假意介绍道:“这位是吾家宰,名婴。”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蹙眉打量。 名婴? 好好好,组团忽悠是吧? 照这么说,应当是五大夫赵婴? 不对不对……没这么老。 那就是公子婴?! 论年纪,眼前的中年人怕是比秦始皇还要年长些。黑夫在咸阳便听说过子婴的名讳,他是秦孝文王幼子故名为婴。因为是公子,故又称为子婴。 论辈分,秦始皇见了都得尊称声叔父。在嬴秦公室内,子婴的地位仅次于公孙成。子婴同样是位列九卿,担任奉常,主要负责宗庙祭祀礼仪这块。在公室内则为少宗伯,是宗正公孙成的副官。 子婴素来仁俭,百姓皆载其言。他虽是秦始皇叔父,实则也就年长两岁。子婴这些年是兢兢业业,做事极其周全稳妥。公孙成对他更是赞不绝口,还说待他告老归乡后,子婴便可接任为宗正,掌嬴秦公室! 黑夫记得史书上关于子婴的身份记载就很怪,有说他是胡亥兄长之子的。可后面又说子婴与其子密谋布局,要杀了赵高。哪怕秦始皇、扶苏、子婴都是十五岁就生子,这也对不上……况且若子婴真的很年轻,刘邦也不会拜他为相。 总之,各种说法都有。但就黑夫所知,子婴是秦始皇的叔父,在嬴秦公室内说话还有些分量,否则未来赵高也不会推子婴继位。 子婴同样是在打量着黑夫。 他这回能来可不容易啊! 原本这角色是给别人准备的,可听说如此有趣后,子婴便自告奋勇要来会会云梦乌鸟。恰好年龄也勉强对得上,皇帝只得答应下来。只是让他机灵些,莫要泄露身份。 是的,他就是闲的发慌。奉常虽然说位列九卿,但主要就是负责四时祭祀。而且还有着诸多属吏,只要把事交给属吏去做,然后再去验收便可。子婴对黑夫是相当感兴趣,早早就想与之接触。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他自然得凑个热闹。 “云县君,里面请。” 子婴微笑着推开房门。 黑夫则径直而入,示意夏侯婴卸货。 “黑子来都来了,还带礼物。” “我送给秦公的,先放你这。” “……” 扶苏瞬间是满脸尴尬。 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皇帝可都打好招呼了,黑夫带来的礼物都得如数上交。仙茶已经快要断顿了,就指望着这波续命。主要是泾阳所制茶叶口感太过苦涩,秦始皇肯定是喝不惯的。既然是皇帝,吃穿用度那都得是最好的。 房宅并不算大,却也是应有尽有。庭院内种着些花花草草,只是因为寒冬的缘故都已枯萎。庭院中间还躺着条黑犬,正在慵懒的晒着太阳。 “良人。” 有曼妙的人妻自内走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估摸着二十岁都没到,面容极好。皮肤白皙略施粉黛,长着张国泰民安脸。以玉笄挽着发髻,自上而下透着股温婉尔雅的气质。在瞧见扶苏后,脸上满是欣喜,眸子中几乎全都是他。 “这位是吾妻。”扶苏顿了顿,继续介绍道:“这位便是吾为夫常与你说的云县君,这位则是泾阳棋圣陈平,为夫上回便是输给了他。” “见过县君。” “见过啬夫。” 王姝抱着婴儿作揖。 黑夫也是抬手回礼,笑呵呵的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看着他熟练的姿势,王姝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子都,可曾给子取名?” “思。” “秦……思?” 扶苏轻轻一笑,“吾望他将来成人,不能鲁莽行事。不论做任何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好名字。”黑夫笑着自怀中取出块美玉,笑着道:“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以后他也得尊称我声仲父。这是我上回得赐的蓝田美玉,便送给他了。” “这……” 扶苏一时语塞。 夭寿啦! 黑夫竟然主动掏玉了? 他认识黑夫这么长时间,素来就只有被他坑的份。到现在为止,还欠黑夫一大笔工资没还。没曾想这回竟然是主动将皇帝赐予的美玉,转赠给了他儿子。 王姝则是好奇的看着黑夫,“妾记得云县君还未娶妻,为何如此擅长哄婴儿?” “哈哈哈。”黑夫则是爽朗一笑,“吾出自贫寒,吾妹吾弟几乎都是我带大的。吾昔日在云梦时,还收养有二三十位义子义女。” “原来是这样……” 王姝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此,她就放心了。 她在咸阳就听说了些关于黑夫的流言蜚语,都是些受其所害的秦吏编排的。说黑夫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所以至今未曾娶妻生子。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是黑夫忙于政务所以无暇顾及。 王贲这段时间走的也算是比较近,上回就曾与她说过,黑夫乃是奇人。扶苏与之走的近些,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扶苏能借此继位,或许便能成就番大业。黑夫有大才,足以助秦国走的更远。 这些年来,王姝还是头次听到父亲如此赞赏个青年。哪怕是才能出众的甘罗,王贲同样很是不屑。现如今的少壮派,无人能出黑夫左右。不论是李由冯敬亦或者是王离,连黑夫三成本事都没有。 只能说他们是幸运的,能够生在这大争之世,也算是站在了风口。而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偏偏遇到了百世难出的大才黑夫。 王翦一把年纪还愿至学宫为教习,并非是他真的闲的无聊,纯粹是要让黑夫欠王氏个人情。以黑夫挂念旧情的性格,今后王氏不论遇到什么危险,他必会出手相助。 “黑子里面请。” “婴,准备些好酒好菜。” “吾今日要与黑子把酒言欢!” 扶苏面露微笑,抬手示意。 【第2更送到~关于王姝和秦思都为虚构,并无史料记载】 第259章 张良计,灾起岭南 章台宫内。 谒者捧着一封封文书而入。 大殿内寂静无声,唯有木炭焚烧的细微声。靠着两侧火墙供暖,大殿内相当暖和。秦始皇正坐于帝榻,快速批阅着来自各郡的文书。 每日鸡鸣洗漱后,秦始皇在进朝食的同时就会批阅部分文书。经丞相御史府分配后再送至章台宫。谒者会亲自核验封泥,再呈交给他。经其确认无误后,再将封泥敲去亲自批复。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纵然出巡,亦是如此。 古之造文,三横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 王者,天下所归往也! “禀上。” “说。” “这是岭南加急送来的军书。” “嗯?” 秦始皇这才停笔,抬起头来。 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卫士。 谒者接过文书呈上。 秦始皇看过封泥,便示意敲土。 目前各郡是稳中向好,皆有进步。不过辽东大雪,冻死三百余人。临淄郡海外出现了票海盗,以劫掠商船渔船为生。河南之地出现了数万匈奴大军,据说头曼也已亲至。很明显,这是为了给秦国施压。目前蒙恬也已集结兵力,陈兵于北地郡。 望着竹简,秦始皇眉头紧蹙。渐渐的,脸色变得异常阴冷。若有若无的杀意,令李斯等朝公噤若寒蝉。 这段时间南征形势一片大好,每当有岭南军书送来,秦始皇往往都是平静看完。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出言赞赏。今日黑夫来至咸阳城游玩,秦始皇方才还与他们打趣。还说准备待会出宫,捉弄黑夫。 可现在…… 秦始皇长舒口气。 虽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却是面露冷意。他拂袖轻挥,示意谒者宣读。偌大的章台宫内,唯有李斯等少数朝公。 “维三十年,时在仲冬。秦使刺瓯,杀五都老,伤译吁宋,瓯越震怒。南越反秦,杀人绝道。闽越亦反,楚越暗谋,焚仓毁粮……” 这……怎么可能?! 军书读完,李斯等人脸色都变了。这份军书乃是加急送来,为李信亲笔所书,更有印玺符节,绝无作假的可能。大概就是说秦国使者刺杀瓯越,当场杀了五个都老,甚至是重创译吁宋。 此事一出,瞬间引起连锁反应。本来有意投靠秦国的南越诸部,直接诛杀秦使表明决心。刺杀西瓯事小,可秦使还毁了祖公布洛陀的祭坛。如此奇耻大辱,彻底点燃瓯越的怒火。 岭南诸部虽有着不同的图腾,但却有着统一的祖公布洛陀。简单来说,布洛陀就是至高神。他创造出了十二图腾,分别是蛙、水牛、鹭鸟、虎、鹅、象……就地位而言,布洛陀就类似于是中原的皇天上帝,亦或者是楚系的东皇太一,齐国神系中的天主。 南征前,冯去疾便三令五申。目前秦国还是以怀柔之策为主,所以务必要尊重岭南当地民俗。不论背地里如何,明面上断然不能侮辱布洛陀和他们的图腾。否则的话,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目前上将军屠睢还在开凿灵渠,而李信贯彻的也很不错,至今为止没有纰漏。 在他们所有人都认为能一帆风顺的时候,来了波大的。瓯越杀秦使反秦就不提了,连带着闽中郡竟然也有作乱。 为了治理闽中,秦国自会稽等郡迁了不少人,其中不少都是楚人。秦国对他们也有优待,免去他们的罪责。先让他们劳作种地,待南征结束后便免去对应年份的田赋。可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联合当地越人反秦。毁去粮道,放火焚仓! 还好云惊发现的及时,加上周遭都准备有水缸,所以是损失了几千石粮食。但是云惊却被暗箭所伤,得亏垣柏拼死掩护,才活了下来。 相干人等都已被诛杀,疏于防护的秦卒则都被削爵惩治。但闽中郡却是损失惨重,辛苦打通的粮道被断。各地粮仓损失惨重,起码有十万石粮食没了。并且楚人暗中在饭食中下毒,死伤千余人。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也就是说,背后有高人提前布局且都安排好了。等到时间一到,他们就同时行动。不光是让疏于防备的秦军损失惨重,更是大大增强了瓯越反秦的决心。 “屠睢怎敢如此?!” 冯去疾满脸怒意。 握着玉圭的双手都在颤抖。 公然违背皇帝诏令,派遣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彻底打乱了秦国在岭南的部署。本来随着梅部归顺,也有小部有意向投靠秦国。本来李信这边都在商谈事宜,可这事发生后,情况是急转直下。 秦使刺杀西瓯,这都是小事。可捣毁始祖公布洛陀的祭坛,绝无商量的余地。如此一来,秦国能做的就是开战! 在冯去疾看来,这是屠睢刻意为之。通过此法,屠睢就能顺利南下对付越人。也就是说,他这是变相的抢功。 这时李斯蹙眉走出,抬手低声道:“禀上,斯以为此事没这么简单。” “说。” “屠睢多次派遣秦使,却被西瓯土蛮砍下头颅悬于林寨。屠睢屡屡请战,皆未准许。自上次送来文书,便已放弃劝降西瓯。专心开凿灵渠,只待南征。况且屠睢素来是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从未违令。又怎会突然派遣秦使,跑去刺杀西瓯?” 秦始皇平静不语。 只是蹙眉看着竹简。 屠睢与李斯还是有些交情的,包括他能担任南征上将军,李斯也是出了些力的。若换个人来,必会怀疑将相暗中谋划,为的就是能出征抢功。 不过,秦始皇却觉得有些道理。李斯是出了名的贪恋权势,无比珍惜手中来之不易的权力,犯不着冒此风险。再有就是屠睢,也是他帝榻下的忠犬。当初是宿卫宫中,担任执戟中郎,也算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猛将。虽说是冲动易怒,可面对诏令却是无条件实施。这些年来,可不敢对着皇帝耍心眼子。 “丞相有何高见?” “楚国余孽!” 王贲闻言顿时附和着点头,“臣附议!自秦灭楚后,如屈景昭三族等余孽皆是翻山越岭逃至岭南。上回就有秦商来报,西瓯藏匿反贼。译吁宋待之如上宾,皆从其计。包括诛杀秦使,也是他们谏言。或许就是他们暗中谋划,所以迁至闽越的楚人便听他们的作乱。” 冯去疾则是蹙眉思索着。 如此解释,倒也合理。 “他们是故意栽赃给秦国?” “没错。”李斯指向地上的沙盘,缓缓道:“岭南现在就剩下西瓯南越和骆越。骆越依附于西瓯,南越则与西瓯联手抗秦。然李信采怀柔之策,南越诸多小部皆有归顺之意,听说就连西瓯都老也有此想法。如此,反贼自然要做些事。他们希望能利用岭南,将秦军拖垮,如此才有机会复立六国。他们便派人假扮秦使,趁乱诛杀想投靠秦国的都老,再射伤译吁宋,最后捣毁祭坛。如此,便足以让越人彻底与秦决裂。怀柔之策不攻自破,便只能强攻。” 李斯作为千古名相,足智多谋。他同样也擅长阴谋诡计,包括秦灭六国便有他在暗中谋划之功。他提出以金玉离间六国君臣之策,若是不从则令武士杀之,只要能一换一,秦国就是血赚。李斯的计策收获颇丰,六国高层几乎都被秦国渗透成筛子。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他们可都是秦灭六国的大功臣! 而这,便是李斯的计谋! 所以,这点手段瞒不了他。 秦始皇镇定自若,面无波澜。 听完李斯分析,轻轻颔首。 “如此,诸卿有何应对之策?” “越人固执,怕是难以说清楚。” “所以,伐之!” “臣倒是以为,这是个机会。” 李斯抬起头来,诡异一笑。 【第1更送到~】 第260章 公子高,得黑夫者得天下 白马居。 此为咸阳酒肆,平日里来往宾客极多,然而今日却无人能靠近。里三层外三层,皆有披甲锐士看守。沿途阁楼,也都有弓弩手抢占制高点。但凡有人无故靠近,一律先拿下再说。 黑夫自马车走出。 陈平取出早就备好的请柬和符节。 “左更,里面请。” “嗯。” “不过,还请卸下兵器。” 黑夫也都懂规矩,既然是要见‘长公子’,那自然不能佩戴兵器。他将腰间挂着的佩剑丢给夏侯婴,而后便朝内走去。昨晚就瞧见扶苏忙前忙后,一宿没睡,估摸着找个合适的演员也不容易。 跟着仆人往里面走,内部陈设还是以简单大方为主。白马居作为酒肆,自然也是官营,由李斯的宗亲负责经营。靠着白马居,每年获利颇丰。正所谓有了权,那自然就有了钱。 像李斯这样位极人臣的,光是皇帝赏赐便无法估量。住的是首都独栋大别野,占地面积超过百亩。开得是驷马大车,每匹都是上好的宝马。服锦衣着丝履,可不是乌倮这种狗大户能比的。李斯还备受宠信,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公子。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门阀世家皇亲国戚。 “公子便在里面。” “左更,请。” “嗯。” 黑夫径直入内。 里面还有着屏风,依稀能瞧见位青年坐在里面。左右两侧的食案摆放着珍馐美食,还冒着热气。 “黑夫,见过公子。” “云县君不必多礼。”青年的嗓音颇具磁性,然而并没有撤去屏风,只是轻笑道:“吾这几日患病,故不能见县君,还望县君见谅。” 公子高脸上表情古怪,他便是秦国的仲公子。就相貌而言,他与秦始皇长得是最像的,自然也是备受恩赏。论能力,他并不比扶苏差多少。通於律法,文武双全。并且还写的一手好字,深得太史令胡毋敬的真传。他的文采极好,也曾写过多封谏书。 秦始皇对他也很看重,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中厩宝马,皆得赐之。从前年开始,他也有资格参与廷议。他的部分决策,深受秦始皇赞赏。如此,也是让公子高有些飘飘然。 或许,他真能继位为二世! 可自从黑夫横空出世后,他那愚腐的大兄扶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黑夫的官职爵位不断往上爬,扶苏的性情也有所转变。就上回坑术之说,咸阳为之震动。再后来又整了出坑儒,十余位大儒被迫前往闽中教化越人。 公子高知道,这一切都与黑夫有关。包括扶苏所提的公子戍边,其实也是黑夫在幕后撺掇的。就凭他大兄这榆木脑袋,是绝计想不出如此妙策的。 他的老师胡毋敬也是唏嘘不已,还说得黑夫者可得天下。对黑夫的赞赏,溢于言表。就说这回友情出演,其实也是他毛遂自荐的。甭管以什么身份,反正先接触了肯定没错。 他的这点小九九,扶苏自然都知道。只不过弟弟终究是弟弟,公子高并不知道他与黑夫的关系。按黑夫的话说,他们俩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就公子高这点手段,还想挑拨他们亲兄弟? 呸,痴人说梦! “公子患病却还愿见下吏,下吏实在是感激不已。”黑夫是举起酒樽,抬手示意道:“公子素来宽仁,吾在泾阳也是素有耳闻。今日公子屈尊降纡,冒着病痛而见下吏,果然是名不虚传。” “云县君言重了。”公子高也是继续客套道:“县君的本事,吾虽在咸阳却也是早有耳闻。县君足智多谋还擅长百工之术,昔日还在云梦时,便令咸阳朝公惊叹赞赏。后至泾阳,仅仅一年时间,便令泾阳一跃成为关中诸县之最。内史对县君更是倍加赞赏,多次让其余县令学习效仿。” “咳咳……” 饶是黑夫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叶腾平日里当面虽然对他多有斥责,但是背地里可都乐的合不拢嘴。还说喜给他找来个得力属吏,有了黑夫他能省去不少心思。黑夫的确是擅长闯祸,这要换别人来,坟头草早就三丈高了。只是黑夫有皇帝罩着,只要别太过分就没事。所以叶腾也无需多费心,象征性的训斥番也就完事了。 可黑夫来至泾阳后,没管内史要过一分钱,还将泾阳赚到的钱纳税奉上。泾阳去年仅仅是关市税,直接超过了五千万钱。这里面大头都是茶叶柘糖,全靠狗大户乌倮阔绰出手。 黑夫的属吏也都是能人,个个都是多面手,还都能独当一面。就比如说曹参,主要负责泾阳的治安,还兼顾着操练更卒戍卒。自从来至泾阳后,接连破获多桩大案。甚至有几桩悬案,也被曹参所破。 再有就是县丞萧何,他堪称是黑夫的得力助手。泾阳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萧何负责的,像是官吏的岁轶、分配徭役、田亩产出……都是萧何亲自处理,然后再交由黑夫过目就可。 黑夫擅识人,更擅用人! 公子高之所以看重黑夫,也是因为黑夫背后的人脉。至今为止,黑夫与很多人关系都很好。李信王翦就不提了,靠着学宫,就连冯毋择李斯都欠下他人情。以后这学宫的成就不可限量,会相当有用! 黑夫淡淡一笑,抬手道:“说起来,自从公子上次提出公子守边后,其余公子有何想法?” “自然是有些不满。” 有些不满? 那简直是恨之入骨! 他们本来在咸阳宫内享受着,却没想到因为扶苏的缘故,就要被赶至岭南这样的水蛊之地。扶苏这手玩的好啊,献策的功劳都是他的,结果苦头全都是他们的。而且还把他们赶出咸阳城,也就无法威胁到他继位。 还宽厚仁德? 我呸! 当然,公子高也就心里想想。 “哦?” 黑夫脸上浮现出抹八卦之色。 “本来是养尊处优的公子,现在却要冒着危险前往边塞,云县君以为如何?不过,后续还要派人的。” “那公子以为谁合适?”黑夫试探性的看向屏风后的青年,“公子高如何?听说此人也是备受恩宠,也当出去历练番。” “……” “……” 【两更送上~明天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抱歉】 第261章 种子,穿上马甲我还认识你 哦? 这就对了。 黑夫打量着扶苏,也已明白。 不用问,来的就是公子高。关于公子高的记载,其实并不多。只是说到在胡亥大清洗的时候,为保全自家亲眷便主动站出来说要给秦始皇陪葬。他如此识趣,胡亥便成全了他。 来至泾阳后,黑夫才知公子高的影响力甚至还在扶苏之上。公子高的母亲是卫夫人,出自卫国公主。卫国现在是名存实亡,早早便沦为秦国附庸。卫夫人从不干涉国事,甘愿成为朵娇艳的鲜花。与芈夫人一比,自然是深得秦始皇宠爱。爱屋及乌下,公子高地位自然不低。 公子高娶了冯毋择之女,还得公孙成等公室长辈支持。民间对公子高也有诸多议论,都认为二世非他莫属。他的情商高,能力堪比扶苏,皇帝对他的宠爱则堪比胡亥。可以说,公子高绝对是皇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公子高透过屏风,看向扶苏。 看看,这就是狼子野心! 扶苏表面上说什么为国为民,所以提出公子戍边,还要效仿历代先君。现在看来,这纯粹是打压异己争夺皇位的卑劣手段。这些公子被调走,也就彻底失去了竞争资格。就比如说傻憨憨将闾,被调至闽中担任郡尉。若是干的不好,那更没资格继位。若是干的好,那就一直留在闽中干着…… 如此阳谋,实在是绝! “此事还是由上决断。” 扶苏在旁也是赶忙劝阻。 怎么还敢说啊? 不要命辣?! 因为公子戍边这事,扶苏没少遭受白眼。只是他本就不受待见,也不在乎。他并无多少排除异己的想法,主要还是想着为今后考虑。秦始皇足足有二三十位公子,这些人都将会是隐患。既然对分封郡县争论不休,倒不如以此法中和。 “倒也是。” 黑夫附和一笑,未再多言。 这些事当面还是莫要说的好。 “公子过些天便要代上北巡。” “然也。” “伴行人选,公子可挑好了?” 公子高看了眼扶苏,淡然道:“已选武关都尉苏角,还有部分博士中郎。届时要先至辽西碣石,再巡视北方边郡。可惜县君公务繁忙,不然倒也可同行。” “确实可惜了。” “听说,县君来年要大兴农事?”公子高对这事很感兴趣,认真道:“上常言农为国本,成霸业者必重农。匈奴冒顿现已为质,留于秦国。不出三年,秦必出兵北伐夺回河南之地。所以要将粮秣转运至北地边郡,而这需要大量的粮食!” 黑夫则是一笑,“今年泾阳发展的尚可,只是还不够。我已令属吏筹备粮种坊,挑选优质的粮种。再以溲种法浸渍,供农夫耕作所需。也不能单种粟,还可种麦。是谓凡田有六道,麦为首种。种麦得时无不善。夏至后七十日,可种宿麦。早种则虫而有节,晚种则穗小而少实。” 提到农桑,黑夫是侃侃而谈,这都是他制定好的发展方案。溲种法对农夫而言,负担太高。萧何便提议由县寺牵头筹备粮种坊,再令各乡统计好粮种送至县寺。由县寺统一浸渍包衣,再将粮种送回。 嘶……聪明! 于是乎黑夫便批准了此事。 这就是变相的压缩成本。 溲种法需要大量的兽骨羊粪蚕粪,还得熬煮浸渍。对黔首而言,未必能接受此法。辛辛苦苦投进去大把钱,要是最后增产的粮食还不够成本,岂不是血亏?萧何此法就是把风险转嫁给了县寺,靠着大规模采购还能压缩成本。只要增产达到两成,县寺就能保本。超过的部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政绩! 他们要把其余郡县卷崩溃! “看来,县君明年又要大展拳脚。” 公子高很是赞赏。 溲种法去年就曾提过,秦国的决策是由朝公豪户试种,若增产颇丰再推行至闾左黔首。而黑夫则采取不同的方式,通过官营的方式真正的造福于民。黔首粮食增产,缴纳的田赋自然就更多,如此也能抵消投入。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黑夫淡淡一笑,“吾既然为吏,且食秦禄,自当要为君分忧。南征北伐,所缺粮秣无法估量。陛下曾赐字万家,吾自当不能辜负陛下心意。而公子为君,可曾想过以后?” “以后?” “若公子治国,欲以何术?”黑夫面露微笑,试探问道:“是以儒家的礼化,还是法家的不分亲疏一断于法?亦或者是道家的黄老之术,与民休息无为而治?还是墨家的圣王之术,推行节用尚贤?” 自从张苍来了后,黑夫也是得空与之探讨了百家的思想主张。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墨家,他们的思想过于理想化。且他们的制度,注定不会被各方诸侯所接受。所以昔日的显学墨家,渐渐的无人问津,最后是彻底消散在历史长河中。 墨家以苦为乐,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他们拒绝奢华,将吃苦视作光荣。他们坚信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享受,而在于奉献和追求道义。 墨家还有着自己的规矩,奉行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昔日墨家巨子腹?之子犯法,秦惠文王见他年事已高,就想着赦免罪责。未曾想腹?却要行墨者之法,大义灭亲。 也难怪韩非会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墨者的做法,注定不会被君王喜欢。对君王而言应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让谁活,那谁就能活。如此公然与国君唱反调,自然难以被诸侯所接纳。 黑夫的问题是相当尖锐。 直达他们的灵魂深处! 扶苏面露古怪。 尖锐不尖锐不清楚,反正挺危险的。 公子高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才道:“云县君建山河学宫,欲收百家为己用。故扶苏以为,当采百家之长用以治国。不以圣王,而行霸王之术。” “公子高见。” 黑夫抬手示意。 虽然说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便一家独大,但本质上还是内儒外法内圣外王这套。汉宣帝就曾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能推行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其道理。 对坐的扶苏则是缄默不语,这也是他现在的政治主张。家无规则子不宁,国无法则民不安。但是也不能纯靠法家,需要儒墨道等术兼容,这就叫刚柔并济。 食案上觥筹交错。 黑夫望着酒樽中的浊酒,笑着道:“吾尝闻秦酒浑浊苦涩,今日品尝果然如此。” “的确是不如云梦美酒。” “公子尝过?” “尝……尝过。” 公子高差点没破防。 他尝过个屁! 云梦美酒的产量极其有限,黑夫先前多次送礼,结果全落皇帝手里了。也有商贾至泾阳进货,可这些都是皇商,压根不在外流通。皇帝得到后,便会赐给些朝公大臣。至于他们这些公子,自然是没资格享受。 “自吾至泾阳后,便有诸多咸阳豪商至泾阳进货。我是这么想的,本来也不远,我们得杜绝中间商赚差价。若公子能帮忙,我可安排人手至咸阳开个酒肆。” “……” “……” 陈平在旁轻咳,帮着狡辩道:“县君不为挣钱,是想让咸阳也能喝到正宗的云梦美酒。毕竟这酒卖给豪商后,可能就会在路上掺水。如此难以保障质量,还会败坏云梦美酒的名声。” 叱嗟! 谁有你黑夫能掺水? 当初黑夫可是无比自豪,还说他这么做是变相的省粮食。用同样的粮食,从一坛酒变成两坛酒。 黑夫这回来咸阳城,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视察合适的商铺,就比如说这白马居就挺好。无需养铺,钱景清晰可见。地理位置居中,还位处要道。只要稍微翻新装修番,以后生意肯定好。不过这白马居背后有着李斯当靠山,还是得谨慎些。 “这……” 公子高顿时语塞。 合着黑夫见扶苏是为了这事? “如此,倒也可行。” “那要挑选何地?” “这就挺好……” 扶苏老脸顿时一黑,小声提醒道:“黑子莫要忘了,这白马居为左丞相宗亲负责,乃是官营。要不,换个地方?” “不用换!”公子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狡黠一笑道:“黑子放心,此事交给本公子便好。就算左丞相不同意,本公子也会劝他同意。” “……” 扶苏瞪着眼差点没吐血。 公子高可是披着他的马甲! 这答应下来,他咋办? 他与李斯素来不合,更是多次驳斥李斯的政见。要是他跑去找李斯,让他将白马居让出来,怕不是被当成去找茬的。 望着他们表演,黑夫笑而不语。 只能说,公子高也是够阴的! 酒过三巡后,黑夫便佯醉告辞。公子高吩咐人将他送走,而后才放下酒樽。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也是无比惋惜。 “仲公子。” “可送上车了?” “嗯。”忠仆躬身作揖,“黑夫这人的确厉害,只可惜仲公子此次未能以真面目示人。若能与之交好,必能成事。” “无妨。” 公子高淡定拂袖。 这盘棋,可还没结束呢! 【第1更送到~】 第262章 皇亲国戚,月黑风高夜 入夜。 “杀!” “我闪!” “顺手牵羊!” “无懈可击!” 书房内灯火通明,王姝捧着手牌神采奕奕。扶苏强打起精神,不敢怠慢。没办法,谁让秦始皇大晚上杀瘾犯了,非要拉着他们杀一把。 李斯捋着山羊胡,毫无波澜。战国杀这博戏,他也都有接触。一经推出,瞬间是风靡咸阳。就算是他也会忙里偷闲,玩上两把。当然,玩的同时还得提问。若是回答不上来,往往都会挨训斥。 他前脚刚回府,后脚家宰便来汇报消息。说是公子高派人来知会他,说黑夫看上了他的白马居,扶苏不日便会上门来讨要。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公子高自然是拼了老命的拱火。 对于这事,秦始皇也是淡定的开导他。区区白马居,算不得什么。你吃下的是委屈,但你打开的是格局啊。还说秦酒素来苦涩,味道远不及云梦黍酒。白马居在黑夫的手上,生意只会更好。想想泾阳酒肆,黑夫整的是风生水起,每日客似云来。再加上酒为重税收泰半之赋,黑夫直接赚麻了。 经过领导一番pua后,李斯只得含泪答应。这酒肆谋利事小,他堂堂丞相颜面何存?以后出门,咸阳朝公如何看他?他的那些宗亲友邻,又将如何看他? 李氏在咸阳好歹也是世家豪族,黑夫倒也是世家,不过是笆篱世家。就类似于是乌倮这样的暴发户,纵然是有真才实学,也总该给他这位丞相点面子。秦廷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若是不顾人情,那就容易出事故了…… 王姝可不在乎这些,精神百倍。她平日里皆在宫中,每日闲的很。要么是亲手给娃做些衣裳,亦或者是看些书。偶尔会去别的宫中,与妃嫔唠唠家常。 她在家中就不同了,作为将门世家,耳濡目染的都是兵法。还经常看着大父王翦操练家将,自然也是略懂拳脚。所以,在宫中就相当的苦闷无趣。再加上扶苏成天不回宫,就更加的没意思。 所以当她知晓事情原委后,更是无比激动。想到如此有趣刺激,王姝自然是上赶着要来。见她闲的无聊,黑夫还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无比殷勤的掏出了精装版战国杀。里面不仅仅有着限定版强力角色,还是用纯银打造而成。不论做工还是材料,都直接拉满。 当然,不仅仅是战国杀有趣。 再有趣的博戏,终究是博戏。 王姝知道自己的身份摆在这,注定无法与寻常黔首相同。所谓的亲情,那都是虚的。她已享受了锦衣玉食,没理由再去苛求所谓的感情。身于公室,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因为扶苏不受待见的缘故,她平日鲜少能见到秦始皇。扶苏在宫中的时候,父子二人就如仇人,只要见到必会争执。久而久之,秦始皇也就厌烦了。现在是一家老小假扮为商,反而让王姝体验到了难得的亲情。 “弟妇觉得这战国杀如何?” “甚为有趣。” “那这就当是见面礼,送你了。”黑夫扬起抹纯真的笑容,笑着道:“今后若有闺阁好友也喜欢,可至泾阳购买。金、银、铜、铁、木,不同材质价钱也不同。只要报弟妇的名号,一律八折。” “那就先谢过县君。” “还叫县君?”黑夫佯怒蹙眉,不悦道:“我与子都乃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声兄弟一生兄弟,以后直接称我为义兄就好。” “……” “……” “……” 李斯挑了挑眉。 好好好,这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黑夫还想当秦国公子?! 趋炎附势啊! 偏偏他还挑不出毛病来。 “哦?那老夫呢?” “自当是假父。” “……” “……” 瞬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并且,不约而同的看向秦始皇。 黑夫这是往枪口上撞啊! 廿六年十二月戊寅,秦国就颁布了条律令,并且是传至各郡县。首先是禁止称呼母之后夫为假父,不同父者不得称兄弟姊妹。禁止有子的寡妇将前夫财产转移至女家或后夫家,若有犯者处以弃市,从者同罪! 只能说,不幸的童年往往需要一生来治愈。秦始皇被赵姬伤的太深,以至于赵姬死了近十年,秦始皇也未曾释怀。曾经的母子,最终却为了个情人要他的命。所以在统一六国后,秦始皇便颁布了这条律令。后来又将寡妇清列为贞妇,这一切都像是对赵姬的反击。 “呵……” 秦始皇却只是笑了笑。 “若是有,倒能省不少心。” “嘿嘿!” 黑夫只是憨厚的笑着。 他这些年可没少研究秦律,自然也知道这条律令,说白点就是禁止称呼继父为假父,并不是说不准称假父。像民间也常常会有结拜兄弟,以此称呼并无不可。 对于他的称呼,扶苏倒是欣然接受。现在的黑夫可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不知多少公子想要拉拢他。就说公子高,明摆着就有这意思。黑夫个人能力就不提了,他背后的人脉关系更可怕。 李信、王翦和叶腾这种老牌势力都不算,黑夫麾下的能臣干吏同样一大把。章邯、英布、夏侯婴、韩信、萧何、曹参、陈平……这些几乎都与他有关。要是再加上个张苍,那就更加恐怖了。这些人都有着独当一面的才能,只要给他们机会就能往上爬。 届时,整个秦廷都得换血! 得亏黑夫还算识数,及时切割。就如陈平,他是主动帮着引荐为秦吏,而不是他的食客门客。因为他有没有反心并不重要,当他有谋反的能力时就已是错。 包括山河学宫,黑夫同样没有将其据为己有,甚至还让王翦出任为学宫教习,由张苍担任祭酒。瞧瞧里面,到处挂满了类似于忠君爱国的宣传语。而他自己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如此忠臣,百年难遇! …… “夜深了。” “姝儿去歇息吧。” 王姝识趣的起身行礼告退。 她知道,皇帝肯定是有事要说。 待房门闭合,秦始皇便放下卡牌。 这玩意儿挺好,待会带走。 “县君既在咸阳,可曾听说南征的事?” “啊?又有部族投降归顺了?” 秦始皇满脸凝重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某听人说,自岭南送来两份军书。貌似是有人假扮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捣毁了祭祀布洛陀的祭坛。” “嘶……” 黑夫顿时倒吸口凉气。 还有这种操作? 好好好,玩的是真花啊! 现在情况基本查清楚,屠睢同样是送来份军书。在文中是无比恼怒,还说他足有两月未曾向西瓯派遣使臣。西瓯反秦决心犹如十万大山,不可动摇。斩数名秦使,藏匿楚国余孽。怀柔之策不起效,只能凭秦剑! 屠睢这段时间是专心致志的开凿灵渠,闲暇时则会研究西瓯沙盘,与裨将商议后续当如何强攻西瓯。他忠心耿耿,又怎会为了抢功而不顾大局派人刺杀? 他的这份文书,再加上李斯的分析,秦始皇便意识到这事是旧楚余孽所设下的陷阱。为的就是让秦国无法推行怀柔之策,只能强攻。今后就算是费力的打下岭南,也会因为血海深仇导致难以治越。 这等狠辣诡计,也是令秦始皇想到很多事。当初他派遣姚贾,以金玉游说离间六国君臣,为的就是破坏合纵。韩非为了存韩,便跳出来朝姚贾泼脏水,说姚贾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以王之权,国之宜,外自交于诸侯。 后来姚贾被召回,慷慨陈词的解释了番。也是那一刻,让秦始皇意识到韩非是一心存韩。姚贾还说自己在外时间相当宝贵,现在却被召回。韩非污蔑构陷秦国大臣,当以诬告反坐而判腰斩弃市。 所以,秦始皇准了…… 仔细想想,这票余孽倒也是聪明。今时今日所用手段,很是类似。不光能让秦国的怀柔之策失效,甚至是离间君臣,让他去怀疑屠睢。毕竟屠睢本就好战,也是他派遣秦使去的西瓯。换个昏聩的国君,怕不是立马就要将屠睢急忙召回然后治罪。 但是,秦始皇选择相信屠睢。 准确说,他是信他自己。 因为,这就是一种自信! “不仅如此。”秦始皇顿了顿,低声道:“闽中各县,皆有楚越之人叛乱。他们几乎是同时动手,显然是谋划许久。焚毁粮草,断绝粮道。将辛苦修造的木桥石桥,悉数摧毁,死伤两千余人。县君季弟惊及时发现,拼尽全力阻止焚仓。然身负重伤,包括短兵垣柏亦是如此。” 砰! 黑夫猛地站起身来。 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当惊和垣柏要出征时,黑夫其实就有此忧虑。他费尽心力举荐李信为裨将,再把惊和垣柏等乡邻送至李信为短兵,就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回家。只是他没想到,这伙人竟然会在背后叛乱生事。惊现在可是东瓯县尉,本就负责看守粮仓,遇袭是必然的…… “他们……还活着吗?” “嗯。”秦始皇轻轻颔首,“有赖于云县君昔日所提的缝合医术再加上白药,所以是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黑夫无力的瘫坐下来。 说实话,他与惊的关系要胜过衷。他们俩兄弟是共同参与伐楚之战,生死与共。后来回到云梦,惊一直都是他的得力助手。对他这位仲兄的吩咐,更是言听计从。不论什么脏活累活,从不挑三拣四。 看着惊在岭南屡屡立功加官进爵,黑夫是打从心里高兴。见李信将其安排在后方,黑夫更是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感到庆幸。只是他没想到,旧楚余孽叛乱险些杀了惊! “不过,前线医师少了些。” “简单!” “派方士过去。” 黑夫与扶苏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63章 寒石散,死不悔矣 “呼……呼……” 卢生猛地自睡梦中惊醒。 后背都已被汗水打湿。 他捂着胸口,努力平复。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梦见扶苏上谏,背后还有着团看不清容貌的漆黑鬼影,正在桀桀桀的狞笑。而后要将他们这些方士悉数坑杀,并且是夷三族。 看向窗外,天已蒙蒙亮。 卢生长舒口气,起身洗漱。他现在已经无需试药尝草,主要负责协助韩终整理医书。而韩终忙着教导稚生,带着他们上山采药为人看病施药。另外,卢生还得带人收破烂。 是的,就是收破烂。 泾阳现在整了个种粮坊,要以县寺的名义推行溲种法,而溲种法需要蚕粪羊粪和各种兽骨。仅仅依靠学宫,自然是不够用的。所以,萧何便临时征调他们负责。 “卢生,快点。”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是……” 卢生尴尬的看着李鸢。 正坐于驴车,不耐烦的等着。 “快点,今日还有指标呢。” “是是是,这就出发。” 卢生不敢怠慢。 他能有此机会,实属不易。 瞧瞧侯生,每日还得尝毒草。 每天走着出去,躺着回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十余方士,已死近半。他们死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容,因为他们终于不用再受韩终的折磨。 他们显然想多了,死了也别想善终。韩终会把冯葵等弟子召来,让他们亲自操刀解剖。观察五脏六腑,乃至体内的经络血脉。甚至还用石灰水浸煮,最后只保留下骨骼。如此手段,饶是王翦都感到有些过分。 这比磔刑还惨啊! 这年头讲究个入土为安,哪怕是磔刑亦或者是五马分尸,总得挖个坑埋进去。不仅仅是出于道义,也是为了防止尸体腐坏传染瘟疫。可韩终这活阎王却是不管,还说这都是为了医学进步。他们虽死,可他们为医学发展而牺牲的精神,必将永存…… 现在,那几具骸骨还在药庐内。 对于他的杰作,韩终逢人就吹。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敬而远之。 …… 破防了,真的破防了! 方士们集体破防了。 他们本以为死就是解脱,却没想到韩终简直比黑夫还要会剥削。就算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尸体也不得安生。从今往后就成了标本,供后世研究。 他们其实也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混口饭吃而已。没曾想落韩终手里,把他们折磨的生不如死。他们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他们当初不来咸阳…… 卢生每每瞧见白骨标本,他就感到后怕。所以他得活着,最起码得做事抵罪。前些天因为天冷冻伤些人,韩终便让他协助研制些药物。卢生多少也懂些医术,毕竟想要忽悠皇帝没点真才实学早就没了。 扁鹊公曾言: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 卢生便以五石配以药材,最后是成功捯饬出了药散,他将其命名为寒石散,因为是采五石而成又名为五石散。他亲自试过,服下后便浑身发热,就是在寒冬中也不觉得冷。并且会让人飘飘欲仙,出现幻觉。 神药炼成,卢生自然是上赶着去邀功。韩终则是训斥了他,还说他的理念是大错特错。扁鹊公的确是说过那些话,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馀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 况且他亲自试验过,体内有热病体表反映出阴冷症状的,不能用悍药及鑱(chan)石。悍药入体后,就会导致热邪之气恣肆,郁热也就蓄积更深,最终很可能发展成痈疽(yong、ju)。若是情况严重,甚至可能因此而死。 没曾想当时黑夫恰好也在,当知晓这药的作用后却是无比欣喜。旋即令他保守秘密,药方绝不能泄露。若是真能达到效果,他就能摆脱隶臣的身份! 于是乎,黑夫挑了个死囚试药。每日皆需服用寒石散,一个月后若能活着便可免去死罪。活是活着,但却是瘦了一大圈。现在每日都需服用寒石散,不然就浑身难受,甚至连饭都能不食。 黑夫知道此事已成,于是便将这死囚充为刑徒,暂时由韩终医治。卢生也因为立下大功,所以今后无需再尝药试毒,成了韩终的狗腿子。另外他下了死命令,这药方绝不能外传,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把他活生生做成标本! 卢生也是心知肚明,绝口不提。寒石散的药效,比他想的要可怕的多。他亲眼看到那死囚在囹圄中发疯,用自己的脑袋撞墙,只为能得到寒食散。每日连美味佳肴都没兴趣,已经是彻底失去了心智。 他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却知道自己研制出不得了的东西。如果这寒石散用来控制人,将会变成毒药。不光能让人日渐消瘦,更能腐蚀人的心智,让其彻底沉浸于飘飘然的虚幻中。 这种毒药,太可怕了! 也难怪黑夫会如此重视。 …… “收兽骨、羊粪、猪粪、牛粪……” 卢生赶着驴车,沿着里闾街道嚷嚷起来。不论闾左还是闾右,皆有人推门而出。有的富户受黑夫恩惠不缺这点钱,就干脆白送。李鸢则是站在驴车上面,打开木桶分别存储。各种骨头都有,羊骨牛骨要更贵些,六斤值一钱,都快赶得上稻米。这自然都是黑夫的安排,也算是变相的造福当地。 关中富户更好食羊肉,特别是羔羊。还有就是各种野味,比如麋、鹿、獐。若是顶尖勋贵豪族,那吃的可就更挑了,比如猩猩之唇,獾獾之炙…… “十五斤羊骨,算你三钱。” “五十五斤多点,算你十钱。” “多谢小君子。” 众人是纷纷作揖。 贫户摸着崭新的铜钱,心满意足。现在已经衍生出二道贩子,他们会至城外收购兽骨。有些富户压根不在乎,就当垃圾丢给他们。扛回来卖给县寺,也能赚点小钱。这种变废为宝的本事,也就黑夫能有。 李鸢满不在乎的拂袖。 他现在拜师于农家,跟着许从学习农桑。可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多少兴趣。反倒是李斯看开了,还劝他莫要挑三拣四。农家的治国理念不过是糟粕,可他们种地务农的本事却不小。恰好秦国重农,以后他没准还能担任治粟内史。 对于种粮坊,李鸢也亲自去看过。只是那味道实在刺鼻,相隔数里开外都能闻到那股臭味。得亏黑夫是将其选在偏远之地,不然绝对称得上是生化武器! 兽骨倒是其次,关键是各种粪简直堪称是堆积如山。还会加水熬煮,这味道不提了。以至于现在临县都有传言,说黑夫要煮粪而食…… 足足一上午,驴车堆得是满满的。卢生累的是腰酸背痛,重新回到草庐。他前脚刚到,韩终后脚就来了。 “见过韩君。” “走吧。” “怎……怎么了?” “又来了批方士。”韩终甚至都没坐,淡然道:“县君吩咐,今后你不必在此住。” 噗通! 卢生当场就给跪了。 这是要卸磨杀驴? “你这是作甚?” “望韩君慈悲,救我一命!” “谁要杀你?”韩终皱着眉头,冷漠道:“你所研制的寒石散,于秦有大用。所以上破格免去你的罪责,官至太医爵至五级大夫。” “我……又能入宫了?” 韩终只是冷笑。 真以为这是好事? 卢生研制的寒石散效果奇佳,现已对匈奴的冒顿王子使用。秦始皇知晓此事后无比吃惊,想不到竟然还有此毒药。韩终说的也很清楚,这玩意儿不能久服否则必会短寿。多次服用后,就会上瘾。这样的东西,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卢生被复用征召。 从今往后,他会被禁足。 如此毒方,绝不能传出去! 若非看在黑夫的面子上,怕是连韩终都得被带走。 “那新来的方士是?” 韩终拂袖轻挥,负手道:“岭南出了些状况,缺少医师。这些方士跟我半年有余,也算是懂些医术,由他们充当再合适不过。况且,岭南还有不少独特的药材。他们去了岭南,还要继续尝药。不论身处何地,吾辈医师都将追求医理。为成医书,死不悔矣!” 一抹阳光洒下。 闪的卢生睁不开眼。 他努力看向韩终,只觉仿若神灵…… 【第1更送到~】 第264章 望夷宫之变,驯狼 章台宫内。 卢生匍匐跪地,不敢抬头。 秦始皇平静的批着文书。 待都批好,谒者便识趣的捧走。 他轻轻拂袖。 婢女悉数告退,关上房门。 “卢生。” “罪臣在!” “寒石散,还有谁知道?” “唯罪臣、韩终和云县君。” 秦始皇只是望着他,好似能看透一切,淡淡道:“汝妻儿亲眷皆已自隐宫赎回,今后便会住在咸阳城。从今往后,汝便为朕制寒石散。未得准许,不得出宫半步。若此方泄露,夷三族!” “罪臣万死不敢!” 卢生是连连叩首。 能保住命,他就知足了。虽然失去了自由,从此被禁足于宫中,但他的妻儿亲眷起码能免去罪责。况且,再也不必经受韩终的折磨。只要好好干活,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仅罪臣一人,恐……” “朕自有分寸。” “唯!” 秦始皇神情冷然,黑夫还真是无愧于及时雨的名号。总能在关键时刻,送上他需要的好东西。就比如说这五石散,效果奇佳。那晚在咸阳,他们是谈论了很多事。南征北伐,皆有涉猎。 南征之事,黑夫与李斯的看法竟出奇一致。他们都认为反贼假扮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或许还是桩好事。首先这事就很蹊跷,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明摆着是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 秦国既然要刺杀,那肯定是冲着君长去的。比如说联合对秦有意归顺的都老,来个里应外合,顺势清扫强硬派,然后再归顺秦国。然而却偏偏刺杀的是都老,还都是有意投降秦国的。 秦国只需派遣部分死士使者,前往南越游说。就说这一切都是西瓯自编自演的闹剧,为的就是给秦国泼脏水。是要将南越拖入泥潭,让南越给西瓯当替死鬼。 当然,这还是得看秦使发挥。能拉拢争取的,就尽量拉拢。就类似之前姚贾的操作,部族君长不行,那就以金玉贿赂都老。若是怀柔之策真的不行,便只能强攻。秦始皇决定是启用蒯彻和梅部君长梅鋗,共同出使南越诸部。 至于西瓯明摆着就是要与秦国死磕,也就无需再去讨好。待灵渠凿成,二十万秦国精锐便会顺流南下强攻西瓯。若李信这边顺利,便会同时率军夹击。 再有……便是北伐了。 黑夫半个多月前,将五石散献上。至于作用,也都有说明。可将五石散给冒顿喂食,若他真的能为秦国所控,便可放他回去。届时冒顿受限于五石散,就会沦为秦国的走犬。 可要是冒顿的意志力极强,甚至能靠自己克服戒断,足以证明他的可怕。那么,秦国自然不能将他放走。而是与头曼签订盟书,茶马互市。同时再利用五石散,腐蚀头曼的心智。待南征大局已定后,便可出兵伐之! 秦始皇以为此策甚好,他甚至还令叶腾亲自去探查。发现泾阳死囚的确是对五石散成瘾,每日都需此物,否则便浑身无力。饭可以不吃,这五石散不能不服。 确认无误后,他便令人给冒顿服下。刚开始冒顿并未意识到问题,一旬后是彻底上瘾。但他的意志力却比那死囚可怕的多,他硬是扛了下来,已经足足六日未曾服药。太医送去的五石散,都被他给毁了。 “随朕去望夷宫。” “唯!” …… …… 望夷宫。 临泾水而作,以望北夷。 此地泾水回荡,山势险峻。 长平观东,北临北夷, 站在最高处,举目远瞧。 方圆十余里内,皆在眼下。 咸阳皇宫,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大量的宫群,几乎遍布关中。南至蒲阪,北至雍城,东西长八十余里,前后绵延八十余里。就比如说这望夷宫,其实已在泾阳县内。宫内甚至还有专门用于狩猎的禁苑,范围大到无法衡量。 当然,咸阳宫是从秦孝公开始修造的。历经小二百年,方有今日成效。只是秦始皇这两年开始嫌弃章台宫太小,不足以彰显秦国气吞山河的气魄,他想要修造新的宫殿…… 天子车驾缓缓停靠于望夷宫前。 帝辇早早就已备好,抬着秦始皇一步步朝高处的望夷宫而去。卢生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来至宫殿前,左右两侧卫士恭敬打开房门。秦始皇大步昂扬的入门,里面是一片混乱,好似是遭人掳掠。羔裘被衾散落在地,还有诸多破损的木案玉器。 冒顿蜷缩在墙角处,浑身发抖。大冷天的却只是披着布衣,双腿满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还有的则是新伤。他右手紧紧握着块玉质碎片,还不断有鲜血涌出。 “保护陛下!” “退下。” 秦始皇冷静拂袖。 卫士们不敢上前,纷纷向后退去。现在的冒顿很是凶残,就如负伤的饿狼,虽然看似虚弱却同样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被他咬伤。 困兽犹斗,况人呼? “冒顿,你令朕大开眼界。” “你给我下的什么毒?!” 冒顿抬起头来,凶狠的眼神犹如恶狼。大概在十天前,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每日都很热,小腹处好似有着熊熊火焰燃烧。而且还出现了幻觉,精神恍惚难以做事,甚至连竹简都无法抬起。 渐渐的,他意识到是饭食出了问题。可那时已经晚了,卑鄙的秦人给他下毒。后来也就干脆不装了,每日都会定时定量的给他送来药。他总会迫不及待的将其服下,享受其中的滋味。 可渐渐的他就意识到不行,他拼尽全力的压下心中欲望。每当他控制不住时,便会以玉石碎片划开个伤口。渐渐的,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划开了多少伤口。 “是药。” 秦始皇望着冒顿,毫无怜悯。 就如是在打量着猎物。 “朕,其实想过放你回去。” “包括诸多廷臣,也很赞赏。” “然而,他却说恶狼难驯。若是你回去后,反倒与头曼说出真相,断然撕毁盟约,届时又当何如?” “朕,不得不防……” 秦始皇其实很欣赏冒顿的胆识,对他的意志力更是相当赞赏。能以人力抵抗五石散,实在是不容易。可正是如此,要驯服这样的恶狼会无比困难! 所以,他是难得多言。 “你可知朕为何要建望夷宫?” “因为,这里能看到北地长城。” “而长城外面,便是你们。” “从始至终,秦匈便是敌人。” “所谓盟约,并无作用。” 冒顿抬起头来,死死注视着秦始皇。 他咬牙切齿,挤出数个字来。 “是乌鸟说的?” “是他。”秦始皇难得一笑,“包括你服下的药,也是出自他手。他并未想借此控制你,只是为了证明你野性难驯。你只要回到草原,便会化作雄鹰翱翔天际。亦为狼王,统帅狼群。你这样的人,对秦国而言必为大患!” 草原有雄鹰,秦国也有乌鸟! “所以,自然得换个人控制。” “相信,你的父亲会很喜欢。” 秦始皇冷漠的转过身来。 他轻轻拂袖轻挥。 他昔日驯禽,现在便要驯狼! “不!!!” 冒顿红着双眼,撕心裂肺的惨嚎着。他不惜一切冲了上来,可却被武士强硬的推了回去。随着望夷宫的大门关死,就只能听到冒顿的咆哮怒吼…… 头曼,抵抗不了药! 匈奴,彻底完了! 【两更送上~求求免费的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65章 自由贸易,秦使陈平! 三十年,十二月。 乌倮骑马而行,出了萧关。 萧关便是关中北大门,盖似鄜延(fuyan)、环庆、为中原咽喉。萧关极其重要,并非是独立的关塞,而是与秦长城密切相关。加上各种城镇堡寨,形成了完美的防御体系。虽非绝壁,却险峻雄奇。深谷险阻,易守难攻。 身后有数百披甲锐士。 玄色王旗林立,随风而动。 陈平勒马而行,神情从容。 韩信与之并行,打量四周。 经五石散后,秦始皇彻底意识到冒顿是野性难驯的恶狼。若将其放回草原,必为大患。秦国能撕毁盟约,匈奴同样可以。冒顿的意志,令朝公哗然。 所以,秦国选择与头曼合作。 以冒顿为质,茶马互市。 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 还要将五石散交给头曼,用来腐蚀他的心智,如此便可让秦国占据主动权。皇帝说了,牛羊战马他想要,茶糖白药他也不想给。所谓茶马互市,是给五石散铺路的。只要头曼尝过其中滋味,以后绝对离不开。 典客姚贾谏言,再行离间策。 冒顿作为王子,在匈奴内颇具名声。他虽年少,却是不世出的勇士,曾弯弓射大雕。其母出自呼衍氏,其妻亦为呼衍氏。由此可见,呼衍氏支持的就是冒顿。 这些年乌倮早早就把匈奴摸透了,匈奴内部同样也有派系。最贵的自然是单于这支,为挛鞮氏。还有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皆为匈奴贵种。三者常与挛鞮氏通婚,通过姻亲也能更容易控制各部。基本上是挛鞮氏主外,姻亲外戚主内。 呼衍三氏皆将万骑,担任匈奴的重要职位。比如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再往下的部落君长,若是能有数千族人,便可称当户。至于更小的部落,便称千长、百长、什长…… 冒顿之母病逝后,头曼便娶了位年轻貌美的西域美人,并且将其立为阏氏。这是人之常情,呼衍氏自然不在乎。可再往后,头曼要立小儿子为太子。如此,便触及呼衍氏的利益。 经过他们劝谏后,头曼是假意放下。而后便利用茶马互市,派遣冒顿出使秦国。冒顿被迫质于秦,头曼也能说都是秦人所强迫的。他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忍痛同意。不光能平息呼衍氏的怒火,还能坐稳位置。 头曼并不是有多疼爱那小儿子,只是望着不断长大的冒顿感到后怕。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冒顿所杀。作为狼王,他终究是老了,而新的狼王必然会站出来挑战他。届时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用以宣示自己的主权。 所以,他选择刚出生的幼子。 起码,他还想多当几年单于。 权力这东西,得到就不想放手了…… …… …… 本来姚贾是要亲自出马的,奈何他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出关后怕是就回不来了。本来秦始皇是想随便挑个行人(典客属吏),没曾想姚贾却说定要精挑细选。若只是促成茶马互市,这事简单。可想离间匈奴君臣,则需有勇有谋之辈! 那有何人选? 泾阳啬夫,陈平! 没错,是扶苏帮着举荐的。 陈平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他还学了些戎语,简单的沟通不成问题。陈平作为泾阳棋圣,精于谋划擅出奇策。自从黑夫至咸阳后,陈平便是左膀右臂,主要负责帮着黑夫结交当地豪族。 要知道泾阳宗族势力错综复杂,有些甚至还有着世仇。可陈平却能游刃有余的去处理游说,甚至是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后来更是杯酒释农田,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献上匿田。 黑夫能把泾阳搞得风生水起,可以说陈平在幕后出了不少力。若非他搞定当地的富户豪族,只怕会有不少人出工不出力,到时候不配合他。 只不过黑夫在明他在暗,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是黑夫的功劳,间接盖住了陈平的功绩和光芒。可实际上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黑夫能这么顺利,陈平是出了不少力的。 先前本就要将陈平升任为侍郎,只是被他拒绝。现在给他机会出使塞外,离间匈奴,再合适不过。若真能凯旋而归,届时也可加官进爵。 对于这样个初出茅庐的竖子,就连姚贾都不太支持。只是扶苏却以姚贾昔日所言而辩驳,曰:太公望,文之逐夫,朝歌之废屠,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贾人也,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 秦始皇权衡再三后,还是答应下来。他本身对陈平就有印象,知道他并非庸才。包括最初相遇时,陈平连夜起草了份武庙名单。引经据典,清晰明了。这是个擅于把握机会的奇才,秦必用之! 姚贾已经老了…… 昔日的姚贾并无好的出身,乃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然他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如纵横张仪。仅他一人,便可阻四国百万雄兵。 姚贾刚至秦国,未受大用。恰好那时赵、魏、韩、楚四国隐隐有合纵之意,令秦始皇很是担忧。姚贾便把握机会,主动站出来毛遂自荐,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 乃资车百乘,金千斤。 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 最终,姚贾不辱使命。 在陈平身上,秦始皇隐隐看见了昔日姚贾的风采。年轻气盛,不论做任何事都自信满满。恰好姚贾老矣,陈平此次若真能完成任务,未来的他便是秦之典客位列九卿! 至于韩信? 他是王翦举荐的。 主要是让他去塞外长些见识。 既要北伐,自然要有所了解。 光看地图沙盘,远不如亲至体验。 …… 乌倮满脸担忧。 时不时的回头张望。 这俩可都是活祖宗。 但凡有一人出事,他是难辞其咎。 黑夫,王翦,扶苏,皇帝…… 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韩信是看出他的忧虑,自信道:“倮君其实无需忧虑。” “咳……咳咳……” “我且问你,头曼有多少人?” “引弓之士起码十万!” “错,是区区十万。” “……” “我再问你,我们多少人?” “不足三百。” “又错,是足足三百余!” 韩信握紧缰绳,自信满满。 自出了关,他就好似觉醒了。 腰间还挂着宝剑。 这是匈奴吗?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军功! 陈平在旁轻笑,而后看向乌倮道:“倮君不必理会他,这是他的用兵之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他说的这些,是为了激发士卒战意,莫要因为敌众我寡而胆寒。” “咳咳,倮还是头次听说。” 乌倮略显尴尬。 他还以为韩信要闪击匈奴咧。 就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所以,吾等是要前往何处?” “花马池。” “哦?” “如今漠北天寒地冻,而匈奴逐水草而迁徙,所以他们聚集于河南之地。头曼知道秦国要派遣使臣会盟后,便退至花马池。当地有盐奴修造的城邑,供诸位歇息。” “甚好。” 陈平轻轻点头。 花马池的大名,他也听说过。 北地郡所食精盐,便出自花马池。当然,这是通过乌倮走私的方式。他从草原回来时,必有牛羊战马无数。便效仿昔日猗顿,让牲畜托运精盐,再送至北地郡。 河南之地对秦国重要,但对胡人更重要。若没了河南之地,每年寒冬会有更多胡人被冻死在漠北。秦匈都看上这块肥肉,也都不愿松口,最终必会以武力决定! 陈平抬头看向远处。 大争之世啊! 能否立功,便看今朝! 【第1更送到~】 第266章 肥宅张苍,学宫 山河学宫。 “陈平陈平,去把乃公的……” “县君,陈平已经走了。” “……” 张苍握着串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就连胡须上都染了糖渍。他却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走上前来,“还是你亲自送他上的车,叮嘱他万事莫要逞强,最重要的是活着回来。” “你的记性太好了!” 黑夫气冲冲的白了他眼。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张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们有时不经意说的话,张苍隔十天半个月都还记得,甚至能当着他们面逐字逐句的重复。 “等会,你这糖葫芦从哪来的?” “哦,妴输给我的。” “妴?!” “对。”张苍意犹未尽的将竹签收起,自信道:“她非要与我比算学,还说师承县君,在云梦就没输过。我随便出了两道题,她就哭了。” “所以,你就骗了她的糖葫芦?” “这怎么能叫骗呢?” “你真是个人才……” 黑夫是又好气又好笑。 张苍喜好美食,尤其是甜食。自从来了山河学宫,肉眼可见的又肥了圈。偏偏他女人缘极好,像他这种肥白如瓠的可都是被称为美士。再加上他学究百家,满腹经纶,自然是备受欢迎。据张苍说,他在阳武光小妾就足足有三十余…… 畜生啊! 黑夫无奈扶额,走出书房。 刚出门,就瞧见妴拉着母亲来找张苍。 “母亲,就是他骗了我的糖葫芦。” “妴,不可对先生无礼。” 黑夫蹙眉训斥。 尊师重道可是写在校规中的。 “这根糖棍拿去吧,还有点味。” “……” “……” “哇……” 妴的哭声顿时响彻学宫。 无可奈何的黑夫只得掏钱。 谁让他摊了张苍这么个活宝。 “慈兄多败妹啊……” 张苍不住摇头叹息。 黑夫打量着他,倍感无奈。 他甚至怀疑,他们俩谁才是穿越者? “县君,苍也没钱了。” “你钱呢?吃了?!” 好好好,把他当印钞机是吧? 他三天前刚给的五百钱啊! “咳咳,是吃了。” “……” 张苍无奈抬手,“泾阳女闾开业,苍自然要带人捧场。好酒好肉招待,所以就多花了一点点。这样,我预支下工钱。” “你已预支到三年后了……” “不碍事。”张苍抬手作揖,“苍喜好黄老之术,也善养生之术。苍起码能活到百岁,区区三年算什么?” “待会再给你千钱。” “县君大气!” 王翦望着这俩活宝讨价还价,也是感到好笑。张苍为荀子高徒,更是当今左丞相李斯的师弟,不知多少人想要拉拢他。只要黑夫肯放人,大把的勋贵能许以高位招揽。除去自身能力,他背后的人脉价值无法估量。 “见过君侯。” “叫老夫教习。” “好的,君侯。” “嗯?” 黑夫笑了笑,走上前道:“教习,新来的方士如何了?” “还行。”王翦面露无奈,“他们明显不如上一批,身体差了些。药理方面,知之甚少。短短三天,已经倒下去过半。韩终便令冯葵等弟子练手,死了两人。” “……” 按韩终这么个练法,以冯葵为首的弟子堪称是进展神速。只不过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又得送些新的方士来。不过这办法也有好处,那就是方士也能学到东西。毕竟是关系到自己小命,不学不行…… 岭南缺少合适的医师,韩终便将辛苦栽培的方士全都送去,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尝到甜头的秦始皇,同样将韩终视作会下蛋的母鸡。把本该处死的方士都送来,让韩终栽培,然后再送至岭南去。 “泾阳最强坐骑,咆哮登场!整猪采用纯皮原生配色,低调奢华。弹射起步,动力澎湃,百里只需半石猪草……” 黑夫揉了揉眼睛。 就瞧见李鸢骑着头黑猪,猪突猛进。 这是谁的部将?! “老夫是不是走错了?” “哦,我知道怎么回事。”张苍堪称是学宫万事通,无比镇定道:“上回李鸢问了许从,像马牛乃至羊都可为坐骑,那为何彘不行?” “然后呢?” 黑夫略显错愕。 牛车马车很常见,羊车就比较少见了。他听张苍提过,其实皇帝还有六羊车驾。羊车,羊祥也,祥善也,是为善饰之车。像胡人更猛,稚童时期还会骑羊射兔。 “然后,他就要试试。” 张苍指向远处的李鸢。 “哎呦!” 果然,翻车了。 李鸢狼狈的自泥坑中爬出。 看了眼不受控制的彘,恼羞成怒的踹了脚,结果就被猪又给拱翻在地。得亏是许从及时拉住,这才没有酿成大祸。黑夫是只恨自己没有手机,要把这幕拍下来说不准还能敲李斯一笔。 黑夫三人就全当没瞧见,直奔食堂而去。食堂距离大门并不远,隔着老远便已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唉,又是食堂……” “要不,开小灶?” “我呸!” 食堂里毕竟是大锅饭,注定没办法那么细致。可由奢入俭难啊,他们刚来的时候,庖厨整的什么诗礼银杏是色香味俱全。现在是天天猪肉炖菘菜,毕竟寒冬腊月也没多少绿菜。 “唉!” 张苍悲愤叹息。 想当初黑夫是一口一个张子,各种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现在干脆是称呼他为子瓠,顿顿大食堂,还爱吃不吃,害得他只能花钱在外面打野食…… “老夫倒觉得挺好。” 王翦却不在意,只是看向食堂门口蹲着的闾左贫户。捧着陶碗正在大快朵颐,半指厚的肥肉,吃的是无比香甜。学宫食堂是对外开放的,包括很多在学宫干活的短工也是如此。像外面的贫户,只需两钱就能吃的很好。只要别糟蹋粮食,想吃多少都行。 瞧见黑夫后,他们是纷纷作揖。 黑夫只是点头示意,径直而入。 这些贫户身份卑微,都很自觉的不进门。他们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热饭,所以不愿意惹是生非。黑夫倒是提过,只是他们一个个无比惶恐的拒绝了。 黑夫也能理解,便没再说过。血统爵位摆在这,身份尊卑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学宫子弟大部分都是出自豪族,让贫户与他们同坐和羞辱他们也没区别。 就好比主家宴请宾客,结果让奴仆上桌吃饭,估摸着宾客都会当场掀桌子走人。莫要说秦朝,就是在几千年后也没这样的规矩。 他们现在所求的只是口热饭,至于在什么地方吃并不重要。再加上工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唉,又是这老三样……”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对于张苍的抱怨,黑夫就全当没听见。这家伙可是出自阳武豪族张氏,乃是真正的膏粱子弟,自然会比较挑嘴。只是抱怨归抱怨,张苍也从不会糟蹋粮食。 黑夫刚吃完,便有卫士进门。 “县君。” “县君!” “怎么?” “有人求见,说是自云梦而来。” “是磐吗?” “不是,他自称为周勃。”卫士抬起手来,“这是他的验传。” 黑夫顿时一笑,拂袖道:“好了,让他们进来吧。韩信走了后,我这总感觉缺了点人。正好,这周勃就很合适!” 【两更送到~】 第267章 安关中者必勃也,收买人心 “勃,见过县君、君侯。” “不必多礼。” 黑夫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身姿壮硕魁梧,皮肤呈古铜色。虽是宽衣博袖,也难掩盖肌肉。头戴单板长冠,腰间佩剑。 “萧君,曹君。” “哈哈。” 萧何捋着山羊胡,爽朗笑着。周勃本为卷县人,后来因战乱迁至沛县。在当地靠着编筐为生,若有人办丧事他也会前去吹箫奏挽歌,混口饭吃。 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没那么多心思,做事踏实勤恳。他服兵役的时候,萧何便注意到了他。在同期里面,就要属周勃表现最为出众。特别是他的这手射术,无人能出其左右。周勃能在沛县立足,便有萧何在背后相助。 前段时间,萧何也听说了周勃的事迹。凭借先登战功,连进三爵。而后至巴郡,购得二百万石稻米,解南征燃眉之急。哪怕在咸阳城,都知道周勃巴门射戟技惊四座。 黑夫望了眼跟在后面的恢,作为喜君次子,他今年已有十二岁,长得与喜君相当神似。 “恢,现在可饿?” “嗯。” “自个去前面打饭。”黑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在学宫,就要守学宫的规矩。平日里若有什么需求,可以来找我。吾既答应喜君会照顾你,便不会食言。” “多谢义兄。” “行了,去吧。” 黑夫还把彦叫来,让他帮着照顾恢。他们俩本就认识,在云梦的时候关系就挺好。有彦和妴帮着照顾,恢很快便能适应。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有好事肯定得想到云梦。黑夫从未自诩为圣人,也做不到大公无私。他出钱出人建造学宫,自然得往里面塞些宗亲乡党。 安排好恢,黑夫才看向周勃。 周勃的知名度相较于汉初三杰,肯定要低些。但他对汉朝而言,却很重要。包括平定诸吕之乱,便是他与陈平联手。他的儿子周亚夫则是平定七国之乱,同样是有功于汉朝。 “请。” “多谢县君。” 周勃顺势坐下。 黑夫特地让人也给他准备了份饭食,恰好周勃也是饥肠辘辘,端起陶碗便大快朵颐。他这趟着实不易,先是押送战利品至云梦。而后陪着磐前往巴郡,促成买卖。而后回到云梦,待首批粮食送到后,他便带着恢还有货物前往泾阳。 这年头出趟远门都不容易,所以能顺路办成的事都会带上。秦国与匈奴茶马互市已是板上钉钉,后续还要大量的柘糖茶叶。自从黑夫离开云梦后,当地产能直接拉满。 最开始黑夫为了避免太过张扬,甘柘就种了二百亩。每年生产出的柘糖,很大一部分都是自个消化了。现在无需遮掩,直接种了两千多亩的甘柘,柘糖年产量达到三百石。 另外,这仅仅只是云梦的。别忘记,黑夫还往洞庭郡投资了不少产业。自今年开始,便能开始产出。再加上巴蜀两郡未来的产量,足以满足茶马互市的需求,甚至可以供应豪族享受。 “货都带了吧?” “皆在学宫外面。” “甚好。” 黑夫满意颔首。 这可都是钱啊! 哪怕交了重税,也能赚不少。学宫每日支出都是天文数字,占地面积超过二百亩。各种木楼平地而起,这可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光帮着干活的贫户,便超过两千人。就不算饭钱,单工钱便要支出两万钱。 事实证明,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自从入冬开始,学宫建造进展飞快。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个干起活来是相当卖力。也有偷奸耍滑的懒汉,当天就被人赶出了泾阳。 “勃后面可有何打算?” “是否还要返回岭南?” 曹参则是看向周勃。 他们俩倒是没什么交情。 但毕竟是同乡,也都听说过。 “此事不急。”黑夫笑呵呵的拂袖,继续道:“泾阳现在正好缺个人手,若勃有意的话也可留下来。至于南征方面,我与武平侯说声便可。” 按理说周勃还得前往岭南,毕竟他还是军吏。他有任务在身,负责押送战利品至云梦。任务完成,那肯定是需要回去复命的,而后再继续征战。 不过,这是对普通人而言。 周勃则是略显犹豫,欲言又止。他当然知晓黑夫的能耐,也很想投靠他。只是留在泾阳,他怕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但在岭南,他却能得到重用。以他的本事,足以凭借军功不断往上爬! 萧何在旁则是黑着脸。 他算看明白了。 黑夫是逮着沛县薅羊毛啊! 但凡来个人,就要留下来。 他和曹参就不提了,连带着夏侯婴都被挖走。现在隔三差五就在学宫飙车,展现他的车技,还教导弟子御车,人送美名泾河车神。还有就是他上回看中的韩信,同样是被黑夫挖走。靠着王翦举荐,顺利的跟着陈平共同出使塞外。 周勃刚来,黑夫就开始下套。 明显是想用他暂时代替韩信! “勃,多谢云县君赏识!”周勃站起身来作揖,抬手道:“吾去过云梦,当地衣食无忧富甲一方。以一乡之力,足以媲美郡县。泾阳同样是响彻关中,为诸县之最。县君自到来后,屡屡立功,令泾阳无比富饶甚至能媲美咸阳城。” “所以,你要留下来?” “不……” “……” 合着是欲抑先扬这套? 黑夫黑着脸。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发了张好人卡,周勃先说了一大通好话,然后对着他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们是不可能的。 周勃朝着黑夫长拜作揖,轻声道:“县君赏识,勃不敢忘。然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建功立业。勃先登重伤,命悬一线。武平侯亲至伤卒营,令医师尽心救治。勃昏迷了五天,武平侯每日都来探望。更是亲自为我请功,连进三爵。知遇之恩,勃不能不报!” “善!” 王翦都忍不住出言赞赏。 周勃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面对黑夫的盛情相邀,他却能坚守本心断然拒绝。如此心性,今后必能成就番大事! “也罢。”黑夫无奈起身,将周勃搀扶起来道:“既然你有此心意,吾也不便强求。不过要前往岭南,千里迢迢。夏侯,去把皇帝赐我的中厩宝马牵来。正所谓宝马配英雄,还望周君莫要嫌弃。” “这……” 周勃自然是连连拒绝。 黑夫却不管这些,继续道:“这沿路山高水远,也得有些财物傍身,这里有些金饼子你可要收好了。哦……对了,这路上还比较冷,我这件羔裘也能御寒,可莫要拒绝。” “……” “……” 黑夫明摆着就是想要拉拢周勃,如此拙劣的手段,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虽然很明显,但胜在这招管用。笼络人心往往只需要最朴实无华的手段,那就是利益。患难之交可不容易,就只能用这种法子。 当然,黑夫也是真的欣赏周勃。 这样的人,用起来能很安心。 “都收下吧。”王翦淡淡开口,“你若是不收,他不会放你走的。待南征结束,可以来泾阳看看。或许,届时还能为同僚。” “那勃就却之不恭了!” 周勃答应下来后,旋即笑着道:“若是学宫真的缺人,吾有几位远亲或许能试试。都是精通武艺之人,现在担任卒吏。比如周緤、还有周昌和周苛这俩从兄弟。若是云县君有需要,勃可修书一封。至于能否调来,还是需要经当地县令同意。” “如此甚好!” 黑夫自然是答应下来。 这仨同样都是有本事的人。 他要把沛县挖空! 第268章 震惊的老刘,全去泾阳了? 沛县。 刘季照旧戴着竹皮冠,缓缓而行。时隔半年有余,他总算是完成任务回到家乡。别看只是半年,沛县却比先前发展的快多了。就比如说正在张贴告示的学室弟子,还会当众宣读。 “楚贼假冒秦使,行刺西瓯。” “南征势如破竹,梅部归顺。” “岭南自古便是我大秦固有领土!” “南进北户,再创辉煌!” “秦匈结盟,茶马互市。” “……” 诸如此类的宣传标语,数不胜数。刘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阵仗。告示并不稀奇,可往往都是重大事件才有,哪像现在成了秦国操控舆论的方式。潜移默化下,足以让沛县诸多黔首改变想法。 “丰邑,士伍甲。” “杀敌立功得战利品,得二百钱!” “丰邑,士伍乙。” “进爵为公士,得二百钱!” 一封封军书也是张贴起来。 有老妪激动的不住询问,“吾子乙竟然得爵为公士了?还有二百钱的赏钱?” 弟子耐心的笑着解释,“原来是士伍之母。乙并非杀敌立功,而是靠着开垦荒地得到的爵位。” “开荒还能得爵?” “军书都来了,能是假的吗?”弟子理所当然的反问,继续道:“至于这二百钱也并非是赏钱,是公士乙得到的战利品。母不必着急,过几日会连带着家书共同送至宅中。” “好……好好……” 老妪激动的抹着眼泪。 得爵赏钱都是其次。 主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 “诸位莫急,容吾等先贴上。” “现在迁至岭南,还有诸多好处。” “能免去六年田赋口钱,还可得田。” “诸位若有兴趣,也可至乡校咨询。” “……” 刘季望着眼前这幕,只觉得后背发凉,秦国可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改变。虽然还未正式颁布诏令,但秦正逐步施恩于民。这些,皆是因为那云梦乌鸟! 他押送刑徒至岭南闽中郡,他看见了大量的木楼拔地而起。越人开始接触学习秦国的文字律令,诸多大儒扎根于乡野,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了下一代。 在章邯这位军需司马的带领下,各种工坊如雨后春笋涌现。利用闽中多江河,多地增设水碓。越女瞧见水碓后,激动的嗷嗷直叫,她们再也不必用粗制的石臼舂米,以至于磨得双手都是血泡。 秦国履行了诺言,带给越地先进的农耕技术,自然也包括了铁器牛耕。越地因为常年多雨的缘故,最适合种植水稻。一头头大黑牛搭配曲辕犁,耕作起来是相当快。 刘季到了东瓯后,有幸是见到了章邯,对方比他年轻的多,却是前呼后拥。已是爵至左庶长,担任军需司马坐镇后方。当时他就瞧见章邯正在视察考工室,听他们说似乎是在研制新型水碓,利用水车鼓风炼铁。 岭南很缺人手,所以章邯就开始琢磨如何能省力。黑夫昔日曾引用老子之言,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既然水车能带动踏碓,那自然也能带动鼓风用的橐(tuo)。只要解决传动工器,便可做到! 当然,这些老刘并不知情。 他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 可刘季都看到了,看到闽中在秦国治理下的变化。包括当地越人,大部分都已彻底归顺秦国。秦国采取的怀柔之策,效果斐然。只要继续徐徐图之,便能以最小的损失夺得岭南,秦国便能再次拓土千里,解锁南尽北户的成就。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岭南,后脚就听到有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的消息。而后越人便展开了报复,死伤数千人,十万石粮秣惨被焚毁。 还好黑夫厉害,愣是从巴蜀两郡撬出来两百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官方的,而是通过贸易的方式让巴蜀豪族主动掏出来的。 刘季没再继续凑热闹,和些相熟的人打过招呼便朝城内走去。他看到有些青年是跃跃欲试,想要从军。如此变化,令他感到好笑。先前沛县人为了逃避戍役,那可是想尽办法,有的甚至是不惜打断自己的腿。 可这回明显不同,秦国给出的福利相当到位。就有点类似于是匈奴,谁抢到战利品就归谁。只是秦国更黑点,只能得三成用作奖赏。 黑夫是士伍出身,所以很清楚士伍最挂念的莫过于家乡。有时得到战利品,也无法送回家中。家中的妻儿老小没了顶梁柱,就只能饿肚子。所以是特地派遣军中锐士,将钱分发给他们的亲眷。此举是得到一致好评,令士伍也能安心在岭南。 当然,也有些不知好歹的群盗。听说有百将路过砀郡的钜野泽时,遭遇群盗袭击。对方虽为群盗,却是训练有素。而且还藏匿在暗处伏击,射杀了不少秦卒,还把钱都给抢走。这事是彻底惊动砀郡郡守,令郡尉亲自领三千卒吏围剿钜野泽。 秦国遵循移民实边的原则,源源不绝的将人迁至岭南,用以开发建造当地。岭南虽是水蛊之地,但气候适宜适合耕作水稻,而且亩产极高。一年三熟不太实际,但一年两熟是绰绰有余! 而且岭南同样是物产丰富,很多越人靠着狩猎便能裹腹,隔三差五就能吃上野味。若是运气好猎杀巨象,整个部族都能开荤。还有临近海滨的城邑,海鱼比稻米都便宜。每月跌潮时,便是东瓯人最开心的日子。他们会拎着木桶赶海,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海鱼蚌蛤搁浅…… 秦国为了迁徙人口,无所不用其极。开始在东南郡县布局,同样是遵循自愿原则。当然,商贾、赘婿、庸耕者之流不在其中。他们都是最卑贱的存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欸,亭长回来了?” 刘季刚路过酒肆,便听见里面有人吆喝。他抬头看去,就发现个布衣青年正笑着起身打招呼。 “原来是周生。” 刘季瞥了眼前方的关市,只得压下心中的欲火。正所谓当兵有三年,老母猪塞西施。他这一行半年,也是怀念起曹寡妇的香软,也想再瞧瞧自己的儿子。只是半路遇到熟人,只得先赶着正事。 他大步昂扬的走至酒肆。 青年挥手让武负赶紧筛酒,同时取出十余枚钱。待刘季就坐后,他才跟着坐下,抬手道:“亭长一别半年有余,这岭南情况如何?” “还算安稳。” “那就好。” “倒是你们俩从兄弟,何故至沛?” “吾……吾……吾。” 左侧略显年轻的青年张嘴半天,就蹦出来个字。 刘季见状顿时笑着打趣道:“昌……昌……昌,还是别……别……别……说了。” “……” 周苛则是满脸无奈,“亭长又戏弄吾弟。” “哈哈!” 刘季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不羁。 他捋着美须髯,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玩笑归玩笑,但周昌还是很靠谱的。他虽然口吃,却是耿直敢言。因为不善言辞的缘故,又被当地称为木强人。就是因为他坚忍质直,敦厚老实。 “可惜,吾等也要走了。” “额?” 周苛轻轻叹息,低声道:“吾等接到周勃书信,让吾等前往泾阳,以后便在山河学宫做事。此事泗水郡守壮也已同意,还让吾等速速启程,勿要耽误。” “怎的如此着急?” “那信函是武成侯所书!” “……” 刘季顿时就沉默了。 叱嗟! 黑夫是光盯着沛县薅? 他的至交萧何曹参被调走了。 他弟刘交的老师浮丘伯也去了泾阳。 现在倒好,连带着周昌周苛都要走? 萧何曹参作为县吏,被带走还算说的过去。可周昌周苛就只是卒吏,连他这亭长都不如,竟然都能被选上? 不知为何,老刘心里头酸酸的…… “哦,还有位。” “谁?” “吾远亲周緤。” “……” 刘季是目瞪口呆。 周緤甚至都不是秦吏啊! 【两更送上~】 第269章 单父县吕泽,敢问路在何方? 刘季望着浊酒,心中苦涩。 他在路上,便听说了周勃的事迹。凭借先登战功,连进三爵。而后于巴门射戟,令巴蜀豪族主动献粮二百万石。如此必然能得黑夫赏识,而后再帮着举荐周氏宗亲。 想当初周勃自卷县迁至沛县,双亲病逝无依无靠,只能靠着编筐为人奏挽歌为生,周緤等远亲没少帮衬。周勃启程南征,周氏给他足足凑了五百来钱。有了好事,自然会想到他们。 “对了,还有一人。” “谁?” “吕公长子吕泽。” “吕公?” “对。” 周昌在旁附和点头。 周苛则是笑着解释道:“亭长公务繁忙,护送刑徒远至岭南,所以很多事并不知晓。吕公者好相面,为砀郡单父县人,有二子三女。他在砀郡得罪了人,本意是想迁至沛县的,毕竟他与沛令相熟。据说吕公次女长得出落有致,沛令欲娶其为妻。” “然后呢?” 听周苛所言,刘季来了兴致。 “然后,便知道吾等要前往泾阳。”周苛面露无奈,苦笑着道:“吕公擅长相面,精通星象望气之术。他说天命归秦,吕氏当西行泾阳。恰好他昔日曾为人相面,说其今后必能为相。” “谁?” “阳武陈平。” “还真是巧了……” 刘季苦笑着附和。 陈平大名,他自然听过。 据说本为布衣,靠其兄务农游学。后来娶了豪族张氏女孙,而后投靠了黑夫,深受重用。听说还成了泾阳棋圣,名动关中。看来吕公还真有些本事,能看出陈平才能。 “所以,他要去泾阳?” “嗯。” 周苛看向门外。 吕公本来是打算迁至沛县的,靠着沛令照拂也能躲避仇家。他特地提到萧何曹参两人,听说他们半年前就去了泾阳后,很是惋惜。后来知道周苛要前往泾阳,便令长子吕泽跟去看看。若是合适,他们再决定是否要迁至泾阳。若能得黑夫庇护,便是砀郡郡尉都得退让三分。 “谁……谁……不想……去?” 周昌在旁反问。 泾阳本就是关中县,在黑夫治理下更是蒸蒸日上。当地黔首安居乐业,生活富庶,去年缴纳的关市税堪比一郡。黑夫还建造山河学宫,诚邀百家名仕。现在的泾阳,是无数读书人最向往的圣地! 吕公之所以拒绝沛令,是因为那仇家沛令也惹不起。沛令为秦人,曾是秦王侍郎。虽为县令却并不受待见。连丰沛方言都说不明白,谈何治理? 吕公招惹的是砀郡郡尉,是沛令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存在。再说吕氏若要迁至沛县,很多事沛令也帮不上忙,毕竟他自个都是靠萧何曹参等人方才立足的。公事,沛令挡不住砀郡郡尉;私事,沛令无法帮吕氏在沛县立足。 本来想着萧何曹参若在,还能帮他一把。可既然他们都已迁至泾阳,那吕氏也没必要来沛县了。 沛令当了多少年的县令,改过不啦?换汤不换药啊。秦国现在就这么些人,连沛令这样的人都能当县令。他能当吗?当不了,没这个能力。 再瞧瞧黑夫,现在是秦国炙手可热的存在,深得始皇帝重用。靠着自身才能,年纪轻轻便已为高爵。认识的都是三公九卿,甚至还能与王翦谈笑风生,这不比沛令有前途的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远了些…… “欸,二位竟也在此?” “吕君有礼。”周苛笑着起身招呼,“这位便是吾曾与你提及的泗水亭长,为人洒脱曾为丰沛任侠之首。武艺高强,就连夏侯婴都不是他的对手。” “亭长有礼。” “咳咳,足下请坐。” 刘季打量着面前青年,年龄与他相仿。长得是相当魁梧,足有八尺高。宽衣博袖,腰间挂玉。头戴布冠,风度翩翩。虽然未曾佩剑,却透着股危险的气息。老刘纵横江湖多年与诸多任侠群盗相交,他能肯定青年双手必曾染血。 “这位便是吕公长子泽。” “哈哈。”吕泽爽朗一笑,抬手道:“泽此次也是沾了二位的光,方能跟去泾阳。届时还有赖二三子帮着美言几句,届时我吕氏也好迁至泾阳。” “这是自然。” 周苛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吕氏在单父县可是闾右豪族,擅长缫丝织布。他们做的布还被誉为吕氏布,在当地享誉盛名。吕公足智多谋,擅长星宿卜筮(shi),即便在沛县也是享誉盛名。先前曾有富户亲至单父县,只为让吕公相面取个名。 “某有一事不明。” “亭长请说。” “吕公究竟得罪了谁?” “砀郡郡尉。”吕泽无奈叹息,拂袖道:“不提这些,惹不起还是能躲得起。若是顺利,吕氏半年内便会迁至泾阳。” “半年?可会有危险?” “他还不敢妄动。” 吕泽淡淡开口,很是笃定。 说白点,这事就很憋屈。砀郡郡尉想要纳他妹为妾,还让吕氏将辛苦经营的布坊当做嫁妆。这事吕公自然不肯,他吕氏好歹也是当地闾右豪族,吕氏女怎能为妾? 结果郡尉便借题发挥,说吕公不尊郡县大吏。因为吕公曾经说过,他的次女娥姁是天生的富贵命,所嫁必为豪桀英雄。既然吕公不同意,那就说明吕公瞧不上银印青绶轶两千石的郡尉! 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虽然说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可郡尉却是彻底盯上了吕氏,隔三差五便有斗食小吏上门查账。这年头做买卖的,没几人能经的起这么个查法。再加上郡尉威逼利诱,部分多年的老主顾含泪毁约。现在吕氏蚕丝滞销,日子相当凄苦。 其实吕泽看的出来,所谓纳妾只是个幌子,郡尉真正要的是他吕氏布帛买卖。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且民不与官斗,吕公就想迁至别的地方。 恰好他与沛令相熟,再加上单父县至沛县并不算远。沛令顺势提出娶了吕雉。如此生米煮成熟饭,砀郡尉也没法子。可吕公太了解沛令了,别看他说的好听。等砀郡尉真的发难责备,只怕跪的比谁都快。 吕公就算真的要择婿,未必是要郡县大吏,而是要能在当地吃得开。而且必须要胆识过人,不惧权贵。可这样的人,哪这么容易找到? 原本吕公想到的是萧何或是曹参,萧曹两家可都是当地豪族,不论谁都要给三分薄面。最重要的是能力出众,备受泗水郡守重视。若能促成,就是砀郡尉也不敢撒野。可没曾想这俩已被调至泾阳…… 吕泽虽然看似粗犷,却很细心。他们都是萍水相逢,这些家事也没必要说太多。他端起陶碗,惋惜道:“其实沛县也挺好,奈何泾阳更好。而且吾翁刚好与陈平有过一面之缘,还和浮丘伯有些交情。凭此关系,或许能得县令照应。” “那祝君顺利。” 刘季同样是端起陶碗。 他只是感到有些好奇。 吕公女儿真的如此出落? “亭长……也……也……也……” “额?” 周昌急得跺脚,还是旁边的周苛接话道:“吾弟是希望亭长也当想想,为今后谋划。亭长年少时曾为任侠,一人一剑便敢游历四方。路上遇到群盗,也是不惧。亭长洒脱豁达,常有大度。虽不事生产,然吾等皆知亭长有大志。现在正值变革,若亭长把握机会,未来不可限量!” “呵……呵呵……” 刘季只是苦笑不语。 他大前年曾繇咸阳,观秦皇帝出巡,车骑如黑龙一望无际。天子车驾更是无比奢靡,那时的他是无比感慨,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望着陶碗浊酒,往事历历在目。 他早年年轻气盛,一人一剑便游历魏国外黄,欲投奔信陵君,没曾想信陵君已死。还好遇到了他的门客张耳,立誓要继承信陵君的衣钵,同样是广招门客。 再后来,秦国来了。 王贲水淹大梁。 魏国将士溃不成军。 立誓要与大梁共存亡的张耳,在面对虎狼秦军也只有逃命的份。至于那些骁勇斗狠的门客游侠,更是一触即散。也是那时的刘季明白了,他所推崇的游侠在真正的大军面前不值一提。 他回到了沛县,并且靠着自己努力当上了亭长。虽然只是斗食小吏,可却让他有了立足之本。可面对秦国徭役再加上南征,刘季是真想跑路。秦律对黔首严苛,对秦吏更严。就说他们押送刑徒至咸阳,中途只要跑了一人,就得由对应的秦吏补上…… 补不上? 简单,那秦吏就是刑徒! 每年几十石粟米,动辄就得玩命。而且上面的领导还不满意,下面的黔首骂他是秦狗。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狗少,出了问题还得背锅…… 刘季就曾想过要真遇到刑徒逃走,他就跑芒砀山去。到那时以他的号召力,足以拉拢一批人落草为寇。按秦国这么个折腾法,早晚都得玩完。等秦国没了,他再跳出来逐鹿中原,保不齐还能当个皇帝咧……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他前年照例送刑徒至骊山,没曾想却瞧见了皇帝大赦天下。将刑徒充为工隶,用以发展民生。各种变化来的太过突然,甚至让刘季感到了不切实际。 他去岭南的时候,就感觉始皇帝真的是天命所归啊……灭六国时,他有李斯王翦等一票能臣猛将相助。灭六国后,他又得到了黑夫这位奇人。愣是以一己之力,让与黔首背道而驰的秦国重新回到正轨! 望着周苛三人离去,刘季沉默不语。 所以,他的路在何方? 【第1更送到~这里提一嘴,史书上只提到吕公是为了躲避仇家迁至沛县的,具体怎么回事无人知晓,本章所言纯属虚构。】 第270章 不良生,力能扛鼎 会稽郡,吴县。 项梁坐于石椅,边上放着根竹棍。他看着竹简,脸上难得扬起抹笑意。自黑夫横空出世,这回可是难得的好消息! “季父,可是有何消息了?” “嗯?” 项梁抄起竹棍挥去,却被少年轻松躲过,“昔日,你曾言要学就学万人敌。老夫传你项氏兵书,可你却又不学。堂堂项氏子孙,焉能如此无能?” 想到这事,项梁便满肚子的火,脸上的笑容也是被怒意所取代。长此以往,今后焉能成事?! “季父误会了。” “嗯?” 项籍傲然竖立,身姿挺拔魁梧,“籍读了兵书,却觉得所谓阴谋诡计皆不足学。夫为将者,当以勇字为先。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只要足够强,根本无需阴谋诡计,一人一剑足以!” “愚夫!!!” 项梁直接就破防了。 大楚项氏,将门世家! 就出了这么个莽夫? 能以谋略制胜,为何要用人命去填? 况且,他们的敌人是秦国! 现在弱的是他们啊…… 有勇无谋,早晚会吃亏! “籍儿,你记住了。” “纵是敌弱我强,亦需谨慎。” “若为士卒,只需勇往无前。” “可若为将,必要通晓谋略!” “籍……都记住了。” 项籍是漫不经心的点头。 只不过,心里却依旧很不屑。 他虽年幼,却是天生神力。 前些天有人曾问铜鼎重量,他就说能将铜鼎举起来。稚生自然都不信,就连先生都不以为然。还说铜鼎重约10石(300公斤),项籍不过十五岁,焉能举的起来?可别和昔日的秦武王似的,不知轻重非要举鼎,最终却是绝膑而死。 但是,项籍真的将其举了起来…… 当时先生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能直接塞个鸭蛋进去。包括吴中子弟,也都是无比忌惮。要知道项籍可是出了名的勇武过人,经常一个人追着他们十几个人锤。这回当众举鼎,更是令项籍彻底扬名! 次日先生便登门拜访,直接就和项梁说了,赶紧把你家祖宗带回去吧。你家祖宗段位太高,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教不了。他力能扛鼎,老夫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折腾不起啊…… 于是乎,项籍又光荣的退学了。 对于这样的问题学生,饶是项梁都一个头两个大。他放下竹简,无奈道:“老夫就让你看看,谋士的作用甚至是超过武将。就以此次南征为例,将士不过只是棋子,而谋士便是棋手。” “秦国的谋士便是黑夫,号称是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项梁抬起竹棍,提笔写下黑夫的大名,继续道:“而我们这边的谋士,便是韩相之后张良。” “那个病秧子?” “叱嗟!” 项梁抬起棍子就抽了过去,怒声训斥道:“子房虽体弱,却是多年奔波所致。他足智多谋,深谙谋略。此次若是没他,焉能有此大胜?昔日孔子也曾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 项籍虽然吃痛,却也是忍着。 他有幸见过张良一面。 状貌如妇人好女,堪称美士。 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儒雅的气质。 主要是未曾蓄须,宛若妇人。 他印象更深的还是那大铁椎,听张良提及,这大铁椎出自东夷仓海君。能使百二十斤重的铁椎,同样是力大无穷。关键是天生没有任何痛觉,足以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可惜,未能与之切磋番。 项梁抬起竹棍,在沙盘上勾勒出简单的地形图,继续道:“秦以黑夫之策,采怀柔之策。右手秦剑左手蜜糖,令秦国是收获颇丰。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短短半年,东瓯闽越归降,秦置闽中郡。并且,几乎没有任何损伤!” “以秦兵力,强攻也可。” “呵……”项籍直接就气笑了,“强攻是可,但会死多少人?越地错综复杂,若是激怒越人,届时遁入山林。秦国又当如何应对?” “……” 项籍是恨铁不成钢,指向另外一侧,“在秦国势如破竹之际,子房及时站出。他令人假扮为秦使,刺杀西瓯君。还顺带除去了想要投靠秦国的都老,可谓是一举多得。他知晓越人信奉始祖公,便将祭坛捣毁。如此,西瓯南越就与秦国成为死仇。秦国的怀柔之策,彻底告破!” 项梁长舒口气,望着项籍道:“子房仅仅只是以寥寥几人的死,便能让秦国数万将士葬身于岭南。谋士虽不上战场杀敌,却能左右战场。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做?带领本就不多的项氏子弟,与秦国血战不退?如此无畏的牺牲只是莽夫所为,永远无法做成大事!” “籍……都知道了……” 项籍低着头不语。 当然,他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那,秦国会输吗?” “不会。” 项梁是直截了当的否认。 “那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损耗秦国国力!”项梁站起身来,手中竹棍被生生掰断,“秦国吞并岭南,无人能阻。但是,吾等要做的就是让秦国多打几年,不能让他们如此顺利。等到他们死伤惨重,粮秣不足时,必会征调大量的民夫为徭。如此,诸侯子民必会憎恨秦国!” 项籍顿了顿,“昔日我楚国会败,便是败给了国力。秦国为了南征,甚至能发兵五十万。岭南百越,挡不住秦国的。但只要能多拖延几年,也就足够了。秦国哪怕赢了,也要派遣士卒戍守在岭南这等水蛊之地。如此……真的是好事吗?” 项籍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 他也算是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他们蛰伏在暗处,其实也是在静候时机。在等着秦国一步步走向灭亡,待真的彻底失去了民心那日,便是他们出手的绝佳时机! 只需要一把火,便可燎原! “不过……” “不过什么?” “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乌鸟啊……” 项梁手中的竹棍落在地上。 他抬头望天,喟然叹息。 黑夫,比他们所想的还要棘手! 【两更送上~】 第271章 神医阳庆,一代新人换旧人 …… 泾阳,山河学宫。 有人来,便有人走。 随着春暖化冻,扶苏正式代上巡狩。车骑数千,皆是精兵强将。这事在关内同样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传言,说皇帝很可能是身体抱恙,所以无法巡狩。选择扶苏,或许便是有意向要传位。 正所谓天家无小事,皇帝如此做必然是有其用意。或许就是借此考验扶苏,令其代为巡狩。这段时间扶苏好似是开了窍,在皇帝寿宴上大放光彩。力主坑术,让方士代尝毒草。为教化闽越土蛮,遣博士儒生前往岭南。而后提出公子守边,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公子提前赶出咸阳。 所以,皇帝有意要立太子了? 这段时间闹得是沸沸扬扬,不少朝臣皆是满脸愁容。皇位传承政权更迭,是机会也是危险。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需要早做准备。 关内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偏远郡县了。甚至传出皇帝命不久矣要让扶苏继位的消息。为让扶苏坐稳位置,所以令他代为巡狩,为自己积攒名望。还说扶苏后续巡狩北地,是有密诏要让他接管长城兵团,帮他扫清登基前的阻碍。别看这想法荒谬至极,偏偏还就有人信了。 “见过县君。” “周勃也走了吧?” “嗯。” 萧何缓步来至水榭石亭。 经黑夫示意后,相对而坐。 “公孙先生住的可还习惯?” “对吃的方面,可有何要求?” “吾听说,齐地盐味要重些?” “对对对,他们好食海鲜。” “泾阳……也没海啊!” 没海? 没海让人挖! 当然,黑夫也就想想。 萧何面露无奈,黑夫所提的公孙先生便是韩终师兄。出自齐田公室,其父为齐国公子。而公孙光医术精湛,曾任齐国太医令。就是齐王建见了他,都得尊称声宗叔。可惜,后来齐国覆灭。公孙光便留在临淄,担任郡医。 因为医术出众的缘故,自然是传至咸阳。秦始皇大手一挥,赐公孙光和阳庆八级公乘爵位,同时令他们两人入宫为太医。只不过这俩都找理由留在了临淄担任郡医。实则是公孙光心中愤恨,秦国将齐王建活活饿死,还要让他们去给秦人治病? 是你有病还是老夫有病? 做梦! 这要搁后世,保不齐就得背后中七十二枪自杀。不过秦始皇并未强求,照旧是赐予他们爵位。他们还分秦人齐人,可在秦始皇看来现在天下皆是秦人。所以他们留在临淄担任郡医,给黔首看病也算为国效力。 况且,他不缺医师。 夏无且同样是名动邯郸的神医! 靠着韩终的书信,也算是把这俩给忽悠来了。当知晓韩终干的缺德事,公孙光指着韩终鼻子足足骂了三天。韩终身为医师,却要以活人试毒试药,实在是有违医家悬壶济世的理念。 不光骂韩终,连带着黑夫也是无辜躺枪,还说都是黑夫把韩终给带坏了。作为君上,韩终做错事不加劝阻,还任由他胡作非为。 最后还是韩终主动上门,说清事情原委。这些方士本就是犯的死罪,若非长公子出面,只怕是都会被坑杀。愚弄国君炼制假药,就说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他想要编纂整合医书,利用造纸术印刷术,能让天下人都能看得起病。只要里闾内有人识字,危急时刻便可根据医书采药治病。他要效仿神农氏,将草药悉数绘制记录。只是他一人想要成书,实属不易。师兄高风亮节为吾辈典范,敢请师兄尝药。 韩终就差直接说请师兄赴死了…… 于是乎,公孙光也就顿悟了。不是死囚用不起,而是方士更有性价比。死囚尝药就只能尝个咸淡,无法精准说出症状。而方士不同,他们本就懂些医术。而且体质可要比死囚强的多了,就是不慎中毒也能救回来。 “咳咳。”黑夫面不改色,“萧君,你说他们仨师兄弟谁的医术更强些?” “自然是阳庆。” “哦?” “何记得,公孙光曾提到过。他们的授业恩师,将诸多不外传的医书交给了阳庆。有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奇方异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等。论医术,便是韩终同样自愧不如。” 黑夫若有所思的颔首。 明明都没听懂,却觉得很厉害。 不过,有他们帮忙也挺好。 “虞籍情况如何?” 黑夫再次出言询问。 当初说好的半月写成,结果这都快过去半年了,结果虞籍还是觉得差点意思。倒不是虞籍不会编,主要是翻阅资料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得根据山海经,逐步完善。 “书已着成,足有八万余字。”萧何轻轻一笑,“吾方才路过,正好听说此事,孔鲋、浮丘伯、张苍会帮他润色校准。确认无误后,便可献给陛下。” “甚好。” 给他们点小说家的震撼! 黑夫不由的笑了起来。 印刷坊早早就已准备好。 待诏令下达,便能火速拓印。 “那白马居如何了?” “县君放心。”萧何脸上也是闪过抹感激,低声道:“左丞相已同意让出,吾派萧禄前去咸阳商议。若能谈下来,今后便能负责白马居的买卖。” “那泾阳酒肆呢?” “还有曹参。” “也是。”黑夫若有所思点头,感慨道:“曹参身为县尉,这段时间也是兢兢业业,破获了不少悬案。其长子窋(ku)年过十六,也很机灵。” 萧何在处理人际关系上面,那是绝对没得挑。他与曹参为同乡好友,共同从沛县来至泾阳。有了好事自然得想着曹参,免得他这县尉心里不平衡。 他抬起头来,“县君,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萧何环顾左右,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长公子代上巡狩,这事闹的是沸沸扬扬。他并未带多少人随行,却偏偏带走了那秦子都。君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 “那秦子都并无官爵傍身。”萧何目露笃定,缓缓道:“就算要选,也必然是自郎官中择优挑选。再有,若是借此机会带上县君也是极好的。然而,他却偏偏只带走了秦子都……” 黑夫闻言一笑。 果然,都是聪明人啊!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萧君是不是想说,其实秦子都便是长公子扶苏?” “额?” 萧何一时哑然。 黑夫早就知道了?! 【第1更送到~这里先说一声,因为后天表妹要结婚,我得去吃喜酒。然后我这两天会存稿,免得当天忙不过来断更了,所以保持在两更四千字左右,望周知】 第272章 我都知道,这世界大的很 黑夫淡淡一笑。 “当然,不单单是长公子。” “秦伯,便是当今的始皇帝。” “吾义兄文昌,则是上卿蒙毅。” “至于家将奔,自然是通武侯。” “还有小猪,肯定是少公子胡亥。” “……” 萧何惊得是目瞪口呆。 “不用觉得奇怪。” “我在云梦时,就已猜到了。” 黑夫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 心里头则强忍着笑。 这嘴比ak还难压! 能让历史上叱咤风云的萧何感到震惊,他也算是没白穿越。实际上黑夫也很感慨,能青史留名的就没一个简单的。不光萧何,其实陈平临走前也与他说了。 他能猜到,是基于长时间相处。再加上他几次三番的试探,方才知晓。陈平能猜到也能理解,毕竟是早早就追随于他。而萧何可没怎么和秦始皇等人打交道,却能从细微之中察觉出端倪。 “话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小猪,太诡异了。” “哦?” “冯葵李鸢皆以他为先。”萧何无奈苦笑,“冯葵生性顽劣,素来是目中无人。可在小猪面前,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脸上满是谄媚和巴结。至于李鸢也是类似,小猪让他做事,他总是会竭力完成。好似他是上位者,而冯葵李鸢则为臣。” “这小子还是太明显了。” 黑夫失望的摇头,小鲜肉就是小鲜肉,演技和老戏骨比起来差远了。主要还是太过年幼,有时不经意的举动便会露馅。 “等会……” 萧何也是被黑夫给绕进去了。 他诧异的看向黑夫,不解道:“既然县君早早就知道,那为何不主动说出来呢?或许,这就是上对县君的考验。” “那你就错咯。” “额?” “城里人玩的可花了。”黑夫淡淡一笑,“既然皇帝有这闲情逸致,我何必要自作聪明的去戳穿呢?你想想,现在这相处方式其实就挺好。没有君臣的繁文缛节,我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无所顾忌。别的县令想给皇帝献策,还得先经过郡守。而我则不同,可以当皇帝面直言。” “……” 萧何自嘲的笑了笑。 合着搞半天他是自作聪明? 想来也是……他都看的出来,黑夫如此聪明又怎会不知?现在看来黑夫还是技高一筹,若是真的说出来,只怕皇帝今后就要公事公办了。如此,对黑夫而言未必是好事。 “行了。”黑夫拂袖起身,淡然道:“知道归知道,皇帝不主动说咱们就装不知道。为人臣者可以有些小聪明,却不能自以为比国君还聪明。” “何,受教了。” 萧何苦笑抬手。 黑夫则是笑而不语,朝前走去。按历史走向来的话,汉初三杰的下场可能也就张良好些。韩信就不提了,留下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而萧何则是自污名节,再加上他人劝谏,老刘最终还是赦免了萧何,故得以善终。 “老萧啊……” “额?” 萧何后背一凉。 每当黑夫如此称呼,那必然是有求于他。 “泗水郡……特别是沛县可是人杰地灵。你与曹参就不提了,现在可是我的左膀右臂。还有周勃这样的壮士,今后必能成就番大事。可惜他有志向,坚持要去南征。他引荐的周苛周昌周緤,也都有其本事。” “还是要有伯乐赏识。” 萧何不动声色的拍着马屁。 心里头则是相当的郁闷。 黑夫现在是就盯着沛县啊…… “老萧啊,你先前可是沛县的主吏掾。萧氏在当地更是可谓豪族,你在当地的人脉绝对是一流的。以你的号召力,应该也能把人忽悠……咳咳,是迁来泾阳吧?” “……” 你是不是说出心里话了? 萧何是苦笑着挥手,无奈道:“县君要知道,很多人并非是秦吏。他们生于沛县,有的经营数代远超百年。自沛至泾阳,足足近两千里远,他们又怎会轻易迁徙?” 他和曹参是没办法啊! 他们是秦吏得接受调动,要不然就得撂挑子跑芒砀山落草为寇。可他们却有着宗亲老幼,这可都是他们的软肋。他们是能拍拍屁股就跑了,可他们的宗亲呢? “那你给想想法子。” “……” 黑夫可不是在为难人,他这是物尽其用,顺带激发萧何后勤大队长的潜力。萧何在楚汉争霸时期,主要就是负责爆兵的。他坐镇关中,老刘只要吃了败仗损兵折将,就会伸手找萧何要人要粮。 萧何也从未让老刘失望,先是通过各种方式确保粮秣能按时按量抵达。然后使用了大爆兵术,将源源不绝的将士从关中送至前线。 “特别是有才能的,尽量拉拢来。”黑夫拍着胸口,自信道:“只要来泾阳,我给他们安排事做。以后跟我混,保证是吃香的喝辣的。只要有本事,就是加官进爵也不成问题。” “泾阳……这么缺人吗?” “现在是秦国缺。” 黑夫无奈耸肩,“北边有陈平,估摸着是不成问题,短时间内不会打起来的。而岭南幅员辽阔,需要诸多能吏干吏。虽然很危险,却也是机遇。那些豪族勋贵瞧不上,也不愿派人冒险。但,终究是需要有郡县长吏的,吾弟惊都能得个县尉当。” “原来如此……” “当然,不仅仅如此。”黑夫停下脚步,指向遥远的东北方向,“吾听说,上还有意对箕子朝鲜用兵。特别是东夷濊地,不过区区数万人,却敢自称为濊王。听说还有位沧海君,招揽诸多燕齐余孽。明知秦国缉拿他们,却还敢与秦国作对。若非现在秦国腾不出手,只怕是早就要发兵了。” “又要打?” 萧何都吃了惊。 秦始皇是疯了吗?! 难道,南征北伐还不够吗…… 黑夫却只是笑了笑,“放心,还早的很。最起码这几年,秦国重心不在东北方向。我上回听乌倮提到过,其实若是穿过草原上的大月氏部落,西北方向还有着大量的小国。有很多蔬果,是秦国没有的。还有种很独特的香料,在草原很受欢迎。听说,他们富的用黄金筑城呢。” “……” 萧何一时语塞。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这天下,大的很!” “所以,缺人啊……” 黑夫正准备继续抒发情怀时,就瞧见夏侯婴忙不迭的跑来,“县君,内史来送诏书了!” 【两更送上~】 第273章 进爵中更,内卷 叶腾站在学宫门前,周遭已是人满为患。卫士们紧握剑柄,严阵以待。周围鱼蛇混杂,还是得以保护叶腾为首任。 “内史可算是来了。” “上计已过,也该来了。” “去年泾阳为诸县之最,县君也当有封赏。”老农捋着胡须,认真道:“况且,县君还为南征筹措足足二百万石粮秣。如此破天大功,也当有封赏!” “还有学宫咧……” “咳咳。” 在众人注视下,黑夫趋步而来。 “泾阳县令,听诏!” “下吏听诏!” 叶腾将厚厚的诏书缓缓打开,朗声诵读道:“制曰:维三十年,时在孟春,阳和方起。泾阳县令黑夫执政一年,吏治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使黔首自实田,开垦荒田近百顷。得新户八百余,三千壮男壮女。亩产以十万石计,粮仓积粟如山……” 正所谓强国知十三数,强国知十三数:竞内仓口, 壮男壮女,老弱,官士,马、牛、刍、槀之数……郡县长吏每年都需将这些编撰成册,上呈于内史或是丞相。秦国会不定时持卷抽查,若敢造假,那就是不直欺君,轻则罢官夺爵重则三族流放。 郡守与郡守比,县令与县令比。最者赏,殿者罚。只要表现出众,起码能进爵得赏。在内卷成风的秦国,要想努力往上爬,那只能被迫跟着卷。若是表现不佳,那就不用干了。 叶腾长舒口气,继续念诵道:“泾阳上计为内史三十六县之最,不可不赏。另,黑夫为南征筹措二百万石粮秣,此为大功。以茶糖药,促成茶马互市。故进爵为中更,赐半尺黄玉圭。” 黑夫恭敬的双手接过诏书。 面向南方,长拜作揖。 二十出头的中更啊! 众人皆是感慨不已。 自商君变法起,未曾有之。 黑夫是凭自己的真本事,一步步从最底层的无爵士伍进爵至十三级中更。寻常黔首能进爵为公乘,已属不易。若能破格晋为卿爵五大夫,那就是祖坟冒青烟。而黑夫则进爵为中更,这简直是祖坟炸了!上回蒙毅就曾打趣,怀疑黑夫靠着挖坟掘墓窃取气运…… 秦国爵位与官职,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就好比黑夫现已爵至中更,按规矩足以担任一郡长吏。就算当不成郡守,当个郡尉或是郡丞都绰绰有余。 三川郡守李由,右更。 前南郡尉冯敬,左更。 闽中郡守涉间,中更。 闽中郡丞赵佗,左更。 …… 也就是说,以黑夫现在的爵位就是担任一郡长吏都不为过。自黑夫爵至左更的那刻起,咸阳城内就有各种传言。黑夫担任泾阳县令就是为了镀金,方便他今后担任郡守。正好岭南幅员辽阔,需要能臣为守。黑夫本就为南郡人,再合适不过。 如此猜测,只能说是愚蠢至极。 皇帝将黑夫视作栋梁,未来是要接任丞相职位的。将黑夫从云梦调至泾阳,就是因为在云梦泽遭受了刺杀。虽然当时的目标是王翦,可以后呢? 乌鸟之名,响彻天下。 扶秦者,黑也! 黑夫已是诸侯余孽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他生性洒脱,很容易就会被刺客接近。明的不行,那就暗地里刺杀。留宿云梦时,就常有黔首深夜翻墙送礼的。若是有刺客假冒黔首,说是送礼实则图穷匕见呢? 经慎重考虑后,秦始皇便将黑夫调至泾阳。泾阳起码是关中之地,治安方面要比关外强些。所以,他又怎会舍得将黑夫派遣至岭南这样的地方? 叶腾挥手示意。 谒者恭敬的送上了黄玉圭。 左更,可佩黄玉冠。 中更,可执半尺黄玉圭。 若是右更,便是一尺黄玉圭。 黑夫将一尺二寸的墨玉圭交出,取而代之的则是半尺长三指宽的黄玉圭。正面刻有中更以示爵位,背面则是黑夫的官职名氏以证身份。 “吾等见过中更!” 以萧何为首,众人纷纷作揖。 黑夫拂袖示意他们起身。 此时此刻,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只能说他穿越对了时代,始皇帝现在的威严足以震慑住一切宵小。只要他做的事有功于秦,那么好处就少不了他的。前世他要能遇到这种老板,就是天天996的干。他都乐意。 徕服相隔老远看着,激动不已。区区中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学宫内现在养了足足数百只羌羊,还有上百位擅于绞羊毛织皮的羌女。这可都是羌瘣友情赞助的,一钱都没要。 许行负责养羊培育,韩终则是帮着照料羊群。调配合适的饲料,还得充当兽医。至于徕服则是需根据羌女的需求,尽自己所能改良器械。 若真能改良织皮,甚至是缝制成衣裳,同样将会是大功。物美价廉的羊毛衣,足以庇护天下寒士。未来夺取河套后,还能以羊毛制胡。胡人只需养羊,便可养活自己。 还有,他试验至今的陶泥活字印刷。用陶土烧制成字块,就将字块视作陶器。烧制好后,便可耐水耐高温,且不易变形。主要是成本低廉,就算出错重做也不值几个钱。只要将标准告知陶匠,很快就能制成。 还有很多很多…… 黑夫将诏书交给了母亲。 叶腾则是又取来卷诏书,继续宣读,“制曰:泾阳县丞萧何,治理当地有功,进爵至九级五大夫。泾阳县尉曹参,屡破悬案,献验尸法。操练更卒有功,进爵为九级五大夫,皆赏金十镒……” “何(参),拜谢陛下!” “制曰:泾阳医师韩终,为撰医书而尝百草。献药方,促成茶马互市。进爵为八级公乘,赏金十镒。” “终,拜谢陛下。” 在外人看来,所谓的药方就是白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秘密研制的五石散。虽然说出自卢生,却也有韩终的功劳。包括后续又加了些料,增强药力更易成瘾。 韩终的医术摆在这,他又把公孙光和阳庆这俩神医给忽悠来。他所编撰的医书,已经开始拓印。主要是各种常见的病痛,还有应急的法子。包括需要用的药草,都有绘图和注明大概的生长环境。 因为是要先在岭南投入使用,而越人又喜好赤脚,所以黑夫便取名为赤脚医师手册。他作为取名达人,他提出来的这个建议自然是被华丽的无视了。最后还是王翦大手一挥:急医书! 【第1更送到~】 第274章 自卫反击,朕就给他们战争! 昨日。 章台宫。 秦始皇放下毛笔。 可算把泾阳的封赏定下来。 泾阳短短一年,成为纳税大县。不算田赋,仅仅依靠关市税便能媲美大郡赋税。如此大功,秦必厚赏。不仅仅是黑夫,凡有功者皆可受赏。 “内史。” “臣在。” “回去便可准备封赏。” “臣遵制!” 叶腾抬手接下诏书。 “扶苏到哪了?” “已出函谷关。” “挺快。” 秦始皇轻轻颔首。 年轻就是好啊……有时看着扶苏,他甚至会有些嫉妒。他虽是帝王,却终究是人。岁月流逝,他还是老了。 “春暖化冻,河东等地还需防范水患。”冯去疾手握紫玉圭,踱步作揖道:“上计已结束,眼下当以春耕为主。岭南雨季到来,亦需有所准备。” “这些便交由丞相。” 秦始皇并未太在意。 年年都是如此,习惯了。 “报!” “岭南军书,十万火急!” “传!” 秦始皇皱起眉头。 又是岭南? 谒者着足衣,快速将竹简上呈。秦始皇验过封泥后,便由谒者敲去,“念!” “唯!” 谒者看向朝公,朗声念诵道:“三十年一月,武平侯遣东瓯县丞蒯彻为秦使,出使游说水牛部。蛮越表面归服,暗中勾结布置陷阱。后夜袭秦营,入两壁,杀二五百主,伏尸流血数千……” 谒者念完,只感到后背都发凉。 满朝文武寂静无声。 章台宫瞬间冷的如同冰窖。 秦始皇眼神冰冷,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是掀起了滔天怒火。 岭南……又是岭南! 上回被旧楚余孽泼了脏水,致使秦国的怀柔之策告吹。而黑夫与李斯想的相同,想借此游说南越诸部。告知他们,西瓯是想要将他们当做炮灰。所谓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都是他们自编自导的好戏。为的就是让南越心甘情愿的挡在前面。 如此,还能分化南越和西瓯! 事实证明,这招没用! 南越土蛮假意投降归顺,待李信派人收编时便趁夜奇袭。杀害秦国二五百主,伏尸流血数千人。这伤亡其实还能接受,可却是无异于狠狠打了秦国一巴掌!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冯毋择当即踱步走出,抬手作揖道:“区区南越土蛮,却敢设计杀我秦人。臣毋择昧死言:昔宋杀楚使申舟,楚王闻之,投袂而起。履及诸庭,剑及诸门,车及之蒲疏之市。南越出尔反尔,杀我秦使二五百主,当诛!” “诛灭南越!” “诛灭南越!” “诛灭南越!” 文武百官齐齐高呼。 这回,就连素来支持怀柔之策的冯去疾都沉默了。水牛部好端端的非要这时候跳出来,这不是找死? 不过,李斯还是缓缓踱步走出。 “丞相还要劝朕?” “不,臣以为诸公说的甚好。”李斯手握玉圭,长拜作揖道:“水牛部不尊吾秦大邦,毁盟畔约,当兴兵诛之!臣斯昧死言:敢请上兴兵诛灭水牛部,以震南越。” 李斯这话说的就很有技巧,他并没有直接劝阻皇帝大规模用兵,而是巧妙的将水牛部单独拎出来。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别的部落是无辜的。灵渠还需数月才能修好,不适合大规模用兵。况且,诸侯余孽巴不得他们赶紧和南越西瓯死磕。 李斯的想法倒是挺好,这也是李信的意思。李信刚入岭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蟒部,再后退五十里表明态度。以此打响了入越的第一仗,震慑住东瓯闽越。再往后又以海陆空封锁岛屿,逼迫东瓯跪地请降。 所以,李信的意思就是发兵先灭水牛部。他会亲率六万精锐,横扫水牛部,就地安营扎寨,随时对南越诸部用兵。如此,便可逼迫他们投降归顺。 所以,秦国是被迫自卫反击! …… 秦始皇缓缓起身。 他一步步走下帝榻。 踩在陶土制成的沙盘。 缓缓抽出象征着皇权的太阿剑。 群臣皆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于剑尖。 秦始皇作为皇帝,鲜少拔剑。 太阿虽是名剑,却更像是礼器。 然而,但凡秦始皇拔剑则必染血。昔日嫪毐叛乱,刚刚掌权的秦始皇便拔出象征国君的太阿剑,即令国中: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 再后来秦始皇灭赵亲至邯郸,拔剑敕令,将昔日的仇家悉数坑杀。而后便是荆轲刺秦图穷匕见,秦王绕柱而走,太医令夏无且以药囊而击荆轲,左右高呼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复击轲,轲被八创。 再然后就是李信伐楚失利,昌平君叛乱反秦。秦始皇拔剑大怒,自驰至频阳,见谢王翦曰: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现在,秦始皇再次拔剑出鞘! “朕本念先祖伯益开拓岭南,故将越人视为友邻。岭南自古便是吾秦疆土,然朕准许他们留守当地。更采怀柔之策,不以刀兵而凭口舌。” 秦始皇每说一句,便会走一步。 最后,剑尖落于水牛部的方位。 “然区区瓯越土蛮,屡屡杀我秦使。此次更以奸计诈降,残杀吾秦数千锐士。既然他们想要战争,朕就给他们战争!” “传令!” “臣在!” 胡毋敬提起毛笔,静候而书。 “令武平侯起兵伐之,两旬内灭了牛部!”秦始皇目露杀意,冷冷道:“有生擒水牛君长者,进爵三级。杀之,进爵二级。负隅顽抗者,皆充为寇。” “臣等遵诏!” 冯去疾等人纷纷作揖。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回秦始皇已经算是克制的,没有趁势将战火扩大至整个南越乃至岭南。否则的话,屠睢只怕已经要强势出兵进攻西瓯。 这回就是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要用水牛部数万人的血,将南越彻底染红,以此震慑南越其余部落。归顺秦国那就是朋友,好酒好肉招呼着。反抗秦国便是敌人,那就只能用秦剑秦弩招呼! 秦始皇抬手挥剑。 象征水牛部的陶俑便被斩断! 【第2更送到~默默的求下免费礼物和五星好评啦】 第275章 有功必赏始皇帝,打钱! 叶腾念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别说他,黑夫人都麻了。 就有点像是年度总结,顺带表彰优秀员工。自上至下,就连帮着破案的大黄都得了奖赏。这回可是真的连狗都吃上公粮,还是秦始皇亲自赏的皇粮——牛骨百根! 千万别觉得儿戏,因为这事关系到秦国的立国之本。就好比秦始皇泰山封禅后遭遇大雨,于是他就在棵松树下躲雨,而后借此机会封松树为五大夫。 这并非是为了彰显皇权威严,而是要借此告诉天下人,凡是有功于秦的都能得到赏赐。就算是棵树有功,朕依旧会赐爵封赏。不论是齐地儒生,亦或是燕地方士,只要为秦所用皆可得赏! 松树如此,大黄亦然。秦始皇不是赏给大黄,而是赏给学宫中的百家名仕。借此告诉他们,以后好好做事,官爵封赏必不会少…… 除去韩终外,很多人都得了爵位。徕服爵至七级公大夫,张苍、孔鲋、浮丘伯皆爵至五级大夫。石生因为建造天文馆有功,故免去隶臣身份且爵至公士。还有就是虞籍,其编撰的《伯益传》洋洋洒洒数万字,写的是相当出彩,破格进爵为八级公乘! 最开心的莫过于许从,他作为农家传人是顺利得到皇帝诏令赞赏。还说他的麻盐肥豚法甚好,所以是进爵为八级公乘,望他继续努力为秦养猪。 许从原本是学室弟子,成绩极好。却因为没钱贿赂前任令史,所以就只能当个乡啬夫。要知道,以他才能本来是可以担任侍郎的。后来黑夫上任彻查后,也是给他平反。当时他正是用人之际,便提拔许从为令史。 后来才发现,许从竟然还是农家传人。深谙六畜相法,懂得如何培育优良的种猪。他这现在又因地制宜,搞出个桐叶饲猪法,能肥大三倍,且易养。许从说的桐叶并非是桐油树,而是泡桐。泡桐在关中并不多见,主要还是分布于南方地区。 受韩终刺激,许从也想将他的这些经验着为农书。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黑夫会嘲笑他,没曾想黑夫却是无比赞赏。还说农桑为国本,若能成书自是极好的。到时候他自掏腰包,为其免费拓印! 还能省下笔版权费,岂不美哉? “有劳内史了。” “无妨。” 叶腾略显无奈的拂袖。 这活是真累人啊…… “老萧,通知庖厨今日准备些美酒佳肴。”黑夫憨厚一笑,“内史百忙之中,为吾等送来诏书。还为诸位易冠,自然以美酒而飨内史。” “也可。” 叶腾也没拒绝。 他放下政务来至泾阳,自然不能白来。要是吃别人家,他多少还有些过不去,可对黑夫就没必要了。这家伙富得流油,说是县令,却是堪称关中首富。 他这是吃大户! 叶腾先前就来过学宫,只是这段时间忙着上计考核的事就没怎么来过。现在学宫可谓是焕然一新,木楼离宫比比皆是。并且还在持续的扩建中,只是开春后建造速度就会慢下来。毕竟黔首还是要以务农为主,无暇来学宫干活。 “现在学宫情况如何?” “不算弟子,得有小七百人。” “这么多?” “盛情难却啊……” “老实交代,捞了多少好处?” 叶腾打量着食堂,就瞧见里面是摆放着一张张的食案。香味扑面而来,还有些稚生正在干饭。甚至还有些外人,捧着陶碗坐在门口大快朵颐。 食堂内还有间包厢,主要就是黑夫用来宴请宾客的。平日里若想开个小灶,也可在此。自从张苍吃过回后,碰见黑夫就要让他开小灶…… “我都亏麻了……” “你可不是会吃亏的人。” 叶腾板着脸,很是认真。他本身就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对下属严苛对自己更严苛。他对黑夫已经算是好的了,去南郡找喜君打听打听,当初他的那些属吏哪个敢在他面前没个正形的? “哈哈哈,他可是把本侯都拉下水了。” “哦?” 王翦端起茶碗,自嘲道:“他说本侯既为学宫教习,自然也需为学宫出力。有些商贾想来拜会本侯,他是来者不拒统统答应。至于送来的礼物,皆被他充公。” “……” 完了! 叶腾无奈扶额。 王翦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和黑夫凑一块绝对是臭味相投。反正他年事已高,做事是愈发的随心所欲。先前黑夫在云梦就没少打着王翦的旗号骗钱,现在是得偿所愿,那不得狠狠的坑人? “不止如此。”王翦对黑夫搞钱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继续道:“学宫有诸多学科,有弟子被农家挑中,却又想学儒家。所以黑夫便说需要给钱重新选专业,哦对,是选课。所以,这钱是给先生做赔礼的。” “……” 叶腾诧异的看向黑夫,“叱嗟!你竟骗他们的钱?” “这哪能叫骗呢……”黑夫两手摊开直呼冤枉道:“您老想想,我不是要他们的钱,我是用他们的钱办他们的事。得罪人的活,还得我去做。我一钱没赚到,还落个坏名声。” 说着,他还抬袖抹泪。 叶腾虽然板着脸,心中却是苦笑。他也知道,建造学宫的花销相当大。黑夫一钱没找上面要,还是纳税大户,实属不易。只是黑夫搞钱的方式,总能刷新他的三观。先前可是黑夫自个说的,学宫还是纯粹些的好,莫要掺杂太多的金钱权力。 结果呢? 这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啊! 叶腾看着黑夫,认真道:“所以你上回至咸阳城,借着见长公子的机会,将丞相的白马居据为己有。实则,就是因为缺钱?” “内史高明!” 黑夫是连忙抬手,继续道:“我还准备要开个书店,现在印刷坊的产能已经上来了。仅仅依靠泾阳,压根无法消化。我上次去过咸阳城,瞧见不少郁郁不得志的百家门客。他们可都是好书之人,肯定是不愁卖的。” “呵……” 叶腾顿时一笑。 这事倒是好办! 【第1更送到~】 第276章 孔子删书,拓土 叶腾淡淡一笑。 要换别人,还真不行。 秦自商鞅变法起,便不喜私学。要在咸阳卖书,保不齐三天两头就得去喝茶。卖百家诗书有什么目的?谁指使的?动机是什么?今日卖诗书,明日就敢颠覆秦国! 所以虽无明文规定,但依旧没有所谓的书斋。主要还是书籍需求度并不高,往往都是互相借阅抄录。毕竟这年头想学富五车,没点家底还是办不到的。而闾右富户也不在意,毕竟三条腿的金蟾不好找,两条腿的儒生一大把。若有需要的书,直接找他们抄录便可。 叶腾看了眼王翦,又看向黑夫道:“你是聪明人,先前就曾提出以修书代替焚书。唯有得到刊号的书籍,方能印刷流通。你现在既然敢大规模售书,必已修好。” “嘿嘿,那是自然!” 黑夫抬手作揖。 现在山河学宫还未正式开课,所以像张苍这些先生就很空闲。黑夫素来是不养闲人,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自然得干活。他们负责的就是修书,将不利于团结的内容统统删改。 浮丘伯曰:如此是否愧对先贤? 张苍对曰:吾等是效仿先贤啊! 浮丘伯:??? 于是乎,张苍便拿出孔圣人删书这事佐证。还说殷商有诗三千,孔圣人要搞素质教育,所以就删成三百多首。吾等今日修书,正是效仿圣人啊! 好脾气的浮丘伯差点没拔剑劈了张苍这儒家叛徒,这也能相提并论? 孔子的确是有删书,可他是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说白点就是孔子在整理古诗的时候,将部分意义相近的诗删去。再挑些自己喜欢的,编纂成《诗》,用以教化。没曾想他这不懂教育的小老头,整出来七十二圣贤三千门徒。这就导致孔子虽无此意,却有删书之实。 张苍出自儒家,却故意诡辩避重就轻。可实际上张苍已经算好的了,起码没离经叛道。他本身就精通稷下九流百家之言,最喜欢的还是音律和黄老道学。要说儒家叛徒,那还得看李斯和韩非的,这俩可是法家代表。 “像诗、书皆已修好,至于礼、易、春秋、左传等则还未修成。吾已准备好诗、书,过些天便会呈上。” “善。” 叶腾轻轻颔首。 黑夫办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至于书铺,本君会为你解决。”叶腾望着黑夫,认真道:“就比如说这诗经,你准备定价几何?” “比泾阳高些,收个五十钱。若是精装版的,那就得要三百钱了。” “甚好。” 叶腾也是好书之人,而诗经包含风、雅、颂总计三百余篇,加起来得有近四万字。若以竹简而书,大概得需要五十卷。就以成本来说,起码就得是五百钱。而黑夫的精装版也就三百钱,比竹简要便宜太多。 “那就有劳内史了。” “小事。” 叶腾端起酒樽,轻轻抿了口。秦国以修书代替焚书,同时推出官方版本的各类书籍。物美价廉,必能取代笨重的竹简。不出三十年,秦国的就是真的! 黑夫夹起块春笋,而后轻声道:“话说,这几日岭南情况咋样了?上回听说有人假冒秦使刺杀西瓯君长,岭南雨季又要来了……” “老夫正准备说这事。” “欸?” 叶腾看了眼王翦,抬手道:“左丞相谏言,恰好利用假冒秦使这事,游说南越诸部。告诉他们真相,就说西瓯刻意为之,要将南越诸部当做挡箭牌。” “然后咧?” “昨日送来了份军书,令上震怒。”叶腾并未有卖关子的意思,叹息道:“李信派遣秦使蒯彻,游说南越水牛部。对方起初答应的很好,李信便派遣三千余人前去接收。他们白天假意同意,却在暗中下毒。待至深夜,便发兵夜袭秦营。入两壁,杀二五百主,伏尸流血两千余……” “叱嗟!” 黑夫正准备拍案而起,王翦却是先他一步。这就相当于是诈降,很可能会触怒皇帝,然后把后人的路给堵死。其余部族再想投降,只怕秦国也不会给这机会了…… “上已下令,让李信以最快速度荡平牛部,震慑南越。有生擒水牛君长者,进爵三级。杀之,进爵二级。” “还好还好……” 黑夫是稍稍松了口气。 皇帝还是以大局为重。 权衡利弊,不至于意气用事。 “此次牛部诈降,秦国是损失惨重。三位二五百主,死了两人。其中一人重伤,猜猜是谁救出来的?” “吾弟惊?” “……”叶腾瞪了他眼,无奈道:“汝弟镇守后方,上回遭人袭击只怕还未痊愈。是章邯的短兵,英布。作战极其勇猛,背着二五百主,带领残兵杀出重围。若是没他,只怕是全都会死!其身中大小创十余,也得到李信的赞赏。已升为百将,进爵为上造。” “真厉害。” 黑夫也是出言赞赏。 不愧是王中王英布啊! 能让项羽刘邦都封为王的,可不多。英布生性洒脱,喜好与徒长豪桀交通。再后来就带着刑徒越狱,藏于山林。再后来英布作为将军统帅,作战也是出了名的勇猛。秦末时期,英布便经常作为先锋。 这回被章邯带至岭南,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能背着二五百主,带领残兵杀出重围,就冲这胆识也绝非常人所能及。等后续李信肯定要重用的,英布自会脱颖而出。他虽有封王之志,但在秦国不太现实,混个彻侯还是有希望的。 英布,会成为秦国锋锐的剑! “真乃壮士也!” 王翦是同样出言赞赏。 叶腾则是一笑,“李信已决定抽调部分越人,特别是梅部。还要任用梅鋗为都尉,共同对付岭南。原本就只有十万兵力,入越一年后却变成了十二万人……” “哈哈!” 王翦爽朗的笑着,看向黑夫赞赏道:“这可多亏了乌鸟昔日所提的怀柔之策。李信仅凭口舌便令东瓯闽越归降,秦越并未交战,便有越人归降。抽调部分越人青壮,兵力自是越来越多。以越制越,甚好!” 黑夫尴尬的笑了笑。 他只是觉得牛部诈降很古怪,原本他以为南征会很顺利,没曾想有这么多幺蛾子。只要按部就班慢慢发展,绝对不成问题。可现在看来,在幕后似乎有个神秘人在推动这一切…… 【两更送上~】 第277章 花马池,千里马和伯乐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乌氏车队行于草原,跟着向导逐水草而行。路上也遇到了些胡人小部,只是并不成气候,不过百余号人。在秦国素来卑微的乌倮,在这草原却成了香饽饽。胡人君长见其皆行大礼,以羶肉酪浆招待。乌倮则以中原的丝帛漆器作为回礼,自然还少不了茶叶。 陈平勒马而行,速度并不快。 韩信居左伴行,脸颊因为风雪都有些发红。这回出塞,他也是大开眼界。这片草原,远比想象中要精彩。夜晚休息时,他就抓住机会询问乌倮。 胡人打仗与秦不同,特别是长途奔袭的时候,往往是一骑两马。昼夜奔袭,渴了就喝酪浆,饿了便吃羶肉。李牧昔日大破匈奴,却无法歼灭有生力量,就是因为追不上。倘若深入腹地,后勤压力会很大。 “胡人也很聪明呐。”韩信指向前方,苦涩道:“上回吾曾问过倮君,就说他这些年奔走草原以物易物,为何没能引进草原的龙驹或是千里马?” “倮君怎么说的?” “他说戎马就是胡人的命。”韩信淡淡一笑,“没有戎马,胡人便寸步难行。像超过七尺的战马,都是贵族的私产。匈奴甚至以战马肩高区分等级,比如只有单于挛鞮氏这支能骑超过八尺的龙驹。至于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则能乘七尺戎马。” “就不会有胡人私卖?” “有,但会骟过。” “难怪了……” 陈平若有所思的点头。 秦国好歹也曾靠着养马起家,像穆公更是曾称霸西戎拓土千里。他们也想过引进草原的优良品种,可胡人比猴还精。卖给中原的都是骟过的,也就是没有种马,无法繁殖培育。也就是这时期技术不到位,不然怕是还要卖战马的小蝌蚪。 把战马骟过后,中原就得被迫与胡人通商。若是把种马卖给中原,那以后还怎么做买卖?这种粗显的道理,胡人自然也都懂。 “另外,信还发现件有趣的事。” “哦?” “河套各部平时是各自为战,有的甚至还有世仇。只是受制于单于,被迫跟着征战。每年秋季牲畜膘肥,匈奴有蹛(dai)林大会就如秦国上计,课校人畜计。将肥美的牛羊,献给单于。对匈奴而言,这些小部不过是奴隶而已。白羊部负责牧羊,便为羊奴。林胡生于森林擅伐木,故为林奴。而楼烦擅射,故为弓奴……” “所以呢?” 陈平蹙眉看向韩信。 这些情报,皆是乌倮所言。 他也都有所耳闻。 草原的引弓之民同样也有矛盾!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只要加以利用,便能逐个击破。 “云县君曾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韩信眺望前方,自信一笑道:“胡人各部也是为了利益。他们每年都需于蹛林大会,献给单于大量牲畜。若秦要的少些,你说他们会支持谁?河南之地、漠北……地形复杂,需要有人带路。若能收胡人为己用,便可助秦扩大战果。莫说夺回河南之地,有朝一日甚至可踏破龙城王庭!” “善。” 陈平扬起抹微笑。 他看向旁边的韩信。 对方紧握缰绳,眸中透着的则是战意。就冲韩信方才这番话,这回他就没白跟来,也没辜负黑夫对他的推崇栽培。仔细想来,黑夫识人用人的本事堪称一绝…… 黑夫曾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想想当初,黑夫半个时辰便挑了萧何与曹参。或许是巧合,可这俩人都是能力出众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才。不止能为一郡之守,假以时日就是位列九卿都不成问题。再后来他又从萧何这挖走了夏侯婴和韩信,这俩也都是能人。还有章邯,同样不容小觑…… 夜深人静时,陈平甚至在想黑夫贪财只是装出来的,他真正目的是为了权力。他表面说对权力没有兴趣,可官爵是水涨船高。更是与诸多青年才俊关系极好,乃至三公九卿都有些交情。 “陈先生!” “怎么?” “前方便是花马池。”乌倮走上前来,笑着道:“据探子来报,匈奴的单于头曼已杀羊宰牛等候。待吾等抵达后,便可洽谈茶马互市的具体事宜。” “甚好。” 陈平轻轻点头。 眺望前方,景色却是大不相同。前方出现了一片片盐湖,水面如镜,池周绿草如茵,野花丛生;池畔坝田毗连,渠道纵横,池光水色,上下辉映,景色明丽。放眼望去,只能瞧见白茫茫的一片! “这便是花马池!” 陈平也是沉浸于眼前的美景,他原本只在书中偶然看见过花马池。微风吹过,甚至能感受到淡淡的咸味。花马池产盐量大质优,素以粒大、色青、味醇而久负盛名。每年靠着花马池,胡人便可得到大量的粮秣陶器漆器……而北地等边郡也能得到物美价廉的食盐。 韩信则是取出珍贵的千里镜,看向前方。已经能瞧见有大量披发左衽的胡人,各自忙碌。还有数之不尽的牛羊战马,有专门的人喂草料。 还有最为独特的穹庐,也就是匈奴的栖身之所。所谓穹庐,便是旃帐。因为其形穹隆,故曰穹庐。匈奴并无分户的说法,往往是父子数人同居。 “吁——” 他们还未靠近,便瞧见有背负着单于鹰旗的匈奴骑着七尺战马,快马加鞭而来。足足有数十人,将他们是瞬间团团包围。在瞧见乌倮后,便用戎语叽里呱啦的说起来。 这些天来,韩信跟着译者学了些匈奴语言,半猜半听也能听懂些。乌倮则是一笑,轻声道:“单于早早就听说了有秦使抵达,也很欢迎我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最肥美的牛羊,希望秦使能共同享用。” 陈平扬起抹微笑。 对于这客套话,并未往心里去。 只是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药囊。 这可是韩终改良过的加强版五石散,就是冒顿也只能通过自残的方式勉强控制。只要头曼服下,再凶狠的恶狼也将会变成摇尾乞怜的忠犬! 【第1更送到~】 第278章 单于头曼,弱国无外交 傍晚时分,日月并现。 在使者的带领下,他们是终于抵达至最为宽阔的穹庐。门口还有头戴胡冠的侍卫,需要交出随身佩戴的兵器。韩信虽有些不悦,却还是将宝剑递上。 “这把剑很重要!” “秦使放心。” 侍卫恭敬作揖,抬手示意。 乌倮走在前方,陈平韩信紧随其后。穹庐内的左侧已经坐了不少人,右侧则是空出。中间还有火盆,有奴仆正在烤着羔羊。 “秦国使臣陈平(韩信),见过单于。” 陈平淡定的抬手作揖。 他作为使臣,自然无需行大礼。 “秦使,坐。” 说话的是略显老态的中年人,头戴鹰顶金冠,脖子上挂着串宝石项链。长的极其粗犷,披着厚实的裘袄。王座也是铺着狼皮,脚边则是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的狼头。 他就是匈奴单于,头曼! 陈平等人位居左侧,这与秦国以右为尊相反。胡人长者贵客往往是居左,且面北而坐。头曼如此安排,也算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瞧瞧对坐的匈奴贵族,一个个脸比黑夫还黑。 “来人,倒酒!” 胡女恭敬走上前来。 在牛角杯中倒满马奶酒。 “秦使,请。” “请。” 陈平闻着穹庐内刺鼻的气味,虽很不好受,却还是强忍下来。端起牛角杯,一饮而尽。马奶酒略显酸涩,还有股浓郁的奶香味。 木案摆放着些奶黄色的干酪,这同样是胡人远行必备的食物。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把牛奶或是羊奶小火熬煮。待其变成糊糊后就放于容器内,再徒手捏成块状晒干便可。这干酪味道相当酸,含在嘴里慢慢抿化,便可无需饮水。 像匈奴因为长年逐水草而徙,所以他们舍弃城郭而是以穹庐而居。当需要迁徙时,便可将穹庐直接拆卸打包,安置在牛车或是马车上。而后便骑着马唱着歌,赶着牛羊远行,动辄就是数百里乃至上千里。 韩信望着胡人美食,暗自记下。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这回出使塞外,也算是增长了见识。要对付匈奴,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们还要快。动如雷霆迅疾如电,以骑兵大规模突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哼!” 重重的冷哼声响起。 头戴鹰顶银冠的中年人猛地起身发难,他指着陈平叽里呱啦的说着戎语。陈平则是握着青铜小刀,慢条斯理的切着羊肉。听着译者翻译,他是岿然不动稳如老狗。 “卑鄙的秦国,竟然敢扣押匈奴王子。”中年人指着陈平,破口大骂道:“他是即将展翅翱翔的雏鹰,是单于之子!你们现在还要来和谈?伟大的单于,万万不能相信秦人的诡计!” 终于是开始了…… 陈平放下小刀。 “这,便是匈奴的待客之道?” “秦使莫急。” “敢问足下是?” “左大当户,兰氏!” 陈平若有所思的点头。 左右大当户皆可统帅万骑,往往由匈奴贵种兰氏担任。作为老牌贵族,地位极高。他们会代表单于,前往各个小部收取贡品。若是数目不对,便会直接拿人抵扣。草原上弱肉强食,甚至比秦国还要残酷。 陈平来的路上,便瞧见胡人对待老弱是无比冷漠。青壮可以吃到最肥美的羊肉,老弱就只能啃点骨头吃点内脏。而这就是胡人的习惯,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若其父病死,则娶其后母。若其兄弟死去,则以嫂为妻。这种风俗,陈平是万万无法接受。 “王子冒顿目前留在秦国,始皇帝以厚礼款待。令其居于皇宫,来去自由。只是他为促成秦匈茶马互市,自愿为质。王子心胸气魄,岂是尔等匹夫所知?” “你……你这奸贼!” “放肆!” 头曼是勃然大怒。 感受到权威受到了挑战。 兰氏……也不老实啊! 陈平自怀中取出罐茶叶,在场的匈奴贵族包括头曼皆是面露错愕。他们有幸也尝过茶叶,还解锁了神仙喝法。将茶叶磨碎,然后加入牛奶烹煮,最后再放上块柘糖。味道香醇美味,更重要的是还有通便效果,这玩意儿可比草根好吃多了…… 陈平一言不发。 又取出来好几罐。 而后,他便随手丢进火炉内。 “你怎能如此浪费?!” “这可是价值一匹马!” 兰氏连忙上前想要抢救下,可却发现竹筒已被焚毁。散落的茶叶化作焦炭,散发出股浓郁的焦茶香味。 “秦使这是何意?” “平远道而来,自然要送上份礼物。本来诸位都有,可既然有人无礼,那自然不配得到这份礼物。” 陈平挥了挥手。 示意奴仆将小罐茶摆出。 不多不少,刚好都有。 兰氏瞪着眼,老脸黑如锅底。 合着就他没有? “这是我大秦上邦,送给诸位的见面礼。” 陈平站起身来,虽然不及对方高,可在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因为,国家实力便是外交的底气! “吾秦可与单于签订茶马互市,以仙茶、柘糖、白药交换匈奴战马、牛、羊……”陈平顿了顿,继续强硬道:“吾秦已展现出诚意,也希望单于对等拿出诚意。所以,还要卖些未被骟过的优良种马。” “不可能!” 兰氏已撕破脸皮,自然是无所顾忌。战马是匈奴的命,要将种马送给秦国,岂不是帮助秦国铸造锋锐的宝剑,用来杀他们?这事关系到底线,没的商量! “优质种马,万万不可!” 这回呼衍氏同样起身附和。 看向陈平的眼神满是厌恶与愤怒,只是他比兰氏要更谨慎阴沉,所以始终未曾表露态度。 陈平则是毫不在意,同样打量着对方。看其装束,旋即笑着道:“足下想必是匈奴左大将,可是呼衍氏君长?” “正是!” “吾听王子提及,他与呼衍氏关系亲近。王子的生母,还有他的阏氏皆出自呼衍氏。呼衍氏世袭左右大将,掌管兵权。听说,就连单于都要退让三分。” “嗯?” 头曼顿时蹙眉。 陈平这话说的没半点毛病。 可这阴阳怪气的态度,他不喜欢。 寒风吹来,头曼裹紧了裘袄。 年纪上来后,他就很怕冷。 陈平敏锐的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两更送上~明天开始就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279章 毒士陈平,长生不死药 呼衍觉望着陈平,心中憎恨。因为冒顿的缘故,他与鞠武走的也比较近。鞠武多次说过,秦国凶狠如虎狡诈如狼,万万不可轻易相信他们的话。这回瞧见陈平,果然如鞠武所言,的确是能言善道极善诡辩。 但是,他更恨的是头曼! 头曼早早立冒顿为王子,冒顿也同样很争气。年过十六,就已是草原闻名的勇士。他的英勇事迹,根本就说不完。所以,呼衍觉很放心的将自孙女嫁给冒顿作为阏氏。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冒顿便能成为新的单于! 李牧出兵,击溃头曼。他的阏氏冒顿的生母因此而死,而头曼则是逃至漠北。还好头曼未曾消沉,厉兵秣马慢慢发展起来。趁着秦灭赵的空隙,果断出兵夺回了河南之地。 再往后,头曼迎娶了位新的阏氏。据说是出自西域,是须卜氏所献。原本的须卜氏只是小部,但头曼明显是有意扶持他们,还让他们担任左、右沮渠。原本的贵种就只有呼衍氏和兰氏,现在又多了个须卜氏! 在头曼又生下位孩子后,他就有意要废了冒顿。不仅仅是冒顿威胁到他的统治,同时也是要削弱呼衍氏的影响力。并且是提拔须卜氏,间接的削了他们兵权。 匈奴,并非是铁板一块。 陈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算计。来之前乌倮就已说过,和冒顿关系最亲近的莫过于呼衍氏,他们也是最支持冒顿的。而须卜氏是头曼扶持的,所以更支持他。 “种马这事,还需商议。” 头曼同样会说些夏言,只是说的很不利索,带着浓浓的口音。听他这么说后,陈平装出副很难办的模样,抬手道:“如此,那吾秦也要对等反制。只能被迫抬高价钱,或者是不卖白药。” “这……” “抬高便抬高,我们需要白药。” 看,这就是谈判的艺术。 匈奴同样是喜欢折中的,相较于出售种马,他们宁愿抬高价钱。陈平从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卖种马,只是故意这么说。他有秦使这层身份,再加上还有冒顿为质,就算说的过分些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既是如此,那他自然要为秦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乌倮在边上都看傻眼了。 这操作,他是真的学不来! 陈平的表现是毫无破绽! 他看似给了头曼选择,实则就差直接说抬高价钱了。白药是仅次于仙茶的存在,对胡人而言也很重要。匈奴当然也有胡医,而且还有珍贵的金疮药。但就是药效最好的,也无法与白药比。 上回乌倮出使,头曼是亲自找人试验过,白药的药效远胜他们的金疮药。哪怕出口的是阉割版本,药效同样很好。抬高价钱和禁售白药,头曼自然是选择前者。少死些匈奴勇士,能抢回更多的资源! 至于种马? 不出两年,全是秦国的! “具体价钱,还是交由倮君。” “好。” 头曼笑着颔首。 “既已谈成,那冒顿王子呢?” “当他想回来时,自会回来。” “你……” 呼衍觉涨红着脸。 秦国究竟想做什么?! 为何要无故扣押冒顿? 陈平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敲了敲木案。望着怪异的举措,呼衍觉是不明所以。而这一幕,自是落在头曼眼中。他皱起眉头,再次轻咳。 “单于似乎染了些风寒?” “还好,胡医都已看过。” “呵,讳疾忌医并非好事。”陈平抬起手来,“平也算懂些医术,穹庐内点着火盆,单于却还紧紧裹着裘袄,想来是因为奔波而染风寒所致。恰好,平这有剂良药。乃是吾秦皇帝的方士所炼制。药效奇佳,堪比不死药,可治百病。若是怕冷只需服下些,便会感到浑身燥热。长久服用,还能延年益寿!” “长生?” 头曼望着葫芦,呼吸都有些急促。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嫉妒也害怕冒顿如此年轻。担心他有朝一日,也会被冒顿砍下头颅。他能感到自己每日都在老去,可他不愿舍下手中的权力。 胡医曾说,喝人血能延寿。 可他试过,毫无作用。 头曼听鞠武提及,燕齐皆有方士。他们蛊惑君王,追求所谓的长生不死。头曼自认为不算昏聩,他带领匈奴一步步成为草原霸主,甚至是足以比肩大月氏和东胡。他拜日之始生,夕拜月,一日未曾耽误。他也想要活的更久,甚至是长生! “平以厚礼款待,不知单于有何回礼?” 若在秦国,这就太直接了。但在草原无需遮掩,他们并不懂这些周礼,往往会更直接。乌倮特地叮嘱过他,若有要求大可直言。 “你想要什么?” “还请单于回赠百匹良驹!” “可你这药若是假的呢?” 陈平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青铜匕首,高高举过头顶,“若此药不能治病,无法令单于延年益寿,还请单于以此刀剖开平的胸膛!” “好,真乃壮士!” “赐酒!” 头曼接过匕首,狠狠刺在木案上。他眯着眼注视着陈平,似笑非笑道:“草原最重承诺,既然秦使做出承诺,就要说到做到。去,找个奴隶试试。” 头曼可不会蠢到什么东西都往嘴里炫,毕竟命可是自己的。哪怕陈平说的天花乱坠,他也得找人先试过再说。 “若真有效,吾送你三百匹良驹!” “那平先谢过单于。” 陈平抬手作揖。 这就是个甜头。 后面,会越来越多的! 等头曼彻底上瘾后,秦国就能利用五石散换取大量的良驹牛羊。 至于这事,其实陈平那晚也是有所顾忌。还说他喜好黄老身为道家子弟,却多行阴谋,只怕是会有损阴德,后代子孙都会遭报应。但黑夫说了,他若能办到这些,那头曼就彻底废了。等后续秦国北伐,会少死多少人? 有这等泼天功德加持,还怕啥? 想想乃公,挖坟掘墓都不怕! 黑夫以自己为例,实在是令陈平感动的不能自已。而且话糙理不糙,黑夫挖坟掘墓都不怕,他怕什么? 还能有比盗墓还损阴德的事? 成了加官进爵,输了回家干活! “既是如此,平告退。” “来人,送秦使回去歇息。” “呵呵……” 在胡女的搀扶下,陈平是笑呵呵的转身。但却是有意无意的不慎撞到呼衍觉的牛角杯,而后便连连抬手致歉,“平不胜酒力,还望足下见谅。” “不碍事。” 呼衍觉皱起眉头。 敏锐的感到有些不对劲。 但是,却又说不上来。 而这一幕,自然都被头曼所瞧见。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 难道说,有阴谋? 陈平是秦国的使臣,肯定见过冒顿。 莫非,陈平是受冒顿的嘱托? 头曼眯着双眼,注视着他们。 他素来多疑,岂会就此罢休? 必须得派人盯着陈平! 【第1更送到~】 第280章 胡女盗书,离间计 深夜。 陈平看了眼身旁酣睡的胡女,蹑手蹑脚的起身披上羔裘。他的动作是相当轻,似乎是生怕吵醒胡女。木案上还散落着些文书,而素来谨慎的他却并未管这些,就这么摸着黑悄悄走出穹庐。 渐渐的,酣声渐渐停止。本该负责给陈平暖床的胡女则是睁开眸子,清澈的眸子闪过抹狡黠。单于说的果然没错,陈平真的有问题…… 她爬起床来,赶忙走至书案。她是新阏氏的侍女,也跟着学了些中原文字,主要是负责给阏氏讲些新奇有趣的事。若阏氏听得开心,还会赏她些肥美的羊肉。 陈平是正人君子,可要比粗俗的匈奴强的多。二人虽然同床共被,然而陈平却未曾动她。只是他们注定有着不同的立场,为了匈奴为了立功,她只能如此。 胡女快速翻看起文书,有些是绢帛还有些则是泛黄的麻纸。她上回就听乌倮提过,这是秦国用来承字的,比竹简绢帛更便于书写,据说是用竹子或是树皮制成。能率先想到并做出麻纸的,一定是个聪明人。甚至,比鞠武还要聪明! 翻了半天,也没任何有价值的文书。有些是些诗经,还有些则是账簿开销。还有的则是沿路上的见闻,在胡女看来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嗯?” 胡女翻开蝴蝶书,羊皮卷随之落下。上面虽以小篆而书,但在末尾却印有五字:挛鞮氏,冒顿。匈奴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先前勋贵用的是金文或是大篆。随着鞠武到来,他们或多或少也学习了小篆。 鞠武虽是燕国人,可他却对秦国很是了解。包括秦国所用文字习俗律令……都有涉猎。他说过要想打败一个国家,就要先从他们的文字入手。这就是兵法上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是……王子的?” 胡女瞳孔猛地收缩。 这份文书太重要了! 是冒顿口述,写给呼衍觉的。大概就是说头曼背刺他,明面上说是要他出使秦国,其实就是要将他留在秦国。如此,他就能坐稳单于的位置,还能立小儿子为王子。 头曼表面是看似被迫答应茶马互市,可实际上这事从头至尾都是阴谋,就是要借刀杀人。头曼不在乎匈奴的未来,他只考虑能否坐稳位子。还望呼衍觉能看在血亲的份上,尽自己所能救他出来。 秦国其实也不想扣留他而得罪匈奴,秦国要的是利益。只要呼衍觉能给出比头曼还高的价钱,到那时秦国就会放冒顿回去。等他回去后,他就会揭穿头曼的阴谋。若是他能成为单于,那么呼衍氏的地位将会牢不可破! 嘶…… 胡女倒吸口凉气。 握着羊皮卷的手都在颤抖。 匈奴是有印玺的,虽然做工不如秦国那么细致,却也能用来彰显身份。非贵种大官,不可有。冒顿作为王子,自然会有印玺。 最主要的是,末尾还有个栩栩如生的展翅雄鹰。这是挛鞮氏一脉相传的特殊记号,只要看见雄鹰便知道是出自挛鞮氏。毕竟匈奴人九成不识字,自然得要留有记号彰显身份。 图腾记号外加印玺! 这绝对是出自冒顿之手! 胡女连忙将此藏至怀中,感受到丝丝凉意却是无比忐忑。她是头曼新阏氏的侍女,是从遥远的西域而来,后来被须卜氏献给了单于。 新阏氏并不待见冒顿,特别是在诞下一子后更加如此。新阏氏若想站稳脚跟,那自然得要让自己的孩子坐上单于的王座。那么,冒顿自然就是敌人。 胡女是连忙走出穹庐,她得赶紧将这份文书交给头曼。她可以确信,陈平肯定是去秘密会见呼衍觉。只是忘记带上文书,或者说没想到她是装睡,所以才便宜了她。 对,肯定是这样! 很快,黑夜中又出现抹身影。韩信抱剑冷冷的看着胡女离去,他没多想便径直走入穹庐。看到散落在地的文书,不住摇头。这胡女办事实在是不靠谱,不知道要恢复原状? 韩信又看了眼伪造的文书被偷走,顿时扬起抹笑容。陈平这人实在是阴的很,竟然想出了这套连环计。以后不论得罪谁,都千万不能得罪陈平,要不然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为了整这份文书,黑夫可是废了不少力气。印玺倒是简单,毕竟现在的冒顿已经废了,要从他手里得到印玺并非难事。至于记号则稍微麻烦些,首先是冒顿开始服下五石散出现幻觉,自己说了出来,而后由译者翻译得知。 千万别小瞧这雄鹰记号,可不是随便来个小鸡吃米图就能糊弄过去的。根据冒顿自己诉说,再加上乌倮帮着甄别补充而成。就是摆在冒顿自己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所以,成了!” 韩信淡淡一笑。 国君大部分都是多疑的,包括头曼也是如此。而且随着逐渐年迈,会更夸张。只要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胡乱揣测,总觉得有刁民要害他们。 其实这套计策也有些漏洞,就比如这么重要的文书,陈平怎会忘记带上?还能让这胡女如此轻易的取得?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怀疑的种子埋下,后面只需件小事就会触发! 他们这回出使匈奴,其实要做很多事。首先就是促成茶马互市,让秦国以最低的成本得到更多的战马。而后要在合适的时机献上五石散,借此腐蚀头曼心智,为今后做准备。最后件便是离间匈奴内部,方便秦国今后用兵! 现在,基本都成了! …… …… 次日,日出时分。 陈平慢悠悠的自穹庐走出。 虽然一宿没睡,却是神清气爽。 呼衍觉红着眼,不明所以的送陈平出去。昨天晚上陈平大半夜不睡觉跑他这来,然后说要为宴席的无礼道歉。还说作为秦使,自然要为秦国争取最大的利益。但私底下,他还是相当欣赏呼衍觉的。若是不介意,他愿意抚琴助兴。 呼衍觉因为关心冒顿,便答应下来。而后就找机会询问冒顿现在的情况,可没曾想陈平什么都不说,还说他的答案都在琴声里面。至于能否听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听得懂个屁! 呼衍觉现在就觉得莫名其妙。 难不成,陈平是故意耍他的? 刚送走他,后脚就有数位佩剑卫士走来。他们都是单于的死士,只听令于头曼一人。 “左大将,单于有请。” “嗯?” 呼衍觉瞳孔猛地收缩。 他隐隐察觉到丝不安…… 【两更送上~】 第281章 陈平不辱使命,野望 “坐。” 头曼拂袖挥手。 望着呼衍觉,面容阴冷。 他就知道,陈平有猫腻! 昨晚宴席,陈平便冲呼衍觉多有暗示。临走时撞到牛角杯,明显是刻意为之。趁着胡女酣睡,陈平便偷摸私见呼衍觉。据探子来报,陈平是待到今早才出来。并且为防止他们偷听,故意抚琴干扰。所以他们只听到了琴声,其他都没听见。 还好他技高一筹,提前安排胡女侍寝。趁着陈平离开后,翻查文书,顺利找到冒顿的求救信。当然,现在羊皮卷已被焚毁。他要知道,陈平昨晚究竟说了什么? 头曼冷冷抬手,示意左右侍卫退下,就只剩下他与呼衍觉。全靠昨晚的神药,他是美美的睡了觉。服下后浑身燥热,无需犁罽都可。依稀中还能瞧见有美人从天而降,好似是置身于匈奴祖地龙城。 他大早起来拜过朝阳后,又服下少许。现在是神清气爽,无比亢奋。穹庐内并未点燃火盆,他直接坦胸漏乳也不觉得冷。现在头曼可以肯定,这绝对是神药。他已将药交给胡医,希望能破解所用的药物,以后匈奴也能仿制。到那时,便可将此药当做宝物赏赐给三氏贵种。 头曼作为单于,可不会吃独食。如此神药,自然得共同享用。能否长生不好说,但的确能驱寒提神。 “单于唤我来,所为何事?” “昨晚秦使,找你了?” “是……” 头曼不动声色的端起牛角杯,注视着呼衍觉。他的首任阏氏,便是呼衍觉的妹妹。他能安稳上位,也是靠着呼衍氏相助。这些年来,呼衍氏地位越来越高,现在更是掌握兵权。 但是,这些年来呼衍觉和冒顿走的越来越近。望着茁壮成长的冒顿,头曼是打从心里感到忌惮。他就好似瞧见了曾经的自己,有回做梦就梦见冒顿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所以他要将冒顿送走,再扶持须卜氏打压呼衍氏,分走他们的兵权! “他昨晚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 呼衍觉此刻已是隐约猜到了些,陈平昨晚来找他并非是为了弹琴,而是要用离间计。秦人果然是狡猾如狼,不能掉以轻心。头曼这些年是愈发多疑,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惹他怀疑。这回被陈平设计离间,会如何? “他什么都没说?” “是的。” “呵……” 头曼直接就气笑了。 把他当傻子忽悠? 呆了一宿,什么都没说? 这话你自己信吗? 呼衍觉咬着牙,只得抬手道:“禀单于,这都是秦人卑劣的诡计。他来找我,却只弹琴。我问他王子现在如何,他却说都在琴声里。还让我什么都别说,答案都在琴声中。” “呵……呵呵……” 头曼是不住冷笑,死死看着呼衍觉。就他说的这些,其实他头曼也在考虑。胡女实在是太过顺利,而且陈平去见呼衍觉,却连关键的羊皮卷都没带上。可陈平要什么都没说,他同样不信。 也许,呼衍觉已经知道了? 他是故意这么说,实则是暗中与陈平勾结商议。暗中和秦国结盟,找机会将冒顿迎回草原,再想法子推翻他。呼衍觉和冒顿关系很亲近,可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这真的是陈平的阴谋诡计,可他不能去赌人心。 “本王都知道了。” 头曼拂袖轻挥,示意呼衍觉退下。待他走后,昨晚的胡女方才自后方走出。头曼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胡女,“现在,你觉得如何?” “妾,不知。” 胡女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她跟随阏氏多年,见过很多人。再加上听过鞠武讲课,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知道了很多秘密,不论那羊皮卷是真是假,这都是单于的秘密。那么,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你走上前来。” “是……” 胡女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还没等她说话,冰冷的青铜短剑便已洞穿了她的腹部。她满脸错愕,诧异的望着头曼。而头曼则是没有半分怜悯,冷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砰! 尸体倒在狼皮上。 鲜血顿时染红了狼皮。 头曼重新坐回王座,将短剑上的血迹擦去。他曾听鞠武说过,先即制人,后则为人制。就如他昔日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也是抢占先机。趁着他在睡梦中,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对付呼衍氏,也是如此! 绝不能放他回封地! 若呼衍氏叛乱,那就麻烦了。 所以,这事必须得办好。、 头曼眯着双眼,拂袖挥手。 “来人!” “单于有何吩咐?” “将这尸体拖下去喂狼。”头曼冷漠开口,继续道:“另外,即刻通知须卜氏来见我。” “是!” 忠心耿耿的卫士当即告退。 他们并不知道,数里开外的小山坡处,陈平正抬起千里镜窥探着情况。他看到呼衍觉满脸阴沉的走出,也瞧见胡女的尸体自单于穹庐中被拖出。 “情况如何了?” “成了。” 陈平捋着山羊短须,顺手将千里镜递给韩信,自信道:“胡女已经死了,头曼下一步便会以各种理由削去呼衍觉的兵权。呼衍氏为匈奴贵种,绝不会任人宰割坐以待毙。如此,便可挑起他们的内斗。” “陈君厉害,信佩服!” 韩信抬手作揖。 陈平则依旧很从容,举手投足透着股自信。他负手而立迎着寒风,还能闻到泥土青草的寒风。他看向韩信,扬起抹微笑道:“头曼已服下五石散,吾等此次是不辱使命。” “全靠陈君。” “我能做的就这些。” 陈平挥手示意,身后卫士便识趣的拎着两笼信鸽走来,他打开鸟笼将信鸽悉数放走。这些可都是黑夫精心培育的,也都经过多次的试飞。从花马池至咸阳,约莫有着千里远。这里足足有数三十余只信鸽,只要能有五只飞回去就算好。 “今后,还要看韩君的。”陈平望着信鸽振翅飞走,轻声道:“韩君有统帅千军万马之志,自当把握机会。此次武成侯亲自举荐你出使塞外,显然是有意重用你。你我皆是同样的人,为了出头而投奔君上。你已错过南征,可不能再错过北伐。” “这是自然。” 韩信负手而立,自信开口。他这回出使塞外,已知晓胡人的民风民俗,也算是开了眼界。若是只想将匈奴赶出河套,那自然是老规矩车骑并出。可要是想扩大战果,那肯定得以锐骑为主。 北伐的主帅早早便已定下,自然是在塞外吃了这么多年风沙的蒙恬。皇帝同样是有意要扶持蒙氏,未来的蒙恬也必将接替王氏和冯氏。到那时,蒙恬、屠睢和李信三人便是秦国军中的负栋之柱。 至于其他人手,那就得从郡尉和中郎卫郎中挑选。上将和裨将的位置,韩信是没想过的。若能成为都尉独自领兵,他就知足了。 “倮君。” “陈先生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陈平望着乌倮一笑,轻声道:“匈奴诸部同样是有着诸多矛盾。平以为,倮君后续可与林胡楼烦白羊等部多多接触。以金玉利诱,迫使他们归顺秦国。另外就是贿赂些匈奴人,收集情报。不出月余,草原必会内斗!” “可。” 乌倮是轻轻点头。 论官职爵位,他都远远在陈平之上。但这回出使塞外,陈平是立下汗马功劳,顺利完成所有任务。回去后,陈平绝对能加官进爵。后续很可能会留在北地郡,帮助蒙恬对付匈奴。 而且很可能出任护军中尉,对内监督诸将出谋划策,对外则安插间谍接触敌人,窃取情报。这官职就有点类似于是情报机构的最高长官,直接听令于皇帝。 陈平相当聪明,做事果决。而且是能言善辩,精于算计城府极深。故意设下圈套,离间挑拨匈奴贵种。这回能如此顺利,可以说几乎全都是陈平的功劳。再加上他与黑夫关系也好,以后必然能得到重用。 陈平背着手,遥望南方蔚蓝色的天空。看着信鸽越飞越远,希望能尽早飞回泾阳。他始终认为机会有时比才能更重要,他若想宰执天下,就必须把握住机会。他不光要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还得超额完成…… 【第1更送到~】 第282章 西域,治驰道 泾阳县。 春耕农忙时节,黔首赶着黄牛推着曲辕犁,在阡陌纵横的农田内忙活。放眼望去,挨家挨户几乎都有田牛。黑夫行于田垄,身后则跟着许从等人。遇到忙里偷闲的农夫打招呼,黑夫同样会笑着回应。 “先生真不像个县令。” 李鸢背着竹筐,里面都是沿途农夫送的菌菇春笋。他们都知道黑夫就好这口,所以是早早就已备好。等黑夫来了后,便纷纷迫不及待的投喂。 黑夫是老规矩全都笑纳,从不客气。因为客气也没用,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把云梦的风气带到了泾阳。黑夫若是不要,那就等着夜袭云宅吧。各种精确制导的蔬果炮弹会投射进宅,甚至让黑夫有种玩植物大战僵尸的错觉。 “怎么?” 黑夫不解的转过头去。 “别人的县令,那都是高坐县寺处理县政。”李鸢撇着嘴,“开春月余,而先生每日是亲至农田,布履都走坏了两双。教导农夫用溲种过的粮种,还教他们用曲辕犁等农器,我看先生更像是个农夫……” “我本就是农夫出身。” “县君的确是与众不同。” 许从在后面轻笑附和。 他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黑夫这样的县令。政务方面全权交给萧何曹参,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白天巡视各县乡亭里,深入农桑。晚上回去后再抽查政务,处理文书。 这可真是活久见! “今年泾阳又多开垦了千亩良田,听说有些农田都划到邻县了……”许从眺望远处的农夫,感慨不已道:“这都是县君的功劳。现在每里都有三头牛,足够农夫用的。而且,还都是上好的关中牛。” “嘿嘿。” 黑夫也很是得意。 毕竟这可都是他的政绩。 关中主要以黄牛为主,他所挑选的应当就是后世所说的秦川牛。体格大,役力强。头部方正,角短呈肉色,多为向外或向后稍弯曲。体型大,各部位发育均衡。骨骼粗壮,肌肉丰满,体质强健。不光能用以耕地,就是作为肉食也很美味。 “还是得要多种些。” 黑夫好似是自语开口。 因为,秦国快要北伐了。 他其实一直更希望秦国北伐,而不是南征。在他看来,北方的草原更有利秦国发展。若能打通丝绸古路,出使塞外。那么就意味着秦国这台军功机器,有了新的目标。主要是西域有着大量的美人……咳咳,是珍宝! 别的不说,西域里可有着诸多的美食。像张骞出使塞外,便没少做跨国代购这买卖。比如说核桃(胡桃)、蚕豆(胡豆)、黄瓜(胡瓜)、大蒜、芝麻、葡萄、石榴、胡萝卜、香菜……他要把秦国种满香菜! 当然,最让黑夫感兴趣的还是苜蓿(mu、xu)。这玩意儿能充当牧草和饲料,而且生命力极强,缺点就是需要大量的水。他记得汉朝时期就曾以苜蓿作为饲料,因此还让田牛发育的更好。 不是岭南打不起,而是西域更有性价比。黑夫并非是说放弃南征,只是觉得可以换个顺序先北后南。但说再多也没用,秦始皇既然决定的事还付出这么多成本,自然不会轻易作罢。况且,李信正在岭南和越人死磕咧…… “走吧。” 黑夫负手而立,继续向前走去。沿途还瞧见有斗食小吏,手握三尺木牍,翻阅田律教导农夫种植。在瞧见黑夫后,一个个全都是噤若寒蝉,走上前来点头哈腰,就差给他发根烟了。 没办法,黑夫太狠了…… 月余时间,被黑夫削去的秦吏足有十余人。黑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天到处瞎转悠。若是遇到他们偷奸耍滑,那就会当场拿下。偏偏黑夫比他们还奸诈,甚至连他们想怎么偷懒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谁家县令天天瞎转悠的? 他们能不怕吗?! 他们也想摸清黑夫的动向,可黑夫自个都不清楚,没事就来个突击检查。所以,他们现在是天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必须严格贯彻落实为吏之道,继续发扬不怕困难的精神。若让黑夫瞧见他们偷懒,那回去就等着抄为吏之道吧…… “县君,要不去瞧瞧驰道?” “行。” 反正距离也不远,黑夫便跟在后面。现在基本都已化冻,所以驰道工程再次提上。不过泾阳基本都已竣工,今年主要是后续完善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扶苏回来时就能从驰道而过。 很快,黑夫便已抵达驰道区域。这里位于泾阳南方,足足有五十步宽,最起码能同时容纳十辆马车并行,让人望而生畏。每隔三丈就会栽种棵笔直的青松,两侧杂草灌木丛皆被连根除去。由黄土铺设而成的道路,还特地用石头夯筑厚实。 黑夫记得,后世曾有人说过驰道是皇帝专用的。但实际上,这话是对也不对。驰道足足有五十步宽,划分出了足足五条道。 最中间的自然就是天子驰道,直接占去二十步。这条道只能是天子出行,其余人不得踏足其中,违令者皆需治罪。黑夫记得西汉时期有个从开国传下来的彻侯,就因为踏足驰道,所以最后被除去了侯国。 而后左右两侧为官道,主要是供邮人官吏所用。最外侧的自然是民道,可供黔首车马行人通行。这就有点类似于是后世的高速公路,一进一出。 当然,天子车道肯定是还有些黑科技的。说是高速公路也不太合适,甚至能称作是的【铁轨】。 车道内人为的预留了车辙,间距刚好是秦国规定的六尺。车辙内则是铺设有硬木,并且是用木槌夯实过。天子车架向前而行,车轮便会刚好卡在车辙内。沿着车辙,便能向东狂奔。这条建议出自赵高,还说若能建造成,他有把握日夜兼程六百余里。 黑夫抚摸着车道,也算明白始皇帝当初要统一车舆的目的。车驾通行若是遇到暴雨,必会留下车辙。若是车舆间距不同,就很容易导致翻车。 “真是不容易……” 许从轻声呢喃。 足足修了三年,终于快竣工了! 东穷燕齐,南极吴楚。 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 这样的驰道,足足有九条! 【第2更送到~】 第283章 驰道书,大秦资本家 黑夫沿着足足五十步宽的驰道而行,沿途能瞧见诸多刑徒工隶正在忙活。有的拉着板车,上面铺满了松树苗。还有的则拉着早早就锯好的硬木,用来铺设在车辙轨道内。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章平的叱骂声。这小子年轻气盛,脾气可没章邯好。有些工隶笨手笨脚的,他脾气上来了便会直接动鞭子。也就是在黑夫这有所收敛,所以改用温和劝导的方式。 “算乃公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磕头了。”章平是苦着脸,“驰道为国事,马虎不得。我都说了快八百遍了,铺设硬木必须对齐。若道路不稳惊扰了天子车驾,吾等皆要受罚!” “……” 工隶们皆是面露尴尬,章平这阴阳怪气的,还不如来俩鞭子痛快些。他们并非是专门的工匠,而是从骊山调来的刑徒。这也算是皇帝的区别对待,好让泾阳黔首能专心务农。 “章平,情况如何了?” “平,见过县君。” “不必多礼。” 章平瞧见黑夫后,当即是大吐苦水道:“实在是太慢了。他们倒也不是偷懒,而是总做无用功。就铺设硬木这么简单的事,他们都做不来。泾阳这段驰道足足有近百里,我得一路看过去……” “嗯,交给你了。” “……” 章平满脸错愕。 他这是在吐槽啊! 黑夫是怎么转进的? “那考工室?” “暂时由徕服接替。” 没办法,谁让章平现在是考工室令。驰道是国道,是要担责的。徕服的官爵压根不够,所以才让章平亲自上手。这活虽说严苛了些,可若是干的好,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黑夫也是有意提拔章平,才会让他负责。他与章邯关系亲近,现在章邯担任军需司马,坐镇岭南后方。临走时,章邯便希望黑夫能帮忙照顾章平,毕竟他就这么一个胞弟。 “平……明白了。” 章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黑夫面露微笑,边走边道:“你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可以慢,但绝不能错。你错,就是再快也没用。待粮种坊闲下来,我再给你安排些工匠。” “如此甚好!” 章平顿时就来劲了,他平时带的可都是考工室的大匠,现在让他带着工隶刑徒干活,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只要给他派些大匠来,他也能稍微轻松些。 “本令知道你很辛苦。”黑夫语重心长的继续pua,缓缓道:“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您老让圣人来治驰道试试……” “咳咳咳!”黑夫轻轻咳嗽,“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上面信任你,才会把如此重任交给你。只要你好好干、干得好,好处少不了你的。少点埋怨,多点理解,共创和谐泾阳。” “……” 章平被这套pua打的是丢盔弃甲,最后只得举手投降。黑夫站在驰道,望着辛勤劳作的刑徒工隶,心中怅然。始皇帝的雄才伟略是毋庸置疑的,可支撑起秦国的却是这芸芸众生。他可以对章平这样的官吏说各种漂亮话,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与他们说。 “平,泾阳为治驰道耗费多少?” “没算过……”章平苦笑着摇头,“这事还得问县丞,或是令史。驰道自前年便开始修,自仲春修至深秋,已经修了近三年时间。” “怕是也就萧何知道了。” 黑夫无奈叹息。 他还没来泾阳上任,就已开始修驰道。这两年修修补补,上任县吏不知贪了多少油水。要致富就得修路,不光黔首致富,县吏也是如此。大官大贪,小吏小贪。这里头的门道,黑夫是早早见识过。随便给刑徒工隶的伙食动些手脚,每日获利便以万计。 “县君有何想法?” “秦国总得收回成本吧?” “难……” 许从轻轻摇头。 他知道黑夫的想法,无非是要效仿云梦的路子。开放驰道让商贾通行,借此收费。可身份尊卑摆在这,驰道最中间是天子车道,任何人不得擅入。左右两侧为官吏邮人专用,帮着发送消息。最外边的路算不上多好,也就官道的水平。 “试试才知道。”黑夫淡淡一笑,抬手指向前方道:“秦国这辆马车,会在这条驰道上一直跑下去,可无人知晓终点在何处。最边上的驰道其实能修平整些,再铺上硬木,供商贾货车通行。” “如此,成本就太高了。” “许君可曾算过,每日有多少人自泾阳路过至咸阳的?”黑夫挥了挥手,“后续茶马互市若成,从泾阳驰道经过便可入直道。一里地收一钱,将这钱收入国库,每年能得多少钱?” 黑夫并非是说要在所有驰道上推行,而是于商贾众多的道路推行。泾阳现在很热闹,关市税收的盆满钵满。每日要运送大量的货物至咸阳,只是因为道路崎岖的缘故,经常会有货物损毁。 只要将驰道最外围的商道修的稍微好些,能减少货物的损失,哪怕收点小钱都无所谓。就好比上回萧禄就曾送酒至咸阳,就因为道路崎岖太过颠簸,损失了好几坛黍酒,损失千余钱。 “如此倒是能试试……”章平若有所思的点头,“商道车辙所铺设的枕木无需用上好的硬木,稍微差些也不碍事。也不必如天子驰道那么精细,所需工期就能大大减少。” “就是这样。” 黑夫淡淡一笑。 他始终觉得,有投入肯定要有回报。这不光能赚钱,还可以促进经济发展。至于商贾也能得利,毕竟省时省力。若是货物破损,可不是这点过路费能抵得。 “先生的意思是?” 黑夫拍了拍李鸢的脑袋,“这就是我给你们布置的题目。利用现有的驰道开辟商道,是否具备可行性。回去后,你去通知冯敬他们每个人都要以此为题,写份奏疏。” “……” 李鸢人都傻了。 叱嗟! 黑夫又想偷懒! 对于他的表情,黑夫很是满意。 果然还是学生好剥削啊…… 【第1更送到~】 第284章 李鸢的决心,封闭式教育 入夜。 胡亥伏案提笔而书。 双眸遍布着红血丝。 写着写着,他是突然落笔。 “悲呼!” “天杀的黑夫啊!!!” “别嚎了。”彦是早早就已习惯,边说边写道:“若将仲兄喊来,咱们还得加字数。此次只要求千字,已经算少的了。这几日仲兄总是提及驰道,还说太亏了,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吾等写份文书。” “为何?” “因为你大兄走了,陈平也走了。”彦是早早就已猜到,淡定道:“仲兄想要撰写文书上呈,就让我们先写。届时他再复制黏贴,那就是他的了。” “……” “千字也太多了!”冯葵哭丧着脸,“我这几日天天翻看医书,脑袋里都是各种药的名字。现在还让我写文书,还足足千字,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对!” 李鸢在旁附和。 太过分了! 他爹的谏逐客书也就八百余字! “好好写,这才哪到哪?”彦是早早就领教过,平静道:“吾听仲兄说,再过几日便要正式开学。届时每日都会有课业,好日子还在后面咧。” “……” “……” “杀了我吧!” 冯葵差点就哭了。 他每日都要接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伤害,但凡他偷懒打盹,便会有针精准的刺在他的痛穴。这几日他不光要学着辨别药草,还得跟着阳庆学习穴位。继续这么个学法,他非得崩溃不可。 本来就够忙了,现在黑夫还让他们写份《治驰道书》。关键是他压根就不懂这些,就是让他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凑个千字。他要真的懂这些,也不至于去学医了。 “彦,你得救我啊!” “我自身难保。”彦淡定的躲过冯葵的眼泪攻击,轻描淡写道:“你要真不知道怎么写,你就写刑徒工隶可能会遇到什么病。如何在修路中避免,若是遇到又当如何治理。这是你的强项,虽说有些偏题,却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彦,你以后就是我义兄!” 冯葵闻言顿时是文思泉涌。 经彦点拨,直接就有了思路。 “我呢我呢?” “你擅长百工之术,就从刑徒工匠所用工器入手。”彦皱着眉头,无奈道:“如何修缮使用,都可以写上去。若是能想出新的工器,那肯定能加分不少。” “明白。” 胡亥连连点头。 “义兄,你得救救我啊!” 李鸢指了指自己。 彦看了他眼,而后摇头。 “没救了,你自求多福……” “……” 李鸢望着果决的彦,只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彦虽是玩笑话,可却无比伤人。望着他们仨奋笔疾书,只觉得有了层可悲的厚障壁。 望着昔日胡作非为的胡亥,现如今也能成为诸生典范。墨家大匠徕服更是多次出言夸赞,还说要带着胡亥建造艘楼船。而曾经比他还混的冯葵,现在也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三位名医共同授课,这等待遇就是宫中太医都享受不到。 韩终有着独门外科手术,能生死人肉白骨。公孙光则擅长各种疑难杂症,把脉断症开药。至于阳庆则几乎是全才,精通脉书、五色诊、奇方异术……他们都将冯葵视作接班人悉心传授,可没有半分藏私。只要冯葵好好学,今后甚至能成为医家扁鹊! 上回冯葵抽空回了趟咸阳,还给冯毋择把脉问诊开了药方。那日冯毋择什么都没说,只是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冯葵的肩膀。次日便大摆宴席,难得喝的是酩酊大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不成器的幼子,现在竟然有了出路。 现在想想,他自己呢? 李鸢望着三人,沉默了。 他师承许从,学习农桑。但他学得并不认真,因为他并不想学农家的本事。李斯便让他意思意思就好,不必当真。只要后续的主课学得好,总归也是有出路的。 “鸢,其实你不必理会旁人怎么说。”彦笑了笑,“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农桑,其实也能与我仲兄说的。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到时再选个别的。” “唉……” 李鸢无力的点了点头。 望着台案上的麻纸,沉默不语。 “想不到,你们还有闲情逸致闲聊?” “彦,你再加五百字。” “小猪,你们仨加三百字!” “……” “……” 四人皆是如遭雷击! 每当夜幕降临,黑夫总是神出鬼没的。 彦嘴角抽了抽…… 再加五百字? 仲兄是认真的?! 黑夫则是并未多言,哼着小曲就走了。他其实对李鸢还是多有关注的,毕竟是李斯幼子。李鸢写的一手好字,靠着李斯教导,对律令方面多少是懂些。就是性情有些暴戾,没个耐心。 他没打算说真的让李鸢务农,只是想着借此磨砺李鸢的性子。因为农桑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长出来的,从种子落地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没走多远,黑夫又蹑手蹑脚的往回走…… 而此刻的胡亥则是吓得连连拍手,以为黑夫走远了,便连忙道:“彦,黑夫先前也这样吗?每天晚上都来搞个突然袭击,真的是没病也得让他吓出病来!” “就是就是,他简直魔怔了!” “仗着自己脸黑,了不起?” 彦听着他们吐槽,却是一言不发。他缓缓闭上双眼,为年轻的胡亥三人默哀。而后就听见窗户缓缓打开,黑夫的脸就出现在了他们所有人面前。 “……” “……” “……” 叱嗟! 胡亥被吓得差点没蹦起来。 “先……先生?” “你们仨再加二百字。” “……” 黑夫淡定的关上窗户,想当初他住宿的时候也没少被老师查寝。他们这点手段,和他当时是小巫见大巫。正是因为他淋过雨,所以就得把伞给撕烂。也让他们这票纨绔好好体验下,什么叫做封闭式教学…… “这回,他走了吧?” “你还想加字数?” “赶紧写吧!” 黑夫听着他们议论,心满意足的笑了,旋即是蹑手蹑脚的离去。他知道,这些人可不敢再胡来了…… 【两更送上~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明天就恢复正常啦~】 第285章 东方有客来,吕泽 数日后。 一列车驾自东方入函谷关,沿着泾水一路向西北方向而行。吕泽骑着匹矮脚马,速度并不算快。吕氏并无官爵傍身,虽为闾右豪族却也没资格骑乘六尺以上高的壮马。就这匹杂毛矮脚马,也就比黑驴高点。 周緤三兄弟则乘坐马车,沿着官道而行。他们从沛县而来,奔走千余里。从深冬至仲春,沿途还遇到大雪封路,耽误了不少事。 自入关后,方知秦国变化竟如此大。正值农忙时节,所用皆是铁器牛耕,还都是新式农器,耕种效率大大提升。深耕细作再加上还有郑国渠,关中无愧于天府之国的美名。 别的县还好说,入泾阳后变化更大。放眼望去,遍地皆是工坊。一车车的货物扛至板车,再由他们送至咸阳城和各县。还能瞧见一筐筐的粮种,只是散发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吕泽听沛令提过,这是溲种法。乃是黑夫发明的耕作之法,以兽骨蚕粪羊粪熬煮,而后将粮种浸渍。通过此法能让粮种提前出苗,让禾苗更为健壮,抗旱抗病防虫。按云梦亩产推测,能增产两成左右。此法目前还在测试,后续会在各郡县铺开试种。 “吕君,有何感想?” “泾阳的确甚好。”吕泽环顾左右,认真道:“毕竟是关中县,商业兴盛,只要货物好就不愁卖的。吾吕氏善缫丝织布,所织锦履名动砀郡。若迁至泾阳,必能凭此立足。” “如……如……此最好。” 周昌依旧是期期艾艾的说着,双眸则始终打量着四周。他还是头次来关中,也是相当好奇。他在泗水郡担任郡卒,也听人多次提及。只不过都是些负面评价,像什么虎狼暴秦,亦或者是宁做泗水鬼,不为骊山奴。 不少心狠的游侠犯了法,为了避免被押送至骊山为刑徒,干脆就让人把自己手或者脚打折。毕竟缺胳膊断腿的刑徒,骊山是不要的。 可来至泾阳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如果都是老秦人,那周昌也没话说。但他看见了,很多其实都是庸耕者。他们为县寺耕作农田,虽然辛劳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本该昏暗无神的眸子却充斥着希冀。就是在泗水郡,也难瞧见如此景象。 “对了。”周苛突然一笑,“吾记得吕公擅长相面,那可曾将黑夫画像给吕公看看?” “……” 吕泽翻了个白眼,“吾翁擅长相面不假,却也不是神仙。仅仅依靠画像,根本就看不出来。吾翁根据易经占卜过,他是讳莫如深,从未与我们说过。只隐晦提到什么天命乌鸟,给秦国续命的。” “哈哈哈!” 周緤爽朗的笑着。 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因为黑夫,秦国的变化他们都切身体验到。别的不说,黑夫将战利品折现,然后再派专人送至士卒亲眷手中。因为这事,整个泗水郡都闹翻了。特别是收到钱和爵位的,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本来家里缺了顶梁柱,生活是相当困苦。现在有了钱,多少能熬过去。最主要的还是一卷家书抵万金,知道人还活着。还因为区别赏赐的缘故,很多人自愿迁至岭南。当地已经建造好房宅,开垦好了良田。听说土地极其肥沃,只要撒把稻米下去就能丰收。 现在去岭南,还可以享受到各种福利。迁徙至岭南的花销,全都由秦国承担。到了后得先一年两种,同时以十税一。待南征正式结束后,种多少年就免多少年的田赋。士卒自愿留守岭南,没爵位的进爵为公士,有爵位的额外进爵一级,同时双倍赏赐田宅。 按照他们设想,迁至岭南必定会导致无数人哀嚎悲恸。可这回却不同,很多士卒全都是自愿留戍岭南。毕竟留下来好处多多,凭借爵位还能捞个一官半职的。 秦国的改变远不止这些,包括南征采取更为温和的怀柔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各地释放部分刑徒,改充为工隶。虽然没有明着说要大赦天下,可在很多人眼里看来也差不多了。最起码不用千里迢迢被押送至骊山修皇陵,连落叶归根活着回去都做不到。 这些事,他们都看见了…… 而这些,仅仅只是个缩影。 “好像就是前面了。” “泾阳城内真热闹。” “这比昔日的临淄还热闹!” “到处都是走卒商贩。” 吕泽闻着扑鼻的香味,食欲顿时就上来了。他们为了赶路都是吃简单的干粮,亦或者至食肆简单的对付口。能来上碗黍臛,那都算是好的。进了城后,才发现好吃的这么多。莫要说吃过,听都没听过…… “带馅儿的汤饼?” “鲜肉葱花锅盔?” “羊肉面?” “豆腐脑?” “蛋饼?” “……” 吕泽就如同是在报菜名,只要瞧见了就会买上四份。他本身就是常年习武,所以饭量是相当惊人。再加上消费并不算贵,他也不差这点钱。就比如说这豆腐脑撒了些沮菜和葱花野菜,只需要区区一钱就能来上满满一大碗。 这……真的赚钱吗? 豆腐现在并非是稀罕物,包括砀郡也有人做这买卖。其实就是以菽制成,需要经过多重工序方能制成。关中毕竟是京畿之地,物价肯定要比别的地方高,可这碗豆腐脑却要比单父县还便宜! 他们是边走边吃,速度并不快。靠着询问他人,很快是来至云氏大宅前。宅邸无比气派奢靡,特别是门口的门阀支柱已是几乎写满。从上至下,全都是黑夫这几年干的好事。是否有真才实学,一看便知。 农器,农书…… 仙茶,柘糖…… 献南征书,天灯…… 每一件都写的清清楚楚,包括黑夫后续得到什么爵位,也都有记载。是以大篆而书,更显气派。 “上计为最,赐爵中更!?” “想不到,都已是中更了。” 吕泽呆呆的看着,也是目瞪口呆。 黑夫这爵位涨得是真快! 他整理好衣冠,走上前去。 轻轻叩门。 片刻后,扎着羊角辫的女娃探出头来。 “你们是?” “我们……” “不用说,我都知道了。”妴自信满满的拉开房门,“你们肯定是来找我仲兄的,对吧?” “对对对……” “懂规矩吗?” “自然都懂。” 仲兄? 那就是黑夫的妹妹了。 吕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的见面礼呢?” “……” “……” “……” 【第一更送上~家里今天有点事,不好意思】 第286章 坑蒙拐骗,学宫 周緤顿时面露尴尬。 他们三兄弟好歹是黑夫请来的,哪会带什么礼物。况且他们仨早早独立出户,虽然担任郡卒却也只是斗食小吏,只能说比寻常黔首强些。就包括这回路费,其实都是吕泽资助的。包括这马车,也是出自吕氏。 “你是云中更的妹妹,妴吧?” “怎么,想套近乎?”妴双手叉腰,牛气冲冲的道:“你们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上门来求仲兄办事,却连见面礼都不带。这点规矩都不懂,还办什么?” “不是,我们是中更请来的。” “你这借口我听了八百回了。” “我说真的!” “当我是七岁稚童呢?” “那你多大了?” “八岁!” “……” 吕泽黑着脸,也是头疼。说实在的,周緤三兄弟不带礼物倒很正常。他这回的确是来求黑夫帮忙的,按理说也确实该准备上份见面礼。只是走的匆忙,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你是不是要说没准备?” “对对对……” “不是还有玉吗?” 妴熟练的指了指吕泽腰间美玉。 这事她也是门清,黑夫先前就和惊交代过。遇到类似的事,就得这么干。若是不带犹豫直接就给的,那说明是不差钱的豪商,而且是真的来求着办事的。可要是掉头就走准备好礼物改日再来的,那就没啥油水可榨了。 吕泽顿时语塞,望着腰间挂着的美玉,最后是苦笑着将其摘下。这块玉倒也算不上多贵重,能卖出去几百钱就算好的。不论玉质还是做工,其实都很粗糙。主要这块玉佩是位故人相赠,他是相当珍视。 “要不,换这匹马?” “你这马太差了……” “罢了!” 吕泽是忍痛将玉佩摘下来,递给妴。只要能促成合作,以后吕氏就能在泾阳站稳脚跟。有着黑夫庇护,一切都好说。就是那砀郡郡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找黑夫麻烦。 “敢问云中更可在?” “哦,仲兄不在宅内。” “那是在县寺?” “也不在县寺。” “那在何处?” “我也不晓得……” 你耍我们玩呢? 吕泽差点就气笑了。 云妴则是轻轻摇头,无奈道:“仲兄素来如此,这段时间可能是在学宫。你们若是着急的话,可以过去找找看。” “……” …… 吕泽是恨得牙痒痒,问清楚方向后便骑马而去。合着他是连人都没瞧见,自己的玉佩就先没了。还好,学宫距离县城并不算远。实际上他们是走叉了路,要不然就会从学宫路过。 山河学宫的大名,他们是早早就听说过。这同样是黑夫的一大壮举,广邀百家大贤入泾阳为师传道授业。 同时是间接改变了秦国的弟子制度,原本安逸的弟子瞬间是动力十足。毕竟每年都要考试,若是排名不够就会被革除弟子身份。经过两年系统性的学习考核后,正式弟子就会下乡担任吏守。表现出众的能直接留任,表现差的自然就没机会了。 这个改变甚至可以说是撼动了秦国军功制的基础,毕竟想要成为弟子,那父辈必须要有官爵傍身。他们的直系子弟才能被举荐为弟子,有出仕的机会。而黑夫这么改动后,就相当于是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弟子。 当然,弟子也可凭借爵位享有加分政策。最低加一分,最高则是彻侯能加二十分,这也是对弟子的额外照顾。 他们在沛县的时候,就听说了山河学宫的大名。沿着墙垣而行,对学宫的规模也是有了初步认知。占地面积超过了两百亩,隔着墙垣还能瞧见有工隶正在建造房宅。就是昔日恢弘的稷下学宫,也是远远不能比。 “山河学宫……可真大!” “是啊。” 周昌没说话,只是点头附和。他因为口吃的缘故,鲜少说话。不光他自己着急,旁边听得人更急。所以周苛就叮嘱过他,让他多干活少说话,免得惹人笑话。 “不止如此。”吕泽面露无奈,苦笑着道:“为了这学宫,云中更可是耗费不少。皇帝赏赐给他免罪玉璧,可以借此抵罪。听说哪怕是夷三族的死罪,都能用来抵消。可他却用这玉璧,免去了通缉犯张苍的罪责。” “吾也有所耳闻。” “张苍是荀子高徒,李斯韩非师弟。” “现在张苍是山河学宫祭酒。”吕泽指向学宫,感慨道:“有了张苍的人脉,就连孔鲋浮丘伯这样的大儒隐士都来至学宫担任先生。虽然说这学宫背后有着秦国支持,可我听说秦国都没出钱,是黑夫搞了个什么众筹?” “就是入学起码需要万钱。” 周緤淡淡开口。 他在沛县得到的消息要更多些,这可都是靠着萧何宗亲。学宫建立起来后,萧禄就曾回沛县带人去泾阳。当时就是说有什么内部名额,能免费入学。秦国对山河学宫无比重视,只要在里面当个学生,以后说不准就能被皇帝相中出任郎官!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门口。 竖立着的大石头写满了人名。 最上面的就是武成侯,捐赠八十万钱。黑夫次之,五十万钱。还有就是三公九卿,基本都是榜上有名。多则几十万,少则数万。密密麻麻的人名金额,看的人眼花缭乱。 吕泽停下脚步,注视着黑色巨石。他极力促成吕氏来至泾阳,就是因为瞅准了黑夫的本事。黑夫虽是秦吏,却更像是个商贾。他做的很多事都是堪称典范,甚至让吕公都大开眼界。 吕泽刚翻身下马,想找处地方将马拴起来,便有佩剑卫士走上前来。眼神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他们,右手按着剑柄,蹙眉询问道:“诸位是何许人也?可有验传?来学宫,所为何事?” “单父县,吕泽。” “泗水郡,周緤。” “周苛。” “周昌。” “原来是你们。” 卫士顿时恍然大悟,确认过验传无误后便绕过吕泽,走上前去招呼。因为黑夫交代过,周氏三兄弟若是来了,务必要去通知他。 至于吕泽? 咳咳,真不认识…… 【今天照旧是两更保平安,明天恢复六千字,办不到剁手!】 第287章 王旗下皆为秦土,聪明的秦吏 吕泽跟在后面,神情古怪。合着他辛辛苦苦大半天,连贴身玉佩都被骗走,结果黑夫早早便交代好。核查过身份无误后,便带着他们进门。 现在山河学宫已是初具规模,主路由青石板铺设而成。沿着主路向前,左右栽种着梅、松、竹、柳等树。主路最前方,则竖立着座三丈高的石像。头戴袀玄,右手握剑,左手则平指向远方。四周还都打了木桩,防止有人靠近。 “这是始皇帝?” “嗯。”卫士轻轻点头,满脸敬意道:“这可是县君特意安排的,就说得让所有稚生弟子明白件事。他们能入学宫,皆是陛下仁德。包括能建立起学宫,也都是靠着陛下开恩。” 卫士继续向前走去,前方则是杆玄鸟王旗,微风吹过猎猎作响,“这同样是县君的安排。每月月初,皆会聚集学宫师生于玄鸟旗下盟誓。县君说了,这玄鸟王旗竖立的地方便代表着始皇帝亲临,也意味着是秦国疆土。所以他们都得刻苦学习,勿要辜负皇帝的心意。待今后出仕,更要牢记教诲,绝不能作奸犯科……” 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吕泽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抬头看向随风摇曳的王旗,心中则是无比钦佩。 黑夫这手可太厉害了! 秦国素来是以法家为主,皇帝对韩非的诸多理念更是无比赞赏,故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在法家看来,治理国家无需得民心。因为统治者为了长远目标,必然会伤害部分人的权益。 秦始皇,也是这么干的。好不容易太平两年,便毅然决然的发动了南征。甚至有传言,秦国很可能会同时发起北伐。 然而黑夫却是不同,他作为秦吏秉持的理念与法家是背道而驰。他是以民心为基础,借此富民而强国。黑夫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这些改变皇帝是都看在眼里。所以,黑夫才能不断往上晋升。 关键是黑夫做事很有分寸,山河学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论掌握在任何人手中,皇帝都不会放心。现在是没什么,可不出五年便会有大量的稚生出仕。而黑夫建造雕像,带着师生在玄鸟王旗下盟誓,其实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也难怪皇帝会放心啊…… 穿过广场后,入眼便是圈起来的菜地。还能瞧见有稚生撸起袖子,正在里面辛勤劳作。还有稚生则是握着画板,正提笔记录生长情况。 “这是农家?” “对。” 卫士自豪一笑,指向前方道:“不光是这些菜,还有前面养了不少家禽牲畜。瞧瞧,还有好多羌羊。学宫每日吃喝,其实有不少都是出自他们。像这些春韭,口感可比外面要强的多,而且产量也很高。” “……” “挺……挺……挺好!” 周昌则很赞赏,他本身就是农家子。瞧见这些绿油油的菜地和桑田,他就有种莫名的踏实感。他们是早早就听说,黑夫最擅长农桑。他搞出来的农器和肥田法,可是相当出名。现在拉上农家,培育粮种也是极好的。 不光是菜地桑田,还有诸多家禽牲畜甚至还有鱼池。如此独特的学宫,他们还都是头回瞧见。穿过鱼池,就能闻到股羊膻味。就瞧见黑夫正双手叉腰,指着披发左衽的羌女们破口大骂。 “我求你们了。” “羊毛不是这么薅的!” “你们这钉刷用起来啊……” 不用想,这就是黑夫。吕泽隔着老远相望,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过并没有像传闻中那么黑,想必都是以讹传讹,但嗓门是真的大。 “见过县君。” 周緤走上前去,抬手作揖。 周苛周昌紧随其后,吕泽则在最后。 “欸,你们是?” “是周勃让吾等来的。” “哦,我晓得了。”黑夫是恍然大悟,顿时扬起抹笑容道:“你们来的是刚刚好,现在学宫最缺的就是人手。我听说你们仨原本是泗水郡卒吏,不如就先留在学宫内值守。就和他类似,主要是防止有人闯入学宫伤害稚生。” “多谢县君赏识!” “吾等必不负县君嘱托。” 黑夫拍了拍周昌的肩膀,“足下想来便是周昌?吾听周勃提到过你,说你为人虽然口吃,却是耿直敢言。还说你精通武艺,能开强弓,还擅长车骑。” “不……不……不……” 周昌急得是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否认。黑夫则是笑而不语,又看向了旁边的周苛。周苛为兄周昌为弟,他们俩在未来都是跟着老刘起事的。 周苛能力其实要更为出众些,刚投奔老刘的时候,周苛在帐下为宾客,任职为内史。后来入关后,周苛为御史大夫而周昌则是中尉。 再后来荥阳之战,周苛兵败被项羽俘虏。项羽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希望周苛能投降归顺于他。没曾想周苛是断然拒绝,还怒斥项羽让他识趣的就早点投降于刘邦,因为他不是刘邦的对手。结果恼羞成怒的项羽就把他给烹了…… 周苛死后,周昌才算是真的出头。他继任为御史大夫,跟着老刘是南征北战,并且是多次击败楚军。周昌为人坚韧刚强,敢于直言不讳。就是萧何、曹参等人对周昌都非常敬畏。 就是当着老刘的面,周昌都敢将其比作桀纣一样的国君。再后来老刘要废了太子,改立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太子。群臣皆是反对,周昌更是屡屡直言劝谏。他虽然口吃,却是据理力争。吕后当时恰好在东厢侧耳听到,于是感激的跪谢。 再往后老刘担心自己死后,刘如意很可能会被吕后所杀,于是便将刘如意封为赵王,并且让周昌担任相国,希望他能照顾刘如意。可惜,最后的结果还是被赐下毒酒而死。周昌因为愧对老刘的嘱托,从此不去拜见吕后,最终郁郁而终…… 周氏兄弟,都是人才啊! “欸,这位是?” “砀郡单父县,吕泽。” “哦?” 黑夫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壮汉。 如此古怪的眼神,看的吕泽后背有些发凉。他听沛县的人说过,黑夫不好女色,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 叱嗟! 乃公是跳火坑了?! 【第1更送到~周昌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的】 第288章 吕氏布,吕雉的故事 吕氏,拥有西汉原始股。 虽然说是外戚,可人家是有着实打实的军功建树。吕泽为长兄,随刘邦平秦灭楚,率领的军队颇有军功,后来受封周吕侯。再后来韩王信叛乱,吕泽亲率大军出征,最终战死沙场。 吕泽精通兵法谋略,他麾下猛将如云,封彻侯的就有数位。只是因为后来的诸吕之乱,最终导致很多记载都被刻意的隐去,黑夫也是无从得知。 看来,吕氏也有意要迁至泾阳。黑夫双眼微眯,慢慢扬起抹憨厚的笑容。史书上记载的很明确,吕公因为得罪人所以想着迁至沛县。为了能在沛县立足,便将女儿吕雉嫁给了刘季。再后来刘季起事,吕氏也出了不少力。 现在吕泽亲至泾阳,或许就是因为有意要迁至泾阳。黑夫记得陈平昔日曾提到过,吕公曾给他相面,说他今后必能宰执天下。黑夫可从未忘记这事,记得很清楚。 黑夫前世对这段历史就很感兴趣,所以也看过不少资料。吕氏里面最出名的,自然是莫过于吕后吕雉了,这是个让人爱不起来又恨不起来的苦命女人。 吕雉自从嫁给刘季后,就没少吃苦头受委屈。当时的刘季已经有了外妇曹寡妇,还生下个私生子刘肥。吕雉也没嫌弃,共同带上。老刘在外奔波,吕雉在家务农孝顺公婆。 再后来老刘一家老小被项羽所俘获,虽然是俘虏,可吕雉依旧是按照礼数侍奉公婆。当她好不容易活着归汉,却瞧见老刘已经有了新欢戚夫人,那时的吕雉同样忍了。 当老刘想要立刘如意为太子的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就彻底埋下。吕雉的底线就是自己的儿子,刘盈必须得是太子。那些年不论任何委屈,她都可以忍。吕氏为老刘的大汉天下出人出力,那她的儿子就必须要是太子。 所以当老刘死后,上位的吕雉是大开杀戒,更是将戚夫人做成了人彘。只能说,这就是政治斗争失败的下场。或许当老刘没改立刘如意为太子的那刻起,戚夫人就已知晓了自己的下场。 当然,这些事黑夫并不是很关心。吕氏的能人也不少,若能收为己用,也必然可以成就番事业。别人不知道,吕泽和吕释之这俩兄弟可都是精通兵法谋略。秦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能招揽的自然要招揽。 “足下可是吕公之子?” “正是!” “哈哈。”黑夫爽朗一笑,“吾昔日就曾听陈平提及,说他早年游学曾遇到吕公。后来吕公为其相面,说他是双眼如炬贵不可言,假以时日必能宰执天下。” “吾翁也提到了这事。” 吕泽附和一笑。 他可打听过,陈平是黑夫的左膀右臂,上回更是摘得棋圣桂冠,名动关中。本来是要让陈平担任侍郎,待诏宫中的,可没想到陈平却是拒绝。这要换个国君,莫要说陈平,连带着黑夫都要受罚。 现在的陈平则是代表秦国,出使匈奴,明面上是说促成茶马互市。可实际上绝非这么简单,或许是另有目的。只不过吕泽现在人脉有限,关中很多事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来,诸位先随我去厅堂。” 黑夫转过身又看向这些羌女,冲着译者叮嘱道:“你要监督她们,好好干活。羌公将她们送来,我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只要她们能早日完成,好处少不了她们的。” “唯!” 译者恭敬作揖。 黑夫则是朝吕泽等人笑了笑,边走边说道:“欸,你们的亲眷没有同来?” “吾等是早早就独立出户,家中亲眷并不多。”周苛抬手作揖,“况且,吾等也不知道能否留在泾阳,所以家中妻儿便先留在沛县。若是顺利的话,再将他们接至泾阳。” “你们现在就能派人了。” 黑夫却是满不在乎,靠着穿越者这层外挂,他清楚哪些人值得培养值得深交。周苛宁死不肯归顺项羽,宁愿被烹杀都不带求饶的。此等忠肝义胆之士,只要稍微施恩于他,未来必以全家性命誓死追随。 还有就是周昌,同样是如此。黑夫需要张敢于直言的嘴,以后帮他做事。而且老刘临死前将刘如意托付给周昌,足以看的出周昌也是忠心耿耿之人。这样的人,用起来同样会很顺手。 “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黑夫却是故作高深,淡淡道:“三位是周勃亲笔引荐的,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你们在学宫内先帮着值守,每月三百工钱。只要你们好好表现,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帮着举荐你们。” “多谢县君!” 周緤是赶忙抬手作揖。 “这样,你们待会抽空把家中人口写下来。我让萧何给你们安排好田宅,你们可莫要嫌弃。” “哪能嫌弃呢?” 周緤悬着的巨石也是终于放下,看着黑夫安排的如此妥当,心里无比感激。像他们是泗水郡卒吏,也就是斗食小吏,每日一斗粮食。压根就不够吃的,主要还是得靠种地。 黑夫给的工钱的可不低,每月三百钱。而且还是包吃住,那这三百钱就几乎都能全攒下来了。 “具体手续,你们找萧何去。”黑夫满不在乎的拂袖,“你们也算是同乡,估摸着也都认识。” “的确有些交情。” 周苛轻轻点头,他们是因为公务而认识的。萧何为人洒脱豪爽,他们若是押送犯人至沛县,萧何往往会宴请他们。像他们若是远行,别的秦吏能给个三钱就算好的,而萧何每次起码都是五钱。 有萧何照应,那就好办的多了。这年头要迁徙并不容易,只是他们都有官爵傍身,倒也并非是难事。况且黑夫亲自点名要人,谁敢不给的? 来至厅堂后,黑夫便让人送来温热的茶水。周氏三兄弟的事也算是定下来,他便试探性的看向了吕泽。 “所以,吕君此次怎么也来了?” “多亏了吕君。”周緤也是站起身来帮忙说好话,“若非吕君出资,吾等恐怕是没钱来至泾阳……” “呵呵,小事尔。”吕泽也没藏着掖着的意思,他端起陶碗看向黑夫道:“此事说来也简单,吾吕氏也想迁至泾阳,所以还请县君帮个忙。” 【第2更~支原体感染,实在是吃不消……状态不佳,还望大家见谅!】 第289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合作 黑夫闻言顿时一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真如此。 就冲他吕氏名声,这忙就能帮。吕氏在砀郡以缫丝织布而扬名,上回就有个单父县亭长因公务来至泾阳。当时他就提到了吕氏锦履,还说质量是相当好。 这就有点类似于是穿了双大牌运动鞋,故意显摆。首先这年头没有官爵傍身,就是再富裕也不能穿锦履。再有就是这年头物资匮乏,像好的衣裳被衾鞋履都能当做传家宝,有的甚至会将其当做陪葬品。 吕氏的出现,算是恰到好处。泾阳也有布商,只是质量实在不怎么样。有本事的织女,都已入宫担任女工。黑夫现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羊毛上面,若能得吕氏相助,或许就能早些完成。 黑夫没指望羊毛衣有多精美,主要目标是物美价廉能起到个保暖效果,就算是初步完成目标。而且也不必担心卖不出去,后续秦国北伐开疆拓土,必然需要廉价的羊毛衣御寒。要不然漠北的寒冬,能活活把人给冻死。 这笔买卖若能促成,那以后可就发了。云氏单靠羊毛买卖,就能赚的盆满钵满。用这笔收入,完全能用来贴补学宫,包括各种基建设施。同时因为物美价廉的缘故,还能造福辽东等地。 昔日曹参曾去过辽东等地区,说那边冬天是真的能冻死人。一瓢水泼出去,顷刻间便会冻成冰。当地人会在地窖中储备大量的冬菜,然后也不会外出,而是窝在家中。他们的冬装主要以兽皮裘袄为主,像闾左贫户往往是狗皮或是羊皮。由此可见,其实和后世也差不了多少。 “那需要本令做什么?” “对县君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吕泽也是心中一喜,连忙道:“吾吕氏上下足有百余人,要想迁至泾阳,还需得到郡守批准。若县君能先答应下来且修书一封,届时郡守自不会为难。” “这事简单。” 黑夫轻轻颔首。 这也是合情合理。 “另外,吾吕氏最善缫丝织布。”吕泽面露自信,认真道:“若是吕氏迁来,必会重操旧业。只是吕氏初来乍到,怕当地布商会有不忿。此事,还得仰仗县君相助。” “这事可有些难办。” 黑夫这回并未立刻答应。 倒不是真的难办,而是当别人来求着办事的时候,就得先吊足对方胃口,如此方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泾阳经营布帛买卖的,主要就是几家闾右富户,背后也没什么靠山。就其中家与王氏有些关系,只是娶了王贲的庶出女。 吕氏迁来后,只是多个人分蛋糕。黑夫能做的是让吕氏正常营业,至于能否做大做强,那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泽明白。”吕泽也知道其中门道,所以笑着抬手道:“吕氏若能顺利迁至泾阳,重操旧业,皆赖县君恩情。如此大恩,吾吕氏永生不忘。若有用的上的,吾吕氏必不会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上,黑夫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了。既然都是聪明人,那就说的直白些。他挥了挥手,笑着道:“三位舟车劳顿,就先去歇息。来人,送三位壮士去卧房,饭食美酒也不可少。” “唯。” “那先谢过县君。” 周苛也很识趣的起身作揖。 吕泽出钱出力,送他们来泾阳,明摆着就是另有所图。黑夫既然答应下来,那后面就是涉及到利益分配。这些事,他们自然不适合在场。 待他们走后,黑夫这才端起陶碗抿了口,叹息道:“吕君应当知晓,这泾阳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不带夸张的说,那真是公士不如狗,大夫遍地走。而且,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靠山。能在泾阳做买卖的,会是普通人吗?吕氏想要横插一脚分杯羹,便是本令也很难办啊……” “泽都明白。” 吕泽也是早有准备。 他来泾阳前,就已听说过黑夫的各种事迹。黑夫这人虽然说贪,可他是谁有钱贪谁的。而且也算不上是贪,而是用手段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掏钱。既然是来求他帮忙办事,花点钱都是小事。有事想要花钱找人办事,却连人都找不着咧…… 况且,真以为黑夫谁的钱都收? 【是的,还真是!】 嗯? 吕泽古怪的看向四周,而后笑着看向黑夫道:“若县君能帮忙,吾吕氏自当献以厚礼。金玉丝帛,任君挑选。” “还不够。” “额?” “吕君可曾去过云梦?” “事务繁忙,未曾去过。”吕泽略显遗憾,惋惜道:“不过,泽听说当地富比咸阳。县君能一跃而起,也是因为治理有功。” “没错。”黑夫不动声色的放下陶碗,“云梦大部分皆是我的乡党僚友,有些还是宗亲。所以当地有诸多产业,我都有份,这就是所谓的投资入股。我可以帮吕氏,但我今后需要吕氏七成的利润。” “七成?!” 吕泽不可思议的站起身来。 好好好,可真是够黑的! 他现在可都明白了,难怪旁人都说黑夫黑。这不是说黑夫脸黑,分明说他心黑啊。他吕氏虽然是有求于黑夫,却也不能狮子大张口要走七成吧?拿走七成,那以后这吕氏布干脆更名为黑布。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 “来,我给你看点好康的。” “好……康的?” 黑夫说着便起身开始脱衣服。 吕泽瞳孔顿时收缩,连连向后退去。 他只为求财,可没想失身啊! “县……县君?” “你……你要做什么?” “呶,就这玩意儿。” 黑夫淡定的将羊毛马甲脱下,这是用羊毛线缝成的。只不过相当粗糙,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膻味。但是他问过很多人,就连素来挑剔的孔鲋都爱不释手。 毕竟寒冬腊月想要温度,就没法要风度。像他们穿的羔裘兽皮,同样会有异味。再有就是这款式虽然丑了些,可穿在里面压根没人能看见。而且相当舒适也不碍事,保暖效果奇佳。 羊毛圈成线团后,要缝制成衣裳就容易了。这件马甲是黑夫特别定制的,并没有袖子。主要是羊毛线不足,被浪费了许多,所以最终只能做成马甲。 黑夫还提出了织围巾,希望那些织女能试试,可惜他对这事是真的一窍不通。只能拿着竹签粗略演示了番,至于能否做出来就得看她们的本事。他要知道自个能穿越,当初舍友织围巾追班花的时候,肯定得学两手。 “这是?” 吕泽抚摸着尚有余温的马甲,满脸皆是诧色。单父县吕氏数代缫丝织布,不论什么材料,他一抹就知道。甚至连用的什么工序,他都清楚。可眼前这古怪的衣裳,他却摸不出来。只感觉到毛茸茸的很舒适,而且还有股淡淡的羊膻味。 难道说……是羊毛? 瞧见他捧着马甲不住摩挲,黑夫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好家伙,难道吕泽有龙阳之好?! 【第1更送到~非常抱歉,昨天吃了药实在是头疼的厉害,所以是断更了。今天状况算是恢复了些,大家也要多多保重身体了。】 第290章 临淄狄县,齐田 三十年,三月。 临淄郡,济水北岸狄县。 昔日齐国以海盐富甲天下,故齐地多富裕。狄县最出名的,莫过于齐田豪族。他们属于是旧齐公室,流淌着高贵的公侯血脉。哪怕血脉稀薄,他们也可以在自我介绍时无比骄傲的来上句,某为妫姓田氏! 别看是同宗同族,实则还是是分三六九等的。像狄县这支严格来说,早早就出了五服。他们祖上是出自窃国大盗田成子,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便是说他的。他执政期间,复修其父之政,继续以大斗出小斗进的方法笼络民心。后来杀害齐简公,自任相国,扩大封地,尽诛公族强者。自此田氏专国政。三传至田和,正式代齐。 据说,田成子无比荒淫。曾挑选身高七尺以上的齐女做后宫姬妾,姬妾达一百多人,并且让宾客侍从随便出入。到他死时,姬妾生下七十多个儿子。换而言之,这里面有多少人真的出自田氏还不清楚。 所以,狄县这支就差了些。最出名的莫过于是田儋这家,堪称是狄县当地龙头。田儋年过四十,为人豪爽豁达,在当地素有贤名。别看狄县归属秦国统治,可像县吏要想办事还得看他们这些当地豪族的。 田儋位居里闾,为闾右富户。其中他有位分家了的从弟,名为田荣和田横,这两人则住在后面。按规矩来说,这其实也是不允许的。只是天高皇帝远,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行了。 穿过红木大门,田宅前院便是片空地。砂石铺地,两侧竖立有不少兵器架。同时还有诸多箭靶,甚至还能瞧见有身强体健的壮士正在操练。这类事同样是不允许的,可距离这么远,也就难以真的推行实施。 田儋正坐于台案前,品尝着来自泾阳出品的仙茶。抿了口热茶,能感受到微微的甘甜香味。他缓缓抬起头来,一股凉意袭来,起风了…… 他留有山羊胡,虽然年过四十却依旧是一表人才。这要搁后世,妥妥的的偶像大叔风。齐国被灭前,他便喜好与游侠结交。并且是仿昔日的孟尝君田文,广收门客家将。 田儋其实早早就看出了秦国的虎狼之心,他甚至是借助人脉关系亲自去宫中劝谏齐王建。秦国绝不会因为盟约,而与齐国议和。若是齐国作壁上观,看着诸侯被一一荡平,那么最后的齐国还能存在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啊! 可惜,昏庸无能的齐王建根本不听他的劝谏。还说他只是齐田庶出,按规矩根本没资格进宫,于是便派人将他赶出去,外加笞刑三十。 也是自那日起,田儋便知道了齐国的结局。他也没再多言,而是默默的积攒人脉关系。他暗中招揽门客,阴养死士。同时费尽力气,从国库中窃取了诸多财宝。而后将这些财宝藏匿于海岛,靠着这些财宝才算是慢慢发家。 别看秦国虽然攻破了齐国,可他们依旧还有着机会。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蛰伏于暗处,静静的等待机会。当合适的时机来临时,他们就能发起狠辣一击。 事实证明,齐王建根本就不适合担任齐王。只要给他机会,他会证明他才是齐国真正的王! “从兄。” “嗯?” 就瞧见个穿着锦衣的中年趋步而来,他的神色很是慌乱带着些许窃喜。留着山羊胡,鬓角微微泛白。他面露微笑,抬手作揖道:“从兄,好消息。” “哦?” 这人便是田儋的从弟,名为田荣。他们父辈分了家,但他们算是一块长大的,所以私交甚好。主要还是田儋很有号召力,不论大事小事,所有人也都服他。包括他们这些宗亲,也同样没人能挑刺的。 田荣左右环视,抬手让其余人散去,只保留了那些死士。这些死士都是田儋亲自挑选的,每个人都与秦国有着血海深仇。他们的父亲或者是兄弟,都死在秦人手中。 他们并非全都是齐人,有的是燕人有的是赵人……毕竟齐国苟延残喘到最后,所以有不少诸侯子民逃难至齐国。田儋便是借此机会暗中将这些人收养下来,同时栽培为死士。从小给他们灌输仇恨思想,为的就是让他们仇秦恨秦! “消息无误,赵政要死了!” “嗯?” 田荣难掩欣喜,笑着道:“荣可以肯定,此事绝对没错。长公子扶苏已代赵政巡狩,并且是过了博浪沙,很可能会经过临淄。沿途遇到的郡县,扶苏都会亲自下车视察。天子巡狩,何等重要?那赵政素来是好大喜功,有此机会扬威焉能错过?而此次任命扶苏,很可能就是因为他命不久矣,亦或者是重病只能留在咸阳。” “仅仅如此,可不够。” 田儋轻轻摇头。 这事从去年就开始传了,但他始终不信。他们干的是夷三族的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是不会犯傻暴露的。他辛辛苦苦才攒下这些家底,可不想要因为一时冲动而满盘皆输。 “不仅如此!”田荣自信满满,笑着道:“从兄可还记得,数月前临淄名医公孙光和阳庆皆前往至咸阳?” “不是说去学宫当先生了吗?” “这只是幌子!”田荣不屑轻笑,“荣特地派人去口临淄打探过消息,据其徒所言,当时还有封密信。他们二人看过后是脸色巨变,所以被迫答应下来。” “你是说,是去给赵政看病的?” “对!”田荣做事也很谨慎,继续道:“不仅如此,吾还自些齐商打听到些消息。据他们所言,其实赵政这段时间鲜少会召开廷议。而且无人知晓其踪迹,经常消失。赵政可是素来勤政,从兄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嘶……” 这回就连田儋脸色都变了。 鲜少召开廷议? 这就很可疑! 若是齐王建,完全说的过去。可秦始皇素来勤政,并且是贪恋权势。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他一人。现在突然有此转变,唯一的可能就是身体出了问题! “而且,我还有一个发现!” 第291章 天下苦秦久矣,死国可乎? “何事?” 他们三兄弟最为亲近,分工也有不同。他作为长兄,负责坐镇后方统筹一切。靠着名声招揽门客,经营买卖走私货物。 田荣为其从弟,素来是八面玲珑能言善辩。他在狄县也是素有贤名,作为田儋的左膀右臂,主要负责对外。除去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外,也会在暗中联络些游侠义士,收为己用。郡内各地有啥消息,田荣基本都知道,人送外号包打听。 还有便是田荣的胞弟田横,身高八尺有余,人高马大。精通武艺兵法战阵,最擅长舟师水战。为人相当讲义气,平时也都是由他操练死士门客。像田氏积攒下的钱粮,也都由他带人偷摸出海,藏于海岛。 秦自灭齐后,收缴天下刀兵,他们就趁机藏了不少甲兵。数量可不少,起码能武装上千人。田横还懂些戎语,甚至与濊人都有交情。就他们麾下死士,便有些是濊人。 田儋看向田荣,蹙眉思索。 这些年来他们三兄弟各司其职,在狄县混的是风生水起。靠着八面玲珑的田荣打探到的消息,田儋得以是顺利布局。至于些不太体面的事,往往会交由田横处理。这些年他们买卖能如此顺利,全靠田荣的内幕消息。 秦王赵政病重的消息,从去年就开始传。毕竟原定的东巡离奇取消,而后又说什么让长公子代为巡狩。赵政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他离奇取消必是出了问题。 “岭南的事,从兄可听说了?” “岭南?” “嘿嘿,这回有趣的很。”田荣得意的笑着,轻声道:“此事荣也是从位游侠儿口中得知,他是自岭南逃回来的。据他所言,秦军此次很怪异。” “如何怪?” 田荣也没再卖关子,指向南边道:“以暴秦的性格,绝对是不会吃亏的。可他们派去的秦使,皆被西瓯所杀。后又传出谣言,说是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以至于西瓯南越契臂盟誓反秦。” 这些事,田儋也都知道。 只是这与赵政有何关系? 秦国此次采取怀柔之策,乃是因为黑夫所献《谏南征书》。包括复用李信,也是黑夫的功劳。秦国南征百越,是要地又要人。若是大开杀戒,势必会导致越人宁死不降。仅仅是西瓯便号称有十万大山,届时他们藏匿于山林,秦国当如何? 田荣不慌不忙,继续道:“秦国后续则继续游说南越诸部,结果遭遇水牛部诈降,死千余人。如此奇耻大辱,要换先前怕是已令屠睢率领主力南下灭之。可秦国却选择小惩大诫,令李信对水牛部下手。那游侠便是趁着大战假死,而后逃出岭南。” “如此壮士,得照顾好。” “从兄还没听懂?” “为兄知道。” 田儋轻轻叹息。 田荣的意思很简单,秦国选择继续怀柔劝降而不是掀起大战,就是因为秦始皇病重。为稳定局势,被迫选择如此,免得岭南大战出现变故。毕竟新君上位,最好得先铺好路,起码不能有内忧外患。 “你的意思是?” “齐地有歌云:时乎时,不再来。”田荣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凌厉,冷声道:“自那乌鸟现世,吾等是愈发不好过。曾经仗剑反秦的任侠,很多都重归农桑,更有甚者彻底沦为秦狗。” 田荣是越说越激动,脸色都因此涨红。并不是说他不清楚此事风险,而是没的选择! “从兄可还记得,去年秦国又整出来个公子戍边。公子将闾便被调至岭南新开拓的闽中郡,担任郡尉。很明显,那赵政是命不久矣故提前帮新君扫除异己。”田荣顿了顿,叹息道:“荣知从兄的顾虑,可从兄可想过若这些是真的会如何?” “嗯?” “扶苏很可能会因此上位,届时诸多公子都将被派遣至各个郡县。好比临淄较远,很可能也会派遣。届时,吾等处境还能如现在这般?” 田荣并非在危言耸听,而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他看着田儋,继续劝诫道:“扶苏素有贤名,便是在齐地也有不少支持者。他与儒家关系素来亲近,而百姓多闻其贤。据说,扶苏还得到了黑夫支持。若他真的上位再加上黑夫辅佐,吾等……便再无机会!” 田儋依旧是缄默不语。 默默的端起陶碗。 但是,下一刻却被田荣打翻。 他略显诧异的回头看向田荣,只瞧见对充斥着怒意的眸子。这些年来田荣素来冷静,可从未像今天这样冲动无礼。 “田儋!!!” “你可还记得你的姓氏?” “妫姓,田氏。”田儋收拾好衣冠,他冲着东方长拜作揖,“儋,一日不敢忘!” 田荣注视着田儋,冷冷道:“昔日齐侯昏庸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先祖成子为笼络民心,以大斗出而小斗进。至田和终立为齐侯,列于周室。后并姜吕食邑,至此绝祀。身为田氏子孙,可忘了复立田齐?!” “儋,从不敢忘!” 田儋再次抬手作揖。 “天下苦秦久矣!” 田荣仰望蔚蓝色天空,喊出了这句积压在心中数年的话。他知道今日若是不喊,再过几年可就没机会喊了。 “从弟,你?” “今候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田儋沉默了。他虽然知道田荣要做什么,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却有不同的感受。 “荣,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 田儋也是长舒口气,缓缓道:“昔日新郑反秦,满城皆赤。吾等虽筹备数年,然可堪大用者不足千人。所以,定要好好筹划,绝不可妄动。” “皆遵从兄之意!” 田荣瞬间就来劲了。 “待扶苏进城,吾等可趁着夜色动手。”田儋面色阴沉,冷冷道:“吾等可挟持扶苏,起事复国。届时便如星星之火,可得各地响应。荣,你即刻派人去通知即墨和夜邑田氏,共谋大事。还有狄县这几家,多拉拢些。再令季弟横火速前往海岛,将财宝甲兵悉数运回。以重金贿赂县吏,趁机混入离宫,挟持扶苏!” “好!” 田荣连连点头。 这和他是不谋而合! 趁着扶苏入城,挟持他! 如此,他们就有了筹码。若赵正一死秦国内乱,他们就说当立者为扶苏,接着打着扶苏的旗号复立齐国。总而言之,这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田儋眸中闪烁着战意,冷声道:“起事后,要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扶苏。再将郡县长吏悉数诛杀,统领临淄兵权。而后散布消息,就说赵正已死,立扶苏继位二世。扶苏封吾为齐王,统领齐地,不从者杀之!” “荣,见过大王!” 田荣也是相当识趣的抬手。 这事的确很危险,但收益也大! 人少又如何? 这里是狄县! 是临淄! 是齐国的旧地! 只要田儋登高一呼,必是一呼百应! 【第1更送到~】 第292章 巡狩,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月,仲夏时节。 沉重的鼓声自官道随风而来。 车驾如黑龙绵延数里,一望无际。最前方的便是斧车,除去驾车者外,左右皆有持铜斧的披甲壮士。 在后方则跟着足足百骑,皆持棨(qi)戟开道。一杆杆旗帜随风起舞,上面有着各种花纹,皆是仪仗之用。最为瞩目的莫过于天子之旌,足高九仞。还有象征着秦国的玄鸟王旗,猎猎作响。 再往后便是沉重的鼓车,配备有两名鼓手负责擂鼓。鼓车在战场上其实也有,主要是起到个冲锋号的效果,所以有擂鼓助威的说法。鼓手卖力的敲着牛皮大鼓,沉闷的鼓声甚至能传二三里外。 当鼓声响起的那刻,也是正式宣告天子车驾的到来。仪仗队后,自然便是威武不凡秦国大军。最前方的便是郎中令军,其成员基本出自军中豪族子弟。 他们皆着甲胄备五兵,精气神甚至超过了秦国百战常胜的锐士。有的举盾而行,有的身背弓弩。清一色高高举着铜戟,隔着老远望去就如茂密的丛林。 再往后便是自皇宫禁卫军—卫尉军中抽调的精锐,皆乘七尺高的黑色千里马。人马皆是武装到了牙齿,像马蹄铁现在也是标配。 “天子法驾至——” “拜!!!” 临淄郡守亲率郡县长吏,在狄县城门前等候。郡尉位居右侧,带领郡卒分左右列阵。还有些来凑热闹的郡县豪族,甚至连带着黔首都有。 随着六马车驾而行,沿途郡卒皆是手握矛戟纷纷单膝跪地。就如狂风吹过的稻田,伏地叩拜。更有甚者是被吓得瑟瑟发抖,颤若筛糠。随着天子法驾抵达,天空中也是相当是时候的黑云压顶,一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扶苏正襟危坐在天子车驾中,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与先前有所不同。先前他也曾去慰问灾地,当地黔首都是夹道欢迎。可这回他是乘坐天子法驾,规格只比天子巡狩差了些许。若是他爹出巡,那么三公九卿都得伴行。 他透过窗户缝隙的一角,看见了这些心悦诚服叩拜的郡卒黔首。自他们的眼神中,扶苏看出了敬畏。没法子,这其实就是心理阴影。数年前,秦国以齐拒绝秦使入境为由,令王贲避开齐国正面由燕南下,乘虚而入直插临淄。兵临城下的那刻,齐王建只能被迫开城门跪地乞降。 扶苏自咸阳而出,至今已有数月。沿途他巡视郡县,也是增长不少见识。他看到了秦国这段时间的变化,只能说有人欢喜有人忧。他看到有人南征分到了钱,捧着家书欣喜落泪。也看到有人因良人战死岭南,悲叹哀歌。 他还看到各种新式农器的推广,包括各地农田盛况。还有大量的工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随着麻纸普及开来,各郡县文书皆以纸书。还有大量的告示,张贴在各个角落,还有弟子帮着宣读解释。 扶苏还视察了受灾县,甚至是解下玉佩换成粮食,当地灾民皆是感动的落泪。他还记得当初黑夫曾与他提过的治灾法,于是亲自宴请当地豪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解下腰间佩剑,告诉他们这就是太阿剑。他代替皇帝巡狩,自要惩治不公之事。若当地粮价过高,灾民没饭吃而造反,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酒过三巡后,粮商们便纷纷借口离去。粮价不涨反跌,一个个恨不得是白送。扶苏念在他们也不容易,便象征性的赐给他们公士爵位。 扶苏伏案提笔,缓缓记录。因为车驾颠簸的缘故,写的字都有些扭曲。经过这次出巡,他才算明白那象征着皇权的王冠有多么沉重。皇帝两次出巡,他都没能跟随。可他听说皇帝哪怕是在车上,依旧会处理奏疏。任凭道路颠簸,依旧是岿然不动。 身为公子,他能遇到父亲的次数其实很少。但每次遇见,手里往往都会握着竹简。秦王不仅勤政,还会阅读各类书籍。 扶苏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似乎,是要下雨了…… 扶苏自袖中取出个锦囊,略显犹豫。这是黑夫临走前特地交给他的,还让他转交给长公子,让他务必要在危险时刻将其打开。对于这事,扶苏是相当好奇。他有好几次都想先打开瞅瞅,可瞧见黑夫那神神叨叨的模样,他便忍了下来。 不过,他这回出巡也还算是安全。要是他爹出巡,那保不齐可能会遭人刺杀。他别的本事没有,在外多少有几分贤名。沿途黔首不说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也是都夹道欢迎。他离开受灾县时,黔首更是自发相送,足足绵延数十里。 来至临淄就更不必担心了,毕竟有博士淳于越伴行。淳于越也算教过他几堂课,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就是上回驳斥他的分封理念,而后提出令博士教导越人,所以二人关系也就恶化了。 实际上,扶苏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秦国公子,他首先考虑的就是秦国利益。岭南这块地方是水蛊遍地,很可能还会遭受越人吹箭刺杀。但正是如此,才需要人去教化开发,要让越人逐步认可秦人的身份。 得给他们灌输效忠天子的君臣理念,这些事还真是儒家最为擅长。毕竟儒家有着各种礼仪规矩,这就能让越人慢慢被同化。当他们发自内心认可自己身份的那日,岭南疆土才会牢不可破。否则的话,岭南永远都会是秦国的一块心病。 再说淳于越在临淄这块可是相当出名,毕竟他本来就是齐人。他当初也曾在稷下学宫,但并非荀子亲传弟子。他精通诗书,推崇儒家以仁治国的理念,在临淄人脉极广。主要还是认识的人多,不少儒生都是他徒弟。 托黑夫的福,现在扶苏养成了随时记录的好习惯。他每至一处地方,都会亲自记录下当地的民生吏治。他会亲自询问黔首,若遇到任何不公皆可与他说。沿途他惩治了诸多贪官污吏,距离咸阳越远就越多。他不明白,为何秦国一直推行律令法治,却还有如此多的贪官污吏! 如此,可是件麻烦事啊…… 来至城门口后,负责殿后的三千中尉军严阵以待接管了防守工作。中尉军同样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主要是负责保护咸阳城。这回中尉军由苏角带领,在后面保护天子法驾的安全。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士保护下,扶苏缓缓走下车驾。他走下来的那刻,包括郡守在内皆是行跪拜大礼。如果只是单纯的公子身份,那自然不必如此,只要象征性的作揖便可。但扶苏这回是代皇帝出巡,没让行九拜大礼便是好的了。 “公子!” “公子!” “公子!” 扶苏享受着这些人的高呼,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早习惯了这种呼喊声。他踱步向前,亲自将郡守搀扶起身,缓缓抬手,“诸君,免礼!” “谢公子!!!” 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 军民皆是齐刷刷的起身。 这里面便有田儋,他隔着老远眺望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其实还真不想对扶苏下手,毕竟扶苏在齐地都是享誉盛名。甚至不少大儒都出言赞赏扶苏,说他是刚毅勇武宽仁待人。 然而,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田儋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田荣说的没错! 他们继续蛰伏也是死,举大计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与秦国拼了。待田横动手的那刻,田荣便会即刻散播消息,以此解除临淄军备。 为此,他们还耗费千金买通了些门吏。他们动手后,便会禁闭宫门,防止外面的人支援。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扶苏,同时尽力保全有生力量。他们这团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赵政病重,这是绝佳的时机! 【第1更送到~】 第293章 陈平立功,冰箱 章台宫。 冰鉴散发出丝丝凉气。 秦始皇只着丝质常服,正襟危坐的看着扶苏送来的游记。没看多久,他就随手合上丢在旁边。扶苏在黑夫那别的本事没学会,水字数的能耐倒是见长。他是皇帝,每日要处理各郡县的文书就已不易。所以文书都要力求精简,而扶苏则是动辄长篇大论,看的他相当头疼。 “陈平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入关。” 典客姚贾笑着抬手。 现在的他已过花甲之年,须发皆白。曾经的他只是世监门子,更曾为盗于魏。然而秦王却对他无比赏识,令他出使诸侯破解合纵。更是资车百乘,金千斤,衣王衣、带王剑。如此规格,放在秦国历史上都是相当炸裂的。 再后来,韩非污蔑他出人不出力。明面上是代替秦国出使诸侯,实则是中饱私囊,将这些金玉财宝收为私产。姚贾当着秦王的面慷慨陈词,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并且是顺利以秦法处死韩非。 自秦灭六国后,姚贾其实就退居二线。他担任典客位列九卿,爵至十六级大上造。再后来就是秦王盯上了岭南这块硬骨头,姚贾便顺势提出先以秦商出使岭南,摸清楚他们的交通要塞,为今后南征做准备。同时寻找机会,贿赂当地君长都老,让他们归顺于秦。 姚贾这些年来自知年事已高,已经有了请辞的心思。看着王翦如此潇洒,他是相当眼馋。想的操劳这么多年,也是该好好享受了。待他辞官,他就跑山河学宫找几个徒弟伺候他。 姚贾手握玉圭,踱步而出道:“陈平出使花马池,幸不辱命,已促成茶马互市。以遗书计,离间头曼与呼衍氏,不出半年必会掀起匈奴内战。此外头曼已服下五石散,并且是相当喜欢,将其称作神药,还要将其赏赐给族中最勇猛忠心的勇士。在陈平临走之际,出资五千匹良驹,换取五石散!” “善!” 听此消息,秦始皇依旧是没有太大的波澜。只能说,陈平没有让他失望。这家伙的确是个擅于把握机会的谋士,做事阴狠城府极深。 能让头曼和呼衍氏反目,挑起匈奴内战。这就给了秦国重创匈奴的机会,他要一战打的匈奴从此不敢南下。用这场北伐,换取北疆百余年的太平! “乌倮是亲自来信,大部分皆是称赞陈平。说陈平虽然年轻,却有大将风范。在穹庐面见头曼时,丝毫不落下风。身为秦使,力求争取最大的利益。包括离间挑拨等策,皆是陈平所想。还说头曼对五石散没有半分怀疑,甚至要求他下次来草原,定要多带些。” “呵……” 秦始皇只是冷冷一笑。 头曼,不及冒顿半分! 他根本不配当单于! 对于这样昏庸无能的君主,秦始皇素来是瞧不上的。就好比昔日的齐王建,就被他给活活饿死。 得亏是听从黑夫的建议,没有将冒顿放回草原。否则的话,冒顿能把头曼活活玩死。到时冒顿只要上位,不出十年必会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 “那韩信如何?” “未曾提及。” 蒙毅这时则笑着走出,抬手道:“吾大兄恬倒是提到了韩信,还说他颇有大将风范。就是性格太过张扬,将诸多名将贬的一无是处。不过,他的确有能耐。说匈奴擅长快速奔袭,是因为匈奴的穹庐能快速扎寨。匈奴以羶肉充饥、酪浆解渴,在草原上甚至能做到日行六百里。” 秦始皇轻轻颔首。 这些,他自然都知道。 乌倮本就是胡人,也有此习惯。 问题在于,秦人难以适应。 “难怪蒙恬要将韩信留在北地。”秦始皇轻轻拂袖,淡然道:“正好,便在那好好磨砺,免得今后成了骄兵悍将。” “臣等遵制!” 众人皆是纷纷作揖。 秦始皇看了眼旁边的冰鉴,只觉得依旧是相当燥热。想想云梦的诸侯套房,总觉得不得劲。他已令考工室仿造,可是至今未能制成。流水房的关键就是水车,可要让水车转动,就得有足够的水势。 没有? 没有就给朕挖! 于是,数百工隶就在挖河道。 陈平立下大功,黑夫也没闲着。他将云梦的制冰坊开至泾阳,赚的是盆满钵满。仲夏时节,不少人家里囤的冰都已耗尽。可天气炎热,没有冰鉴实在是吃不消。于是乎,黑夫便狮子大张口。 他在学宫还给弟子演示了个什么开水制冰法,说是将沸水放入瓮中,以新缣密封,最后沉入深井,三日便可成冰。实验自然是失败了,提溜上来后压根没瞧见冰,只有比较凉的水。面对嗤笑,气急败坏的黑夫罚所有弟子抄学生守则。秦始皇知道这事时,差点没笑的背过气去。 原来,黑夫也是会失败的。 好好搞你的消石制冰不香吗? 非要瞎折腾,闹笑话了吧?! 秦始皇挥了挥手,谒者便识趣的从冰箱端出来碗手打桃汁。别觉得奇怪,这是黑夫最新捯饬出来的木制冰箱。说白点就是改良版的冰鉴,里面是抽拉式的可以放些蔬果饮品。主要是隔热效果好,能用两三天都无需换冰。 蒙毅咽了口唾沫,也觉得是口干舌燥。大热天的,果然还是来杯冰镇桃汁最过瘾。偏偏皇帝素来不喜与人分享,他们也就只有眼馋的份…… “报——” “临淄加急军书!” “军书?” 秦始皇顿时蹙眉,放下陶碗。他若没记错,扶苏应当是十余日前抵达至临淄。结果现在却来了份加急军书,也就是说刚到没多久便出了事?! 临淄……难道是诸田豪族? “念!” 邮人不敢耽误,连忙将文书打开。这封文书是从临淄发来,沿途是换人换马,日夜不停的送来。拢共两千多里路,三天时间便已送至。 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临淄出大事了! “三十年仲夏,长公子巡狄县。诸田皆反……” 砰! 秦始皇面露怒意。 他就知道是这票贼心不死的六国余孽! 齐地诸田!!! 【两更送上~】 第294章 临淄反秦,齐地再无诸田! “禀上,当即刻发兵驰援临淄!” “公子就在临淄,万万不可出事!” “临淄齐田反秦,当诛之!” “可发胶东、薛郡,琅琊郡卒!” 冯去疾抬手指向地上的沙盘,虽然消息来的突然,却都是有条不紊。临淄叛乱,必是齐田暗中精心谋划过的。光靠郡卒,只怕远远不够。若是扶苏齐田挟持,那秦国就相当被动了。 最怕的还是齐田散播谣言,蛊惑黔首反叛作乱。临淄本就距离咸阳遥远,齐人对秦国也是抱有敌意。毕竟当初齐国与秦结盟,任由秦国逐个击破其他诸侯,为的就是保全自己。 然而秦国却以齐拒绝秦使入境为由,撕毁盟约发兵进攻临淄,最后秦始皇更是活活饿死了齐王建……当地有歌言: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齐田叛乱反秦,若让他们控制住郡县,届时只要登高一呼,必然会有诸多游侠归附。昔日苍梧反秦,让秦国是损失惨重。而这次扶苏都在临淄内,但凡出任何事,只会比苍梧那次还要严重! “准!” 秦始皇重新坐于帝榻,面露杀意。这段时间,民间多有谣言。说什么他身体抱恙,所以被迫让扶苏代为巡狩。咸阳城内都有这样的谣言,更不必说遥远的齐地。齐田豪族敢跳出来反秦,只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是否需再派遣些人?” “不必了。” 秦始皇淡定拂袖。 他看向地上铺着的沙盘,很是从容。正好这次机会难得,也给扶苏练练手,让他证明自己。他也很想看看,扶苏会如何处理齐田叛乱。 通往皇权的这条路,注定是遍地尸骨。扶苏也终究该成长起来,肩负起重任。若是他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处理好,那么也就没资格继任为二世。 “臣等遵制。” “田氏在齐地经营多年,素有贤名。”李斯捋着山羊胡,轻声道:“若他们起事反秦,必会带动不少人。昔日为安抚齐地,田氏多留于临淄、即墨、夜邑等地。然……今日却成了祸害!” “丞相有何想法?” “将齐田皆迁至关中!” 李斯冷冷开口。 田氏在齐地影响力极强,深得民心。昔日为窃国篡齐,整出个小斗进大斗出。昔日的齐国危亡之际,田单坚守即墨,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收复失地七十余城。至今即墨都有火牛村,缅怀田单功绩。 还有孟尝君田文广收宾客,不论鸡鸣狗盗无贫贵贱,皆招致之。只不过天下只知孟尝君而不知齐王,以至于威胁到齐湣王的地位。但在齐地而言,至今都有人怀念田文。田氏在当地颇具影响力,涉足诸多产业,乃至于郡县长吏都得看他们的面子。 “丞相是说……” “正如上所想。”李斯手握紫玉圭,向前而行道:“借此次临淄叛乱反秦,将田氏悉数迁至关中。迁走田氏,齐地必会太平些。在关中京畿,田氏也难撒野。” “可!此事便交由左相。” “臣遵制!” 李斯长拜作揖。 秦始皇冷漠起身,径直离去。 看似如常,但心中也很期待。 他想知道,扶苏会如何做? 能否在这场危机中转危为安? …… …… 泾阳。 临淄反秦的风,很快便吹至山河学宫。黑夫坐在流水亭内,望着吱呀旋转的水车,听着清脆悦耳的流水声,难得放松。锥形蚊香散发出淡淡的艾香,也免去了蚊虫叮咬。去年栎阳生疫,蚊香可是立下大功。栎阳就有专门的工坊,负责生产蚊香,并且是远销各县。 “县君,这几日有些消息。” “哦?有陈平的吗?” “有。”萧何顿了顿,“只是……” “那先说说。” 萧何无奈点头,抬手道:“陈平是不辱使命,顺利促成茶马互市。至于其他事,何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已经抵达至北地。不出月余时间,便可回到泾阳。” “那就好。” 黑夫顿时松了口气。 以陈平的性格而言,必然是会把事做到最好。所谓茶马互市,不过是幌子。有些消息肯定不会流传出去,免得让匈奴知晓。茶马互市并不难,难得是以计策离间匈奴君臣,并且还能全身而退。 “那还有啥消息?” “长公子遇到袭击了。” “小事,是在博浪沙不?” 黑夫自信的端起陶碗,他是特地给扶苏准备了个锦囊。只要他遇到危险打开,按照他说的去做,起码能活命。果然是不出他所料,抓不到大鱼钓条小鱼也能凑活。不用想,保不齐就是张良跑博浪沙刺杀的扶苏,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啊! “博浪沙?” 萧何满脸古怪的看着黑夫。 这是从哪来的自信…… “不是博浪沙?” “是临淄……” “临淄?” 黑夫略显诧异,这就有意思了。反秦先锋那绝对得是张良张子房,历史记载便是埋伏在博浪沙,带着大铁椎袭击天子车驾。只不过误中副车,而张良就此逃走。可这回他没出手,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张良瞧不上扶苏,觉得杀了扶苏也没用,所以没动手。要么是张良想动手,只是他不在附近无法下手。还有就是岭南发生了诸多变故,特别是西瓯南越变得无比狡猾难缠,甚至还懂得兵法谋略。 黑夫本就怀疑张良去了岭南,毕竟张良和秦国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张良如此聪明的人,自然知晓岭南的重要性。秦国顺风顺水的拿下岭南,他们可就没机会了。这时候张良前往西瓯出谋划策,也就能理解了。毕竟西瓯同样是铁杆反秦,还收留有楚国贵胄。 “临淄啥情况?” “情况很严重。”萧何轻轻摇头,叹息道:“据说长公子至狄县次日,便遭田氏袭击。田氏苦心经营多年,深受当地支持。再加上他们提前联系好各方势力,集结了足足两千余人。还有些郡卒临阵倒戈,归顺田氏。” “那扶苏如何?!” 黑夫顿时就急眼了。 他虽然平日里一直坑扶苏,可却是真的将他视作知己。虽说扶苏有些固执死板,可他性格极好。温文尔雅,有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或许他上位后,能成为类似于汉文帝这样轻徭薄赋的国君。 况且,黑夫现在可是几乎把宝都押在他身上了。眼瞅着公子养成计划大功告成,他可千万不能有任何事。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他前面的辛苦准备也将前功尽弃…… “据何所知,暂且没事。”萧何也是明白,连忙道:“据吾子禄来的消息,说是反贼目前已将狄县彻底封死。邻县也都有叛乱,诸多秦吏皆被杀害。包括临淄郡尉,已被当众诛杀,田氏几乎控制住了临淄。长公子则是在卫士保护下,带着些郡县长吏逃至离宫固守等待支援。” “那就还行……” 黑夫是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人还在就行。 虽然危险了些,但还有机会! “有任何消息,都记得通知我。” “县君放心。” 萧何抬手作揖,这事也是黑夫特地安排的。萧禄现在经营着咸阳城的酒肆,闲暇时还得帮着打听些消息。毕竟这段时间皇帝比较忙,没怎么来泾阳。只能说都忙,忙点好…… “唉!”黑夫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向东方自语道:“狄县田氏,估摸着就是那三兄弟了。这仨为反秦,也是筹备多年。听说还有五百死士,还将财宝藏匿于海岛……” “什么?” “没事。”黑夫淡定摆手,望着萧何道:“萧君以为,这事会如何?” “难说……” “哦?” “齐田豪族枝繁叶茂,齐地各郡县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如今狄县敢公然反秦,必然是已暗中联络过。何昔日曾为沛吏,认识些田氏商贾。他们在外做买卖,总是拉帮结派。听临淄秦吏提及,当地很是排外。他们这些秦吏进退两难,难以管理。” 黑夫重新坐下,若有所思。 “此次田氏叛秦,恰好给了秦国把柄。”萧何却是淡淡一笑,抬手道:“以长公子的能力,要解决叛乱并非难事,无非就是死些人。然经此一事,齐地将再无田氏豪族。上必会迁齐田豪族至关中,免得他们再生乱。” 这…… 黑夫则是恍然大悟。 难道这也是皇帝的用意? 把扶苏当棋子,逼齐田动手? 嘶……还真有可能! 黑夫记得,未来的汉高帝刘邦也是这么操作的。将齐田豪族还有楚国的屈景昭三族,还有各诸侯的豪强统统迁至关中。然后第一个迁来的,就赐氏为第一;第二个前来的,就赐氏为第二…… 所以,秦国也能这么干啊! 【第1更送到~】 第295章 刺秦,满城皆赤 狄县,城门处。 虽然入夜,可到处都响起打杀声。田儋披着甲胄,腰间挂着佩剑。双手撑着城墙,眺望远处的美景。此时此刻是无比激动,他们距离成功不远了…… “大兄。” 身高八尺的壮汉披甲佩剑,趋步而来,在看到田儋后便赶忙作揖。他身上的甲胄满是还未干涸的血渍,弥漫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不适。粗犷的面容搭配上络腮胡须,一看就知道是员猛将。 “横,可拿下了武库?” “从兄放心!”田横咧嘴一笑,阴恻恻道:“吾等已得狄县武库,里面足足有千余甲兵。田都则是率兵进攻粮仓,据他得到的消息,这里面可是有近十万石存粮。再加上我们攒下来的,也足够了。” “善!” 这十万石存粮,可是狄县数年积攒下的。像县吏岁轶,皆是自粮仓而出,但现在是便宜了他们。 “荣呢?” “大兄正在带人,挨家挨户宣扬消息。就说赵政已死,扶苏已被立为二世,并且分封大兄为齐王。大兄还准备攻下县寺囹圄,释放刑徒囚犯充为短兵。” “甚好。” 田儋点头赞许。 这些都是经过他们精密计划过的! 扶苏抵达至狄县后,郡县长吏可都在狄县歇息。次日便会见当地豪族,而这里面自然也有田儋。他就提前布局,鱼腹藏剑。而后趁机杀了郡尉,夺取调兵用的符节。 事情发生后,田儋自然是想要直接挟持扶苏。却没曾想几个腐儒却是无比头铁,纵然手无寸铁,依旧是悍不畏死的冲上来。他们分明是齐人,可现在却彻底沦为秦狗,为了扶苏而死在他的剑下。 在众人保护下,扶苏是撤离至离宫。随着宫门闭合,他们若想强攻也必将是损失惨重。为保全有生力量,田儋就下令先占领狄县再说。凭借符节,临淄郡卒皆得听从他的调遣,自然也包括狄县内的。若有不听的,那就直接杀了。 再加上田荣散播假消息,一听赵政病死扶苏上位,还分封田儋为齐王,那自然是纷纷倒戈投靠田儋。毕竟田儋在狄县经营多年,可不是浪得虚名。而田荣则顺势倒打一耙,说城内反抗的秦吏都是叛军。他们不服从田儋的统治,自然要予以消灭! 他们是分工明确,田荣主要就是利用八面玲珑的性格负责攻心。而田横则是带领死士,强攻武库。 还有位田都,出自夜邑田氏。论身份,其实要比他们更为尊贵。他得到消息后,便带家将至狄县共同举事。对于田儋为王这事,田都其实心中是有些不快的。但田儋已经许诺,待大事定下,便封田都为相。所以,田都便负责带人夺取粮仓。 现在扶苏已经沦为瓮中之鳖,拢共可用的加起来也就两三千精兵。而他们手里起码超过了万人,并且还在不断上涨。趁着郡县长吏被一锅端,其他县举事也会更容易。 “吾等还要再快些!”田儋面露冷意,敦促道:“消息只要传出去,五日内便会抵达至胶东琅琊薛郡。其中胶东最近,最多一旬便会有郡尉率领郡卒赶赴临淄。而夜邑(莱州)为其必经之路,明日田都便可带人启程拿下夜邑,派重兵把守。” “唯!” 田横是抬手作揖。 他们都知道,现在就是抢时间。务必要赶在援兵到达前,尽早挟持扶苏。只有抓住扶苏,他们才有机会。还有就是得赌,看其他郡县是否会响应。 “大兄,吾等能成吗?” “必须得成!” 田儋面露冷意,无比笃定。 战火已经烧了起来,就没这么容易熄灭。他们挑的时机已是最好,趁着扶苏巡狩狄县,将郡县长吏全都围困在离宫内。群龙无首,方便他们占领整个临淄郡。而后他就能打着齐王的口号,再将临近的胶东吞下。 并且现在秦国的主力大军都在边疆,南方屠睢李信领兵四十万。北边的蒙恬统帅二十万大军,坐镇北地。所以,千里迢迢赶来攻打他们也不现实。那么他们需要面对的,可能就只是郡卒。 他们还有机会! 昔日田单坚守即墨,收复失地! 那么,他田儋同样也能做到! 他要复立齐国! 他要成为齐王! …… …… 话分两头,扶苏这可就惨咯! 离宫。 此地本为齐王建在外的离宫,平时用作狩猎歇息的落脚处,所以规模并不算大。此刻里面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披甲执剑的卫士。 苏角浑身是血,正在巡视伤卒。他这回表现是相当出色,指挥郎中令军、卫尉军和中尉军冲锋陷阵,硬是带人杀出重围。还好,他们的伤亡情况并不严重。毕竟是精兵强将,战死者不过十余人。 他还未巡视完,就瞧见扶苏恰好也在慰问伤卒。见伤卒没有布帛包扎伤口,扶苏是毫不犹豫抬起利剑斩断衣袍,亲自为伤卒上药包扎。就这一幕,差点没把伤卒感动的提剑上战场。 “扶苏,拜谢诸位将士了!” 扶苏两条臂膀就这么露在外面,他双眼泛红朝着众人作揖,却是惊得苏角等人连忙起身怒吼。 “誓死保卫公子!” “誓死保卫公子!” “誓死保卫公子!” 扶苏再次作揖。 郡守在旁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身后的秦吏更是不堪,连站都站不稳。他们现在就只希望能戴罪立功,莫要牵连宗亲。 郡守郡守,守一方土。若是出了些匪寇群盗,其实都只是小事而已。可要是出现了反贼叛乱,那自郡守往下基本上都别想干了。 若是黑夫在这,保准是又要感慨了。难怪未来胡亥继位后,下面的人就只敢说是群盗不敢说是反贼。毕竟郡守为了自己的官爵着想,那肯定是能瞒就先瞒着。等实在瞒不住了,也来不及了…… 这回是扶苏在这,所以是第一时间就已知晓。就算是当着扶苏的面,郡守还想狡辩,说他们只是群盗。结果扶苏是直接拔剑横在他脖子上,若他再敢欺瞒就视作勾结反贼! 郡守闭嘴了…… 勾结反贼? 这可是夷三族的死罪! “苏角,现在有多少人?” “两千五百余人,皆是精兵!” “善。” 扶苏轻轻点头。 这些人并非是始终聚集在一起的,还有不少郡卒县卒在路上逃进来的。他转头看向这些郡县长吏,淡淡道:“狄县叛乱,结果会如何,诸位是知道的。” “公子息怒!” “诸位也有些是武将出身,大可共同编入军中。只要吾能杀出重围,诸位所犯大罪,本公子会酌情考虑。” “拜谢公子!” 淳于越在旁静静看着。 扶苏是越发的有君王风范,哪怕遭逢叛乱依旧是临危不乱。现在是恩威并施,不光安抚了这些郡县长吏,还能让他们跟着共同平叛。毕竟这时候真要触怒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趁着扶苏酣睡将他给绑起来献给反贼。 现在就连淳于越都不得不承认,扶苏比先前要更好。其实淳于越对黑夫是很看不起的,特别是听到扶苏对其称赞有加,更是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是黑夫改变了扶苏。 也可以说,扶苏本就是如此。黑夫并未改变他,只是激发出了扶苏的本性。他终究是始皇帝的儿子,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秦人血脉。 扶苏视察结束后,便带着苏角回到书房。他必须得好好考虑,后续该如何平叛。是的,他没有想着逃离狄县,而是要解决狄县的叛乱! “公子,吾记得黑夫送了个锦囊?” “嘶……我把这给忘了!” 扶苏是光顾着逃命,把这茬给忘了。经苏角这么提醒后,他是连忙将锦囊拿出来。黑夫可真是乌鸟嘴,说他路上可能会遇到麻烦,结果就真的遇到了…… 呸! 他自怀中取出锦囊,上面还以隶书撰写了个云字。他无比郑重的将其打开,里面还有张竹纸,上面就仅仅只写了一个字。当看到这个字时,扶苏的脸瞬间就黑了。 “额?” 苏角伸着脖子看了眼。 “跑……跑……跑?!” “噗……” 虽然他知道现在这情况不太适合笑,可苏角实在是绷不住了。黑夫可真是个人才,难怪说要让扶苏遇到危险的时候再打开。那遇到危险了,肯定是跑啊…… 扶苏狠狠的将竹纸拍在桌上。 叱嗟! 他好不容易认真一次,黑夫却让他输的这么彻底。一路上他把这锦囊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结果就一个跑字。等他回去后,他非得找黑夫算账去! “公子,黑夫说的其实没错。” 苏角收起笑容,认真劝诫。 【第2更送到~】 第296章 老刘的选择,时不我待! 泗水郡,沛县。 天气燥热,令人胸闷。 刘季在外耍着蹋鞠,毫不避讳的敞开胸怀。面前则是半大的小胖子,长得很是喜庆。刘季玩蹋鞠可是把好手,藤球在他的脚上好似有了生命力,上下翻飞。先是以双脚交替颠球,而后再踢向空中直接用头接球。各种花活变换,看的小胖子连连惊呼。 “亭长。” “任君?” 刘季略显诧异,旋即将蹋鞠丢给刘肥让他玩去。这是他与曹寡妇的私生子,县城里头也算是人尽皆知。他刘氏在沛县也是响当当的闾右豪族,自然不会真的娶了曹寡妇。毕竟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这些事曹寡妇都知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毕竟孤儿寡母的要是没老刘罩着,必会遭人欺辱。 “敖,见过亭长。” “你我间无需如此。” 刘季笑呵呵的将衣袍穿好,亲切的挽起任敖臂膀。他们俩关系极好,说是以兄弟相称都不为过。任敖为沛县狱卒,为人最讲义气。当初他想成为秦吏,可要接受考核,无非就是各种秦律。任敖厚着脸皮找曹参借来竹简,赶着牛车送至他家中。 他有回苦读至深夜,因为疲倦没注意,结果油灯倒下烧了好几卷竹简。任敖并未责怪他,而是自掏腰包帮他补上。他能顺利成为亭长,任敖帮了不少忙。先前夏侯婴与他切磋受伤,为了不出卖他而被关至囹圄,也是任敖在内多有照顾。 草庐内挂着两串腊肉,刘季随意坐在其中。这并非是他家,而是曹寡妇家。他老刘家好歹也是闾右大户,还不至于如此贫困。只因每次回家,他爹总会各种唠叨他。说他这么大也当娶妻,不该每日瞎混不事生产,要好好和他仲兄学习。 “来,义弟赶紧坐。” 任敖笑着席地而坐,他也没耽误时间,轻声道:“这几日不是很太平,义兄可都听说了?” “嗯?”刘季皱了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公子巡狩遇到群盗,所以这段时间泗水郡戒严吗?” “不是群盗。” 任敖轻轻摇头。 “额?” “是反贼!” “反贼?!”刘季顿时面露诧异,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笃定道:“某记得,公子是巡狩至狄县。既有反贼,可是齐田豪族?” “义兄聪明。” 任敖与刘季结识多年,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就是因为刘季是有真本事的。虽然平日不事生产,可刘季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秦灭魏后他自大梁而归,与他们酒后说起了天下大势。韩、赵、魏皆已被灭了,秦国已打通灭楚之路。楚国地大物博,或许能抵挡秦国一阵子,但早晚也得覆灭。这天下,终将都是秦国的…… 任敖端起陶碗,轻声道:“吾得到消息,说是齐田散播谣言。言始皇帝已死,立扶苏为二世,且分封齐王。” “真有人信这鬼话?” 刘季十分不屑的啐了口唾沫。 沛县也有传言,说始皇帝病重。所以被迫让扶苏代为巡狩,同时要让他去接管长城兵团,实际上这事想想就不现实。要真的病重且要传位给扶苏,那肯定得把扶苏留在身旁。 正所谓太子将兵,事危矣。有功即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好比晋太子申生被废前,就被推为将军。在自己病重垂危时,让继承人代替自己巡狩,还说什么要接掌北地兵权,这不是纯纯的昏招? 就算真的是咸阳内出了什么变故,需要扶苏接管兵权,也完全能直接从咸阳出发前往北地郡。何必要走函谷关还跑至齐地,绕个这么大的圈子? 再有现在皇帝正值春秋鼎盛,怎会病重。此次让扶苏代为巡狩,纯粹是皇帝想要推行新政。始皇帝本就喜好新鲜玩意儿,像现在就下令各郡县以麻纸取代简帛。巡狩是风吹雨淋,倒不如坐镇咸阳掌管大局。 这些事,想想就都懂了。 刘季重新坐下,蹙眉思索。齐田豪族只怕是密谋已久,就等扶苏抵达临淄动手。他们选的时机也很合适,秦国主力在外征战。能用的就只有郡卒,而郡卒大部分都由当地人担任。只要田氏出面游说,必会有不少人临阵倒戈。 也难怪这事被封锁,只说是群盗。毕竟如果真的传开,各郡县都可能会响应。仅仅只是临淄,还容易对付。可要演化为燎原之火,那就难搞了。 田氏会急着动手,说白点也是被黑夫所逼迫的。这几年来齐地各郡都不好过,特别是整出来个使黔首自实田。田氏藏匿的私田,悉数都被充为官田,由庸耕者耕作。并且还有公子戍边,鬼知道是否会派公子担任临淄郡县长吏。到哪一日,他们可就惨了……正所谓先下手为强,田氏这么做也很正常。 主要还是田氏在逐步的失去民心,随着秦国各项政策推行,越来越多的黔首愿意归顺秦国。这些年来各个诸侯打来打去,对他们而言并无多少的国家荣誉感。他们首要考虑的,还是谁能让他们过的更好。 随着黑夫的横空出世,很多新的政令也是下达,临淄黔首也皆受其利。原本刑徒需要押送至骊山,而现在直接就地充为工隶。只要好好表现,还能免去罪责。还有些被选上的秦卒参与南征,得到的战利品会由专人送至亲眷手中。 这些变化……刘季都看的见。 任敖轻轻叹息,继续道:“据沛令所言,长公子被困于离宫。反贼各地作乱,很是棘手。已经自胶东、琅琊和薛郡抽调郡卒,前往临淄平定叛乱。” “那吾泗水郡呢?” “目前还未接到调令。” “这……” 刘季顿时就急眼了,拔剑指向远处,怒斥道:“长公子遭受围困袭击,以齐田在当地的影响力,必将一呼百应。仅仅仰仗三郡郡卒之力,根本不够。自沛县至临淄,不过五六百里。若是急行军,十余日便可抵达。这可是大功,泗水郡竟置之不理?” “没办法……” 任敖无奈耸肩。 没接到调令前,郡尉都没权大规模用兵,更别说直接带领郡卒跨郡执法。这是去支援扶苏的,还是去分一杯羹的? “真是无能!” 刘季是喟然叹息。 这回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田氏成不了气候,此次叛乱更是昏招。因为始皇帝还活着,他们掀不起多少风浪。只要秦国调兵前去围剿,田氏能坚持多久? 若是泗水郡发兵驰援,并且是顺利救下扶苏,这可是大功一件。虽然说没有虎符擅自调兵乃是死罪,可现在是情况紧急,怎么能不知变通继续墨守成规! “敖!” “义兄有何想法?” “咱们带人,救出公子!” “你疯了?!” 任敖猛地起身,满脸诧异。 他和刘季相识多年,知道他素来不循礼法。年轻的时候,一人一剑便敢前往魏国投奔信陵君。刘季对当时那段经历是讳莫如深,就连他也没细说。只是次偶然喝醉,提到为了张耳守城与秦军交手。亲眼见识到秦国的厉害,便被迫跟着张耳逃走。 刘季看似是个无所事事的无赖,可实则是心有猛虎有勇有谋。但他对秦国,并无多少好感。秦得天下后,并未停下脚步。前些年是为了出海寻仙,遣振男女三千人。於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后又使屠睢逾五岭攻百越,发兵数十万。 每年还押送大量刑徒至骊山,一来一回便要大半年的时间。更别说还有戍役,动辄征发数百人远至边疆戍守。为逃避徭役,有的是宁愿打断自己的手脚。 这些事,任敖都知道。 并且,还都是刘季说的! 刘季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义弟且听我说完。现在田氏必是用人之际,乃公准备打着信陵君的旗号带人投奔他。待得其信任后,再放火焚毁粮仓,趁他们后方大乱时掩护长公子扶苏逃走。” “这……” 任敖一时语塞。 望着刘季,只觉得愈发看不透他。他没记错的话,刘季可是相当的惜命,可这回怎么就愿意冒险去救扶苏? 这计策看似可行,可粮仓这样的地方必然是有重兵亲信把守。就算刘季混入城中,也没那么容易接近。 “我知你在想什么。”刘季自嘲的笑了笑,叹息道:“我不愿这辈子就当个小小的亭长。自那乌鸟现世,某就感觉处处受制。萧何曹参被调走,周氏兄弟也都走了。” 他说着向前走出数步,抽出腰间佩剑,“我年少好勇,也曾为任侠。更曾单人独剑投奔信陵君,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可面对秦国虎狼大军,却是一触即溃。后来,某就成了亭长。看着秦国不行仁政,本想等着天下大乱再成就番大事。没曾想,那乌鸟却是帮助秦国重得人心。” 老刘也是迫于无奈。 看着他们个个加官进爵,而他还只是小小的亭长,他是真的不服。现在立功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自然要冒险去尝试番。 “敖,明白了。义兄有鲲鹏之志,壮哉!”任敖起身作揖,无比坚定道:“既然义兄都已决定,敖义不容辞!” “哈哈,善!”刘季爽朗一笑,捋着美须髯道:“算上你,再把樊哙拉上。再喊上我义兄王陵,还有卢绾。准备三十余人,也就足够了。” “那可要先告知县令?” “临走时留书一封便可。” 刘季也是深知沛令的性格,这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无能秦吏。这些年来若非萧何曹参帮衬,早就被罢官夺爵。他们既然是要去投奔田氏,更没必要知会沛令…… 【第1更送到~】 第297章 心有猛虎,狸猫换公子 狄县,离宫。 扶苏行于临时军营,须发已许久没整理。衣服残破不堪,犹如落魄的流民。只是他根本无暇顾及,望着卫士们因他而死伤,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同时,对田氏的所作所为也愈发憎恨。 他要田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公事公办,皆夷三族! 苏角跟在后面,满脸担忧道:“公子,真的不能再等了。黑夫的锦囊妙计虽然只有个跑字,却是切中要害。趁着夜色,可派卫士乘天子车驾自正门而出,吾等紧随其后与寇厮杀。公子率亲卫自后门出,如此或许就能逃出去!” 这是苏角想的法子,来个狸猫换公子。以牺牲他们为代价,换取扶苏逃出城。只是被扶苏拒绝了,不仅仅是因为扶苏仁慈,而是因为县城大门都已被田氏控制。他就算逃出离宫,也逃不出县城。 苏角也急啊! 他们若是死了,只要扶苏没事,那他们都是英雄,亲眷也都能得到照顾。可扶苏要出事,他们就是活着也会变成死人,连带着三族怕是都要遭受牵连。 田儋至今都没有下令强攻,并非是他有多宅心仁厚,而是他想要活捉扶苏。毕竟活着的扶苏,可要比死了有用的多。有了扶苏,那田儋就有和秦国谈判的底气。有人伦纲常在,秦始皇总不能当众让他们宰了扶苏吧? 否则,射来的就是火箭了…… “此事不急。” “公子!” “这几日进攻的可是更频繁了?” “是……不是,公子你……” “那就对了。” “啊?” 扶苏淡淡一笑,刻意岔开话题道:“这就说明,他们也着急了。至今已过去二旬有余,胶东琅琊薛郡的援军必已兵临临淄。后续田氏会更着急,吾等也要做好准备。” “可是……” 苏角顿时语塞。 离宫内的粮食压根就不够吃的,昨日就已杀马充饥。极度的饥饿,足以令诸多郡卒县卒失去理智。到那时不说人吃人,也会直接打开宫门投靠田氏。他们现在是全靠着扶苏画的饼充饥,说是等平叛后给他们加官进爵。 …… 济水北岸,遍布着简陋的营寨。田氏现在已是坐拥万余将士,这还没算夜邑即墨等地的反秦义士。满打满算,起码得有三万余人。随着田儋吹响反秦号角,临淄各县皆是积极响应。再加上提前布局,郡县长吏又都被一锅端了,现在临淄几乎彻底落入田氏手中。 营寨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都是当地人,有的祖辈更是齐国的技击之士,本就与秦有仇。有的是落草为寇的群盗,有的是仗剑而行的游侠,还有被关押在囹圄中的罪犯刑徒……这些人被放出来,整个狄县彻底乱成了锅粥。 田儋的确是有本事,他放火点燃了狄县,却没想到这把火却是越烧越烈。狄县的秦吏几乎都被诛杀,连带着弟子都被杀死。要知道,有些弟子可都是当地三老举荐的,是齐人并非是秦人。但是,杀红了眼的刑徒游侠可不管这些。 只要杀敌就能立功得赏,起码能得三两黄金。还有人杀了县吏得到美玉作为奖赏,并且还捞了一官半职的。然而,渐渐的就失控了…… 没了目标的游侠,开始杀良冒功。更有甚者开始祸害妇人,将人性的黑暗面展现的淋漓尽致。田儋其实是准许麾下将士冲着秦人发泄,但后面可不管是齐人还是秦人。 穿过大营,便能瞧见一箱箱美玉正在往里面搬。这些都是自城中搜刮来的,田儋则将其用以赏赐。当然,还有些许是留作自己的私产。 大营前则站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佝偻着身子静静观望着。他是无比痛心的不住摇头,更是感到失望。他并非临淄人,而是居鄛(chao)人。如今已年过花甲,依照秦律免去了徭役。他平时在家便好出奇计,当地人皆将其视作智叟。遇到事了,也都会问他。 他受位老友相邀,便启程至临淄准备见见秦国的长公子扶苏。若是能得扶苏看重,没准就能平步青云。只是他没想到田氏骤然反秦,他靠着老友帮忙便以宾客身份留在营中。 范增望着还有美人送至军中,实在是痛心疾首。现在济水南岸已有薛郡的两万余郡卒,与他们是隔河相望。田氏只是取得了小小的成绩,便如此荒淫无度。得到狄县后,各种搜刮敛财,闹得是民不聊生。 田儋怕是已经忘了,他们能得到狄县归根究底还是靠着当地人帮衬。可现在,田儋却是将自己的优势慢慢埋葬。就算真的让田儋得到扶苏,只怕是也难以扭转乾坤。 范增忍不住摇头叹息,他立志要成为谋士搅动天下风云。本以为这回是遇到位明主,能得偿所愿一展所长,却没想到田儋如此短视。 现在,并非是反秦的时机。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机会了。黑夫的出现,让秦国的走向直接来了个大转弯。范增本就是智者,他自然也看的清这天下局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应邀来至临淄,还想着说能否被扶苏看上。 说到扶苏,也没给秦国公子丢脸。面对刺杀,他能做到面不改色。身为公子,还能与士卒同吃同住。士卒负伤,他提剑斩去华服衣袖,亲自给士卒包扎。明眼人都知道是收买人心,可有的人却连装都不肯装…… 虽然被困离宫两旬有余,却依旧能做到令行禁止而未发生叛乱,这可都是扶苏的功劳。只要再等琅琊胶东两郡合兵,便会强攻狄县。若战事胶着,只怕巨鹿郡,砀郡,东郡,泗水郡……这些郡卒都会被派遣而来。 反观田儋这边,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这回能夺取狄县,已是趁虚而入。面对秦军的强攻,田儋挡不住的。 范增也是不愿再看,拄着木杖便朝大营内走去。既是如此,那他便得利用这层身份相助扶苏,或许还能立功。若是扶苏听他的,有朝一日还能继位为二世! 到那时,他也能一展所长! 【两更送上~】 第298章 竖子不足与谋,沛公舞剑 “增,见过大王。” 范增走进营寨,抬手作揖。 “先生无需多礼,坐。” “谢大王!” 范增环视左右,里面坐了不少人,但他就只认识田荣,其他都比较面生。他自左右一一打量,很快就注意到个留有美须髯的壮年男子。鼻梁高挺眉骨立体,高七尺八寸,倒也是个美士。 他径直坐在旁边,将木杖放置旁边。二人对视了眼,默契的点头示意。范增默不作声的看向王榻上的田儋,着紫衣头戴冕旒冠。 田儋迫不及待的称王,此举实在是昏招。秦国推行郡县,天下再无诸侯王。他根基还不稳,就迫切的称王,必会遭受秦国倾尽全力的讨伐。况且田儋根本没资格称王,理应扶持齐王建之弟田假为王。现在称王就是激怒秦国,还不得齐民支持。 “诸君皆至,便先介绍下。” “夜邑,田都。” “即墨,田假。” “千乘县,田角、田间。” “临淄城,田解。” “……” 刘季捋着美须髯,面带轻笑。从这也能看出来,田氏的确是图谋许久。并且是早早派人安排好,趁着临淄群龙无首将他们一网打尽。 “某为沛县亭长,刘季。”他站起身来,抱拳道:“听闻大王起事,特来投奔大王。” “亭长?”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满是不信任。 田儋却是轻笑,出言解释道:“沛公虽是秦亭长,却也是被逼无奈。沛公昔日也曾为任侠,还投奔张耳为门客,手中宝剑还杀过秦狗。” “哦?” “真有此事?” 面对质疑,刘季坦然道:“季彼时年少,仰慕信陵君的美名,便前往大梁投奔于他。没曾想信陵君是早早逝去,当时身上已无钱粮傍身,恰好张耳又在招揽门客,便投奔于他。后来王贲攻魏,某就在城墙上杀了两条秦狗!” “真乃壮士也!” “季久闻大王贤名,故带上乡党僚友投奔大王,共谋大事!” “善。” 田儋笑着颔首赞许。 刘季所言,他自然也没尽信。只不过他现在是用人之际,而刘季恰好带了三十余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猛士,好比那狗屠樊哙,完全能以一当十。还有那王陵,虽然说话难听喜欢直言不讳,却也是作战勇猛,现在担任军中屯长,管着刘季带来的这些人。 “还有这位……” 范增站起身来,抬手介绍道:“老夫范增,居鄛人。本意是至临淄拜访位老友,未曾想到碰见大王起事。愿为大王帐下谋士,共谋大事!” “那今后便有劳先生了!” 田儋同样是起身相拜,缓缓道:“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暴秦。诸君纷纷响应,皆是有功。寡人今日便拜田荣为相,田横为将……” 听着他封赏,范增是再次叹息。现在田儋干脆不装了,前几日田儋还再三推脱,说要立田假为齐王。田假本就是齐国公子,乃是齐襄王之子,齐王建之弟。由他继位,再合适不过。 田假起初也有这心思,可当时屏风后起码藏着五六十人。但凡他敢答应,怕不是当场就被剁碎成肉泥,然后再说被秦人所杀。田假这些年来也是被通缉的人,直接是更名易氏藏在暗处。 他很懂得该如何活下来,很清楚这冕旒冠其实就是催命符,所以是再三推让。谁当齐王谁就是主事者,后面必然会遭受秦国的清算。况且田儋辛苦谋划,也不会轻易让出王位。 田儋也是演足了戏,最后还是田荣将他抬至王榻,【强硬】给他戴上了冕旒冠披上了紫色王服。田儋也是满脸埋怨,愤愤然的训斥他们,“你们可害苦了寡人啊!” 这回论功行赏并无问题,可田儋却是只顾田氏宗亲。就好比说来投奔的刘季,明显也是有用之人,结果连半点封赏都没。范增能理解田儋并不放心,但也可以给个虚职用作安抚,或者干脆给些赏金都行。再怎么着也带来三十余人,若此事传出,还有谁会冒着造反夷三族的风险来投奔他? 范增对田儋是愈发的不看好。 竖子不足与谋啊! 范增原本还有点纠结,毕竟田儋这回举事还算有些希望。可看着田儋昏招频出,他是彻底失望了。现在田儋的确是厉害,仅仅狄县便集结有万余人,战车百乘。然而就只是群乌合之众,根本成不了气候。田儋现在作为齐王不去约束属下,反而是默许纵容这些事,故必不能久长! 封赏完后,田儋便开始布置兵力。夜邑为要地,继续由田都负责镇守,同时给他调去三千精兵。再分给田横三千人,由他去帮助田角田间兄弟攻打千乘县。待事成后,他们再去进攻临淄城! 听他分兵,刘季则是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田儋分兵,无疑是给了他们机会。现在狄县情况其实也很严峻,来自薛郡的郡卒已经抵达,并且是由辛胜亲自带领。 辛胜是何人呐? 他曾是王翦麾下最得力的部将! 昔日荆轲刺秦后,秦王暴怒发兵,令王翦为上将军,辛胜为裨将攻燕。辛胜现在也是员老将,担任薛郡郡尉。但凡燕齐之地有任何叛乱,他都可以直接调兵平叛。 现在辛胜就驻扎在济水南岸,足足有三万余人。薛郡并非是大郡,郡卒县卒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主要还是辛胜权力大,加上正值夏季并非农忙时节,便征发戍卒更卒,所以能有这么多。 田儋这时分兵,是因为他觉得辛胜不敢攻城。前几日还有秦使来访,只不过是劝他们投降的。但田儋却是撂下狠话,只要辛胜攻城,他就下令强攻离宫,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扶苏若是死了,那辛胜也别想好过。所以,现在辛胜暂时驻扎在济水南岸。 刘季暗自记下,准备待会安排人手给辛胜通风报信。只要辛胜知晓狄县城防空虚,也就有机会攻城了。不过,前提是得先确保扶苏的安全。 “扶苏那边如何了?” “还在坚守。”田荣略显无奈,而后笑着道:“不过,也无需着急。他们几乎将战马屠尽,想必是已无粮食。吾已令人每日在外烹煮美食,以诱他们出门投降。” “善!” “还是要快些好。”范增缓缓起身,抬手道:“大王也可想想,今举事已有月余。秦国必会加派人手,围剿临淄。辛胜至今未攻城,是因为扶苏。可若是扶苏宁死不降,或是见突围无望而自裁,又当如何?” “这……” 诸田面面相觑,皆是忐忑。 扶苏一死,必会激怒秦国! 想当初荆轲刺杀秦王,结果就遭受秦国毁灭性的打击。将士们上下一心,战斗力直接破百万点。而扶苏若是被困死,秦军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 “先生何意?” “秦为虎狼,扶苏作为公子更是刚毅勇武。若是突围无望,只怕宁死也不愿为虏。待粮食耗尽,便当动手了。” “先生所言有理。” “那当如何?” “由增前去劝降。”范增扬起抹微笑,“扶苏素来宽仁爱民,只要他归降,便可保住将士们的性命。否则……” “季亦愿往!” 刘季也是起身示意。 这可是接近扶苏的绝佳机会! 田儋却是并未着急答应下来,而是看向首座的田荣。见其轻轻颔首示意,这才点头道:“既然先生献策,便有劳先生了。带上吾从弟荣,也好有个照应。” “皆遵大王之意。” “至于刘君……” “季可保护范公。” “哈哈,你有这本事吗?” 有人是毫不避讳的出言奚落。 刘季却是淡定起身,抬手道:“大王与诸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只是季独舞甚无趣,敢请足下共舞。” “可!” 田儋看向后座的田解。 田解也不惧怕,当即起身拔剑。他出自临淄田氏,数年前便在临淄有着显赫侠名。他的父亲为齐将,更是主战派,只可惜不受齐王建重用。这回知晓田儋起事,他便迫不及待的响应。他甚至未曾披甲,单人独剑连斩数名秦卒。 若论剑术,田解可不差! “请!” “请!” 刘季拔剑出鞘,一剑刺去。他年少时也曾为任侠,更别说现在还是亭长。要知道秦国的亭长可并非书吏,而是武职,得通过考核方能担任。毕竟动辄就得押送刑徒,没点本事怎么当? 他的动作是潇洒自如,自成一派。虽未冲着田解要害,却是有着各种变招。二人明面上是剑舞,可却招招凌厉。你来我往,无比精彩! 田儋看着两人交手,也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田解的本事,他是心知肚明。可刘季却能稳稳压制田解,而且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明显是没尽全力。 见田解露出败相,田儋便抬手叫停。瞧瞧刘季连汗都没出,也是出言赞赏:“壮士!赐之卮酒!” “谢大王!” “既然壮士愿往,准!” 刘季抬手作揖,嘴角却是狡黠一笑。 所以,这事成了! 【第1更送到~樊哙的战功也是很强的。】 第299章 刘季遗书,升天灯 离宫。 田荣踱步而入,环视左右。两侧秦卒皆是紧紧握着兵器严阵以待,他们的眸中只有恨意。田荣却是视若无睹,这和齐田遭受的屈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饥饿的缘故,他们甚至有些浮肿。有的连兵器都握不住,只能勉强站立。就他们现在这状态,怕是二三百人就能轻松解决。其实能坚持这么久,也是相当不易。毕竟扶苏带来的都是精锐,其他零散的郡卒县卒在扶苏面前,很可能也只会强撑着。 不过,也已是强弩之末。 “荣,见过公子。” 来至殿内,田荣恭敬抬手。 范增刘季跟在后面,也是作揖。 “不必多礼,坐。” 扶苏正坐于榻上,平静的望着他们。只不过他现在也只是强撑着,这几日他与将士们是一块饿肚子。离宫内能吃的都吃了,就只剩下数匹马留着,毕竟这关系到他能否逃出生天。 殿内还坐着些人,除去苏角淳于越外,还有些郡县长吏也都在。只不过一个个都是无比狼狈,好似流民。 望着田荣,淳于越脸色铁青。他本为齐人后来投奔了秦国,可面对田氏叛乱,他是相当的看不惯。他在秦廷是出了名的分封派,力主秦国推行分封,多次出言劝谏。可田氏这种做法,却是实打实的叛乱! 最重要的是,田儋无比愚蠢。打着始皇帝已死传位给扶苏的旗号,这岂不是会害了扶苏?况且田儋这时跳出来,纯粹是自寻死路。昔日齐国可是万乘之国,更是合纵韩、魏、楚三国西进攻秦。然而穷尽三年之力,最终却难入关。 而现在田氏兄弟仓促起事,只懂得逞匹夫之勇,蛊惑当地黔首游侠作乱,集结了万余乌合之众。再看看秦国现在坐拥天下,比昔日还要强。哪怕齐田真的夺取临淄,也难成气候。若非扶苏被困,他们已经没了…… 淳于越是惋惜,是悲痛! 田儋是白白浪费齐人的热血! …… “荣今日至此,乃是希望公子莫要继续固守。”田荣也没想浪费时间,因为在他看来劝降扶苏压根就不现实,就想着是速战速决,继续道:“公子素来宽仁,想必也不想让这么多人跟着陪葬。” “荒谬!” “尔等叛乱,必死无疑!” “没错,安敢在此妖言?” 扶苏抬手示意他们闭嘴,淡淡道:“若是如此,足下请回吧。吾秦自立国有五百余年,只有在战场浴血奋战而死的国君公子,从未有跪地乞降的公子。吾一息尚存,便绝不会投降!” “既是如此,告辞。” 田荣也是坦然起身。 范增在旁人都麻了,本来说好这事由他负责的,结果田儋非要让田荣跟着。如果只是起到个监视的作用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自作主张这就把天给聊死了。 庸才啊!!! 范增失望摇头,不动声色的将麻纸扣在陶碗下。他现在是彻底看出来了,田氏此次叛乱纯粹是自娱自乐。安排田荣来劝降扶苏,结果三言两语就要走人。既是如此,那也怪不得他另寻明主了。 “咳咳咳……” 范增轻轻咳嗽,拄着木杖离去。 刘季坐在后面,则是瞧见了他这小动作。对此做法,也是感到好笑。想不到这位年过花甲的范先生,竟然与他想的相同。很明显也是看出田氏叛乱难成气候,所以是要相助扶苏,借此机会上位。 有意思! 待他们走后,扶苏轻轻叹息,示意谒者收拾。他们不光缺粮食,甚至还缺水,所以可不能浪费。 “欸,这有张纸?” “这里也有?!” “嗯?” 谒者是连忙将纸献上,众人皆是面露诧异。而扶苏则是快速将其打开,越看脸上就越诧异。 “公子,如何了?” “吾等有救了!” 扶苏面露欣喜,笑着道:“这两份是方才的范增与刘季留下。他们皆看出田氏叛乱难成气候,所以想要投奔于我,并且助我脱困。刘季带了二三十人,并且已联系上城外的辛胜。只要我们这升灯,他们便会打开城门,放辛胜大军入城平叛。同时还会亲自带人,掩护我出城。” “是否有诈?” 苏角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若是田儋的诡计,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郡守轻轻摇头,苦笑着道:“想来不是。吾等如今的处境,他们也都知晓。现在吾等缺粮缺水,最多只能再坚持三日。他们只需每日在外烹煮饭食,必会有人投奔他们。” “只是这天灯……” “我会做!” 扶苏扬起抹笑容。 想不到,最后还是黑夫救了他的命。天灯现在算不上什么黑科技,刘季知道也不稀奇。他当初押送刑徒至岭南,沿路就瞧见秦国修造有灯塔,负责升灯传递军情。 “只是所需材料?” “这里都有。”扶苏淡淡一笑,“不过,我需要诸位的丝衣。还要将竹林都砍了,以此作为灯骨。” “如此甚好!” 扶苏也很感慨。 难怪黑夫说技多不压身。 瞧瞧,这就用上了! 只要能打开城门,一切都好说。按刘季所言,辛胜足足带了八百余锐骑。从济水南岸入城,快马加鞭最多半个时辰便可杀至离宫。届时他们只要跟在后面,就不会有事。 “那范增说了什么?” “没什么用。”扶苏轻轻摇头,将麻纸平铺在木案上,淡然道:“他只说会尽力帮我逃出去,还会想办法送些粮食进来,让我养足精力。他会在外谋划,帮助吾等。” “这两人……互不知晓?” “应当是。” 扶苏皱着眉头望着麻纸。 现在很明显刘季更胜一筹,并且是都已联系到辛胜。他还带人混至叛军内,能打开城门助他们逃出去。而这范增则是暂且看不出来,但他也确实有些眼力劲。知道田氏坚持不了多久,但秦国必须得速战速决。田氏叛乱只是开始,如果因为他僵持太久,很可能会导致其他郡县跟着举事叛乱。 或许,这人也有用! 【第2更送到~】 第300章 岂曰无衣,破城 入夜,济水南岸。 有身披甲胄的花甲老者,勒马而立。他看向前方,坚毅的眼神充斥着战意。辛胜能有今日地位,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昔日伐燕,他作为裨将军却让李信抢去了风头。自那日起,秦王便开始重用李信。而他则留在燕地担任郡尉,防止出现叛乱。 这回临淄田氏叛乱,他还未得到调令便开始召集人手。为确保能平叛,辛胜急令各县召集人手。郡卒县卒戍卒更卒……足足征调了三万余人。 辛胜也是深谙兵法谋略,他知道必须得尽快平定田氏叛乱。一来是扶苏被困,坚持不了多久。二来是拖得越久,越容易如燎原之火扩散。现在只是临淄,不难对付。可若是其他郡响应,那就麻烦了…… 所以,肯定要速战速决! 这道理,就是他的部下都明白。 可问题是,扶苏被困在城中。田儋也是撂下狠话,只要他们攻城,齐田必会火烧离宫。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只要扶苏一死,那辛胜就算破城也必会受罚! 于是乎就僵住了…… 辛胜就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 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好,事情出现了转机…… “所以,只要等城内升灯?” “正是。” 壮年男子抬手作揖。 他长得很是俊美,留有山羊胡。高约七尺六寸,腰间佩剑。操着口地道的沛县腔,正在辛胜面前汇报消息。 “善!”辛胜轻轻点头,赞赏道:“若能顺利救出公子平定叛乱,你和你的人当为首功!” “谢将军!” 卢绾抬手作揖。 也算没枉费他如此费力。 他和刘季关系极好,说是穿着条开裆裤长大的都不为过。他们本来就是家挨着家,父辈关系就很亲近。昔日刘老太公还曾笑着打趣,说要是生下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亲。 而卢绾与刘季是同一天出生,如此喜事,里中皆持羊酒来贺。再往后他们俩兄弟又是同窗为稚生,共同学习。兄弟关系更是亲近,堪称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遭人欺辱,两人皆是共同进退,于是里中又持羊酒复贺! 当初刘季就曾打趣的说过,有朝一日只要有他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卢绾饿肚子。这回田氏叛乱,刘季打着投奔田氏的旗号,实则是为了营救扶苏。虽然危险,可若办成绝对是好处多多。刘季可没忘了卢绾,对他更是无比信任,让他帮着传递消息。 辛胜紧紧握住秦铍,面色阴沉。按照卢绾所言,计划其实很简单。城内扶苏会点燃天灯,这就是动手的信号。届时刘季会安排人打开城门放下板桥,辛胜则亲率锐骑直奔离宫去救扶苏。 为防止田氏火攻离宫,刘季会带上十来个好手夜袭,将门口的守卫悉数诛杀。而扶苏趁着内外大乱,便能骑马自后门逃走。刘季则负责驾驭天子车驾,自前门冲杀而出,用以迷惑敌人。 据说,此策还是位花甲老者所献。他与刘季相同,都只是表面投奔田氏,实则是想营救扶苏。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知道谁是梧桐谁是朽木。对于这样的聪明人,辛胜还是相当赞赏的。 起初辛胜也有些怀疑,寻思着是不是田儋的诡计。可后来他仔细想了想,就觉得不太现实。毕竟田儋现在是占据了主动权,扶苏只要还被困在离宫,那他们就不能轻举妄动。继续耗下去,扶苏还能坚持多久? 所以,辛胜选择赌一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 刚开始,只是辛胜低声念诵。渐渐的,身后车骑皆是跟着附和。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是传遍济水两岸。秦国这首无衣念了这么多年,堪称是诸侯梦魇。想想秦国的锐士光着膀子提着人头嚎着这首歌,压迫力得有多强…… 卢绾则是抬头仰望夜空,此刻是月黑风高,黑云压顶不见星空。渐渐的,一盏天灯自离宫方向缓缓升起。伴随着吱呀声响起,沉重的城门随之打开,同时吊桥也是渐渐放下。 辛胜缓缓抽出手中利剑,面露杀意。其实按照秦律来说,大夫爵以上的军吏是不能杀敌立功的,不仅无功甚至还有过。秦国秉持的原则就是各司其职,寻常士卒就得杀敌斩首立功。至于大夫爵以上的军吏,主要就是负责指挥。可若越俎代庖杀敌斩首,那就得受迁刑。 所以,别指望秦国有斗将这回事。 辛胜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自然都知道。只不过这回是要去营救扶苏,这可是难得露脸的机会。为确保计划无误,他自然得要亲自带队。 他已布下天罗地网,狄县要道皆有重兵把守。他不光要救出扶苏,还要将田氏一网打尽。 “杀!!!” 待木桥放下,辛胜便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冲了上去。身后车骑紧随其后,同时还有万余士卒紧随其后。后方的蹶张之士卧地蹬弓,脚踏弓于臂拉腰拽。一支支强弩划破夜空,精准命中济水之北的叛军大营。 “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火把犹如星光,点亮一片黑暗。厮杀震天,夹杂着各种方言。叛军大营瞬间是乱成锅粥,代表着开战信号的鼓声仓促响起。但现在是夜晚,而叛军中很多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少人都有着夜盲症,连是敌是友都难分清楚。 箭雨过后便是短兵相接,不少叛军刚刚自睡梦中醒来,便被直接砍下头颅。鲜血几乎将济水都给染红,在叛军缴械投降前,这场屠杀注定是不会停下。 步卒负责牵制叛军主力,同时由辛胜的部下负责指挥。而辛胜则是率领数百车骑,直接穿过城门直奔离宫方向而去。帅旗随风飘扬,辛胜紧紧握住缰绳,迅疾如雷。辛胜很清楚,外面的战事打响后,田儋会直接下令火烧离宫。 就算有刘季相助,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1更送到~】 第301章 侠之大者,冲杀! 入夜,离宫。 刘季提着青铜剑,贴着墙根缓缓而行。剑锋在黑夜中闪烁着寒光,杀气迸发。他的身后还跟着樊哙任敖,刻意是放慢了速度。 “哀,这些人可真能忍。” “不清楚。” “每日在这,无趣的很。” 前方有俩披甲执戟的齐人,他们是田儋早早就栽培的死士。毕竟看守离宫这么重要的事,肯定得交给自己人。这活虽然重要,可实际上轻松的很。周遭都被围的水泄不通,要道也都被他们牢牢把控。 他们是提前得到命令,但凡有人无故靠近离宫,他们可以自行判断放火焚毁离宫。为此在离宫四周都布有柴薪,只要一把火就能让离宫付之一炬。 刚开始他们肯定是看守的很认真,偶尔也有人想要逃出去,只不过都被他们射杀回去。可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似乎是放弃了抵抗。他们虽然按规矩每日巡逻,却也不像先前那样认真,偶尔也会三两人聚在起玩投壶蹋鞠。 “哀,你说大王能成吗?” “肯定会的!” “可我听说秦人已经来了。” “没用的”青年坚定点头,淡淡道“大王为举事,筹备多年。我们还有扶苏这张王牌,他们不敢攻城的。只要他们动手,我们就立刻放火焚烧离宫。大不了是玉石俱焚,何惧之有?!” “善!” “欸,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快,快看天上!” 青年指向夜空。 天灯缓缓升空,将夜幕点亮。 刘季眼神一寒,当即挥手示意任敖和樊哙动手。他们相处这么多年,配合的是无比默契。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要个眼神就能明白。 两人动作极快,趁着这两人抬头看天,径直绕至他们背后,直接抹喉。就听见闷哼声响起,这两人睁着惊恐的瞳孔,直接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顿时将沙地染红,闻着久违的血腥味,刘季则是面无表情。 刘季早些年也曾为任侠,骁勇斗狠。后来投奔张耳,也曾上战场杀了秦卒。战场上的血腥味,可要比这浓的多。 为了今晚的行动,刘季是早早准备。为了帮他,范增是打着加固防御的口号,探查情况。同时将叛军的大概布防图记下,再交给他记下来。包括他们什么时候巡逻,什么时候交接……刘季都是烂熟于心。也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有把握带着十几人就来帮扶苏。 随着天灯出现,城外霎那间是火光冲天。田儋筹备多年,也是早有准备。他是特地建造了烽火台,用来传递消息。因为是夜晚的缘故,所以干脆是放火通知。 刘季也是知道时间紧迫,当即带人向前而行。他们沿路已经杀了不少人,可是还远远不够。他们必须得在辛胜赶来前,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同时保护扶苏安全。 “樊哙,任敖。” “杀!” “好!” 樊哙左手握盾右手执剑,直接朝着宫门方向冲杀而去。别看他只是狗屠,可实际上他是极其勇武,毕竟这年头的屠户往往都是有武艺傍身的。樊哙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因为来的突然,看守的死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樊哙当场劈死两人。 任敖则是紧随其后,主要就是掩护樊哙。他们配合的是相当默契,若是有漏网之鱼,任敖也会顺手将其诛杀。有他们两人开道,刘季等人是紧随其后。 “义兄,暂时交给你了。” “好!” 王陵年过三十,长得是极其粗犷。他没读过什么书说话也不好听,但是却相当讲义气。在沛县的时候,王陵对刘季也是多有照顾。这回刘季找到他要去救扶苏,王陵权衡利弊后便答应下来,并且是带领十余位家将支持刘季。 禁闭的朱红大门适时的打开,苏角手握秦铍挡在前方。后面的秦卒则是严阵以待,虽然因为饥饿导致有些水肿,但此刻的精气神却很是不俗。 “情况如何了?” “一切都和计划的差不多。” 扶苏走了上来,他是难得披着铠甲,这可都是苏角的意思。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没准还可能有流失。为确保扶苏安全,这甲胄必须得穿上! 刘季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也知道情况不利,连忙道:“公子还请按照计划,赶紧自后门而出。守卫都已被解决,我的人也还在。季斗胆代公子乘天子车驾,以此迷惑叛军。” 这事是他先前就留书说过的,也是他认为最合适的。逃跑并不可耻,特别是对扶苏这样的人而言。扶苏作为秦国公子,只要他活着出城,一切牺牲就都是值得的。可要是扶苏死了,哪怕他们将田儋等匪寇全都擒获,也是毫无意义。 刘季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是他的话,肯定是不带任何犹豫的就跑了。并非是他胆小怕死,而是因为关系到战局。 “不必了。” 扶苏淡淡一笑。 他看向身旁的淳于越,“吾身为秦国公子,不能与诸位将士共同浴血奋战,已是人生憾事。诸君今日为救扶苏,已是多有牺牲。现在既已攻城,吾焉能撇下将士们独自逃走?” “公子?!” 刘季人都傻了。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变了? 莫要说他,就连淳于越都懵了,连忙抬手作揖劝诫道:“公子,还请以大局为重。他们已经放火焚烧离宫,并且还有援军抵达。现在若是再不走,那就走不了了!”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扶苏淡定的坐上天子车驾,同时还握着个简陋的铜喇叭。这是他从黑夫那里坑来的,本来是打算巡至北地时用的,没曾想现在就要用上。 淳于越和刘季所说,他自然也都知道。可他这么做也是有他的目的,他就是要用这喇叭告诉城内所有人,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有些叛军纯粹是被蛊惑的,就是充为刑徒都比死了强。他并非是同情叛军,而是不愿看到秦国将士们因为攻城而流血战死。 “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宫!” 扶苏缓缓抽出佩剑,剑指前方。 辛胜现已入城,胜负已分! 【两更送上~】 第302章 破城,恩威并施长公子 “报!” “大王,秦军已经破城!” “报——” “我军正与暴秦厮杀!” “报——” “我军帅旗已被秦军所拔!” “……” 听着传令官的消息,田儋头上的冕旒冠都在颤动,神情无比阴冷。田荣在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县寺内是来回踱步。这里就相当于是他们的指挥部,因为地处中心位置,消息来的也快。 “传令,火攻离宫!” “不惜代价,杀了扶苏!” 田儋冷冷开口。 既然辛胜已破城,那他只能鱼死网破都别好过。他就在想,究竟是谁打开了城门。根据传令官所言,天灯出现的那刻,狄县城门就被人从内打开,包括吊桥也被放下,辛胜方能率领秦军长驱直入。 也就是说,有奸细! 他们明显是以天灯为令,升灯的那刻,所有人开始行动。里应外合下,辛胜要破城自然并非难事。关于天灯,他们先前就听说过。相传是出自黑夫,能在夜晚亮如白昼,相隔百里都能清晰可见。就类似于烽火台,能够传递消息。 “报——” “又如何?” 传令官满身是汗,喘着粗气道:“离宫已经起火,并且扶苏率人逃出。” “什么?” 田儋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在离宫足足安插了两千余人,并且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包括他这些年来操练的死士。他是提前申明,但凡有人靠近离宫便即刻强攻。按田荣所言,离宫内虽然还有两千余秦军,不过因为饥饿的缘故没有任何威胁。 可现在,还是让他们杀了出来? 都是铁打的不成?! “退下,继续探。” “唯!” 田荣挥手呵退所有人,同时看向田儋,小声道:“从兄,我们没机会了。辛胜已经破城,必会去接应扶苏。他们趁夜偷袭,吾等挡不住的……” 他虽然不服,可现在的确大势已去。田荣很清楚,他们现在虽然聚集有数万人马,可在秦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特别是辛胜亲自带领,他们没机会了。 “你……” “从兄,当断则断!”田荣咬着牙,双眼通红道:“他们提前安插有奸细,很可能便是那刘季或是范增。接触过扶苏的,唯有这两人。秦军车骑很快便会来,届时吾等可就走不了了……” 田儋满脸阴沉,沉默不语。 他辛辛苦苦筹划多年,好不容易是天胡开局,趁着扶苏巡狩将其困在狄县。以其为质,聚拢了足足数万人。并且联合田氏,几乎将整个临淄占领。结果却因为几个奸细,便害得他们功亏一篑! 他实在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当上齐王,焉能放手? “大王!!!” “寡人,知道了……” 田儋无力的瘫坐下来,不舍的抚摸着王座。他们这回功亏一篑,多年的积攒也几乎耗尽。得亏田横留了心眼,他是早早将部分财宝运送至滨海地区,并且提前准备好楼船。 这是田荣所留的后手,他们必须要为今后考虑。他们做的是夷三族的事,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肯定需要留条后路。面对愤怒的秦军,他们自然得谨慎行事。 “大王准备好,待会便撤!” “可。” 田儋轻轻点头,也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他们最大的依仗扶苏,可现在已经脱离控制。再加上辛胜破城,他们再不走的话,都得交代在狄县。 他不甘心的看向外面,依稀中还能听到阵阵的厮杀声。他这回好不容易顺利成为齐王,并且是占据了狄县,乃至于临淄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只要继续发展,或许便能如昔日的田单,收复失地。 复国为王! 可惜,这场梦终究还是醒了。 …… …… “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扶苏正坐于天子车驾内,坐镇中军。苏角亲自为他驭,刘季任敖骑马伴行在左右。樊哙则是冲在最前方,左手持盾右手执剑。他作战是无比勇猛,饶是苏角都很赞赏。如此壮士,若是从军必有番作为。 或许是因为知晓逃出生天,原本饥饿疲惫的秦军皆是来了精神。扶苏可都说了,辛胜已经破城,而且就在几里外。只要他们过去,必会有好酒好肉招待他们。活着的全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若是不慎战死,其子可继承双倍爵位。扶苏还会出面将他们的亲眷迁至泾阳,子女皆能入学。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看他们都饿的是前胸贴后背,经过扶苏这么刺激后,一个个全都是红着眼嗷嗷叫。 为了公子! 为了爵位! 为了部落! …… 扶苏握着铜喇叭,拉着车顶就站在边上,“诸位皆受田氏蛊惑,只要现在放下兵器,本公子可担保尔等能活着。可若是负隅顽抗,便是谋逆造反的夷三族死罪!” “速速投降,放下兵器!” “否则,死路一条!” 当看到天子车驾出现,很多叛军心里就已经凉透了。有些的确是受田儋蛊惑,真的以为他被封为齐王。现在扶苏现身亲自喊话,也是揭穿了田儋的真面目。再加上黑压压的秦军压境,他们又如何能不怕? 瞧瞧冲在最前方的樊哙,腰间足足挂着五颗人头。浑身染血,双眼瞪直堪比牛眼,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他们毫不怀疑,若是继续负隅顽抗,绝对会被樊哙斩首…… 一个月也就三石米,玩什么命呢? “田儋已经跑了!” “他是反贼,不是齐王!” “始皇帝安然无恙!” 淳于越在旁看着,也是感慨。扶苏这手可谓是恩威并施,主要是能减少伤亡。这些人可都是宝贵的劳动力,不说送去岭南,留在当地充为工隶就很不错。若是全都杀了,只会让这些叛军死战不退。毕竟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战死拉几个当垫背的。 “放下兵器,举起手来!” “速速投降,吾秦优待俘虏!” 扶苏面色阴沉,继续喊话,这些其实都是他和黑夫学的。按照黑夫所言,这是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当初王翦在云梦泽遭遇刺杀,黑夫一怒出资百万钱剿匪。那时黑夫便是恩威并施,并未将山匪往死路上逼。这不是在保护山匪,而是保护亭卒。 扶苏的喊话还是相当有用的,特别是在黑夜中相当有杀伤力。很多叛军本就是被蛊惑,听到田儋已经跑了而且始皇帝还活着,一个个是全都丢下兵器,高高举起双手。 当然也有宁死不降的,甚至还有弓手朝着天子车驾放冷箭,只不过都被任敖等人挡下。至于这些人,则是都被就地诛杀。 自天灯升起的那刻起,战事就结束了。扶苏喊得是声音嘶哑,而前方已经出现了秦国玄鸟王旗。就瞧见辛胜骑着黑色龙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我们……赢了! 扶苏无力的放下喇叭,后背都已被汗水所打湿。其实前日他就染了风寒,只是他谁都没说强行忍着。因为他是公子,更是两千余人的精神支柱。他是强撑着口气,努力坚持到现在。 他可以按照刘季的计策,独自一人撤退。并且没人能指责他,因为他是公子。这种情况下,他只要活着那么一切牺牲就都是值得的。可扶苏不这么想,他更想让这些卫士郡卒县卒都能活着回家。 现在看见辛胜出现,扶苏悬着的心是终于放下。他多年前是见过辛胜的,只是时隔多年有些陌生。扶苏顿时如一夜七次掏空了身体,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便要倒下去。还好刘季是眼疾手快,连忙下马将扶苏搀扶住。 “薛郡尉胜,拜见公子!” “胜救驾不及,望公子恕罪。” “老将军不必如此。”扶苏则是亲自将辛胜搀扶起来,努力打起精神道:“此次被困,皆因吾一时疏忽。老将军得到消息便火速赶来,救命之恩扶苏没齿难忘!” 说着,他又朝着身后车骑长拜作揖,“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拼杀至此,扶苏拜谢诸君!” 他的姿态放的是相当低,主动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同时还朝着辛胜等将士们作揖行拜礼,他们也都是纷纷跪拜回礼。 “誓死保护公子!” “誓死保护公子!” “誓死保护公子!” 声浪几乎是响彻县城。 那些早早投降的叛军,也都是无比庆幸。得亏是他们投降的早,若是等辛胜率领车骑杀来,他们是必死无疑。 扶苏长舒口气,颤声道:“将军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务必要将田氏悉数擒获。路上投降的叛军都已交代,寇首为狄县田儋,从犯为其从弟田荣、田横和诸田豪族。” “公子放心。” “现……在……” 扶苏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话还没说完便昏了过去,刚好是一头扎进辛胜怀里。见扶苏如此,辛胜顿时大惊。 “快,传医师!” “公子?公子?” 辛胜满脸惊恐,他能感到扶苏身上是滚烫如火。只怕是早早就已不适,硬生生坚持到现在的阿…… 【第1更送到~】 第303章 胡亥教水,学宫 七月如火,烈日炎炎。 秦始皇踱步行于泾水旁,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农田极其肥沃,沉甸甸的稻穗看着就喜人。黑夫捯饬出的溲种法的确有效,治粟内史也有试验田。不仅仅对稻有效,包括粟、麦、菽、稷……皆可增产。 他已下令,让各地皆是挑选粮田试验。若是行之有效,那就先以县为基础推广出去。关于粮种坊的开销也都有记录,除去黑夫故意抬高工钱外,其实花销并不高。只要增产能达到两成,收上的田赋就能抵消支出。 “蒙卿。” “臣在。” “你可曾看过此等景象?”秦始皇指向前方,感叹道:“上回黑夫献上治驰道书,洋洋洒洒足有万字。泾阳驰道修整的极好,他提出可将民道也铺上木轨。商贾可走此道,然要支付路费,类似于云梦的高速道。” “臣亦有耳闻。” “是吗?”秦始皇似笑非笑的看了他眼,淡淡道:“朕听说,蒙卿这段时间可没少至泾阳。他还送了你张清楼的卡,听说蒙卿是流连清楼。” “咳咳咳……”蒙毅尴尬咳嗽,赶忙解释道:“臣主要是想调查,毕竟泾阳隔三差五就会冒出些好玩意儿。就比如这清楼,现在还排了好几出戏剧,像什么云梦结义三顾草庐……” “呵。” 秦始皇只是轻笑,也没在意。黑夫带来泾阳的都是有用的人,包括寡妇清也是如此。泾阳城内本就有女闾,只不过皆是倡女做的皮肉买卖。寡妇清来至泾阳后,便开始训练倡女。黑夫也没闲着,直接将原本的女闾拆了重建,占了九宅之地。 靠着商贾宣传,云梦清楼早早就已名动咸阳。泾阳清楼重新开业后,那是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人山人海。每日流连清楼的以百计,隔三差五还会推出新的戏曲。如此新鲜,自然是备受欢迎。有些豪族为博美人一笑,甚至是豪掷千金。单靠清楼,泾阳赚的是盆满钵满。 至今为止,黑夫不仅没往内史要过一钱,甚至还按规矩纳税。现在的泾阳说是纳税大户都不为过,而黑夫则是将多余的钱投至学宫。 “救命!” “大母,我错了!” “饶命,饶命……” “嗯?” 刚至学宫门口,秦始皇就瞧见黑夫母亲握着根棒槌卖力的跑着。而胡亥则是抱头鼠窜,吓得是不住惨嚎。秦始皇皱着眉头,往后退了数步,又抬头看向学宫的招牌。 嘶……没走错啊! 难道是朕的打开方式有问题? 他刚才还想着说黑夫带来的都是有用之人,没曾想连带着他的母亲也有用。虽然是年过五十,却还是老当益壮。 黑夫知晓母亲在宅中无趣的很,在云梦时还能和乡邻闲聊。来至泾阳后是大门不出,生怕得罪了人。黑夫是生怕把她给憋坏了,就把她接至学宫,让她帮忙管着那些义子义女,毕竟母亲本就喜欢孩子。 “父……父亲?!” “哼,休想骗吾。” 母亲握着棒槌,也是恨铁不成钢。胡亥这家伙又带人下河,还信誓旦旦的要教李鸢划水。 他是怎么教的呢? 一脚把李鸢给踹河里了…… 看着李鸢都飘起来了,他还说李鸢学得快,都会浮水了。得亏冯葵当时也在,赶忙把李鸢给救上岸。也就是李鸢福大命大,所以活了下来。此事自然惹得母亲震怒,便要好好教育胡亥。 李鸢是谁? 他是丞相之子! 你不过商贾出身,还敢害他? 这得亏是没事,若有任何闪失,你小子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不是,吾父就在后面。” “……” 母亲这才半信半疑的转过身来,当瞧见秦始皇后,这才收起了棒槌。她略显尴尬的作揖,“秦公有礼。” “云媪不必客气。” 秦始皇淡淡一笑。 而后他转头看向胡亥,怒目而视。 “你又闯什么祸了?” 胡亥也是相当委屈,赶忙解释起来。他有着出海的梦想,还想着把李鸢栽培为裨将,那肯定要得会水。所以他就准备教李鸢游泳,没曾想李鸢太笨以至于溺水…… “……” 蒙毅王贲皆是满脸匪夷所思。 合着还是李鸢的错? “去,把学宫守则抄三遍!” “啊?我刚抄的三遍……” “再去抄!” “我抄……我抄……” 胡亥顿时就蔫了,耷拉着脑袋离去。秦始皇平复下心中的怒意,而后看向黑夫母亲,“县君今日可在学宫?” “就在前面咧。” “多谢。” 秦始皇径直向前而行,也看见了黑夫特地给他打造的雕像。的确是相当威武,让人望而生畏只感到有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黑夫这学宫办的挺好。” “前面还有王旗呢。”王贲指向前方,笑着道:“听说每个月月初皆会在此集合,所有人同时念诵无衣,王旗则是缓缓升起。他知道学宫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不是怕上起疑,而是为人臣者的自保之术,他的确是个智臣。”蒙毅则是面露轻笑,继续道:“学宫汇集天下百家,更有诸多名仕大贤。未来这些弟子必能出仕,必会遭人猜忌起疑。他在学宫内为上铸造雕像,每月升旗。他对外也是多次说明,这学宫是陛下所资助而成,并且还有武成侯亲自坐镇。” “哈哈哈。” 秦始皇再次一笑。 他并非是因为黑夫的手段而高兴,而是因为黑夫有这份心思。他不介意再扶持出个咸阳云氏,只要黑夫好好做事,那么很多事他都可以不予追究。 “走吧,还有正事。” 秦始皇淡定的继续走着,他这回来找黑夫自然要说的是田氏的事。他也想听听看,黑夫有什么高见。 现在学宫建造的可比先前要强的多,很多木楼皆是拔地而起。除去百家用以教学的地方,还有像藏书阁纺织室。农家的收获也是颇丰,能瞧见大量的菜地,种植着各种蔬菜。 秦始皇走的很慢。 这些美景,他是怎么也看不够…… 【两更送上~】 第304章 我家公子初长成,更氏 “黑夫,老夫恭喜你发财了。” “……” 熟悉的声音,仿若催命咒。 黑夫抬起头来,迎面便瞧见叶腾站在前方,秦始皇等人则是在后面。见他们来了,黑夫悬着的心也是落下。既然他们有此闲情逸致,就说明扶苏在临淄是安全的。 “下吏,见过内史。” “秦公有礼。” “免。” 叶腾环视左右,打量着屋内。他这段时间相当忙碌,也就无暇来泾阳视察,只是安排各县长吏来泾阳学习。这是黑夫在学宫中的书房,平日皆是在此办公。 书房并不算大,却是五脏俱全。两台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黑夫背后还有着木制冰箱。食案上除去摆放的文书,还有些冰镇过的果饮。 放眼秦国,也就唯有黑夫如此潇洒。身为县令,干脆的当起甩手掌柜。县内事务,基本是交给萧何处理。 叶腾也是毫不客气,干脆坐在黑夫的位置上。他看向台案上的文书,皱起眉头,“弟子册?这是你挑选的泾阳弟子?” “是的。”黑夫也是笑了起来,无奈道:“关中并不缺吏,我想的是先让他们历练番。若是表现出众,再向上举荐。至于后续如何安排,就要看内史的了。” 关中毕竟是秦国的基本盘,所以不像关外那样缺官吏。按规矩是由各县挑选优质的秦吏,而后向上举荐。若被皇帝挑中,则可担任郎官宿卫宫中。这都是自几十万人挑选出的优质人才,起码都能出任郡县长吏。 “呵。” 叶腾轻笑不语。 自黑夫来至泾阳起,便以雷霆手段整治学室。先以秦律惩治令史,再推行新政。弟子若是表现不佳,便会被除名。一个个被黑夫逼的挑灯夜读,再加上后来有王翦帮着操练武艺,他们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要是公事公办,那别的县不用活了。 “先不提弟子。”叶腾自怀中取出册蝴蝶书,淡淡道:“你在咸阳开的酒肆书店,现在可是日进斗金。每日客人络绎不绝,虞籍所编写的《伯益书》,几乎是人手一册。老夫也买了本,写的甚好。半真半假,饶是老夫都险些被骗,也难怪陛下如此赞赏。” “咳咳,全靠诸位捧场。” “此书的确甚好。”秦始皇也是一笑,接话道:“洋洋洒洒数万字,引经据典依书而编写。若非县君先前提醒过,老夫都会认为是真的。” “嘿嘿……” 不就是编吗? 虞籍就擅长这活! 根据山海经,再发挥出个人想象力。将伯益塑造成伟大的开拓者,为了帮助大禹平定水患,在岭南足足待了十五年。给岭南带去了陶器铜器,为了治理水患,还将自己部分族人迁至岭南。像什么缚娄、阳禺、欢兜等古国,皆是他们建造起来的。 伯益甚至教导越人农桑,饲养鸟兽。也正是如此,所以岭南诸部信仰着不同的图腾,这都是伯益的缘故。 书中内容并不晦涩难懂,只要识字的都能看明白。关键是还没写完,最后写到伯益自岭南而回,越人是争相欢送。而后是戛然而止,虞籍还来上句离别并非完结,故事未完待续…… 很明显,这事还有下文啊! 如此留白,深得上意。 这招很好用,可不能浪费。 为此秦始皇已经下令,即刻通传军需司马章邯。在闽中郡挑选合适的地方造纸印刷,而后将书册以屯为基础发放。包括在当地教化的儒生,也要以此为教材。 不光闽中,各郡县皆要效仿! 他要让南征岭南成为收复失地! 民间自然也有人抨击的,还说这都是秦国为蛊惑人心而编撰的。但黑夫养的名家门客可不是吃素的,当众是一一驳斥。 伯益编撰山海经,是真的吧? 伯益帮着平定水患,真的吧? 岭南出土的石碑,也是真的吧? 所以,这怎么就是假的了? 要整舆论这套,还得看能言善辩的名家。名家并非只是善辩,他们还有别的本事。只不过黑夫是刻意阉割,就好比去除农家思想而保留其农桑的本事。 名家位列九流,然而名声始终不太好听。毕竟他们是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使人俭而善失真。经过黑夫这么一搅和,搭配上张贴的公文佐证,反正关中是牢牢占据舆论场。就是心有不忿,也只能憋着。 是的,这些都是假的。可经黑夫炒作,比真的还真。特别是出土的石碑,甭管是商周还是上周搞出来的,反正是经过胡毋敬这位权威专家认证过的。 趁着闲聊,黑夫便招呼人给他们倒上碗乌梅汁。现在天气无比炎热,学宫也有弟子因为训练太过刻苦而中暑的。然而,岭南地区只怕会更难过…… 秦始皇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透心凉,心飞扬。 酸甜甘冽,很是可口。 主要是冰镇过的,相当解暑。 “咳咳咳。” “秦公还得少喝些冰的。” “呵呵,不碍事。” 秦始皇笑着拂袖。 叶腾则是了然,淡淡道:“你既然有人在咸阳城,想必应该得到了消息。长公子扶苏已经脱困,并且是擒获诸田叛军。只可惜让田儋这匪寇跑了,据踪迹判断应当是带人乘坐楼船出海。上已下令,让胶东郡守准备楼船大舟搜寻。” “确是有所耳闻。” 萧禄可不是吃素的,他作为萧何长子,能力也很出众。继承了萧何洒脱的性格,喜好结交豪桀与人为善。别看是外来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和不少闾右富户打成一片。现在的白马居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同样的,萧禄也收到了不少消息。 扶苏这回也算是刷新了黑夫的三观,他搞出来的锦囊妙计,扶苏是没听进去一点。狄县叛乱,也炸出来不少豪桀。泗水亭长刘季带着樊哙任敖等豪桀,作为卧底混至齐田。靠着他帮忙,扶苏方能与辛胜联系上。再以天灯为信号,打开了狄县城门。 原本按刘季所想,他假扮成扶苏吸引敌军注意力,而扶苏则是自后门逃出去。扶苏明明重病,可却硬是坚持要亲自上阵。还朝着叛军喊话,令不少被蛊惑的叛军不战而降。 黑夫虽然没能亲自瞧见,但也能想象得到。叛军丛中,扶苏乘坐天子车驾,拿着从他这坑走的铜喇叭喊话。好似曹髦明知是死局,却敢拔剑登辇,率领殿中宿卫和奴仆们呼喊着杀出宫。 不幸中的万幸,扶苏没事。 狄县被破,其他作乱的县火速被平叛。扶苏亲自坐镇临淄,将负隅顽抗的叛军悉数诛杀。至于被擒获的匪寇,则判夷三族。还有那些投降的叛军,则是充为刑徒城旦。不日便迁至薛郡,负责修造驰道。 同时还论功行赏,刘季此次是立下大功,直接赐爵至八级公乘。樊哙冲锋陷阵斩首十余,赐爵至五级大夫……还有陪着他固守没投降的秦军,也都得到了爵位封赏。 这次扶苏表现是可圈可点,相当的有胆识。主要是战后处置上,恩威并施奖惩并行。他抱兵劝降叛军,也是成为段佳话。若非是他出面,狄县必将是满城皆赤,死伤以万计! 所以,全靠他的铜喇叭! 扶苏这一家子都是强盗。 坑他的喇叭,还剽窃他的劝降台词! 呸,恶心! “临淄已经安稳。”叶腾端起陶碗,示意侍女续杯,淡淡道:“长公子都已处理妥当,只是上更关注以后的事。齐田此次叛乱,显然是蓄谋已久。若继续留他们在齐地,会如何?” 秦始皇接过话茬,冷冷道:“此次齐田叛乱,陛下震怒。昔日齐国作壁上观,偏安一隅。后绝秦使欲为乱,故遣通武侯以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为安抚齐地稳定地方,上未滥杀齐田,甚至还以他们为吏,协助郡县长吏治理齐地。他们,又是如何做的?” 站在秦始皇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活脱脱的背刺。齐人素来散漫成性,且好商事。田氏便在暗中走私海盐,借此得利。甚至还有些齐民逃至海岛,沦为海寇。他们抢夺渔夫,在海外作乱。胶东郡守多次上书,希望能以舟师平定海寇。 “还是将他们迁至关中吧。” 这事黑夫其实与张苍诸生探讨过,像李鸢就说可以将齐田迁至岭南,毕竟现在岭南正好缺人,只不过被他们都给否了。岭南距离咸阳太远,田氏极有可能会在岭南继续谋划叛乱。天高皇帝远,这都是早晚的事。 “不光要迁,还得讲究方法。”黑夫面露微笑,“吾尝闻姓别婚姻,氏别贵贱。他们自恃为齐田豪族,以田氏为荣。明明是窃国大盗,却是不以为耻。臣以为要从根源上解决这问题,就得为他们更氏。同时将他们迁至不同的县,加以看管。不出三代,还会有所谓的齐田豪族吗?” 正所谓氏一再传而可变,姓千万年而不变。氏本就是用来区分贵贱的,很多人都会以官职爵位乃至封地作为氏。秦国迁走田氏,为他们更氏也很合理。 “更氏?” “对,若是最先迁至关中,便赐氏为第一。若是次之,则赐氏为第二。若是排名第五,那自然赐氏为第五。” 没错,这就是后世老刘用的法子! 【第1更送到~】 第305章 知识就是力量,羊毛衣 王侯将相,宁为种乎! 这话出现前,基本还是秉持着血统论。别看黑夫现在混的是风生水起,可依旧有人瞧不上他。他们会说吾家世代公卿屡世公侯,岂识村野匹夫? 即便陈胜吴广起义后,这样的观念依旧存在。曾有人说我家书香门第世代为官,凭什么比不过你十年寒窗?于是乎,有个叫黄巢的出现了…… 所以,黑夫要剥夺他们引以为傲的荣耀。将他们视作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氏,变为简单的数字序号。再将他们分而治之,三代后也就再无瓜葛。 当然,他们可以反抗。 结果就是死! 此次齐田生乱,给了秦始皇动手的由头。他们若是不从,那就是公然谋逆,当夷三族。 “有趣。” 秦始皇轻笑着点头。 将齐田迁至关中这事,李斯一个月前就已提到,但是他并未提出更氏。田氏曾为齐公室,自恃甚高。依托同宗同族,所以此次狄县叛乱能在短时间内蔓延至整个临淄。当然,主要还是郡县长吏都被围困,导致各县群龙无首,被叛军快速攻占。 黑夫所言倒是挺好! 果然,每次来泾阳都有收获! “如此甚好。”叶腾也是注意到秦始皇,旋即心领神会道:“老夫会如实上奏,至于是否采纳还需尊上。” “嘿嘿。” 黑夫是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这回巡狩,他也算见识到这些人造谣的本事,难怪会说妖言惑众。皇帝活的好好的,愣是让他们说出病重这鬼话。连带着还说扶苏已立为二世,分封田儋为齐王。 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老百姓。 论不要脸,还得看权贵的啊! “听闻县君的羊毛衣已成?” “嘿嘿,秦公消息来的真快。”黑夫憨厚一笑,得意道:“经许从、韩终、张苍、徕服四人联手,再加上我的指点,羌女们总算是弄明白流程,做出了样品。” 事实证明,将这些人聚在一起是相当明智。通过群策群力,很多事都无需黑夫操心。好比这次羊毛衫,就是他们联手制成。韩终作为医家扁鹊,充任兽医。许从则是发挥自己的六畜相法,挑选优质的种羊用以栽培,同时调配饲料,让羌羊的绒毛能长得更好。 徕服根据羌女的需要,再打造用以制毛衣的工器。就比如说用以绞羊毛的长嘴剪刀,就是徕服亲手打造而成。这时期也有剪刀,只不过造型有点类似后世做衣服的小剪子,呈交股屈环形状的8字剪,并无轴眼。 还有用来整理羊毛的钉刷,用以纺线的脚踏纺车,这可比粗制的纺锤好用的多。最后便是肥宅张苍,他本就是博学多才。他并非是孔鲋或浮丘伯这样的老学究,他对天文律历数术都很擅长。对百工之术,同样有些心得。 制造羊毛衣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涉及到很多方面。张苍便发挥他最擅长的逻辑能力,设定各个工序,再由他整合起来。足足耗费近一年,终于是大功告成。目前已经开始量产,至寒冬起码能成数百件。 并非是缺少女工,而是缺少原材料。适合用以纺织的羌羊,现在也就二百多头。再加上各种损耗,能成五百件羊毛衣已算好的,就这还有不少都是小儿衣。 学宫内现在不仅只有豪族勋贵,还有些闾左贫户,去年冬天就只能靠意志力硬扛。单薄的被衾,里面就塞了些芦花鸭毛,御寒能力那是相当感人。黑夫是打算在寒冬来临前,免费给成绩好的发放冬衣,用作奖励。 黑夫挥手示意。 让奴仆将样板取来。 其实造型还是无袖的马甲,作为内衣御寒用的。做工依旧比较差,还有股淡淡的膻味。摸起来还算柔顺,别看造型不怎么样,但是保暖效果肯定杠杠滴。 “这就是羊毛衣?” “的确与织皮不同。” “更为贴身,摸起来很柔顺。” “味道也不重,足以御寒!” “所以,你准备定价多少?” 叶腾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他巴不得黑夫多捯饬出点新鲜玩意儿,特别是这种于民有大利的。哪怕黑夫借此盈利,他都会很支持。谁要是敢反对,他非得上去啐人满脸唾沫。 “大衣五十钱。” “五十钱?” “这么便宜?!” “你这……能赚钱吗?” 秦始皇都听懵了。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物价。 羊毛衣作为稀罕物,特别是刚刚起步,定价往往都会偏高。就类似于茶叶,刚开始都会很贵。而黑夫这回则相反,价钱定的是相当低! 别的不说,就好比秦国刑徒囚犯要做冬衣,往往都是用枲(xi,麻)做成的褐衣。成人用枲十八斤,值60钱。身材矮小的则用十四斤,值46钱。若是小儿衣,则用十一斤,值36钱。 这都是载于秦律中的明文规定,实际上可能还要高些。毕竟国家大规模采购,只要没人吃回扣,价钱自然会低点。黑夫这羊毛衣款式确实怪了些,做工也略显粗糙,却也能作为冬衣御寒。 仅仅卖五十钱? 而且,还是大衣?! 是,羊毛的确不要钱。 可养羊用的饲料呢? 还有纺织的人工呢? 这些可都是成本啊! “嘿嘿,能赚但赚的不多。” 黑夫只是笑了笑,刚开始肯定是亏本的,但等后续大规模饲养纺织,成本就会降下来。他看向秦始皇,侃侃而谈道:“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商君可贵酒肉,却不会动粮食,毕竟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说直白点,基础民生物资需要维持平稳。像后世也会有各种储备肉储备粮,用以平准物价。至于奢侈品则无所谓,只要收取重税便可。 “羊毛衣只是内衣御寒,难以外穿。”黑夫面露微笑,得意道:“卖的太贵,那还不如褐衣。闾右富户有羔裘,甚至是价值不菲的狐裘,恐怕也瞧不上我这羊毛衣。” “呵……” 秦始皇动容一笑。 他就欣赏黑夫有自知之明。 这年头衣裳可不仅仅只是钱,还关系到身份阶级。就好比没有官爵傍身的商贾,哪怕再有钱都不能着丝履穿丝衣。至于黑夫这羊毛衣虽然保暖,可款式就很怪异。所以羊毛衣的客户并非富户而是闾左黔首,那价钱自然要便宜些。 “你倒是有心了。”叶腾也是心知肚明,感慨道:“不过区区数百件,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羊都快薅秃了啊!” 黑夫只恨自己不是公羊啊! 羌羊按理说可以剪两次,可黑夫担心羌羊自陇西迁至咸阳,可能水土不服什么的。所以就只剪一回。 “无需担心。”叶腾平静拂袖,“你莫要忘了,武平侯昔日可是陇西郡尉。他在当地是有着赫赫威名,只要派人将羌羊赶回来便可。” “那今年也来不及了……” “那就先剪羊毛送至关中!” 秦始皇当场拍板决定。 花点钱而已,这都不算事! “而且,今后不会缺羊的。”叶腾顺势接过话茬,笑着道:“你昔日的门客陈平,此次是不辱使命已经入关了。” “可算是要回来了……” 【第1更送到~】 第306章 典客丞陈平,恐怕的五石散 “没机会了。” “啊?” 叶腾看向黑夫,淡然道:“此次陈平出使匈奴,不辱使命。献策离间匈奴单于和呼衍氏,又促成茶马互市。更是找机会让头曼服下五石散,据说现在已是彻底上瘾,每日若是不服则会发怒滥杀。” “挺好。” 黑夫只是笑了笑。 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所以自卢生研制出来后,便将这东西彻底禁绝。他也是保守秘密,从未与任何人提及。当初献上时,黑夫多少有些担心。生怕秦始皇为了得利,开放五石散。还好他见识到厉害后,也是将其当做宫廷秘方彻底封死。 卢生现在每日都在深宫,与他接触的人都是皇帝心腹。帮助他打下手的,都是些死囚,就是要将这秘密烂在肚子里。 “陈平留在北地郡许久,便是为了处理此事。陈平将五石散说的神乎其神,受伤患病的人若是服下,还可免受疼痛。头曼为此还赐给了些心腹勇士,计划很是顺利。现在五石散不足,陈平是坐地起价要换取七尺以上高的良驹!” “头曼同意了?” “这是自然。” “呵……” 黑夫轻蔑一笑。 只能说,古代君主都有其共同性。好比未来唐太宗李世民,年轻时嘲讽秦皇汉武为追求长生而滥用民力。可到了晚年后,他自个也开始痴迷于丹药。这其实也好理解,后世的富豪都把钱往医药里面砸,为的就是多活几年。而古代皇帝可是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是想着长生不死。 头曼,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比不上冒顿。 黑夫可都听王翦说了,冒顿现在被软禁于望夷宫。先前皇帝给他服下五石散,刚开始冒顿没意识到问题。后来发现不对劲,硬是靠着自己的毅力活生生戒断。因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甚至用上了自残的方式。 还好,这家伙被留在了秦国。 若让他回草原,那可就麻烦了。 “五石散服用过多,并无好处。若是久服,便会疏于骑射沦为废人。待再过两年北伐,秦军所过之处,无数胡人必将跪地乞降。” “然也。”叶腾郑重点头,认真道:“陈平此次立下大功,当居首功。上已决定提拔他为典客丞,为九卿属吏,并且赐爵至九级五大夫。所以,他就算回来也不会再留于泾阳。” “下吏都明白。” 黑夫坦然点头。 这些事他也料到了。 陈平能出使塞外,是靠着扶苏举荐。听说姚贾对陈平也是赞不绝口,明摆着是将其视作接班人了。若是今后能位列九卿,其实也挺好。 秦始皇则是不动声色端起陶碗,暗中打量着黑夫的神情。见其没有半分不满,这才扬起抹满意的微笑。 黑夫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 “至于韩信,他则是留在了北地郡,现在是蒙恬麾下的二五百主。他刚开始还有些犹豫,若非陈平劝说没准就回泾阳了。” “咳咳咳……他是有些傲气。” “可不是有些。” 秦始皇则是蹙眉开口。 秦国讲究军功制,贸然提拔个没有任何军功的愣头青为二五百主,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若是后续韩信表现出众,就是破格拜为上将军都没问题。 蒙毅环顾左右,笑着打趣道:“吾记得,义弟上回招揽了单父县的吕氏?他们是擅长纺织,听说还要迁至泾阳,怎的这么久还未有动静?” “毕竟百来号人呢。”黑夫无奈耸肩,“千里迢迢的,还有这么多人,我估摸着起码得要半年左右的时间。他们来了也挺好,以后羊毛衣便交给他们。” “也可。” 叶腾偷摸的看了眼皇帝。 实际上,想要迁至关中可没这么容易。吕氏的底细,他们早已摸清楚。他们家在单父县主要靠着缫丝织布谋生,而吕公则是熟读诗书等典籍,并且最擅长相面。昔日甚至还曾给陈平相面,说他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今后必能得宰天下。 黑夫可不会白白把羊毛买卖让给吕氏,他直接狮子大张口要走了吕氏七成的利润。这七成可不仅仅只包括羊毛,包括吕氏最擅长的缫丝织布也在其中。 短时间内,吕氏肯定是血亏。但羊毛衣今后只要铺开,就代表着源源不绝的利润。因为物美价廉的缘故,秦国很可能也会采购,用作刑徒囚徒的冬衣。毕竟这比麻衣都要便宜,为何不买呢? 除去钱外,更重要的是名声好听。今后只要穿上廉价羊毛衣的黔首,都会感激于吕氏。有这好名声在,吕氏子嗣甚至能借此被举荐出仕。 “周勃举荐的宗亲如何了?” “嘿嘿,都挺好的。” 黑夫只是笑了笑。 周緤周苛周昌三人可都是能人,他们现在主要负责保卫学宫安全。闲暇时还会去听王翦讲课,跟着一块练武。像黑夫有时押送货物,都会让他们仨跟着去。上回有不长眼的盗匪劫掠,当场就被周昌给砍了,变成了他的爵位。 别看是在咸阳,照样也有匪寇。因为这事,也算是给黑夫提了个醒,甚至想到了笔好买卖…… 黑夫渐渐的收起笑容,叹息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岭南。内史是知道我的,吾弟惊还有些宗亲乡党皆在岭南。自秦对水牛部下手,至今为止都没消息。敢问内史,现在战况如何?” “就知道你会问。” 叶腾从容拂袖,淡淡道:“你不问,本君也会说。因为雨季来临的缘故,行军很是困难。再加上反抗激烈,水牛部甚至动用舟师抵抗秦国。还好李信作战勇武,再加上梅部相助,终于是将水牛部悉数剿灭。前日刚送来的战报,共计斩首五千余人,俘虏近万!”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不用想,秦国死伤肯定也不少。但岭南出了变故,黑夫也没法子。主要还是雨季来临,对秦国而言很是不利。李信能顺利将水牛部荡平,已经算好的了。 “上回来的周勃,表现很出众。” “他一箭射杀了水牛部君长!” 【第2更送到~】 第307章 岭南战事,饭场如战场 秦国已经正式驻军于南越。 李信大胆任用梅部等归降的越人,以他们为主力讨伐水牛部。秦军部分主力则是留守闽中,防止后方叛乱。而周勃则被编入军中,作战勇猛。乱军从中,一箭射杀水牛君长,令水牛部归降。不过,还是有数千人乘舟逃至南方。 总的来说,这次同样是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外交方面蒯彻也没闲着,趁着大胜率领秦国使团出使各部。并且是亲至番禺,游说南越王。先是说明情况,秦国没有刺杀西瓯君长译吁宋,这都是他们的栽赃陷害。为的就是将南越拖入战争泥潭,当做炮灰阻挡秦军。 而后再分析利弊,秦国吞并岭南势在必行。灵渠已经凿成,不日便会有数百艘巨舟楼船南下。若南越一意孤行非要和秦国死磕,那秦国只能被迫出兵收复祖地。南越虽与西瓯盟誓,然至今为止西瓯可曾出兵? 据军书来报,秦国以雷霆手段剿灭水牛部,顺利震慑其余部族。蒯彻出使也很顺利,有些小部已经起了归顺的心思。 若他们归降,对秦国后续讨伐南越也有好处。一来能补充兵员,二来能驻兵屯田,三来是可充当向导。岭南地形极其复杂,就是当地人都头疼。比如说前面几个月还有条小道,结果因为场山洪就没了。 “南征,快结束了……” 秦始皇轻飘飘的开口。 随着灵渠开凿完成,他的耐心也已耗尽。他已下令,让屠睢即刻南下。以舟师运粮,深入西瓯腹地,务必要将西瓯悉数剿灭。屠睢同样是送来歃血盟书,一年内他必戡平西瓯,献上译吁宋的头颅! 屠睢就是把杀牛刀,秦始皇为了磨砺他变得更锋利,特地是将他留在后方开凿灵渠。现在灵渠已成,机会也已到来。西瓯屡屡杀害秦使,更是勾结六国余孽设计坑害秦国。既然他们想要战争,那秦始皇便不会再留情,赐给他们战争! 他听秦使传来译吁宋的誓言,说他扞卫祖宗疆土守护布洛陀荣耀的决心,比十万大山还要坚定! 秦始皇对此很是不屑。 他要用秦剑荡平西瓯! 他要让岭南再无人敢反秦! 他要用鲜血洗刷秦国所受屈辱! 区区土蛮小部,却敢杀害秦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 “是啊,终于要结束了。” 黑夫也是感慨万千。 他曾经天真的想过,觉得自己能改变秦始皇的想法,让他暂缓或是放弃南征。可事实证明,秦始皇的野心足以让他不计成本。或者说,他本就有意要将楚地轻侠当做炮灰,葬于岭南。 毕竟这些轻侠可都是不安分的因素,韩非也常说侠以武犯禁。若直接杀了他们,则会遭楚地反噬。但若是南征死了,那楚地恨得可能就是越人了。 这就叫转移矛盾! 还好,秦始皇采纳了他的怀柔之策。恩威并施,逐步蚕食越地。秦国虽有死伤,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目前进展也很顺利,南越领地很快就会成为秦国的。 现在下令屠睢南下强攻西瓯,黑夫也知道是拦不住的。毕竟西瓯多次残杀秦使,还将他们的脑袋悬于林寨。如此挑衅之举,秦国自然要以雷霆手段反击。 译吁宋啊译吁宋,你惹秦始皇干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西瓯挡不住屠睢的。” 蒙毅轻飘飘的开口。 屠睢可是憋着一口气,眼巴巴的看着李信在岭南吃香的喝辣的。他就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只能在后面当苦力开凿灵渠。这回给他机会南下,他不得玩命速通西瓯? “敢问内史,吾弟如何了?” “放心,好的很。”叶腾瞥向黑夫,淡淡道:“李信在军书内,可是屡屡夸赞云惊。说他有你的风范,在后方积极发展农桑。还让人送来些甘柘种植,再熬煮成柘糖。东瓯人相当喜欢,甚至愿意以珍宝交换。云惊以柘糖交换兽皮兽肉粮食……在后方甚至还组建了商社,章邯也同样是赞不绝口。” “那挺好的。” 黑夫顿时一笑。 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惊,他们俩兄弟可是共同上过战场的。当初惊一直都在他的庇护下,这回在岭南则是独当一面。 惊,终于是成人了! 叶腾看向黑夫,继续道:“云惊现在是东瓯县尉,此次农桑有功,再次进爵一级,已爵至五大夫。武平侯对其无比欣赏,更欲带至南越,担任水牛县县令。” “如此也可。” 黑夫轻轻点头。 惊有着自己的路走。 若是顺利,今后他或许还能成为郡县长吏。待南越彻底被秦国吞并,便会置南海郡。而新开拓的疆土,往往需要将士充任郡县长吏,惊必然是能继续往上爬的。 “你的柘糖可立下大功。”叶腾难得一笑,打趣道:“越人嗜糖如命,甚至将蜂蜜视作最高的贡品。蒯彻便是许以蜜糖,令南越诸部有意归降。他们今后可以种植甘柘,秦国则帮他们熬制蜜糖,再收取赋税。” “还是靠着秦剑震慑。” 黑夫可没想过抢功。 南越诸部也不是傻子,看着强横的水牛部被李信荡平,自然也都知道怕了。秦国这时再许以好处,必然是有人愿意投降。只要有一部投降,其他小部族也就不会再坚持。李信进攻南越的方法就是逐个击破,不战而胜! 有没有柘糖,并不重要。 众人闲聊许久,黑夫眼瞅着到了饭点,旋即笑着道:“诸公难得来趟学宫,不如先去用食?” “善。” 秦始皇理所当然的答应下来。 他对学宫食堂还是相当满意,瞧瞧胡亥足足胖了一圈,就知道饭食很不错。庖厨根据时节,变着法的给他们烹煮佳肴。学宫现在也算是自给自足,所食菜蔬肉食几乎都出自农家。 黑夫这么做也是有其用意,就是要让富家子弟知晓这些菜肴来之不易,勿要浪费。像学宫内做错事可不仅仅只会罚抄,还有体罚。而体罚就是种地,施肥浇水除虫拔草……应有尽有。 随着钟声响起,黑夫便停下了脚步。叶腾皱起眉头,古怪的看向黑夫,“怎么不走了?” “先避避吧……” “杀啊!!!” “冲的上吃肉,跟不上吃菜!” “快,义兄帮我抢份酥肉!” 霎那间,地面都好似因此震动。就瞧见乌泱泱的一大票稚生自学室而出,一个个眼神都透着凶狠,惊得王贲差点没拔剑。 首当前冲的就是一号种子选手胡亥,他继承了秦国的优良传统,秦穆公、秦孝公、秦武王……在这一刻灵魂附体。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再看看后面? 哦……那是姚贾孙子姚雀? 后面是素来挑食的屠伏? 还有温文尔雅的公孙澈? “你这是……不给他们饭吃?” “天地良心,下吏可不敢啊!”待这乌泱泱的干饭大军离去后,黑夫才尴尬的擦了擦额头汗珠,苦笑道:“食堂菜肴各式各样,好吃的就得靠抢。若是跑慢点,那菜色可能就差了些。只能说……饭还是得靠抢才香啊!” 这不是食堂,这是战场! 碗就是盾,箸就是剑! 因为排队而打架闹事的,就有过好几回。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平日在家中那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王翦的处理方法很简单,画出条道来让他们好好打一场,然后就是各种王八拳互殴。对于如此粗暴的教育方式,黑夫实在是不敢苟同。只是他的大腿拧不过王翦胳膊,只能听他的。 “学宫的卫士倒挺多。” 秦始皇皱着眉头,看着披甲锐士成十人小队正在巡逻。学宫至关重要,因为都是稚生的缘故,所以务必要保护好。若有贼人混入其中,那损失可就大咯。毕竟这些人连他都敢刺杀,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嘿嘿,他们还有大用咧!” 黑夫走在前面,得意的笑着。 【第1更送到~】 第308章 镖局,不能浪费啊! 来至食堂。 就只能听到筷子与陶碗互相碰撞声,还有就是各种狼吞虎咽声。秦始皇皱起眉头,这票稚生难不成几天没吃饭了?好歹也都是勋贵之后,吃相怎能如此难看! 食堂内的饭食主打个荤素搭配,还有就是看农家能提供什么。像这几日农家养的鱼死了些,所以肉菜就是红烧鱼块。韭菜长势好,就用韭菜炒鸡蛋。还有就是泾阳黔首送来些品质好的冬瓜,就搭配咸肉炖汤。还有便是荇菜,则是直接凉拌。再有就是庖厨炸的猪排,更是备受欢迎。只不过是限量供应,稚生之所以会哄抢,为的就是这猪排。 来至厢房,秦始皇席地而坐。 “看来,学宫饭食甚好。” “只是光靠农家,够吗?” “肯定不够的。” 黑夫笑着挥手,先让人将冬瓜糖当做饭钱甜点端上来。冬瓜也是老早就有的,并且还能入药。韩终就提到,冬瓜能消肿、凉血、解毒。能通表里气,利三焦之水。若是久服,则轻身耐老。还有冬瓜子也能入药,可治愈皮肤炎症,令肤色润泽,面容生辉。 他记得秦朝有个东陵侯,好像就擅长种瓜来着,难道种的就是冬瓜?他还亲自去问过百晓生张苍,方知东陵侯名为邵平,他是好食甜瓜并非是冬瓜。 反倒是这冬瓜糖,张苍那是相当喜欢。这家伙极其喜好吃甜食,也难怪他能这么胖。自从吃过冬瓜糖后,天天往自己衣袖里面塞。最后还是黑夫母亲看不过去,为他缝制个香囊挂在腰间。 “这就是冬瓜糖?” “唔,倒是不错的甜点。” 秦始皇轻轻颔首。 入口清甜,清脆爽口。 浓浓的瓜香,很是奇特。 味道不错,就是卖相差了些…… 黑夫也没辙,毕竟用的是柘糖而非白糖。冬瓜糖做出来自然是呈现出褐色,而且是一根根的,实在是槽点满满。 “嘿嘿,秦公也是商人,可知这学宫建成后带动了多少经济?” “额?” 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现在学宫算上全体师生和卫士,足足有七百余人。每日所耗饭菜都不是个小数字,光靠农家的菜地自是远远不够。所以学宫会有专人下乡收菜,再拉回来。” 黔首们大部分是都不肯要钱的,或者说是不敢收,往往都得黑夫撂下狠话他们才会收下。秦国还是以农耕为主,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有块小菜地。有的种的多吃不完,就会换些盐巴和醋。 “有理。”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此粗显的道理,他自然懂。就好比他为富咸阳,便迁十二万豪户至关中。黑夫本就擅长商术,利用学宫发展泾阳也是明智之举。 “还有笔墨纸砚,衣裳鞋履……这些其实都能让泾阳黔首受利。”黑夫自信一笑,“要做的也很简单,其实就是让利于民而已。” “本君倒很好奇你说的卫士。” 叶腾放下陶碗,打量着黑夫。黑夫的本事,他是早早就领教过。听说他前几日还与王翦提到了什么战争经济学,要以战养战。这一套并不新鲜,但黑夫所提的观点却有些独特。 “卫士啊……我想想该从哪说。” “挑重点说!” 所有人是异口同声。 他们是见识过黑夫扯皮的本事,兴许是闲得无聊,他能从夏商更替讲到种猪交配。 “咳咳咳……”黑夫尴尬挠头,轻声道:“也算因齐田作乱而起吧。据我所知,齐田在当地皆为豪族,有僮仆家将。叛乱之初,这些训练有素的僮仆家将很快抢夺了武库,抢夺甲兵攻占城池。” “这与卫士有何关系?” 秦始皇皱起眉头。 话说,饭呢?! “当然有关。”黑夫拍了拍手,认真道:“正所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今天下百家几乎尽归秦国,然各地任侠不绝。他们仗剑而行,骁勇斗狠。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他们为了谋生,成为豪户麾下门客家将。此次齐田叛乱,这些人可出了不少力。” “有理。” “继续。” “吾曾想过,不允许有家将。只是这不现实,毕竟商贾互通有无,长途跋涉运送货物,往往都需要有家将保护。就算增添秦律削减家将数量,他们也能阴养死士。” “所以呢?” “正所谓堵不如疏,为何这些任侠不能为秦所用?”黑夫两手摊开,“其实无需天下禁武,只要组建镖局便可。” “镖……局?” “本君不知你这镖局是何意,然任侠多为豪桀,他们不服秦国统治。否则凭他们的武艺,上了战场也能杀敌立功得爵。然而他们宁愿上山为寇,也不愿服兵役。” 叶腾依旧是在旁泼着冷水。 并非是他打击黑夫,而是帮他。 当着皇帝面,还是得想清楚再说。 “上战场可能会死啊……” “这镖局是何意?” “就类似于邮驿。”黑夫将冬瓜糖取下,解释道:“内史所言,我也有考虑到。我只是认为,总归可以试试看。商贾长途跋涉互通有无,然交通不便,客旅艰辛不安全。若无家将保护,怕是路上连人带货都没了。” 像这年头的豪商,手底下起码得有上百号家将。比如说乌倮,他的私人武装能达到上千人。再有昔日的寡妇清,僮仆家将足有数千人。 “现在秦国可吸纳当地任侠为镖师,更户籍为镖师。他们主要负责帮助商贾运送货物,以此得到工钱。镖局可由县寺代为经营,若是人手不足甚至还能动用戍卒更卒。路上若遇到不长眼的匪寇,就当让他们提前练手了。” “哦?” 秦始皇现在是都听明白了。 眸子闪过抹精光。 有趣! 若按黑夫所言,这镖局的确是大有可为。就算真的无法吸纳任侠也不碍事,甚至是更好。毕竟戍卒更卒都是免费的劳力,赚的钱可就全是秦国的了。若遇到匪寇,就全当是练兵了。 若是如此,很多商贾便无法豢养家将。最起码明面上是不允许的,他们只能偷摸着来。可若因此被秦国擒获,便可治他们的罪,然后就抄家充为刑徒! 简单说,用国营镖局取代私营! 【两更送上】 第309章 大人,时代变了! 黑夫打量着秦始皇的神情。 见其来了兴致,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道:“吾想到这镖局,也是因为戍卒。” “愿闻其详。” “秦民凡入傅籍者,皆需至郡县服更卒徭役。”黑夫看向叶腾,继续道:“若能爵至四级不更,便可免去更役。除去更役外,还有戍役。关中秦民可就近至咸阳服徭,关外者则需戍边守疆。” 更卒戍役,黑夫都经历过。 他在云梦时,喜就曾与他说过。徭律是商君亲自制定的,为的就是利出一孔,让秦民成为无往不利的宝剑。毕竟免费的劳动力,不香吗? “继续。” 叶腾淡淡开口。 这时饭食也都送了上来。 与稚生相同,只是份量稍微多些。炸猪排,冬瓜咸肉汤,红烧鱼块,凉拌荇菜。他端起陶碗,慢条斯理的吃着。他大概已猜到黑夫要说什么,也想听他有何高见。 “吾听周緤所言,沛县闾右会被安排至渔阳戍守。足足千余里,光是赶路就得耗费两三月。路上吃喝都得自己掏钱,而闾左往往是承担不起的。所以征发远行戍卒,往往先挑闾右。若人不足,则挑闾左。未被挑中的,则会共同出资承担。” 只能说,时代变了…… 黑夫望着冬瓜汤,轻轻叹息。 商鞅时期秦只是小国,其地不过千里。就算戍守也不碍事,毕竟地方小。然而现在是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戍卒动辄跋涉千里,戍守边疆。他能想象得到,未来征发闾左谪戍渔阳的惨状。 最主要是人生地不熟,习俗语言都不同。像渔阳冬季极冷,沛县过去的戍卒不能抗冻,往往十死二三。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故天下明知祸烈及已也。 “萧君也曾说过,沛县人若被征发为戍,往往是父母悲恸妻子哀嚎,悲痛相思。又有的为逃避戍役,宁愿让人打断手脚,还有的则是宁肯逃至芒砀山为寇。又因谪发之,故曰谪戍。而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 “慎言!” 蒙毅是当即出言提醒。 怎么还说呀,不要命啦? 秦始皇并未发怒,反而很平静。韩非曾言: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当他面驳斥劝谏的一大把,说的比这可要难听多了。但只要言之有物,那不光无过反而有功。 秦廷需要有直言不讳的谏臣! 敢犯主之颜面,言君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 然黑夫并非直臣,而是智臣。明察幽洞成败,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他今日既然敢提及此事,必是心中已有想法。 黑夫起身朝着叶腾行了一礼,继续道:“下吏深受皇恩,得氏得字,书功于鼎。既是如此,下吏自当依实直言。若冒犯内史,还望恕罪。” “呵,你何时如此谨慎了?” 叶腾却是轻笑。 “……” 黑夫黑着脸,只得继续道:“此次齐田叛乱,除去家将僮仆外,还有诸多游侠乃至群盗相助。有些群盗就是为逃避戍役,最终落草为寇的。韩非曾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下吏想的是能否稍微改改?” “你又想改?” “时代在进步嘛……” “嗯?” “正所谓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黑夫正色开口,解释道:“诸公也可想想,昔日秦地不过关西千里。商君提出戍役,自然无碍。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继续说,朕爱听。 秦始皇捋着胡须很是满意。 黑夫则没理会他,抬手以竹筷用作演示,轻声道:“吾也曾为南郡戍卒,因为是当地人倒还好。有些自南阳汉中来的,一个个水土不服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很是苦闷,每日都只是混日子而已。陛下遣戍卒守边,乃是忧虑边疆关心百姓。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戎狄之能。” 戍卒是要守边的,时刻都可能会发生战事。有些戍卒刚适应边郡水土,能简单与当地人交流,结果戍役结束就回家了。以至于守边的戍卒除去站在城墙充人多,也没多少用…… “所以,县君有何高见?” 秦国从不缺提出问题的人。 毕竟挑刺的博士一大把呢。 缺的是能解决事的智臣! 黑夫再次作揖,笑着道:“下吏愚见,若说的不对,望诸公莫要见笑。一来是戍卒就近守边,且以大江而戍。南方戍南,北方戍北,省去脚力也免得水土不服。” 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个变动倒是无妨,也很合理。 皇帝诏令下达,再交由郡守便可。 “再有就是我所提的镖局了,吸纳民间轻侠为镖师,由他们负责为商贾押送货物。待货物抵达,凭卷便可得七成工钱,剩下三成则归县寺。货到付款,概不拖欠。若商贾无钱,则直接以货物抵钱。” “等会,这和戍卒有何关系?” 王贲忍不住出言询问。 黑夫是真能扯啊! 关键是,怎么又圆回来的? “嘿嘿,奔公莫急。”见吊足了他们胃口,黑夫便继续道:“我前面说过,戍卒为秦守边,其实并不情愿。所以下吏认为可挑选部分出色的戍卒为镖师,届时他们也能得利。几趟来回后,戍役也就结束了。” “不可!” 蒙毅当即出言驳斥。 黑夫这是想钱想疯了? 秦国是缺钱,却不至于为了钱而自掘坟墓。戍卒的职责是戍守边疆,若无战事则每日操练。若是都跑去当什么镖师,那谁来守边? “你瞧,又急。” “……” “吾说的是挑选部分出色戍卒,可没说全都去。”黑夫两手摊开,笑着道:“那何谓出色呢?自然是训练积极的戍卒。他们表现优异,理当奖赏。由他们充任镖师,一来一回还可得些赏钱。别的戍卒见了,诸公以为会如何呢?” 黑夫当过戍卒,所以很清楚他们逃避戍役的原因。归根究底其实就两点,一是离家特别远;二是戍守耗时太久,算路上所耗,起码得整个一年半载的。家里没了顶梁柱,妻儿老幼就只能节衣缩食。 他能做的就是逐步改变秦国,争取以后能让戍卒都有份军饷贴补家用。他要现在跳出来说戍卒都得给钱,绝对没人搭理他。因为秦国没钱,也不会给。 秦国这套制度施行了百余年,相当有效。毕竟商鞅变法时,秦国土地少,就算戍守也不碍事。其次当时正值乱世,戍卒常常会被就近征发。靠着杀敌立功,得官爵赏赐,远行的衣食消耗根本不算什么。秦人自然闻战则喜,勇于公战。 然而,时代变了…… 现在戍边动辄千余里,且难有战事。 长此以往,可非好事。 “有趣。”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当即拂袖抬手道:“既然你有这份心思,那就……” “放心,下吏已经备好!” “额?” 这套黑夫早就熟悉了。 无非就是写奏疏嘛…… 他学宫别的不多,笔杆子一大把。就算没了扶苏陈平,他还有全才张苍等名仕。再加上还有免费的稚生,先让他们写。写完后再让张苍批阅整理,最后交给他过目便可。他现在好歹也是权贵,可不会傻到事事亲为。 “哦?” 说着,黑夫自屁股下掏出份文书。 这姿势,看的叶腾都愣了。 “守边劝农疏?” 【第1更送到~】 第310章 父皇,格局要打开! 入夜。 秦始皇借助灯火,翻阅着黑夫所献文书。他是发现了,黑夫字迹是一天一个样。身为秦吏能如此偷懒的,也就独此一份。主要还是黑夫有自知之明,他的字实在是丑的令人窒息。换成张苍亲笔而书,倒是看的更舒服些。 “诸卿也都看看罢。” “唯。” 叶腾已经看过,他便转交给蒙毅和王贲二人。别的不提,这份文书言辞是相当犀利大胆。针砭时弊,以齐田叛乱为开篇指出根源所在。再大胆陈词,引经据典指出秦国需要改变。昔日的商君之法,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天朝上邦。 再将所见所闻悉数写下,指出戍役对秦民的负担极重。而后引出镖局,不仅能削弱地方豪族势力,省的他们豢养家将死士作乱。还能招募游侠,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所长,安抚地方。最后就是让利于戍卒,起码得让秦民不再将戍役视作洪水猛兽。 趁着他们看的功夫,秦始皇则是继续翻看起胡亥这段时间的课业。作为皇帝,他自然也很重视子女的教育。给他们派去的都是当世大贤,乃至三公九卿。 胡亥现在是拜师于张苍,主修数术。张苍给其布置的课业则与星宿有关,胡亥完成的还算不错。另外就是些手工课业,胡亥需按徕服的要求做出船只模型。 “看来,你学的挺好。” “多谢父皇。” “不必谢朕。”秦始皇望着又长高了些的胡亥,淡淡道:“只是,你的律令为何落下了?朕听说,你已有两旬未去上过课。” “这是先生的意思。” “张苍?” “不不不,黑夫。” “他不让你去听课?” “嗯。”胡亥可不敢在秦始皇面前撒谎,连忙道:“他说我熟读律令,去听课也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徕服那学点百工之术。说不准,今后造船用的上。” “呵……” 秦始皇也是明白。 这就是基础不同。 胡亥终究是公子,并且是赵高亲自教导。别的不敢说,但就律令这块可挑不出毛病。包括商君书、韩非子、管子等书籍,胡亥同样是倒背如流信手拈来。以他的本事,就是教那些稚生都绰绰有余。 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他打量着胡亥,总觉得有些陌生。他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也知道这皇位有多诱人。数百年来,为了权力而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的一大把。 胡亥是公子,也有希望继位。可现在的胡亥,似乎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而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造船出海,每日留在学宫都不愿回宫。因为这事,赵高可是黯然神伤许久。想不到亲手带大的胡亥,结果是翻脸不认人。 “你可想回宫?” “儿不想。” 秦始皇当即冷哼,蹙眉不语。 一时间,屋内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些。 他看着胡亥,缓缓道:“汝为秦公子,自当肩负起重任。朕终究是老了,朕欲立你为太子,你可愿意?” 话音落下,叶腾都愣了下。 立胡亥为太子?! 这……这……这…… 秦始皇是来真的?! 蒙毅则是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很明显,皇帝这是要试探胡亥。若真的是立后,胡亥已经被接回宫中。并且当着宗室朝公的面,亲自宣布这事。储君事关国祚,可非等闲小事。 不过,胡亥可能并不知情。 他是噗通声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儿恳请上收回成命。儿尚且年幼,不谙帝王之术。若为太子储君,只会祸国殃民。儿志不在此,还望上另立他人。” 胡亥急得已是胡言乱语了。 昔日他也曾想过争宠,成为太子,再继位为二世。因为赵高告诉他,皇帝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活谁就能活。只要他好好通读秦律讨好皇帝,这位置就可能是他的。 只是自从拜师黑夫后,他才明白赵高说的是错的。皇帝头上的通天冠,无比沉重。这是权力,却也是责任。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决定无数秦民的生死。 想想他的父亲,这些年来几乎就没歇息过。年过四十,鬓角已有诸多白发。每日批阅文书至深夜,不批完就不睡觉。便是出巡的时候,在颠簸的马车上依旧在处理政务。 “你真的不要?” “吾大兄扶苏比儿更适合。” “对,仲兄高也挺好!” “儿实在不适合为太子。” 望着抓耳挠腮的胡亥,秦始皇只觉得有些好笑。这明明是桩好事,可他心里却有些不快。至高无上的权力摆在面前,胡亥却是嫌弃的连连叩首拒绝。 “那你想要做什么?” “臣欲为王!” “王?” “对,当海……王!” 胡亥硬是将贼这字给咽下,而后抬手道:“臣昔日就曾与上说过,臣想要开拓海外建立殖民地,多抓些俘虏回来。比如胶东海外,听说便是箕子朝鲜。假以时日,臣必会率领舟师令他们入秦跪地乞降!” “公子有志气。” 蒙毅都忍不住出言赞赏。 出海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至于封王? 秦国推行的是郡县制,可若真有朝一日要开辟海外疆土,封个海王倒也无碍。胡亥有此志气,自然得要支持。 “呵……” 在秦始皇听来,这更像是稚童的呓语。他只是摇了摇头,而后拂袖道:“行了,退下吧。” “臣告退。” 胡亥顿时是松了口气,连忙离去。面对皇帝的试探,可把他给吓出了身冷汗。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是真的对皇位没啥兴趣。他现在就想前往那未知的神秘海域,想看看黑夫说的泥人国是否存在? 待他离开后,秦始皇难得一笑。胡亥的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现在的胡亥,的确是比先前聪明的多了。毕竟成天被黑夫忽悠,就是再蠢也该长点心眼。 至于胡亥这想法,他还是比较支持的。现在好像有些不切实际,毕竟海外太过危险。但是箕子朝鲜,却有机会。待再过几年,胡亥便可至胶东为吏。 到那时,有他发挥的机会! 【第2更送到~】 第311章 守边劝农疏,升王旗奏无衣 “诸卿看的如何了?” “其言甚是!” 蒙毅捧着奏疏,坦然开口。他不得不承认,黑夫的确很有一套。针对齐田叛乱,指出其根源所在。先迁齐田至关中,再顺势改氏,消除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姓氏血脉。 但仅仅只是齐田,还不足以成事。主要是他们阴养家将死士,协助叛乱。再加上游侠群盗,很快便集结起数千人。于是黑夫针对这事,捯饬出镖局。吸纳地方轻侠,削弱豪族势力。 而后将秦国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战区,戍卒可以就近戍守,以此适应当地气候。通过挑选精锐戍卒为镖师,还能刺激戍卒操练。戍卒积极分子也能靠着押镖得钱,总好过一钱没有。若是恰好押至家乡,还能顺路回家看看。 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 既然提到戍役,北疆肯定逃不了。 “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于要害之处,通川之道,建立城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 蒙毅念着奏疏内容,也是感慨。他知道这份奏疏并非黑夫亲笔所写,但却是他的想法。他大兄蒙恬戍守北疆多年,深知胡人的麻烦。他们仗着骑兵的快速机动,总会趁着秋收时节南下劫掠。 戍卒能做的事很有限,面对胡人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往往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毕竟训练时间太短,往往是不足一年。 所以黑夫提到若是夺回河套后,其实能在要道之处修造城邑。与其年年征发戍卒,倒不如一劳永逸屯田戍边,将他们训练成群居的虎狼。 先招募刑徒免去他们的罪责,留戍河套。若是不够,那就招募家丁、奴婢、赘婿、商贾。若是还不够,就招募想去的人。并且赏赐官爵,为他们安排家田,并且给予冬夏衣裳和充足的粮食,直到能自给自足为止。 另外就是效仿胡人的政策,若胡人来犯,谁杀死或俘虏敌人,皆赐一壶酒。所缴获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一半,抓到的人则给他们充为奴隶。并且,还能照常得到官爵封赏。 如此一来,各城邑皆会相互救助,面对强胡而不怕死。这并非是道德有多高尚,而是因为利益使然,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宗亲和财产。 最重要是长年累月的生活,他们会对胡人无比熟悉。再加上秦国的治理,每年只需要少量的戍卒便可高枕无忧。若此策顺利推行,足以造福于后世。 总的来说,这份奏疏写的极好。黑夫所提镖局屯田,更是为他们指明了道路。蒙毅翻看了数次,挑不出任何毛病。对秦国对黔首而言,都是好处多多。 “内史以为如何?” “所言屯田,令人茅塞顿开。”叶腾并未着急,侃侃而谈道:“陈平不辱使命,已令头曼乃至匈奴贵种染上了五石散。不出三年,秦便能北伐匈奴收复河南之地。他所提屯田,恰好能试试。至于镖局,臣以为暂且可于泾阳试行。若是效果斐然,便于各地效仿。” “不必等了。” 秦始皇淡定拂袖。 这些年来,他已知晓黑夫的本事。 镖局也比不上农桑重要。 所以,根本无需试错! 真的不行,再关闭也不迟。 “屯戍之事,以后再议。”秦始皇看向他们,淡淡道:“至于镖局,即刻通知左丞相。令其增订律令,于各郡县推行。特别是临淄狄县,朕要让轻侠彻底消失!” “唯!” 三人皆是起身作揖。 …… …… 次日,鸡鸣时分。 秦始皇起了大早,恰好是正值月初,能瞧见诸多稚生以舍为单位,朝着演武场方向而去。每月月初都会有升旗仪式,秦始皇也想亲眼见识番。 稚生们皆是穿戴整齐,无需先生的指挥,他们便排列整齐,在既定位置站好。包括在学宫的先生,也都是各自站好。他们便代表着各家学派,位列稚生方阵前方。 “呵,倒是有几分战阵的模样。” 王贲站在远处,明显是出自他爹的手笔。先前听说经常有人赖床迟到,自从王翦上手后,稚生的精气神明显不同。他秉持的就是军事化管理,棍棒底下出孝子。 “升王旗,奏无衣!” 王翦威严的声音响彻全场。 在众人注视下,彦带着另外三位弟子各自捏着秦国王旗的一角,慢慢走向旗杆处。待将王旗挂好后,鼓声钟声随之响起。在王翦的指挥下,全校师生同时吟诵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秦始皇情不自禁的跟着吟诵,注视着玄鸟王旗越来越高,也是感慨不已。瞧瞧黑夫多懂事,就该把那些胡乱猜忌的廷臣送这来。 山河学宫实在是太过重要,廷臣们也是担心黑夫公器私用,将功劳包揽在自己身上。一个黑夫就够难对付的了,若是学宫再出几个为他所用,那他们得集体请辞! 然而,黑夫并无这些心思。就眼前满满的仪式感,三公九卿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看起来或许是有些华而不实,却能变相的教导稚生要忠君爱国。黑夫也并未贪功,将建造学宫的功劳都给了秦国,而他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若能多几个像黑夫这样为君分忧的智臣,他起码能多活十年! 待钟声鼓声停止的那刻,王旗恰好也已升至最高,无衣也是刚好念完。按规矩其实还得来个讲话什么的,只是黑夫这提议刚出,就被全体师生抗议。黑夫想着虚的整太多发了也没意思,就取消了这事。除非是有什么需要宣布的大事,他才会占用部分时间。 看着稚生井然有序的退场,秦始皇是相当满意。这自然并非是黑夫一人的功劳,还有王翦这位教习的辛苦付出。想想王翦也不容易,明明已经解甲归田,却还要来管教这群稚生。 “秦公,昨晚睡得可好?” “甚好。”秦始皇笑着看向黑夫,赞赏道:“瞧见这升旗仪式,足以令诸多谣言不攻自破。学宫有县君在,上也可安心。” “吾食秦禄,自当如此。” 黑夫理所当然的开口。 叶腾则是对这些虚的并无多少兴趣,他这回来泾阳还有别的目的。他看着黑夫,淡淡道:“昨日有些事,本君所以没问。本君听说,你在泾阳还要建个军属养老院?” “额?内史这么快就知道了?” 黑夫故作诧异。 实际上,他知道泾阳遍布眼线…… 【今天有点事,就只能一章了,万分抱歉】 第312章 功勋临泾乡,武里 黑夫并未过多解释。 叶腾明摆是带着答案来问他的。 既是如此,那还不如带他们去看看。扶苏一别已近半年,黑夫可没闲着。他这甩手掌柜也不好当,他每日视察乡亭,也是很忙的。通过闲聊,能知晓基层黔首的诉求,他的关中话说的也是越来越好。 正所谓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故长吏多从耕田凿井而来,视民事须如家事。黑夫起于微末,深知基层的重要性。黔首能接触到的并非是郡县千石长吏,而是手握三尺木牍的斗食小吏。 黑夫终究是外来户,要想治理泾阳并不容易。他秉持的原则就是将心比心,通过深入基层,知晓黔首的需求。而后制定计划,尽可能的为他们解决难题。 其实他也是在效仿叶腾和喜君,他在云梦时就经常听喜讲述叶腾的事迹。初为南郡郡守时,走遍了南郡,足迹遍布每个角落。如此方知南郡症结所在,而后对症下药。 走出学宫,正值晌午时分。由于天气炎热的缘故,没走多远便已是大汗淋漓。黑夫倒是还行,毕竟早就习惯了,带着他们朝临泾乡而去。 临泾乡因泾水而得名,现在足有八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几乎都有爵位傍身,且都是关中老秦人。沿着乡道而行,时不时还能瞧见些寡妇鳏翁。看到黑夫后,皆是亲切的打着招呼。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若有所思,自秦灭六国后,关中秦人都有着超然的优越感。面对山东六国,那都是用鼻孔看人。黑夫作为南郡人,却能让老秦人心悦诚服,着实不容易。 “你倒是与民关系挺好。” 叶腾走在前面,淡淡开口。 他作为内史,对临泾乡也有所了解。当初算是泾阳的贫困乡,也是英雄乡,家家户户都有宗亲战死疆场。黑夫上任县令后,便将诸多工坊设立在此。像农器田牛各种技术……全都是优先提供给临泾乡。在黑夫各种撒币的操作下,现在的临泾乡可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黑夫只是笑着附和,也没多言。他并未朝着乡邑而去,而是选择乡野亭里。穿过乡道,再自工坊一一经过。叶腾时不时的还要来个抽查,看看里面的情况。望着水碓依旧在运转,也是分外满意。 “你这造纸坊现在日产多少?” “三五千吧。” “这么多?” 王贲都吃了一惊。 频阳也有水碓,也有工隶造纸,但每日出纸撑死三千。这已经算是产量高的了,可和泾阳却是根本没法比。 “在这干活的都是熟练工。”黑夫则是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寒冬时节泾水上冻,我就想着多造些囤起来。主要还有印刷坊,对纸张的需求极高。泾阳现在都不够用,还得自别的县进货。” “吾听说,章邯还要做水排?”秦始皇指向前方运转的水车,“说是可用作炼铁铸铜,省去些力气,不知云县君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黑夫坦然点头,“章邯走前就曾提及此事,还问我是否可行。经其演示后,吾是觉得没问题,便让他去了岭南后可以试试看。” “听说,已经成了。” “那挺好。” 水排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甚至比水碓还要容易。依靠水轮的运转,通过曲柄连杆结构将回转运动转变为往复运动。岭南本就多雨多水,所以章邯就想着能代替人力。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云县君为何没做呢?” “我总不能抢功啊……” 黑夫只是笑了笑。 他想的是作为引路人,而不是事事亲为。铜铁作为战略资源,也很重要。现在最紧缺的肯定是岭南,但既然有章邯在,也就不必操心。待章邯搞定后将构造图纸发至秦廷,再于各郡县推行也不迟。 他虽然没做水排,但却做了水磨。主要还是张苍喜好吃甜食,特别是高糖高油的面食更是无比喜欢。饭可以不吃,但甜食每日不可少。想到这家伙活了百来岁,黑夫都感到汗颜…… 关键是这家伙还好色! 家中姬妾足有数十! 各种坏毛病,怎 能活到百来岁的?! 关中并不缺石磨,还种了些麦子。原本是以驴或者田牛拉磨,但有了水磨可就简单多了。日夜旋转,便可磨面千斤。 穿过工坊,就来至武里。【里】是秦国最基础的行政单位,类似于是村,少则十户多则数十户人。别看户多,但人并不算多。毕竟秦国为了分户,明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则倍其赋。 秦自商鞅变法起,就规定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什伍之内,各家相互纠察。若一人有罪,则五家连坐。为了鼓励告奸,同样是制定了律令。告奸者与斩敌者同赏,匿奸者则与降敌同罚,直接腰斩! 关外不好说,可关内秦人则是都已被调教好。吏治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是宗亲邻友表面其乐融融,实则都防着呢。 “武里,据说还是昔日武王亲自更的名。”黑夫路过里碑,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感慨道:“连年征战,武里黔首皆是前赴后继。此次南征,武里被征三十二人。并且,已有十二人战死……” 黑夫轻轻叹息,向前而行。沿途还能瞧见些坟包,有的栽着杨树,还有的则是松柏。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衣冠冢,留个念想而已。 武里内是被烈日晒得开裂的黄泥路,两侧则都是以夯土建造而成的房宅。虽然有人在里面忙碌,然而基本上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唯有老妇帮着照料。 王贲看着这些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陌生。也许,曾经都是他麾下的士卒。只是没有得爵,所以日子如此惨淡。 “见过县君。” “帛,你腿脚不便不必多礼。” “嘿嘿,不碍事。”独脚老人还特地来了个金鸡独立,举起拐杖道:“某虽然断了腿,可作揖行礼却是不成问题。县君若是不信,某现在就来个九拜大礼!” “你可别乱来。” 黑夫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这些夯货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他们都以出自武里为荣,打仗的时候那都是不要命的往前冲,恨不得能斩将先登。所以这回出去三十来人,已经死了十二人。 秦国南征还是以楚地为主,关中秦人一共就出了五万精锐,而且大部分都在屠睢手里,李信手里的秦军不超过两万人。包括围剿水牛部,也是以梅部等楚越之人为主,毕竟屠牛何须用秦剑? 帛其实年龄并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只是看起来无比苍老。皮肤黝黑,黑夫站在他旁边都自愧不如。他也曾是王翦手下的兵,还参与了灭赵之战。他的右腿便是活生生被战车所碾断,只是运气好捡回来条命。 至于军功? 帛的确是斩首一人,他作为伍长按理说是能得爵的。可惜他们的五人小队死了两人,起码得斩首两人方能抵罪。也就是说,帛不光无功还有罪。还好伐赵大胜,有集体功再次抵罪。可帛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是断了条腿。 “这位是?” 帛转头就看向了叶腾,瞧见他戴着紫玉冠便连忙作揖。紫玉冠最起码得爵至十六级大上造,方能佩戴。而叶腾则是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能乘驷马大车! “内史。” “帛,拜见内史。” “不必多礼。” 叶腾淡定拂袖。 他蹙眉看向黑夫,心中都已清楚。 “行了,我们先去养老室。” “帛,记得晌午让人去打饭。” “县君放心。” 帛则是讪笑着挥舞拐杖。 这可是墨家大匠亲自给他打的。 听说,还要给他做个木脚咧。 黑夫走在路上,顺势道:“方才的是帛,武里人。年四十三,还曾参与灭赵之战,担任伍长。他拼尽全力,斩首一人。却是不慎被战车撞翻,右腿惨被碾断。本该立功得爵的,然伍中有二人战死,他不光无功反而有罪。所以就这样了……” “秦律如此。” 秦始皇淡淡开口。 自商君变法起,就是如此。 靠着此法,秦国方能迅强! “是啊。”黑夫也是点头,感慨道:“武里此次被征三十余人,死十二人。就因为昔日武王赐地名为武里,便抛头颅洒热血,历代耕战而不悔。打到现在,武里已几乎瞧不见青壮。有爵位的,好歹还有奴隶。而帛这类人,只能勉强为生。他有三子,已战死两人,就剩下根独苗在岭南。因为断了条腿,也难干活谋生。” 别看帛嘻嘻哈哈的好像很乐观,可实际上纯粹是苦中作乐。黑夫自从上任县令后,方才知晓临泾乡这苦地方。说是关中响当当的功勋乡,却也是出了名的贫困乡,归根究底便是没人…… 黑夫是各种撒币投资,只能说比先前要强点。毕竟很多寡妇鳏翁因为各种原因,根本就没法干活。黑夫出自士伍,他很清楚类似帛这样的人很多。他们也曾为秦卒,却因为没有爵位而孤苦无依。 “好了,到了。” 黑夫停下脚步,指向前方养老室。 【第1更送到~】 第313章 尊老爱幼云县君,养老室 “见过县君。” “不必多礼。” 面前的是位宽衣博袖的儒雅少年,长相与许从有些类似。他是许从的幼弟,名为小白。是的,齐桓公那个小白。据说是因为早产而且又比较白,所以就管他叫小白。 许小白还未成年,是泾阳学室最为出色的弟子。不论律令还是农桑,都是把好手。秉承着弟子下乡的原则,黑夫便将他调至养老室。同时也是当地亭守,辅佐亭长完成各种收税徭役工作。毕竟能者多劳,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在黑夫的各种pua下,许小白对黑夫是无比敬重。觉得黑夫交给他重任,是信任他。他自然要好好做事,不辜负黑夫的信任。 “见过内史。” “见过秦公。” 许小白虽说年幼,但记忆力极强。虽然比不上张苍的过目不忘,却也差不了多少。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他都会记得。为此张苍是老早就想把他收为徒弟,奈何他是弟子,职务繁忙。 “养老……室?” 秦始皇抬头看着牌匾,皱起眉头。这座宅邸相当的宽敞,走近后便是清一色的平房。仅仅是前院,便足足有两亩地。里面栽种着些蔬菜,还有几棵桃树。挂着的毛桃已经成熟,看着就相当可口。 因为正值饭点,就瞧见些年迈的老者端着饭碗在门外大快朵颐。陶碗里面堆满了鲜蔬,还有无比软烂的五花肉。瞧见黑夫后,全都是要纷纷起身作揖,但黑夫只是挥手示意让他们继续。 “县君这养老室何解?” 黑夫看向秦始皇,笑着解释道:“吾尚年幼时,曾为吕婴弟子,学些律令。吕公常申以孝悌之义,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此教导吾等尊老爱幼,孝顺翁媪。” “善。” 秦始皇赞赏点头。 孝顺这事并非儒家专属,法家同样也是如此主张的。别看商鞅将孝悌比作国之六虱,可实际上商鞅还曾说:治主无忠臣,慈父无孝子。商鞅并不反对孝顺,只是认为光靠父母的感化教育不足以培养孝子,还得靠着严刑峻法。 关于孝道,秦始皇也是回忆起了往事。想当初因为嫪毐叛乱的缘故,他一怒之下将太后迁走。结果诸多朝臣皆是劝诫,包括顿若也是直言不讳道:王已立为万乘,无孝之名,以千里养,无孝之实。山东战国有六,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茅焦同样是当面直谏: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 这就是自古传承下来的孝道,也是秦国律令明文规定的。比如老子打儿子就是天经地义,若是还手就是不孝。若是儿子不孝,官府可以无需经过审理直接将其拿下。 黑夫也是深知秦律的可怕,所以就理解了历史上的扶苏为何会因为一份矫诏而拔剑自裁。毕竟李斯所做矫诏,便是说扶苏不孝,所以要赐死他。想来,那时的扶苏是无比绝望的……以至于愚忠愚孝的他甚至都没怀疑,当场拔剑。 他走向前去,介绍道:“这养老室是泾阳闾右豪族共同出资而修成的,主要是保障秦卒或是其血亲。就比如帛,他并无军功爵位傍身,却还是没了条腿,还有二子战死。故本令以为,当照料他们以彰他们的功绩。秦国不会忘记有功之人,纵然无爵,他们亦有功于社稷。” “呵……” 秦始皇只是一笑。 黑夫憋了这么久,可算是都说出来了。关于养老院的情况,他是早已知晓。黑夫什么想法,他心里也都有数,只是想要听黑夫亲口说出来而已。 其实,说是养老院并不合适。 准确来说,应当是军属大院。 不过,关中几乎是全民皆兵。 有几家没在战场上死过人? “所以,汝便修养老室?” “然也。”黑夫朝着叶腾一拜,轻声道:“想进养老室,其实也不容易。首先是年过四十,未曾犯法。还得曾为秦卒,因战致残,又无官爵傍身。如此便可享受养老室的供给,每日两餐。闲暇时,也可来此与乡党僚友玩些博戏。对弈六博,投壶射箭,乃至是战国杀。” 黑夫穿越前也曾听说过些谣言,说什么秦朝人到六十,不死就活埋。还言之凿凿的编出各种故事,还说全靠徐福他爹才让秦始皇免去这条律令。 可这谣言是错漏百出,且毫无根据出处。秦始皇仅仅只是要将太后迁走,结果就被大臣各种以死劝谏。他要真敢颁布这条律令,次日便是各地举大旗起义。只能说有些好事者为了抹黑是无所不用其极,编的鬼话有人相信也是神奇。 实则秦律对老人和未成年都有照顾,老人有爵的,超过56岁便可免除徭役。若是无爵者,则需超过60岁方能免除。也别管黔首能不能活这么长时间,反正秦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秦国当然也有人吃空饷,明明还没到年纪却是谎报。对于这类人,直接赀二甲,并且是剥夺免老资格。能享受到免老权利的,少之又少…… “呵,县君有心了。” 秦始皇并未过多表态。 他看向屋内,里面都是些衣衫褴褛的老人,缺胳膊断腿。他们有的在玩战国杀,有的则是在玩对弈。 武里的名号,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地人作战勇武,为扞卫武里的名号,那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能被赐名为武里,可是靠着一代代人杀出来的。 “那支出多吗?” “没多少钱。” 许小白站了出来,捧着卷账簿道:“武里乃至临泾乡,总共不过五十余人。其中有大半住在养老室,闲暇时会种些绿菜,或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每日支出不过百钱。” 来这的都是迟暮老人,而且因为残疾的缘故无法干重活,食量自然不如年轻的壮汉。他们对吃的也没什么要求,猪油拌饭配上沮菜都能吃的香甜。养老室为控制支出,也不会像学宫那样顿顿都有肉吃。 毕竟升米恩斗米仇,他可不想一片好心被糟蹋了。还好,至今也没出什么乱子。虽有些人跳出来反对,但经过黑夫的规劝后,也就都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秦国连年打仗,谁家没个士卒? 你就能保证一辈子都没事? 有爵还好,起码有奴隶照料。若连爵位都没混上,还因此而残了,那以后过的连庸耕者都不如。好歹都是袍泽,就算为今后考虑,也没理由反对养老室。 “甚好。” 叶腾满意点头。 蒙毅则皱眉不解,“吾记得,在云梦时也有缺胳膊短腿的商贩。他们也曾是秦卒,也是因战而负伤。既是如此,这些人为何不能自力更生呢?” “好问题!” 黑夫也是笑了起来。 这问题值满分! 【第1更送到~】 第314章 因地制宜,推行 “额?” 见黑夫如此反应,蒙毅很是无语。他们俩私交甚好,平日都是以兄弟相称。这段日子只要有空,他必然会来泾阳逛逛,还是清楼的常客咧。 “吾尝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 你尝闻个屁! 这分明是晏子说的! 当乃公没读过书? “其实就四个字,因地制宜!”黑夫指向远处,笑着道:“云梦以稻为主粮,而关中则食粟麦,这就是区别。吾也曾想过,让他们学点手艺,当个贩夫走卒。可惜泾阳不缺人,临泾乡邑也不缺。此外,吾得考虑到别的郡县。” “哦?” 叶腾饶有兴趣的看向黑夫。 黑夫倒是野心不小! 还考虑到别的郡县? “下吏知道,上是打算将泾阳当做试点。若是合适,那就往各地推行。所以,我就想着顺势推出养老室。”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事实证明,效果尚可。” 想在秦国推行养老室,难度还是有的。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秦人上战场杀敌,乃是义务。有本事的杀敌立功,得到官爵赏赐。没本事的,那也怨不得别人。 像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秦国已经是免去了他们的徭役,这已经可以说是法外开恩。现在还要建养老院养着他们,还提供每日吃喝,这要搁先前绝对是挨喷的料。 黑夫考虑的不仅仅是泾阳。 而是秦国! 他知道,他无法阻止秦始皇前进的脚步。南征北伐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没人能阻止的了。连年征战,只会让伤卒越来越多。在黑夫看来,杀敌立功的士卒理当享有优渥的待遇。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有得爵的士卒同样不该抛弃。 当他们瞧见伤卒也能得到优待,秦国甚至还养他们老。那么,他们以后必然是无所顾忌。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提高士卒待遇,对稳定秦国基本盘也有好处。 况且,实际支出只怕还要低些。这些迟暮老人的饭量并不大,而且还都会种点小菜。人也不能闲下来,越闲就越容易出事。黑夫想的是后续再让他们养些鸡鸭犬彘,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云县君有此想法,实属不易!” 秦始皇笑着赞许。 他见过很多秦吏,都很怕事。 他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黑夫则不同,素来是无所顾忌。 敢想敢干,还偏偏有其道理。 “其实,这也算是和齐田叛乱有些关系。”黑夫则是轻声叹息,继续道:“此次齐田叛乱,有诸多县卒郡卒临阵倒戈。我就想着说提高秦卒待遇,也算是种变相的保障。” “有理。” 想要进养老室的条件其实很苛刻,首先就得曾是秦卒,并且因战致残。并且还没有任何官爵傍身,期间还未曾犯法。满足这些条件后,才能在四十岁后享受优待。哪怕放眼关中,估摸着都没多少能达标。至于关外,只怕是会更少…… “你总能有些新想法。”叶腾面露无奈,又看向这些衣衫褴褛的残疾人,轻声道:“只是就如你所言,他们虽未获得爵位,却同样是有功于秦。有此保障,今后的秦卒便再无后顾之忧。上阵杀敌,也会更加勇武!” 叶腾昔日也曾为将,甚至带领秦军伐其母国。对于的黑夫谏言,他是觉得好处多多。主要还是现在秦国可不穷了,养老室完全有能力于各乡推行。反正也没多少人符合要求,还能彰显皇帝仁德。 王贲则是没有言语,类似的事其实王翦也做过。王翦的赫赫威名,可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他作为秦国上将军,那家乡频阳自然不能落后于人。家家户户都是踊跃参军,二丁抽一、三丁抽二…… 跟着他们父子俩是四处征战,死的死伤的伤。哪怕王翦再怎么稳,打仗还是要死人的。若是有爵位的还好说,可无爵者就白死了。王翦私底下也掏钱贴补了些因战而残的士卒,起码不能让他们饿着。 看着黑夫有此想法,王贲还是相当赞赏的。说到底黑夫终究是士伍出身,也曾为秦卒杀敌立功。这种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往往是最清楚黔首的迫切需要。所以韩非才会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黑夫抬手作揖。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始皇站在门外,打量着简陋的养老室。他觉得这养老室的确可以推行,毕竟能增强秦军的战斗力,而且还能让秦国尽得民心,自然是极好的。 此次齐田叛乱,他也想了许多。刚开始他是勃然大怒,毕竟他待田氏也算是足够容忍。让他们留在当地,还让他们依旧享受着人上人的待遇。赐给他们官爵,让他们协助郡县长吏治理。 可他们是如何做的? 走私海盐,阴养死士,结党营私…… 所以,就得以重刑绳之! 他心中的怒火早已消散,只是却依旧有些耿耿于怀。可这回来至泾阳后,黑夫所言却是令他有了别的感悟。像齐田叛乱这种事,在泾阳乃至安陆就绝不会发生。就算豪族想要叛乱,黔首也会自发的阻止。 秦国无需再对这些豪族客气,只要能让黔首得利,他们自然会维护秦国。哪怕被豪族游说蛊惑,也分得清利弊。黑夫这两日所提,皆是切中要害。 建造镖局遏制阴养死士的不良风气,同时将游手好闲的游侠吸纳为镖师。县寺赚钱的同时,还可以将不安分的因素彻底消除。这些游侠别的本事没有,认识的人是真的多。有些群盗匪寇,也得给他们面子。 再有就是这养老室,能让秦卒老有所依。纵然没有得爵,依旧能在老了后有保障。虽说是个负担,可仰仗镖局的买卖,各地县寺完全能承担得起。 秦始皇看向黑夫,满眼的赞赏和欣慰。 黑夫,有心了啊…… 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先去做。再把成果展现在他面前,陈述利弊。这样的做法,他就是不同意都难! 第315章 典客丞陈平,宰执天下 章台宫。 “宣陈平——” “宣陈平——” “宣陈平——” 伴随着卫士的一声声通传,陈平佩冠着布衣,趋步入宫。两侧百官皆是好奇打量着他,想看看这位泾阳棋圣。 陈平则很坦然,眼角余光瞥向两侧。就如他和黑夫猜测的那样,所谓的咸阳富商秦伯就是始皇帝。再看看黑夫的义兄,也就是上卿蒙毅。此刻捋着山羊胡,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还有先前所谓的家宰,自然便是左丞相李斯。 “临泾乡啬夫平,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 秦始皇拂袖挥手。 陈平缓缓抬起头来故作诧异,但很快就又恢复。有的时候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特别是面对上级的时候。 谒者走上前来,捧着帛书道:“制曰:啬夫陈平治临泾有功,上计为最。且出使匈奴有功,故进爵为五大夫。赐二马车驾,獬豸铁冠,赏金百镒!自即日起担任典客丞,以时与列臣朝请!” “平,拜谢皇恩!” 陈平接过诏书,长拜作揖。去年他有幸成为泾阳棋圣,按奖赏其实能成为皇帝侍郎。只不过当时被他给拒绝,因为他不愿意成为笼中鸟。 侍郎对很多人而言,绝对是个好的出路。因为能够宿卫宫中,跟随皇帝左右学习政务。只要表现的好些,便能轻松出任郡县长吏。李信、蒙恬、蒙毅、李由、屠睢、赵佗……他们都曾是郎官。 但陈平却拒绝了,他觉得机会还没到。他更想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他选择继续追随黑夫,等待时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出使匈奴并且是不辱使命。 经此一役,他也算站稳脚跟。以后提到他,再无人会说他是靠着黑夫的关系上位,只会提及他出使匈奴的功绩。他并非是要和黑夫划清界限,纯粹是想证明自己。 我陈平……是有真才实学的! 秦始皇打量着陈平,见其荣辱不惊也很赞赏。看其表情,似是早早就猜到他们的身份。这回陈平可是超额完成任务,足足带回来五千多匹战马。原本是没有这么多的,奈何头曼已经彻底迷上了五石散。每日若是不服,便提不起精神。他坚信五石散是神药,能让他长生不死。毕竟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可是骗不了人的。 不光头曼服下,连带着他的心腹须卜氏也没能幸免于难。头曼已意识到这药会成瘾,却还是将五石散赏赐给了呼衍觉。除了兰氏因为距离较远,侥幸逃过一劫外,其他贵种都已成瘾,而头曼明显是要借五石散控制他们。待机会成熟,便会对呼衍氏动手! 只能说头曼的眼界还是低了些,和冒顿根本没法比。头着眼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冒顿则是立志于要将草原引弓之民彻底整合,建立起足以比肩中原的帝国。 …… …… 五石散是最高机密,只有三公九卿知晓。秦始皇挥手示意退朝,廷臣们便照例作揖各自退下。偌大的章台宫内,就只剩下蒙毅、李斯、姚贾等少数几人。 陈平旋即跪地叩首,“平知罪,恳请上责罚!” “哦?”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平,淡淡道:“你何罪之有?” “平有眼不识陛下,以至于冲撞怠慢了陛下。为人臣者,自当有罪。” “无妨。” 秦始皇淡定拂袖。 本就是他故意隐瞒身份接触黑夫,被人得罪也是理所当然。况且陈平虽有些傲气,却是个懂礼数的人。既是如此,那更没理由责怪他什么。 “起来罢。” “谢陛下!” 蒙毅捋着山羊胡,眯着眼道:“汝是聪明人,能言善辩。倮君在信中可是倍加推崇,说你在头曼等匈奴贵种面前,不卑不亢。哪怕面对刁难,也能扞卫吾秦邦威。更是一手促成茶马互市,又遗书离间匈奴君臣。还让头曼染上五石散,为此还追加了三千匹战马。如此,倒没辜负公子举荐你。” “长公子仁德!”陈平抬手作揖,感慨道:“若平猜的没错,长公子便是那秦子都。至于秦亥……自然便是少公子。” “善。”秦始皇忍俊不禁的一笑,注视着陈平,“所以,你是何时知晓的?” “平……”饶是陈平也是语塞,而后连忙抬手道:“自棋圣比试后,平就有些怀疑。奖赏如此丰厚,甚至还能为侍郎,可长公子却是在关键时刻让子。由此可见,其身份绝非是富商之子那么简单。” 陈平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有些事,说的太透彻可不行。 他好糊弄,可黑夫呢? 黑夫对他有恩,他可不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把黑夫给卖了。若他真的这么干,不光他自个良心过不去,以后秦廷之上也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那黑夫可知道?” “平不知。”陈平低着头,轻声道:“云县君虽然聪明,但其心性质朴,不喜阴谋诡计。他与人结交,皆是诚心实意。若为僚友,便不会去怀疑。” 陈平可不敢说实话。 黑夫不知晓皇帝公子身份,哪怕做的有些出格也没事,毕竟不知者无罪。可若是黑夫明明知晓,却还敢戏耍他们,这就是作死了。况且这些事轮不到他来说,他装作不知道就好,后续如何处置还是看黑夫的。 “呵。” 秦始皇并未多言。 不过,他心里也都有数。 实际上,这事并不重要。 他缓缓站起身来,两侧武士旋即将帝辇哼哧哼哧的扛来。秦始皇坐在上面,淡淡道:“去望夷宫,朕带你去见个人。” “臣遵制!” 陈平连忙作揖,紧随其后。平复下忐忑的心情,走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章台宫。宫殿异常恢弘,也是他最为向往的地方。他从阳武至云梦投奔黑夫,后来又跟着黑夫至泾阳为吏。 现在的他,终于是凭借自身才能跻身于秦廷。从今往后,他会时常来这参与廷议。黑夫常常与他说,秦廷便是一池浑水。里面都是些老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步走错,便可能会万劫不复。 这些,陈平都知道。但是,他并不在乎。用黑夫的话说,都是千年的狐狸,还怕玩聊斋?! 【第1更送到~在这里也祝大家元旦节快乐】 第316章 杀人还要诛心,匈奴亡矣 望夷宫。 冒顿随意的坐在木案前,翻看着书籍。似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这条野性难驯的饿狼终究是变成了摇尾乞怜的走犬。在卫士监视下,每日的五石散他都会迫不及待的服下,若是稍微晚到些都会勃然大怒。 因为长时间服用五石散的缘故,他现在是无比颓废。须发皆是乱糟糟的,披着单薄的麻衣。他的身形消瘦不少,再也不复昔日的勇猛,就好像是被彻底驯服。 实际上,这都是假象而已。 哪怕是必死的局面,冒顿也不愿放弃。他是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当时还是太过冲动。或许正是因为他克制住了五石散的药效,所以秦皇帝才不愿意放他回去。毕竟皇帝需要的是忠犬,而不是条随时会噬主的恶狼! 自从秦皇帝见过他后,就没再来过。他无法与任何人接触,也没人理会他。就是固定时间送来饭食和五石散,然后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不吃,便会直接走人…… 冒顿其实能感觉的到,每日提供的五石散药效都有些不同。有些药效极强,服下后便会让人飘飘欲仙,并且是更易成瘾。这一切自然都是卢生的手笔,他是根据韩终的麻沸散,往里面加了不少猛料进去。 嘎吱……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 冒顿抬起头来,为首的便是秦始皇。卫士分左右站在两侧,防止他有任何异动。锁链脚镣将他牢牢的困在原地,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他的记性很好,也认出来些人。比如左丞相李斯,上卿蒙毅,典客姚贾……这些人的事迹,他都听老师鞠武提及。他觐见秦始皇的时候,就曾留意过。 不过,最后面的青年却很陌生。长得是极其俊美,长而美色。宽衣博袖,头戴獬豸冠。腰间挂着美玉,风度翩翩儒雅随和。只是不知为何,冒顿却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冒顿,见过秦皇帝。” 秦始皇随意的坐在旁边,抬手示意。蒙毅是心领神会,自袖中取出本蝴蝶书,打开后缓缓念道:“六月二日,胡食粺米半斗,酱四分升一,有菜羹,给之韭,盐廿二分升二。五石散,二份。” “……” 蒙毅念了许久,事无巨细的记录着冒顿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吃喝拉撒睡。甚至连他看过什么书,都有记载。而这自然都是皇帝的意思,他是将冒顿当做了试验品,要他测试药效。 当然不仅仅只是他,还有冒顿先前带来的贴身侍卫。他们也都被关进死牢囚禁起来,专门给卢生测试五石散。经过卢生的改良,现在可比先前更容易上瘾,药效也更强! 冒顿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秦始皇同样是注视着他,望着他略显纯真的眼神。看似清澈,可瞳孔最深处却藏着抹狡猾阴狠果决。 “你很聪明,还很狡猾。”终于,秦始皇开口了。他注视着冒顿,淡淡道:“可惜,再狡猾的恶狼也逃不过猎人。你以为表现的温顺些,朕就会放你回草原?只可惜你那天的眼神,朕不会忘。” “……” 冒顿顿时如遭雷击。 双手不由自主的握拳。 但他还是很镇定,连忙跪地叩首道:“陛下误会了……冒顿已被陛下的雄才伟略所折服,愿为陛下走犬。不论是否回到草原,都不重要。只要每日能食五石散,冒顿已知足!” “呵……” 秦始皇只是冷笑。 如此拙劣的演技,焉能骗过他? 其实,这不仅仅是冒顿现在太过稚嫩的缘故。最主要的是他遇到了秦始皇,若换个昏庸无能的国君,没准还真会被他所骗,甚至是将他放回草原。 当然,黑夫也出了不少力。 毕竟,他可是力主杀了冒顿的。 “陈平。” “臣在。” “说说你在塞外所为。” “唯!” 陈平面色如常,踱步向前。他算是看明白皇帝的用意,这不光是要杀人还要诛心啊! 太残忍了! 不过,他喜欢! 陈平抬手作揖,“平,见过匈奴王子。平此番出使塞外,不辱使命。侥幸促成了茶马互市,顺利与单于签订契约。同时利用王子的书信,离间单于和呼衍氏。献上五石散,腐蚀单于心智。单于甚喜,还将五石散分给了三氏贵种和勇士。” “你……你……” 霎那间,冒顿脸色惨白。他诧异的看向陈平,满脸骇然。他其实猜到了头曼会同意茶马互市,甚至也想到头曼会被五石散所控制。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平还利用他离间匈奴内部。 偏偏头曼如此愚蠢,真的中招了! 并且,还将五石散分给别人! 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陈平则没理会他,继续道:“平本来是能早些回来的,奈何五石散比茶叶还要好卖,无奈下只能又送去批。不过五石的五石散,却换得三千匹战马!” 冒顿是彻底沉默了。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 此时此刻脸上满是绝望,他好似瞧见秦国战骑踏破匈奴王庭的场景。匈奴的勇士们因为被五石散所摧残,面对秦军只怕是毫无还手的余地。 头曼太过昏庸无能,他会为了五石散将源源不绝的战马送给秦国。而且很可能还有没骟过的种马,到那时秦国也能在草场上放牧培育。 而且,生性多疑的头曼还中了陈平的离间计。这就意味着头曼会和呼衍氏决裂,若是秦国趁着匈奴内斗的时候发兵,匈奴必定是不堪一击。到那时,秦国的目标很可能就不再是区区的河南之地,而是要将匈奴直接赶回漠北这苦寒之地! 想到这里,冒顿心中更是无比悲愤。从头至尾,他都错了。他就是直接反抗头曼,自立门户都比出使秦国强。他若是自立门户,便可拉拢呼衍氏。到那时便可与头曼分庭抗礼,以他的威望必会有不少人投靠他。 他的老师没有说错! 秦人果然无比狡猾!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冒顿看着秦始皇,心中悲凉。 匈奴,亡矣…… 【第2更送到~】 第317章 屯田戍边,北地护军都尉 望着冒顿的神情,秦始皇甚为满意。他不得不承认,黑夫所言甚是。冒顿的确可称为一代天骄,未来必是雄主。年纪轻轻,却是心智过人。 所以,更不能留他! 秦始皇起身拂袖,径直离去。 待北伐时,便杀了冒顿祭旗。 摧毁这样的天骄,很有意思。 走出宫门,秦始皇立于阁楼眺望北方。望夷宫在泾阳县界,长平观东北临北夷,位居咸阳宫群最北边。但凡北疆有任何异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知晓,以此快速应对。 “陈平。” “臣在。” 陈平作揖听候。 秦始皇则始终眺望北方,淡淡道:“汝出使匈奴,越过长城深入河南之地,更抵达至花马池。依你之见,秦何时用兵合适?” “起码一年半后。” “为何?” 姚贾站在旁边,很期待陈平的表现。 陈平思索片刻,抬手作揖道:“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胡人则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鸟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 陈平是侃侃而谈,从匈奴习性入手。这也都是他此次出使的所见所闻,再加上乌倮在旁介绍翻译,也算是有些了解。胡人与中原习俗截然相反,贵壮健贱老弱,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他们年少时骑羊射兔,成年后尽为甲骑。 秦始皇听得很认真。 秦对匈奴的了解并不少,乌倮是早早将这些资料献给了他。他今日问陈平看法,是想要借此考验他。陈平这回好歹是出国留学了,总得长点本事回馈秦国吧? “匈奴逐水草而徙,平此番出使塞外多有接触。就如昔日韩信所言,最适宜用兵的便是春季。长途奔袭,必至匈奴马畜孕重堕?。不论成败与否,匈奴必将损失惨重。上若欲明年用兵,已不及也。况且吾秦锐骑不足,难以扩大战果。” “嗯。” 秦始皇只是轻轻颔首。 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秦国虽然好战,却力求攻必克战必胜。不光会在战场上博弈,还会用计离间破解合纵。为筹备南征,秦国准备了数年有余。若非黑夫献上谏南征书,只怕是早早就已用兵。 至于北伐,秦国在灭齐后就已筹备。为此是特地将蒙恬调至北地郡,且令他率领戍卒就地修筑长城。长城不仅仅是用来抵御匈奴南下的,也将会是北伐的出发地! 陈平则是抬手作揖,继续道:“平听闻,灵渠已经修成。上将军睢率三十万精锐乘坐楼船南下,要对西瓯用兵。故平以为,北伐暂且不急,先以南征为重。待收复失地平定岭南后,再起兵北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黑夫的?” “是县君启发了平。” “哦?” 陈平再次作揖,认真道:“匈奴为宗部杂处,以单于为首。其下有兰氏、呼衍氏和须卜氏贵种,而后则有各部。秋,马肥,则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各部虽有不满,却碍于单于忍气吞声。此次平已离间匈奴君臣,两虎相争小者必死,大存必伤。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他苦读书籍年少游学,堪称名仕。和黑夫这种没读过书的无氏黔首自然不同,所以说起话来都是引经据典文绉绉的。特别是面对勋贵,更是如此。 “此外,还有件事很重要。” “说。” 秦始皇始终没太大的波澜。 对他而言,头上佩戴的通天冠就是变相的约束。当他佩戴帝冠时,那他就是肩负着秦国四千万黔首生死的始皇帝! “平已献上了五石散。”陈平自信一笑,“单于贵种,皆已成瘾。后续将五石散源源不绝的运过去,便可获利。并且还能腐蚀匈奴上下心智,待秦北伐时必能一举击溃,唯上察之!” “善。” 秦始皇终于是出言赞赏。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卑不亢,且有自己的想法。 陈平,并非只是黑夫的影子。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名士! 有朝一日必能为秦栋梁! 姚贾也是不住点头,面露赞赏。 便是素来挑剔的李斯,同样是捋着山羊胡颔首附和。陈平是个聪明人,并且是擅于把握机会。包括这回出使塞外,他还顺带观察胡人的风俗,甚至学会了草原的语言。 实际上,陈平这习惯在云梦时就已展现。黑夫让他三天内把事办好,陈平必然是在第二天就完成。早在云梦,他就是出了名的卷王,就是黑夫都自愧不如。时常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规劝:算我求你了,别卷了! 所以有此见解,不足为奇。 秦始皇看向陈平,淡然道:“黑夫所献守边劝农疏,你昨晚可看了?” “看了,写的甚好。” 陈平昨日便已抵达至咸阳,在谒者的安排下是沐浴洗漱。本想养精蓄锐,应对今日的廷议,没曾想皇帝却令谒者将这份《守边劝农疏》给他,还说这是黑夫所献。 虽然谒者未再多言,可陈平还是挑灯夜读。主要是越看越起劲,甚至是提笔摘抄。他在塞外奔波,黑夫在泾阳同样是没闲着。就这份守边劝农疏,堪称是经典,足以传颂千古! 不愧是秦国乌鸟!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事诸卿也都商议过。”秦始皇拂袖转身,继续看向北方,缓缓道:“黑夫所言,甚得朕心。他将河南之地比作缓冲地带,还说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为加强河套建设,故需迁民而戍。” “如此,便无需戍卒。” “然也!” 秦始皇也是一笑。 其实,这回也算是变相的大赦天下。他已打算再迁三万刑徒至塞外,免去他们的罪责,留戍河南之地。建造城邑,修造农田沟渠。这些人半农半牧,可为秦饲养羌羊,用以交换食盐等必需品。 除去刑徒外,当然还少不了归降的游 侠,还有些商贾豢养的家将。今后的河南之地,随时都要面对胡人进攻偷袭。所以,肯定得优先挑选勤习武艺的壮士。 “胡虏屡屡南下,犯我边疆杀我子民,朕必伐之!”秦始皇双手紧握栏杆,坚定道:“一年半的时间,足以平定岭南,徙民以制越。届时发兵北伐,天时地利人和皆在秦。” “陛下圣明!” 陈平是时候的抬手作揖。 动作之熟练,令蒙毅都愣了下。 好小子,还挺上道的! 秦始皇难得扬起抹笑容,缓缓道:“朕封你为典客丞,本欲是要将你留在咸阳,以时与列臣朝请。然听你之言,短短半年却对胡戎很是了解。吾秦以军功立足,秦既要对胡用兵,对你也是个机会。” “平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 “……” 好好好,好滴很! 一个个全都抄黑夫的是吧? 没事就来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既是如此,便令你为北地护军中尉。” “臣遵制!”陈平是激动的行跪拜大礼,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平必戡平匈奴,昌我北疆!” “善。” 护军中尉这职位可非同小可,相当于是皇帝心腹。平日里执掌军政,统领诸将。战时则驻军监督军政,出谋划策。对外则安插间谍,窃取情报。有点类似于是间谍头子,不光对外还对内。 秦始皇面露微笑,打趣道:“汝刚回咸阳,加官进爵。现在又要令汝回至北地,此去一行起码需三年方能回来,可会思念妻子?” 陈平同样是微笑摇头。 这其实都是规矩。 在外征战的将士,乃至某些郡县长吏,其亲眷都会留于咸阳。护军中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职权甚至堪比上将军。为防生事,自然要采取些手段,防患于未然。 “平有个不情之请。” “说。” “愿上开恩,能将吾妻留于泾阳。”陈平抬起头来,低声道:“吾妻为阳武人,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她不擅言辞,做事谨小慎微。她已适应泾阳的生活,若将其又迁至咸阳,孤儿寡母恐会相思成疾。在泾阳则有云县君和张子照料,平也能放心。唯上幸许!” “你倒是重情重义。”秦始皇颔首赞许,淡淡道:“朕自阳武得知,说你有盗嫂之嫌。也有人说你得势后,不顾家中大兄恩情。现在看来,皆是谣言。” “陛下圣明!” 陈平的事迹,秦始皇早早就已知晓。当初陈平刚至云梦,不出一旬,他的信息便送至面前。有此想法并不为过,秦始皇反倒是相当的欣赏。 懂得知恩图报,得势后也不会抛弃糟糠之妻的人,用起来才会更顺手。最起码,这样的人会有顾虑。至于留在泾阳还是咸阳城,并无区别。 “那便依你。” “臣拜谢陛下!” 陈平再次长拜作揖。 秦始皇只是看了他眼,语重心长道:“你可先回泾阳,交代事宜。官印封赏符节会不日送至,届时便可赶赴北地。” “臣遵制!” 陈平抬起头来,神情坚定。 他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放弃。他要将匈奴当做自己的垫脚石,一步步走向三公九卿的位置! 【第1更送到】 第318章 岭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夏季到来,也就意味着岭南雨季来临。豆大的雨珠绵延不绝,令溪流河水泛滥,甚至是因此冲毁了稻田。在古树参天的丛林间,高大繁密的树冠也难以遮雨。地面满是烂泥腐叶。 跨过梅岭,再翻越大庾岭便抵达至水牛部的领地。当地多溪流,只是因为暴雨的缘故而泛滥成灾。偶尔还能瞧见有纯黑水牛,这是水牛部的图腾。他们认为水牛耕地,是庇护稻田的守护神。所以将水牛视作图腾,保佑稻米大熟。 唰…… 光脚的越人快速在林中闪转腾挪,犹如灵敏的猿猴,三两下便攀爬至树梢。他是西瓯极其出色的猎人,莫要小瞧他手中简陋的木弓,他曾多次猎杀闽越人。掠夺他们的稻米和蜂蜜,将他们的头颅献给祖灵,挂在林寨门前。 因为连日阴雨,以至于树干都有着青苔。还好他技高一筹,藏匿于树冠内。居高临下,眺望着数里开外的秦军大营。 秦人……太可怕了! 东瓯闽越已经投降,并且是彻底归顺秦国。曾经骄傲的越人,现在沦为了秦国的奴隶,听说很多稚童都要接受秦国教育。秦人很无耻,他们说自己是来收复失地的。还说他们的祖先曾经来至岭南,帮助平定大水。伯益被越人当成了布洛陀,连带着伯益饲养的鸟兽也成为各部图腾。 刚开始,桀骏都有些相信了。毕竟岭南各地可都挖出来些石碑,有的甚至是都老挖出来的。但族中的外来户,也就是那长得比女子还好看的病秧子,却说这些都是秦国胡编乱造的。 他不明白,姐夫译吁宋为何要对其如此敬重。这些人除了浪费稻米外,再无用处。至今为止,都未能阻挡秦国前进的脚步。听说秦人已修成灵渠,打通了湘水和漓水。他们的主力大军已经正式南下,剑指西瓯,足足有三十万人! 他们装备精良,远胜西瓯。他们每人啐口唾沫,都能把西瓯淹死。曾经的他们堪称是岭南霸主,就算是南越也打不过他们。可面对秦国,他们却是弱小的如同蝼蚁…… 现在,水牛部也没了。 秦人又派遣使节,开始游说南越各部。还说先前刺杀译吁宋,捣毁祖灵祭坛的并非秦使,而是六国余孽假扮的。据番禺的南越王来的消息,已有不少部族有了投降的心思。 他们还拿秦国的谎言当做借口,说什么先祖其实都已经约定好了。他们负责帮助秦国看守岭南疆土,等待后人收复。既是如此,那他们归顺秦国也是理所当然。 还说什么都是伯益后人,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只要归顺秦国,就能得到官爵赏赐。而且秦国会带来先进的农耕技术,就看看隔壁的闽越,现在稻米亩产已经超过了三石。还大规模种植了甘柘,可以烹煮为柘糖。 呸,可耻的秦狗! 桀骏很是不屑,如果要接受秦国的统治失去自由,那么他宁愿战死。病秧子可都说了,秦国会拿走他们辛苦耕耘的稻米。只要成年,就要无条件给秦国干苦力。包括他们的女人,都可能会被秦人霸占糟蹋了。 秦人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桀骏谨慎的慢慢接近秦军大营,他主要是负责探风的,为的就是夜袭秦国军营。 面对南越王的求救,译吁宋听从张良的建议,发兵五千乘坐木舟前往南越。只要能焚烧粮草,那么他们就赢了。就算这事不成也无妨,他们白天就藏匿在山林中休息。待到晚上,便自四面八方偷袭秦军大营。隔三差五来上这么回,秦军也必然是死伤惨重,不敢冒进。 桀骏紧了紧手中的木弓。 他是西瓯族中仅次于译吁宋的勇士! 年幼时,他就将译吁宋当做目标。他辛苦锤炼箭术,慢慢成为族中出色的猎人。译吁宋已经决定,别说秦国派遣几十万人,就是几百万也休想让西瓯屈服。只要他还是西瓯的王,那他就绝对不会投降秦国! 既然译吁宋这么决定,桀骏也愿意誓死遵从。只要能阻止秦国前进的脚步,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就像张良说的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秦国再强,想要吞并岭南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 …… 西瓯,祖地。 “咳咳咳……” 皮肤被晒黑些许的张良,轻轻咳嗽。他接过项缠递来的陶碗,望着呈褐色的药,没有犹豫一饮而尽。竹楼外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大门悬挂着的秦人头颅已经成了骷髅。 “子房,可好些了?” “放心,死不了。” 张良轻飘飘的说着。 自韩被灭后,他是常年奔走各地。因为积劳成疾的缘故,素来是体弱多病。来至岭南后因为水土不服,差点就去见他张氏列祖列宗。 “子房……” “嗯?” 景驹环顾左右,低声道:“你真的以为,仅仅依靠桀骏带的五千人,就能阻止秦国前进的脚步?还能焚毁粮草?” “呵……” 张良恢复了些许血色,却是摇头轻笑,缓缓道:“他们,是一步死棋,需要死在南越的。李信自伐楚失利后,蛰居陇西多年。此次虽为裨将军,却依旧是委以重任。自其这几次出手来看,此人比之先前还要难对付,已有名将风范。排兵布阵,颇有王翦李牧的风范。想要焚毁秦国粮仓,谈何容易?” “那你……” 景驹一时语塞。 这可是足足五千青壮! “岭南,没机会了。”张良站起身来,轻声道:“屠睢已率秦国主力南下,两个月内便会对西瓯用兵。你以为,西瓯能坚持多久?” “桀骏和这五千人,不会白白死去。这笔账,会让秦国和西瓯水火不容。西瓯为了给宗亲兄弟报仇,只会死战不退,宁死不降。而秦人因为屡屡遭越人夜袭,也必然会反击……” “你……你……” 景驹错愕的看着张良。 “秦国纵使得地,也难得人。如此隐患,只会让秦国焦头烂额!而我们,也该走了……” 张良站起身来。 不带丝毫的犹豫。 【第2更送到~】 第319章 正告南越书,总攻! 入夜。 潮湿的岭南,令人很是不适。为防蚊虫叮咬引发疟疾,营寨内能闻到焚艾的香味。四周竖立着箭塔,还有披甲佩剑的锐士举着火把巡视。但凡遇到人,都先将其控制住再询问密语。若是对不上,便可直接拿下! 密语算不上什么黑科技,吴楚水战时就有。楚国把吴国打的是抱头鼠窜,连带着吴王的馀艎船都被楚国抢走作为战利品。吴国的公子光便出面,说仗打输了也就罢了,连带着先王乘坐的馀艎都被抢走,我们可都有罪。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将馀艎船夺回来! 吴军皆是答应下来,并派遣身高力壮的死士假扮为楚军。并且做出约定,只要吴军高呼馀艎,他们就回答。后续吴军在夜里跟上去,喊了三次,埋伏的人交替回答。楚军顿时大乱,先将这三人诛杀。还以为吴国人杀了进来,一时间楚军混乱,吴军趁势大败楚军,把馀艎船夺回去。 “密语!” “鸡肋。” 惊转过身来,取出符节递了过去。经历过南征的他,现在变得比先前更为沧桑。皮肤呈古铜色,穿着简单的草鞋。岭南极其潮湿,士卒长途奔袭很容易烂脚,也难怪越人都习惯光脚。 “见过校尉!” “不必多礼。” 惊淡定拂袖。 秦国的校尉自然也是军职,不过和汉朝的略有不同。论地位比不上都尉,却在二五百主之上,已经属于是高级军吏。惊现在是身兼多职,因为擅于农桑百工的缘故,所以被李信点名带至南越。 闽中情况还算尚可,新来的大匠也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像章邯等军吏,皆已至南越。章邯作为军需司马,依旧是负责镇守后方。根据水牛部的土城建造城邑,同时开垦荒地为移民做准备。 越地多河流,每当雨季来临都会引发洪涝,直接将岭南化作泽国。李信特地向上申请,希望能把水工郑国给调来。主要是兴修水利,打通水系开凿运河,也方便物资的运输。 在李信看来,这将会是超越长城的伟大功绩,需要耗费数代之力。这时期的岭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各种天灾不断。位居海滨的闽越,年年都会掀起狂风。哪怕是楼船,都会被海浪掀翻。三丈高的参天大树,直接连根拔起,甚至能看到重达千斤的水牛在天上飞。 说是水稻一年两熟,可这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情况下。连绵雨季,很容易引发洪涝乃至泥石流。适合耕种的地方,少之又少。 惊打量着巡视的卫士,蹙眉询问道:“可看过粮仓?” “校尉放心。”为首的什长抬手作揖,“粮仓附近皆有重兵看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吾等刚刚交接,应当不会有事。” “好。” 惊现在比之前要成熟许多,一言一行都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只不过他还是不懂兵法谋略,也看不明白地图,但他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他来岭南前,黑夫就经常与他说什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又说什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惊毕竟是苦出身也是跟着黑夫一块参加过伐楚之战的,也都明白这些道理。 黑夫给他送来的信函,是千叮咛万嘱咐。越人虽说人少而且装备也差,可他们却很有骨气。正面作战,他们肯定不是秦国的对手。可既然在岭南,那自然不会正面作战。 越人是主场作战,更适应当地的环境。茂密的丛林搭配黑夜,就是他们最好的伪装,再加上个个都很擅长攀爬狩猎,能很容易袭击秦国。 所以,秦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这些事,惊也都和李信提及,他们两人的想法恰好是不谋而合。伐楚失利,对骄傲的李信而言便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自他担任南征裨将的那日,他几乎就没睡过个好觉。每晚都会看着地图入睡,甲胄皆放在旁边。有任何异动,他都会立刻起身。 自攻下水牛部后,李信便开始放火烧山。方圆十里皆化作焦土,大火焚烧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了密林掩护,越人再想继续袭击秦国大营,难度可想而知。 对于俘虏移民,李信也没掉以轻心。他们不能有任何兵器,主要就是负责开垦荒地建造城邑。同时被军营所隔开,平日要去往任何地方都需密语符节。若是违令,起步笞刑三十! …… “惊,见过将军。” “坐罢。” 李信坐镇中军大营,拂袖轻挥。营寨内点燃着烛火,还能闻到股蚊香味。两侧几乎坐满了人,也都是熟人。 都尉,赵佗。 校尉,吴芮。 军需司马,章邯。 二五百主,陈婴。 二五百主,梅鋗。 东瓯县丞,大夫蒯彻。 五百主,英布。 惊一一与他们点头示意,而后便坐在后面。他与这些人私交甚好,偶尔得空甚至会饮酒作乐。 “好,人皆已到齐。”李信环视庭下,缓缓道:“上已下令,令吾等以最快速度平定南越。待秦军主力进攻西瓯时,吾等自侧翼围剿。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连带着楚国余孽也不能放过。” 言罢,他就看向了蒯彻。 “蒯先生。” “彻在。” “游说诸部的事,如何了?” “已有小部愿意归顺。”蒯彻起身一笑,缓缓道:“至于南越王,目前还未有消息。其位于番禺,距离也是较远。然而据彻来看,暂时无法劝降他。” “时机还未成熟?” “然也。”蒯彻轻轻点头,认真道:“昔日齐王建开城乞降,乃是因为通武侯亲率秦军。南越王认为西瓯会帮助他,再加上秦军对岭南之地不熟。他们若是继续夜袭,或许会让秦军疲于奔命。既然还有机会,他自然不愿放弃。” “呵……” 李信闻言顿时冷笑。 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只能说,其实都一样。权力只要握上,那么就没人愿意撒手,南越王明显也是如此。 “赵佗。” “佗在!” “由你领兵两万,自左侧进攻。” “佗遵令!” “吴芮!”李信面露冷意,拂袖继续安排道:“由你与梅鋗共同领兵两万,自右侧进攻。兵分两路,直抵番禺。吾等要赶在上将军抵达前,平定南越。” “芮遵令!” 惊则是静静的看着。 他知道,秦国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数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天文数字。秦国不断往越地迁徙人口,就是希望能尽快平定岭南。这场仗越早结束,对秦就越有利。 “蒯先生。” “彻在。” “正告南越各部,顺秦者昌逆秦者亡。”李信面露杀意,冷然道:“不从者,一律诛之!” “彻遵令。” 蒯彻坦然作揖。 他这段时间游说各地,收获颇丰,已经有不少小部想要归顺秦国。这些人归顺秦国,还能帮助秦国平定岭南! 总攻,即将开始…… 【今天带女儿打针,就先一更。】 第320章 我不是药神,侯生 次日清晨。 李信照旧是早早起床,用过朝食后便开始巡营。陈婴,英布和惊三人跟在身后,现在的英布可是军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就是些校尉对他都是相当敬重。 秦使中了水牛部圈套,上千人葬身于此。英布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待他被秦军发现时,当时都以为他已丧命。得亏医师细心,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苏醒来的二五百主便让医师竭尽所能,一定要救活英布。 英布是章邯带来的,原本是作为章邯的短兵,瞧见他脸上的刺字就知道他是受过黥刑的罪人。但英布生性豪爽,毫不在意黥刑。还与人打趣,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之。 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爵位,和全体秦卒的尊重,再也无人敢小觑他。李信也是有感其勇猛,将其破格提拔为五百主,并且是进爵至五级大夫。 伤卒营外,能瞧见戴着口衣的医师。还有些满脸纹身的越女,正帮着清洗伤卒更换的麻布。在岭南这样的地方,就是麻布也很珍贵。所以换下来的麻布得先用清水洗干净,而后再以高温蒸煮。若是阴雨连绵,就以火墙焙干。 医师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在瞧见李信后,纷纷作揖打招呼。李信则没理会他,径直朝着里面而入。现在的伤卒营,是经过惊一手改造过的。 伤卒皆是躺在木板床上,不像先前随便的躺卧在地上等死。床位中间都有间隔,还可用帘布隔开。瞧见李信后,皆要纷纷起身作揖,而李信则是挥手示意他们躺好。 这回围剿水牛部,秦国伤亡超过三千人,其中就包括被征调的越人。特别是梅部,在梅鋗的带领下作战极其勇武。冲锋在前,杀的水牛部是抱头鼠窜。实际上梅部和水牛部本就有仇,他们多次猎杀梅人砍下他们的头颅,当做祭品。这回逮到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 李信则是挨个询问伤卒,若遇到伤势严重的,便会让医师悉心照料。也有伤势过重而死的,李信看着簿册,眉头几乎都拧在一起。吓得侯生等方士忍不住哆嗦,跪地认错。 岭南缺少医师,李信早早上书希望能调些医师。所以,侯生他们就来了。同样都是方士,侯生莫过于是最惨的。石生因为擅长星宿学说,便被安排至天文馆。泾阳学宫建成后,石生还得帮张苍记录星象。 至于卢生,靠着研制出的五石散也算是脱离苦海。虽说这辈子没了自由,可妻儿亲眷都能得到照顾,起码是安全的很。 唯独只有他,跟着一众方士迁至岭南,担任军中医师。刚开始侯生真没往心里去,寻思着再难过也比尝百草来的强,在泾阳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虽说他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他还是低估了扶苏。 扶苏是这么说的,岭南对秦国而言就是片未被开发过的处子地。昔日这些方士可都是言之凿凿,还说要炼制长生不死药,需要岭南各种稀缺的神药,像什么大腿粗的南国灵芝。既是如此,那就让方士履行诺言。为伤卒治病的同时,还得兼顾尝药,为撰写医书而做准备! 叱嗟!!! 知晓消息的侯生差点没剖腹自尽!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云梦的药,韩终尝完了。 关中的药,他们尝完了! 现在让他们跑去尝岭南的? 这还不如在泾阳咧…… 最开始,他们一个个都想着早死早超生,起码不必忍受韩终那非人的折磨。可见识过韩终的手段后,他们是真的怕了。因为就算是死了,他们的尸体也有大用。以特殊的药剂浸泡,最后只保留骨架,还说供今后的医家弟子学习。 哪怕死在岭南,也是同样的用法。韩终还特意在书信提醒,让李信留心观察。经常炼丹服药的方士骨架,和秦卒骨架是否会有不同呢? 这是人干的事?! 所以,侯生认栽了…… 韩终当初说的没错,谁家能不遇上个病人,谁能保证这一辈子不生病?大部分人所求只是活着,身为医师的职责便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必理会别人对你们的质疑,你们是不是医师,我能不知道吗? 是的,韩终知道。 所以转手就把他们卖至岭南了。 …… “今日,你这又死了五人?” “都是致命伤,药石无医……” 侯生低着头嗫嚅开口。 这能怪他吗? 给他分配的都是重伤员! 送进来的时候便是进气少出气多。 他这些天几乎就没合眼,几乎是守在营内。苦于没有良药,就只能安排刑徒尽量去找替代品。这时候韩终所撰医书便发挥出了作用,他将需要的药草拓印成图,再交给越人便好。 越人内也有巫医,他们也会采集些药草治病。有的猎户若是不慎受伤,则会就地取材,直接以口咀嚼再涂抹于伤口处。还别说,止血效果相当好。 李信面露冷意,训斥道:“汝应当知晓自己是戴罪之身!短短数日,死有二十余人,你是救人还是害人?” “罪臣知错!” “哼!” 李信重重的哼了声,拂袖离去,只留给侯生个背影。而侯生则是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酸软无力险些瘫坐在地。 待走出营后,李信脸上的怒意却是渐渐被笑意取代。实际上他对侯生的医术相当满意,毕竟给他送来的都是重伤员。十个里面能救回来俩都算是好的了,而侯生能做到救回来四个。 他这么做,也是因为韩终来的信。还说这些方士最会装可怜了,而且擅长揣测他人心思。对待他们,就得板着脸各种挑刺,千万不能给好脸色,要不然就会蹬鼻子上脸。 事实证明,这招很管用。 李信照旧问询了番,同时吩咐医师尽量满足侯生的需求。也要好好学习,勿要让方士比了下去。后续秦国发起总攻,需要的医师会更多。 而后,他就朝着土城外走去。他们所处的土城本是水牛部的林寨,栖居有足足两千来人。秦国攻下后,就以此为基础加以改造,自然也是出自章邯的手笔。 李信走的并不快。 沿着新铺的石板路,径直向前。 很快,一片片坟包映入眼帘。 就如秦国战阵,充斥着肃穆! 【第1更送到~】 第321章 锐士陵园,夜袭 望着面前的墓葬,李信也是神情严肃。这里面不仅仅是秦人,还有不少越人。不仅仅有中计被坑杀的,还有围剿水牛部而战死的锐士。 惊站在后面,接过甘冽的秦酒。其实这次南征,死伤人数已是极少。算上病死和受灾而死的,还没超过万人。然而看到这些坟包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黑夫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么沉重。 黑夫在云梦时就常说,公卿所着缁衣绛服皆着玄色,这可都是用将士们的鲜血和黔首汗水所染成。所以他就当个啬夫穿个黑色,图个干净。 经过简单祭祀后,李信是冷静不少。每当他遇到难题烦躁不安时,他都会带人来这锐士陵园。他是要借此提醒自己的责任有多么重大,他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导致成千上万的锐士战死。 就比如派遣锐士去接收水牛部,他就没考虑周到。本以为水牛部归降,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趁着夜色偷袭秦军,以至于杀二五百主,伏尸流血数千人。这里面大部分可都是秦国精锐,却这么白白牺牲。若非英布拼死相救,另外个二五百主也得死。 “走吧。” “唯。” 李信拂袖转身,低声道:“兵贵神速,赵佗与吴芮明日便可启兵。遣蒯彻随吴芮而行,兵分两路直抵番禺。令章邯与陈婴在后转饷,确保粮草无失。英布……” “将军有何吩咐?” “你随赵佗而行。” “唯!” 李信望着英布,认真道:“汝虽出身卑微,然却有勇有谋。此次就由你辅佐赵佗,同击番禺。” “将军放心。” 英布从容作揖。 他现在是相当喜欢秦国的军功制度,只要有本事就能往上晋升。他原本只是无爵之人,短短半年没到就已晋升至五级大夫。待南征结束,他有把握能爵至九级乃至更高! 而且别忘了,现在岭南是相当的缺少能臣干吏。若是他选择留守南越,起码也得是郡县长吏级别的。依靠南征,就能实现阶级跨越,这不比当群盗强? 而且越人也并不强,他们的装备和秦国根本没法比。无非就是靠着熟悉地形,不断袭扰,根本无法对秦国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这军功和白捡的没啥区别…… 实际上能如此顺利,皆是黑夫带来的蝴蝶效应。他所献上的谏南征书,顺利是复用李信。恰好李信因为伐楚失利,变得是稳如老狗,和黑夫的想法不谋而合。在他看来,对付岭南最好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集中精锐兵力进攻强硬部族,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左手蜜糖右手秦剑,就能劝降越人,达到不战而胜的效果。再加上还有很多本不该出现的人参与进来,这就让南征变得很顺利。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秋风扫落叶,越人闻之无不胆寒归降,皆是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李信,章邯,英布,蒯彻……这些本该在未来叱咤风云的豪桀,现在是齐聚岭南。他们的能力皆被发挥出来,所以会让英布有这种错觉。 …… 入夜。 秦军大营内则是相当热闹。 不少士卒皆是主动请战。 特别是有些还没得到爵位的关中士卒,更是争相比着看谁更勇。黑夫在泾阳的所作所为,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听说现在搞了个养老院,用来赡养因战而残疾的无爵秦卒。 这是给他们后路都想好了啊! “见过五百主,吾名为卷,出自泾阳临泾乡武里。”青年双眼通红,看着英布抬手作揖道:“吾有两位兄长,皆是战死而未得爵。吾父帛也曾参与战事,同样没有得爵。” 英布面露苦笑,无奈道:“你的事,吾都知晓。吾以为你家有三子,现在仅仅只剩下你一人。为了延续香火,所以想令你留戍城邑。” “五百主!” 卷顿时就急眼了,连忙道:“吾父帛前几日刚送来的军书,说是云县君建造有养老室。无官爵傍身的秦卒,且因战而残疾的皆可入。每日管饭,冬夏还会赠衣。卷已无后顾之忧,只望杀敌立功得爵!” 说着,他甚至是跪地叩首。 他要给家里争取荣誉啊! 他们家祖孙三代为秦征战,愣是无人得到过爵位。在武里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根本就没人瞧得上他们。本来卷还有所顾虑,想着要给父亲养老。可现在帛已得到照顾,那他也就不怕了。 “你……” “若五百主不允,卷只能一死!” “罢了罢了,准。” 英布也是没辙,只得提笔将卷的名字勾上。他这回跟着赵佗出征,还会遇到蛟部。蛟部可是南越的核心主力,也是拱卫番禺古城的王族。目前蛟部并未有归降的意思,这也将会是场硬仗! 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英布确定好人手,便走出营寨。天空中乌云密布,看不见星月。湿热的天气令人心情烦闷,一股微风袭来,让英布感到些许凉意。 嗯?! 英布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这时则有支巡逻的卫士走来,而英布却是紧紧蹙眉。他对上密语,又取出符节。经过核验后,卫士当即抬手作揖。 “见过五百主。” “莫要出声!” 英布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他混迹这么多年,和不少群盗都认识。后来被带至骊山做刑徒,他又与徙长豪桀相熟。为了越狱,他是精心筹划。所以他对危险有着莫名的感知…… 现在,有点安静的过头了。 除了些许蝉鸣,再无声响。 “啾啾啾……” 急促的鸟鸣声突然自四面八方传来,英布的脸色顿时大变。当初他越狱的时候,特意与乡党商量好。若是发现有狱吏出现,就以鸟鸣而做暗语提醒。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快,快升灯!” “有敌人夜袭!” 就在这时,便瞧见有燃烧着的箭支划破夜空,笔直的刺中秦军营寨。英布想都没想直接拔剑,面露杀意直奔战鼓方向而去。 果然,越人真的来了! 【两更送上~咳咳,默默的求下五星好评……】 第322章 桀骏的疑惑,火攻 夜幕笼罩。 桀骏紧了紧手中的木弓。 注视着前方大营,犹如看着猎物,目不转睛。他作为西瓯族中仅次于译吁宋的勇士,他曾猎杀过凶狠的猛虎,也曾与族人围猎过巨象。 秦国,比巨象还要可怕! 他们是洪水猛兽! 会带来灭顶之灾! 但是,他们不会退缩! 桀骏凶狠冷静的眸子中,也透着些不解。他对秦人的了解,基本出自译吁宋和景驹。张良等人还没来时,就多有听说。 景驹说秦国是虎狼,无比贪婪。会抢走属于他们的土地,焚毁他们的稻田,让他们只能饿肚子。还会霸占他们的女人,将自由的西瓯人变成奴隶。秦国的徭役无比沉重,他们的律法更是异常严苛。再加上还有连坐制,经常会遭受牵连沦为刑徒。 但是,桀骏看到的却有所不同。水牛部出尔反尔,坑杀秦使。秦国以雷霆手段荡平水牛部,俘虏过万人。但秦国并未大开杀戒,只要放下兵器投降的都充为黔首。秦国分配给他们土地,还带来了先进的农器粮种。建造起了诸多工坊,还教越女纺织。 他们……真的是虎狼吗? 当然,这些可都不是白给的。章邯找 梅鋗充当翻译,告诉他们得遵守秦律。首先就是稻米,每年所种皆需按十税一上交公粮。而后还得服徭役,主要就是修城铺路。 若他们有人愿意为秦卒,只要杀敌立功就能得到爵位。哪怕是最低的公士爵位,都能享有百亩良田,还会得到美酒饴糖作为奖赏。 原本还有些抵触心理的水牛族人,当即是喜迎王师。秦国没来的时候,他们也得上交粮食给君长和都老。所以,足足有千余人加入秦军。 秦国现在是边打边就地募集兵员,贯彻李信的以越制越方针。李信刚来岭南时,手里就十万人。打了快两年,兵力不减反增达到12万。 这还没算上主力呢…… 当亲眼见识到秦国的手段后,其实桀骏心中也很疑惑,难道景驹说的都是假的? 但很可惜,一切都晚了。译吁宋是西瓯的王,就算没有景驹,他同样不会归顺秦国的。译吁宋极其有野心,先是以绝对的武力迫使后方骆越归顺,而后便想对南越用兵。要将岭南十二部归为一体,建立起山林帝国。 秦国的到来,彻底打乱了译吁宋的计划。西瓯传承这么多年,在译吁宋的带领下方有今日,自然不会放弃。他诛杀秦使,与秦国再无和谈的可能。西瓯虽然人少甲兵也差,但他们更能适应西瓯的十万大山! …… 桀骏抬头看向夜空。 湿热的微风缓缓吹过。 他在此已经埋伏数日,每至深夜都会暗中窥视打探情报。秦军何时交接换人,他都清楚。这时值夜的卫士会有片刻的空档,也是他们发兵奇袭的绝佳时机。 他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桀骏心中有着很多疑惑不解,却也没得选。 桀骏挥手示意,背后有专人吹动竹哨,犹如鸟鸣很快便响彻四面八方。他抬手将鸭羽箭支点燃,居高临下朝着秦军后方射杀而去。他选的是营寨防守最薄弱的区域,而非粮仓。 秦军粮仓的位置太过居中,他们这是火箭不是火箭弹,压根就够不着。而且据逃出来的越人所言,粮仓无论何时皆有着重兵把守。若是没有李信的符节,任何人不得出入,在粮仓四周还有足足两千五百秦军精锐守候。以他们这五千人,怕是还没靠近就被杀完了。 “敌袭!!!” “敌袭!!!” 接二连三的火箭划破夜空。 戍守于哨塔的秦卒顿时大惊,连忙敲响警钟。随着钟声响起,两侧赫然出现身披甲胄的秦卒。他们虽然都很慌乱,动作却是有条不紊。毕竟自从来至岭南,他们隔三差五总会遇到越人偷袭的。所以,都被刺杀出经验来了…… 桀骏皱眉看向这些人,不明所以。他们举着火把,不反击也不跑,而是蹲在地上忙活。他准备发号施令冲锋,却瞧见团火球缓缓升空。 “天……天灯?” “这是天灯?” “据都老说,这可以与始祖公沟通!若是祖公知晓,便会布下恩泽。庇护来年风调雨顺,稻米丰收!” “……” 一时间,桀骏后方也是乱了起来。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一盏盏天灯,更有甚者是跪地叩首。桀骏则是面露冷意,死死注视着。这事算不上什么秘密,他们早早就已听说。 秦国在东瓯时,就以此作为手段逼迫东瓯投降。再后来是利用都老,将这天灯比作沟通始祖公的法器。伯益就是始祖公,所以秦国掌握此种手段。秦国是来收复岭南的,他们若是敢反抗,便会遭受始祖公的惩罚。降下大雨,将他们辛苦耕耘的稻田冲毁。 但是张良却果断否认,还说这都是秦国的把戏而已。这天灯是何原理,他并不清楚。但他记得,这是扶苏献给秦王的寿礼,实际上就是出自黑夫之手。像这天灯相当有用,能起到烽火台的效果,能快速传递军情。 “不必惊慌!” “这都是秦人的诡计!” 桀骏努力平复下动乱。 挥手示意,竹哨声变得异常急促。桀骏抽出利剑,指向前方。他已经看到秦军营寨起了火,而且能听到阵阵的骚乱声。 “进攻!” “杀!!!” 桀骏发出怒吼。 在火光照射下,表情无比狰狞。他们这波就是趁着秦国没准备发动奇袭,也不是要和秦国死磕。只要占些便宜,他们就可以迅速撤退。通过这种方式,迟缓秦国进攻的脚步。同时发挥出越人擅长地利的优势,让秦国只能疲于奔命,难以有所进展。 秦国为了南征,也是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仅仅为了满足粮草,便调动数个郡的粮食。他们无需战胜秦国,拖都能把秦国给拖垮! “杀!!!” 在桀骏的激励下,越人们皆是嘶吼着冲出。他们冲锋的同时,还会弯弓射箭。桀骏也没闲着,而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趁着秦军大乱,他们这回必将大胜! 【第1更送到~】 第323章 剑与火之歌,绞杀! 随着火箭覆盖,秦国诸多营寨都因此起火。当警钟声响起的那刻,李信便已披甲执剑自中军大营而出。只不过因为相隔足有数里远,李信只能看到前方营寨起了大火。 “禀将军,有越人袭营!” 陈婴抬手作揖,也已披好甲胄。在岭南这么长时间,李信是特地下令过,哪怕夜晚歇息也要尽量披甲。越人仗着地理优势,只会选择在夜晚袭击。虽说披甲睡觉很不适,但与性命相比算不得什么。 不光得披甲,兵器也都务必要放在床榻旁。若是遭遇袭击,他们可以在顷刻间直接投入作战。 靠着李信的安排,越人数次偷袭都未能取得太大的成效。再加上各种预警,越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不过隔三差五来上回,秦军其实也不好过,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可知来了多少人?” “根据天灯来看,不少于四千人!” 李信面露杀意,冷冷拂袖。 天灯最初是扶苏作为寿礼,献给皇帝的。王翦当场是脑洞大开,想到以天灯上下起伏为暗语,用来传递军事消息。李信也是根据实战,做出了些规定。 他在土城四周竖立了诸多箭塔,当发生紧急军情时就可以升灯。若是直接发现敌人的,则升灯十丈高。要是没有亲眼瞧见只是瞧见了天灯,则升六丈高。如此就能根据天灯的高度,知晓敌人的具体进攻地点。 还有就是发动袭击的人数,以天灯上下起伏一次作为千人。哨兵根据天灯的规律起伏,就能清楚知晓袭击的大概人数,以此做出应对。 至于更多的人? 若是超过五千人,则直接升灯十五丈。每次上下起伏,则代表着五千人。只不过越人鲜少会大规模夜袭,撑死不过几千人。靠着天灯,李信能很快知晓袭击的方向和大概人数。 “赵佗!” “末将在。” “领兵三千,前去支援。” “唯!” “陈婴。” “末将在。“ “吩咐下去,勿要自乱阵脚。”李信淡定从容,快速吩咐道:“告诉他们,就说只有几百越人袭击,无需惊慌。通知章邯,让他看好武库和粮仓。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唯!” 知晓天灯密语的,只有秦军高层。底层士卒只知道当天灯出现的那刻,就代表着有敌人袭击。若是聪明的,或许也已破解了其中密语。只不过,这都不重要…… 李信如此安排,也是有其用意。这回来的越人数量并不多,他们不能自乱阵脚。他们才攻下水牛部没多久,降寇肯定会有不安分的,也许就会趁着夜袭叛乱,所以他们得做好准备。 “吴芮。” “末将在。” “由你领兵两千,去看着降寇。”李信看着赵佗骑马直奔远处而去,继续安排道:“若有人趁乱反叛,就地诛杀。” “唯!” 看着他们都走后,蒯彻则是眯着双眼,轻声道:“君侯可觉得此次夜袭有些不同?” “什么?” “不同于以往的杂乱,他们是提前备好。”蒯彻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他们是趁着值夜士卒交接时发动的袭击,可谓是最脆弱的时候。看袭击的方向,也是秦军力量最薄弱的伤卒营。并且,足足有五千人!” “先生何意?” 李信蹙眉转过身来。 他对蒯彻还是相当敬重的。 蒯彻出自纵横家,城府极深能言善辩。最重要的是擅于操控人心,三言两语就能洞穿他人的心思。自从他出面劝降东瓯成功后,蒯彻便一跃成为秦军高层。别看爵位不高,但就是李信也很敬重。这就相当于是他的军师,自然得客气。 “刚刚急促的鸟鸣声,想必就是发兵的密语。”蒯彻看向远处天灯,继续道:“君侯且看,足足有数盏天灯超过十丈高。也就是说,他们是从不同方向同时进攻。将军准备明日就发兵南下,进攻番禺。他们今晚就夜袭,很明显是得到消息,所以想着迟缓秦国南下的脚步。” “有奸细!” “然也!” 李信脸色凝重,也都已明白。但不得不说,这回越人的袭击很棘手,主要是让他们明日无法启程。 蒯彻扬起抹笑容,缓缓道:“越人此次足有五千人,必然是有位首领。而且此人绝非等闲,毕竟能安排如此妥当。若是能生擒此人,或许可以知道的更多。” “嗯。” 李信则没强求。 本就是在夜晚,视线受损。再加上越人也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也难知晓究竟谁是为首者。况且就算抓到了,怕是也无法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 …… “杀!” “杀!” 厮杀声震天。 火光与剑光交错。 地面上躺着一具具尸体。 有的是短发纹身的越人,还有的则是披着甲胄的秦卒。英布挥舞着秦铍,双眼几乎都被染红。浑身浴血,冲杀在前。还有诸多秦卒不甘落后,分工也是相当明确。 越人已经是冲进营寨,所以只能选择短兵相接。在英布的率领下,很快便结成战阵。犹如绞肉机,只看得见无数残肢断臂乱飞,而后就是各种嘶吼和惨嚎声。鲜血将地面所染红,所有人都已杀红了眼。 “杀!” 士卒卷嘶吼着冲在最前面,不甘落后。他是万万没想到,泼天的军功终于是轮到他了。他的腰上还挂着两颗头颅,手中的秦铍挥舞的虎虎生风。他作为伍长,麾下已经战死一人。一颗用以抵罪,还有颗足以让他进爵为公士。 他家祖孙三代,终于能得爵了! “小心!” 英布一脚将卷踹翻在地,就瞧见支流失擦肩而过。卷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都无暇道谢。刚才若非英布出手相救,他只怕是已经战死…… 望着卷冲锋在前,英布则是满脸无奈。这回越人可真会挑地方,选的就是伤卒营的方向。四周可用的兵力并不多,得亏是刚才来了批巡逻的卫士,所以勉强能阻挡。 而且随着天灯升起,警钟战鼓敲响,还有源源不绝的秦卒支援而来。这些越人,跑不了了! 【第2更送到~】 第324章 梅鋗,十面埋伏 “杀!” “莫要放跑他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英布挥舞秦铍,将眼前越人逼退。战场是异常混乱,只能听到各种厮杀惨嚎声。秦军还算是勉强能维持秩序,在百将屯长什长等军吏率领下,开始发起反击。眼下混成一团再加上是深夜,弓弩手也难以发挥,只能选择是短兵相接。 各兵种配合,盾兵配合矛戈冲锋,很快便让越人死伤一大片。越人的突然袭击,的确是起到些效果。特别是火箭落入伤卒营内,不少伤卒都因此负伤,还有的则是当场丧命。 桀骏坐镇后方,一剑狠狠刺向秦卒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夹杂着腥味扑面而来。桀骏冷冷的将其踹翻在地,目露凶光环视四周。 秦军的作战素养,的确远胜越人。他们占了偷袭的优势,还以火攻乱其军心,而后趁乱发动袭击。刚开始他们的确占到些便宜,可很快秦军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反击。看着族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桀骏脸色是相当凝重。 秦军来的太快了! 从他们发动袭击开始,陆陆续续就开始有秦军支援,很快便集结起足够的兵力反击。原本他们还占据些许优势,可现在却是节节败退。 不能再打了! 桀骏咬紧牙关,看向身旁的侍卫。后者也是心领神会,连忙吹响竹哨。这次的哨声更加短促,也是他们撤退的信号。他暗中窥探秦军大营数日,深知李信领兵的可怕。 原本他想着焚毁粮仓,让秦军无法南进用兵。可后来他就意识到不现实,所以就决定对伤卒营下手。只要秦营乱起来,水牛部的俘虏必然也会有人配合,可他低估了秦军的应变速度! 随着哨声响起,越人皆是落荒而逃。桀骏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这时候只要能安全撤离战场就好。只要遁入山林内,秦军车骑就是再快也没用。 “他们要跑!” “杀!!” 卷年纪不大,作战却是相当勇猛。他腰间挂着三颗脑袋,挥舞着秦铍冲锋在前。跟随战阵,丝毫不怯懦。他现在已经够本了,这回就算是他战死,他的长子也能继承爵位。他的父亲帛有着养老室照料,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英布则是挥动令旗,示意他们动身。越人从头至尾就这套流程,往往会避开正面的大兵团作战,而是选择夜袭。只要取得一定战果后,就会火速撤离。这套流程其实与胡人倒是有些类似,都是打一波就跑。不过胡人是靠着战马,而越人则是凭借地利。 所以,他们跑不了了……他们这套流程,秦军是早早就已熟悉。包括该如何应对,李信也早就吩咐过。遇到越人袭击,万万不能慌乱。只要看到天灯升起,就近的先去驰援。粮仓武库守军不可妄动,除非战火烧至粮仓。 还有就是梅鋗这支由梅人组成的奇兵,足足有千余人。李信的安排就是让他们断越人后路,以越制越。梅鋗本身就是越人,最擅长的就是山地作战。他们能霸占梅岭道这么多年,也是有真本事的。 梅鋗作为梅部君长,练兵也有一套,在越地素有贤名。梅部是小部,为了自保他就让每户出壮士一人,平时为民,战时则编为伍。在其操练下,将士受命整肃均齐。在后来他坚守梅岭,凭借险要关隘、关卡,利用垒石、滚木、陷阱重创来犯部落。 说起来若非吴芮出面劝降,秦军想要跨过梅岭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后来李信是礼贤下士,亲自出营十里迎接梅鋗的到来。更是大胆启用,邀请梅鋗共同对付南越和西瓯。还许以优渥的条件,梅人杀敌立功皆可与秦人等同。 “杀!!!” 梅鋗操着口越语,指挥梅部子弟围剿越人。他瞧见天灯后,便骑马亲率子弟直奔后方。他在岭南这么多年,太清楚越人的招数。所以李信就安排他为奇兵,只要越人敢来袭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梅鋗无需支援前线,而是断他们的后路,配合秦军主力包饺砸! 来都来了,那就都别走了。 梅鋗出现的时机是刚刚好,正好撞见慌乱逃命的越人。梅鋗冷漠的抬起手来,清一色的制式秦弩对准前方。一支支弩箭划破夜空,冲在前方的越人如稻麦被收割而倒地。 越人见状顿时大惊,因为慌乱而抱头鼠窜。梅鋗则是蹙眉看向远处,很快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桀骏。越人并无胡冠这类标识身份的特征,但是桀骏明显有所不同。披着极其珍贵的兽皮甲,背着木弓腰间还挂着口宝剑。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着诸多亲卫跟随。 所以,这绝对就是大鱼! 他指向前方,当即吩咐亲卫道:“看到那满脸纹身的人没?活捉他,赏两斤果酒!” “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亲卫们骑着骏马,向前冲锋。 梅鋗并不认识桀骏,毕竟梅部距离西瓯得有几百里,中间还隔着山岭。但是他却和西瓯打过些交道,当初西瓯人没少对梅部猎头。听他们说的话,再加上他们的纹身,梅鋗可以肯定他们出自西瓯! 很明显,这是因为南越独木难支所以向西瓯求援。这俩是对着郁水契臂盟誓,联手共同对付秦国。现在南越遭逢秦国进攻,自然会找西瓯帮忙。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都懂。若是南越扛不住投降于秦国,那西瓯可就再无机会了。 抓住领头的,一切自然知晓! “杀!!!” 随着李信的帅旗出现,赵佗也率领三千秦军主力抵达至后方。英布则始终紧追不舍,手里也有千余人。一个个全都是杀气腾腾,犹如盯着猎物的饿虎。 “呼……呼……” 英布喘着粗气,紧紧握着粘稠的秦铍,上面遍布着鲜血。他同样也注意到了被亲卫保护起来的桀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眸中充斥着杀意。 显然,这人来头可不小! 能在越人中独自领兵数千,这地位比秦军中的校尉还要高。他们这回可钓到条大鱼,若是将其擒拿,后续对西瓯用兵都能更容易! 【第1更送到~】 第325章 四面越歌,解锁自古以来 桀骏环视四周,脸上已是绝望。他们撤退的时候同样是死伤惨重,现在就只剩下不足两千人。面对秦国大军围剿,他们再无机会。 秦国的速度太快了! 就好像是知道他们会袭营,还派遣锐骑堵住了他们的退路。车骑冲锋,越来越多的越人倒在了血泊中。这就是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但是却没有一人退缩投降。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秦国优待俘虏!” “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有译者操着口西瓯语喊话,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支足以要命的毒箭。译者人倒是没事,铜喇叭直接被射飞出去。吓得他是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这才狼狈不堪的爬起来。 西瓯人人擅射,他们可都是丛林打猎的好手。百步之内,都能精准命中猎物。更有甚者能循声辨位,在黑夜中辨明方向。他们猎头或是作战时,都会在箭支抹上剧毒。哪怕只是被擦中,都会丧命! 所以,译者能不怕吗? 桀骏冷冷的放下木弓,毫无退缩之意。西瓯人不怕死,更不会投降。就冲他们曾经刺杀译吁宋,就绝无缓和的可能。 “战况如何?” “贼人很是顽强。” 李信勒马而立,蹙眉看向远方。看着越人越来越少,也是心生一计。当即拂袖挥手,“去,找些精通西瓯语的译者,让他们相和而歌。” “唯!” 李信在岭南这么长时间,对越人各部也有了解。西瓯部最好相和而歌,不论高兴还是伤心都会歌以咏志。每年三月三祭祀始祖公时,便会围着篝火相和而歌。女子则是挽着手,翩翩起舞。若是遇到喜欢的儿郎,则会送上蔬果。 不得不说,西瓯人的骨头确实硬。明明知道是必死的局面,却无一人放下兵器投降的。哪怕面对秦国车骑,同样敢于冲上去搏斗厮杀。这样视死如归的精神,也是让李信感到赞叹。 就好比水牛部,当正面战场被攻破,全都是狼狈逃窜。没来得及跑的,大部分也只是跪地乞降。可这票越人不同,一个个都是殊死搏斗。 很快,吴芮便带了些水牛部的俘虏。他们有的吹奏骨笛,有的则是敲打着鼍皮大鼓。用着西瓯语言,开始唱着他们的山野林歌。 咚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渐渐平复。 四面八方皆是他们嘹亮的歌声。 李信则是耐心观察着战局,也不着急。这些人无非就是困兽之斗,他的主要目标还是桀骏。只要将其擒获,其他人都杀了也无妨。 西瓯人喜好歌舞,能指物索歌,开口立就。虽为土音,然韵则天籁,译而通其意,殆亦工于词者。就好比流传甚广的《越人歌》,其实用越语吟唱会更动听。楚人将其译为楚言,虽多了些楚辞的婉转优美,却少了些纯真自然。 当越歌响起的那刻,战局明显是发生了些变化。包括桀骏在内,同样是脸色一变。很多正在浴血厮杀的勇士,也都露出抹诧异之色。 水牛部与西瓯还是有些来往的,他们有时甚至会隔着山而对歌。听着山谷回音,也是桩美事。他们唱的是西瓯当地歌谣,是首比较喜庆的狩猎歌。大概讲的是勇士狩猎满载而归,家中娇妻送上鲜果,其乐融融。这首歌往往是在狩猎结束后,众人围着篝火而歌。 桀骏望着眼前这幕,也是感到战意在渐渐溃散。他想到了每当自己满载而归,家中妻儿脸上的笑容。望着这些年轻的子弟,心中也是悲凉。 他缓缓走向前去。 看向李信帅旗的方向。 “你们要的人是我。” “放了他们。” 经过译者翻译后,李信差点是没笑出声来。这人还真是糊涂了,现在秦国占据绝对的优势,还会放走这些降卒? 没效仿白起坑杀他们就算好的了! “你是何人?” “桀骏,仅次于王的勇士!” “哦?” 听完译者翻译,李信顿时了然。 这回还真是钓上了条大鱼! 西瓯部有名的人,早早就被秦国所洞悉。君长的位置世代相传,译吁宋早早就继承了王位。他是族中最出色的勇士,比他的两位兄长还要强。他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宝弓,耗费三天三夜猎杀了头来自骆越的巨象。 还有六位都老,都是族中有头有脸的人。大都老掌握着祭祀,二都老掌管农事……各自皆有分工。 再往下就是桀骏,也是西瓯响当当的人物。他家世代为将,就类似于是楚国的项氏。桀骏的姐姐便是译吁宋的王后,而桀骏则是西瓯大将。他主要负责带领族人狩猎打肉,还有就是听从译吁宋的调遣,扞卫领土村寨。 “告诉他,他没有资格与秦国谈条件。”李信挥手示意,冷冷道:“若他不愿归降,便是秦国的敌人,是叛军!对待叛军,秦国会砍下他们的头颅,让他们无法通过彩虹桥去见始祖公。只能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十万大山。” 越人很忌讳砍头这事,在他们看来这是世间最残酷的死法。没有头颅,就没有资格通过彩虹桥。可他们却偏偏还有猎头这项传统活动,还说要用来祭祀始祖公…… 随着译者翻译完,部分越人也是脸色巨变。特别是看着前方秦卒腰上挂着的头颅,更是感到恐惧。这简直比他们猎头还要可怕…… 有的也不砍头,直接割下鼻子。毕竟人的脑袋可不轻,腰上挂着几颗脑袋,也不用打仗了。但有的则是为彰显自己勇猛,也是为了震慑敌人,还是砍头。 桀骏咬着牙,则是不甘的怒吼道:“卑劣的秦人,就算我们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族中有人说过,你们喜欢坑杀降卒。而且,你们还派人刺杀我们的王!” “……” 李信则是无奈苦笑,继续道:“你既然暗中观察这么久,便知道我大国上邦是如何对待归顺的子民。昔日岭南水患,便是吾秦先祖伯益治理的。岭南自古以来便是我大秦疆土,秦越更是一家。至于你说的秦使刺杀,更是无稽之谈!” 【第2更送到~】 第326章 真相,留地不留人! “不是你们?” 桀骏皱起眉头。 当时他也在场,那些人自称为秦使,手持符节。本来译吁宋是打算先砍了再说的,没曾想秦使却先下手为强。一剑刺伤了译吁宋,还杀了三位都老,捣毁了始祖公的祭坛。 李信则是挥手示意,令弓弩手退箭。当他瞧见桀骏的那刻,他已有了计划。桀骏在西瓯也是颇具威望,毕竟是仅次于君长都老的存在。若他能归顺秦国,并且出面劝降译吁宋,对秦国会相当有利。就算译吁宋不从,也足以动摇西瓯军心! 李信看向左侧的蒯彻,后者也是心领神会踱步而出。译者在旁等候,为他翻译。 “足下并非愚者,大可想想。西瓯屡次杀我秦使,与秦结仇,秦又怎会继续派遣秦使劝降西瓯?况且秦国五十万主力,已乘舟南下。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如射隼矣。秦灭西瓯易如反掌,何需凭此手段?” 蒯彻面向北方作揖,抬手道:“吾记得,死的三位都老皆是有意归顺秦国的。若真欲刺杀,那必然是先杀译吁宋。纵然不成,也当杀反秦都老。再有,秦至岭南为的是收复失地。尔等祭祀的始祖公布洛陀,便是秦先祖伯益,秦国又怎会对其不敬?” “……” 桀骏顿时沉默了。 他越发的感到疑惑。 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桀骏这段时间暗中窥视,看的也很清楚。秦国并不限制越人的祭祀,甚至很尊重他们的习俗。蟒部、蜂部、梅部,乃至水牛部皆是如此。 若论仇恨,秦国恐怕更恨水牛部。毕竟他们诈降,出尔反尔夜袭秦军,令他们是死伤惨重。秦国荡平水牛部后,他们的祭坛也并未被捣毁。 据逃出来的水牛部族人所说,秦国对他们并无多少限制。原先是猎户,那就继续狩猎。原先以种地为生,那就分给他们农田农器乃至粮种。他们也需服徭役,给秦国筑城修路,但秦国也会管饭。 蒯彻的反问,也是点醒了他。他的眼前则出现那俊美如女子的病秧子,轻轻咳嗽面露微笑,令人如沐春风。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秦人凶狠如虎,狡诈如狼!” “他们会带给岭南灭顶之灾!” “齐王建投降秦国,却被饿死!” “韩王安被软禁,最后被杀!” “西瓯若是归降,也是如此。” “……” 这些话,桀骏至今都记得。 实际上,这就是张良狡猾的地方。韩王安会被杀,只能说是韩人所害。内史腾灭韩后,韩王安跪地乞降,而后就被软禁。可新郑反秦,打着韩王安的旗号,自然是彻底激怒了秦始皇。 还有就是齐王建了,按理说他不战而降应当有个好下场,可偏偏却被活活饿死。再反观赵王迁流放于房陵,反而是安享晚年。 要知道,赵国可是反秦呼声最高的。秦始皇年少时在赵国为质,也没少受欺辱。后来秦国灭赵,遭受李牧的反击,以至于桓齮战死。按理来说,秦国肯定得处死赵王迁才是。 实际上,这里面有着很多原因。饿死齐王建,是为了震慑齐地诸田。齐国为东方大邦,而秦国的基本盘在西边,所以很难全局掌控齐地。若不杀了齐王建,那他很可能会受到齐地拥立,反抗秦国。齐王建有没有这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作为齐王有这样的号召力。 但这些,张良从未说过。 经过蒯彻提点,桀骏渐渐的意识到不对。秦国根本没理由派遣秦使刺杀译吁宋,如此只会激怒西瓯子民。秦国至今为止都采取的怀柔之策,是因为他们不光想要地,还要人。哪怕对待西瓯,也是屡屡派遣秦使劝降。 然而因为诛杀秦使的缘故,彻底激怒了秦国。很明显,秦国已经没了耐心。他们已经派遣主力大军乘舟南下,准备围剿西瓯。 所以根本无需派人刺杀译吁宋,这么做对秦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激怒西瓯誓死抵抗。再有就是秦国就算真的刺杀,也不会杀那些想要归降秦国的都老,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李信则是静静的看着。 蒯彻这嘴是真的厉害。 屠睢手里有五十万大军吗? 当然没有! 据他所知,屠睢是率三十万主力南下。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楼船之士,最擅长水战。仅仅只是楼船,便足足有数百条。 不光运兵,还能运粮!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带点夸张,也是正常的。 蒯彻见桀骏有所动摇,顿时一笑道:“你是西瓯的将军,你的责任是保护林寨和子民。这里还有足足千余人,他们也有父母宗亲。有的可能刚刚娶妻生子,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孩。若是因此战死,你难道不羞愧吗?他们是生是死,皆取决于你。” 译者快速翻译,桀骏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背后的越人们则都有些动摇,他们面面相觑,却都看向了桀骏。 “而且,我相信你也想知晓真相。”蒯彻面露微笑,坦然道:“你今日若是因此而死,那么西瓯和秦国再无缓和的可能,你也永远无法知晓真相。你若是活着,自然会知道究竟是谁刺杀的译吁宋。我只想告诉你,莫要遭人利用。派你来的人,很可能是想用你的死激怒西瓯。最后的结果就是留地不留人……” 真以为秦国不敢杀人? 四十万降卒,说杀也就杀了。 若是西瓯宁死不屈,那秦国只能选择留地不留人。西瓯也不过十几万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多往越地迁些人口,三代后会有多少人? 区别在于,秦国也需付出些代价。毕竟西瓯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隔三差五跑出来打游击,秦国也不好受。但是,这些代价秦国承担得起! 桀骏回头看了眼越人,他们的眼神都有些转变,他也知晓了这些人的想法。他重新转过身来,注视着蒯彻和李信。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笔直的刺向泥泞的地面。而后又抽出箭袋里的鸭羽箭支,猛地将其掰断成两截。熟知西瓯习俗的人,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西瓯将军桀骏,投降了! 【今天回老家闭关了,暂时一更,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了,希望大家见谅。】 第327章 泾阳老好人,吏者 入夜,泾阳。 陈平坐于书房,静静等候。他自咸阳而归,甚至没来得及与家中贤妻温存,便先来见黑夫。他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他能有今日皆赖于黑夫举荐,否则他只会是个籍籍无名的布衣黔首。就如黑夫所言,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知遇之恩,铭记于心。 提携之情,没齿难忘! 书房很是凌乱,到处都是些图纸。陈平则是照旧帮着收拾,分门别类一一叠放整齐。黑夫这人就是太过随心所欲,与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平日里虽然端着,可若无人时就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就这些文书图纸,保不齐就是价值千金! 就好比那造纸术,其实黑夫早早就已着手准备。陈平帮黑夫整理时,便恰好瞧见,就这么随意的散落在地。包括每个步骤所需工器,乃至该如何操作,他都有注明。 很快,房门便被推开。 “别愣着了,快帮忙。” “额?” 黑夫提着两壶美酒和食盒,再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出。这些都是陈平喜欢吃的,比如糖醋里脊,清蒸鲈鱼,云梦虾仁…… “你大晚上才到,也来不及设宴款待,便让庖人准备些菜肴。在塞外这么长时间,估摸着吃的都是牛肉羊肉,吾便没做这些。” “平,拜谢君上!” 烛火摇曳。 陈平未曾动筷。 抬起头来,注视着黑夫。 一时间,气氛很是诡异。 黑夫则是向后缩了缩,打趣道:“你可别这么看着我,赶紧吃。待会张苍若是闻到味,保不齐就没了。” “呵……”陈平忍俊不禁的一笑,“君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说笑。” “说笑?我说的可是真的……张苍这鼻子简直比大黄还灵,但凡有点什么好吃的,绝对逃不过他。上回我藏了些零嘴,愣是让他给翻出来了!” “咳咳咳……” 陈平面露尴尬,险些被呛着。 “话说,怎么还喊君上?”黑夫端起酒樽示意,笑着道:“你现在可是名动咸阳,官至典客丞爵至五大夫。单论官职,可还在我这小小的县令之上。” “君上这县令权力大!” “……” 陈平收起笑容,认真道:“君上的知遇之恩,平没齿难忘。今晚过后,平怕是再难有机会如此。” “怎的?” “平已得诏令,明早便要启程北地,担任护军中尉。此次一别,短则三年长则数年。上欲对胡用兵,令我全权负责与匈奴茶马互市,包括五石散。” “如此也好。” 黑夫笑着挥了挥手。 他从未想过束缚这些天骄豪杰,甚至是巴不得他们赶紧成才。只有如此,才能支撑起他的计划。秦国最重军功,若陈平能借此加官进爵,也是桩好事。 自黑夫来至泾阳后,才发现关中内的门道这么多。同样都是五大夫,逼格是不一样的。像文臣靠着政绩,慢慢往上爬的,这种就稍差一些。秦人尚武,所以更加推崇杀敌立功。若能在军中担任二五百主以上的,那简直比县令还好使。 “按规矩,平的妻儿都得迁至咸阳。”陈平望着黑夫,叹息道:“吾妻没见过世面,只知在家相夫教子。她虽出自张氏,却也是苦命人,五嫁而夫辄死,唯平娶之。去了咸阳城,恐会得罪人。平斗胆向上恳请,希望能将妻留于泾阳。” “这样也好。” 黑夫笑着点头。 自从陈平走后,他对张氏女也是多有照顾。虽说这时期比较开放,但也要懂得避嫌,所以都是让母亲帮着去照料。若遇到麻烦,黑夫都会尽量帮忙。 还有就是张苍也在泾阳,论辈分他是张氏女的宗叔,也是他一手促成了婚事。在这异地他乡,多少有人能照应。咸阳城里的水很深,张氏女若独自留在咸阳,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陈平现在可是咸阳城的名仕,名气极大。巴结他的人很多,眼红他的人只会更多,在泾阳没人敢找他妻子的麻烦,可在咸阳城就不好说了。权力能让陈平很快爬上去,也能让他摔的更狠! 言罢,陈平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望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也是感慨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平着一走,也不知能否再回来。若平有任何闪失,今后还望君上能帮忙照料孤儿寡母……” “去去去,你也来这套?”黑夫很是嫌弃的拂袖,厌恶道:“一个个人还没死呢,就先把妻儿老小托付给我,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这些话千万别说,说了的十有八九回不来。” 陈平双眼泛红,也是语塞。作为护军中尉,他不需要和士卒似的冲锋陷阵。只要坐镇后方,监督诸将,窃取敌人情报便可。 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想想李信伐楚,楚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败走。连都尉这样的高级军吏都会死,他这护军中尉为何肯定能活着? 他知道黑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表面这么说,实际上真要有什么闪失,他绝对是义不容辞。要不然,也不会有三十余的义子义女。那些孤儿寡母,全靠黑夫照拂方能活命。 黑夫至今还未娶妻,其实就有这部分的原因。这份生死与共的袍泽情,给了黑夫极大的触动。他的命,是很多战友给的。他虽然活着,可他们却永远的埋葬于淮阳…… 黑夫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望着陈平道:“你在北方好好做事,勿要让自己后悔便可。至于妻儿亲眷,我自会帮忙。包括汝兄,我也托人给他带了些钱。” “平,拜谢君上!” 陈平当即是朝着黑夫长拜作揖,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黑夫考虑的远比他还要周到,包括在阳武的大兄也都有想到。他自幼丧父丧母,是他大兄挑着他挨家挨户求口奶喝。再后来含辛茹苦的耕种三十亩良田,供他读书。他此生最愧疚的,便是他的大兄。 “行了,你也无需有顾虑。”黑夫将他搀扶起来,认真道:“我只希望你今后官至高位时,莫要忘了吾等衣食皆出自于民。这句话是喜君送给我的,我现在也送给你。发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平,此生不忘!” 陈平郑重无比的点头。 【咳咳咳……今天有些事所以食言了,明天……明天一定恢复,不然割以咏志!】 第328章 菜得多种,不会种就多练! 次日。 黑夫目送着陈平离去。 “县君,不必看了。” “陈平已经走了。” “县君举荐时,就该想到这日。” 张苍在旁说着风凉话,夹枪带棒。很明显,昨晚黑夫偷吃被他知道了。当初黑夫把他带至咸阳,一口一个张子,现在张嘴就是胖子。有好吃的也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他发现。 【呸,渣男!】 实际上,这都是注定的。 “胖子。” “嗯?” “你不说话能死吗?”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 黑夫顿时是怒目而视。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张苍简直比他还像穿越者。就有点类似于是龙傲天主角,本身就是家世显赫,有个名动天下的好老师,还有两位惊才艳艳的师兄。他自己也有过目不忘等金手指加持,不论任何东西都是一学就会。长得又白又胖,在当代人看来就是美士,以至于诸多美人投怀送抱,甘愿为妾…… 上至三十,下至十六。 张苍从来不挑。 用他的话说,他其实是个专一的人,因为他只喜欢女人。况且他与黑夫并无区别,只是做法略有不同。黑夫照料袍泽妻子,让他们自食其力。他也是因为可怜那些女人无家可归,所以才勉强收为妾。 【呸,渣男!】 黑夫暗自啐了口,很是不屑。瞧见马车已经走远,他便潇洒的转身离去。他看着张苍,认真道:“其实陈平这样挺好的,也能一展所长,以后爬上去了也能成为我的助力。” “嗯,这话是第八百遍。” “你等着,我把炸鸡喂狗!” “喂狗多浪费,还是喂我罢……” “……” 张苍也是收起笑容,试探道:“县君就不怕今后政见相悖,成为敌人?陈平有宰天下之志,可不会满足于九卿。” “你们不是朋友吗?” “苍依实直言。” 张苍则很淡漠。 他现在对权力看的很淡,专心负责修书。现在是颇有成效,百家诗书皆已成册。只要再经过丞相审核,皇帝盖章决定后,便可大规模印刷。 他自己则是编撰数书,他要将生活实际遇到的各种数术问题整合起来。不光是对黔首,对秦吏而言更有大用。最基础的,如何定义度量衡? 多大算一亩? 多长算一里? 亩产当如何计算? …… 经过黑夫启发后,张苍觉得也需要给后世留下些什么。他本就喜好数术,当初担任御史的时候,也经常会协助治粟内史算账。包括各地郡县长吏的上计簿册,也都会经过他手。靠着这些积累,张苍是下笔如有神助。 他是不在乎权力。 但是,陈平在乎! 他们首次见面时,张苍便看出陈平眼中对权力名望的渴望。陈平喜好黄老之术,算是半个道家弟子,可却偏偏又擅长阴谋诡计,城府极深。这是个玩弄权术的好苗子,懂得审时度势。 黑夫则没着急回答,而是行于田埂。他附身摘了些许金灿灿的粟米粒,笑着道:“再过几日,便可收粟了。溲种法收效甚好,亩产皆已超过三石。主要还是由县寺出资,黔首没有付出便得到了更多的粮食。依靠田税,县寺不光能回本还能得到更多的粮食。” “额?县君是想转移话题?” “呸!”黑夫满脸无奈,只得道:“的确如你说的这样,陈平有朝一日或许真的会变,甚至是会成为我的政敌。然而我是实干派,就如这良田中的粟米,该多少就是多少,做不得假。还有,最重要的还是来自于上。不仅仅是始皇帝,还有秦二世。” 黑夫停下脚步,自信一笑道:“我与扶苏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的个人政见与我也是不谋而合。陈平最擅长审时度势,我相信他会做出有利于他的选择。” “县君高见。” 张苍长拜作揖,而后他的脸色便是巨变,他诧异的看向黑夫,“县……县君……都知道了?” “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那……” “这样不是挺好吗?”黑夫是满脸无所谓,而后恶狠狠的看向张苍,“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抵罪。结果你却是藏着掖着的,明知皇帝身份却不告诉我。” 张苍差点就哭了。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他看着黑夫,也是苦笑。他应该早早就猜到的,毕竟黑夫如此聪明,又岂会察觉不到呢? 现在,张苍也都明白了。黑夫如此自信,甚至是放心大胆的举荐陈平这些人,就是因为他有着底气。始皇帝对他是礼贤下士,自降身份与他谈笑风生。长公子扶苏与他更是亲如兄弟,关系极好。再有就是少公子胡亥,直接是拜黑夫为师。 “苍……都明白了……”张苍长叹口气,苦笑道:“倒是苍想多了。只不过,县君是何时知晓的?” “我想想。”黑夫挠着头,蹙眉道:“其实,陛下刚至云梦时,我就感到有些不太对劲。只不过当时让人去查探底细,却无任何问题,毕竟喜君当时也帮着隐瞒,也就没多虑。再后来武成侯亲至云梦,我就愈发的感到不对劲……再后来经过些试探后,我就大概猜到了。” “明白了。” 黑夫也没有责怪张苍的意思,毕竟张苍当时是戴罪之身。皇帝不让他说,他自然不会多嘴。 二人是边走边聊,沿路还遇到些徭役正在修路。泾阳驰道基本都已修成,只是他的谏言石沉大海,至今还没得到回复。兴许是遇到些主力,也可能皇帝精力都在南征北伐上。 待走至学宫,就瞧见妴双手插腰,颐气指使的教训道:“菜要多种,不会种就多练!你看看你种的这些韭菜,狗啃的都比你整齐。” 而他面前则是站着唯唯诺诺的胡亥三兄弟,特别是李鸢连头都抬不起来。黑夫瞧见后也是觉得好笑,只能说妴这脾气还是得收敛些,以后可不能闯出祸来。 “先生!” “你可要救救我们啊!” 看到黑夫后,胡亥当即是扑了过来。委屈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是找到了靠山。 “额?” 黑夫是不明所以。 这又怎么了?! 第329章 不装了,我是亿万富翁 “仲兄,千万别被他们骗了!” “他们是活该!” 云妴气冲冲的说着。 很快,黑夫也就都明白了。 学宫因为是军事化封闭教育,这些闲得蛋疼的纨绔总得找点乐子,以胡亥为首的公子党就开始赌钱。这两年胡亥可没少被他坑,各种出老千的技术层出不穷。这些纨绔在他面前,简直就是肉鸡。 现在胡亥可是学宫赌圣,无物不赌。斗鸡投壶这种都弱爆了,就算战国杀也太费时间。有时赌花有多少片花瓣,猜单双。还会赌盲盒抽奖,由胡亥亲自设计,抽中什么就给什么。甚至还赌球,他是又当裁判又当教练,花点小钱买通对手,直接豪取八连胜赚的是盆满钵满。 这事很快就被王翦所知晓,当即要让胡亥三人写检讨书,还得上缴违法所得。仅仅只是如此还不足以平民愤,于是乎便让这仨活宝种菜。只是他们显然不懂,所以被云妴各种嫌弃。 “……” 张苍相当识趣的抬手告退。 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老实交代,捞了多少?” 黑夫也是无奈,毕竟自己选的徒弟,就是流着泪也得教完。因为正值秋收农忙时节,他这段时间都没在学宫。只是这仨活宝都是不缺钱的主,在学宫也没地方花钱。偶尔放假出去闲逛,花销也不多,何必要搞这些? “全充公了……” “你要钱做什么?” “造船!” 胡亥面露坚定,认真道:“吾听说,屠睢已率楼船舟师南下,不日便要平定叛军。西瓯其众半羸,南面称王。越北有城廓邑里,处溪谷之间,丛竹之中。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则多腹蛇猛兽。岭南多水,故擅舟师。若欲平定西瓯,必以舟师为先!” “放心,用不到你的。” “不,先生教我位卑未敢忘忧国。”胡亥则很笃定,坚定道:“且先生说了,秦国楼船不适合出海。若遇狂风巨浪,必会沉没。我还听说,齐田叛贼乘坐楼船自胶东过渤海,似是要逃至箕子朝鲜。” 黑夫并未打断胡亥,而是认真听着。他最初与胡亥提及出海,纯粹只是因徐福而说的戏言,却没想到他对光怪陆离的海外故事相当感兴趣。后来隐约猜到他们身份后,黑夫便开始有意往这方面引导。恰好胡亥又喜好此术,也算的上是臭味相投。 黑夫也想过胡亥这些公子的后路,若能出去祸害别人,其实也是好事。要是再多抓回来些奴隶,也能更好的建设秦国。这就是宁背一世骂名,也要造福子孙后代。 就以现在的工业水平而言,不说实控海外,就是想建立殖民地都很困难。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黑夫只是想给秦人埋下颗种子,让他们知晓这天下不止这一亩三分地。等把工业科技树点的差不多了,就能逐步拓展海外殖民地。掠夺海外财富,以充秦国。 至于田儋三兄弟,黑夫则是没想到。这仨跑的是真快,秦国还未攻破狄县,结果他们就带着亲卫死士跑了。他们甚至提前转移了财宝甲胄,最后乘坐楼船逃之夭夭。 有的说是成为了海寇,流窜于渤海。还有的则说逃至箕子朝鲜,妄图游说箕侯,对秦用兵。还有传言,说他们与獩貊的沧海君也有些交情。各种说法是层出不穷,但能肯定是他们逃离胶东。 秦国的官方说法就是逃至箕子朝鲜,并且还与箕侯密谋商议,要攻打秦国。如此说辞,与总有刁民要害朕是如出一辙。今后若欲对箕子朝鲜用兵,这就是师出有名。 胡亥镇定抬手,认真道:“先生教过我,只要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便可一往无前的去做。哪怕会带来些争议,也无需在意。亥虽年幼,却也想尽自己一份力。亥想靠自己的能力,建造艘楼船献给大秦。” “……” 黑夫望着胡亥,一时语塞。他当初为了搞钱是盗墓挖坟,现在胡亥是有样学样直接在学宫开档口。他拍了拍胡亥肩膀,轻声道:“你有此想法,很好。只是我向来将自己当做反面教材,故不必效仿。学宫有规定,严令禁赌。你违反规定,自然要受处罚。若在外面,可不是种地这么简单。至于造船,过段时间会有机会的。” “先生是说?” “这钱,我出了。” 黑夫自信一笑。 自促成茶马互市后,他的财富便开始以几何倍增。白药、柘糖、茶叶可都是草原上的紧俏货,皆是有价无市。而且黑夫早早便建立起了云氏商社,生意囊括各郡县,涉及各个产业。 像洞庭郡今年发展的就很好,礼也专门给他送来信函感谢。光是柘糖买卖,每年便带给洞庭郡起码百万钱的关市税。洞庭郡的亩产比南郡还高,而且还更甜,毕竟洞庭郡的气候土壤都更适合。 摊牌了,不装了! 乃公是亿万富翁! 虽然每月支出也都是笔不小的开支,但随着云氏商社在咸阳城内插旗,黑夫现在是真的不差钱。包括猩等盗墓贼也是收获颇丰,再利用岭南战利品洗白,就成了黑夫的私产。 “那这地?” “好好种。”黑夫潇洒拂袖,淡定道:“妴,记得安排他们泼粪。” “啊?!!” 李鸢顿时大惊失色。让他种地锄草除虫,他都能干。可就是这泼粪,他实在是接受不能。 黑夫没再理会他们的哀嚎,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对他来说,扶苏和胡亥都是他的艺术品。慢慢将他们打磨,直到变成满意的形状。 现在的胡亥对权力毫无兴趣,反而是跟着张苍,宛若成了科学狂人,一门心思的想着出海。随着胡亥的改变,赵高再难掀起多少风浪。始皇帝活着时,他只是摇尾乞怜的忠犬。没了胡亥这杆大旗,他不过只是几百石的中车府令罢了。据说,现在主要是于禁苑操练战骑。 行于学宫大道,黑夫走的很是欢快。 这条路,注定是坦途! 【第1更送到~】 第330章 铁腿水上漂,单父吕公 八月,秋高气爽。 驽马拉着辆马车,行于大道。驾车的便是风尘仆仆的吕泽,沿路奔波显得异常憔悴。这年头出趟远门是真的不容易,特别是拖家带口举家迁徙,那就是活受罪。 他们这趟来的也是相当曲折,简直快赶得上西天取经了。刚开始还很顺利,靠着黑夫的面子,单父县令很快便办好手续,准许他们举家迁至泾阳。砀郡尉虽有不忿,却也是无可奈何。 黑夫的大名,他们也都知道。他的官职就目前来说的确不算高,却也是千石大吏。可他已是爵至十三级中更,乃是真正的高爵! 最主要是他的人脉关系更惊人,上司叶腾将他视作接班人。武成侯王翦与他谈笑风生,甚至出山担任山河学宫教习。还有武平侯李信,便是靠着他的举荐方能复用…… 这些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砀郡尉哪敢得罪黑夫? 的确,砀郡距离咸阳足有千余里。他作为郡尉,完全能以各种理由使袢子,拖延吕公迁徙的时间。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有错也给你挑出错来。比如要审核户籍人口,吕氏这么多人,花费十天半个月很合理吧? 还有就是清点田亩,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更多了。完全能说他们手续不齐全,藏匿私田。要么补办手续,要么接受处罚…… 但是,砀郡尉可听说过黑夫的事迹。当初有人在云梦泽刺杀王翦,结果黑夫是斥资百万活生生把云梦泽翻了个底朝天。招惹了黑夫,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乎,吕氏顺利迁出单父县。只是路上又遇到些麻烦,先是车轴断裂导致他们只能临时整修。路上吕公又患病,差点半条命都没了。 路过钜野湖时,他们又遇到伙山匪劫财。吕泽自然是带着家将抵抗,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是伤亡惨重。眼看着便要合围时,又杀出来几个壮士,硬是将这伙人杀退。 为首者人高马大,极其壮硕。据他所言,他是砀郡昌邑人,靠着捕鱼为生,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在钜野湖有着赫赫威名,人送外号铁腿水上漂彭越! 他仰慕吕公大名许久,所以会出手相助。吕泽并没有因为彭越群盗的身份而嫌弃,反而是好言相劝。说他如此俊的武艺可不能浪费,现在秦国正是用人之际,若他参与南征,必然也能加官进爵。 只不过彭越是婉言谢绝了,毕竟他已落草为寇,还被官府所通缉。他若是跳出去得先被斩左趾,而后再充为刑徒。临走时,他希望吕公能给他相面。 病愈的吕公也没拒绝,毕竟人家救了他们的命,他们自然得回报。经其相面后,便断言彭越今后必然能成就番大事。只是他还需要继续蛰伏,等待机会。待机会来临,他自能成事。 这话说的是模棱两可,但彭越却是深信不疑,还亲自带人护送他们出了钜野泽。临走时还送他们两条咸鱼,说是他亲手腌制的。 吕公路过河内郡时,结果又遭遇水患,无奈下只能借宿于故交家中。也就是温县县令许望家中,还瞧见左手周易右手八卦的神女莫负。吕公也都听说过她的事迹,对其是相当感兴趣。 秦灭六国后,广征天下祥瑞之事以彰秦国代周而行的合法性。恰好许望之妻诞下一女,握玉而生,且有文王八卦图隐约可见。 出生仅百日,即能言。始皇帝知晓后,则以为吉瑞之兆,令赐许望黄金百,以善养其女。许望顿时是受宠若惊,特地给幼女取名为莫负,就是希望莫要辜负皇帝恩情。 许望因为忙着平定水患,吕公便在家中与年仅四岁的莫负交流起相术心得。后来发现她的确是天赋异禀,特地将自己这些年来相面的心得赠送给她。这也算是他的番心意,毕竟借宿了足有大半个月。 待水患平定后,吕公便继续出发。结果驽马受到惊吓,直接翻车至湍急的河水中。吕公喝了个水饱,只恨自己出门没有看日书。 这路上虽有诸多插曲,可他们是终于顺利抵达至关中泾阳。吕泽因为是老司机,车技精湛,所以他们是早个几日抵达。 “泽儿。” “父亲有何吩咐?” “你以为,黑夫所说如何?” “儿以为甚好。”吕泽握紧缰绳,放慢速度道:“那羊毛衣如何,父亲是见过的。泾阳当地也有布商,所织布帛未必不如吕氏。可这羊毛衣的买卖的却是头一遭,吾吕氏或许就能凭此在泾阳立足。虽说简陋了些,却很适合闾左黔首。” “可他要七成的利。” 吕公混迹这么多年,早已没有往昔的雄心壮志。他作为魏人,也曾是魏吏,还想着做点事。但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他变得更为沉稳。 如果只是羊毛衣的七成利润,吕公绝对不带犹豫就答应的。可黑夫却是狮子大张口,直接要吕氏布坊的七成利润。他吕氏本来是老板的,可现在却成了黑夫的员工…… “嘿嘿!”吕泽却是笑了起来,认真道:“黑夫做买卖从不会吃亏,往往是漫天要价,可与他做买卖的依旧是络绎不绝,父亲可知为何?” “有利可图。” “然也。” 吕泽打量着两侧的农田,沉甸甸的粟米看着喜人。他都不用细看,就知道肯定比单父县高的多。这不仅仅是郑国渠的功劳,毕竟别的关中县也没这么高产量。主要还是靠着溲种法,再次增产。 “父亲大可想想,此事对吕氏只有利。”吕泽作为长子也是有勇有谋,吕氏很多事也都由他做决策,“吾等今后若想在泾阳立足,还得靠黑夫帮衬。他拿走七成利润,就相当于是他的产业,自然会更上心。看似给了很多,可吾吕氏能得到更多。今后有了好买卖,黑夫自然也会想到吾等。” “呵……” 吕公只是笑而不语。 他听得出来,吕泽很赞成这事。 只不过,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得慎重。 最起码,他得先看到黑夫本人! 【两更送上~】 第331章 收天下之兵,吕公相面 “泽儿,慢些。” “唯。” 吕泽放慢了速度,行于县城。左右两侧皆有走卒商贩,也是相当的热闹。现在是正值农忙时节,哪怕是闾左贫户,也会吃点好的犒劳自己。所以说忙时吃干,闲时吃稀。 屠户杀猪宰羊屠狗,人来人往。富户家仆买些肥膏五花,贫户则只能捡点棒骨下水。关市内更是热闹,能看到诸多热气腾腾的朝食。宾客是络绎不绝,商贩们忙的想喝口水都费劲。 吕公打量四周,也是大开眼界。昭王时期,他以魏人身份游历咸阳。彼时关中还没郑国渠,算不上天府之国。为了长平之战,昭王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再加上邯郸之战,秦国同样是伤亡惨重,以至于关中空虚。 反观现在,关中可谓天下最富饶之地。特别是泾阳,在黑夫的治理下更是一年胜过一年。当地衣食无忧,百姓安居乐业,堪比圣王之治! 吕公来前便打听过,黑夫的各种事迹也都知晓。黑夫善农桑工商,堪称奇才。他与苦读律令的迂腐秦吏不同,继承庄子韩非的参验理念,主张实事求是。发扬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在泾阳大力发展工商业。他愿意投奔黑夫,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另外就是黑夫可有伯乐的美名,靠着他的举荐,很多人都混的风生水起。武平侯李信便不提了,章邯、陈平、韩信、萧何、曹参……几乎全都出自黑夫。吕氏好歹也是豪族,他的子女也都是悉心教养。吕泽和吕释之这俩兄弟可是文武双全,若能得黑夫举荐,必能成事。 “泽儿,可是要去县寺?” “不不不,是去学宫。” “嗯?” 吕泽面露苦笑,尴尬道:“父亲有所不知,黑夫与别的县令不同。县中事物,他几乎是全权交给萧何曹参二人。除去必要公务鲜少露面,平时基本都在学宫。” “也好。” 吕公若有所思的点头。 正好,他也想看看学宫。 …… 片刻后。 吕泽满脸错愕。 “县君,不在学宫?” “对!”周昌轻轻点头,笑着道:“县君,知晓你,来。故提前,去府上,等你们。” “……” 这还真是巧了! 吕公则是打量着周昌。 周氏兄弟,他们也有些来往。他记得周昌有口吃来着,想不到现在说话比先前竟要强不少。 “周君,你现在说话?” “县君,教的。” “挺好。” 吕泽则是打量着周昌,披甲佩剑相当英武。他在路上也都有耳闻,说黑夫要组建镖局,用以保护商贾远行。就说周昌,现在可是金牌镖师。 砀郡也开始着手组建,听说胶东等地皆有。抽调部分表现优异的戍卒,还有便是招揽的家将游侠。秦国这手可谓是一举多得,就连吕公都赞不绝口。 游侠于国而言,乃是不安分因素。镖局一出,则是顺利招揽了批。只要户籍更为镖师,便能来往牟利。表现好的戍卒,也能借押镖而得利。很明显,秦国是要借齐田叛乱整顿吏治。打压地方豪强,逐步收回权力。 吕公也能感觉得到,随着时间推移,秦国正在逐步完善法律制度,并且开始加强皇权削弱地方权力。他愿意来泾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走吧。” 吕公看了眼学宫,转身走向马车。他虽未进学宫,但冲这规模也知道个大概。收百家名仕为己用,利用造纸印刷修书。随处可见忠君爱国的标语,也是一绝。不出五年,学子必能搅动天下风云。 他可都听说了,泾阳学室弟子的本事远超其他县。就是因为弟子不再是铁饭碗,而是末尾淘汰制。能者上庸者下,逼的弟子只能内卷。 黑夫,远比他听说的还要可怕! 吕公隔着帘布,注视着学宫。他自诩精通星宿望气之术,却没想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前些年他观星宿,认为秦灭六国不修仁政,而是大兴土木继续发动战事,必会耗空秦国国力。只要有个契机,六国贵胄便会揭竿而起。 可惜,一切都变了…… …… …… “父亲,便是这了。” “好。” 吕公捋着胡须走出。 望着奢靡的房宅,也是惊叹。门口的阀阅之柱几乎写满,自上而下皆是黑夫这些年的功绩。秦国的军功爵制打破了公卿血脉继承的传统,黑夫纵然出身卑微,现在也是响当当的云氏豪族,这一切可都是靠他自身的本事。门口阀阅,便是他最好的功劳簿! “敲门,送谒。” “唯。” 吕泽旋即上前叩门。 黑夫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吕氏又是诗礼传家的豪族,自然得按规矩送谒。片刻后便有仆人开门,吕泽也是表明身份,恭敬送上谒条。 没过多久,便听到黑夫爽朗的笑声传来。果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左右仆人打开红木大门,黑夫笑着走出。 “文(泽),见过中更。” 吕公也是识趣作揖,他是单名个文,字叔平。只是因为年事已高又有学识,便都尊称他为吕公。他用眼角余光瞥向黑夫,就肤色而言,其实算不上多黑。所谓漆黑如墨,只怕也是夸张的说法。 而后就是面相了…… 吕公这也是老毛病了,看到个人就先相面。当然只是看个大概,并不准确。就黑夫面相而言,完全就是副穷酸短命相。莫要说现在的大富大贵,能活过二十岁就算好的。 叱嗟! 老夫这些年学得都是错的?! 吕公也是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这些年也曾看走眼过,但只是小问题,大体方向是不会错的。黑夫的面相,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吕公在心中不禁暗自感叹。 逆天男啊! 面对他的表情,黑夫则是眉头微蹙,估计吕公是职业病犯了给他相面呢。穿越前,黑夫并不信这些相面算命的。可自穿越后,他也是有所改观。他闲暇时也看过周易八卦,学了点皮毛,也是受益匪浅。 或许,吕公真的看出来什么? 【第1更送到~】 第332章 攻守易形,你说的黑不是黑 跨过大门。 吕公望着陈设布局,也是暗自赞叹。他不光精通星宿相面,还擅长卜宅堪舆。宅,择也,择吉处而营之。云宅风水极佳,花草树木布置皆有讲究,明显是出自专人。 咸阳果然是人才辈出,以黑夫如今的地位而言,这些自然都会留意。再加上皇帝对他的宠爱,所挑宅地必是好地方。包括里面陈设布局,也都是精心设计。 吕公跟在后面,穿过数百步的水榭长廊,也是惊叹。云宅真要深究的话,肯定是逾矩的。黑夫如今是中更爵位,按规矩能享田八十顷,八十宅。可实际上怕是得有九十宅,也就是相当于十八级大庶长爵位才配享有的宅邸。 九十宅,也就是225亩地! 其实,这都是皇帝的意思。黑夫太过年轻,并且是屡屡立功。后续更换宅邸或是增建,皆有麻烦。出于对黑夫的信任,所以皇帝是破例逾矩。 实际上,这事倒也没错。黑夫初任泾阳县令时,仅仅只是左庶长。而现在,黑夫已经是中更爵位。并且很快会再进一步,达到右更! 黑夫举荐陈平有功,这可还没算呢。秦国素来是赏罚分明,对举荐虽有诸多限制,却也有奖赏。陈平犯错,黑夫同样要受罚。陈平立功,黑夫也能得到奖赏。 而且,黑夫不单举荐了陈平。别的都不算,光李信平定岭南的功劳,就足以让黑夫进爵为右更。今年上计考核,黑夫又会是诸县之最。再加上他献迁齐田镖局之策,进爵更非难事。 “来,吕公请。” “县君请。” 黑夫微笑拂袖。 婢女也是恭敬送来热茶。 “这便是云梦仙茶?” “不不不,这是泾阳砖茶。” “砖茶?” “吕公先尝尝。” 吕公端起茶碗,先是抿了口。味道略显苦涩,也依旧有回甘,只是茶香淡了些。他虽远在单父县,却也有着人脉。曾有位老友送了他罐云梦仙茶,据说是采晨露仙茶,晒制七七四十九天,再由大师亲自炒制而成。小小一罐,便价值千钱。罐子是挺好看的,就是贵了些…… “感觉不如原……来的。” “哈哈,正是。” 黑夫是爽朗一笑。 泾阳不适合种茶,更适合制茶。虽有茶树,却不如云梦精心选种培育过的。再有就是气候土壤方面,也略逊一筹。反正是卖给匈奴的,也不必介意。残次品肯定是卖给外面,哪能卖好的自己用差的呢? 黑夫手里当然也有好茶,他现在隔三差五就得品茶。前些天邮人就给他送来个包裹,出自章邯的手笔。出自闽中一带,条索壮实香高味浓。闽越人将其视作神药,还说要用人血灌溉。冲泡后汤色艳红明亮带金圈,叶底红褐明亮,细嫩匀齐有光泽。 他前世对茶叶并无多少研究,却也听说过武夷山大红袍的大名。根据章邯描述,应当就是武夷山一带。至于是否和后世大红袍一个味,反正黑夫不知道。 这些好茶,可都是他的珍藏。现在张苍隔三差五就跑他这,以至于母亲都将他视作小偷。 “此茶粗糙了些。”黑夫端起陶碗,笑着道:“目前还未流出,主要是供应关外胡人,促成茶马互市,吕公没喝过也属正常。至于好的仙茶,几乎都出自云梦。” “吾有一事不明。” “何事?” “云梦不过大乡,每年焉能有这么多的茶叶?” “嘿嘿……” 黑夫露出抹纯真的微笑,没有过多解释。现在种茶的不仅仅只有云梦,还有洞庭郡。洞庭茶叶送至云梦,再经当地大师炒制后,就能贴牌为云梦仙茶。现在喝过云梦仙茶的人并不多,足以鱼目混珠。而且云梦和洞庭相邻,就是让黑夫尝都尝不出差别。 商业机密,肯定不能泄露。 吕公见黑夫不愿解释,便放下陶碗。看了眼吕泽,轻声道:“县君昔日所言,泽儿都与吾提及。县君能想到以羊毛纺线织衣,实在是令文叹为观止。就如县君所言,若此事能成,便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吕公大义。” “县君莫急。”吕公捋着山羊胡,认真道:“县君曾说,在商言商。文以为甚是,自当要说清楚。这羊毛衣虽好,却难卖出高价。若卖的太贵,富户宁愿去买羔裘,而黔首依旧买不起。若卖的便宜,则可造福于黔首,与县君初衷相同。” “没错。” 黑夫笑着点头。 定价方面,他早就提及。一件羊毛衣,定价百钱左右,其实与冬衣相差不大。对黔首而言,完全能接受。若卖的再便宜,那连本都难收回。 “吕公可是有何意见?” “不,文以为甚好。”吕公抬手作揖,认真道:“但,文以为这利润还需商谈。吕氏上百口人,皆赖布坊为生。纵然得羊毛衣的买卖,也难回本。县君需七成利润,文实在无法接受……” “明白。” “那县君……” “不,我还是需要七成。”黑夫却很坚定,笑着道:“吕公以为,这羊毛衣仅仅只会卖给关中黔首?不,你错了。首先是秦国北伐,极有可能会深入草原。若是入冬寒冷,则需羊毛衣御寒。往少里算,就十万件羊毛衣。每件十钱利润,也就是百万钱!” 他可不是在忽悠吕公! 这是真话! 随着锐骑不断成型,再加上五石散逐渐在草原泛滥,匈奴已经难以对秦国有威胁。既然草原至今还未有个统一的政权,那强迫症秦始皇自然要统一一哈! 秦国不仅要对匈奴用兵,很可能还要对付大月氏乃至东胡。乌倮还提到件事,穿过大月氏还有诸多邦国。他曾听胡人提及,说西域有诸多小国,皆是无比富饶。其中还有用黄金堆砌成的邦城,用黄金铺设的道路。 其中还有独特的香料,用以烤制羊肉无比鲜美。乌倮有幸尝过一回,还说是他此生吃过最美味的羊肉。只可惜对方将其视若至宝,以千里马换半两香料都不肯,还说起码要三匹。 秦国足足几十万大军,还有三万精锐战骑,焉能满足于区区河套之地?匈奴既然屡屡南下劫掠,那大秦也可深入草原劫掠! 从今往后,攻守易形了! 寇可往,我亦可往! 黑夫说十万套羊毛衣,那都是往少里算的,实际上只会远远不止。这里面油水十足,就是天天拉满都不用怕卖不出去。只要囤积起来,待北伐时自会被买走。 “北伐不算,还有辽东等地。”黑夫淡淡一笑,“羊毛衣的买卖,完全能做到更远的地方。这些可都是苦寒之地,每年寒冬都会冻死不少人。吕公只需派些亲信过去,每年获利都将以百万计。纵然只得三成利润,可比先前要强?” 这笔账是个人就会算。 羊毛衣现在是黑夫独家垄断的,他想找谁代理都行。只不过他作为官吏,不好明面上插手。虽说皇帝罩着他,他也不能太明显了。找到吕公,也是因为看上吕泽和吕释之两人。这俩可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泾阳镖局刚好缺俩管事的。 至于羊毛买卖这点钱,他压根就不在意。莫要说七成,就是全都给吕公也无妨。他做羊毛买卖,主要目的还是给家人们送福利,亏本卖都不碍事。他会狮子大张口,就是要让吕氏受制于他。 黑夫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得让人吃的半饱就行。若是吃的太饱,就容易想东想西乃至往上面走。可若吃个半饱,那他就只会想着如何填饱肚子。偶尔给个半两肉,就会感恩戴德。 “吕公无需着急定夺。”黑夫笑了笑,“这几日可先在泾阳落脚,到处看看。宅邸方面也已备好,可先忙家事。” 你全宗都已迁至泾阳! 还怕不答应? 吕公脸色微变。 他怎么有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感觉呢? 他抬头看向黑夫,突然明白为何外面的人都传黑夫漆黑如墨。这里的黑不是脸黑,而是说他心黑啊!!! 【今天先一更】 第333章 打谷车,一年平越 数日后。 车架缓缓停靠于泾阳。 瘦了些许的秦始皇走下马车,负手而立。眺望前方有诸多弟子,手握木牍簿册正以方升铜称衡量亩产。每个人虽着布衣未曾佩冠,做事却是一丝不苟。 “公田九亩,粟三十石半。” “入禾稼,刍稾!” 弟子高声唱粟,便有仓吏封条放于旁边。一板一眼,没有半分错误。秦国田税可不仅仅只包含稻谷,就是刍稾照样得按十二税一上交。 田垄旁摆放着些农器,比如用来打谷的稻桶和打谷机。稻桶并不少见,几乎每里都有。说白点就是个木桶,再将竹席或草席半卷起来竖立于桶中。禾稼收好后,便由壮汉朝着竹席挥动。利用惯性,便可将粟米落于木桶内。物美价廉,同样凝聚着古代劳动人民的心血智慧。 再有便是打谷机了,这玩意儿是黑夫提出想法,由大匠徕服带领徒弟造成。与踏碓类似,同样是采用脚踏式。就有点类似后世的跑步机,通过踏板带动打谷机运转。省时省力,谷粒分明,能使颗粒入仓。 只是一直这么跑也不是回事,黑夫便令刑徒干这苦力活。打谷效率还算尚可,几个刑徒轮流干活,再搭配上稻桶,大概能打三亩地。徕服自然是不满足于这效率,就想以畜力或是水力带动。 秦始皇满意点头,很是赞赏。泾阳弟子皆是出类拔萃,有独当一面的本事。好好栽培,也将会是能吏干吏。由此可见,黑夫这末位淘汰制甚好。 能者上庸者下,所挑弟子皆是精英。秦国素来秉持最者赏殿者罚的原则,这么做也算符合大秦国情。只要再经一年的下乡考核,便可正式提拔为吏。关中并不缺吏,届时都可外派出去,缓解关外各郡县缺吏的情况。他们担任县吏,完全是绰绰有余。 蒙毅走上前去,捧起把粟米。里面还有些碎禾杂质,会有专人以扇车吹去。各种农器运转,看的人是眼花缭乱。泾阳能发展起来,便是因为这些工器。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十余人操纵农器,便可抵得上数十乃至上百劳力。 “泾阳亩产又增加了些。” “甚好。” 秦始皇是无比满意。 看着粮食丰收、粮仓富庶,他就打从心里高兴。后续用兵,便能有充足的粮食。溲种法的确甚好,他已下令将其编入田律,并于各县试种。黔首得利,官府受益,可谓是一举两得。 “再看看。” 秦始皇踱步而行。 走的是相当轻快。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段时间秦国各项事务推进的都很顺利。他也有了时间,听从韩终谏言,每日在花苑内走上二里路。药食同源,饮食上也都有讲究。像茶叶虽好却也不能贪杯,每日喝太多浓茶,反对身体不利。 南征方面,李信已经荡平水牛部。上回有人夜袭秦营,他是早早有所准备,并且顺利活捉西瓯大将桀骏。有此筹码,于秦有大利! 屠睢率领的舟师,则遇到了西瓯军的反抗。他们驾舟在夜间以火攻奇袭,幸亏屠睢反应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只是有两艘粮船被焚毁,损失了五万石粟米。现已抵达至西瓯,正式进军。屠睢立下军令状,一年内必能平定岭南! 再有便是北伐方面,长城即将竣工。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绵延足足万余里。待其建成,便再也无需担忧胡人南下。另外就是陈平抵达至北地郡,与乌倮合作着手对付匈奴。通过茶马互市,逐步掏空匈奴的家底。经过他们坚持不懈的离间,头曼与呼衍氏离心离德。匈奴贵种且皆服用了五石散,再也不复往昔的勇武! 他们,只是群待宰的羔羊。 秦始皇已经开始安排人手,通过敖仓转运将山东粮食漕运至北地要塞。再等个一年半载,匈奴爆发内战时,便是秦国出兵的最佳时机。 再有便是扶苏,他已北巡至碣石。并且按其吩咐,毁坏六国用以内战防守的城墙,挖通堤防。刻碣石门,亲自刻辞曰: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着仪矩。 扶苏这回也招揽了些能人,论功行赏后还准备带回咸阳。他也准备启程前往北地郡,检阅驻军。按行程而言,估摸着半年后也能回来了。主要还是扶苏喜欢亲力亲为,每至一县都会停留数日。如此做法,所费时间自然会比较久。 主要还是秦国疆土现在太大,以至于各种天灾人祸不断。齐田叛乱就不提了,夏季海风爆发,辽东等地皆是遭难。代郡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九江决堤,爆发水患,数以千计的黔首受到影响……扶苏有着悲天悯人的性格,天性如此。往往是亲至受灾地,与灾民同吃同住。 扶苏有着自己的路,秦始皇也不愿过多干涉,只是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同时让他尽快返回咸阳。他是代天子出巡,而不是游山玩水。 秦始皇沿着商道而行,看着来往商贾繁多,时不时还会上前询问。这商道就在驰道旁,也是铺有轨道。马车行于商道,车轮便可卡在轨道中。沿着轨道便可一路狂奔,速度极快。过路费也不贵,一里路按一钱算,起步就需十里。 还能瞧见披甲佩剑的镖师,后面挂着泾阳镖局的大旗。每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气势凌人。自从镖局横空出世后,生意几乎是络绎不绝。主要还是关中各县来往密切商业发达,时常会有别县商贾来泾阳进货,泾阳也要送货至咸阳城。 关中虽说吏治清明,却依旧有山匪群盗。只能说不成气候,各县县尉经常会将其当做政绩,隔三差五剿匪。只是经常扰乱商贾来往,并非好事。镖局一出,这些群盗可就失业了…… 没几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黑夫,毕竟黑夫斥资百万围剿云梦泽的事迹,他们可都有耳闻。现在他掌管一县,还有王翦坐镇,堪称是武德充沛。真要触怒他,保不齐就耗费千万剿匪立威。 “看来,这商道挺好。”秦始皇捋着美须髯,笑着道:“不过,只怕也就适合个别郡县。泾阳商事昌盛,各县来往密切,尚能推行。” “陛下圣明。” 蒙毅王贲识趣作揖。 秦始皇淡淡一笑。 若增设商道,自然会令商事发展些许。他可以放开律令,但各地焉能有黑夫这样精通商术的人才?别到时候商术没发展起来,还耽误了农桑。 可惜,秦国就一个黑夫。 就比如胶东临淄,先前也是显赫的齐国富地,凭鱼盐之利闻名于诸侯。可惜因为数百年伐薪煮海的缘故,导致海滨丛林几乎消耗殆尽,海盐产量一年比一年低。原本还能凭借海盐反哺郡县,现在就只能勉强供应海滨各郡。 还有泗水郡芒砀山,有着诸多群盗作乱。砀郡的钜野泽内,亦有千余群盗。岭南也需要能臣干吏作为骨干,最好还是全才。放眼群臣干吏,最适合的莫过于黑夫。 只不过,终究还是有危险。 况且,杀鸡焉用牛刀? 来至学宫前,秦始皇停下了脚步。门口还有守卫,时不时还有着粗布麻衣的黔首进出。手里都提着食盒,脸上洋溢着笑容。学宫食堂始终是对外开放的,五钱就能有菜有肉,当然仅限于闾左。 “学宫还在建?” “嗯。” 蒙毅面露尴尬,苦笑道:“现在学宫已近五百亩地,还有些工坊在里面。听人说,黑夫还要于泾水旁建造船坊。用以南征,乃至未来出海对付箕子朝鲜。” “甚好。” 秦始皇点头赞赏。 他可都听说了,几个邻县长吏都跑叶腾那状告黑夫。黑夫建造学宫,起码要两三千人。单以泾阳而言,根本没这么多人。于是乎,有诸多庸耕者主动来至泾阳找活干。黑夫还侵占邻县农田,甚至还派人偷摸把县碑挪了挪…… 举报黑夫的文书摞起来比他本人还高,他是不闯点祸就浑身皮痒痒。关键这些事也就黑夫干的出来,当叶腾说这些事的时候,他们皆是啼笑皆非。 “走吧。” 秦始皇大步昂扬而行。 他可是老熟人了,门口卫士有俩是他秘密安排的。不光是用以监视百家名士,也是为了保护学宫。 他照旧巡视学宫,望着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宇,也是感慨。就规模而言,足以比肩咸阳离宫。可黑夫硬是一钱没找叶腾要,泾阳农商税也是分文不少,依旧是天下各县之最。靠着茶马互市,泾阳的商税已经是堪比一郡。 “哈哈哈。” “吕公既然答应,那就好说。现在也都得空,吾等可去那羊毛坊看看。待吕氏女眷皆至,便可正式接手。寒冬在即,吕氏后续可要忙起来了。算上存货,今年起码得添置万件羊毛衣保暖。” “欸?” 黑夫与吕公同行,恰好是瞧见了秦始皇三人。他是旋即一笑,抬手介绍道:“来,吕公也可认识认识。这位是咸阳豪商,出自秦氏。同样经营布帛买卖,并且供给皇室。” “秦?” 吕公略显诧异的看向秦始皇。 这面相……简直绝了啊! 【第1更送到~】 第334章 蝴蝶效应,张子房! 蜂准,长目,挚鸟膺。 隆准而龙颜,美须髯。 这是天生帝王之相啊! 吕公为人相面多年,他相过的面起码得有万人,从未见过如此贵气的面相。长相威严,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都透着股至高无上的威严。就是封侯拜相,也配不上此帝王之相。若放十年前,起码也得是一方诸侯。 可是……竟然只是豪商? 这就不科学! 一时间,吕公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突然感觉自己这些年学得相面之法,全都是假的。刚来泾阳,黑夫与秦伯的面相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黑夫说的果然没错,活到老学到老啊! 秦始皇则是微笑示意,没有多言。吕氏情况,他早早就已知晓。吕公刚入函谷关,他就得到了消息。吕公有何本事,他也有所耳闻。吕公是出了名的擅长相面,还曾给陈平相面,说他今后必能得宰天下。 显然,吕公是看出了什么。 “二位也算是同行。”黑夫笑着打趣道:“羊毛衣的买卖已交给吕公,今后若是缺少人手,秦公没准还能帮忙。” “那就先谢过秦公。” “呵,客气。”秦始皇抬手回礼,淡然道:“吕公大名,素有耳闻。相传素善相面,不知吾这面相如何?” “乃大富大贵之相!”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一笑。 很明显,吕公是有所保留。 大不敬的话,还是别说的好。 吕公面露不解,看向黑夫道:“老朽听说,县君与秦公关系极好。既是如此,那这羊毛衣的买卖为何不交给秦公做呢?” “嘿嘿,我条件开得太高。”黑夫笑了起来,“秦公为皇商,甚至能入宫参与廷议。他的布坊为咸阳之最,无人能出其左右,包括陛下乃至公卿朝服皆出自他手。所以,也瞧不上我这羊毛衣。” “原来如此……” 吕公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也就说的过去了。 黑夫张口就要七成利润,还不仅仅只是羊毛衣,而是整个吕氏布坊的买卖。对秦伯这样的皇商而言,自然无法接受。若换别人,秦伯没准能动用人脉关系抢来自己做。可偏偏是黑夫,怕是就只能由皇帝下令。 秦始皇则是笑而不语。 “不如同去看看工坊?” “可。” 为了吕氏迁宗,黑夫是早早就有准备。提前半年开始建造布坊,并且还吩咐萧何与另外两家商议。吕氏后续的主要经营项目是羊毛衣,与他们并无多少利益冲突。现在需要他们帮助,建造布坊。他们虽有不忿,却还是只能配合。毕竟他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不想被砸了饭碗。 “来,咱们边走边聊。” “也好。” 他们走出学宫后,秦始皇便笑着道:“吾昨日得到消息,屠睢已率南征大军抵达至岭南,且还遭遇西瓯舟师袭击。李信遭遇越人夜袭,被他轻易化解,并且是活捉了西瓯大将桀骏。” “嘶……那感情好啊!” 黑夫顿时倒吸口凉气。 他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活捉了桀骏。据他所知,这位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秦国在西瓯损失惨重,桀骏功不可没。他带领西瓯残部,和秦国打起了山地游击战。白天就藏匿于十万大山中,晚上就派遣小股力量袭扰秦国。趁着秦国筋疲力竭时,亲自领兵夜袭秦营,将秦国主将屠睢一箭射杀! 他竟然被李信活捉了? 吕公则是皱起眉头,不解道:“老朽听说西瓯人与秦不和,而且他们皆是宁死不屈。桀骏为西瓯大将,又怎会被活捉?” 他对国家大事同样也有涉猎,像秦国现在又经常张贴告示,将西瓯描绘成了滥杀无辜不服教化的土蛮反派。 “此事皆赖谋士蒯彻游说。” “他?” 蒙毅笑着点头,在旁解释道:“他是亲自出面劝降,威逼利诱。且告诉桀骏,秦国从未派遣使臣刺杀西瓯君。其中诸多疑点也都告诉了他,桀骏显然也都明白。为其余人着想,最终选择归降。” “有此筹码,甚好。” 黑夫也是相当赞赏。 桀骏在西瓯相当于是二把手的位置,据说还与译吁宋有些关系。他的能力更是不用想,这样个人物被秦国活捉,对付西瓯可就有了筹码。 “他可曾泄露什么消息?” “他并未真的归顺。”王贲拂袖挥手,淡然道:“似是与秦合作,查出刺杀真相。所以,很多消息都未透露。只说西瓯有位来自中原的高人,虽然体弱多病,却是足智多谋。” “谁?” “颍川,张良。” “是他?!” 饶是黑夫都面露诧异。 张良可是秦国的通缉犯,擒获他便可得赏金千两。他家三代为相,五世相韩。他的弟弟参与了新郑反秦,被当场诛杀。本来是要对张氏开刀的,可他却是好像早早料到遣散家中僮仆,携款跑路。这些年来流窜于各地,却是安然无恙。想不到,他竟然都跑去岭南了? 黑夫挠着头,蹙眉思索。历史上虽未提及,但想来张良是没去岭南的。毕竟千里迢迢,保不齐就会死在岭南。张良身负家仇国恨,在没推翻秦国前绝不会死去。 有此变化,想来也是因为岭南局势发生变化。再加上他出手干涉,改变了秦国国运。经蝴蝶效应后,张良为长远而计自然选择亲至岭南相助西瓯。 这也就难怪了啊! 难怪搞出个刺杀译吁宋的事来,还把脏水泼给秦国,很明显是出自张良的手笔。交换立场下,黑夫也会这么干。只要秦国在岭南多消耗几年,国力必会受损。只要挑拨西瓯与秦死磕,那他们就能得利。 “等会……”黑夫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李信尚且还在南越。桀骏怎会在南越,还夜袭秦营呢?” “他们早已契臂而盟,县君忘了?”吕公则是蹙眉,理所当然道:“南越独木难支,自然会向西瓯求援。” 这事他在砀郡就知道了。 各种大字报宣扬,想不知道都难。 “不,这事没这么简单!” 黑夫眯着双眼。 他好似嗅到了个大阴谋的味道! 【两更送上~】 第335章 不想封侯的秦吏,不是好秦吏 “哦?义弟细说。” 蒙毅试探性的询问。 实际上,秦廷已隐约猜到。 他们知道的,远比想象中要多。 传出来的消息,只是部分而已。 “从张良献计,假扮秦使刺杀译吁宋便能发现,他的目的便是要让秦国深陷泥潭,损耗国力。此次派遣桀骏,显然也有此目的。” “哦?” “诸位大可想想,西瓯和南越虽说结盟,可李信大军如今是在南越。若要袭营,自当以南越为主。岭南幅员辽阔,远超千里。当地人尚且不能全认识,更别说自西瓯至南越了。” “有理。”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听着。 这些话,李斯也曾说过。 秦爵分民爵、卿爵和侯爵三等,民爵只要照常打仗便能得到。想要成为卿爵,起码也得是高级军吏或是郡县长吏。至于侯爵,那就得有经国之才,不论文韬武略皆是百万挑一。非有大功者,终不得封侯。 黑夫已是卿爵,位列中更。他也很有才能,将泾阳治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想要达到最高成就——封侯,还是需要能在国家大事上出谋划策。这也是秦始皇没有完全袒露,而是先听听他的想法。 “在我看来,这便是张良的阳谋。”黑夫脸色凝重,认真道:“张良极可能说服了译吁宋,让其同意出兵。桀骏若袭营顺利,秦国死伤惨重,还会令秦瓯仇怨更深。桀骏若率部战死,就更不必说。西瓯以宗部而居,重视宗族亲情。数千人战死,西瓯必会誓死抗秦!” “无谓之举。” 吕公连连摇头。 这么做,就用错了人。 秦国并不在乎敌人的死活。 类似西瓯这种冥顽不灵的,就是全都杀了,也不过是把坑挖深些而已。西瓯所为,不过是以卵投石以指绕沸。秦为虎狼,岂会在乎区区几万西瓯人的死活? “吕公谬矣。” “何意?” “西瓯号称有十万大山,地形极其复杂。纵然让秦得地,也只会不断面临西瓯人的袭扰。张良知道无法阻挡秦国吞并岭南,他是要尽可能拖垮秦国!” 还好……还好桀骏活着。 黑夫也是松了口气。 若西瓯不在岭南而在中原,秦国车骑早就将其给踏平了。至于这些人的死活,也就不重要了。可现实情况是西瓯地形复杂,要真死磕,对秦国并无好处。 他记得史书上屠睢战死后,任嚣和赵佗接手,便是采取怀柔之策,这才渐渐在岭南站稳脚跟。然而依旧难以实控,以至于六国反秦时,岭南还出兵增援联军。就比如筑城浈水拥兵据守,奉王居之的梅鋗,先后被项羽刘邦封为十万户侯。 先前章邯想出了火攻之法,山火绵延数百里,可结果却是不及岭南面积的万分之一。越人荡舟而行,跑的比兔子还快。剩下的百里焦土,就只能勉强用来种地。而且岭南多雨多水,气候潮湿。哪怕是不间断点火,也难扩大。 但桀骏还活着,甚至被蒯彻说服暂时归降秦国,要彻查刺杀译吁宋这事。有此筹码在,对付西瓯也就更有把握。若能祸水东引,将脏水全泼给张良,保不齐后续能其乐融融。 当然,这都是理想情况下。哪怕西瓯同意,秦国也不会善罢甘休。译吁宋屡次诛杀秦使,甚至将他们的首级悬于林寨前。此等奇耻大辱,秦国必会报复。更别说还窝藏包庇反贼,更是罪加一等! “义弟说的甚是。” 蒙毅捋着山羊胡,不住颔首赞许。前些日廷议,其实便提到这些。蒯彻劝降有功,助秦得到桀骏这一筹码,进爵至五大夫。梅鋗截断后路围困有功,进爵五大夫。其余人皆是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黑夫能根据有限的信息,一一分析出,甚至几乎全都猜中,足以证明其心思细腻有着大局观。实际上黑夫也是结合了历史事迹而推测,倒能猜出个大概。 “很快,南征便要结束了。” 秦始皇轻飘飘的说着。 水牛部被灭,南越已不足为虑。屠睢主力也抵达西瓯,憋了近两年的屠睢,必将挟这股怒火将西瓯焚尽。再加上李信在侧翼照应,还有桀骏作为筹码,岭南将会成为秦国的疆土,令他解锁南尽北户的成就! “是啊,终于结束了……” 黑夫也是一笑。 不算秦国提前准备,仅从李信正式出兵开始算,也已打了三年。其实熟知历史的肯定知道,秦国南征百越起码打了五年,方置桂林、南海、闽越、象郡。可若后续顺利,秦国这回只花了四年时间。 看似少个一年无伤大雅,可实际上秦国死伤大大减少。包括所消耗粮草,也远比历史上要少的多。 黑夫也不谦虚,这可都是他这位穿越者的功劳。秦国此次是先易后难,且同时开凿灵渠,确保粮道兵力能源源不绝送至西瓯。再加上复用李信,推行驻兵屯田和怀柔之策,让秦国有了宽阔的大后方。现闽越已经成为秦国的根据地,每年起码能提供三十万石的稻米。随着人口迁徙,产量还在不断增加,所以秦国完全有资本打持久战。 “前面便是羊毛坊了。” 远处靠着泾河,赫然出现片建筑群。时不时还有板车进出,一车车的羊毛皆是运送至此地。甚至还能瞧见有披发左衽的羌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股膻味。 吕公立足眺望,也很感慨。自签下契卷后,黑夫也都说明了情况。泾阳虽饲养有羌羊,但数量较少,现在主要靠着陇西临洮源源不绝的运送羊毛。通往陇西的驰道早早就已修好,灭齐后的首次出巡便是陇西。 羌瘣亲自上书,希望能批准商贾自驰道两侧而过。自归顺秦国的羌人部落,大规模采购羊毛。秦国只需提供少量的柘糖茶砖,便能得到海量的羊毛。通过买卖,还能加强对羌人的控制。 当然,秦始皇也批准了。 现在已经有人将陇西这条驰道称为羊毛之路,源源不绝的羊毛因此入关,再送至泾阳。黑夫只需要按照说好的价钱,提供给他们些茶砖和柘糖便可。今年因为是刚开始,所以数量还不多。待这些羌人回去宣扬后,来年只会更多。 “咱们一块看看?” “甚好。” 吕公也不在意有外人在场。 就算让这豪商秦伯都瞧见也无所谓,除非秦伯敢得罪黑夫向皇帝申请。况且皇帝明摆着是偏袒黑夫,怎会为了区区个商贾而让黑夫寒心? 这年头的确没有专利可言,却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物,皆决于上。当然要是偷摸搞走私,那只能说别被抓了,毕竟黑夫也没少干。 来至门前,浓郁的膻味扑面而来,还能瞧见好几个大火炉正在烹煮。热气腾腾,诸多妇人正在以木棍搅拌。 “窋(zhu),见过县君。” “不必多礼。” 黑夫笑着拂袖。 面前的青年生的很壮实,他便是曹参长子曹窋。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萧何曹参是黑夫的左膀右臂,那好处自然得均分。 萧禄现在主管咸阳买卖,包括白马居都归他掌管,也算吃上了公家饭。曹窋是刚服完戍役来至泾阳,黑夫就让他暂时担任羊毛坊主。哪怕今后全权交给吕公,工坊里面还是得要安插些自己人。 还好,曹窋也没让黑夫失望。这俩月上手的很快,账目也都很清晰。凭借二百来人,平均每日能成几十件羊毛衣。这样的速度,黑夫已是相当满意。 “就由你带吕公熟悉番。” “唯!” 曹窋也是抬手作揖,热情的介绍起来。具体情况,黑夫其实也都与他说过。父亲曹参同样叮嘱过他,让他好好做事,不要好高骛远。在黑夫麾下做事,只要有本事就能得到重用。 “羊毛运至工坊后,首先便是简单清洗。”曹窋指向远处的水槽,里面有不少妇人正在劳作,其中就有曾救过韩信一命的漂母,继续道:“这道流程主要是将羊毛中的杂质洗去,比如夹在里面的枯草。” 秦始皇同样是听得很认真,他也是头次来至羊毛坊,先前只是听人汇报,远远没有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而后便可加入石灰烹煮,用以脱脂软化。”曹窋指向前方数个炉灶,还能瞧见有苦力往里面添加煤炭,“烹煮后,便需要加以晾晒。” “待晒干晒的蓬松后,便能用此工器梳理。速度还算尚可,梳理后的羊毛更易捻合,最后便可形成纱线。” “哦?” 秦始皇也是来了兴趣。 这可就和他知道的不同了。 看来,这梳理机是刚问世不久。 他记得梳理这一步骤,是以人力完成。主要是用钉刷来回反复的梳理,耗时耗力不说,且速度相当的慢。而这台梳理机就简单了,有个手摇式的滚轴。一人喂料一人转动滚轴,便可完成梳理! “这梳理机?” “算是我想的。”黑夫自信一笑,“由张苍完善,设计成图。最后,再由徕服带领数位大匠造成。经过试验,比用钉刷快了十倍不止。我已吩咐过他,让他以最快速度建成。” “甚好!” 秦始皇忍不住出言赞赏。 这可是好东西啊! 【第1更送到~】 第336章 羊毛书,挖人! 秦始皇是越看越心喜。 羊毛衣去年就已敲定落实,经过这段时间发展完善,总算是初具规模。诸多繁琐的流程经过简化,力求物美价廉。同时辅以工器,用有限的人去做更多的事。 学宫汇聚百家高徒,各县大匠都被黑夫以高价挖了过来。刚开始各县肯定都不愿放人,毕竟这年头光有钱还不成,还是得要有权。既然他们讲不通道理,那黑夫就只能关门放王翦了。经过他的威逼利诱,各县终于老实交人。黑夫也答应他们,有什么好事肯定想着他们。 群策群力下,黑夫只需提出想法,他们便能完善。有些他都没提,是他们自己在研究。就比如打谷机和梳理机现在还仰仗人力或畜力,他们就想着能否用水力带动。 “梳理机难造吗?” “稍微复杂了些。”黑夫在旁拂袖,解释道:“里面的布局,都需留意。还有这滚轴,也需巧匠。按目前速度,一旬内便可建成台。” “那倒是挺快。” “主要还是缺人手……” “……” 还缺?! 蒙毅恨不得拍死黑夫! 太不要脸了! 泾阳仅仅只是县,可人口现在已经超过四万。除去庸耕者刑徒外,很多都是自别的县迁来的。而且可不是谁都能迁进来的,黑夫还会审核,没有足够的能耐现在可别想进来。 毕竟秦人都不傻,成为泾阳人能得到诸多好处。黑夫有什么新想法,最早便会在泾阳推行。这就导致泾阳现在是人才辈出,诸多大匠皆聚于此。不带夸张的说,泾阳考工室已经足以比肩少府! 就这,黑夫还不满意! 曹窋则是继续向前介绍,光滑的竹筐内有着一团团羊毛。由刑徒负责搬运,将羊毛团再分发给后续的妇人。剩下便是捻线这道流程,这步是最复杂也是最讲究技术的。 “这是捻车。”黑夫指向前方,介绍道:“经过数次改进,总算有了成效。女工踩踏捻车,便会带动飞轮运转,羊毛团便会慢慢被捻成毛线。这步是最难的,若是技术不到家,很容易导致毛线粗细不均,还会结团起球。” 妇人们明显都是熟练工,用脚踩着捻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飞轮转动速度极快,羊毛团就这么慢慢被带动捻成毛线。粗细均匀,质地柔软。 “就这些女工吗?” “远远不止。” 曹窋轻轻摇头,解释道:“工坊就这么大,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同时捻线。县君想的是让利于民,将梳理过的毛絮分发给黔首。妇人闲时可在家中捻线,每隔三日便会派人收回。给予她们些报酬,同时继续给她们些毛絮。”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就说的过去了。 黑夫这是动员群众的力量啊! “那每日可得几钱呢?” “多劳多得,熟练工能得十钱。” “都有这捻车?” “差不多。” 曹窋捧着簿册,淡定解释。 捻车的成本也不低,有些贫户实在无法负担,黑夫就让她们先贷款用着,给他干活抵债。还有的不愿借钱,就用更简易的线坨子。捻线的时候,用力旋转线砣,使羊毛絮拧成细线。当然,速度就没法和捻车比了。 黑夫也不强求,主要是发展小农经济。他记得前世村里贫困,就有妇人在家中做十字绣。做的好的,会有专门的小贩来收购。平日也不必离家,就能赚个辛苦钱。若无这些妇人,光靠女工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产量。 “后续就简单了。”曹窋指向前方,“毛絮捻成线后,便可用以纺织。经女工改良后,不光能做成内衣,还可做成保护脖颈的围脖。还有手衣、足衣,甚至是羊毛履。诸公且看,这边晒的就是样品。” 吕公打量前方,一一上手摩挲试穿。现在正值深秋时节,天气转冷。这里面最让他诧异的莫过于围脖,就有点类似是貂绒的尾巴,戴上去后也很暖和。其他的手衣足衣,也都很保暖。 主要还是黑夫的经营理念,他能调动黔首为工,将繁琐的步骤外包出去,借此加快布坊的生产速度。同时还能让利于民,富民而强国。待后续羊毛衣正式推出,黔首也能有闲钱买得起。如此良性循环,也是让吕公叹为观止。 “这手衣挺好。” “不影响握着兵器。” 手衣算不上什么黑科技,楚地甚为流行。手指分开,皆以兽皮缝制而成。公卿贵族狩猎时便会戴上,也能有效防止被弓弦所划伤。只是因为价格昂贵,不适用于黔首保暖。 “我倒更喜欢这足衣。” 蒙毅爱不释手的摸着。 别说黔首,他都想要双! 他们所穿足衣以丝帛为主,保暖效果不佳,全靠兽皮靴取暖。可廷议时只能着足衣,若买上双羊毛足衣,那就舒坦多了。平时双重保暖,更不会冷。 他其实倒还好,毕竟正值壮年。主要还是他的父亲蒙武年事已高,这些年越发的怕冷。寒冬鲜少出门,全靠火炉火盆取暖。若能穿上羊毛足衣,也许就能出门溜达两圈。 “呵……”秦始皇扬起抹微笑,抬手道:“县君再次让老夫大开眼界,化腐朽为神奇。无人瞧上的羊毛,竟也有此大用。纺线制衣,庇天下寒士。” “嘿嘿。” 黑夫得意的笑着。 经过石灰烹煮后,几乎没有膻味。他自个都留了好几套,虽说款式丑了些不适合秦人的审美,可穿在里面并不碍事。待至天冷时,他就准备都整上,他就是最合适的代言人。 “吕公,看的如何了?” “比老朽想的要好。”吕公捋着胡须,感叹道:“老朽这两日还想着七成利润太高,实在无法接受。今日见到工坊,方知县君的良苦用心。真要算,还是老朽赚了。” “哈哈哈,那就合作愉快。” 黑夫也是放下心来。 工坊这么大的买卖,总得交给人去打理。曹窋能力出众,黑夫也准备让其出仕。频阳恰好有了空缺,曹窋也能自亭长做起。只是吕氏刚接手,黑夫就想着先让曹窋交接,等后续再安排人顶替。就好比周緤,其实也挺合适。 吕公长舒口气,轻声道:“只不过吾女雉儿还未至泾阳,待到了后便能接手。” “也可。” 黑夫笑着拂袖。 他曾听吕泽提过吕雉,说她擅长纺织。家中布帛买卖,也有她的份。因为都是女儿身的缘故,就由她负责管理女工。虽说早过及笄之年,却还未婚配。按吕公的说法,那就是吕雉面相雍容华贵,必要嫁给豪杰贵胄。沛县县令有意要娶吕雉,却被吕公断然拒绝。 “义弟可不能只顾赚钱。”蒙毅在旁轻咳,提醒道:“羊毛技术已经成熟,商道也都打通。义弟当及时汇报,将纺车捻车注明献上。再加上秋后上计考核,义弟必能再次进爵。” “放心,早早就已备好!” 黑夫自信一笑。 这事他怎会不知? 【第1更送到】 第337章 北地郡,秦国没有投降的公子 北地郡。 此地有着秦国的萧关,关中四关之一,主要就是对抗北方的胡人。当地山势险峻,景色秀丽,泾渭穿流而过。这里虽非绝壁,却险峻雄奇。夏秋山色滴翠,黛墨远映,泾水涌动潺潺生辉。 秦长城由西向东绵延而过,横跨环江,沿河设塞,筑城建关。萧关便是其中之一,经营十余年,已是颇具规模。蒙恬操练的长城军团主力,便在萧关。他们可都是关中秦人,皆是能征善战的老兵,堪称精锐中的精锐。车骑以万计,装备也都是最精良的。 为经营北地郡,秦始皇迁山东豪民万户于北地,也算勉强将其发展起来。沿途还能瞧见用以快速机动的宽阔道路,且无杂草。 天子车架缓缓行驶,旌旗林立。车队绵延足有数里,隔着老远便能瞧见是风尘仆仆。扶苏正坐于车内,旁边还坐着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在狄县出力,献策救扶苏出水火的范增。 “这条道很平坦。” “不过,又与驰道不同?” “正是。”扶苏淡淡一笑,解释道:“此道名为直道,北起九原南至云阳,全长千五百里。直道以熟土夯实而成,杂草难侵杂树不生。本欲收复失地后再修,然黑夫理念令上有所改变,上曰:若欲强国,必先治路!” “有理。” 范增摸着山羊胡点头。 “北地山川险阻,并不适合耕作。明面上虽有五万户,然耕地不足千顷。此地为秦国后方牧场,有诸多马厩之苑。当地戎人不善农桑,更好放羊牧马。听说每年还要自各郡县调粮数十万石,以供北地吃喝。” “正是。” 扶苏也是微笑附和。 从这就能看的出来,范增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特意派人查过范增底细,为居鄛人士,在当地素有贤名,好出奇计。位列三老,经常负责主持祭祀分肉。很多秦吏办事不顺,也需要他出面。 狄县叛乱时,他恰好受位老友邀请留客于当地。因为足智多谋的缘故,就被田儋拜为幕僚。只是范增很清楚,田儋无法成事。所以就假意归顺,借着游说的机会留书,帮着扶苏平叛。 他靠着这层身份,将田儋等人的布防图都暗中记下,并且是派人转交给了辛胜。正是因为靠着他做内应,所以辛胜能对城内情况了如指掌。在扶苏升灯后,他才能做到势如破竹,轻松破城。 平叛后,扶苏自然是论功行赏。现在的范增已是爵至五级大夫,并且成为扶苏麾下门客。一路上,范增的表现也是让扶苏相当钦佩。这是个精通兵法谋略的智者,城府极深。他想的是将其举荐为博士,今后也能参与廷议。至于后续能走的多远,就要看他自己的表现。 不仅仅是范增,像刘季等壮士也都得到了封赏。这里面最出众的便是狗屠樊哙,斩首二十余。始终冲锋在前,毫无畏惧。巧的是,这些人刚好也都是出自沛县。 扶苏对此是相当惊讶,没曾想沛县竟然有这么多的能人异士,难怪黑夫盯着沛县薅羊毛。他是先安排些人回至沛县,加官进爵。至于表现出众的刘季、樊哙、卢绾、王陵……他们也同样要去咸阳。扶苏会举荐他们为中郎,今后便宿卫宫中。若是表现好些,没准还能参加北伐。 “增沿路瞧见诸多民夫,运输粮食。”范增放下帘布,轻声道:“听闻岭南战事已经明了,屠睢亲率主力南下,欲要围剿西瓯。而秦国明显还欲对北方用兵,诸多粮食皆是漕运至萧关等地。” “呵。” 扶苏只是笑而不语。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秦国早晚会对草原用兵。 经过此次巡狩,特别是经历了狄县叛乱后,扶苏也看明白很多事。当初他总是劝诫皇帝,希望皇帝能收起好战之心,与民休息。可被困于狄县时,面对田儋的劝降,他只是冷冷开口:秦国没有投降的公子! 一味的采取怀柔之策,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就比如齐地诸田,秦国对他们其实算好的了。秦国没有将他们充为刑徒奴隶,而是继续让他们掌管地方。他们拥有田宅富甲一方,有的甚至成为秦吏,协助县令治理当地。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背叛! 是叛乱! 想当初灭韩后,秦国也没有在韩地大开杀戒,只是软禁了韩王安。可新郑却打着韩王安的旗号叛乱,以至于满城皆赤血流成河。最后,秦始皇只能赐死了韩王安。 经次巡狩,扶苏认为就得如黑夫那般。左手蜜糖右手秦剑,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真正杜绝叛乱。要让他们既怕又敬,如此就绝不能放弃军备。 包括对匈奴用兵,也是早早就制定的。秦国需要草原,但不需要饿狼作为邻居。这其实无关对错,只能说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但既然选择打仗,那就需要处处留意,绝不能马虎大意。他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导致数以万计的人战死疆场。 范增望着扶苏,轻声道:“公子可曾想过,若战事不断,必会导致各地疲惫。好比此次南征,南方各郡被抽调诸多青壮,战死者甚多。” “不必再提。” 扶苏淡然拂袖。 范增所言,就是他曾经的想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扶苏面露微笑,自信道:“先生可知岭南士气有多高?武平侯采取怀柔之策,劝降诸部,以至于诸将不满。请战者,多如牛毛。诸多立功者更是自愿留戍,还要将亲眷迁至岭南。” “这……” 范增也是语塞。 听着鸟鸣声,便拉开帘布。 只瞧见乌鸟振翅,从高空飞过。 是啊,秦国有乌鸟…… 黑夫是从底层而起,他很清楚秦国士卒的需求。这回岭南能如此顺利,耗费数年都能有这么高涨的士气,全靠着黑夫所献谏言。 范增看向远处的关隘,也是无奈苦笑。他自认为是善出奇计,却和黑夫没法比。黑夫能想到办法南征,也就能想到对北伐有利的计策! 【第1更送到~】 第338章 北国风光,上将军蒙恬 沿着泾水一路北上,河水两侧能瞧见错落有致的农田。时值深秋,泾水显得是无比浑浊。当地人皆称一石水,六斗泥。两侧黄土也被卷入河中,有些小道都因此被冲毁。 此地便是后世的黄土高原,只不过现在植被还算丰富。放眼望去,满是草原丛林。还能瞧见有头戴毡帽的胡人正在捕猎,骑着杂色戎马手握木弓,追逐正在饮水的鹿群。 刘季骑马而行,整理着胡须。他这把美须髯可是名动沛县,为此也招了不少桃花。他也是头次来至北地,面对如此美景,也是让他歌兴大发。 “大风起兮……云飞扬!”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长公子?” “刘季?” 二人对视了眼,皆是面露诧异。 “这歌你也听过?” “啊?” 扶苏面露微笑,淡然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先前黑夫来至泾阳,便有感而发自作此歌。吾以为甚好,也是暗中记下。” “……” 刘季老脸黑如锅底。 叱嗟! 这都什么情况? 刘季一时间是摸不着头脑,他突然有种活在黑夫阴影下的感觉。把萧何曹参等人调走不说,连带着他有感而发的歌都让黑夫捷足先登。关键是,他总觉得这歌好像少了句? “北地也不容易……”范增轻轻叹息,低声道:“当地华戎杂处,放牧与农桑并存。然土地贫瘠,难有产出,以至于还要靠内史运粮。吾听说,北地粟米能达到石八十钱。” “的确。” 扶苏也没否认。 北地粮价是高,可牧民的收入也不低。战马壮牛便不提了,还有些黑山羊。皇帝还打算将羌羊运来些,想看看能否培育繁衍。若是顺利,以后便可走直道将羊毛源源不绝的运至泾阳。甚至可在北地设立工坊,就地纺织出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因地制宜,方为上策! 他们沿着官道而行,沿途也遇到些趣事。扶苏瞧见位佩冠椎髻右衽的农夫,还以为对方是秦人,却没想到张嘴就是戎语,听得他们是目瞪口呆。后来经过译者翻译后方知,他其实是义渠人。 虽然只是个小插曲,却让扶苏看到了希望。现在秦国是诸夏正统,本就有着强大的融合能力。经过数代后,就连戎人都会慢慢被同化。那么,岭南土蛮也终会成为诸夏一员。 昔日的八百诸侯已沦为历史,再也无人会提什么郑国、宋国、曹国……那么山东六国,也就不远了。 耗时数日,穿过三百余里。沿途他们遇到了城邑,也有胡人的穹庐。当地不光光有义渠人,甚至还有林胡、白羊、楼烦、乌氏等部。他们并无多少国家荣辱观念,有的只是利字。 “公子,要到了。” 刘季勒马减速,轻声说着。 遥望前方,亭舍处已是旌旗林立。还能听到沉重的鼓声,两侧皆有披甲执戟的锐士,全都是严阵以待。按迎接天子法驾的礼节,郡县长吏皆需出城迎接。 他们也已抵达至北地郡治——义渠县,宣太后诈杀义渠君后,由昭王正式置【道】。所谓的道,其实就类似于是县,秦律有言曰:凡县主蛮夷曰道,万户以上置令,不满万户置长、皆有丞、尉。 好比巴蜀两地,其实都还保存有道制。搁十年前,南郡同样也有道,黑夫还曾是道兵。只是随着秦国郡县制的推行,往昔的道渐渐被县取代。好像只是更改个名字而已,实则却是收拢权力。 原本的【道令】都是由当地蛮夷君长担任,类似于是让他们自治,由他们自行安排徭役,再收取赋税。而郡县制的推行,则是变相打压蛮夷君长的权力。由关中秦人担任郡县长吏,强硬的推行秦律,而他们只能辅佐。 站在最前面的披甲武将便是蒙恬,头戴象征着勇猛的鹖冠,红色尾羽异常显眼。身高八尺有余,腰间佩剑。傲然站在最前方,后方两侧还跟着诸多长吏。 蒙恬担任北地郡尉,直辖于皇帝。秦国郡制是三权分立,郡守掌地方、郡尉掌驻兵、监御史掌监察。这三者属于是同级,互不隶属。可真要论地位的话,还是郡守高些。从岁轶就能看出个大概,郡守是秩两千石,而郡尉是秩比二千石。 当然,这也有例外。 那就是边郡! 边郡郡尉因为掌兵的缘故,便与内地相反。就好比蒙恬虽是郡尉,可实际上弓弩声一响,全郡都得听他的。所谓的郡守,纯粹就是他的属吏。 蒙恬因为饱经风沙的缘故,显得是无比沧桑。站在原地,气势凌人。特别是那深邃的眸子,隐隐藏着些杀气。蒙氏好歹是军中豪族,自其大父蒙骜入秦,便数次率军出征,屡立战功。 他自幼便胸怀大志,且天资聪明。担任中郎时,便表现出众。当初陪着秦王狩猎,他策马骑射相当出彩。后来经历大大小小诸多战事,刷了不少经验值。李信伐楚时,他便担任裨将。且与李信兵分两路,独自领兵攻打寝邑,大破楚军。可惜最终却因昌平君在后方作乱,以致兵败。 他们身为主将,所率二十万主力伤亡惨重,七位都尉战死。那晚他们在逃亡的路上,围着篝火,李信当即便要拔剑自刎谢罪。 秦律森严,可不会管什么理由。他们既然吃了败仗,就要受罚。按照秦律而言,他们就是国贼,包括他们的宗族都会遭受牵连,不论男女皆充于官。他们现在自刎谢罪,没准还能保全宗亲。 不过,蒙恬还是出手拦住了李信。并且告诉李信,他们今后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可若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么就再也无法洗刷耻辱。 死,不可怕。 活着,才是真英雄! 秦国不缺武将,其中不乏战功赫赫无一败绩的主将。他们二人是负荆请罪,却被皇帝亲自搀扶起来,并且还说罪在寡人。后续也都参与了灭齐之战,只不过再也无法担任上将军这一要职。 灭齐后,李信被调至陇西。 蒙恬则是被安排至北地,为秦守边。要不是黑夫横插一脚,李信这辈子怕是得要郁郁而终,压根没有参与南征的机会。 皇帝素来是一次战败,终身不用,所以秦国有很多全胜武将。但对少壮派,秦始皇也愿意再给他们次机会。让他们守边,其实就是变相的历练。若是换做老将,不死也别想再受重用。 蒙恬眺望前方,素来沉稳的他此次却有些紧张不安。他虽远在北地郡,却也都听说了李信的事迹。靠着黑夫举荐,他在岭南是大放光彩。说是裨将,可实际上比屠睢这上将军还要威风。用兵如神,安营扎寨也都是密不透风毫无弱点。且还做了备案,面对西瓯夜袭,依旧能快速应对。 试问,蒙恬能不眼红吗? 当初都是郎官时,李信便备受秦王的宠信青睐。甚至是亲自为其赐字,还赐给他中厩宝马。那时候的李信便是他们所有郎官的目标,可蒙恬是打从心底里不服气。他出自武将世家,世代为将,又怎会甘心落于人后?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秦国不会放过河套之地。 秦国将会北伐! 蒙恬也见识过装备马镫马鞍的锐骑,作战能力飙升了个档次,就是面对胡人战骑都能呈碾压姿态。按他所想,只要有五万锐骑他就有把握横扫草原! 其实,北伐已经打响了。 只不过,现在是贸易战。 通过茶马互市,此消彼长削弱匈奴。再加上还有五石散,足以腐蚀匈奴勇士,让他们再无作战的能力。再加上新来的护军中尉陈平,主要就是负责离间匈奴内部。 “陈平。” “下吏在。” “你可曾见过长公子?” “额……”陈平站在旁边,轻声道:“见过,也没见过。算是有些交情。” “嗯?” 蒙恬瞥向他,眉头紧蹙。 这算什么回答? 再看看旁边的韩信,现在明显是黑了圈。他同样是头戴鹖冠,已经是爵至五大夫。上回蒙恬给他八百人,让他去抓个舌头回来,结果他竟然把白羊部的王子给抓了回来。 后来听其汇报消息后,蒙恬是拍案叫绝,直呼牛批。韩信做的很简单,先派三百人佯装主力,袭扰吸引白羊部主力。待他们倾巢而出,他亲率五百人冲进白羊部内,再将白羊旗帜全部拔去,换上他提前准备的秦国王旗。等白羊部主力回来还以为部落已被秦国攻陷,于是阵势大乱,四散奔走逃告。慌乱之际,白羊部王子就被韩信生擒。 蒙恬为此是亲自写奏疏给韩信请功,并且是破格提拔他为都尉,直接效力于他。因为白羊部背靠大河的缘故,蒙恬便将此战命名为背水一战。韩信以八百人的兵力,大破白羊部五千人,生擒白羊王子。 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啊! 不愧是武成侯亲自举荐的! 此刻,天子法驾已经缓缓出现。 蒙恬长舒口气,稳定心神。 扶苏代天子巡狩北地。 这就是出兵的信号! 【第1更送到~】 第339章 原来,真的是你! “天子法驾至——” “拜!!!” 沉闷如雷的鼓声戛然而止。 谒者站在最前方,尖声开口。 包括蒙恬在内,所有人皆行跪拜大礼。在卫士的簇拥下,扶苏是缓缓走出车架。眺望前方,目光最后是落于韩信陈平二人身上。他扬起抹微笑,向前而行。 “公子!” “公子!” “公子!” “……” 声浪如潮,滚滚而过。 扶苏淡定拂袖,没有丝毫波澜。 “诸公,免礼。” “谢公子!” 韩信缓缓站起身来,也是偷摸瞥向扶苏。他对这位长公子还是相当好奇的,他当初在淮阴县时就经常听人提到扶苏。都说长公子宅心仁厚,屡屡直言劝谏,却不被采纳。还说若长公子继位,他们定能过上好日子。 对这些传言,韩信是素来嗤之以鼻的。就当时来看,秦国其实是积重难返。就算扶苏上位,也难服众。秦国若想延续国祚,就得下猛药! 黑夫,便是猛药! “???” 韩信眼角余光瞥向扶苏的那刻,整个人瞬间是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 叱嗟?! 乃公见鬼了不成? 他仔细揉了揉眼,再次看了过去。 真是他?! 韩信现在是满脑门的问号,怎么也没想到在黑夫麾下担任门客的秦子都,竟然就是秦国的长公子扶苏! 那么,他的父亲秦伯呢? 始皇帝啊! 他的少弟秦亥呢? 少公子胡亥啊! 韩信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皇帝一家老小在黑夫面前演戏呢? 他现在也算是都明白了,难怪黑夫能一路顺风顺水的加官进爵。黑夫有才能是不假,可官场光靠才能还不够,上面自然会有人打压他。只不过皇帝对黑夫无比赏识,甚至是屈尊降纡隐藏身份。如此,还有谁敢对黑夫下手的? 韩信的反应,都在陈平的意料之中。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也没多言。只能说韩信满脑子里都是打仗,在泾阳时也就对王翦的态度好些,有时候甚至连黑夫的面子都不给。 至于扶苏? 不好意思,真不熟…… 先前扶苏曾经暗示过韩信来着,还问他是否想去北地建功立业。可韩信是这么说的,就你一介腐儒安敢妄谈战事? “……” 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韩信这人的心气极高,无比自信。但他的情商是真的低,根本就不会做人,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但他也的确是有本事,来至北地郡后便立下大功。特别是背水一战彻底扬名,诸多老将也都无比钦佩。 以韩信的聪明才智,其实肯定能察觉到些端倪,只是他对这些并不关心。每日除了干饭就是钓鱼,要么就是找王翦讨论兵法战阵。 “这位可是背水一战的五大夫信?” 扶苏踱步来至韩信面前,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对于昔日韩信的无礼,其实他并不在意。毕竟不知者无罪,他既然隐藏身份,那也怪不得韩信。 他记得秦始皇曾经说过句话,这天下间的有能之士皆是烈马。位居上位者就得握紧缰绳,懂得如何驯马。若烈马不听话,就得抽上两鞭子。若是好好干活,自然可赏些草料。 像韩信这样有本事的人,性格往往都会比较古怪。就比如说黑夫,那简直比韩信还过分。不在乎官爵权力,每日就是算计着该如何坑钱。 “信……信……信……” “呵。” 扶苏将韩信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甲,笑着道:“五大夫立下奇功,扶苏也很钦佩。至于往日的事,无需在意。只要能为秦戍边立功,便是我大秦功臣。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凡立军功者皆可得爵。郡尉如此,诸君亦然!” “大秦万年!” “大秦万年!” “大秦万年!” 在蒙恬带领下,官吏黔首皆是卖力的吆喝起来。扶苏这番话是信息量十足,明显就是种暗示。 “长公子,先去郡寺?” “不必了。” 扶苏淡然拂袖,轻声道:“上令我北巡,检阅长城守军,故去军营便可。” “唯。” 蒙恬抬手作揖,也没拒绝。他与扶苏的私交还算尚可,他担任中郎时,二人也经常会畅谈国事。只可惜后来昌平君叛乱,以至于秦国兵败。震怒的秦始皇清洗楚系势力,连带着扶苏也都因此遭殃。 他对扶苏其还是很欣赏的,甚至是有想过支持扶苏继位。长子的身份便不提了,主要还是他性情与始皇帝不同,更加的悲天悯人。 若是放在乱世,如此性格必会让秦国走向覆灭。可现在秦灭六国已经终结了乱世,后续只要扶苏上位,并且是采取较为柔和的手段,就能让秦国逐步走向平稳。纵然会有叛乱,但以扶苏的名声和手段也不足为虑。 扶苏又看向陈平,笑着道:“陈君,你我也算是见过面。我听说你出使塞外,以唇舌为刀剑,离间匈奴贵种,促成茶马互市。” “平只是尽力而为。” 陈平坦然作揖。 扶苏则是一笑,没往心里去。皇帝既然召见陈平,还为他加官进爵让他担任护军中尉,也就说明陈平都已知晓真相。所以,见到他后自然就没啥反应。 他重新走回车架,范增则是依旧与他同乘。毕竟是年事已高,多少得照顾些。况且扶苏也是将范增视作谋士,今后担任廷臣也能作为他的助力。 “公子仁义。”范增抬手作揖,认真道:“增听说,蒙氏世代为将。蒙恬于北地领兵,戍守边疆。蒙毅则位居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若能得蒙氏相助,对公子今后也有帮助。” “嗯。” 扶苏轻轻点头,也已明白。他与蒙氏关系本就尚可,若真能为他所用,也是桩好事。 “先生以为陈平如何?” “此子有宰天下之志,虽出自道家却长于阴谋。”范增捋着山羊胡侃侃而谈,这些也都是扶苏路上所提,“其喜好黄老之术,与公子政见不谋而合。再加上擅长权谋,还有黑夫这层关系,今后亦能成为公子的助力!” “那韩信呢?” “他?” 范增皱起眉头。 这人就很难评…… 【第2更送到~】 第340章 心照不宣,十五级少上造 泾阳。 黑夫坐在养老院内,看着他们送来军书。有人欢喜有人忧,而帛则是昂首挺胸满脸骄傲。他的幼子卷在岭南表现出众,斩首五级。加上集体军功,已经爵至三级簪袅。还得到些战利品,换成钱后都已送至帛的手中。 许小白带人站在旁边,负责宣读军书分发赏钱。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根本无需黑夫操心。 “帛,你这回也算是得偿所愿。”望着乐呵呵的帛,黑夫则是面露微笑,打趣道:“按军书所言,卷现在已是军中百将。他这回也只是负了轻伤,足足斩首五级。待后续围剿南越西瓯,必能继续立功!” “蒙县君赞赏。” 帛脸上洋溢着笑容,也很得意。他们祖孙三代就没人立功得爵,这回卷终于是圆了他们的军功梦。从今往后,他们家在武里也能挺直腰杆子做人,再也不至于低人一等。 “可惜,还是死了不少。” 黑夫捧着死亡名单,摇头叹息。岭南是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桀骏亲率五千人夜袭秦营,纵然李信早早就有预案,也难做到零伤亡。特别是桀骏袭击的伤卒营,死者甚多。也就是李信,若换做别的主将,只怕死的会更多! “县君其实不必如此神伤。”帛是见惯了生死,感慨道:“吾等皆为秦人,也都是泾阳人。纵然子孙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就是未能立功得爵,也有养老室呢。” 黑夫也没再神伤,挥手将小白招来。 “县君有何吩咐?” “寒冬将至,柴炭需提前囤积些。”黑夫捧起簿册,嘱咐道:“羊毛衣也要分发下去,记得张贴告示通知闾左。新款羊毛衣隆重上市,凡泾阳闾左者皆可打八折购买。” “唯!” 许小白恭敬作揖。 羊毛衣目前产量有限,肯定是得优先供应当地。他还让周昌亲自出马,拉上满满几车羊毛衣前往安陆县,务必要交给喜君手上。路上花销开支,全都由黑夫自掏腰包,以成本价卖至安陆县。 他专门找叶腾打听过,说是喜君这两年治理地方有功,进爵为右庶长。他献策粮书,暂时更为一年两种同时调高田税,令后方压力骤降。因为岭南缺少能臣干吏,已打算将喜调去,担任未来的南海郡守。 对喜而言,从县令一跃成为郡守,这肯定是高升。岭南条件是差了些,可天高皇帝远,郡守的权力相当惊人。喜的年龄也刚好合适,不过四十来岁,就是身体差了些。 相较于历史,喜其实已经是改变了命运,现在还活着好好的。在韩终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还是要好些的。他的次子恢则继承了喜君的严谨死板,现在是经常拿着秦律来教育黑夫,闹得他是哭笑不得。等再过两年,也能顺利出仕。 人各有志啊…… 都安排好后,黑夫便准备先回去。却没想到周苛气喘吁吁的走来,见到他后是赶忙作揖,“县君,内史已至县寺。” “好。” 黑夫则很淡定。 不用想,肯定是来给他封赏的。现在正值上计考核结束,再加上他献的羊毛书,进爵是绰绰有余。还有就是打谷车和扇车,也都是新式农器。黑夫也已安排许从编撰农书,将他这些年的心得记录下来。今后拓印成册就能分发至各郡县,多少也是有点用的。 出了院子,黑夫看向前方。 原本的泥土小路,现已是开阔大道。沿途还能瞧见有头戴黑巾的贫户,正在卖力的干活。秋收结束后,也就迎来了农闲。黑夫准备继续于寒冬征发民夫,用以建造学宫。 道路如此,秦国亦然。 本为荆棘小道,现为驰道。 他现在虽然并非廷臣,可做起事来却更方便了。一切都是实事求是,用事实来说话。再加上秦始皇的袒护,始终都是顺风顺水的。 “又要过年了啊……” 黑夫感受着寒风,轻声自语。 再过几天,便是三十一年了。 …… …… 县寺门前。 萧何曹参焦急的站在门口等候。 二人对视,也是倍感无奈。 他们先前就提醒过黑夫,多少收敛些。毕竟这几日上计考核结束,内史肯定要来加以封赏。若是来了没瞧见黑夫,影响终究不太好,毕竟总不能让叶腾干等着吧? “内史勿要介意。县君喜好下乡巡视,以此知晓乡吏干的如何。” “本君知道。” 叶腾披着黑色裘袄,手里捧着卷厚厚的诏书。他并无怪罪黑夫的意思,甚至是巴不得黑夫多出去走走。换做别人,那肯定是偷懒了。黑夫也爱偷懒,可他干起正事来从不含糊。主要还是萧何曹参能力出众,完全能将政务处理好。 而黑夫则是隔三差五的随机巡查,哪怕是城外的亭舍村里都逃不过他。但凡有秦吏偷奸耍滑,都会被黑夫当场惩治。再加上秦法对官吏本就极其严苛,也就让泾阳现在成了模范县。吏治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犯罪率低的令人发指! “下吏见过内史。” 终于,黑夫是乘坐牛车姗姗来迟。叶腾嘴角抽了抽,看着他从牛车走下来,强压下心中火气。明知道他来不乘马车快速赶来,乘牛车?! “黑夫听诏!” “下吏在。“ 叶腾打开诏书,缓缓念诵道:“维三十年,时至深秋。泾阳县令云黑夫献羊毛书,以羊絮制冬衣,庇天下寒士。物美价廉,朕心甚喜。卿起于微末,牵挂黎庶。又献扇车、打谷车,缓打谷之苦。推行溲种法,令泾阳亩产三石余……” 一桩桩一件件,皆载于册。 萧何等县吏皆是站在后方,静静聆听。他们也都是备受鼓舞,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如黑夫这般。黑夫说是县令,可实际上权力极大。多次不汇报上级,先斩后奏。若搁别人身上,别说加官进爵了,能否活命都难说。 “卿如伯乐慧眼如炬,为秦举荐千里马有功。吾秦法曰:举主与之同其赏罚。武平侯、章邯南征有功,当赏。陈平出使匈奴有功,当赏。韩信背水一战以少胜多,亦当赏!” 叶腾现在也都习惯了长篇大论的诏书,毕竟黑夫年年立下诸多功劳,篇幅长些也能理解。实际上这也是个信号,意味着皇帝要重用黑夫。好比举荐李信这事,现在就不该结算,毕竟南征还没结束呢。 包括韩信背水一战,虽说相当的传奇,可论军功并不算多。特别是韩信自身被提拔为五大夫,实在是难以造福黑夫。只不过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既然要想赏赐黑夫,那就有着诸多的理由。 “制曰: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叶腾将帛书缓缓打开,继续道:“卿虽为县令,然摒弃成见至公无私,造福邻县。故擢升为内史丞,兼任泾阳县令。进爵为十五级少上造(少良造),乘三马大车!” “臣,拜谢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黑夫是恭敬长拜,双手接过诏书,对此封赏也是有些意外。提拔他为内史丞不说,还让他继续兼任泾阳县令。县令已是长吏,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有进步。而他担任泾阳县令不过两年,便得到晋升。 内史极其重要,掌治京师。位同九卿,可参与朝政。而内史丞自然便是内史属吏,直接效力于内史,相当于是副手。待内史告老,便会自其中挑选。 内史丞官秩千石,而县令撑死也就千石。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京官,经常需要协助内史进宫参与廷议。不论地位官轶,皆要比县令强的多。 既是京官,自然需在咸阳城上任。只不过秦始皇却是取巧,于泾阳增设内史府,由他这位内史丞管辖相邻六县。此等殊荣,闻所未闻。毕竟秦始皇这位老板也是喜好尝鲜,有所改动也能理解。 “禀内史,下吏有一事不明。” “说。” “下吏是要兼任内史丞?” “嗯。” “那官轶能领两份不?” “……” 霎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萧何等人脸上皆是无比精彩。 黑夫这是典型的得了好处还卖乖! 对他这反应,叶腾则没往心里去。黑夫要不整点幺蛾子出来,那还是黑夫吗?相处几年下来,叶腾是早早就领教过。所以便只是瞥了眼黑夫,淡淡道:“你若觉得不行,本君也可换人。” “咳咳,开个玩笑……” 黑夫恭敬的接过内史丞铜印,好歹也是加官进爵,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凭借官印,以后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插手邻县政务。就是县令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赐圭!” 谒者捧着木盒,恭敬走来。 黑夫取下代表着少上造的黄玉圭,仔细端详着。长有一尺二寸,是中更的两倍。做工更为精细,包括玉质也有提升。色泽淡黄,温润光滑。正面刻有少上造三个大字,代表着爵位。背面则书内史丞黑夫,代表着官职和名。 少上造,真正意义上的高爵! 放眼秦国,不足百人。 能有这爵位的,往往都是青史留名之辈。就比如云中郡尉羌瘣,便是少上造爵位。三川郡郡守李由郎官出身,经历诸多战事,至今不过右更。也就是说,现在还比黑夫低了一级! 叶腾望着黑夫,也是老怀欣慰。此次黑夫能成为内史丞,便是他出面谏言。这两年黑夫也没少插手邻县政务,只是比较低调而已。再加上周遭县令经常弹劾黑夫,倒不如适当的给黑夫些权力,看他做的如何。 想来,肯定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第1更送到~】 第34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十五级少上造,连进两级啊!” “算起来,也足够了。” 萧何捋着山羊胡,轻声道:“昔日商君变法,定十六级军功爵制。少良造官爵一体,为大良造副手,位高权重。后扩充爵位至二十等,便虚化为军功爵位,不再有实职权力。也可驾三马,地位极高。” 秦国爵位就和游戏升级类似,越往后就越难升。五大夫之前,晋升并非难事,只要杀敌便可立功得爵。但继续往后,就得指挥军队获得大胜,于国有大功。 至于封侯? 王翦曾言: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秦国对侯爵素来是吝啬的,特别是对武将而言。就算当时的王翦灭了赵国,也无法封侯,其难度是可想而知。 商鞅变法时,很多都是官爵一体,掌管军政大权。比如左庶长、大良造……皆是如此。但随着时代发展,经历代秦王完善后,官爵便逐渐分开。为做区分,有些爵名便要更改。少良造改为少上造,大良造则更为大上造。实际上二者混用也不碍事,懂得自然都懂。 叶腾看着黑夫,语重心长道:“待你再进一爵为大上造时,本君会亲自为你佩上紫玉冠。” “下吏必不辜负内史!” 黑夫是长拜作揖,而后便狡黠一笑,轻声询问道:“下吏既然为内史丞,那可辖几县?” “泾阳、高陵、丽邑、淳化、栎阳、频阳六县。”叶腾似乎是想到什么,当即提醒道:“虽为内史丞,却也不得过多干涉,更不得以公谋私。” “这哪能呢?” “你这些年干的还少了?” “下吏可是清廉如水啊!” 叶腾也是懒得多费唇舌,而是继续打开诏书。这回可不仅仅只有黑夫,连带着还有兢兢业业的萧何曹参。这俩同样是能力出众,表现极其优异。既然是有能之士,自然得要重用。 “萧何听诏!” “下吏在。” “泾阳县丞何者,沛人也。”叶腾打开诏书,郎朗念诵道:“通晓律文,执法公直无所枉害。恪居尔位,勤不告劳。长于农桑簿册,令粮仓充盈。故进爵为右庶长,擢升为北地郡丞,出任军需司马!” “何,拜谢陛下!” 萧何长拜作揖,面色如常。 这回被调往北地,其实也是黑夫的意思。萧何本就是能吏,在沛县时就相当出名,每次上计考核皆为第一。泗水御史想向秦廷举荐萧何,只是他一再请辞,才得以不去。后来被黑夫调来泾阳,表现也是无比出众。 当初为了发展泾阳,黑夫是搞出不少活动。围棋、赛马,蹴鞠、射箭……应有尽有,甚至还搞出来个泾阳运动会。靠着这些活动,让泾阳是客似云来络绎不绝。这些事黑夫其实都没怎么管,全都是萧何安排的。 像泾阳的田税关市税,统计各地田亩粮食,给官吏工匠发放官轶……这些活是无比繁琐,可萧何却能干的井井有条。各种支出明细无比详实,县寺府库进出皆有记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南征已成定局,秦国现已开始针对北方布局。自从得到马镫马鞍后,秦始皇的野心便不再满足于夺回河南之地,他要的是建功立业,将整个草原都纳入秦国版图。 黑夫仔细考虑过这事,想着后续粮草辎重肯定是个难题。恰好萧何曹参也在他麾下干了这么多年,就想着顺势举荐他们,其实这也算是变相的栽培。萧何曹参不可能这辈子都在他麾下做个属吏,这反而是害了他们。就和陈平类似,他们需要更为广阔的天空去发展。 不光萧何,连带着曹参同样也得到封赏。他是进爵为左庶长,担任关都尉,直接效力于蒙恬。 边郡长吏与内地有所不同,就好比郡尉职权反而更高。且每百里置都尉一人,掌边塞卫戍;关隘之处置关都尉,负责领兵守备关隘,稽查行人,兼掌关税。都尉和关都尉,都属于是军官,直接效力于郡尉。若是遭逢战事,那就是听从上将军调遣。 王翦捋着胡须,在旁注视着。要知道,黑夫可是将萧何曹参视作左膀右臂。这两年来全靠他们,方有如今的泾阳。黑夫虽然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可关键时刻从来不会含糊。 有几人能费心费力的为属吏着想,面对有才能的属吏不去打压,反而是帮着举荐呢? 王翦活了七十来岁,也算是活久见。他见过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出卖恩师上级的人。也见过刻意打压属吏,最后逼的对方出走异国的。可像黑夫这样,能与属吏将心比心谈笑风生的却是少之又少。 只能说,黑夫的确是慧眼如炬。他所发掘栽培的属吏,全都是相当的有个性,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像这回叶腾提前来泾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上计考核都是来年开春正式公布,而不会选择深秋。秦始皇素来是急性子,现在北地缺少人才,便提前将上计奖励发给他们。实际上别的县还没准备好,只不过他们也都没异议。 随着萧何曹参离去,泾阳的职位也就有了空缺。黑夫作为县令,自然是有着举荐的权力。县丞的位置就由张苍接任,这家伙现在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潇洒,黑夫看的是相当不顺眼。反正他擅长数术,处理起县内琐碎的政务也不成问题。 至于县尉,黑夫则是举荐的杨喜。他的长兄便是治粟内史杨熊,也是老将杨端和之子。现在的杨喜籍籍无名,只是泾阳县内的乡啬夫,可他在历史上却是小有名气。 楚霸王项羽自刎于乌江后,为了争抢功劳,诸多武将是一拥而上争抢他的尸首。郎中骑杨喜便有幸抱上了项羽的大腿,并且是被封为赤泉侯。他的个人武艺还算尚可,主要还是看在背后的关系,黑夫就想着顺势将其提拔为县尉。若是干的不好,那黑夫自然也会将其罢免。 叶腾宣读完诏书后,也是长舒口气。看着泾阳出了这么多人才,他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以后,只会更多! 【第2更送到~】 第342章 大摆宴席,理财产品! 待宣读完诏令,叶腾是长舒口气。皇帝为黑夫也是操碎了心,像人事任免都以黑夫的想法为主。毕竟当初答应黑夫,由其挑选两位属吏治理泾阳。两年已过黑夫已经上手,泾阳也是蒸蒸日上,那么也该调动下。 此次被调至北地郡的,可不仅仅只有萧何曹参。夏侯婴作为短兵百将,便负责保护萧何。周緤周苛两兄弟也将跟去,只留下周昌跑腿押货。 秦始皇明显是按耐不住,所以提前往北地郡增加人手。不仅仅只是泾阳,关中各县都被抽调了些人手作为军吏。比如说王翦的孙子王离,也将启程至北地郡,担任裨将。 虽说被抽调了些人手,但泾阳是出了名的不缺人。秦始皇也是有意将泾阳当做人才培养基地,只要有合适的便会提拔。刚开始秦始皇也很奇怪,为何黑夫身边的人都如此出色,个个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后来,秦始皇也就看明白了。 他们本身就有才能,只是缺少机会。再加上这些能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成就。当然还少不了黑夫这盏指路明灯,总能在关键时刻出面点拨,黑夫也是受益匪浅。 “有劳内史费心了。” “呵,无妨。” 黑夫则是笑着抬手,“全靠内史栽培,下吏方有今日。恰逢喜事,吾准备于今晚设宴,还望内史能留宿。” “可。” 叶腾直接答应下来,他这是吃大户,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买卖做的是风生水起,商社遍及大江南北,连带着咸阳城都有其分店。仅仅是白马居,日进斗金都不止。卖的比泾阳还贵,行酒斗15钱,醇酒斗80钱,云梦黍酒斗百钱! …… …… 萧何慢行于小道。 望着手中一尺二寸的墨玉圭,很是感慨。自从来至泾阳后,他的爵位每年都在涨。这回被调至北地,也是高迁。若是北伐有功,官爵皆不成问题。 “曹君。” “嗯?” “可曾想过有这么天?” “呵……”曹参只是轻笑着摇头,淡然道:“昔日吾等在沛县共事为吏,屡屡拒绝御史的盛情相邀。认为秦皇帝不修仁政,罔顾民生多次用兵,必致天下大乱。却没想到乌鸟横空出世,扶大厦之将倾。” “的确。” 二人并肩而行,缓缓走着。 他们俩也算有些私交,在沛县时虽说是竞争对手,可却是互相赞赏。曹参作为万年老二,心里头始终是不服气的。这回前往北地郡,他还是相当有自信的。萧何并不擅长领兵,更适合留在后方,北地便是他的舞台! 曹参放慢脚步,朝着茶翁鞠打着招呼,看着宽阔大道的两侧,轻声道:“吾等这么一走,也不知泾阳会如何。治理两年,还真有些舍不得。” “有县君在,不会有事的。” 萧何淡定说着,喃喃自语道:“大争之世啊……吾等只能把握机会顺势而上。吾曾问过陈平,得知其有宰天下之志。恰好,何也有!” “哈哈哈!” 曹参是爽朗的笑着。 萧何在沛县是不争不抢,面对御史邀请都能多次拒绝。实际上他同样有着大志向,只是当时想着蛰伏于沛县,等待机会。而黑夫改变了秦国,也让他们的等待成了无用功。再加上黑夫调他们至泾阳,也就都答应下来。 这两年来是兢兢业业,堪称是泾阳的二把手。泾阳能有今日的功绩,萧何可谓是功不可没。这回升任为北地郡丞,以后绝对是前途无量! 曹参捋着胡须,笑而不语。他更擅长兵法战阵,想的就是率领车骑为秦开疆拓土。秦国有三公分别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和御史大夫皆有人,唯独太尉现在是空缺的。 昔日秦国的太尉负责选拔人才,主管赏罚爵禄,远不及现在的三公地位。秦统一天下后,便将太尉与国尉整合为一职,位列三公。但从始至终秦始皇都没任命任何人为太尉,只是虚设。 比如说当初的尉缭,为秦国指明统一天下的道路,可他也只是国尉,灭齐后便因病重而去世。还有武成侯王翦,他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更是凭借军功封为彻侯,却依旧没能成为太尉。 不是他们不够优秀,而是因为秦始皇要将兵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出兵,就必须得由他亲自颁发虎符。秦始皇看似是给了武将一个更高的目标,可实际上却是变相的废弃国尉,将所有权力收归己用。 曹参便是立志成为太尉! …… …… 回到云宅。 黑夫便先吩咐家宰,让他准备晚宴通知当地豪强,还得招待叶腾王翦等公卿。而他则是直奔家庙,恰好瞧见母亲正在里面祭祀。 自从黑夫有资格设庙后,母亲经常会在此祭拜,有时一呆就是大半天。总是会念叨着祖先保佑,或者是将黑夫的功绩告知亡父。 “母亲。” 黑夫朝着灵位牌恭敬作揖,同时将装好诏书的檀木盒放在前方。一卷卷诏书,摆放整齐。连带着他的玉圭冠带,也都摆放好。也就是因为官印需要上交,不然估摸着也摆在这呢。 母亲拜了又拜,方才看向黑夫,略显诧异道:“你又进爵了?” “嗯。” 黑夫将一尺二寸的黄玉圭取出,笑着道:“现在已经是十五级少上造,并且兼任内史丞,辖泾阳六县。” “少……上造?” 饶是母亲都吃了惊,毕竟这回可是连进两级。黑夫现在是备受关注,早晚都能进爵为少上造,可这也太快了。按母亲所想,这回应当是进爵为右更的。 “对。”黑夫笑着点头,继续道:“萧何曹参他们也都高升,调至北地为郡吏。儿便打算设宴,武成侯与内史便在外等候。” “那快去招待,不可失礼。”母亲是连忙起身,提醒道:“今日学宫刚好休假,也可将浮丘伯等先生请来。哦,就别喊张苍了。” “……” 黑夫也是满脑门的黑线。 只能说,现在张苍是声名狼藉。上回忽悠妴,把她珍藏的零嘴全给骗走了,气的小丫头是嗷嗷直哭。每当家里头有啥好吃的,张苍总能闻着味就来了,他也是从不客气。 仅仅只是贪吃,倒也还好。可偏偏张苍还好色,把母亲相中的几个黄花大闺女都给忽悠走了。来泾阳不过一年,足足纳了二十来个妾。所以,母亲肯定不待见他。 …… …… 黑夫突然设宴,也是让家中瞬间忙碌起来。家宰坐镇一线指挥,所有庖厨全都是严阵以待。厨房如战场,一个个都在准备着拿手好菜。 奴仆们忙着布置,将沉重的食案一一摆放整齐。侍女们则是准备着时令鲜果,梨、山楂、柿饼、含桃。所谓的含桃便是樱桃,因为莺鸟喜食,故又名莺桃。只不过口感略微酸涩,喜欢吃的人并不多。 王翦位居上席,正与叶腾闲聊。 “韩信此次也不容易。”叶腾捋着胡须,感慨道:“不出三年,必能为军中少壮派之首。此次是以少胜多,有勇有谋,想不到这淮阴胯夫确有其能。” “哈哈哈!” 王翦爽朗的笑着,很是得意。韩信算是他半个徒弟,二人亦师亦友,经常对着特制沙盘演练。韩信善用奇兵,甚至让王翦都感到出人意料。此次初出茅庐的背水一战,也算是彻底打响了他的名声。 “见过君侯,内史。” “坐吧。” “……” 我才是主家啊! 黑夫无奈坐在叶腾对面,位居左侧。萧何亲自主持晚宴,由他亲自安排座次。门廷车骑以百计,泾阳县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得到了宴请。上席自然是给高爵县吏,还有学宫先生准备的。 至于其他豪族就只能位居下席,一个个也都准备了丰厚的贺礼。以黑夫如今的地位而言,他们能得到邀请,已是相当的长脸。 还考虑坐哪? 能坐着就算好的! 王翦端起茶碗,抿了口热茶。望着留有短须的黑夫,好似是陷入到回忆,喃喃开口道:“年仅二十三的少上造啊……自商君变法起,便无人有过。想当初老夫仰仗祖辈余荫,这时也不过五大夫爵。” “皆赖陛下圣明。” “哈哈,你还真得感谢陛下。” 王翦是话里有话,端起陶碗一饮而尽。黑夫能有今日,不仅仅是他有本事,也是因为皇帝的破例照顾。他的各种想法,皇帝都能不差分毫的知晓。 与此同时,门外唱礼声不绝。 “浮丘伯,贺玉璧!” “孔鲋,贺竹简一册!” “……” “吕公,贺钱万!” 听到唱礼声,黑夫莫名的感到了有些违和。遥想老流氓的贺钱万,便把吕雉给拐走了。天道好轮回,这回是轮到吕公给他送礼。 只是吕公明显是不了解现如今的关中,现在的秦国可不是什么暴发户。就是去豪户赴宴送礼,也不会直接送钱。姬妾美玉,绢帛绸缎,驽马壮牛,送房送车……这才是主流。 自从黑夫来至泾阳后,送礼也都变了。比如说精心制作的小罐仙茶,突出的就是格局。还有云梦黍酒,同样也很受欢迎。白马居这么多买酒的,真以为都是喝的? 这是理财产品! 托人办事,必不可少! 【第1更送到~】 第343章 扶苏的收获,出差 随着一道道精心烹煮的菜肴送上,宾客们皆是起身敬酒,恭贺黑夫进爵为少上造。厅堂内的都是贵宾,也都说了些贺词。 叶腾抬起筷子一一品尝,捋着胡须赞不绝口。现在炒菜并非稀罕物,关中几乎家家一口大黑锅,甚至有些贫户都有。 这得点名批评蒙毅,平时在府上就爱想些新菜让庖厨做。各种黑暗料理层出不穷,让尝菜的叶腾是头皮发麻。爆炒蜜桃、羊肉炖橘子……简直是闻者落泪,尝者作呕。为了捧他臭脚,家中奴仆往往一边吐着白沫,一边竖起大拇指赞赏。 还是云宅的庖厨质量高啊! 觥筹交错一番恭维后,叶腾便放下酒樽,淡淡道:“长公子已检阅北地将士,书中不吝赞赏之词,言蒙恬勇武善战,必能为秦夺回河南之地。此次出巡近一年,长公子也是收获颇丰。” “终于要回来了……”黑夫是故作不知,笑着道:“我这的人都被调走,子都与公子同行,回来后我也能轻松些。” “呵。” 王翦只是笑而不语。 叶腾看了黑夫眼,继续道:“长公子被困狄县时,不少人出力相助。特别是那泗水亭长刘季,假意投靠叛军,关键时刻助长公子脱困。” 刘季……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萧何顿时愣了下。狄县叛乱这事已过去良久,秦始皇也赞同黑夫的迁徙之策。将齐地诸田豪族,悉数迁至关中。率先迁至的宗族,则赐氏为第一。通过此法,间接削弱他们的联系。包括泾阳,都迁来三百余户。他们被分散至泾阳各乡,免得暗中勾结。 在沛县时,萧何始终很欣赏刘季。刘季虽然只是小小的亭长,可在丰沛一带是颇具侠名。刘季送刑徒至骊山时,别的县吏都给的三百钱,唯独萧何给五百钱。在萧何看来,刘季未来绝非等闲。这些小恩小惠就权当投资,哪怕没成事也不亏。 没曾想刘季听说田儋叛乱后,当即是集结起数十人,留下书信后便直奔狄县。凭借昔日信陵君的名声,自然是备受田儋信任。他便借此机会暗中谋划,顺利助扶苏脱困。 “长公子是亲自举荐,提拔范增为博士,刘季为中郎宿卫宫中。至于其他人有的留在北地,担任军吏。有的则回至沛县,提拔为吏。” “……” “……” “……” 黑夫顿时就愣住了。 提拔老刘为中郎? 怎的感觉如此违和呢?! 不过,这回扶苏出巡也算有些收获,起码是得到范增这位谋士。黑夫望着杯中黍酒,蹙眉思索。范增长于权谋,他助项羽一步步得势。若项羽听他的建议在鸿门宴杀了老刘,未来都会因此改变。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未来叱咤风云的豪杰,几乎全都被秦国发掘。作战勇猛的狗屠樊哙,忠心耿耿的狱吏任敖……他们都选择留在北地,担任军吏。至于王陵卢绾,则是回到沛县继续经营。 这么算的话,北地可以说是集结了一大批的英雄豪杰。历史上的蒙恬、王离和苏角,还有经他改变而出现的韩信、陈平、萧何、曹参、樊哙、任敖……仔细想想,匈奴也是真的惨,黑夫都觉得自己过分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别说秦始皇,黑夫现在都飘了。 还打匈奴? 只要粮草辎重跟上,就是统一草原都不成问题。 “本君记得,萧生便是沛县人。” “禀内史,正是。” “你可知刘季等人如何?” 萧何缓缓起身,抬手道:“刘季仁而爱人,喜施。个性洒脱豁达,不拘小节,颇有度量。喜好与人结交,在丰沛之地颇具侠名。擅长剑术,有次切磋还伤了夏侯婴。此人熟读书籍精通律令,或可用之。” “那任敖如何?” “他为沛县狱吏,做事谨慎。”曹参这时站起身来接过话茬,他在沛县时担任狱掾,任敖恰好便是他的属吏,缓缓道:“平时敢于直言,有回当面指出县令的错误,便不受重用。县令之子曾欺凌妇人,任敖当众教训了他番。” “哦?” 叶腾闻言则是来了兴趣。 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听得出来很讲义气,并且是武艺高强。面对不公之事,也敢于出面阻止。这样的人,以后好好栽培倒是有当御史的潜质。 “如此便好。”王翦捋着胡须,笑着道:“二位都已被调至北地,担任要职。既然他们皆在北地,倒是能与乡党僚友并肩作战。若是顺利,三五年后也必能加官进爵。” “多谢君侯。” 萧何曹参皆是起身作揖。 秦始皇对疆域的野心是无穷尽的,塞外草原已经成为了他的下个目标。要不是黑夫劝谏,他会同时发动南征北伐。他知道会有很多人战死,但这对秦国也有好处。转移矛盾的同时,还能消除这些不安分的因素。 原本只是夺回河南之地,而现在秦始皇是要将整个草原吞并。他不光要北过大夏,还要抵达至更远的狼居胥山! “二位准备何时启程?” “最迟后日。” “善。” 叶腾满意点头。 皇帝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同样希望他们能尽早前往北地郡。至于他们的宗亲也不必担心,留在泾阳还有黑夫照应呢。 “长公子此次巡视,特地还前往胶东,眺望渤海。乘坐楼船,看到昔日齐康公被放逐的海岛。看过熬煮的海盐后,亲自撰写奏书上呈。” “怎么说?” 叶腾轻轻摇头,低声道:“自夙沙氏伐薪煮海为盐,盐场四周已无树木为薪。数年来,胶东海盐产量不断降低,成本却在增高。昔日胶东凭借渔盐之利,富甲一方。可现如今只能供给当地,获利极少。”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事其实先前他们就提到过,为此他还专门问过百科全书张苍。经其确认后,方知现在熬煮海盐很是粗糙,可以说几乎没什么技术可言。 做法也很简单,趁着潮汐时期用沟渠将海水引入提前挖好的大池。然后再由刑徒挑着木桶,将海水挑至灶房,日夜不息的熬煮,最后便得到了海盐。先前扶苏就提出为何不能效仿井盐池盐,直接以日光暴晒而得海盐呢? 黑夫只是白了他眼,让他别把人都当傻子看。实际上这也是被逼无奈,首先海水的咸度远不如卤水,想要晒制成盐,需要的时间太长。而且海边天气无常,好不容易快晒好了,结果就来场暴雨直接前功尽弃。 但苦于树木几乎耗尽,所以诸多海滨盐场就开始想法子了。他们是半晒半煮,趁着夏秋两季储存卤水,靠着烈日暴晒降低浓度。最后再于寒冬时熬煮,便可节约薪火。 叶腾则是耐心的打量着黑夫,嘴角扬起抹微笑。其实这事先前就提到过,黑夫在泾阳加工池盐,所做精盐味美色白,价钱极高。当时也提到了胶东,只是黑夫却欲言又止。好像知道什么,却又不说。 这次扶苏正式视察后,发现胶东情况很棘手。盐这玩意儿自从管仲提出后,便是各国的香饽饽。秦始皇想要发动战事,就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胶东现在年产量不足五万石,远远不够。 “那确实麻烦。” “所以,陛下想到了你。” “我?!”黑夫顿时愣了下,满脸诧异道:“下吏现在是泾阳县吏,更是内史丞,何故要去胶东呢?” “你以为,这少上造如此容易得到?”叶腾是冷冷开口,认真道:“你在泾阳的所作所为,上都知晓。包括你熬煮井盐为精盐,上也默许。既然你知晓如何制盐,那自然是你最为合适。” “……” 黑夫一时间是哭笑不得。 但讲道理的说,这也是合情合理。作为秦吏,便要做好随时出差的准备。他上次提到这事,皇帝想必就已留意。这回扶苏旧事重提,想到他也属正常。 “下吏,明白了。” “你且放心。”叶腾淡定拂袖,“你前往胶东,将得符节诏书。只要能解决盐荒,胶东上下都将听令于你。若有人不从,汝可当场诛之!” 可以! 这是钦差大臣啊! 话说,不得赐他个天子剑什么的? 【第2更送到~】 第344章 泾阳诸田第五论 子夜。 书房内灯火通明。 黑夫接过厚重的簿册,放在旁边。望着略显疲惫的萧何,轻声道:“二位过几日便要启程,本令便预祝你们旗开得胜,于北伐立功得爵。” “多谢县君。”曹参抬手道谢,认真道:“若无县君栽培,也无吾等今日。县君深明大义,保举恩情没齿难忘。” “停,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黑夫淡然拂袖。 他保举二人,也是有着私心。他们混的风生水起,他也能跟着沾光。况且他既然决定扶一把大秦,那这些未来叱咤风云的杰俊英豪必不可少。随着秦国版图的扩大,需要大量能独当一面的能臣。 “此次一别,短则三年长则五年。”黑夫注视着他们,叮嘱道:“你们皆是聪明人,此番去往北地便是为北伐做准备。如何排兵布阵,轮不到我操心。匈奴已废,再无还手的余力。秦国所图,也不会只是河南之地。” “县君所言甚是。”萧何放下茶碗,轻声道:“仰仗县君所献农器农书,各郡县粮食皆有增产。再有敖仓转输漕运,后方必不缺粮草。再加上以战养战,可继续讨伐东胡或是大月氏。” “聪明。” 黑夫笑着点头。 他也知道些消息,这两年农器已经普及,他上书的农耕之法也都传开。据说来年开春便要效仿泾阳,以县寺组建种子坊,用以溲种增产。北方郡县囤了这些年的粮食,完全能支撑秦国发动起场大型战役。 烛火摇曳,凉风习习。 又快要迎来正旦了。 黑夫面露微笑,“这些还轮不到我操心,届时再商议也不迟。我是认为要稳定北方塞外,还需攻心。你们找机会,多埋些石碑,引导胡人挖出。匈奴者,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至于如何编,我已吩咐虞籍负责。总之,北方自古以来便是我大秦疆土!” “……” “……” 好好好,果然开始了! 还没开打,就先准备上。 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击败匈奴后,秦国其实可以向西而行。若能再战胜大月氏,便可继续向西。相传西域诸国无比富饶,若能直通西域,对秦未来发展也有好处。” “明白。”萧何则是面露不解,好奇道:“此事也轮不到吾等决定,县君为何要告诉我们?” “因为,我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县君可直接吩咐。” “西域诸国如何,无人知晓,只有倮君打探来的只言片语。若你们二位今后能率军直抵西域,我希望你们能将当地的所见所闻全部记录下来。若有什么没见过的蔬果,也可都带回秦国。” “原来如此。” “县君大可放心!” 曹参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他平日里是少言寡语,总是默默做事。像泾阳戍卒更卒,皆是由其负责。但他也是信守诺言之人,既然做出承诺,就绝不会辜负黑夫的良苦用心。 “那县君准备何时去胶东?” “开春再说吧。” 黑夫淡淡说着。 秦始皇并没有让他何时出发,只是要他自己看着办。黑夫算过时间,他开春出发估摸着两个月就能抵达胶东。届时天气转暖,他正好能上手试验新法。他早早的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已为内史丞执掌六县,肯定得先安排好再说。 “县君身份特殊,还是当心些。”萧何顿了顿,继续提醒道:“另外,齐田皆已迁好。泾阳便有三百余户,且更氏为第五。他们对县君可都是恨之入骨,平日还需谨慎。” 萧何作为县丞,户籍这块也由他负责。他与这些人都接触过,部分还算老实本分。也有些看似顺从,但眼眸深处却藏着浓浓的恨意。 为了管理他们,萧何是特地将他们分散至各乡,同时严令禁止他们走动。还叮嘱了各乡吏,让他们隔三差五就去看看。但凡有任何异动,便直接向他汇报。 “好。” 黑夫是笑着记下。 萧何这一走,他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平日里他都是当甩手掌柜,把事交给萧何曹参负责。他这回升任内史丞掌管六县,正是用人之际,可他们却要前往北地。 “明日萧君还得抽空,将政务与张苍交接下。” “县君放心。” 萧何是出了名的有强迫症,他就喜欢把竹简文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有几回来至黑夫书房,瞧见里面文书杂乱,他都会上手整理。所以要交接政务并非难事,抽空提点两句便可。 …… 次日。 正旦即将来临,泾阳百姓们都是无比忙碌。杀羊宰猪,再打上半斗浊酒。用以正旦享用,也算是犒劳自己一年的辛劳。秦国虽然禁酒,可正旦过年还是允许饮酒的。喝酒归喝酒,可不能醉酒闹事,更加不能群饮。 学宫则是难得休假,布置了些课业。有的离家较远的,则只能留在学宫。浮丘伯等老师也都在,和平日并无多少区别。黑夫吩咐家宰按规矩发红包,而他则是难得至县寺帮忙。 等他到县寺时,萧何这里都已交接完。张苍大腹便便捧着文书,面露苦色。他是万万没想到,自个又得重新步入仕途。他现在对权力是真没什么兴趣,就想在学宫研究学问,着书立传。 若是别的县,其实县丞主要辅佐县令,也算是个闲职。可黑夫不同,他能把繁琐的政务全丢给萧何,自个当甩手掌柜,每日游山玩水。这回更是得到秦始皇的诏令,让他前往胶东协助海盐生产,可以光明正大的摸鱼。 黑夫是爽了,他咋办? “见过县君。” “你们先忙。”黑夫拂袖挥手,淡然道:“将泾阳第五氏的簿册找来,我要看看。” “县君稍等。” 许从作为令史,主要就是负责管理文书档案。他作为农家老师,虽然平日里都在学宫,可政务方面却从未落下。有他协助,今后张苍也能轻松些。 齐田已经安顿下来,经过昨晚萧何的提醒,黑夫也想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他们刚迁至泾阳,又被改氏,心里头肯定是有不忿。而且,说不准这里面还有些熟人。 “禀县君,这些都是。” “嗯。” 黑夫正坐于榻上,耐心翻看起来。簿册上记录的都很详细,包括他们的身高和面容特征。三百余户足足千余人,黑夫愣是没瞧见有熟悉的名字。 狄县叛乱的主谋都已被腰斩夷三族,被迁来的要么是压根没参与,要么是识趣的早早投降。仔细翻阅半天,黑夫反正是没瞧见有什么熟人。 这年头当然也有隐姓埋名的,好比张苍就干过这事。他藏匿于阳武时,靠着张负疏通关系,他便更名为瓠,还得到个里监门的差事。 不过这些人都是重点监护对象,要是这都能被人偷天换日,那黑夫也没辙了。他放下簿册,随手勾了几个人,缓缓道:“这几人看簿册都是精通武艺,还是需要当心。” “唯。” “行了,你们继续忙。” 黑夫也没逗留,潇洒起身离去。正旦在即,他肯定是要巡视番的。除去了解民生,也正好去见见第五氏。 …… …… 临泾乡。 田间头裹黑布,听完家仆汇报的消息,脸色无比凝重。想到兄长田角战死,无比悲愤。他与田角为至亲兄弟,一母同胞。二人容貌相仿,常人难以分辨。 在狄县时田角负伤,最后是亲率数十死士阻挡秦军,掩护他撤退。被秦军围困后,田角宁死不降。面对辛胜的质问,他自称为田间,还说大兄田角已经逃出狄县。 实际上,这就是偷天换日…… 田角自刎后,辛胜随便问了几人,都说死的就是田间。毕竟这俩兄弟长相神似,加上天黑看不清。辛胜也没过多追究,便令人将其就地掩埋。于是乎,【田间】死了,而【田角】则逃出狄县。 “大兄,你不会白白死去。” “我会用暴秦的血祭你!” 田间面露阴冷,脸上还有道清晰可见的伤口。他冒用了位死者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田论,现在的第五论。 属于是宗室旁支,祖上同样是出自田成子。田论家中贫寒,为田儋效力。年轻时骁勇斗狠与人比试剑术时,在右脸颊上有了道剑伤。为防被人发现,田间便给了自己一剑。 认识他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所以田间至今为止都没被拆穿。迁至泾阳的,也有两户认出了他。只不过他们都与秦国有仇,自然不会拆穿他。 “主,很快就会有机会!” 忠仆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暴秦无道,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让齐田屈服。将吾等迁至泾阳,却给了我们机会。吾暗中看过,学宫离我们很近。那乌鸟经常会去学宫,此为必经之路。” “善!” 还真是天助我也! 田间不住的冷笑。 泾阳学宫可有不少稚童,其中不乏贵族公卿的。李斯幼子,冯毋择幼子……他们可没什么反抗能力。就算杀不了黑夫,也能退而求其次杀了这些稚生! 还有,王翦也在学宫! 若能杀了他,也是值得的! 就在他意淫的时候,门口却传来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五论,快开门!” “县君要见你!” 嘶?! 田间猛地一颤。 【第1更送到~田论是纯属虚构的人物,而田间则是确有其人,前面也都提到过。东汉时期有个名人叫做第五伦,我这里就稍微改了下,变成第五论。】 第345章 试探,三十一年 “论,见过县君。” “免礼。” 黑夫淡然拂袖,打量着面前的中年,而后便笑着打趣道:“怎么,不欢迎本令?远来是客,总得让本令进屋吧?” “县君里面请。” 田间尽量是保持着谦卑,生怕被黑夫看出端倪来。他虽是头次看到黑夫,可却是感到浓浓的压迫感,也可能是他做贼心虚。 他在狄县时,就曾听说过黑夫的各种事迹。他们沦落至此,可以说是黑夫一手促成的。他们会举事反秦,纯粹是形势所迫。看着秦国一步步走向富强,诸多齐人也都归顺于秦,他们能不急吗? 狄县叛乱后,黑夫为防止类似的事发生便再次献策。先是以叛乱为由,将齐地诸田悉数迁至关中。将他们的血脉宗氏,更改为顺序。率先迁至关中的,赐氏为第一,后面到的以此类推。同时打散齐田,分于关中各县乡…… 这还没完,黑夫又捯饬出个镖局。以县寺的名义组建,招揽游侠为镖师,专职押送物资。战时便可负责后方辎重,或是冲锋陷阵。 镖局一出,也就意味着秦国又将收拢权力。秦国吸取教训,将限制地方豪族豢养家将。若是商贾有需求,也可聘用镖师,如此还能节省笔开支咧。 他们此次反秦死伤惨重,反而还让秦国名正言顺的对他们下手。原本他们还想着能以星星之火起燎原之势,然而事与愿违,各郡县安稳如老狗,毫无波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田间也是努力克制。 若非黑夫后面跟着票县卒,他已拔剑劈了他。他不愿就这么卑躬屈膝的苟活,他要和黑夫一换一!就算不能杀了黑夫,也要让秦国损失惨重。 黑夫走进宅内,夏侯婴披甲佩剑紧随其后,还有数十县卒跟在后面。黑夫可是相当的惜命,既然来见齐田自然得要做好准备。这些人沦落至此,他可是功不可没。 “可还住的习惯?” “蒙县君关心,还算习惯。” 黑夫环顾左右,齐田所住皆为闾右。宅邸要比黔首的强不少,毕竟他们手里都有钱。占地得有两宅,相当于二级上造。庭院内种了两棵柿子树,还开垦有菜地,种了少许葱韭。 “你是第五论?” “对。” “今后可有何打算?” “论尚不知。” 黑夫拂袖挥手,夏侯婴便自觉的送来簿册。他很快翻到第五论这面,蹙眉对比。脸颊有剑伤,留有矢状短须。高七尺六寸,臂长三尺一寸……就从狄县调来的簿册记载而言,全都对的上。 唯独有问题的就在于脸上的剑伤,感觉似乎新了些。按记载来看,这伤是三年前与人斗狠而成。因为这事,第五论还被罚为城旦两年。 他只是暗暗记下,并未表态。秦国对户籍这块看的很严,哪怕过去十年都能追溯到。先前喜就给黑夫讲过个案例,以此证明秦制的优越性。 二十二年的时候,秦进攻楚国的庐溪,并且俘获了个楚吏名多。后来经过追查档案发现多原本是秦人,是其母带着年幼的他逃至了楚国。经过县廷审理后,有了两种判决方案。 其一是因为多逃至楚地时尚且年幼,而其母早早病逝,所以无法判多为邦亡罪。那么多应当贬为士伍,免除罪责。 还有种则是认为多是被捕,而并非主动投案。审查时也没老实交代,为审理此案耗费诸多人力。再加上要震慑当地楚人,就该以重法绳之,故黥为城旦! 至于结果如何,喜君并没有说。只是告诉黑夫,秦国的户籍制度有其先进性。哪怕逃亡十年,秦国照旧能将其翻出来。 可在黑夫看来,这只能算是个例。他并非是否认秦制,而是他知道秦法虽好,可施行的还是秦吏。遇到类似喜这样大公无私的秦吏,自然没毛病。 但是,别的呢? 高渐离、张苍、张耳、陈馀……他们可都是更名换氏,藏匿在暗处,活的好好的。搁后世都有人伪造身份证,更遑论在秦朝伪造个验传呢? 田间则是努力保持冷静,他为了伪造身份也是煞费苦心。他是精挑细选,才选了与他身形几乎完全相同的田论。然后再伪造剑伤,又将自己蓄了十余年的长须剪成短须。 “我看簿册上所写,你曾是齐地游侠。”黑夫随手将簿册丢给夏侯婴,淡淡道:“后来投靠了田儋,为其短兵。后来田儋抛下你们逃之夭夭,所以便放下兵器投降。” “县君见笑了。” 黑夫则是轻轻点头,淡然道:“既是如此,我这恰好有个空缺。汝长于武艺,可愿为镖师?” “论,拜谢县君!” “那过几日去报备便可。” 黑夫看着田间,便拂袖离去。等他走远后,田间顿时长舒口气。忠仆则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连忙道:“看来,这乌鸟也不过如此。还是因为主谨小慎微,没有让其发现。” “不可掉以轻心。” 田间冷冷开口。 他看着黑夫远去,心里依旧是相当忐忑。黑夫那深邃的眸子好似能看穿一切,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让人无法揣测其心思。他不怕死,他只怕毫无价值的死去。只要能和黑夫一换一,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 “县君,如此是否不妥?”夏侯婴走在前方,蹙眉道:“他终究是戴罪之人,按内史所言不可随意走动。若为镖师,岂不是能光明正大的前往各处?” “哦,我试他的。” “额?” 黑夫回头看了眼房宅,淡然道:“第五论为齐地游侠,为人好勇斗狠,素来不服秦国。宁愿为盗,也不愿为秦民。狄县反秦,他还是主谋田儋的短兵百将。这等死士却主动归顺秦国,你说是否可疑?” “也许……是因为被田儋抛弃而心生怨恨呢?” “他不是普通的游侠,他的祖上同样是田成子,家中甚至还有忠仆跟随。”黑夫则很自信,他能肯定这个第五论有问题,“簿册上所写,他脸上的伤是三年前与人斗狠留下的。可你仔细想想,那剑伤像有三年的时间吗?” “好像……是有些古怪。” 经黑夫提醒后,夏侯婴也是恍然大悟。他在沛县时,也曾与诸多游侠打过交道。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骁勇斗狠之人,可没那么容易归顺。 夏侯婴跟着萧何视察过齐田豪民,他们很多都是口服心不服,眼神中都充斥着怒火。可再反观这第五论,明明流淌着齐国宗室的血脉,其表现却是副懦弱怕事的模样。 似乎……太刻意了? “派人给乃公盯死他。”黑夫面露冷意,叮嘱道:“此地距离学宫很近,若是他们闯入其中必有大患。再吩咐当地亭长,没有本令准许,他们不得出亭。” 黑夫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这第五论却有着诸多疑点。若是老实本分,那还好说。可要是敢在泾阳当地闹事,他要让这些人后悔来到这世上! …… …… 三十一年,十月。 秦始皇颁布诏令,更名腊为嘉平。同时大赏天下,赐关中每里黔首六石米,二羊。就按一里十户算,每户都能分到六斗米,外加20斤羊肉。如此手笔,瞬间令关中沸腾。 殷商时期,十二月就是称作嘉平。再往后周武王夺得天下,制定周礼,将十二月称作腊月或是大腊。秦作为后来者,自然是要否定前朝,再加上秦始皇不喜周礼,便将十二月重新定为嘉平。 至于大赏关中,也有诸多原因。南征战事顺利,损耗极少。靠着驻兵屯田,让后方粮草压力骤降。而后便是茶马互市相当顺利,秦国得到了大量的牛羊。 再有就是泾阳所纳税收,直接让关中肥的流油。现在少府赵亥也不唉声叹气了,看着日渐充盈的国库,乐得合不拢嘴。秦国能得天下,全靠关中老秦人。所以秦始皇就想着顺势赏赐,也算是安抚关中。 因为学宫放假,所以诸多稚生都回至咸阳城。经过学宫的正式改造,也是引起诸多家长的震惊…… 胡亥慢行于宜春苑,百无聊赖的望着奇珍异兽,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他其实压根都没打算回来,想着就在学宫过正旦。只是他作为少公子,正旦祭祀可不能缺席。前天听着祭词,他是差点没睡着。 他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很是嫌弃。这几日泾阳也都忙碌的很,萧何曹参等人已启程前往北地,张苍杨喜虽然上手的很快,但终究有些照顾不到。再加上恰逢正旦,黑夫还得考虑他们的亲眷。 还有,黑夫也快要前往胶东郡。胡亥自然是相当的神往,也想跟着一起去。前些年皇帝东巡,他也是有幸跟随。当时去的是琅琊郡,位于东海之滨。而胶东则有些不同,可以眺望渤海。 关键是……还有楼船啊! 胡亥猛地站起身来。 留在宫中实在是无趣的很,反正祭祀大典都已结束,他得赶紧回学宫。还得找皇帝求个情,最好是也能前往胶东! 【第2更送到~】 第346章 神兽归笼,三害 冯宅。 冯葵平静的收回手来,轻飘飘道:“父亲,你有病。” “……” 冯毋择捋着胡须,老脸顿时一黑。虽说冯葵现在医术精湛,可听他这么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何意?” “脉象往来艰涩不畅,如轻刀刮竹。至数较缓而不匀,脉力大小亦不均,呈三五不调之状。细而迟,往来难且散,或一止复来。盖因津亏血少,不能濡养经脉,血行不畅,脉气往来艰涩,故脉涩无力。” 冯葵年纪不大,可却是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故作高深道:“色是刮骨刀,父亲还是要克制些,莫要伤精。否则的话,很可能会不举。” “胡说!” 冯毋择顿时涨红了脸,旁边的老妻都忍不住轻笑。这老头好端端的非要让儿子给他把脉,结果却是揭穿了他的老底。冯毋择这些年也纳了不少妾,其中不乏诸侯美人。 “父亲急了。” “???” “此为讳疾忌医。” “……” 冯葵则是提笔写下药方。 “枸杞?” “正是。”冯葵自信点头,认真道:“韩子曰:枸杞秉阴阳之气而生,亲于地者阴之气,亲于天者得阳之气,得阳者益阳,得阴者益阴。枸杞子日沐阳光,备收阳气,故属益阳之佳品。其根地骨皮植埋地下,充分吸收地下阴,故为助阴之良物。” “……” 冯毋择诧异的打量着冯葵,愈发惊奇。现在的冯葵还真是一套接一套,也确实学了些真本事,想不到他冯氏竟然还能出位神医。 “你在学宫就学的这些?” “嗯。”冯葵认真点头,解释道:“律法和数术也得学,每日还得练习武艺。吾拜师于韩终,为其首席高徒。望闻问切为基础,还要向公孙光和阳庆学习药理药方,韩终则传解剖缝合术法。” “你……也是不易。” 冯毋择满脸唏嘘,难得出言赞赏。他就是属于比较传统的家长,且对子女要求极高。这些年来冯葵作为咸阳三害,没少被冯毋择训斥。他对冯葵的要求是一降再降,最后只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其送至泾阳。 他是万万没想到,冯葵竟然还真的成才了。虽说这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欠,说起话来就令人生恶,但总比隔三差五闯祸来的强。 “在学宫可累?” “不累,还有趣的很。”冯葵也是打开了话匣子,丝毫不顾及冯毋择的感受,笑着道:“学宫可比家里强多了,每日时间过得都很快。先生经常带着我们出去问诊,为人义诊。先生常说若欲为名医,必要效仿扁鹊公先为游医。” “甚好。” 冯毋择若有所思的点头,赞赏道:“既然你喜好医术,便好好学。待今后出师,老夫便举荐你为太医。以老夫的面子,三年内便可让你升为太医丞。夏无且年事已高,只要你有本事,便是太医令都可。如此也就够了,后面的路就靠你自己走。” “不去,不去不去!” “嗯?!” “父亲太过迂腐。”冯葵却是拍案而起,站起来都快有冯毋择这么高,认真道:“先生说了,人最宝贵的便是生命。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吾辈医师,自当悬壶济世布施医药。陛下不缺医师,而各县却少之又少。一剂药方,动辄便需数十钱。乡野巫医以鬼神蛊惑黔首,小病治成重疾,葵深恶痛绝!” 等会…… 冯毋择被喷的是目瞪口呆。 打量着冯葵,只觉得好似是变了个人。听他所言,冯毋择一时间都有些自惭形秽。如此思想格局,他是拍马不及。 “那你要如何?” “效仿扁鹊公,深入村野,为人治病施药。” “你……” 冯毋择一时间是又气又笑,冯氏可是秦国最顶尖的勋贵。堂堂公卿豪族,想着让冯葵当个太医令也算凑活。结果这小子还不愿为官,要去当个乡野游医? 这……算好算坏? 冯毋择脸色凝重的坐下。 “罢了,你去歇息吧。” “那儿回学宫了。” “葵儿怎的如此着急?”美妇人顿时一惊,连忙道:“学宫休沐,也给你们留了课业。这才刚过正旦,何必要回去?” “去吧。” 冯毋择叹息拂袖。 “儿告退。” 待冯葵走后,美妇人顿时蹙眉不悦道:“这才刚回来几日便要回学宫,你为亲父就这么让葵儿走了。你……” “此非儿女子所知也。” 冯毋择则是懒得多言,他只是在想这可能还是桩好事。这两年皇帝正值春秋鼎盛,朝堂还算是安稳。可再等个十来年,那就不好说了。一朝君王一朝臣,冯氏还需早做准备。 荀子曾言物禁大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冯氏者,可谓富贵极矣。然物极则衰,必有祸患。冯葵既然愿为游医,便可远离朝政。今后为人布施医药,也许还能给冯氏留个好名声,多积攒些阴德。 为人父母的,总想着给子女铺好路。可现在看来冯葵有其想法,压根轮不到他来操心。虽说心里头有些怪怪的,可也是桩好事。 如此,可就欠了黑夫个人情! …… …… 丞相府。 李斯捧着簿册,正在检查李鸢的课业。他捋着胡须,抛出一个个难题,李鸢皆是对答如流。又询问治国之术,李鸢同样也有其见解。听其言似是以法为主,儒家为辅。 “甚好。” 李斯放下簿册。 烛火摇曳,映照出他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脸。李鸢站在前方,望着父亲疲惫的模样,也是暗自叹息。黑夫原本让其学习农桑,只是他实在不喜。后来黑夫也就没再强求,而是让他跟着张苍学习治国之术。 李斯自从来至秦国后,便是如履薄冰。他终究是楚人,只能努力施展才学往上爬,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地位。所以对子嗣的教育很是看重,像李由就相当出色。只是李鸢幼时,他已官至廷尉,实在是无暇顾及。 “昔日为父教你律令,你却不肯学。”李斯放下书籍,不解道:“为何去了学宫后,却又突然学了?” “父亲不懂。” “……” 李鸢背过身来,抬头四十五度角看着房梁,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望着少公子和冯葵皆有了方向,儿也为他们高兴,可心里却又有些落差。” 他这就是典型的既怕兄弟生活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原本都是咸阳三害的,可别人现在都是模范生,只有他连个目标都没。 黑夫让他务农,可他实在不擅长。那晚他找黑夫聊了许多,想要知晓未来的方向。黑夫当晚没说什么,第二天早上就带着李鸢去了马厩,还让他挑匹好马。 李鸢挑的是眼花缭乱,最后是终于领悟,感慨道:“先生的良苦用心,鸢都明白了。先生是要告诉鸢,人生道路上会有诸多选择,所以要耐心观望慎重决定?” “我是说你挑你马呢?” “……” 小猪冯葵是不喜争名夺利,并不能证明有多高尚,纯粹是不感兴趣学不来。但国家运转,需要有诸多官吏。也要有政治权谋家,为国家制定发展道路。既然他有法家的基础,何必要邯郸学步呢? “呵……” 听李鸢说完,李斯难得一笑,缓缓道:“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荀卿也曾言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为猛矣,然君子剥而用之。农农、士士、工工、商商,一也。” 最初的士农工商并非后世的论资排辈,而是逐步演化。早期周文王也曾提到:士大夫不杂于工商。李鸢家学渊源,有着充足的资源从政。可他却因为冯葵胡亥的缘故,就觉得很丢脸,实际是因噎废食。 道理其实很简单,黑夫只是简单一说他就明白。痛定思痛的李鸢便决心学习治国之术,拜师于张苍。学宫内汇聚百家名士,李鸢也经常去旁听。听着他们互相辩驳,也是受益良多。 “先生也是此意。”李鸢抬手作揖,轻声道:“先生还说,随着秦国疆域不断扩大,需要诸多官吏治理地方。好的秦吏能造福当地,令黔首衣食无忧。若是遇到昏庸无能的秦吏,则会让黔首苦不堪言。” “嗯。” 李斯轻轻颔首。 见李鸢有此想法,也是相当满意。他对李鸢其实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他少闯些祸,他就已知足。现在李鸢步入正轨,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 “学宫内都是愿意学的吗?” “也有些不肯的。”李鸢挠挠头,“只不过有武成侯坐镇,他们也不敢闹事。学不进去的,便会交由武成侯。让他们练习武艺,学些排兵布阵的本事。” “倒是物尽其用。” 李斯顿时一笑。 黑夫找王翦坐镇,实在是找对了。王翦对这些稚童可不会手软,但凡不听话的,直接以军法从事。别的人可能还要忌惮稚童背后的势力,可王翦是无所畏惧。用王翦的话来说,就是块烂泥也有其用处! “现已夜深,回去歇息吧。” “儿准备明早就回去。” “竟如此着急?” 李鸢认真点头,解释道:“今日不为,明日亡货,昔之日已往而不来矣。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儿已浪费太多光阴,自当从此时此刻珍惜。” “善!” 李斯点头赞赏。 他是万万没想到,黑夫所建山河学宫竟然真有教化的本事,连带着咸阳三害都能转变。咸阳城令人头疼的纨绔,现在是都有所改变。等再过个三五年,他们都能为吏。 到那时,黑夫岂不是桃李满天下?! 放眼秦廷,都将是黑夫的人! 【第1更送到~】 第347章 齐人反齐,陷阱 日出时分。 鞠早早起床,照旧将茶沫倒进茶壶内烹煮。原本的茅草茶庐,现在已经成了夯土平房。他捧着陶碗抿了口热茶,顿时舒爽不已。 他选的可是风水宝地,为前往泾阳县城的必经之路。自从黑夫给他安排了这差事,他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每日进账起码百钱。扣去税钱成本,他也能得三五十钱。 至于孙女安健,则是被阳庆收为徒弟,主要就是学习药理,帮着晒药抓药。按阳庆所言,其天赋还算尚可,今后只要勤学苦练或许能为女医。 这时期女医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像宫中还有专门的女官。咸阳城内同样也有,主要就是给公卿豪族的女子治病。有些病,终究还是女医更方便。因为来往邮人商贩较多,黑夫便安排贫户在此卖些朝食。 鞠与他们也都认识,忙时还会互相帮衬一把。几人其乐融融,经常共同饮茶。卖不掉的朝食,也都互相分了。闲暇时来上杯热茶,日子也好过的很。 “鞠,记得县君吩咐的事没?” “县君吩咐,怎么会忘?” 商贩顿时一笑,连忙道:“吾方才来时,恰好瞧见他自县城而出。县君果然是技高一筹,故意将其户籍更为镖师。这才短短几日,便已安耐不住。县城内,可住着不少齐人。” “善!” 鞠放下茶碗,眼眸闪过抹冰冷的杀意。他早年也曾为秦卒,上战场杀敌。前些年河东水患,他仅存的幼子被洪水冲走。颠沛流离,最后来至泾阳为人庸耕,勉强混口饭吃。 自从黑夫上任县令后,他们这些庸耕者也是终于有了奔头。黑夫先是拆了他们的草庐,给他们建造房宅。再给他们安排生计,让他们都有了奔头。谁要是敢对黑夫不利,鞠第一个不答应! 自齐田迁至泾阳后,鞠就留了个心眼。他活这么大岁数,经历颇多。黑夫安排他在此贩茶,也是因为他会来事。他不光要卖茶,还得往县城引人。同时得谨慎分辨好坏,若遇到可疑的人,就得令人通知当地亭长。 这些齐人,明显有问题。他们落得如此田地,黑夫可是功不可没。只要黑夫还活着,他们便难以反秦。况且学宫也在临泾乡,这伙人很可能会对稚生下手,以此让黑夫担责。 特别是第五论,更是重点关注对象。黑夫故意将其户籍更为镖师,凭借符节便可在泾阳自由通行。刚开始这人还算老实本分,自正旦结束后便憋不住了。他多次无故离开临泾乡,前往各乡亭接触诸田。殊不知,这一切都在黑夫的眼皮子下。 鞠环顾左右抬手噤声,压低声音道:“你现在派人去通知亭长,我继续守着。他们也快憋不住了,很快就会有动作。” “放心。” 商贩满不在乎的拂袖。 他其实并非是秦人,而是早早迁来的齐人,名为苦咸。他的来头可不小,曾是齐相后胜的家仆,亲眼看着强盛的齐国如何一步步步入自毁。后胜收受秦国贿赂,屡劝齐王建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御秦。齐王建听其劝,最终不战而降。 悲耶,哀耶! 亡建者胜也! 说起来,齐王建也是悲哀。他的母亲君王后临终前曾劝诫他,说要给他举荐个可用的大臣。齐王建闻言连忙让人取来竹简,准备记录下来。可等他忙活完,君王后却告诉他:为母忘了…… 坑娃啊! 苦咸算是比较早一批迁至泾阳的,家里分了二十亩良田,日子过的是紧巴巴的。黑夫上任后,便亲自巡视乡亭,挨家挨户的问询。知晓他们的困难后,便给他们安排些副业。 去年他跟着建造学宫,家中妻女在造纸坊打散工,攒下不菲的钱。恰逢黑夫要招商在茶馆边做朝食,苦咸便在此投资做点小买卖。 苦咸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准备再生俩娃。也知道能有今日,全靠着黑夫让利于民。他虽为齐民,却对齐国并无多少归属感。蒙氏祖上还为齐臣,现在不还是混的风生水起? 他对齐田豪族并无多少好感,因为他亲眼看着昔日的齐相后胜如何收受贿赂,一步步将齐国坑没了。若是他们老实本分,苦咸也懒得理会。可要是暗中谋划对黑夫不利,那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他们! 苦咸前脚刚走,鞠后脚便瞧见有数辆马车自远方而来。鞠放眼望去仔细打量,很快便放下心来。他记得没错,这应当是咸阳豪商秦伯的车架。 等会? 怎么这么多?! 鞠仔细揉了揉双眼。 最前方的马车的确是秦伯的,但后面还跟着三十余辆各式各样的车架,甚至还有驷马大车的存在。 嘶? 那些稚生又回来了?! …… 一辆辆马车朝着泾阳而行。 胡亥打着哈欠,睁着炯炯有神的眸子,满脸期待。他已得到准许,可以与黑夫共同前往胶东。按黑夫所设想,未来还要在胶东建立港口。不光方便出海捕鱼,还能打通前往辽东的航道。未来若欲对箕子朝鲜用兵,也能从海路走,现在便可着手准备了。 秦始皇坐在旁边,难得闭目养神。他这段时间很是忙碌,正旦祭祀便不提了,还得核验各郡县的上计考核。此次是忙里偷闲,便想来泾阳看看。 像扶苏出去东巡一年有余,他都不带思念的。可派黑夫前往胶东,多少还有些不舍得。黑夫就如野花,虽然长得难看了些,却也丑的很有特点。偶尔看看,总能有些新的发现。 齐地诸田皆已迁至关中,各县都有几十上百户。期间也有人趁乱为群盗,藏匿于山泽。不过数量并不多,不足为虑。 秦始皇更没想到,往昔厌学的咸阳纨绔现在是巴不得往学宫赶。他都怀疑黑夫是否给稚生灌了五石散,不足数日就和商量好似的,都嚷嚷着要回泾阳。 他可都听说了,这些纨绔皆有长进。冯毋择是再次设宴,邀请朝公。宴席上还专门让冯葵露了两手,把脉问诊开药一气呵成。天赋之高,就连太医令夏无且都赞不绝口,还打趣说也要去学宫讨教。 再有就是李鸢,在李斯寿宴上表现也相当出众。他拜师于张苍,学习治国之术。宴席上李鸢是大谈儒法之别,朝公的问题也都是对答如流。至于繁琐的律令,同样也难不倒他。 面对如此变化,秦始皇是打从心里高兴。秦国需要有新鲜血液,现在的朝堂是暮气沉沉。左右丞相皆已年过六十,再也不复昔日的精力。九卿级的大官,平均年龄也超过了五十。这对秦国未来发展,绝非好事。 山河学宫的出现,则是让秦始皇看到了希望。再加上黑夫昔日所提的弟子下乡,根据下乡时的表现,也可以快速选拔出优秀的秦吏。 他选择破格为黑夫进爵至少上造,也是对其寄予厚望,希望黑夫能解决胶东海盐的产量。 秦始皇拉开帘布,观察着左右两侧,轻声道:“胡亥,此次你跟着去胶东勿要捣乱。海盐为主,楼船出海为次。” “父皇放心!” 胡亥是拍着胸脯保证。 黑夫这回出差,怎么着都得三五个月,等把海盐的问题解决,再研究楼船也不迟。况且黑夫都已说好,还要在胶东建立港口。 车队沿路而行,也是吸引了不少人关注。寒冬时节正是农闲,若是勤快些的便可在工坊找个活干。学宫同样还在扩建,按黑夫说法,起码还得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才能停工。 “嚯,这是都回来了?” “一旬不足,就回来了?” “别说他们,吾子也说学宫更有趣咧。”中年秦吏捋着山羊胡,哭笑不得道:“刚过正旦,就嚷嚷着要回学宫。怎么劝都不听,老夫好言相劝,结果次日清早便跑了。” “别说了,吾家那位也是。” 他们也都是泾阳当地豪族,家家户户都花了钱送子嗣入学。原本想的是扩充人脉,顺带学些本事。 人群内的田间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依旧穿着齐纨长衣。打量着车队,眉头紧蹙。 还真是天助我也! 田间这段时间也是暗中联系了些反秦义士,并且制定好了计划。他就等着咸阳城的稚生回来,而后刺杀黑夫。他偷摸打探过,发现黑夫经常会留宿学宫,这无疑是给了他们机会。 他仔细想过,此次动手可谓是十死无生。还好齐田的热血并未耗尽,已经有二十余位壮士愿意追随于他。他的计划便是趁着夜色,直接偷袭学宫。他带几人刺杀黑夫,其余人则是趁乱破坏学宫,最好还能杀了李鸢冯葵这等公卿之子。 田间也知道,诸田有不少人已经是彻底归顺于秦。他就是要通过这场刺杀,让他们被迫跟着反秦。届时遭受牵连,他们不反也得脱层皮。秦国大开杀戒,则会令其他诸侯公族胆寒。 如此,也就足够了! 用他们的血,彻底染红泾阳! 【第1更送到~】 第348章 夜出逢盗泾阳,治岭南书 山河学宫。 新上任的县尉杨喜捧着簿册,恭敬作揖道:“县君,你吩咐的都已备好。各地稚生陆续都已回学宫,吾已暗中调遣戍卒镖师于临泾乡。另外,学宫卫士也都加强了防守。” “善。” 黑夫满意点头赞赏。 杨喜作为将门世家,还是有些本事的,毕竟后世抱住了项羽的大腿。他精通武艺,早些年也曾为中郎,只是表现平平,所以便担任泾阳乡吏。这两年在泾阳兢兢业业还算尚可,经常协助曹参管理更卒戍卒,黑夫便提拔他为县尉。 “第五论已经上钩。”杨喜扬起抹冷笑,低声道:“据探子消息来报,第五论多次借助镖师身份,接触齐田豪族。还好县君早早察觉出端倪,故可提前准备。” “不必着急。” 黑夫淡淡拂袖。 大鱼已经上钩了。 齐田迁至泾阳,终究是个隐患。他这一走,泾阳群龙无首难保不会出问题。他就想着趁他出差前,先把他们摆平了,如此他也能安心。 “再探,再报。” “本令要一次性根除隐患!” “唯!” 杨喜抬手作揖。 “乃公又回来了!” “先生快来,我带了礼物。” “额?” 听着胡亥的嚷嚷声,黑夫无奈苦笑。现在胡亥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嗓门堪称学宫一绝。他站起身来,就瞧见门口站着不少的稚生,一个个都带着礼物。黑夫也不客套,吩咐人全收下再说。 学宫还在不断扩建,本来就缺钱。他耗费心力教导他们,也该给点补偿了。况且这些可都是大户人家,家里头肥得流油,他这是劫富济贫! 对,他就是贫! 不错,胡亥还是会来事。 看看这玉璧,啧啧啧…… 李鸢也可以,送的是镶金玉酒樽。以青白玉掏空雕琢而成,表面雕琢有相互勾连的钉纹。金框上等距立有三只凤鸟,可谓是金玉结合的绝妙佳器。就这金玉酒樽,起码价值百金,而且起码需要五大夫以上才有资格用。 “云县君。” “呦,秦公来了?” 黑夫也是笑着打招呼,而后看向这票满脸纯真的稚生,淡淡道:“你们的心意,为师就都收下了。既然你们主动提前回至学宫,就说明你们渴望知识。” “不,我渴望……” “?” “力量!” “嗯,知识就是力量。”黑夫淡然点头,继续道:“看来,你们的课业还是少了些。那这样,以治理岭南为题写篇文书。题材不限,不低于八百字。” “啊?!!” 全场瞬间哗然。 脸上的笑容皆是消失。 又来?! 彦叹息摇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岭南已经成为秦国的囊中之物,今年就能彻底平定。后续当如何治理,自会摆在皇帝公卿面前。黑夫作为智臣典范,总能提前准备。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饶有兴趣的看着。其实这事他早就有所耳闻,上回的治驰道书便是这么来的。黑夫这甩手掌柜当得是真爽,他把任务交代下去,让稚生先定下初稿。再让浮丘伯等先生挑选好的文书,由张苍负责整理定稿。最后交由黑夫过目,确认无误后便会上呈。 正常文书也就几百字,黑夫现在是动辄数千上万字。而且隔三差五就送份文书,令叶腾是哭笑不得。这得亏现在是用纸而书,要是用的竹简,那不得一车车的往咸阳城里送? 偏偏是一个敢写,一个敢看。黑夫编写的还挺有道理,各方各面考虑的都很周到。就好比关于驰道这事,该如何安顿刑徒乃至预计花销都有写。商道通行后,需要多少年回本…… “来,秦公里面请。” “请。” 王翦见到这些稚生后,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他也顾不上谈事,便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磨练这些纨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就是学宫的规矩! 黑夫暗自为他们默哀,而后便关上房门,抬手示意秦始皇就坐。又看向跟连体婴似的蒙毅和王贲,只觉得他们也不容易。三天两头就得往泾阳跑,还得一直憋着,怕不是得憋出内伤啊! “秦公来的可真及时。” “哦?” “恰好有出引蛇出洞的好戏。” “引蛇……出洞?” “正是。”黑夫神秘的笑了起来,解释道:“自齐田迁至泾阳后,他们表面归顺,然心里不服。恰好,泾阳有个人就很可疑。” “何人?” 黑夫将簿册推了过去。 “第五论?” “他有何问题?” 王贲扫了眼,也没发现问题。 “奔公未曾亲眼见过,自然不清楚。”黑夫顿了顿,抬手道:“我怀疑,此人很可能是冒名顶替的。他自称为田论,然田论脸上有道三年前留下的剑伤。此人脸上虽有,却比较新。” “就因为这?” “当然不是。” 黑夫朝捧哏的蒙毅看了眼,继续解释道:“按簿册所言,田论祖上也为田成子。年幼时骁勇斗狠,还曾是田儋的亲卫短兵。我亲自去见过他,他很可疑。这样的人为了活命,或许会表现的谦卑,可眼底的恨是藏不了的。但可惜,他却没有。” “或许是被吓破了胆?”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就让他担任镖师,他并未拒绝直接答应下来。我暗中派人跟踪他,最初并无古怪。待正旦忙碌时,他便暗中去接触齐田。义兄以为,他这是为何?” “有问题!” 秦始皇冷冷开口。 王贲皱起眉头,低声道:“按云县君所言,岂不是说学宫会有危险?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第五论本就在临泾乡,距离学宫不过十余里。” “没错。”黑夫笑着点头,“所以,我以自己为诱饵。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住在学宫。我这几日也安排好镖师县卒,日夜看守。只要他们起事,便将他们就地诛杀!” “呵……” 秦始皇冷冷一笑。 黑夫下手还真是够黑的。 不过,他喜欢! 秦始皇不管这第五论究竟是何来历,在关中老实本分的做事,他也不会如何。可若是胆敢反叛谋逆,那他绝不会再留。不光主事者要被腰斩弃市,三族也都得死! …… …… 入夜。 寒风萧瑟,月黑风高。 田间蒙着黑纱,缓缓自宅中走出。忠仆握着口短剑,紧随其后。还有数人早早在外等候,皆是抬手。 “见过将军。” “诸君不必多礼。”田间的眸中满是杀意,冷冷道:“诸君皆是我齐田壮士,不惧牺牲,还请受间一拜!” “将军不可!” 田间则是双眼通红,他为了这晚筹备十余日,此次足有数十人愿意陪他起事。只是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便约定子夜同时出手。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学宫,见宅就烧见人就杀,而他则是带人趁乱刺杀黑夫! 可惜他们并无甲胄,只有粗制的兵器。田间的佩剑是镖师给配的,至于其他人则都是靠着走私来的,还有的则是找群盗花钱买的,没钱的就只能用菜刀当做兵器。 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诸君,还请先饮此酒!” “多谢将军!” 众人同时举起陶碗,一饮而尽。要不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们非得把碗给砸了以此抒发心中的怒火。 田间长舒口气,缓缓抽出手中兵器。他抬头看向天空明月,轻声道:“诸位,现在时机已经到来,启程!” “唯!” 田间走在前方,其余人皆是紧随其后。其实田间知道,今日不论成败,他们都是必死无疑。可田间实在不愿就这么苟活于世,眼睁睁的看着秦国一步步走向强盛。 昔日齐国有稷下学宫,仅仅是宣王时期受上大夫称号的稷下士便多达七十六人。黑夫所建的山河学宫,只怕会比昔日稷下更加辉煌。凭借学宫再加上黑夫点拨,以后会有源源不绝的能吏干吏! 田间在泾阳已有月余,他见识到了黑夫的可怕。咸阳城内的纨绔子弟,现在可都是勤奋好学。学宫内还聚集有诸多名仕,群策群力发展的极快。所以他今日宁愿一死,也要毁了山河学宫! 现在是夜深人静,沿路漆黑一片。他们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不断向前而行。还好田间是早早就踩好点,沿路摸索,速度还算不慢。 还好这条路并不算远,他们也没打算从正门进去。田间是早早摸清楚黑夫的大概位置,他们将会翻墙进入学宫。只要再穿过两条小道,便能找到黑夫。 很快,他们就已能看到前方的学宫。田间皱起眉头,示意众人靠着墙壁停下。他望着安静的学宫,眉头紧锁。 “将军,怎么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都已动手。” “那这是?” “不管这些,先进去再说!” 田间心意已决,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事,当即挥手示意他们动身。土墙并不算高,也就丈许有余。他们是以叠罗汉的方式翻墙,再将最后一人拉上来。 “呼,吾等可要谨慎些。” “学宫日夜皆有卫士巡视!” 田间正准备动身,却发现自四面八方出现诸多披甲锐士,全都举着火把,很快便将他们包围的水泄不通。田间瞪着眼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与他密谋的齐田壮士都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第五论,等你半天了。” “不,不应当称你为第五论。” “你是田角之弟,田间!” 【第2更送到~】 第349章 田间死,造船与航海 田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环顾左右,足足有百余人。不光是学宫卫士,还有县卒戍卒乃至手握秦弩的黔首。这里面有些他都认识,比如卖茶的鞠,本就是齐人的商贩苦咸…… 陆陆续续还有援军抵达,而妄图袭击学宫的齐田死士都已被五花大绑,皆是鼻青脸肿。别看跪在地上,可却都是满脸不服。也有些是瑟瑟发抖,低头不语。 借助火把,秦始皇打量着不远处的田间。又看向旁边的黑夫,颔首赞赏。黑夫的观察相当细致,根据可疑点抽丝剥茧,提前布局。 这些人也并非全都是宁死不屈之人,经过黑夫的威逼利诱后,终于是迫使他们说出真相。所谓的第五论,其实是真正的田间。狄县死了的其实是田角,是田间的大兄。他们俩兄弟皆是千乘县人,长相也很相似。 田角冒认身份,并且是以死盖棺定论,就是要保住田间。为了活命,田间特地找了个身形几乎相仿的死人,也就是他冒认的田论。为了不引人怀疑,田间将长须剪为短须,还在脸上划了道剑伤。 迁至泾阳后,田间便暗中联系这些人,为的就是要毁了黑夫和学宫。凭借镖师身份,田间制定了计划。他们负责放火杀人,而田间则带人刺杀黑夫。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可惜这都在黑夫的眼皮子下。 他们是前脚刚出房宅,后脚就被黑夫的人制服,而后便被堵上嘴带至学宫。黑夫则是等候多时,就等着田间翻墙进来。 从头至尾,这就是个陷阱! “黑夫!!!” “是我。” 田间咬牙切齿的摘下了面纱。 环顾左右,满脸悲愤。他并不怕死,也做好了死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未动手就已被黑夫识破。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是无比绝望。 黑夫淡定拂袖,两侧卫士皆是抬起秦弩对准了他们,“其实,我给过你们机会。只要你老实本分,也能活命。可惜……你们现在手持兵刃夜袭学宫,妄图刺杀本令,此为夷三族的死罪!” “杀!” 田间抽出利剑,发出悲愤的怒吼。这些死士也都是相当的有骨气,一个个全都红着眼直奔黑夫而来,但毫无意义。甚至不需要黑夫下令,一支支弩箭便攒射而出。 对于群盗反贼,黑夫是相当有经验。只要能用钱砸死的,那就一律远射,绝不为了节约弩箭而近战。顷刻间,田间便被射成了刺猬,粘稠的血液顺着箭支滴落。田间口鼻皆是喷出鲜血,他不甘的望着近在咫尺的黑夫,瞳孔中的神采渐渐溃散。 黑夫则是神色如常,毫无负担。历史上每次的大变动,必然是要伴随着流血牺牲的。旧时代的遗老,只会成为新时代的绊脚石,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全都扫进垃圾堆。 他作为秦吏,本就是与六国遗老对立,互相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不杀了这些人,那他们就会杀了他,甚至会对无辜的稚生下手。 “杨喜。” “请县君吩咐。” “将这些人都先埋了,缉拿三族。”黑夫淡定拂袖,“吾秦法有云,擒杀群盗一人等同斩首一级。记下有功之人,赐爵封赏。” “唯!” 杨喜长拜作揖。 秦始皇在旁一笑,对黑夫的操作也是早有预料。估摸着又会冒出些杀敌立功的商贾,通过黑夫运作赚取差价。这点小事也无需在意,睁只眼闭只眼就好。也得亏黑夫提前准备好,所以未曾酿下大祸。若是换做别的县令,恐怕真会让田间得手。 这场风波虽然危险,可却在黑夫出手下就这么平息下来。秦始皇沿路回至客房,还能瞧见有些稚生正在呼呼大睡。他们并不知道,若无黑夫可能有不少人都会因此而死。 …… 次日清晨,睡醒后的稚生方才知晓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韩终望着干涸的血迹,不住摇头。 “太浪费了!” 他与冯葵几乎是同时开口。 这段时间因为有猎户被毒蛇咬死的,所以他就顺势研制了些蛇药。只是苦于没有试验对象,分为伤感。虽说手里头还有方士,可他们都将会被派至岭南或是北方。黑夫特地下令,让韩终稍微悠着点,起码给他留几个活口。 瞧瞧这些人,全都被射成了刺猬。 太浪费了…… 还不如让他试试蛇药是否有用。 这场风波就如闹剧般结束,黑夫这边是其乐融融加官进爵。就算没得到爵位的,黑夫也会赏些茶酒。只要是给他干活,那肯定不能空手而归。 至于泾阳诸田可就麻烦了,大清早的就有人赤膊自缚负荆请罪。他们是极力撇清和田间的关系,并且是声称自己不知情。但他们的一面之词,注定难以被接受。是否和叛乱有关,黑夫心里都清楚。 就算真的无关,后续日子也不会好过。比如说他们的田宅,都将被收回些。今后不能从商,只能踏踏实实的种地。没有黑夫的准许,不得擅自离开乡亭,互相之间更是不得再有来往。 他们的每次动作,只会让秦国不断收拢权力。一人叛乱,全宗受罚。黑夫就是要从他们的内部分化他们,让他们再也无力叛乱生事。 “县君这回真让老夫大开眼界。”秦始皇捋着美须髯,笑呵呵道:“既然齐田不安稳,那各县皆可效仿,免得他们继续暗中叛乱生事。” “嘿嘿。” 黑夫端起茶碗示意。 只能说田间实在是太着急了,而且做事也不够谨慎。很多事不是说不怕死就行了,稍微留个心眼,其实就能发现端倪。 “听说,县君准备前往胶东?” “诏令在身,自当如此。” “呵,亥儿同样嚷嚷着说要跟去。”秦始皇面露无奈,苦笑着道:“县君主要是解决海盐之缺,他跟着同去必会拖累。” “不碍事。” 黑夫是满不在乎,他是早早就将胡亥视作自己的亲传弟子。历史上的胡亥残杀宗室大臣,可以说一手将秦国推向深渊。可经过他的干预后,现在也算是重新步入正轨。主要还是年纪小,容易规劝。 机缘巧合下,胡亥有了出海扩张的想法,黑夫便顺着他的意思往这条路带,目前收获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提出了后世的牵星术,用以在海上辨别方向。具体如何操作,黑夫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利用人眼和特制的木板,再加上勾股定理,就能测定地理纬度,进而船只定位。 “县君可有把握治盐?” “应当不成问题。” 黑夫淡淡一笑,继续道:“除了海盐外,我还准备于胶东修建港口和造船坊,并已上奏秦廷。田儋逃至箕子朝鲜,也将成为祸害。若发展楼船舟师,便可出渤海进攻。这虽是后话,却还能借海运打通胶东和辽东。就算不走海运,以后还能开凿运河打通两地。” 黑夫借助沙盘,勾勒出了个伟大的计划,也是让秦始皇眼前一亮。水路漕运自古便有,吴王夫差为逐鹿中原北上伐齐,便借助水道开凿邗沟。未来的大运河,同样将邗沟纳入其中。 邗沟最初是军事需要,这两年虽有漕运,但数量感人。可随着经济中心逐步由北向南,漕运任务是越发繁重。黑夫记得在北宋时期,邗沟岁漕六百至八百万石。每至运粮季节,帆樯衔尾,绵亘数省。 在黑夫看来,与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造宫殿皇陵,倒不如多捯饬些基建工程。待南征北伐后,需要考虑的就是民生。就算真的对箕子朝鲜用兵,几万人也绰绰有余了。若想继续扩张至海外,同样离不开造船业的发展。 “义弟还懂造船?” “嘿嘿,我好歹是南郡人。”黑夫得意一笑,“我在云梦时,俗称浪里小白龙。当地也有诸多黔首以捕鱼为生,皆有乘小舟。我姊夫槐的父亲,还曾为楚国大夫建造楼船。” “如此也可。”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打量着黑夫岔开话题道:“听说县君已升任为内史丞,辖泾阳六县。如今已至寒冬,县君可有何打算?” “嘿嘿,秦公还真是问到点上了。”黑夫得意的笑着,“齐田叛乱,不过只是小事。蒙上信任令我管辖六县,我自然不能令上失望。我前日就已派人通知他们,今天估计就能到了。” “不知老夫可否旁听?” “自然可以。” 黑夫可没拒绝,皇帝亲自给他撑腰,那他所提要求,其他几个县令还敢拒绝?他这就是狐假虎威,趁他离开泾阳前,先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他这一走,起码得半年起步。从西到东再回来,路上都得耗费几个月。 “禀县君,频阳县令已至。” “可。” 黑夫旋即站起身来。 频阳县令还是相当给面子的,率先来至学宫。估摸着也是因为王翦在此,所以想着早点来拜访。刚好秦始皇也在这,再加上王翦撑腰,很多事也就容易说了…… 啧啧啧,有靠山就是爽! 【第1更送到~】 第350章 修路,泾阳要转型 厅堂。 王翦正坐于上座,淡定的抿着热茶。听着中年人汇报消息,神色如常。中年人留有长须神情恭敬,他便是频阳县令汪陈。长得浓眉大眼,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他这支汪氏出自商汪芒氏之后,汪陈靠着军功一步步上位,还曾为秦始皇的中郎将。因为表现突出,便担任频阳县令。王翦有一女,便许配给他为妻。在王翦这位外舅面前,自然是无比尊敬。 “坐吧。” “多谢君侯。” 汪陈识趣的坐在后面。 很快,别的县令也陆陆续续抵达。他们也都先给王翦作揖行礼,再各自入席。频阳、高陵、骊邑、淳化、栎阳,五县县令皆已到场。 在王翦面前,他们还是相当客气的,实际上他们可没少给黑夫穿小鞋。比如骊邑令阎乐,他就曾多次举报黑夫越界。阎乐便是赵高的女婿,本为咸阳厩驺,掌车马之政。前年便被调至骊邑,治理当地。 骊邑其实就是陵邑,不光负责皇陵的修建,以后还得侍奉陵园。皇陵修建可是个大工程,骊山至今都还有二十余万刑徒官吏。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生活必需品的供应以及组织管理、治安等事宜,都将会是个棘手的难题。 所以说,秦始皇选择就地置邑。用以安顿刑徒和官吏,还迁了足足万户就地开垦种地。他们每年服役,那都是就近在骊山干活。 熟知历史的就知道,这一制度是秦始皇所开创的。后续汉朝也是继承发挥了陵邑制,像刘邦葬长陵,置长安邑;惠帝安陵置安陵邑;文帝霸陵置霸陵邑…… 阎乐担任骊邑令,也能彰显出皇帝对他的信任。骊邑关系到皇陵,还得负责皇陵工程。皇陵已经送走三代丞相,从吕不韦开始就已修造,皆由丞相直接负责。现在的总负责人就是冯去疾,像陶器铜器都需要有他的署名。 平时阎乐主要就是负责政务,他与赵高也曾提到过黑夫的事。只是每次赵高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他在背后尽量不要做这些小动作。黑夫如日中天,万万不可与之交恶。 先接近他,等今后再找机会! 至于原因,阎乐这回是终于明白了。秦始皇当初东巡时,隐藏身份屈尊降纡接触黑夫,所以黑夫的官爵能蹭蹭往上涨。别的不说,他们这些县令其实根本无权干涉朝政,主要职责就是治理地方。若是地方遇到问题,则可上呈于内史或是郡守。 可黑夫呢? 三天两头写谏书。 就黑夫干的事搁他头上,怕是三族早就全没了。可黑夫不仅没事,反而是加官进爵,短短数年已经是爵至少上造。这等晋升速度,放眼秦国那都是相当炸裂的。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秦国基本盘已经成型。再也不是名仕入秦廷抒发政见,然后就被破格举为丞相,进爵为彻侯。想要往上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更别说黑夫无姓无氏,从亭长做起。 也难怪弹劾黑夫的谏书一大把,可黑夫照样是啥事没有。很多人都以为黑夫背后的靠山是王翦,所以才会被破格重用,就算做的出格些也没事。可实际上和王翦就没关系,纯粹是皇帝允许的。毕竟若是皇帝要治黑夫的罪,就是王翦也保不住他。 “黑夫,见过诸公了。” 片刻后,黑夫便走进房来。秦始皇则是走在后面,瞧见皇帝后,一个个全都是连忙起身。只是他们还得努力装出副不认识的模样,冲着黑夫回礼。 “少上造有礼。” “诸位客气。”黑夫很满足于狐假虎威,笑呵呵的抬手道:“诸公今日莅临泾阳,着实令当地蓬荜生辉。上不以吾年轻,拔擢为内史丞下辖六县,吾自当要做些事,方无愧于上!” “皆遵上吏吩咐。” 阎乐、汪陈等县令皆是作揖。 开玩笑! 皇帝都在这,谁敢不听的? 待众人都入座后,黑夫则是站在厅堂中间,转过身看向他们。他也就和频阳令汪陈,还有栎阳令赵婴有些交情。 汪陈就不提了,他本就是王翦的女婿,更加是王翦家乡频阳的县令。所以闲来无事时,总会以拜访王翦为由来学宫。有什么好事,黑夫也总会想着他。 至于赵婴,他是赵佗的幼弟。凭借军功爵至五大夫,因为陪皇帝东巡有功,所以是进爵为左庶长,后来便担任栎阳县令。黑夫与他有交情,纯粹是上回司马欣贪污受贿这事。 黑夫相当于是插手栎阳政务,还好赵婴为人大度没有追究。后续黑夫又送了些好酒好茶,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了。而且,赵婴和张苍关系还挺好。两人昔日都曾为御史,负责掌管藏书。看在张苍的面子上,赵婴自然也不会再追究。 至于阎乐,黑夫是久仰大名。毕竟历史上的他可不得了,作为赵高女婿,后续发动望夷宫之变,逼死了二世皇帝胡亥。只不过,他们今日还是头次见面。剩下俩就是县令甲和县令乙,都不重要。 “开会前,我先简单说两句。”黑夫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三十一年,将会是吾等跨越和腾飞的一年。在皇帝的英明领导下,吾等要继续发挥吃苦耐劳……” “……” “……” “……” 全场顿时是寂静无声。 王翦黑着脸,连忙敲了敲桌子。 “说重点!” “咳咳咳……”黑夫尴尬轻咳,缓缓道:“各地情况如何,某已看过。骊邑因为特殊,本令暂且不提。本令准备先开辟商道,打通各县。” “这……” 这话说完,众人皆是一愣。 还修? 他们有的是刚修完驰道,还有的得承担通往北地云中的直道。他们可没黑夫的生财之术,每年靠着田赋关税过的都紧巴巴的。他们知道,黑夫是想借驰道开辟有轨商道,可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吧? 汪陈缓缓起身,抬手道:“少上造是知道我的,驰道可不从频阳过。” “我这也是如此。” 淳化县令连声附和。 黑夫笑着示意众人莫急,直接在沙盘上勾勒道:“诸位且看,此地为泾阳。往东便是东方道,途径高陵再过栎阳。栎阳往北,便是频阳。两县便可修商道,用以往来。至于淳化也简单,可沿着泾水走水路途径泾阳。” “那……我呢?” “咳咳,骊邑先不提。” 阎乐老脸一黑,倍感无奈。 没办法,谁让骊邑是陵邑呢? 当地发展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修造陵寝。当地刑徒不算,黔首不过五千户,农田不足两千顷。很多都是工匠籍,就近打造兵马俑和各种陪葬品。 不是黑夫区别对待,纯粹是他也没法子。主要还是分工不同,骊邑的定位就是陵邑。想要发展经济,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只能说,有什么好事倒能想着他们。 “上也曾说过,若欲强国必先治路。”黑夫只能无奈扯大旗,继续道:“自泾阳通往高陵再至栎阳,因为有驰道的缘故,可改修商道便可,不知二位可有意见?” “没问题。” 赵婴是率先起身表态。 这点小钱,不足为虑。修成商道后,靠着过路费能很快回本。况且关外很多商贾想要前往咸阳城,其实都得先从栎阳而过。 “那栎阳通往频阳,也靠你了。” “咳咳咳……” 赵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呵呵,自然还有频阳令。” “唯。” 汪陈起身作揖。 王翦见状也是表态,淡淡道:“若是无钱,本侯也可出些。” “君侯大义!” 频阳和栎阳是邻县,本来就有着官道商道。现在则是需要修成轨道,方便车架快速通行,还能让道路更为平坦。所以要开辟商道,花销上并不算多。 “我记得,高陵也有造纸坊?” “是有,只是产量不高。” 高陵县令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产量只能满足一县所需。技术方面没问题,主要还是缺少工匠。还有便是纸张买卖都被泾阳所霸占,他们过多生产也是浪费。 “产量肯定还要提高。”黑夫轻轻摇头,认真道:“今后泾阳所需的纸,就要从高陵而来。” “泾阳要将造纸坊迁走?” “是,也不全是。” “义弟,可别冲动!” 蒙毅顿时就惊了。 黑夫可别因为升任为内史丞就飘了,为了发展别的县,把泾阳都给整废了。况且他这么做,黔首工匠肯定会有不满,这对后续治理而言也有麻烦。 实际上,黑夫自然有他的打算。就算他没升为内史丞,他也有此准备。说白点就是泾阳要逐步淘汰低端制造业,转向中高端。泾阳人口数量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活都揽着。 “少上造此言当真?!” “当然。” 黑夫理所当然的点头。 淳化县令顿时是难掩喜色,嘴都快笑歪了。泾阳每日消耗的麻纸数量惊人,光是学宫所需便无法估量。若是促成这买卖,那他们的造纸坊可就是日进斗金了! “诸位莫要误会。” “其实,我是准备造竹纸。” 【第2更送到~】 第351章 援建,三年发展计划 竹纸? 这话一出,众人就都明白了。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一笑,最早接触造纸术的时候,其实黑夫就提到过。现在所用都是竹纸,主要是物美价廉速度快。从沤麻到生产,大概半个月左右。可若是竹纸的话,仅仅是沤渍便需百日。 竹纸所需技术并不复杂,只是成本更高。只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竹纸质地良好,光滑柔韧,色泽洁白莹润如玉,书写易干墨迹不褪,是绝佳的书写用纸。只是现在产量极少,泾阳也只是抽空试生产了批。 浮丘伯自接触后,便希望黑夫能多生产些,制成蝴蝶书。他要亲自抄录诗、书,以慰先圣。张苍也很赞成,他需要用竹纸承载他的九章算术! 黑夫又看向淳化县令,笑着道:“既然要造竹纸,肯定需要大量的青竹。泾阳当地有竹林,只是不足以支撑造纸所需。而淳化竹林偏多,正好能扎成竹排顺流而下。等抵达泾阳后,也差不多能沤好。” “甚好!” 淳化县令连连点头。 这泼天的富贵可算轮到他们了! 淳化当地还是有着诸多竹林的,每年的春笋冬笋都是特色。他也没着急答应,旋即询问道:“不知县令对竹可有要求?” “自然是有的。”黑夫挥了挥手,县丞张苍则是准备了份簿册递过去,“所需皆为青竹,且按期而长。每年四月中旬左右,便可上山伐竹。砍早了,竹子太嫩出浆率低;砍晚了,竹子太老影响质量。” “唯。” 淳化县令连连点头记下。 也就是说,每年都能做这买卖? 翻看着簿册,暗自算着。 黑夫可是肥的流油! 该开个什么价呢? 黑夫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众人也是跟着品尝。他长舒口气,缓缓道:“诸位也都知道,泾阳有诸多工坊。不仅造纸坊要迁至高陵,还会于各县援建工坊。” “援建?” “没错。” 黑夫笑着点头。 没辙,泾阳其实也缺人。就说白马居,每日都是供不应求,咸阳城的消费能力高的吓人。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挖人,做的过分了,肯定会引起别的县不满。为此他就想着于别县开分店,当做供应商。 “所谓援建,便是类似于合伙做买卖。” “投资?” 秦始皇蹙眉开口。 黑夫顿时一笑,点头称赞道:“就是如此,不过略微有些不同。援建由当地为主,泾阳为辅。泾阳提供技术钱粮乃至工匠,所得利润商议分配。比如茶坊,其实高陵骊邑都有茶树,也可炒制茶叶。” “少上造此言当真?” 阎乐连忙起身。 茶叶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即便过去这么长时间,在咸阳城依旧是一叶难求。并非是钱的问题,而是都被公卿豪族所霸占。陈平促成了茶马互市,导致泾阳茶叶几乎全做成茶砖提供塞外。至于云梦洞庭所产出的茶叶,也只够公卿豪族消耗的。还有就是巴蜀两郡,只是刚起步起码还得一年半载的。 所以,必须要扩建! 泾阳能有今日的发展,可以说也是靠着吸邻县的血。原始资本的积累,可不是光努力就行的。现在也当先富带动后富,正好建立商社扩大买卖。 “茶坊,可是官营……” “少上造如此,可无法得利。” “愚蠢!”黑夫是拍案而起,大义凛然道:“吾忝为内史丞,自当要做实事。个人利益是小,国家利益至高无上!” “……” “……” 王翦仔细揉了揉眼。 黑夫这是换人了? 还个人利益是小? 你小子都快成国家首富了! “……” 秦始皇也是无奈,黑夫这官腔耍的是似模似样。但黑夫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要没好处绝不可能。像茶叶律令都已制定好,就类似是酒选择官营。 “当然,成本还是要收回的。” “……” “……” 看,露出尾巴了。 黑夫轻轻咳嗽,解释道:“茶叶也分好坏,诸位想必是都知道,秦胡已促成茶马互市。纵然北伐结束,塞外依旧需要源源不绝的茶砖供应。仅仅依靠泾阳,自然是远远不够的。泾阳可以援建,但你们每年皆需提供若干的茶叶。”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也就全明白了。黑夫提供技术钱粮工匠,而他们则需要每年付出部分茶叶给泾阳。 秦始皇皱着眉头,则是思索着计划的可行性。其实各地都想过建造茶坊,制作方法也都知道。只不过如何挑选栽培茶树,却是个难题。再加上手里没有闲钱,这事便一直搁置。 若是黑夫能出面援建,给点好处也不无妨。泾阳茶坊可是私营,只不过需要交泰半之赋而已。只要老实交税,其实对秦国来说没什么区别。 “这事诸位也不必着急决定,本令只是举例而已。这里有份计划书,诸位也可都看看。” 黑夫面露微笑,示意张苍将早早准备好的计划书一一分发下去。包括秦始皇等人在内,同样也都分到了份。 “关东三年发展计划?” “然也。” 黑夫举起簿册,解释道:“吾既为内史丞且下辖六县,自当要做出长远规划。三年内,吾等要在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同时,富民而强国,打下夯实的基础。” “说的好!” 王翦是忍不住拍手叫好,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鼓掌。在他们看来,这应当是表达赞赏的意思。 秦始皇则翻看着计划书,只觉得好笑。这份计划书足足有存许厚,洋洋洒洒怕是得五六万字。里面还贴心的附带了目录页数,除去修路援建外,还包含有各个方面,看的他是眼花缭乱。也难怪黑夫上任这么长时间,却在今天召见县令,恐怕这段时间都在筹备此事。 “正所谓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为官者当有远见,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 黑夫是侃侃而谈,继续道:“窃以为人为国本,是以为政之道。若欲强国,以人为先。不论士农工商,皆需有人。吾看过各县生育情况,每年诞下的婴儿本就不多,夭折者则是十有四五。” 靠着秦国较为完善的户籍制,黑夫是特地让韩终做过统计。每年因为生产而死的妇人,超过四成,夭折率也是高的吓人,经常会有一尸两命的事发生。 泾阳倒是还行,毕竟他们不缺医师,特别是有韩终、公孙光和阳庆三位神医坐镇。可别的县没这医疗资源,对产妇而言生产就是走一遭鬼门关。 “诸位且看第五页。”黑夫面露微笑,解释道:“张苍协助韩终,调查过产妇生育情况。就以头胎而言,甚至有十二三生子的。” 女子十五岁及笄,也就代表着成年,可有些十二三岁来了月事便会嫁出去。但凡是个穿越者,必然都知道早育的危害性。女子骨骼还未发育完全,早育很可能会对母亲和胎儿造成危险。 “十五以下生子的,十死五六。” “并且,极其容易一尸两命。” “十五至十八者,则十死四五。” 看着计划书上的数据,众人也都颔首。虽说没有像张苍韩终这样系统性的统计过,但他们也大概都知晓。其实就如庄稼,十三四岁还未完全发育成熟。若这时候就收割,自然难有稻米。 “昔日勾践为强国,而鼓励生育。生丈夫者,赏二壶酒一犬;生女子者,赏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子,公与之饩!” 黑夫顿了顿,继续道:“故本令以为,可效仿此法。禁女子不得早育,起码及笄。每推迟一年,皆补百钱,直至二十。不论生子生女,皆可得赏。” 越王勾践时期都知道要想鼓励生育,还是得靠着实打实的奖励。黑夫则顺势限制女子早育,想到贫户可能养不起,每年则补百钱。后续生育,同样也都有补偿赏赐。若是太晚的话,那可就要罚钱了…… “少上造要禁早育?” “如此,人岂不是会更少?” “不,反会增多。” 张苍举着计划书开口。 他是根据关中女子的生育情况做的统计,他能确定人口反会增多。早育夭折率高的吓人,而且很容易一尸两命。若是改至十五岁后,便会得到缓解。 “那补偿的钱呢?” “由各县寺支出。” “啊这……” 谈钱伤感情啊! 就黑夫说的这些,本就需要大量钱粮方能实施。若还要给晚育女子补贴,县寺很可能无法负担。要知道本来就有些都是及笄后成婚生育,还有的能拖到二十来岁生子。毕竟有部分有隐疾,难以怀孕。若每年补偿百钱,县寺如何能负担得起? “没钱也不碍事。” “啊?少上造要出?” “如此就好办了!” “我是说,泾阳可暂时借给你们。”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以后可用货物抵债,亦或者是赚了钱再还。至于利息的话,一分便可。” “……” “……” 眼瞅着没法吃白食,众人也只得点头。毕竟黑夫现在可是内史丞,他既然做出规划,那他们就得遵守。若是因此闹出什么事来,自然也是黑夫担责。 秦始皇则耐心听着黑夫讲解,足足从正午时分讲到日落。来来回回上了好几趟茅房,这才算是暂时结束。他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听得是如痴如醉。 黑夫就如传销头子,生动形象的为他们勾勒出了美好未来。只要他们好好干,那就会有干不完的活。以后他们是携手合作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只不过……三年真能做完? 这问题张苍也问过,黑夫则很坦诚的解释。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做的怎么样先不提,计划书肯定得做好点…… 【第1更送到~ps:根据里耶秦简和居延汉简等数据,当时女子初育年龄20岁前的,大概占58%左右,生育间隔大概是5年。注意,这里是初育并不是成婚。还有地位身份不同,生育数量也有不同,就不详谈了。】 第352章 扶苏归,北地军书 十一月,寒冬时节。 章台宫。 扶苏位居廷下,侃侃而谈。他这回代天子巡狩,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沿途也是领略了秦国东北风光。此次经历颇多,令他都有所改观。 特别是至北地郡后,他才发现秦始皇的不容易。身为国君,有时就得面临抉择。胡人屡屡南下袭扰,秦国只有两个法子。其一是调动刑徒民夫,修造万里长城,抵御胡人。其二是驻扎大量的戍卒,时刻防备。 不论选择何种办法,都将是劳民伤财。可若不这么干,那北方边郡便会时刻面临胡人的袭扰。秦始皇选择是修造长城,然而民间却有人说滥用民力好大喜功。这类事,多不胜数。 扶苏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看着北地诸多黝黑沧桑的黔首,他也就顿悟了。胡人为了生存,必然会在秋收时南下劫掠。抢完就跑,绝不逗留。生存方式不同,这就是本质上的矛盾。 秦国修造万里长城,此为万世之功。从今往后,便可将胡人挡在关外。纵然劳民伤财,可为长治久安还是得修。治国不能理想化,有时不论利益对错都需要去做。 “北地军民一体,长城建造速度倍增。郡尉蒙恬每日操练车骑,严阵以待。面对匈奴袭扰,也是屡有斩获。将不畏战,士不畏死。士伍闲时为农,或是放牧。虽难自给自足,却比数年前强太多。臣还视察过义渠仓,府库充盈积粟成山。” 扶苏言语中满是对蒙恬的赞赏,他也没夸大其词,蒙恬的确是将北地郡管理的井井有条。不光光是兵力方面,连带着当地发展的也可以。当初北地郡需要关中转运粮食,自蒙恬上任后,新开垦千顷良田,缓解了后方压力。 蒙恬经常派遣司寇、候出关,巡视河南之地。多次打探各部人口实力,记下他们的迁徙轨迹,尽可能的摸清。再加上还有乌倮这位间谍,也算是勾勒出河南之地的地图。后续黑夫捯饬出沙盘,蒙恬便派人打造了副,每日都在排兵布阵,用以演练。 秦始皇放下文书,打量着晒黑了些的扶苏,难得颔首赞赏。看来让扶苏代为巡狩,的确是个好法子。他坐镇咸阳省心省力,还能以此磨砺扶苏。瞧瞧扶苏,现在是又黑又瘦,与昔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模样是大相径庭。 “狄县叛乱,你处理的还算尚可。” “皆赖上及时调兵支援,否则臣只怕是已被困死于狄县。” “呵……” 秦始皇则是一笑,兴许是和黑夫接触的时间多了,现在扶苏也学会了溜须拍马。只不过,听起来还是相当舒坦的。只是他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然,做事还是不够谨慎。令田间得以更名换氏,逃至关中。若非黑夫谨慎,只怕会酿成大祸!” “臣知罪!” 扶苏是连忙作揖认错。 这事他也有所耳闻,传的是神乎其神。还说黑夫的眼睛开过光,能辨忠奸,他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田论。在其布局下,不伤一兵一卒,轻松将这伙人擒获。秦始皇则顺势继续收拢权力,打压田氏。禁止他们擅自出乡,且不允许再有家将奴仆。 “汝此番巡狩,倒认识不少人。” “他们皆是有勇有谋之辈。”扶苏抬手作揖,认真道:“范增虽年老,却是智谋过人博学多才。长于权谋,擅长治国之术。故臣举荐其为博士,参与廷议。” “嗯。” “至于樊哙任敖等,皆是英勇善战之人。特别是那樊哙,作战极其勇武。狄县混战时,以一己之力冲锋陷阵。斩首十余级,身被三十创,从未后退半步。如此壮士,自当用之。” 扶苏抬起头来,目露坚定。曾几何时,黑夫就给他上过用人之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这是秦国的立国之策。谋士武将追随于他,那他自然要帮着请赏。若无好处,又有几人会为他效力? “至于卢绾王陵,他们则回沛县为吏。”扶苏顿了顿,继续道:“樊哙等壮士有报国之心,留在北地担任军吏。” “可。” 秦始皇轻飘飘的开口。 “听说,还有个刘季?” “他是沛县泗水亭长,为人洒脱不羁,有着身好武艺。此次臣能脱困,其功不可没。听说狄县叛乱后,便带人直奔狄县。假意投靠田儋,实则是助臣脱困。” “可曾查过?” “上可放心,臣派人查过。”扶苏从容不迫,轻声道:“刘季启程时,就曾留书告知沛县令。吾那时被困于离宫,也是他出面相助。若他心怀叵测,根本无需救臣。” 秦始皇也没再多言。 实际上,他早早就打探过。 他只是想知道扶苏是否查过。 身为公子,做事就需考虑周全。 这刘季,的确是个聪明人。 甚至有几分黑夫的风范。 身为亭长知法犯法,没有上报便贸然离开沛县直奔狄县。虽然留书一封,却也有可能是留条后路,投奔田儋后见情况不妙,再倒戈秦国助扶苏脱困。 不论刘季是否有此想法,他贸然离开沛县知法犯法却是板上钉钉的。秦法素来是赏罚分明,纵然刘季救人有功,也难抵他其过。若要公事公办,那刘季还得受罚! “你欲如何?” “举刘季为中郎,宿卫宫中。”扶苏抬手作揖,认真道:“此人有勇有谋,且有远见。远在沛县,便推测出田儋难以成事。臣特地查过,此人在当地颇有侠名。待为中郎,若其资质不够也可派至沛县担任县吏。” “可。” 秦始皇淡然拂袖。 扶苏所言倒也是有理有据。 他也不打算追究刘季擅离职守。 咸阳宫郎官很多,估摸着能有数百。 所以,多他一个也不多。 “臣听说黑夫已爵至少上造?” “如何?” “没,臣只是为他高兴。” 扶苏扬起抹笑容。 若黑夫能早二百年出生,没准就能自成一派,搞个黑学出来。就是再早几十年,黑夫必能拜相封侯权倾朝野。如此智臣,扶苏从未见过。 “他还制定了个关东三年发展计划。” “额?” “呵……” 秦始皇眼神示意,谒者便恭敬的将簿册转交给扶苏。这份计划书他看的是如痴如醉,其中不少规划谏言更可于各地推行。就比如说生育这事,黑夫是用事实说话。太过早育就是容易夭折,导致一尸两命。 他特地令冯去疾翻查过各郡县的情况,也的确是如黑夫所言。十八岁左右的孕妇,夭折率能大大降低。若按黑夫的计划,反而能增加人口。 秦始皇也是苦笑,往常只有鼓励早育的,好比勾践便曾下令: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没曾想黑夫这回是反其道而行,并且偏偏还有用! 至于其他的奖惩措施,目前也无法大规模推行。这对县寺而言,必然是沉重的负担。并且贪官污吏可不少,说是补偿百钱,可落黔首手里还能剩下多少? “这么多?!” 扶苏都惊了下。 黑夫这文书是越写越多啊! 他是粗略翻看,越看越惊。 若真能实施,各县皆能受利。 三年时间,一县就能比的上一郡! 黑夫是从方方面面,要打造出更多的云梦、泾阳。鼓励生育,修桥铺路,发展工商农商,同时安排医卜来泾阳学宫进修。只有得到公孙光的认可,方能出师为医。泾阳学宫也会派遣学徒下乡,负责看病布药。 “他既是内史丞,便由其自行决断,朕只看结果。” 秦始皇淡淡开口,也是给了黑夫极高的自主权。若是关外郡县,的确有这可能。但在关内,起码得上呈内史方可。只不过黑夫段位太高,总有各种奇思妙想。他总能在秦律的边缘反复横跳,却又偏偏能把事办好。 “陛下圣明。” “另外,他过段时间便要前往胶东。”秦始皇看向扶苏,感慨道:“本来只是让其负责海盐,却没想到他还要建造港口和造船坊。胡亥闻之是相当激动,还要跟着同去。” “少弟对楼船出海很感兴趣。” 扶苏也是苦笑。 他在泾阳时,其实就已知晓。胡亥一直嚷嚷着让黑夫教他造船出海,只是黑夫始终没答应他。而是让其不要眼高手低,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习。这回黑夫是难得出差,而且刚好还是去海滨胶东,那胡亥自然得要跟去看看。 “然也。” “上不担心黑夫安危吗?” “齐地诸田已平。”秦始皇则是理所当然,淡淡道:“胶东已无危险。况且他能发现田间伪造身份,此次短行也不必担忧。” “唯。” “另外,田儋等主谋至今下落不明。”秦始皇缓缓起身,本就寒冷的大殿再次降温,冷声道:“据说是乘坐楼船,逃亡海外。他们叛乱反秦,以至于临淄各县损失惨重,岂能逃之夭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霎那间,狂风呼啸而过。 摇曳的火烛一一熄灭…… 扶苏只感到浓浓的压迫感。 还好,皇帝没追究他的责任。 至于田儋等众? 他们给了秦国最好的开战理由! 【第2更送到~】 第353章 羊毛衣,瑞雪兆丰年 次日。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扶苏披着羔裘,呼气成雾。乘坐马车,看着两侧白茫茫的一片,心中也是欣喜。黑夫常说瑞雪兆丰年,说冬季天寒若遇暴雪,便能冻死田地里的害虫,来年便能丰收。 随着连绵大雪,关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沿路只能偶尔瞧见三两商车,沿着新开辟的商道缓缓朝着咸阳而去。泾阳情况倒是还好,他最担忧的莫过于北地郡…… 他在北地时亲自去了长城视察,戍卒情况倒是还好,起码有着厚实的冬衣甚至是羔裘。然而刑徒只有单薄的葛麻冬衣,保暖效果几乎为零。据蒙恬所言,先前还有人在冬衣上做手脚。故意用低劣的芦絮为料,以次充好暗中谋利。 蒙恬刚上任时,便有刑徒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无奈反抗,结果就是被镇压。扶苏也看到了长城脚下,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坟包,无数刑徒埋葬于城下。 扶苏巡狩齐地时,听说当地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他当然知道,这纯粹是子虚乌有。齐人以杞梁妻为原型,还创造出哭倒城墙和投淄水自尽的故事。经过口口相传,现在又衍生出孟姜女来。当然,的确有很多人埋于北地。 刑徒便不提了,还有诸多民夫。他们有的是自数百里的关外而来,因为北地天寒地冻又无厚实的冬衣御寒,或多或少都有了冻伤。双手伸出来满是冻疮,严重的甚至流脓。还有的因为太过寒冷而彻底坏死,只能被迫截肢。至今为止,扶苏都无法忘记那些坏死的脚趾手指。 他能理解秦始皇的雄心壮志,也知道他所作所为是功盖千秋。只是他认为,可以让刑徒民夫能稍微好过些。他记得黑夫就曾提到过,哪怕是犯法的刑徒,对秦而言也是种资源。如果早早的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扶苏临走时,便答应了蒙恬。他会尽自己所能,尽快为北地带来冬衣布履御寒。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扶苏努力提起精神。他昨晚是一宿没睡,翻看黑夫的计划书。临走时,黑夫的羊毛衣便已步入正轨。时至今日,肯定是有不少存货。 …… 至泾阳县城。 城内有专门的人扫雪,开辟出条道路。别看天寒地冻,关市内却依旧很热闹。市旗高高悬挂,来往商贾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摊铺冒着热气,各种朝食也让扶苏无比怀念。 扶苏出去巡狩,路上经常就只能凑活。虽然说也有四菜一汤,但都是清水煮菜外加肉酱。期间他还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差点没了半条命。现在闻到这扑鼻的香味,自然是食欲大动。 鲜肉锅饼! 豆腐花! 米糕! …… 扶苏是来者不拒,每个都尝了尝。期间也有人认出了他,连忙是拒绝要钱。他的马甲秦子都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名的,毕竟他经常跟着黑夫巡视各地。 “欸,这不是秦先生吗?” “正是。” “啧,黑了些也瘦了些。”妇人见状是满脸心疼,连忙招呼道:“赶紧来碗阳春面,先暖暖身子,再来两个蛋。” “也可。” 扶苏也没拒绝。 待吃饱喝足后,他留下铜钱便继续向前。很快就注意到前方有诸多黔首,有的还穿着最新款的羊毛衣。再把外面的冬衣合上,既保暖又符合这时期的审美。还有经过针织的羊毛手衣,更是成为亮点。 还有些则是佩戴着厚实的兽皮帽子,这同样是黑夫特地令人制作的。主要是以羊皮和狗皮制作而成,就外观来说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做工极其粗糙,但是却能保住耳朵等关键部位不受冻伤。 扶苏是连忙向前而行,这些物件他可都没听说过,肯定是出自黑夫之手。他在北地时,就遇到个刑徒,被他们戏称为一只耳。据说是某年寒冬在外干活,结果耳朵被冻得掉落…… “吕氏布坊?” 扶苏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点头。 门前排着长队,他则是径直走向商铺。看着里面悬挂着的羊毛衣,仔细张望着。羊毛衣质地柔软,作为内衬再合适不过。兽皮帽和手衣足衣,也都映入眼帘。还有就是独特的针织羊毛布履,保暖效果也不差。只不过价钱贵了些,一双履便值五十钱。 布行也是贴心想到了贫户,所以能买些羊毛线团自己回去缝制。价钱也更便宜,只要有这手艺就行。 “足下有何需求?” “吾就看看。”扶苏只是笑了笑,而后问道:“可知县令在何处?” “足下是?” “秦子都。” “原来是秦先生。”女子顿时恍然大悟,连忙道:“县君这时应当是在学宫,先生跟随公子巡狩,也该回来了。” 扶苏未曾多言,抬手辞别。 看来,羊毛衣已经彻底成熟。既然黑夫已经出售羊毛衣,还更新了这么多款式,那就说明已经步入量产阶段。只要能满足当地需求,多余的便可发往北地。就算今年不行,明年也必须得行。 …… 扶苏站在学宫前,叉腰眺望前方。他其实很能理解秦始皇隔三差五跑泾阳来,在这能放松下来,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学宫门口堆砌有雪人,时不时还能瞧见有黔首往里面走。 天气严寒,也是农闲时节。学宫还在扩建,很多贫户便来这当个散工。管饭不说,一天还能得十钱。只要出示对应的验传,便可进入学宫。 扶苏微笑着向内走去,却没想到会被卫士拦下。 “足下是?” “秦子都。” “你是秦子都?”憨厚的卫士打量着扶苏,而后是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要是秦先生,我还是陈平咧。秦先生可是风度翩翩,你这都快有县君黑了。” “……” 扶苏黑着脸,只得无奈将验传取出。他是万万没想到,他出去一年泾阳就来了波大换血。好比这些卫士,他发现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还真不能怪黑夫,自从镖局建立起来后,经常需要调动人手。镖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黑夫选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像表现好的学宫卫士,黑夫便会安排去押送货物。 “见过先生!” 看过验传后,卫士顿时肃然起敬。打量着扶苏,越看越奇怪。他听人提到过秦子都,说他是风度翩翩,和黑夫站一块就是活脱脱的黑白双煞。 扶苏无奈的接回验传,向前而行。道路两旁满是白雪,还有稚生戴着手套堆雪人。他也没在意,径直向前而行。接着就听到阵喧嚣求饶声,还夹杂着桀桀桀的狞笑声。 “救命!” “先生,我们错了!” “我们再也不敢打雪仗了!” “来来来,吃我一记螺旋丸!” 不远处,黑夫举着堪比水缸的雪球追着胡亥等稚生玩命狂追。胡亥时不时回头看个眼,急得是嗷嗷直叫,连忙惨嚎道:“先生,是李鸢砸的你,不是我啊!” “我不管,我就砸你。” 凭借着身高优势,黑夫在后面追赶着,大气都不带喘的。在胡亥连连惨嚎下,黑夫猛地将雪球丢了过去。胡亥是瞬间体验了波什么叫做透心凉,当场被雪球砸翻在地。 “……” 扶苏满脸尴尬的看着。 “黑子。” “呦,子都回来了?”黑夫走上前来打量着扶苏,阴阳怪气道:“话说,你是挖煤回来了?怎么这么黑?” “彼此彼此……” “大兄,救命啊!” 胡亥好似是瞧见了靠山,连忙扑了过来。可惜他似乎忘记了,就算扶苏也不是黑夫的对手。扶苏全当没看见,无奈苦笑道:“吾与长公子巡狩一年,风吹日晒所以变成这样。” “呵呵……”黑夫哈着冷气,皮笑肉不笑道:“看来,子都与长公子关系挺好的。听说长公子都没带多少人,却偏偏带了你这无爵无官的士伍。话说,你可得找机会给我在长公子面前多美言几句。” “……” 扶苏总觉得黑夫这话欠欠的。 “来,先去屋里头聊。” “好。” 临走时黑夫还看向胡亥等人,阴恻恻道:“记住了,下次打雪仗还喊我。” “……” “……” “……” 胡亥是被冻得鼻涕直流,连连摆手。黑夫实在是不讲武德,说好的一起打雪仗。他们不过是拳头大小,黑夫直接堆的和水缸一样大。 这怎么打?! 黑夫走在前面带路,扶苏则跟在后方,雪地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待来至书房后,就瞧见里面有着火炉,上方的烟囱则用黄土封好。其实原理就和灶台类似,主要是防止跑烟。 “还是黑子这暖和。” “来,坐。” 黑夫取下茶壶,亲自给扶苏倒茶,笑着道:“当时听说狄县叛乱,我急得都差点赶过去帮忙了。话说,我那锦囊妙计如何?照我说,长公子能脱困我也有功劳。” 你还好意思提? 听到这话,扶苏差点没吐血。 “黑子,确定不是在愚弄长公子?” “怎么?” “长公子当时是面临绝境,你那锦囊妙计却只说要让他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额?” “以迂为直,以退为进,耐心周旋,盘桓前进。长公子身份特殊,只要他活着,死再多人都是值得的。可他若是有任何闪失,纵然其他人活着也得死!我让他不顾一切逃命,难道错了?” “我……我……” 扶苏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第1更送到~】 第354章 现在,你学会了吗? 扶苏望着黑夫。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啊!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秦始皇知晓这事后,还称赞黑夫机智过人。别说扶苏巡狩,就是皇帝都照样有可能遇到袭击。黑夫显然是知晓扶苏的性格,所以整出条锦囊妙计,就是要提醒他。 “你啊你,跟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提醒公子呢?”黑夫是乘胜追击,埋怨道:“还有,公子在狄县干的都是什么事?逞个人英雄,非要留在狄县?你想想,他要是早早跑了,会死这么多人?辛胜老将军怕是早就直接破城了……又岂会让各县叛乱?” “……” 扶苏顿时沉默了。 他刚至狄县面对田儋率人进攻,只能被迫后撤。当时的确有机会能逃走,但很渺茫,所有人都可能因为掩护他而死。当时狄县情况复杂,战火蔓延至各处,诸多县卒郡卒皆被冲散。 而后就被困于离宫,只能被迫防守。面对刘季范增的计策,他也没答应,选择留下与士卒并肩作战。靠着他的劝降,最终是兵不血刃的平定叛乱。 可就如黑夫所言,他是有机会逃出去的。他只要逃走,那么田儋手上就再无筹码。辛胜可直接率领大军破城,擒获匪寇。至于其他县也会被迅速平定,难以掀起多少风浪。 黑夫见他沉默不语,也是连连摇头。御驾亲征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玩的。扶苏能有此胆识,的确是厉害。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田儋等人的首要目标。得亏这回没波及别的郡,否则罪过可就大了。 而且别忘记,当时田儋打着的旗号就是始皇帝已死,拥立扶苏为二世,同时分封田儋为齐王。这事也传至咸阳,不少廷臣纷纷弹劾,希望皇帝是早做决断。 还有人说扶苏本就与儒家走的近,而齐地有着诸多大儒。或许他们是早早暗中联合,借着巡狩的机会,暗中与反贼联合篡位。 当然,支持扶苏的博士们皆是加以反驳。还说扶苏素来是宽仁待人,以忠孝而闻名。现在始皇帝活的好好的,扶苏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吵归吵,秦始皇期间也来问过黑夫。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扶苏的性格,并不相信扶苏会干出这些事来。黑夫同样抱有相同的想法,若真的联手又岂会只有狄县? 周遭郡县也必会提前联系安排好,待狄县起事的同时,他们是纷纷跟随效仿。仅仅只是狄县叛乱,就足以证明扶苏并未与齐田勾结。 黑夫如此笃定,自然也是历史如此。扶苏在得到矫诏后,蒙恬都劝诫过他,可他却是毅然决然的拔剑自杀。他要真有这谋逆的胆识,又岂会如此? 再有就是他和扶苏也算接触这么长时间,对其性格也是有所了解。况且扶苏就算真要篡位夺权,好歹也得通知他声吧? “还有!” “还有?” “长公子顺利脱困,亲自乘坐天子车驾,沿路叛军闻之无不弃械投降。”黑夫却是轻轻叹息,“他这么做,却是令仇者快亲者痛。” “啊?!” 扶苏满脸不解。 黑夫前面说他不该逞英雄留在离宫,他还算是能理解。可他不明白,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地方错了? “你想啊,长公子出自公室身份尊贵,他可以不在乎军功。可底层士伍不同,就等着杀敌立功获得爵位。辛胜率领大军已经破城,这些贼寇不过是群待宰的羔羊。可长公子却偏偏出面劝降,以至于功劳都是他一人的,我不禁要问,这么做真的对吗?” “这……我……”扶苏一时语塞,连忙道:“长公子宅心仁厚,他只是不希望有太多死伤。若是辛胜破城,这些人做困兽之斗,也会有诸多秦卒负伤战死。” “你也说了,只是困兽之斗。当时的叛军已经再无反抗的余力,对士伍而言就是活脱脱的军功。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便能杀敌立功。而长公子如此,便是断了他们的念想,你想想是不是这理?” “……” 扶苏是再次沉默。 他还真没想到这方面。 秦国的军功制很严苛,如何算数皆有秦法可依。像生擒俘虏,也是算作军功的。可若是因为他而主动投降的,那自然是他的功劳,撑死只能算是集体功。 当时辛胜已经破城,叛军根本不足为虑。双方甲兵战力悬殊,对士伍而言就是白捡的军功。却偏偏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失去了这机会…… “公子……也是希望少死些人。” “那又错了。” “额?” “秦卒本就不会死多少人,至于叛军?嘿嘿,他可是给秦国留下了隐患。”黑夫阴恻恻的一笑,“齐田迁至关中,却只是口服心不服。前段时间便再次叛乱,妄图夜袭学宫。还好我技高一筹,没有酿成损失。而这,其实都是长公子害得。” “这关他什么事?” 扶苏顿时涨红了脸。 什么锅都往他这甩? 迁齐田至关中,可是皇帝下的令。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 “???” 黑夫是满脸无奈,叹息道:“本来是能顺势将这些人全杀了的,可长公子却因妇人之仁让他们活了下来。这些叛军可都不安分,不论如何处置都很棘手。本来是能一劳永逸光明正大的杀了,现在咋办?” “……” 扶苏这么做,也有其道理。可面对敌人,就绝不能心慈手软。起码用雷霆手段加以震慑,让他们知晓叛乱的后果。凡事都有其两面性,所以绝不能意气用事。扶苏这么做的确是也能拉拢民心,可明显是弊大于利,最终导致仇者快亲者痛。 这回巡狩,秦始皇明显是有考验扶苏的意思在里面。狄县叛乱,恰好给了扶苏发挥的机会,可他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此次表现,只能说还差的远呢…… “我估摸着你肯定也赞成公子这么做。”黑夫无奈叹息,拂袖道:“算了,事情也都过去了,我感觉我的话已经触及到了你的灵魂。多的我也不说了,以后做事还是得考虑清楚。” “……” 扶苏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面对黑夫辛辣的批评,他心里头实在不好过。他本以为此次表现的很好,还能得到黑夫赞赏,却没想到被批评的一文不值。偏偏黑夫还有其道理,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辩驳。 “公子仁德,错了吗?” “瞧,你还是没搞明白。”黑夫指向前方,无奈道:“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对待罪人,自当以刑审之,方能以刑去刑。对待子民,也当适当赏赐。像今年正旦,陛下便赐关中赐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公子仁德,万民是福。可对敌人仁德,这不是蠢吗?” “你……” “你急了。” “我……没急!” 扶苏噌的站起身来,脸色涨红双拳紧握。要是好好说,他也能接受。可黑夫却是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他还无力反驳,这才是最气的地方! “来,喝茶喝茶。” “……” 黑夫则是毫不在意,若他多骂两句能让扶苏改变,他能天天骂。他既然下决心要扶持扶苏上位,自然得站出来指出他的不是。话虽然难听,却都是发自黑夫肺腑。 扶苏注视着黑夫,而后便端起陶碗一饮而尽,接着便将陶碗猛地往地上一摔。 “等会,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要干什么?!” “子都,受教了!” 扶苏却是抬手作揖。 “不是,你摔我碗作甚?” “以此明志!” “赔钱!” “……”扶苏重新坐下,笑着道:“吾虽然无钱,却给黑子找来个好买卖。” “北地郡需要羊毛衣,对吧?” “嘶……黑子真是料事如神!” “要靠你通知,我估摸着早就穷的去要饭了。”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羊毛衣目前产量有限,只能满足于关中各县,所以就只能等明年了。待来年道路打通,我下辖六县皆可织毛衣,产量还会增加。一年时间,起码满足三万锐士的需求。” “可否再多些?” “没这么多羊……” 黑夫无奈耸肩。 他其实也准备继续扩建,只是给出个比较保守的数字。羊毛衣其实相当的畅销,甚至超出了黑夫的预料。很多富户也会买些手套袜子和布履,他们家中还有着不少奴隶仆人,同样会给他们添置些毛衣充作冬衣。 主要还是得看羌瘣,若他能搞来更多的羊毛,产量还可以继续往上涨。至于生产线则不必担心,毕竟这年头讲究个男耕女织,就是十岁的女娃都懂得如何纺织。羊毛衣也没多复杂,很快就能学会。 “好吧……” 扶苏只得点头。 他主要是担心来年就要对胡人用兵,届时若是有毛衣的话,将士们能稍微好受些。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没办法。 “你既然回来了也挺好。”黑夫站起身来,笑呵呵道:“自从萧何曹参他们走后,我这可是相当缺人。张苍这家伙也是不靠谱的,干点活就嚷嚷着要好吃的,日子过的比我还潇洒。你回来后,我就放心了……” “……” 扶苏脸上笑容顿时凝固。 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合着他还得给黑夫干活? 【第1更送到~】 第355章 天选打工人,平南越 入夜。 书房内烛火通明。 胡亥咬着毛笔,愁眉苦脸。 扶苏则额头冒汗,耐心的批改着。旁边还堆有足足半人高的簿册,看的他是头皮发麻。他是万万没想到,黑夫完全没把他当人看。刚至泾阳,一摞摞的簿册便送来了。 自从黑夫上任内史丞后,他还下辖六县,所以政务也是倍增。黑夫处理好后,还得上呈叶腾过目。现在这些活全都是扶苏的了…… “大兄……” “嗯?” “先生让吾等写的奏疏,太难了!” “慢慢写。” 扶苏头都没抬起来,继续提笔批注。他手中的毛笔略显独特,并非是用嫩竹兔毫制成,而是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 这支毛笔是蒙恬送他的。 蒙恬治理北地多年,也是经历颇多。他每年都得整理文书,再上呈于皇帝。但兔毫笔在竹简上书写不便,得频繁蘸墨,所以他就想着改良。经其数月尝试后,终于是成功研制出了苍毫笔,书写效率大大提升。 秦始皇亲自试用过,很是赞赏。黑夫造纸、蒙恬造笔、程邈造隶书……在他看来这三者相辅相成,足以将秦律推至各地。随着印刷术的出现,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他要从文化层面,彻底摧毁旧制。各地也都开始效仿泾阳,到处都张贴着标语,宣传着秦国的丰功伟绩。 胡亥掰了半天,满脸愁容道:“大兄,这岭南情况如何吾都不清楚,先生却要吾等撰写治岭南书。别人可都交了,现在就我没交……先生说了,我若是不写完就不带我去胶东。” “理当如此。” 扶苏相当认可的点头。 在他看来,就得这么对付胡亥。作为公子,胡亥理当学些治国之术。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以后肯定用得上。好比胡亥有着出海的想法,同时管理数百人的楼船,岂是那么容易的? “……” 胡亥苦着脸,只得含泪提笔。他就按照彦指点他的,从水路落笔。岭南水系发达,若是利用好了,来往运输也能省力些。好比昔日逼降东瓯君,便是自会稽发上百楼船,沿着海滨南下围困王城。 见他老实落笔,扶苏这才满意点头。望着厚厚的文书,扶苏苦笑着提笔继续批阅。他能有今日,可以说离不开黑夫的指点。包括黑夫所言,也是令他思考良多。 他想起昔日曾有人问过孔子,以德报怨如何?孔子对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结果有些没看过什么书的无知之辈,便断章取义嚷嚷着说孔子主张以德报怨。可联想到狄县叛乱时他的做法,不就是以德报怨吗? 仁德,是对万民黎庶的。 对于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 …… 扶苏的凯旋而归,也是让黑夫放下心来。他刚上任为内史丞便制定了三年发展计划,可实际上却有着诸多麻烦。有了扶苏帮忙,黑夫是轻松不少。 “黑子,羊毛衣都已送走。” 扶苏将份契卷递了过去。 虽说一宿没睡,可他还是相当的精神。其实他早早就处理好了文书,后半夜纯粹是睡不着翻看黑夫撰写的计划书。写的可以说是字字珠玑,很多规划皆是利国利民。只要能顺利推行,三年便可让关中焕然一新。 “挺好。” 黑夫只是扫了眼,便重新递给扶苏,笑着道:“还别说,羊毛买卖交给吕氏还真没错。他们现在已经上手,每日产出都很稳定。在满足泾阳需求的同时,还能造福于邻县。” “嗯。”扶苏顺势坐在黑夫旁边,笑着道:“我听说,吕公有些亲眷还未迁来?还说他有位女儿擅长女工,在单父县时便都是她在幕后经营。” “是有这回事。”黑夫无奈耸肩,“其实几个月前就该到了的,只是单父县遇到了事便耽搁些时日。等他们再出发时,各地已下起大雪。天寒地冻的,马夫也不敢太快。上回吕公就说了,恐怕要开春才能到。” “原来如此。” 扶苏恍然大悟。 他主要还是想着北地军民,若吕氏全宗都迁来,产量肯定能进一步提升。多织件羊毛衣,就能少一人挨冻。他望着那些因寒冷而冻坏手指脚趾耳朵的人,他心里就不好受。 “县君!” “萧禄来了消息。” 杨喜气喘吁吁的跑来,披着的羔裘都有些雪花。黑夫则是气定神闲,示意他先喝口热茶。 “什么消息?” “李信击溃南越主力,斩首一万五千,南越王跪地请降。秦国尽纳其地,以番禺为郡治。各部归附,俘虏三万余。屠睢也已南下,抵达西瓯腹地。在秦商的带领下,朝着西瓯土城进军。” “好!” 扶苏闻言是拍案而起。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肯定得要好好宣传庆祝番。随着南越归顺,也就意味着岭南只剩下西瓯和骆越。而屠睢也已抵达至西瓯,必会趁着旱季发动总攻。纵然西瓯骆越联手,也绝不会是秦国的对手。 黑夫则是神色如常,淡然道:“从岭南将消息传至咸阳,起码要三个月。也就是说,其实八月份就已攻下南越。而岭南十月便处于旱季,有利于用兵行军。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已经对西瓯用兵。” 西瓯可是块硬骨头,再加上地形更为复杂,号称有着十万大山。他记得秦商提到过西瓯和骆越早早契臂为盟,其中以西瓯为长。骆越人口虽少,可却骁勇善战。当地还擅长驯象,能驱象冲锋陷阵。 “县君真厉害!” “全中!” 杨喜是连声称赞,望着黑夫满脸崇敬。他的父亲便是秦国虎将杨端和,和王翦年龄相仿,依旧是老当益壮,爵至十八级大庶长。他的大兄则是治粟内史杨熊,只是他没有大兄的本事。 担任中郎的时候,他某日发呆走神恰好被秦始皇瞧见。秦始皇这人素来是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见他如此也是无比失望,便将其赶至泾阳当个小小的乡吏。 还好这些年倒算是勤勉,在黑夫手底下是老实本分,对黑夫的要求素来是不打折扣的完成。黑夫还未正式上任,杨端和便特地叮嘱过杨喜。黑夫并非关中人,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得培养亲信,只要他好好表现就能有机会。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他现在已经上任为县尉,上回平定田间叛乱也是出了不少力,为此还进爵一级。等后续黑夫前往胶东办公,他表现立功的机会可还多着咧。 扶苏也是一笑,“黑子想来是早就已料到,所以特地让稚生们写治岭南书。平定南越,秦国便可兵分两路进攻西瓯。纵然那译吁宋殊死抵抗,也难抵挡。更别说还有桀骏为质,稳居上风。” “嗯。”黑夫没再在意,而是看向杨喜道:“这回可有什么人立功了?” “有,还不少咧。” 杨喜连连点头,这都是黑夫提前吩咐过的。看着这些人在岭南杀敌立功,杨喜是无比眼红。他出自将门,自幼便听着父亲杨端和的英勇事迹。可惜他却只能当个小小的乡吏,现在是好不容易成为县尉。 “上已下令奖赏南征大军。”杨喜长舒口气,轻声道:“李信南征有功,赐千金。蒯彻游说有功,暂任南海郡守,赐爵为左庶长。赵佗率军围番禺,斩首五千人,赐爵为左更,暂任南海郡尉……” 杨喜是侃侃而谈。 也别觉得奇怪,说赵佗爵位更高为何只是郡尉,而郡守却让蒯彻担任。其实就类似于是北地郡,这种边郡掌握实权的都是郡尉,而并非是郡守。他们手握兵权,自然要比郡守还高半级。 黑夫听着杨喜犹如在报菜名,也是皱着眉头。他所举荐的章邯也是战功卓着,他虽然只是在后方押送粮秣,却经常要面对袭击。越人也不傻,更别说后方还有张良坐镇指点。他们是拼了老命的袭击粮道,抢不了的粮食便直接放火焚烧,就是一粒稻米也不会给秦国留。 就算打不过秦国,他们也会挖掘沟渠,活生生将粮道给冲毁。亦或者是推下巨石拦路,逼着秦国绕路。就算无法完全阻挡,也得尽可能的拖延秦国的脚步。 章邯则是尽自己所能,将粮草按时按量的送至前方,哪怕因此死了些人,也同样是立下了战功。 还有就是英布了,作为历史上的九江王,他的个人武力极高。凭借着个人武力,很快是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成为军中校尉。上次遇到袭击,也是他最先做出反应。同时快速组织士卒做出反击,也是立下汗马功劳。 李信也是相当给黑夫面子,像惊和他的乡党则是坐镇后方。虽然功劳不多,可却胜在安稳。惊开垦良田,帮助章邯运输粮草有功,现在已进爵为五大夫。 “周勃如何?” 黑夫可没忘记这位神射手。 杨喜顿时一笑,连忙道:“周勃同样是立下大功,他在赵佗麾下担任五百主。围攻番禺城时,他一箭便将敌军帅旗射断。并且是亲率士伍,立下先登战功!” “嗯。”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就知道,这些能青史留名的就没有泛泛之辈。只要给他们合适的机会,他们自然会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如此,岭南也就能放心了…… 第356章 治岭南,秦越通婚 “看来,某来晚了步。”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笑呵呵的走来。黑夫见状是旋即起身作揖,“秦公有礼。” “县君客气了。” 秦始皇抬手回礼。 黑夫的这点手段,他是心知肚明。这些消息也都是他刻意放出去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丰功伟绩。至于还有些事,自然不会轻易外泄。他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方能知晓。 “来,秦公先喝杯热茶。” “甚好。” 秦始皇接过陶碗坐下,蒙毅与王贲则是同样坐在后面。虽然这石亭四面通风,但因为有着火盆还算是暖和。众人皆是对坐,围炉煮茶,倒也是别有番滋味。 “老夫本想将这消息带来,想不到却是让人抢先一步。萧禄掌管白马居,在咸阳城内可是有着不小的名声,诸多朝公皆喜在白马居温酒对饮。” “嘿嘿。” 黑夫只是笑了笑。 瞧见杨喜憋的相当难受也很拘谨,黑夫便挥手让其先回去。杨喜作为昔日的中郎,自然是认识秦始皇等人,只是他也得到诏令,所以不敢说出来而已。这些事黑夫也都是心照不宣,就当做不知道。 “县君以为,岭南还需多久能平定?” “估计再过三个月,消息就要送来了。”黑夫淡定拂袖,笃定道:“正面对决,西瓯没有任何机会。纵然有着骆越相助还有象兵,也难威胁秦国。他们联起手来,宗族老幼全加起来估计撑死三十万人。而秦国兵力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两者甲兵更是不用多说。秦军两面夹击,西瓯只能被迫逃至山林。” 黑夫说着便用茶水在台案上勾画演示,继续道:“三个月左右,西瓯土城便会彻底被秦国所占领。只不过,后续西瓯叛军肯定会继续袭扰秦军。西瓯地形太过复杂,想要真正的吞并占领,还是需要时间……能否做到,就要看桀骏的了。” “有理。” 秦始皇轻轻点头。 打量着黑夫,无比满意。 又看向扶苏,只是冷哼。 瞧瞧别人家的孩子,多懂事! 王贲听得也是相当认真,他不得不承认,黑夫的确是相当的有远见。哪怕黑夫昔日只是小卒,可现在却有了统帅风范。只可惜黑夫实在是太过全能,更适合在后方辅佐朝政。 就好比说叶腾,当初也曾为秦灭韩。只是后来发现他更适合治理地方,便让他担任南郡郡守。因为治理的极好,所以便升任为内史。并非是叶腾不擅长领兵作战,而是他更适合治理地方。 黑夫,也是如此! “李信此次大胜,陛下赐其千金,他却另有要求。” “什么?” “他说士卒衣履破旧,故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始皇轻轻摇头,叹息道:“所谓补衣,不过只是说辞。士卒南征多年,自然会有些需求。只是要三万女子,后方必定生乱。” 黑夫闻言顿时愣了下。 干,李信也来这套? 他记得这事是赵佗干的啊! 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事不论搁谁身上,只怕都无法接受。迁至岭南后,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去。就算搁后世交通发达,很多人都不愿女儿远嫁,更遑论是秦朝呢? “那陛下是如何说的?” “有意准许万五千女子。” “其实,这也可以。” 黑夫无奈点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受伤。若是拒绝李信的要求,那么南征士卒则会心生不满。他们戍守岭南,怕是连头母猪都难瞧见。可若答应,就得强制迁万余女子至岭南,她们的亲眷宗亲又会如何? 扶苏闻言顿时想要出言劝谏,只是秦始皇没理会他,淡淡道:“李信对归顺秦国的越人部落采取怀柔之策,故不会强抢越女。可士卒常年累月在外,又有其情欲。李信迫于无奈,只得上书请求。” “……” 扶苏也消停了。 好像……都没什么毛病? “所以,县君也认为可行?” “嗯。”黑夫面露微笑,淡淡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士卒在前方拼杀,有其情欲理所当然。只是在我看来,这事若是好好处理,或许还能助秦在岭南站稳脚跟。” “哦?” “先得促成秦越通婚。”黑夫面露笃定,“李信没有强抢越女,此为明智之举。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正所谓美女爱英雄,吾秦男儿浴血奋战平定叛军,何等威风?若是越女自愿嫁给秦卒,这足以成为段佳话!” “甚好。” 蒙毅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秦越通婚数代后,谁还分得清楚谁是秦人谁是越人?到时就再无越人,只有全新的秦人。至于能否娶妻,就得看秦卒的本事了。 “至于迁民女至岭南,其实也可。岭南后方郡县都可张贴告示,通知此事。自愿至岭南嫁给秦卒的,便可得到数百钱作为嫁妆。吾记得齐地有不少女闾,其中就有诸多倡妇,若是自愿前往岭南,便可更为民籍。” 黑夫是侃侃而谈,笑着道:“吾听说,昔日郑国每年春季,便会有男女于河边相亲。若是遇到看对眼的,便能互送芍药花。是谓: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没错,这就是先秦版的相亲大会。黑夫还专门问过张苍,便说这其实是为了促进人口生育。像男子三十女子二十还未成婚的,不分贵贱皆可参加。 “待女子自愿迁至岭南后,便可于春季效仿,由他们自行决定。若是有缘分的,倒也能成为段佳话。” “有理。” 秦始皇则耐心的听着黑夫所言,对他的想法也很赞赏。至于给钱这事先不急,毕竟秦国现在财政还是比较紧缺的。虽然靠着茶马互市回了不少血,可秦国到处都要搞基建,这点钱压根就不够花的。但派遣些倡女至岭南从良,倒是个好主意! 果然啊,来泾阳就有收获! 第357章 裨将任嚣,暗流 三十一年,十二月。 乌鸟展翅,翻越岭南峻岭直奔南方。不同于北方白雪皑皑,西瓯依旧是青山环绕遍地葱茏。林寨位居于洼地,放眼望去还能瞧见焚烧过的稻田以及诸多祭祀用的图腾。 这里原本是西瓯世代而居的部族林寨,可现在已经飘荡起了秦国的玄鸟王旗。林寨四周皆有披甲锐士执戟戍守,且于四周安营扎寨。 林寨大门悬挂着数颗西瓯都老的头颅,这是秦国对西瓯最强有力的回应。当初西瓯多次诛杀秦使秦商,将他们的头颅当做祭品,或是悬于林寨前。此次秦国主力南下,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林寨内有着诸多戴着枷锁的西瓯人,男女老少都有,皆是露顶跣(xian,赤脚)足,披发文身。在他们面前还摆放着诸多木弓竹矛,或是些犀牛甲胄。 大胡子屠睢头戴鹖冠,正坐于图腾前方。冷漠的看着这些俘虏,心中也是狠狠出了口恶气。他作为南征统帅,却让李信抢尽风头。看着李信在岭南吃酒喝肉,而他只能在后方负责开凿灵渠。 随着灵渠修成,他心中的战意也是愈发炙热。当初他提出的想法就是兵分多路,同时进攻。由他亲率主力进攻西瓯骆越,先强后弱。只是秦始皇听从黑夫谏言,复用李信,由其自会稽南下威逼各部归顺投降。而他这位上将军则是坐镇后方,率领二十万主力开凿灵渠。 自灵渠修成后,屠睢也是有所改观。他率领大军顺流而下,远比翻山越岭要来的轻松。而且他本就擅长舟师水战,他在船上的日子比在地上的还久。 在后方憋了这么长时间,将士们心里头也都憋着口气。他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西瓯部,并且是顺利攻下他们世代居住的林寨祖地。只可惜让他们的君长译吁宋率领青壮跑了,不然战事便已平定。 “将军。” “嗯,情况如何?” 任嚣披着甲胄,略显疲惫。他本是郎中令,在九卿中都是排前三的地位。郎中令的权力极高,主要负责管理郎官,宿保警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征讨屯戍,典校图书、荐举贤良方正为郎官。 他这支祖上原自黄帝,早些年曾为郎官,后来便出任御史辅佐丞相隗壮。他也曾担任护军都尉,跟随王翦四处征战。还曾担任河东郡守,多年来兢兢业业,再加上治理盐池有功,所以就被提拔为郎中令。 屠睢开凿成灵渠后,他就被任命为裨将,负责辅佐屠睢。皇帝很明显是不太放心屠睢,所以便让任嚣在幕后辅佐。他们俩私交甚好,任嚣也年长几岁,屠睢对其还算是敬重。 “西瓯主力已经逃至南方山林,极可能会与骆越联手。”任嚣捧着簿册,蹙眉道:“此次虽然攻下西瓯祖地,却让其主力四散遁走。林寨内几乎都是妇人老幼,囤积的稻米药材皆被焚毁。包括他们种植的稻米,同样也都被焚尽。” “无妨。” 屠睢是满不在乎。 他们此次南下,可带来不少粮食。再凭借楼船水运,完全能确保粮秣不失。西瓯就算将存粮都焚毁,对秦国而言也是无伤大雅。 “将军还是勿要掉以轻心为妙。”任嚣则是轻轻摇头,继续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 屠睢面露不悦,却还是忍了下来。任嚣所言出自《谏南征书》,黑夫就是以此为由,举荐更为稳重的李信为裨将。对于黑夫的评价,屠睢心里虽然相当不忿,可却不得不承认黑夫所言有其道理。包括举荐李信,他也是心服口服。 纵然李信伐楚失利,可他昔日的光芒实在是太过耀眼,盖过了同期所有郎官。他还仅仅只是都尉,李信便已经能指挥二十万人的大规模战役。 任嚣将簿册合上,长舒口气。秦国原计划是派遣五十万大军南征,但李信那边太过顺利,而且手上的兵力是越打越多,不少越人都归顺秦国。好比梅部君长梅鋗,本身就是员猛将,更是带领全族归顺。对付南越时,梅部出力甚多! 所以,他们手里就二十万人。 “后续还要派遣秦使游说西瓯小宗,迫使他们归顺。”任嚣淡定抬手,继续道:“还要以林寨为基,派人修造土城建立粮仓。安营扎寨,开垦荒田……” “咳咳,这些便交由任君了。” 屠睢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他对这些琐碎的事实在没什么兴趣,都是交由任嚣看着处理。他是准备带人继续南下,围剿西瓯骆越。 “欸,将军不可草率!” “任君不必再多言。”屠睢则是起身表态,认真道:“睢已在上面前立下豪言,三十一年便要彻底平定岭南。吾秦军将士已大破西瓯,占其祖地,当携大胜之势继续追击。恰逢旱季,睢便令都尉带人放火焚山,逼西瓯主力出山。若不能生擒译吁宋,睢 还有何颜面见上?” “这……” 任嚣顿时大惊,连忙劝阻道:“将军不可鲁莽行事,最好是待李信主力汇合,再做决断。” “任君何需担心?”屠睢只是蹙眉,当即道:“此次南征吾等在后方开凿灵渠,让李信出尽了风头。如今李信已经平定东瓯,闽越,南越……岂能让其继续抢功?” “这不是抢功的事。” 任嚣则是心里一惊。 李信不是没尝试过放火烧山,却难起到太大的效果。若是火势蔓延,很可能会波及到他们自身。岭南地形太过复杂,其中尤其以西瓯为代表。十万大山,三千溪流……这都不带夸张的。 “将军莫要忘记,李信手里还有西瓯大将桀骏为质。”任嚣皱着眉头,提醒道:“待主力汇合,便可扶持他为桂林君。借他的名号,足以令其余各部归顺,如此会更为顺利。现如今西瓯主力遁入山林,难以寻觅。待雨季来临,道路湿滑且易引发山洪,届时更难行军。” “吾意已决,任君无需在言!”屠睢却是无比坚定,拂袖道:“西瓯已是溃军,根本不足为虑。本将亲率十万大军,足以将其荡平!” “……” 任嚣望着志得意满的屠睢,心中则是升起不祥的预感,后背都有些发凉。西瓯地形太过复杂,就算是有秦商领路也难以在山林中寻找到踪迹。他们攻下西瓯林寨,得安排人手戍守,屠睢若是想要带兵追击,便只能分兵。若是西瓯趁他们守备空虚而袭击,必然会因此生乱。 屠睢其实也是立功心切,特别是听说李信已经平定南越后,更是无比着急。这回虽然顺利攻下西瓯,但其主力是早早就已撤走,似乎是早早就已得到消息。也就是说,西瓯对他们还是有着威胁…… 实际上,攻打岭南就不能急。西瓯主力已经溃逃至山林内,他们放弃了经营多年的稻田,现在就只能靠着田猎为生。译吁宋带领着足足三万余人,光靠野果野兽能坚持多久? 生存资源是有限的,为了活命必然只能继续开垦农田,所以他们就有了机会。只要找到农田,也就意味着找到了西瓯主力。就算让他们跑了,可若再失去农田,西瓯人会如何? 这时候若能再推举桀骏为桂林君,只要他出面劝降,必然会有诸多西瓯人归顺。这么做就是稳操胜券,而且不会有多少死伤。若是顺利的话,后续治理也会更为方便。 可看着心意已决的屠睢,任嚣也知道无法再劝诫,他只得苦笑着抬手道:“既然将军有此想法,还请将军带十五万人南下。五万人于后方策应,负责押送粮草。再分两万人与左右两侧策应,以防西瓯突然袭营。” “嗯。” 屠睢虽然自负,却不会托大。对于任嚣的谏言,也是点头答应下来。主要还是继续往南,地形会更为复杂。西瓯人以田猎为生,最擅长狩猎,所以箭术都相当精湛。主要还是他们很擅长伪装,能完美潜伏于密林内,等机会来临后便会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他也知道贸然进军会很不利,但他实在不愿意又输给李信。等李信真的抵达至西瓯,届时还有他的机会?别看李信只是裨将,可真要指挥他也不容易。所以他想着是乘胜追击,免得李信继续抢功。 任嚣看着屠睢离去,也是长舒口气。现在秦国南征形势一片大好,只要稳扎稳打就能轻松荡平西瓯。可这回屠睢冒险要继续追击,很容易会坠入西瓯的陷阱。 他总觉得西瓯似乎是刻意为之,就是要把秦国主力调走。不仅屠睢有危险,他们这都肯定会面临西瓯的偷袭。 “不成!” “还是得留有后手!” 任嚣捋着山羊胡,紧紧握住簿册。他得赶紧通知李信,让他先派些精锐来。而后再继续分兵驰援屠睢,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第1更送到~】 第358章 西瓯永不为奴,张良计 西瓯祖地继续向南而行,这里是片洼地,到处都是飞禽走兽。前方有着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纹身的妇人耐心清洗着蔬果和兽肉。 译吁宋扛着头野猪,气喘吁吁的将其丢在地上,腰间还挂着些野鸡野鸟,有只乌鸟分外显眼。经过张良的添油加醋,他们将乌鸟视作秦国,觉得乌鸟会带给他们不祥。 若放之前,生活富庶的西瓯人是不会吃乌鸦肉的。这玩意儿的肉又硬又柴很难煮开,而且还有股酸涩味。可现在他们被迫逃亡,只能选择如此。 “先生。” 译吁宋走上前去,递上了野果,张良面露微笑点头示意。别看他们现在狼狈逃命,可张良却始终保持着风度。只是脸色苍白,时不时便会咳嗽。 “子房,可还要继续走?” 景驹啃着猪腿,轻声询问。他在百越这待了很长时间,不光熟悉他们的语言,连带着习惯也都受到些影响。其实他们本来都商量好,准备撤出岭南。项缠甚至都联系好了仲兄,要前往会稽郡吴县。没曾想张良得知消息后,却是选择留下来。 “不必了。” “这里就挺好。” 张良吃着野果,淡淡道:“兵者,诡道也。善用兵者,以虚为实;善破敌者,以实为虚。屠睢此人,良多有耳闻。此人性急如火,好大喜功。他虽攻下林寨,却绝不会满足于此,自会继续追击。届时都老可带几千人继续南下,与骆越汇合后再伺机而动。大王则能率主力绕后,反过来偷袭林寨,焚毁粮仓!” 至此,张良是终于说出了全部计划。林寨内的老弱妇孺也是步暗棋,要知道岭南各部几乎都是全民皆兵。就是十岁的孩童,都会上手狩猎。他们自幼便懂得自力更生,有的会捕捉野鸡竹鼠为食。 对于那竹鼠,张良还是头次瞧见。当时看到时是万万无法接受,可后来景驹则解释了番,说这竹鼠和家鼠不同。竹鼠以竹为食,喜栖息于竹林,肉质甘美。张良品尝过后,还真不错。 这些老弱妇孺可都是张良刻意安排,一来能加快他们的行军速度,不会受到拖累。还能留作后手,待他们偷袭林寨时也能出力。 或许,这些妇孺的作战能力有限。但他们却能在暗中下毒,或者是帮着焚烧粮仓。只要给他们弓弩,他们同样也可以化作无情的猎人! “能重新夺回林寨?” “不行。” “为什么?” 张良只是轻轻摇头,轻声道:“敌我双方实力悬殊,不可鲁莽,此次吾等的目标只是焚毁粮仓。” 他说着还捡起树枝在泥泞的地面上绘刻,淡淡道:“大王且看。若是后方粮仓遇袭,不论是否得手,屠睢必率秦军回援。首尾不顾,骆越就能趁机出手。” 是的,张良这是复刻的李信伐楚,也是用的类似的套路。只不过这都是在他的谋划下而成,与项燕略有不同。毕竟西瓯有着天然的地利优势,就是西瓯最优秀的猎人,都不敢说能肯定走出十万大山。长途奔袭追击,足以令他们精疲力竭,这时候若是发兵奇袭,完全能以少胜多大破秦军! 至于粮食? 狡兔尚有三窟,西瓯自然也能效仿。在张良授意下,译吁宋是早早安排人手将稻米藏在各个山洞。至于林寨焚毁的粮仓完全只是幌子,就是为了欺骗秦国,让他们认为西瓯没有足够的粮食。再加上他们擅长狩猎采集野果,就是坚持个两三年都不成问题。 “好!” 译吁宋用力点头。 紧紧握着手中的竹矛,矛尖闪烁着寒光涂抹了剧毒,堪称是见血封喉。强大的南越诸部已经彻底沦陷,被秦国逐个击破。南越王已经自降为君,跪地乞降。 他看着原本自由的越人,可现在却要被迫接受秦国的奴役,心中无比悲愤。岭南是自由的,就算归附他们的小宗小部,每年也只需缴纳部分猎物为保护费。可秦国不同,高压统治下要他们作为免费的劳动力修城修路。 这些不仅是景驹张良告诉他的,也是他亲眼所见。向往自由的西瓯人,绝不会屈服于暴秦。纵然要背井离乡抛弃生存多年的祖地,只能逃至山林与野兽为伍,他们也绝不会投降! 西瓯,永不为奴! “不过,良还是有些担忧。” “先生何意?” 张良看向遥远的东方,轻声道:“李信此人非同小可,他曾是秦国少壮派之首。只可惜伐楚失利,就此泯灭于众。却没想到因为黑夫举荐,再次被复用。此人变得更为沉稳,仅仅依靠十万人,便将东瓯闽越乃至南越吞并,推行和辑百越、驻兵屯田、以越制越之策。” 张良是侃侃而谈。 他现在最担忧的还是李信。 屠睢不足为虑,必会一步步走向陷阱。可李信经过多年的沉淀,已经有了统帅风范。他们派人偷袭秦营,却没料到李信是早早就有演练。西瓯大将桀骏被生擒,这也将会是个隐患。而且李信若及时驰援屠睢,也会是个麻烦。 “他应当还在南越番禺。”景驹指向东方,轻声道:“南越王虽然已经乞降,却还有着诸多小部不愿归顺。有的投奔西瓯,还有的则是逃至山林。若是李信领兵驰援屠睢,南越恐会生乱。” “嗯。” 译吁宋没再多言,而是去安抚族人。他们对于译吁宋的狼狈逃窜很是不满,甚至还抛弃了老弱妇孺,这不是合格的首领! 还好他有着足够的威望,凭借着木弓竹矛勉强能震慑住他们。他不是贪生怕死,否则直接投降于秦国便可。他是要尽力保存有生力量,只有如此才能发起反攻。 项缠看向远处的译吁宋,轻声道:“子房,吾等准备何时撤离?桀骏等众被秦国生擒,很可能会泄露吾等踪迹。你我可都是秦国的通缉犯,很可能会不惜代价抓捕吾等。” “暂时不急。” “再不走,各地关口都会被秦国修建起来。到那时,恐怕就走不了了……” “呵……”张良只是冷笑,轻蔑笑道:“张君可还记得吾等是如何来至岭南的?纵然是在中原,吾等都能来去自如,何况是在这岭南?” “倒也是。” 项缠自嘲的笑了笑。 指望底层秦吏干活卖力? 想什么呢! 大官大贪,小吏小贪。 只要给点好处,再加上张良那天衣无缝的易容技术,说是来去自如都不为过。岭南幅员辽阔,东西以万里计,想要逃出去根本不费力。 “子房此次可有把握?” “难……” 张良则是轻轻开口,“双方实力悬殊,纵然占尽地利优势,也难以抗衡。能做的便是利用计谋,尽可能的拖垮秦国。” 他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西瓯人对秦国刺杀译吁宋是深信不疑,再加上捣毁他们的祭坛,已是死仇。桀骏等众同样是死伤惨重,更令秦越结仇。译吁宋宁死不降,则会成为秦国的难题。不论后续计划是否顺利,对吾等而言已经足够了……” 西瓯,便是他的棋子。 不论死活,他都不在意。 他巴不得译吁宋好好活着,多杀些秦人。最好是激怒屠睢,让他是大开杀戒,如此这仇恨可就再也无法调和。推崇宗族的西瓯人,绝不会接受秦国的示好。如此死仇,只会让西瓯人想尽办法的反抗。 当然,唯一的变数就是桀骏。 他若是真的死了,张良反倒不会操心。可偏偏还活着,并且被秦国所俘。若是他真的投靠了秦国,很可能会促成西瓯投降。只要他们两边对账后,就会发现刺杀译吁宋的并非是秦使。而译吁宋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届时也会对他们下手。 张良并不怕死,只要能推翻秦国,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可他不愿意白白的死去,他的命是用来埋葬秦国的! 项缠这时则是看向北方,轻声道:“子房,吾等还是要得早做准备。吾仲兄在吴县经营的甚好,若能得你相助,或许还能成事。” 他是相当认可张良的能力,觉得若能得张良支持,以后项氏肯定能成就番事业。只不过张良态度依旧很坚定,轻轻摇头拒绝道:“暂时还不着急。” “为何?” “只有在这,我们才有机会。”张良望着泥泞的土地,呢喃道:“秦国自从得到那乌鸟,可谓是稳中向好。前段时间齐地反秦,纵然是围困扶苏,还放话始皇帝已死,可结果又如何?各地无法响应,最终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所以?” “所以得消耗秦国国力,将其拖垮。暴君不行仁政,乌鸟则是助秦为虐,天下乌鸟皆是一般黑。他们大兴战事,吾等只需顺势而为,便能损耗其国力,何乐而不为呢?” 张良扬起抹微笑,缓缓站起身来。岭南这盘棋可还没结束,若一直都是李信,再耗费个两三年的时间,或许真能兵不血刃的平定岭南。可秦国却偏偏派遣了性急如火的屠睢,只要战事不顺,屠睢的脾气就会成为他们的突破口! 【第1更送到~】 第359章 和辑百越,驰援 三十一年,孟春。 云惊坐在箭塔下,提笔在簿册上记录着。他现在位于古老的番禺土城内,作为南海郡郡治所在,以后便是番禺县。此地为海滨,周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海岛。越人世代居于此城,里面有着海量的蚌壳,甚至用蚌壳当做地基修造房宅。 所以,当地越人都是划舟捕鱼的把好手。还有极其独特的帆船,船下和船侧皆有海波纹,借助海风便可航行于海域。并且还配备有独特的石锚,便可停靠在海域撒网捕鱼。 云惊缓缓合上簿册,打量着面前正在修船的越人。很早之前,黑夫便叮嘱过他,说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纵然是蛮夷戎狄,依旧有着可取之处。比如胡人就擅长牧马,骑射更是远胜中原。昔日赵武灵王下定决心胡服骑射,方有赵国之强! 久而久之,云惊也很认可。南越人相当擅长划舟捕鱼,而且水性极好。他们还擅长建造船只,对南海这片海域也很熟悉,知晓海域水文。 越人,并非是土蛮。他们虽然没有文字,却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岩壁上面绘刻有他们的先祖出海捕鱼。他们有独特的布洛陀祭祀文化,族内大巫享有极高的权利。 他们很喜好玉器,还有自海中捕捞来的珍珠,都是岭南的硬通货。他们还有工匠,能打造铜器和铁器。只不过数量较少,属于是比较珍贵的物件。从这些就能看的出来,南越同样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云惊捧着簿册,朝着城内走去。这段时间李信是相当忙碌,得登记当地户籍田宅,还要令人修造土城船只。得亏后方还算安稳,章邯按时按量的送来粮食。李信还要亲自出面至各个小部,劝说他们出人为卒。 云惊则还算是清闲,主要负责开垦良田管理粮仓。只要别有越人偷袭,其实他相当的安全,也不必亲自奔赴战场。况且以他现在的爵位而言,就算出征也将是高级军吏,无需如士伍似的上阵杀敌。 沿路而行,铺着参差不齐的石板路。里面有着秦军正在巡逻,还能瞧见有魋(tui)结纹身的越人正在晒鱼干。也有些大儒正在教越人识字,腰间还挂着佩剑,他们可是重点刺杀对象。 正常教书只是费些心力,可在岭南绝对是高危职业。在闽中郡的时候,就有三位大儒因为刺杀而死,这可是要命的活! 越人有项独门绝技,名为吹箭。十步之内,几乎是例无虚发。藏器于袖内,压根无法察觉。大儒讲课讲的兴起,结果就对着他们来一发吹箭。就算没命中要害,也会中毒而死。 这就导致现在这票大儒也都顾不上礼仪风范,一个个都恨不得武装到牙齿。佩剑不说,还都配有内甲。更有甚者会直接佩戴头盔,毕竟这年头教书也是危险活,不穿防弹衣戴头盔都不安心。毕竟比起这些繁文缛节,还是小命重要啊…… 沿途而过,还有些卫士朝着云惊作揖行礼,他也都笑着打招呼。这些可都是他的袍泽,私交甚好。他们赶着俘虏,派去前方加固土城。 “见过五大夫。” “免礼。”云惊头戴鹖冠,淡定拂袖道:“劳烦二位通禀声,就说惊有事要见君侯。” “君侯有令,若是五大夫要见他无需通禀,可直接入帐。” “嗯。” 云惊轻轻点头,旋即趋步入帐。里面站着些人,围绕着沙盘正在商讨后续战事。都尉左更赵佗,军需司马章邯,中尉吴芮,梅部君长梅鋗,左庶长梅鋗,二五百主周勃、英布……这些人除去赵佗章邯,其他都是李信一手提拔上来的。 “惊,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快过来。” “唯。” 云惊是连忙趋步而来。 望着复杂的沙盘,照旧是满头包。 “君侯,你是知道我的……” “不急。”李信现在则是削瘦了些,满头白发显得无比沧桑,他看向云惊,淡淡道:“前些天,裨将任嚣派亲卫给我送来份密信。说是上将军已平定西瓯,攻占其祖地,俘虏二千余人皆是老弱妇孺。上将军决心扩大战果,准备领兵南下追击西瓯军主力。他担心后方生乱,希望本侯尽快领兵驰援。” “这……” 云惊虽说心性质朴,可跟着黑夫这么长时间,也算能稍微看得懂些局势。现在岭南形势一片大好,根本无需这么着急。失去农田的西瓯人,不足为虑。相反秦国开凿有灵渠,可以确保后方粮草运输。 他们是刚刚攻占南越,还需要继续戍守。还得将闽中新收上来的粮食运输至南越,建造粮仓据点。当地是百废待兴,修城修路忙的是团团转,李信恨不得是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禀君侯,勃以为不可。”周勃这时也是出面,抬手道:“吾等刚攻下南越,根基不稳。若是发兵驰援任嚣,南越很可能生乱。况且上将军亲率二十万精锐,对付西瓯绰绰有余。” “嗯。” 李信只是轻轻点头。 他们都是聪明人,也没有把话说明了。其实都看得出来,屠睢之所以会如此冒进,明摆着是不希望李信抢功。否则就不是任嚣送来密信,而是屠睢下达的将令了。 对此想法,李信其实也很无奈。他并没有要抢功的想法,只是贯彻皇帝的诏令,同时希望借助平定岭南洗刷昔日所受耻辱。但他的所作所为,在屠睢眼里看来明摆着就是想要抢风头。 换位思考,不论谁坐在屠睢的位置上,只怕都会心生不满。好歹也是顶着上将军的名头,结果却让李信抢尽了风头,两年时间就平定东瓯闽越和南越。这要是再让李信平定西瓯,那屠睢以后老脸往哪搁? 周勃也都看得出来,所以是不想冒着风险去帮屠睢。既然屠睢有此想法,那就让他自己领兵打去。若能打下来,那是他的本事。若是吃了败仗,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怪不到他们。 “都尉以为如何?” “佗赞成此策。”赵佗淡定抬手,轻声道:“此次是任嚣送来的密信,并非是屠睢的将令,很可能是瞒着上将军的。若是吾等驰援西瓯,上将军会怎么想?吾等不遵将令,此为大罪!” 屠睢正式南下后,便意味着全盘接管岭南。李信哪怕是爵至伦侯,可他终究是裨将,也就意味着要听令于屠睢。他们攻下南越后,屠睢下的将令是让他们就地整备。若是李信没有接到调令便用兵,便是不遵将令,要受军法惩治! 赵佗所言也有其道理,不论屠睢那边是否顺利,只怕都会认为他们是为了抢功的。秦军内部不和,恐会引起更大的矛盾。权衡之后,赵佗认为按兵不动方是上策。 李信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蒯先生呢?” “彻以为都可。”蒯彻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若是不去,君侯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西瓯纵然战事不顺,也是因为上将军贪功冒进,与君侯毫无关系。甚至,君侯很可能借此进为上将军。” “先生所言极是!” 吴芮在旁附和点头。 蒯彻则是面露微笑,继续道:“可若要为大局着想,彻以为君侯最好派遣精锐驰援。西瓯人并非等闲,且有楚国余孽相助。吾等手里则有西瓯大将桀骏为质,或许便能扭转战局减少死伤。” “邯以为,还是驰援的好。”章邯则是满脸凝重,缓缓道:“君侯大可想想,吾等和辑百越采取怀柔之策,为的便是减少死伤。不论上将军如何想,吾等领兵驰援总能杜绝后患。再加上还有桀骏为质,也是枚重要的棋子。” 若换之前,章邯可能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会赞成蒯彻所言。但自从结识黑夫开始,他也是渐渐的有所改观。他能担任军需司马坐镇后方,也都是靠着黑夫举荐。 他临走时,其实黑夫与他促膝夜谈。还说举荐他,是因为他有着足够的能力。有他坐镇后方,就能确保粮草不失。如此,便能少死些人。 这份恩情,章邯是铭记于心。面对抉择,章邯是勇于站出来。他看向李信,抬手道:“若君侯信得过邯,可留下五万人,邯可担保南越不失,确保粮秣!” 随着秦国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李信这边其实人手也不够用,要不然也不会上书要人。他其实已经重金收买了些小部君长,让他们出人为卒。再加上迁徙来的商贾赘婿亡人,很多都被充为士伍。如此才勉强凑够了十五万人,而且有三万多都是越人。 “本侯都明白了。” 李信看向他们,缓缓道:“吾与屠睢并无恩怨,早年还算有些交情。此次南征他上将军,可本侯却是抢了他的功劳。可若坐视他步入险境,本侯实在办不到。章君,便由你率五万人坐镇南海闽中二郡。” “邯遵令!” 李信面露笃定,拔出佩剑指向西瓯祖地,冷冷道:“本侯则亲率十万大军,驰援西瓯!” 【第2更送到~】 第360章 镖师项籍,筹备 会稽郡,吴县。 项梁笑呵呵的将东海贵客送出门外,左右观察后方合上木门。对方为故人之子,比项籍要年长些。长得极其魁梧,勇武过人。昔日曾为任侠,在东海朐县有着赫赫威名。因为看不惯秦吏的所作所为,徒手诛杀三名秦吏后便沦为群盗。 这些年占山为王,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项梁。后来知晓对方是故人之子,便暗中资助他在东海郡招兵买马,不断扩大规模。至今为止,麾下足足有五百余人,也是笔不俗的战力。 “季父,且(ju)走了?” “嗯。” 项梁轻轻点头。 望着已经比他还高的项籍,叹息道:“他那边情况相当不利。东海郡各县都已建造镖局,诸多游侠儿已经归顺。还挑选精锐戍卒为镖师,以至于他们遭受重创。目前只能勉强为生,希望老夫能帮衬把。” “都怪那该死的乌鸟!” 项籍愤愤然的将陶碗摔碎,虽然年幼,可重瞳透着的杀意却是比成人还浓。他们现在是处处受挫,秦国的各项改动不断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是那田儋太过冲动!” “田儋起兵反秦,大义之举。” “谬论!” 项梁对田儋所为是嗤之以鼻,冷漠道:“举事非同小可,还需慎重。特别是如今始皇帝尚存,威望达到顶峰。在秦人眼中,始皇帝是不老不死的神。只有他死了,吾等方有机会成事。” 他望着项籍,同样是无比惋惜。因为田儋的贸然行动,彻底导致齐田沦为历史,并且还给了秦国收回权力的理由,波及到了周遭郡县。 在项梁看来,田儋要起兵举事并无问题,可起码得先规划好。仅仅只是临淄,根本挡不住秦军的进攻。纵然顺利围困扶苏,也因为他的大意导致功亏一篑。 项籍气冲冲的重新坐下,他当时就嚷嚷着要让项梁共同举事。只要项梁一句话,他就提剑砍了吴县令郑昌。他们再占领当地粮仓武库,还可杀了现在的会稽郡守殷通,如此整个会稽便都是他们叔侄的! 只不过,项梁却没有同意。还说时机未到,田儋无法成事。若是贸然行动,很可能导致他们这些年的辛苦积累荡然无存。事实证明,项梁还是相当有远见的。所以,至今为止都没出任何差池。 “田儋已逃至海外,暂时安全。”项梁也是跟着坐下,轻声道:“岭南军情如火,不知缠等人情况如何。籍儿,吾等能有今日很是不易,切记要谨慎行事。” “籍不明白。”项籍抬起头来,恼怒道:“赵政今年不过四十四岁,正值鼎盛之年。若想等他丧命,不知要等到何时。季父应当也都知道,自那乌鸟出现,吾等便处处受制。此次齐田起事本是绝佳的机会,可季父却又各种担忧顾忌。如此,焉能成事?!” “你……” 随着不断长大,项籍也愈发的不受控制。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面对项梁这位季父,同样是敢于驳斥。望着他的模样,项梁则是脸色凝重的摇头。 “季父何意?” “你说的这些,老夫都知道。”项梁则是满脸认真,轻声解释道:“这些年来,吾等是到处狼狈逃窜。还好昔日的故人郑昌担任吴县令,吾等能借此沾光。齐田举事以失败而告终,结果就是秦国开始收拢权力,打压地方豪族。秦律下达,便是郑昌也不敢公然违背。从今往后,闾右富户不得再豢养家将,家中奴仆皆需登入簿册。县寺建造镖局,帮助商贾押送物资。吾等再想暗中做些买卖,便都需经县寺允许。” 黑夫这手实在是狠毒! 几乎将他们的生路都给堵死! 而这,皆是因为齐田叛乱。 郑昌特地来通知他,升任为郡守的殷通告诫过他,今后做事要谨慎些,万万不能肆意妄为。殷通本来是郡尉,后来因为协助李信南征有功,所以便被提拔为郡守。并且殷通还带来个消息,说是不久后将会派遣位公子担任会稽郡丞! 届时,他们会更艰难…… 可在项梁看来,这反而会是个机会。公子守边这事,早早就已传至会稽郡。比如公子将闾,现在便担任闽中郡尉。不论谁都能看的出来,被外放的公子明显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类似将闾这种主动站出来的,可能还好说。可若是被迫外放的公子,自然是心有不甘。或许能打着扶持他的旗号与之交好,到时对他们会更为有利。 “另外……” 项梁缓缓将份簿册推了过去。 “这是何物?” “你的镖师身份。”项梁淡淡开口,“吾特地送郑昌百金,方给你更为镖师身份。后续便可打着做买卖押送货物的名头,让你前往某地联系义士。而且你也能与镖师打好关系,未来起事也能用的上。缠在岭南拼尽全力拖延秦国前进的脚步,损其国力,吾等在后方也当尽力。” 项籍诧异的望着簿册。 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凭此身份,今后前往别地会容易些。”项梁望着他,笑着道:“秦国推行镖局,以为能借此打压地方豪族。殊不知,镖师身份对吾等也有大用。你要收敛性格,礼贤下士。看看是否有合适的镖师能为己用,最好是暗中交好拉拢。” “籍,都明白了。”项籍郑重的站起身来,抬手作揖道:“多谢季父!”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项梁淡定拂袖。 他这么决定,也是被逼无奈。世易时移,他们也得根据时局而变化。既然黑夫推出镖局,那他们便利用镖局互通有无。只要花钱贿赂郑昌,搞个镖师身份是轻轻松松。只要符合标准,送个几千钱便可。毕竟镖师名额就这些,符合标准的一大把。好歹也是吃公粮,那自然谁给的钱多谁当。 有了这层身份,便可打着护送货物的名头奔走于各地。而且还能结交各地豪桀,为他们今后起事打下夯实的基础! 项梁抬起头来,看向遥远的西北方向。按照龙且所言,黑夫现在已经兼任为内史丞,并且是下辖关东六县。皇帝令其爵至少上造,还派其至胶东负责海盐。 也许,这会是个机会! 第361章 中郎刘季,我不是药神 咸阳城。 刘季头戴鹖冠,披甲佩剑来至白马居。萧禄是亲自招呼,相当客气。他们都出自沛县,也都认识。萧何素来喜好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对刘季是相当欣赏,多次帮他结清酒钱。 其实萧禄最初也不明白,毕竟刘季实在算不上什么才俊。说好听是生性洒脱不羁,实则是不事生产无所事事。若非老刘家是闾右富户,只怕早就被败空了。 他记得有回晚上,他因为处理田地争端晚归,结果半道上就遇到了匪寇。本来他是想着说掏钱消灾,却没想到对方还想杀人灭口。关键时刻却是半醉的刘季跳了出来,亮出名号后,对方是连忙跪地认错,还乖乖的把钱双手奉还。 “中尉,还是半斗黍酒?” “对。”刘季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爽朗道:“再来盘春韭佐酒,加两蛋。再来盘水饺,多加醋。” “唯。” 刘季被扶苏举荐,并且顺利通过冯去疾的考验。皇帝便让其暂任中郎,宿卫宫中。每日都需要在宫内戍守,下班后他就会来白马居喝两杯。作为中郎,每年官轶都有足足六百石。并且还破格进爵为五大夫,足足有25顷良田。 此次扶苏能够顺利脱困,刘季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但是,也不足以进爵为五大夫,秦始皇这么做必然是有其用意。其实廷臣也都猜的出来,因为刘季是扶苏所举荐的,这是有意要扶持扶苏的派系。从郎官开始做起,再合适不过。 各种封赏下,刘季可不差钱。 “中尉慢用。” “嗯。” 刘季夹起个鲜肉水饺,蘸了些许醋汁便迫不及待的咬了口。鲜嫩的肉汁顿时在味蕾迸发,搭配上醋汁的酸味,让他感到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善!” “中尉还是省着点花的好。” “哈哈,乃公现在可不缺钱。”刘季爽朗的笑着,满不在乎道:“吾前几日戍守兰池,竟然遇见盗贼。乃公自不会客气,三拳便将此贼擒下,陛下便赏赐乃公十镒黄金!” “原来如此……” 萧禄顿时恍然大悟。 刘季则是捋着美须髯,笑呵呵道:“陛下过些天欲要春狩,还令乃公跟随。届时乃公定要夺最,兴许还能加官进爵咧。” “呵……呵呵……” 萧禄只是在旁讪笑着。 春狩这事年年都有,算是固定节目。春祭后,秦始皇便会亲自骑马带领郎官在禁苑内狩猎。若是表现出众,各种封赏自然都少不了。想当初李信能自郎官中脱颖而出,就是在狩猎中表现出众,自此便被秦王关注。 狩猎归狩猎,却也要遵守些规矩。涸泽而渔这种事,秦国可不会做,所以田律对狩猎有着各种限制。 春天二月,禁止到山林内砍伐木材,不准堵塞河道。若是家中有人去世,需要伐木制造棺椁,那么则不受限制。再有就是不准捕捉幼兽禽卵,遇到怀孕的母兽也要尽量放走。 面对其余宾客好奇的目光,刘季却是满不在乎就当没看见。他吃着水饺慢慢翻看起《伯益传》,这本书出自云氏商社。采用雕版印刷,无一错字。讲述伯益治水开拓岭南的不世之功。此书堪称是字字珠玑,相当生动有趣。并且是引山海经为佐证,令人如痴如醉深信不疑。 这本书已被收入御史府,刘季上回去借书时便瞧见了。他听说皇帝已令人将此书送至岭南,用以教化越人。作为中郎,刘季空闲时间还是比较多的。皇帝便让他们得空可以多看些书,为今后出仕做准备。 “中尉为何没留在北地郡呢?” 萧禄闲下来后便坐在刘季对面,亲自为其倒上黍酒,笑着道:“我听说,樊哙任敖等众皆留于北地担任军吏。南征大局已定,后续必会起兵北伐,借此建功立业岂不是更好?” “嘿嘿。” 刘季只是笑而不语。 萧禄所言倒也没错,可他却想错了。北边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作为军吏也难有表现。倒不如先来咸阳城,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表现好,或许就能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北伐军吏。 这不比在北地吃沙子香? “萧生,这黍酒味道淡了些。” “咳咳。”萧禄面露尴尬,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这几日少上造忙碌,黍酒不足所以往里面掺了些醇酒。” “哈哈!” 萧禄则是苦着脸,他往里面掺醇酒还被黑夫骂了,说他是败家玩意儿。能掺水为什么要掺酒,这不是破坏了酒的口感吗? 刘季也没往心里去,好奇道:“少上造还未启程吗?” “也就这几日的事。” “可惜,未能一睹少上造的风采。”刘季是略显惋惜,无奈道:“吾在沛县时,便久仰少上造大名。来至咸阳城后,却因公务繁忙无暇至泾阳。” “不急。” 萧禄也是一笑。 其实黑夫老早就该出发了,只是因为恰逢春耕农忙,便耽搁下来。毕竟黑夫刚上任为内史丞下辖六县,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皇帝也没规定时间,只是让他今年解决胶东海盐的麻烦而已。黑夫既然答应下来,那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 …… 泾阳学宫。 “先生,算我求你了。” “你就带上我一块去胶东吧!” “冯葵若去,那我也去!” “……” 黑夫望着面前的三人,而后就当做没听见转身继续收拾包裹。这回前往胶东,虽说给他安排了些人手,可他还是不太放心,那自然得把家底都带上。像什么软甲护心镜,肯定都要穿上。 “先生,我好歹也是韩先生的亲传弟子。”冯葵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吾师曾说,若欲为神医必先为游医,此为医家扁鹊之道。吾辈医师,何惜一战?!” “继续吹,我在听。” “……” 冯葵见黑夫是油盐不进,只得继续循循善诱道:“先生想想,此番前往胶东足有两千多里。沿路山高水远,若是不慎患病,有我帮忙也能转危为安。” “免了,我怕被你治死。” 黑夫满脸嫌弃。 还好意思说转危为安? 怕是转安为危吧! 冯葵跟着韩终学了两年医,医术水平肯定是有的,可距离独当一面还差的远呢。最基础的望闻问切,都还得继续练。至于开个药方就更费力了,有时候还得翻看医书,把病人吓得是小脸煞白,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你……” “我要带也不会带你的。”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就你这三脚猫医术,出去也是丢人现眼。就留在学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是出去办公的,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你们老老实实的呆着,等以后再说。” “先生……” 冯葵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不是黑夫不带他们,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这仨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他带胡亥去已是冒险,要是冯葵和李鸢这俩活宝也跟去,那他就不用活了。 这回跟他一块出巡的便只有扶苏、周昌和吕泽三人,还有五十人则是从县卒镖师中挑选的精锐。如此配置,其实也足够了。只要别遇到大规模的群盗,就不会有事。秦始皇则是不太放心,又给他增派五十卫士,并且吩咐过他们,让他们保护黑夫的安全。 “唉,一代新人换旧人啊……”张苍吃着春饼,摇头自嘲道:“苍对胶东也算了解,还认识些人。可惜,却也要留在泾阳。县君可想想办法,给苍带几条鰇鱼(rou,鱿鱼)。” “你做梦呢?”黑夫翻了个白眼,“从胶东至咸阳足足两千五百多里,带回来也估摸着鰇鱼都发臭了。” “沿途可用冰块保鲜。” “去去去,别来添乱。”黑夫是满脸嫌弃的不住摆手,吐槽道:“你在泾阳是天天好吃好喝的,还差这口海鱼?我走后,你可就是泾阳假令。连带着下辖六县,都得交由你管辖。你也别光顾着吃,别把正事给忘了。记得通知吕公,让他多招人造羊毛衣。南方大局已定,来年便是北方了。” “县君放心。” 张苍也是收起玩心,认真点头。这两年靠着泾阳的良好发展,再加上前方战事损耗较低,秦国已经发展出了五万精锐战骑。像马镫马鞍则生产出足足十余万套,随时都能装备上去。 靠着茶马互市,战马方面也不缺。可以随时投入战斗的战马,差不多有十五万匹。再给陈平半年多的时间,恐怕会达到二十万。 五万锐骑再加上五万寻常骑兵,如此配置完全能横扫草原。要是算上战车和步兵,就算匈奴东胡联手,都不是秦国的对手。至于差点的驽马也有用,可以在后方作为辎重车队使用。 秦国,很快就会发起北伐。 黑夫面露微笑,看向遥望的东方。他活这么大岁数,还真没去过海边。胶东北临渤海东接东海,景色自然不必多说。关键是还有各种海鲜,保不齐还能赶海咧! 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第1更送到~】 第362章 启程,公子戍边 章台宫。 烛火摇曳。 秦始皇轻轻合上文书,长舒口气。这段时间正值春耕,各地都无比忙碌。黑夫所提种子工坊已经于各地试行,据说禾苗长的确实要更好些。 岭南新置南海郡,又要安排郡县长吏。李信推行和辑百越之策,觉得可以大胆任用信得过的越人君长为乡吏,这其实就是秦国对山东六国采用的政策。 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也是因此而来。乡吏需要直接接触黔首,最好是由当地人管理。正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连语言都不相通,指望秦吏如何去治理? 此外也是变相的安抚方士,免得这些越人君长都老叛乱。除去宗族荣耀外,还有更重要的利益。只要秦国与他们的利益相同,他们自然会维系秦国的统治。 目前是临时安排了几个重要职位,比如让蒯彻担任南海郡守。秦始皇也已决定将喜君升任为南海郡守,负责治理南越。喜或许不擅变通,可他就类似是叶腾,最适合治理比较混乱的地方。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也该升些了。其实任谁都看得出来,明显也是有黑夫的原因。 “黑夫,可出发了?” “禀上。”蒙毅踱步而出,抬手道:“ 今日卯时便已启程,现在应当出了函谷关,于河东亭舍内落脚歇息。此次随行百余人,且都是精挑细选身家清白的卫士,还有周昌、两位公子和阳庆相伴。”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 足足百人,也足够了。沿途郡县同样会在要道派人看守,纵然六国余孽心怀不轨,也得掂量下。胶东属于是齐地,而齐田皆被迁至关中。纵然有些群盗,也不足为虑。况且黑夫可比扶苏聪明多了,可不会傻乎乎的被人困在离宫这么长时间。 秦始皇随手将文书丢至台案。 “左丞相。” “臣在。” “闽中情况如何?” “上可放心。”李斯抬手作揖,缓缓道:“公子将闾作为郡尉,将闽中治理的井井有条。老儒也算发挥其作用,教化当地越人。虽时常有越人叛乱,然不成气候。还选择开阔之地,开垦有诸多农田。当地越人归附,稻米富庶。李信南征所需粮秣,其中有部分便出自岭南,令后方压力骤减。” “善。” 秦始皇也是点头赞赏。 秦国严格来说不缺粮食,最起码各地粮仓都是积粟如山。只是想要翻山越岭转运粮食,却并非易事。治粟内史杨熊就大概估算过,从会稽郡发粮运至南越番禺,十石粟米能剩下一石都算好的,这还没算被越人袭击损耗的。耗费的人力物力,无法估量。 而现在闽中则成为秦国的粮仓,稻米每年两熟,再加上十税一的田赋,勉强也能吃段时间。通过海路水路运输,可比人力驮运要省事些。 “将闾可还好?” “公子精通武艺,勇武过人。自其入闽中,当地越人莫不宾服,叛乱次数锐减。公子任人唯贤,提拔部分军吏为县吏,将闽中治理的是井井有条。” 秦始皇只是点头不语。 将闾有什么本事,他心里都有数。将闾自幼便喜好兵法,长得相当魁梧壮硕,最推崇的便是秦武王。文治方面倒也不差,只是不如其他公子那般出色。可就武艺而言,诸公子无人能比得上将闾。将其调至闽中,也是因为他有自保的本事。现在看来,还算做的不错。 “现已得南越,置南海郡。” 秦始皇一步步走下台阶,重新来至沙盘。望着逐渐拼凑整齐的疆土,脸上也是难掩喜色。现在只要再解决西瓯和骆越,那他就能完成南尽北户的成就,秦国南方便只有无尽的大海! “南海郡守定为安陆县令喜,郡尉郡丞监御史尚需考虑。朕欲遣公子高为南海郡尉,为秦戍边。” “公子……高?!” 冯去疾等廷臣皆是脸色一变。 派公子将闾守边,其实并不碍事。将闾在朝堂上还不如扶苏咧,毫无威胁。他是早早就已认命,只希望能为秦将兵,想着以后征战沙场开疆拓土。所有廷臣也都知道,所以将闾戍边并不会掀起多少风波。 可公子高不同啊! 诸公子中,他的才能仅次于扶苏。论宠爱,他也就只比胡亥稍微差了些。作为仲公子,宗室有不少长辈都支持他。他的妻子则是冯毋择之女,故与冯氏关系甚好。 要把公子高赶去戍边远离政治中心,也就意味着公子高再无可能继为二世。还有个现在一心想着出海的胡亥,也算是自己放弃了太子储君的位置。 其余公子焉是扶苏的对手? “禀上,臣以为不可!” “臣附议!” 冯去疾和李斯几乎同时走出。 别说他们,宗正公孙成同样手握玉圭出面劝谏。他已年过七十,这些年来鲜少出面驳斥。可这回听到皇帝决策,他是再也按耐不住。先前皇帝就曾与他提到过立太子的事,只是他否认了扶苏和将闾。 作为四朝老臣,公孙成最支持的便是公子高。论长相气质,公子高是最像皇帝的。论性格,他与皇帝也很相似。论政治头脑,公子高同样不差。主要还是利益相同,远比扶苏要更合适。 “臣昧死言:遣公子高为郡尉,甚为不妥。公子高能力出众,若其有任何损伤,皆无法接受。若上缺人,臣尚能为尉!” “呵……” 秦始皇却是笑而不语。 朝臣们的心思如何,他都知晓。他也曾想过立公子高为储,可他始终觉得公子高差了些。他不似扶苏有个人政治主张,而是一味的附和。自从参与廷议,鲜少有自己的看法。 并且公子高的太过重感情,他年幼时有只爱犬,狩猎时不慎被虎所杀,公子高是抱着猎犬嚎啕大哭。见他如此,秦始皇已是有些失望。只是念他年幼,未曾在意。 及冠成亲后,有回竟不顾廷议,就因为妻子的一句话而跑去划舟赏景。家妻想要白狐裘,他就跑来求要,可怜的公子高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始皇也曾暗示过公子高,谁料他却是振振有词,还说人皆有七情六欲。况且其妻与之同甘共苦多年,他身为公子若连妻子要求都无法满足,焉能服众? 再后来,他的妻子患了重病。公子高便跑来求药,还希望皇帝能派太医令夏无且帮忙问诊。足足两日皆守在床前,未曾合眼。如此心性,实在是令秦始皇失望透顶。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本以为最像他的公子高能明白的,可却偏偏继承了其母卫夫人的重感情。也正是因为重感情,所以是无比敦厚孝顺。 “是他主动上书请命。” “……” “……” “……” 李斯等人皆是色变,但很快又都恢复了神色。看来公子高是以退为进,想要借此与扶苏相争。扶苏代天子巡狩,赢得诸多支持,在民间更是掀起轩然大波。再加上他与黑夫私交甚好,公子高若想为二世,必然要做出些事来。 原本是秦始皇想去岭南巡狩,公子高便主动请缨。还说西瓯即将平定,秦国已得岭南万里疆土。他身为公子,也可效仿大兄扶苏代上巡狩。岭南山高水远,且为水蛊之地,上恐不适。 公子高有此孝心,秦始皇也很赞赏。想着新置的南海郡刚好缺人,便让公子高先担任郡尉再说。等过个三五年后,再让他回咸阳城,还能领略岭南的风土人情增长见闻。担任郡尉,同样也能知晓治国的不易。 “这……” “公子有此心意,实属不易。”蒙毅捋着山羊胡,笑呵呵的抬手附和道:“上有吞吐天下之志,公子们也都愿为秦戍边。古之圣王,不及也!” “哈哈哈!” 秦始皇顿时是得意大笑。 他有十八位公子,岭南派遣两人已经足够了。后续的西瓯之地,也将由公子高节制。至于其他公子,也可派部分至郡为守为丞。这么做也的确有可能重蹈分封覆辙,但已是眼下最为合适的法子。等今后全面铺开,那就隔三差五调换免得在当地培养势力。 公孙成也是语塞,老脸涨红。他悄然看向秦始皇,心中也是感到有些忐忑。秦始皇方才明显是试探他们,有意扫清障碍。 “散了吧。” “臣等告退。” 待他们都走后,秦始皇则是缓缓踱步于章台宫外。眺望远方,六国宫阙尽收眼底,皆是低于章台。里面还有自诸侯得来的美人,皆是燃着火烛。 黑夫这一走,他便有些空落落的。黑夫上次提到将倡女更为民籍送至岭南,他是甚为赞赏。其实不仅仅是倡女,还有些隶妾、舂女皆可送去。秦国还能贴补些嫁妆,促成婚事。再加上秦越通婚,很快便能将岭南发展起来! “三十二年了……” “朕又老了岁。” 秦始皇抬头仰望星空,望着明月,心中也在思索。虽然黑夫与他说过,这世间纵有长生不死药,也非方士所炼。他这些年没再服用丹药,作息也是尽量规律些。可人寿终有尽时,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能感到自己正在步入衰老。 他实在是不甘心! 还好,他还有个希望! 前些年出海寻仙的徐福! 或许,他能带来仙人所赐的不死药! 【第2更送到~】 第363章 三川郡守李由,户牖 象征身份的三马大车,出了函谷关后便沿着驰道一路向东而行。先是经过河东郡安邑,品尝过池盐后便继续东行。 黑夫就当是春游,领略着沿途风景。各地皆是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期间还经常能瞧见有骑着骏马的邮人,通过驰道,将一份份文书送至咸阳。 “小猪,信鸽都放了吧?” “刚才是最后只了。” “嗯。” 黑夫轻轻点头,赞赏道:“许从这位农家传人,还招揽不少擅于饲养家禽的野老。还有些驯禽师出力,总算是小有所成。这批信鸽可都是这些年精心培育的,若时间不达标便一律烹了。” “咳咳咳……” 扶苏在旁轻咳。 这话可不敢胡说啊! 苍鸽可是秦国的保护动物! “话说,咱们已经抵达至阳武县了吧?” “前方就是户牖(you)乡。所谓户牖,便是门窗门户之意。夫户牖者,风气之所从往来。故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扶苏对这些地名是娴熟于心,包括来历也都是了如指掌,搁后世当个导游绝对是绰绰有余。他指向前方,笑着道:“此地虽为平原,但昔日也是关隘之地。数百年前诸侯繁多,户牖为宋国城邑,西面便是郑国。相当于是宋国西大门,故得名为户牖。” “原来如此。” 黑夫恍然大悟。 他会选择从户牖而过,则是因为陈平张苍的缘故。他们都是户牖人,也都有宗亲在这。反正是顺路,就来此看看。 陈平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陈伯,也是他最愧疚的。他当初本想将陈伯接到咸阳享福,可对方却是死活不肯离开。陈伯有着诸多理由,最重要的还是不愿拖累陈平。 对于这样号人物,黑夫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听到陈伯的事迹,他便会想到大兄衷。时代不同观念也有不同,这时候的长兄如父可不是说着玩的。因为徭役沉重,他们大部分都得早早肩负起家庭的重担。 黑夫打着哈欠,被马车颠的是翻江倒海。自泾阳出发,至今已经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也尽量加快速度,奈何这年头赶路实在是不容易。而且晚上视线受阻,不适合远行。 户牖位于平原地区,并无丘陵高山,道路平坦开阔。沿途还能瞧见有辛勤耕耘的农夫,戴着黑色头巾卖力劳作。 在秦国的推行下,诸多工坊也都临河建立而成。黄河穿户牖而过,再加上正值春季水流无比湍急,沉重的水车则不断转动。袅袅白烟升起,还能闻到股刺鼻的石灰味。 扶苏坐在窗前,指向前方笑着道:“三川郡守为李由,此人能力出众精通律法。昔日多次为尉,为秦征战。黑子所献工器,关外当属三川郡最为积极。看看这片工坊,皆是出自李由。” “嗯。” 黑夫也是轻轻颔首。 李由的大名,他是早有耳闻,毕竟是秦国响当当的驸马爷,娶了位公主。他的父亲则是左丞相李斯,法家代表人物。当初王翦伐楚的时候,李由便在军中担任都尉,而黑夫则是他麾下的小伍长。 三川郡地处要隘,因境内有大河、洛水、伊水而得名。同时也是秦国的东大门,位居函谷关前。只要三川郡不失,那么山东六国便难以靠近函谷关。将此要任重职交给李由,便能看出对他的信任。 当然,熟知历史的话也会发现李由是个相当悲壮的人物。秦二世上位后,听信赵高的谗言。 说什么李斯本为上蔡楚人,而陈胜吴广也都是楚人。李由作为三川郡守扼守要道,却是坚守荥阳不出,结果任由周文率领的另一路西征军打入了函谷关。若非章邯出手,只怕咸阳已是岌岌可危。 经过赵高的借题发挥,李斯便被扣上个勾结反贼妄图谋逆的罪名,最后是俱五刑夷三族,成为1\/2的代号。 只能说,秦国真的废丞相啊! 彼时的李由或许已经知晓此事,但却依旧是坚守雍丘。率领秦军,最终却被联军击溃,而李由则是被曹参所杀。 他昔日在军中时,便经常听说李由的事迹。此人能力出众,待将士极好,与将士同吃同住。曾有位百将身负重伤,他便将自己的军医调去。恪守军令,主张赏罚分明,曾言:诸罚而请不罚者死,诸赏而请不赏者死! 李由也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就说距离关中更近的河东郡都没这等景象。沿途农田阡陌纵横,还能瞧见各种新式农器,甚至还有一车车的粮种自远处发来。 再说这些工坊,同样是一应俱全。造纸、印刷、水磨……甚至还能瞧见有茶农赶着牛车,缓缓送至茶坊。阳武县应当是后世的河南新乡,黑夫记得也的确种有些茶叶。只是他没想到,李由动作能这么快…… 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啊! “子都。” “嗯?” “你跟着长公子巡狩,应当也会自三川郡而过,你可见过李由?” “自是见过的。” 黑夫揉搓着下巴,笑着询问道:“我听说长公子与左丞相政见不合,经常会因为某些决定而争执不休。既是如此,那与李由关系如何?” 扶苏则是轻轻点头,解释道:“黑子不必担忧。李由虽是丞相长子,继承其衣钵政见,但与长公子私交还算尚可。二人昔日在咸阳城时,也经常就儒法两家观念而探讨,找寻最合适的治国之策。” “那倒是挺好。” 黑夫闻言则是一笑。 真要算起来,李由已年近四十,他有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父子俩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可不仅仅只是才能。好比李斯,他其实和很多公子关系都挺好,唯独扶苏因为政见不合而差些。而李由则是恰好填补了这块空缺,最起码不至于把关系闹僵。今后不论谁继位,他李氏照样能享荣华富贵。 胡亥则是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听着两人交谈。他看向窗外,对三川郡是毫无兴趣,他现在恨不得是能赶紧飞至胶东。前些年秦始皇东巡时,他就有幸跟随。登上琅琊台后,也眺望过东海。 只不过当时还未遇到黑夫,只觉得海景波澜壮阔,很是独特。当时还品尝了鲜美的海鱼,这可是咸阳吃不到的。再加上黑夫后续的刻意点拨,顺利激发起他对海外的兴趣。 广阔无垠的东海,真有蓬莱仙岛? “县君。” “嗯?” “前面……有人……相迎。” 为黑夫驾车的便是周昌,他依旧是期期艾艾的说着,同时是特意放慢了速度。他这回是作为黑夫的扈从驾车,沿路表现是相当出色。 “嚯,这么多人?” 黑夫拉开帘布,也是面露诧异。 …… 晌午时分,三川郡守李由已经带领郡县长吏在户牖等候。站在最前方留着矢状胡须,头戴黄玉冠腰挂美玉,身着锦衣官袍的便是李由。别看他年近四十,但显得是相当年轻。 论官职而言,其实李由还是要比黑夫高半级的。哪怕说黑夫是内史丞,同样不如他这郡守。郡守是堪比九卿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银印青绶,官秩二千石! 可要论爵位的话,李由至今为止都仅仅只是十四级右更,而黑夫现在则是少上造,比他高了一级。 说起来,其实他早早就和黑夫打过交道。想当初黑夫还在云梦为吏,结果把他爹李斯的玉佩给坑走了。机缘巧合下回到他的手上,又重新献给他爹……如此缘分,也是令李由感到好笑。 后来他才想着去了解黑夫,方才知道黑夫当初就是他麾下小小的军吏。可世易时移,现在的黑夫是皇帝宠臣,恩宠不断。二十来岁的年纪便已爵至少上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黑夫所献工器良策,实实在在的造福了各地郡县。像三川郡的动作是比较快的,什么曲辕犁耧车水碓早早就已普及开来,节省了诸多人力。今年也开始推行溲种法,由县寺出钱溲种,免费赠予黔首耕作。 前段时间,李由还接到了李斯的书信,还说现在李鸢表现相当不错。在泾阳学宫两年,远比先前要听话懂事的多。在黑夫循循善诱下,开始主动学习律令和帝王之术。今后就算不能为封疆大吏,当个县吏也是绰绰有余。 在李由思索时,便有郡卒自远处骑马而来。娴熟的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连忙作揖道:“禀郡守,少上造距离户牖不足三里。” “速速站好。” 李由旋即抬手呵斥。 他是军伍出身,是出了名的令行禁止。黑夫从户牖而过,他也是给足面子亲率长吏出城相迎。毕竟若要按规矩的话,只需安排县级官吏招待便可。 他打起精神看向前方,也没忘记父亲在书信中的告诫。李斯说了,秦国现在面临着大变革时期,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黑夫。不论政见如何,尽量不要与之为敌。李氏的前途,就在于能否把握住这波机遇! 很快,已能瞧见有锐骑出现…… 【第1更送到~】 第364章 里长陈伯,格局! 宽阔的官道两侧,很快便出现了十余骑兵。皆是肩高超过七尺的戎马,清一色的黑色。骑兵则是披甲佩胄,马腹挂着弓箭,身后还背着弩机,随时都能骑射。 戎马虽没有武装到牙齿,但马镫马鞍马蹄铁可都是装备齐全。马镫马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距离关中较近的郡县或多或少都有。只是秦国还未正式公开,有些人偶然瞧见也不会在意。 他们抵达后,便自觉分至左右两侧,暂时接管城防。作为先锋军,他们的责任便是保护黑夫安全。他们到了后,车队也是缓缓出现。 最前方是保护黑夫的战车,左右两侧皆有。除去驭者外,还有两人持矛持戈。战车边上还有弓弩,负责远程射击。后方则是几辆简单粗陋的马车,主要是用以拉货,还有像扶苏阳庆他们也可歇息。 再往后的便是三马大车,车顶有着玄色华盖,铜制车辕还有兽首雕饰。两侧镂空窗户则是有着黄玉坠饰,并且涂成了朱红色。 看着这辆大车,李由的双眸都有些火热,更别说其他郡县长吏了。只有爵至少上造者,方可乘三马大车,里面的乘客也是呼之欲出。 “三川诸吏,见过少上造!” 纵是骄傲如李由,也同样不得不抬手作揖。黑夫的爵位虽然并非是靠着军功得来,可却要比军功还要难得。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黑夫走的便是前者的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身实打实的才能爵至少上造。 如果仅仅只是精通工器,那么也就是墨家高徒的水准,以后撑死也就是少府。而黑夫偏偏有着他的发展经济理念,主张富民而强国,通过工商业反哺农桑。 同时还有着及时雨的美名,不论任何难题,黑夫总能找到办法应对。这回秦国能快速荡平岭南,黑夫是功不可没。包括北伐方面,同样也有出力。 车驾缓缓停下,黑夫缓缓走下马车。着黑色锦衣,还有美玉腰饰。他的目光则是扫视过众人,最后则是落在了李由身上。只能说李由也确实会来事,官职比他还高,却能亲自屈尊降纡来迎接他。 “足下想来便是郡君?” “少上造有礼。” “郡君万万不可。”黑夫是连忙回礼,认真道:“郡君大名,吾素有耳闻,神交已久。昔日吾不过只是区区伍长,而郡君则是都尉。今日郡君亲自出城相迎,吾实在是受之有愧!” “不如你我同乘,先去乡邑?” “恭敬不如从命!” 黑夫也是相当的给面子,选择乘坐李由的双马小车。不过他并未立刻上车,而是看向众人抬手道:“不知哪位是陈伯,哪位是张负?” 话音落下,一道道眼神同时看向后方黝黑瘦弱的中年人。陈伯被众人看着,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就长相而言,他与陈平还是有些相似的,只是佝偻着身子显得无比苍老。可实际上,他只是年过三十而已…… “伯……伯……伯……” “见过少上造!” 黑夫笑着将其搀扶起来,认真道:“吾听陈平多次提到过你,说你对他而言犹如父亲。这些年来全靠你的辛苦资助,他方能有机会四处游学。本来是要接你去咸阳的,只不过你不愿离开户牖。陈平能有今日,你当居首功。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先乘我的车驾?” “这……这……万万不可!” 陈伯这辈子也就娶妻时找人借了辆粗陋的马车,而且还是匹跛了腿的矮脚马。黑夫所乘可是三马大车,只有爵至少上造的方可乘。 “少上造恩赏,怎可拒绝?” 李由在旁则是蹙眉提醒。 诸罚而请不罚者死! 诸赏而请不赏者死! 黑夫为少上造,而陈伯现在只是小小的里正,只有个公士爵位。面对上吏封赏,陈伯就只能遵从。若是拒绝的话,反而有罪! “这……这……” “上去吧你。” 黑夫可不管这些,顺手便把陈伯推了上去。此番做法也是引起片议论,就连诸多郡县长吏都面露诧色。特别是胖乎乎的阳武县令,更是双眼放光。 他其实也都听说过陈平兄弟的事迹,陈平靠着黑夫是加官进爵。现在更是北地郡的护军中尉,负责对外茶马互市。所以,阳武县令对陈伯也是多有照顾。去年是特地提拔陈伯为里长,也算是吃上了公粮。里长并无多少实权,主要是协助乡吏收取田税安排徭役。 现在瞧见黑夫对陈伯的态度,阳武县令顿时觉得陈伯这人有大才,来年当个亭长都绰绰有余 别看黑夫只是县令,他的乌鸟大名可是早早就传遍秦国郡县。秦始皇将其视作祥瑞,推崇为乌鸟,如此其实也就足够了。只要黑夫帮着说两句好话,那他这官爵没准就能往上升些。 其他为官的乡民们也都面面相觑,特别是先前讥讽过陈伯的都是面露担忧。要知道自从陈平离开户牖后,这些人没少在旁阴阳怪气。 经常有人路过陈伯家门口,来上一嗓子:陈伯,你那当上大官的弟弟怎的没带你去咸阳城享福? 当然,自从陈平上次回来后,这种声音其实就小了很多。陈伯家的日子是越发的红火,当上了里长,家里还有仆人。再加上两头壮硕的田牛,一头耕地一头用来拉车,这不比他们强? 至于人脉关系更广,诸多闾右富户上赶着来给陈伯送礼。陈伯自然不敢收,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很可能是对陈平有所求,他可不敢因此拖累了陈平。奈何这票富户也都精的很,送完礼物就立马驾车跑路,到最后陈伯连是谁送的都不知道…… “欸,张负呢?” “见过少上造。” 须发皆白的张负拄着拐杖,在张仲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他也没想到,自个竟然能被黑夫这位大人物召见。 “张公有礼,还请上车。” “这……” 黑夫面露微笑,坦然道:“吾听陈平也多有提及,说是你不嫌他家贫,将女孙下嫁给他,甚至还自掏腰包办喜宴。再有便是张苍,他也是全靠张公方能无事。” “咳咳咳……老朽愧不敢当。” 张负是连连摆手,吓得老脸惨白,高血压都快犯了。提陈平倒是无所谓,还敢提张苍?! 是,张苍现在是免去了所有罪责,而且还加官进爵成了泾阳县丞。但是别忘了,当初他可是通缉犯…… 张负明知张苍,却还敢包庇他。按照秦律,私藏通缉犯的与犯人同罪,整个张氏三族都得遭殃。只不过因为看在黑夫的面子,所以没有过多追究而已。 但是,李由却是因此被秦始皇训斥。他去年政绩其实还行,就因为张苍这事遭受牵连,所以没有晋升。毕竟通缉犯就在眼前,可李由却未能擒获,自然得要受罚。 这事早早就在阳武传开,所以张氏生意是受到影响的了。虽然李由没说什么,可民不与官斗,得罪了李由谁还敢与他做买卖? 黑夫现在是主动提及此事,还邀请张负乘坐三马大车,其实就是变相的袒护。黑夫终究不是三川郡吏,主要还是得看李由这位郡守是否给面子。若他愿意帮忙,这事就简单了…… 李由先是愣了下,而后便笑着道:“少上造所言极是。张苍为本守师叔,藏匿在阳武多年,本守却是一无所知。若是早知他在此地,由必然要提上礼物拜访。” “哈哈哈,郡守请。” “请!” 李由抬手示意。 他心里对这事多少是有些芥蒂,只是想到父亲的告诫,也就都释然了。比起个人前途,这小小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吃下的是委屈,喂大的是格局啊! 【两更送到~】 第365章 财神到,三川寒羊 日暮时分。 黑夫乘坐马车抵达张府。 按规矩秦吏出行,不得叨扰当地黔首。吃住皆由亭舍负责,按照秦律供给饭食。什么爵位,就享受什么待遇。只不过对方盛情相邀,黑夫也就却之不恭了。 张氏在户牖当地是享誉盛名,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在张苍的指点下,张氏年年都会出资捐粮,甚至还会资助贫户读书。每年花费数万钱,用以打点关系。 县寺需要征粮,张氏绝对是最积极的。谁家若是困难,张氏也会主动出资帮忙,为的就是能留个好名声。也正是如此,所以张苍藏匿在阳武这么多年却无人检举。 张苍虽然更名易氏,可他的名气摆在这。他作为荀子高徒,是出了名的美士,标志就是肥白如瓠。来来往往接触这么多人,认出他的大有人在,只是因为受过张氏恩惠,所以权当不知道而已。 年迈的家宰主动上前相迎,宅邸内算不上奢靡,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张氏作为当地知名的孝悌之家,也有人在乡中为吏。就比如张仲大兄张景,他就是亭长,而张负则是位列三老。各种祭祀仪式,几乎都由他们负责主持。 “郡君请居上座。” “还是少上造上座。 ” “那就却之不恭了。” “……” 黑夫却是毫不客气,径直入座。李由望着他也是语塞,他只是稍微客气下,却没想到黑夫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入席了。 官吏们各自入席,家宰则吩咐仆人们送来佳肴美食。各种炒菜是应有尽有,味道还都不差。 黑夫端起酒樽,笑着道:“今日叨扰,多谢张公盛情款待。这几道菜肴倒是挺有创意,张公费心了。” “少上造吃的习惯就好。” 张负是连忙举杯回应。 他听陈平提过黑夫,说黑夫很是贪嘴。家中庖厨每日都得变着花样的准备饭食,不光要有新意还得可口,稍微做的差些就得被骂。所以他这回是提前三日便开始准备食谱,数位庖厨想菜想的快把头发薅没了。 比如这道茶叶虾仁,便是位庖厨精心烹煮。整体清新软嫩,虾仁玉白鲜嫩。色泽雅丽,清口开胃,令人回味无穷。 果然啊,人都是逼出来的! 李由品尝着虾仁,笑着道:“张氏如今种有二百余亩的茶树,已为阳武首富,每年能出三百余石的毛茶。今年各地产量会更高,将会有毛茶运至泾阳制成茶砖,再运至塞外。” “郡君费心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三川郡本就有着诸多野生茶树,张氏估计是得到陈平授意,所以提前准备。木已成舟,李由自然会顺势选择包商制。由张氏种植炒茶,然后县寺收取大量的茶税。哪怕是县寺官营,同样也得安排人手。选择这种方式就是互惠互利,还能安抚地方豪强,县寺能省不少事。 好比巴蜀两郡,因为黑夫插手干预,便由卓氏巴氏负责主要经营。他收到巴氏来信,说是今年便可走水路再转运泾阳。据黑夫所知,像云贵川一带本就适合茶树生长,而且有着海量的野生茶树。投资少见效快,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由连连拂袖,抬手恭维道:“由不过做些分内事,而少上造当居首功。居于云梦时虽为乡吏,却能发现山荼妙用,吾等不过是跟着效仿罢了。仰仗茶叶,三川每年得利颇丰。” “好说好说。” 黑夫则没往心里去。 李由放下酒樽,笑着道:“少上造有所不知,当地有商贾将君奉若神明,皆尊君为财神。更有甚者暗中祭拜,说是可保财运亨通。” “啊?!” 黑夫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成财神了?! 好好好,玩的这么花? 他记得后世其实有文武财神的说法,像赵公明关公是武财神,文财神则是比干和范蠡。现在则是没财神这说法,而且秦国是禁止私立神位的。没有取得正式编制的神灵,那都是淫祀奇祀,是秦国重点打击对象,被抓到了就得赀二甲。 “如此岂不是要触犯秦律?” “少上造放心。”李由则是一笑,毫不在意道:“由也曾认为不可,只是牵扯到少上造,故上书请示。制曰:泾阳县君精通工商,为不世奇才。当立为财神,以护四方财运。” “……” 黑夫顿时哑然。 关外的事他还真不知道,关键是也没人通知他啊。皇帝会答应下来,也是有其用意。对秦国而言,将他神化后有利于后续统治。财神也并非什么正统神明,无法享受公室香火,民间祭祀也属正常。 “的确如此。”张负在旁轻笑,抬手道:“少上造有所不知,阳武闾右富户几乎家家都设有财神位。四时祭祀,皆会献上茶叶供奉。” “话说,管用吗?” “还是挺有用的。” “对对对,比先前赚的多。” “还管生子咧。”胖乎乎的富户连连点头,惊奇道:“吾妻多年生有三女,自拜少上造后,去年便诞下一子。” “……” 黑夫是越听越懵。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不成,改天他也得拜拜。 对了……他拜自己管用吗? 黑夫还是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 “三川如今甚好。”扶苏举起酒樽,轻声道:“在郡君治下,黔首安居乐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各地因地制宜,种有麦粟。郡君亲力亲为,推广农器,兴修水车振兴农事。” “秦君过奖了。” 李由笑着举杯示意。 关于扶苏这档子事,他是早早就知晓。普天之下,能让皇帝屈尊降纡主动隐藏身份的,也就唯黑夫一人。他对扶苏原本是秉持着渣男三连的原则,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可随着时间推移,现在扶苏变得已经让他认不出来了…… 皇帝本来是要将部分方士处死坑杀,其他全都丢去骊山修皇陵的,而扶苏则谏言将方士送至韩终那接受劳动改造。后来岭南缺少军医,又把这票方士迁了过去。李由听说,他们可是立下不少功劳。 后来为了教化岭南越人,扶苏又提议将部分博士儒生迁过去。他们本就擅长教化,再合适不过。还提出公子戍边,以公子为郡吏戍守边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在秦始皇的小本本上肯定是加分不少。 上回扶苏代皇帝巡狩,途经三川郡。他们二人是促膝夜谈,包括对三川郡的治理,扶苏也提出了诸多建设性的意见。恰好去年上党郡遭遇蝗灾,有着诸多难民逃至三川郡。扶苏便建议李由以他们为庸耕者,让他们暂时为茶农,帮着种植茶叶。 李由则是看向黑夫,试探问道:“少上造既然已为财神,那不知可有何买卖能照顾到三川郡的?吾听说,关内现在盛行羊毛衣。少上造以羊毛绞为衣,可庇天下寒士。” 看,这才是正事啊! 黑夫则是淡淡一笑。 李由亲自出城相迎,并且是处处让着他,给足了他面子。那么自然是有所求,希望他能照拂一二。别的东西,其实三川郡现在都有。 “这羊毛衣恐怕有些麻烦。”黑夫看了眼扶苏,又看向李由道:“郡君有所不知,此为北伐所需寒衣。以眼下产量而言,恐怕最早也得要两年后。” “这……” “郡君莫急。” 黑夫轻轻拍手。 坐在旁边的胡亥旋即开始翻找起来,一本本簿册随之摞在食案上。像什么天文八卷、天工开物、九章算术、牵星书、黑夫农书…… “书呢?!” “我再找找……” 胡亥急得是满头大汗,连忙快速翻找起来。一时间闹得是鸡飞狗跳,看的宾客们都摸不着头脑。 “哈哈,找到了!” 胡亥猛地站起身来,高高举起手上的书籍。如果是拍电视剧的话,这时候应当会有金光特效加持。 “这就是九阳神功!” “啊呸……这是九羊全书。” “额?” 李由是满脸的问号,没搞懂黑夫这究竟是什么操作。羊毛衣如何制造并非难事,他只需要上书封便可。 问题在于羊毛从哪来? 他可听人提及,可不是什么羊的羊毛都能用的。像是泾阳所用便是羌羊,而且是经过羌人刻意培育过,所以羊毛长而柔顺。每年都能快速长成,用来当做毛料再合适不过。 张负也是心领神会,连忙道:“少上造有所不知,三川郡并无羌羊。纵然知晓当如何绞羊制衣,也无羊毛可绞。” “其实三川郡是有羊的。”黑夫面露无奈,苦笑道:“不是只有羌羊才能制衣,还有别的羊也可以。” 只能说,这事他也有锅。他的表现太过出众,以至于成为了权威。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必须不折不扣的去执行。实际上若是从业者的话,就会知晓国内羊毛产地还是比较多的。除去西南西北,后世河南地区也有绵羊养殖基地。 “啊?” “我听胖子提到过。” “胖子?” “咳咳,就是张苍。”黑夫也是叫顺口了,继续道:“他和我说,阳武当地就有种独特的小尾寒羊。昔日还曾进贡给鲁国,当做贡品。此羊生长快,肉毛两用。诸多富户皆以其为裘,备受当地人的喜爱。张苍恰好就有件,我还特地看过,或许能以此为羊毛衣!” “少上造此言当真?!” 李由是拍案而起,满脸欣喜。 瞧瞧,黑夫果然是财神! 【第1更送到~】 第366章 智臣,风吹博浪沙 次日清晨。 黑夫车驾早早便已启程。 李由派遣扈从郡卒,直至送出三川辖区为止。原本他是想的意思意思,想着送出户牖便可。没曾想黑夫是死活不同意,非要让李由派人把他送出阳武县再说。 “南郡乌鸟……” “还真是怪异啊!” 李由挠着头,悠悠然的评价着。就如他父亲所言,黑夫的确是个成分复杂的人。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他成天把秦律挂在嘴上,可他犯的事却都数不清。朝中廷臣本以为黑夫自云梦至泾阳后能收敛些,没曾想是愈发过分。 在其大刀阔斧的改变下,关中都因此受利。纵然御史们玩了命的弹劾,竹简都堆了满满一车,可黑夫照样是加官进爵。刚开始皇帝还会批阅,到后面这些谏书连看都不看。如此恩宠,李由是想都不敢想…… 自从出了田氏代齐这档子事,君臣之间便有了层无法逾越的鸿沟。只是黑夫心性质朴,不好争夺权力,反倒是类似范蠡想要当个富家翁。当他被皇帝知晓的那刻起,便由不得他了。 黑夫堪称是智臣典范,也难怪素来眼高于顶的父亲都能对他赞不绝口。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同时绝不抢功,恪守臣子本分。如此智臣,又有哪个国君不喜呢? 昨晚他与黑夫是促膝长谈,主要从羊毛衣入手,说到当地的小尾寒羊就能绞羊毛。黑夫所着《九羊全书》从头至尾将过程写的很详细,甚至包括该如何挑选好的种羊。只要经过一代代的改良,便有了好的绵羊。 还有需要的各种工器,黑夫同样有所标注,甚至连如何使用也有注明。他会写封书信,只要令邮人送至泾阳,届时吕公便会派专人来帮他们。 当然扩建归扩建,利益分配得先讲明。黑夫当初答应过吕公,这羊毛衣的买卖都交给了他。至于如何协商他不管,反正交由他和李由谈。只要利益到位,什么都好说。三川郡作为交通要隘并不缺钱,每年收的关市税都无法估量,他们缺的是羊毛冬衣! 足足一宿,黑夫从羊毛说到北伐,再说到统一草原打通前往西方的道路。鼓励生育、抓捕胡人为俘虏,而后用来开垦荒地干苦力。 没办法,缺人啊! 骊山皇陵的工程早早就耽搁下来,诸多刑徒都被充为工隶。把胡人俘虏迁至关中,用来修造皇陵再合适不过。要是皇帝老爷发善心,还可以让他们修长城修路,秦民也能得以喘息。 黑夫所说,其实就是后世殖民奴隶的套路,只是因地制宜稍微改了些。虽然相当为人不耻,可却能在短期内快速提升国力。就好比那些自诩文明的国家,有几个发家史是光彩的? 秦胡这些年的恩怨压根说不清,也没必要分个对错,无非都是为了生存。胡人俘虏秦人为羊奴,或者是工奴。若胡人被俘虏,则是被充为马奴,为秦国放牧。 还有岭南可以大力发展水系,甚至能建造港口开拓海外。未来继续往南方不断迁徙人口,再加上和辑百越鼓励秦越通婚,不出三代,岭南人口便会突破五百万。届时江南就会成为秦国最富庶的粮仓,堪称是沃野万里天府之国! 俗话说弓弩一响,黄金万两。南征主要是为了土地,可能赚不到几个钱。而北伐却能缴获数以百万计的牲畜,还有大量的俘虏劳动力。若能统一草原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那以后便能建造起丝绸之路,无数的稀罕的宝物都能运至秦国。再给秦国些时间,或许还能建造起殖民地。 当然,这都是黑夫天真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没有原始积累,想要建造起个伟大的国家有多么艰难。宁背一世骂名,也要造福于千秋后世。 “郡君,该走了。” “嗯。” 李由轻轻点头,神色怅然。也难怪素来骄傲的父亲都对黑夫如此赞赏,甚至是自愧不如。黑夫不仅仅是精通农桑工商,还有着极高的政治远见。比如对秦国未来的规划走向,都有着无比独特的见解。凭此本事,便足以位列上卿。 黑夫不光能治县,还能辅国! 如此能臣,自古未有啊! 李由望着鬓角的一缕白发,头次感到了莫名的悲哀。他自诩为中人之姿,自幼聪颖过人。就是面对昔日的李信,他同样是有把握将之超越。面对黑夫,却只有浓浓的无力感…… ……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户牖,直奔东方而去。在黑夫的厚脸皮攻势下,李由又给他多加了八百郡卒。有的骑马而行,有的驾驭战车,还有步卒紧随其后。 “黑子,吾有一事不明。”扶苏左顾右盼,满脸狐疑道:“此次已有百余扈从,其中还有上派遣的精锐卫士保护,何故又找李由要这么多人呢?而且,还非得送出阳武县?” “前方可知是何地?” “知道,博浪沙。” 扶苏淡然开口。 他可是秦国的活地图。 博浪沙曾是河流故道,沙丘起伏。又因为靠近池泽,所以周遭都是芦苇丛。只需藏匿其中,想要找到他们就相当不易。 黑夫曾问过张苍,所以就很奇怪。博浪沙很适合埋伏,这样危险的地方,历史上秦始皇又怎会从此经过呢?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秦国的东方驰道恰好从此而过。也就是说如果秦始皇东巡,就必然要从博浪沙经过。张良能在此埋伏,也是经过周密计算考量的。 万万没想到啊…… 上回扶苏出巡,并未在博浪沙遇袭。这回是他出差至胶东办公,这可就说不准了。他对秦国而言是乌鸟,是祥瑞,更是不世出的智臣。可对六国余孽而言,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在关中还好说,敢刺杀他那就是活腻歪了。可这回从博浪沙经过,黑夫实在是没底。所以他是特地找李由多要了八百人,等他出了阳武再说。 微风吹过,芦苇飘荡。 黑夫看向窗外,面露苦笑。张良本就是韩人,而博浪沙则是地处韩魏之间,他熟悉当地地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黑夫看来,历史上张良若真的成功,恐怕反而对他们不利。 张良刺秦是二十九年,发生于第二次东巡。那时的秦始皇还不昏聩,很多政令都未下达。南征刚刚开始,北伐则是还没影。至于阿房宫就更别提了……焚书坑术也都还没发生。 如果秦始皇当时被杀,他的评价只怕不会再是功过参半,而是更高。同时国不可一日无君,必然得选个新的国君。 那么好,选谁呢? 胡亥当时虽然跟着,可那时不过十岁出头。而坐镇咸阳的,自然是长子扶苏。俗话说国赖长君,无嫡立长,扶苏便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那时的扶苏可还没被赶去北郡监兵,和秦始皇之间也没多少矛盾。 扶苏素有贤名,而且还与蒙氏交好。若是再赢得王氏支持,就足以坐上皇位。至于李斯则是投机者,只需要许以高位,自然会倒戈向扶苏。 可惜啊,历史上没有如果。他穿越了,改变了这一切。秦始皇依旧是春秋鼎盛,同时在他的干预下让秦国逐渐走向正轨。所以,他也就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黑子何故发笑?” “我笑反贼无谋,余孽少智。若我篡逆,必在此地埋伏一支人马。我等纵然不被擒获,只怕也将损失惨重。若是运气不好,恐怕还会葬身于此!” 话音刚落,便瞧见远处赫然窜出来一伙盗匪。为首者留着络腮胡须,手握丈八长矛,正是…… 等会,这些人好像有点怪异?! 【第2更送到~猜猜看是谁~】 第367章 陈留狂生郦食其,群盗 数里外的池泽。 项籍手握利剑,乘一孤舟。 重瞳注视着远处,满脸问号。 什么情况这是?! 他还没让人动手呢! 怎么又来批人? 他们叔侄打听到黑夫消息后,便以押镖为由带领镖师抵达至博浪沙。此地项梁也很熟悉,又亲自视察制定好袭击方向和逃跑路线。 他们人手不足,总共只有十余人。要想成事,就必须得利用地形优势。项梁认为最合适的莫过于博浪沙,凭借这片芦苇荡便能功成身退。 “季父。” “你派人了?” 项梁望着项籍,此刻是怒不可遏。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让项籍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他们必须得等到合适的时机,否则宁肯放黑夫过去。 根据他们打探的消息,黑夫扈从大概就百余人。那三马大车无比显眼,只要他们来轮齐射,便可派死士趁乱冲杀。他有三成的把握,将博浪沙变成黑夫的埋骨之地! 黑夫一死,万事皆休。 可项梁是万万没想到,保护黑夫的扈从激增至上千人。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两辆特制的副车,根本无法辨别。他们这十来号人要是动手,怕是顷刻间就会被诛杀。原本他想着说火速撤离的,却没料到半路却又杀出来票人。 不用想,肯定是项籍指挥的! “季父,真不是我……”项籍也是满脸委屈,赶忙解释道:“吾等就带了这么点人,前面却足有数十人。若真的是我动手,岂会如此愚蠢挡在驰道正中?” “……” 好像,还真是这理! 项梁蹙眉思索,也觉得没毛病。项籍虽然鲁莽冲动,可眼前这伙群盗足有数十人。就算真是他的人,项籍也不会如此愚蠢派人跑路中间拦道。 “季父可认识他们?” 项梁轻轻摇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论这伙人是谁,黑夫已有了警惕,且又多出来这么多人,无法再动手。” “所以,撤!” “唯!” 众人皆是抬手作揖,不敢继续逗留。项籍临走前则是愤然将宝剑归鞘,他注视着前方的车队,满脸恨意。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杀了秦狗黑夫,没曾想半路杀出来伙搅局的。 这伙人也是够蠢的! 黑夫足有上千人,拦他的路?! 活腻歪了吗? …… …… 车架前方。 为首大胡子提着的长矛跌落在地,包括胯下的矮脚驽马都在瑟瑟发抖。百余锐骑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诸多弓手皆已开弓引箭对准了他们。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就地诛杀。 这伙群盗皆着粗布短褐,所持兵器皆是无比粗陋。有的是自制的竹弓,还有人手握竹矛,甚至还有柴刀短斧。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兴许有点用,可跑来抢劫正规军,那不是纯纯的作死? “呦?来活了?” 黑夫拉开帘布,望着前方那群小牢弟,只觉得是哭笑不得。本来以为能钓到群大鱼,没曾想却是些小虾两三只。他环视左右,示意周昌先警戒再说。别这些群盗是鱼饵,把他当鱼给钓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郡卒握着比人还高的秦铍,顺手便将地上的竹矛捡了起来,差点笑出声来。他们就知道民间传言都是真的,黑夫是真的财神啊,跟着他混有肉吃! 他们还没出阳武呢,结果就有爵位送上门。就这几十群盗,怕是还不够分的。瞧见他们别说反抗了,还能站着就算是硬气的了。 “吾……吾等只是路过的……” “抓起来!” 大胡子直接被郡卒强硬的拽下马来,他们压根就不敢反抗,直接是束手就擒。大胡子被按在地上,满脸悲愤。他就不该听那狂生的,说好有笔大买卖的,合着他们才是买卖! “你是受何人指使?” 黑夫走上前来询问,再由译者充当翻译。大胡子是连忙跪地叩首,不住求饶。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操着口方言嚷嚷道:“我们是被人蛊惑的,都是那狂生出的馊主意!吾等只想抢个商贾,没想到……” “呵……” 黑夫环视左右,并未尽信。 “瞎了你的狗眼!” “少上造的车队还认不出?” 郡卒喷了大胡子满脸的唾沫,抬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其实这也和车队结构有些关系,黑夫这标志性的三马大车位居中间。前面还有货车和战车,用以保护安全。这伙群盗明显观察的不够仔细,就瞧见了货车…… “你说的狂生是何人?” “额……” 大胡子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数把利刃当即是横在他的脖子处。他也不敢再隐瞒,连忙道:“吾等为群盗,在此地以抢夺来往商贾行人为生。前不久吾等擒得位长者,为陈留高阳人。本欲是将其杀了,却没想到他写的一手好字,还帮吾等索要钱财,某便以礼相待。前日他说会有豪商巨贾从博浪沙过,让吾等准备好干票大的!” “陈留高阳……狂生?”黑夫皱起眉头,试探性的询问道:“此人可是郦(li)氏,名食其(yi、ji)?而且年过五十,身高八尺?” “少上造真乃神人也!” 大胡子是连连叩拜,满脸诧异。 黑夫则是觉得有些好笑,没曾想会在这碰到郦食其。此人在楚汉争霸时期,也算是个有名的说客谋士,被誉为是陈留狂生、高阳酒徒。 他早些年的时候,家境还算富裕。所以喜好读书,且关注各国局势。秦灭魏后,郦食其家贫落魄,沦为里监门吏。只是孤傲不驯,县内豪族贵胄无人敢役使他,都称他为狂生。 后来他投奔了刘邦,出面游说陈留县令,让刘邦兵不血刃得到了陈留。而陈留县是下之旻(min),四通五达之郊,且城内多积粟。凭此功劳,郦食其则被封为广野君。 接着他又推举自己的弟弟郦商为将,跟着刘邦至西南攻城掠地。而郦食其则是作为说客,以使臣的身份奔走于诸侯之间。他最出名的莫过于通过张嘴,劝降齐王田广,兵不血刃的得到齐国七十余座城池。 本来这是桩好事,可韩信那边却出了幺蛾子。蒯彻游说劝谏韩信,以汉王没有下诏让将军停止攻打齐国为由,要求韩信继续出兵。况且将军为将数年,怎么能还不如个竖儒的功劳大?将军或不在意,可麾下将士当如何?! 于是乎,利益熏心的韩信在蒯彻的挑唆下选择继续进军,趁着齐国没有任何防备,直扑历下的齐军主力,最终导致齐王在恼羞成怒下烹杀了郦食其! 故事到这,也就结束了。 对于这段故事,后世的史学家阴谋家有着各种揣测。更有甚者认为这是张良陈平韩信预谋,就是为了要除去郦食其。毕竟郦食其本就是豪强地位极高,陈胜起义时,他弟弟郦商在魏地聚少年得数千人。而刘邦刚起事的时候,不过收沛子弟三千人。 是真是假不必去纠结,但郦食其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最终被烹杀也并非他游说失败,纯粹是被韩信给坑了。 黑夫拂袖挥手,蹙眉道:“所以,他人呢?” “就在后面被人守着。” “带我去见他。” 黑夫示意郡卒将其余群盗擒下,而周昌则是亲自押着大胡子朝前。为防止有陷阱,还有数十位扈从在前方开道。 若是这大胡子没说错,这恐怕都是郦食其的计策。故意忽悠这票群盗,让他们拦路抢他,然后再顺势救他出苦海。虽说被人利用有些不太爽,可若能得郦食其相助,倒还算是能接受。 饶过好几个沙丘,远处出现了片山林。循着山路谨慎向上而行,地面是异常湿滑,茂密的丛林内时不时还会传来阵鸟鸣声。扈从们全都是严阵以待,而大胡子则是满脸谄媚讨好,显然是只想活命。 他要知道来的是黑夫,就是打死郦食其也绝不可能会动手。他虽然憨厚耿直却不蠢,刚才若非情报有误,也不至于带着几十人就对上千人下手。更别说是闻名遐迩的黑夫,谁敢对他不利? 黑夫就不是人,他是神。相传昔日还得到云梦神女受书,所以有卷无字天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并且是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相传已经得道成仙。 来至半山腰的位置,有这片开阔的平地。种植有些许茂密的古树,里面则是略显破败的林寨,很明显是这大胡子的老巢。 黑夫环视四周,并未着急进去。而郡卒们则是一窝蜂的涌入其中,就听见各种惨嚎声响起,留守的十余群盗也都被制服。 同时还有位鬓角胡须泛白的中年人,在郡卒的搀扶下踱步而出。头戴儒冠脚踩布履,着青色长衣。郡卒则是满脸讨好的将验传递了上来,作揖道:“禀少上造,此为这人的验传。” 黑夫轻轻点头,他还未翻看验传,中年人便面露微笑的赶紧作揖叩拜。瞧这模样想必平日里也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半分阶下囚的模样。 “陈留高阳郦食其,见过少上造!” “哦?你认得本令?” 黑夫简单翻看了番,也是一笑。 【第1更送到~】 第368章 投名状,穷达以时 “来,郦生请。” “云君请。” 郦食其也无愧于是狂生,纵然被人俘虏,却始终保持者风度。甚至还忽悠群盗,教他们绑票勒索。也难怪大胡子会对他以礼相待,奉若贵宾。 “吾观郦生验传,是要去泾阳?” “正是。” 郦食其也不遮掩,放下陶碗认真道:“某受浮丘伯相邀,去学宫讲学。某已年过五旬,却只是里监门吏。比之少上造,着实令人唏嘘。故也想趁此机会,投奔少上造。行至砀郡时,方知少上造要出使至胶东。本想先去学宫,却在这博浪沙遇见群盗。” “先生受苦了。” 若黑夫记得没错的话,郦食其也是名儒生,所以又称他为郦生。像历史上的老刘是出了名的不喜儒生,瞧见有人头戴儒冠,便会将其帽子摘下撒尿。面见郦食其时,态度也是相当倨傲,张口就是竖儒。只是经郦食其游说后,对其是奉若上宾。 既然都是儒生,浮丘伯与之认识也就正常了。浮丘伯作为荀子高徒,很多博士其实也想来请教他,所以隔三差五就有儒生来学宫。刚开始他还都会请示下黑夫,后来因为黑夫政务繁忙,就让他自行安排。正是如此,这回才没通知他。 “受苦谈不上。”郦食其却是淡淡一笑,“这伙群盗待我还算尚可,每日皆是好酒好肉招待。他们今日出手,也许还救了少上造一命。” “呵!” 胡亥在旁差点没笑出声来,讥讽道:“你这儒生还真会找理由。你诓骗他们对先生动手,此为同谋。吾秦法有云:五人为群盗,赃一钱以上,斩左趾,黥为城旦。更别说刺杀吾师,此为死罪。你这么做,无非是希望吾师救你。” “少弟,不可无礼!” 扶苏忍不住蹙眉轻喝。 他并不认识郦食其,只是见其头戴儒冠,所以有些好感。况且对方年过五旬也算长辈,倒不如先听听郦食其有何高论。 “博浪沙为险地。”郦食其却是自信一笑,“恰好,云县君必会从此经过。以云县君的大名,极有可能遭受六国反贼袭击。所以某便让群盗袭击云县君,也算是变相的提醒。只是某未料到,云县君的扈从会这么多……” “哈哈哈!” 黑夫爽朗的笑了起来。 也难怪郦食其未来能作为使臣,出使各个诸侯。他这张嘴还真是能言会道,明明是作为俘虏身陷囹圄,被迫想到这主意求助他帮忙脱困。却偏偏还在找理由,好意思说为他着想,是要提醒他提防群盗。这不光是诡辩,脸皮也是够厚的。 这回是他提前找李由要了人,所以平安无事。可若是他人比较少,结果反贼瞧见有群盗拦路,结果顺势出手呢?要知道就这票大胡子群盗,就足足有二三十人! “如此,本令还要多谢先生了?” “只是互惠互利而已。” “你还真不客气。” 望着胡亥气鼓鼓的模样,黑夫是满脸欣喜。乖徒儿,没枉费乃公平日里的辛苦教导。关键时刻,作为嘴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郦食其倒也不在意,只是笑呵呵的道:“吾听说,云县君已升任为内史丞。此次是要前往胶东,协助治理海盐。” “然也。” “胶东为齐地,东、北方向皆为大海。南临琅琊,西接临淄。虽是边郡,却有十万户,人口过四十万!此外胶东无比富饶,有山海盐铁之富。只是这两年海盐减产,故缺云县君这样的智臣相助。” 黑夫没有接话,只是打量着郦食其。他虽年过五旬,却是能言善道。昔日便喜欢研究天下大势,此次前往学宫,只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只不过这小老头还是好面子,需要个契机。 “郦生后面可有何打算?” “是去学宫,还是跟我去胶东?” “皆可。” 黑夫也是一笑,旋即起身指向东方,笑着道:“今年太史令胡毋敬观星占卜,曰东海有天子气,需出海压之。故于胶东北建厌气台,以镇国运。” 这事历史上也发生过,具体是炒作还是别有目的并不重要。反正这回秦始皇是为了今后东征做准备,想着说扩展海外,所以随便找个理由而已。 而且秦始皇廷议时曾说了这么一句话,东海渤海为秦国的海。那么海上所有岛屿,自然都属于吾秦疆土! “吾恰好缺少人手,若郦生得空也可跟着先去胶东,领略渤海东海美景。”黑夫是主动抛出橄榄枝,继续道:“吾尝闻穷达以时,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舜耕于历山,陶拍于河沽,立而为天子,遇尧也。吕望行年七十而屠牛于朝歌,迁而为天子师,遇周文也……若郦生为千里马,黑夫则必为君之伯乐!” “食其拜谢少上造!” 郦食其当即起身,郑重行拜礼。 扶苏则是诧异的看向黑夫,没曾想现在他也学会了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人终归是有进步的,自从扶苏走后,黑夫闲来无事便会翻阅各种典籍。这篇《穷达以时》出自位楚人,是张苍推荐他看的。 这篇文章相当的有哲学性,也是让黑夫受益匪浅。主要阐述个人如果拥有相应的才能和机遇,就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目标。然而,如果时机不对或者没有合适的平台,即使是非常贤能的人也无法发挥作用。所以人成功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外部条件。 读过这篇文章后,黑夫则是习惯性的加上句批注: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食其有一事不明,敢请君上解惑。” 郦食其改口的很快,直接就把自个当成是黑夫的门客扈从,张嘴便是君上。黑夫也是坦然接受,毕竟他现在是真的缺人……泾阳有本事的都被调走了,以后还得继续挖人啊! “但说无妨。” “君上有伯乐美名,诸多官吏皆受君上恩惠。阳武布衣陈平,兰陵高徒张苍,考工室令章邯……吾年过五旬并无贤名,此次群盗之乱皆因吾而其,可君上却并不介怀,还愿收为扈从。” 郦食其顿了顿,注视着黑夫,问出了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君上可知,人是会变的。恩将仇报者,比比皆是。秦国保举有利也有弊,纵然皇帝恩宠,也难多次庇护。君上为智臣,为何会冒险举荐这么多人?” “你猜。” “……” “……” 黑夫笑了笑,轻声道:“本令要的不是一世美名,而是万世之功。随着秦国版图扩大,需要更多的能臣干吏。如今秦廷几乎都已年过五十,少壮派极少。”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看向东方,轻声呢喃道:“人生在世终归需要做点什么,要做就做驯秦师。我曾是士伍出身,所以知晓战事的可怕。若是战火蔓延九州,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我举荐这些人,只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也许,他们有朝一日会站在我的对立面。但是,我也有把握将他们重新拽下来!” “……” “……” “……”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就算是扶苏,也是感到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关于黑夫的想法,其实他早早就知晓。他们俩经常促膝夜谈,所以知晓他的主张。黑夫是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典范,足以比肩圣人。所以不会嫉贤妒能,反而是积极举荐,故有伯乐的美名。 同样的,秦始皇也未曾亏待过黑夫。就好比他这次能爵至少上造,其实就有李信韩信等人的军功加持。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黑夫也有了股上位者的气质,总会在不经意中展现出来。他看向郦食其,笑着打趣道:“诸位总会以为我是伯乐,殊不知我也是匹千里马,真正的伯乐是上。吾出自寒微,无姓无氏。上却能加以重用,赐氏赐字。” “这些年来,本令屡屡触犯秦律。可上却能以唯命是从为由,为吾开脱。弹劾本令的谏书堆起来足以比本令还高,可上却能置之不理依旧重用。如此胸襟,吾拍马不及。” 黑夫这可不仅仅是拍马屁,而是实话实说。历史上关于秦始皇的评价是功过参半,但他对待功臣也算是仁至义尽。可具体如何,没人知晓。直到他猜到皇帝屈尊降纡,取消东巡来至云梦,黑夫才算放下心来。 也是那一刻起,他立誓要用自己的金手指帮助秦国重回正轨,他绝不会让二世而亡的历史再次重现。 黑夫建造山河学宫,并不是仅仅是为了自身。他是希望学宫多出些心性质朴的秦吏,起码得做到为民请命。只要能让黔首日子好过些,或许就能改变历史。 “君上所言甚是,食其受教了!”郦食其正色行拜礼,轻声道:“如此,食其也就放心了,食其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郦食其虽年过五旬且无官爵傍身,可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孤傲不驯,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作是狂生。关于黑夫的传言,他也都有耳闻。可若是斤斤计较、刚愎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的小人,那他宁可回陈留看大门去。 还好,黑夫并未让他失望。 而且,黑夫的格局比他还高! 【第2更送到~《穷达以时》这篇文章还是相当有哲学性的,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去搜索。是战国时期的一篇楚竹书文献,属于郭店楚墓竹简的一部分。】 第369章 刘季斩蛇,烂摊子 兰池宫外。 秦始皇着常服行于鹅卵石小路,欣赏着沿途春景。桃林内,粉嫩的桃花悄然绽放。一夜之间,便已至季春。百鸟争鸣,偶尔还能瞧见有灰兔蹦跳着逃离。禁苑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春景美不胜收。 身后跟着些朝公,还有少许郎官卫士跟随,负责保护秦始皇安全。沿途欣赏美景,也是难得放松。 “此次春狩,刘季表现甚好。”冯去疾捧着簿册,轻声道:“心思细腻,眼疾手快。若非他一箭射杀毒蛇,恐会伤到陛下。” “嗯。” 秦始皇轻轻颔首。 秦国素来尚武,每年春狩时他同样会策马奔腾,骑射追捕猎物。其他朝臣郎官跟随在后狩猎,并且还会由皇帝亲自做裁判,看谁的收获最丰厚。 刘季刚开始的表现并不出色,被诸多郎官比了下去。眼看着狩猎结束,他发现有条毒蛇缠绕于王榻,当即是眼疾手快一箭将其射杀。 他这一箭下去,当场就被视作行刺皇帝的叛贼直接被擒下。只能说老刘在外习惯了,宫中的很多规矩都不懂。他虽是番好意,却也有要表现自己的意图。好在经李斯裁定后,认为老刘救驾心切也是番好意,故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想想昔日荆轲行刺皇帝,关键时刻也只是太医令夏无且丢出了药箱。不是朝臣们怕死打不过荆轲,而是不得无故靠近,否则谁知道是帮皇帝的还是趁机行刺? “功过相抵,无需再言。” 李斯居左缓缓开口,毫不退让。对于他们相争,秦始皇则是轻笑,岔开话题道:“黑夫,现在可抵达至胶东?” “据上次信鸽传书来看,应当是半月前抵达至三川郡,距离胶东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叶腾在后缓缓汇报,继续道:“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在博浪沙遇到伙群盗袭击。” “可曾受伤?” “上无需担忧。”素来严肃的叶腾难得一笑,解释道:“黑夫似是提前察觉到有危险,便让三川郡守李由派八百郡卒保护他。袭击他的群盗不过几十人,毫无威胁。下山的那刻,便纷纷弃械投降。” “呵……” 秦始皇顿时轻笑。 还能有这种事?! 这伙群盗也是够蠢的。 他转身看向南方,淡淡道:“不日前,屠睢已经攻占西瓯祖地。只不过其主力却是早早逃走,仅剩些老弱妇孺。武平侯上书,曰屠睢率十五万大军,继续向南追击。他已率十万精锐,驰援屠睢。” “屠睢怎可如此?” 冯去疾闻言顿时大怒,训斥道:“西瓯号称有十万大山,三千溪流。地形复杂,绝不能轻举妄动。西瓯主力尚且不明,贸然追击恐会遇袭!身为主帅却是贪功冒进,难当大任!” “右相言重了。” 李斯却是淡然开口。 他与屠睢私交甚好,也是他扶持的党羽。包括这回屠睢能担任上将军南征,也有他出面举荐的功劳。这种时候,他自然得要为屠睢说两句好话。 “西瓯如今已溃不成军,只能狼狈逃窜。上将军亲自领兵追击,还可顺势南下,攻占骆越。且已通知武平侯驰援后方,协助南征。陛下欲今年结束南征,上将军如此也属正常。” “荒谬!”冯去疾是勃然大怒,训斥道:“武平侯手中有着西瓯大将桀骏为质,只要扶持其为傀儡,西瓯四方小部自会归顺。根本无需凭借甲兵,便可快速平定。上将军如此,无非是为了抢功。” “纵然有桀骏为质,西瓯君译吁宋可还活着。他们屡次诛杀秦使,想要让他们投降归顺谈何容易?” “总比贸然南下的好!” “够了!” “陛下息怒……” 群臣纷纷作揖,不敢再言。 秦始皇转过身来,也没了继续欣赏春景的心情。屠睢所为,他也是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李信出尽风头,他好歹是上将军却沦为摆设,自然是心生不忿。此次必然会抓住机会,抢夺平定西瓯的功劳。 所以是先行南下追击,再令人通知李信驰援。而李信是刚刚吞并南越,将士们都还在休整,当地更需要耗费兵力戍守,防止南越叛乱。要是这时候驰援,很容易导致本来平定的南海郡出事。 到那时,又当如何? 屠睢如此表现,也是令他失望。不论成功与否,他不顾全大局贸然进军,毫无统帅风范。若是因此有任何闪失,屠睢难辞其咎。 本来以为让他在后方开凿灵渠,能磨砺其性子,却没想到为了抢功如此莽撞。这些年来屠睢参与了诸多战事,大功没有小功不断。为将近二十年,堪称是忠心耿耿。恰好屠睢擅长舟师水战,秦始皇便想着给他机会,提拔他为南征上将军。 可现在看来屠睢还远远不够格,还不如曾经的败军之将李信。根据李信的军报,他手里的人已经扩充至十五万人,其中四成是征发上来的越人。得到任嚣的军书后,他是当机立断率军驰援。留下五万人交给章邯镇守后方。 只能说李信采取的和辑百越之策,现在推行的甚好。在他的军令控制下,秦卒并未无故伤害越人,反倒是与越女多有通婚。越女虽有纹身,却是身姿妩媚声美歌甜。 等后续再迁去些隶妾舂女倡妇,后方也就能安稳下来。互相通婚,让越地彻底成为秦土。秦卒在岭南安家立业后,也能少些抵触反抗心理。 还好是李信先行南下,所以将闽中和南越发展的极好。手上原本是十万精锐,而现在则发展成了十五万大军。听说杀敌斩首便可得到军功爵位,以后还能当个小吏成为地主,诸多越人俘虏纷纷请战。 既然事已成定局,便看后面战况如何。西瓯已有秦国三十万精锐,再加上李信率领的十万大军,便足足有四十万。对付西瓯骆越,绰绰有余了。 秦始皇抬起头来。 黑色乌鸟振翅飞向东方。 …… …… 乌鸟扇动翅膀,自西向东而行。沿途经河东、三川、颍川、砀郡……直至抵达胶东地界。 车队速度慢慢降低,黑夫伸着懒腰。拉开帘布,观察着前后情况。离开临淄郡后再渡过淄水,再有三日的路程便可抵达至胶东地界。 现在已至孟夏时节,齐地各郡也是让黑夫大开眼界。他被郦食其带去参观了稷下学宫,昔日繁华的学宫,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在临淄时,诸多儒生纷纷来求见。黑夫也是来者不拒,与他们交谈。 “可算是快到胶东了。” “是啊。” 黑夫面露惆怅,轻轻叹息。 “黑子为何叹息?” “愁啊!” “胶东景色美不胜收,为何说丑?” “去去去,我说的是发愁。”黑夫白了他眼,继续道:“齐地各郡县皆已看过,情况比之关中相差甚远。” “比公子巡狩时要好的多了。” “还是不行。” “君上何出此言?” 郦食其忍不住出声询问。 黑夫端起陶碗置于木案,轻声道:“就以胶东为例,相关簿册也都看过。胶东郡治即墨,辖胶东半岛全境,有黄、腄等县。黔首十万余户,人口过三十万,是货真价实的大郡!在我看来,胶东海盐减产不单是因缺少就近的柴薪,更因人祸。此次齐田叛乱,同样波及至胶东。诸多齐田豪族被迫迁至关中,留下诸多田宅和烂摊子。 ” 抵达至临淄后,黑夫便提前查看了胶东近三年来的人事调动和海盐产量情况,也是发现了些端倪。 政令自咸阳东出,奔波近三千里方能抵达至胶东。就是日夜兼程换人换马,也需十天半个月。想要不打折扣的推行,纯粹是在做梦。 昔日廷议丞相王绾上书,就是希望在燕齐楚三地推行分封。因为这三处地方太过遥远,皇权难以推行,倒不如分封诸公子用以治理。群臣皆以为然,唯独还是廷尉的李斯力排众议,觉得分封公子只会留下隐患,三代后只怕又将起兵反秦。 他的想法深得上意,所以秦国选择打破旧制,以郡县制彻底取代分封。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绰绰有余。 新时代的建立,往往会面临各种问题。各种太过超前的观念,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若是不能掌握平衡,那就只会逐步走向灭亡。 其实,黑夫在云梦时就有感觉了。秦国的快速扩张吞并,首先暴露出的问题就是缺少秦吏! “秦国为治理地方,对当地豪族也是采取拉拢的态度。昔日就有诸多齐田担任乡吏,负责征收赋税安排徭役。他们借此机会贪腐谋私公器私用,甚至在暗中拉拢游侠囤积甲兵。” “他们被迁走后,齐地又缺少大量的基层乡吏。真正由皇帝派遣的长吏,不过郡守、尉、丞、监御史和部分县吏,加起来恐不足百人。想要治理超过三十万人口的胶东,谈何容易?” 随着问题的抛出,扶苏顿时沉默。 显然,他们高兴的太早了。 浮于表面,未曾究其根源。 黑夫说的仅仅只是胶东吗? 是燕齐十余郡! 是关外诸郡县! “法者,天下程式万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律法制度再好,也需秦吏推行啊……” 【第1更送到~】 第370章 秦制国语,胶东昌邑 黑夫坐在马车内,将数本簿册置于木案,好似自语道:“齐地偏远,人文口音习俗与关中大不相同。纵然派遣封疆大吏,还是需仰仗当地豪族治理。” 沿路上都是靠着阳庆这位齐人充当译者,反正在黑夫听起来和天书没什么区别。后世的东北话他也听过些,好比什么瞅你咋地,试试就逝世。与两千多年前的古语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前世他也听过些传言,说什么秦国关中雅言就是后世的粤语,亦或者是陕西话。实际上这就是误区,因为语言是不断变化的。后世不论任何门汉语方言和上古汉语都有着巨大的区别,只能说有所继承并延续其特点。 齐地语言的晦涩难懂是公认的,比如孟子就记载了个《一傅众咻》的故事。说楚大夫找个齐人教儿子学习齐语,却怎么都学不会。若至临淄住个几年,自然就学会了。 本意是说学习需要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人打扰,环境对人有很大的影响。但由此也能看的出来,齐地方言有多晦涩。 阳庆还和黑夫说了件趣事,临淄齐人当着秦吏的面用方言骂他,秦吏也不知晓。昔日齐国攻宋,便以齐语传递军情。黑夫对此是深信不疑,毕竟阳庆和公孙光有时交流就会习惯性的用方言,听得黑夫是满头包。 话说,该不会真的骂他了吧? 阳庆说了,临淄其实已经是算容易懂得了。到了胶东那更难搞,就是他都只能听个大概。因为胶东方言还糅杂了部分东夷淮夷的古语,更加晦涩。夸张的说句,这和后世出国没啥区别了…… “君上所言甚是。”郦食其附和点头,而后笑着道:“吾尝闻大破方能后立,齐地诸田皆已迁至关中。秦有弟子下乡,或可解胶东之患。” “看吧……”黑夫轻轻叹息,“田氏没了,还会有新的豪族出现。其实,还是得多派遣些能吏干吏。至于语言不通,我有上中下三计。” “你又有计?!” 扶苏面露诧色。 黑夫又白了他眼。 作为主角,整点花活很奇怪吗? “敢问君上,计将安出?” “上计需二十年甚至更久,可却是一劳永逸的法子。赖陛下贤明,六国文字皆被废除,现在官方以小篆为主,民间则有隶书。据说程邈在岭南干的甚好,还教越人识字写字。既是如此,便将关中话定为国语。于各县乡学室强制推行,凡秦吏皆需考国语。不合格者,除名!” “嘶……统一语言?!” “君上要废除各地方言?” “废除不至于,只是方便办公而已。”黑夫面露微笑,“吾始终认为,权力与责任并存。吏者,民之所悬命也。既然秦吏拥有黔首没有的权力,自当要有诸多限制。甚至,可在学室开课传授国语。” 黑夫说的国语并非是左丘明所编撰的书,说的通俗易懂些就是普通话。他记得后世有些附庸小国,便将汉语定为国语,只有王公大臣才有资格学习。会汉语就是身份的象征,是被贵族所垄断的。寻常老百姓可没机会学习汉语,只能说当地语言,而他们的语言又没有文字相匹配。 瞧,这就是商君书中的愚民。 扶苏此刻则觉得震耳发聩,呆呆的看着黑夫。也难怪皇帝会如此宠信黑夫,这俩的思想观念竟是高度重合…… 也难怪黑夫说需要二十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在扶苏看来,这将会是个无比困难的工程,恐怕需要三代人的努力。而且推行的过程中,必然会面临诸多阻力。 “那中计呢?” “自秦军中抽调部分士卒,通过考核后便可为吏且至地方上任。此为军转吏,也能让增加秦卒的地位。” “秦国本就是如此做的……” 扶苏在旁小声哔哔。 秦国官爵一体,杀敌立功得到爵位的秦卒,往往都能至地方担任乡吏。爵位越高,那么官职也就越高。当然,前提是能通过考核。只是说有爵位傍身,更容易被选中而已。 “子都莫急,且听我说完。”黑夫淡然一笑,“不仅是军转吏,包括很多派遣至地方上任的秦吏,都要学习当地的方言,起码做到能简单的交流。我就准备建立所语言学宫,传授比较特殊的语种。比如青徐、吴越、岭南、胡人、燕代、西南夷……” “语言学宫?君上真敢想!” 郦食其对黑夫这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是感到无比惊叹,只能说黑夫的确是想常人所不敢想。 “若此计可行,便可多增派些秦吏。不再是郡县长吏,包括乡吏也可由秦人充任。再挑选地方豪族为属吏,便能逐步治理地方。” “嗯,理想状态是这样。” 不论任何国家任何时候,必然是有着蛀虫的。纵然搞出剥皮萱草这种残酷的刑法,依旧无法杜绝贪官。黑夫只是尽自己所能,尽量采用温和的方式让秦国走向正轨。 “那下计呢?” “哦,还没想好。” “……” “……” “那黑子还说有上中下三计?” “没办法,这么说顺口。” 黑夫是振振有词的狡辩着。 真以为他是万能的? 能想出俩法子就算的好了! 扶苏虽是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默默提笔将这些都记录下来。他足足写了好几万字,皆是黑夫沿路所提政策。好比增加医官下乡,为贫户看病开药。这些未必都会被采纳,却都是他认为比较好的国策。 在嬉闹声中,车驾是终于抵达至潍(wei)水。这条河算是胶东郡的分界线,看到潍水也就意味着抵达至胶东。黑夫这次相当于是作为特派大臣出使至胶东郡,所以需要当地的县吏乡吏出城相迎。 在三川郡其实就是逾矩了,李由作为郡守根本无需亲自出城相迎。黑夫爵位虽然高,可终究还是县令。即便兼任内史丞,也没这资格。 “昌邑诸吏,见过上吏!” 黑夫笑着拂袖挥手。 昌邑令也是熟人,他就是赵高之弟赵成。本来是泾阳官啬夫,负责管理粮仓。因为多年来勤勉认真从未出错,去年便被皇帝举为昌邑县令。主要还是狄县叛乱,导致原本的昌邑令被叛军所诛,所以就让赵成临时顶上。 这两年来赵高也是艰难的很,自从不再是胡亥老师后,恩宠也是在慢慢变淡。秦始皇安排他至禁苑,主要负责操练锐骑。赵高作为大内高手,车马技术无比娴熟,堪称咸阳老司机。论马上功夫,他还真没服过谁。所以就由他自卫尉军、中尉军和都尉军中挑选合适的锐士,加以操练。 因为进展神速的缘故,秦始皇也很赞赏。再加上昌邑令身亡,他就想着拉一把赵高宗亲。环视圈后,赵成也就映入眼帘。 粮食重要,海盐同样重要! 赵成管理粮仓这么多年从未出错,现在由他治理昌邑海盐,想必也不成问题。算起来,其实赵成也是刚上任没多久。 “诸公有礼。” 黑夫也是抬手回礼。 郦食其则取出诏书和官印符节。虽然说赵成认识黑夫,但这套流程是必不可少。经其核验后,便恭敬的双手奉还。 “本令今日至胶东,诸位也都知晓缘由。”黑夫看向群吏,缓缓道:“吾记得,昌邑海滨便有盐场。本令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便先去盐场看看。” “这……” 赵成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现在已至正午时分,从这赶赴盐场起码还需要两个时辰。他先前也是黑夫的属吏,深知黑夫是出了名的怠惰。泾阳政务那可都是丢给萧何处理,而他自己则是日晒三竿才起。 怎的,今日这么上心? “上吏不如先进食再去?” “吾受皇命至胶东治海盐,岂能因为顿饭耽误时间?”黑夫望着赵成,训斥道:“莫非赵君升为县令,就变得怠惰了?正所谓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下吏不敢!” 赵成是连忙作揖回礼。 而他身后的县吏们则是都有些懵。 这和赵成说的不一样啊! “启程!” 黑夫大手一挥,偷摸打了个饱嗝。他可不想再吃咸鱼了,所以在车上提前吃了不少零嘴。只不过这事不能让赵成知晓,他得保持高冷严肃的人设! 【第2更送到~】 第371章 秦公子,海寇! “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胡亥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听得赵成脊背发凉,额头上满是汗珠。他曾是中车府卫,这辈子最自豪的便是曾经给皇帝驭,为此还吹了足足大半年。他也曾有幸给胡亥驾车,但却从未同乘过。莫要说他,就算是他大兄赵高也未有。 自从胡亥拜师黑夫后,他就成了黑夫的模样。赵成听大兄暗地里多有抱怨,说秦国王孙公子果然都是刻薄寡恩之人。他几乎将所有宝全押在胡亥身上,多年来亲自教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胡亥闯了不少祸,也都是他背锅受罚。结果倒好,有了黑夫忘了赵高。 关键是胡亥也被黑夫带歪了,再无争权夺利的心思,现在天天就想着出海。又拜师于稷下高徒张苍,每日钻研星象水文,忙的不亦乐乎。至于律令和帝王之术,则是弃之如敝屣。 赵高当时就说,这娃彻底废了……纵然真的能扶持胡亥上位,届时胡亥是会重用黑夫还是他赵高呢? “赵成。” “下吏在。” “你担任昌邑令多久了?” “约半年时日。” “甚好。” 胡亥现在可不是什么稚童,他已年过十五。若搁民间,结婚生子的都有。只是他还未行冠礼,秦始皇也不急为他安排婚事。他终究是秦国公子,这股上位者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他可以和黑夫嘻嘻哈哈,这是出于对黑夫的尊敬。但在他眼里看来,赵成这种人是最没才能的,只不过是个车夫罢了。他这就是因为在学宫待久了,接触的都是百家名仕大贤,自然就瞧不上赵成。 胡亥正襟危坐,瞥了眼赵成,淡淡道:“昌邑穿潍水而过,为渤海之滨,与夜邑共治盐场。近年来海盐不断减产,你可知为何?” “齐地千百年来伐薪煮海,以致于海滨柴薪耗尽。若想继续煮海,只能以人力负薪至盐场,故……” “还因人祸!” “对对对……” “上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何来人祸?” “……” 赵成老脸一黑。 合着好赖话全让你说了? “哼!只知趋炎附势,无半分个人见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胡亥是重重哼了声,愈发觉得赵成愚昧 不可交。他既然拜师于张苍,那么很多课他都会去旁听。特别喜欢张苍讲学时舌战群儒,往往能让那些老儒名士哑口无言。久而久之,也就会了些治国的手段。 “人祸,便来自汝等无能的秦吏!” “对对对,都怪我们……” 等会?! 关我啥事啊! 赵成满脸委屈,他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满打满算也就当了半年的昌邑令。而且晒盐是季节性的活,从每年三月开始干,至十月便得结束,皆因寒冬不出盐。开春时节则要忙着农耕,他忙的是嘴皮子起火泡,布履都穿坏了好几双。 胡亥好歹也跟黑夫这么些年,当即是训斥道:“昌邑盐场,昔日由夜邑田氏把持。他们则借此机会贩卖私盐,贪腐谋私与秦夺利。还有数十秦吏受其贿赂,为其掩护。如此人祸,皆因汝等秦吏昏庸无能,以致于海盐减产!” “是是是……” 赵成只得含泪点头认错。 胡亥则是满脸怒容,他这人的优点就是孝顺。他几次回宫,总能瞧见皇帝深夜时还在批阅文书,或是与朝公议政。前些年东巡时,他在马车上颠的是翻江倒海,而皇帝则是稳如泰山淡定处理着文书。 只不过,皇帝鬓角也生了白发。纵然执拗的将其拔去,皇帝今年也有44岁。如今的精力是大不如从前,只能是希望各地太平,能让皇帝少操些心。 因为海盐减产这事,秦始皇屡次发怒。昔日齐国治理,岁收海盐十万石。到了秦国,怎的就只剩下五万了?! 这不仅仅是钱的事,更关乎颜面! 这是打他的脸! 秦始皇自前年开始,屡次勒令齐地郡县长吏大规模制盐,可产量却是一年比一年低。数位封疆大吏被革职,却无法改善。若非如此,秦始皇也不会将黑夫调来。 赵成对胡亥的转变也是有些意外。 当初胡亥虽然擅长律令,但更贪玩。赵高与他讲述治国之术,他也没什么兴趣。可现在却能如此精准的指出齐地弊病,这就让赵成大开眼界了…… “还有!” “额?” 胡亥双手握权,冷声呵斥道:“去年齐地反秦狄县叛乱,以致于临淄胶东皆受其害。若非大兄运气好,只怕已葬身于此。虽叛乱被平定,然主谋田儋等寇首却是远遁海外。” “是谁,给他们提供楼船港口?” “又是谁,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这……” 要知道历史上胡亥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宗亲兄弟姐妹都没放过,朝堂上下都被血洗。纵然被黑夫教化有所改变,但骨子里依旧流淌着暴戾的血! 其实田儋叛逃这事已被彻查,牵涉十余位千石大吏。秦律可不是闹着玩的,从商鞅开始便制定了连坐制。只要和田儋有往来的,一律先抓了再说。 根据田儋路线,沿路遇到的门吏全部有罪,因为他们未能发现田儋。他们的三族宗亲,乃至邻里什伍同样如此。根据有罪推定,他们便是同伙共谋,除非他们能自证清白。秦律可不会讲什么人权,说你有罪那就得证明自己无罪! 开传的亭长啬夫,全都有罪! 平日来往密切的豪族贵胄,皆有罪! 当地自县令起,皆要接受审讯! 既然敢起兵反秦,便准备好接受雷霆之怒。秦国的连坐制就是要让这些人有所顾忌,毕竟他们可以不在乎自身死活,可邻里宗亲呢? 相干人等一律夷三族,俱五刑。 这一套流程,历史上的李斯就很熟悉。夷三族便是父母、兄弟和妻子三族,全都同罪。至于俱五刑就更狠了,先施以黥刑在脸上刺字,然后割去鼻子,斩其左右臂,再用鞭子活活抽死。最后砍下头颅悬于城门,血肉模糊的尸体弃于大街。行刑期间若有人咒骂埋怨,便将其舌头拔下充为刑徒! 胡亥注视着赵成,后者则是支支吾吾,就犹如被虎豹盯上的小白兔瑟瑟发抖。 “吾听说,这些年海滨多有海寇。他们驾舟流窜于海滨,往来海岛间。肆意掠夺渔民,公然抢夺钱粮,视秦律如无物。田儋便暗中于海岛藏匿钱粮甲兵,为其反秦提供援助。既是如此,为何不以舟师伐之?!” “公子是有所不知啊……”赵成也是连忙叫苦,叹息道:“这些海贼素来狡猾,且都是亡命之徒。凭借轻舟,便敢往来海岛之间。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一击得手便会顷刻散去。纵派重兵把守海滨港口,也难擒获。” “所以便任由他们做大做强?” “不不不……” “哼,无能之徒!“ 赵成脸都快成苦瓜了。 黑夫来前他还在诸吏面前显摆,说黑夫可是他的老领导了,他们多少有些交情。对于黑夫的到来也不必担忧,给些好处就不会有事。马照跑舞照跳,只要他大兄赵高屹立不倒,那这昌邑就翻不了天! 没曾想黑夫刚到,就给了他个下马威。就连少公子胡亥,对他也是多有不满。这要是再继续混日子,怕不是他这昌邑令当场就得被罢免…… 这些倒不是黑夫教他说的,而是他根据胶东近些年的簿册所知。齐国灭亡后,就有诸多保王派宁死不为秦人,逃至海外沦为海寇。 设身处地的想想,也就大概明白了。齐国两代国君皆是无能之辈,推行黄老之术。秦国只是略施小计,便让齐国作壁上观,无视各国被灭。 对国家长远发展来说并非好事,毕竟不修战备国防难以反抗。就好比后世某些小国也是发达国家,他们抱团取暖不修甲兵战备,但民生福利搞得极好,就因为把用以国防的钱投入民生。 齐国,便是类似的道理。 无怪乎齐地富庶啊! 这些年来,秦国和韩魏五国打的是血流千里,而齐地则是吃着火锅唱着歌,坐看猛虎相争。临了秦国伐齐时直接不战而降,又得以保存了有生力量。 所以秦国的制度在齐地,俨然有些水土不服。秦律严苛禁绝私学,而齐国有学术自由的稷下学宫。秦律对商贾各种剥削,而齐国则关讥而不征,市廛而不税。秦律禁止私斗,而齐地则多骁勇斗狠的游侠。秦国有着各种徭役还有田税,齐国虽然也有但明显要轻些。 齐地大多临海,本就有着鱼盐之利。他们就干脆驾舟而行,逃至荒无人烟的海岛。也无需种地,主要以渔猎为生。实在饿急眼了,便去抢波大的。而且岸上也有他们的人,送点粟米是易如反掌! 胡亥不屑拂袖。 秦国现在推行公子守边,将闾戍守闽中,公子高则被派至南海郡。他是准备找机会,就留戍于胶东。他要打造舟师,荡平渤海匪寇! 【第1更送到~】 第372章 盐命论,干脏活的忠犬 车队抵达至昌邑盐场时,已是傍晚时分。带着波力海苔的海风不断吹向黑夫,眺望远处便可瞧见深蓝色的大海。夕阳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卷起金色海浪。呼啸声不绝于耳,提醒着黑夫已经抵达至海滨。 海滩上则如农田般阡陌纵横,还能瞧见头裹黑巾正在卖力劳作的盐工。成堆如雪的大颗粒海盐,就这么随意的堆放着。 郦食其则是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绝美的夕阳,感慨道:“相传于东海东岸,行登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碧海内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故名为扶桑。扶桑为神木,十日所浴,居水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皆载于乌。” 他所说的是记载于山海经中的传说,大概就是在遥远的海外生长着扶桑神树,上面栖息着可化为太阳的金乌。这则故事流传甚广,甚至还有尧使羿射日的版本。黑夫也都有所耳闻,皆是虞籍闲来无事与他讲述的。 黑夫则没心思与他探讨这些故事,而是专注于盐场。盐工有男有女,光着脚挑着木桶。皮肤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都是黑红色的。想在海边讨生活,细皮嫩肉的可不行。 前世今生算一起,黑夫还是头次来至海边。但好在平日里没少刷短视频,所以对海边生活也是有些了解。夏季烈日炎炎,若不注重防晒就会被晒伤晒脱皮,贝爷就曾用珊瑚分泌的黏液防晒。 提到海边,那自然还少不了赶海。黑夫也没少刷到过赶海博主,那一个个都快赶上去吃自助了。各种大货不断,像什么生蚝牡蛎、蛏子蚬子、鱿鱼章鱼、螃蟹海鳗…… 在临淄时,黑夫就发现当地盛产咸鱼,价钱也是相当低廉。因为无法冷链运输,海边的渔民便就地以海盐腌制风干,然后再贩卖至内陆郡县。黑夫吃了好几天的咸鱼,也是真的吃够了。 乃公要吃鲍参翅肚! 要吃海鲜大餐! “昌邑令。” “下吏在。” “就由你带本令看看。” “少上造这边请。” 赵成抬手示意,在前带路,行于盐场朝着滩涂而去。他是边走边介绍,轻声道:“近些年海寇愈发猖獗,多次袭击盐场。海盐味虽苦,黔首却是必不可少。相较于池盐井盐或许差些,但胜在产量高价钱低。” “真的低吗?” 黑夫冷笑反问。 齐桓公为了强国就想先搞钱,想到提高口钱征收税收,但都被管仲否定。面对齐桓公的质疑,管仲仅仅回了一句话:唯官山海为可也! 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走卒黎庶皆需食盐。只要小小的提高盐价,齐国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肥得流油。 昔日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女功极技巧,通鱼盐之利。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而后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故桓公称霸中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鲜活的例子摆在面前,秦国岂有不效仿的道理?秦国以军功制为基本国策,就注定需要不断的开疆拓土,而打仗需要钱粮。海盐成本是低,但不代表秦国会降价出售。特别是这两年减产,没涨价就算秦国良心了。 一石百钱,概不还价! 赚的钱充至国库,用以支持秦国发动战争,开疆拓土。这么高的价钱,就导致催生了诸多的私盐,毕竟熬煮海盐实在是什么技术含量。同样的流程,私盐只需官盐三成乃至两成的价,试问有几人能不去买私盐的? 至于老实本分的穷苦黔首可就惨咯,他们本就靠着在地里刨食吃,能否吃上饱饭纯靠天意。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若是粮食再减产,连饭都吃不饱如何去买盐? 被逼的没了活路,就自己捣鼓家禽牲畜粪盐。还有的在粪坑猪圈旁边挖些泛白的泥土,再自己土法熬煮成硝盐。 黑夫还瞧见过种私盐,价钱低至石十钱。这种私盐据说是自西南夷走私来的,直接从开凿出的盐井里取出卤水,再泼洒至炭火上炙烤获取盐粒。这种私盐是又黑又苦,可大把的贫户趋之若鹜。 他在云梦时破获了这起私盐案,当时还被喜君视作典范表率。只是望着那些贫苦不堪的黔首,黑夫却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所以秦始皇让他前往胶东治盐,他是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能让黔首活的稍微像个人…… 这年头黔首显老,也有缺盐的缘故。很多年纪轻轻就已满头白发,且四肢无力骨质疏松,全身水肿。 …… 赵成则是没太在意,他在泾阳时就已领教过黑夫的手段。故意抬高精盐的价钱,同时降低苦盐的价格。取豪富重利,以此让利于贫户黔首。 他走向前方,介绍道:“县君且看,这些都是以隶臣挖掘的沟渠。以焙干后的陶土加固过。当大潮来临时,便能将河水引至挖好的盐池内。” 黑夫循着沟渠,一路向前而行。借助落日余晖,便瞧见一池池的海水。衣着单薄的隶妾就以竹棍套上渔网,将些海草杂质捞出来。 “成记得去年离开泾阳时,少上造曾叮嘱过成。”赵成面露微笑,轻声道:“故自成至昌邑后,便令人修盐池用以晒卤。” “可若是下雨当如何?” 扶苏忍不住蹙眉询问。 他记得当时就问过这事,只是黑夫认为不太现实。还说海边天气反复无常,好不容易晒好,结果一场大雨便功亏一篑。 现在呢? 黑夫这家伙不地道啊! 说一套,做一套! 赵成则是微笑着摇头,帮黑夫解释道:“要解决此事并不难。君子且看,这盐池是经过特制的,池口两寸处留有缺口。若是遭逢大雨,则遣力士以木板封死。再效仿胡人,快速支起牛皮穹庐遮挡。纵然还会漏雨,却总比直接淋雨来的强。” “原来如此!” 扶苏顿时恍然大悟。 也是注意到了盐池的小细节,特地用夯土在四周浇筑,恰好能把木板卡进去。其实就类似于是北方的地窖,或是南方的水井。为防止顽童落井,不用时也会用石头封盖。 “穹庐?”郦食其愣了下,不解道:“海滨若是刮起狂风,只怕会将牛吹上天!” “……” 黑夫老脸一黑。 感觉郦食其是在说他吹牛! 赵成又是一笑,继续解释道:“说是穹庐,却不似胡人所做的那么高,大概有三尺高。地下深埋有竹竿,随时固定穹庐。且会以巨石覆压,纵然遇到狂风也不碍事。” 说直白点,就是个临时的遮雨棚。通过提前预留的竹竿固定,再加上巨石压着,除非遇到台风才可能会被吹跑。若是心疼牛皮价钱高,也能用油布。 “这些也都是黑子所想?” “怎么,不像吗?” “……” 扶苏也是苦笑。 “光靠晒就能得盐了?” “自然不行。”赵成看向郦食其,继续道:“少上造教过成,海水远不及卤水咸,想靠风吹日晒得盐,需要花费的时间太久。故选半晒半煎的方法,便可减少柴薪。原本煮海得盐,一石海盐便需三百斤柴。经过晒制后,只需百五十斤甚至更少。” 他从去年开始,便已着手准备海盐。原本他的想法是借赵成的手,令海盐增产。只是没想到皇帝会让他亲至胶东,也正好再试试别的法子。 黑夫最初也抱有历史滤镜,对赵高兄弟没啥好感,甚至是带有些敌意。像他刚上任时,就让萧何去彻查赵成,结果比他还清廉…… 后来靠人打听,渐渐的也知道些内幕。真要说起来,赵高比他还要励志,经历简直堪称传奇。他的父母都有罪,所以是在隐宫中出身。其母被刑戮,世世卑贱。但他并未自暴自弃,而是在隐宫向其父学习刀笔律令。 年幼时经常遭人欺凌,以至于他的性格都有些扭曲。转折点就在于秦王为扫清嫪毐时,即令国中曰: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 当时嫪毐有党羽恰好逃至隐宫,赵高以一敌三徒手击毙两人,擒获一人。恰好那时的秦王需要培养亲信,赵高便这么走进了视野中。再加上他擅长刀笔律令,很对秦始皇的胃口,就从中车府卫开始干起。 后来靠着才能和谄媚,总算是慢慢上位。至于他犯下的死罪,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张苍倒是知晓却总是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说这事和太后有关。也难怪秦始皇会事后破格赦免赵高,让其官复原职,还愈发受宠信。 对秦始皇而言,赵高就是条忠心耿耿的走犬。或许品行不好还喜欢咬人,可是只要对主人忠心,还能在幕后干点脏活累活,如此也就足够了。 用其才,不用其人! 这也是黑夫推举赵成的原因。 胶东可不是啥好地方,秦吏出门都得捂着脑袋,保不齐就被游侠儿袭击。赵成是中车府卫出身,武艺自然不用说。帮黑夫干点脏活,最后功劳还是黑夫的。而他则能捞点汤喝,也是互惠互利。 “赵成啊…” “下吏在。” “你这盐场搞得挺好。” “多谢少上造赞赏!” “不过,如此可还不够。”黑夫轻轻摇头,话锋一转冷声质问道:“我听说,昌邑盐场其实并不大,胶东主要的海盐产地是在夜邑、即墨等地。汝虽是昌邑令,却要记得大公无私为国效力。本君教你此法,可为何没告知他们?” “成……成……” 赵成支支吾吾的连忙作揖认错。 一时之间,可谓是汗如雨下。 实际上,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也没想到黑夫会被派至胶东负责海盐。赵成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私心,想着先顾好昌邑再说。只要他业绩出色,哪怕是跟着喝点汤,以后加官进爵都是妥妥的。 可若告知夜邑即墨,还轮得到他? 【第2更送到~关于赵高的事迹基于史记,再加虚构而成,无需当真。】 第373章 淋卤法,神化 入夜。 暮食早早备好,皆是当地特色。生蚝牡蛎直接蒸熟,搭配醋汁便是道珍馐。还有用海鱼制成的鱼脍,配上辛辣刺鼻的芥酱。梭子蟹、大龙虾……这些都是应有尽有,皆是海边的特色美食,搁咸阳就是再有钱都吃不到。 秦始皇并非贪吃的人,每餐饭食只需六道荤素搭配的粟饭便可。长年累月的处理政务导致饮食不规律,让他的肠胃大不如前。纵然来泾阳也是浅尝辄止,绝不多食。自然不会像后世某个帝王,为了吃荔枝从岭南整个两千里加急。 赵成自知没做好,是连连道歉辩解。还说没通知夜邑即墨,也是因为想先以昌邑为试点。若海盐真能倍增,再通知他们效仿也不迟。 他这点小心思也瞒不过黑夫,只不过并未深究。秦律有云:明主之蓄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面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秦吏奉行律令,只需老实做好分内的事便可。不是谁都能像黑夫这样肆无忌惮,可以肆意插手别县内政。 “海鱼制成鱼脍,甚为可口。” 郦食其早年也曾至齐地游学,秉持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原则,故喜食鱼脍。生鱼片蘸上少许醋汁,再搭配芥酱葱韭,足以让人齿颊留香流连忘返。 “甚为鲜美!” “呵……呵呵……” 黑夫对此是敬而远之,连连摆手。他的肠胃也不太好,先前吃过回鱼脍,差点没死在茅坑里面。据他所知,其实秦始皇东巡时也没吃这玩意儿。毕竟皇帝要吃出个好歹来,庖人便能享受到三族消消乐。所以说,还是苟命重要啊! 黑夫作为高爵,故不必受传食律的约束。他们便在盐场的亭舍内歇息,黑夫边吃边询问起海盐的情况。 流程并不复杂,春季开沟渠趁着潮水引海水入盐池。夏秋两季主要负责晒卤,减少人力成本。若是天公作美,可先用卤水煎煮增加产量。待用的差不多后,便继续引海水晒卤。至冬季农闲时节,卤水基本都已晒成,盐度也是恰到好处。便可大规模煎煮,如此便能令盐倍增。 选用半晒半煎的方式,能极大程度的减少成本。还可减少对人力的依赖,不必在农忙时征民夫为徭。按赵成测算,今年昌邑的海盐产量便可倍增! “请恕我直接。”扶苏放下竹筷,不解的看向黑夫道:“既然黑子早早就已筹备好,何故又要亲至胶东呢?” “桀桀桀,谁告诉你这就结束了?”黑夫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看向闷声干饭的胡亥,蹙眉咳嗽道:“小猪,小猪?!别吃了!” “额……” “可还记得先前彦在学宫是如何做的?” “啥?” “……” 见黑夫要发怒,胡亥是猛地恍然大悟,旁边些作陪的县吏看的是冷汗直流。前些年胡亥跟着皇帝东巡,他们便有幸接待过,所以是都认识。胡亥的性格如何,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可现在看看,竟然会被黑夫吃的死死的。 胡亥站起身来,挠着头道:“数月前,先生让吾等想法子让卤水变得更咸,不论任何法子皆可。彦便故意取巧,往卤水里面加盐……” “……” “……” 郦食其闻言都忍不住一笑。 如此常识,谁不知道? 关键是有用吗?! 晒卤就是为了煎煮得盐,可把盐加进卤水里面,这就是浪费啊。如此荒谬的言论,一时间也是惹得众人大笑。 “好笑吗?” 黑夫却是毫无笑意。 没错,这个常识谁都知道。但就是这个原理,所以才有后世常用的淋卤法。做人不能骄傲自满,要得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有些事一听就知道,但利用得当就能开创出新的技艺。 黑夫偶尔也会在学宫讲课,他最常说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多思考。不要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干扰到自己,要有善于发现的双眼。彦所想的法子的确是取巧,根据黑夫的提示后,还真让他想到捯饬出了淋卤法。 他的冷声反问,瞬间让饭局冷场。 诸吏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黑夫环视圈后,又再次看向赵成,“汝为令半年,可曾至海边看过?” “禀少上造,成看过多次。” “部分滩涂之地,泥沙混合着海水,经烈日暴晒便板结成块状。有些渔夫家中贫困买不起官盐,便会刮些海盐食用,这些你可知道?” “成知道!” 赵成是不明所以。 这和制盐有何关系?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渔夫出海打渔,有时还会自礁石上刮些海盐。这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秦吏瞧见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私底下贩卖,倒也不碍事。毕竟这种事就是想管,也根本没法管。 “尔等都知道,海水不如卤水咸,直接煎煮需要消耗大量的柴火。所以便想着先经风吹日晒后,再煎煮成盐。尔等也知道直接往里面加盐,海水就会成卤水。那为何不知用海滨板结的沙土,混入海水?” 黑夫是尽量说的简单直白些,原理就是这么个原理,但具体操作可不是这么简单。郦食其瞪着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黑夫。 对啊! 这不就是往海水里加盐吗? “如此……不就混有砂砾吗?” 老者坐在后面,低声开口。 他刚说完,就被一道道眼神杀死。 “砂砾不溶于水,经数日沉淀后便会沉入池底。”胡亥满脸不屑,讥讽道:“就你这样的昏吏,要在泾阳三年升不了职,我说的。” “低调低调。” 黑夫抬手把胡亥翘起来的尾巴按下去,同时看向周勃,让他将提前备好的土块和海水取来。 “为了让诸位看的更清楚,本令便做个实验。这是经过烈日暴晒过的卤水,是自盐池中取来的,诸位可先尝尝。” 侍女们将卤水分好,众人皆是轻轻抿了口,胡亥被咸的是连喝了两大杯果饮。 “味道如何?” “又咸又苦!” “这就对了。”黑夫淡淡一笑,示意周勃将自海滨取来的沙土放进卤水内,同时解释道:“所以若是乘舟出海,便需准备海量的淡水。若是饮用海水,反而会死的更快。” “亥记住了。” 黑夫轻轻点头,待沙土大概沉淀好后,便令侍女再次给他们分好,他们也都迫不及待的开始品尝。刚刚入口,脸上的表情就开始扭曲。 “真的更咸了!” “老朽也都明白了。”郦食其放下杯子,若有所思道:“海滨沙土内有海水,经烈日暴晒后就有了盐。将之混入海水内,沙土沉底,而盐则融入水内,故变得更咸。用以煎盐,便能更省事。纵然天公不作美,也能得盐!” “正是。” 黑夫轻轻点头。 在学宫实验室,彦用盐水模拟海水冲刷,得到板结成的盐块。而后再混进盐水,也就得到了更咸的卤水。经过多次冲刷混入后,海水足以比肩池盐卤水。流程简单轻便,关键是省时省力。 如果天气较好,完全能人工制盐土。这时盐池内的海水已经晒过一道,再加上淋卤后便可直接煎煮。只要人手足够,一旬内便可得盐。 他说的这种办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刮鹻(jian)淋卤法,刮取盐田之中富集盐分的土沙,再用海水浇淋,使土沙中盐分溶解,以提高卤水浓度。 还有种则是晒灰淋卤法,其实是类似的原理,只是操作流程要略微复杂些。将煎盐剩下的草木灰铺于滩涂,压使平匀以吸收海水,经日晒蒸发后,扫取灰盐再沃以海水而得卤水。 以赵成为首的县吏们皆是恍然大悟,特别是盐官连忙将其匆匆记下。昌邑海滨就有这种板结的盐块,他们明日便准备亲自试试。 “君上,老朽有一事不明。” “何事?” “老朽记得君上为南郡人,此次还是头次来至海滨。是谓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君上所食为池盐井盐,何故对海盐如此了解?” “那自然是……” “云梦神女!” 赵成满脸推崇,连忙抢答。 黑夫却只是摇头,淡然道:“这并非我一人之功,有赖于学宫墨家子弟。吾虽未至海滨,但学宫有不少是海边长大的。经他们讲述后,便可在实验室模拟试验。” “实验……室?” “郦生去了泾阳自会知晓。” 黑夫则是没有多言。 他在泾阳多年,其实都已习惯。公卿贵胄更愿相信他是受神女点拨,才会有诸多奇思妙想。他鲜少会去辩驳,秦始皇同样是乐得接受,毕竟将他神化后有利于统治。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都告退散去。黑夫便留在盐场亭舍内歇息,明早他们还得来盐场。因为长途乘车的缘故,扶苏只是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的睡去。 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窗外却悄然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借助潮声,偷偷摸摸的撬开房门。他们手持利刃只着黑衣,慢慢摸索着朝床榻靠近…… “大胆狂徒!” 扶苏猛地拔剑而起。 不用想,肯定是刺客! “大兄,是我……” “……”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第1更送到~】 第374章 赶海,秦国海外舟师 扶苏打着哈欠,凌乱在海风中。望着天际慢慢升起的朝阳,心中只感到悲凉。他本以为这回出差,可以多睡会儿。却没想到刚过寅时,黑夫就拉着胡亥来找他了。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亭舍寻秦子都。子都亦未寝,相与步于滩涂。” “……” 我亦未寝? 扶苏瞪着眼差点没吐血,他睡得正香还在做梦呢,结果就被吓得惊醒。黑夫倒也不是故意如此,因为……他是有意的! 像扶苏身份摆在这,所以就绝不能深睡。就好比秦始皇,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为了栽培扶苏这一习惯,黑夫是煞费苦心。经常在深夜睡不着时去敲扶苏房门,在被吓醒几回后,也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子都,别傻愣着了!” “现在刚好跌潮,咱们赶海。” “……” 扶苏无奈提着木桶跟在后面,黑夫则是无比精神的探索着。现在是朝阳刚升起,依稀也能瞧见海货。 “小猪,潮汐是何意?” “白天海水涨落为潮,夜晚涨落则为汐,所以是统称为潮汐。”胡亥握着铁钳,继续道:“根据明月圆缺,便可知晓潮汐的规律,每月的初一十五最为夸张。渔夫往往会趁此机会,拾取搁浅于滩涂的海鱼。” “甚好。” 黑夫满意点头。 这些其实都是张苍所提。 胡亥本就感兴趣,便都记了下来,还整出来个《张子瓠游记》。其实张苍也没去过这么多地方,很多都是他道听途说的。可胡亥不知道,对张苍是无比钦佩。 “先生,这是何物?” “猫眼螺,收了。” “那这是什么?” “海茄子,收了。” “那这个呢?” “这是石头……” 黑夫无力的朝着扶苏翻了个白眼,继续专心致志的翻找起礁石。他这回也是头次赶海,主要还是重在参与。 “欸,这是什么鱼?” “哦,河豚。”黑夫望着气鼓鼓的河豚,顺手将其抓起来擦了擦鞋底,介绍道:“山海经记载有魳魳(za)鱼,食之杀人,其实就是河豚。此鱼全身几乎都有毒,能别吃就最好别吃。可若处理得当,河豚便是道人间珍馐。” “那带回去吃?” “算了吧。” 黑夫搓完鞋后,直接一脚将河豚踹向深海。 爽! “……” 扶苏则是看的有些懵。 黑夫可真是天秀! 因为退潮的缘故,所以出现不少水坑。里面还有着诸多搁浅的海货,甚至还能瞧见有兰花蟹大龙虾。还有些狡猾的八爪鱼,黑夫则是来者不拒统统收下。 他们忙活的同时,陆陆续续也有黔首抵达。瞧见黑夫他们的穿着打扮后,只当做是和他们相同的渔夫。毕竟可没几个勋贵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捡鱼吃的。 他们用着胶东方言唱着渔歌,黑夫愣是一句都没听懂,就是这调调还算不错。果然啊,听不懂的才好听。 “子都,昨晚赵成所言可都记得?” “什么?” “胶东海盐为何减产。” “记得。”扶苏轻轻点头,“其实与黑子路上所言类似。其一,多年伐薪煮海致沿海林木锐减,便需以人力负柴煎煮。其二,此前由当地齐田豪族负责。他们暗中贿赂秦吏,勾结匪寇贩卖私盐。其三,便是海寇猖獗屡犯盐场,辛苦晒制的海盐转眼间就被他们所劫掠。” “然也。” 黑夫看向远处,胡亥走在前方学着他翻看礁石。脸上洋溢着笑容,如鱼得水。胡亥前些年就曾来过胶东,还曾乘舟沿着海滨而行,只是那时的他可不知道有赶海这回事。 “那这海寇从何而来?” “这……”扶苏思忖片刻,提着木桶轻声道:“有的是宁死不为秦人的齐地游侠,还有不愿归降的齐将。诸如此类,不知凡几。” “嗯,倒也没错。”黑夫指向远处的港口,还停靠着三两条轻舟,笑着道:“那你可知,为何海寇如此猖獗,胶东郡尉却不发兵讨伐?” “因为没船。” 扶苏顿时有些黯然。 他作为公子,这些事自然也都知晓。齐国其实可以算是半个海权大国,临近渤海东海。齐国舟师也是相当的出名,甚至能与擅长水战的吴国抗衡。 二百多年前,吴王夫差西破楚国南降越国,自信心爆棚的夫差便联合鲁、邾、郯等国伐齐。夫差兵分两路,亲率主力搭乘内河战船由邗沟入淮河北上,直逼齐国南部边境。 同时,为确保侧翼安全并夹击齐国,分散齐国兵力。又派大夫率海师主力舰队从海路绕道齐国后方,远航奔袭进攻胶东。 齐国这边则是丝毫不怵,毕竟他们可是海权大国。于是,齐国舟师出兵南下,在海上迎战吴军,国内历史上第一次海战——吴齐海战正式打响。 最后吴国惨败,齐国赢! 而且齐景公时期还曾乘坐楼船出海游玩,足足玩了半年都不肯回来。还说谁敢让寡人回去,寡人便将其处死绝不赦免。难怪后世的富豪都喜欢开游艇出海,搞半天是自古有之…… “那么,胶东为何没船呢?” 扶苏轻轻叹息,“齐地投降后,以雍门司马为首的舟师将领便驾舟而行,远渡海外。他们与濊囯沧海君勾结,沦为海寇劫掠海滨。再后来徐福出海,又带走诸多楼船。以至于现在胶东就无多少楼船,面对海寇劫掠根本无力追击……” “没错。” 黑夫也是唏嘘。 他看向远处的胡亥,笑着道:“所以,我准备挑选合适的地方建造船只海港,用以今后出海。远的朝鲜就不提了,先定个小目标,扫平海寇。同时能横跨渤海,打通胶东辽东的海路。” “如此也可!” 扶苏认真点头。 海寇就如胡人,劫掠一波便会远遁而逃。再加上田儋等人出海逃走,对秦国始终是个隐患。发展造船业,这是必经之路。 据黑夫所知渤海是内海,风浪并不算大。沿路还有诸多岛屿,可供停靠。甚至还能修建基地,用以供应淡水物资。主要是打通胶东辽东往来,为今后进攻朝鲜做准备。 黑夫后世听说过句话,叫做五年陆军、十年空军、百年海军。用在古代,倒也没什么毛病。他可以凭借后世的知识,打造出适合出海的舰船,但他无法变出人来……舟师水手需要有足够的经验,否则出海就是送死! 其实莫要说在秦国,纵然是八百多年后的唐朝想要出海都很吃力。从某个岛国东渡大唐,依旧是九死一生。饭得一口一口的吃,黑夫想的就是先从渤海开始训练,然后再对箕子朝鲜用兵。不说夺地,只要能掠夺人口就好。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定海寇! 二人是边走边聊,迎着海风也很惬意。夏季的夜色总是那么短暂,耀眼的金色渐渐自海平面升起。朝霞洒满天际,温暖和煦的阳光遍布沙滩。渐渐的,喷薄欲出的红日更显大气磅礴。云蒸霞蔚,朝阳自云层中迸射,令人如痴如醉。 “先生,有大鱼啊!” “瞧瞧这条,起码有六斤重!” 胡亥浑身几乎都被海水所打湿,提着木桶好似是献宝般递给黑夫。他用双手紧紧握着条石斑鱼,满脸欣喜。只能说年轻就是好,忙活一个多时辰还这么精神。 “挺好,收获颇丰啊!” 黑夫笑呵呵的点头赞赏,他正准备继续翻看来着,就瞧见周昌带着赵成等官吏气喘吁吁的跑来。 “见过少上造。” “你们怎的来了?” “少上造,你可差点没把吾等吓死!”赵成是拍着胸口满脸担忧,“齐地不太平,诸多齐人将少上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有任何闪失,吾等担待不起啊!” 黑夫自个跑出来赶海也就罢了,还把扶苏胡亥这俩公子拐出来。关键是谁都没通知,就他们仨。不论任何一人有损伤,昌邑上下全都得被革职! “不必担忧。” 赵成一嗓子,惊得那些正在赶海的渔夫纷纷前来叩拜。他们其实并未听懂在说什么,只知道黑脸青年来头不小。毕竟能让赵成这位县令作揖行礼的,又岂会是等闲? 黑夫无奈的瞪了赵成等人眼,而后拂袖道:“算了。小猪,把海货都分给这些渔夫吧。” “啊?” “照做就是了。” 黑夫纯粹是体验赶海的乐趣,对这些海货并无多少需求。他真想吃什么,一句话就能给他送来。但对这些贫苦的渔夫而言,或许便能给子女多扯两尺布添件夏衣。 “走罢。” 待都分好后,黑夫径直向前。他看向已经快有他高的胡亥,笑着道:“小猪,你觉得这海边可还有趣?” “太有意思了!” 胡亥是连连点头。 每次翻开礁石,总会有些意外之喜。他先前来胶东可没赶过海,没曾想还有如此好玩的事! “你以后倒可留在胶东。”黑夫指向远处,笑着道:“就由你组建起秦国第一支真正的海外舟师,咱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平定海寇。然后打通渤海,剑指箕子朝鲜。掠夺夷人,以利秦国!” “先生放心!” 胡亥停下脚步。 朝阳洒在他坚定的脸上。 秦国的新一代也在逐步成长! 【第2更送到~】 第375章 团结可团结的,胶东豪族 一封封文书,自昌邑快速发往胶东各县。黑夫的到来,顿时掀起场轩然大波。各县乡都是如临大敌,生怕被查出有何问题。黑夫官职是不高,可他爵位高啊! 皇帝诏令,让他亲至胶东治理海盐。也就是说,只要和海盐有关他都可以插手。这给了黑夫极大的权力,包括直接任免当地秦吏。特别是那些盐官,全都是瑟瑟发抖。毕竟他们很多人可都不太干净,没少与匪寇勾结捯饬私盐。 而且黑夫本就受皇帝恩宠,他若撰写奏书上呈,连郡守都得怕。毕竟海盐减产,自上至下本就有罪。 别忘了,还有扶苏呢! 刚结束巡狩,这回又来了! 好消息是黑夫已经改良制定了淋卤法,足以令海盐产量倍增。方法简单实用,昌邑已经开始铺设,等他们来后便能亲眼见证。所以不光是郡县长吏,还有盐官豪强都想来学习。 于是乎,诸多车驾自各地而来。 黑夫位于昌邑盐场,帮着改进制盐。按他的要求,首先得挖出蓄水池用以存储海水方便使用。原本的盐池也需要加宽加深,用以晒卤。在盐池上方挖一条略微倾斜的沟渠,这是为了方便淋卤。 沟渠每隔丈许,便以竹篾夹着盐土横于其中。隶臣挑来海水后,直接从沟渠上方倒下。沟渠因为是倾斜的,海水会顺势往下流淌。冲刷盐土就会变得更咸,最后流淌至盐池内。至于大颗粒的砂石则会被竹篾挡住,免得混入盐池。 经过数日筹备后,总算是初见成效。郦食其用水瓢舀起半勺卤水,轻轻尝了口,顿时被咸的不住摇头。他看向头戴竹笠的黑夫,笑着道:“君上,这卤水可比晒的要快多了。想不到这淋卤法竟有此功效,能速成卤水。若是天公作美,想必再有两天便可煎煮。” “嗯。” 黑夫淡定点头。 据他所知,后世有段时间是完全摒弃了煎煮,纯靠风吹日晒就能得盐。主要是将盐池建的又浅又宽增加面积,只需经过短时间的暴晒,便可在池底得到海盐,就类似于是在礁石处也会得到天然晒制的海盐。 “这几日,我让你查的如何了?” “基本都已查明。” 郦食其正色起身,继续道:“数百年前,胶东本为莱国疆土。齐大夫崔杼见棠公之妻棠姜貌美,欲娶其为妻。因崔杼与之同姓,通婚有忌,但崔杼仍然强娶。后齐庄公与棠姜私通,被崔杼发现,崔杼怒弑其君。后崔杼又被庆封所灭,棠姜自杀。棠邑除,其地并于齐。莱民迁至郳邑,后被齐吞并分其地,莱亡。” 胶东本来并非是齐国疆土,而是属于莱国的。后来因为崔杼弑其君,成为了导火索。只能说绿人者,人恒绿之。崔杼强娶棠姜,结果齐庄公又与棠姜私通。崔杼怒而杀之,太史则秉笔直书一字不改。 “说起莱国,便要提及晏氏。齐庄公能灭莱,晏氏功不可没。故封于夷维,也就是现在的高密。自从田氏篡齐后,如晏氏、国氏、高氏、吕氏等姜姓豪族,皆被迁至胶东。” 郦食其是缓缓述说,黑夫则听得很认真。他始终认为如果想治理某个地方,就得先从当地的人文历史去着手。从这就能听的出来,其实这些年姜姓豪族很不好过。他们被田氏所打压,只能至胶东开荒。 晏氏最出名的莫过于晏婴,他昔日就曾预言过,说姜齐很可能会被陈田所取代。还说陈田虽无大德,却有施于民。豆区釜钟之数,其取之公也簿,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敛焉,而田氏厚施焉,民必归之。 事实证明,他说对了。 “自齐田被迁至关中后,胶东盐场便被县寺完全接手。”黑夫望着扶苏,缓缓道:“然而当地缺少秦吏,且语言不通难以管理,所以还是得任用当地豪族。齐田已沦为历史,吾等恰好可扶持晏氏、国氏等族。他们本就与齐田有世仇,只能在胶东苦心经营。若能得他们支持,可以更便于治理。” “原来如此。”扶苏恍然大悟,笑着道:“难怪黑子特地让高密等地的公卿豪族来昌邑,想必是早就有了打算。” “嘿嘿。” 黑夫只是笑而不语。 他在临淄时,其实就已在准备。为此他是翻阅了诸多文书簿册,对胶东也算是有了初步了解。抵达至昌邑后,赵成等官吏带着他到处视察,也算是由点及面大概了解清楚。 说白点就是团结可团结的力量,姜姓豪族被打压这么多年也该崛起了。特别是田氏都被迁走,留下的田产都需要有人接手。黑夫是思来想去,觉得可利用田氏与姜姓的矛盾,借此先在胶东站稳脚跟再说。 像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姜姓豪族,只要施以恩惠,便可让他们弃暗投明。秦国讨伐田齐,等同给他们姜姓报仇了。田齐篡位后,他们渐渐的被放逐,不受重用。而秦国可以给他们展现能力的机会,黑夫甚至能出面保举他们族中子弟为吏。 “禀少上造。” “何事?” “各县长吏豪族已至亭舍。” “前面带路。” 黑夫摘下竹笠,拂袖而行。这段时间陆续都有官吏抵达,只是他并未正式接见,只是让他们得空可来盐场看看。对照抄录好的制盐图书,自己先去琢磨。 亭舍前已是停满了车驾,其中不乏千石大吏乘坐的双驾马车。黑夫神情从容,带着郦食其扶苏等人径直而入。他刚进门,已经分坐好的官吏豪族皆是起身作揖。 “吾等见过少上造!” “不必多礼,坐。”黑夫位居上座,示意他们坐下后,笑着道:“某蒙上恩惠,虽侥幸爵至少上造,然不过是泾阳县令,诸位长吏有不少还是我的前辈。不知胶东郡守何在?” “胶东郡守勇,见过少上造。” “郡君不必多礼。”黑夫这回是起身回礼,笑着道:“吾在泾阳时,经常听武成侯提及郡君。郡君为三子,自幼神力。曾与军中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因参与伐齐有功拜为左长史,去年调至胶东担任郡守。武成侯说你是诸子中最为孝顺的,这些年在外奔波很是不易。” “勇,受之有愧。” 王勇双眼都有些泛红。 他作为三子,论政治权谋比不过备受重用的大兄王戊,论兵法韬略则是不如仲兄王贲。好在这些年还算是勤勉,所以被升任为胶东郡守,负责治理齐田叛乱后留下的烂摊子。 因为是临危受命的缘故,他几乎没多少准备。这段时间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恢复民生上,主要是狠抓海盐海寇这事,同时还得缉拿藏匿在民间的齐田匪寇。前段时间还得负责春耕,忙的是焦头烂额。他做的事虽然多,可每件事都是不尽人意。 像黑夫抵达昌邑的消息,他早早就已知晓,只是他实在无暇接待。这回赶至昌邑,也是因为黑夫能令海盐增产。他上任胶东郡守前,皇帝可是下了死命令。两年内,他要看到胶东恢复往昔。不仅是海盐,还包括当地的民生。 本来王勇都已想好,等今年干完就准备负荆请罪去。而黑夫的到来,则令事情有了转机。刚到昌邑,便将海盐产量这事给解决。 “郡君可莫要自谦。”黑夫起身郑重作揖,认真道:“吾听说,郡君自上任来可谓是殚精竭虑。足迹遍布昌邑、高密、夜邑、即墨等盐场,还亲自操练舟师以备海寇。又彻查当地爰书,审理冤假错案,援引为吏之道肃清当地吏治。黑夫,深感钦佩!” “少上造谬赞。”王勇却是苦笑着回礼,叹息道:“勇忝为郡守,却是无暇治理当地。以至于令上担忧,遣少上造协助胶东治理海盐,勇实在是愧不敢当!” 其余郡县长吏也是纷纷起身致歉,一个个点头哈腰的生怕受黑夫责罚。看似认错,实际上却是变相的甩锅。强调面对的各种困难,可对自己的无能是只字不提。 黑夫也没过多追究,毕竟胶东的确很棘手。特别是发生齐田叛乱后,他们都被迁至关中,导致各行各业都是百废待兴。再加上语言不通,治理起来更为困难。 “诸位也不必介怀。”黑夫环视左右,淡淡道:“齐田叛乱,非诸君之过。此事已经过去,不必再耿耿于怀,更无需以此为自己开脱。诸君皆是秦吏,当要展望未来。只要尽心尽力,想必上也不会苛责。” “咳咳咳……” 这些千石长吏皆是面露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别看他们年长,可他们这些说辞黑夫早就听腻了,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在云梦时,黑夫可没少找理由。 黑夫笑了笑,继续道:“本令记得,高密有晏氏和国氏,不知今日可来了?” “高密晏清,见过少上造。” “高密国石,见过少上造。” “免礼。” 黑夫面露微笑,打量着面前的老者。能否把胶东管好,就看今日这场鸿门宴了!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了,这两天事情也是比较多,所以希望大家多多见谅。】 第376章 昌邑宴,姜姓氏族 晏清年过五十,为晏氏宗长。继承晏氏祖辈遗训,节俭好施,在高密素有贤名。再加上有晏子这层滤镜加持,当地夷人莱民也都服他。 他的簿册,早早便摆在黑夫的木案上,也是黑夫重点拉扶的对象。只能说这些姓氏豪族,自有其屹立不倒的缘由。他们家风严谨,远不是暴发户能比的。 “久闻晏子美名,今日能得见其后人,也算了却桩心愿。” “少上造竟也知家祖?” “当然。” 黑夫理所当然的点头,笑着道:“吾在云梦为吏时,便常听人提及晏子。在吾心中,晏子甚至超过百家诸子。其善劝谏,多次直谏齐景公。机智应变,推崇节俭。坚持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主张廉者,政之本也,德之主也。辅佐齐国三公,一直勤恳廉洁从政,清白公正。平生不能与晏子游,人生憾事矣!” 黑夫这并非是单纯的恭维,而是发自肺腑。语文书里面关于晏子的故事,数不胜数。后来读了《晏子春秋》后,方知晏子的厉害。 他是深谙语言的艺术,总能变着法的劝诫齐景公。并且是清廉爱民,堪称官吏典范。齐景公有年饥荒,晏子希望能拨款赈灾,结果齐景公不肯。晏子便想到以工代赈,打着给齐景公修路台的旗号,大规模招募灾民为工。同时延长工期不加以催促,让民工能摸鱼完成。 此外,晏子绝对是战狼外交的典范。他出使楚国,楚王见其矮小就想羞辱晏子,让他小门进入,而晏子则对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 后又想借齐国盗匪羞辱晏子,想说齐人喜好小偷小摸。而晏子则以南橘北枳反讥楚王,说他们在齐国不偷怎么到了楚国却偷窃呢?莫非楚国的水土使百姓善于偷东西吗? 晏清也是无比激动,没想到黑夫这位备受皇帝宠爱的秦吏,竟会对他们的先祖如此推崇。纵然时隔二百年,晏子的大名依旧响彻齐地,可黑夫是秦吏啊!而且,还是被誉为秦国乌鸟的宠臣! “这位便是国翁?” “少上造有礼。” 此人须发皆白,已过花甲之年,便是胶东国氏宗长——国石。在胶东也是享誉盛名,昔日曾被视作国之柱石。只是他不受齐王建重用,后来被调至黄县负责齐国舟师的后勤工作。 国石为人刚烈,不喜齐相后胜的做派,所以是不受重用。齐国被灭后,他是高唱松柏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当时他还想着借助舟师反攻临淄,只是被雍门司马拒绝,反而是派人登船远渡海外。像他这样的主战派,自然不会受秦国的喜欢。为了防止他生事,便将国氏迁至高密。 “国氏,齐之大富也。”黑夫看向对方,抬手道:“吾曾闻国氏善为盗,盗天地时利、云雨滂润、山泽产育。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故曰: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 这其实是段记载于《列子》中的寓言故事,大概是说国氏为齐大富,宋国的向氏因为贫困就去请教他。国氏便说我擅长盗窃,所以发的财。一年小赚,两年血赚,三年就自给自足! 向氏闻言顿时大喜,寻思着找到了发财之路,当即是逾垣凿室,可不到一年就人赃俱获。向氏认为国氏在忽悠他,出狱后就去找国氏质问,结果对方却是哈哈大笑,说自个偷的都是天时地利。这些可都是公利,而你偷的却是个人的私利,不抓你抓谁呢? 虽是则寓言故事,可国氏的确是齐国豪族。他们同样是出自姜姓,为姜太公后裔。作为公室宗族,世代为辅国正卿,故以国为氏。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国懿仲,联合上卿高傒平定内乱,拥戴齐桓公即位。还有宾媚人国佐,被齐灵公所杀。 田氏篡齐后,国氏同样落个被流放的下场。毕竟国氏同样出自姜姓,自然是铁杆保姜派。好比国石明明有能力,民间更是称他为齐国柱石,可却始终不受重用,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黑夫在临淄时,就听说了国石的事迹。说他是齐国的主战派,多次在朝堂上驳斥齐相后胜。可惜齐王建不听其言,最终导致齐国覆灭,而齐王建则是被饿死在野外。 国石能力出众,擅长舟师水战。他在黄县还建造有造船坊和港口,只可惜当初的雍门司马还带走了诸多能工巧匠,以至于现在的造船坊几乎被废弃。黑夫也是权衡再三后,决定先拉拢再说。若能得他相助,造船坊或许能更早建成。 可若是这家伙不听话,那也没必要留在高密,正好能用来立威。黑夫既然能把齐田全都迁至关中,就能把国氏迁走。现在各地可都缺人,就是打散了迁至岭南北地也不是不行。 国石看似客气,却也在打量着黑夫。他混迹多年,就是面对齐王建都敢直言劝谏。他满腔心血却被各种质疑,以至于眼睁睁的看着齐国临淄被破。 他本想在胶东率领舟师,反攻临淄。却没想到被雍门司马反驳,率领部分遗民登船出海。自那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秦军踏足胶东领地后,他同样不受重用,将他从黄县又调至高密。 这回面对黑夫,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是齐人,绝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故土。落叶尚需归根,他宁肯死在胶东也绝不会像田氏那样被迁走。 听到黑夫提到国氏的故事,他心里则是有些忐忑。只是他不愿卑躬屈膝,还想知晓黑夫后续有何计划。 “听说,国翁曾想率领舟师反攻临淄。只是因为雍门司马的缘故,功亏一篑。我还听说,国翁年轻时熟悉水性,在黄县颇具名气。只可惜不受昏庸的齐王重用,否则齐国舟师又怎会落寞?” “不知少上造有何用意?“ “正所谓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黑夫面露微笑,“既然国翁擅长水战,何不重返胶东组建舟师?” 【祝大家新年快乐,这两天也基本把事都忙完了,很快会回复更新,希望大家见谅,也祝大家新的一年开心快乐!】 第377章 姜齐,还是田齐? 国石先是愣了下,而后冷笑的看向前方王勇,淡淡道:“这就得问郡君的了。老朽也曾想继续于黄县造船修船,只是被迁至高密负责海盐罢了。” “哦?” 面对黑夫问询的目光,王勇是连忙起身,苦笑着辩解道:“少上造有所不知,国氏于黄县经营多年,在当地颇具名望。况且高密为制盐大县,又缺少人手,故将国氏调至高密。” “郡君恐怕少说了些。”国石也很坦荡,直截了当道:“老朽昔日还想过率领舟师,反攻临淄。老朽更是齐国的主战派,曾力劝齐王不与秦国修好,主动合纵抗秦,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黑夫听着如此扎耳的话,则是会心一笑。国石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名还真没取错。 他见过很多有才能的人,往往都有其怪处。国石连当初的齐王都敢当众叱骂,说他是亡国之君,在黑夫面前其实已经算收敛的。 黑夫倒能接受他的臭脾气,前提是要有足够的真才实学。前些天他就听赵成提到国石,说他曾驾船横渡渤海,于辽东上岸。还有人说他曾见过海神,并且以床弩射中条大鱼。更有人说他曾登上仙岛,采的仙药所以能长生不老。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 但黑夫却是愈发感兴趣,受限于史料也或许是他了解的不够多,他对先秦出海有着诸多疑惑。前些年东渡大海的徐福,真的抵达至岛国? 国石还能横穿渤海? 从烟台走海路,抵达大连? 什么海神仙岛的,黑夫并不在乎。他最看重的是国石有着宝贵的出海经验,若真能横穿渤海,便可逐步开始海运。今后对箕子朝鲜用兵,也可通过海路而行。 “郡君如此,也有其道理。”黑夫则是帮着王勇说话,淡然道:“国翁性烈如火,又是坚定的主战派,自当要留个心眼。今上建功立德,欲建舟师远征海外,急缺贤良。国翁能横渡渤海又擅水战,或许能为上建造楼船组建舟师。” “呵……” 国石只是报以冷笑。 他痛恨秦国,同样也痛恨田陈。他们小斗进大斗出以此惠民,再借手段彻底取代姜吕为齐侯。田陈上位后,便开始铲除异己,特别是姜姓公族更被清洗。晏氏、国氏、高氏、卢氏、吕氏……全都迁至胶东! 可当田氏上位后,他们却一步步走向灭亡。齐王建更是无比昏聩,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自以为与秦国签订契约,便可高枕无忧,结果就是亡国! 面对根深蒂固的齐田豪族,秦国采取怀柔之策,大胆任用他们为秦吏,协助治理当地。只可惜他们太过冲动,在狄县叛乱反秦,可惜最终是功亏一篑。国石本以为会大开杀戒,可秦国选择将他们迁至关中,剥夺他们的氏。 这些,国石都看在眼里。 自黑夫扬名后,秦国也有了诸多改变。就有点类似昔日的田陈,开始施恩于民。特别是今年搞出来个种子坊,以溲种法为种子包衣,也能让粮食增产。用不了多久,田齐就会被取代,彻底沦为历史…… 当初他不愿看着齐国就这么覆灭,力劝齐王建合纵,却被后胜构陷不受重用。他想率领舟师反攻临淄,同样不被雍门司马信任,还觉得他想要趁乱得利。等秦国攻陷临淄,同样是处处防着他。他当然也都明白,只是心中无法接受罢了。 “少上造,如此不可!” 王勇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知道黑夫任人唯贤,从不避嫌。大胆任用国氏干点别的事,他不会反对。可要打造楼船组建舟师,就绝不能以国氏为主,谁知道他们会干点什么出来? 莫要说他,就连扶苏和郦食其都不太看好。 黑夫则是看向国石,笑着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问国翁。” “少上造请讲。” “国翁昔日想要率领舟师,妄图反攻临淄阻挡秦军。” “没错。” 国石也很坦荡,毫不避讳的点头。一时间诸多卫士是纷纷拔剑,看到黑夫抬手示意才重新站回去。 “那敢问国翁可曾想过,当时纵然让你回去了,你是要光复田齐还是姜齐呢?若是田齐,国翁可知陈田篡齐,田齐本就得国不正何来光复一说?若是姜齐,可姜齐是亡于陈田。秦国灭了田齐,还帮姜齐报仇了。而国翁昔日为田齐效力,是否有背叛姜齐公室之嫌?” “……” “……” 郦食其闻言顿时一笑。 黑夫还真是能说会道! 而扶苏同样是面露轻笑,黑夫的问题这回绝对是触及到国石的灵魂了。其实,也是将国石的矛盾当众点出。虽然没有直言,却是变相的开导。 国氏出自姜齐公室,这些年来没少受齐田打压。只是轮到国石时名气太过响亮,再加上齐王建上位也着实缺人,便想着以修复和国氏的关系,便任用国石为臣。只是这家伙脾气太臭,最后还是被赶回去了。 “老朽……” “自田氏篡齐,至今一百余年。然国翁却是忘得一干二净,不顾姜齐血仇为陈田效力。可惜,国翁都忘了。不仅仅是国翁,诸多姜齐也都忘了。那么,百年后可还会有人会记得田齐呢?” 黑夫望着国石,继续道:“其实不仅是国翁,诸位也当记住。现在没有周王朝和八百诸侯,只有秦。更没有周天子和诸侯王,只有始皇帝!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仇恨。既然国翁与秦没仇,秦甚至为国翁报仇雪恨有恩于国氏,国翁又有何理由叛秦呢?” 说着,黑夫又看向了王勇等郡吏。这话其实还是说给国石听的,他好话已经说尽,若是这老头还不识趣,那也怪不得他。为了防止他们生乱,自然也得留有保险。 “我还听说,国翁有两位嫡孙甚是聪明。”黑夫面露微笑,“虽年仅十岁,却能出口成章通晓诗书。若是国翁信得过,倒可至山河学宫深造。也许过个七八年后,便能成为秦吏咧!” 没错,这就是质子! 【第2更送到~】 第378章 尽收豪族,擒贼先擒王 宴席顿时鸦雀无声。 晏清国石等人的脸色皆很难看。 山河学宫的大名,他们素有耳闻。孔鲋、浮丘伯、张苍……这些可都是齐地闻名遐迩的名士。据说汇聚百家大贤,甚至是超越了昔日的稷下。 他们族中自然有着些青年才俊,也都是寄予厚望。可若至山河学宫,便等同是沦为人质。他们但凡有任何异动,宗族子弟皆会丧命。 黑夫看起来笑呵呵的很和善,实则是笑面虎,远远要比王勇难对付的多。这回堪称是切中要害,令他们无法招架。 郦食其则是一笑,在旁帮腔道:“山河学宫有诸多大贤坐镇,更是囊括百家。不知多少人想要入学,却都被拒之门外。现在主动相邀,诸位可莫要辜负少上造的好心。” “那老朽先谢过少上造。” 晏清更为圆滑,自然看的清眼下形势。知道和黑夫为敌绝对没有好处,倒不如现在主动归顺。若留下个好印象,今后晏氏大有前途。现在秦国正是用人之际,凭晏氏族中才俊或许就能受到重用。 “既然晏翁愿意就好办了。”黑夫端起酒樽示意,坦然道:“本令起于微末,备受乡党僚友资助,难以做到大公无私。晏翁族中子弟入学拜师,那便是本令学生。对待自己人,自会有所不同。我看高密盐场挺好,便让晏氏继续负责。” “清拜谢少上造!” 晏清识趣的起身作揖,赶忙一饮而尽。盐场可是份肥差,甭管谁负责都能捞油水。现在得到黑夫认可,便算敲定下来。今后就算郡守想要换人,都得先掂量番。 同样的,黑夫这番话也是变相的威逼利诱。把子弟送至学宫,那就是自己人,以后都好商量。可若不从,自然便是敌人。强如齐田豪族都被迁至关中,他们又能如何? “国翁意下如何?” 国石此刻还未回过神来,经老友提醒后方才起身。他脸上表情古怪,缓缓抬手道:“事关重大,老朽还需与族中商议,届时再做决定。” “也可。”黑夫是见好就收,继续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国翁可慢慢决定,只是本令提醒国翁句。人生苦短,活在当下。不论姜齐还是田齐,皆已过去。国翁为国氏宗长,当为百余宗族子弟的前途考虑。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秦,当为国氏梧桐!” “老朽受教。” 国石的态度明显比先前要软了些,苦笑着起身回礼。 是啊……姜齐田陈皆已过去。 宴席上觥筹交错,黑夫一一对饮,也算是把胶东有头有脸的人都认了圈。待宴席结束,不少人都是被搀扶回去的。便是黑夫也有了些许醉意,吹着海风倒是清醒了些。 “天色已晚,黑子还是早些歇息。” 扶苏坐在旁边,面露忧色。自从认识黑夫起,还没瞧见他喝醉过,号称是千杯不醉。想着明日还有公务在身,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看看风景也好。”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此次晏氏、高氏、卢氏都已表态,这三家今后便可负责盐场。只要他们归顺,那黎庶黔首自会跟随。如此,胶东也就安稳了。” “也足够了。”扶苏皱起眉头,低声道:“国石此人无礼在先,吾不明白为何黑子要对他如此客气?” 他虽然宽仁,却也有三不让。不讲礼的人,他不让。对方不尊礼义廉耻,那他也无需礼让。鱼肉百姓的人,他不让。因为他善,他若是再让,那让百姓咋办?异族敌邦者,他不让。因为他是公子,得为国家利益着想! 很明显,国石便很不讲礼。 倚老卖老,冷嘲热讽。 这种人就是个隐患! “所以,是你错了。” “还请黑子赐教。” “国石远比晏清等人重要!” “哦?” 黑夫望着扶苏,继续谆谆教导道:“国石在齐地素有贤名,被誉为国之柱石。他还是坚定的主战派,在当地备受推崇,诸多游侠皆以其为首。若是他归顺于秦,你说那些人会如何?我老家有句谚语,曰: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额?南郡有这话?” “莫要追究这些细节。” “那先等会。”扶苏连忙自怀里取出簿册,一边写一边念叨:“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兵法有云:故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 “……” “黑子所言,也有道理。” “我啥时候没理了?” “唔……挺多的!” 扶苏认真思考做出评价,继续道:“只是也的确如黑子所言,这国石若真的归顺秦国,不少齐民皆会归心。我还听赵成说,当地镖局吸纳了诸多游侠。若国石再出面,恐会有更多人归顺。” “嗯。”黑夫轻轻点头,淡定道:“并且,国石这人熟悉渤海水文,又擅舟师水战。若能为秦所用,就能在黄县等地建造海港,为今后做准备。” “的确。” 国石的事迹,扶苏也都知晓。据他所知,其实先前徐福出海时就曾举荐国石。只是他不愿为秦效力,便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况且出海寻找仙岛难度极高,怕是这辈子都难再回来,国石自然不从。 “黑子以为,他是否会听劝?” “会的。”黑夫站起身来,大步昂扬的朝前走去,自信道:“我相信他也看到了胶东的变化。昔日田陈以大斗出小斗近,借此尽得民心,篡取姜齐疆土。秦国同样能凭借秦律,逐步改变齐地。其实对大部分人而言,他们不在乎是谁当政,他们更关心碗里能否多出两块肉。田氏篡齐,便是以此为基础。秦国治理诸侯郡县,同样也可效仿。” 扶苏认真听着,心里暗自记下。当初商君认为要弱民要愚民,韩非也认为民智不可取。黑夫同样是类似的观点,只是他看的更深,说出问题的本质。黔首并无多少家国观念,他们更在乎的是切身利益。 这些,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黑夫的出现,却是间接改变了秦国。他不像廷臣似的说的天花乱坠,反而是先去把事干了,将成果展现在皇帝面前。如此,其实远胜千言万语! 【第1更送到~】 第379章 盐利,金融帝国 次日。 清醒过来的王勇早早起床,带着郡卒便前往盐场。他作为王翦之子,自幼便接受的军事化教育。闻鸡起舞都不夸张,所以是习惯了早起。等他赶至盐场时,却发现黑夫已在吆喝着盐工干活。 “少上造起的真早!” 王勇是由衷的钦佩。 黑夫面露尴尬,他是被扶苏硬生生拽起来的。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扶苏绝对是为了报复他。这几年来他没少折腾扶苏,以至于吓得他是宝剑不离身。为了报复他,便故意拉着他早起。 呸,小气鬼! 辜负他一片苦心! 王勇则是满脸敬佩,感慨道:“吾先前听说少上造习惯晚起,还信以为真。现在看来都是谣言,少上造不光晚睡还晚起,果然是勤奋啊!” “咳咳咳……” 黑夫被吹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轻咳,同时笑着在前面带路道:“郡君起来的也挺早。既是如此,那就先看了再说。具体流程和所需工器,吾都已记好。” “如此甚好。” 王勇可没忘记正事,在他看来造船都能往后推,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海盐。黑夫也没再介绍,而是由郦食其这位门客出面。他本就能言善道,再加上这段时间负责昌邑盐场,所以对淋卤法这套流程很熟悉。 从最开始的沟渠引海水说起,然后开始以竹篾盐土过滤,最后引至盐池晒制。经过暴晒后,便可用来煎煮。若是天公作美,甚至能效仿井盐池盐,直接晒制成盐。 王勇在即墨就已收到文书,也知晓其过程。可当亲眼见证后,也是相当诧异。经过盐土过滤后,盐池内的海水堪比卤水。海边天气变化莫测,为防卤水被雨水冲刷,便提前加装木板和牛皮穹庐。 这套流程并不复杂,也无需多少工器。关键能节约诸多柴薪,据昌邑这段时间验证,起码能节约大半。同样的,还能减少人力。因为卤水更咸盐度更高,原本需要好几桶方能得到半斤海盐,而现在同样的卤水却能得到一斤半的海盐。 “少上造真乃奇人也!” 王勇是发自肺腑的开口赞叹。 其实黑夫这套淋卤法并不复杂,包括其中的原理也很好理解。好比用盐土过滤能让海水更咸,其实就是往水里加盐。沙土不会熔于水,里面的盐则融入海水。经过多次过滤后自然变得更咸,成为卤水。 可惜,他们却并未想到…… 黑夫淡淡一笑,解释道:“淋卤法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而是学宫诸多弟子合力而成。实际上只要耐心观察擅于思考,也会想到这些。” “勇可没这本事。” 王勇是自嘲的笑着。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看向黑夫,继续道:“郦生方才所说,经淋卤后可直接晒制成海盐。不知需多少时日,可否多得些海盐?” “目前还不明了。”黑夫淡定拂袖,继续道:“理论没问题,但晒制肯定需更多时间。吾以为可多挖些盐池,晒制煎煮并存,若是晒制效果不好,也可保证海盐产量。倘若经夏季烈日暴晒便可得海盐,那今后便于夏季晒盐。秋季以淋卤法存卤,冬季则继续煎煮。” “如此也可。” 王勇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黑夫做事也很谨慎,毕竟现在还未有定论,也是决定先试试看。就算无法直接晒制成海盐,也可用卤水煎煮。若是顺利,那海盐的成本同样能锐减! “其实,某也有一事相求。” “少上造大可直言。” 黑夫笑了笑,继续道:“待胶东海盐增产,也请郡君上书一封,望上能降低盐价。” “这……” 王勇顿时是面露苦色。 盐价可不只是看产量的,更关系到秦国能赚多少钱。产量增加不代表就要降价,毕竟这么做能赚的更多。就包括现在来说,海盐能卖出石百钱的高价。 胶东私盐猖獗,就是因为盐价过高。黔首没了活路,只能想法子去购买私盐。同样的制作方法,私盐却只需官盐的半价乃至更低,而且品质还都相同。既然有的选择,那自然会选择私盐。 其实胶东海盐运至内陆郡县,照样还能盈利。从这就能看的出来,其实秦国靠着海盐赚不少钱。对秦国来说,这就是无本的买卖。海盐的减产,也只是说少赚点钱。这回把黑夫调至胶东,就是钱袋子受到了影响。 盐价具体多少,都是盐官根据实际情况而定。虽然会有波动起伏,却并不会太大。就算是郡守,同样无权干涉。若是他真听黑夫的主动降价,那他可就完了…… 道理也很简单,秦国赋税的很大一部分都出自盐利。这两年秦国南征耗费颇多,就算是海盐产量增加,也绝不会轻易降价。 在泾阳的时候,黑夫便提高精盐的价钱降低苦盐,通过这种方式勉强维持住平衡。只是在胶东这样的地方,未必能够起效。真要大规模的降价,还得看皇帝的。 “勇恐怕难以说服上。” “我知道,我只是找个人帮忙而已。”黑夫则很淡定,继续道:“郡君届时只需上书,吾也会上书劝谏。郡君要知道,胶东私盐无比猖獗,无非就是因为官盐价格过高,以至于黔首铤而走险购买私盐。若是海盐倍增成本降低,便可通价格战打击私盐。秦国主动降价让利于民,也能得当地黔首支持。” “好吧……”王勇苦笑着点头,“若真的可行,勇也愿意上书谏言。只是勇人微言轻,恐怕难以帮到少上造。” “不碍事。” 黑夫淡定拂袖。 他只是找人帮忙而已。 盐价毕竟关系秦国命脉,不少官吏借此捞油水。若是降价,那就是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黑夫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便把王勇推出来。他这回好歹帮了王勇大忙,让他背口黑锅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者说王勇好歹是王翦之子,多少还算是有些人脉关系。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也该王勇干点事了…… 【第2更送到~】 第380章 神仙家,瀛海牧胡 一辆辆车驾自昌邑而出。 经数日考察后,各县长吏都已看明白。昌邑盐场所用淋卤法,远胜伐薪煮海。若是天公作美,便可通过晒制得海盐。成本大大降低,产量也能倍增。 夏季时间有限,他们得赶紧回去推行。胶东这堆烂摊子在黑夫相助下,总算是有了变好的趋势。立功的机会近在眼前,自然不能让赵成独享。各县同属竞争关系,他们可不似黑夫还会反哺邻县。 至于姜姓豪族也都老实了,纷纷将族中才俊送至昌邑。经赵成核对,都是族中嫡系子弟。黑夫写封书信后,便令赵成派人将他们送至泾阳。 既然他们老实交出人质,黑夫也不会亏待他们。高密盐场,便由晏氏负责。秦国赚大头,他们也能跟着喝点汤。其余盐场也都由姜姓豪族负责,只要老实干活,以后有何好处也都能想到他们。 各地县寺则会派遣信得过的盐官驻扎,由盐官负责管辖,防止这些豪族暗中谋利。黑夫还定下规矩,盐官每三年轮换。若是无法完成县寺指标,就得被罢官夺爵。通过各种限制,尽可能的将贪污腐败扼杀在摇篮。 当然,黑夫也知道还会有人铤而走险。贪官是杀不完的,因为人性使然。能做的就是通过严刑峻法,尽可能减少。 黑夫的三马车驾缓缓驶出昌邑,朝着更东边的黄县而去。黄县便是后世的龙口,距离昌邑约有三百多里路。海盐减产不仅仅是薪火减少,还因为人祸。内部既然都已处理好,那就只剩下外面的海盗了。 “君上,现在姜姓豪族只剩国氏。”郦食其坐在车内,缓缓道:“宴席时君上苦心教诲,但愿国石莫要辜负。” “他会明白的。”黑夫淡淡一笑,他继续道:“我倒是对燕齐之地的方士有些兴趣。” “他们同样沦为过去了。”郦食其轻轻摇头,诉说道:“方士者,传承自上古巫祝。以阴阳家部分理念为基础,糅杂道家、医家等思想。他们自成一派,自称为方仙道或是神仙家。游走于诸侯,蛊惑君王。他们分成两派,各执一词。” “哦?” “方仙道推崇阴阳五行,信奉万物相生相克,认为通过药石仙草便能得到不死药。神仙家则以邹衍的大九州学说为基础,鼓吹海外仙岛,认为能通过蓬莱等仙岛得到神药借此长生不死。最出名的莫过于齐人徐市,前些年便于琅琊出海。皇帝遣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百工而行,至今未有下落。” “黑子无需在意。”扶苏拂袖挥手,轻笑着道:“上早早便已下令,罢黜方士,敢言不死药者死!听说,这两年燕齐方士也是因此锐减。” “呵呵……” 黑夫则是轻笑摇头。 因为燕齐靠海的缘故,所以会有诸多神鬼志怪的事,也是因此催生出了方士。神仙家明显是比方仙道更为高明,因为更不容易被识破。碍于海市蜃楼的缘故,海滨本就有着仙岛传闻。 像徐市便自称曾登仙岛,然后吹嘘说还见到了海神。他自称为秦皇帝的使臣,希望能得神药。可海神却说礼薄,所以只能看不能取。徐市说瞧见用灵芝搭建的宫殿,还有肤色如铜身形似龙的使者,他的光彩照亮了天空…… 这药真不真,还是很容易验证的。可想要驳斥海外仙岛的理念,那就麻烦了。毕竟海市蜃楼自古就有,海滨黔首或多或少都瞧见过,相当符合神仙家的理念。像昔日的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也都曾出海寻仙。 黑夫眯着眼,听得很是起劲。他记得秦始皇最后一次东巡至琅琊,恰好徐市等人出海归来。耗费十年却是一无所获,担心受到惩罚,便狡诈称:蓬莱的神药是能找到的,只是被条大鱼所阻,故不能到至仙岛。希望派些擅射勇士同行,见到大鱼便用连弩射它。 恰好,秦始皇这时梦到与海神交战。特地令人占卜,博士便说海神是不会显露真身的,而是以大鱼和蛟龙为斥候。若是将之射杀,善神便会出现。后自琅邪至之罘,成功射杀条大鱼! 这段历史记载的很详细,可徐福后来的事迹却是凭空消失。在别的史料中零星半点的记录了句: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可这平原光泽究竟是什么地方,后世却有着各种猜测。主流说法就是岛国,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就很推崇这说法。甚至在他们的国史中都有记载:某某时期,秦人徐福来。 也有的认为以秦朝的海航技术,无法横跨东海抵达岛国,更有可能是丧生于东海。后世岛国的确有徐福墓,但建立年代太晚,很可能是后世徐福传说传入岛国,所以为了附会所建。 “那徐福想必水性不错?” “自然。” 扶苏接过话茬,认真道:“他是琅琊人,于海滨长大。年幼时便多次跟随父辈出海捕鱼,精通水性熟悉水文。作为方士还懂些医术,年轻时曾为琅琊巫医。陛下前些年游东海时,便由他亲自指挥舟师。沿着海滨而行,未曾出任何差错。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其出海。” “原来如此。” “黑子问此作甚?” 黑夫面露微笑,“我是在想,若他再晚些,是否还能出海呢?” “恐怕不会了。” 扶苏轻飘飘的说着。 秦始皇对方士已彻底失望,以至于下令再有言不死药者死。昔日的方士为了荣华富贵,蛊惑诸侯国君。自秦灭六国后,便都聚集于咸阳。自秦始皇下令后,被逮捕的方士足有数百人。若是再算上燕齐郡县的,只怕已超千人! 他们皆被充为刑徒,很多都被放逐于岭南。若是懂些医术的,还能充为军医。可若是只会夸夸其谈的,那就只能干苦力。据李信来报,很多方士皆是丧命。 岭南这等水蛊之地,本就容易患恶疾。若是能得到救助还好说,否则就得看自己的命数了。不仅是方士,很多被迁过去的赘婿商贾都已丧命。毕竟还要时刻面临越人的袭击,想活下来是相当不易。 “而且,我在想他究竟逃至何处?”黑夫拉开帘布,望着沿途景色,轻笑道:“是真的出了东海,找寻仙岛。还是说假意如此,助齐国余孽遨游渤海?” “这……”扶苏皱起眉头,摇头道:“不太可能。楼船上有诸多锐士,他们家眷皆在关中,享受优渥的待遇,岂会任由徐市叛秦?” “嘿嘿,我就说说而已。” 黑夫则是笑了笑,他这纯粹是老毛病阴谋论犯了。想着这两年齐地海寇猖獗,再加上徐福又恰好是齐人,说不准便会帮助海寇。 所谓出海,很可能只是幌子。反正出了海就是海阔天空任鸟飞,谁还会想着皇帝?所以历史上会有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的说法。 “话说,皇帝出海究竟是为何呢?” “出海寻仙,长生不死。” 郦食其不假思索的开口。 扶苏却是轻轻摇头,关于这事他还是有些发言权的。皇帝虽然没直接说过,却也有所暗示。他看向黑夫,缓缓道:“所谓中国,天下八十,一分之一,名曰赤县。神州而分,为九州绝,陵陆不通,乃为一州。有大瀛(ying)海,圜其外此,所谓八极,天地际焉。故秦欲达,九州而方,瀛海牧胡,而朝万国。” 扶苏所言便是邹衍的大九州学说,同样也是后世桑弘羊的观点。若是熟读《盐铁论》的,自然便会知晓。这里面真真假假无人知晓,也只能求教于当事人。 “大九州学说?” “正是。”扶苏轻轻点头,继续道:“据我所知,上遣徐福出海的确有寻仙求药的意图。同时也有探索海外的想法,所以会资之五谷百工。” 黑夫在旁是笑而不语。 如此看来,还真有这意思。 难怪后世桑弘羊会这么说! 瀛海牧胡,万国来朝! 【第1更送到~关于大九州学说和始皇派徐福出海,有着不同的看法很正常,求同存异就好。】 第381章 黄县,国氏归顺 黄县,位居胶东最北端。夏代以前,属嵎夷地。后夏禹划天下九州,故属青州。商末周初,则属莱国。早些年盛产鱼盐,土地肥沃麦粟收成颇好,所以是民富国强,甚至能与齐国以胶莱河为界分庭抗礼。至齐灵公时期,莱国被齐国兼并,便在此北边设立黄县。 黑夫打着哈欠,略显疲惫。沿路奔波足有数日,也是相当不易。胶东多山川,纵然修有官道也不顶用。 “终于是快到了。” 胡亥环视左右,很是激动。黑夫可都与他说了,黄县为天然港口。想当初,齐国舟师便有部分驻扎于黄县。先前皇帝东巡时,其实就曾路过黄县。胶东大儒讲述过黄县历史,还提及齐地八神体系。 一曰天主,祭于临淄;二为地主,祭于泰山下的梁父山;三为兵主祭蚩尤,祭于监乡。三者皆位居齐国西境,地位自然是最高的。 四曰阴主,祭于夜邑参山;五曰阳主,祭于之罘(fu)山;六曰月主,祭于黄县莱山。三者则是位于齐国北部,临近渤海,地位同样不低。 七曰日主,祭于不夜成山。成山绝壁回曲,人于海中,在齐北部最为边隅的地区,乃是迎接日出的地区。八曰四时主,祀于琅邪山,为太岁开始运行的地方。 秦国对诸侯神系并非是全盘否定,而是采取吸纳原则。可以用的,就并入秦国神系。若是影响统治,那就得废弃。秦始皇当时特地登上参山,看过祭祀月主的祭台。 “黑子还是谨慎些的好。”扶苏轻轻叹息,告诫道:“黄县位于胶东最北部,临近渤海。因为国氏的缘故,聚集有诸多贼寇轻侠,同时也是海寇最为猖獗之地。宴席上黑子变相警告国氏,将其逼到这份上,或许会对黑子不利。有些轻侠群盗则将黑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是杀之而后快!” “不碍事。” 黑夫淡淡一笑。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黄县是最难管理的。经常会有轻侠借助渔船偷渡出去,沦为海寇。当地民风淳朴,堪称秦国版的哥谭。所以由郡尉亲自领兵,防止当地生乱。当地海寇肆虐,时常会袭扰海滨。 扶苏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郡尉杨樛(jiu)早早就已安排好。杨樛为杨端和之子,排行老二。昔日曾与皇帝东巡,共同于海上议事。后来因为表现出众,就被提拔为胶东郡尉。 杨樛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不爱惜羽毛,对待麾下士卒太过严苛。轻则训斥重则动用军法,以至于郡兵皆是怨声载道。 他作为郡尉与王勇是分庭抗礼,驻守黄县掌管兵力。很多事他都能直接决断,无需通知王勇。二人关系也算不上多好,毕竟他们是互相限制,平日里也鲜少来往。 “若国氏归顺,黄县会安稳许多。”郦食其在旁一笑,轻声道:“黄县轻侠几乎都以国氏为首,这些年不服秦吏统治,带来诸多麻烦。” “没错。” 黑夫并未过多解释。 他劝说国氏,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国氏是他布局下的重要棋子,不仅关乎未来造船出海,更关系到治理胶东。就目前这时代而言,要想治理地方还是得与地方豪强搞好关系。他们归心,秦国也能省事。 随着车驾翻过祭祀月主的莱山,也是终于抵达至黄县境内。隔着老远,便能瞧见在亭舍处有着诸多官吏等候。左右两侧还有诸多郡卒严阵以待,防止有人行刺生乱。 “吾等拜见少上造!” “诸君不必多礼。” 黑夫走下马车抬手回礼。 望着前方头戴鹖冠的中年人,旋即笑着道:“足下想必就是胶东郡尉杨樛?” “樛见过少上造。” 杨樛年纪并不大,却是无比沧桑。或许是多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都被晒成了黑红色。鬓角泛白,自上至下透着股英气。他虽说脾气火爆对别人严苛,但对自己更严。戍守胶东黄县数年,亲自操练郡卒。 黑夫点头示意,环视圈后也发现了些熟悉的面孔,都是先前在昌邑时的郡吏。只不过王勇因为要负责海盐这事,所以此次并未在黄县接待,而且还得镇守即墨。黄县也算是杨樛的地盘,更无需他亲自出面。 再看向远处,国石赫然也在人群中。黑夫隔着老远与之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国石很明显都已想通,否则也不会出面迎接,如此就好办了! “少上造,这边请。”杨樛还是相当客气的,主动上前作揖道:“舟车劳顿,可先歇息进食。” “可。” 黑夫点头答应下来,并未掉以轻心,始终观察着左右。这些黔首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是好奇有的则是藏着抹杀意。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杨樛带来八百余武装到牙齿的郡卒。毕竟黄县多轻侠群盗海寇,还是得留个心眼。 亭舍并不算远,黑夫便直接步行。门口还竖立着诸多告示牌,上面以麻纸张贴有诸多告示。看到如此操作,黑夫顿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其实各郡县也有仿造大字报,只是距离较远的还未普及。很明显,这都是杨樛的用意。 【狄县叛乱,长公子宽仁处置!】 【胶东农业不发达,必须要有溲种法!粮种用上溲种法,不流失、不蒸发、零浪费!】 【南征形势大好,再灭南越!】 【加快岭南发展,构建幸福岭南。】 【……】 黑夫望着这些标语,也是汗颜。估摸着杨樛也是自杨喜口中知晓,所以想要借助标语治理黄县。想当初叶腾治理南郡时,同样也面对有诸多难题。叶腾意识到秦律虽好,但主要还是取决于秦吏,所以是写下《为吏之道》下发至各个县乡。 见他驻足观看,杨樛在旁笑着道:“此事还是吾弟信函所说,樛以为甚好,故派人张贴于各亭舍。黄县不缺纸,更不缺抄录文书的刀笔吏。” “挺好。”黑夫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询问道:“吾来的路上,听说黄县也有些戍卒参与了南征,他们情况如何?” “蒙少上造关心,黄县南征将士还算尚可。有不少人都已立功得爵,还有些获得战利品也送至他们亲眷手中。根据家书,部分士伍想要留在岭南获得更高的爵位封赏,还想将亲眷迁至岭南。” “如此甚好。” 黑夫来至亭舍,各种饭食都已送上,主要都是些新鲜的海货。能参加宴席的,起码都是郡中长吏。国石作为当地豪族的代表,也是破格参与其中。 一番觥筹交错后,黑夫是直接看向了坐在后方的国石,笑着道:“吾听说海景波澜壮阔,昔日齐景公于海上游历半年都不愿回临淄。吾虽为南郡人,却鲜少乘坐楼船。国翁可是驾舟的好手,不知能否随吾沿着海滨而行?” 黑夫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换了种方式。如果国石点头答应下来,那就说明放下了执念,愿意为秦所用。可若是不从,也就都明白了。 国石缓缓站起身来。时隔良久,其实他也思索了许久,还问过宗族内德高望重的老宗长。按老宗长的说法,秦国与齐国是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齐王秉持着黄老的无为而治,百姓生活富庶,只是齐国无法将钱粮转化成战斗力。 而秦国则是秉持着法家理念,一切都为耕战服务,这就让秦国有着极强的战斗力。所以齐国败给了秦国,那么秦国就必然不会走齐国的这条路。秦始皇不会答应,秦国上下更不会答应,所以需要不断的开战。 可黑夫的横空出世,却是硬生生的拽住了秦国这辆失控的马车。马车的速度并未降低,反而是更为加快了些。可原本颠簸的道路,却被黑夫给修成了宽阔大道。并且随着黑夫的崛起,秦国也在一步步转变。 国氏对黑夫而言不过是枚棋子,只是因为有些作用所以还算客气。可若真的成为了阻碍,黑夫绝不会再纵容。黑夫这人不光,脸黑,心更黑。借助狄县叛乱,上书谏言将齐田迁至关中,并且更改他们的氏。看似是给了活路,实则是剥夺了他们的权力。 老宗长认为,国氏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况且黑夫所言没错,姜齐早早就已被陈田取代。而陈田则是被秦国荡平,同样沦为过去。国氏若想传承下去,就不能与秦国公然反抗。现在的秦国是如日中天毫无破绽,就是强如齐田精心策划,可最后结果又如何? 黑夫此次出使胶东,也绝非治理海盐这么简单。造船、训练舟师、剿灭海寇、治理地方豪族……黑夫会一步步完成! 国石长舒口气,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道:“少上造如此赏识,石自当尽力而为!既然少上造想要出海,石愿为君执桨破浪!” “好!” 黑夫同样是拍案而起。 他不光看重国石的个人能力,更关心国氏的态度。黄县地方轻侠几乎都以国氏为首,只要国氏归顺其他人不足为虑。后面还能借国氏的手解决海寇,堪称是一举多得! 第382章 当兵最光荣,齐政 国氏投靠黑夫,沦为秦狗的消息不胫而走。诸多得到消息的轻侠皆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是夜袭黑夫。只是望着那些武装到牙齿的保镖,他们还是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们不明白,扛起反秦先锋大旗的国石怎么就临阵投降了。眼瞅着黑夫抵达黄县,他们还想着撺掇国石带领他们干波大的。结果倒好,国石投了?! 呸,秦狗! 黑夫也没闲着,带着郡尉杨樛和国石等地方豪族就开始了政治作秀。先是视察各乡,慰问当地黔首。再训斥郡尉杨樛的无能和不作为,同时带来始皇帝的问候:胶东黔首,亦为秦民! 既然齐田都已沦为过去,他们手中的田产自然得分好。先前田产几乎都被田氏把持,家中有着诸多奴仆为庸。俗话说打土豪分田地,黔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别看杨樛是郡尉,因为胶东地理位置独特的缘故,他照样也得管理治理民生。像夜邑也属于他的辖区,多出来的农田自然也由他处置。他是选择效仿泾阳田治,将农田统统收为国有,而后交给庸耕者。将部分产出分给庸耕者,其他都归县寺。 若是站在县寺利益角度上来看,这么做其实没半点毛病。而黑夫却选择因地制宜,将田地分给临近县乡表现优异的黔首。 什么叫表现优异? 身家清白的优先! 从军南征的优先! 他就是要告诉胶东所有人,在秦国是当兵最光荣。有什么好事,肯定都会优先想到他们。纵然未能获得军功,也能福泽家人。田地是分给他们了,却也要老实本分的耕作。若是偷懒耍滑,县寺有权收回田地。 黑夫在胶东这么做而不与泾阳同,也是有着诸多原因。当初他上任泾阳,根基尚且不稳,所以要采取偏柔和的方式。况且泾阳是关中县,秦律深入人心。他就让庸耕者为县寺耕作,每年评比释放少数庸耕为民,再赐予农田。 然齐地不同,因为两代齐王无为而治的缘故,当地齐民生活的是相当自在。突然被严苛的秦律管束,自然会有诸多怨言。胶东更是多轻侠海寇,黑夫就是要断了这些人的根基。没有黔首支持的反贼,不过是无根浮萍罢了。齐民会为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十亩田,誓死保卫秦国。 黑夫巡视黄县时,还碰见了正在办葬礼的老农。家中有二子参与南征,却都死于岭南,最终只能办个衣冠冢。黑夫引用杞梁妻哭倒齐城的故事,亲至家中吊唁。还亲自提笔写了挽联,又赠予匾额,上书:英雄之家! 他这么做明显逾矩了,杨樛也乐得如此。就算上面怪罪下来,那也都是黑夫的错。杨樛将黑夫的所作所为一一写下,再由信鸽传书至临淄,再派遣邮人发往咸阳。 自从狄县叛乱后,信鸽驿站这事便被提上了日程。为确保消息往来通畅,各郡皆饲养有信鸽。胶东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信鸽是最多的。但凡有任何事,都能快速通知相邻郡县。 自从信鸽横空出世后,秦国便立法保护苍鸽。再加上各地驯禽师的苦心驯养,总算是有所小成。好比李信南征,便大规模引用信鸽通讯,紧急军情都能快速传至咸阳。若是皇帝有诏令,也会自咸阳发往云梦,再去通知岭南。 章邯坐镇后方,负责制定信鸽驿站线路。只是目前进展速度有限,还需时间。像闽中郡传至会稽郡,南海郡则通知洞庭郡,而桂林郡则可先发往南海或是巴郡,再传至南郡。通过信鸽,将各郡县牢牢绑定,同时加强秦国对地方的统治。 …… 信鸽抵达至临淄后,郡守在瞧见印泥后便派邮人即刻发往咸阳。途径东郡、河内郡、三川郡、河东郡……通过函谷关,再送至咸阳。经御史府确认无误后,便交由谒者放至皇帝案前。 秦始皇素来勤政,早早便已抵达至章台宫。他习惯是边吃边阅文书,起码要择重先看几份。若无廷议,则会抓紧时间全部处理完。 欲承王冠,先承其重。自他及冠掌权的那刻起,便将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天下事无小大皆决于他一人,每日不把活干完就不歇息。 另外,秦始皇也并非是贪吃的人。就算是泾阳的各种美食,也不过尝个新鲜。每日朝食便吃些羹饭,再搭配六道荤素搭配的菜肴便可。这两年肠胃好了些,却也是按照韩终制定的药膳。 韩终认为药食同源,不论是药还是食物都有四性五味。只需按照配伍,便可延年益寿。随着年龄的增长,秦始皇不愿死去。自从驱逐方士后,对韩终这套理念很是认可。正所谓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呼……” 秦始皇长舒口气,放下象牙箸。他起身将文书交给旁边的谒者,他自己则是缓步而行。黑夫与他说过,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还说生命在于运动,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吃完饭若是久坐,对脾胃不好。 虽然他不明白黑夫是从何知晓,但见他煞有介事的说着,便慢慢开始尝试。也许真的是有效果,他感到自己的肠胃比先前好了许多。像是些大鱼大肉,现在也能吃些。 “禀上,此为胶东文书。” “胶东?” 秦始皇脚步稍作停顿。 “念!” “维三十一年,孟夏。少上造黑夫至昌邑,献淋卤法……” 秦始皇听着谒者念诵,自顾自的散步。目光则是落在脚下的地图,望着岭南版图慢慢凑齐甚为满意。立足于西瓯,眉头紧蹙。 南征,也该结束了! 谒者捧着文书紧随其后,念着黑夫在胶东郡的所作所为。秦始皇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听到海盐倍增时,露出抹淡淡的轻笑。 还好,黑夫未曾辜负他的信任。 不论任何难题,黑夫总能处理好。包括这淋卤法,其实原理简单到黔首都知晓,可天下诸多盐官却无一人想到。反而是从未去过海滨的黑夫,能够因地制宜想到晒煎结合的淋卤法! “少上造行于黄县,得晏、高、卢、国……等豪族归顺,以姜姓制陈田。赐黔首田,黎庶归顺,胶东咸抚。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域!” “嗯?” 秦始皇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他派黑夫去胶东是治理海盐的,怎么还分田了?合着还干起郡守的活?! 【第1更送到~】 第383章 闯祸,风吹岭南 章台宫。 待谒者念完,叶腾脸色铁青。 好好好,真是干得漂亮! 先前黑夫在泾阳还算有所收敛,这回跑胶东去是彻底放飞自我。他作为泾阳县令兼内史丞,根本无权治理胶东。皇帝派他过去是负责海盐,其他事皆与他无关。 正所谓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功,不得陈言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黑夫的确是番好意,甚至能说是片赤忱。只是过多干涉胶东内政,难免会有抢功之嫌。 若说的再严重些,黑夫便是民萌。散公财以说黔首,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权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公器私用,勾结胶东豪族为党羽。 胶东这地方本就比较敏感,各方势力交错。纵然齐田皆被迁至关中,却还有着晏氏等姜齐豪族。特别是那国氏,宗长国石出了名的反秦先锋。当初更是想过率领舟师,反攻临淄。 就算黑夫巧舌如簧,能劝国石率宗族归顺秦国,也得谨慎对待。起码要向上禀明,等得到准许后,再做决定也不迟。更别说还要复用国石,为胶东舟师造船,未来还要令其为将率舟师剿灭海寇。 “诸卿以为黑夫此举如何?” 叶腾硬着头皮走出,皇帝选择廷议结束后再说,明显是不想过多追究。既是如此,那黑夫也就没事了。好歹是自家属吏,他这位内史不帮谁帮? “禀上,臣以为黑夫此次未经请示便擅做决定虽有不妥,却尚在情理中。” “哦?” “黑夫只是出使胶东,越早结束就能越早回来。”叶腾手握玉圭,缓缓道:“既是如此,有些事自当要早做决断。消息一来一回,只怕时间也赶不上。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臣以为不可。”李斯却是坦然走出,淡定道:“吾秦法赏罚分明,且法不阿贵。这两年来黑夫仗着恩宠,愈发胆大妄为。若是不加以惩治,只怕还会继续闯祸!” 实际上,李斯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如果都像叶腾出面给黑夫求情,那反而是会害了他。皇帝虽然宽容大度,并且是相当宠信黑夫,却也得留个心眼。 “臣以为无需介怀。”蒙毅则是坦然走出,缓缓道:“数日前,黑夫所撰治盐书吾等皆已看过。他提出海盐减产,不仅仅是天灾还因人祸。数年来齐田操控地方盐场,暗中谋私兜售私盐。又与海寇勾结,夺公利而壮自身。黑夫收姜齐豪族,也是利用他们打压齐田,便于县寺控制盐场。”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 蒙毅还是说到了点子上。 实际上黑夫此次如此胆大妄为,还是因为诏令不明,给了黑夫极大的权力。诏令内容很简单,由黑夫全权负责胶东盐场,尽可能让海盐增产。胶东所有资源,黑夫都有权调动! 技术方面,黑夫献上淋卤法。 那人事方面,黑夫能不能管? 很明显,能! 真要算起来,这还得怪秦始皇。黑夫在云梦时就以钻研秦律而扬名,别人钻研秦律是为了更好的治理,黑夫是想着怎么钻空子。只要给他个小漏洞,他都会借此谋利。这回皇帝搞出这么大的漏洞,黑夫能不往里面钻? 黑夫可是人送外号云梦小钻风啊! 这也就是黑夫,所以秦始皇也没真要追究,淡淡道:“既然黑夫献上淋卤法,能令海盐倍增,那其余小事也无需介怀。若国氏真能为秦所用,自是举荐有功。可若暗中反秦,黑夫便要受罚!” “陛下英明!” 蒙毅是抬手恭维。 实际上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黑夫这么操作也没半点毛病,毕竟盐场需要有人治理。至于把田氏的田产分给黔首,更不算什么。只要皇帝不追究,就都是小事。但这么做也很危险,若有朝一日黑夫失势,这便是吊死他的绳索! 秦始皇略显疲惫,正欲拂袖回去时却有谒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禀上,岭南有紧急军书!” “念!” 谒者旋即将封泥敲去,缓缓念诵道:“维三十一年,上将军睢轻率冒进,越人夜袭秦营,大破之,杀二校尉,伏尸流血数万人……” 秦始皇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冷。 屠睢这个蠢货! 南征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屠睢却是选择亲率主力南下,想要找寻西瓯主力决战。若是碰不到,那他就顺势再荡平骆越。结果却是一步步走进陷阱,被耍的是团团转。 主力被调走,林寨内就只有极少数的兵力驻守。哪怕任嚣通知李信,可从南越赶至西瓯也需时间。原本俘虏的老弱妇孺,暗中下毒残杀秦卒。纵然只是半人高的稚童,都能熟练的使用木弓竹矛。 这时西瓯主力反攻林寨,彻底打乱了任嚣的部署。他原本想着林寨暂时安全,便派人以林寨为基础修造土城,将粮仓牢牢保护起来。 西瓯背后明显是有高人指点,他们虽然都是些散兵游勇,但却是目标明确。面对秦军反扑,西瓯军毫不恋战。派遣主力佯攻,同时借助早早就挖好的地道杀进城内。再加上老弱妇孺相助,很轻松的点燃了粮仓! 大火燃起,秦军自然是落入下风。关键时刻还是李信亲率八万大军杀出,硬生生的击溃西瓯主力。 斩首五千余,俘虏近万人! 只可惜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重新逃至丛林。粮仓则是损失惨重,三十万石的粮食付之一炬…… 若非李信驰援及时,恐怕林寨都难保住。劫后余生的任嚣在清点人数后,意识到西瓯恐怕还留有后手,很可能会对屠睢不利! 事实证明,任嚣猜对了。西瓯偷袭林寨时,屠睢这边则是顺利抓到个【探子】。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只能被迫说出译吁宋的计划,就是调虎离山袭击粮仓,而且还断了他们的后路。 屠睢是当即调动大军,发现后路的确被西瓯主力所断。他也意识到林寨有危险,当即是率军回援。这时候西瓯联手骆越,直接在后方奇袭秦军大营。 暴躁的巨象发动战争践踏技能,以至于营寨惨嚎声不断。面对巨象,诸多秦卒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得亏任嚣提前布局,在左右侧翼安排大军策应。随着天灯点燃,两侧大军皆是驰援中军。 经过他们拼死抵抗,却也只能艰难撤退。就因为屠睢的贪功冒进,导致秦国损失八万大军。而他自己也是身负重伤,目前秦军暂时由李信全权接手! 秦始皇神情阴冷,淡淡道:“罢屠睢上将军之位,由武平侯李信接管斧钺虎符。削屠睢五级爵位,贬为公车司马令!”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第2更送到~】 第384章 岭南变局,太尉 李斯面露担忧,连忙上前劝阻道:“禀上,临阵换将自古为兵家大忌。屠睢虽是冒进,却也是情有可原。还请上念睢欲速胜西瓯,收回成命!” 他混迹朝堂多年,可不仅仅只是一味迎合。屠睢能担任上将军,李斯功不可没。他对屠睢是寄予厚望,想着能扶持屠睢上位。却没想到,这家伙能如此的无能。 “呵……” 秦始皇只是冷笑。 他没破防就算是好的了! 对屠睢,他已是仁至义尽。 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木案上摆放着几份簿册,黑夫所撰写的谏南征书就在其中。他举荐李信为裨将,就是因为屠睢性格有缺陷。刚愎自用轻敌傲慢,作为裨将是绰绰有余,作为上将军并不合适。 当时秦始皇认为不能轻易换将,况且屠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立下军令状,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机会。也不可能因为黑夫的封谏书,就把屠睢给换了。 于是乎,秦始皇便令屠睢坐镇后方开凿灵渠,就是要磨砺屠睢的心性。同时,李信也没让他失望。在岭南采取和辑百越之策,恩威并施逐步蚕食岭南疆土。手上的兵力越打越多,再加上屯田之策,让后方粮草压力骤减。 恰好彼时灵渠已经凿成,秦始皇便令屠睢南下荡平西瓯。谁能想到这家伙会如此不中用,轻率冒进掉进西瓯陷阱,以至于令秦军死伤惨重! “换将也需看如何换。长平之战,赵王以赵括换下廉颇。吾秦则以武安君白起,换下王龁。遂大破赵军,坑杀四十万赵卒,自此强赵再也无法与秦抗衡。” 蒙毅则是出面驳斥。 他当初与李信同为郎官,二人私交甚好。李信经过多年沉淀,越发有大将风范。此次南征担任裨将,也是屈才了。像这回屠睢亲率冒进,若非李信及时赶至,秦国在岭南的辛苦布局会功亏一篑! “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唯!” 李斯叹息着抬手告退,他对屠睢已是仁至义尽。主要是屠睢作为上将军,实在是太过愚蠢。为了抢功,着急忙慌的跑去找西瓯骆越的主力决战,而越人故意埋伏陷阱等着屠睢上钩。 “越人也很狡诈。”叶腾在旁叹息,轻声道:“就如黑夫所言,背后恐有高人指点。先是假意放弃祖地林寨,让屠睢以为大胜。留下的老弱妇孺看似是俘虏,实则作为内应。再加上修有地道,便可趁机攻入林寨焚毁粮仓。” “又效仿昔日项燕之策,故意派遣探子告知屠睢后方失火。为防粮道被断,屠睢自然需率大军驰援后方。这时西瓯骆越主力便趁机在后袭击秦营!” “然。” 秦始皇冷漠点头。 这套操作实在是眼熟的很。 一环扣一环,最终重创秦军! 此次屠睢亲率冒进,害得秦国是死伤惨重。主要是打乱了他们的布局,本来南征形势一片大好,现在还得考虑粮秣兵力是否充足。这些秦国尚且能承担,可士气问题又当如何解决? 秦始皇拂袖挥手,冷漠道:“即刻诏令李信,无需担忧粮秣辎重。不惜一切代价,荡平西瓯!” “臣等遵制!” 秦始皇是就此结束,拂袖离去。李斯走出章台宫后,轻轻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回南征能把屠睢扶持上位,甚至能位列三公登上太尉之职。可却没想到这家伙能如此愚蠢,葬送了秦国大好的形势! 反观黑夫,早就预言屠睢难当大用。他们都没放在心上,认为黑夫是小题大做,事实证明错的是他们。这回得亏是任嚣早做准备,提前分左右两翼策应中军,否则屠睢都可能埋骨于岭南! 可惜啊…… 李斯抬头望天,无比刺眼。他辛苦撺掇着南征,本想借此让屠睢上位,却没想到是为他人做嫁衣。现在由李信接任为上将军,再加上他前面的功劳,恐怕能一战封侯。 皇帝对封侯这事素来吝啬,伦侯还好说,可彻侯真的是屈指可数。王氏父子一门双彻侯,当初皇帝其实有意让王翦担任太尉,只是王翦急流勇退选择辞官归乡。 现在李信已经爵至伦侯,再加上南征战功,足以爵至彻侯。主要还是他很年轻,有着大好的前途。再加上皇帝当初就很宠信李信,这回他通过南征证明自己,今后必然能得到重用! 太尉……很可能是李信的! …… …… 三十一年,四月中旬。 一艘艘运粮楼船通过灵渠,顺流而下。沿途青山郁郁葱葱,两岸还有着诸多坟堆。他们都是开凿灵渠而死的工隶,有的是刑徒也有的是士卒。皇帝下令要尽早通渠,屠睢同样是想着早日南下,故一直缩短工期。繁重的苦力活,令工隶活活累死! 楼船抵达郁水后,少部分向东而行抵达南海番禺。还有部分则向西瓯方向而去,抵达至水关后再由人力驮运,沿途还有一波波粮官点兵随行。 阴雨连绵,道路无比泥泞。山路更是难走,吴芮小心翼翼的骑着戎马而行。这些戴着脚镣的越人卖力的推着牛车,每走一步都会溅起诸多泥浆。 吴芮担任中尉,追随李信建功立业。他麾下有着番县子弟兵千人,皆是骁勇善战之人。他还劝梅部归降,得梅鋗这员猛将,还有梅部的六千余勇士。在南越时,梅鋗可是立下诸多战功。 前段时间屠睢率领主力,被西瓯袭击。吴芮跟着李信驰援,总算是找回些场子。只是贪功冒进的屠睢可就惨咯,身中数箭还都是带有剧毒。 也是屠睢福大命大,这种毒恰好是韩终医书提到过的。该如何解毒,军中医师也都知晓。毕竟越人有何本事,他们都知晓。箭支上的毒就几种,根据症状便可知晓。再对症下药,便能解毒。 再加上侯生出力,总算是保住了屠睢的命。只是因为伤势太过严重,昏迷了十余日方才苏醒,但还无法下床。李信临危受命担任上将军,收拾屠睢留下的烂摊子。 吴芮作为亲信,现在主要负责运输粮秣,同时确保各个关隘要道不失。岭南的路本就难走,再加上正值雨季,想要运粮更是难上加难。得亏开凿有灵渠,减轻不少压力。 他前几日亲眼看见有越人因为脚滑,结果坠入山涧的。这些越人都是俘虏来的西瓯青壮,被李信派去负责运粮。全都戴着脚镣,淋着连绵阴雨,就算不摔死也可能患病而死。 西瓯这回害得秦国是死伤惨重,自然别想善了,所有俘虏都得干苦力。什么活危险,他们就得干什么。就是留在林寨的俘虏,也都受到极其严密的监视。他们得掩埋尸体修城筑墙,还要接受水工郑国的指挥疏通河道,为今后打通水道做准备。 “上吏,这雨下的也太久了。纵有牛皮油布挡雨,粟米还是因此受潮。也有士伍因为风吹雨淋而患病……” 百将头戴梯形板冠,皮甲上满是雨水。看着后方绵延数里的运粮车队,也是无比忧虑。沿途他们也瞧见了些残破的林寨,都是被秦国所攻陷的。或者说,其实是西瓯主动放弃的。 他们抛下祖祖辈辈生存的林寨,将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则是一把火焚尽,什么都没给秦国留下。 吴芮则是神情坚定,淡淡道:“南方多雨,每年雨季长达月余。尔等跟随屠将军南下没多久,所以还未适应。” 百将面露愧色,也是苦笑。他出自洞庭郡,也算是南方人。每年也会有雨季,不过撑死十余日。可岭南不同,阴雨连绵动辄以月计。莫说北方人,就是他这洞庭人都吃不消。 只能说这都是屠睢的锅,粮秣被焚毁三十万石。屠睢遭遇西瓯袭击,因为身受重伤只能被迫撤回。群龙无首下,秦军很难保持建制的撤退,以至于后方辎重损失了大半。甲兵弩箭牲畜,还有二十余万石的稻米…… 兵力方面其实倒还好,屠睢这一手昏招害得十万将士埋骨于岭南。李信这里恰好带了十万人,倒是补充了兵力。然而新的问题却又出现,粮食不够了…… 为确保尽早驰援,李信可没带多少辎重,全都是轻装急行。也正是如此,所以临时抽调章邯负责岭南整体的粮秣调度。吴芮也是亲自押送粮食,防止越人袭击。 他前些天就遇到西瓯人的袭击,死了些士卒事小,关键是又损失上千石的粮秣。只能加强防守,尽可能按时按量的送至。 吴芮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斥候的注意。他现在被折磨的是草木皆兵,生怕遇到西瓯人。他们有的能潜伏在树上数个时辰,纹丝不动。等到有高级军吏路过,便会直接射箭袭击,以至于不敢解甲驰弩。 “禀上吏,前方二五百主英布相迎!” “哦?” 吴芮顿时来了兴趣。 李信现在临时接替为上将军,掌管南征全部事宜。按照他们暗地揣测,皇帝的任命书很快便会抵达。屠睢此次贪功冒进而且又身受重伤,已经不适合担任上将军。 为平定西瓯,李信则是提前将章邯等高级军吏调至前线。吴芮与英布本就认识,二人私交甚好。别看英布受过黥刑曾为刑徒,可是却生性豪爽,所以互相特别对脾气。 “待本令上前看看!” 【第1更送到~】 第385章 监狱里都是人才,桀骏 西瓯祖地。 经连绵阴雨的冲刷,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散去。外圈的土城遍布着箭痕,还有暗红的血迹。很明显,这里前不久曾爆发过一场大战。 桀骏被雨水所打湿,光着脚戴着脚镣缓缓而行。在他身后还有着数十秦卒看守,防止他逃走。他是被李信自南越带来的,亲眼看到了西瓯人与秦血战。 天空几乎都下起了血雨,数不清的人倒在了血泊中。西瓯人在哨声的指挥下,拼了命的进攻林寨。而祖地内的老弱病残打开地道,向秦人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 李信的到来,彻底扭转了战局。在正规军面前,西瓯根本无法抗衡。丢下数千尸体和伤员,最终是勉强撤退。望着同胞战死,桀骏是无比悲愤,对秦人更是愈发痛恨。 西瓯和骆越联手,以象兵为先锋夜袭秦军大营,数万秦卒葬身。上将军屠睢重伤垂死,就剩下口气。若非两侧大军及时驰援,恐怕全都得战死! 秦人……死的更多! 起码十万人! 知晓这消息的桀骏却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激怒猛虎的下场。秦国可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师,但西瓯却是三番五次的触怒秦国,结果又会如何? 桀骏看着李信一步步平定百越,只要主动归降的都能得到优待。部族君长依旧能享受着极高的待遇,普通越人则是遵循秦律。每年皆需服役,缴纳田税。 秦律的确是有着诸多束缚,可桀骏也看到当地在慢慢变好。秦国带来了更为先进的中原文明,农桑工器毫不吝啬。他们虽然需要服役,却主要是开垦荒地修路造城。秦国的户籍制度也得到落实,有的耕种有的渔猎。 当初的译吁宋曾与他提过,说是想要统一岭南,将所有布洛陀的子民变为一家。而秦国,快做到了…… 这个世道素来是弱肉强食,只是有些人自诩文明,给自己的野蛮披上了层保护色。西瓯就被秦国瞧不上,带着股天然的优越感说他们是土蛮。认为断发纹身野蛮丑陋,以人肉祭祖,用人骨制酱。 所以,本就没什么道理好说。 秦国已经举兵进军西瓯,摆在西瓯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其一是与秦国死磕,纵然联合骆越也难以抗衡。秦国的甲胄堪比犀牛皮,他们的弓弩射的更远更准,他们的宝剑同样比他们要强的多! 还有条就是归顺秦国,为西瓯子民争取更多的权益。归顺后,还能保持高度的自治。而负隅顽抗和早早归降的部族,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好比水牛部,他们诈降坑杀秦人。结果被秦国以雷霆之势荡平,俘虏无数。他们的待遇就差的多,君长都老全部处死。族人则是分到些差的土地,他们服徭役也会分到更苦更累更危险的地方。 反观早早归降的东瓯闽越,秦国则对他们极其宽容。纵然削去王号降为君,却依旧享有食邑,保留他们部分权力。子民虽说要遵守秦律,却也得到不少好处。还鼓励秦越通婚,不少越女都嫁给了秦卒。 自西瓯重创秦军后,桀骏听到秦军内部传来不少声音,都希望李信给死去的袍泽报仇。越人杀一个秦人,他们就杀十个越人。昔日武安君能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区区西瓯又算的了什么? 西瓯宁死不降是吧? 好,那就留地不留人! 杀尽西瓯后,再移民实边。 秦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听到这些言论,便是桀骏都感到阵后怕。他是西瓯部最出色的猎人,他敢在深夜中去狩猎猛兽。还多次独自去猎头,他手上也有几十条人命。可他知道秦国作为大国上邦,是真的有能力将西瓯杀绝! “前方闲杂人等让开!” “粮草来咯!” 嘹亮的关中话自后方响起。 数十锐骑迎着连绵阴雨,纵马疾驰而来。马蹄践踏,泥浆飞溅至两旁。土城大门也是随之缓缓打开,两侧秦卒皆是披甲执戟严阵以待。一车车盖着牛皮的粮食,很快自后方而出现。 桀骏停下脚步,满是纹身的脸上闪过抹绝望。他知道,西瓯奇袭秦国粮仓这事很可能就是背后的病秧子指点。对别人或许是有奇效,可对秦国而言并无大用。 这次秦国的确是损失惨重,仅仅只是兵力便损失了十万,可转眼间李信便又带着十万人抵达西瓯。要知道这十万人可都是精锐,在岭南鏖战两年而不死的老卒。他们已经是完美适应岭南气候地形,远比屠睢带来的要强。 西瓯前后夹击,焚毁近五十万石的粮食。可转眼间秦国又靠着河渠,运来足足百万石的粮食。据他所知,秦国还要继续发兵驰援,要在今年就彻底荡平西瓯。只要不投降的,一律就地诛杀! 秦国损失的起,更耗的起! 然而,西瓯呢? 没有足够的稻米,仅仅只靠渔猎和采集野果,又能坚持多久? 他并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事实如此。继续这么耗下去,只会将秦国的耐心耗尽。到那时,西瓯则会面临灭顶之灾。 随着一车车的粮食运至林寨,后方则出现了秦国的辎重部队。为首数人皆是骑着骏马,后方还用绳索捆着十余西瓯人。他们的双脚血肉模糊,衣衫褴褛双眼无神。在路过桀骏时却都纷纷停下脚步,满是纹身的脸上浮现出诧色。 “桀骏?!” “是你?” “你没有死?” “特波?你们……” 他们是用瓯越语言交流,吴芮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勉强也能听懂些。于是便挥手示意后方暂时停下,也没言语静静看着他们。 这票西瓯人都是英布带人擒获的,这家伙作战极其勇猛,武力极高。章邯令他负责把守粮道,拨给他足足千人。英布也没闲着,经常亲自带人巡狩四周。只要遇到西瓯人,便统统抓起来再说。 英布虽然并非是秦人,但因为性格豪爽喜好交友,所以是相当对秦人的脾性。他算是章邯一手提拔上来的,在军中是相当出名,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当初水牛部诈降时,他背着身负重伤的都尉,硬生生的带领残兵败将杀出重围,更是赢得袍泽敬重。 “上吏?” 英布擦了擦络腮胡上的雨水,抬头看向吴芮。这些西瓯人皆是藏于林内,想要偷袭粮道,迟缓秦国进军的速度。英布也是相当有经验,他当初在骊山时认识不少群盗匪寇。他们都是藏匿于山林,打家劫舍。 都是犯人,那肯定得交流下犯案经验,提高自己的作案水平。靠着与那些人的交流,英布也是学到不少。他就根据经验,带人四处巡查,还真让他抓到不少西瓯人。毕竟经过他们的砍伐后,适合伏击粮道的地方并不多,只要提前埋伏等候便可。 “莫急,等等便是。” 特波满脸惊喜,连忙上前道:“都老都说你被秦狗所杀,还有我们的族人也被残忍的杀害。砍下头颅,死后也无法去见始祖公。可是……” 他是西瓯族中的猎人,与桀骏是堂兄弟的关系。想当初经常跟着桀骏出去狩猎,技术也是相当高超。上回夜袭秦营,便是他一箭射中了屠睢的腹部。译吁宋对他是委以重任,便让他继续袭击秦国粮道。可没曾想他们前脚刚到伏击地点,后脚就被英布带人围剿。 近百勇士,最后就剩下他们擒获。 桀骏轻轻摇头,低声道:“那日我去伏击秦营,为了保全剩下的勇士,便沦为俘虏。我从南越走来,见证了一切。也许,当初并不是秦人刺杀的译吁宋……” “怎么可能?” “对,我们都看见了!” “就是秦狗所害!” “秦人?”特波怔怔的向后退去,满脸悲愤的指着桀骏道:“桀骏,你也成了秦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族人死在他们手上?可你竟然无耻的背叛了西瓯,忘记了我们曾经一起契臂盟誓!你不再是特波的哥大,你死后也无法得到始祖公的原谅!” 特波的诅咒也是相当狠了,毕竟这年头的越人最信奉的就是始祖公布洛陀,地位堪比后世的妈祖。他们可能不信都老,不信君长译吁宋,但对始祖公那是无比崇敬。族中巫祝传达了始祖公的意思,他们要奋力抵抗秦狗。因此牺牲的勇士,都能跨过彩虹桥得到始祖公的认可。只要他们坚持,最终胜利就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能将秦狗赶出岭南,夺回他们失去的祖地! 但是,桀骏却投靠了秦国! 这是特波万万无法接受的! “不!” 桀骏坚定无比的摇头,咬牙切齿道:“我从未背叛西瓯,更没有背叛始祖公。但是,我更加不愿看到族人被利用而死!” 他目光坚定,注视着特波。 西瓯人可以战死! 可以保护田地而死! 可以保护家族而死! 但是,绝不能被人欺骗利用! 如果真的是秦人刺杀的译吁宋,他就算是战死也绝不会皱下眉头。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放过秦国。拼个玉石俱焚,秦国也休想好过。 但是,如果不是呢? 有人利用此事,挑起战火呢? 而且,译吁宋是否知情? 现在,桀骏需要知道真相! 他不能看着西瓯人白白死去! 【第1更送到~】 第386章 桀骏疯了,他要搞新西瓯! 中军营帐。 李信正俯身看着沙盘,上面以黄土树枝石子标注出地形。还插着诸多秦国旗帜,代表着是被秦国实际操控的地区。整个岭南地区,全部囊括其中。 云惊站在右侧,捧着竹简道:“根据章邯来报,今年雨水充沛冲毁诸多粮道。河堤崩塌,诸多稻田被冲毁。按其所言,起码要自后方征调百万石粮秣。” “可。” 章邯办事,李信很放心。 别看章邯年纪轻轻,却是有勇有谋。他率大军驰援西瓯,闽中南海两郡便都交由章邯节制,还要负责粮草辎重。来的时候,李信还抽调了诸多官吏,而章邯依旧能保证后方运作。 看在黑夫的面子上,李信便让云惊当个曹吏,主要负责看管粮仓和军械库。还得兼顾开垦农田,建造种子坊。虽然干的活都比较繁杂,却胜在足够安全。 “再有就是诸多弩机因为生锈,精准射程都受到影响,需要工匠修缮。”云惊捧着竹简,继续念道:“根据侯生汇报,伤卒营草药严重不足。章邯在后方已发动越人,许以柘糖交换。” “善。” 李信听着很是满意。 “任君。” “将军有何吩咐?” “吾等手上还有多少兵力?” “不算伤卒俘虏,约二十万。” “二十万……” 李信注视着沙盘,喃喃自语。 这个数字,太熟悉了。 此次南征,他本为裨将征战岭南。只是靠着皇帝信任,方能率军出击。这两年他是大杀四方,靠着和辑百越之策荡平了东瓯、闽越、南海……可屠睢的亲率冒进,几乎葬送了他们辛苦积攒的优势。 屠睢重伤昏迷,靠着侯生起死回生,昏迷十余日后方才苏醒。只是从战马跌落导致腰部受损,现在就只能躺在床上休养。身体的伤势好办,可这回惨败令屠睢是意志消沉。就待在伤卒营内,谁也不见。 所以,李信顺势临时担任上将军。掌管斧钺虎符,负责岭南全局。只要等后续皇帝诏令送来,他便能正式上任。按照他们的揣测,皇帝肯定会惩治屠睢。不论屠睢是否痊愈,绝不可能继续担任上将军。而李信战功赫赫,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一去,手上兵力刚好二十万。 李信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昔日上曾问曰:吾欲攻荆,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本侯志得意满,对曰:不过用二十万人。遂使本侯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可惜功亏一篑。万幸武成侯出山,顺利灭楚。时隔多年,想不到本侯又能有幸指挥二十万将士南征!” 望着李信,任嚣心中则是无比感慨。他和李信也是老相识了,同样都是郎官出身。他至今还记得,李信惨败而归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李信已经彻底放下,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如当年。 “将军此前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上遣倡女隶妾与良家子共万五千人。同时诏令,可效仿古之芍药节。若男女互赠芍药,则能成婚。” “甚好。”李信轻轻点头,看向任嚣问询道:“西瓯俘虏现在如何了?” “他们倒是还好。”任嚣轻轻叹息,“此次吾秦死伤惨重,诸多士伍战死。伤卒营内几乎人满为患,令袍泽对西瓯人愈发厌恶。营寨内都希望能早早出兵,为战死的袍泽和上将军屠睢报仇。” “俘虏如何?” “已按将军要求,由桀骏与他们接触。同时令他们修造城邑粮道,还得种植农田。目前还算安稳,只不过……” “本侯知道了。” 李信没让任嚣继续问下去。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都有不甘。俘虏现在可都不好过,吃的都是剩下的,连填饱肚子都困难。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动作稍微慢些就得吃鞭子。 李信不知道写下了多少名字,也不知挖了多少坟墓。青山脚下,满是秦人的坟墓。西瓯人则是挖个大坑,随便掩埋,鲜血几乎染红了祖地。 “吴芮(英布),见过将军。” “免礼。”望着被雨水打湿的二人,李信则是难得一笑,“如何,粮秣辎重可都运来了?” “将军放心。”吴芮自信起身,继续都按:“还会有辎重陆续送来,军需司马都已备好。只需派遣人手,便可源源不绝的运抵。” “可曾碰到西瓯人袭击?” “有,不过损失不大。” 英布轻描淡写的说着。 对他而言,死几十人根本不算事,况且他们也没少杀西瓯人。只要能确保粮道不失,那吞并西瓯就是时间问题。 “可。” “另外,桀骏求见!” “让他进来便是。” “唯。” 李信重新坐回榻上,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这是章邯效仿黑夫,自闽中带来的茶叶。味道偏凉些,茶汤则呈现出淡红色。不明所以的越人瞧见了,还以为他们在喝血,更是将他们视作恶鬼。 这种操作,在岭南也是相当炸裂的。别看一直说他们吃人肉吃骨髓,可实则是夸大其词了。特别是喝人血这种事,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在特定祭祀时,才会如此。好比西瓯祭祀始祖公时,便认为喝下鲜血就能得到敌人的力量。 片刻后,桀骏便戴着脚镣进门。 打量着四周,神情冷漠。 “如何,你都想通了?” 李信望着桀骏,开门见山。他是希望桀骏能够出面,由他担任西瓯君,负责管理西瓯族人。代价则是需要听令于秦国,将译吁宋等部打为叛军,而他们才是西瓯正统。 情况如何,桀骏也都看的见。现在秦军内部都希望李信能指挥大兵团作战,将西瓯斩草除根,给屠睢和死去的将士们报仇。所以李信私底下找桀骏谈过,若是同意这些事,那么可能还有转机。可若不答应,那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瓯被荡平! 到那时,西瓯死的人会更多! “是。” 桀骏现在也能听懂些关中话。 无需译者翻译,就能听懂。只不过说的话还很别扭,就只能类似周昌似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哦?” 李信顿时一笑。 其实,桀骏也是被逼无奈。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意识到当初刺杀译吁宋的,绝不会是秦人。 屠睢为人莽撞,是秦国的主战派,不喜阴谋诡计。以他的性格,只会亲率大军进攻西瓯,可不至于派遣刺客扮成秦使刺杀译吁宋。 至于李信更不现实,因为当时他还在南越。西瓯主要是由屠睢这位上将军负责,李信也不便出面干涉。 这一切很可能都是阴谋,甚至译吁宋都知晓真相,故意演戏给族人看。为的就是挑起族人怒火,再顺势除去想要归降秦国的都老,如此可谓是一举多得。 桀骏回到西瓯林寨后,从族人口中大概知晓些事。此次奇袭秦国,其实都是那病秧子张良出谋划策。他们是假意撤退,留下这些老弱病残。而他们是早早挖好地道,就等秦国上钩。 经过连环计后,果然是顺利重创秦国。但同时也是死伤惨重,并且激怒了秦国。这么做,对西瓯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刚才遇到的特波并非是特例,这段时间西瓯人没少袭击秦国粮道。 这些其实也都在张良的算计内,秦国损失这么多粮草,为后续着想肯定要运粮填补空缺。他们完全能埋伏于粮道两侧,发动袭击。甚至还能摧毁粮道,让秦国缺少粮食被活活耗死! 计划是好的,可秦国也不是傻子。知道西瓯肯定会盯着粮道,所以是派遣重兵把守。章邯、吴芮、英布、梅鋗……全都是有着独当一面的猛将,由他们亲自坐镇后方。西瓯这段时间的袭击收效甚微,反而是被杀被俘虏了不少。 今日碰到的特波并非是个例,桀骏很清楚继续这么打下去,西瓯的血早晚都会流干。随着失去农田,辛苦积攒的粮食早晚都会吃完。光靠渔猎和劫掠,如何能满足族人的需求? 桀骏也不想归顺秦国,可他更想让西瓯族人能活下去。李信许诺过,只要他答应条件并且保证族人不闹事,秦国也不会滥杀无辜。未来的西瓯同样会是秦国子民,遵守秦律为秦耕战。 桀骏缓缓单膝跪地,双手则是将脖子上挂着的虎牙项坠高高举过头顶,“西瓯大将桀骏,愿为秦国效力!” 哪怕无需译者翻译,李信也都看的明白,他是连忙走上前去将项坠收起,面露微笑道:“来人,先将西瓯君的脚镣解开。” “唯!” 蒯彻捋着山羊胡,饶有兴趣的望着眼前这幕。桀骏在西瓯族内是排名前三的人物,同样也是深得族人信任。他既然归顺于秦国,那秦国就能扶持他为西瓯君当做傀儡,借此操控西瓯。 另外,李信这么做也有弊端。现在秦军对西瓯是无比痛恨,可要扶持桀骏上位,必然会引起不少将士的不满。但李信的目标是夺得西瓯领地,还要方便后续治理。从大局出发而言,这么做明显是更为合适。闹成现在这局面,屠睢是功不可没! 不过,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2更送到】 第387章 挟桀骏以令西瓯,公子高 次日。 秦国便在西瓯祖地举行册封大典,祭祀伯益后,封桀骏为西瓯新一代话事人———西瓯君,负责统治所有西瓯骆越人。同时诏令西瓯,降者不杀优待俘虏! 因为秦律太过繁杂,要让西瓯直接遵守不太现实。李信便与桀骏当众约法三章,以墨者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盗掠抵罪。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西瓯还未真正的归顺,只是让秦国便于管理。利用桀骏的影响力,足以让诸多小宗小部归降。扶持个听话的傀儡,能让秦国更容易操控西瓯。 李信比屠睢强的点就在这,他能从战略大局出发,考虑的更为全面。他不光要戡平百越,更要为后续治理着想。和辑百越,方为上策。 册封完桀骏后,李信便让赵佗任嚣安抚秦卒,同时屠杀牲畜犒赏三军,以逸待劳。又令梅鋗率军带着桀骏等越人出击,主要目标是周遭的零散小部。 而桀骏作为带路党也是相当合格,让秦国顺利捣毁好几个窝点,缴获了诸多物资,同时还抓捕有上千瓯人。桀骏原本就是西瓯的核心人物,族中大小事务都有负责。 再加上桀骏的影响力摆在这,很多人看见他都投了也都纷纷归顺。李信遵守诺言,将祖地附近的农田归还,只是需按时按量上税,还得协助秦国修路修城。 他们当然也能成为秦卒,只不过得充当炮灰,能否活命就得看自己本事了。目前秦国尚且不缺兵力,再加上得防范他们诈降,这事就尊崇自愿原则。并且会安排督战队看守,免得他们临阵倒戈。 虽说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事,但小股摩擦就没断过。叛军是玩了命的袭击粮道,打不过就捣乱。乃至挖掘堤坝,冲毁粮道,迟缓秦国前进的脚步。 大半个月后,公子高的车驾抵达至桂林城。秦国是早早就做好打算,将西瓯置桂林郡。作为郡治,便暂时更名为桂林城。 两侧卫士虎视眈眈,小心观察着两侧。公子高走下马车,小脸煞白。他是万万没想到,岭南的条件竟如此困苦。早知如此,他就不听谋士之言请为巡狩。 看着扶苏代皇帝巡狩,风光无限,赢得无数朝公官吏支持,公子高是真的眼红。恰好彼时岭南置南海郡,皇帝有南巡的想法,顺带还能犒赏三军。公子高便听谋士谏言,主动上书代为巡狩。 皇帝见他如此有孝心,便想着也别光巡狩了,正好南海缺个郡尉,就由你暂时担任。 叱嗟?!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公子高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谋士告诉他,这反而是个机会。岭南现在可是藏龙卧虎,若他能借此与李信等军中豪族搞好关系,以后岂不是美滋滋? 别忘了,黑夫之弟云惊也在岭南! 黑夫这人很重感情,若公子高施恩于云惊,以后没准会看在云惊的份上支持他。而且南海郡守现在是黑夫的老上司喜君,以后也绝对能受到重用。 有道理啊! 于是乎公子高先抵达南郡,然后再乘坐楼船来至番禺。可他后脚刚到,李信前脚便率军驰援西瓯,只留下喜君章邯等人坐镇后方,他连李信的面都没瞧见。 没办法,公子高只得先留在番禺。在喜君的协助下,慢慢开始发展当地。知晓他的身份后,他瞬间就成了南越叛军的首要刺杀目标。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算出门都得武装到牙齿,头盔铠甲一个不能少。出门半个时辰,能遇到三个刺杀他的! 南海秦吏现在都将他视作保护神,毕竟有他在番禺,谁还会刺杀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公子高镇守南海郡数月,而后就收到皇帝诏令。由他充当秦使,正式授予李信斧钺虎符,担任南征上将军。同时罢免屠睢,罢其官爵,召回咸阳担任公车司马! 只能说皇帝是真没把他当人看,不把他用死就往死里用,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自从屠睢战败后,南海通往西瓯的粮道便是危险重重。就公子高遇到的刺杀,不下十起。 而且沿路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崎岖。公子高只感觉身上的衣服就没干过,全身都有着股霉味。能活着抵达西瓯,已是不易……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在咸阳当他的公子。就算没机会继承皇位,也好过在岭南这里发霉! “信,拜见公子。” “吾等拜见公子!” “诸君不必多礼。”公子高勉强一笑,将李信是搀扶起来,“君侯于岭南征战三年,有功于秦。如此大礼,高万万受不起!” “公子言重了。” 李信也没过多寒暄,抬手示意。他们都知道,公子高到来意味着什么。入城抵达中军后,公子高便当众宣读诏令。 “制曰:上将军屠睢轻率冒进,以致十万大军埋骨桂林。故罢其军职,削爵五级,贬为公车司马,速归咸阳!” “睢,遵制……” 屠睢双眼通红,当众叩首接下诏书,他能保住这条命就算是好的了。他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很多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舟师精锐。有的更是乡党,可现在却死十万人! 他回去后,又当如何面对父老? 若是为秦战死,虽死无憾! 可却因为他的无能,枉死岭南! 他本欲自裁谢罪,却是李信拦住了他。并且以自身为例,告诫他莫要冲动。当初他也想要自裁,是蒙恬劝阻。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面对失败。正如黑夫所言,失败是成功之母。不经风雨,焉能见彩虹? 他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若自裁,如何雪耻?! 他在陇西吃了足足三年沙子,方才等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要知道,那年伐楚死伤远超十万人! “制曰:武平侯李信南征三年,闽中南海皆为秦土,为秦拓土有功。此次及时驰援,令桂林不失。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当拔擢为上将军,为朕戡平西瓯,南尽北户!” “信,必不负皇恩!” 李信双手接过诏书,恭敬的面北作揖叩拜。在谒者的帮助下,将重若千钧的斧钺扛来。斧钺象征着兵权,代表着法理。昔日李信伐楚同样得赐斧钺,军中但凡有不从将令者,皆以斧钺杀之! 好比商朝时期的妇好,她就执斧钺担任将军征战沙场。曾领兵万人攻羌,俘获大批羌人。 公子高则是走向前去,再将调动军队的虎符赐给李信,如此李信就真正有了调动岭南二十万大军的资格! 虎符长三寸,宽寸许。呈卧虎状,自中分为二。虎符左右颈背各有相同的错金篆书铭文,共十二字,曰: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李信。 虎符的制造工艺极高,先于虎身镂刻阴文,再将金丝嵌入其中。最后镂平打磨光亮,铭文字体规整挺秀,刚劲有力。每组虎符都是独一无二的,背面各有榫卯,一一对应,只有同组虎符才能合符。想要仿造,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公子高面露微笑,眼神则是自身后众人扫过,最后则是落在云惊身上。别看他是头次见面,但云惊好歹与黑夫有几分神似,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诸位将军皆有功,各有封赏。上令吾犒赏三军,赐将士美酒!君侯更无需忧虑粮草辎重,上已调动洞庭巴蜀南郡驰援。后方闽中南越也有粮草,将源源不绝送至桂林。” “半年,信必南尽北户!” 李信站起身来,坚定开口。 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自信的模样,一如当年。 只不过,更多的还是稳重。 他并非如屠睢似的信口开河,而是经他慎重考量。他现在手里有着桀骏为质,完全能挟桀骏以令西瓯。兵力方面绰绰有余,再加上皇帝担保后方辎重,要解决西瓯并非难事。 “君侯如此,自当最好。”公子高抬手回了一礼,继续道:“屠将军也无需气馁。此次虽铸成大错,却还有用武之地。” “公子何意?” 屠睢抬起头来,眸中闪过抹诧色。 难道,他还能继续征战? “将军还得好好感谢黑夫。” “黑夫?” “仲兄?” “县君?”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来。 屠睢面露错愕,不明所以。因为南征这事,屠睢这些年可没少在暗地里骂黑夫。可他没想到,竟然又与黑夫有关? 公子高也没卖关子,继续道:“数月前,黑夫进爵为少上造兼任内史丞。因为胶东海盐减产,上便令其出使胶东,执掌盐政。献淋卤法,可令海盐倍增。而后收姜姓豪族,重修船坊欲建舟师。遂上书,求善水战舟师之将。” “水战……舟师?”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屠睢。后者也是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屠睢可是楼船将出身,当初王翦伐楚,便多次率领舟师驰援策应。他能担任南征上将军,也是因为他擅长水战。而岭南越人则是善制舟楫,巧于驭舟熟水性,尚铜鼓精于剑。 现在,黑夫又给了屠睢次机会! 胶东舟师上将军! 【第1更送到~】 第388章 南下,大航海时代!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彻海湾港口。 海风吹拂,十余艘船只悬挂玄鸟王旗而行。除去楼船外,还有大翼、小翼、突帽。别看数量不多,但却能呈体系作战。 胶东郡守王勇、郡尉杨樛站在最前方,看着船夫水手卖力吆喝着杨帆启航,也是在心中暗自祈祷。只希望黑夫能够顺利,千万别出事! 最开始黑夫说要沿着渤海而行,从黄县出发横穿渤海海峡,然后抵达辽东港口。就近补给后,再返回至腄县,登上芝罘山写个到此一游,也就愉快的结束了胶东半年游。这时便可启程返回,赶在过年前返回泾阳。 只是杨樛认为不可,渤海有着诸多海寇,就他们这十几条船怕是难以抵挡。况且横穿渤海海峡太过危险,但凡出了事,他们可都担待不起啊。船上可不仅仅只有黑夫,还有扶苏和胡亥呢。若是遭遇风暴沉船,他们就都得分分钟抹脖子谢罪! 还好扶苏是比较通情达理,见杨樛说的也有道理,便规劝黑夫莫要冒险。恰好这时又来了份文书,出自南海郡守喜,若他愿意可来番禺游历。再走水路回至南郡,最后入武关返回泾阳。此事皇帝也已准许,不过并未强求,看黑夫自己的想法。 讲道理,闽中南海已被秦国吞并。虽然还有叛军作乱,却难成气候。只要别去西瓯,便没什么危险。再加上黑夫做事谨慎比泥鳅还滑溜,去趟南海郡也不碍事。黑夫担任泾阳令已有三年,一直都没回云梦。这回既然有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于是乎黑夫便决定改变计划,从黄县出发向东而行。路过芝罘山后,再继续向东至成山补给。然后便能沿着海岸线向南而行,途径琅琊、会稽、至昔日的东瓯王城瓯蒲休整。 再继续沿着海滨南下,直抵闽中冶城(福州),而后西行至番禺城便算结束。等见过喜君后,便可走水路沿着灵渠北上。途经安陆县,再停留几日后便可回泾阳。 黑夫对海航是一窍不通,还好当初张苍给他恶补过不少知识。就东海而言,夏季往往吹得都是南风。杨帆启航借助风力南下,能达到一日三百里。 根据他的计算,若是顺利的话两个月便能抵达至番禺城。再加上后续所需时间,应该能赶在过年前返回泾阳。 …… “呕……” “呕……” 扶苏小脸煞白,趴在栏杆不住呕吐。黑夫则是云淡风轻,平静的注视着他,淡淡讥讽道:“子都,你这体质不行啊,还是得多练。你不是常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吗?就这?” “你……呕……” 扶苏吐得是双腿发软,望着波澜壮阔大海再次俯身狂吐。他作为公子鲜少乘舟,更别说出海了。刚出港口他就开始晕船,再加上昨晚吃的比较油腻,自然是狂吐不止。 “大兄确实不行。” “还得练啊!” 胡亥站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他其实也鲜少乘舟,最多就先前陪皇帝巡游渤海。只是他天生就不晕车晕船,在船上就和平地似的。 “……” “咱们得乘舟前往番禺呢。” “……” “对,起码在船上待两个月。” “……” 扶苏只觉得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昏死过去。黑夫无奈敲了敲胡亥的脑袋,“适可而止,别把你大兄给吓死。我这回也是临危受命,虽说皇帝未曾下诏,可我也没得选。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救火队长,哪里着火就往哪去!” 能咋办呢? 岭南出了这么大乱子,再加上喜君写信给他,顺路过去看看也属正常。想到这事黑夫就恨得牙痒痒,屠睢这憨批是真的一根筋。身为上将军,明知地形不利的情况下还轻率冒进。最后被人调虎离山前后夹击,以至于损失十万精锐,粮草辎重不计其数…… 还好李信驰援,勉强稳住了局势。只是按皇帝的性格而言,屠睢这上将军也不必当了,肯定会让李信上位。本来皇帝是有意扶持屠睢的,为此还让他开凿灵渠,磨炼他的性子。 显然,屠睢让皇帝失望了。 真要说的话,屠睢输的不冤。黑夫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一套连环计必是出自谋圣张良。只是都告诫过他,让他别大意,可却偏偏掉进别人陷阱,只能说他自己愚蠢。 本来南征形势一片大好,特别是生擒了西瓯大将桀骏。等李信带人过去,那就是飞龙骑脸怎么输? 好好好,现在全没了! 足足十万人啊! 李信打了快三年,都没死这么多。 “对,都怪屠睢!” 胡亥在旁连连点头附和。 实际上,他是相当感谢屠睢! 若非屠睢,黑夫焉会至岭南? 所以,他能沾光乘舟出海! 郦食其捋着胡须,轻笑道:“屠睢如此,无非是为了抢功。武平侯南征三年,东平东瓯闽越置闽中郡;又伐南越,置南海郡。身为裨将,却是出尽风头。屠睢作为上将军,自然心有不甘。” “再怎么说,他就是蠢!” 黑夫愤愤然的拍打着栏杆。 恨不得是把屠睢丢海里喂鱼。 “君上欲建胶东舟师,还向上求将。又听说上只是削屠睢五级爵位,将其贬为公车司马令。吾听说,屠睢昔日便掌楼船舟师。或许,上是有意要将其调至胶东。” “我知道。” 黑夫淡定点头。 他估摸着也是这么变动。 只能希望屠睢经此一役后,像李信似的沉淀个两年。在胶东好好操练舟师,再拿海寇联手。等秦国再摆平匈奴后,便能对箕子朝鲜用兵。到那时,屠睢便有了用武之地。 他在胶东待了近两个月,也是尽自己所能的去铺路。海盐都是其次,凭借淋卤法便可让海盐产量倍增,如此也算是对秦始皇有个交代。 再有就是船港,黄县船港交由国氏负责。这回出海,国石同样有跟着。另外就是于不其县增设船港,也就是后世的青岛地区,外面还有着胶州湾方便出海。 不其原本是山名,便是后世的崂山,后来秦始皇以山名置县。历史上吕雉大封吕氏宗亲,其中的吕种就被封为不其侯,所以有了不其侯国。 黑夫握着栏杆,眺望远方。感受着拂面的海风,心生豪迈。他这回答应南下,也有他的考虑。就算南下,也完全可以通过马车而行,速度会更快些而且更安全。 他记得曾看过本关于船舶的书籍,提到老祖宗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大航海,甚至还搞出来个海上丝绸之路。具体何时开始没人说的清楚,但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了,而出海的地点就是番禺。 书中还提到过,在番禺地区还出土有秦朝时期的造船厂,规模相当惊人。由3个长度超过百米、走向东西、平行排列的木质造船台,还有南侧的木料加工厂组成。能造出宽8米、长30米、载重五六十吨的楼船。 上回老弟云惊给他发来书信,就提到章邯准备在番禺建造船坊。据他所说,其实番禺原本就有船坊不乏帆船木舟,只是规模比较小。章邯想的是以其为基扩建,用以建造能出海的楼船。 好家伙,这难道是后世出土的? 黑夫仔细想过,今后或许能将岭南的粮食充为军粮,用以对箕子朝鲜用兵。在秋季时杨帆启航,沿着海滨一路北上。于不其港口修整,再横跨黄海。也可以继续北上,通过渤海海峡于辽东港口运粮。 不光能用以对付箕子朝鲜,还能充为北伐军粮。北伐现在可不仅仅是要对付匈奴,而是要统一整个草原。所以辽东往北的东胡,同样也是秦国的打击目标。 思来想去后,黑夫就想着趁此机会沿着海岸线而行,想试试看这条海路是否可行。若是真的不行,那以后就只能找机会再开京杭大运河了…… “禀少上造,楼船运行平稳。” “不知少上造可有何吩咐?” 穿着甲胄的国石踱步走出,恭敬作揖。在船上他的地位可是相当高,仅次于黑夫这位船主,相当于是大副。其实考虑到身份方面,杨樛是不同意国石上船的,更别说许以高位了。若是这家伙来个玉石俱焚,那岂不是完犊子了? 关系到自己小命,黑夫便让周昌贴身跟着国石。若这老头真有不轨举动,那就直接丢海里喂鱼。只是按他所观,国石应当是犯不着如此。 “那吾等看看楼船上下?” “唯。” 国石很是从容,走在前面带路。这艘楼船也算是出自国氏昔日建造,只不过后来被强制充公,国石还是相当熟悉的。 黑夫站在最高处,眺望前方海域。他也是借助这个机会,检验船只的可靠性。现阶段的楼船,其实相较于后世的船只还差的远。 不说远的,就说唐朝时期的俞大娘船、木兰舟都是能承万石货物的大型船舶。还有防沙平底木船,这玩意儿甚至能承重千吨。而秦朝时期的楼船自然是远远达不到这水平,只能说任重而道远啊! 【第2更送到~】 第389章 胡亥的大船梦,福船 胡亥跟在后面,打量着楼船。 他记得黑夫说过,现有的船只都不适合出海。沿着海滨而行还好说,可若想远航就得看命了。若是遭遇大的风浪,就都得喂鱼。 “小猪,咱们来玩个新游戏。” “新游戏?” “叫做一起来找茬。” “啊?” “为师考考你,这楼船有何不妥?” “那我试试。” 见他们师徒一唱一和,国石则是皱起眉头。这艘楼船由他督造,是胶东为数不多的大型战船。下水时间还没到五年,每年都会按时刷桐油保养。 还找茬? 来,你找个试试! 胡亥环顾四周,认真道:“楼船共分三层,分别为庐、飞庐、雀室。雀室最高,便于观察水上。若在江海中指挥战斗,自然无碍。可若是出海,就很容易被风浪掀翻!” “善。” 黑夫满意点头。 显然,胡亥对出海是认真的。 这年头想要系统学习船舶知识,还是比较困难的。还好张苍学究百家,就算没书也能编本书出来。再加上黑夫往泾阳学宫不断的砸钱资助,搞出来很多实验室。只要等比例制造楼船模型,再模拟风浪就能得到参考。 实际上,这也是常识。楼船因为太高的缘故,当狂风吹来必然要承受更大的力。再加上都是木制结构,极可能侧翻甚至是解体。所以黑夫对徐福出海这事,表示无比的钦佩。若真能在这时候飘至岛国,那绝对是天命之子。 “还有就是船帆了。” “船帆也有问题?” 国石很是不服气,他好歹是横穿过渤海海峡的狠人。国氏祖传的造船手艺,他还真没服过谁。要说楼船过高,这点他是认的。对于胡亥能指出来,也很赞赏。只是因为时间紧凑,他也没时间大修。 可这船帆有何问题? 要知道这年代很多船可都没有帆,全靠刑徒奴隶划桨摇橹。就好比后面的大翼,总共乘九十人,而划桨的水手便占五十人! “国翁莫急,听完也不迟。” “好!” 胡亥则很从容,这就是知识带给他的自信。黑夫为了圆他的大船梦,足足给他挖了个大半亩的水池。加上张苍这位数术大师,能给他算出最合适的比例模型,再由秦墨大匠亲手为他打造出来。 “现有的船都是平底船,适合在江河中航行。国翁在船尾处加上风帆,的确能借风而行。可若风太大,平底船因为吃水浅重心高的缘故,就很容易失重翻船。” “重……心?” “就是保持平衡的点。” 黑夫是硬着头皮解释。 还好,国石大概也能理解。 此时,他看向胡亥的眼神也有所转变。他并不知晓胡亥的真正身份,只当他是黑夫的小跟班,没放在心上。可他万万没想到,胡亥竟能指出其中的弊病。 国石出海这么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有回在渤海,他亲眼看见艘楼船因为失去平衡而侧翻。得亏当时他们跟在后面,所以是帮着援救没死多少人。只不过他还不能明白其中的原理,经胡亥这么说后是豁然开朗。 “那该如何做呢?” 郦食其跟在后面也很感兴趣。 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想不到这出海还有如此多的讲究。 实际上,并非是说楼船不好。只是说如果要想着出海,乃至是远航的话,那平底船肯定不适合了。就历史发展轨迹而言,平底船也是大多活跃在江河中。 “可以做成尖底船!” “尖底?” 胡亥为了演示,便让奴仆将他的百宝箱扛来。这百宝箱内可都是他的宝贝,是秦墨大匠为他打造出的船只模型。他打开木箱,顺手取出个模型来。 国石瞳孔猛地收缩,一把将模型夺过去,视若至宝的将其捧着。胡亥心疼的在后面跳起来捶他膝盖,毕竟国石是胶东人,当地是出了名的长人。 对此情景,黑夫则是笑而不语。这艘尖底船是胡亥一手设计的,造型和后世的福船几乎相同。这两者的区别也很容易区分,船底一个是平的,一个是尖的。 “这……不会翻吗?” “不会的。” 面对质疑,胡亥是急忙出面维护,他无比自信的嚷嚷道:“这艘船是我亲手设计,我将其命名为福船,将会是我大秦之福,是沿海渔夫之福!” “……” 你是会取名的。 都会抢答了! 黑夫黑着脸,默默在心里吐槽。 “福船为尖底,吃水更深,抗风浪打击的能力也更好。速度也更快,利于迎风破浪,适合深海航行。若是遭遇狂风,左右摇摆也不会翻船。” 胡亥是绘声绘色的打着比方,他在泾阳是做过多次实验的,所以是无比笃定。 “咳咳,国翁倒也不必在意。”黑夫在旁帮着说话,“其实,楼船还是更适合内陆江河使用。若是出海的话,这尖底船或许更合适。” “额?” “国翁……国翁?!” “汝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国石此刻却是双眼通红,激动的用双手死死掐住胡亥双臂,哽咽道:“吾父昔日曾受襄王诏令,出海找寻仙岛。可却遭遇狂风,楼船因此侧翻……这些年胶东诸多渔夫,都曾因出海捕鱼而死。有了这尖底船,渔民会更安全!福船……福船,果然是好名字!” 呵……呵呵…… 黑夫嘴角抽了抽。 此时此刻,饶是扶苏都有些错愕。他因为代皇帝巡狩,所以很多事都不知晓。对于胡亥出海这事,他始终不太支持更不看好。可他没想到,胡亥竟能如此的执着! 要知道,当初胡亥可是动不动就半途而废。他远在泾阳,却能凭借学宫得天独厚的资源,硬生生的创造出尖底船,甚至能得到国石的赞叹钦佩。 扶苏更没想到,尖底船甚至能反哺发沿海渔民。就以模型来看,其实建造难度与平底船相当。沿海渔民出海捕鱼,若是乘坐尖底船,必然是更为安全! 望着已经蓄有短须的胡亥,扶苏这才意识到这位少弟已经年过十五。再也不是昔日浑浑噩噩的纨绔公子,而是有了独当一面的海航大才! 第390章 坏血病,黑夫非人哉! “楼船用的席帆属于硬帆,差评。” “楼船用的松柏木,差评!” “船舵操作不便,差评!” “储存物资的木桶没固定,差评!” “……” 胡亥是老气横秋,在楼船内指指点点。水手们就瞧见素来强硬的国石,现在是亲自捧着簿册记录。面对挑三拣四的少年,还得赔笑。国石的臭脾气那可是远近闻名,放眼胶东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就楼船而言,国石几乎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就算是再有本事的海船大匠,在国石面前都得恭敬缩着。可现在却对个半大孺子点头哈腰,这恭敬的模样谁看了不迷糊? 与水手不同,国石很清楚胡亥并非是故意找茬。他所指出的每个错,都是切中要害。如果只是在江河中航行,自然无需介怀。可要想出海远航,就绝不能掉以轻心。正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行了,大概就这些。” “先生,我表现的如何?” “一般般吧。” “一般般?”国石直接就气笑了,看向怒冲冲道:“此子所提,纵然是老朽也未能想到。虽然年幼,却比老朽更有经验。老朽出海不下百次,还不如这孺子。就这,还一般?” “属实一般。” 黑夫也没让着国石。 他知道,对国石这种人就不能过度忍让。国石属于是直脾气,不喜弯弯绕绕。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不会死犟着不认错。和这种人相处,其实要更轻松些。 “那还请君上赐教。” “小猪所言,是船体结构上的问题。”黑夫环顾船舱左右,继续道:“他在学宫做过很多测试,模拟海风海浪硬生生试出来的。我要说的,则是远航出行的准备。就比如此间船舱,到处都是尖角。若是风浪袭来,不慎磕到尖角会如何?还有这挂饰,怎能如此锋利?” 黑夫说着还拿胡亥做了试验,吓得后者是小脸煞白。国石也是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当即令人将挂饰撤去。这事他还真遇到过,他穿梭渤海海峡时就曾出过这事。 当时并非是狂风巨浪,只是因为海浪颠簸,以至于有水手自榻滚落撞向桌角。脑袋被撞的是头破血流,得亏是皮外伤并不致命。现在听黑夫提出,也是令他想到这些事。若是不注意的话,的确会酿成大祸。 “人之所求,无非衣食住行。船舱内也要注意干净,避免患病生疫。特别是秽物,定要处理好。若是生出老鼠,更易患病。还有吃的,更要注意。” “额?” “本君不知先前的饭食,但就此次准备来看是一塌糊涂。”黑夫轻轻叹息,继续道:“内经有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益精气。是故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 医食同源,荤素搭配的理念是早早就有。黑夫直接引用,也更容易解释。他看向储藏室的沮菜腌肉,摇头道:“若是常食干菜腌菜,便易患衄(nu)。船上医疗资源有限,结果又会如何?” 所谓的衄是泛指出血病,包括鼻衄、齿衄、舌衄等。而航海极其容易出现的坏血病也是种出血病,与齿衄、肌衄这两症状有关。 坏血病最早也无法追溯,但却是因为后航海时代来临而扬名。因为不良饮食习惯,无法吃到鲜蔬水果导致缺乏维生素c而患病。刚开始是疲倦乏力,然后就是皮肤口腔出血乃至牙齿脱落,最终不治而亡。 “这……” 国石一时沉默。 黑夫所言,让他想起胶东当地的传言。当地有人说大海归属海神,人不能久留。否则就会触怒海神,降下灾病。 昔日齐景公曾游于海上,六月不归。彼时有诸多划桨奴隶患衄,最终不治而死。齐国高士颜斶(chu)不忍他们枉死,也担心齐景公会因此出事,便出面劝其回城。 当某件事无法解释时,便会扯到鬼神。国石虽然不信,却始终不明缘由。但经黑夫所说,他才恍然大悟。 “所以,要吃鲜蔬果珍?” “嗯。” “船上可难有啊……” 国石身旁忠仆忍不住出言提醒。现在正值夏季,海上闷热潮湿。虽说沿着海岸线而行,不必担心港口补给。可这年头保存食物的手段有限,鲜蔬水果恐怕坚持不了三天就要腐坏。 “并不难。” 关于坏血病,黑夫当初还是翻查过些资料的。纵观大航海时代,国外因坏血病而死的以百万计。反观国内,似乎并无多少记载。黑夫就曾与人抬过杠,对方观点是古代没有大航海所以没坏血病。 实际上恰恰相反,秦汉海上丝绸之路、宋朝的瓷器沉船、明朝时期的郑和下西洋,这都能算得上是远航。若出现坏血病导致奴隶大规模死亡,肯定会有记录。后来黑夫翻找过些资料,也就知道了缘由…… “胶东现在可有豆芽?” “是黄卷?” “对。” “胶东也有。”国石轻轻点头,“不过当地人不喜其味,鲜少会食。嘶……少上造是说可在船上发黄卷而食,代替鲜蔬?” “聪明!” 黑夫笑着出言赞赏。 胡亥则是提笔而书,悉数记下来。就如黑夫所说,船体结构方面他还是有着把握的。毕竟是凝聚学宫百家心血,不说超越黑夫,起码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但对于远航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他还真不清楚…… 发豆芽这种只是基操,别忘了还有种花家的天赋技能——种地。像后世很多老人家,都会用泡沫箱子种点辣椒小葱。别说在船上了,就是太空站里都能种。这可不是黑夫胡诌的,而是史书记载的! “不光发黄卷,还能种点容易存活的绿菜,比如葱韭这类。”黑夫顿了顿,继续道:“还可储存些青橘,比较耐储存些。纵然味道酸涩难咽,每日都必须得食。” “还有仙茶!” “嗯。” 黑夫微笑点头。 没错,就是茶叶。 草原胡人多食肉,所以需要茶叶帮助消化。而茶叶因为含有维生素c的缘故,同样也能预防坏血病。据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岛国某个师团就是靠着茶叶活命,所以有救命茶的说法。 现在茶叶算不上什么稀缺品,各郡县其实都有仿制。只是大部分都属于粗茶,味道苦涩谈不上多好喝。很多都做成茶砖,再运送至泾阳高价卖给胡人。 现在民间也有售卖散茶的,价钱也是不等。便宜的能卖到二十一斤,贵点的能达到五十钱每斤。大部分都是官营,主打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是有豪族为茶商,也得先从县寺进货。没有经营许可证,就是有茶叶都不能卖,否则就是私茶! 再往后发展,茶叶价格还会降。品质好的茶肯定轮不到寻常老百姓,但像是碎茶散茶还是有可能的。若是家中富裕,买个半斤省点也能喝。 待今后万事俱备,真要出海远行完全能多带些茶叶。再加上储存的青橘,还有种植的葱韭,便能有效防止坏血病。 “今后若是远航,船上青橘茶叶黄卷乃至果酒便绝不能少。只要是在船上干活的,每日皆需食青橘。” “老朽记住了。” 国石苦笑着点头。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自幼在海边长大的人还不如黑夫。他生于胶东黄县,还没学会跑就已在海中遨游。自三岁起,便开始跟着父辈巡视船港。看着大匠造船,再跟着渔民出海捕鱼。 秦国虽然有舟师,可要说出海的话还得看他们齐人的,所以秦始皇会任用徐福。黑夫是南郡人,这辈子还是头回来海边,可他知道的却比他还多。 要说胡亥倒还好说,就如黑夫所解释的,是在学宫经过不断的模拟测试而知晓。可黑夫说的却不是纸上谈兵,更像是出海多年的老船手的经验。 “老朽斗胆问句。”国石抬起头来,问出无数人心中的疑惑,“据老朽所知,少上造应当是头次出海,为何会知道的这么多?甚至是连衄疾都知晓,乃至如何预防。” “咳咳,主要是看的书多。” “莫非是云梦神女赐的无字天书?” “额……咳咳,就是这样。” 黑夫厚着脸皮点头承认。 秦国需要造神,需要黑夫这位财神。同样的,黑夫也需要被神化,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奇门异术。主要还是能避免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反派要动他也得掂量下自个的福泽,免得遭天谴。 “果然如此!” 国石瞳孔收缩,好似想明白了一切。别看他远在胶东,可黑夫的事迹也都有耳闻。再加上部分艺术加工后,传的可比关中离谱多了。 天降坠星,神女献鼎…… 这些事迹,他都有所耳闻。 黑夫这样的奇葩,干的就不是人事。他就好似是突然蹦出来的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论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就好比胶东海盐,他刚来就捯饬出淋卤法。在他的帮助下,秦国可谓是蒸蒸日上。还寻回雍州鼎,令秦坐拥九鼎。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黑夫不是人! 【第1更送到~文中放的图片,是明初时期茶马互市的定价。关于茶叶定价,肯定是没办法照搬的,只能大概预估下,不必介意。】 第391章 濊貊奴铜马,穷尽成山 “铜马,吃饭!” “吃!” 近九丈高的壮汉光着膀子,走在后面是鹤立鸡群。这样的高人,放眼胶东都相当少见。他踩着双草鞋,皮肤黝黑。脸上有着纹身,还有刺字标志着奴隶身份。 他是国石的忠仆,为东夷濊貊人。国石年轻时横跨渤海海峡时,自沧海君手中用铜马交易来的奴隶,所以便给他取名为铜马。他力大无穷,水性极好。有回国石遇到暴风,楼船拦腰断裂。他靠着块木板救下不少人,后来泡在海里硬生生将他们推至海岛。 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点问题。跟着国石这么多年,连胶东话都不怎么会说。作为奴仆而言,其实也算是优点,起码不用担心秘密会泄露出去。 铜马忠心耿耿,救了国石不下三次。所以国石不管去哪,肯定都会带着他。他也没什么追求,就是饭量大了些,动辄就是饭斗米。 自从上船后,铜马便注意到了面黑如墨的青年。他先前就听人提及,这人是秦狗,是会给胶东带来不祥的乌鸟。 主每听到他的事迹,总会长叹,有时能呆坐数个时辰。后来听说是抵达至胶东,还邀请主去做客。当时他没资格入席只能在门口等着,只记得主离开时脸色很难看。 再后来秦狗抵达黄县,对着工坊指指点点,主对其却是尊崇有加,丝毫不敢怠慢。后来他又听到些流言蜚语,说是主投靠了秦国,也沦为秦狗。 铜马当晚便将那几个多嘴的游侠擒获,随手给他们几个大嘴巴子后,便安然回到国宅。他不在乎国石投靠谁,他只认国石为主。只要国石一句话,他什么都敢做。 上船后,黑脸秦吏又继续指指点点。铜马听不懂,只觉得态度很嚣张。对于黑夫的挑三拣四,铜马相当是看不惯。他跟着国石经常出海,可黑夫出过海吗? 那晚国石站在甲板夜观星象,对着他说了很多。还说自己没有做错,是顺势而为。黑夫并非等闲,得云梦神女受书。所以秦国昌盛都是天意,国氏焉能逆天而行? 况且就如黑夫所言,田氏篡齐害得姜齐豪族备受打压。秦国灭了田齐,岂不是替姜齐狠狠出了口恶气?真要算起来,秦国还是姜齐的恩人咧。 国石经过自我攻略后,已经是给自己编了套合法合理的说辞。通过神化黑夫,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当然,铜马不懂这些。 反正国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船队出黄县后,五日便抵达腄县港口。顺势搞来诸多果蔬,光是青橘便足足准备有数百石,还有大量腄县搜刮来的青梅酒等果酒。 黑夫抽空还爬了回芝罘山,还效仿古人刻石曰:黑夫到此一游。这也算是祖传艺能,当初赵武灵王就干过这事,说是造了个假的巨人脚印,然后他命人在旁刻石曰:主父常游于此! 秦昭王见此自然是不甘示弱,当即令能工巧匠在华山施工。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秦始皇也很喜欢刻石诵功,包括芝罘山上就有对秦的歌功颂德,曰: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黑夫这种没啥文化的,整个到此一游也就知足了。离开芝罘山后,船队便继续向东而行。穿过诸多岛屿,直奔成山。 或许是天公作美,沿途就没遇到过大风大浪。黑夫还能美滋滋的用床弩捕鱼,只可惜一箭射向珊瑚礁,差点连床弩都被带进海里。面对质疑,黑夫只能说理论没问题,肯定是这片海域不对劲。 …… 托黑夫的福,船上的水手刑徒伙食待遇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最低级的自然是刑徒,每日能分到个青橘子。就算是酸的作呕,也必须得吃了。他们只能吃些咸鱼沮菜,需要青橘补充营养。 再然后便是民夫水手,他们能享用鲜嫩的水果蔬菜。继续往上便是官爵阶层,每日都能分到二两青橘酒,各种果蔬肉菜都有。 想要所有人吃的一样完全平等,那是痴人说梦。后世都难做到,更不用说在爵位等级森严的秦朝了。为了彰显爵位的重要性,甚至根据不同爵位设定有传食律。什么爵位,就配吃什么饭。 而且秦国也只是发扬者,将其具体细节化而已。真要往前追溯,周礼规定的可更狠: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没错,庶人只配吃菜。 黑夫作为开创者,便整了套海航传食律,其实就是根据现有饭食稍作更改,让他们能避免患上坏血病而已。最贵的就是果酒,也只有统治阶层能享用。黑夫也尝过,无比酸涩。 狭小的舱室内,此刻是座无虚席。就只能听懂激烈的干饭声,每人面前都摆放着颗青橘。他们是最低级的刑徒和奴隶,没有人权,所以每日必须得吃颗青橘。 铜马是国石的奴隶,也不能例外。他捧着木碗是大快朵颐,恨不得是连碗都给吃了。粗糙的粝米饭搭配肉酱沮菜,再挖上勺羊油,他们便已相当知足。 最起码,现在还有饭吃。 这些刑徒奴隶经常出海,也算是见多识广。有时遭遇大风,便会有船主将奴隶丢进海中,当做祭品献给海神。若是粮食不够,那他们就很可能成为粮食…… “铜马,这是主赐给你的酒。” “哦。” 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铜马接过木碗一饮而尽。根据黑夫的最高指示,船舱内尽量避免陶器、铜器和铁器,甚至连木筷都得做好回收工作。 远航动辄就要数月,在船内这样的封闭环境很容易导致心理出问题。刑徒本就备受欺压,若是暗戳戳联合用这些伤人又当如何? 至于陶器则属于是易碎品的范畴,在航海的过程中很容易碎裂。刑徒奴隶若是暗中藏了块,也难以核对。利用陶器碎片,便能杀人! 酒足饭饱后,铜马连皮都不剥,一口一口的啃着青橘。每咬一口,脸上便会因为酸涩而扭曲。虽然酸的他口水直流,可铜马却依旧吃的相当干净,连皮都没浪费。因为这是国石的命令,他会坚定不移的去做。别说是青橘,就是瓶毒药他都不带犹豫的。 因为,他的命是属于国石的。 …… 铜马出了船舱,径直朝甲板走去。就瞧见国石与黑夫站在栏杆处,谈笑风生。不远处,赫然已经能瞧见成山。群峰苍翠连绵,大海壮阔辽远,如此美景实在是令人流连忘返。 “前面便是成山?” “对。” 国石抬手示意铜马站旁等候,双眼则是注视着远处的成山,认真道:“古称为朝儛,被视作天之尽头,又被誉为太阳启升之地。三面环海,一面接陆。齐人便是于此祭祀日主,以迎日出。” “天之尽头?” 黑夫笑了笑。 这倒是有几分天涯海角的意思。 他负手而立,眺望成山也是无比感慨。想到后世司马相如所写的子虚赋,当即是轻声念诵道:“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渤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邱,旁徨乎海外。” “瞧,黑子果然有才。” 扶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黑夫则是轻咳,朝着文抄公的道路坚定不移的走着,继续念道:“东临成山,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唔,好诗好诗!” 扶苏连连点头赞赏,提笔记录。 而胡亥则是挠着头,不明所以的看向黑夫,“秋风?现在不是夏季吗?” “这你就不懂了。”黑夫则是义正言辞的狡辩道:“秋风是心境,彰显出作者寂寥的心态,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再联系前文的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则是对未来的雄伟抱负。虽是写景,却是借景抒情。” “对对对,君上说的是。” 就连郦食其都很赞赏。 黑夫虽是苦出身,却极其喜欢读书。而且是晚睡早起,相当的刻苦。有此才学,自然不足为奇。 “啊?” 胡亥挠着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读书少,黑夫可不要骗他! “所谓成山,在我看来远远算不上是天之尽头。”黑夫指向东方,继续道:“小苏,你可知更远的东方是哪?” “成山往东,应当是箕子朝鲜?” “再往东呢?” “不知道……” 黑夫放下千里镜,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有人去探索。有朝一日,秦国的楼船或许能东出千里,为秦国开辟出新的疆土。我相信,终有一日会来临的!” 【第2更送到~】 第392章 海航定位,画饼 入夜。 繁星点点,明月高悬。神秘的海域透着深邃,时不时能传来海浪拍*击楼船声。甲板四周还有水手值夜,防止海寇袭击。自从过了成山后,便借助南风一路向南而行。 因为水文陌生,夜晚无法看清前方时,最好还是抛锚就近停靠。若是不慎撞向礁石,没准就得上演场秦国版的泰坦尼克号。若想避免,就得航行至深水区。只是这么做同样很危险,若是迷失方向驶向深海,那他们都得玩完。 “真笨啊!” “都教你这么多回了,还不明白?” “只要这样这样,就能测定方位。” “老朽再研究研究……” “唉,就没教过你这么笨的徒弟!” “是是是,先生勿怒。” “……” 黑夫无奈扶额望天。 他是万万没想到,国石能拜胡亥为师。刚开始黑夫还很不同意,没曾想国石却是毫不在意,还说正所谓达者为先,昔日仲尼都能拜小儿为师,他为何不可? 于是乎,国石捧着学宫改良版的司南罗盘,而胡亥则利用牵星术进行定位。再加上对北斗星的观测,三者合一对照,基本就能确定方位。 司南本来就有,只是经过学宫改良后更像是后世的罗盘。其实就是指南针,经张苍研制后还能用以堪舆测定风水。囊括八卦和天干地支,以八卦对应八个不同的方位。 国石自从瞧见这些新奇的物件,便日夜钻研。黑夫说的好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现在太想进步了! 他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擅长建造楼船训练舟师。看不见胶东外面的世界,只知道闭门造车洋洋得意,可黑夫的出现却是彻底让他认清现实。 原本他认为,黑夫之所以挽留他是因为看重他的才能。现在看来,恐怕只是需要国氏的效忠。至于他是否精通航海造船并不重要,因为黑夫都会,而且比他多的多! 就如黑夫所言,这世界大的很,有着诸多能人异士。若是闭门造车不懂与时俱进,就如青蛙坐井观天般可笑。 经过这段时间钻研,国石也是收获颇丰。用以观察远方海景的的千里镜,用分辨方向的罗盘和牵星术。 “去吧。”胡亥老气横秋的背着手,淡淡道:“记住为师的话,要成功先发疯。这世间并没有天才,他们只是把睡觉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唯唯!” “去吧。” “学生告退。” 待国石离去后,胡亥这才轻轻叹息道:“这老头实在是太笨了。就他这资质,不明白先生为何要瞧得上他?” “……” 黑夫被他俩秀的头皮发麻,无奈拍了拍胡亥肩膀道:“出海是苦力活,而且是危险重重。国石有着丰富的出海经验,熟悉渤海水文。想想咱们这路上,国石也没少帮助船队化险为夷。” “倒也是。” 胡亥若有所思的点头。 出海远行,那都是视死如归。更有甚者连遗书都早早写好,交给自己的乡友。若是真的死在海里,再由乡友转交给至亲。胡亥记得,徐福带去的三千男女很多就都是隶臣妾。只要能活着回来,便可赦免所有罪。 “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没……” 胡亥也是两眼抓瞎。 他专门问过张苍这事,说是有出海远行经验的也就齐地可能有些,毕竟当初齐景公在海上逗留半年而不归。国石在海上混迹多年,对当地水文了如指掌。还有着横穿渤海海峡的宝贵经验,就很适合今后远航。 “等屠睢来了,没准也行。” 其实,黑夫对屠睢并无多少意见。他们甚至从未见过面,只是根据史书对他有初步了解。他当初冒险上书,也是从大局出发。希望南征能少死点人,能让更多的士卒回家。 可他万万没想到,历史又给他开了个玩笑。屠睢依旧战败,并且导致十万大军葬身岭南。他的上书让屠睢始终憋着口气,所以迫切的想要打开局面,证明自己的上将军是名副其实。 结果…… 黑夫听着海浪声,轻轻叹息。屠睢能被复用且负责胶东水师,黑夫还是相当赞成的。首先是专业对口,屠睢昔日就曾率楼船之士纵横江河。而且水师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很容易就有性命危险。屠睢经过此次重创,或许也能如李信崛起。 “他还不如国石呢。” 胡亥则很不屑。 对于失败者,他素来是瞧不上的。 况且,屠睢擅长的是水战而非海战。 “不着急,慢慢来就是。”黑夫算着时间,轻声道:“这几日月色正好,明晚让国石落帆而行。早点赶至岭南,我也好早点回去。喜君上任南海郡守,我总得去恭贺。” “这有点冒险吧?” “可以适当至深海区,远离礁石。” “应当也行。” 胡亥刚说完便打了个哈欠,自从上船后,他睡得一天比一天晚。每晚都会借助星辰,然后再利用牵星术确定方位,每晚忙的是毫无困意。他与国石联手,现在总算是能勉强测定方位。所以,就是夜晚航行应当也可。 “小猪,你觉得出海有意思吗?” “刚开始挺有意思的,这几日便有些无趣了。每日都得闷在船舱内,天气又闷又潮。除了海还是海,就偶尔能遇到些稀奇古怪的海鱼。” “是了。”黑夫微笑着点头,“因为兴趣去做一件事的,很多。可能坚持下来的,却少之又少。你很有天赋,张苍也经常在我面前称赞你。其实,学宫能教你的都教完了。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等今年回去后,你就能出师了。到时候,我会举荐你至胶东黄县,继续带着国石为秦国建造船只。等今后出海,你也同样有份。” “先生?” 胡亥一时愣住语塞。 他错愕的看向黑夫,双眼都渐渐有些泛红。自从拜师于黑夫后,他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黑夫对他是无比严苛,还经常故意整他。但是他同样相当感激黑夫,可以说是黑夫让他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为了教导他,黑夫也是煞费苦心。自从他教了国石后,他才知道当初黑夫有多么的不容易。突然听到黑夫这么说,他竟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怎么?”黑夫却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都快有我高了,还收了个徒弟。你现在最缺的是经验,在黄县则能施展你的抱负。雏鸟终有一日也要离巢,展翅翱翔于天际。” “亥,此生不忘先生的教诲!” 胡亥缓缓抬起头来,恭敬作揖。他并非是优柔寡断的人,比扶苏要更为果断。听到黑夫这么说,他其实也有些愧疚。他很想告诉黑夫所有的真相,却又受限于皇帝…… 准确来说,不仅仅是皇帝的缘故。胡亥自个也想过这个问题,当他的身份暴露后,学宫弟子还会像先前那样与他嬉闹吗? 或许黑夫是早早就猜到了什么,只是始终不说而已。这种相处方式,其实对任何人都要更好。等再过段时间,皇帝或许便会说出真相。 黑夫注视着胡亥,收起笑容认真道:“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你的天赋很高。很多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只是不能持久。你要记住了,男人就得持久!” “额?” 胡亥挠挠头,总觉得怪怪的。 “还有,今后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黑夫扬起抹微笑,语重心长道:“我只希望你能坚守本心,勿要忘记自己的理想。同时勿要忘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所乘楼船,离不开刑徒民夫。包括这艘楼船,也是民脂民膏而成。我不奢求你能对他们多好,但起码能让他们活的像个人。如此,也没枉费我对你的苦心栽培。” “学生,记住了!” 胡亥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着黑夫,目光无比笃定。他其实先前很瞧不起闾左黔首,因为他是公子,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包括赵高也是这么教他的,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宫中的侍女奴仆都不算人,他们连牲畜都不如,所以无需在意他们的感受。 可黑夫却不是这么教的,他主张以人为贵。包括在学宫中遇到的很多闾左贫户,他们也都很聪明。他们只是因为血脉无姓无氏,可他们并不蠢笨。只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同样也能成为国之栋梁。 “甚好。”黑夫长舒口气,自怀中取出份帛图,缓缓道:“你也算是正式出师,为师就送你份礼物。你无需管这是从何而来,就当是祖师爷云梦神女所赐。你只要记住,此物尽量不要让旁人知晓。” “吾翁都不行?” “天机不可泄露。”黑夫则是脸色凝重,无比认真道:“你今后若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 “啊?” 胡亥满脸问号。 他接过帛图,连忙将其打开。就瞧见上面用各种色彩涂满,似乎是地图。他还未看个真切,就瞧见帛图最左侧写着四个大字。 大九州图! 【第1更送到~】 第393章 射大鱼,秦国沉船 楼船径直南下,至琅琊港停留三日后继续向南而行。只是此次更为大胆,朝着深海区进发。同时日夜兼程,凭借风帆便能日行百余里。 这其实已经相当的快了,毕竟还是平底楼船不适合海航。而且采用的是硬帆,结构也有诸多毛病。若非天公作美又吹南风,恐怕连八十里都很吃力。 黑夫记得,后世祖冲之捯饬出种千里船,能日行百里。相传是采用畜力推动绞盘,再由绞盘齿轮带动三对船侧的明轮。虽说速度慢了些,却有其先进性。归根究底,与后世船舶只是动力来源不同。 如此,黑夫也都满足了。 路上也曾遇到小股风暴,还好及时降帆所以没什么损失。当时国石就要按规矩丢人献祭给海神,只是被黑夫拦下。他得云梦神女受书,说的话自然是相当有分量。就算这些靠船吃饭的老水手,现在对黑夫都是言听计从。 驶出琅琊郡后,有小翼不慎触礁。得亏速度比较慢,情况并不严重。靠着工匠玩了老命的修补,总算是勉强堵住了窟窿。经此事后,国石也意识到榫卯结构并不适合远航。特别是修补窟窿时,反倒用粗钉更合适。 钉子也并非什么稀罕物,最起码这时期就有。黑夫前世也看到过很多一知半解的说法,就说古代建筑物不用金属,全靠榫卯结构就能支撑,甚至能硬抗地震。 这么说对也不对,因为宫殿设计的确是大量采用了发榫卯结构,但同时也有很多金属部件。比如说釭(gang),就是套在木材上的。往往用于木材的端部,或者转角结合的地方。用釭保护能加强节点承重,延长木料的寿命。当然,也起到装饰的作用。 至于钉子肯定也有,最起码黑夫就收藏有个出土自三百年前的瓦当,上面就有专门的瓦钉。黑夫的姐夫大匠槐,他曾经还给人打过棺材,自然也做过棺材钉。就船上航海而言,是类似的道理。 撞向礁石破了缺口,便能用铁钉打补丁。最起码能把缺口给补上。若是没有钉子,那就只能抓瞎…… “射啊!” “子都,你行不行?” “……” 黑夫无比失望的摇头,好不容易瞧见条大鲨鱼,结果就被扶苏给放跑了。看着眼前床弩,黑夫只得叹息。事实证明,这床弩并不适合射鱼。箭支最好有倒刺,如此方能功成。 “这弩不太行。” 扶苏涨红着脸解释。 他曾听博士言:海神不可见,且以大鱼蛟龙为候。这回难得出海,他也想要射杀头大鱼带回给皇帝。虽然他不认为海外有仙岛,但他愿意将此当做寿礼,让皇帝高兴回。 可惜啊,一条没射中…… “话说,吾弟呢?” “忙着呢。” 关于大九州图,其实就是黑夫根据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当然是连经纬度都没有的粗略版本,大概方向是不会错的。黑夫当初好歹也是地理课代表,这些事有手就行。 同时为了贴合大九州学说,黑夫将后世的七大洲拓展为九州。再将亚洲拆分为二,再将岛国命名为瀛洲,如此便得到了大九州。也不管是否冒犯,反正他要给后世指明方向。 一代不行,那就三代! 三代不行,那就九代!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乃公也要当一回愚公! 胡亥得了宝物,自然也得给黑夫干活。黑夫便让他安排大匠,教楼船上的刑徒民夫玩些博戏。比如紧张刺激的战国杀,亦或者是象戏之类。 别说底层的刑徒民夫,就是黑夫自个都吃不消。船上的生活实在是枯燥的很,要不然他也不会跑这射大鱼玩。民夫刑徒很多时间都只能在船舱内,肯定得给他们找点乐子。 作为黑夫的首席高徒,胡亥可是相当会玩。在他帮助下,民夫们的精神状况明显有所好转。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干起活来也有劲了。 闲暇时,来两把愉快的战国杀。还得忙着发豆芽,再将种着葱韭的木桶搬至甲板。每日还得按照黑夫制定的流程检修,至今为止还算顺利。 “额?” 扶苏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几日胡亥都神神叨叨的,把自个关在房间内,同时禁止任何人进他屋。就算偶尔出来,也只是心不在焉。就是带着船工刑徒玩战国杀,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所以,吾弟病了?” “不必管他。”黑夫神秘的笑着,继续道:“出海已近月余,子都认为这条航道如何?” “甚好!” “来,展开细说。” “……” 扶苏思索片刻,抬手道:“岭南虽为水蛊之地,却胜在四季炎热。若种植稻米得当,便可一年两熟。土地肥沃,只要移民实边或能为天府之国。可想将稻米运出岭南,却有诸多不便。虽有灵渠,却难利南海闽中。若于秋冬走海路,可沿着海滨而行。不论是会稽、琅琊亦或是胶东,皆可利秦。若今后对箕子朝鲜用兵,也可运至辽东!” “还算有些长进。” 黑夫轻轻点头。 他甚至怀疑,历史上在番禺建起来的造船坊会不会就是这目的。或者说,是因为西瓯战事胶着。为确保岭南三郡互通有无,所以造船随时都能出海驰援。只可惜因为战乱,最终被废弃。 古人并不愚笨,包括黑夫所做的很多事都是自古有之。只不过王朝更迭,匠人死于战火,技术最终流失绝迹。关于这些秘密,也注定无法知晓真相。 “所以,这条路必须得有人走!” “君上大义。”郦食其捋着山羊胡,抬手恭维道:“若此路能通,能省去诸多劳力,更能促进南北往来。今后不论北伐东胡还是东征箕子朝鲜,岭南粮秣皆可运出。” “郦生可将沿途水文都记下?” “君上放心。” “此事不容马虎。” 黑夫很清楚出海一次有多不容易,所以得珍惜每次的机会。将相关事宜统统记录下来,就类似是航海日志,为后人留下宝贵的经验。 “少上造,前面又有座海岛。” “待会看能否停靠,正好补下淡水。” 沿途他们也碰见有海岛,大部分都是野生荒岛,荒无人烟。运气好能搞到些淡水,甚至还有野果牲畜。每座荒岛,黑夫都会令人刻石留念。也是为了宣示主权,一切皆是我大秦疆土。 资源比较丰厚的,则会记录下来。将岛屿命名,包括地理特征都会注明,今后出海也能借助海岛修整。将这些海岛建立成天然的海港,不说安排人驻扎,最起码知道海岛上都有什么资源,省的浪费力气。 黑夫抬起千里镜,也是观察起前方的情况。他们距离海岸线大概有个二十里,从东海郡朝着会稽郡进发。现在所处后世的黄海区域,只是对秦国而言都是东海。海岛数量相对少些,有的也都是些小岛。岛上资源略显匮乏,所以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黑夫对这些岛了解的并不多,他知道的就是海南岛济州岛之类,要是个专家没准都知道这些小岛的名字。他也管不了这些,便自作主张的将这些岛屿先命名再说。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权力,倒也有此资格。 “子都,我问你个问题。” “黑子请问。” “沿路咱们记录下的海岛,数量已经超过三十座。自东海郡而出时,还遇到平寇归来的楼船。你可记得,我们是先看到的什么?” “船帆?” “那海岛呢?” 扶苏皱起眉头,缓缓回忆道:“若吾记得没错,似乎是先看到山峰。” “没错。”黑夫笑着点头,“昔日曾子曾言: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圆曰明。若地为方,何故先看到船帆后看到楼船,先看到山峰后看到岛屿呢?” “这……” 莫要说扶苏,就是博学多才的郦食其也懵了。国石险些是拽断两根胡须,满脸诧异。他经常出海,知道黑夫所言非虚。如此现象,他是知道也见过很多次。可他从未深究过,更没放在心上。 所以,这是因为什么?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和你们说说。” “额?” 扶苏环顾左右。 还没人问呢…… 难道黑夫能听到他们心声? 黑夫指向栏杆,笑着道:“如若是天圆地方,那楼船行驶于海上,瞧见驶来的楼船,应当是与之平行,不会先看到船帆后看到楼船。” “有理。” “+1!” “继续……” 黑夫自怀中掏出枚青橘,笑着道:“如果说,这天下是类似于青橘这样圆的呢?我们所处上方,而对岸驶来的楼船则位于下方,所以会先看见船帆后看见楼船。” “嘶……” “海是圆的?不,地是圆的?” “这不可能。” “若是圆的,人岂不是会掉下来?” 面对坚定的扶苏,黑夫只是笑而不语。地平说是相当的有市场,最起码两千多年后都有人这么认为的。他现在如此大胆的提出地圆说,也不必担心被绑起来烧死,最起码现在学术氛围还是比较浓厚的。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黑夫没有再继续解释,他只是要先提出这个概念而已。毕竟以后再提到地圆说,那就会想到他大秦黑子! 随着海岛距离越来越近,黑夫则是利用千里镜观察着。他给国石的千里镜已经过时了,像他现在用的超级千里镜则是山河学宫的最新产品。墨家大匠徕服纯手工制造,采用齐地天然水晶。镜面光滑抗蓝光,适用于中老年学生群体。 黑夫临走时特地吩咐过,要徕服带人建造出适合航海用的高倍望远镜。防水防潮是必须的,而且能观察到更远更清晰。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海盗和礁石,能起到预警的效果。 “欸?” “前面……似乎也有楼船?” “怎么可能?” 国石连忙走上前来,抬起千里镜观察。要知道此地距离海滨足有一二十里,寻常渔船根本不会跑这么远。至于楼船舟师更不现实,他们平日里只会就近操练。 通过千里镜,很快便发现前方的确是有楼船。不过是被风浪吹得拦腰而断,海滨还飘着各种木桶木箱。 “怪了!”国石放下千里镜,缓缓道:“这艘楼船已被吹毁,只能飘在海上。只是这式样有些眼熟,应当是出自齐地。可这已是东海,怎会在此出现?” 齐国很多楼船都是出自黄县,或者是琅琊。他当初就负责给齐国造船,所以对楼船很熟悉。造船肯定是就地取材,黄县有着片松林,故采用松木。松木也含油,还能防止虫蛀受潮。 “食其大概清楚了。”郦食其背着手,捋着胡须道:“或许,这是被海寇劫掠的楼船。最后迷失方向,又遇到风暴,所以飘至荒岛上。” “可能性不大。” 国石却是轻轻摇头。 看这楼船规模,只怕比他们所乘还大。此等楼船,不可能会落在海寇的手上。就算当初雍门司马带走了批,他们也主要是活跃在渤海,可这都是东海了! “先靠岸看看再说。” 黑夫同样是皱着眉头,也觉得很古怪。这里虽然算不上是深海,也是远离海岸线。海寇是为了劫掠沿海,不会远航。 难道说,是洋流所带来的? 还是说,另有原因? 抱着探索的目的,黑夫当即下令就近停船。随着旗兵挥动大旗,后方船只也是纷纷抛下石锚开始减速。水手则卖力的撤下席帆,而楼船则是笔直的冲向了沙滩。一时间是无比颠簸,船只更是左右摇晃。 待船只停稳后,国石便迫不及待的朝沙滩跑去。而扶苏则是脸色苍白,靠别人搀扶勉强下船。踩在沙滩上面,他是无比庆幸自己竟然还活着。 沙滩同样散落着诸多木桶木箱,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衣物。黑夫随手打开些木箱,里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工器,全都是木制的,并且还有块四四方方的铜印。上面用着小篆,刻着排小字。 【五经博士敖!】 “卢敖?” “他不是跟着徐福出海寻仙了吗?” 国石看着印玺,惊呼出声。 【第1更送到~】 第394章 五经博士卢敖,荒岛 “卢敖?” “是出海的楼船?” 听着他们惊呼,黑夫同样是面露诧异。当初秦始皇驱逐方士,将他们统统贬为刑徒。其中不少有名有氏的便安排至泾阳,接受韩终的劳动改造,代替他去尝药。 原本黑夫与他们并无交集,可后来卢生捯饬出了五石散,于是便得到黑夫的召见。于是乎,黑夫对其家世也算有些了解。卢生的父亲便是卢敖本为燕人,早早的便投靠于秦国。因为博学多才,便被封为五经博士待诏宫中。 本来是并不受重用的,可随着秦始皇年纪增大,便多次召见卢敖。卢敖为燕人,其祖曾为燕昭王寻燕门、高誓,以得不死术。召见卢敖,为的便是长生。卢敖便灌输神仙家的理念,还说海外有仙岛。上面的灵芝足有宫殿大,只要求得仙药,便可长生不死! 经过卢敖的洗脑后,秦始皇便坚定了出海的想法。再然后便是东巡于琅琊召见徐福,询问出海的细节。再将卢敖安插进船队中,也是留了手防止徐福欺君。 之所以会放心卢敖,自然是因为他的宗亲都在咸阳。还答应卢敖临行前的请求,重用卢生。只可惜因为黑夫的缘故,导致都被充为刑徒。 卢生捯饬出五石散后,便被皇帝重新召回宫中。同时又召集了些方士,为秦国炼制五石散,用来蛊惑匈奴。他虽能活命,可这辈子都留在宫中,而他的亲眷则是都被免罪,还能享受荣华富贵。 黑夫把玩着手中的铜印。 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 徐福带队出海寻仙,足足三年都没回来。黑夫记得是要耗费近十年时间,在秦始皇死的那年才露面。据说找到片平原光泽,却止王不来。秦国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关于这段历史,史书记载的仅仅是只言片语。不用管徐福究竟找到什么地方,但他出海绝不会是一帆风顺,这条海路恐怕遍布尸骨。 比如……卢敖! 胡亥这时则是姗姗来迟,搞清楚状况后顿时蹙眉,低声道:“我听说徐福当时是自琅琊而出,径直朝东方而去。这里根据测算,已经快要抵达至会稽郡。而且看这艘楼船的情况,应该没超过1个月……” “两种可能。”黑夫顺手将官印丢给周昌,继续道:“徐福是骗子,他压根就没往东而行,只是为了获得好处欺骗皇帝。” “不太可能。” “还有种就是船队迷失了方向。远航的话,就没有海岸线作为参考,纵然能依靠星辰定位,也难确保航线正确。在海上兜圈子绕行,结果遭遇风浪被打翻,然后飘至这座海岛上。” “有可能!” 国石是连连点头。 大海深不可测! 遭遇狂风巨浪,几乎就是死! 至于迷失方向? 出海远航,大风大浪是常有的事。就好比国石自个来说,他虽以横穿渤海海峡而扬名,可实际上主要还是运气。就是让他自己再复刻回,他都不敢担保能做到。 徐福虽然也有出海的经验,可要是远航的话就说不准了。他出海近三年时间,很可能就是迷失了方向。只能就近在荒岛补给,结果就这么飘至此地,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先就近搜索,再看看吧。”黑夫看向周昌,安排道:“阿昌,你带三十人朝岛内看看。沿途留下记号,若有任何问题可放火焚烟或是派人通知我们。” “唯!” 周昌没有多言,当即点人离去。他虽然口吃,可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黑夫交代的事都能不打折扣的完成。主要还是忠心耿耿,用起来会很顺手。 “国翁,劳烦你带人就地安营扎寨,同时整顿物资。最好是找到水源,多储存些淡水。再安排庖厨,做些饭食。” “唯。” 国石抬手作揖便去忙活。 船上的水手很多都是胶东人,黑夫和他们说话就是鸡同鸭讲,倒不如交给国石去安排。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都是秦人。为了确保安全,士卒都是王勇杨樛精心准备的。 黑夫随意就坐,望着卫士们找来的物件。除去衣物,还有很多都是工器。甚至还有两具已经不成人形的腐尸,只能从穿着打扮依稀看出是楼船之士。 胡亥强忍着吐意,就这么看着。看着沉船和尸体,他现在才直观的体验到大海的可怕。先前只是听黑夫告诫,与他讲述大海的凶险,他并没有当一回事。 黑夫所做的楼船守则有着诸多条条框框,别说那些老水手,就是胡亥都觉得太过约束。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远航,就没有不服气的。他是设身处地,以保护他们生命安全为首要目标,至于其他的都能舍弃。 “小猪,看到了没?出海远航无比危险,一定要小心。”黑夫则是见惯了死人,面不改色的教导道:“作为船主,你肩负着所有人的命。不论任何决定,都要谨慎再谨慎。” “学生铭记。” 胡亥站起身来,郑重作揖。 他看向黑夫,眼神坚定。自从黑夫将大九州图传给他后,他便感受到无比沉重。黑夫是将他视作亲传徒弟,才会将如此宝物赠送给他。囊括天下大九州,对秦国而言便是国宝! 秦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不提了,还包括北方的草原,还有传说中的西域。特别是海外国度,甚至一一注明。胡亥看的是热血沸腾,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竟如此精彩。只要给他三千舟师,他就有把握开辟海外疆土! “你先去测定方位。” “郦生,有劳你记下这座岛屿。” “唯。” 郦食其旋即自怀中取出簿册,而扶苏也同样如此。他们俩一个记录一个绘图,等回去后再交由张苍绘制成册。今后的船主以后就能人手一本,在大概的方位知晓有补给点。 望着他们忙碌,黑夫则是抽空翻看起找来的物件。除去卢敖的官印外,还有几本打湿了的方士书。再有就是些瓶瓶罐罐的,可能是什么药。 黑夫对卢敖并不感兴趣,他更想知道徐福这家伙跑哪去了。如果说船队迷失方向,结果飘至这片海域,那徐福很可能还活着。毕竟这只有艘沉船,其他的船舶呢? 据说,楼船足足有上百条呢! 【第2更送到~】 第395章 徐福,止王不来! 海风呼啸,浪花滚滚。 约莫二十里方圆,四周有着陡峭的悬崖峭壁,也有滩涂礁石。数不尽的黄沙时不时能瞧见有寄居蟹爬出,还未等它们被海浪卷进去,便有沙鸥展翅将其啄走。 岛上丘陵起伏,遍布丛林郁郁葱葱。海岸线很是广阔,一艘艘巨型楼船搁浅于沙滩,上面摇曳着的玄鸟王旗都有些褪色。还能瞧见有头戴黑布的船工,正在修修补补。也有被刺字的刑徒,坐在礁石结网准备捕鱼。地面上散落着些贝壳鱼骨,还有正在晾晒的衣物。 此刻是正午时分,烈日炎炎。天空中并无多少云彩,蔚蓝色的天空与大海皆是深不可测。放眼望去,沙滩后方便是片苍翠密林,时不时便能听到阵阵飞鸟嘶鸣。 穿过丛林深处,有着条自山流淌而下的小溪流。能瞧见有妇人正在洗衣煮饭,还有刑徒举着鱼叉想要捕鱼。他们皆是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满是茫然和绝望。犹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遵循着本能去填饱肚子。 溪流两侧则有着些许营帐,还有披甲佩剑的卫士虎视眈眈。从他们的甲胄兵器就能看出来,必然是出自秦国。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都呈黑红色。 “君房?” “君房,你可修整好了?” 营帐内,中年人捧着司南俯瞰着帛图。这幅帛图明显是海图,只不过无比粗糙,和黑夫所制根本没法比。旁边还有一幅幅的星象图,而中年人则是神神叨叨的正在测算。 听到声响后,中年人才放下司南。抬头示意忠仆打开帘布,就瞧见位老者大步昂扬的进来。在这无边无际毫无人烟的大海中遨游,远离尘世间的喧嚣,以至于很多人都因此摒弃了礼节。就连素来守礼的五经博士卢敖,也变得愈发野蛮。 徐福望着自己已有尺长的胡须,轻轻叹息。作为徐国后人,他流淌着高贵的嬴姓血脉,祖上为颛顼,皋陶。夏禹时,伯益因辅佐治水有功,其子被封于徐,建徐国。 历经夏商周三代,徐国都是最顶尖的诸侯国。至徐偃王时期,直接逾制建城、僭越称王。于是乘八骏之马,使造父御之,发楚师袭其不备,大破之。 虽然徐偃王落败,但徐国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而且徐偃王在当地很得民心, 周穆王封其子宗为徐子,继续管理徐国。又经过几百年后,徐国则被吴王阖闾所灭。 算起来的话,徐国足足传承了千余年,在历史长河中也是无比长寿。所以徐国后人对这段历史也很骄傲,经常会将这句挂在嘴上: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遗其祖。昔我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无所不用斯言也! 这位驹王可了不得,乃是徐国的位国君。商朝被灭后,徐国和周就不断爆发战争。后来还参与以武庚为首的殷商复辟,直接起兵攻周,一直打到黄河边上! 可惜,最终天命归秦。 徐福生于琅琊,自幼便听父辈谈及先祖的辉煌。他聪明好学,曾拜师于稷下。他博学多才,通晓数术星象天文。因为是在海边长大,还熟悉水性。他经常听当地人提到海外仙山,他侥幸也曾多次靠见。 站在琅琊海滨眺望海外,就能瞧见有仙山出现。上面是鸟语花香,甚至还能看到仙鹤翩翩起舞。相传有三座仙岛,分别是蓬莱、方丈、瀛洲。上面有着如宫殿般大的灵芝,海神便居住在其中,若能求得仙药便能长生不死。 徐福也曾驾舟而行,希望能抵达仙山。可惜每当他靠近时,仙山便会诡异消失。可望而不可即,非人力所能及。他听说是因为没有准备厚礼,所以不可见仙岛。后来他多次出海,始终没有收获。 终于,机会来了。 秦国灭齐,天下皆为郡县! 始皇帝东巡渤海,莅临琅琊。徐福把握住机会,结合方仙道神仙家之术,将海外仙岛的故事告知于上。还有方士古之出海寻仙求药,一一对应。 恰好,秦始皇对海外也很感兴趣。听他足足说了三五个时辰,为之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 出海三年有余,可惜是一无所获。他见到了仙岛,可当他们抵达却又一无所获。他们也遇到狂风巨浪,数艘楼船因此沉没。还好大巫及时占卜,说是触怒了海神,需要献祭方能安全。于是乎,上百人便被推进深海中。 当初自琅琊出发,他们足足有上百条楼船。可现在仅仅只剩下一半,数以千计的人葬身于深海,并且至今是一无所获。他们就近停靠于很多岛屿,可却没有碰到任何神仙,更加没有如宫殿般大的灵芝仙药。 一个多月前,他们迷失了方向。又有数艘楼船沉没,最终只能被迫就近停靠于这座无人荒岛休整。还好他带了不少工匠,正在卖力的修补楼船。长年累月的出海,他们心中其实都打起了退堂鼓。 徐福也都知道,所以也开始思考后路。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他出海三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若是无功而返必要受罚。他现在想的就是找处海外岛屿,就此上岸,以后也不下海了。他就当他的海外大王,建立个海外国度。 与秦绝,止王不来! …… 望着老者进门,徐福扬起抹微笑,抬手作揖,“卢公可休息好了?” “老朽倒是无妨。” 卢敖留着散乱的胡须,鬓角泛白。经过三年的风吹日晒,再也不复昔日的仙风道骨。狼狈的模样,都快赶得上刑徒。他望着徐福,继续催促道:“吾等已停留月余的时间,也该继续启航。” “卢公先别急。” “嗯?” 徐福环顾左右,拂袖挥手让亲信退下。待他们都走后,徐福才笑呵呵道:“吾等出海三年,经历无数风雨可谓是同舟共济。然而寻仙三年毫无收获,反倒是损失惨重。纵然继续出海,恐怕吾等都要喂鱼。” “嗯?!” 卢敖顿时蹙眉,心中都已明白。在荒岛上待了这么长时间,他或多或少都听到些抱怨。仙药没求到不说,他们也是死伤惨重。在这无人荒岛上,还得继续当牛做马,看他们的脸色。 莫要说刑徒民夫抱怨,很多秦卒也都心生不满。他们有的是战功赫赫,还有爵位傍身。有的则是祖辈便为秦征战,曾为楼船之士。可他们却是被抽中,跟着徐福共同出海。 对他们而言,始皇帝就是神。 神,本就该长生不死。 他们皆是满腔热血,愿意为始皇帝出生入死。他们被选中后,皆是将其视作荣耀。告别亲眷后,便毅然决然的踏上出海之路。这两年船上也不太平,曾经发起多次叛乱,他们纷纷拔剑镇压。将叛乱的刑徒民夫丢进海中喂大鱼,看着鲜血染红海面吸引来无数的海鱼,他们皆是狞笑着。 长时间的出海,让他们的精神状况都出了问题。最开始只有个别人怀念家乡,开始埋怨。但这种情绪就如同疫病,很快便传染至上下。 莫要说他们,就连卢敖在夜深人静时也在怀疑,继续这么找下去真的能找到仙岛吗? 船上愈发的不太平,特别是上回为了平息海浪又献祭了上百人。很多民夫刑徒都恨得牙痒痒,想要将巫祝生吞活剥。如果再次爆发动乱,恐怕很多秦卒都会调转兵器对他们下手。 在没有秩序的深海,一切都有可能。他们的官职爵位起不到任何威慑,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追命索。现在卢敖可都睡不踏实,甚至会放把宝剑在自己身旁,并且告诉亲信,他喜好梦中杀人! “这几日,卢公睡得踏实吗?” “君房何意?” “卢公是聪明人。”徐福依旧没有把话说开,只是轻笑道:“卢公贵为五经博士,爵至九级五大夫。此次出海名义上为伴行,实则是监督舟师。出海三年,士伍疲倦思念家乡。民夫刑徒死伤惨重,胆战心惊。敢问卢公,可有把握能活着回去?” “你……” 卢敖面露寒意,不发一言。 “在下为船主,亦懂星象水文。”徐福似笑非笑的看着卢敖,继续道:“这段时间,在下也培养了些亲信。他们不会对福不利,可对卢公就难说了。” “呵……” 卢敖冷笑着坐下。 徐福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实际上,他正有此意! “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此,焉能求得仙药?吾等出海三年未能寻得仙药,非吾等过。” “卢公大义!” 徐福扬起抹笑容。 果然,他们是一路人。 他会主动找卢敖,就是因为知道他同样心有不满。或者说,卢敖没的选。他们现在回秦国,只会受罚。倒不如找处开阔的岛屿,就此安生。虽然与世隔绝,却总比死了强。 况且,卢敖能不答应吗? 他们此次出海远航,卢敖本就因为身份而不受待见。他现在还遗失了官印,徐福完全能不承认他的身份。后续若是再遇到风暴,将他丢进海里喂鱼也不是不行。 他们此次出海远航,可是带足了物资,像五谷蔬果种子都有。还有各类工匠,木匠陶匠铁匠铜匠……凭借这些人,完全能在海外建立起新的国度! “君房可有何打算?” “先返回琅琊郡。” “你要回去?” 卢敖是满脸错愕。 刚才说的好好的,回去就是个死! “莫急。”徐福淡定的捋着胡须,自信道:“吾等现在人手不足,楼船更是损失不少。此次便以海神不满意为由,多讨要些工匠粮食。” “哈哈哈,你倒是胆大!” 卢敖爽朗的笑着。 虽有些冒险,但应当可行。 “不过,这些秦卒当如何?” “回去后,他们还愿走吗?” “嘿嘿,哪能由他们做主?!”徐福不屑冷笑,“待回琅琊,便有秦律束缚。他们诏令在身,只能答应。否则一人有罪,连坐全宗!这并非在下的错,而是始皇帝的错。只有如此,他们才会愿意跟随在下。” “呵……” 卢敖望着徐福,只觉得现在的他不像是个方士,反倒是更像个精通纵横的权谋家。利用出海大做文章,同时还能让秦卒刑徒憎恨秦国。而始作俑者的徐福则能独善其身,甚至还能装出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毕竟,徐福也跟着他们共同出海了。他们只知道,是徐福在大海中为他们指明方向。最后冒着夷三族的风险,带领他们于海外开辟出新的国度。 徐福则是放下帛图,轻轻叹息道:“天下人皆以为秦国一统天下,能迎来太平盛世。可惜,始皇帝刚愎自用不听劝谏。大修宫室驰道,北方连接秦燕赵三国长城,欲要建造万里长城。还要对岭南用兵,征五十万士卒民夫!又遣吾等出海寻仙,还要福寻找海外疆土。曰:海外海内,尽归吾秦。只是,秦国恐怕不长久了……” 徐福轻轻摇头。 他作为琅琊人,很清楚当地齐人有多痛恨秦吏。饿死他们的国君齐王建便不提了,毕竟和他们没多少关系。可秦国以法治国,律法严苛。而齐国两代庸主则采取黄老之术,与民休息。 两者就是截然不同的路子,突然有天要接受如此严苛的统治,齐人自然相当不忿。更遑论齐国是最后被灭,所以本就有着诸多六国贵胄藏匿于此。 在徐福看来,他选择出海是无比明智。长生太过虚无缥缈,或许就如海上仙岛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是说,始皇帝注定无法长生。他作为方士也懂些医术,看的出始皇帝是外强中干。因为过度劳累的缘故,鬓角都有了白发。 始皇帝一死,天下必乱。 他们出海,便可避免战火。 最重要的是,能不受秦法诛连! 见已说服卢敖,徐福松了口气。 如此,以后就好办了! 他其实已做好准备,若卢敖不从,那他便将其杀了丢海里喂鱼。毕竟出海航行本就容易出事,就算卢敖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开门,大秦调查局的!” 远处突然传来阵熟悉的关中秦言…… 【第1更送到~】 第396章 现在,我带你们回家! 一束阳光划破黑暗。 徐福被晃得只能眯起双眼。 难道,他出现了幻觉? 这声音,太耳熟了。 诸多记忆也是涌入脑海。 “徐福,海外真的有仙山吗?” “本公子虽年幼,可莫要骗我。” “若是假的,你就是不直欺君。” “按照秦法,其罪当诛哦!” “徐福,你一定要带回仙药。” “若不能带来,也是死!” “……” “徐福,本公子来了!” “公子来了!” “来了……” …… 轰! 徐福猛地回过神来,此刻的他已被人捆绑,连带着卢敖也不例外。他们都被强制扣押,只能挨个跟在后面。左右两侧秦卒都是武装到牙齿,精神状态极好。 胡亥哼着小曲,走在前方。 徐福此刻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什么情况?! 少公子胡亥,怎么跑荒岛来了?! 并且,还自称是咸阳布商之子? 皇天上帝在上! 他一定是在做梦! 徐福浑身战栗,被推搡着向前走动。身后足足有九尺高的黝黑壮汉,满脸的纹身,光着膀子露出仿若虬龙的肌肉。听说这人方才将五名锐士打趴下,而且是赤手空拳! 身后工匠民夫相互依偎,满脸惶恐。他们有的以为是遇到了海寇,还有的以为是秦国派人来抓他们的。全都是不发一言,绝望的跟在后面。 其实,他们的人手并不多。只是装备无比精良,关键是作战骁勇。特别是当他们亮出少上造的符节后,那些秦卒也不敢再抵抗。 少上造,十五级爵位! 云氏名黑夫,字万家! 担任泾阳县令,蒹内史丞辖关中六县! 额?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卢敖同样是处在懵逼中。 他当初好歹也是五经博士,像少上造这种高爵少之又少,皆是大名鼎鼎之辈。至于这云黑夫,他连听都没听过,只可能是他们出海这三年冒出来的…… 关键是,他出海远航做什么? 卢敖跟着徐福三年,也算有了些了解。他们所处方位应当是东海海域,并且距离海岸线并不远。秦国舟师可不会出海,毕竟太过凶险。他们主要是负责追击海寇,不会远航。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始皇帝派人来抓他们的? 不可能! 深海一望无际,连他们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哪怕派遣上千条楼船,在大海中也如一叶孤舟。想要找到他们,那和大海捞针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 “小君子,这究竟是何意?”徐福颤颤巍巍的开口,询问道:“吾为琅琊徐福,遵诏出海寻仙求药。这位是五经博士卢敖,负责随行。吾等还在求药途中,为何要这么对吾等?” “等到了你就知道。” 胡亥随口吐出野草,也没过多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周昌发现海岛上有人生存,素来谨慎的他果断选择先不打草惊蛇,然后带人返回营地通知黑夫。 如此惊险刺激的事,胡亥自然要亲自跟队见识番。也幸亏他跟来了,惊讶的发现这伙人竟然就是徐福出海的船队。他若没跟来,估摸着就要露馅了。 他这公子可太难了! 对于徐福出海这事,黑夫是嗤之以鼻。私底下,对什么海外仙岛更是不屑一顾。还告诉他,徐福其实就是个老骗子。他所谓的出海寻仙,根本就是假的。也许他并不知道真假,可他所作所为就是在欺骗! 那海外仙岛怎么说? 那是海市蜃楼! 额? 那时的黑夫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他没有过多解释,只告诉他所谓的仙岛只是种独特的自然景观。就好比天会下雨,这难道是神仙在哭吗? 还真有这说法! 那若是下雪,是不是掉头皮屑? 先生,高! 黑夫告诉他,海市蜃楼不仅仅会发生在海上,甚至还会出现在陇西流沙之地、辽东雪原,乃至是大江大湖上。 难道说,这些地方也有仙岛? 秉持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胡亥选择去问张苍。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就连张苍都不清楚。还好学宫内有些羌女养羊纺线,她们证实了黑夫所言非虚,也曾在沙漠戈壁中瞧见有飘忽不定可望不可即的土城。 只不过,当地羌人将其视作魔鬼的陷阱。有迷失方向的牧民隔着老远,好像瞧见片绿洲。他们便迫不及待的赶过去,可等他们到了后,绿洲却又诡异的消失。 胡亥与张苍共同又翻阅了大量竹简,最终发现的确如黑夫所言。包括大江大河,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事迹。当地人都将其视作仙迹,有的人为追逐而不慎沉江溺死。 虽然没搞清楚原理是什么,但张苍却敏锐的发现了点。出现这海市蜃楼的前一天,往往都会天气骤变,出现明显的降雨降温。或许,这就是出现海市蜃楼的原因。 所以,能指望胡亥有啥好态度? 他作为公子同样也有着脾气,他最厌恶别人欺骗他。徐福出海时,他还比较年幼。他希望始皇帝能永远的活着,毕竟他早年丧母,对他而言唯一的亲人就是皇帝。他再三询问徐福,海外是否有仙山? 而徐福却坚定的告诉他,有! 经过沿路询问,他发现出海时足足有三千人,而现在就只剩下两千。出海三年,差不多平均一天死一人。 这是何等的造孽?! 胡亥没砍了徐福,都算客气的。对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他现在很看不惯。因为黑夫告诉他,秦国现在很缺人。他们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那都是因为底层的黔首。若是他们死了,谁给他们干活? 他也算明白,难怪黑夫始终让他先学理论。甚至是从最基础的楼船设计开始学起,然后一步步试验。就是因为出海太过凶险,不论是谁都没把握能没事的。船上动辄就二三百条人命,如何能负担的起? 这座荒岛并不算小,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方才来至营寨。此刻已是日落西山,夕阳照射在沙滩,如诗如画。 卢敖隔着老远,就瞧见位锦衣青年正坐在礁石处吃着烤鱼。而坐他对面的,赫然便是长公子扶苏! 【第2更送上~】 第397章 舟师天团,云氏表演法 夕阳西下。 两侧点着篝火,烤着海鱼。 甚至连盐都不必撒,便是道珍馐。吃了半个月的咸鱼,黑夫感觉自个都快吃成了咸鱼。船上蔬菜问题是解决了,可荤腥肉食就难搞了。要么肉干腊肉,要么就是咸鱼咸鸡。上回在荒岛掏俩鸟蛋,把黑夫乐得合不拢嘴。 回去后得找许从问问,能否在船上养些牲畜。他记得宋朝的船上就能养猪,还能酿酒。郑和宝船上则有活猪活鸡,风平浪静时还会派人捕鱼,然后在船上先养着。 这不比咸鱼香? “出海远航,通讯还是个问题。”黑夫吃着烤鱼,望着扶苏道:“以后出航,其实能就近带些信鸽。每隔月余,便可放信鸽回去,否则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信鸽好吃吗?” “啊?” “咳咳,我说信鸽能飞回去吗?” 心不在焉的扶苏这才回过神。 周昌发现有人后,起初扶苏并未在意。可经黑夫分析,对方很可能是出海的徐福卢敖后,扶苏便无比忐忑。他没见过徐福,却与卢敖相熟。 卢敖不仅是方士,还是五经博士,顾名思义便是掌管图书的。因为博学多才,扶苏也曾多次向其请教经学。可后来卢敖为了权力,大肆鼓吹方士之术,扶苏便不再与他往来。 扶苏也没想到,竟能在茫茫深海中遇到他们。若是卢敖说出身份……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还省的他天天担惊受怕的,到时候若是皇帝责罚,那也是卢敖的错。 “不好说。” 黑夫望着空中的沙鸥。 他记得没错,后世信鸽横渡大洋并非特例。甚至有信鸽被国外擒获,结果被关押大半年,被当做间谍审问的。只能说对信鸽要求更高,而且并不保险。 要能搞出电台就好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无线电台的原理并不复杂。简单直白的说,就是俩收发装置。接收装置能用矿石接收机,至于电台也不难。大功率的难搞,小功率的电台还是有希望捯饬出来的。 要知道在古代没有任何电器,所以空间频谱很干净,只需几w的射频功率,便能完成跨洋通信。就算手搓达不到这要求,但只需能做到百里乃至几十里范围的通讯,那就是神器! 不说日常政令传递,用在军事上便有神效。前方部队无论遇到任何问题,后方大本营都能快速知晓做出决断。想想李信伐楚,若是早早得到昌平君叛乱的消息,又会如何? 需要做的事还是太多了…… 黑夫轻轻叹息。 随手将鱼骨头丢进篝火。 恰好,此时传来阵阵喧嚣声。黑夫抬起头来,就瞧见乌泱泱一大串人紧随其后。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胡亥,叼着根野草哼着小曲。 头号马仔铜马则是紧随其后,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胡亥作为国石的师父,在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铜马自然得要出面保护。 有他帮忙,黑夫也能放心。望着胡亥满脸轻松,黑夫估摸着他肯定也都交代清楚。黑夫也乐得如此,反正有俩公子听他使唤,他也能狐假虎威。 见这票人都颓废的跟在后面,好似是俘虏那般,黑夫也是满脸无奈。胡亥可没扶苏这么好对付,他骨子里流淌着的血脉便充斥着暴虐。 他可没有什么礼仪之邦的说法,更像是残忍野蛮的殖民者,天天想着出海抓泥人为奴。自从他拜师黑夫后,也有了几分市侩气。不管做任何事,都以利益为先。 出海危险重重,并且是耗时耗力。若是没有足够的收益反哺母国,那么这就是笔亏本买卖。黑夫选择逢岛就入,便是想要看看能否找到些宝物。就算没有,也可以补充淡水物资,而且还能留下宝贵的经验,为今后出海远航做准备。 胡亥同样是有样学样,恨不得赶紧抓些奴隶回来再说,最好是能贴补此次出海所需。只可惜他们这回虽然逢岛就入,然而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现在瞧见了徐福他们,那不得激动的嗷嗷叫? 云氏表演法则,秀檀木! 望着前方头戴木冠的中年,黑夫当即是笑着站起身来向前走去。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黑夫是亲自将绳索解开,而后严肃的看向胡亥,训斥道:“小猪,你怎么不动动脑子呢?出海远航还都是秦人,那明显就是为上出海寻仙的徐福,这位想必便是五经博士卢敖。” “足下便是少上造,云君?” “正是。” 黑夫微笑着点头。 只能说,这回出海可谓是收获颇丰。他很想把这妖言惑众的方士丢海里喂鱼,只是理智告诉他还有用。抓住徐福,便意味着秦国版的出海天团彻底组成。 船主毋庸置疑,属于秦国少公子、未来的海王胡亥。大副则由他的徒弟国石担任,负责掌管船舶事宜。 还有位伙长,主管海上航行,熟知罗经之法,负责计测日月星位、测天气、察地理。黑夫一直在想找谁担任,甚至动过张苍的念头。只是出海风险太高,而且张苍这样的全才若有任何闪失,那损失可太大了。 这不,徐福来了! 他在路上时,便多次听到徐福的事迹。此人本身就出自稷下,后为神仙家代表人物。精通阴阳家大九州学说,还擅长观星望气占卜。在茫茫深海中凭借星象,便可测定方位。 徐福要没点真本事,秦始皇也不会放心让他出海。既然是出海寻仙求药,那么肯定得知晓方位。要不然两手抓瞎,还怎么寻找仙岛? 当然,船上还少不了奶妈。冯葵师承于韩终,年纪轻轻却有着身不俗的医术。他与胡亥本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有他在后方辅佐,黑夫也能放心。 像他们这票纨绔子弟,在王翦的磨炼下都已有所转变。就当是废物利用,与其让他们在关中惹是生非,不如把他们丢海外闹事去。他们最大的优势便是年轻,而大航海动辄就得要好几年的时间,正好适合他们。黑夫在学宫作为先生,也是有意往这方面引导。 “福,见过少上造。” “敖,拜见少上造。” 当胡亥出现的那刻,他们就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就算是在这无人深海中,依旧被秦国所撞见。他们这回或许是时运不济,可以后呢? 秦国已经有了深海远航的能力,不再只是徐福的专属。甚至做的比他还要好,看看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就知道,只怕一路上都没缺少吃喝。 徐福出海远航三年,很多人都因为患衄而死。口吐鲜血,一颗颗牙齿因此脱落,死状极其凄惨。而且好似瘟疫会传染,诸多刑徒民夫因此而死,最后都被丢进海里喂鱼。反观黑夫这边,精神状态都好的很。 听胡亥说黑夫的时候,徐福并未放在心上。少上造乃是高爵,兴许是这三年在南征中作战勇猛,所以是破格提拔。可当看到黑夫后,徐福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黑夫,太年轻了! 看这模样,恐怕也就二十来岁。 如此年轻的少上造,听都没听过! 难道是蒙祖辈余荫,继承了爵位? “二位无需多礼。”黑夫淡定拂袖,笑着道:“卢公,这枚印玺可要收好,勿要再弄丢了。” “嘶……” 卢敖望着印玺,顿时一惊。 “这印玺,少上造从何而来?” “就在前方。”黑夫指向前方滩涂,“想来是船队遭遇风浪,以至于楼船断裂沉没。像这些物件则是散落在海上,最终被海浪卷至岛上。” “多谢少上造!” 黑夫没再理会他,而是抬手示意给其余人松绑。望着乌泱泱的人群,黑夫估摸着得有二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出海三年,足足死了上千人,平均一天死一个…… 扶苏这边则是帮着安抚起刑徒民夫,诸多秦卒更是感动的落泪,认为秦国没有遗忘他们。而刑徒水手也都是饱含热泪,毕竟对他们而言就相当于是在海外遇到了同胞,自然无比亲切。 黑夫拂袖挥手,让郦食其先给他们准备饭食。船上别的不多,就吃的多。各种水果蔬菜,应有尽有。甭管再怎么辛苦,吃的方面肯定不能苦着自个。 他转身看向徐福,脸上的笑容消失,满脸严肃道:“君房出海三年,为上寻仙求药,不知可否寻得蓬莱仙山?” “咳咳……”徐福面露尴尬,连忙道:“福又见海中大神,神曰:汝皇帝之礼薄,故不得取。” “又礼薄?” 黑夫翻了个白眼。 能换个理由吗? 史书上徐福就是这么忽悠秦始皇的,伪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需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于是乎秦始皇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 “咳咳,海神是这么说的。” “啊?我听云梦神女不是这么说的。” “???” “云梦神女?” 卢敖同样是愣住了。 徐福则是有些懵逼的看向黑夫。 什么情况? 这是遇到同行了?! 【第1更送到~】 第398章 专业对口,海外无仙岛! “云梦神女?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姣,远之有望。” 徐福不愧是出自神仙家,对各地神系也都清楚,包括云梦神女都知晓。毕竟是吃这口饭的,也是专业对口。见黑夫如此,他也是心生狐疑。 很明显,黑夫就是同行! 而且,很可能是出自神仙家。 难怪黑夫也能出海,搞半天他们是同行。不过黑夫明显比他们有本事啊,短短三年都混至十五级少上造爵位。甚至连两位公子都得屈尊降纡,隐藏身份跟在后面。估摸着也是因为他们三年没消息,所以不放心派遣黑夫出来寻仙求药。 徐福顿时轻松下来。 既是同行,那就好办了。 想来也不会为难他。 “少上造所言云梦神女,不过云梦泽的小神。”徐福捋着长须,认真道:“而海神为大神掌管大海,岂是山野小神能比的?” “放肆!” 黑夫还未开口,国石便抢先出言训斥。望着徐福,怒声道:“云梦神女为秦国正神,少上造更是被民间视作财神,享受香火。昔日少上造不过小小亭长,却因得神女受无字天书,故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前年皇帝寿宴,云梦神女更是献上遗失的雍州鼎?” 国石现在可是坚定的神女教信徒,胡亥还告诉他,信神女得永生。黑夫只是不喜提及此事,实际上藏着掖着呢。就说这一路上,靠着黑夫是多次逢凶化吉。包括出海远航,也都是有着神女庇佑方能无事。 他早早就都想好了,以后船上定要供奉神女像,每日香火不绝。这可比拜什么海神强的多了,毕竟管用的才叫神,不管用的那就是骗子。 现在听到徐福侮辱他的女神,国石自然是坐不住了。要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们出海是安然无事。反观徐福,短短三年死上千人。就这竟然还敢怀疑黑夫,这不是找骂吗?! “收。” “谨遵太师父的。” “……” 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玩意儿?! 都是胡亥害得! “额?” “???” 卢敖和徐福面面相觑,满脸问号。 云梦受书? 无字天书?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还献上雍州鼎? 好好好,这比他们还能编啊! 瞧瞧人家,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爵至少上造,这比他们水平可高的多。关键是还能自圆其说逻辑自洽,还能让皇帝相信,或者说是为皇帝所用。 就说雍州鼎,这玩意儿关云梦神女什么事?徐福若记得没错,明明是沉进泗水。就算要献鼎,那也应该是当地的河伯水神,哪轮得到云梦神女插足? 虽然逻辑有问题,但对皇帝有用。 该死的,他咋就没想到呢? 徐福懊恼得直跺脚,他就应该搞个假的出来。等回去后也算有了交代,就说是海神给的回礼。需要更丰厚的礼物,才能给不死药。 到底是年轻人啊,就是有想法! “那不知神女有何授意?” “昨晚神女托梦,让我率领舟师来此荒岛,还说有份机缘。想不到,竟然在此遇到了二位。别着急,我焚香还个愿先。” “???” 你来真的?! 很快,周昌取来沉甸甸的木箱。 黑夫则是神神叨叨的换上黄色八卦道袍,头戴法冠,造型有些类似于是英叔。此次出海,他是准备颇多。那日扶苏还与他聊过,很多时候楼船士也只是想要有个心灵慰藉。 茫茫大海,深不可测。在船上待久了,总会胡思乱想。黑夫既得云梦神女受书,有时只需出面展示番,便能让船夫安心。 墨子也曾言:是虽有深溪博林、幽涧无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见有鬼神视之。今天下之王公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尊明也,圣王之道也。 唔……有道理! 对这些楼船士而言,船主便是他们的信仰。出海远航十死无生,而黑夫作为船主却能带他们回家。正确的信仰,能让信徒们得到力量。既然他已被神化,完全能利用这层身份去做很多事。若跳出来告诉他们这都是封建迷信,那黑夫很可能作为封建迷信被打倒了…… 黑夫在学宫闲来无事时,便会想些把戏忽悠胡亥等人。其实都是些被破解的古代戏法,用来忽悠这些人绝对是够用了。船队在琅琊郡停靠时,他就让人去给他准备这些道具。路上也都展示过几次,赢得无数惊呼。要不然,国石能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在周昌等人安排下,各种道具是一应俱全。桃木剑,黄符纸,公鸡血,糯米饭……这要搁后世的人瞧见,估计还以为黑夫要开坛做法抓僵尸咧。 徐福咽了口唾沫,此刻天色已暗,篝火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将他们的脸映照的红彤彤的。望着黑夫,他是深感佩服。虽然不知黑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就冲黑夫准备的道具,就彰显出两个字:专业! 包括那须发皆白的巫祝,同样是看的目瞪口呆。他也是齐人,并且是精通占卜祭祀。他是作为徐福的副手出海,主要就是根据徐福的意思占卜,以鬼神之说欺压黔首培养亲信。 祭祀都有固定流程,里面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很多。可黑夫这套操作,他是从未见过。莫要说齐地,就是秦国同样不可能有。看其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大巫虽然都听不懂却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难怪人家能爵至少上造啊! 就俩字,专业! 黑夫没有着急,而是等众人都被吸引来。桃木剑轻挥,便有张特制过的符纸被粘在剑尖处,任凭海风吹拂却是毫无影响。他们也都看得清楚,这黄纸上可什么都没有。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看着黑夫如此夸张的动作,卢敖等人愣是没整明白黑夫究竟要做什么。黑夫端起陶碗,喷出一大口茶水。接着抓起黄纸,洒向天空。桃木剑粘着黄纸,笔直的穿过牛油火烛。 于是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黄纸并未完全焚烧,而是好似有着根火线穿梭于黄纸。火线呈现出既定轨迹,就好像是在书写。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便瞧见黄纸上赫然出现了排赤红小字。 “海外……无……仙岛?!” “???” “这……这……” 全场皆是哗然色变。 就连国石都满脸错愕。 【海外无仙岛!】 这句话是打破了数百年来,燕齐两地寻仙访药的宏远。黑夫也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导致后续出海受到阻力。只是看着徐福出海死了上千人,他实在于心不忍。他将大九州图交给胡亥,其实就是变相的劝谏的秦始皇,海外虽然没有仙药却有着无数的珍宝和疆土! 或许,他们这一代无法解锁万国来朝四海归顺的成就。但是只要给他们时间,一代代传承直奔这个目标,那么终有日能完成。 所以派遣出海的,必然是强大的舟师。左手捧着山海经,右手提着秦剑,打着自古以来的旗号,将秦国的荣光撒向大九州。 山海经没有? 没事,现在有了! 至于他所用的手段,其实就是障眼法。也是江湖术士最常用的火烷符咒术,将硝石溶于水调配好后,再以毛笔书于黄纸。经过黑夫用水喷后,再将起火点点燃,如此便能形成火线而书。 不光这招,他还会引烟成字、瞬间生莲、油锅洗手、墙上点灯……反正别的不敢说,忽悠人还是相当有一手的。没点手艺活,怎么出来混? “这……这怎么可能?” 徐福满脸错愕的向后退了数步,下一刻便被铜马控制住。他自幼便听说海外仙山的事迹,还有人说曾登临仙山尝了少许不死药,所以能如此长寿。 自古燕齐方士出海寻仙,然一无所获。徐福始终认为是他们出海不够远,此次他是相当的有把握。可他没想到,寻仙三年却始终是镜花水月。迫于无奈,他才想着撂挑子跑路,省的回秦国后被责罚。 但是,他心中始终有着求仙梦。 传说中的三座仙岛,绝对是真的!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见。他曾亲眼看到海外出现仙岛,包括海滨长大的人几乎都见到过,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可现在如何? 看看黑夫祭祀求仙的结果! 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火焰凭空烧成了字。这黄色符箓虽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可上面所承小篆却都认识。 海外无仙岛!!! 数十年的梦想,瞬间被击碎。 这种落差,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莫要说徐福,跟随他出海的方士们也都满脸绝望。要知道他们同样是出自神仙家,只是因为出海的早,所以没遭受波及。若是还在齐地,恐怕也都要被抓起来充为刑徒。他们对海外仙山也同样是深信不疑,可现在…… “这不可能!” “你肯定是用了手段!” “海外仙山,毋庸置疑!” “没错,吾等都曾见过!” “那这符箓见过没?”黑夫瞥向群情激奋的方士,望着他们歇斯底里的模样,淡定的挥了挥手中符箓,继续道:“此为神女授意,更在诸位面前而成,做不得假。” “……” 黑夫没有说出逮捕方士的事,而是准备将他们都先带至岭南再说。他听说,现在岭南可是相当的缺人。岭南有着肥沃的土地,只要焚山开林,便可得到数之不尽的良田。别看秦国不断的往岭南迁徙人口,却压根不够用的。 本身就没多少人,迁来后因为患疫患疾而死的就有不少,隔三差五还有越人叛乱。岭南就像是个无底洞,不论迁徙多少人都难起到效果。现在好歹还剩下两千来号人,在岭南比一个县的人口都要多。 “不知君房卢公可还有何想法?” “下吏……” “若难决断,便遵神意。”黑夫提起黄纸,淡淡道:“海外既无仙岛,诸位可先跟着本令前往岭南,再回咸阳复命。” “岭南打下来了?!” 【第1更送到~】 第399章 黑夫的原则,功过相抵 数日后。 几十艘楼船扬帆起航。 经过这几日的问询,徐福方知秦国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变化。至于秦国驱逐方士这事,黑夫依旧没有提及。毕竟要抓他们回去干苦力,肯定不能落下。 楼船经过会稽,径直南下。这回率领如此多的船舶,可把国石给激动坏了。就这时期来说,秦国这支舟师绝对是世界最顶尖的。不光有楼船,还有用以作战的大翼小翼,各司其职。 船舱内,黑夫抿了小口冰镇乌梅汁,顿时是舒爽不已。现在硝石制冰并非是什么稀罕物,要做出厚实的冰块不太可能,可要搞出冰水混合物并不难。等温度降低后,再隔着铜锅给乌梅降温,如此便足够了。 “黑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为何那火能成字?” “还是说,真的是神女授意?” 扶苏并不信鬼神之说。 当初听说云梦受书的故事,他就认为是黑夫为了教化当地稚童编撰的。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他不得不怀疑。他毕竟是经常陪伴在黑夫左右,也算知道黑夫并不仅仅只是依托神女,同样还离不开他的个人努力。 在很多人看来,很多事黑夫看起来没费什么力气就做成了。有的说他是因为神女授书,有的认为他天赋异禀。可扶苏知道,同样离不开勤奋。而且黑夫的脑回路相当新奇,总能想到合适的法子。 他是亲眼看着黑夫在深夜中忙碌,负责坐镇后方统领大局。为治理泾阳,短短月余的时间走遍当地,他的足迹遍布泾阳每一寸的土地。为了解黔首生活情况,他是亲自视察询问。 黑夫也很珍惜时间,他总是把自个关在书房内写写画画。写的字也看不懂,画的更是乱七八糟的,像什么耧车风车卡车。而且黑夫好像很喜欢吃鸡,还有什么飞鸡、发癫鸡、蒸汽鸡……比山海经的异兽还怪。 虽然扶苏都看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些肯定是好东西。于是乎他总是大半夜不睡,偷摸复制发给秦始皇。刚开始还夸他干得好,后来就让他滚了。 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 …… 黑夫放下陶碗,笑而不语。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这就是他的原则。 “你问的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此次做的太过了。”扶苏望着黑夫,满脸凝重道:“黑子虽然受宠,却不能恃宠而骄。昔日皇帝驱逐方士,乃是认定方仙道为假。可对神仙家,还是抱有丝希望。徐福出海,便是他最后的希望了……黑子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 “我明白你的意思。” 黑夫轻笑着点头。 也算是他没白帮扶苏。 遇到事了,扶苏也会出面。 正所谓臣不得越官而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徐福得诏出海寻仙求药,黑夫没经过允许便令徐福回来。这就是擅自做主违背诏令,就这一条便能让黑夫死的不能再死。 更别说出海寻仙,是始皇帝最后的希望,却被黑夫多事生生扼杀。这种自作主张的做法,不论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这是挑战皇帝的底线!黑夫作为智臣典范,此次怎会如此愚蠢? 面对扶苏劝诫,其实黑夫很高兴。若是四年前,恐怕扶苏会举双手赞成。现在他能考虑的更为周到,如此进步就说明黑夫的心血没有白费。 “子都,你心中所想我都知晓。”黑夫淡淡一笑,轻声道:“所谓长生,太过虚无缥缈。出海远航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多,好比徐福此次出海三年,损失惨重。再给他三年,还能剩下几人?上千条人命啊……我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但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惯是什么。” “功过相抵……” “对咯!” “……” 扶苏望着黑夫,却是笑不出来。黑夫此次受诏前往胶东,献上淋卤法让海盐倍增,又制定发展计划平定姜齐豪族。为胶东后续发展,打下夯实的基础。发展舟师远航力量,以海寇作为舟师练兵,为后续讨伐箕子朝鲜乃至通往深海而准备。 这回又开辟航道,亲率舟师自黄县出发前往南海番禺县。并且还制定了远航的各种规定,可以说是开创了航海的体系化发展。等去了南海郡后,黑夫保不齐又能立功。这一环扣一环,再算上泾阳发展…… 黑夫今年回去后,恐怕得爵至十六级大上造。如此年轻的大上造,放眼秦国历史都是绝无仅有! “吾都明白了。” “明白就好。” 扶苏站起身来郑重作揖。 “你这是作甚?” “拜谢黑子冒险出面,解救秦民。” “不至于。”黑夫是毫不在意,淡然道:“我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况且,海外是真的没什么仙岛更无仙药。当初皇帝可是亲自下诏,说要驱逐方士将他们充为刑徒,诏令曰:再有言不死药者,死!所以说,我这其实是惟上是从,并无多少过错。” “哈哈哈!” 扶苏顿时爽朗的笑起来。 黑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辩,理是这么个理,可皇帝并非是个讲理的人。若是别人如此多事,那结果是想都不用想。毕竟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为人臣者胡乱插手,扰乱朝纲。像这种恃宠而骄的行为,更是大忌! 别说是他,就算是公子如此恐怕也得脱层皮。也就黑夫是亲儿子,估摸着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且很可能不会责罚,依旧是继续封赏。 “况且,我其实很支持出海。”黑夫两手摊开,无奈道:“我认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出海远航本就危险重重,看看徐福出海不过三年,便已经死了上千人。让他继续出海,这还了得?” “然也。” “另外,出海也是要有收益的。” “哦?” “就说咱们这次吧。”黑夫神情坚定,轻声道:“咱们虽然说没有找到什么宝物,却开辟了航道,并且发现了数十座海外岛屿,这些可都是我大秦疆土。但是,徐福又做到什么了呢?我没杀了他,就算理智的了!” 【第2更送到~】 第400章 黑夫的故事,王城 明月高悬,星光点点。 楼船行驶于平静的海面。 徐福站在甲板处,眺望星空。 自会稽而过后,他越想越不对劲。 黑夫将他们召回,其实是好事。届时他就把锅都丢给黑夫,让他背口大黑锅,况且事实就是如此。是黑夫求仙后,说出海外无仙山,而后强制将他们带回秦国。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不让他们在会稽郡回去,而是非要带去岭南? 秦国南征已经接近尾声,通过黑夫举荐,始皇帝复用李信任命他为裨将。由他亲率十万精锐,翻越五岭水关进攻岭南腹地。而屠睢则是坐镇后方,开凿灵渠打通湘澧水系,秦军便能从水路运输粮草至前线。 如此转变,实在令徐福诧异,这不是变相的架空屠睢吗?皇帝素来是果断的人,但凡是做的决定便不会更改。李信伐楚失利,葬送秦国二十万大军,焉能再得到重用? 而这,仅仅是因为黑夫的封谏书! 由此可见,皇帝有多宠信他! 但是,黑夫还真没举荐错。两年时间,李信率领十万精锐在岭南是大杀四方。采取和辑百越之策,以怀柔手段应对越人。再加上威逼利诱,没废多少兵力便吞并东瓯闽越,并且是因此置闽中郡。 发动越人为秦国耕种,甚至还有诸多越人成为秦卒。打了整整三年,李信手里的兵是越打越多。再然后又顺利吞并南越,置南海郡,并由黑夫的老上司担任郡守。 本来李信还生擒了西瓯大将桀骏,完全能轻松荡平西瓯。可没曾想身为主帅的屠睢却是亲率冒进,害得秦国损失十万大军,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若非李信及时驰援,只怕秦国在岭南的辛苦布局都将白费。 这些,其实都是黑夫的功劳。 岭南战事胶灼,南海郡也不太平。面对老上司喜君的盛情相邀,黑夫便想着顺势开辟航路,便自胶东径直南下至南海番禺,几乎是从北到南。机缘巧合下却撞见了他们,便顺势带上。 黑夫的事迹远远不止这些,包括他出使胶东献上淋卤法,令海盐倍增。建造学宫、造纸印刷,借此大兴文事,同时收百家为秦所用。并且是顺利让通缉犯张苍为学宫祭酒,让他们负责为秦修书。以后没经过允许的书籍,不得刊印出版。 秦国,牢牢掌握住话语权! 黑夫还精通农事百工,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他被皇帝比作祥瑞乌鸟,将他推为智臣典范。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 并且还擅长商事,能将昔日一贫如洗的云梦发展的富甲一方,家家户户是衣食无忧。而且相当擅长做买卖,听说搞出来的云梦仙茶更是价比黄金,更是用以和胡人茶马互市。几十斤的茶叶,便能换得匹宝马! 因为生财有术的缘故,黑夫则被民间视作财神,还享受香火和四时祭祀。秦始皇自然是乐得见如此,还下诏令承认了黑夫财神的身份。 关于黑夫的事迹,太多了…… 望着海中明月,徐福轻轻叹息。 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黑夫虽然是县令,可这权力比郡守还大。郡守想要上呈文书,都得从八百里开外运送至咸阳。经过御史府简单核验后,再交由皇帝审阅。 可黑夫不同,他身边就跟着两位公子。从法理上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长公子扶苏,再有就是最受疼爱的少公子胡亥。他有任何想法,都能很快传至皇帝耳中。 黑夫这三年立下诸多功劳,同样闯了不少祸,只是至今为止都没受过责罚,反而是一路加官进爵。这种反差,放眼秦国历史上都相当的炸裂。 “君房果然还没睡。” “卢公也没睡?” “呵……”卢敖捋着山羊胡,笑着道:“老朽觉得太热,便想出来透透风。反倒是君房,可是在琢磨那牵星术?” “咳咳……” 徐福尴尬的将牵星板收起。 他来至楼船上后,方才意识到黑夫的能耐。如此本事,说是得到神女所传授的无字天书也正常。常人能做成件,便足以流传千古,可黑夫呢? 这家伙就不是人啊! 黑夫是系统性的制定了出海规则,特别是航海日志,也是让徐福眼前一亮。还有各种规章制度,全都是有利于远航的。而黑夫是南郡人,长这么大还是头次出海。要说不是神女受书,谁信呢? 包括这牵星术,也是让徐福大开眼界。比肉眼直接观测星象精准的多,凭借简单的木板便能测定方位。只凭此壮举,黑夫大名便能载于史册! 卢敖环视左右,轻笑着道:“现在,君房可还想要溜之大吉?” “罢了罢了……” 徐福是连连摆手。 其实别说在无尽大海内,就是在秦国想要找到个人都不容易。他想着远遁海外,就不怕秦国找得到他。可现在冒出来个黑夫,他是真的怕了。 一切就好似冥冥中自有天定,在他们半场开香槟的时候,黑夫就跳出来给他们一棒槌。黑夫要是普通人,徐福还真不带怕的。可是想到那日黑夫做法的结果,他是真的慌…… 若是黑夫找到他们了呢? “那回去后,又当如何?” “便将责任丢给他。”徐福两手摊开,无奈道:“他虽然受宠,可此次将我们带回去却是千真万确。陛下若不愿惩治他,想必也不会继续怪罪吾等。况且现在他既然要开辟航道,福多少还是能帮些忙的。” “那老朽呢?” “这个问题可以先不管。” “???” 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人! 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徐福也是满脸无奈,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总觉得黑夫是有所保留,好似是刻意要将他们带至岭南。 至于卢敖? 他好歹是五经博士! 他们密谋的事也没败露,就算没能寻得仙岛仙药,也不可能怪罪于他。卢敖就相当于是监军,主要责任还是在于徐福。 如此,还担心什么呢? 【第一更送到~】 第401章 瓯蒲县,以身入局! 一旬后。 楼船通过水关,缓缓朝着瓯蒲县进发。黑夫站在甲板处,观察着两侧情况。瓯蒲县就是昔日的王城,相传当地人喜食蒲蠃(luo),便以蚌壳筑起土城,他记得这其实就是后世温州一带。 只是千百年来地理变化很大,特别是现在岭南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未开发,所以和后世大相径庭,很多人工堆填的陆地都没有。 “东瓯,搞得还不错。” “咱们走的水路,却也能瞧见水关。” “的确。” 郦食其站在旁边,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也开始趋向于黑夫化。他看向远处,轻声道:“东瓯毕竟是最早归降的,昔日的王名为安朱,乃是姒姓欧阳氏。自从归降后,便被赐驺氏意为驯服之良驹。” “他们已被削去王号,降为君。”扶苏看向远处已经浮现的岛屿,轻声道:“便以其昔日的王城为县,曰瓯蒲县。同时将其宗室皆迁至此孤岛,降低其影响力。还能控制他们,防止他们叛乱。” “的确厉害。” 黑夫轻轻点头。 这事也不是秦国首创,而是昔日田陈篡齐用的手段。他们将迁齐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将其赶至荒岛好吃好喝的养着。等齐康公死后,姜姓齐国也就此绝祀。 很明显,秦国也是想着这么对付姒姓东瓯宗室的。他们是否会反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反秦的资本。姒姓宗族乃是越王勾践的后代,他们在东瓯经营数百年,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影响力。秦国作为外来户想要站稳脚跟,还是相当不易的。 “现任瓯蒲县令是谁?” “安。”扶苏捧着竹简,轻声道:“他是洞庭迁陵县人,曾为学室弟子。黑子提出弟子下乡之策,得以缓解洞庭缺少吏守。安表现出众,年年进爵。恰好岭南缺少人手,便将其调至此地担任瓯蒲县令。”(ps:详情见118章) “那挺好。” 听着扶苏汇报完官吏情况,黑夫很是满意。他所献弟子下乡之策,得到了秦国的大力支持。每年优胜劣汰,能快速筛选出基层秦吏。他们能力或许不够出众,但在任上却是足够用了。 黑夫记得前世就看过些历史学教授分析过,根据出土的秦简就知道,秦国快速吞并六国的同时有了诸多弊病。最重要的点就是缺少秦吏,一个县便少了七成,这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秦国是通过律令治国,可律令的推行离不开秦吏。若是没有秦吏,所谓的律令便是废纸一张! 看着这些弟子一步步成长起来,并且独当一面,黑夫认为自己所提出的计策还是有价值的。再等两年,山河学宫的弟子也该露面了。到那时,必会轰动整个秦国! 打仗夺地置郡县是有所不同的,在秦廷正式任命书下达前,往往都会由军吏充当。等皇帝得到消息再派人过去上任,少说得要半年的时间。这中间的空缺,自然需要军吏负责处理。 就好比南海郡守,最开始是由蒯彻担任的,严格来说这时候应当称为假守,只是正常不会这么叫。就好比后世见到副县长,也会直接称县长,这都是一个道理。 蒯彻还没当多久,便由喜正式上任全盘接管。喜前脚刚至南海郡,后脚李信就跑去驰援西瓯了。南海虽说平定,却远不如闽中安稳。有着大把的越人逃至山林,伺机而动。章邯是多次放火焚山,因此是多了不少熟人…… “听说黑子要来岭南,诸多官吏皆是纷纷抵达瓯蒲县,为黑子接风洗尘。”扶苏面露微笑,轻声道:“比如黑子少弟惊,现在便爵至五大夫,在军中为曹吏同时兼任番禺县尉。” “挺好。” 黑夫轻轻点头。 虽然脸色如常,可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他会答应喜君,甚至愿冒险至岭南,也是有着诸多因素。开辟航道不假,也算是变相的探亲。同时,他要将相助西瓯的张良等贵胄一网打尽! 他是把自己当做诱饵,引张良出手。只要他来岭南的消息传播开来,张良肯定是坐不住的。 说起来,其实黑夫老早就与张良交过手。当初王翦泛舟云梦泽,结果遭遇刺客袭击,后来发现他们所用为韩弩。当时黑夫就有所怀疑,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可当知晓张良来至岭南后,他就知道因为他的干涉,导致历史出现了偏差。张良和秦国有着家仇国恨,更别说他家世显赫,以大父、父五世相韩。张良和秦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自然会拼尽全力的阻止秦国吞并岭南。 纵然是螳臂当车,难以挡住历史的滚滚车轮,却要让这辆战车变得更为破旧。张良做这么多事出来,无非就是要将秦国拖垮。只是李信采和辑百越之策,始终不上钩。等屠睢南下后,便故意设下连环计,成功坑到他们。 现在,他来岭南了! 张良堂堂谋圣,自然知道黑夫的价值。可以说,现在张良最想杀的人就是黑夫。因为只有黑夫死了,秦国才可能会回到正轨。黑夫对秦始皇而言更是无比重要,他有任何闪失,秦始皇都会举全国之兵南征。 黑夫知道,张良也知道。 并且,很多人都知道。 所以秦始皇也没强求,而是想让黑夫自行决断。若是他有把握来岭南,就说明不会有事。毕竟黑夫可是相当的惜命,没有万全的准备焉会来此?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秦始皇还是诏令闽中和南海郡要负责黑夫的安全,防止叛贼刺杀。包括黑夫的衣食住行,都要注意。诏令文书提到的都是黑夫,至于两位公子显然是被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若非如此,公务在身的云惊等人焉能来至东瓯迎接? 黑夫放下千里镜,扬起抹笑容。 他已经看见了瓯蒲县。 包括站在港口处迎接的老熟人们! 所以说,他还是相当有派头的! 【两更送上】 第402章 商贾牉,云梦旧部 瓯蒲港口。 云惊站在最前面,冠带整齐。乌发梳理的也很干净,就如狗舔过般发亮。着赤色皮甲,胸口还有块护心镜。搭配上鹿皮靴,自上至下透着股贵族风范。 远处楼船缓缓出现,云惊当即拂袖。精通旗语的哨兵心领神会,卖力的挥动旗帜,表明此地为上岸港口。后方响起沉闷的号角声,用以恭迎黑夫的到来。 此次黑夫破天荒南下,也是令诸多乡党旧部兴奋不已,一个个都嚷嚷着要来瓯蒲亲迎。只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李信调兵遣将打着西瓯君桀骏的旗号,开始逐步蚕食西瓯领地。 好比章邯来说,他就得负责粮秣辎重。他其实就很想来瓯蒲的,只是他深知肩负重任,便选择留守于南海郡。与喜君配合,共同转运辎重至西瓯。此次补给线在岭南绵延数百里,隔三差五还会有越人偷袭,相当考验后勤能力。 派的人少了,被越人袭击咋办? 派的人多了,路上还得吃喝。 十石粮食出去,到了就剩三石…… 所以,章邯实在是抽不开身。像他这样的,其实还有不少。就因为屠睢的轻率冒进,导致秦国在岭南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优势几乎全部丧尽。李信临危受命担任上将军,自然要收拾这烂摊子。缺兵少将的情况下,肯定无法派多少人迎接黑夫。 不过,黑夫的乡党旧部几乎都已赶至瓯蒲县。除了云惊外,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比如垣柏等人,甚至连云梦豪商牉也在此。 牉再也不复往昔大腹便便的模样,而是削瘦了许多。自黑夫前往泾阳后,他就开始动心思了。特别是听说能搞战利品,当即是拖家带口来至岭南,临走时还找钱庄借了一大笔钱。 秦国对岭南也有各种扶持,甚至是免去了部分关税。有了官方支持,牉的买卖做的是风生水起。在岭南低价买,再把货物拉至南郡等富庶之地高价出售。好比岭南的象牙翡翠珠玉都是硬通货,还有价值不菲的山中灵药。 短短三年时间,牉已还清所有贷款,并且还纳俩越女为妾。在东瓯县内日子过的是相当舒坦,还主动纳粮万石,破格混了个不更爵位。 现在的牉可是秦国的良心企业家,就算是素来瞧不上商贾的秦卒见了他都会主动打招呼。毕竟是衣食父母,肯定得客气些。牉俨然是有成为岭南一霸的趋势,还好他有分寸,知道吃太肥就得挨宰,所以有什么事那都是相当积极。 章邯要修路,他掏钱。 章邯要造城,他掏钱。 章邯要修甲兵,他还是掏钱。 要不积极点,好事能轮得到他? 牉对黑夫也是相当感激,所以是冒着危险跑瓯蒲这来迎接。他原本就是个二道贩子,赚的还不够花的。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得看人眼色。 后来去了云梦,便被黑夫所吸引。毅然决然的决定跟着黑夫混,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在他飘的认不清自己时,黑夫则给了他当头棒喝。 你很会赚吗? 你再会赚有个屁用! 出来混要有势力,有背景! 你赚这么多却不懂得收敛,反而是愈发嚣张跋扈。可你要知道,这世间权比钱来的强。若是有朝一日得罪了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豪商巨贾,终有一日会成为秦国的阻碍。若是不加以收敛做善事,以后你就是重点打击对象! 这些话,牉至今都还记得。他甚至是将此写成家训,告诫子孙。而他也是谨遵嘱咐,赚钱的同时多做善事。修路造桥无比积极,若是遇到灾荒还帮着县寺赈济灾民。从来都是出钱出力,但是不出面。活都是他们的,功劳都是县寺的。也是如此,牉才能混的是风生水起,有什么好买卖也总会想到他。 同样的,昔日豪商巨贾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牉听说,巴蜀豪商的权力就被逐步收回。好比巴氏自寡妇清死后,便被逐渐架空,因为秦国要的是实际控制! 很快,远处楼船传来阵号角声作为回应。高高悬挂着的玄鸟王旗,猎猎作响,后方旗兵则挥动旗帜。云惊则是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足足三年了! 可算是能再次见到仲兄! 随着楼船抛锚减速,很快便抵达至港口。顺着木梯自楼船甲板而下,黑夫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无需带着任何伪装。他让国石就近停靠,同时留下部分人看守楼船。 他们此次只是暂时停靠补充资源,后续还得航行至番禺。所以选择轮换休息,楼船上得一直有人看着。 “吾等拜见少上造!” “诸位都起来吧。” 黑夫笑呵呵的走上前来,望着越发精壮的惊,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老弟,你的事迹可都传至咸阳了,现在谁人不知五大夫云惊的大名?” “咳咳,工作时要称职务。” “……” 黑夫笑着打了他下。 为了摘掉黑夫季弟的帽子,云惊同样很不容易。他是靠着关系户,成为李信的短兵。可他后来能一步步往上爬,那都是靠着他的个人努力。要深究的话,的确是和黑夫学的,可他能学会也不容易了! 他在岭南是屡屡献策,主要跟着章邯负责后勤保障这块。像开荒屯田,几乎都是云惊负责的。还有后续置英烈碑,同样是云惊谏言。军中生疟疾,也是云惊制蚊香防蚊虫。 望着云惊一瘸一拐的模样,黑夫顿时蹙眉,“你这腿?” “不碍事,当初没修养好。”云惊却是满不在乎的拂袖,打趣道:“仲兄别看我这腿跛了,跑起来肯定比你还快。” “你……” 黑夫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这些事,云惊可从来没说过。 先前遭遇山洪,云惊为救李信结果右腿脱臼骨裂。就是在关中,这都是大病。而岭南医疗条件有限,再加上经常要奔走行军没休养好,所以就跛脚了…… 黑夫拍了拍云惊臂膀,没再多言。他转头看向其余人,望着垣柏空荡荡的左袖,当即是不解的走向前去。 “垣柏,你的手呢?” “没了。”垣柏露出抹憨厚的笑容,轻声道:“有回遇到越人刺杀,对方吹箭偷袭,最后射中左臂。刚开始还好,可后来伤口不见好还开始溃烂,就没了……” “……” 黑夫只能是沉默以对。 垣柏是最早跟着他共同上战场的乡党,同样也是云梦家书中的人物。作为老兵,自然是被率先征调。垣柏是作为云惊的属吏,跟随在左右。 闽中郡前段时间发生了场叛乱,迁来的楚人勾结越人反秦。云惊是及时洞察,当即令人抵抗。结果就有越人暗中吹箭,是垣柏用左臂救了云惊的命! 这就是袍泽的意义! 再看看其余人,其实也差不多。有的因为脚掌溃烂,最终蔓延开来只能断趾保命。还有的则是手指被斩断,连握剑都吃力。他们原本都是士卒,现在是直接军转干,成为地方秦吏,负责协助秦国治理岭南。 这其实算好的了,黑夫见到很多伤残秦卒就如弃子般被抛弃。而在岭南因为缺少秦吏的缘故,所以还能当个斗食小吏。 “莫说这些扫兴的事。”垣柏面露微笑,主动道:“啬夫……不,少上造难得来岭南,先进城享用美食美酒再说。” “就叫啬夫吧,听着顺耳。” 黑夫同样是笑了笑。 三年没见,这些乡党僚友显然没来得及改口。主要还是他的官爵晋升太快,想要改口也得有时间适应。黑夫从来就不在意这些,更别说这些人与他都是沾亲带故,还是共同上过战场的袍泽。 左右士卒负责开道保护,黑夫则是径直朝县城方向而去。这座岛屿经过东瓯数代改造,目前已经很适合人居住。岛屿有清澈干净的水源,还能种些蔬菜。石板路铺的也还算平坦,就是跑马车都不成问题。 不远处还竖立有石碑,两侧甚至还有卫士戍守。黑夫看着上面宛若鬼画符般的字符,方才知晓这是上古时期的文字,甚至超过了殷商甲骨文……大概就是说伯益昔日曾于东瓯治水,所以是特地刻石记录。经过天命指引,最终在瓯蒲王城下挖掘出来。 黑夫也是无比汗颜。 难怪说这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都是宝贝啊,得留着。他记得后世因为没出土过具体的文物文字,所以很多人认为夏朝是不存在的。可从各种文献记载便知,是仓颉造的字,那夏朝自然是有了的。当然仓颉可能并非是一个人,而是属于一群人的代号。 县令安走在前面,主动介绍起当地情况。虽说他们都是县令,可爵位相差的太多了。他只是八级公乘,而黑夫是十五级少上造。 安作为迁陵县弟子,能有今日也算是靠着黑夫。关于黑夫的事迹,他其实都听说过。这回还是头次瞧见大活人,安心中也是相当的忐忑。很想向黑夫请教些问题,也想让黑夫看看他治理的如何! 【第1更送到~】 第403章 县令安,东瓯君安朱 “你是安?” “正是。” 安忐忑的跟在左侧,说话都有些哆嗦,紧张的后背都在冒汗。他自听说黑夫的事迹后,便将他奉若神明。包括黑夫的治国之术,他也多有学习。对他富民强国的理念,很是推崇。 “我听说过你。”黑夫面露微笑,示意他无需紧张,淡然道:“礼君先前曾与我提到过你。说你是自幼父母双亡,由仲父收养。后继承亡父爵位,成为迁陵县弟子。才思敏捷熟读律令,年纪轻轻便多次助县尉破案。后来下乡表现也很出众,为弟子之最。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提拔为县令。” 安很年轻现在只有二十,却已成为县令。这等晋升速度,除去他自身能力也是因为制度使然。靠着弟子下乡,他是很快上位。主要还是岭南缺少秦吏,有些年迈的官吏又不适合,所以才会提拔安。 “礼君?” 安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他没想过,黑夫竟会知道他。 “嗯。” 黑夫轻轻点头。 他口中的礼君,便是洞庭郡守。 他们俩也算有些交情,特别是商社还去了洞庭投资。去年礼君还派人给他送来盒柘糖,说是出自洞庭。黑夫品尝过,甚至比云梦的更甜。显然,洞庭比南郡更适合种甘蔗。 “瓯蒲县现在如何?” “还算顺利。”安很是恭敬,低声道:“瓯蒲昔日为东瓯王城,其迁其宗共三十余户、百五十人,东瓯君则享食邑八百户。另迁越人二百户秦人八百户,共千余户。” “还行。” 黑夫轻轻点头。 岭南是新置郡县,户数达不到标配很正常。瓯蒲为海岛,上面想种粮食还是比较困难的。淡水资源有限,就只能种些蔬菜。能容纳千户,已是不易。估摸着还得靠楼船运粮,否则根本不够吃的。 对于东瓯选择这种地方当王城,黑夫也是叹为观止。就算不动手,困都能把他们给困死。切断水关补给线,那东瓯王就只能去啃树皮。 “岛上以耕种为生的农夫不多。”安右手颤抖捧着卷竹简,介绍道:“目前主要还是靠着渔猎为生,他们喜以蛇蛙鱼蛤等为食。五大夫教他们制蚝油,备受当地人喜欢。就是麻烦了些,味道也的确鲜美。” “蚝油?” “是的。”云惊憨厚的笑着,“东瓯人喜食蚌蛤,有时捕获甚多,却因天气炎热而腐坏。我就想着仲兄昔日说过万物皆可酱,便想到以蚌蛤肉为酱。经过多次尝试熬制,总算有所小成。莫要说当地人,就是上将军尝过都赞不绝口。” “待会让我尝尝。” “那必须的。” 能得到黑夫认可,云惊也很高兴。 他早早便跟着黑夫混,学到不少东西。为了教化当地越人,云惊就想到从吃的入手。东瓯人最好食糖,更是嗜糖如命。他便投其所好,以柘糖与他们交易粮食兽皮珠玉。后来见他们捕上来诸多蚌蛤,因为保存不当而浪费,就教他们制作蚝油。 就算是云惊自己也没想到,这蚝油竟如此美味,比他先前吃过的任何肉酱都要香。清水煮菜搭配上蚝油,便是道无比美味的珍馐。很多秦卒品尝过后,也都很喜欢。一大碗稻米饭浇上蚝油,如此就心满意足了。李信品尝过后,更是赞赏道:无耗油,食无味! 他们是边走边聊,黑夫是愈发感兴趣。他记得没错的话,蚝油应当是起源于广东沿海地区,也就是现在的南海番禺。劳动人民用牡蛎熬制滤浓而成,具有天然的牡蛎风味,营养价值颇高。还有像是鱼露虾油,其实都是南方地区。 像现在还是以水煮菜为主,而调料又无比匮乏,像蚝油鱼露虾油还真有搞头。岭南沿海地区最不缺的就是海鲜,只要经过特殊的手段处理,就能得到物美价廉的调味品。再通过水路或是海路,便能源源不绝的运至中原。 不说长远的,现在秦国也能大规模制作耗油。等今后还能通过官营的方式,让蚝油在岭南地区流通起来,这对秦国而言也是笔不菲的收入。 没过多久,黑夫便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远处的土城,就城墙而言和乡邑没啥区别,实在是看不出有任何县的影子。木制匾额高高悬挂于城门上,以小篆书写二字:瓯蒲! 实际上这都算好的了,最起码还有城样子。东瓯好歹是越王勾践的后裔,多少带回来些中原文明。像闽中地区很多越人都以林寨而居,生活条件更差。 饭得一口一口吃,秦国现在重心还是放在屯田这块。开垦荒田,确保粮道通畅。至于土城则是以优先保障粮仓为主,其他都是次要的。 城门口还站着些越人,有的依旧是披发文身,还有的则是换上了秦吏服饰。冠带整齐,搭配上精致的皮靴。若是脸上没有纹身,恐怕也难认出他们是越人。 黑夫是特地了解过,纹身对越人而言很重要,并且与他们的图腾有关。他们认为,纹身能让他们得到始祖公的力量,可以让战士变得更为勇敢。在作战时,纹身也能威慑敌人。所以对越人而言,纹身面积越大就越勇敢。 “见过少上造。” 他们说着方言,主动抬手作揖。似模似样,还真有几分秦吏的样子。黑夫虽然听不明白,却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便抬手回礼。望着头戴墨玉冠的中年人,知道这位就是昔日的东瓯王安朱。只不过现在削去王号,自降为东瓯君。 “黑夫,见过东瓯君。” “少上造万万不可!” 安朱满脸惶恐,连忙后退示意。他虽是头次见到黑夫,可他的事迹却是素有耳闻。可以说是黑夫制定了和辑百越驻兵屯田的计策,李信不过是实施者而已。而且黑夫还是宠臣,备受皇帝宠信。短短三年,爵位就和坐火箭似的飙升。 听着译者翻译,黑夫方笑着道:“东瓯君深明大义能为族人着想,促进东瓯和谈归降,当居首功。听说东瓯君还派诸多族中勇士为秦卒,在征南越时立下汗马功劳。如此深明大义,当受黑夫一拜!” “安朱愧不敢当。” 对付越人,特别是归顺的越人就肯定要给点好处。特别是安朱作为曾经的东瓯王,现在还是需要安抚好的。秦国需要他的影响力,让当地人归顺。有他帮着管理,秦吏也能轻松些。 “少上造远道而来,老朽自当要尽地主之谊。只是若饭菜不合胃口,还望少上造莫要怪罪。” “不碍事。” “请。” “请!” 黑夫径直向前而行,打量着跟在安朱左右的越人。经译者介绍,也都已认识。主要都是东瓯的都老,现在则担任啬夫三老。还有位较为年轻的,是安朱大兄之子,名为摇。 驺摇? 黑夫挠着头,他记得这位应当就是后世的东瓯王,被推为东瓯人文始祖。天下大乱时,驺摇瞅准机会投奔了吴芮。并且跟着刘邦,共同攻破函谷关杀进咸阳。 驺摇审时度势,始终坚定站在刘邦的一边。后来跟着吴芮追随刘邦的大军逐鹿中原,平定三秦统一关内,立下汗马功劳。凭借战功,汉高祖封他为海阳齐信侯。 汉惠帝时期,重建遭秦朝所废的东瓯国,并正式晋封驺摇为东海王,世称东瓯王。要知道汉高帝可曾杀白马而盟誓,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但是,驺摇这东瓯王却是坐的无比安稳。得到武帝时期,其后人驺望率其众四万馀人投降,同时被封为广武侯。 黑夫打量着对方,也没往心里去。若他老实本分,倒也不必苛责。可若暗地里动手脚,那就没必要再留下了。东瓯作为最早降秦的,目前发展的尚可。还能瞧见些大儒正在城中,教导瓯越稚童读书写字。不过就是甲胄齐全,腰间还全都佩剑。 在瞧见黑夫路过,却都没什么好脸色。再看向身后的扶苏,也都识趣的缄默闭嘴。他们能落得如此田地,黑夫可是功不可没。虽然说这事不是黑夫提出来的,而是扶苏向上谏言,可却是变相的因黑夫而起。 谁不知道黑夫和扶苏关系极好? 当初皇帝寿礼,便出自黑夫。 本来多好的公子啊! 刚毅勇武,宽仁待人。 现在呢?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这些博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每日兢兢业业为秦国着想。结果却被他们最信任的长公子扶苏给卖至岭南,成天提心吊胆的担惊受怕。动辄便有悍不畏死的越人吹箭偷袭,防不胜防啊…… 所以说,都是黑夫害得! 感受着他们吃人的眼神,黑夫也是相当无辜。把他们卖至岭南,这可不是他的锅,这纯纯是扶苏干的好事。 “子都啊。” “怎么?” “我怎么觉得他们眼神怪怪的?” “咳咳咳……”扶苏顿时掩面轻咳,无奈道:“也许是认为,会至岭南皆因黑子。” “天地良心,这和我有啥关系?” 黑夫故意惊呼出声。 他虽然黑,但绝不背黑锅! 【第1更送到~】 第404章 岭南大开发,靠海吃海 走在石板路上,穿过城邑。 房宅各不相同,有的是用夯土筑造的茅房,还能看到些土砖。还有的则是保留瓯越竹屋风格,建成两层。虽然有所不同,却很和谐。 所谓王城已被拆除修为县寺,用以办公。而安朱则是占据六十亩土地,重新修造田宅。目前还未竣工,主要是以瓯越人干活,进展自然比较慢。 安朱现在倒也安分,从未说过不满。自从被降为东瓯君后,他也就放开了。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日子比先前还舒坦。再也无需忧虑宗族事宜,当起了甩手掌柜。上回他还乘舟出海垂钓,就是有秦卒贴身跟着不太自在。 虽然没了自由,可小命却保住了。秦国对他还算是客气的,各种好吃好喝的就没少过他。每日茶叶柘糖蚝油……这些可都是优先供应。热死人的天气,还能给他整出冰镇果汁。 这日子,他先前都不敢想! “君长房宅可还住的习惯。” “比先前好的多。” “哈哈。” 黑夫爽朗一笑。 安朱房宅主要还是以瓯越风格建造,中间则是糅杂了庭院凉亭等元素。不过看起来却很自然,丝毫不突兀。等建成后,很可能会更好。 “来,少上造请居上席。” “那本令便不客气了。” 来至厅堂后,黑夫便径直而坐。桌上则摆放着各种菜肴,旁边还有碗褐红色的粘稠蚝油。黑夫闻了闻,的确是香味扑鼻,也难怪李信都会赞不绝口。 越人侍女为他倒上满满樽果酒,黑夫望着各自就座的乡党豪族,抬起酒樽道:“本令此次只是暂时停靠瓯蒲,君长却是盛情款待。” “都是些当地小食,还望少上造勿要嫌弃。” 望着安朱如此谦卑,坐在旁边的驺摇则是满脸憋屈。他脸上有着浓郁的纹身,眸子深处则是藏着抹恨意。瓯越子民正在一步步同化为秦人,可他却是无能为力。 秦人从娃娃开始抓起,将秦国理念灌输给他们,教导他们读书写字。甚至带着他们学习秦语,还有繁琐的礼节。让他们知晓身份尊卑,各种规矩。 驺摇知道,秦国所图甚大。不同于乐观的安朱,他很清楚秦国早晚会对他们下手,因为秦国素来如此。以后若有叛乱,便能以此为由杀了他们。 就算他们能活着,可能维持多久? 现在的安朱是东瓯君,还能享受五十亩的房宅,还有各种奴婢侍妾。可等秦国真正掌控岭南后,那他们这点特权都会被收回。因为皇帝赏给他们,那才是他们的。皇帝若想收回,他们不能抢! 驺摇得到消息后,就想找安朱密谋共同刺杀黑夫。只有杀了黑夫,他们才有机会。只可惜被安朱断然拒绝,这么做的确是有机会,可他们这支会被灭族! 如此,值得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 安朱看似窝囊,可实际上却有其深意。与其逞匹夫之怒,倒不如先活着等待机会。他们先不说能否杀了黑夫,就算真的能做到,又能如何? 他们这些人能跑掉吗? 岛上几乎都是秦人! 黑夫的卫士便不下百人,而且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怎么打? 怎么跑? 如此莽撞,焉能成事? 黑夫并未着急下口,郦食其在旁是亲自用银针为他试毒。虽说效果不太好,却也是聊胜于无。 “咕嘟……” 驺摇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望着如此动作,心里也是无比忐忑。再看向安朱,眼神满是感激。他就想过要给这些人下毒,借此将这些人全杀了。还好安朱是及时劝阻,才没被发现…… “来,让我尝尝这蚝油。” 见没有毒后,黑夫便放心的开始品尝。牡蛎的鲜味十足,以咸鲜为主。用水煮菘菜稍微沾上些许,味道的确不错。就黑夫个人感觉,甚至比后世的瓶装蚝油更正。就是味道稍微咸了些,掩盖了部分牡蛎的鲜味。只是联想到现在吃这玩意儿的,很可能都是干重活的民夫秦卒,黑夫也就没再提。 “惊,你这蚝油可以啊!” “嘿嘿……” “现在产量咋样?” “不是很够。”云惊面露尴尬,苦笑道:“单纯以人工捕捞牡蛎,费时费力,也就旺季的时候多些。” 黑夫轻轻点头。 看向远处正在大快朵颐的胡亥。 “小猪?” “小猪?” “小猪!别吃了!” “啊?” “这蚝油味道如何?” “好吃!” 胡亥吃的是嘴唇都黑漆漆的,也是点头称赞。黑夫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牡蛎并非只有这有,沿海几乎都有。特别是胶东腄县(乳山),据说便盛产牡蛎。每年冬季,牡蛎几乎能堆成山。” “嘶……” 国石顿时倒吸口凉气。 他抬头看向黑夫,恍然大悟。 胶东也可以搞蚝油啊! 黑夫面露微笑,端起陶碗道:“安君,你方才说闽中现在主要以种柘为主,柘糖则是卖至会稽等郡。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岭南还有很多可以开发的。比如说海盐,我听说闽中有海盐县。海滨广斥,盐田相望。其实也能采用淋卤法,节约薪火且令海盐倍增。” “淋卤法?” 安放下酒樽,听得很认真。 “这你先不用管,我只是告诉你该如何赚钱而已。”黑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继续道:“鼓励当地人生育,生的多就给奖赏。再有就是这蚝油,完全能趁着旺季多捞些。满足当地生活所需外,还能高价卖出去。这东西耐储存口感风味独特,绝对值钱。不光牡蛎能做成蚝油,还有鱼露虾油。闽中临海,这可不能浪费咯。” “鱼露?” “虾油?” “其实就是用小鱼小虾腌渍而成,做法也很简单。”黑夫看向远处的云惊,认真道:“就有些类似蚝油,做法却不同。主要还是物美价廉,这可比牡蛎容易搞到。” 云梦也有以渔猎为生的,运气好的一网能捞上百斤鱼。其中小鱼小虾不计其数,有的直接就喂鸡鸭了。只是黑夫当时没那闲情逸致,所以就没捯饬。 现在,机会来了! 他要开发岭南! 【第2更~】 第405章 夜话乡党,云惊的选择 入夜。 酒足饭饱后的黑夫留宿于宅内。 周昌亲率卫士,负责在四周把守。甚至还有暗哨,藏匿于暗处。若是无故靠近者,一律就地诛杀。为了确保黑夫的安全,自然需要精心准备。但凡黑夫有任何闪失,他们便是失职,都得陪葬! 房宅内灯火通明,黑夫正坐其中,左右两侧则都是来自云梦的乡党僚友。他们也是难得放纵回,大口喝着果酒。说着云梦方言,觥筹交错抒发着心中的苦闷。 黑夫也曾参与伐楚之战,很清楚是什么感受。死亡的恐惧-感会笼罩所有人,没人知晓明天能否活着。再加上思乡之情,也难怪四面楚歌能起效。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所谓乡思,便是如此。 最开始,垣柏还兴冲冲的说着在岭南的趣事。跟着李信大杀四方,立功得爵。渐渐的,他的神色黯淡下来。望着空荡荡的衣袖,红着眼道:“吾已是大夫爵位,可吾母去年却是病逝。吾身为长子,却不能尽孝,实在是愧对翁媪。” “节哀。” 黑夫是亲自起身倒酒。 他远在泾阳,每日其实都忙的很。大兄衷偶尔来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这些事他都不知情。 “母亲也算是高寿。”垣柏苦笑着端起陶碗,叹息道:“只是吾未能床前尽孝,心有遗憾。母亲临别时还挂念着我,希望我能成家立业。吾娶了越女,可母亲却不在了……” “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会为你自豪的。”黑夫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询问道:“家中丧葬,可都弄好?” “都是衷帮着张罗。” “嗯。” 像这类喜事丧事,先前也都是衷帮着张罗的。正所谓长兄如父,衷虽说寡言少语却是撑起了家中的半边天。当初在云梦也是有他帮衬,黑夫方能放开手脚去做事。 “二三子皆是黑夫乡党,多的也就不说了。岭南目前战局还算明朗,仅剩西瓯骆越未平。但以武平侯的能力,加上还有西瓯大将桀骏为质,荡平他们也并非难事。所以,二三子后续有何打算?若是想回云梦,某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以他如今的地位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便说为后续发展着想,需要将这些人调回云梦。岭南现在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水蛊之地。他听云惊说,光那大蚂蟥就足足有巴掌大。有秦卒睡觉没注意,结果被活活吸成人干。 还有各种毒虫毒蛇,只要中招基本就是个死。还有贪嘴的秦卒,因为误食野果山菌,结果就去见了祖宗。并且还要时刻面对越人的袭击,包括他们布置下的陷阱。走着走着便会踩中陷阱,当场被削尖的竹子穿成马蜂窝。前脚好好的,后脚人就没了。 黑夫实在不愿看着这些乡党旧部都死在这,特别是看到他们现在缺胳膊断腿,心里更是不悦。 “啬夫的好意,吾等都清楚。”牉笑呵呵的站在旁边,轻声道:“不过,吾已在岭南安家。仰仗啬夫指点,混的还算尚可。特别是啬夫所提耗油鱼露虾油,牉倍感兴趣。蚌蛤牡蛎不好搞,小鱼小虾却多的很。有经验的瓯越渔夫,一网下去能捕上百斤。他们有的将其打碎做成肉糜,有的丢去喂养家禽,还有的则制成鱼干。” “那便交给你了。”黑夫也没强求,认真道:“若是制成,定要派人给我送来尝尝。你在岭南做买卖,也要注意安全。同时记住我告诫你的。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逐十一之利,薄利多销,不求暴利。” “牉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牉恭敬抬手,眸中满是感激。他能有今日,离不开黑夫的指点。跟着黑夫混,一天吃九顿。对于嘱咐,他同样不敢不听。黑夫能把他捧起来,就能把他拽下来。 先前在云梦时,曾有豪商借着黑夫发了家。发了横财后便不把黑夫放在眼里,各种阳奉阴违,甚至是当面叫板。黑夫面对如此背刺,却是毫不在意。不出半个月,便利用商术让对方破产。再以欠债为由,将其一家老小全都充为隶臣妾。不上点强度,他就不懂什么叫官商勾结! “你们呢?” “我们……” 垣柏轻轻叹息,苦笑着道:“吾已娶妻,三年来也适应了岭南风土。秦国待吾不薄,给了爵位农田。妻虽为越女,却是聪颖贤惠,现已有了身孕。而吾家中翁媪都已病逝,再回云梦也无意义。倒不如留在岭南,为国效力。” “挺好。” 黑夫轻轻点头。 既然垣柏有此决定,也是好事。秦卒留戍岭南的,有着各种扶持。爵位田宅,都能更多。而垣柏现在已经断了一臂,回到云梦恐怕也难担任秦吏。留在岭南,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最重要是他已在当地娶妻,所以无需强求。 “那你们呢?” “我想回去。” “我也想。” “我想回家!” 也有不少人想着回去,毕竟打了三年仗,家里还有亲眷妻儿。家庭因素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黑夫是一一都记下,准备找李信说说。 他和李信好歹算是有些关系,这家伙能在岭南混的风生水起,好歹也是他冒着得罪屠睢的风险举荐的。况且等南征结束,让他的乡党僚友回去并非难事。 秦国的确是遵循自愿原则,可要是离开的秦卒太多,那么就会让你强制自愿。黑夫也是上个保险,想着到时候能把他们送回去。 “惊,你也准备准备。”黑夫看向沉默的云惊,蹙眉道:“大兄现在是安陆县尉,忙的是团团转。你回去后,正好能担任安陆县令。都是乡里乡亲,也好说话。” 异地为官的政策摆在这,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好比喜君本来就是安陆县人,却依旧是县令。只要黑夫肯帮忙举荐,再加上当地三老支持,自然不成问题。 母亲在泾阳念叨最多的就是云惊,黑夫这回答应南下岭南,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事。云惊南征三年,这回却跛了脚。黑夫是真的担心他会有什么闪失,到那时他会后悔的…… 云惊踌躇许久,还是轻轻摇头道:“我明白仲兄的意思,只是吾更想留在岭南。仲兄先别急,且听弟说完。” 说着,他便缓缓站起身来。 黑夫望着他,发现他似乎长高了些。 云惊看向窗外,轻声道:“吾自懂事起,对仲兄便是言听计从。伐楚结束后,仲兄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可此次南征,我想了许多。我听南越人说起个故事。林中的猛虎会将幼虎赶出去,让它们自力更生。只有如此,它们才能成长为百兽之王。雄鹰会将雏鹰自巢中推下,逼迫它们展翅翱翔……” 这话说完,众人也都已明白。 黑夫则是面黑如炭,打量着云惊。他没想到,当初憨厚老实的云惊现在竟然也能说出这么多的大道理。要知道,云惊当初可是出了名的嘴笨。本来给他说好门亲事,就因为这嘴太笨,最后给搅和黄了…… “仲兄,我要留在岭南!” 云惊转过身来,发出藏在心底里的话来。还没硬气半息,他便噗通声跪倒在地,咬牙切齿道:“仲兄若是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 黑夫是满脸问号。 他还以为云惊憋半天要干什么,结果就这么跪了? “你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这招用了多少次了?” “仲兄说的,一招鲜吃遍天!” “……” 云惊抬起头来,坚定无比道:“家中母亲有仲兄照料,弟无需担心。大兄现在是安陆县丞,家中事务都能做好。我希望能在岭南,做出些成绩来。还请仲兄准许!” 黑夫望着他,也是无奈。 惊这人就属牛脾气的,但凡认准了的事就是死胡同也要往上去撞。就这脾气,其实还真有些像黑夫。 黑夫知道,惊其实是想出人头地。在岭南,的确是有着更多发挥的机会。他回到安陆,很多都是黑夫早早就制定好的发展计划,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做就好,这种事就适合衷。 而在岭南不同,会有着各种突发情况,没人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因为是处于百废待兴的阶段,也是有着诸多的机会。只要好好干,未来就是担任郡守都不成问题。 别看他现在跛脚,可他却能发展农桑百工。只要给他机会,他依旧能往上爬。况且他也适应了岭南的风土人文,觉得这些越人并非像传闻中那么野蛮。 虽然有猎头的祭祀习惯,却并非茹毛饮血的丛林野人。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在被秦国慢慢同化时,也保留了部分。 “起来罢。” “仲兄不答应……” “行了。”黑夫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叹息道:“你既然有此雄心壮志,为兄自然没理由阻止你。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论遇到事都莫要逞能。好好留在岭南,也是桩好事……” “拜谢仲兄!” “别拜了,你这愈发有沐猴而冠的样子。” 黑夫是无比辛辣的吐槽。 惊留在岭南的确更好! 第406章 启程番禺,设局 三日后。 楼船舰队再次杨帆启航。 看着他们离去,云惊是久久未曾离去。对于留守岭南的决定,云惊并不后悔。现在岭南条件确实苦了些,可他们能慢慢建设起来。从无到有,就如昔日的云梦。只要政策扶持到位,十年就能小有所成! “仲兄,一路走好。” “……” 垣柏无奈抬手擦汗。 这话是越听越不对劲! “阿嚏。” 黑夫站在甲板处,摸了摸鼻子。 扶苏在旁轻笑,打趣道:“我都与黑子说了,这长途奔袭需要注意身体。岭南水土不同,且有瘴气水蛊。看,这就染了风寒。” “去去去,我好的很。” 黑夫放下千里镜,略显不悦。他看向远处,缓缓道:“惊留在岭南虽是好事,可我终究是不太放心。岭南未来将会是秦国重心,不容有失。未来打通海航,南北便可互通。” “嗯。”扶苏则是面露微笑,称赞道:“昔日云惊不过是小小乡吏,现在却能独当一面。他在岭南,便相当于是黑子在。这三年也是屡立战功,为秦立下诸多功劳。有他相助,闽中郡也能太平些。他所做蚝油,的确是相当可口。” “这是自然。” 黑夫坦然点头。 自家老弟,他还是有所了解的。云惊就是典型的胆大心细,虽然话少但干起活却是把好手。特别是追随他多年,知晓基层秦吏的各种琐碎事。以云惊的本事,在岭南当个县令县尉绝不为过。 郦食其捋着胡须,在旁笑着道:“昨日听说,君上大兄衷本来是能提拔为县令的,是君上出言阻止,让他先当县丞?” “嗯。” “君上大义。” “谈不上大义。”黑夫淡定拂袖,“一县之令,不是那么好当的。吾大兄资质有限,至今连律令都难读通读透。若非乡党给面子,只怕是连个啬夫都当不上。喜君担任郡守,安陆县令有了空缺。若是由他充当,恐怕是难以胜任。” 黑夫并非是瞧不起衷,而是出于了解。在其位谋其政,像县令这样的位置那都是狼多肉少,不知多少人盯着。里面还牵扯有各种利益关系,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但凡做错件事,恐怕都会被人检举。若是再遭人构陷,这县令也就甭想当了。 所以黑夫在得到消息后,便立刻出面劝阻。让衷先从县丞开始做起,跟在县令后面好好学。若是今后有所长进表现出众,那到时候再当县令也不迟。 衷的就是老实木讷的本分人,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他宁愿当个老农,在田地里面辛苦耕耘。看着庄稼慢慢长出,他便心满意足。后来上任啬夫,也是因为黑夫离开有了空缺。他就按照黑夫的发展节奏做事就好,也不必他操心。可若是当县令,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太多了。 黑夫看向郦食其,“郦生,回去的名单可都准备好了?待见了李信,便可将其交给他。等南征结束,便能让他们回去。” “君上放心。” 郦食其淡定抬手。 黑夫吩咐的事,他自然不敢怠慢。他作为门客也不是白当的,可比秦子都要强的多,事没干多少话却不少。他不否认秦子都确实有些才能,可实在不适合当个门客。黑夫为人洒脱,可以不计较他的这些事,但身为门客还是得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这小老弟虽有些本事,可很明显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也难怪别人都已混的风生水起,唯独只有他还始终跟着黑夫,当个小小的随从门客。 黑夫看向更为开阔的海域,令人先降低速度再说。昨晚云惊就提醒过他,闽中这块海域极其复杂,有着诸多礁石。岛屿众多,稍不留神便可能会触底。为防出现意外,黑夫还是选择慢些行驶。同时尽量将楼船驶向深海,远离礁石。 “见过君上。” “国翁有何事?” “君上若欲降低速度,恐怕会耽搁些时日。”国石抬手作揖,指向后方的船队道:“本来加上他们就慢,若是继续降速,恐会更慢。若想抵达番禺,恐怕得要十余日。” “没事。” “那可要在冶城停靠?” “物资准备的很充足,无需停靠。” 黑夫淡淡一笑。 国石所提冶城,其实就是后世的福州。正所谓闽之有城,自冶城始。无诸建国,都冶为城,是为冶城。 现在的闽中郡,其实是闽越和瓯越合并所建。郡治便在冶城,相传是欧冶子铸剑的地方。隔着海峡相望,便是未来宝岛的方向。不过黑夫现在对其并无多少兴趣,还是以开辟航道为主。等今后得空,倒是能向外继续拓展。 冶城作为闽中郡治所在,不过黑夫并无多少兴趣。他听说将闾在当地对练兵很是上心,李信带去的很多越人士卒,皆是出自他手。 只是黑夫并不打算停靠,而是穿过诸多岛礁直抵番禺。喜君便在番禺等着他咧,据他所知公子高这回也在。目前还在西瓯,作为监军跟着李信南征。主要学点东西,为今后做准备。 “谨遵君上吩咐。” 国石抬手告退,便去忙活。 “那咱们是直接前往番禺?” “嗯。” 郦食其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海面,轻声道:“君上是聪明人,应当知晓前往番禺会更危险。闽中早早就顺利归降,叛贼并不多。而南海郡则是被李信攻打下来,被迫归顺投降。并且因为靠近西瓯的缘故,有着诸多叛党流窜至南海郡。上回听君上所说,西瓯背后还有六国余孽相助。君上出使岭南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出。去了番禺,还是要多小心些。” “哈哈哈!” 黑夫是爽朗大笑。 眺望无尽大海,笑而不语。 他现在是巴不得张良早点露面,把这家伙摆平了也能安心些。作为反秦积极分子,黑夫知道这家伙的可怕。岭南到现在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张良当居首功! 所以,也该将他除去了…… 也算是除去个隐患! 第407章 猎头开始,宣战书! 桂林郡,四会县。 此地距离南海郡很近,是李信最先蚕食的区域。境内四水会流,所以就取名为四会,简单好记朗朗上口。因为是关系到后方粮道,李信是早早将其吞并置县。并且派遣重兵看守,勉强打通了道路。 “将……将军……” “他们是恶鬼!” “他们真的食人!” 丛林内传来阵阵哀嚎声。 数百秦卒左右开道,脸上表情都不太对。遍体鳞伤披头散发的男子衣不蔽体,在丛林中似哭似笑,模样无比狰狞。踩在遍布荆棘的泥泞土地,以至于一步一个血脚印。可他却像是没事人,根本不管这些。 “先带回去!” 章邯身披甲胄,抬腿将其踹翻在地。从其说的话就能听出来,这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关中秦卒。地上满是各种秽物,弥漫着股浓郁的臭味,令人作呕。 他向前而行,接着就看到了宛若炼狱般的场景。丛林内有着简陋的茅草竹屋,四周还有着使用过篝火的痕迹。一具具无头尸体,散落在地。他们都是被彻底扒去衣服,横七竖八的躺着。同时一根根高约丈许的竹竿竖立在前,已经有些溃烂的首级笔直的插在上面。 即便是见惯生死的秦卒,此刻都有些胆寒。他们虽然以首级论军功,可不像如此豪放。不光是尸首,甚至还有诸多散落的人骨。食腐的野兽飞禽正在大快朵颐,还能瞧见有蜈蚣毒虫正在地上爬行。 章邯眉头紧蹙,也是感到阵恶寒。越人远比他们想的还要残暴,甚至比秦人还狠。秦人最多是斩首割耳朵,他们不光斩首甚至还会饮血食肉! 看看地上散落的人骨…… 刚才疯了的秦卒便是被活生生割肉,当着他的面吃他的肉,将他后背上的肉吃了一大块。就算侥幸还活着,这辈子只怕都会变成个疯子! “将这些尸骨先安葬了。” “唯!” 章邯面露冷意。 这批秦卒都是负责走水路押送粮食的,结果半道上被袭击,连带着五千石的粮食都没了。如此损失,章邯自然得要带人追查。 现在……他找到了! 望着身后士卒面露恐惧,章邯当即是抽出利剑,怒声道:“叛党残杀吾等袍泽,当以血还血!今日便以血盟誓,不报此丑,章邯誓不为人!” 言罢,章邯便以手掌紧紧握住剑刃,猛地划过,鲜血便滴落在地。手掌传来的钻心疼痛,可章邯却是无动于衷。在他的激励下,短兵亲卫纷纷效仿,其余人也是紧随其后。 本来低落的士气,经过他的激励瞬间是如打了鸡血般。一个个全都红着眼,恨不得是将这些叛军生吞活剥。 现在的章邯虽然还只是军需司马,负责坐镇后方,但跟着李信足足三年,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大将风范。千万别觉得搞后勤的简单,就算是后世都同样出了位上将。 南征最难的就是补给线,想要源源不绝的运送粮食至前线,其中面对的艰难险阻不比打仗容易。就不说山高水远等自然因素,就是面对越人隔三差五的袭击,都很难应对。 “将军,这里留了字。” “嗯?” 章邯皱起眉头,跟着英布走上前去。竹屋内摆放着张粗制木桌,上面是空无一物,好像是特地给他们准备的。不过却有着排隽永的字迹,并且是采用秦篆。因为是用的鲜血而书,已经融入进木桌内。 【杀秦狗,诛暴君!】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 章邯面露冷意,将木桌劈成两半。四会现在属于是南海和桂林的交界处,这样处地方出现了西瓯叛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就说明当地已被渗透,甚至是突破了李信的包围网。 “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嗯?” 英布皱着眉头,不解道:“能击溃三百余秦卒,对方人数不会低于五百人。这样股力量,已经不是小数字。按理说这时候选择南下与骆越联手,便可抵抗上将军。可却偏偏朝着南海郡进发,这是何意?”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章邯淡淡开口,继续道:“对方或许只是小宗主力,与大部队分散,被逼无奈选择遁入南海郡。现在秦国主力都在西瓯,南海闽中则是稍差些。若是让他们混进来,便能袭扰粮道。” “怕是不止如此。” “哦?” 英布眯着双眼,低声道:“将军莫要忘记,少上造即将抵达番禺。他们恐怕也得到风声,很可能想对少上造不利。所以,他们选择穿过桂林直抵番禺!” 听到这话,章邯也是回过神来。 英布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所以,袭扰粮道是假? 刺杀黑夫是真?! 章邯眉头紧锁,也是意识到不妙。如果真让他们得手,恐怕整个秦国都会因此动荡。如此局面,是他们都不愿看见的。 “得派人提醒少上造谨慎些。” “唯!” 章邯走出竹屋,环顾四周。看着英布等短兵都在忙活,他心里则始终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西瓯的成功一击,让很多蛰伏在暗处的越人都看到了机会。他们是一呼百应,纷纷找机会反击,结果就是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叛乱。 越人更是无比狡猾,他们都是天生的猎人,懂得如何耐心等待猎物。秦人并不怕死,可面对在林中神出鬼没的越人,再加上他们残忍的手段,就没几个不害怕的…… “将军,都已办好。” “嗯。” 章邯随意的坐在块石头上,眉头紧蹙道:“上回桀骏曾提到西瓯有标记的说法。通过在树干上刻下图案,标志这块地盘归属自己。甚至能借此传递消息,让后来者知晓。我刚才看过,这片丛林留下了些记号。我在想,真会如此简单吗?” 英布顿时陷入沉默中。 他只是觉得,提醒黑夫肯定没错。 黑夫这一来,恐怕整个岭南的叛贼都得激动的睡不着。可若是黑夫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倒霉。 “英布!” “下吏在。” “即刻派译者来看看,这些图案是何意思。”章邯站起身来,坚定道:“另外再派人通知上将军,便说遇到越人袭击,损失了些粮秣。将四会县情况告知,让他们也谨慎些。” “唯!” 章邯怕的不是避实击虚。 怕的是他们声东击西啊! 第408章 岭南大扫盲,叔孙通 仲秋时节。 西瓯难得是放晴了几日,不过地面依旧很潮湿。空气弥漫着丛林土味,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曾经的西瓯祖地,已被秦国改造为土城。四周以夯土石头堆砌而成,防御能力还是比篱笆要强些的。同时还竖立起诸多箭塔,不仅仅是望哨还能居高临下射杀前来偷袭的越人。 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秦卒,以五十人为一屯负责巡视。两侧安营扎寨,还能瞧见炊烟升起。五百主卷捧着陶碗,香喷喷的稻米饭上盖着块肥肉,还有些许蔬菜点缀。 卷出自泾阳武里,作为老秦人三代为秦征战,只可惜时运不济没有爵位傍身。现在他已爵至五级大夫,并且在军中担任五百主,掌管五百人。这已是中级军吏,相当不易。 自从屠睢这败家子轻率冒进,害得秦国损失惨重后,岭南便急缺军吏。李信是破格将作战有功的卷提拔为五百主,而他麾下则都是些越人楚人。好在有着译者,勉强算是能沟通。简单的军令,他们现在也能听懂看懂。 “五百主,这就是卷字。” “也就是五百主的名。” “这是秦字。” “我先看看。” 卷边吃边看,望着竹简上的隶书看的无比认真。这是云惊所提,建议在军中扫盲。像百将级以上的军吏,起码要学会读书写字。毕竟他们今后很可能要留戍岭南担任秦吏,若是连字都不认识,谈何治理呢? 李信也觉得相当有道理,先令博士法吏辅导五百主级别的军吏读书写字。卷也没错过难得的学习机会,每日跟着博士学习。章邯是亲自见过他们这批新提拔的军吏,让他们勿要有任何不满。别的人想学都没这机会,对待教导他们的博士,更要客客气气。 若是有人捣乱,一律军法从事! 经过这段时间学习,卷半看半猜也能明白写的什么。闲来无事,还会教麾下百将认字。也有泥腿子抱怨的,说他们会打仗会砍人就行,为何要学这些? 卷也不与他们废话,上去就是两鞭子让他们认清现实。这字是不学也得学,除非是不想进步,以后不想担任军吏。光有军功爵位可不行,必须得会读书写字通读律令! 况且,他们现在学的是隶书。比小篆还要简单些,若是连这都学不会,岂不是辜负上将军的心意? 多少人想学还没这机会呢! “先生,尝尝这蚝油。” “这可是自闽中而来,无比鲜美。” “素有耳闻。” 中年人头戴儒冠,接过蚝油往碗里倒了些。浓郁牡蛎香味扑面而来,寡淡无味的水煮菘菜都变得异常可口。 “叔孙先生,饭食可还吃的习惯?” “挺好。” 叔孙通轻轻一笑。 他是孔鲋的高徒,秦始皇以文学征,便被封为待诏博士。他与腐儒不同,认为儒家应当与时变化。所以不同于宁死不降的齐地儒生,叔孙通得到诏令后便立马奔赴咸阳。虽然没受到重用,却也算是谋得一官半职。 后来扶苏提出教化岭南,举荐诸多博士儒生前往岭南。叔孙通不同于别人,他是自愿而来。他认为违逆皇帝诏令不可取,倒不如安稳来岭南好好当个教书先生。 若是黑夫至此,也就会都明白。叔孙通本就是个另类,他师从孔鲋博学多才,被司马迁评价为汉家儒宗。可实际上,叔孙通却给儒家开了个好头。 别的都是忠勇之士,宁死不降。而叔孙通则是六易其主,希世度务阿谀奉承。甚至可以说,秦国能二世而亡他也有功劳。 陈胜吴广起义后,有东方使者拼了老命赶回咸阳汇报这消息。胡亥召集廷臣商议此事,别的儒生博士皆说:这些人兴兵聚众,就是造反,对造反的人就得罪死不赦! 胡亥毕竟是通过政变上位的,对这些人叛乱终归有些不太舒服。毕竟自己刚上位就有人造反,岂不是说他很无能? 叔孙通这样的聪明人看出其心意,于是说这些儒生博士都是胡说八道。现在天下大同,民间兵器皆被销毁。上有英明神武的皇帝,下有完善的律令,哪还有什么人敢造反呢!照我看,这些不过是盗鼠窃狗的群盗罢了。陛下更无需担忧,只要令郡守郡尉派人缉拿便可。 于是乎胡亥就这么信了,并且还赏赐给叔孙通二十匹丝绸。拿到赏赐后,叔孙通就赶紧跑路,还说要因此受罚。再后来叔孙通是多次易主,先后跟从项梁、楚怀王以及项羽,最后又归顺于汉…… “这筒耗油便赠予先生了。” “这……” “就当是束修吧。” 卷脸上带着敬意,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叔孙通。像他这种无姓无氏的黔首,想要读书写字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们从出生那日起,就被打上了耕战的标签。他们就是想学,也得看人家是否收他们为徒。 听到他们无姓无氏,基本不会给啥好脸色。就是准备丰厚的束修,也没几个人会教。这回叔孙通不嫌他们愚笨,教导他们认字,卷还是相当感激的。 “哈哈,好。” 叔孙通也不客气,笑着将其收下。这蚝油他尝过几回,用以佐菜是相当美味。而且能耐久存,随身携带也很方便。有了蚝油,他起码能多吃一碗饭。 卷吃饱喝足后便起身视察,准备先看看麾下士卒情况。他作为五百主,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楚人越人沟通。但他也是士伍出身,知道将心比心。平日里对士卒嘘寒问暖,操练时则绝不含糊。恩威并施,这些人倒也都服他。 他朝着前方而行,挨个打着招呼。还没等他巡视完,就瞧见有锐骑火急火燎的闯进林寨。战马后面竖着旌旗,速度是相当快。 “嗯?” 卷皱起眉头,面露担忧。见其如此着急,想必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这段时间西瓯还算是太平,突然如此也就意味着很可能要继续开战…… “又要打仗了吗?” 卷扬起抹笑容。 这是给他们送军功来了! 【第1更送到~】 第409章 山雨欲来,公子高 “报!” “军需司马来报。” “念!” 李信正坐于帅案前,身后放着明晃晃的斧钺。木案摆放着些竹简,檀木盒内便是虎符。自他接手虎符起,几乎就没好好歇息过。屠睢是拍拍屁股回咸阳,可却给他留下个烂摊子。 他整顿军备,还得鼓舞士气。扶持桀骏为西瓯君,转运甲兵粮秣。重修战备土城,逐步蚕食西瓯领地。派遣赵佗亲率三万锐士,再加上桀骏出面劝降,成功征服数个西瓯小部。 谒者捧起竹简,郎朗念诵道:“时在仲秋,万物肃杀。四会遇袭,将士殒命,粮秣遗失。南蛮食人,以血而书,挑衅秦国。邯恐山雨欲来,望上将军谨慎!” 念完后,公子高则是蹙眉。 这段时间辎重没少遇到袭击。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损伤。只是西瓯占据地理优势,稍微占了些便宜。每次发动袭击的,往往都是小股部队。他们会视情况而定,若是人少便会群起而攻之。若是人多,则会暗中袭扰,得手后便即刻撤退。 为确保粮道不失,李信将重任交给吴芮和章邯二人共同负责。即便如此,西瓯也总能得手。若是往常,这类消息根本无需汇报。 但这回不同,是在四会县! 四会属南海桂林交界处,地处要隘。因为水系发达的缘故,便可走水路运粮。李信是早早就意识到四会的重要性,所以早早便将其牢牢占据。同时组建舟师建立水关,把控水道。 “四会县?” “怎会在这?” “还能杀数百将士?!” 李信站起身来。 抬起竹竿,在沙盘将位置标注出。至今为止,他都未能寻得西瓯主力。最有可能的便是后撤至骆越,二者联手共同抵抗秦军南下。 如今四会县遇袭,死三百余人,很可能便是西瓯的主力。他们横跨数百里,辛苦跑去四会县明显是别有用途,不可能只为袭击粮官。 “章邯所书,就这些?” “还有。”谒者连忙作揖,提醒道:“这伙人来势汹汹,不低于五百人。恰逢少上造出使番禺,或许是要对其动手。只是他们留下踪迹,甚至留书挑衅。故军需司马以为可能是声东击西。故令下吏上书,提醒上将军注意。” “可。” 李信拂袖挥手,示意他退下。 搞半天是这么回事…… 黑夫走海路南下的消息,早早便传至岭南。这种事也别想隐瞒,毕竟这么大阵仗,还得出面迎接。原本想的是他不来桂林郡,在南海番禺还算安全。没曾想西瓯叛军竟横跨山林,已经抵达至四会县。 章邯担心的也有道理。 若是为刺杀黑夫,根本无需在路上耽误。而是悄悄的混进番禺,趁他们掉以轻心发动袭击。如今在四会县暴露,反倒会让本就谨慎的黑夫留个心眼。再想刺杀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章邯认为,西瓯人是刻意暴露踪迹,并且留下挑衅的话。为的就是让他们信以为真,觉得主力已经前往南海郡,实则是要对李信或赵佗等高级军官动手。 不论哪种可能,还是得谨慎些。 李信走出军营,公子高就跟在旁边,门口则有着诸多短兵亲卫戍守。李信率先打破了沉默,带着几分考验的意味询问道:“公子认为这段时间,秦瓯战况如何?” “秦国没输,西瓯没赢。” “呵……” 李信则是一笑。 这话其实也没错。 现在战事胶着,难以一锤定音。西瓯避开秦国锋芒,遁入山林。若是集结大部队,他们就分散逃走,让秦国的剑锋难有用武之地。可若分兵追击,则会掉进西瓯的陷阱。 攻陷下地盘后,得派人看守吧? 派的人多,可用兵力就少。 派的人少,压根就守不住…… 战事胶灼,双方互有死伤。也就靠着桀骏的名气,勉强占了两块地盘,打通东西粮道。想要继续南下,恐怕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公子以为如何破局?” “高实在不知。” 公子高也很坦率的承认。 他对军事兵法了解的并不多,此次作为监军也只是跟着李信身后学习。皇帝对他是予以厚望,希望他能多学点。他今后毕竟要担任南海郡尉,节制三郡兵力,若是不懂用兵之术焉能为秦戍守岭南? “如今这局面,最适合的就是逐步蚕食。”李信捋着胡须,轻声道:“但上今年便欲结束岭南战事,信自当为上分忧。故信以为,可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主力。” “主力呢?” “还需设计引出。” 李信眯着双眼,他心中已有计划。既然西瓯等着秦国主力脱节,那就给他们个机会。等他们倾巢而出时,便是剿灭他们最好的时机! 目前秦国兵力还算充足,足以支撑起场大决战。不论西瓯是否上钩,秦国都能借此继续扩展地盘。再加上桀骏的影响力,便能让当地人归附于秦国。 这两年来征战,很多西瓯人也打起退堂鼓。秦国霸占了他们的田地,让他们只能如野人似的靠着渔猎为生。而投靠秦国的越人,起码有地种能活的像个人。他们继续抵抗,其实也是没意义的。只要桀骏再出面劝降,自然会有人投靠。 “那就要看将军的了。” “嗯。”李信话锋一转,打趣道:“听说黑夫即将抵达番禺,公子不去看看?信能有建功雪耻的机会,也是靠着他举荐。秦国采驻兵屯田和辑百越之策,也是他所献阳谋。若非信忙于军务,定要与他痛饮两杯!” “今后会有机会的。” 公子高未曾多言。 他与黑夫也算有些一面之缘,虽说是披着扶苏的马甲,但对黑夫的印象也很好。就说扶苏现在能上位,可以说都是黑夫的功劳。谁能得到黑夫的支持,谁就更有把握些。 这次来到岭南,其实就是公子高的尝试。他希望能代皇帝巡狩岭南,却没想到皇帝直接令其戍守南海郡,担任郡尉。同时又让他作为监军,负责协助李信。 这些……都是他未曾想到的! 所以,他还有机会吗? 第410章 布衣之怒,请君赴死! 桂林者,肉桂成林者。 当地气候适宜,利于肉桂生长。漫山遍野,所产肉桂极多。越人喜好以肉桂炖肉,味道会更香。庄子就曾言: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张良背靠大树,吃着野猪肉。手上捧着卷粗制的羊皮图,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岭南地形图。他以木炭标注出了秦国的势力范围,勉强倒是能用。 此地名为布山,生活着布族。布族是小族,一直都听令于西瓯,每年都得缴纳葛麻粗布。他们并非正统的十二族,属于是西瓯的分支,所以同样以蛙为图腾。 布山地理位置极其优渥,群山拱卫后靠大山,面临三面开阔之地,乃筑城宿兵之所。位于黔郁两江之冲,上枕柳象,下跨藤梧,右环郁邕,左抱平永,粤徼东南。并且是水系发达,江河纵横交错,水路四通八达。控制布山,就能控制西瓯大部分水道。 不远处,译吁宋正带着族人诚心叩拜。大巫拍着蛙鼓,带领族人祭祀蛙神。与景驹不同,张良并不觉得如此就代表着愚昧。西瓯人利用祭祀能获得勇气,他们的勇士能变得悍不畏死。 大巫烧鸡头骨,获得始祖公的信息。然后西瓯语叽里咕噜的开始赐福,得到赐福的西瓯勇士们也纷纷开始饮血。他们认为喝敌人的鲜血,能让他们获得敌人的力量,并且变得更为强大。 纵然是在逃命的路上,西瓯人依旧保持着祭祀的习俗。他们会派遣族中最精锐的勇士猎头,然后将敌人的头颅当做祭品。 近半年的奔波,让他们都无比疲惫。张良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旁边的景驹则是满脸担忧,连忙递上来碗温水,“子房,你这病似乎又严重了些。” “不碍事。” 张良满不在乎的拂袖。 岭南多瘴气水蛊,外人很难适应。他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长途奔袭,所以便导致旧疾复发。上回更是病重昏迷,还好大巫懂些医术,勉强将他治好。 “我还要活着。” “活着看到秦国覆灭。” “家仇国恨,必报之!” “嗯。” 景驹轻轻点头。 靠着张良出谋划策,西瓯是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个李信,不然或许就能让屠睢所率二十万大军,悉数埋葬于岭南。 不过重创屠睢,杀秦狗十万,也足够了。如此大胜让本就信任张良的译吁宋,变得更加深信不疑。坚信张良便是始祖公派来的救助他们的使者,能够让他们击败秦人夺回失去的祖地。 目前形势依旧是扑朔迷离,随着李信上位又开始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段。扶持昔日的大将桀骏为西瓯君,并代表西瓯正式投降于秦国,同时将他们全都打为叛贼。 左手蜜糖右手秦剑,已经逼迫诸多小宗投降。包括布族同样已经归顺秦国,现在由桀骏暂时管理。他们此次来布山,就是为了桀骏! 对于如此叛徒,译吁宋恨得是牙痒痒。他是桀骏的姐夫,平时桀骏都称呼他为哥大。他们以兄弟相称,译吁宋对他更是寄予厚望,将他视作接班人。面对秦军来袭,他们立下血誓,会用自己的鲜血扞卫祖地。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归顺于秦国。 可现在,桀骏背叛他们成为秦狗! 面对叛徒,族人和都老都要译吁宋杀了他。译吁宋虽然痛恨桀骏,却还是想要给他个解释的机会。他来至布山留下记号,就是想要引桀骏出来。他要知道,桀骏是否真的背叛了族人。如果真的是叛徒,那么译吁宋会亲手杀了他。 景驹随意的坐了下来。 “子房,后续有什么计划?” “呵。” 张良轻笑着摇头。 清澈的眸子闪过抹杀意。 请君赴死,杀了桀骏! 不论桀骏是何想法,都绝对不能再留。只有他死了,才能彻底破坏秦国的计划。更有可能桀骏是知道了什么事,所以愿意帮助秦国。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张良为杀了桀骏可是煞费苦心,他派人去四会县捣乱挑衅,就是故布疑阵。正所谓将欲西而示之以东,虚实莫辨。 实际上,张良最想杀的人还是黑夫。因为黑夫才是一切根源的所在,是他让本该摇摇欲坠的秦国变得稳如泰山。让秦国这辆失控的马车,重新步入正轨。只要杀了黑夫,秦国覆灭就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项缠前些天得到消息。项梁本来要在博浪沙刺杀黑夫的,结果半路杀出来伙劫匪。黑夫此人无比谨慎,扈从都是精兵强将。防护的滴水不漏,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若是他们出手,恐怕也得折进去。 张良仔细考虑过,与其浪费本就不多的兵力跑去刺杀黑夫,倒不如想法子先杀了桀骏再说。只要桀骏一死,秦国的谋划便会功亏一篑。 现在秦国能恩威并施让诸多西瓯小部投降,很大部分原因是桀骏出面游说。桀骏只要死了,秦国只能依靠武力强迫西瓯归顺,而这恰好是张良最乐意看见的。 桀骏为人如何,张良也算清楚。桀骏就是典型的大智若愚,还是反秦急先锋。他在族中是坚定的反秦派,坚决不投降。张良就是瞅准他宁折不弯的性格,才会派他跑去南海郡袭击大营。 张良知道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他想的就是让桀骏去死。他只要他一死,西瓯族中反秦的声音会更大。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桀骏竟然没死…… 并且,还投靠了秦国! 按张良所猜,桀骏或许知晓了什么才会如此。比如当初刺杀译吁宋的并非是秦人,而是他特地安排的死士假扮。秦国既然选择招降,肯定会将此事告知于桀骏。不论是否相信,恐怕都会想着当面对质。 “等待时机。”张良放下兽骨,淡淡道:“吾都已布局好,只要等桀骏露面便可。只有杀了他,南越这趟水才能更浑。” 他看向远处祭祀的译吁宋。 脸上竟难得闪过些许愧疚。 对他而言,西瓯都是棋子。 只不过,现在是有血有肉的棋子。望着他们为了保护祖地悍不畏死,也是令他想到昔日新郑的韩人义士。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 只有如此,才能重创秦国! 【第1更送到~】 第411章 南海番禺,喜君书 乌鸟展翅翱翔于天际。 番禺临时修造的港口已是人满为患。 年过四十的喜头戴法冠,着黑色锦衣站在前方。自信函发出,足有大半年的时间。黑夫是乘风破浪,终于要抵达番禺。 所谓番禺,其实就是番人蛮夷之地。当地栖居着羊部,以羊为图腾。他们与人说话时,若是生气便会咩啊咩啊的,所以喜又将番禺称为羊城。 番禺新建有港口,还有造船坊。当地越人经常会驾舟出海捕鱼,靠着渔猎便能吃的极好。喜刚至番禺,其实也很不适应。后来也就慢慢习惯,甚至觉得比南郡还舒坦。 南海郡最大的缺点就是潮湿,一年下两次雨一次下半年。不过冬天却是温暖如春,再冷也不会像关中那样能冻死人,就适合怕冷的老人。 喜将诸多工器种粮都带至南海,在开荒种田的前提下,还能安排人手伐薪煮海。相较于胶东规模是小些的,胜在能自给自足满足秦军所需。又挑选水系发达的土地,用来种植甘柘。 现在柘糖已经成为秦军远行的必需品,若是秦卒感染风寒,就着挖出来的茯苓葛根生姜炖煮,便能驱寒治病。长途奔袭很容易患病,有了柘糖则能快速补充体力,很多重伤的伤卒还能靠着柘糖补血。 岭南本就多雨,而且是四季如春,很适合种植甘柘。经过喜的发展,甘柘林已经超过了五百亩。很多越人品尝过柘糖的美味后,也都愿意为秦耕种,只要他们能分些柘糖便可。 正所谓甘之若饴,不论任何地方,糖都是贵族才能享受的奢侈品。越人将糖视作始祖公的恩赐,只有最勇敢的战士才配享用蜂蜜。 除了柘糖,还有云惊研制的耗油。现在也成了岭南的硬通货,比铜钱可要好使的多。岭南正在一步步被秦国所同化,不出三代便会皆言秦语,认可自己秦人的身份。 此次迎接黑夫的阵仗也相当大,喜作为南郡郡守便不提了。郡丞便是南征大放光彩的东阳令史陈婴,目前已爵至五大夫。监御史则由外郎将董翳(yi)担任,其实也是破格提拔。 董翳为昔日晋国太史董狐后裔,乃是夏阳人。董翳作为郎官,这些年是勤勤恳恳。主要是办事麻利,为人忠心。作为监御史,负责监察郡守、尉、丞,权力极高。所以不论任何监御史,那都得是皇帝信得过的人。 监御史隶属于御史中丞,听令于御史大夫。目前秦国还是比较缺少官吏的,而且岭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否则这美差也轮不到董翳。 南海郡尉则是由公子高充任,只是他目前作为监军还在西瓯征战。所以目前由喜兼任,也就是说喜现在可是掌管军政大权。 喜的性格太过耿直,他将自己活成了秦律。他并不喜欢官场上的阿谀奉承,先前曾有上吏抵达安陆县,结果喜因为处理政务并未去亲自迎接。 以喜的能力,其实绝不该止步于县令。只是他的性格摆在这,所以并不讨喜。做人做事不够圆滑,不被上级喜欢。毕竟你不吃拿卡要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敢用你呢? 没点把柄的完人,就代表着威胁。 这回亲自迎接黑夫,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喜并非是为讨好黑夫,而是有感于黑夫愿意冒险来这。走海路耗费数月,这可不是来旅游而是来受罪的。 更别说黑夫是诸多反贼叛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却愿意给他这位老领导面子,冒险来至番禺。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陈婴头戴鹖冠,翘首以盼。看着远处大量的楼船缓缓出现,也是心生不解。他记得黑夫只带了十几条楼船,可眼前却足足有数十条…… 黑夫从哪变出这么多楼船的?! 陈婴是东阳县人属东海郡,为人一向诚信谨慎,在乡县里很有名望,因此被人尊为长者。他也曾乘舟出海,见识过海浪的可怕。年幼时便经常听人说各种故事,都是将深海描述的极其可怕。 黑夫却敢于走海路,并且是从胶东一路南下至南越。算上沿途修整的时间,大概就花费两个月。讲道理的说,这其实已经算快的了。 岭南有着五岭作为天然屏障,导致南北很难互通。就算是乘坐马车,从胶东想要抵达番禺恐怕也得两三个月的时间。黑夫这次大胆的尝试,也算是给他们做了个实验。以后岭南的粮食,完全能通过海路运至沿海郡县。 “上吏,少上造来了。” 周勃扬起抹笑容,也是无比期待。他现在已是军中校尉,同时被提拔为番禺县尉。番禺作为郡治所在,县尉也比别的县要强。当初他跟着磐共同前往巴郡,并于巴门射戟迫使巴蜀豪族捐粮数百万石。后来黑夫想过要招揽他,只是周勃认为岭南更适合他的发展,于是便毅然决然的辞别。 这两年也算是表现出众,被逐渐提拔为军中校尉。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李信认为今后能委以重任。他的射术更是无比出色,放眼军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回黑夫出使南海郡,周勃自然得要亲自迎接。他还听说,周氏兄弟现在都被派至北地郡。根据推测,皇帝已经是按捺不住要对胡人用兵。只怕不出两年,便要夺回河南之地。 周勃其实也很感兴趣,只是目前西瓯战事还不明朗。就算是能赶上,还得防范越人叛乱,他能否被调至北地都不一定。周勃也不贪心,现在主要还是得打好仗再说。 随着楼船不断靠近,喜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扬起抹笑容。他虽然被取名为喜,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日里总是板着张脸,不论做人做事都以严谨着称。 他是将黑夫视为己出,看着黑夫越飞越高,用自身学识让秦国变得愈发富强,喜是打从心里开心。最主要是,黑夫或许真的有天命傍身……出海远航,竟能碰到失联三年的徐福! 当他得知消息时,也是无比吃惊。但他始终认为出海寻仙太过虚无缥缈,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还不如像黑夫似的开辟航道,倒能反哺秦国。不论过程如何,喜知道徐福肯定是跑不了了…… 【第2更送到~】 第412章 人才济济,上柱国共敖 楼船缓缓停靠。 黑夫自甲板走下港口。 面对小迷弟们,笑着挥手打招呼。 扶苏跟在后面,脸色煞白。 此次出海终于是结束了! 他这段时间消瘦不少,天天上吐下泻。得亏黑夫看他吐得不成人样,便给他出了招。将生姜切片,然后贴在肚脐处。并且给他多准备些青橘等酸涩的蔬果,总算是稍微好受些。否则,他恐怕会成为首个因晕船而死的公子。 再往后的便是徐福卢敖等人,像国石并未下船。黑夫已吩咐过让他们原地休整,然后便能带上船夫刑徒返回胶东。而后留守于黄县操练,为今后出海做准备。 至于徐福卢敖? 其实,他们已察觉到些不对。 徐福环视左右,暗中寻找着机会。虽说黑夫待他客气,却明显是有所防范,甚至还令扈从贴身保护他。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变相的软禁。 上回抵达至瓯蒲县,徐福便看到不少方士。他们都被充为刑徒,作为医卒随军征战。皇帝对方士还是比较重视的,只要有些能耐的,都能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不论是方仙道还是神仙家,总归能混口饭吃。 可现在……派至岭南来了? 当初也有些方士,说什么岭南有大腿粗的灵芝人参。若是搭配得当,也能炼制成不死药。皇帝派些方士来岭南寻药,也说的过去。可这些方士有的还受了黥刑,被充为军医随军。 徐福混迹多年,是出了名的心思细腻。这么多方士被弃用,很可能是黑夫搞得鬼。黑夫能在他们面前整个火烷符咒术,说什么海外无仙岛,为何不能在皇帝面前施展?云梦神女都能请出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同样是忽悠人,黑夫明显是技高一筹。各种道具准备的相当充分,还很擅长扯大旗,总比他们可信的多。关键是黑夫跳大神还能让秦国受益,皇帝为了统治需求自然会顺势造神。 “吾等见过少上造!” 以喜为首的郡县长吏皆是作揖。 黑夫则是连忙将喜搀扶起来,打趣道:“喜君为吾长辈,行此大礼莫非是想折我的寿?况且喜君为堂堂郡守,而吾不过是小小的县令,焉有长吏对下属行礼的?况且若无喜君栽培,也无黑夫今日。” “呵。” 喜是无奈苦笑。 黑夫一别三年,本以为会变得稳重些,没曾想还是如此的轻佻。这三年来,喜同样也很想念黑夫的聒噪。当初他曾嫌弃过黑夫闹腾,平静的云梦是隔三差五就闹出点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身为秦吏却是知法犯法。 可自从黑夫走后,云梦虽然还按照着黑夫的步调发展,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喜有时也会怀念黑夫在的日子,总会捧着秦律来找他探讨。每次探讨完都能给他气的不轻,而黑夫则是如获至宝的捧着竹简离去。不出三天,黑夫就能当着他的面钻秦法的空子。 这是正经秦吏干的事? 黑夫在的时候,对他是百般嫌弃。 他这一走,喜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老夫本还有些担心,想着你三年未见可会因此生分。想不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顽劣。说好昨日便能抵达,却推迟至今日。这样,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 “……” “说笑的。” “这可不兴说啊!” 黑夫是连忙告饶。 他们用的是安陆当地方言,就没几人能听懂的。唯独旁边有位粗犷的青年,捋着胡须轻笑,很可能也是出自安陆。 黑夫倒是没太在意,望着喜气色颇好甚至还能与他开玩笑,便已相当欣慰。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喜其实在三十年便死了。 他是昭王四十五年,十二月甲午鸡鸣时出生。也就是说,大概是活了四十六岁。前些年的时候,黑夫便发现喜做事太过勤勉。几乎天天无偿加班到深夜,为处理政务早出晚归。加上早些年从军负伤,导致他的身体很是虚弱。 后来黑夫把韩终绑来后,便让韩终帮着给喜看病。给他制定养生计划,医食结合。再加上规律的生活,喜的身体明显是好了一大截。 当时说要把喜调至岭南担任南海郡守,黑夫还有些担心。毕竟喜年事已高,若有任何闪失可咋办? 对黑夫而言,喜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他有着时代的局限性,却是恪尽职守。守法护法,以身作则堪称秦吏典范,但是却又能为了治下黎庶而坏法。 看到喜好好的,黑夫也就放心了。 “那这几位干吏是?” “这位是监御史,董翳。” “郡丞陈婴,曾为东阳令史。” “这位你认识,番禺县尉周勃。” “还有这位。”喜顿了顿,指向身后头戴双板长冠的青年,介绍道:“共敖,出自南郡江陵县。靠着弟子下乡,自诸多弟子脱颖而出。老夫初至南海郡,还是需要提拔些干吏。经江陵老友举荐后,便提拔他为番禺县令。” “那挺好。” 黑夫微笑着点头示意。 共敖为共氏源于姜姓,出自炎帝神农氏属下的共工氏。像后世很出名的共工,实际上是一种官职,专掌水、工两责。 而共敖在后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是义帝楚怀王熊心的柱国。柱国为楚国官职,也就是俗称的上柱国。原为保卫国都的最高武官,地位仅次于令尹。论权力的话,倒是有些类似于是秦国的太尉或是国尉。 再后来共敖顺利攻下南郡,所以项羽改南郡为临江国,封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县。可惜他还没当多久的王便因病去世,由他的儿子共尉继承王位。因为宁死不肯降汉,最终江陵城破,共尉被押至洛阳而死。 想不到,他也来岭南了。 黑夫打量着共敖,应当是比他年长些。估摸着是被当地三老举荐,所以破格为假守。然后表现比较好,又被喜君相中带至岭南。 “真是人才济济啊。”黑夫抬起手来,用关中话道:“有诸位协助喜君,南海郡未来可期!” 【第1更送到~】 第413章 虚则实之,越人好食蚌 一番恭维后,黑夫便与喜同乘马车。番禺有着现成的交通要道,喜上任郡守后,便令越人开始修路。将开荒种地修路修桥,列为南海未来的头等大事。 二人共乘,也是说起在泾阳的各种趣事。黑夫就如昔日的乡啬夫,在向喜这位上吏汇报政绩。从他接手泾阳开始说起,先使黔首自实田,再拉拢闾左庸耕站稳脚跟。同时振兴当地经济,各种买卖皆有涉猎。 又促成秦胡茶马互市,通过贸易战的方式兵不血刃掠夺草原财富。后又创建山河学宫,以造纸印刷变革文事。从焚书改为修书,将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并且促使百家尽归大秦。 学宫的建立意味着未来官场同样会迎来场变革,因为这里面的弟子都太过出色。左丞相李斯的幼子李鸢,武信侯冯毋择的幼子冯葵……他们都是弟子典范。 如此,秦国焉能不用? 学宫的成功,也为秦国指明了道路。在军功越来越难捞的情况下,可使更多的寒门布衣为吏。通过考试优胜劣汰,最者为吏殿者淘汰! 再结合弟子下乡的制度,便能批量制造大批的基层秦吏。再结合上吏考核,就能快速涌现批能吏干吏。类似于齐田这样的地方豪族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倒不如施恩于寒士布衣。就类似于是陈平这种,家中并不算富裕。只要给点好处,就能忠心为秦,毕竟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喜听得很是认真,其实他早早都听说过。只是听黑夫眉飞色舞的说着,却有种别样的感觉。 “看来,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 “总算没给喜君丢脸。” “与老夫无关。”喜望着黑夫,正色道:“汝既为秦吏食秦禄,自当为上分忧。况且上对你是无比宽容恩赏,焉能辜负他的期许?” “嘿嘿……” 黑夫尴尬的笑了笑。 “所以,下吏来了。” “嗯?” “岭南现在战事糜烂,上虽不让我前往西瓯,可有些事终究是要去做的。”黑夫面露微笑,“屠睢亲率冒进,致使十万大军埋骨岭南。纵然李信继任上将军重掌大军,面对化整为零的西瓯恐怕也难快速平越。只是军令已经下达,要求在今年结束南征。时间也就剩下几个月,还是得用些手段的。” “你要去西瓯?” “对,非我不可。” “不可!” 喜是连忙摆手。 黑夫要有闪失,他可没法负责。南海郡就够乱的,去西瓯恐怕会更乱。他看着黑夫,当即道:“你刚来岭南,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四会县出现了批瓯越人。他们诛杀三百余秦卒,并且留书挑衅。按军需司马章邯所猜,很可能是要对你动手。” “我倒希望他们能来。” 黑夫扬起抹微笑。 他既然敢来,便已做好万全准备。 这回他把徐福给抓回来,想要功过相抵还是比较棘手的。毕竟捅的篓子比较大,最好还是得再捞点功劳。思来想去,顺势把西瓯给摆平了是最合适的。 “你有何想法?”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黑夫面露冷意,“在路上我也与扈从商议过。目前战事焦灼,皆因瓯越避秦锋芒。面对秦军主力选择暂避,化整为零以小股部队袭扰。秦军进,则瓯越退;秦军退,则瓯越进。” 这就是典型的拉锯战。 西瓯人就像是打了鸡血那样。 凭借地理优势,悍不畏死。 打完就跑,绝不逗留。 长期如此,这谁受得了? 再坚持两年,恐怕都得神经衰弱…… “你我皆知,上将军焉能不知?” 喜只是摇头。 还是不希望黑夫去蹚浑水。 秦国想要速胜,唯一的机会就是引蛇出洞,与西瓯主力决战。可西瓯狡猾的和泥鳅似的,想要决战谈何容易? “我有一计。” “你又有计?” “……” “咳咳,你有何计?” 黑夫尴尬的挠了挠头,缓缓道:“上回屠睢亲率冒进,以至于秦国损兵折将死伤惨重。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吾以为可效仿屠睢,营造假象,吸引西瓯出兵决战。” “哦?如何个效仿法?” 喜当初也曾打仗立下军功,只是不擅长打仗而已。听黑夫高谈阔论,也很想知晓他有何高见。要知道黑夫在云梦就有及时雨的美名,擅出奇计。 也许,他真有法子呢? “同样是兵分三路。”黑夫在木案上演示起来,“左右侧翼遭遇袭击后便佯装不敌溃败,再辅以减灶计迷惑敌人,让他们认为秦军大败。而我则是亲率主力大军,南下深入敌军。他们知晓我率军冒进,必会集结主力伺机剿灭之。” “你……” 喜现在都明白了。 望着黑夫如此冒进,也是一惊。 黑夫则是面露微笑,自顾自道:“世人皆知,黑夫从未领兵打仗。初出茅庐,因为轻敌贪功冒进很合理吧?我所带的兵力不能多,也不能少。带个三万,应该也就足够了。” “三万?!” “你可知屠睢所率多少人而败?” 喜望着黑夫顿时摇头。 看来,黑夫真的不懂用兵。 “吾来岭南前,听说越兵五而当秦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也。是谓一秦当五越,有所准备正面对决绝非问题。若不能示敌以弱,西瓯又焉会出兵呢?若是喜君不放心,也可阴使李信随军出征。军中有敢言上将军者,死。另外派遣精锐乔装为运粮民夫,用以迷惑瓯越。” 黑夫并非是突发奇想,而是与扶苏郦食其国石等人多次商议得来的。皇帝想在今年结束南征,就只能找西瓯的主力决战。否则便能利用桀骏,逐步蚕食西瓯领地。只是所需时间可能要达到两年,反正今年是甭指望了。 “如此……太过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啊!” “……” 黑夫望着喜,轻声道:“况且,我有必须出手的理由。南征三年,死者以万计。若是继续拖延,还会有更多的人回不去。吾弟惊的腿跛了,垣柏的左臂没了,还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岭南。青山脚下,遍布坟冢……” 按理说,此次南征不该如此费力的。他明知张良早早来至岭南,却未能出面阻止。以至于十万大军埋骨岭南…… 没错,这是屠睢轻敌的原因。 但是,他呢? 所以,他更多的还是自责。 黑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高尚的人,他同样也怕死。只是他希望能让秦国少死些人,能让更多人回家。所以,对于张良这种隐患还是早早除去的好。 “老夫……明白了。” 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望着黑夫的眼神满是感叹。 “老夫此生最自豪的事,便是一手提拔了你。纵然为你坏法,老夫也无怨无悔。就凭你愿为南征士卒而冒险领兵,老夫就知道自己没做错。” “喜君教诲,下吏又怎会忘?” “善!” 对于黑夫不忘初心,喜自是相当赞赏。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虽为南海郡守却没权力做主。现在的上将军是李信,一切都得听他的安排。 “你今日所言,老夫会即刻命人快马通知于上将军。”喜望着黑夫,感慨道:“不论能成与否,你的这番心意便极其难得。若是能顺利借此平定西瓯,你更是南征首功!” “不敢当。” 黑夫是连连摆手。 他这纯粹是没办法的办法。 至于能否上钩,就得看有多恨他了。 若是顺利,还是有机会的。 “话说,喜君现在如何?” “好的很。” 岔开话题后,喜明显是轻松了些。望着黑夫,缓缓道:“当地四季如春,气候适宜。再加上调来诸多能臣干吏,老夫轻松许多。不过最棘手的还是道路,在这修路可麻烦的很。不光是路,包括建造的土城也是如此。” “因为多雨?” “然也!”喜面露无奈,叹息道:“当地缺乏夯土,造出的城池防御能力有限。虽说越人并无攻城器械,可这土城质量实在堪忧。”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恐怕还和技术有关。 毕竟越人并不擅长造城。 道路是相当颠簸,黑夫拉开帘布看向外面。两侧堆满了各种牡蛎蚌壳,有的甚至是堆积成了小山状…… “欸,这是什么?” “越人吃剩的蚌壳。”喜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当地越人靠海吃海,他们喜好食牡蛎等蚌类。久而久之,便堆积了这么多。” “哦?” 黑夫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他记得后世沿海地区出土了很多类似的遗址,不仅仅是贝壳牡蛎壳,还有螺蛳壳。有的更是堆积如山,多到能用来做成建筑材料。 若他记得没错,闽中沿海地区的石灰石还是比较少的。聪明的劳动人民便想到烧牡蛎壳为石灰,又将其称为蛎灰或是蜃灰。大至建城筑桥,小至盖房修渠都会用到。 望着如此多的牡蛎壳,黑夫就好似是瞧见了金山。只要利用得当,便能焚烧成石灰。有了石灰,造出的城就能更坚固! 第414章 番禺古城,倡女 马车沿着崎岖土路而行。 若不慎陷入泥中,还得靠人力推车。黑夫下车看过,因为连绵多雨的缘故导致土路松散。甚至出现些泥坑,里面还有泥浆。不慎踩进去,恐怕鞋履都要湿透了。也难怪越人喜好光脚而行,除了因为潮湿容易得脚气,恐怕也是防止踩进水坑。 黑夫也看过些历史网文,在面对基建难题往往会选择手搓水泥。可实际上想要做到,却是困难重重。 首先面临的难题就是高温煅烧,毕竟只有在高温条件下,石灰岩里的钙才能和黏土里的硅形成硅酸钙。而对温度的最低需求就是1500度,而且还得长时间保持。 然后还得面临研磨粉末技术,这关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水泥的所有组成部分,都必须是微米级的粉末状态,8微米筛上存留不超过10%。想在古代达到这样的工艺,几乎不现实。 再有就是烘干了,毕竟水泥受潮就会凝固成块,那基本就没法用了。所以水泥中所有成分必须是绝对干燥的,这可不是自然晾晒能实现的。特别是在岭南这样潮湿多雨的环境,更加不太现实。 或许能手搓出劣质水泥,但想要投入量产使用还是需要走很长段路。在黑夫看来,与其不切实际的攀科技,倒不如一步一个脚印的安稳发展。 水泥或许不行,但还有替代品! 走了大半天的土路,在日落时分终于是抵达至番禺土城。眼前的土城很明显是经过秦国改造过的,甚至还有条护城河。城墙高约两丈半,挂着匾额。左右两侧还竖立有木桩箭塔等战备工事,也是为随时到来的战争而准备。 护城河两侧散落着诸多的贝壳牡蛎壳螺蛳壳,看的黑夫是眼花缭乱。这年头不论是钓鱼还是结网捕鱼,难度都是有的。可像螺蛳牡蛎这类则容易获得些,特别是在旺季很容易就能得到。虽说肉少了些,却总比饿肚子要来的强。 黑夫在南郡时,其实也有黔首会以捕捞螺蛳为生。千万别想着这不吃那不吃,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有的吃就不错了。像那些勋贵可能瞧不上螺蛳,可对黔首而言却没的选择。 吊桥缓缓放下,车驾便顺利通过。别看番禺只是土城,却是五脏俱全。刚进城门,里面便是略显简陋的瓮城,还设有箭塔、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肯定是远不及后世,但用来对付越人却是绰绰有余。 “看来,喜君也没少费心。” “皆为本职,不值一提。” 喜则是很平静。 秦国好不容易攻下南越,自然要守好疆土。既然是以防守为主,就得防患于未然。建造土城作为堡垒,确保要道和粮草不失。治理好后方,也算是变相的支援前线。 穿过瓮城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秦越建筑风格的完美结合。左侧是以夯土石砖为主的里闾房宅,而右侧则是越人的散居风格。主路则铺着石子路,略显颠簸。 “番禺土城本来都以竹屋林寨为主,起码都是两层。上面住人,下面养些家禽牲畜。”喜这时则介绍起来,缓缓道:“迁来的秦人则有些无法适应,我便令他们修些里闾而居。虽说比较潮湿,却还算能住。” “能住就行。” 喜捋着胡须,笑着道:“老夫记得,不久前上将军曾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皇帝则准其万五千人,其中就有些倡妇。若是老夫猜的没错,恐怕也是你提议的吧?” “嘿嘿。”黑夫只是笑了笑,坦然道:“喜君有所不知,这么多女子迁至岭南必会生乱。可前方锐士拼杀,有的更要留戍于岭南。思来想去,我就想到这折中的法子。” “挺好。” 喜坦然点头。 这年头还是比较开放的,对女子贞洁也没那么看重。正所谓上行下效,统治阶层玩的这么花,下面的黔首也是类似。像寡妇再嫁改嫁,也是极其平常。比如说张耳娶的就是二婚的,陈平娶的则是五婚的……像安陆县还曾发生一起灵堂ntr案,把黑夫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选择倡女隶妾,再合适不过。她们本就是受刑之人,需受秦国调动。现在秦国要她们前往岭南,若能与秦卒通婚的,就恢复她们的民籍身份,甚至还能给她们添嫁妆。她们大部分也都是没啥亲人,要不然也不会沦为倡女。就算是到岭南成家立业,其实也更容易能接受些。秦卒也不挑,有些饥渴的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喜拉开帘布,指向前方道:“看见前面的佩笄妇人没?她便是从云梦迁来的,出自清楼,不知你现在可还记得?” “嗯,是铃儿。” 黑夫轻轻点头。 铃儿算是当时清楼的头牌花魁,她的双脚很是好看。戴着对铜铃铛,跳起舞来摄人心魄,所以是备受欢迎。 “她怎么来了?” “她自己想来的。”喜轻轻叹息,“她说当初是因为你,她才能捡回条命来。这些年来虽为倡女,却从未有人对她无礼。既然是你上书提议,那么她们自然得做表率。你可知,她嫁给了谁?” “谁?” “周勃。” “啊?!” 黑夫顿时惊了下,万万没想到自个竟然无意中促成桩婚事。而喜则是面露微笑,坦然道:“周勃先前就曾至云梦,机缘巧合下就与之结识。铃儿认为他敦厚老实,就有了离开清楼的想法。后来因为你顺势上书提议,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周勃。” “这……也挺好。” 黑夫顿时一笑。 铃儿虽是倡女,却是清一手调教的。从头至尾那都是卖艺不卖身,不知多少豪商贵胄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既然嫁给了周勃,如此倒也是桩美事。 况且周勃出身并不算高,早些年曾以编织制作养蚕器具谋生。乡里有丧事,则去吹箫管奏挽歌,协助人办理丧事。娶玲儿为妻,倒勉强算的上是合适。 “周勃现在可是老夫的左膀右臂。”喜望着黑夫,“他与你可不同,为人木强敦厚,可属大事。只是不好文事,今后还是得要多看些律令书籍。” “嘿嘿……” 黑夫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周勃啊,这可是有拜相封侯的潜力! 【第1更送到~】 第415章 勤俭持家郡守喜,上书 日落时分。 荆钗布裙的玲儿擦了擦汗,将洗干净的黑色衣裳晾晒起来。她的穿着打扮很朴素,脸上未施粉黛。若非认识的人,恐怕很难将她和云梦清楼的花魁联系起来。 她是跟着喜君共同来至岭南的,后来在芍药节撞见了故人周勃。本就木讷的周勃在见到她后,更是支支吾吾的。玲儿只是浅浅一笑,将代表着爱情的芍药花赠给周勃。 其实也有人劝周勃,让他将玲儿纳为妾。在先秦时期并没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只有正妻和妾。就好比皇帝,他的正妻就只有皇后,至于其他的什么夫人、美人就都只是妾。 玲儿的父母为罪人,她出身于隐宫。后来因为有些姿色,便被充为倡女。而周勃现在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并且备受李信信任。在军中担任校尉,还是番禺县尉已经爵至八级公乘。 所以,怎能娶倡女为妻? 周勃则没理会他们,而是坚持自己的选择。他们简单的举办了昏礼,由喜君-亲自见证。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走眼。玲儿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作为主母,每日在家中等着周勃回来。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与其他县吏的夫人搞好关系,绝对是贤内助的典范。 望着前方车驾出现,玲儿也是有些激动。她听周勃说过,今日黑夫便会抵达番禺。要知道黑夫对她可是有着再造之恩,当初就是黑夫带队改造的清楼。同时让清给她爆改,一手捧红成花魁。 黑夫上任泾阳时,还带走了清。于是乎清楼就由玲儿接手掌管,三年来生意是愈发红火。她则是顺势退居二线,开始捧新的花魁。她来岭南前,便将清楼交给别的姐妹负责。清楼始终都是云氏产业,只是不便直接露面而已。 听说黑夫出使番禺,玲儿便让周勃找机会请他来家中坐坐。不论如何,总得喝上杯迟来的喜酒。 车队缓缓而过。 周勃骑着骏马路过,朝着玲儿笑着点头。他现在是作为扈从,率领县卒贴身保护黑夫。见他春风得意,黑夫便拉下帘布打趣道:“我还说当时周君为何拒绝本令,不愿留在泾阳。想来当时是身在泾阳,心在云梦啊……” “……” 周勃急得是面红耳赤,连连摆手。 天地良心,当时他真没想过这事。况且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因儿女情长坏了大事? 他当时路过云梦被磐带去清楼,与玲儿说了不到三句话。虽说心里有些好感,却没想那么多。来至岭南后,在芍药节时恰好又遇见了玲儿。互相看对眼后,便互赠芍药定下婚事。 “少上造,不是这样的……”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 黑夫面露微笑,继续打趣道:“你要早点说,我就把玲儿喊来泾阳了。我是万万没想到啊,看起来挺老实本分的人,竟然藏了这么多花花肠子。” “少上造,我……” 周勃急得就差割腕明志了。 还得是喜这位好上司,朝黑夫翻了个白眼道:“郎情妾意,天经地义。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周生绝非贪恋温柔乡之徒,每日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我就过过嘴瘾。” “……” “……” 黑夫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打趣道:“说起来,玲儿当初可是花魁咧。周勃,你小子可捡到宝了。这就把云梦的花魁给忽悠走,这顿喜酒肯定不能跑了!” “少上造放心!” 周勃终于是笑了起来。 有黑夫这话,他就放心了。玲儿的出身终究是差了些,纵然是卖艺不卖身也是倡女。若是纳妾也没什么人说闲话,可要说娶妻就容易遭人非议。对于这些闲言碎语,周勃素来是深恶痛绝。可要是黑夫出面,绝对没人再敢说闲话。毕竟,黑夫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番禺县寺作为郡治所在,就位于正中心。论规模,其实和安陆县差不多。主要还是当地人口不多,无需建的多奢靡。喜这人更是从实际出发,能省则省。安陆县寺的木案都断了腿,他愣是不舍得换。 左右两侧都有县卒看守,黑夫环顾左右。迎面就瞧见有罘罳(fu、si),上面则是喜君亲笔所书的为吏之道。字迹苍劲有力,难得采用隶书而写。 “喜君还是一如既往啊……” “哼。”喜重重的哼了声,冷然道:“老夫刚至番禺,便发现诸多秦吏满足于现状。身为秦吏知法犯法,每日正事不去做,偏偏跑去划舟赏景。今后若有划舟比试,老夫肯定投他一票!” “……” 黑夫憋笑憋的是相当难受,再看看身后县吏,皆是羞愧的低下头来。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岭南远离政治中心咸阳。皇令下达短则月余,长则大半年。 这批县吏很多都是军转干,他们对律令方面懂得并不多。再加上番禺百废待兴,他们能力实在有限,不知该如何处理。怎么干都是错的,倒不如摆烂。 换做别的郡守,可能不会追究。然而喜这人是出了名的奉公守法,眼睛里面容不得半点沙子。不论在任何职位上,他都恪尽职守以秦律为准绳。而且喜可不会看在什么交情上,谁的面子他都不给。他这回升任为郡守,也有权罢免很多官吏。 “喜君消消火。” “哼。” 喜径直朝内走去,位居上席。番禺条件有限,为省些事他这郡守便在县寺内住下。不过只是多建个茅屋,让他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前面办公后面住人,绰绰有余。 如此改变,却让黑夫一时有些失神。他记得后世县官其实都是住在县衙,不光县官连带他们的亲眷都是如此,所以有拖家带口的说法。 秦国则不同,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斗食小吏几乎都有爵位傍身。有了爵位,那就有了田宅。只是为办公方便,所以会提供就近的官邸。毋庸置疑,这类官邸都是公有的。好比郡守结束任期后,官邸便要留给继任者。 按照规定,官员的一家老小都能入住。若是不让妻儿老小住进来,反而会被视作不占国家便宜,是清廉的典范。 黑夫没想到,喜的无意之举反倒是把后世县衙那套搬至秦国。前面办公后面住人,若是有些闲情逸致的,甚至还能种些奇花异草。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节省时间,县内不论有任何要事,县令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而且还省的给县令准备官邸房宅,节约开支的同时还能提高工作效率,也就喜这样的工作狂能想到…… “喜君就住在县寺?” “嗯。” “住的可还习惯?” “挺好。”喜毫不在意的拂袖,淡淡道:“老夫初任南海郡守,政务繁忙。若是住的太远,每日来回都需个把时辰。现在吃住都在番禺县寺,反倒是能省去不少时间。在老夫看来,这比别的地方强多了。” “喜君真乃秦吏典范。” 扶苏忍不住起身端起酒樽。 也难怪皇帝会器重喜,将南海郡守这一重要职位交给喜。根本不需要皇帝督促,喜便会自觉完成任务。能力上面或许有限,可却绝对不用操心的。 “嗯。”黑夫笑着点头,附和道:“喜君所为,倒是能推广出去。各郡县其实皆可效仿,省的来来回回浪费时间。有何要事,郡守县令都能最快知晓。也省去根据爵位修造官邸的麻烦,一律住在县寺内。” “善,老夫正有此意!” 喜捋着胡须点头。 知我者,黑夫也! 其实这事的确很繁琐,想想当初黑夫上任泾阳,当地是提前半年就开始扩建官邸。因为皇帝恩宠的缘故,甚至是逾矩建造。可若某天黑夫为廷臣,那就得搬至咸阳。后来上任的泾阳县令,爵位自然无法匹配,也就没资格住在旧的官邸,还得重新建个或者是拆除扩建的。 仆人很快便送来饭食,不过都是些粗茶淡饭。唯一的肉食就是咸鱼,又咸又硬。好在有些耗油,勉强能够下饭。 喜望着黑夫,淡淡道:“老夫知道你素来贪嘴,只是番禺条件差了些,就只有这些。” “挺好,好歹有些绿菜。” 黑夫是毫不在乎。 他在船上吃咸鱼是吃的够够的,现在看到就想吐。反倒是这些绿菜野菜,更对他胃口。用猪油爆炒的竹笋菌菇,还有清水煮过的荠菜,再加上荇菜嫩藕也就足够了。 喜抬头见徐福卢敖并不在场,蹙眉低声道:“你此次出海,竟然撞见了为上出海寻仙求药的徐福?” “嗯。”黑夫也没掩饰,毕竟在场的也都是自己人,坦然道:“徐福出海三年,死千余人。前段时间吾等正好停靠荒岛休整,恰好就撞见他们。喜君应当记得,吾素来是不喜方仙道神仙家之言。上昔日也曾下令:再有言不死药者,死!既是如此,吾岂能放过这徐福?” 黑夫重重哼了声。 再者说,还有几十条楼船呢。还有千余精通水性航海的水手,岂能让徐福给糟蹋了? 在他手上,会更有价值! 【第2更送到~】 第416章 徐福自荐,油菜 次日。 徐福捧着陶碗,喝着白米粥。说话磕巴的周昌就站在门前,房宅四周布满明哨暗哨。徐福就是再蠢,也猜到黑夫是别有用心。等他返回咸阳,恐怕这么好过。 “周生。” “嗯?” “你不去保护少上造?” “有族兄,无需……担心。” 周昌轻飘飘的说着。 他口中的族兄就是周勃。 周勃个人武艺极高,擅拉硬弓,想当初就是他手把手教周昌放的箭。来至番禺后,黑夫便吩咐周昌盯死徐福。就算是他去茅房,也不能离开视线。 “咳咳……”徐福面露尴尬,再次问道:“今日少上造可有何打算?是否有福要做的?” “没。” 周昌依旧是惜字如金。 徐福放下陶碗,便想出去走走。对于紧随其后的周昌,他是就当没看见。他在番禺城内也有些熟人,看到些方士头戴医冠,正在为伤卒看病。 岭南目前还不太平,经常会有人袭击。就算没人,还有越人早早留下的陷阱,动辄便会有秦卒巡视时踩中陷阱。再加上岭南多瘴气水蛊,很容易患病。喜便调来些医师为他们治病,既然已置郡县,郡医县医自然必不可。 徐福无奈抬头望天。 “唉……” 如果前面只是猜测,那现在几乎就是实锤了。就他看见的方士,已经超过的五十人。皇帝显然是放弃了方士,将他们统统充为隶臣,派遣至岭南这等地方担任医师。 所以,他又将何去何从? 徐福望着双手,满脸苦笑。他自然也是想过跑路的,可奈何黑夫把他防的死死的。周昌这家伙更是连觉都不睡,时时刻刻都盯着他。 他现在也都已认命,估摸着黑夫也不会对他不利。若是真要动手,早在海外便把他给宰了。跟着黑夫这么长时间,徐福多少也知晓些黑夫的性格。 黑夫这人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兽走留皮,能把物尽其用做到极致。对他而言,哪怕是块烂泥也能有其作用。就好比山河学宫,其实有不少都是纨绔子弟。可在黑夫的鞭笞下,一个个都有了进步。 别的不说,看看胡亥便知道了。 胡亥作为少公子备受皇帝宠爱,所以是有些恃宠而骄,性格极其暴戾。虽然擅长律令,却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而现在的胡亥则是精通星象水文,甚至对造船都有些造诣。 这肯定都是黑夫的功劳啊! 徐福整理了下衣冠,跟在马车后面。他已听说黑夫要组建远航舟师,而他便准备毛遂自荐。他精通天文星宿,并且还有着出海经验。他现在基本都已猜到真相,便想先找黑夫摊牌再说。 …… 黑夫这时则已来至周勃家中。 玲儿是早早便在门口等候,瞧见黑夫下车后当即是欠身作揖,“妾,见过少上造。”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黑夫扬起抹笑容,打趣道:“你与周勃成婚,我却未能喝到喜酒。今日不论如何,定要不醉不归。” “这是自然。” 周勃也是一笑。 走在前面介绍起房宅。 因为条件有限,房宅还是略显简陋。不过简陋归简陋,该有的还是都有,宅邸甚至超过公乘标配的二十宅。毕竟秦国已经许诺过,只要肯留戍岭南的,爵位田宅都能上涨些。 而且现在周勃可是军中新星,以他的能力绝不会止步于公乘。现在西瓯还算太平,等后面要大规模决战,那周勃肯定还得奔赴前线。 宅内还有些仆人,有的是越人有的则是迁来的楚人。前院栽种着些桑树养了两条走犬,正在懒洋洋的晒太阳。 来至厅堂后,黑夫便随意坐下。玲儿则是忙着安排庖厨,准备饭食。他们的到来,同样也带来了铁锅炒菜,不过越人并不是很感冒。 周勃是个很细心的人,瞧见黑夫昨晚没吃咸鱼所以特地吩咐,让他们不要炒制咸货。先来上碗鱼丸绿菜羹,里面还有些贝类的肉。 虽说手艺不咋滴,但却要用心的多。黑夫端起陶碗连喝两碗,看向周勃问询道:“周生以为这炒菜如何?” “挺好。” “那可知为何不普及吗?” “是因为贵?” “算是吧。”黑夫面露微笑,“炒菜最好还是用铁锅,光换口锅就得不少钱。这其实倒还好,关键是还得要有油。闾右富户能用猪油羊油乃至牛油,可贫户又有几人能负担得起?” “嗯,主要是缺油。” 周勃也是跟着附和。 黑夫早早就把炒菜搞出来,但现在依旧无法普及。铁锅倒是其次,毕竟咬咬牙能买得起的人还是有的。但炒菜所需的油就不同了,这玩意儿是消耗品,天天都得用。 “以后不会缺了。” 黑夫淡淡一笑。 他走时,便吩咐农家传人许从搞些菜籽油,比如说麻籽油、芜菁籽油。又找羌瘣,让他帮忙去陇西找找看能否瞧见油菜。 所谓油菜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像后世瞧见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只是其中一种。像国内本土也有油菜,黑夫记得甚至出土过六七千年前碳化了的油菜籽。像陇西这样的苦寒之地,似乎就有种油菜名曰芸苔。冬月多种此菜,能历霜雪。 黑夫也不确定这个时代是否会有,所以就想着让羌瘣先去看看。若能搞到油菜,以后炒菜什么的可就简单多了。 “住这可还习惯?” “对勃而言都一样。”周勃放下酒樽,轻声道:“待西瓯平定,岭南尽归秦国,今后应当能好些。” “西瓯现在战事情况如何?” 短暂的寒暄后,黑夫便切入正题。玲儿也是相当识趣,自觉告退。其实这些事黑夫都已自喜君口中得知,他是想着考验周勃,看看他是否上心。 “很棘手。”周勃满脸凝重,低声道:“自屠睢战败后,兵力严重受损。李信如今虽勉强稳住局势,却难再有进展。只能扶持桀骏为西瓯傀儡,借其名气平定些小宗小部。可想找到西瓯主力,难!” “我倒是有个法子。” “啊?” 黑夫扬起抹笑容。 “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 【第1更送到】 第417章 三合土,桀骏中计 待黑夫讲明,周勃是拍案而起。 “少上造,万万不可!” “如此诱敌深入,太过凶险!” “你先坐下。” “为何?” “我恐高。” “???” 周勃顿时语塞。 黑夫面露无奈,他虽说身高近八尺,可和周勃这类猛男相比还是差了些。这事他其实与喜君已经详谈过,今早便有县卒直奔西瓯而去。只要经李信决断,黑夫便可启程了。 “敢请少上造带上勃!” 见黑夫心意已决,周勃当即表态。 黑夫却是笑着摇头,淡然道:“你既然知晓此行危险重重,便留在这吧。本令今日喝的是你们的喜酒,可你若在西瓯有任何闪失,本令如何面对玲儿?” “少上造若不放心,大可唤玲儿来。” “额……行吧行吧。” 黑夫是故作为难的答应下来。 他知道,周勃肯定会去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提这事。 此行虽说凶险,却并非十死无生。 若是顺利,那就是大功一件! “这事先不急。”黑夫面露微笑,抿了口当地特色米酒,继续道:“一来一回,也是需要时间的。喜君与我说,现在番禺主要还是缺少人手,筑城修路也很困难。” “的确。” 李信这一走将青壮主力几乎全都带走,现在番禺剩的就是些老弱妇孺。也别指望李信能送人来,他现在还缺兵力咧。 周勃望着黑夫,缓缓道:“其实,人手方面现在倒是还好。陆陆续续有秦民刑徒迁至岭南,勉强是够用的,可筑城修路就没法了……房宅好说,用烧制的石砖或是夯土乃至木屋竹屋都可。但要筑城,就得用夯土筑基。但番禺多雨,难以夯实。修路更麻烦,时常有野兽捣乱。想要把路修的平坦都困难……” “我倒是有个法子。” “黑子又有办法?” 扶苏是坐不住了。 好好好,黑夫还真是及时雨! 甭管什么问题,都有法子应对。 “咳咳,这都是出自无字天书。” “低调,低调。” “……” 黑夫面露微笑,“此物名曰三合土,可聚沙成石,主要是以蜃灰、黄土和细砂而成。我看过,当地不缺这些。” “这……” 所谓的蜃灰其实就是牡蛎烧制成的灰,也就是石灰。秦国关中地区用的少,但在燕齐地区却很常见。像是宫室桥梁乃至房屋沟渠,都会用到。 黑夫记得,其实三合土最早就是沿海地区的老百姓捯饬出来的。为了确保三合土的强度,还会往里面添加糯米汁、红糖乃至鸡蛋清。 黄土和砂砾是最不缺的,当地有现成的。至于蜃灰则稍微有些繁琐,原材料是有的只是需要高温煅烧而已。像蜃灰不光能用于调配三合土筑城修路,还可以固舟缝、砌墙石、垩墙壁…… 黑夫巡视胶东时,甚至还瞧见有民夫用蜃灰肥田。改善土壤的同时,还能杀虫。不过番禺越人或许还没想到这步,所以就留下海量的牡蛎壳。 三合土的强度绝对是够的,而且能够快速风干。用来建楼筑城无比合适,不论是风吹日晒都能稳如泰山。黑夫听说有些地方还保留有土楼,有的还曾被炮弹轰过,却依旧是安然无恙。 “如此,可行吗?” “把吗给我去咯。”黑夫自信起身,淡淡道:“反正这段时间还要留在番禺,便试试看这三合土能否有效。我看番禺的粮仓也很简陋,就以此来造个粮仓。” “甚好。” …… ……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论是秦国还是越人,其实都知道这点。所以,西瓯现在是屡屡袭击粮道。不仅是粮道,还有粮仓也是重点攻击对象。 屠睢当初顺利攻下西瓯祖地,霸占了他们的林寨。他们将诸多粮食储存于粮仓内,结果却正中西瓯下怀。调虎离山后,西瓯主力便从地道卷土重来,并且是放火焚仓。得亏李信及时杀出,稳定住形势。不过,秦国也损失了足足三十万石的粮食! 如此损失可非小数字,所以李信是特地下令要将粮仓严防死守。除了加强防守外,更要建造垣墙箭塔保护。粮仓能不用木头就不用,将一切明火扼杀在萌芽中。 很可惜,这很难做到。 粮食已经运来,可新粮仓还未建好,所以就只能暂时用旧有的粮仓。这些旧粮仓都出自越人,基本都是木质结构。很容易受潮漏雨,而且一把火就能全烧了。 所以,黑夫就要先建粮仓! 马车缓缓而行,喜正闭目养神。共敖坐在旁边,观察着两侧的情况。他留着络腮胡须,面容显得有些粗犷。他是迁陵县令一手提拔上来的,后来被喜看重带至番禺。 共敖是地道的楚人,他的父辈与秦有着血海深仇。所以他最初都不愿意为秦吏,只是在幕后经营买卖。靠着生财有术,共敖在迁陵县也是小有名气。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共敖自然也听过这话,并且是深信不疑。所以他就在暗中筹备蛰伏,等待天下大乱时再出面。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黑夫,令摇摇欲坠的秦国愈发富强。 为此他亲自去云梦看过,发现当地黔首生活富庶安居乐业,他就意识到楚国可能没希望了。如今天下大同,只要黔首有口饭吃有活路过得比先前好,有几人会跟着贵族造反起义的? 于是乎,共敖成为名光荣的秦吏。原本只是作为假守,但后来因为表现出众,所以自诸多秦吏中脱颖而出。来至番禺后,他是兢兢业业不敢松懈。 前段时间黑夫出使番禺,次日便说搞出来个什么三合土。黑夫足足动员上千人,烧制蛎灰。甚至还专门搞出来个蛎灰窑,窑内分上下层,上层置蛎壳下层置木炭,并且设有通风道。煅烧时以橐鼓风,便能让蛎灰煅烧的更为彻底。 同时又令人挖掘河沙黄土,经过调配后便成了所谓的三合土。这时再经过版筑法夯实后,便能建楼筑墙。一层铺设一层,每层还要浇上层糯米汁增加粘合。 足足耗费月余的时间,足有三丈高的粮仓总算是修成。里面肯定还是需要木制大梁,但也要比先前的木楼强不少。 “喜君。” “嗯?” “那三合土真有奇效吗?” “放心。”喜睁开眸子,淡淡道:“黑夫虽喜好说笑,但在正事上从不妄言。老夫认识他这么多年,但凡他要做的就必能成。至今为止,还从未失误过。” “如此就好。” 共敖身为番禺县令,或多或少听民夫提及三合土的功效。期间他也想过要去看看,只是被黑夫阻止了。还说等新的粮仓修好后,他们再看也不迟。卖这么大关子,他们自然都很好奇。 “少上造说要诱敌深入,可有消息了?” 喜只是轻轻摇头。 “上将军还未回信?” “不,此事恐怕有些难办。” “啊?” 共敖顿时愣住了。 他是觉得黑夫所说的法子挺好,故技重施吸引越人主力决战。若是顺利,今年便可结束南征。 “嗯,今早来的消息。”喜露出抹愁容,叹息道:“说是西瓯君桀骏收到暗号,趁着夜色去见叛军。结果掉入对方陷阱,险些丧命。随行十余人皆身死,桀骏重伤昏迷。还好都尉赵佗及时发现,救下条命。” “这……” 共敖心里顿时一惊。 喜轻轻叹息,低声道:“先前军需司马来过消息,说是四会县有西瓯人出没,很可能是要对黑夫动手。却没想到,他们是欲盖弥彰。其主力从未离开桂林,于布山蛰伏。他们是要杀了归顺秦国的桀骏,而不是上将军和黑夫!” 西瓯这手调虎离山是真的漂亮! 章邯发现四会县的事后,隐约猜到黑夫可能只是幌子。所以他不仅通知了喜,还通知李信注意安全。却没想到,他们真正要杀的人是桀骏! 这是他们都未想到的…… 其实李信已经派亲信赵佗保护桀骏,也可以说是变相的软禁监视,防止桀骏叛乱生事。但这回桀骏是趁着空档,带着亲信偷摸溜出去的。 西瓯人擅长狩猎,有经验的猎人能蹲守几天几夜。为防止迷路也为告诉族人,他们会在树干上留下特定的图案。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将桀骏忽悠出门。他刚进林内,便以弓弩动手…… 真够狠的! “那桀骏如何了?” “据使者所言,还未醒来。” “少上造所献计策呢?” “上将军已经准许……” “喜君方才不是说难办吗?” “汝还不明白?”喜皱着眉头,冷声道:“黑夫所献计策,极其危险。上将军本在犹豫,可如今桀骏生死未卜,那他就没得选。若是想要在今年结束南征,只能冒险尝试黑夫的计策。而且……” “而且什么?” “上将军也想到了这法子。” 喜苦笑着摇头。 只能说,黑夫和李信是一路人。 他们想的办法都是相同的。 不过,李信想的是以他自己为诱饵。由他亲率五万大军,从中路直插骆越。营造出孤军深入的表象,吸引瓯越决战。现在黑夫主动出面,明显是正中李信下怀。 喜看向窗外,满脸忧虑。 他知道,这么做是当下最优解。 但是,他实在不忍看着黑夫冒险…… 【第2更送到~】 第418章 粮仓堡垒,城中城 穿过主城区。 前方便出现高大的垣墙,高约丈许。上面还铺设有锋利的贝壳和铁蒺藜,也是变相的防止贼人攀爬。其实就类似后世围墙上撒的玻璃渣,起到个防护作用。 喜自马车走下,示意身后人退下。望着面前经过改造后的垣墙,满意点头。黑夫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遇到难题,他这小脑袋瓜总能想到解决办法。 正所谓十年之积者王,有五年之积者霸,无一年之积者亡。秦国若想称王称霸,对粮仓自然是无比看重。栎阳仓、咸阳仓、敖仓……秦国在各地都设有粮仓储备粮食。就是为了防止各地发生叛乱时,秦国有可用的粮食储备用以平叛。 为防粮仓失火,往往会设在远离民舍里闾的空阔地区。同时还有高大的围墙阻断,从外界隔绝火源。正常是以夯土石砖垒成,而黑夫则是直接以三合土版筑。 喜走上前去,伸手触摸。垣墙已经固化,无比坚固。因为用了砂砾的缘故,摸起来略显粗糙。他卖力推了推,却是稳如泰山。再看向垣墙上铺设的贝壳铁蒺藜,喜更是不由得一笑。黑夫鬼点子是真的多,如此就能变相阻止敌人攀爬垣墙。 “少上造真是聪明。” “不算铁蒺藜,这些贝壳也很锋利。” “稍不留神,就会划开个口子。” 共敖侥幸读过些兵法战备书。 他看的出,黑夫是以战备而修粮仓。 “试试是否坚固?” 喜向后退了两步。 共敖旋即接过秦铍,猛地朝着垣墙刺去。他虽不如周勃力气大,却也能开三石强弓。可势大力沉的一击却只在墙壁上留下道浅浅的印记,反倒是共敖自己被震的虎口发麻。 “嘶……” 喜顿时倒吸口凉气。 抚摸着墙壁,满脸诧异。 这三合土可比夯土坚固的多! 共敖的本事,他自是清楚。 方才可是拼尽全力的一击,却只能堪堪留下道印记,可用来修粮仓垣墙岂不是浪费了? “呦,喜君来了?”瞧见黑夫穿过大门而来,笑着作揖道:“下吏等候多时,就等着喜君来检阅。现在看看这粮仓,不知喜君可还满意?” “甚好!”喜点了点头,而后蹙眉道:“就是不知花费几何?” “那肯定比夯土贵。” 黑夫是坦然承认。 三合土的材料就近都有,像黄土砂砾不值钱,比较麻烦的就是蛎灰。这玩意儿需要经过高温煅烧而成,所以成本高些。再加上人力运输,也变相提高了成本。 “无妨。”喜却是难得财大气粗了回,淡淡道:“粮仓为重地,为防叛贼袭击,垣墙自然是越坚固越好。像原本一触即溃的土墙,要来有何用?” “喜君大义!” 黑夫狡黠一笑,走在前方带路。穿过厚重的木门,还有专门的里监门负责看守。大门两侧则竖立有箭塔,用以防备敌人袭击。箭塔上则是有着铜锣,只要瞧见敌情便可敲锣提醒。 “还有箭塔?” “嘿嘿,这只是临时顶用。”黑夫指着箭塔介绍道:“先前吾曾随上将军伐楚,深知坚壁清野的重要性。在泾阳时,有幸学了些排兵布阵的本事。喜君也知道,岭南地区不同于中原,越人叛乱难绝。所以吾欲将粮仓打造为城中城,若是发生大规模叛乱,也可依托粮仓反击。故下吏准备在粮仓各要地,以三合土修造角楼用以御敌。\" 黑夫将设计草图取出。 这是他让胡亥绘制的模板,根据实际情况也能做出更改。现在胡亥的手工作业可是相当出色,各种设计图是信手拈来。要搁后世,绝对是合格的土木圣体。毕竟是草图也无需考虑设计标尺,只要意思到位就行。 喜举起图纸,仔细查看。 望着上面各种设施,心生惊叹。 黑夫是要将粮仓修成城中城,将之变得无比坚固。就如同是刺猬,不管是谁来犯都得付出血的代价。仅仅是用来御敌的角楼,便足足有十二座,分布在各个要道。上面有着诸多孔洞,方便弓弩手射击。甚至还准备有连弩机,可一次射出六十支弩箭。想要袭击角楼,起码需要十倍以上的兵力。 “带老夫再看看。” “喜君这里请。” 黑夫面露微笑,走在前面介绍着。岭南多雨,所以为防止积水特地修于地势较高处。开有诸多排水沟渠,防止雨势过大。 “秦法有云:贮藏谷物的粮仓要加高墙垣。同时令人不得靠近居住。非粮吏者,不准在其中居住。我便在远离粮仓的四周布下房宅,令曹官吏守居住。距离较远,就算失火也不会殃及粮仓。若粮仓有失,他们也能快速集结。” 黑夫指向前方的一大片建筑群,吏舍就没必要用三合土了,时间有限也没这么多资源。秦律对粮仓有着诸多要求,包括需要有何设施都有规定。包括建筑群的规格,都有详细注明。只是岭南有所不同,需要因地制宜。所以黑夫改变了些格局,但同时也加强了防御力。 “甚好。” 喜再次点头赞许。 穿过吏舍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粮仓。高三丈有余,纯以三合土为原料,再经过版筑法不断夯实而成。造型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碉堡,防御能力更强。 推开厚实的木门,喜君便瞧见里面堆积的粮食。黑夫以夯土砖石垫高了一层,用来储存粮食。根据秦律规定,还加了些实木和草垫防止潮湿。 “这里面还有蛎灰?” 喜君拿起木桶内的布袋,面露诧异。 黑夫则是微笑点头,介绍道:“蛎灰可吸水,保证粮食干燥。所以存于其中,防止稻米受潮腐坏。在雨季时按时更换,便能让稻米免于潮湿。” “甚好。” 喜君满意点头。 其中原理他并不清楚,但既然是黑夫说的那肯定就是真的。实际上这么储存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不慎泄露可就麻烦了。就算没泄露,也会有股怪味,但也总比任由稻米腐坏来的强。 “好,好……甚好!” 喜耐心视察着粮仓中的情况。 望着黑夫,满意的不住点头。 越是如此,他就越舍不得黑夫去西瓯…… 【第1更送到~】 第419章 南征,天下英雄尽入吾彀 巡视完粮仓,诸吏皆是无比满意。 扶苏捧着簿册,认真记录。 此次粮仓工程,皆由郦食其负责。期间他是跟着黑夫,走访番禺各地,得到了一手资料。经黑夫介绍,他才知晓岭南其实也是宝库。现在虽有诸多弊端,可今后却能慢慢开发。 岭南有其独特的优势,比如说四季如春适合耕种稻米。只要肥料跟得上,一年起码两熟。未来足以比肩巴蜀,成为天府之国。 粮仓建的极好,方方面面都有考虑,防潮防雨防火……再加上是以三合土制成,更为坚固。想在外面放火焚仓是不可能的,而要攻入其中也是困难重重。危急时刻,甚至能把粮仓当做碉堡使用。 “这回你又让老夫大开眼界。” 喜走出粮仓,捋着山羊胡。若真按照黑夫的设想构造,完全能把粮仓打造成固若金汤的城中城。只要派遣重兵把守,就算是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能阻挡。 “嘿嘿,喜君满意就好。” 他们是边走边说,恰好也到了饭点,便在仓舍内进食。趁着庖厨准备饭食,喜看向黑夫,面色凝重道:“你有所不知。岭南战事糜烂,吾秦虽已置郡县,但还需防备叛贼袭击。山林复杂,粮仓更不容有失!” “嗯。” “前段时间,军需司马传来消息。四会县遭越人袭击,损失五千石粮食。所以章邯上书谏言,望粮道各要隘注意防范。有你这三合土,完全能修为关隘。以此为据点,便可派重兵把守。届时叛军再想袭击,便得付出血的代价!” “然也。” 黑夫附和点头。 这其实也是他的想法。 “其实,作用不止如此。”扶苏以食案为图,缓缓道:“平越容易,治越难。武平侯曾经提议,沿着江河要道修造壁垒,同时派五百主领兵驻守。像当地开垦的稻田,皆是地势平坦之处。通过壁垒,便可将稻田悉数笼罩在内。越人若是来袭,各壁垒皆能驰援。若按兵不动,则无法以种稻为生。” “善!” 李信的计划就是坚壁清野,夺取田地,不让越人种田。纵然还能靠着渔猎为生,却难久长。通过此法,逼迫西瓯归降。对今后治理也有好处,能有效防止叛军的反扑。既然要修壁垒,那三合土可太香了。也不用修的多好,类似于角楼便可。 李信也是这么干的。 工事修的热火朝天。 南海郡偏少,毕竟是刚打下来没多久。像闽中郡几乎遍地都是,以壁垒充当亭。有效扼制了好几回反扑,几次叛乱都被快速平定。因为无法种地,很多越人最终都选择归顺秦国。 喜望着扶苏,轻轻点头。 这位长公子比先前要务实许多,不再夸夸其谈,而是立足实际情况去筹划。跟着黑夫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些长进。若今后能够继为二世,或许能让秦国走的更长远些。 在喜看来,秦国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消停了。待南征北伐结束后,便可休养生息。可想要停下秦国这台战争机器没那么容易,最好的时机肯定是新君上位。始皇帝开疆拓土大杀四方,二世便能施以仁政招揽人心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所以,扶苏是个好的选择。 喜就着简单的饭食,长舒口气道:“四会遇袭后,对方甚至留书挑衅。根据军需司马分析,当时很可能是要对你或是上将军下手。” “现在来看,并不是我。” 黑夫放下筷子。 这段时间以来,他是吃得好睡得好。甚至与几个越人都老结为忘年交,与他们分享耗油蜜糖茶叶。再加上几杯米酒下肚,他们就差和黑夫烧黄纸拜把子。靠着他们相助,所以黑夫能不必担心人手不足。 “是桀骏。” “桀骏?!” 喜轻轻点头。 将他知道的悉数告知。 他知道黑夫的为人,既然决定了就肯定会去做。不论他今日是否告知,黑夫都会前往西瓯。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如实相告。他相信黑夫一定能大破西瓯,凯旋而归。 等听完后,众人脸色皆是无比凝重。郦食其看了看喜,又看向旁边的黑夫。也就是说,现在李信所仰仗的傀儡桀骏生死不明。想要继续招降西瓯小部,几乎不可能。再加上时间紧迫,李信能做的就是寻找机会发起决战。 “你与上将军想的相同。”喜长舒口气,低声道:“都是孤军深入,诱敌出手。原本上将军是想亲自领兵,而你所言却是更胜一筹。所以,上将军已经准许你前往西瓯,协助他发起最终决战剿灭叛军!” “下吏明白。” 黑夫起身作揖。 他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等。 他可以确信,此次桀骏被杀就是张良布的局。张良作为谋士,想的就是利用西瓯拖垮秦国。包括译吁宋被刺杀,都是他自导自演的骗局,为的就是激化秦瓯矛盾。只有把水搅浑,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后来指使桀骏夜袭大营,想必也是他授意的。毕竟桀骏作为西瓯大将,若是因此战死,那就代表着再无缓和的余地。但张良没有算到,桀骏最终被蒯彻劝降。并且为寻找真相和族人的性命,愿意放下成见接受秦国册封的西瓯君。 有桀骏相助,李信很快便将屠睢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并且开始派遣桀骏赵佗,逐步蚕食西瓯领地。他们进展的也很顺利,诸多小部因此归顺,接受秦国的统治。不出半年,恐怕就能结束战事。 而且,桀骏很可能认为秦国所说是真的。刺杀译吁宋的并非是秦国,而是张良派的人。若是让译吁宋也知晓这事,很可能会让他的辛苦布局彻底破灭。 越人都很注重诚信,讲究坦诚相待。他们可以为保护祖地,不惧流血牺牲。纵然因此战死,都是光荣的勇士。可若是遭人利用死的不明不白,这将会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为了确保西瓯继续抵抗,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杀了桀骏! 一切的一切,也该有个了断。 自从伐楚结束后,黑夫其实很不喜欢打仗。可看着屠睢轻率冒进,最终葬送十万大军,他知道自己绝不能继续坐视不理。他要让更多人能活着回家,彻底结束南征! 喜望着黑夫那坚定的眼神,缓缓道:“上将军命你为都尉,率主力南下进攻瓯越。凡岭南将士,你皆可调动。就算是他麾下亲卫,也由你差遣。” 不论是谁都看的出来,此行是无比凶险。李信兵行险棋,也是迫于无奈。为确保黑夫的安全,准备将军中能征善战的全都调过去。配置直接拉满,就算面对瓯越主力也能胜之。 黑夫扬起抹微笑。 名单他是早早就已备好。 “上将军那边的,我就先不提了。”黑夫看向喜,笑着道:“眼下喜君这边,我这可能要带走些人。” “但说无妨。” 就算黑夫不说,喜也正有此意。 “南海郡丞,陈婴。” “番禺县令,共敖。” “县尉,周勃。” “主吏掾,季布。” “闽中郡郡守,涉间。” “郡尉,冯敬。” “……” 黑夫就犹如报菜名,听得喜是目瞪口呆。他是让黑夫随便挑,可他没说全挑走啊。好家伙……郡级长吏就给他留下个董翳。番禺县吏自上至下,数得上号的几乎全都带走。 这还没算完,连带着闽中郡的能臣干吏也都被调走,甚至连郡守涉间都没放过。 黑夫是想干啥? “你全要?” “上将军不是让我随便挑吗?” “你……” 喜君一时语塞,也是哭笑不得。黑夫挑的都是有着独当一面的干吏,就比如说涉间便是中郎出身。当初在云梦负责保护王翦,结果被贼寇射中腹部,是韩终出手救了他。后来秦国出兵南征,他表现出众。再加上王翦帮着举荐,便被提拔为闽中郡守。 而公子将闾则是担任郡尉,二人配合的是无比默契。还有冯敬,原本是南郡郡尉。后来因为岭南缺少人手,便将其调至闽中担任监御史。冯敬为冯毋择长子,冯葵的大兄。为人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皇帝也是有意给他刷资历,等今后很可能提拔为御史中丞。 “罢了,都依你。” “谢喜君!” 黑夫笑着抬手。 他还是比较缺乏安全感的,不多带点精兵强将,心里还是没底。等去了西瓯,再把吴芮章邯英布等人都带上,那就是飞龙骑脸怎么输? 望着从容的黑夫,喜无比难得的举起酒樽,缓缓道:“扫兴的话,老夫便不讲了。你素来机灵,故必能为秦扫平叛乱。待你平定西瓯凯旋而归时,老夫再亲自为你庆贺。” “那可说好了。” 黑夫爽朗一笑。 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不就是张良吗? 他就不信了,区区个西瓯还能翻了天。况且经过他干涉后,楚汉时期诸多猛将皆已为秦效。吴芮、章邯、英布……这些可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猛将。 就算西瓯得张良相助,秦瓯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无法抹平。只要抓住机会,便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第2更送到~】 第420章 薪火相传,夜话徐福 入夜。 粗制的蜜蜡燃烧着黑烟。 黑夫聚精会神,正与胡亥对弈。 经扶苏熏陶,黑夫棋力也有长进。 区区胡亥,自是轻松被拿下。 “不玩了不玩了!” 输不起的黑夫干脆耍赖皮。 明显欺负他这泥腿子! 胡亥无奈看了眼扶苏。 “大兄,先生平时也这样吗?” “你觉得呢?” “咳咳……”黑夫轻轻咳嗽,义正言辞道:“行了。天色已晚,你们也都回去歇息吧。” “先生,我也想去西瓯。” “我看你是想去西天!” “额?” 黑夫无奈扶额,“为师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此行危险重重。你还年轻,里面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你就留在番禺,利用你的学识将造船坊搞起来。等南征结束后,水路海航将会成为南北联系的重要途径!” “大兄也去了。” “哦,他是替身。” “替……身?” “他与我体型容貌相仿。” 等会……哪相仿了? 扶苏听着是嘴角直抽。 他长而美色,温润如玉。放眼天下,那都是出了名的美士。再看看黑夫,标志性的就是面黑如墨。 见胡亥满脸质疑,黑夫继续循循善诱道:“你是为师的亲传弟子,为师还指望你继承衣钵发扬光大。若是咱们师徒俩都折在西瓯,那以后如何是好?子都则不同,他武艺高强完全能自保,作为扈从是绰绰有余。” “亥,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黑夫拍了拍胡亥肩膀,“等为师凯旋而归,届时我们便能驾舟从灵渠而过,直抵云梦。造船这事便交给你了,也算是你的毕业考核。” “亥谨遵先生之意!” “行了,都回吧。” “告辞。” 待将他们送走,黑夫便瘫坐在榻上。胡亥不擅武艺,去了也是拖后腿的。本来他都没准备让扶苏跟着,毕竟这家伙的身份摆在这。没曾想对方却是义愤填膺,还说黑夫都去他为何不能去? 仔细想想,也没啥毛病。 让扶苏见识下战场,也无坏处。 以他的本事,自保也足够了。 黑夫起身吹灭蜡烛,便准备就寝。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黑夫顿时皱起眉头。 “谁?” “禀少上造,齐人徐福求见。” “进。” 黑夫无奈起身,重新点燃蜜蜡。 徐福趋步入门,长拜作揖。 “福,见过少上造。” “深夜打扰,还望恕罪。” “坐吧。”黑夫抬手示意,打量着徐福道:“君房深夜来访,想必是有要事。现在也无外人,君房大可直言。” 其实,这老骗子早就想来见他。 这段时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 黑夫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他。 故意将他晾会,消磨他的耐心。 徐福长舒口气,朝着怀中掏去。 “还请少上造过目。” 他将卷帛书放在台案上。 黑夫皱着眉头将其打开。 “徐福……记?!” “……” 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哦,是沙琪玛! “这是何物?” “福出海三年,记下的种种事宜。”徐福望着黑夫,目光如炬道:“其实,就有些类似少上造口中的航海日志。包含星象、水文、风浪、岛屿……皆有记载。” “甚好。” 黑夫满意点头。 这就难怪徐福后期能回秦国,还欺骗皇帝讨要好处然后继续出海。徐福作为有记载的远航第一人,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若是狗屁都不懂,光靠运气能出海远航? “所以,君房这是何意?” “福只想告诉少上造,福并非只懂鬼神之说。”徐福抬手作揖,露出抹苦笑道:“少上造的本事,福心服口服。这段时间少上造虽刻意隐瞒,可福也都看见了。诸多方士都被赶至岭南,充为医师。既然少上造能通云梦女神,言:海外无仙岛。想必,上也都知道了。” “呵……” 黑夫扬起抹笑容。 看来,徐福倒是聪明的很。 “福于琅琊海滨长大,多次瞧见仙山,此事做不得假。至于少上造所说的海市蜃楼,福并不知晓。可若无上允许,恐怕少上造也不敢将吾等强令带回。” “那可说不准。” “……” 黑夫望着徐福也是冷笑。 徐福并不傻,这些事他都知道。 “所以,你不想去桂林?” “不,福愿为扈从跟随少上造。” 黑夫让国石带着舟师返回胶东,却将他与卢敖留在岭南。黑夫要奔赴前线,偏偏又带上了他,这回连卢敖都得以留在番禺。这其实也不是黑夫的故意针对,毕竟徐福好歹是精通医术。反观卢敖则没啥作用,带过去了也是拖后腿的。倒不如暂时留在番禺,协助喜治理当地。 “那你这是?” “福并非无能之辈。”徐福抬手作揖,“若少上造愿意相救,今后福愿效犬马之劳。不论出海还是为医,福皆可为之!” “本令知道了。” 黑夫淡淡开口。 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现在也都明白了。 徐福实际上就是怕死,害怕南征结束后去了咸阳被清算。就凭他出海三年一无所获,便能给他定个办事不利不直欺君的罪名。不说夷三族,他这条小命反正是没了。他此次坦诚相告,就是希望黑夫能留他条小命。 黑夫的手段,徐福还是见识过的。 自从在海岛上被抓后,便跟着黑夫出使闽中番禺。沿途也遇到了风浪,然后黑夫就出面占卜,把要丢人祭祀海神的大巫丢海里祭祀海神去了。 那是真丢啊! 看着大巫叽叽歪歪,黑夫一脚飞踢便将大巫踹进海里。踹完后就和没事人似的,还说丢些刑徒民夫为祭品,海神肯定不会满意。要祭祀,自然得先从大巫开始。 得罪了黑夫,就甭想跑! 所以,徐福选择求助黑夫。 只要黑夫肯出面,他绝对能活命! “你先回去。”黑夫打了个哈欠,淡淡道:“等南征结束返回咸阳后,咱们再说这事。” “唯!” 徐福只得起身告退,该说的也都说了,剩下就看黑夫心情了。黑夫是出了名的物尽其用,他有出海经验还懂得星象医术,好歹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呼……” “睡觉睡觉。” 送走徐福后,黑夫便回到榻上。 “咚咚咚……” “叱嗟,没完了是吧?又是谁?!” “是老夫!” “……” 黑夫老脸变得更黑了。 怎么喜君也来了? [第1更送到~] 第421章 这天下,只有一个黑夫! 三十二年,正旦。 章台宫。 结束完祭祀的秦始皇玄色常服,头戴通天冠,耐心的批阅着文书。虽然正旦当日会放年假,可他素来勤勉,起码也得将文书处理完再说。天气转冷,等解决完朝政再去泡温泉放松。 三公九卿,皆是位列其中。 他们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自黑夫走后,秦始皇便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他的重心放在岭南和北方,调动各郡县存粮通往北地郡。通过茶马互市和五石散,顺利换取数以万计的战马。 黑夫此行还算是顺利,献上淋卤法让海盐倍增。凭借盐利,秦国能武装起支不逊色于胡人的骑兵。而后又上书谏言,组建远航舟师。给胶东制定了未来的发展计划,顺利收姜齐为己用,以此取代田齐。就连硬骨头国石,也归降于秦。 而后黑夫便出海南下,直奔岭南。临时组建的舟师也很顺利,自胶东黄县出发想必已经抵达至番禺。开辟的新航道,未来或许能加强南北联系。 最重要的是,黑夫竟还遇到了徐福! 出海三年,损失千余人,大小船只十余条……黑夫将他们悉数带回,阻止他们继续出海寻仙。书中提及皇帝诏令,曰:再有言不死药者,死! 既是如此,他理当阻止徐福。 秦始皇得到消息后,脸色是无比凝重。哪怕知晓黑夫安然无恙,也是没有任何笑意。徐福是秦始皇长生的最后希望,可却被黑夫活生生打碎。 群臣是纷纷帮着说话,生怕秦始皇惩罚黑夫。最后秦始皇并未表态,只让等黑夫回来再说。如此多事,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被一撸到底,还会等他回来? 呸,别回来了! 西瓯战事糜烂,屠睢则被罢官夺爵。黑夫则是时候的举荐,还说什么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屠睢南征失利,的确是他不对。他背负十万条性命,不该就这么算了。屠睢昔日曾为楼船将,本就擅长舟师水战。既是如此,倒不如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去胶东负责舟师。 黑夫此举,也是再次刷新了廷臣的认知。黑夫虽说和屠睢没见过面,可当初他举荐李信分他的兵权,这可是实打实的。甭管黑夫是什么目的,绝对是把屠睢得罪死了。可在屠睢战败落魄时,却是黑夫出面保举。要知道就算是与屠睢关系较好的李斯,为求自保都没出面。 那天听说自己要前往胶东,还是黑夫举荐的,屠睢顿时是老泪纵横觉得自己一直都枉做小人。黑夫的深明大义,让他是无比钦佩,今后若有机会,就算是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谒者。” “下吏在。” “念。” 秦始皇抬起头来,将来自西瓯的竹简丢给旁边的谒者。后者接过诏书后,便站在台阶下缓缓念诵道:“三十一年,时在仲秋。西瓯君桀骏遇袭,战事糜烂。窃以为当兵行险着,诱敌深入。少上造黑夫亦有此念,自荐领兵。故信以为,若欲平定瓯越,非云黑夫不可!” 一时间,李斯等人皆是脸色微变。 黑夫……要领兵了?! 桀骏重伤垂死,以致于李信的蚕食之策告吹。那摆在秦国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寻得瓯越主力发起决战,一战定胜负。可瓯越比泥鳅还狡猾,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李信和黑夫想的就是效仿屠睢,故意营造出战局紧迫只能孤军深入。 黑夫可是叛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知晓他亲自领兵,岂会错过机会? 最主要是,黑夫从未领兵。他虽然参与过伐楚之战,但当时只是小小的伍长。现在让他领兵数万,自然会给瓯越营造出个假象——黑夫不会打仗,他们的机会来了! 诚然,这是个好计策。 但是,黑夫也会很危险! 瓯越不是傻子,必须得假戏真做。掩护黑夫的左右两翼大军在遇袭后,只能溃败撤离战场。而黑夫就得率领中军,继续南下深入。瓯越见其轻率冒进,必会故技重施联合骆越强攻。 如此,黑夫挡得住吗? “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此策甚好。”冯去疾缓缓走出,抬手道:“黑夫亲自领兵,对叛军而言也是个机会。只要他卖个破绽,瓯越必会出兵袭击。若他能顺势平定瓯越,也是大功一件。” “臣附议。” “臣以为不可。”蒙毅则是连忙走出,提醒道:“诸公莫要忘了,黑夫从未领兵。他于秦国而言,同样无比重要。自其至泾阳起,屡屡立下大功。经其建设,泾阳周遭五县皆受其利。此次出使胶东,更是献上淋卤法让海盐倍增,秦国获利以万万计!他出使岭南本就冒险,现在要去桂林孤军深入寻瓯越主力决战,若有任何闪失当如何?这天下,可只有一个黑夫!”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叶腾、赵亥、姚贾乃至宗正公孙成皆是出面,他们也都出言劝阻。既然今年没能攻下西瓯,大不了再打一年。以秦国现在的国力而言,完全能负担得起! 一年不行,那就三年! 三年不行,那就五年! 区区瓯越土蛮,焉能挡得住秦剑?! 黑夫对秦国而言太过重要,更别说被视作乌鸟,民间都已经将他神化。若有任何闪失,那关于他的谎言也都将不攻自破。如此一来,秦国的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黑夫就是把治国安民的宰牛刀。西瓯骆越不过土鸡瓦狗,根本不值得黑夫冒险,毕竟收益与风险完全不成正比。 “嗯。” 秦始皇轻轻颔首。 他让黑夫出使番禺,是想让他帮喜治理南海郡。提出些建设性的意见,也方便他们发展。以此为模板,桂林闽中也能效仿。 但是,他从未想过让黑夫领兵。就如同李斯冯去疾,这类治国安民的人才无需冒险去打仗。他们应该在后方出谋划策,为国效力,而不是冒着危险孤军深入。 “禀上,臣以为此次非黑夫莫属!”冯劫头戴玉冠,缓缓走出继续劝谏道:“瓯越背后有叛贼张良等相助,故能屡屡得手。此次桀骏遇袭,很可能出自他的手笔。若是换人领兵深入,他们又岂会中计?黑夫领兵深入,却能大做文章。李信大可散播消息,就说黑夫仗着陛下恩宠妄图抢功。本该任命赵佗领兵,现在只能被迫任命他。” “嗯?” 冯劫缓缓走出。 他作为冯氏二代的掌权者,现已年过五旬,甚至比李由还要年长些。去年是终于被任命为御史大夫,正式位列三公。冯氏如今地位毋庸置疑,堪称第一豪族。冯去疾,冯毋择,冯劫,冯敬……全都是位居要职。 他所说也有其独到的见解,包括秦始皇都因此蹙眉。若按冯劫的计划来,的确是更为稳妥。 冯劫见秦始皇有所改观,当即是乘胜追击道:“上可想想,黑夫此人素来足智多谋,并且是无比惜命。他本人也是武艺高强,现在既然主动上书,自然有其把握。由他领兵,再合适不过。” “御史大夫所言甚是!” “臣附议。” “臣附议!” “荒谬!”蒙毅却是无比坚定,当即出面怒斥道:“诸位朝公今日说的义正言辞,恐怕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黑夫领兵若有任何闪失,诸公子嗣是否就有了机会?呸,无耻!” “呵,上卿言过了!” “吾等岂会这么想?” “……” 蒙毅急得是面红耳赤,他是出了名的老狐狸鲜少会这么无礼。他与黑夫关系极好,更是以兄弟相称,所以实在不愿看着黑夫冒险领兵。 也许,冯劫没这些心思。 可其他朝公呢? 一个个怕是巴不得黑夫死在岭南! 黑夫太过年轻,并且太过聪明。他的出现对秦国是福,对他们这些豪族后代却是祸。如果仅仅只是黑夫,其实倒也能接受。黑夫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今后撑死也就担任个右丞相,别的官职总有机会吧? 不好意思,没了! 黑夫举荐了诸多能人贤才,眼光毒辣堪比伯乐,举荐的人全都有着独当一面的本事。萧何、曹参、章邯、英布、陈平、韩信……全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好比韩信,现在已经是蒙恬麾下都尉。多次率领大军孤军深入,屡立战功。他也不带后勤,杀到哪吃到哪,为秦国打探到诸多珍贵的情报。 而且,黑夫还创建了学宫……现在已经有诸多秦吏自学宫而出,遍布秦国郡县。他们都从基层开始干起,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若是任由黑夫这么发展,他们这些旧时代老顽固就得被淘汰! “放肆!” “陛下息怒!” 朝公们纷纷作揖叩拜。 秦始皇面露冷意,眼光自蒙毅身上一一扫过,冷漠道:“既然黑夫上书请战,朕便给他个机会。即刻传书于李信,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黑夫。朕虽同意他们冒险,但朕要黑夫能活着回咸阳!” 【第2更送到~】 第422章 新年正旦,问卜 桂林郡,布山县。 自桀骏出面劝降后,布族已归顺于秦,只有少部分青壮叛乱遁入林野。李信见其地势开阔,便将秦军暂时迁至此地。秦国只需扼守此要道,便可进退自如。 当地土地肥沃,足有千顷良田。布族擅长以葛麻纺织,只是做工粗糙了些。三年征战,令诸多士卒的衣物都很破旧,便正好让他们缝补。 恰逢新年正旦,营寨内同样是无比热闹。除了保留部分巡逻士伍,其他人都能难得休沐。一桶桶温水倒进浴池内,就瞧见诸多光膀子壮汉跳进浴池内。 卷在旁边擦拭着乌发,呵斥道:“二三子都给乃公好好擦洗干净,勿要给乃公丢脸。上将军令曰:凡内外,鸡初鸣,咸盥漱衣服,敛枕簟,扫营帐。医师也言,为防疫病当按时休沐洗漱。” “上吏放心!” “哈哈,舒坦!” 望着池水很快变浑浊,卷看了都摇头。只能说条件有限,无法满足这么多人洗漱。可长时间不洗漱就容易生虫患病,在岭南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更容易引发瘟疫。 恰逢正旦,李信便安排了个热水澡。同时吩咐军中庖厨,今日要痛饮庆祝。人人都有酒喝,有肉吃。 “都快些洗。” “尔等洗好后还有人。” “上吏,是否又打了胜仗?” “是啊,去年正旦可没这好事。” “上将军杀猪屠狗,实属难得。” “还有美酒畅饮咧!” “哼!” 卷重重的哼了声,他原本也认为是好事,可后来听叔孙通分析后才知里面的水这么深。 “尔等无知匹夫!” 他这一嗓子下去,众人皆是收起笑容。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卷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卷面北作揖,缓缓道:“去年上曾下诏,要一年内平定岭南。上将军为免死伤,故以西瓯君桀骏为傀儡,采和辑百越之策。现在大限之期已到,吾等却还未完成。你们说说,可对得起上将军?!” 话音落下,他们皆是低头不语。 脸上笑容也都消失。 卷没再多言,转身离去。望着营寨内一片喜庆,将嫩竹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甚至还有人削桃木为符挂在营寨前。看似是无比喜庆,却也能瞧见些秦卒偷摸掩面而泣。 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南征已经三年,可他们却与亲人隔着十万八千里。这时候的一封家书,比万两黄金还要珍贵。军中刀笔吏忙的就没停下来过,帮些不识字的士卒写家书。 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每封家书不能超过二百字。全靠刀笔吏帮着润色,才能将千言万语浓缩成短短的一封竹简。 “报!” “少上造已至布山!” “少上造已至布山!” 传令官骑着骏马,穿过军营。 听闻消息,卷顿时来了精神。传令官口中的少上造,自然就是被视作祥瑞的乌鸟黑夫。卷作为五百主还是知道些内幕消息的,黑夫将会作为裨将来至桂林,协助他们尽快平定岭南。 卷去年也得到封家书,他父亲就是曾经伐赵瘸腿的帛。家书中让他无需担心,好好为国效力。武里现在一切都好,家家户户都有口饭吃。云县君比圣人还要好,通过县寺修养老室。只要是为秦打仗致残且无爵位傍身的老人,皆可享受到免费的照顾。每日两餐,逢年过节还能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封家书,卷至今还保存着。随着爵位的提升,他也有幸知道了黑夫的各种事迹。他虽然从未见过黑夫,但对他却是无比钦佩。 昔日的贫困武里,在他的治理下已是慢慢富裕起来。再加上帮着养老,卷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他能在战场上不计生死的拼杀,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战死,也有人会照顾他的父亲! …… …… 中军大营。 李信按规矩祭祀完皇天上帝,便回到营寨内。侯生则是正帮着占卜,通过烧裂开的龟甲纹路而知晓神意。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侯生本就是方士,占卜问卦自然是难不倒他。 “情况如何?” “大吉啊!” 李信望着侯生,皱着眉头。对于占卜问卦这事,他并不会尽信。此次让侯生占卜也只是惯例,主要起到个心理安慰。 他虽不信鬼神,但却要敬鬼神。他记得当初赵简子曾经梦见遨游天界,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奏万舞。后来天帝告诉他,晋国将会不断衰微,过了七代就会灭亡。而秦国将会富强,并在范魁西边打败周人,取而代之! 侯生捧着龟甲,恭敬作揖道:“卦象所显,吾秦将大败瓯越於郁水以南。今年六月便可彻底平定,使岭南再无战祸。” “嗯。” 李信只是拂袖轻挥。 “下吏告退。” “记住了,看好桀骏!” “将军放心。” 侯生识趣的抬手告退。 其实,桀骏现在已经好了。只不过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对外则是宣称桀骏已经死去,并且当着瓯越所有人面将其挖坑掩埋竖立墓碑。按其‘遗嘱’,将西瓯君的位置交给了特波。 既然决定要与瓯越决战,那演戏自然要演全套。现在秦国就是因为桀骏的死,只能被迫南下速战。等后面遇到他们的主力,桀骏就能是时候的出面,借此让瓯越大乱。 “报!” “少上造已至布山!” “哦?” 李信正准备察看沙盘地形,就瞧见传令官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听闻此消息,李信顿时扬起抹微笑。 “好,本侯要亲自去迎他!” “唯!” 任嚣和赵佗也都很激动。 他们两人同时起身,满脸期待。 久闻黑夫大名,今日终于能得见。 李信也是难得扬起抹笑容,径直朝外走去。赵佗则是忙着召集短兵,骑马朝着营外赶去。 此次黑夫是主动上书,要领兵南下深入,借此引诱瓯越主力决战。要知道此行是危险重重,而黑夫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如此深明大义,让李信都倍感钦佩! 望着远处旌旗,李信也是一笑。 现在,主角来了! 岭南这出戏也当结束了! 【第一更送到~】 第423章 让你挑人,你全带来了? 黑夫勒马而行,位于中心。 前后左右旌旗林立,皆有扈从保护。 岭南道路太过崎岖,很多路车驾根本无法通行,所以黑夫就干脆骑马。沿路急行,总算是抵达至目的地。 而章邯位居左侧,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道路两旁。他本来驻守于四会县,结果正好顺路被黑夫掳走,连带着英布也在其中。闽中郡的人手也都得到调令,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至布县。 “少荣无需这么紧张。” “县君有所不知,瓯越藏匿于山林,总会出其不意发动袭击。所以不论何时何地,绝不能掉以轻心。” 章邯则是坚定开口。 经过三年征战,他变得削瘦了些。见到黑夫的当晚,二人是促膝夜谈。聊到章平担任考工室令,也是展现出自己的才能。虽然不如章邯,但好好栽培也能独当一面。 这三年来,章邯在岭南也是相当不易。他作为军需司马虽说主要负责粮秣辎重,可因为经常面对瓯越袭击,同样要领兵围剿。而且他还得负责后方开荒囤戍,修城筑墙。瓯越多水,章邯还要带人建造船只。 可以这么说,李信能如此顺利全都靠着章邯在后方的支持。不论李信打到哪里,章邯总能在第一时间确保有粮,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黑夫对章邯这些年的表现也很满意,总算是没辜负他的举荐。等打下岭南后,章邯足以治理三郡稳定地方。给章邯些时间,便能将岭南打造成天府之国! “司马所言甚是。”英布在旁也是出言提醒,“这些瓯越人动辄蛰伏数日,不眠不休。吾麾下曾有位百将,以为即将抵达营寨便掉以轻心,结果就中了埋伏当场丧命!” 这都是血的教训啊! “有你们在,不碍事的。” 黑夫则是笑而不语。 来至岭南听他们说这些事,也让黑夫对史书上记载的南征有了全新的认识,堪称是秦国版的越战! 各种陷阱层出不穷。 来的路上,黑夫都险些中招。 为确保完成此次任务,黑夫是把能带的人全都带上。负责出谋划策的幕僚就有扶苏、陈婴和郦食其,贴身保护他的则有周昌、英布、周勃和季布。医师也不能少,除了一直跟着的神医阳庆,还有徐福也将跟着。 这里面最让黑夫诧异的莫过于季布,他现在担任番禺主吏掾。季布为楚地人,为人好逞意气,爱打抱不平,在当地很有名气。他以信守诺言而闻名,当地人皆言: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 当然,这话现在是说黑夫的…… 季布年过三十,武艺高强最善剑舞。他原本并未被征从军,是去年陈婴回东阳县时偶然撞见。当时陈婴正在发钱,都是南征士卒缴获的战利品,经过商贾的运作后分发给他们的亲眷。 本来是桩好事,结果有恶人趁着夜色抢夺鳏夫的钱财。当时季布刚好就在,瞧见恶人如此行径,直接是拔剑动手。等陈婴带人赶到时,就瞧见季布气喘吁吁浑身是血。至于抢钱的群盗则被他刺死两人,一人重伤! 有感于季布的武艺,陈婴当即是邀请他为短兵,随他共同前往岭南。陈婴在东阳当地还是相当有名气的,为人诚实而谨慎。少修德行,着称乡党,被人尊为长者。而季布也是听说过他的事迹,所以便加入其中。 季布来至岭南后,作为短兵救过陈婴两次。他还曾率领短兵,快速平定越人叛乱。又协助章邯转运粮秣,短短一年就已爵至六级官大夫,担任番禺主吏掾。 只是现在还属于战时,所以是临时充任而已。在得到征召后,便作为短兵跟随黑夫共同前往桂林。黑夫亲自试过他的武艺,作为贴身保镖绝对是绰绰有余。 “到了。” 扶苏勒马停了下来。 指向前方竖立着的旌旗。 李信身披甲胄,站在最前方。营寨大门大开,左右两侧皆有将士戍守。战鼓声不绝,全都是翘首以盼。 “吾等见过少上造!” 黑夫则是跳下马朝着李信作揖,笑着道:“黑夫,拜见君侯!” “免礼。” “谢君侯。” 李信望着他,难得扬起抹微笑道:“本侯记得你在云梦时,还是右庶长。有幸得上赐氏赐字,如今已是爵至十五级少上造。佩黄玉冠,执一尺二寸黄玉圭,乘三马大车。如今的你,更胜本侯昔日。” “君侯谬赞。” “本侯从不妄言。”李信再次恢复成冷面冰霜,淡淡道:“本侯能有幸戴罪立功参与南征,皆是靠你举荐。你虽位居幕后,却制定和辑百越驻兵屯田之策,让秦国能顺利吞并闽中南海。” 李信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来至岭南后,他才发现黑夫的高明。岭南土蛮不服王化,宁折不弯。就算能攻下土地,也会面临不断的刺杀反叛。通过和辑百越,明显缓解许多。 就说闽中郡,其实叛乱就比南海郡少的多。就算是有小股叛乱,很快也会被平定。他们是诚心实意的归顺,甚至还加入秦军对付南越西瓯。 就比如梅部的梅鋗,这可是员猛将。他麾下的六千子弟兵更是训练有素,作战极其勇猛,这两年帮助秦国攻下诸多宗部。 再有开荒屯田,无形中缓解了后方粮秣的压力。岭南一石稻米,起码抵得上后方三十石稻米。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打到哪就种到哪,形成一片根据地。再根据稻田开辟粮道,收上去后就直接运走。 “来,进吧。” “君侯请。” 黑夫与李信并行。 看着营寨内的帐篷,既熟悉又陌生。李信采取的办法也是坚壁清野,方圆十余里都已夷为平地。为防瓯越袭击,更是有着诸多箭塔作为工事。相隔数里,还能瞧见有独特的灯塔。 上回桀骏来袭,幸亏及时点燃天灯,所以支援的无比及时。李信特地编了套简单的灯语,用以在危急时刻传递消息。对秦卒而言,只要看见天灯出现,就得赶紧披甲佩戴武器。 来至中军营帐后,李信便径直坐下。黑夫位居后座,环视左右大概也都认识。年纪略大些的,明显就是任嚣。留着矢状胡须的英武青年,想必就是赵佗。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瑞啊! 赵佗其实很年轻,今年也就二十七岁。按历史记载,未来的他将会成为南越武帝,并且是活到汉武帝时期,足足百来岁。 实际上,赵佗一生的经历相当传奇。他最初只是裨将,跟着屠睢征战。屠睢死后,他又协助任嚣平定西瓯。再后来就作为龙川县令,留守岭南。等天下大乱时任嚣病逝,他就趁此机会切断新道水关,借此自立为南越武王。 刚开始他还臣服于汉高祖,南越国属于是汉朝的藩属国,并向汉朝称臣奉贡。可后来随着汉越交恶,赵佗便继续僭越称帝,自立为南越武帝。 等到汉文帝时期,赵佗才重新归顺于汉,并且是去除帝号归复汉朝。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依旧是自称为皇帝。 现在的赵佗还很年轻,却已经成为了李信的左膀右臂。以他的能力而言,也配得上如此传奇的一生。 李信环视左右,望着跟随黑夫的人手,无奈道:“本侯虽答应你的计谋,也让你随意挑选人手,可你没必要把这么多人都带来吧?” 喜君的回信他早早就收到,对于黑夫的所作所为也是叹为观止。按喜所说,实际上这都算是收敛的了。不光是闽中南海郡被抽调了些人手,连带着李信帐下也难逃此劫。 好好好…… 黑夫可真是惜命! 现在看来,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黑夫敢冒险领兵,是有其谋划的! “嘿嘿,我这人比较缺乏安全感。” “嗯?” “将军也知道,我从未领兵。”黑夫无奈一笑,坦然道:“所以,此次名义上是由我领兵,实则还请派位裨将。至于其他人,则能帮忙决策。” “任嚣吧。” “唯!” 任嚣抬手表态。 领兵打仗不是过家家,想要管理几万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任嚣为人沉稳,而且也更有经验些,他与黑夫配合想必会更合适。最主要是赵佗另有他用,还要演出好戏放些假消息出去。 “对了,我听说桀骏死了?” “他活的好好的。”李信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淡淡道:“他将会跟着你共同南下,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表明身份。有他帮忙,或许能让瓯越内斗。” “君侯,高!” “额?”李信没理会黑夫的胡言乱语,继续道:“你我之间所想是相同的。只是为了促使叛党相信,还得做些事。” “君侯何意?” “还得委屈下赵佗。” “君侯大可直言。” 赵佗则是没往心里去。 他跟着李信四处征战,现在已经升任为裨将,并且是进爵为左更。吃下的是委屈,喂大的是格局。只要能解决西瓯,他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本侯需要你为兵权而与黑夫相争。” “???” 咸阳城的消息可还没传来。 这都是李信自己思索后想的。 赵佗则满脸的诧异。 杀人不眨眼的他,瞳孔中都是恐惧。 他和黑夫争?! 这不是要他死? 是,这是演戏。 可麾下秦卒会怎么想? 黑夫虽然未曾领兵,可他在岭南的影响力极高。南郡的乡党就不提了,还有诸多关中秦卒的亲眷受其利。得罪了黑夫,那他赵佗以后还怎么混? 【第2更送到~】 第424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听说了吗?” “啥?” “少上造和赵将军打起来了!” “啊?你这消息可靠吗?” “乃公亲眼相见,还能有假?” 谣言就如生出对羽翼,快速传遍军营,并且是越传越离谱。有人说黑夫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捞军功的。趁着战事糜烂,亲率大军南下独揽军功。仗着有皇帝的宠信,再加上对李信的举荐恩惠,李信也只能被迫答应。 还有的则说是赵佗小心眼,因为他不愿让权。岭南战事大局已定,现在就只剩下瓯越负隅顽抗。赵佗辛苦带人打探地形兵力,为了能领兵出征不知耗费多少力气。眼瞅着就要出征,结果却让黑夫摘了桃子,自然是相当不悦。 在有心之人的发酵下,这事是越传越夸张。还有人说赵佗和黑夫大打出手,赵佗一脸就打在了黑夫的拳头上,结果门牙都被打飞。二人也因此结怨,就连李信都劝不住。黑夫更是放下豪言,说去了咸阳大街准有赵佗好果子吃。 赵佗也是毫不畏怯,扬言去了咸阳绝对要上书弹劾他。这事闹的是相当不愉快,以至于二人见面就怼。军营中大部分人都是支持黑夫的,还认为赵佗为了抢功纯粹是不自量力。 黑夫的确是没领过兵,可又如何? 他自军伍出身,得神女受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更被皇帝比作祥瑞乌鸟。南征作战计划,也是黑夫制定的。靠着黑夫的谏南征书,不知少死多少人。 黑夫断言屠睢难堪大用,会因为其暴躁的性格而惹出祸来。事实证明黑夫是对的,因为屠睢的亲率冒进导致秦国损失十万大军,在岭南的优势也都因此荡然无存。要不是靠着李信力挽狂澜,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从这就能看的出来,黑夫是相当有远见。关键是黑夫爱民如子,待士伍极好。跟着黑夫征战,自然是远胜过赵佗。 他们能分得战利品,将战利品换成钱邮给家人,这可都是黑夫出谋划策。自愿留戍岭南的,官爵赏赐都能更进一步。黑夫知道他们也有情欲,便安排女无夫家者万五千人。给她们贴补嫁妆,让他们自由相亲。同时鼓励秦越通婚,给他们赏赐。 这些实打实的好处,几乎都是黑夫给他们争取来的。很多士卒在外征战,最担心的莫过于家眷亲人。黑夫就在泾阳搞出来个养老室,很多寡妇鳏翁皆能得到照顾。对在外征战的秦卒而言,甚至比爵位还重要! 所以,更多人还是支持黑夫。他们也认为黑夫带领他们征战,绝对能逢凶化吉。至于赵佗的不自量力,自然是被各种唾弃。 …… 消息很快就都传开。 不仅是秦卒知晓,就连住在林寨中的瓯越人也都听说了。特波背着弓弩,肩膀上扛着头野猪缓缓走来。诸多瓯越稚童纷纷凑了上去,特波望着茁壮成长的他们欣慰的笑了起来。 当初他被俘虏后,对桀骏这叛徒是无比痛恨。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让他意识到桀骏说的都是真的。当初刺杀译吁宋的,根本就不可能是秦人。 前段时间,有人留下了西瓯独有的记号。桀骏便趁着夜色去见他们,结果就遭受到了袭击,身中数箭。虽然秦国医师拼了命的救助,最后却还是失血过多而死。于是乎,特波就被重新立为西瓯君。 这回,总不是秦人干的了吧? 特波虽是西瓯人,可他并不蠢。他看的出来,秦人对桀骏是无比重视。因为他们需要桀骏的影响力,借此兵不血刃的统治西瓯。等今后将西瓯彻底吞并,也需要桀骏治理。 那么,是谁杀了桀骏? 不用想,是译吁宋派的人! 或者说,是那个叫张良的病秧子! 在他们看来,桀骏已经投降于秦国,是西瓯的叛徒。但在特波看来,桀骏只是不愿被人欺骗利用,让西瓯勇士的血白白流尽。最起码,他们需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暗处使坏! 那晚特波其实劝过桀骏,要跟着他一块去,可桀骏为了展现出诚意非要孤身前往。最后还是特波劝服了桀骏,让他带上十来位勇士。可后来特波是越想越不对劲,便赶紧通知裨将赵佗。 等他们赶过去时,桀骏已是身中数箭奄奄一息,而随行的十余位勇士皆是战死。可惜赵佗终究是慢了一步,经过救治后,桀骏依旧是失血过多而死…… 桀骏,现在我都明白了。 特波望着这些稚童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悲愤。秦国虽说要抢夺他们的祖地,但并非要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只要归顺秦国的,都能得到优渥的待遇。秦国还将先进的文明带进岭南,帮助他们建造城邑。 他们喜好居住林屋,秦国也不会强求。他们以耕种渔猎为生,秦国同样尊重他们的选择。他们需要祭祀始祖公布洛陀,秦国同样不会干涉。只不过猎头这事与秦法相悖,便让他们收敛些。 “哥大!” “怎么了?” “好消息啊!”赤脚椎髻的青年笑呵呵的走上前来,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那乌鸟已经来布山了,听说为了抢兵权还和赵佗打了起来,两人为此闹得是相当不愉快。” “嗯?” 特波皱起眉头。 乌鸟黑夫的大名,他自然知晓。 黑夫来至布山时,他还看见了。 “不必管这些。” “哥大没听说吗?” “什么?” “秦国已经忍不住了。”青年脸色凝重,“长时间未能打败我们,他们的皇帝已经下令,让他们尽快出征。这次乌鸟来布山,就是要领兵出征的。” “……” 特波一时失神。 终于还是来了…… 秦国显然是要发起决战。 这么一来,瓯越必会死伤惨重! “算了,先别管这些。” 特波轻轻叹息,也没再管。望着他离去,青年则是眉头紧蹙。如此宝贵的消息,对西瓯而言太重要了。只要乌鸟被杀,秦国的一切就都完了。趁着秦国内部不和,足以乘胜追击重创他们! 青年眼神中满是恨意…… 既然哥大不管,那我管! 【第1更送到~】 第425章 谋圣,月黑风高夜 布山以南。 明月高悬,星光点点。 茂密的丛林洒下斑驳树影。 偶尔还能听到些许鸟鸣。 此地距离秦国营寨不过三十余里,但平时鲜少有人来往。只有部分瓯越勇士为了捕猎,会深入密林寻找猎物。 密林内弥漫着股腐败的气味,潮湿泥泞的地面有着落叶。细细碎碎的脚印,彰显着刚才有人来过。 张良端坐于树桩,吃着野果。这几日他们逼近布山大营,为防被探子发现,便只能过上茹毛饮血的日子。张良对生肉是万万无法接受的,所以就选择吃些野果干粮充饥。 前段时间,他暗中吩咐项缠埋伏好。再令人留下记号,将桀骏成功诓骗出来,而后便将其直接射杀。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个赵佗,将重伤垂死的桀骏救走。 再后来就传出消息,桀骏因失血过多而死。此事译吁宋也都知晓,为此是相当恼怒。他的确是想将桀骏找出来,然后当面问个明白。若他真的投靠秦国执迷不悟,他会亲手砍下桀骏的头颅祭祀始祖公。但是张良却如此多事,不给桀骏机会便将其射杀。 面对暴怒的译吁宋,张良却是无比平静。他只是淡定的看着译吁宋,告诉他根本不必再多问什么。看看桀骏受伤后,便有诸多秦卒赶来相救。当时若是译吁宋也在,恐怕也会被秦卒生擒! 况且事实摆在面前,桀骏已经是助秦为虐。他接受秦国的册封成为西瓯君,并且还帮着秦国游说西瓯小部。若是任由他继续这么干,恐怕会有更多人投靠秦国。 如此,还有反秦的机会吗? 论嘴皮子,译吁宋自然不如张良。关键是张良偏偏说的还有些道理,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子房,大王有要事见你。” 项缠自黑夜中缓缓走出。 译吁宋则是跟在后面。 “见过先生。” “不知大王有何要事?” 译吁宋环视左右,确定安全后便压低声音道:“我已得到确切消息,秦军内部现在乱了!” “乱?” 张良皱起眉头。 经过这么些年相处,现在无需译者他都能和译吁宋畅聊。见译吁宋如此激动,想必是得到了什么确凿的消息。张良一直都知道,其实译吁宋在里面安插有眼线。他们会借助打猎的名义,暗中留下记号传递消息。 “前不久乌鸟来了,可还记得?” “嗯。” “就如先生所算,李信未能在规定时间内打败我们,所以是受到皇帝责罚。”译吁宋扬起抹冷笑,“所以,他决定要派遣三路大军南下。效仿屠睢,寻求我们的主力决战。左右两翼大军简单,可中路大军由谁带领呢?原本是想让赵佗担任的,可现在乌鸟来至布山后,据说也想领兵。” “他?咳咳咳……” “是啊,咱们的机会来了!”项缠激动的握住佩剑,狞笑道:“子房先前便说过,扶秦者黑也。吾等被迫来至岭南,也是因为黑夫。若能趁此机会诛杀黑夫,那秦国就彻底完了!” “会这么容易?” 张良眉头紧锁。 不同于项缠的激动,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他看向译吁宋,“大王,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放心,绝对可靠!” 译吁宋拍着胸口担保。 给他传递消息的,便是特波的从弟。他是译吁宋特地安排进去的,也是坚定的反秦派。现在是假意投降秦国,实则是趁着狩猎机会传递消息出来。通过这些宝贵的情报,也方便他们制定作战计划。 “那就怪了……” 张良是越想越不对劲。 “子房是否太过担忧了?” “不,你没明白。”张良看向夜空,好似自语道:“黑夫如今已经爵至十五级少上造,他更非贪恋官爵的人。他也从未领兵过,为何要与赵佗争抢兵权呢?况且屠睢的惨败摆在眼前,他们就不怕出事?黑夫对秦国而言很重要,暴君恐怕是宁可放弃西瓯,也不会让黑夫冒险。” 译吁宋听得则是迷迷糊糊的。 经译者翻译,才明白些事。 “子房所想是有道理,但我想此事应当属实。”景驹捋着山羊胡,淡然道:“秦国惨败,以至于未能在去年平定西瓯。李信匆忙上任上将军,接过这烂摊子。暴君素来是急功近利,自然会下令让李信速战速决。” 他们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秦始皇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能一天解决的绝不会拖到第二天。主要还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却还有着诸多雄心壮志未曾实现,自然想要在有生之年多做些事。岭南已经阻挡秦国三年之久,岂会继续拖下去? “至于乌鸟抢功?呵……”景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或许,这并非是抢功。秦国被迫南下,寻找机会决战。不论胜负,必然是死伤惨重。乌鸟此人如何,想必子房心中有数。为免太多死伤,他领兵出征也属正常。” 张良依旧没有回答。 他看向译吁宋。 “大王,秦国可决定由谁领兵了?” “目前还没消息。” “当务之急,还是先撤回骆越。”张良皱着眉头,缓缓道:“不论由谁领兵,皆要做好开战的准备。若真的是黑夫,或许还能将其诛杀,永除后患!” “这就对了!” 景驹和项缠对视了眼。 二人皆是爽朗的笑着。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给了他们机会。甭管黑夫如何用兵,兵力始终摆在这。瓯越蛰伏在暗处,随时都能发动奇袭。当初屠睢怎么败的,他也得怎么败! 黑夫就算是侥幸能活下来,有关于他的种种传说故事也都将不攻自破。世人都会明白,黑夫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不过只是凡人,同样也会输! 秦国想尽办法的神化黑夫,为的就是愚弄世人巩固自身统治。只要戳破他们的谎言,秦国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威信都将荡然无存。 至于瓯越的死活? 他们并不在乎。 看着译吁宋前去准备,张良则是重新坐了下来。在岭南三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是大不如从前。或许是用脑过度的缘故,经常会感到脑袋疼。 “子房还在担心?” “吾等输不起。”张良轻声开口,缓缓道:“瓯越现在完全能维持原状,反正桀骏已经被杀。纵然扶持了新的西瓯君,也无昔日的影响力。完全能避其锋芒,不与他们决战。继续袭击粮道,让秦国被活活拖垮!” “还好子房没说。” “怎么?” 项缠环视左右,低声道:“瓯越是靠着耕种渔猎为生。这段时间秦国于农田修造壁垒,通过互相打通的壁垒将农田牢牢保护起来。就算有合适的土地耕作,也会被秦军主力霸占,再修壁垒戍守保护。也就是说,瓯越若想要粮食,就只能冒险抢夺秦军后方辎重。可子房应当也知道,随着时间推移,恐怕会越来越难……” 秦国不讲武德啊! 他们现在是玩起了堡垒战术。 切断水关要道,抢夺农田。 “嗯。” 张良轻轻点头。 就这段时间的饭食都能察觉到,主要是靠野果和渔猎。自屠睢率军南下后,粮食便几乎是只进不出。西瓯仅仅是青壮主力,现在就还有三万人。光靠渔猎野果,怎么能填的饱肚子? 光靠存粮和骆越相助,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反观秦国现在后方有着南海和闽中,还能依靠灵渠将洞庭、南郡的粮食源源不绝运至岭南。他们的确是能袭击粮道,可随着粮道不断完善,他们后面再想得手可没这么容易了。 项缠急着要与秦决战,就是因为考虑到粮食不足。若是继续这么分散偷袭,恐怕不到半年瓯越就得饿死人。别说继续偷袭,能否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 他们若不出击,那就得任由秦国蚕食他们的领地,他们为数不多的农田都将被吞并。此消彼长,那他们就彻底没戏了…… “时不我待。”景驹轻轻开口,继续道:“只要秦国敢南下用兵,不论是谁领兵,吾等皆可进攻。先攻其侧翼,再攻其主力。就用对付屠睢的法子对付他们,趁着夜色袭击,他们也难反击。” “罢了……” 张良轻轻叹息,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他不否认项缠景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他心中始终有些忐忑。此次领兵,必然是危险重重。黑夫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置自己于险地?当知晓黑夫到来后,张良就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就好似是遇到了天敌。 “收拾收拾,明早便可启程。”张良望着激动的两人,叹息道:“但愿,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伯,你也要准备好后路。若是此次决战有任何问题,吾等都要即刻撤离岭南前往会稽。” “子房放心。”项缠谨慎的点头,不论何时何地,留条后路总是好的。他扬起抹微笑,看向张良道:“若是此次能顺利杀了黑夫,那秦国必会走向灭亡!” 张良却依旧神色凝重。 他看向夜空,再次轻咳。 黑夫死了,他们就能有机会吗? 【第2更送到~】 第426章 南征,骆越象兵 十二月初。 黑夫领过代表着裨将的印绶符节,重新披上甲胄腰间佩剑,率兵五万南下决战。为确保无误,侧翼偏师各两万五千人,分别由任嚣赵佗率领。后方辎重部队则由章邯率领,行军路线绵延上百里,水陆并用足有三万余民夫刑徒。 李信则是领兵镇守后方,坚壁清野安营扎寨。这回他是将能用得上的精锐悉数派出,同时按黑夫的吩咐做了伪装。虽然对外宣称是十万大军,但熟悉古代战事的就知道肯定是有水分的。 像后勤兵、民夫刑徒……这类肯定是不会上战场的。黑夫手里是有五万,但实际上能有四万作战部队就算好的。但是,黑夫偏偏反其道而行。他挑选的都是身兼多职的全能型人才,五万人就是实打实的五万作战部队! 这里面每个人,都是黑夫亲自审阅过的。就比如说有的士卒还是兽医,有的精通匠活能修甲兵,还有擅长划舟水战的楼船之士。 黑夫将这支所谓的后勤兵交给了陈婴,没有他的命令,这些后勤兵就只能干后勤。足足五千人,关键时刻足以扭转战局。为防泄密,黑夫更是交代过,军中有敢泄密者死! 沿着倒霉蛋屠睢开辟的道路,黑夫亲率主力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黑夫领兵还真有个好处,那就是能鼓舞士气。 屠睢战败,令诸多士卒心里都有了阴影。神出鬼没的瓯越土着挥舞着竹矛,当他们的面将秦卒的胸口剖开,啃食着还在跳动的心脏。别说正常人,就是黑夫这变态都觉得变态。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啊……当初都说秦国是虎狼之师,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契人头右挟生虏。来至桂林后,才发现这票瓯越南蛮更为凶狠。 斩首立功? 巧了,他们也会猎头祭祀始祖公。 他们还喝人血,吃人肉! 打仗不披甲胄? 嗯,瓯越基本也没得披…… 沿路而行,还能瞧见些腐坏的人骨。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老卒,全都是心惊胆战。经过他们的夸大,不安畏战的情绪便会蔓延至军中上下。 黑夫令人将尸骨就地掩埋立碑,亲自献上花圈。虽然他们没看懂有什么用,但学就完事了。还让徐福亲自主持祭祀仪式,率领大军祭奠。 站在搭建的高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缅怀。喊出为袍泽报仇,踏平瓯越的豪言壮语。不论是谁战死,他黑夫亲自为他们垒坟。他们作为岭南的开拓者,功劳名称皆可垂于青石,千百世而不朽,这就叫名垂青石! …… 扶苏作为幕僚,也是终于明白行军打仗的艰难。深入岭南腹地,每日行军不超三十里。精兵强将倒是好说,可有些上了岁数的,便只能勉强跟上脚步。 他们驻扎于营寨土城,郁水流淌而过。里面散落着诸多尸骨,发臭腐烂令人作呕。这处地方便是屠睢先前驻扎过的营寨,还修造有简单的工事。只可惜被骆越象兵冲毁,已被拔除。 望着散落的尸骸,黑夫摇头叹息,吩咐人手将这些尸骨掩埋好。行军月余,他不知收殓了多少尸体。有的被野兽虫豸啃噬的只剩尸骨,看的让人是毛骨悚然。 “情况不容乐观啊……” “黑子何意?” 黑夫望着重新竖立起的玄鸟王旗,叹息道:“这些尸骨都是出自屠睢南征留下的,你没发现都没甲兵吗?” “应当是被瓯越夺去。” “没错。”黑夫点了点头,“秦国对瓯越而言有着甲兵的优势,而瓯越则是占据地利。屠睢南征失利,葬送十万大军,以至于甲兵皆被夺去。” 麻麦皮的! 就是黑夫都忍不住要爆粗口。 屠睢这就是典型的运输大队长啊! 本来瓯越就占据地利很难打,现在得到秦国的甲兵自然是如虎添翼,更难对付。还好屠睢多少有点用,起码给他们开辟出条能走的路。 “如此,的确会有些麻烦。” “我听幸存的老卒说过,骆越还有象兵。当时夜袭营寨时,便有象兵冲锋。秦国车骑根本无力抵抗,被五丈高的巨象顷刻间踩为尘泥齑粉。” “多高?” “五丈!” “这话你也信?” 黑夫恨不得啐扶苏满脸唾沫。 象兵早在千年前就有,相传殷商时期为击败东夷便组建过象兵。后来周朝灭商,周公东征,一路将商朝的战象部队赶至江南,还创作了首《三象》歌作为纪念。 殷商时期,中原地区也是有大象的。就好比豫州,所谓豫,象之大者也。可就算再大,也不可能有五丈高。估摸着秦卒遇到象兵时,被其吓破了胆,也就分不清多高。 将巨象用于军事上,那还得看楚国的。早期吴楚交战时,就曾将王室饲养的大象驱赶出去,在尾巴绑上易燃物,利用惊慌的象群冲散敌军。保不齐后世的田单便是由此得到启发,捯饬出了火牛阵。 “咳咳,有点夸大也属正常。” “这能叫有点?” 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骆越象兵的确是个麻烦事,估摸着也是因为当地的象兵,所以历史上的秦始皇在此置象郡。 象兵自古有之,作战威力也是毋庸置疑。但其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饭量极大成本太高。另外就是智商太高,当遇到危险时就会调头跑路,反而会踩踏自己人。随着火器的普及,渐渐的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年头骆越的象兵其实也不完善,就类似骑兵缺少马鞍马镫,象兵也没有专门的象鞍象舆。真要说破坏力有多强,倒也不至于,实际上还是震慑恐吓作用。毕竟面对这等庞然大物,是个人都会怕。更别说军中战马,恐怕也会四肢发颤……象兵踩死的人,恐怕还没有秦卒踩死的自己人多。 “象兵并不难对付。” “嘶,黑子又有计?” “没有,再问打死你。” “……” 黑夫瞪了他眼,淡淡道:“告诉老墨,我想吃猪了。” “猪?” “派人多抓些野猪来,要活的。” “黑子何意?” “哦,往它们鼻孔里面插两根葱充当大象,这样的话象群自然会不攻自破。” “真的吗?” 扶苏激动的望着黑夫。 瞧瞧,不愧是及时雨黑夫啊! 这小脑袋瓜就是好用! “当然是……假的!” “……” 看着黑夫背影,扶苏彻底凌乱…… 【第1更送到~】 第427章 气死蚁,桀骏归秦 不同于北方的寒冷,南方依旧是温煦如春。桀骏穿着单薄的麻衣,脚上踩着双人字拖鞋。样式的确古怪了些,却胜在好用比光脚强。 人字拖自然是出自黑夫手笔,主要是岭南多水且潮湿,所以导致士卒的鞋袜始终都是湿的,很容易患上脚气。有的比较严重,脚趾缝里面烂的连骨头都能瞧见。又痒又疼,连觉都睡不好。 韩非当初就曾写了个故事,名曰鲁人徙越。大概就是说有个鲁人擅长做鞋,妻子擅制布冠,所以想去越地做买卖。有位智者就告诉他们,若去了越地肯定会穷死。因为越人喜欢光脚走路,不喜穿鞋。越人披发文身,更加不喜佩冠。 来至岭南后黑夫就明白了,也难怪后世两广地区喜欢拖鞋。效仿越人光脚也不现实,毕竟他们还得急行军,再加上道路崎岖遍布碎石,若是不慎被划伤也是得不偿失。黑夫就因地制宜编织草鞋,只是做的缝隙空洞偏大,如此也能透气。而他自己则搞出人字拖,适用于能骑马乘车的高级军吏,更加的透气干爽。 桀骏起身帮着清洗蔬菜牲畜,因为桀骏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成为名西瓯俘虏,负责在后方烧锅煮饭。灶台上还挂着特殊的铜器,同样也是出自黑夫的手笔。 造型很独特,中间有截类似于是倒放着的铃铛。下方有着铜钩用来挂鱼挂肉,上方则有圆环用以悬扣。此物则被黑夫命名为气死蚁,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防范虫蚁的。 两广地区是谁来谁知道,不论蛇虫鼠蚁都绝对是大一号。黑夫听当地人说,这些虫豸无比贪婪,只要闻到腥味就会蜂拥而来。就算是将食物高高悬挂,都会被虫豸所食。 嗯?! 你小子是不是话里有话? 黑夫也没深究,就想到了后世的神器气死蚁铜挂钩。包括储存食物的陶罐,也能在中间多做一层,就能用来存水,防止虫蚁糟蹋粮食。 他记得,其实出土的南越王坟墓内就有这玩意儿。即便是在后世,两广部分农村地区还有人在用。 “驺,将这饭食给将军送去。” “嗯。” 桀骏死里逃生后,也是彻底看明白了。他能肯定,杀他的人绝不是译吁宋,而是那病秧子张良。他出现在目标地后,连人影子都没瞧见便有诸多弩箭袭来。若是译吁宋,必然会现身见他。等问清楚后,再对他下手也不迟。 张良为何要急于杀他? 很简单,杀人灭口! 如此就能佐证,秦人没有说谎。当初刺杀译吁宋的并非是秦人,而是他们张良派人假扮的。归根究底,便是挑起秦瓯死斗。张良是韩人,他的父亲和大父都曾是韩相。国破家亡,所以令他是无比痛恨秦国。 秦国国力本就强横,张良之所以帮助他们,为的就是要将秦国拖进泥潭,消耗他们的国力。所以肯定得阻止他们归顺秦国。两者最好是死斗,好让他们坐收渔利。就算是西瓯全都战死,他们恐怕也不会在意。他们巴不得结下死仇,以后秦国就算夺得疆土,恐怕也要面对越人隔三差五的袭击。 桀骏重伤昏迷时,他看见诸多秦国医师为他奔走。包括李信在内,也都来看过他。等他醒后,李信又再次见他。告诉他,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今后便是驺。等需要他复活的时候,他再站出来表明身份。 刚开始桀骏并不能理解,甚至不愿意听从。可等李信说完后,他便同意了。李信说了,屠睢战败以至于十万秦卒埋葬于岭南。如此耻辱,必须要用鲜血洗刷。况且他们已经没时间了,温和的方式已经无法完成皇帝的任务。 摆在秦国面前就只有一条路! 战! 若是桀骏不愿听从,结果就是双方血战。最终的结果是瓯越主力被彻底剿灭,只会剩下些老弱病残。可桀骏要是关键时刻现身,或许能让瓯越归降,那还有机会。 经过这些年的熏陶,桀骏也不是先前天真的西瓯猎手。李信这么做其实也是想减少秦国死伤,方便后续的统治,但这么做对西瓯也有好处。 所以,桀骏便化名为驺。他特地是戴上青铜面具,对外宣称被火毁容还烧坏了嗓子。跟着黑夫共同南下,同时作为向导帮着带路。 当然,带路的不仅他一人。 他端着食盒,经过门口短兵守卫的检查方走进营内。里面坐了不少人,还摆放着用以标识地形的沙盘。桀骏也认识些,比如蒯彻,陈婴,英布,吴芮,梅鋗……从这其实也能看出来,秦国对这次南征是认真的! “委屈君长了。” 黑夫笑着起身,示意对方赶紧入席。历史上关于桀骏的记载实在是少之又少,黑夫只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在译吁宋死后,桀骏是站了出来。由他为将率领瓯越联军大破秦军,并且是击杀屠睢。但后续如何,史书上也并未记载。 现在的桀骏可是黑夫手里的王炸,在关键时刻甩出去就能扭转战局。桀骏现在也算是认清现实,与其说是归顺秦国不如说是合作。若是继续负隅顽抗,结果就是被灭族。为避免死伤,便被迫选择与秦国合作。 “没事。” 桀骏现在也能听懂些秦语,便径直入座。他摘下青铜面具,放在台案旁。黑夫则是环视左右,吩咐译者站在旁边。 “吾等所处林寨,是先前屠睢所驻扎之地。依山傍水,还开垦有诸多农田。当地水系发达,今后其实也可设县。我都想好了,就取名为南宁县,代表着岭南安宁!” “善!” “岭南安宁……甚好!” 黑夫现在作为裨将,再加上有着高爵傍身,完全有命名的资格。就好比海外诸多荒岛,都被他取名立碑。借此告诫后来人,这都是我大秦自古以来的疆土! “南宁再往西,应当就是骆越。”黑夫指向沙盘,缓缓道:“骆越乃至西瓯主力,应当就在此地。” “这里叫临尘。” 桀骏用着越语缓缓开口。 黑夫则是微笑着点头。 没错,这就是后世的崇左! 【两更送上~关于秦汉这段时期的地理方面,很多都无法考证。所以玄鸟主要是采用《汉书-地理志》的说法,就有些地名主要是为了便于书写,不必太过深究。】 第428章 骆越临尘,他们没机会了 临尘是古越语的表述,临就是水的意思,也泛指江河。后世崇左地区有条河流相当出名,又名为左江。这时候的越人便将其称为临尘,也就是来自天上的河流,绵延近千里! 此地属于是骆越的地盘,现在栖居着诸多猛象,骆越人皆以降服射杀猛象为荣。只要成为象兵,在族中地位极高。 骆越以鸟为图腾,骆在古越语中就是鸟的意思,而越则是种田。所谓的骆越,其实就是说种地的鸟部方国。像他们与西瓯类似,也会有铜鼓。西瓯是青蛙,骆越铜鼓则是飞鸟图案纹饰。 黑夫来岭南的路上,便做足了功课。恰好郦食其对岭南民俗神系有些研究,再加上扶苏帮着查漏补缺,黑夫也算是对先秦岭南文化有所了解。 岭南的至高神有三个,分别是雷王,龙王和布洛陀。雷王被云彩拥上天,龙王被鲤鱼抬下海,布洛陀则被鲜花簇拥包围。后来鲜花中飞出个美女,名为达勒甲.布洛陀便娶她为妻,合力造天造地,造粮造谷,造火造太阳,将智慧勇敢生命赐予岭南。 岭南有十二方国,下辖有不同的图腾,每个图腾都与布洛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鸟、雷、蛙、鸡、凤、鳄、蛇、龙、牛、羊、狗、马…… 骆越略有不同,他们以鸟为图腾,祭祀传说中的雷王。骆越的勇士如果战死,便能化为羽人,被云彩带至天穹之上,也就是雷王的国度。 他们还有位生育世界万物的女神,名为娅王。相传就是麻雀的始祖,每年七月初死亡,下旬复活,去世那天所有的麻雀都会消失。因此骆越人对病重濒于死亡,而又得以健康的喻为【】。 “到这里,你们会输。”桀骏指了指沙盘,用着越语激动道:“骆王是雷王的后代,掌控雷电。他拥有雄鹰翅膀孔雀尾巴,他还能驾驭群象。就算是你们,同样会埋葬于临尘,成为祭祀雷王的贡品!” 对于桀骏所言,蒯彻却是轻笑。他捋着胡须,淡淡道:“君长无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骆越有何手段,吾等也都知道。至于如何对敌,君长大可放心。此次既然少上造亲自领兵,那他们便再无机会!” 是的,他们没有机会了。 黑夫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此行虽说凶险,可他麾下是猛将如云。群策群力,该如何应对也都有准备。至于象兵,同样是不足为虑 秦国对付象兵没啥经验,但这个时期国外的象兵却很多,还有专门的应对方法。比如罗马军队利用尖叫的猪和山羊,击退了皮洛士的战象。后来又用野猪攻击塔兰丁人的战象,成功取胜。 墨伽拉围城战中,墨伽拉人将沥青或树脂浇在猪身上并点燃,让带火的猪向安提柯二世的战象群发起自杀式冲锋。燃烧并狂嚎的猪让战象恐慌失控,反倒是让他们自食恶果。 倒不是说野猪就克大象,只是在乡下长大的肯定听说过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野猪发狂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别说伤人,就是杀人都有。 而且受限于身体构造,野猪的头无法抬起太高,就难以看清高处的情况。像黑夫看过些短视频,有的猎人会站在高台守株待兔。等野猪经过后,便直接用长矛将其洞穿,就是因为野猪无法察觉高处的危险。 如果再效仿火牛阵,那野猪就能进化成火猪兵种。黑夫前世玩过款游戏,里面有个兵种就是火猪。点燃后便会不要命的狂奔,伴随着各种惨嚎尖叫,非常克制骑兵,特别是象兵。 虽说只是游戏,但实际情况也差不多。最起码历史长河中,就有人用于实战,并且还取得不菲的效果。他也问过桀骏,其实骆越能用于实战的象兵数量并不多,同时投入战场的撑死不过五十头。 黑夫准备搞个几百头野猪,再加上军中用来驮运的驴子也足够用了。驴子这年头并不少见,因为耐力强大和负重性高,所以很多人都会将其用来驮运重物。但是别忘记了,驴子的叫声同样是一绝! “不能大意。” 桀骏开口提醒。 他见识过象兵的可怕。 西瓯骆越也曾起过冲突,骆王派遣象兵冲毁林寨毁坏他们的粮田。译吁宋带着他们从侧面进攻,将后方的骆人全部射杀。至于象兵则是用竹矛慢慢围剿,最终迫使骆王投降,并且签订不平等条约。 这回秦国南下来犯,西瓯是一触即溃,译吁宋选择主动南下撤离,不与秦国正面对决。靠着张良出面,以唇亡齿寒的道理游说骆王,再加上译吁宋许诺废除不平等条约,还会归还昔日侵占的农田,所以骆王是决定和西瓯共同抵抗秦国。 布洛陀的子民,永不为奴! “多谢君长的提醒。” “我是为西瓯着想。”桀骏是直言不讳,望着黑夫道:“你,很重要。有任何事,都会引发大战。” “呵……” 黑夫轻笑出声,而后满脸凝重道:“君长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至于能否减少损伤,关键点在于君长而非我。若能不战而胜,自然最好。可若是君长无法劝降,那么本令也只能选择强攻。纵然会因此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一个字,战! 不仅仅是为了尽快结束南征,同样也是给牺牲在岭南的将士一个交代。再加上秦国是以军功制立足,很多士卒都是为了军功选择来到岭南。好不容易有立功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明白了……” 桀骏怅然的低下头来。 他知道黑夫说的是真的。 秦国此次是精锐尽出,就连后方辎重部队都是精锐乔装打扮的。足足五万精锐,全都是武装到牙齿。就算瓯越得到秦国甲兵,也难发挥出威力。 “回去好好歇息罢。”黑夫淡淡一笑,“君长可要养精蓄锐,绝不能有事。” “好。” 很多具体的作战细节,桀骏自然无权知晓。他的心终究是向着瓯越的,所以肯定得留个心眼。要是他关键时刻撂挑子,黑夫也得做好应对。 【本章以《汉象郡府治“临尘县》等论文为依据,也是希望大家能对秦汉时期的骆越文化有所了解。至于用火猪对付象兵,如果对国外历史比较熟悉的话,应该是知道的,这里就不放上原文了……】 第429章 苦肉计,孤军深入 数日后。 秦军继续开拔南下。 沿路也遇到些零星小部,都被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姿横扫。经过几回遭遇战后,秦军士气明显是高涨不少。他们发现瓯越联军并非是不可战胜的,每回都只能丢下几百具尸体便仓惶逃跑。 而首次领兵的黑夫则是骄傲自满急功近利,甚至是放下豪言,要在春祭前彻底踏平瓯越,回咸阳过节。为此是不顾士卒生死,还加快了行军速度,以至于军中都有些不满的情绪。 黑夫的急功近利,导致左右偏师都愈发不满。骆越比西瓯地形还要复杂,很多道路都未曾开辟。潮湿泥泞,甚至还有沼泽。当地各种水蛭毒虫,同样让秦卒吃尽了苦头。水源也被用病死的牲畜所污染,有些口渴的秦卒因为喝生水而生疫。再加上各种陷阱,还没开打就已经有诸多减员。 任劳任怨的任嚣倒是还行,尽自己所能跟进。可年轻气盛的赵佗是公然顶撞黑夫,结果就被黑夫当做典型立威,当场掏出符节以裨将身份下令,赵佗便挨了三十笞刑。 后背被抽的血肉模糊,几个短兵恨得是差点冲上去撕了黑夫。原本对黑夫的各种滤镜,也是彻底破碎。残暴专制的黑夫,根本不管他们这些有功老卒。为了立功无所不用其极,谁要是跳出来反对,他就罚谁。而且相当针对赵佗,就因为和他抢功所以就记恨上了。 于是乎,固执己见的黑夫终于是迎来恶果。瓯越联军很快就得此消息,他们利用夜色朝偏师赵佗发起了袭击。对方还出动了战无不胜的象兵,在营寨中是肆意破坏。 实际上对方并非瓯越主力,只是小股部队而已。可赵佗却是明显怀恨在心,瞧见情况不对后没有组织反击,反而是立刻鸣金撤退。因为撤离及时,所以只死伤几百号人,还被抓了些俘虏。人手没损失,但粮食却是又没了万石! 赵佗撤走后,黑夫却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反而是令任嚣分兵充当偏师。还说他们已经耗时耗力,好不容易即将抵达临尘,怎能无功而返? 等他凯旋而归,再治赵佗的罪。任嚣见状自然是出面劝谏,还说眼下情况不利,还是先休整再说。可黑夫也有其苦衷,毕竟立下军令状,要尽快踏平瓯越联军。拖延的时间越久,那后方粮草压力就越大。 为此与任嚣闹得很不愉快,但出于对全局的考虑,任嚣还是选择配合黑夫。可骆越联军却是乘胜追击,趁着他们掉以轻心时选择在白天袭击。 先前瓯越为避免正面对决,所以都会选择夜晚偷袭。不论能否得手,都会尽快撤离战场遁至山林。可这回却破天荒的选择白天动手,防备不及时的任嚣遭受重创。仓促组成的两翼大军根本无法抵抗,最终只能选择被迫后撤。 如此,也就剩下黑夫了。 …… “哈哈,诸君共饮此酒。” 营帐内,黑夫端起酒樽示意。赵佗等高级军吏全都在场,也都是难掩笑意。月余的时间,他们已经抵达至临尘县。面对瓯越联军的多次偷袭,赵佗任嚣先后退场,被迫负责后方粮道。 实际上这都是黑夫营造出的假象,就是要引瓯越联军主力现身。凭借优势兵力,一鼓作气将他们拿下。 “赵君,辛苦了。” “此行若能成事,赵君当居首功!” “来,二三子同敬赵君一樽!” “将军言重了。”赵佗尴尬一笑,后背还是火辣辣的疼,他抬手道:“比起将军做出的牺牲,佗这三十笞刑实在算不得什么。” “嘿嘿……” 黑夫得意的笑着。 现在赵佗就被塑造成了受害者,而黑夫则成了独断专行的反派。通过此次的苦肉计,就是要让赵佗以合适的理由退场,给瓯越联军营造机会。 “将军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任嚣依旧是满脸担忧,低声道:“将军现在手中只剩下五万人可用,纵然都是精锐,可瓯越联军起码也有五万人。他们现在有着秦国甲兵,两次交手都比先前更强。再加上象兵,还更熟悉地理……” 黑夫的诱敌之计确实好,却是要自身处于险境。可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猎人反倒是成了猎物。皇帝的诏令都已下达,要李信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黑夫的安全。若是有任何闪失,谁能承担? “任公大可放心。” 黑夫放下酒樽。 “你们二人便是奇兵。” “待战事僵持,就得靠你们领奇兵自两翼杀出。人不需要多,但务必要营造出人多的假象,所有骑兵皆需背负旌旗。快速切割战场,速战速决!” “将军放心。” 赵佗起身领命。 望着黑夫,眸中满是信任。从黑夫自污开始,他便再无怀疑。黑夫安排精锐乔装成马夫医师庖厨……为的就是给他们打造支奇兵。在战局僵持时,由他们亲自领兵杀出,营造出黑夫还有援军的假象。实际上,黑夫真的就剩下五万人……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黑夫也是决定将计划悉数袒露。他站起身走至沙盘,将一支支小旗插在四周,缓缓道:“瓯越通地理,又得秦国甲兵,还有象兵相助。但,瓯越却有其缺陷弱点。” “还请将军明示。” “他们不通战阵!” 黑夫也曾为秦卒,刚开始服役操练就是训练战阵。方阵为将车……以从为圆之法……牡阵,冲方之口……以横为兑武之法,左部前曲步而前……这些要点口诀,黑夫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春秋战国打了这么多年,各种阴谋阳谋层出不穷。但不论是吴起还是孙武,乃至白起李牧等名将,都对战阵无比看重。操练得当,就能发挥出1+1>2的功效。秦国现在更是集战阵之大成,包括骊山皇陵中的兵马俑都是按照实战而布置的战阵。 至于骆越联军? 他们其实和群盗山匪没什么区别,虽然懂些战阵却也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冲锋。这个缺点,将会是致命的! 黑夫继续说着作战计划。 烛火摇曳,微风吹拂…… 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1更送到~】 第430章 吹响反击的号角,大决战 三十二年,二月。 木舟缓缓沿着清澈的临尘水,顺流而下。河水宽百丈有余,就算是楼船都能自由通行。两岸遍布丛林,猿声鸟鸣不绝。细密的雨珠打在水面,令河水都变得愈发湍急。 “又下雨了。” “这雨已有大半个月。” 景驹站在船头,披着竹制蓑衣。张良站在右侧,大铁椎则跟在后方负责贴身保护。感受着春雨,张良却很从容。这场雨下的越大越好,最好能引发山洪将孤军深入的秦军冲垮! 道路泥泞崎岖,沿途要道还有诸多陷阱。再加上各种恐怖的毒虫毒蛇,足以让秦国焦头烂额。再加上连绵阴雨,足以让孤军深入的秦军士气大跌。 兵法有云: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勿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骆越联军以逸待劳,又打了两起漂亮仗,击溃秦国两翼偏师,此时可谓是气势正盛。若能乘此大胜迎敌,便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秦军情况如何?” “目前驻扎于临尘以北五十里。”景驹望着张良,笑着道:“想来是连日大雨,逼迫他们只能原地驻扎。后方粮道塌陷,辎重部队难以通行,也难再继续行军。我听探子来报,说是秦军如今是粮草告急。黑夫一直都在派人捕鱼狩猎,甚至将些牛驴屠宰而食。” 木舟缓缓停靠于岸。 张良走下木舟,就瞧见项缠激动的走上前来,“哈哈,好消息!子房,这回暴秦输定了!” “嗯?” 项缠也不管旁边头戴羽冠的骆越人,解释道:“此前偷袭赵佗偏师,我们有幸抓了批俘虏。前段时间运至临尘,刚开始嘴是相当硬宁死不屈。前几日,他们终于是张嘴。” “哦,如何说?” “秦军内部出了问题!”项缠现在的嘴角比弓弩还难压,难掩笑色道:“赵佗之所以会不抵抗,就是因为对黑夫颇有微词。他们二人积怨颇深,黑夫便公报私仇。以赵佗未能及时抵达为由,当众笞刑三十。赵佗对此是颇有微词,恰好吾等袭击偏师,他就顺势撤离,任由黑夫孤军深入。” “此话当真?” “放心,吾是分开审问的。” 项缠是拍着胸口表态。 张良一直都是位居后方出谋划策,所以对前线的事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瓯越联军在译吁宋的带领下,顺利击溃任嚣赵佗偏师。大获全胜的同时,还缴获诸多辎重。像这些俘虏从前线运至后方,也是需要时间的。 “难怪了……” 张良若有所思的点头。 项缠则是相当激动,继续喋喋不休道:“俘虏们同样对黑夫颇有微词,还说他自从南下后就变得愈发骄固专制,不愿听从任嚣赵佗的劝谏。为了尽快结束战事,多次下令让他们急行军跟随。现在左右偏师皆是后撤,劝他重振旗鼓。可黑夫却是偏执行军,不愿回去。” “很正常。” 景驹淡定拂袖,分析道:“夫将自千人以上,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命曰国贼。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黑夫身为统帅,此次左右偏师损失数千人,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若是无功而返,便要受罚,关于他的诸多传言也都将不攻自破!” “说的是。” 项缠是连连点头。 平日里黑夫犯些小错,没人会说什么。可此次领兵作战若是无功而返,就是皇帝都不会轻易饶了他。而他若是战败,他在秦国的影响力也会骤减。 站的越高,摔的越狠! 不同于他们的乐观,张良则是站在岸边看着湍急的河水。自从黑夫南下后,他就没睡过好觉。他选择先攻偏师,再伐秦军主力。一来是偏师兵力少些,打起来容易;二来则是为了试探,想看看黑夫有何妙策。 但黑夫的反应却令他很失望,或者说是更让他感到不安。黑夫是出了名的与人为善,为南征士卒的生死屡屡上书献策。可这回却是急功近利不顾士卒死活,如此反差实在是令人张良费解。 张良好歹是出自豪族,也见过些人有了权力后就因此改变。当官前满嘴的仁义道德清廉如水,可飞黄腾达后立马是露出真面目,贪腐谋私鱼肉百姓…… 若是别人如此,张良尚能理解。可黑夫这样的奇葩,怎会突然间就变了性子。就算真的因为暴君诏令被迫着急了些,可他又何需与赵佗任嚣闹掰?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黑夫首次领兵,若是刚愎自用不听劝谏,自然是必败无疑。如此表现,也着实让张良感到失望。可他是越想越不对劲,黑夫真的这么无能? 不可能! 没点本事能有现在的地位?! “子房,你还在担心?” “嗯。” “子房不必想这么多。”项缠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目前那秦狗领兵五万人,其中不乏医师庖厨。可用的兵力,最多不过四万余人。任嚣赵佗二人皆已后撤至百里开外,为他戍守粮道。秦军主力遭受袭击,偏师也无法驰援。等战事结束,恐怕都难赶来。” “五万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景驹忍不住出言提醒,“子房,无需再忧虑。骆越联军足有五万勇士,且有二百余象兵。现在还装备有秦国甲兵,面对秦军主力也有一战之力。纵然那乌鸟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抵挡!” 五万对五万,优势在我! 天时地利人和,皆是骆越更有利! 如此良机,实在是不容错过! 项缠在旁继续劝道:“如今吾等已胜暴秦偏师,士气正盛。不论那黑夫是真是假,瓯越联军足以胜之。若是趁着夜色发动袭击,更将有利。” “然也。” “良都明白。”张良轻轻叹息,抬手感受着雨珠,缓缓道:“现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能胜之,对吾等也更为有利。” “对咯!”项缠笑着点头,连忙道:“子房先前就曾多次说过,黑夫必将成为吾等的心腹大患。因为他的存在,导致吾等是处处受制。吾等来至岭南已有三年,也皆是因为他。只要黑夫一死,秦国与瓯越必将不死不休。” “嗯。” 张良点头不语。 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是个陷阱。黑夫是以自己为诱饵,引诱瓯越主力现身。可他现在又看不明白,黑夫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左右偏师都已被击退至百里开外,无法策应,可他依旧选择孤军深入。 这能是演戏? 他就不怕假戏真做?! 张良始终在想,黑夫这么做的依仗是什么。永远不能小觑自己的敌人,特别是位居高位者。可黑夫手上的兵力就这点,左右偏师皆是后撤至百里外开无法策应。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扭转乾坤。 他想了几个月,也没想明白…… 难道说,黑夫真的不懂打仗? 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类似屠睢,迫于诏令急于用兵? “走罢。” “走?” “去见骆王。”张良整理好衣冠,提起精神道:“也许,的确是我想的太多。不论黑夫究竟留有什么手段,此次决战都必将以联军胜利而结束!” “说的是!” “不过,还是要谨慎些。”张良话锋一转,轻笑道:“二位应当也都知晓良的志向。良身怀国仇家恨血海深仇,立誓要亲手葬秦。待见过骆王后,良便准备撤离岭南。不论结果如何,岭南都已无利用价值。” “也可。” 景驹轻轻点头。 此次联军就算能赢,也必定会是惨胜。而失败的秦国,只会继续征兵。昔日李信伐楚,领兵二十万战败。而后便继续发兵六十万,横扫楚国。若秦国继续增派人手,骆越联军也就没机会了。 如此,也正中他们下怀。 他们就是要让秦国损耗国力! 可要是真的让黑夫赢了,那他们更为危险。所以不论胜负,他们都不适合继续逗留。目前大局已定,后续全权交给骆王和译吁宋便可。 “子房准备去往何处?” 张良面露微笑,面朝西南方向,缓缓道:“我听说,西南方向还有着诸多邦国。秦国虽派常頞(e)开通五尺道,并置诸多秦吏。或许,那边也有机会。” “西南蛮夷方国?” 景驹顿时惊了下。 他作为楚人,对西南夷还是有所了解的。楚顷襄王时期,庄蹻(qiao)率领楚军夺取巴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区,占领滇地。后来秦国攻打楚国,庄蹻无法返回。便在滇地建国,史称滇王! 秦国灭齐后,秦将常頞便奉诏率军出使夜郎,将夜郎改置为夜郎、汉阳二县,归蜀郡管辖。并且于诸方国内设置秦吏,协助管辖。名义上虽说都归于秦国,但实际上并无多少联系。 “嗯,就是西南夷。” 张良指向前方,扬起抹微笑。 这将会是他新的开拓地! 自他认识沧海君后,他就知道戎夷也能为他们所用。此次协助岭南,帮助他们共同反秦,起码拖了秦国三年时间。更是一举埋葬秦国十万大军,让他们损失惨重,如此也足够了。 所以,他准备前往西南夷。 以星星之火,焚尽暴秦! 【第2更送到~关于这张地图比较简单,而且有些错误的地方,不过大致上能将就着看。】 第431章 西南夷,骆越上钩! “所以,这是出自蜀地的枸酱?” “然也。” “这如何能运至岭南的?” 扶苏望着红彤彤的枸酱,很是诧异。红枣枸酱味甘而美,被视作风味佳品。昔日曾是贡品,献于周天子。扶苏记得母亲就很好此物,喜欢将其冲为饮品。 问题是,这里是岭南! 蜀郡距离此地怕是得有千余里…… “嘿嘿,我就给你上一课。” 黑夫是纯纯的借花献佛,他也是自梅鋗口中方才知晓。他走出营帐外,就瞧见章邯正带着工匠检修甲兵,因为回南天天气潮湿,还得上些桐油防止生锈。 徐福站在营帐外,正神神叨叨的念着咒语。他这是祈求神灵,能够出太阳。从抵达临尘就开始祭祀祈祷,结果求了两个多月,这雨是越下越大…… 别说徐福,黑夫都替他尴尬。还好这老骗子脸皮够厚,一本正经的告诉黑夫,他祭祀的是齐地神系,在岭南自然不管用。 嗯,挺合理的。 合着鬼神也会划分地盘? “君房,情况如何了?” “咳咳咳……”徐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将军放心,明日……明日绝对是大晴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 徐福只觉得脸颊滚烫,恨不得是挖个坑钻进去。他能感觉得到,就连那些泥腿子秦卒对他都是相当不屑。 黑夫也没继续讥讽他,选择向前而行。望着越来越小的雨珠,估摸着很快就能放晴。 “黑子,雨季快结束了。” “嗯。”黑夫扬起抹微笑,继续道:“这枸杞酱是出自蜀郡,自修五尺道后,夜郎便归蜀郡管辖。虽然还有君长,却已被削去王号,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夜郎人与蜀人互通有无,所以有了这枸杞酱。” “可这是西瓯骆越。” “你这地理知识不行啊……”黑夫摇摇头,指向前方道:“其实是自西南夷走水路,顺着牂牁江(zang、ke)顺流而下,再经郁水便可至瓯越。” “夜郎竟还与瓯越有联系?” “对啊,说起来他们还是一家人咧。”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夜郎昔日便是岭南十二部中的竹部,以竹为图腾。只可惜后来战败,所以只能被迫向西南方向迁徙,最终就在夜郎。夜郎的王,便被称为竹王。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人,年轻人会将自己心仪的人称做竹。相传,竹王就是自竹筒而生。当地还会以竹烹饭,味道更是鲜美。” 黑夫是侃侃而谈,对这段历史文化也很感兴趣。他是缠着梅鋗追问,方才知道这些。像夜郎当地还有歌谣:武僰(bo)夜郎根,夜郎僰子孙,夜郎竹根本,夜郎水发祥。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蹙眉道:“所以,黑子是想要继续对西南夷用兵?” 黑夫带兵带的也成好战分子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黑夫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其实能通过加强对西南夷的控制,变相扼制岭南。西南夷名义上虽归于秦,实则依旧由当地君长治理。待此战结束后,其实能抽调部分兵力,驻扎于西南诸国,徐徐图之。” “有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看向远处,沉默不语。 “子都,你要记住件事。” “什么?” “居上位者,便要有远见。”黑夫望着扶苏,语重心长道:“绝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岭南既然归属于岭南,便要耗费国力建设。若能加强两地联系,于国而言更有大利。” “嗯。” “郦生。” “君上有何吩咐?” “秘密通知下去。”黑夫环视两侧,淡淡道:“自今日起,精锐短兵日夜值守。灯塔哨塔坚壁堡垒……无时无刻都要有人,就算是吃喝拉撒都不能离人!” “是!” 郦食其作揖告退。 黑夫抬起头来,望着乌云渐渐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的芬芳,还夹杂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 …… 入夜。 秦国营寨内一片安宁,而十里开外的半山腰处则聚集有密密麻麻的骆越联军。他们全都披着秦国甲胄,手中兵器也有不少来自秦国。当地还有歌谣戏曰:没有弓没有箭,敌人给我们造。 此刻地面无比泥泞,参天古木还会落下些雨珠。连绵大雨,到处都无比潮湿。厚实的树叶积攒有诸多雨珠,微风吹过便会落下。 译吁宋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秦国大营,犹如注视着猎物的恶虎。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右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并非是恐惧,而是期待。 布洛陀保佑,让他能再次重创秦国。据说此次领兵的就是乌鸟,也是他一手制定了秦国南征的计划。此次亲自领兵,就是为了要以最快速度摧毁瓯越主力。 现在,他们来了! 五万对五万! 为了说服骆越,他主动撕毁昔日的不平等条约。同时和骆越结为契兄弟,立下誓言今后共治岭南。 译吁宋素来骄傲,因为他是西瓯最出色的猎人,也是历代最杰出的王。率领西瓯子弟兵,东征西讨扩大疆土。可为了击溃强大的秦国,他愿意放下自己的脸面尊严,去找骆王帮忙。 还好,骆王被说服了。他这回将与骆王兵分两路,以鸟鸣为信号,同时从左右朝着秦国大营发动袭击。 骆王会赶着象兵,冲破秦国的工事。二者合兵,同时直奔秦国帅帐而去。只要能杀了黑夫,那么他们就不算亏。若能将秦卒全都诛杀,那就是血赚! “到时间了。” 译吁宋抬起头来,望着夜幕中高挂着的月牙。他缓缓自灌木丛中起身,四周埋伏着的西瓯勇士皆是跟随起身。他面露冷意,抬手示意身后的都老吹响竹哨。 随着尖锐的哨声响起,很快便于漫山遍野扩散开来。译吁宋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骑上匹矮脚马,发出憋了足足数月的怒吼。 “杀!!!” “杀——” 漫山遍野的骆越联军,伴随着竹哨声的响起,挥舞着武器同时朝着秦国大营冲锋。骆王这边更加的声势浩大,近百头战象自两侧灌木丛而出。 战象嘶鸣,地面都在颤抖…… 【第1更送到~】 第432章 阵法,战场烤猪 “敌袭!” “敌袭!” “快升灯!” 哨兵快速敲动铜锣提醒。 一盏盏早就备好的天灯快速升空,以最快速度照亮敌军方向。两侧箭塔灯塔乃至壁垒,同时鸣金传声。紧闭不开的营寨大门缓缓推开,自其中传来阵阵擂鼓声。 秦国南征足有三年,总会面对越人的袭击,所以也都习惯了。越人皆为土蛮,他们不会轻易和秦国正面对决,更不会给秦国排兵布阵的时间,往往都会选择突然袭击。 针对他们的作战方式,李信是多次模拟演练。令梅鋗趁着夜色带人突然袭击,让秦卒能在最短时间内组成战阵反击。 黑夫此次带的五万精锐,都是被李信操练过的猛卒,甚至还有跟随他多年的亲卫短兵。他们很擅长应对夜袭,骆越联军还未抵达,便已有数千精锐披甲执兵严阵以待。 “敌袭!” “速速结阵!” 涉间挥舞秦铍,作为都尉负责协助指挥。后方亲卫挥动旗帜,示意所属秦卒结成方阵。 战鼓擂响,诸多秦卒纷纷按照平日演练的结成方阵。大型方阵以五百人为小方阵,皆由五百主挥动令旗指挥。盾兵位居前方,后方则是排长矛兵,再后方则是清一色的弓弩手。 还有不少弓兵坐卧在地,硬弓平放面前。双左右脚掌俱揣入拇内,只需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他们用的都是蹶张弓,所以爆发力更强射程更远。 后方大型床弩引弓待发,一盏盏天灯飘荡向高空,勉强照亮夜色。黑夫望着夜空,好似是回到了昔日的秦楚战场。与阵型松散的瓯越不同,秦国则是训练有素严阵以待。 “放箭!!!” 黑夫抽出贴身宝剑,面向南方轻轻挥动,却好似能斩断一切。高台之上的旗官当即挥动令旗,霎那间无数弓弩手同时放箭,说是万箭齐发都不为过。 若是李信在这,绝对要说黑夫是败家子。敌人还远在三百步外,黑夫就开始放箭,很多箭支都因此浪费。 后方的大型床弩也发出机扩的爆鸣声,一支支宛若标枪的弩箭爆射。很多冲锋在前的骑兵都因此被当场洞穿,倒在血泊中。就犹如麦子般被一茬茬的收割,仅仅是一轮齐射,起码就有数百越人战死。 “杀!” 两侧的箭塔堡垒也开始发动袭击。 他们居高临下,调动连弩车猛攻。一轮骑射,便足以比肩五百人方阵。连弩车是好用,但就是造价太高。缺点就是用过后重新装填,起码需要半个多时辰。 黑夫可不管这些,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都不是问题。他别的不多,就钱多。当初他能花两百万钱剿匪,那他就能花两千万灭了瓯越联军。 南下临尘前,黑夫是软磨硬泡把好东西全给带走。李信虽然恨得是牙痒痒,可想到皇帝诏令,却也只能含着泪的把家底都交给黑夫。 “冲!” “杀了他们,夺回祖地!” 译吁宋左手握着盾牌,右手握着秦铍,带领族人冲锋在前。可坚固的堡垒和箭塔,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隔着老远,就瞧见了秦国的帅旗,还有那一望无际的战阵。 关键是,战阵规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秦军陆陆续续的自四面八方涌来,按照既定位置快速补充进方阵内。这就是黑夫屡屡强调的点,秦国战阵能发挥出1+1>2的效果。 只要参加过军训走过方阵的就知道,这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训练出来的。几十几百人都需要花费时间操练,更别说这里足足有五万人。要做到令行禁止进退自如,更加需要耗费苦功。 此刻正面战场已是短兵相接,杀红眼的越人身披甲胄握着盾牌冲锋在前,誓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后方开道。 在五百主卷的带领下,炮灰战阵率先出击。他们保持阵型,与冲进来的瓯越联军殊死搏斗。滚烫的鲜血洒在泥泞的地面上,双方是互有死伤。近距离缠斗,作战经验丰富的秦军同样是更胜一筹。 黑夫放下望远镜,神情坚定。既然是打仗,那肯定会有所牺牲。他亲自领兵南下,目的就是要减少死伤。整片战场现在是四处受敌,但秦国战阵是固若金汤,瓯越联军死伤惨重都难以抵进。 桀骏站在旁边,双眼通红。 译吁宋……会害了整个宗族。望着瓯越勇士一个个惨死,他是悲愤不已。对于黑夫的安排,心中则无比胆寒。 这就是秦国真正的实力吗? 望着训练有素的秦军战阵,桀骏只感到恐惧。此次秦国兵力毫无优势,甲兵方面靠着运输大队长屠睢,双方也是相差不多。至于士气方面,连战连胜的瓯越联军也远胜秦国。 可看看实战情况呢? 完全就是一边倒! 瓯越纵然得到秦国甲兵,也如沐猴而冠。秦军最强的是令行禁止的战阵,这对瓯越而言完全就是降维打击。只能说,屠睢给了他们种错觉。认为趁着夜色袭击,就能轻松击溃秦国。可当秦国有所准备后,他们就再无优势可言。 …… 远处正在拼杀的译吁宋则是感到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不该如此艰难的。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报,秦军内部是矛盾重重,以至于黑夫只能孤军深入。连绵阴雨导致后方粮道被断,逼迫黑夫让人捕鱼狩猎,采集些野果野菜而食。 可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秦军,恐怕油水比他们还要足。一个个是悍不畏死,在看到如潮水般汹涌的瓯越联军,眼神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浓郁的战意和贪婪?! 再加上箭塔堡垒,一时间令瓯越联军是死伤惨重。按这形势继续打下去,恐怕他们这五万人全死在这,都难以攻破秦国战阵。 必须想办法破局! 译吁宋不敢再耽搁,连忙让负责传递消息的都老敲动铜鼓。这是他与骆王说好的,只要敲动铜鼓,便代表着要派出象兵进攻破阵。 这将会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译吁宋昔日就领教过象兵的厉害,骆王更是无比珍惜这些象兵。不光是勇士能享受到极高的待遇,就连大象也都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到万不得已,骆王都舍不得动用他们。 骆王此刻正在另外处战场,他看起来比译吁宋要年轻些。他这边的进攻同样受阻,和译吁宋类似,阻力主要来源于箭塔壁垒。再加上秦国反应实在太快,组成战阵后,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他穿着独特的鸟服,双手展开满是羽毛。戴着顶宛若孔雀般华丽的羽冠,端坐在头大象后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前方惨烈的战场,满脸担忧。 就在此时,尖锐的鸟鸣声自远方传递而来。骆王眼神闪过抹寒意,他是终于等来了消息。他与译吁宋提前商量过,当秦军反抗激烈久攻不下时,再出动象兵扭转战局! “雷王的子民们!” “凶恶的敌人比石头还要硬!” “现在,便将他们统统踩碎吧!” 骆王双翼展开,好似是只大鸟。后方发出沉闷的号角声,而后就瞧见近百头巨象自后方杀出。后方还有骆越勇士紧随其后,堪称是步坦……象协同。凭借驯象的本事,骆越方能在岭南立足。就算是面对南越乃至西瓯,都有自保的能力。 上回袭击秦国大营,就是靠着骆越的数十头战象,将诸多工事纷纷摧毁。这回骆王也是拿出了棺材本,族中所有象兵悉数出动,没有任何的保留,足足是上次的两倍! 地面颤动。 巨象嘶鸣! 无数秦卒皆是惊恐的看向远处,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虎狼之师,在面对这等庞然巨物同样会感到胆寒。 黑夫放下望远镜,神色如常,令人快速挥动赤色令旗。位居前线监军的扶苏看见旗语后,当即命短兵将提前准备好的笼子悉数打开。 “变阵!” 令旗挥动。 大军同时朝左右分开,让出条宽阔的道路,好似是在欢迎象兵的到来。还没等瓯越大军回过神来,就听见阵阵野猪的惨嚎声自远处传来。而后就是一头头浑身冒火的野猪,嘶吼着在战场狂奔。 当然也有野猪想要往回跑的,但它们面对的却是坚固的盾牌。走投无路下,着火的野猪便会凭本能朝着骆越联军而去。 扶苏右手紧紧握剑,也不确定黑夫的奇兵火猪能否抗衡象兵。若是还不行,那只能以大型床弩齐射应对。 但很快,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便发生了。野猪群或许是被火烧的,压根不怕象兵。一时间是猪突猛进,火焰将战场都给照亮,还散发出股烤猪的香味。近百头的无敌象兵则是瞬间大乱,本来温顺听话的巨象被吓得是掉头就跑。一时间骆越联军是自乱阵脚,反倒是协同的步兵被巨象当场踩死。就算侥幸没死,也被野猪群当场撞飞…… “这……” “这怎么可能?” 译吁宋满脸惊愕的望着。 可更令他惊讶的事再次发生。 他们的两侧骤然出现秦国骑兵,后方旌旗林立,直奔他们袭来。因为是深夜的缘故,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知道一支支旗帜无比显眼。 几千? 不,起码上万人! “奉少上造之令,赵佗等候多时!” “任嚣来也!” 赵佗……任嚣?! 译吁宋有些错愕的看向前方。 他们俩不是在百里开外吗?! 【第2更送到~】 第433章 大破象兵,最后的底牌 “不……不可能!” 译吁宋满脸错愕。 他隔着老远,与赵佗多次打过照面。左侧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便是赵佗,挥舞秦铍指挥后方锐骑冲锋分割战场。旌旗挥舞,骑兵便开始弯弓搭箭,密集的箭雨顿时让瓯越联军叫苦不迭。 乌泱泱的骑兵,全都是武装到牙齿,马鞍马镫马蹄铁一应俱全。他们可都是李信的秘密武器,连人带马都是自咸阳而来。受限于地形,李信至今都未曾动用。这回因为黑夫的缘故,所以是将八百重骑兵全都交给他。 实际上,赵佗任嚣手中兵力并不多。纯粹是战马奔腾人手背旗,营造出的假象而已。再加上保持战阵,冲锋的时候就显得人特别多。就有些类似于后世常用的三三制,看起来好像漫山遍野的全都是人。 译吁宋望着战骑快速切割战场,后方骆越弓手就如稻草般被收割倒下。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任嚣赵佗是怎么杀出来的。他亲眼看着秦国偏师后撤至百里开外,此次夜袭决战,他们绝不可能赶回来!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黑夫,秦国乌鸟!】 【相传,他曾得神女受书!】 【无所不能,无所不精!】 【杀了他,才能结束战争!】 张良的话在耳畔回响。 译吁宋呆愣在原地,望着族人们倒在血泊中,好似是被抽干了力气。难道说,黑夫真的是神灵吗? 战场上火光冲天,本该凶猛无敌的象兵四散奔逃。后方骆越联军被战象撞飞践踏,汹涌奔逃的火猪群则冲进人群,披着藤甲的骆越勇士可倒了大霉,浑身是火的在地上翻滚,眨眼又被踩踏成泥。 火光冲天,一盏盏天灯漂浮在战场。骆王乘坐的战象也是因此受惊,而后就跌落在地。幸亏有将士搀扶,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望着不安惊恐的战象,骆王同样是心生骇然。 无往不利的象兵……输了! 竟会被这些野猪击溃! “骆王,秦人用了术法!”带着面具的巫祝满脸惊恐,连忙道:“他们为野猪施展术法,大破无敌的象兵。他们就犹如十万大山,坚不可摧。现在,不能再白白让族人们送死了!” 要撤退吗? 骆王咬着牙,不愿下令。 不击败秦国,便永无宁日! 残暴的秦国会奴役他们的子民,会有各种律令限制,让他们沦为刑徒。男人会被活活累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女人则都会被沦为隶妾,成为秦人玩物。贪婪的秦人就犹如虎狼,会让岭南永无宁日。 这些,都是张良告诉他的。 “敲鼓,冲!” “绝不能后退!” “没有战象,也能击败秦军!” “骆王!!!”巫祝的声音都在颤抖,“秦国的援军来了,足足有好几万人。他们骑着战马,我们的族人只能任人宰割。继续这么打下去,全都会死在这!” “绝不能退!”骆王展开双手,五彩羽毛分外显眼。他看向远处正在厮杀的西瓯勇士,怒声道:“雷王的子民们,我们的契兄弟还在前线拼杀,你们愿意背弃族人兄弟吗?” “不愿意!” “你们愿意祖地被人践踏吗?” “不愿意!” “那就跟随雷王的脚步,冲!!!” 骆王统治骆越数十年,几句话便令士气重振。后方的预备队嘶吼着朝前冲锋,泥泞的地面已被鲜血彻底染红。而黑夫的火猪兵已经功成身退成了烤猪,散发出阵阵焦香。在这肃穆的战场上,增添了几分滑稽。 “杀!” 面对骆越联军悍不畏死的反击,赵佗已是杀红了眼。旌旗挥动,凭借战马快速穿梭于战场。而后方秦国也开始变阵,左右两翼偏师快速散开,呈合围之势朝着瓯越联军反扑。 黑夫坐镇中军,时不时拿起千里镜观望。蒯彻和郦食其站在左右,皆是捋着胡须。火猪兵大破骆越联军后,的确是造成了一定的死伤。但这批勇士明显是他们的家底,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经过短暂失神后,很快便重整旗鼓继续进攻。 赵佗和任嚣虽说是出其不意,可却无法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继续拖下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端倪。他们率领的战骑虽说装备精良,可人数还是少了些。 前线短兵相接,就犹如绞肉机皆有死伤。秦卒前脚一剑将越人刺死,后脚就被斩断右臂,胸口被长矛洞穿。继续这么打下去,秦国纵然能赢恐怕也是惨胜。 “君上,也该亮底牌了。”郦食其向前走出半步,轻声道:“骆越联军宁死不退,继续拖下去,对赵佗任嚣不利。秦军已经变阵,呈半包围态势。如此死伤必增,还是得试试。” “嗯。”黑夫看向身旁桀骏,面露微笑道:“君长也不愿看着瓯越勇士的血流尽,然秦国开疆拓土的意志不会改。所以能否令骆越联军退兵,就要看你的了。” “好!” 桀骏用力点头。 他知道黑夫的性格。 若是他无法劝降,秦国肯定会继续进攻。直至彻底击溃骆越联军,活着的勇士们都将沦为俘虏,从今往后失去自由。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桀骏知道秦国战阵的可怕! 在亲卫簇拥保护下,桀骏一步步朝着箭楼走去。他摘下面具,在天灯的映照下分外显眼。 “桀……桀骏?” “他,怎么会还活着?!” “他当然没死。”黑夫扬起抹冷笑,看向后方惊慌失措的二五仔,淡然道:“说起来,你可是此战最大的功臣。若非靠着你不断送情报,恐怕也无法引他们上钩。” “你……” 二五仔脸上满是惊恐。 从头至尾,都是阴谋?! 特波望着执迷不悟的从弟,轻轻叹息。他没有多言,当即令族人将其擒下。他抬头看向高处的桀骏,眸内满是希冀。他现在只希望桀骏的现身,能成功阻止这场大战。 “译吁宋!!!” “我,桀骏,还活着!” 桀骏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 顷刻间,战场都因此安静下来。 骆越联军不少人都看向不远处。 箭楼下有着近百人推动,缓缓出现在战阵前。在天灯照耀下,桀骏高大的身影分外显眼…… “桀骏?!” “他还活着!” 【第1更送到~】 第434章 郁水之誓,没有你很重要! 鸣金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秦军战阵同时向后收缩数步,让出条宽阔的道路。最前排的盾兵纷纷将巨盾落于地上,由进攻快速转变为防守,将骆越联军牢牢阻挡在包围圈内。 “呼……呼……” 剧烈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译吁宋看向高处的箭楼。 桀骏?! 他竟然没死? 译吁宋是无比错愕,连忙下令让都老暂时停止进攻。沉闷的牛角号声也是响起,诸多杀红眼的骆越勇士这才回过神来。特别是西瓯勇士,一个个都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桀骏。 原本,他们都认为桀骏因为袭击秦营而战死。后来他们得到消息,发现桀骏背叛了他们,投靠秦国沦为走狗。再后来,又说桀骏是他们安插进秦国的卧底。只可惜身份暴露,所以被秦狗残忍杀害,还将此事推给他们,希望引起他们的内斗。 当然,这些都是张良所授意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让桀骏死的有价值,借此让族人痛恨秦国,也能增强凝聚力。是谓: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必胜! 况且张良亲口承认,当时桀骏身中数箭,还有好几处要害受伤。特波从弟也传来消息,说是亲眼看着桀骏入土下葬。因为桀骏死去,所以他们是被迫立特波为西瓯君,好实现他们蚕食西瓯的计划。 难道说,黑夫真的是神灵? 能够起死回生? “哥大!!!” “是我!” 桀骏再次吼出声。 他看向远处,期待译吁宋能现身。因为黑夫说过,只给他小半个时辰。若是依旧无法劝降,那秦国只能选择继续开战。秦国有足够的把握,将这五万大军全部吃下! “你竟然还活着?!” 译吁宋拒绝了亲卫的保护,孤身一人径直自人群中走出。他腰间挂着历代先祖传下来的宝剑,披着秦国甲胄。站在战阵前,抬手示意后方族人安静下来。 当桀骏现身的那刻,不少族人便有些动摇。他们本来是想着给桀骏报仇,但谁能想到桀骏活的好好的呢? “是的,我没死。” 桀骏站在箭楼,居高临下的看着译吁宋。二人相隔足有百步,只能用着西瓯语言吼着。好在他们经常得对山歌,所以天生练就了副好嗓门。 通过译者翻译,黑夫此刻也很忐忑。这回瓯越联军的坚韧,超出了他的预料。其实按照他的计划,当象兵被破后这场战事也就该结束了。再加上赵佗任嚣自两侧出其不意的杀出,营造出还有奇兵的假象。如此,骆越联军或许便会归降。 可事与愿违,他们经过阵骚乱后又重整旗鼓。面对战无不胜的秦国战阵,却能发起一波波自杀式的进攻。继续这么打下去,秦国就算能赢也是惨胜,而且不利于未来治理。 桀骏深呼吸口气,缓缓道:“哥大,我们从最开始就被人所利用了。秦国,并非那张良口中的虎狼。当初刺杀你的人并不是秦使,极有可能是他派的人。我看见留下的记号出城年见你,也是他带人动的手!他是韩相后人,想利用我们拖垮秦国。至于我们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看见了秦国是如何治理南越的,也看见秦国是如何对待俘虏的。他们带来了更先进的农耕文明,各种先进的农器,可以让稻田产量倍增! 其实,主要还是李信采取和辑百越之策。尽力拉拢当地部族君长,并且是许以重利。至于负隅顽抗的,自然是得杀了,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对瓯越而言,秦国自然是强占他们祖地的入侵者。可这世道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素来都是弱肉强食,像西瓯也吞并了不少部族。 他们为扞卫祖地而战死,死得其所。可若是被人利用,就这么白白流血牺牲,桀骏实在是不甘心。 况且,秦国没这么多人。未来只要遵守秦律,他们依旧能在祖地生活。经过秦国改造后,其实比先前还要好。就像秦国的医师,论医术可比西瓯巫医强百倍。他这么严重的伤势,竟然都能救回来。 “我知道。” 译吁宋话音落下,便引起阵哗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刺杀译吁宋的不是秦使,是张良?! 关键是,译吁宋竟然早就知道? “哥大,你?” 这下桀骏是彻底不会了,既然知道真相,为何还要心甘情愿的被张良所利用? 译吁宋环顾四周,却很从容。实际上当他看见桀骏后,就已做出决定。秦国是早有准备,他们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了。西瓯的骨血不能再流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孩童没了父亲…… “不知乌鸟黑夫在何处?” “久闻君长大名。” 黑夫是时候的出现在战阵前,左右两侧皆有盾兵保护。他可不像译吁宋胆子这么大,若是有谁给他来发暗箭,那可就彻底歇菜了。 “你很年轻,也很厉害。” “想不到,你能利用野猪破解象兵。若我猜的没错,我们得到的很多消息,其实都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你们说是因为断粮被迫狩猎,其实是想捕猎野猪。” “聪明。” 黑夫微笑着点头。 他知道,译吁宋是动摇了。面对秦国战阵,译吁宋知道继续这么打下去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就算他们现在调头撤兵,又如何能跑得过秦国车骑? 黑夫为了对付骆越联军,是精挑细选了这块大平原,可以让秦国车骑有发挥的空间。就算让他们跑了些人,但随着主力沦丧也就没多少威胁。 译吁宋作为西瓯的王,他要肩负起整个部族的重担。他不能为了泄愤而不顾族人死活,他要为部族的发展着想。 “现在,胜负已分。”黑夫收起笑容,认真道:“刺杀桀骏的,是张良。他重伤垂死,是我大秦不计前嫌救活了他。刺杀君长的,同样是张良。这些君长都知道,却还是选择愚弄族人。实际上,这都是被张良愚弄欺骗的缘故。所以,还请君长交出张良!” 译吁宋淡定摇头,“张良吃过我们的盐巴和稻米,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他虽然欺骗了我们,却也是为了帮助我们夺回祖地。况且,他已经不在岭南。” 叱嗟?! 又让他给跑了? 黑夫瞪着眼,也是无比恼怒。 若他猜的没错,很可能是去了西南夷。张良现在是无路可走,想要重返中原,就得翻越五岭。然而水关要道都被秦国把控,危险重重。后方的南海郡和闽中郡早早被秦国打下,经营的可比桂林郡要强。 类似张良这样的反秦积极分子,在岭南尝到甜头后,肯定会继续故技重施。若能于西南夷挑起战事,还不是美滋滋? “哥大,别再打了!” “为了蛙部的未来!” 桀骏忍不住开口劝降。 这时骆王也已来至译吁宋身旁,他们共同看着箭楼。骆王是选择听从译吁宋的,不论他做出任何决定都可。 “投降?”译吁宋面露冷笑,“我杀了十余位秦使,更是带领瓯越重创秦军,十余万人皆死于我手。我若投降,有活命的机会吗?” “你没得选,你的族人有。” 黑夫坦诚相告。 就译吁宋干的这些事,早早就已激怒秦始皇,甭管是谁说话都不好使。而且没有译吁宋,对秦国很重要。秦国扶持的是桀骏,而译吁宋则被打为叛党。为了法理,自然不能再留译吁宋。 况且他若不死,岭南岂能安宁? 想想齐王建的下场,也就明白了。 主要还是时代不同了,现在是秦国一家独大。像先前的犀首公孙衍反复横跳,助魏攻秦或是率秦伐母国……可他本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从译吁宋的立场来看,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唯一的错就是太过弱小,无法扞卫祖地疆土。 “呵……” 译吁宋抬手示意亲卫退后。 他看向黑夫,冷笑道:“他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秦人的血,他们若是投降,谁知道会被如何对待?” “哥大,秦国不会的。” “不,我要他说!”译吁宋双眼遍布血丝,就如赌徒般看着黑夫道:“我听张良提过你的事迹,说是你制定了南征的计策。你很擅长收买人心,对待士卒极好。所以,我只信你!” “呼……” 黑夫长舒口气。 无数双眼睛皆是看着他。 他向前走出半步,指向郁水的方向道:“吾尝闻举大事者,不忌小怨。今日降者,既往不咎!吾以郁水为誓,郁水不绝,吾绝不食言!” “好!” 译吁宋爽朗大笑。 他看向桀骏,笑的近乎癫狂。 “桀骏!” “记住,一定要带领族人活下去! “这柄木弓,是你的了!” 译吁宋将象征西瓯王权的木弓立于地上,没等亲卫们上前阻止,便猛地拔剑抹脖子。动作干脆利落,滚烫的鲜血喷出了丈许远…… “哥大!” “王!!!” 顷刻间,战场上是哀鸿遍野。 黑夫缓缓摘下头盔,长舒口气。 南征……终于是结束了! 【第2更送到~南征篇正式结束了。】 第435章 大赦天下,南尽北户! 三十二年,仲夏。 庄严肃穆的咸阳宫难得欢庆。 巍峨章台宫,高高在上。白玉石阶两侧皆有郎官戍守,眸中有的是浓浓的自豪感和崇敬。石阶下百官分左右位列两侧,为首者便是李斯和冯去疾。 秦始皇着袀玄头戴通天冠,正坐于帝榻。远处十二金人熠熠生辉,分外惹眼。象征着天下九州的九鼎列于前方,这等架势相当少见。 “岭南大捷!” “秦已南尽北户,故大赦徙民!” 秦始皇威严的声音响彻高台。 两侧谒者则充当起传话的作用。 【制曰:秦南尽北户,大赦徙民!】 【制曰:秦南尽北户,大赦徙民!】 【制曰:秦南尽北户,大赦徙民!】 …… 诏令很快传出咸阳宫。 通过一声声传递,响彻整个咸阳城。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黔首纷纷作揖叩拜。 耗时三年,秦国终于是啃下岭南,解锁南尽北户的成就。拓土万里打通南北,至此岭南再无王庭! 秦国大胜的消息自昨日便传至咸阳,一封封家书也是送回。海量的战利品换成钱粮,通过商贾交到秦卒家人的手上。 秦始皇难得大赦天下,实则是为了移民实边。毕竟李信三天两头上书,张嘴就是缺人。岭南总体还是属于未开发的瘴疠水蛊之地,胜在四季湿热适合种稻。根据李斯估算,起码需要三十年的耕耘,方能让岭南成型富强。 三十年而已,秦始皇愿意等。 哪怕他等不到那时,他还有子子孙孙! 好比昔日的义渠国,也是塞外蛮夷,屡屡犯秦。可随着宣太后诈杀义渠君后,义渠彻底成为秦国的县。现在没有义渠人的说法,只有秦人。他们为秦放牧守边,遇到敌人同样能上马杀敌! 三十年后,岭南又会如何? 今年春天,秦始皇便在沙盘上画了个圈,要将岭南作为秦国今后的重心发展。他要告诉那些腐儒,岭南并非是贫瘠之地。经过秦人开发,同样能成为天府之国,就如巴蜀关中! 不久的将来,还能反哺中原! 这些年来民间的声音,秦始皇也都能听到。说什么好战者必亡,说他好大喜功,为无用之地耗费国力。罔顾民生,无岁不征…… 对这些声音,秦始皇只当虫鸣。他要在有生之年,打下个大大的疆土。待他走后,新继位的国君便能休养生息以收民心。坐稳位置,守土安民。 每代人都有他们的使命,他以甲兵终结六国乱世,自当延续军政继续拓土开疆。趁着将士还未老去,手中兵器没有生锈,继续以战磨砺兵锋。待二世继位后,就能改革军政,通过重用黑夫逐步改善。 很快,一队车驾缓缓自南向北而来。为首的便是六头巨象,每走一步都会引起阵阵惊呼。对关中人而言,大象可是稀罕物。宽阔如蒲扇的耳朵,洁白的象牙,还有健壮如柱的四肢,以及让无数人汗颜的牛子…… 他们的关注点,也很新奇! 李鸢站在高楼,身后还跟着诸多弟子。山河学宫也得到王翦准许,在张苍浮丘伯等先生的带领下,来至咸阳城观看岭南贡品,以此增强国家自豪感。 “这就是大象?” “看起来好像也不高啊……” “无精打采的,也不威武。” 弟子们议论纷纷,都很惊奇。 “想来是水土不服。”冯葵揉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听说,先生此次领兵是无比出众。与任嚣赵佗以苦肉计,引诱骆越联军出击。后以神火大破象兵,阵斩万余。以郁水盟誓,令骆越联军不战而降。西瓯君长译吁宋背靠郁水,自刎而死。骆越君长跪地乞降,献上鸟冠,削去王号。” 神火? 张苍暗自啐了口。 实情是用火猪破的象兵。 听说打完后,秦卒可都是一把眼泪一把口水。黑夫为犒赏三军,当即令人就地分肉。当王翦听说后,也是无比惊奇。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次听说如此奇闻。关键黑夫这小脑袋瓜确实好使,面对近乎无敌的象兵,能想到用火猪破解。 秦国需要英雄,也需要神灵。为黑夫的名誉着想,还是天降神火来的好些。击败骆越联军主力后,黑夫便安排人手运来了岭南的贡品。全都是当地稀罕物,是秦国所没有的。 大象后方则是五彩斑斓的孔雀,只是因为长途跋涉而有些萎靡。后方板车则拉着海量的翡翠珠玑,还有一车车的象牙犀角鳄皮。玳瑁紫贝珍珠珊瑚……这些都以车计,根本无法估量。还有些造型精美的石器玉器,甚至是青铜器金器。 当然,不仅仅只有这些俗物。车队正中间的位置,拉着些无法估价的珍贵灵药。仿若华盖的灵芝,足有手臂长的野参,补肾壮阳的巴戟。还有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沉香、藿香、肉桂,全都能入药或是烹煮美食。 而这里面最珍奇的便是块巨型白色肉芝,看似如石头可触之柔软。这便是本经中记载的肉芝,或是山海经中的聚肉、视肉,在后世则被称呼为【太岁】。 这可是黑夫亲自献上的,是骆王的珍藏。相传三皇五帝时期就曾服用过太岁,此物食之不尽,食一片复一片,寻复更生如故。若是久服,便可轻身不老! 再往后便是披发纹身的越人俘虏,他们全都戴着枷锁脚镣。光着脚走在石板路,被秦人围观唾弃咒骂。他们都是些反秦顽固分子,被黑夫全都收为奴隶。骊山现在缺不少干苦力活的刑徒,这票人刚好能顶替位置。 等皇陵修成,他们正好陪葬。 也可能,等不到修成的那日便累死了。 黑夫虽然对着郁水盟誓,但说的是善待降者。至于宁死不降的硬骨头,自然是甭想好过。秦国现在最缺的就是劳动力,各种国家级工程都需要刑徒。这些越人被带至咸阳,就算是心有不甘也难反叛。 车队行于咸阳街道,足足绕了好几圈。待秦民都瞧见后,才在众人注视下走进咸阳宫。 他们还要接受始皇帝的检阅! 【第1更送到~】 第436章 封侯,十六级大上造! 车队行至章台宫下。 秦始皇抬起望远镜,打量着前方的巨象。在驯象师的指挥下,六头巨象好似是听懂了人语,纷纷叩跪。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自骆越的驯象师说着蹩脚的秦语,朝着高台之上行九拜大礼。虽然动作别扭了些,却是一板一眼没有丝毫差错。后方跟着的骆越刑徒,也都纷纷叩拜高呼万岁。 “嗯?” 秦始皇微微挑眉。 放下千里镜,顿觉心情舒畅。 所谓万岁,自古就有。这时期的万岁有俩意思,一种是用来庆贺,上下皆可用并无禁制。还有种就是死的讳称,好比万岁之期便就是死期的意思。 昔日蔺相如献上和氏璧时,秦昭王自然是大喜,当即传以示美人及左右,而左右皆呼万岁以示祝贺。 只是三呼万岁这事,恐怕得到汉武帝时期才有。也是经过后世发展,万岁之制才真正的确立。而诸多朝堂利益制度,其实大部分都是出自叔孙通。有诗云:终籍叔孙礼,方知皇帝尊。 岭南这票土蛮自然没这能耐,这可都是黑夫特地交代过的。他安排郦食其和叔孙通二人随行,沿路就教他们这几句秦语和礼仪。那些硬骨头俘虏肯定不行,不跳出来闹事就算好的。黑夫挑的这些都是瓯越贵族,以后都是岭南乡吏。为维护自身利益,自然得表现好些。 他们的小命可都在秦始皇的一念之间,现在要不把他老人家哄高兴,怕是连刑徒都没资格当,直接当死人吧。 西瓯屡屡诛杀秦使,甚至将秦使的头颅悬于林寨。屡次三番袭击粮道,杀害秦卒。可以说秦国南征三年来,一直都是西瓯在搞事情,他们更是铁杆反秦头子。 至于骆越则是被西瓯所游说,跟着共同反秦。他们俩联手袭杀十万秦卒,险些害得秦国功亏一篑。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译吁宋自刎而死! 骆王跪地乞降,削去王号! “免礼。” “谢陛下!” 骆王缓缓站起身来。 当来至咸阳宫后,方才知道秦国的富强。他们所谓的王庭和秦国宫阙比起来,那简直和要饭的没区别。自岭南一路北上,骆王亲眼看到了秦国的强大。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否则也不会跟着译吁宋共同反秦。当时象兵被破,巫祝都老都劝他赶紧撤兵。但他信守诺言,宁死不撤兵。 当桀骏露面那刻,他们就知道没机会了。从头至尾都是黑夫设下的局,就等着他们跳进去,负隅顽抗的结果就是全都被杀。就算他们勉强能逃走些人,可又能逃至何处? 失去了农田的越人,只能靠着渔猎为生。他们想要发展起来,根本就不现实。而投靠于秦国,对他们则更有好处。骆王是想看译吁宋会如何做,但很明显译吁宋也有所动摇。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 所以,没必要搭上族人的性命。 当黑夫对着郁水盟誓后,译吁宋便选择自刎。就如黑夫所说,没有他对秦国很重要。他没的选,但他的族人有。译吁宋不死,岭南就永远不会安稳。他所犯下的事,秦始皇也绝不会容他。 “你是骆君?” “是。” “这些是谁教你的?” “是……乌鸟……” 骆王的秦语说的实在是不怎么样,还是得靠译者翻译才行。 听到这话,秦始皇顿时扬起抹笑容。当他看到这些土蛮三呼万岁甚至还一板一眼的作揖,他就知道肯定是黑夫所为。放眼岭南管理,也就只有黑夫能想的出来。 半月前,岭南军书便已靠着信鸽传至咸阳。这回是黑夫亲笔所书,就说自己不辱使命平定西瓯骆越,已至桂林象郡。他率领秦国大军,顺利抵达北户。 眺望南海,立石诵功。 后又率领舟师横渡南海,抵达传说中的越郡外境,其实就是后世的海南。昔日则被称为南服荒徼,是谓禹贡不入职方不书。岛上土蛮皆耳长至肩,故曰儋耳。 岛上有座高山,石头洁白润泽如玉,所以黑夫将其命名为琼山。同时又将这块地方划分为琼县,归属象郡治理。 黑夫此战打的是相当漂亮,特别是与赵佗配合的苦肉计更是让无数秦卒都信以为真。通过此种自污的方式,设计引诱骆越主力现身。 也幸亏他准备充足,包括想到用火猪破解象兵,顺利挡住骆越联军进攻的脚步。他们可都是硬骨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弃。 自琼县回至临尘后,黑夫没有着急回去复命。而是暂时留在临尘,安顿好投降的俘虏后,又让赵佗暂时率军留于临尘。目前形势还不明朗,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赵佗,任嚣,陈婴,季布……这些能独当一面的高级军吏都留于象郡,各自领兵驻扎于要道。按照黑夫的吩咐修造箭塔堡垒等工事,主要也是防患于未然,防止越人叛乱反扑。 等把这些都解决后,黑夫方去见李信复命。等把事情都交代好后,他就乘坐楼船通过灵渠逆流而上。经过洞庭南郡后,再走武关入咸阳。按其估测,得到七月份才能返回关中。 对于这些小事,秦始皇并不在意。本来说好的只是出使胶东处理海盐,却因为岭南战事糜烂,被迫是冒险亲至西瓯领兵。黑夫也没有让他失望,顺利平定瓯越结束南征。 根据李信送来的战报,秦国这次死伤极少。黑夫对自己也有深刻的认知,知晓自己不通战阵,便放权给涉间任嚣赵佗等人指挥。而他则是坐镇中军,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决断。通过郁水盟誓,劝降联军。 “臣等恭贺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常子婴很会看人眼色,见秦始皇龙颜大悦,当即是主动走出有样学样。群臣百官也是紧随其后,高呼万岁。声浪滚滚,令秦始皇甚为欣喜。 “诸卿免礼!” 蒙毅手握玉圭踱步而出,恭敬作揖道:“禀上,武平侯为秦南征三载。如今令秦南尽北户,不赏不足以服众!” 秦始皇轻轻点头。 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皆是抬起头来,无比忐忑。 李信本就是皇帝爱将,备受宠信。昔日虽然伐楚失利,却是因为后方昌平君作乱,以至于他功亏一篑。在陇西沉淀数年后,他靠着黑夫举荐被复用。 南征三载,他的表现无人质疑。特别是屠睢亲率冒进葬送秦国的大好局面,关键时刻也是李信率军及时驰援。并且临危受命,快速稳定住局面。要是没有他拼死驰援,恐怕也没黑夫发挥的余地。 包括诱敌深入这计划,李信也同样想到。只不过当时他想的是以他自己为诱饵,但黑夫主动自荐则是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么,会如何封赏? “武平侯劳苦功高,自当厚赏。”秦始皇抬起手来,淡淡道:“为秦南尽北户,拓土万里。故进爵为彻侯,侯名南宁!另任桂林郡尉,节制南海、象郡、闽中三郡!” 话音落下,百官皆是色变。 彻侯!!! 李信凭南征军功,终于是走到了这步。实际上军功是否足够,还是要打个问号。但能否为彻侯,并不仅仅只是看军功,还要考虑政治方面。 秦国对侯爵素来是吝啬的,即便昔日王翦怀灭国之功,也只得吐槽句: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后来王翦灭楚,父子俩为秦征战三五十载,扫灭五国,劳苦功高当为彻侯以安军心。 可惜,王翦父子急流勇退。王离虽继承了武城侯爵位,但至今还是太过年轻没有实战军功,无法服众。本来秦始皇是想提拔屠睢的,奈何给他机会不中用啊…… 岭南有着五岭为阻碍,最远的象郡距离咸阳足足有四千多里远。天高皇帝远,而且还要随时面对越人的反叛,必须得要有彻侯镇场子。 仅仅是彻侯,还不足以镇守岭南。秦始皇经过深思熟虑后,便暂时提拔李信为桂林郡尉,同时掌管虎符节制三郡。换句话说,遇到紧急军情时,象郡、闽中和南海三郡都得听从他的调遣! 这就是东南一尉! 岭南需要李信,也需要彻侯。 所以,李信便成了彻侯。 侯名南宁,也是对应了南宁城。 “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秦始皇看向群臣,缓缓道:“少上造黑夫,出使胶东令海盐年产倍增。收姜齐豪族为己用,造楼船开辟航道。亲自领兵诱敌深入,劝降骆越联军……故进爵为大上造,赐紫玉冠!” 也差不多该到这位置了。 李斯淡定捋着山羊胡,很是从容。此次秦国能平定瓯越,黑夫当居首功。再加上出使功劳,进爵为大上造是板上钉钉的事。每当他们认为黑夫将止步于此时,黑夫却总能干出点刷新他们三观的事。 从左庶长开始,每次进爵都能刷新最年轻记录。三十岁不到的大上造啊……剔除那些继承祖辈爵位的,也就黑夫一人。 秦始皇看向南方。 恰好有乌鸟展翅飞过。 所以,也该回来了…… 【第2更送到~】 第437章 云梦,这路快修到咸阳了! 南郡。 时至仲夏,天气炎热。 两辆跛脚马车沿着县道而行,马车规格并不算高,与商贾等同。加上匹杂色的跛脚马,恐怕没几人会将其与秦国的大上造联系起来。 “君上何故如此呢?” 周昌坐在前方驭车,对黑夫微行云梦的做法表示很是费解。黑夫这回也算是荣归故里,难不成也要整个锦衣夜行? “哼哼。”黑夫得意轻笑,解释道:“自我上任泾阳起,至今已有五年。这些年来,全靠吾大兄衷书信了解。去年喜君也说了些,但他们素来是报喜不报忧。具体好坏,还是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有理。” 扶苏附和点头。 “我还听说,陛下东巡时曾遇到件事。”黑夫眯着双眼,玩味道:“他视察琅琊郡时,当地长吏为营造出富饶繁荣的假象,将县仓粮食临时交给闾左黔首。还有家禽牲畜,有些远的足足赶了上百里。如此破绽百出,自然无法欺上。故上曰:昔桓公微行,见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故令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欲知民情,亦可为之。” “呵……呵呵……” 扶苏尴尬轻笑。 是啊,所以会微行云梦! 皇帝东巡,自是非同小可。天子车驾绵延数里,往往会提前月余通知地方长吏,让他们早做准备迎接皇帝。可这么做就和学校检查卫生类似,结果就是学生老师累个半死,而大腹便便的肉食者们都很满意。 回咸阳的路上,秦始皇便听说了黑夫的种种事迹。加上本来就要从安陆而过,所以他是想着效仿齐桓公微行云梦。他这一微行,也由此开启了段孽缘…… “话说,皇帝微行过吗?” “额……听说前年曾微行咸阳。” 扶苏相当心虚的摸着鼻子。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道:“其实多出来走走也挺好,上回派长公子就可以。随着南尽北户,秦国疆土也是因此暴增。若是我猜的没错,李信很可能凭此军功进爵为彻侯,并且留守岭南节制四郡。这么大的权力,还是需要留个心眼的。” “有道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他看着黑夫继续道:“只不过,黑子恐怕难以微行云梦。你在云梦当地太过有名,恐怕没几人不认识你的。” “小事,我还懂些易容术。” “易容?” 黑夫说着就拿起提前准备好的道具,先贴上个络腮大胡子,再整俩大痦子。敷上些白色脂粉,顿时白了好几度。就他现在这造型,恐怕连大兄衷都认不出来。 “……” 他还以为是什么奇方异术。 结果就这?! “那我呢?” “你?你随便就行。” “……” 说着就丢给他个青铜面具。 扶苏面露无奈,只得含泪戴上。 “吁——” 周昌猛地踩了脚刹车。 就瞧见前方横着木栅栏,左右两侧还有用以收费的木屋。前方还竖着块木牌,用隶书写着排小字。 【高速官道,二里一钱!】 嘶?! 黑夫有些费解的拉开帘布。 这不对啊! 他仔细看过这段路程,别说到云梦了连安陆县的地界都没到。想要抵达云梦,起码得有百余里路。这么长的官道,也是令黑夫感到咋舌。 黑夫走下马车,便有老丈拄着拐杖而来。打量了眼黑夫后,用雅言开口问询道:“头次来南郡?” “咳咳,正是。” “听你口音是咸阳人?” “然也。” 黑夫在关中这么些年,也能说上口地道的关中雅言。莫要说这老丈,就算换个土生土长的关中人都未必有他说的好。 老丈抬手敲了敲木板,淡淡道:“既是头次来南郡,想必是要去云梦,沿路约有三百余里,需五十钱。若是想要省钱,也可绕道而行走小路,只是起码需三日抵达。” “不对吧?”扶苏很是费解的看着老丈,“咳咳,吾记得曾听人提过。说是这高速官道仅限于云梦地界,长不过三五十里,怎么现在这么长?” “时代变了。” “……” 老丈骄傲的挺起胸膛,“云梦出了个少上造,商贾络绎不绝。不知多少商贾要去云梦,道路被马车压得坑坑洼洼。安陆县还好说,其他县没有好处还得掏钱修路,自然是百般不乐意。前些年的时候,喜君上书以南郡之力提供岭南粮草。短短半年,以至于钱粮几乎耗尽。如此亏空,郡守自当要找法子补回来。” “明白了……” 黑夫苦笑着点头表示了解。 这事想必秦始皇也都知道,但在他看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压根就没说。此次南征,南郡可出了不少力。准确的说应当是靠着安陆县的富饶,硬生生扛了下来。南征三年,不知耗费多少粮食。 南郡从大局出发,牺牲自己而照顾其他郡县。如此大功,修条路收点钱也属实正常。 “明白了。” “先登记验传,拿上凭条便可走了。” “可。” “劳烦诸位搬下栅栏。” “……” 叱嗟! 黑夫是满脑门的黑线。 想当初这可都是他定的规矩,没曾想回旋镖砸他自个脑门头上了。当时云梦有不少孤苦无依的老人,也没啥劳动能力。黑夫便让他们负责看收费站,至于栅栏则让宾客自己挪。看他们一大把年纪,估计也不好意思拒绝。 登记好验传后,黑夫便重新上车。对于如此转变,其实还是相当欣喜的。他最怕的就是因为干涉太多,扼杀了官吏们的创造力。甭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会想到他。而他留下的制度,他们也只知道一味的效仿。实际上要因时制宜随机应变,可不能刻舟求剑。 他自己也没考虑到,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云梦商贾络绎不绝。他们乘车而来,自然容易压坏沿途道路。云梦本身就是收费的倒无所谓,可别的县乡就难受了。再加上这两年元气大伤,通过此法搞点钱也是好事。 “驾!” 周昌扬起鞭子,绝尘而去。 扶苏拉开帘布,看向远处。 他也很想看看云梦现在的情况。 自黑夫走后,是否还一如往昔? 【第1更送到~】 第438章 衣锦还乡,我家成景点了? 日暮时分。 黑夫终于是抵达至云梦。 刚下高速,便闻到扑鼻的茶香。两侧支有不少茶摊,都是些老弱妇孺所经营。其中最为惹眼的莫过于青梅茶摊,木轮车上挂着块匾额,上面则是以小篆而书:仙茶配青梅,还是头一回。特别是右下角,还盖有叶腾的私印! 此刻排着条长队,高谈阔论。还有老顾客帮着介绍拉客,笑着道:“二三子,这就是云梦的特色——青梅仙茶,为少上造的手笔。当初内史腾亲至云梦,为其赐爵佩冠。彼时恰好也是炎炎夏日,品尝过这青梅仙茶后甚为喜欢,便亲自提笔而书。看看这块木匾,就是出自内史腾的手笔,还有他的私印为证。” “还真是如此。” “那老朽定要尝尝!” “听说咸阳城也有咧……” “还是云梦的更正宗。”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盖因水土不同也。云梦水土养人,这青梅仙茶风味自然更胜一筹。” “来五份超大筒的!” 商贾也是相当阔绰。 妇人接过钱后便开始忙活。 望着昔日削瘦沧桑的伯嫂,现在不光胖了圈脸上也有了光泽,黑夫也就放心了。前些年的时候,伯嫂女儿婵便去了山河学宫。 婵心灵手巧擅长缝制,当初羊毛纺织就出了不少力。虽是女儿身,却依旧享有爵位。精通律令乐器,还学了些医理。再过两年便能毕业,届时便可回云梦当个女官。 “走罢。” 黑夫是干脆选择步行。 道路修的很平整,沿途还有很多告示栏。包括各种宣传标语和图画,就算不识字的人也能大概看懂。有讲究卫生除害虫的,也有如何开荒种地的,还有遇到紧急病情如何自救的…… 当然还少不了黔首最常接触到的律法,经过图画简明扼要的宣扬。还有就是对秦国的歌功颂德,比如对南征大胜的宣扬。 “欸,这是黑子的画像?” “嗯。” 黑夫尴尬点头。 这幅人物画也算是比较形象,秦始皇英姿飒爽拔剑向南,左侧李信骑着白马疾驰,右侧的黑夫则是摇着羽扇。别的都没啥毛病,问题在于黑夫就占了巴掌那么大,看起来就好似是秦始皇肩膀上的乌鸟…… 这幅画的主人绝对是人才! 比我还能舔! “云梦还真是没落下。”扶苏抬起书册,边记录边说道:“吾记得,告示栏最早还是于泾阳普及。没想到,云梦还能想到通过画图宣扬。民间黔首识字的不多,派人讲解内容又无足够的人手,这些图画则更为简单明了。” “嗯。” 告示栏是自古就有,原本是用来张贴诏书或是官府通知。经过黑夫魔改后,甚至连广告都能往上打。传至云梦后,经过他们的发展就出现了图画宣传。 再往前行则是专门的凉亭,里面摆放着一份份旅游地图,只需五钱就能带走份。现在的云梦就相当于是经济特区,便解除了宵禁限制,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所谓的不夜城,其实春秋时期就有,是胶东郡的夜邑。古有日夜出见于东境,故莱子此城以不夜为名,淳于髡则称其为海童作妖城。 卖地图的稚童努力推销着,黑夫微笑着买下两份。纸质还算过关,而且明显是采用印刷的方式批量制造。地图相当清晰,城内吃喝玩乐的地方都有记载。分散在城外的工坊也有标注,甚至连门票价钱都有。 还未入城,门口便排着条长队等待检查。一排排车驾,排成了长龙。这里面有商贾的矮脚马车,也有高爵二马车驾甚至是三马大车。但不论何等身份,来至云梦后都得遵守这里的秩序。 原因无他,云梦背后可有着位他们惹不起的人。而且皇帝对云梦同样是无比重视,仅仅只是乡邑,每年的上计考核却由皇帝亲自查阅。 黑夫花五十钱走了个贵宾通道,在门吏簇拥下堂而皇之的进了城。扶苏对此也是叹为观止,云梦还真是一如往昔丝毫没变,就差把贪财写在脸上了。还好大毛病是没有的,就算花钱走贵宾通道,还是得按规矩检查验传和搜身,只是变相的插队而已。 走在熟悉的街道,但两侧却是大变样。高大的木拱门悬挂着牌匾,原本的走卒商贩现在都有了固定的商铺。这其实就是发展的必然趋势,有些事只要摆在明面上就得改。 像先前不在关市内,再加上黑夫的庇护,所以他们便能免去关市税。推个木轮车到处跑,也没人会管他们。现在有了固定的商铺,就得老老实实的交租。 实际上房租并不贵,每年千钱便可。若在别的地方,走卒可能连这点钱都挣不到,还可能亏本。可这里是云梦,堪称是秦国的经济特区。游客络绎不绝,随便做点买卖都能挣回来。 街道无比热闹,人流涌动摩肩擦踵。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各种美食的香味。黑夫边走边吃,当起了美食评论家。 “来,咱们今晚就在这歇息。” 黑夫看了眼扩大不少的清楼,停下脚步,打趣道:“打了这么多年仗,咱们也得好好享受。” “黑子领兵总共不过数月……”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怎能在此留宿?” “你难道没住过吗?”黑夫是满脸鄙夷,“在泾阳的时候,你天天嚷嚷着要去洗脚,拦都拦不住。” “……” 扶苏涨红着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洗脚不能算僄,读书人的事,能算僄吗?” “那可不好说……某些人表面很正经,玩起来可花的很。” “……” 黑夫也没再逗他,径直向前。而徐福始终都跟在后面,看着黑夫与扶苏打趣,默默叹息。来至云梦后,他才知晓关于黑夫的传闻都是真的。 他跟着黑夫,一路从岭南来至云梦。现在总共就五人,除了他外就还剩下个胡亥。本来还有个阳庆的,但他选择留在岭南。 大战结束后,秦国有着诸多伤卒。军中医师就没够用过,阳庆看着诸多伤卒因为无法得到救治而死,实在不愿袖手旁观。再加上黑夫出面相求,阳庆便顺势留在岭南。 …… 穿梭于街道,黑夫也很是感慨。他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云梦没有他依旧在奋力向前发展。他早些年培养储备的人才,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欸,前面是我家吗?” “应该……是吧?” “咋这么多人?还得排队?” 黑夫停下脚步,满脸问号。好端端的石板路现在被栅栏所隔断,而且还有着凉亭。而他家门口则是排起长龙,有男有女。 这什么情况?! “是外乡人吧?” “嗯?” 黑夫皱眉看向前方。 人呢? “这呢这呢。” “别看了,在下面。” “……” 稚童手臂绑着红布,打趣道:“看你们这模样,想必是头次来云梦。此地为少上造的旧居,每日都会对外开放。想要进去参观,则需二十钱。” 叱嗟?! 乃公的祖宅成景点了? 黑夫老脸一黑,也是万万没想到。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记得后世也有很多名人故居,但大部分都是已故之人。现在倒好,他还活着好好的呢,结果旧居就被开发成景点了……关键是,这事大兄竟然都没与他说。 天道好轮回啊! 扶苏在旁边则是差点笑出声,这事可不能怨别人,都是黑夫自个造成的。他至今还记得,刚至云梦时的震撼。黑夫自个和那些商贩说的,只要给钱就是跑他家门口摆摊都行。要不是因为秦律约束,他恨不得把乡校都给卖了。 “那诸位可要进去看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会介绍不少关于少上造的事迹哦。” “……” 黑夫当即掏钱。 不为别的,他就想知道他有啥事迹? 他穿越这么多年,进自己家掏钱还是头一回! “刚才稚童的雅言说的挺好。” “都是乡吏教的。” 黑夫淡淡开口。 秦国奉行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加上黑夫推波助澜就让他们提前学会雅言。等今后来山河学宫,也能更快适应。他并非是大公无私的圣人,有什么好处肯定先想着自家人。云梦就是他的根,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了他们。 “这么大的事,吾兄竟然都不与我说声。” “这不能怪衷。” “嗯?” 扶苏跟在旁边,无情补刀道:“吾记得,最开始不论任何决定,衷都会提前问你。但你在信中却是严词驳斥,还说衷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绝不能遇到事就先问他。” “……” “吾记得,应当是你刚上任泾阳县令的时候。当时因为政务繁忙,所以……” “停停停,别显摆你的记性了。”黑夫翻了个白眼,望着被开发成景点的祖宅,倍感无奈道:“就算我这么说过,这么大的事好歹与我说声吧?” “来,诸位往这边走。” “前面就是墨池。” “当初少上造为了练字,可谓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书千字而不停,洗笔的池塘都因此被染黑,所以被称为墨池!” “???” 这故事怎么如此耳熟?! 【第2更送到~】 第439章 行走的成语大全,荇叶 扶苏差点是憋出内伤来。 墨池? 洗笔洗黑的? 怕不是洗脸洗黑的吧? 黑夫的字,扶苏最有发言权。 不能说难看,只能说丑的很有特点。黑夫毕竟是贫户出身,年少虽跟着乡中三老学习读书写字,但条件终究差了些。这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精通刀笔的书法吏一抓一大把,但黑夫可仅此一人! “来,继续往前。” 说着标准关中雅言的导游挥着旌旗,走在前面卖力介绍着。穿过所谓的墨池后,便来至片桃林,其中有颗桃树被砍的只剩桩子。望着断树,黑夫是顿觉感到不妙…… “诸位看看这棵桃树。” “这桃树怎的断了?” “是何人砍断的?不怕少上造责怪?” “就是少上造砍的。” “啊?” 导游走在前面,抚摸着桃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片桃林为其母所种。少上造年幼时顽劣,以斧将这颗桃树斩断。其母发现后震怒,便怒声询问。少上造虽担心被处罚,却还是勇于站出来承认。其母甚喜,曰: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万里桃林,不如子诚。” “原来如此……” “少上造真乃奇人。” “年少守诚,国政之本啊!” “……” “……” 听他们吹嘘,黑夫都满脸尴尬。 这不是扯淡吗? 宅邸是他伐楚归来后才建的,耗费两年搬进去。那时他已是啬夫,哪还会如孩童似的没事砍树玩。况且他祖上三代都是贫农,祖宅是在夕阳里可不是云梦乡邑。 但很显然,这都不重要。 因为云梦需要位大公无私的少上造,并且要有诸多事迹用来佐证他的不凡。也甭管是否属实,学就完事了。这些故事的确是漏洞百出,但也能教人为善,如此就足够了。 跟着游客继续向前,听着导游介绍,黑夫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各种事迹生拉硬拽,全都安在他的头上。也甭管是否前后矛盾合乎逻辑,反正学就完了…… 像黑夫为处理政务,可谓是废寝忘食。隶妾给他端来米饭和肉酱,结果黑夫却把墨汁倒进饭里吃了,这就叫肚子里有墨水。还有什么划粥断齑,囊萤映雪,卧冰求鲤……堪称是行走的成语故事。 “逛了这么大圈,诸位可觉得有点问题。”“ “有有有!” “这宅邸,似乎大了些。” “吾记得,彼时少上造可没这么高爵位。” “然也。”导游面露微笑,解释道:“彼时造宅时,皆为云梦乡邻帮忙。少上造爱民如子,待他们极好。每日三餐还管工钱,乡邻们为报恩便主动为其扩建。原本半年的工期,硬是延长至三年。少上造搬进宅后,每日还有乡邻为其添砖加瓦。” 感动吗? 不敢动! 黑夫面露无奈。 这事倒是真的,但头回撞见时差点没把他给吓死。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个全都是装备精良跑来给他造房子。叮叮当当的,谁瞧见了不害怕? 被吓惨的黑夫让他们回去,于是乎就衍生出斗智斗勇的事迹来。黑夫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给他修屋。还有人通风报信,等黑夫回来他们早就跑没影了。 可真是害苦了乃公啊! 这年头一切都有秦律约束,宅邸多大面积取决于爵位。黑夫当时只是区区上造爵位,宅邸面积都快达到左庶长的。这也就是喜君既往不咎,换个人来黑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虽说被开发成景点,但宅邸还是相当干净的,看的出来每日都会有专人打扫。住人的后院则依旧禁止出入,而且非常整洁。按导游的说法,说不准黑夫哪天就回来了,岂能没有地方居住? 夕阳西下。 作为游客还能品尝到云宅美食。 黑夫当初虽然带走了庖厨,可他们还是留下了手艺。有些学徒火候没到,便先留在云梦,以后也能伺候衷。开发成景点后,他们就得负责游客的餔食。 各种精致的糕点一应俱全,还有些冰镇果饮用以解渴。后面则是三肉一菜一汤,手艺火候也都到家了。看这些大快朵颐的游客就知道,味道肯定不差。 导游也是自来熟,就坐在他们对面。黑夫也是听说了他的身份,乃是安陆学室弟子,名为荇叶。他并非云梦乡人,只是因为表现出众,就被衷安排至此担任导游。主要负责为游客讲解景点,这段时间表现甚好,后续很可能会被举为乡吏。 “荇叶。” “足下有何事?” “将云宅改为景点,是何人的主意?” “自然是县丞的。” “衷君?” “嗯。”荇叶淡定点头,解释道:“足下并非云梦人,有所不知。昔日南征,喜君为顾全大局,尽安陆之力提供粮秣。后又以县寺为名向钱庄借了近百万钱,整个云梦都因此受到影响。为了恢复民生,县丞主动提出此事。” 这些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很多人来后都会好奇询问。 荇叶显然也解释过很多次,便继续道:“此事也问过少上造,说是让县丞看着办就好。仅仅靠云宅,每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但凡头次来云梦的,必然都会来此观赏。阔绰些的,还会买些纪念品。都是些少上造发明的小玩意儿,像什么黑夫锁九连环……”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看来,当时云梦情况比他想的要糟。也难怪南郡把收费的路段扩大这么多,想来也是想借此填补亏空。 南郡的牺牲,皇帝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去年就已下令,免去南郡五年田赋。后方郡县能不受南征影响,就是因为南郡玩命出钱出粮。为此一年耕作两回,又暂时提高田税。 种地不是说撒把种子就完事,需要精耕细作。劳动力都守在田地里,工商业必然会受到影响。但为大局着想,也只能做此牺牲。 黑夫说着话,并未注意到贴的络腮胡已经脱落。坐他对面的荇叶则是满脸问号,越看越觉得眼熟。 “少……少上造?!” “荇叶,拜见少上造!” 【第1更送到~】 第440章 荣归故里,乡情 夕阳西下。 花媪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看着怀里的信函,顿觉再苦都是值得的。她其实并不识字,是乡吏念给她听的。这封信来自泾阳,是婵儿亲笔所写。字迹清秀,说不出的好看。 信里说的都是学宫趣事,还说有膏粱子弟因为闯祸被武成侯惩治。先生们都很严厉,但也都很尽责。学宫内还养了很多家禽牲畜,甚至种了不少蔬菜。上回有头野猪吃了菜,结果俩稚生差点打起来。最后便是对母亲的问候,学宫虽然一切都好,但梅子却始终没云梦的好吃。 每每收到信,花媪都会将其收好保存。她听说婵现在都有了爵位,是咸阳远近闻名的才女。因为心灵手巧擅长纺织,还得女官赞赏。 “花媪,给某来份青梅茶。” “这天气实在是热的很。” 乡卒靠在木轮车旁,掏出钱来。 望着来来往往的商贾,很是感慨。 自黑夫走后,来云梦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他们的到来,自然带动了云梦的经济。乡邑客舍一房难求,就是城外农家乐都未必能有位置。 人多了后就容易有惹事的,先前还曾有人借着醉酒闹事。也有喝高了仗势欺人的,小偷小摸的当然也有。若黑夫在这,兴许得给他些面子。可如今黑夫远在关中,距离云梦足有两千里。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好意思劳烦他老人家嘛? 而且云梦并无宵禁,大晚上都能出来闲逛。管这么多人,云梦乡卒也都是劳心劳力。还好这些都是少数,要不然就他们这点人怕是根本不够用。 在花媪忙活时,却瞧见有人急匆匆的开始收摊。明明还有客人等着,却是连钱都退回去。如此诡异的场景,花媪还从未见过。云梦夜市还是相当热闹的,更是当地特色,结果这些走卒商贩纷纷收摊,令诸多游客也都很不解。 “诶诶,怎么就走了?” “我要的烧饼吗?” “我钱都付了啊!” “钱还你,别拦着我。” “不是,你这商贩真有意思。”青年很是不解,蹙眉道:“你这烧饼都快出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不卖就是不卖。” 没曾想这卖饼的也很硬气,二人你推我搡,眼看着就要动手。乡卒握着剑柄连忙走上前去,看到他后,这两人才连忙分开。 秦律推行这些年来,早已是深入人心。百姓皆是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关于私斗,秦律制定的无比详细严苛,不近情理。赤手空拳殴斗,用针、鉥、锥、铍、戟、矛、剑……殴斗,双方受伤情况的不同,全都有着极其详细的规定。 事无巨细,一断于法。 所以在瞧见乡卒后,他们才会连忙分开。这年头执法可没不讲究什么情面,但凡殴斗就先抓了,等去了乡校再慢慢说。 “怎么回事这是?” “他收我钱不卖我饼。” “你收了钱没?” “收了。” “你有饼吗?” “有。” “足下看看!”游客顿时来了脾气,怒声道:“都说云梦是不夜城,即便日落也是无比热闹。又说当地商贩诚信经营,物美价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乡卒也有些无奈,望着商贩道:“我看你这炉内也有饼,为何先不等等?” “来不及了啊!” “怎的?” “啬夫回来了!” “啬夫回来就回来,有何好着急的?”乡卒满不在乎的拂袖,淡然道:“县丞说了,要得让游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先把这饼做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我说的是少上造!” “天王老子也不行!” 乡卒很是硬气的拍着木轮车,但刚说完就回过神来,满脸诧异的看向商贩,“等会……你说的是昔日的啬夫?” “云梦还有第二个啬夫吗?” “走走走,赶紧走!” “那饼呢?” “不卖了!” “……” 青年望着他们径直而走,特别是那商贩,推着木轮车却是健步如飞,丝毫不比乡卒慢。等他转过身来,就瞧见无数人从他身边快速跑过。 他有些凌乱的站在正中心。 所以,是黑夫回来了? 叱嗟! 乃公也得去瞅瞅! …… …… 黑夫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通过人传人的方式,短短半个时辰便已响彻云梦。有的商贩干脆连木推车都不要,直奔云宅而来。不论是泡妞的还是被妞泡的,皆是放下一切。过年都没停工的云梦城,这回因为黑夫彻底停摆。 乡邑城门大开,很多夕阳里的宗亲乡邻都已赶至。吕婴乘坐牛车,咳嗽着整理冠带。纵然道路颠簸,倒也无妨。为他赶牛车的便是他的独孙吕蒹,曾经在地上打滚的狗娃子,现在已经成了亭长。 得到黑夫回来的消息后,正在睡觉的吕婴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滚地上去。而后连冠带都未整理好,便着急让吕蒹带他进城。 原因无他,吕婴已经年过七旬。去年老友阎诤病逝,诸多老友皆是先他一步而去。吕婴这两年身体也不好,现在只能拄着拐杖勉强而行。夕阳里医师特地叮嘱过,让他多卧床静养。 吕婴知道,他是大限之期将至。 他想着临终前能见黑夫最后面。 当初听说黑夫南征领兵时,他是无比震惊。要知道屠睢这样的军中老油条都被瓯越联军杀的铩羽而归,黑夫跑去不是纯纯的送死? 但是,黑夫赢了! 然后他就听说黑夫得诏令返回关中,并且会自云梦而过。足足五年,终于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这段时间他让吕蒹多有留意,只要有黑夫的消息就即刻通知他。 “可令人去通知汝父?” “大父放心。” “善。” 吕婴继续闭目养神。 他的幼子现在则是安陆的文无害,掌巡查监狱,复查案卷,以防冤狱。平日里都在县城,距离云梦还是有段距离的。也是仰仗着黑夫举荐,才有今日。 想到黑夫,吕婴是无比感慨。当初的黑夫并不出众,在诸生内算是比较愚笨的,胜在还算勤勉。可自从伐楚归来后,却是性情大变。不仅更为健谈,还有诸多奇思妙想。 吕婴看着黑夫带动云梦发展,一步步从小小的亭长开始干起。现在是位高权重,已经爵至十五级少上造。加上这回出使胶东有功,再加上领兵攻克骆越联军,恐怕能爵至十六级大上造! 等他来至云宅门口,此刻已是人满为患。所有人全都是抢着来送礼,有的手里拎只鸡,有的则是扛着豚……周昌带人死死守在门口,生怕会有刺客藏在其中。 现在黑夫的身份地位摆在这,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是让六国余孽混入其中伤到黑夫,那他便难辞其咎。追随黑夫的这几年,周昌也学到很多。他始终是恪尽职守,伴随在黑夫左右。各种脏活累活,从来不会挑剔。 他的兄长有的去了北方,有的留在岭南……但周昌从未埋怨过,始终是任劳任怨。在他看来,陪伴在黑夫左右同样也有表现的机会。就好比泾阳镖局事宜,便由他全权负责。 “啬夫就好我家的烧饼!” “快给啬夫,莫要饿着了!” “呸,谁要你的破烧饼?” “就是,啬夫分明最喜欢我家的豆腐!” “都有没有出息?先让我送酒!” “喝酒伤身,尝尝我这仙茶!” “……” 徐福站在后面看着,此刻人都麻了。他是万万没想到,黑夫在云梦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号召力。听说黑夫回来后,一个个都和不要命似的往云宅来,这场面简直比皇帝亲至还要壮观。 他现在才算明白,难怪黑夫会微行……给黑夫送礼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是有求于他的。但这些乡党宗亲明显就是单纯的送礼,压根就没想找黑夫帮忙。 “无需与他们废话,老规矩!” “梯子呢?快拿梯子来!” “啬夫好不容易回来,可不能跑了!” “……”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就开始故技重施。有人直接借助梯子上墙,直接开始投喂。有人则是帮着传递,配合起来那是相当默契。 “行了!” “如此成何体统?” 姗姗来迟的吕婴拄着拐杖现身,他的到来则让混乱的场面恢复了平静。吕婴这么多年教出来不少弟子,云梦当地无不敬重。 “先生怎的也来了?” 黑夫这时连忙走出,略显愧疚的抬手作揖道:“这些年来政务繁忙,始终未能来见先生,还望先生见谅。此次顺路回来,本想明日回里中再拜访先生的,没曾想却要在深夜打扰先生休息。” “不碍事。” 黑夫无奈向前走出,望着诸多乡党便抬手道:“二三子今日的心意,某都心领了。看着二三子过的好,某就满足。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啬夫如此生分了吗?” “不是,我真带不走啊……” “那简单,找镖局押回去就行。” “……” 这明显是挖坑等着他呢! 黑夫无奈苦笑,只得让人先收下。 望着这些深夜赶来的宗亲,此刻双眼都有些泛红。难怪古代诗人对衣锦还乡如此执着,各种写诗。 游子归去乡,衣锦还乡情。 黑夫此刻是感同身受,明白这份沉重的感情。人都是如此,发达了衣锦还乡,就想着回报乡梓;若是落魄了,就觉得无颜面对父老。实际上,很多时候只要回来就好…… 【第2更送到~】 第441章 其实,您老见过皇帝! 入夜。 书房内摇曳着烛火。 黑夫为吕婴倒上杯热茶。 望着他满头银发,轻声道:“弟子归乡,理应亲自登门拜会恩师。没想到,恩师却是在深夜来至云宅。” 过去的事,黑夫只是知晓个大概。当初他向家里寄信要钱,也是吕婴出面为他筹措。自他伐楚归来后,也没少帮他。最开始有诸多反对的声音,好在吕婴亲自出面游说。很多人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也就改变主意支持黑夫。 彼时黑夫也不懂官场上的门道,也是吕婴不耐其烦的教导。吕婴共有三子,伯仲皆是早早病逝,唯独幼子还活着。现在也算不错,成了安陆县文无害。吕婴那时也是将黑夫视作义子,可谓是倾囊相授。 对黑夫而言,吕婴便是授业恩师。 “放心,老朽这把骨头还算硬朗。” “阎公呢?” “去年病逝了。” “这……” 黑夫顿时叹息。 “吕公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夫已是古稀,近万岁之期矣。”吕婴却是看的很开,笑着道:“能看到你凯旋而归,老夫也知足了。只可惜,老夫还有桩心愿怕是此生无望。” “吕公大可直言。” “老夫想去咸阳,见一面始皇帝。”吕婴脸上满是崇敬,感慨道:“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上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吕公……” 黑夫也是语塞。 他抬头来,看向书房挂着的帛书。 法者,天下程式,万事仪表也!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对天下秦吏而言,始皇帝就犹如高高在上的太阳,照耀着天下郡县。他昔日东巡时,沿途郡县秦吏无不跪地叩拜。他们高呼万年,只希望能看眼皇帝。 始皇帝就是神灵! 任何邪恶终将绳之以法! “其实,吕公见过他的。” “你是说昔年陛下东巡经过安陆?” “不,还在吕公家吃过饭呢。” “怎么可能?!” 吕婴权当是黑夫在逗他开心。 在没在他家吃饭,他能不知道? 他虽老,却还没老糊涂。 “您老可还记得秦伯?” “秦伯?”吕公皱起眉头,“哦,便是你那门客秦子都的父亲?想起来了,他是自咸阳来的豪商。” “您老再好好想想。” “嘶……你是说……他就是?” “嗯。” 黑夫微笑点头,“吾不过小小亭长,纵然有功也不至于由内史亲至赐爵,后来更是引的武成侯到访。喜君素来不喜商事,却对秦伯尊崇有加。这些年来弹劾我的谏书堆积如山,而我却能高枕无忧屡屡进爵,你说是什么原因呢?” “……” 吕婴张着嘴,手都在哆嗦。 “我现在好歹是爵至少上造,可却从未入宫朝见,您老想想这合理吗?” “你是说他就是……” “恭喜你,答对了。” “……” 吕婴望着黑夫,都已明白。面露苦笑,痴痴的看着茶碗。他此生最为钦佩的便是始皇帝,从昔日的赵国质子成为秦王。诛杀嫪毐罢黜吕不韦,一步步掌握权柄,最后荡平六国完成秦国历代先君的夙愿。 没想到,他早早就已见过。 只是他老眼昏花,未能认出。 “你是何时知晓的?” “武成侯来时,就已有预感。”黑夫端起陶碗,淡淡道:“后来试探了几回,也基本确定。” “那你为何不说呢?” “嘿嘿。”黑夫笑了笑,“我若说了,便是将身份挑明。君臣相见,更有诸多繁文缛节。我若不说,倒是乐得自在。不过……我想这次回去也差不多了。” 这回各种功劳相加,他足以进爵至大上造。如此高爵,就算是位列九卿都绰绰有余。若是这都不召见,未免也太过明显。 “呵……” “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吕婴自嘲的笑了笑。 只是想到皇帝素来不按常理,就算是微行也属正常。再联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就都明白了。皇帝明显有意扶持黑夫,要用黑夫完成一系列的改革。 “可惜,老夫恐怕是看不到你封侯的那日了。”吕婴看着黑夫,感慨道:“还未至而立之年,便已爵至大上造。这等晋升速度,自商君变法起未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有朝一日,你必能拜相封侯!” “那吕公可得好好活着。” “呵呵……” 吕婴只是苦笑着摇头。 他自个的身体自个清楚。 二人也没再说这扫兴话,各自说着这些年的经历。黑夫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学宫,还让吕婴有空定要去看看。印刷术的出现,让秦国坚定了修书的想法。要将那些不利于秦国统治的,统统消除! 用修书代替焚书,也算是好的。 最起码,不会引发太大的矛盾。 而吕婴则说着这些年云梦的事,着重提到因为喜君主动揽下南征粮秣,以至于掏空安陆。为了搞钱,他们是想方设法。后来联想到他昔日所说,便将云宅改造成了景点。靠着云宅,可谓是日进斗金。 “其实,这样也挺好。”黑夫面露无奈,“偌大的宅邸,空着也是空着。平日里大兄住在县城,也不会回来。云宅是乡党友邻为我修成,现在也当用之于民。这回看到云梦发展富庶,我也就放心了。” “哈哈哈……” 吕婴爽朗笑着。 对于黑夫的肯定,也很满意。 黑夫离开时,曾与云梦人约定好。所有人全都是憋着股劲,就怕给黑夫丢脸。他们都知道,黑夫和云梦是绑定的。所以不论任何事,他们都会拼命去做。 不论是耕作行商,都得做到最好。南征募兵,各家各户皆是踊跃报名。凭借黑夫留下的精神火种,现在云梦已经成为南方重镇。说是乡邑,可每年关税足以媲美一郡! 二人好似有着说不完的话,但吕公很快便扛不住伏案睡了过去。黑夫令人给吕公铺好被褥盖好被子,这才悄然走出书房。 “欸?子都还没睡?” “睡不着。” 扶苏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 多亏了黑夫啊! 他现在不到子时都睡不着! 【第1更送到~】 第442章 掠敌强母国,物是人非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扶苏端起酒樽,自饮自斟。 他平日鲜少饮酒,今日所见却令他感慨颇多。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干脆来至庭院吹风。 “年纪轻轻的,怎么失眠了呢?” “黑子请坐。” “可是有心事?” “知我者,黑子也。” “是因为云梦?” “算是吧。”扶苏笑着推过去杯黍酒,轻声道:“看着云梦还能如此繁荣,吾思索良多,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别说了。” “……”扶苏尴尬一笑,自顾自道:“南郡曾为楚地,置郡已有数十年。昔日多有叛乱,当地法治不明。内史腾亲至南郡,治理多年方有改善。再后来,黑子为云梦啬夫。经多年发展,可谓是富甲一方。明明是乡,却能富比郡县。此次重返云梦,比昔日更为富饶。黔首安宁,远迩同度,临古绝尤。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听着他的长篇大论,黑夫则是昏昏欲睡。扶苏这人就这样,说着说着老毛病就犯了。各种晦涩难懂的词句,换个人来怕是都难听懂。 “现在,我都明白了。” “啊?明白啥了?” “黑子,你没睡吧?” “没,咋可能呢……” “我都听到你呼噜声了。” “咳咳,是呼吸声重些。” 扶苏红着眼很是不忿。 当初可是黑夫拉着他熬夜的。 结果倒好,黑夫现在要睡了? 站起来,不许睡! “所以,你明白啥了?” “将法治与仁治结合!” “哦?” “法者,治之端也。”扶苏站起身来背对着黑夫,抬头四十五度看向夜空,“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人主之度量也。云梦富庶,盖因当地律法严明,给了他们发展的机会。就如昔日的云梦泽有着诸多群盗山匪,可自黑子荡平贼寇后,便再无群盗。再加上各县皆有镖局,商贾便能互通有无。” “善!” 黑夫微笑着点头。 听其言论,难得出言赞赏。 扶苏能想到这些就很不错。 “还有点也很关键。” “什么?” “安定的世道。”黑夫指向前方,缓缓道:“往前推五十年,各国混战。连年征战连人都没有,谈何发展呢?” “那为何黑子不劝上止战?” 黑夫微笑着没有回答,看向扶苏反问道:“墨家主张兼爱非攻,认为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杀人多必数于万,寡必数于千!但是,为何会有墨者入秦?” “秦国尚贤尚同,与墨者不谋而合。秦墨认为,助秦诛灭六国便可止战,最终实现以战止战的目标。” “然也。”黑夫微笑着点头,“原始积累往往都是血淋淋的,伴随着无数尸骨。墨子所提非攻自然是好的,可却忽略了人性。若想成为强国,就得有辽阔的国土。像昔日秦国屡屡征伐六国,其实也和天灾有关。王三年,岁大饥。四年,拔畼、有诡。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五年,将军骜攻魏,取二十城……” 很明显,秦国通过大规模对外战争掠取他国,来缓解内部的天灾人祸。秦国以军功制立足,同样离不开打仗。荡平六国后,诸多降卒也是不安分的因素。从南征大规模征调楚人就知道,就是要将他们埋葬于岭南。 “那如何能安定下来?” “局部战争便可。”黑夫面露微笑,指向前方道:“就以此次南征来说,其实对各郡县的影响算不上多大。只要别类似伐楚倾举国之力,其实就能接受。” 扶苏似懂非懂的点头。 黑夫个人能力有限,也无法说明其中利害关系。简单说就是通过掠夺外部财富,以壮母国达到原始积累的目的。 他去东瓯时云惊就和他说了,现在岭南是相当缺人手。恨不得让黑夫多抓些越人充为奴隶,如此便能让他们去种甘柘。对于他这想法,莫名的让黑夫感到了有些熟悉…… …… …… 三日后。 一辆辆马车停靠在云宅前。 负责唱礼的忠仆耐心记着,衷站在旁边负责招待。现在的他作为安陆县丞,已是当地远近闻名的长吏。衷在家中就是长兄,为这家也付出许多。黑夫小时候顽劣,便是衷带大的。跑山上玩的忘了时间,是衷背着他连夜赶回来的。 听说黑夫回来后,衷是连忙从安陆县返回来。各县长吏也都纷纷来贺,搞得黑夫只能是大摆宴席。 黑夫端坐于厅堂,望着各自就坐的县吏,也是在观察着他们。时隔五年,很多人黑夫都已不认识。最熟悉的莫过于现在的安陆县令磐,也就是清楼的资深会员。当初喜君是打算提拔衷为县令,但黑夫觉得不合适,便顺势推举了磐。 他就坐在前面,与黑夫是谈笑风生。黑夫眼角余光则瞥向身后这些长吏,在他们身上能感受到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很多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还有几人是满脸稚气恐怕还未及冠。 “磐君,这些人都很年轻啊。” “哈哈哈,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嗯?” “你当初提的弟子下乡,忘记了?”磐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他们基本出自各学室,下乡为守后表现出众,所以被破格提拔。也因为南征的缘故,诸多长吏都被派至岭南,所以有了空缺。” “如此倒也挺好。” 在公司上过班的,肯定知道性价比最高的就是新人。他们往往都是任劳任怨,不会偷奸耍坏。上面有什么活直接丢给他们就行,就是加班加点也得给你干完,美其名曰要珍惜学习机会。 望着这票年轻的秦吏,黑夫能感到有股新鲜的机油注进老旧的帝国机器。他们会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只要坚守本心,就能造福一方。 “洞庭礼君此次也说要来的。”磐无奈叹息,“不过,礼君素来勤政忙碌。所以便差人送来消息,望你莫要介怀。” “不碍事。”黑夫并未放在心上,“说起来,礼君近来身体可好?” “一直都不太好。” 磐长叹口气。 礼身为郡守,可谓是操碎了心。洞庭郡本就难治理,再加上礼的身体素来不好。又恰好碰到南征,洞庭郡还得负责派人协助开凿灵渠。别看现在南征结束,洞庭郡依旧肩负着转饷运输的重任。 “礼君去年就已主动请辞。”磐无奈叹息,“彼时恰逢屠睢战败,西瓯战事糜烂。所以上并未准许,要他继续留任。腊月里,听说他巡视农舍时昏了过去。想来,今年就要辞官告老了。” “如此也好。” 当了秦吏便身不由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皇帝没批准,就是口吐鲜血也得留在位置上。去年战事糜烂,洞庭郡位置又极其重要,自然不会轻易放人。 磐扬起抹笑容,“今日你难得回云梦,便莫要再提这些。人各有命,强求不得。你此次率领舟师,自胶东黄县走海路至番禺。而后亲至西瓯,大破骆越联军。说是天降神火,破了他们的象兵啊!” “磐君可莫要听这些传言。”黑夫是连忙拂袖,苦笑着道:“其实就是效仿昔日的田单,以火彘破其象兵罢了。我说是裨将,其实排兵布阵安营扎寨都是交给别人,我主要负责在后出谋划策。” “那更了不起!” “……” “你是不在云梦,所以不知道。”磐端起酒樽,感慨道:“自从你升爵至少上造后,吾等出门脸上都有光。放眼秦国郡县,都没几人有此高爵。你此次立下大功,恐怕又要进爵。如此,那就是大上造了!” “应该是。”黑夫则是自信一笑,继续道:“不过,与上将军李信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我若是猜的没错,秦国很快又会出现位彻侯了。” “嘶……” 磐顿时倒吸口凉气。 彻侯?! 李信要封彻侯了? “南征军功……够吗?” “够不够的,重要吗?” 黑夫在岭南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也有所感悟。此次南征,李信主要是采取和辑百越之策。但是,依旧有越人不甘心。他们蛰伏于林野,就如毒蛇伺机而动。为实控岭南,秦国需要有人镇场子。 所以,李信就很合适。 东南一尉,恐怕也会由他负责。 “行了,今日不提国事。” 黑夫拂袖轻挥。 在衷的安排下,诸多曼妙女子踱步而出。一时间琴箫和鸣,鼓瑟吹笙……宾客们皆是附和而歌。这些美人都是出自清楼最有人气的,每个都是妩媚动人。伴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黑夫如今的身份地位摆在这,既然要设宴款待宾客,那么歌舞都必不可少。欣赏歌舞的同时,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也都送上。宾客们也都趁着空档与黑夫套近乎,希望能混个脸熟。 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君上!” “怎么?” “有自咸阳来的使者!” “好,我知道了。” 黑夫无奈站起身来。 他的行踪动向,皇帝本就一清二楚。况且任谁都知道,他自岭南而归肯定会去云梦。派秦使来云梦,明显是让他当回显眼包…… 嗯,也可能是催他回咸阳! 【第2更送到~】 第443章 进爵大上造,速归咸阳! 云宅大门前。 谒者捧着帛书,站的笔直。 还真让内史说中了! 黑夫这人很重感情,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所以回咸阳的路上,必于云梦停留。完全能遣秦使至云梦,也算是给黑夫长脸。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是多少人的心愿? “黑夫,见过使君。” “少上造黑夫,听诏!” “黑夫听诏!” 众人皆是躬身作揖。 一个个全都无比期待。 虽说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也很期待。能升爵至大上造的,已为秦国栋梁。商鞅,公孙衍,白起……他们都曾为大上造。莫要说云梦,纵观南郡还从未有过! 当然,这说的是本地人。 “维卅二年,时在孟夏。少上造黑夫出使胶东,献淋卤法以壮海盐。降姜齐豪族,为秦所用。修船坊兴海事,亲率舟师开辟海航。后遇方士徐福,重返海内。出使闽中南海,出谋划策。后至桂林率军南征,伐旧国余孽破瓯越联军。制曰:卿拓土大功,不可不赏。依律,当进爵为大上造,赐紫玉冠!” “臣,拜谢陛下!” 黑夫接过诏书,向北行叩拜大礼。此次政务繁忙,叶腾王翦都没能来云梦为他易冠。至于其他县吏更没这资格,也就只能由黑夫自己来。 谒者拂袖轻挥。 左侧侍女端上象征权柄的紫玉冠,造型精美大气,闪烁着宝玉流光。最喜欢紫色的莫过于齐国,故以紫水晶为稀世珍宝。秦朝虽然尚黑,但冠带礼制方面还是以紫为贵。就好比黑夫作为泾阳县令是铜印黑绶,而丞相则是尊贵的金印紫绶。 右侧侍女送来铜镜立于黑夫面前,方便他易冠。黑夫郑重无比的用双手托起紫玉冠,无数人的目光皆是被吸引。后方侍女则为黑夫将佩戴多年的黄玉冠摘下,重新放回至木盘。 关于紫玉冠,黑夫记得还听说过个传闻。据说秦始皇陵有个墓室便供奉着紫玉冠,后来有支考古队下了皇陵触碰了紫玉冠,结果墓室便剧烈摇晃好似是要坍塌。他们连忙将紫玉冠放了回去,最后得以顺利撤出墓室。 当然,这类传闻听听就好。 黑夫佩戴好紫玉冠后,转过身来。 磐很是配合的抬手作揖。 “拜见大上造!” “拜见大上造!” “二三子不必多礼。” 黑夫微笑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感受着沉甸甸的玉冠,他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当初的大上造为最高爵位,掌管军政大权。肩负着壮大秦国的重任,也难怪这玉冠会如此沉重。似乎是无时无刻的提醒着黑夫,不能松懈。 “恰逢本君设宴款待乡党,谒者远道而来不如喝杯黍酒?” “却之不恭!” 谒者抬手一笑。 黑夫走在前面,众人皆是跟在身后纷纷就坐。磐主动让出右侧首位,其余人也都跟着往后挪。侍女则端上崭新的碗筷饭食,亲自又倒上杯黍酒。 闻着酒香味,谒者是满脸享受道:“吾在关中也曾尝过黍酒,却远远不及云梦。也无怪乎大上造流连云梦,而不愿归咸阳。” 看似赞扬,却是提醒啊! 谒者舒爽的放下酒樽,继续道:“拜大上造,秦已收复岭南。政务繁忙,故望大上造速归咸阳。” “嗯。” 黑夫轻轻点头。 南征既然结束,那北伐自当要提上日程。黑夫离开咸阳快有两年,并不清楚北方情况如何。但以皇帝的性格来看,恐怕明年开春便会用兵。 如今已是三十二年了……秦始皇在一天天的老去,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他会尽所能的加快前进脚步。河南之地如鲠在喉,看着胡人肆意放牧随时南下,秦始皇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他最初计划是夺回河南之地,将其作为战略缓冲地带。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待胡人就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战争! “那大上造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 “如此甚好!” 黑夫笑了笑,望着谒者道:“所以,谒者是否还要前往岭南?” “大上造果然聪明。”谒者点了点头,笑着道:“上将军攻克岭南,劳苦功高。所以,吾秦又多了位彻侯!” “制曰:南宁侯!” 彻侯?! 厅堂内顿时哗然一片。 没人想到,李信能凭南征封彻侯。像秦国的低级爵位,肯定还是以军功为主。但侯爵可没这么简单,主要还看政治需求。当秦始皇需要彻侯时,自然会出现。 南宁侯…… 明摆着是要岭南安宁啊! “如此可要代我恭喜君侯。”黑夫微笑抬手,“只可惜,我回来的早些。否则的话,一定要与君侯把酒言欢。” “谨遵大上造之令。” 谒者很是认真的应下。 黑夫举起酒樽,示意他们继续。只是宴席上的气氛明显冷了几分,很多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也不吃菜也不喝酒。 “二三子怎的不食?” “大上造明日就要走吗?” “诏令在身。”黑夫扬起抹微笑,看向他们道:“我此次回来,看着云梦发展的这么好,本不想打扰二三子。这几日云梦停摆,诸多游客皆很不满。诸位可要记得,云梦要做的就是让每个来访的人,享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大上造,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会!” 黑夫扬起抹笑容,“诸位大可放心,等今后得空,本君还是要回来的。云梦并非本君一人的云梦,而是属于二三子的。所以,各位可要守好这份荣耀。” “大上造放心!” 磐起身作揖。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举酒。 听到黑夫这话,他们也就都明白了。他选择微行云梦,就是不想影响当地。只是没想到络腮胡质量堪忧,结果就被导游给发现了。 一传十,十传百…… 云梦当晚直接停摆! 看着他们恢复干劲,黑夫欣慰一笑。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云梦可是他的心血,这次回来前本来还有些担忧。可看着云梦比先前还要繁荣,衷、磐等吏也都成长起来,他其实也就放心了。 那么,也该回咸阳了! 【第1更送到】 第444章 夜郎,反攻中原 木舟顺着温水,逆流而上。后又改至宽百步有余的牂牁江,来至这片神秘的西南夷地。四面皆崇山峻岭悬崖陡壁,宽阔的牂牁江自千山万壑中而出,冲刷成的奇岩怪石数不胜数。 前方还有大型瀑布,气势磅礴水花飞溅,水雾蒙蒙发出隆隆雷声。木舟横穿而过,险些被河浪掀沉。 “子房,你还是保重身体为妙。” 张良拂袖轻挥,将脸上的水珠淡定擦干。天气闷热,正好也能凉快些。他眺望前方,神情冷漠道:“放心,我还得活着!” “嗯。” 项缠轻轻点头,脸上也很惆怅。黑夫远比他们想的更阴险狡诈,率领秦军大破骆越联军。他们从头至尾,都被黑夫给利用了。他们辛苦安插的探子,早早就被发现。但他们并未着急拆穿,反倒是利用探子散播假消息! 桀骏没死,活的好好的! 赵佗会受笞刑,也是苦肉计。秦军营内还流传着句谚语:黑夫打赵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两军僵持时,赵佗和任嚣各自领兵自后方杀出。因为声势浩大的缘故,营造出偏师没走的假象。实际上偏师真的撤离,只是他们俩始终留在中军。 本该无往不利的象兵,却被黑夫的火猪大破。所谓粮食不足要靠渔猎为生,同样是他们营造出的假象。不光是要引诱骆越联军出兵,还是为了大破象兵而准备。 战事结束后,张良经过复盘也是发现了黑夫的高明。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黑夫就好似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清楚知道他们的动向。他们有什么手段,黑夫都提前准备好应对手段。 当时面对秦国战阵,骆越联军久攻不下反而被包围,就算殊死突围恐怕也难剩下多少人。这时桀骏则是死而复生站了出来,他说出所有真相,也是让译吁宋破防。最终黑夫立下郁水之誓,而译吁宋则选择自刎而死。 骆越联军悉数归降,除了极少数负隅顽抗的,大部分都还留在岭南。也有部分人不愿归降,逃至山林不知去向。但很明显,岭南大势已去。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黑夫似乎察觉到他们会逃向西南夷。竟然早早派遣任嚣偏师,前去堵路。景驹等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若非大铁椎拼死掩护,恐怕他们都得死在岭南。 按张良推测,黑夫是暗中派遣两路偏师。堵住所有要隘水关,就等着他们露面。他算准了骆越联军动手的时间,令他们提前数日动身。至于窥视他们的探子,根本就没想通知,因为偏师是后撤并非南进。 只能说,他们输的是相当彻底。不仅仅是军事战阵上,更包括幕后谋略。他们完全被秦国牵着鼻子走,一步步掉进黑夫布置好的陷阱。 “岭南,咱们输了。” “输?”张良只是一笑,故作轻松的鼓励道:“从最开始,良就没想过能击败秦军。我们的目的是拖住秦国,耗费他们的国力。吾等若是不出手,秦国恐怕两年便可平定岭南。更不必说重创秦军,令其折损十万大军,仅仅是粮秣便损失近数十万石!” “说是也是。” 项缠也是一笑。 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只可惜,景驹未能逃出来。” “是良未能考虑周全。” “子房无需如此。”项伯连忙抬手,“若非子房,吾等只能坐视秦国壮大。靠着子房出谋划策,吾等方能大破秦军主力。至于景驹,只能说是他的命数……” “呵。” 张良只是轻轻摇头。 他转身看向远处。 项缠说的没错,其实他考虑的已经相当周全,只是奈何黑夫技高一筹。他已想到秦国能大破骆越联军,甚至是提前撤离岭南。可谁能想到黑夫连这点都能预料到,并且令早早撤离的偏师埋伏。 张良甚至有种感觉,黑夫明摆着是冲着他们来的。骆越联军主力都在战场,让几万偏师分散守关无非是料到他们会跑,所以提前布局等着他们。 “现在,都结束了。” “吾等先去夜郎,再去滇国。”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夜郎曾为岭南十二部之一,而滇国则为楚将庄蹻后裔。只要能令这两国反秦,便能以星星之火燎原!” “然也!” 项缠顿时一笑。 他们能激化戎狄蛮夷和秦国的矛盾,利用他们不断削弱秦国的实力。况且秦国本就好战,贪图伐胜之名。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轻松荡平。 “其实,缠有一事不明。” “哦?” “秦国很可能明年便要北伐。”项缠皱着眉头,“吾等先去夜郎再去蜀郡,而后再绕路前往北方,便能相助胡人抵抗秦国。胡人远胜越人,或许就有了机会。” “此言谬矣!” 张良微笑着摇头。 “为何?” “越人的确不如胡人,但越地有十万大山,能让秦国车骑难以发挥。千里运粮,更是个负担。再有,你以为胡人就能打败秦国了?面对秦国车骑,胡人恐怕也难有机会。” “你莫要忘记了,秦国本就以养马起家。昔日更是吞并义渠,有着诸多战骑。而赵国胡服骑射,也沦为秦土。当初李牧能大破匈奴,你以为秦国做不到?所谓的谋略,在绝对实力面前并无多少用。” “……” “还有。”张良顿了顿,继续道:“伯大可想想,秦国为筹备北伐足有数年。良记得,他们还生擒了匈奴王子。这些年来,秦国与匈奴茶马互市。用成本低廉的茶叶,换取价值不菲的宝马。此消彼长,又于边郡厉兵秣马多年,你觉得胡人还有机会吗?” “明白了。” 张良笑了起来,继续道:“秦国北伐之际,若是西南夷再起战火,你觉得会如何?” “哈哈哈!” 项缠捋着胡须爽朗大笑。 原来是这样! “想必,子房已有良策。” “呵,慢慢来便是。”张良只是笑了笑,继续道:“昔秦将常頞略通五尺道,于诸国置吏。虽名义上归属秦国,实则皆称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令他们起兵反秦。” “如此就好。” 张良笑了笑,“这些年来,巴蜀与西南夷走的很近。吾听说,巴氏便与夜郎多有往来。取西南夷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若能挑起西南夷叛乱,巴蜀两郡或许也会起兵。” 筰(zuo)马,出自筰国。 髦牛,其实就是牦牛。 至于僰(bo)僮则是出自僰国,他们以身材高大、力气强壮而闻名,常被用作奴隶。所谓的僰僮,其实就是奴隶。巴蜀豪族现在皆以有僰僮为荣,以至于是供不应求。 张良既然决心入西南夷,自然是做足了功课。好在当初的译吁宋恰好了解些,便和他说了这些事。巴蜀主要是和夜郎走的比较近,两者互通有无。蜀地枸杞酱在西南夷无比畅销,他们又借此卖至岭南。 从这就能看出来,其实西南夷对秦国的统治根本无感。他们压根不听秦国的禁令,照旧和西瓯做买卖。不光卖枸杞酱,还有马牛甲兵。当初袭击屠睢的时候,像很多鸭羽箭便出自夜郎。 “对了。” “嗯?” 项伯站在他身旁,笑着道:“吾记得滇国为楚将庄蹻后裔,恰好我项氏也世代为楚将。若吾兄项梁也能来,或许会更有把握些。他少习兵书精通武艺,若能亲自领兵,便可反秦于西南夷!” “如此也可。” 张良轻轻点头。 这回岭南的失败,令他想了很多。论装备,其实骆越靠着屠睢爆出来的甲兵并不逊色于秦。论士气,恐怕还在秦之上。论地形,骆越绝对远胜于秦。论兵力,两者其实相差无几。 那么,骆越为何会输? 输在了战阵上! 秦国利用战阵,进退有序。而骆越联军就如散兵游勇,冲锋起来完全是凭着股勇气。张良并不擅长战阵,只能说马马虎虎。所以,空闲时也会帮着操练。但练兵可不是兵书上说的那么简单,特别是骆越各部语言不同。就算指望着他们看懂令旗,也没那么容易…… 若是项梁能来西南夷,协助他们练兵,起义时的把握又能多几分。他听项缠多次提及项梁,说他精通兵法武艺。这些年来在吴县发展的极好,诸多大小事务皆由他主持。在暗中栽培有上百死士,全都是悍不畏死的忠勇之士。 “既然子房同意的话,那就好办了。”项缠笑了起来,“等抵达夜郎后,我就派人去通知仲兄。若是顺利,或许还能把死士都拉上。” “这么多人,是否方便?” “子房放心。”项缠得意的笑着,“那乌鸟弄出来个什么镖局,就是协助商贾运送货物。吾兄在吴县还是有些号召力的,所以早早就弄了镖师身份。只要费些力气,完全能至蜀郡。再找机会,便可抵达至夜郎!” “呵……” 张良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黑夫反倒是帮了他们?! 【第2更送到~示意地图只是个大概,方便参考。】 第445章 归泾阳,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三十二年,七月。 三马大车自武关而过。 卫士们满脸崇敬的目送着车队离去,只因车队的主人是秦国新晋大上造黑夫。秦国尚武成风,所以寻常人更推崇的还是实打实的军功。 当初黑夫虽然屡屡立功进爵,但主要还是靠着政绩这块。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黑夫走的便是宰相之路。可这回是亲率大军,大破骆越联军,斩首万余俘虏数万,为屠睢复仇为秦国雪耻! 黑夫终结了南征! 此外黑夫待士卒极好,他在泾阳搞得养老室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有些人便出自武里,世代为秦耕战。苦于没有爵位傍身,家中日子过的无比清贫。上有老下有小,只能靠着田里的产出勉强过活。 可有谁敢担保自己能得爵位? 又有谁能担保自己不会受伤? …… 车队行过武关道,沿途农田屋舍愈发密集。沿着灞水一路北上,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农田内的粟苗长势极好,有的已经抽穗。 黑夫站在田埂处,眺望远处。他随手扯下根粟苗端详着穗,颗粒饱满长势极好。远处还有头裹黑布的老农正在忙着锄草,田埂则有着稚童嬉闹捕蛙。 “看来,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这皆是黑子的功劳。”扶苏在旁也是感慨,“沤粪肥田,又以浸渍法壮种。凭铁犁牛耕,便可深耕细作,如此想不大熟都难!” “你错了。” “嗯?” “我只是提出办法,而在田中劳作的却是这万千农夫。”黑夫指向前方,“还有,诸多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秦国这棵大树若想枝繁叶茂,还是要看根系的。” “黑子过谦了。” “你终有日会明白的。” 扶苏望着黑夫,一时语塞。他想起某夜与始皇帝谈到黑夫,始皇帝对其评价极高,只是最后来了句:黑夫爱的不是秦国,而是这天下。黑夫争的并非一时之功,而是万世之名。 这样的人在明君手上会成为无往不利的利剑,不论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可若是昏君庸主,那就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车队再次启程,直奔泾阳。 沿途传来无数人所唱的《秦颂》。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 “皇帝之明,临察四方。”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 坐在后车的徐福则是观察着沿途情况,望着远处晒得黝黑的农夫,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干着农活,却还有力气歌功颂德,显然是能吃上饱饭。 徐福也懂些农事,早早就听说关中靠着郑国渠已成天府之国。当地粮食产出极高,堪称沃野千里。可看现在这情况,恐怕比传闻中还要高些! 显然,这都是黑夫的功劳。 徐福在岭南就见识过黑夫的手段。 岭南气候适宜水土肥沃,本就适合种稻。秦吏捧着仓律农书,将秦国的农耕技术带至岭南。经改良过的曲辕犁更为轻便,却能深耕。还有用以播种的耧车,也能造福于越。 这些,都因为黑夫啊! 随着抵达至关中,徐福心里头也越发的忐忑。虽说他效仿毛遂自荐,希望能为秦开拓海航道路,可秦国并不缺人才。黑夫是答应他,尽可能保住他的命。但出海三年损耗人力物力却无功而返,这就是大罪! 特别是现在秦国本就不待见方士,君不见岭南那一片片的方士坟冢?若是秦始皇铁了心要处死他,黑夫这等智臣恐怕转过头就把他给卖了。 是生是死,犹未可知啊! 相较于徐福的忐忑,黑夫则如鱼得水龙归于海。治理泾阳多年,他是早早将泾阳视作第二家乡。对这里的一切,黑夫都很熟悉。 作为秦国的基本盘,黑夫希望能用自己的才学令咸阳更为繁荣。最起码,闾左贫户能活出个人样来。只要基本盘不丢,便绝不会发生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 车队速度缓缓停下,此刻已至泾阳地界。眺望前方,能瞧见诸多县吏都在驰道口等候。以张苍王翦为首的学宫师生,也都在路口。 “吾等拜见大上造!” “诸位不必多礼。” 黑夫扬起抹笑容,抬手回礼。 “不错不错。” 王翦背着手走上前来,看模样是精神抖擞,估摸着起码还能再活几年,“领兵打仗后,气势的确有所长进。老夫当初就说过,你就该去战场上磨炼几年。” “吾当初也是参与过伐楚的……” “那不算。” “……” “哈哈哈,回来就好。”王翦打量着黑夫的紫玉冠,拍了拍肩膀道:“你首次领兵,便为秦大破骆越联军,足以证明你有为将的本事。假以时日亦能为秦剑,为上开疆拓土!” “君侯谬赞。”黑夫尴尬一笑,连忙道:“吾名义上是裨将,实则排兵布阵皆由任嚣赵佗等负责。” “可以慢慢学。”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 黑夫连连摆手。 他这回临危受命,纯粹是想着岭南少死些人。真实的战场,令他回忆起很多不愉快的记忆。秦国凭借战阵,的确是立于不败之地。但骆越联军也不是泥捏的,秦国同样也有数千死伤。望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若找他当个狗头军师,倒能出点馊主意。 话还未说完,便有谒者骑马而来。 “大上造黑夫,听诏!” “臣黑夫,听诏!” 黑夫当即是抬手作揖。 “制曰:卿进爵为大上造,明日寅时当入秦廷议政。” “臣遵制!” 黑夫长拜作揖。 此时此刻,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王翦捋着胡须,老谋深算似乎早有料到。张苍则是瞪着眼,不明所以。扶苏与胡亥对视了眼,眸内皆是带着些惊恐。 黑夫,要去参与廷议?! 所以说,皇帝决定坦诚相见了? 那么,他们咋办…… 【第1更送到~】 第446章 周公辅成王,遗诏 入夜。 章台宫内寂静无声。 秦始皇着常服,伏案批阅奏疏。 案旁的热茶已经放凉。 “禀上,上卿已至章台殿外。” “宣。” 秦始皇放下狼毫笔。 侍妾是时候为其换上温茶,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咀嚼着茶叶,细细品味着其中的苦涩甘甜。 “臣见过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秦始皇难得扬起抹笑容,“谒者回来了?” “上可放心。” 蒙毅放下玉圭。 望着高高在上的秦始皇,轻声道:“毅虽知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毅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仓促?” “呵。” 秦始皇没有过多解释,拂袖轻挥。数位谒者上前,将副帛画高高挂起,上面用粗略的简笔画着些人物。 “卿可识得此画?” “周公辅成王图!” 看着这幅图,蒙毅已经都明白了。望着又苍老些的始皇帝,蒙毅连忙作揖道:“上正值春秋鼎盛,诸公子又已年长,何故寻周公?” “朕,终是未能求得长生……” 秦始皇望着帛图,轻轻叹息。徐福三年未得仙药,令他彻底放弃。海外与海内并无区别,所谓仙岛不过是镜花水月,可见不可得。 “朕自登基起,平相乱诛嫪毐。” “灭六国,定法治!” “南征岭南,南尽北户!” “现在,朕已年过卌五……” 秦始皇一步步走下台阶,来至帛图前,好似自语道:“黑夫上书,其实还有后文。”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 蒙毅一时沉默不语。 这两年来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纵然皆呼万年,可他们也都看见始皇帝正在一天天的老去。也就只有黑夫,竟然敢如此放肆。 “此次黑夫出使东方,又南下开辟海航。亲自领兵,大破骆越联军。”秦始皇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冷意,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为人臣者,若皆赖长君则必有祸。商君变法助秦富强,然孝公死后便被判以车裂。吴起入楚变法,然楚悼王死后亦被诛。” 眺望远处仿造的六国王庭。 秦始皇脸上难得闪过些柔和,继续道:“他是智臣,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闲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若非他屡屡献策,秦恐难有今日繁荣。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名垂秦史。然朕万岁之期后,又当如何?” “上可放心!” “朕如何放心?” 商鞅吴起的例子就在眼前。 黑夫虽与诸多豪强交好,更有学宫撑腰,可这只是暂时的也只是表象。权力交替,极易引发政变。届时新君上位还未真正掌权,朝中勋贵以各种理由要杀黑夫,又当如何? “上的意思是?” “他也当入秦廷议政了。”秦始皇扬起抹微笑,缓缓道:“微行虽有趣,于他于秦皆无利。为秦昌盛,朕可舍弃一切。他如今已爵至大上造,也有此资格。以他才能,朕相信绝不会止步于大上造!” “臣,明白了。” 蒙毅长拜作揖。 也算明白皇帝的用心良苦。 秦始皇在一天天的老去,他是担心一直将黑夫隔离在权力核心圈外,等二世上位后会有人对黑夫不利。 “另外……” 秦始皇看向身旁的谒者。 谒者心领神会,退下忙活。 片刻后,谒者便端着个木盒上前。 木盒是以檀木制成,并无多少精美的花纹,古朴大气。正中心还有皇帝特用的封泥,盖有玉玺。 “这是?” “此物定要收好了。”秦始皇望着蒙毅,语重心长道:“蒙卿少时曾为郎官,一心朝政忠心不二。你与黑夫交情匪浅,以兄弟相称。待二世继位,若有人欲对黑夫不利,便可将此物取出。里面有朕的亲笔诏书,宗正和御史府内皆有留存。只需取出,便可保黑夫的命!” “臣……遵制!” 蒙毅双手接过木盒,只觉得无比沉重。望着木盒,很是感慨。 黑夫啊黑夫…… 你可真是好福气! 皇帝连二世都没管,反倒是对你无比重视。为了保住你的命,真可谓是煞费苦心,甚至连遗诏这种事都准备好。如此待遇,纵观秦国历代大臣都无人享受到。 只不过,秦始皇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商鞅吴起这类前车之鉴不用说,黑夫做的甚至比他们还要狠。黑夫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的提出变法,可他却是在一步步完善。 弟子下乡,造纸印刷,学宫考试……这些事连起来后,就能发现黑夫其实在下盘很大的棋。现在虽还没完全展现出来,却已经在逐步替代秦吏选拔。再给他几年时间,很多功勋豪族都会受到影响! 仔细想想就知道,商君只是用军功爵位取代了贵族世袭就被五马分尸。而黑夫要做的,只会比商君更狠。对秦国而言肯定是桩好事,但对功勋豪族呢? 秦始皇显然也看了出来,所以是提前准备。先是正式决定召黑夫入秦廷参与朝政,如此便可接触权力核心圈子。而后又准备好遗诏,明显是为了保住黑夫的命。 “切记,此事不可声张。”秦始皇看向蒙毅,淡淡道:“若二世继位没有这些事,那就当不存在。” “臣,遵制!” “明日黑夫首次廷议,届时便会知晓朕还有卿的真正身份。”秦始皇扬起抹笑容,“说起来,卿欺骗他这么久恐怕还要得解释清楚。” “????” 我欺骗的? 蒙毅握着木盒的手都在哆嗦。 好好好,这黑锅甩给他了! 他不止一次说了,应当早早表明身份。是皇帝觉得微行有趣,所以是一直不同意。他记得黑夫当初就说过,他这人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 “也许……”秦始皇眺望远处,轻飘飘的道:“他早就已经猜到了……他可是要比狐狸还要狡诈。只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 【第2更送到~】 第447章 乌鸟入秦廷,义兄竟是上卿? 翌日,天还未亮。 车驾陆续朝着咸阳宫而行,其中不乏驷马大车。经初步检查,确认没有兵器后才放行。 黑夫坐在车内,只觉得疲惫不已。自打穿越来秦,他还没这么大早起来过。朝会正常定于寅时六刻,大概就是4点20左右。黑夫居于泾阳,要想赶上就得在子时出发。大晚上看不清路,就只能沿着驰道急行。路上差点没把黑夫给癫吐咯。 偶尔参加次朝会倒无妨,要天天跑咸阳,那黑夫得想法子赶紧搬家。他昨晚听张苍说了,普通朝会其实算晚的。若逢四季节日祭祀,咸阳朝臣就得于丑时抵达。有的住的比较远,那连觉都不必睡。 丑时?! 一年就这点俸禄,玩什么命啊…… “黑子很困吗?” “很困!” “以后,黑子会习惯的。” “……” 扶苏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马车行于宽阔平坦的宫道,丝毫感受不到颠簸。两侧摆放着十二金人,无比惹眼。黑夫就如刘老太太进大观园,环顾左右。说起来,这还是他头次入宫,自然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咸阳宫群远超后世的任何皇宫,几乎占了大半个关中的面积。自孝公迁都咸阳起,足足已有百余年的时间。历代秦王都会增修宫殿,而秦始皇更是个基建狂魔。他不满足于区区王宫,而是认为天地对称,他作为人间皇帝所居之处岂能逊于天宫? 除了历代秦王所修宫群,他又令数万工匠仿造六国王庭一一修造对应。每灭一国皆会修其王宫,而诸侯莫不西面于章台下。 秦始皇修的宫群,被汉朝完美继承。汉长乐宫,由秦兴乐宫改建;未央宫为秦章台改建,桂宫为秦甘泉宫改建。直至唐朝时期,宫群依旧是相当热闹,有书云:渭水南有长乐宫,渭水北有咸阳宫。期间肯定也会经历修修补补,但大方面上并无多少改动。 一座座巍峨离宫,让黑夫看的眼花缭乱。庄严肃穆,让人心生顶礼膜拜之意,也令他想到了句诗:见吾杰作,尔等能者,也得折服! 还有这收缴天下之兵建造的十二金人,象征着秦国的各种对手。诸侯六国,戎狄蛮夷。每座金人皆是有着不同的服饰和表情,技艺堪称是登峰造极。 只可惜,于东汉末年时被董卓所熔,并且是铸成铜钱,最终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车驾停靠于宽阔的广场,黑夫走下马车看向周昌道:“昌就在此地等候,莫要走动。” 这里可是皇宫,到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卫士郎官。但凡有闲杂人等,便会先拿下再说。皇宫内有着诸多规矩,不论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还有你,子都。” “呵,那待会再见。” “好。” 黑夫整理好衣冠,有谒者带着他朝章台宫而去。待他离去后,扶苏便准备动身。 “欸,你要去哪?” “有事。” “休要乱走!” “放心,不会的。” 扶苏神秘的笑了笑。 他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他们相处,没曾想换来的却是疏远和鄙夷。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秦长公子扶苏! 周昌望着扶苏离去,眉头微蹙。 这人……有病吧?! …… …… “额滴神啊……” 黑夫抬起头来,望着仿若山岳高的章台宫,忍不住发出惊叹。左右两侧的白玉阶梯,根本就数不清。还有供皇帝而过的陛石,上面绘刻着诸多异兽,象征着四海归一。 在如今这时代,没有数百年的底蕴恐怕也难有此奇观。这还仅仅只是章台宫,还有足足三百宫群,未来还会有比章台更为雄伟的阿房宫。只可惜,一把火毁了大半的宫群。 黑夫遥望叹息,提起精神走上台阶。现在他已经是爵至大上造,就算在秦廷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而他就是要一步一步的走到最高,直至完全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章台宫外,此刻已有诸多朝公。在看到黑夫上来后,一道道眼神皆是看了过来。冯去疾手握玉圭,仔细打量着。黑夫还在云梦时,他们就提过诏黑夫入宫为侍郎。只不过皇帝却令其升任为泾阳县令,继续让其为地方官。 唔,似乎并没有那么黑。 王贲着绛服头戴鹖冠,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夫。而蒙毅则是满脸尴尬,往后面缩了缩,生怕被黑夫瞧见。 叶腾捋着胡须,神情从容。他从最开始就很欣赏黑夫,也一直都很期待这天的到来。黑夫出使胶东,又领兵大破骆越联军。这些年来将泾阳治理的井井有条,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精通百工农事,又有管仲范蠡经商强国的本事。关键是足智多谋极具大局观,做起事来面面俱到。 李斯,冯劫,公孙成,子婴,赵亥,杨熊,姚贾……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他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黑夫的才能摆在这,短短数年便已进爵至大上造。这等晋升速度,可谓史无前例。这些年来黑夫虽然没入秦廷参与朝政,可他却是间接左右了国家大事。 “下吏黑夫,见过诸公。” 黑夫气定神闲,来至殿外率先抬手作揖。朝公们也是纷纷回礼,赵亥笑着打趣道:“去了趟岭南,的确是比昔日稳重,是我秦国的大上造!” “君侯谬赞。” 黑夫抬起头来一笑。 眼神则是自他们身上一一略过。 当看到王贲李斯和蒙毅后,则是七分诧异三分不解。对于自己的演技,黑夫能给满分。就连微表情都能照顾到,要搁后世绝对是实力派老戏骨。 “嗯?这不是义兄吗?” “哦?” 众人同时看向躲在后面的蒙毅,素以老狐狸闻名的蒙毅此刻却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讪笑着看向黑夫,故作轻松的笑着道:“咳咳,见贤弟无恙就好。” “义兄,你……” 黑夫表现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捂着胸口向后退去,一时失神险些滚下台阶。满脸悲愤的看着蒙毅,好似随时都会吐血。 不把他们内疚死,他就不叫黑夫! 【第1更送到~】 第448章 二哈入狼群,通岭南! “入殿!” 谒者嘹亮的声音响彻章台。 左右两侧殿门同时打开。 羞愧到无地自容的蒙毅赶紧站好队,跟着文臣队列依次入殿。黑夫毕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还得靠着叶腾指点才找准位置。对于他的插队,后者很识趣的往后退去。 殿门两侧还有礼官,检查无误后才会放行。冠带服饰都要穿戴整齐,还不能喧哗,规矩多到让黑夫头皮发麻。其实也很正常,廷议相当于是国家大会,这种场合必然是无比严肃的。更别说是在古代,礼仪之繁杂远超后世。 “大上造,请。” 心宽体胖的子婴扬起抹笑容,抬手示意。他作为奉常,掌宗庙祭祀礼仪。为秦孝文王幼子,论辈分是秦始皇的季父。昔日黑夫曾与他打过交道,乔装为扶苏家宰。 黑夫只是浅笑,此刻已卸下佩剑脱下布履,这都是入朝觐见的礼仪。大殿内无比干净,墨玉铺设的地面亮的能瞧见人影。左右两侧窗户大开,还有诸多冰鉴摆放在各处。需数人合抱的负栋之柱,雕刻着精美的龙纹。整体透着股庄严肃穆,让人心生畏惧情不自禁的保持安静。 现在,黑夫才意识到那些诗句所言非虚。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章台宫足以容纳上千人,可秦始皇都觉得小了些。于是决定做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 如此手笔,着实让黑夫胆寒……前些年仿造六国王庭,是因为随着秦国每次灭国都能收获颇丰。通过掠夺敌国而壮大自身,所以完全有余力建造宫廷。 可随着敌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始皇帝的胃口却越来越大。还好,这两年因为黑夫的缘故倒是放慢了脚步。各种工业建设,迫使秦始皇暂缓各项工程。 黑夫观察左右,朝公们也都已就坐。他们的顺序也都有讲究,文臣居右以冯去疾为首,武官居左则以王贲为首。他们皆是正襟危坐,握着玉圭静静等候。 这时他的目光则是飘向最深处的帝榻,座位简单大气。木案摆放着一份份文书,还有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黑夫正准备再看看时,后背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额?” “勿要东张西望。” “……” 子婴抬起玉圭,轻轻开口。虽然黑夫是头一回参与廷议,但该守的礼节同样不能少。秦廷禁止大声喧哗,皇帝没来时更加不可东张西望。他这回只是小惩大诫,不然就要直接派人架出去了…… “陛下至——” 谒者嘹亮的通传声响彻大殿。 侧门关闭,正中心帝门大开。 黑夫提起精神,看向远处。虽说他见过很多回秦始皇,但还未瞧见他着袀玄正装的模样。先前都是以秦伯的身份相处,并非是始皇帝真正的模样,起码没什么压迫感。 秦始皇的威严,秦舞阳最有发言权。想当初他跟着荆轲准备刺杀秦王,至陛下后,秦舞阳色变振恐。都说他年仅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且人不敢忤视。可实际上能做到他这事的,比比皆是。别说正值乱世的战国,两千多年后不也有这种畜生? 秦舞阳就是个仗着有些身份的纨绔,只会欺软怕硬。在真正的狠人面前,他同样会怕。 在黑夫的期待下,秦始皇的身影渐渐出现。十六名身强力壮的勇士扛着步辇,自陛石之上而过。穿过正中心的帝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始皇正坐于步辇,腰间挂着标志太阿剑。头戴通天冠着袀玄,宽衣博袖。板着脸毫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在路过黑夫的时候,都未曾多看一眼。 随着秦始皇正坐于帝榻,在奉常子婴的带领下群臣皆是起身作揖。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 “坐。” 秦始皇拂袖轻挥。 群臣各自就坐,皆是缄默。 黑夫位居中间,就犹如混入狼群的二哈。他现在突然觉得在泾阳其实挺好,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实在不适合他这种人。他打起精神,努力保持着清醒。 秦始皇环视了圈。 目光最后落于黑夫身上。 “大上造黑夫。” “臣,拜见陛下。” 黑夫手握一尺二寸黄玉圭,趋步来至中间。他努力表现出副复杂的表情,震惊错愕小心翼翼……这样的剧本搁后世,估摸着也没几人能演绎诠释。 秦始皇望着他,声音沧桑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缓缓道:“卿起于微末,屡屡为秦建功。朕还记得昔日为你赐字万家,以表上书南征心系万家。派卿出使胶东,本欲治理海盐。未想卿不仅能令海盐倍增,更是开辟海航率领舟师亲至番禺。后又自荐领兵,大破骆越联军。立下郁水之誓,瓦解六国余孽的阴谋!” “臣只是尽己所能。”黑夫抬手作揖,连忙道:“皆赖上神明灵圣,臣方能大破骆越。” “呵……” 群臣面面相觑,赵高嘴角更是抽了抽,这比他还会溜须拍马。好好好,以后这奸臣你来当! 秦始皇也知道黑夫的性格,所以并未在意,而是拂袖示意他退下。 “右丞相。” “臣在。” “南征虽已结束,然还需做好善后。”秦始皇拂袖轻挥,“士卒三年未归,也可分批归乡。便以先前所言,遵循自愿。留于岭南的,额外进爵一级担任秦吏,所获田宅皆可大些。若是归乡,则一切照旧。洞庭,长沙,衡山,会稽,南郡……所赦刑徒及亲眷,徙至岭南郡县,复六岁!” “臣遵制!” 冯去疾握着玉圭,抬手应下。南征大胜的消息传回后,秦始皇便下令大赦天下,以此迁民。此次则是更具体,通过赦免南郡等地刑徒以达到实边的效果。如此操作,让黑夫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云县令。” “臣在。” “不日前,南海郡守喜上书。提到你在岭南制三合土,以蜃灰、黄土和细砂而成。待干透凝固后,堪比顽石。针对越地叛党,以三合土修造壁垒。于各地农田戍守,令叛党死伤惨重。” “此为以逸待劳。” “卿既去过岭南,可有何见解?” “的确有些。”黑夫思索片刻,抬手道:“臣尝闻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上裁其罪。” “但说无妨。” 黑夫长舒口气,得亏他闲暇时没少看书,现在不说出口成章也能勉强应对。他走向台前,缓缓道:“岭南多雨,山川水系极其发达。特别是桂林,更是号称有十万大山。每至雨季,溪流交汇河水泛滥,往往会冲垮农田乃至土城林寨,以至于平地成汪洋。所以,家家户户皆有木舟以备不时之需。故臣以为,可遣郑国率水工治水。” “可!” 秦始皇轻轻颔首。 他也只是试探性的询问。 岭南虽说适合种稻,但现在总体依旧是水蛊贫瘠之地。恰好黑夫擅长发展经济,也算是专业对口。先从治水入手,倒也没问题。就如昔日蜀郡守李冰,凿离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令蜀成为天府之国南方粮仓。 “治水筑堤后,便可以水力弥补人力。”黑夫抬手作揖,继续道:“岭南百废待兴,需要做的很多。窃以为,若遇治越当先打通南北建立联系。臣于番禺时,曾尝过来自蜀地的枸酱。据说是夜郎人得到枸酱,走牂牁江送至西瓯。再通过郁水,将枸酱卖至番禺。” 秦始皇听得很是认真。 “虽说走海路也可行,但海路太过凶险。特别是南海岛礁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触礁倾覆。若开新道,没有十年恐难见效。故臣以为,可先通过水路而行。” 黑夫长舒口气,继续道:“岭南目前虽然贫瘠,却也能反哺秦国。越人以渔猎为生,喜食蚌蛤。夏季天气热,很容易变质腐坏。他便效仿秦国肉酱,做了耗酱。味道鲜美,且耐储存。臣南征时,诸多关中秦卒也都很喜欢。” “朕可要尝尝。” “上可放心。”黑夫笑了笑,继续滔滔不绝道:“岭南多雨气候湿热,适合种柘。特别是桂林象郡,更可凭此谋利。另外,南海象郡亦可制盐。” “大上造是要运至中原?” “如此,距离是否远了些?” “我刚才说了,西南夷的夜郎本就与番禺有往来。”黑夫扬起抹微笑,“自将军常頞开五尺道,西南夷诸国名义上尽归秦国,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自治。故臣以为,今后可将岭南的柘糖、蚝酱、海盐、茶叶运至西南夷。通过贸易,逐步控制西南夷命脉,进而彻底实控!” “善!” 治粟内史杨熊情不自禁的起身称赞。 不光能发展岭南经济,还可借此控制一直不太安分的西南夷。只要经过几十年的贸易,就能彻底控制西南夷,此为一石二鸟的良策! 看来,黑夫这趟岭南没白去啊…… 【第2更送到~】 第449章 呦,你醒啦?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听着。 以胡毋敬为首的太史,皆是提笔而书。廷议属于是国家最高会议,自然需要专人记录留存。像后世极其出名的《盐铁论》,其实便出自霍光组织召开的大会记录。 岭南不算贫瘠,只是总体还处荒芜。需要投入一代代人力,逐步开发。章邯在岭南数年,也是屡屡上书。岭南土地极其肥沃,引进秦国的种植技术后,亩产高的惊人。 秦始皇也尝过来自闽中的红茶,味美甘醇。若能通过水路运至西南夷,或能借此扼其命脉。 “还有。” “还有?” “臣办事不利,望上恕罪。” “嗯?” 黑夫手握玉圭,惶恐道:“臣虽大破骆越联军,然韩贼张良却挟众逃至西南夷。故臣以为可颁通缉令,缉拿叛贼!后续也可借越制夷,逐步置吏实控。” “禀上,臣以为此举不可。”博士缓步走出,目光直视黑夫道:“云县君所言初闻夺人耳目,实则亦有危险。岭南初定,若是再与西南夷通商,若有心怀不轨者暗中反秦,又当如何?” “荒谬!” “愚儒空谈误国!”蒙毅踱步而出,为黑夫摇旗助威道:“云县君所言为管仲商术,非愚儒所知。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岂闻千日防贼?” 博士所言当然是有可能的,可权衡利弊,明显收获更大。就为了防止叛乱,便要放弃两地通商,实在是愚不可及! “此事不急。”秦始皇淡定拂袖,看向众人道:“南征已结束,现在当以北伐为主。” “禀上。”姚贾踱步而出,缓缓道:“经三年来茶马互市,秦得良驹以五万计,牛羊不计。去年呼衍氏叛出匈奴,率万众远遁。匈奴君长震怒,发兵伐之,至今未有消息。郡尉恬上书请战,可收复失地北逐匈奴!” 黑夫默默听着,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为了能及时赶回咸阳,他是连夜赶路,被颠的就没怎么合过眼。刚抵达泾阳就接到诏令,要得参加廷议。他沐浴更衣后只能对付两口,然后就得连夜启程来咸阳。他如果是铁打的,那皇帝就是打铁的! 听着朝臣你来我往的议政,黑夫好似瞧见语文老师正念着又臭又长的文言文。他内心是极其抗拒的,潜意识告诉他绝不能睡。这可是廷议,他要是睡了那以后就不必醒了…… “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上哀边人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边郡,杀伐郡县,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 终于,黑夫还是扛不住了。 …… …… 不知过了多久。 黑夫缓缓睁开眸子。 环顾空荡荡的宫殿,后背发凉。 “呵,你醒了?” 秦始皇似笑非笑的放下狼毫笔。 叶腾站在前方,满脸无奈。在廷议的时候呼呼大睡,普天之下也只有黑夫一人。虽说是因为长途奔波劳累所致,可这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旁边的蒙毅则是暗自擦了把汗,对黑夫所为实在是没眼去看。没人想到廷议最激烈的时候,竟传出黑夫的呼声。掌管廷议礼仪的礼官御史皆是大怒,便纷纷起身准备弹劾他。 但秦始皇却出人意料的没有追究,而是拂袖示意退朝,还让朝公们动作轻些,免得吵醒了黑夫。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如此区别对待,令诸多朝臣皆很不满。但秦始皇这么做也有其缘由,毕竟黑夫舟车劳顿也是情有可原。能打起精神支撑完前半场,已是相当不易。 叶腾轻轻咳嗽,朝着黑夫使眼色。而黑夫也是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后,连忙起身作揖道:“陛下恕罪!臣……臣……臣……知罪!” “睡得可好?” “挺……挺好。” 这真不能怪黑夫,他上大学时经常会有些古板的老师滔滔不绝的讲着。还真别说,助眠效果极佳。黑夫当时就想过,以后这老师混不下去当个助眠师绝对绰绰有余。听那几个老儒你一言我一语,也是让黑夫梦回大学课堂。 “睡了三个时辰。” “传庖人。” “唯!” 秦始皇看向黑夫,似笑非笑道:“朕曾欺骗于卿,而卿于廷议酣睡,如此互不追究可好?” “臣万万不敢!”黑夫装出副惶恐的模样,连忙道:“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郡。上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屈尊纡贵微行相待。臣有眼无珠未能识出,以致屡屡冒犯,还望上恕罪。” “卿何罪之有?”秦始皇淡然拂袖,笑着道:“朕昔日诈为豪商贾人,卿曾问朕做的是何买卖。现在,朕这买卖如何?” “臣……” 黑夫也是汗颜。 这叫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诈骗啊! “黑子,你我又见面了。” “你是公子?” 扶苏头戴玉冠宽衣博袖,自上至下透着股贵气,微笑抬手道:“昔日未能袒露身份,欺骗黑子,可莫要往心里去。” “公子不计较臣无礼便好。” 黑夫可没说假话,他当初可没少折腾扶苏。那时他是真没想到他们的身份,各种脏活累活全丢给他处理。黑夫至今还记得,扶苏那满是怨念的眼神…… “那我欠先生的钱呢?” “该还还是得还的。” “……” 胡亥黑着脸,回去自闭了。 听黑夫这么说,就是秦始皇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黑夫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知道胡亥的身份后还敢继续要钱。 对于他们隐藏身份这事,其实黑夫最初知晓时也有些恼怒。可冷静下来后,他又觉得有些感动。他那时不过是小小的秦吏,却能让皇帝和三公九卿忙的上蹿下跳。他何德何能,让这些人如此奔波?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他的诸多政见想法,能够不打折扣的悉数告知于皇帝,关键是还不必担心会受罚。 现在,一切都揭开了。虽说黑夫早早就有准备,可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落差。毕竟,这以后可不好再坑他们了啊…… 【第1更送到~】 第450章 好的,那我不客气了! 侍女端上珍馐美酒。 叶腾等人各自就坐。 有肉有菜有汤,还有甜点。 黑夫暗暗咽了口唾沫。 他现在是真饿了! 他能吃下一头牛! “诸卿不必客气。” “多谢陛下。” 黑夫举起酒樽道谢,然后就端起饭碗大快朵颐。还真别说,味道都还算行。而且黑夫吃的出来,这明显出自他府上的庖厨。就比如这道清炒苋菜,还有咸肉冬瓜汤。 以秦始皇这霸道的性格,只要是他瞧上的,那自然都是额滴。当初王翦说要带些庖厨回频阳,估摸着就落皇帝手里了。还有他送的茶叶黍酒,恐怕也都在他那。 “你真吃啊?” 蒙毅坐在旁边小声提醒,皇帝难得设宴款待他们,好歹也得等皇帝动了筷子。皇帝让他们别客气,结果黑夫还真就不客气了! “……” 黑夫咽下块咸肉,略显茫然。 “并非正席,不必如此。” 秦始皇拂袖轻挥。 他的饭量一直比较小,所以每道菜的份量都偏少。他端起饭碗,细嚼慢咽。虽然贵为皇帝,每顿依旧只是六道菜搭配粟米饭。莫要说勋贵,咸阳城豪商都不止这点。 倒不是秦始皇多节俭,毕竟他干的事和节俭完全不沾边。纯粹是觉得饭菜过多,挑挑拣拣的耽误时间。他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无谓的事上。 等吃完后,侍女便端上铜盆擦洗,再将食案碗筷悉数撤下。秦始皇又以盐水漱口,老贵族气质拿捏的死死的。他似笑非笑的看向正在打嗝的黑夫,“咸阳宫的饭食,感觉如何?” “咳咳,挺好。” “你不必拘谨。” “臣只是未能适应。” “哈哈哈!”秦始皇爽朗的笑着,缓缓道:“汝廷议所言很新奇,以越制夷倒属独特。回去后写份奏疏,朕要知道具体的。你心中有何想法,大可直书不必遮掩。” “臣遵制!” 黑夫起身作揖。 “此次你出使近两年,为秦立下诸多功劳。虽进爵至大上造,却无其他奖赏。为此,蒙卿可是多次上书为你打抱不平。朕本欲赏些宝马美玉,只是想到你如今不缺这些。所以,你可有何需求?” “还真有!” “可是徐市?” “陛下圣明。” 秦始皇神情凝固。 蒙毅脸上笑意顿时凝固。 这不是纯纯的作死? 黑夫自作主张将出海的徐福带回秦国,这已经是让皇帝相当恼怒。毕竟,徐福算是皇帝长生最后的希望,可黑夫却是残忍的将其打碎。 这些,皇帝也就罢了。他就当黑夫是一片赤忱,不忍民夫冒着危险出海远航。况且徐市出海足有三年,却无任何收获。如此大罪,就算将其带回惩治也能理解。 但是,黑夫这人老毛病又犯了。就类似于屠睢,黑夫还举荐他去胶东担任伏波将军。徐福再怎么着,好歹曾出海三年还能活命,就证明是有真才实学的。要没点本事,秦始皇也不会让他出海。 船队行至番禺后,黑夫便自作主张令国石带领舟师返回胶东。还将楼船之士和刑徒暂时释放,而刑徒则是依旧留下。船队的大巫被黑夫踹下海中祭祀,以此平息风浪。而五经博士卢敖则是留于岭南,教导越人。 至于徐福? 黑夫直接将其带回了泾阳。 关于他的心思,其实秦始皇都猜得到。对于出海这件事,不论是黑夫还是胡亥都是认真的。对于一望无垠的深海,秦国并不了解。要想组建支撑远航的舟师,需要诸多人才。有着丰富出海经验的徐福,再合适不过。 但是,徐福还是戴罪之身! 黑夫提到他,明显是要求情。 “陛下息怒!” “黑夫不胜酒力,方会乱语。” “便依你之见。”秦始皇的气早就消了,他看着黑夫淡淡道:“朕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也是为了组建舟师。然徐巿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削其爵位,发至胶东为舟师军吏,听由伏波将军屠睢调遣!” “陛下圣明!” 就连冯去疾都起身作揖。 黑夫则松了口气。 这事总算是解决了! 他看向胡亥,后者则是投来个感谢的眼神。沿路上,胡亥与徐福可是多次深入交流。徐福也是类似于张苍这种全能型人才,他精通星象占卜医术,还十分熟悉楼船结构。 就出海而言,徐福比张苍还强! 因为,徐福有着极其宝贵的经验! “你于胶东所撰谏书,朕都看过。”秦始皇面露冷意,缓缓道:“胶东海盐产量减少,盖因海外不平。海寇肆虐,屡屡袭扰盐场。况且,诸田叛贼皆流窜于渤海。组建舟师,势在必行。徐福能否戴罪立功,便要看他的本事了。” “如此便好。” 秦始皇看向黑夫,又看向旁边的胡亥,笑着道:“昔日,朕令胡亥拜你为师。作为公子傅,你也未让朕失望。好好的公子,现在却只想着出海。” “咳咳咳……” 黑夫顿时尴尬不已。 皇帝都是极其矛盾的生物。 就比如说胡亥,他要想着争权夺利,恐怕皇帝也不高兴。可像现在这样,对权力完全不感兴趣,成天跟在黑夫屁股后面,嚷嚷着要出海,那皇帝又不高兴了…… 莫要说秦始皇这样控制欲极强的皇帝,就是后世的诸多父母同样会操控子女。他们会将自己认为对的事,强行灌输给子女。也就秦始皇还算开明,所以没有太过在意。 好好的公子不学律令兵法,反而是钻研百工造船。对秦国疆土没有半分兴趣,反而是想着出海。要知道出海风险系数极高,这是公子该干的活? “公子有开拓之意,乃是好事。”黑夫连忙出言辩解道:“大秦不仅要海内为郡县,更要令四海臣服!” “善!” 秦始皇出言赞赏。 这话可说到他心坎去了。 “那,臣能去胶东吗?” 胡亥默默举手询问。 “不可。” “不行!” “嗯?” “咳咳,臣知错。” 黑夫也是意识到自己逾越,连忙出言认错。这要是让他再多参加几回廷议,估摸着他认错书都能写一沓出来。 “你既是胡亥之师,倒也无妨。”秦始皇淡定拂袖,看向胡亥道:“汝尚且年幼,不宜冒险。暂时就留于泾阳,继续学习。待胶东平定海寇,再去也不迟!” “那是以公子身份?” “不,依旧是秦亥!” “……” 胡亥闻言顿时哭丧着脸。 他还准备回学宫显摆来着! 【第2更送到~】 第451章 从心所欲,朕赦你无罪! 酒足饭饱,群臣各自告退。 秦始皇走下台阶,地上刻有地图囊括天下郡县。他似笑非笑,淡淡道:“云县君昔日可教过朕,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陛下万岁……” 黑夫嘴角直抽。 他这就相当于对个九十九岁的高龄老人,来上句祝你长命百岁,甚至还要严重。这话还是他在云梦说的,想不到时隔多年,秦始皇竟然都还记得。 “黑夫,不若陪朕走走?” “臣遵制。” 秦始皇他眼,淡淡道:“人君者,荫德于人者也。坐万物之原,而官诸生之职者也。选贤论材,而待之以法。举而得其人,坐而收其福,不可胜收也。” 这话出自《君臣》,黑夫也看过。大概就是说君者掌天下,不必事事躬亲。要懂得识人用人,便可坐而收其福。 “又言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而朕则视你为子。” “……” 咋感觉怪怪的? 黑夫脑海中浮现出些影视作品。 【好,我就收你为义子!】 【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 对于秦始皇如此占他便宜,黑夫则没在意。就算是公子公主,都得老老实实的遵守规矩。他听张苍曾经提过,便是私底下都不得逾越。也就少公子胡亥稍微好些,还能享受到些民间的父子感情。 秦始皇望着发呆的黑夫,淡淡道:“无人时不必拘束,就如先前便可。从心所欲,朕赦你无罪。” “臣拜……” “嗯?” “咳咳,本令明白了。”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走出章台,二人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宫中风景。远处六国宫室,无比显眼。夕阳西下,庄严肃穆。 “胡亥,便交给卿了。” “上可放心。”黑夫淡然一笑,缓缓道:“小猪本就聪明,只是当初走歪了而已。经数年沉淀,现已懂事许多。再多学些,便可派至胶东为秦开拓深海!” 当初走歪了? 秦始皇皱了皱眉。 他总感觉现在才是走歪了…… 好好的公子,嚷嚷着要当海寇。 这是正经公子吗? “说起出海,朕倒是想起件事。”秦始皇看向黑夫,淡淡道:“邹子曾提大九州,曰中国为赤县神州,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大九州。不日前,朕见胡亥所献大九州图。囊括海内郡县,海外国度。” 叱嗟! 黑夫老脸一黑。 好好好,真不愧是他的好徒弟! 他前脚刚让胡亥保密,胡亥后脚就直接告密。还拍着胸脯在他面前担保,说自己是守口如瓶。 你小子是广口瓶吧?! “他告诉朕,天圆地方是错的。海外无边无际,有着诸多疆土等着开拓。秦国未来当以发展舟师为重,以番禺、会稽,胶东三地为港口。荡平海寇后,便以海岛为城邑,方便舟师休整。” “……” 大嘴巴! 长舌妇! 是真的一点没瞒着啊! 黑夫也很无奈,虽说他也没打算瞒着皇帝,可胡亥如此背刺,实在是令他有些恼火。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把他给卖了……以后要有什么秘密,绝对不能告诉他! “这都只是我的构想。”黑夫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夕阳道:“若岭南需要三代人的开垦积攒,那航海恐怕需要十代甚至更久。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国家安定。期间会经历失败,会有无数人死在海上,甚至还要面临来自海外邦国的攻击。所以,还需要有足够的国力支撑。” “嗯。” 对于这事,秦始皇多少也有些发言权。就说徐福出海这事,不算人力仅仅只是物资就以数百万计。若是真的要大规模发展,每年财政恐怕都将会是个天文数字。 那么,秦国又能得到什么? 徐福出海三年,连根毛都没带回来。反而损失了十余艘楼船,还有足足上千人。 其实,黑夫也曾考虑过个问题。 为何历朝历代都不发展舟师远航? 经过这些年,黑夫大概知道些答案。对于统治者而言,肯定是先管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重要。远航这种事投资大收效少,还可能会带来危险,自然不被统治者喜欢。 再有就是徐福的前车之鉴摆在这,要是带着几千上万人跑路,那统治者不得吐血? 王朝更替,战乱不休。 海内都难安稳,如何开拓海外? 还有就是受限于科技力量,古代王朝的统治者控制力度是有限的。若是太过遥远,那就只能收个附庸国。可想实控,那就是痴人说梦了。再有就是很多人自诩天朝上国,瞧不上蛮夷的一亩三分地。 如此说来,秦国其实就挺好。 “所以,上其实无需着急。”黑夫扬起抹微笑,“现在就以练代战,先将雏形搭建起来。胶东舟师,未来便是秦国远航的利剑。将海寇当做磨刀石,再对箕子朝鲜用兵。” “然也!”秦始皇扬起抹杀意,怒声道:“区区濊地小邦,却敢屡屡犯我上邦。勾结叛党,收留齐田余孽。此为大不敬,当以甲兵伐之!” 霸气侧漏,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始皇就是典型的战争狂人,只要国力允许,必将对外开拓不止。黑夫并不觉得这样是错的,但还是得弄明白件事。黑夫不排斥打仗,但排斥做亏本买卖。有地占地,没地就抢夺资源。只要打仗,那必须得赚的盆满钵满。 这就是他与王翦提的战争经济学! “不过,眼下重心还是北方。”黑夫适时提醒,笑着道:“岭南已归秦土,更有南宁侯亲自镇守。再加上徙民实边,很快便能反哺母国。再与西南夷加强联系,便可逐步实控。张良等叛贼,必将无所遁逃!” “善。” 秦始皇轻轻一笑,他望着黑夫语重心长道:“朕知你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看你今日来廷议也属不易。今后若无要紧事,便先在泾阳呆着。若有需要,朕会派人提前通知你。还有……” “什么?” “朕有空还会去泾阳。” “那本令便恭候秦公!”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声响彻皇宫。 【第1更送到~】 第452章 蒙毅,你有本事开门啊! 入夜。 黑夫乘着马车出了皇宫。 周昌握着缰绳,驾轻就熟的操控着三马大车。等离开皇宫后,他才满脸古怪的道:“君上,那秦子都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去参与廷议时,他就找理由离开,到现在都没瞧见这人。他该不会是六国反贼吧?” “哦,他有些事。” “那小猪呢?” “他也有事。” “……” 周昌是满脸问号。 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人没了?! 这场廷议是相当的惊心动魄,别的朝臣都走了就黑夫被留下。他听说黑夫是当众睡着了,惹得皇帝勃然大怒。然后……他就这么出来了,听说还蹭了顿饭。 “君上。” “嗯?” “我听说章台宫有块铜镜,皇帝能利用铜镜看穿人心,分辨忠奸。还有人说殿门为神石打造,兵器都会被吸走。皇帝为天子,亦如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ruo),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没瞅见……” 黑夫则是打着哈欠。 这些传言,他也都有听说。 始皇帝的丰功伟绩,令无数黔首折服。特别是关中秦人,更将其视作神灵。就算关外诸多黔首,对他同样是又怕又敬。他每次出行,都必定引来无数人围观,也无怪乎刘邦来上句:大丈夫当如是! “那咱们现在回泾阳?” “不,去上卿蒙毅的宅邸。” “啊?上……上……上卿?” “你去了便知道。” 黑夫淡淡说着。 周昌是老实本分人,原本的口吃好了很多。但只要一着急,依旧会期期艾艾。他向来是踏实能干的人,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现在已经成为黑夫的左膀右臂,很多事也都由他负责处理。 按皇帝的意思,他今后还会以秦伯的身份来泾阳。从某种角度来说,微行反而是好事。泾阳虽然安全,可皇帝这目标太大了,并且是极具嘲讽。隔三差五要往泾阳跑,总会让心怀不轨的人有所准备。若是微行的话,其实就会好些。 …… …… “舒坦!” 蒙毅放下酒樽,舒爽不已。今日总算是把黑夫给糊弄过去,等后面再遇见估计气也就消了。说到底他也是身不由己,皇帝下令他们谁敢乱说话? 黑夫肯定能理解的吧? “主。” “嗯?” “这几日,主心情甚好。” “哈哈哈……” 蒙毅望着年迈的家宰,笑而不语。他是打从心底里为黑夫高兴,更为秦国高兴。黑夫很有才能,他今后可以走的更远。而他与黑夫以兄弟相称,今后蒙氏肯定能跟着沾光。 黑夫亲自领兵,正式结束南征。后续秦国的重心便会放在北伐上,明年开春必会派兵出征。李信已经贵为彻侯,而他大兄蒙恬是否有机会封侯呢? “开门!” “快开门!” “蒙毅,你别躲里面不出声!” “你有本事骗我,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听到黑夫的大嗓门,蒙毅顿时一惊。 好家伙,黑夫打过来了! 连泾阳都不回,直接来找他茬! 家宰眉头紧蹙,怒声道:“哪来的混账?竟然敢在宅前胡言乱语,还敢直呼主之名讳?将其擒下,直接交由内史。” “咳咳咳,无需如此。”蒙毅无奈拂袖,苦笑着道:“来的人就是秦国乌鸟,也就是新晋大上造黑夫!” “啊?” 家宰顿时愣了下,蹙眉道:“纵然是他,如此也太过无礼。莫非是仗着进爵为大上造,就来欺辱主?” “不不不,把他请进来便可。” 蒙毅面露无奈。 若论爵位,他的确是要比黑夫低了一级。就连他的大兄蒙恬,现在也只是大上造而已。但蒙毅知道,黑夫并非这类得势后就翻脸不认人的人。 黑夫的性格很洒脱,但这也是对亲近的人才会如此。若是不熟悉,黑夫的礼节也都相当到位,就算是老儒都挑不出半分毛病。换句话说,这是将蒙毅视作亲近的人,才会这时候跑来见他。 欺骗黑夫的,可不仅仅只有他蒙毅一人。李斯,王贲,子婴……这些可都是参与者。但是,黑夫却唯独找了蒙毅。 家宰带着诸多疑惑,便去准备。见蒙毅讳莫如深,他甚至在想该不是欠了黑夫钱吧? 嘶……府上也不缺钱啊! 蒙毅没等多少时间,就瞧见黑夫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只得露出抹尴尬的笑容,“这么晚了,义弟不回泾阳,怎么想着来为兄这呢?” “呵呵……呵……” 黑夫望着蒙毅,想到当初这家伙忽悠他的,他就恨得牙痒痒。亏他真把蒙毅视作义兄,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想着他。结果最信任的人,却是伤他最深。今天不狠狠敲着老狐狸一笔,他就不姓黑! 待蒙毅将仆人遣下后,他才无奈赔笑道:“义弟,你先消消气。为兄知道你有诸多不满,但为兄也是人在秦廷身不由己。上严令禁止吾等泄密,为人臣者岂敢多言?义弟是聪明人,应当理解为兄啊!” 他这话可不假。 彼时皇帝还未亲政,嫪毐乱权。有回年轻的秦王私底下发了句牢骚,说是嫪毐权势过大,随行车马数量甚至是堪比他这秦王。不出三天,嫪毐便连忙减去车马。秦王为此震怒,将他发牢骚时在场的人悉数诛杀! “吾可不敢高攀上卿。” 黑夫却是傲娇的转过头去。 蒙毅一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活这么大岁数,向来只会砍人不会哄人。他望着黑夫,继续语重心长道:“义弟也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 “退一步越想越气!” “……” 黑夫气冲冲的望着蒙毅,悲痛不已道:“上骗我,我能理解。至于李斯子婴王贲等,我和他们也不熟。” “那武成侯呢?” “君侯年过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 “……” “我最信任的莫过于义兄。”黑夫望着蒙毅,努力的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悲恸道:“甭管怎么着,你好歹提醒下我吧?再不济,多少暗示我下。” “老夫还想多活两年……” 还暗示? 不怕死的话大可试试! 【第2更送到~】 第453章 快跑,贼黑夫来了! 蒙毅背着手来回踱步,急得是抓耳挠腮。望着近乎无赖的黑夫,也是束手无策。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关键他自个也心虚,骗黑夫好几年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义弟,做人要大度。”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蒙毅苦笑着亲自倒上美酒,“为兄也都是身不由己。抛开骗你这事不谈,为兄何曾亏待过你?当初陛下微行,你可是没少得罪。若非为兄斡旋,莫要说连年进爵,恐怕早早就被充为刑徒。” “那岂不是还得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 “呸!” “……” 黑夫现在就如滚刀肉,好赖话都不听。他观察着奢靡的厅堂,摆放着诸多玉璧挂饰,其中不乏蓝田美玉。还有些造型精美的金器,做工都很精美显然是出自大匠手笔。 像蒙毅这类豪族勋贵,往往都是不差钱的主,他们更加喜好美玉金器。若是在关外赴宴送礼,送个几百钱那都是贵宾。可在咸阳城送钱,恐怕连门都进不去,要送也是送宝马送美人送金玉。 “嗯?” 黑夫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观察。 见他如此,蒙毅心里顿时咯噔了下。 叱嗟! 莫非是看上他这些美玉了? 蒙毅可没忘记黑夫是出了名的贪,而且是极其喜好美玉。头次遇见黑夫时,他视若至宝的美玉便被坑走。那块美玉算不上多珍贵,但胜在是皇帝赏赐…… “咳咳,为兄明白了。”蒙毅也是仿若认命般叹了口气,苦笑着道:“若义弟喜欢,这些金玉随便挑两件便可。” “就两件?” “五件……不能再多了!” 蒙毅苦着脸,他活这么大岁数,素来就只有他坑别人的份。去咸阳大街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有人敢和他这么讨价还价的? “哼哼。” “算为兄求你了!”蒙毅差点就哭了,连忙道:“这可都是为兄的棺材本……为兄可没你的生财之术,每日刚睁眼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你好歹给为兄留点。” “那我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黑夫露出抹奸计得逞的微笑,当即开始挑挑拣拣。对于隐藏身份这事,其实他并不生气,毕竟也没少坑他们。一票三公九卿闲着无聊,成天跑他面前玩角色扮演,如此精彩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啧,这块玉不错啊!” “……” 蒙毅望着黑夫,心里都在滴血。 他这回可是损失惨重! “行了,就这两块吧。” “欸?两块?” “那我再挑挑?” “不不不,别挑了!” 黑夫下手真是够黑的! 挑的两块美玉都是最好最贵的! “现在义弟可还满意了?” “马马虎虎吧。” “那你可要回泾阳?” “不急,我还得再去拜访些人。”黑夫面露微笑,掰着手指道:“左丞相,内史,少府,奉常……特别是内史叶公,亏我这么信任他,结果却一直愚弄我,故意看我笑话。” “……” 蒙毅心里咯噔了下。 好好好,黑夫是来讨债的? “你还敢去找李斯?” “有何不敢?” 黑夫却很从容,他这也是去促进交流感情的。既然都已经摊牌,那他便顺势拜访。正所谓多条朋友多条路,黑夫和李斯现在并无政治冲突。 李斯的才能毋庸置疑,只是私德遭人诟病,历史上关于他的误解也比较多。像什么毒杀韩非,这就是纯属谣言。他做的错事就是听信赵高之言篡改遗诏,最终将自己一手建立起的法制国家从根上摧毁。 这年头喷李斯的人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说他身为楚人却助秦灭楚,只不过这套说辞没人在意。秦国包容性强,朝堂上的三公九卿有不少来自其他诸侯。 李斯其实也不容易,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只要利益上没有冲突,黑夫并不想给自己树敌太多。与李斯交好,其实对他会更有利。别忘了还有李鸢这层关系,他好歹也算是半个老师。可若有朝一日,李斯成为阻碍他进步的绊脚石,那只能将他除去。 …… …… 次日。 蒙毅红着眼送走了黑夫。 见他久久未曾离去,家宰在旁忍不住道:“主君果然厉害,早早与乌鸟结识,还以兄弟相称。他年纪轻轻就已是大上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与之交好,对主君亦有帮助!” “主君?”望着失神的蒙毅,家宰感慨道:“想不到主君竟与乌鸟关系如此亲近。” “呵……呵呵……” “天杀的黑夫啊!!!!” 蒙毅的惨嚎响彻咸阳城。 黑夫临走时,还把他府上几卷孤品古籍都给卷走。有两卷竹简可是韩非亲笔所书,他是爱不释手。是他昔日被提拔为上卿时,皇帝赐给他的,还让他勤读。 然后……然后就没了! 于是乎,整个咸阳城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知晓这事的廷臣,都成了麻木不仁的看客。他们肆意的笑着,嘲笑着蒙毅的悲惨遭遇,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黑夫就犹如讨债的恶棍,挨家挨户的开始敲门,一时间咸阳城是风声鹤唳闻黑色变。叱咤风云的朝公,现在却是怕的紧闭大门,更有甚者装病或是直接消失。 这些朝公勋贵也是好面子的人,就算黑夫现在进爵为大上造还有皇帝宠信,也不至于如此卑微。关键还是他们自知欺瞒黑夫不对,就算黑夫要胡闹发泄,他们也觉得合情合理。 而且,胡亥也来凑热闹了! 他和黑夫堪称是狼狈为奸,谁家有什么宝物值多少钱,胡亥是清楚的很。挨家挨户的敲门勒索,美其名曰是给黑夫的精神损失费。 胡亥的身份摆在这,他既然都出面了,那很可能就是皇帝的意思。既是如此,那他们也只得破财消灾。 夕阳西下。 黑夫心满意足的出了丞相府,直奔泾阳。李斯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过去,总算是把这活爹给送走了…… 荀子亲笔所书,没了! 失而复得的美玉,又没了! “天杀的黑夫啊!!!” 咸阳城充斥着他们浓浓的怨念…… 【第1更送到~】 第454章 帝王多疑,赚钱! 咸阳宫。 秦始皇放下千里镜。 听扶苏汇报完消息,顿时一笑。 扶苏则是低着头,连忙解释道:“上勿要与黑夫一般见识。他此次胡闹,只是因为被欺骗多年,还望上勿要惩治。” “朕为何要惩治?”秦始皇转过身来望着已经比他高的扶苏,淡淡道:“黑夫,可比你想要的周全。昨晚走前,他就已提及此事,朕亦答应下来。他能从诸公嘴里撬出金玉来,便是他的本事,朕不会干涉。” “啊这……” 听听! 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扶苏无奈苦笑,合着他是白担心了。他真以为黑夫是受到打击,所以才干出这荒唐事来。没曾想,这全都是有计划的预谋…… “臣记得,他不缺钱才是。”扶苏皱着眉头,不解道:“他在洞庭、云梦、泾阳皆有产业,云氏商社已经铺至胶东、岭南,甚至是北地。以他的财力,担得上秦国首富,就是乌倮恐怕都不及。” “因为,后面要花的更多。” “啊?” 秦始皇看向扶苏,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他在路上,已经多次与你提及舟师。那汝可知徐福出海三年,耗费多少财力?他要组建的舟师,远胜往昔。是能远航千里,肩负起拓土开疆的舟师。届时,又需多少?” “臣……” 扶苏肯定是没算过的。 但他知道,这会是个天文数字! “那么,能不出海吗?” “不能。” “……” “况且,汝真以为黑夫如此愚笨?”秦始皇望着自己的好大儿,叹息道:“实际上,他早就已经知晓朕的身份,他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怎么可能?” 扶苏面露诧异。 他的演技这么好,难道被识破了? 秦始皇白了他眼,继续道:“黑夫足智多谋,屡屡献策,汝以为能骗他多久?他之所以未拆穿,只是恪守臣者本分。并且,对他更为有利罢了。” 黑夫是出了名的唯利是图,自然会选择更为有利的。而且黑夫素来不喜繁文缛节,有了君臣这层身份隔阂,总归会有些别扭。他不选择主动揭露,也是这层原因。 “这是黑夫说的?” “还用他说?”秦始皇怒声训斥,“你在他身旁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意识到?黑夫上任泾阳时,便故意捉弄你。说好去你家中,等你辛苦准备后,他又不去。首次来咸阳时,同样是百般戏弄。他很早就已察觉到,而你身为公子却是一无所知!” 他是该说扶苏天真好,还是愚蠢? 身为长公子,未来很有可能继位为二世。为人君者,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若连御人之术都会,如何能担当大任? 不仅仅是扶苏,诸公子就没一个让他满意的。黑夫作为智臣,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像李斯冯去疾这些老狐狸更难对付。在秦始皇面前,再狡诈的狐狸也只能沦为摇尾乞怜的忠犬。可若是无能的二世上位,那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恶狼! “臣……臣……” 如此直白的提醒,扶苏就是再愚钝也回过神来。联想到黑夫的一些举措,他也是都明白了。他还因为欺骗黑夫而感到内疚,合着黑夫早就知道了。他们本以为黑夫是猎物,结果他们才是猎物…… 叱嗟! 扶苏也是咬牙切齿。 黑夫是真够黑的! 一直都藏着掖着! 趁这次摊牌,他还狠狠捞了笔! 简直是禽兽不如…… “呼……” 秦始皇平复下怒意,叹息道:“你终究是在宫中长大,锦衣玉食。朕对你再严苛,也不会有何危机。也许,是朕对你的期望太高了。” 他生于邯郸,无数赵人恨不得杀了他。好不容易长大,却备受欺辱。赵人故意羞辱他,将他比作西方牧犊儿。直呼他为赵政,把他当做庶民。 等回秦国后,又得夺取王位。辛苦上位后,却受制于吕不韦和太后。他的这条路遍布荆棘,而他却孤独的走着。也是因为这些经历,令他自幼便备受磨砺。 扶苏,高,将闾,胡亥……这些公子并无这些危机感,论权谋自然是差了点。也正是如此,所以也难怪会被黑夫耍的团团转。 “臣……臣……知错!” “罢了。” 秦始皇轻轻叹息。 扶苏并没有错,错的是他的身份。若他不能继为二世,今后担任宗正或是奉常都很合适。他若是辅政,绝对是再合适不过。可要说是担任国君,那还远远不够格! “回泾阳吧。”秦始皇望着扶苏,轻声道:“你且记住,不论任何人任何事绝不能尽信。因为,你是秦国的公子!” “臣遵制!” 扶苏抬手作揖告退。 皇帝注定是孤独的,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坐上国君的位置后自会明白这一切。所以,帝王往往都是冷血多疑的。倒不是说完全不信,如此就容易成为独夫。而是要能分清形势,辨明忠奸! 显然,扶苏还远远达不到。 …… …… 泾阳,山河学宫。 张苍打着哈欠,提笔而书。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打算盘,桌上还摆放着诸多甜点。自从黑夫走后,他作为县丞便全权接管泾阳。他其实并不喜欢处理这些繁琐的政务,好在还有别的官吏相助,勉强倒是能应付。 空闲时,张苍就继续编写他的《九章算术》。至今为止基本上都已写成,只要再经过御史审查发放书号,那就能批量印刷。他张苍的大名,也必定能够青史留名。 吃着甜点,张苍脸上却是愁眉苦脸的。这回黑夫出使归来,并且是顺利进爵为大上造,得到皇帝召见参与廷议。这些其实都是好事,但张苍却是都知晓内幕的…… 皇帝当初隐藏身份接触黑夫,他是见过皇帝的,可他并没有告诉黑夫。等黑夫回来后,那不得扒了他的皮? 就算是皇帝下了禁令,可他还是心里很内疚。要知道当初黑夫为了救他,可是将无比珍贵的免罪玉璧掏了出来,甚至是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 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胖子!” “快给乃公死出来!” 第455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冷静,君上冷静啊!” “正所谓冲动是魔鬼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 “秦律有言,私斗者刑!” 张苍高高举起玉璧,颇有昔日蔺相如玉石俱焚的英姿。素来能言善辩的他,此刻都慌了神。他尽自己平生所学,拼了命的求饶着。 “张子瓠,你乖乖受死吧!”黑夫抽出大宝剑,隔着木案歇斯底里的吼着,怒声训斥道:“来,你有本事把这玉璧放下说话!” “苍若放下,岂还有命?” 张苍可不傻,完全是将玉璧当做护身符。这块玉璧是黑夫最珍稀的藏品,摆放在书房的显眼处,每日都会有人擦拭。玉质通透,做工也很精细。据黑夫所说,乃是出自楚王墓,而且用的是和氏璧的伴生玉。甭管这玉是否保真,反正黑夫是相当的喜欢。 “我砍了你这不老实的张子瓠!” “君上……冷静啊!” 张苍虽然胖,但身手却是相当的灵活,抱着玉璧在地上翻滚半圈。而他面前的木案则是被径直劈成两半,吓得他差点是灵魂出窍。 叱嗟! 黑夫来真的?! 张苍抱着玉璧夺门而出。 在学宫广场上演了出绝命逃亡,而黑夫则是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二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师生的围观,看着张苍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也是忍不住赞叹。 “黑夫与子瓠关系真好啊。” “刚回来就如此闹腾,也是难得。” “想不到子瓠能跑的这么快。” 王翦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的点头,而正在狂奔的张苍则是忍不住求救道:“你们是从何看出关系好的?呸,这是重点吗?君上疯了,他要砍了我!” “年轻人打打杀杀的,很正常。” “……” 实际上,王翦也都知晓缘由。只是瞧见他们如此,不禁感叹起年轻真好。很明显黑夫并没有杀意,否则的话张苍还能活着?如此举动,纯粹只是吓唬张苍而已。 终于,张苍还是跑不动了。 他艰难的坐在树干,望着找人要弓箭的黑夫,连忙道:“苍并非是刻意欺瞒君上,也是有苦衷的。” “你放心,你先下来再说。” “苍可不敢!” “……” 孔鲋蹙眉观望,不明所以。他记得黑夫与张苍关系极好,二人经常是促膝夜谈。当初为救张苍,更是冒着大不韪的危险,用免罪玉璧保住他的命。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最后还是王翦和浮丘伯二人出面调和,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黑夫气喘吁吁的回到厅堂,望着自惭形秽低着头的张苍,也是强忍着心中的笑意。 他自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归根究底其实都是皇帝的意思。张苍本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多言。黑夫这么做,其实就是配合皇帝。俗话说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在逼一个最老实的人即兴表演。 “行了,你也无需生子瓠的气。”王翦捋着胡须,老气横秋道:“这些事,老夫当初也都知晓。子瓠是被逼无奈,并非刻意欺骗于你。” “罢了。”黑夫装作和解的模样,叹息道:“君侯说的倒也没错,这次我就算了。” “理解万岁!”张苍眼含热泪的放下玉璧,看向黑夫道:“所以,君上可以把剑收起来了吗?” “……” 王翦无奈摇头,淡淡道:“自你走后,泾阳的事情几乎都由他全权负责。你作为内史丞下辖六县,也是由子瓠照应。包括学宫,还是他费心费力。因为忙于政务,以至于茶饭不思。” “我看他好像又肥了圈……” “咳咳!” “所以,你现在都知道了?” “嗯。” 王翦端起陶碗,淡然道:“如此挺好,今后也无需费力隐瞒。现在你已爵至大上造,也有资格担任廷臣,此次任何官职?” “没……” “没有?” “是的。” “嘶……” 王翦满脸的匪夷所思。 按理说,以黑夫如今的爵位当个九卿都不成问题。若是觉得为时过早,那当个副职或是郎官也可。黑夫也能在朝堂上一展所长,为秦国出谋划策。 他望着黑夫,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在廷议时犯错了?” “咳咳咳,怎么……可能呢?” “君侯看人真准!”胡亥在旁边是无情补刀,轻飘飘道:“先生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廷议的时候睡着了。当时正好是在讨论北伐,右丞相说的正起劲,结果就听到先生的呼噜声。啧啧啧……简直是响彻章台啊!” “……” 直接社死的黑夫擦拭着宝剑。 临走前得把胡亥这祸害也给带走! “你……厉害!” 饶是王翦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他活这么大岁数,参加过的廷议比黑夫吃的米还多,可他还从来没听谁敢在廷议时睡着的。甭管什么理由,这都是对国君朝公的大不敬,削爵免职都是轻的! “如此也挺好。”王翦轻轻点头,“你还是留在泾阳,好好做事。若有急事,再召你去咸阳参与廷议。去了咸阳,反倒是处处受制。话说,上今后准备如何?” “有空也会以秦公身份来泾阳的。”黑夫淡淡一笑,“包括少公子在内,也会继续以小猪的身份的在山河学宫读书。如此也不会太过招摇,免得遭人惦记。” “也可。” 胡亥坐在旁边,默默叹息。本来他还想着上演出公子归来的戏码,振臂一挥便有无数小弟来叩拜。可结果一封禁令,便让他憋了回去。 还好,黑夫带着他在咸阳玩的相当开心。挨家挨户的勒索,就是素来抠门的李斯都得咬牙切齿的乖乖送上金玉。连带着大贤荀子的遗作,都落黑夫手里。 按黑夫所说,等回去后他们就二一添作五,拿着这笔钱投资港口和造船业。用黑夫的话说,这项目乃公投了,给大秦楼船提提速! 就一个字,帅! 黑夫说了,这年头要赚钱就赚有钱人的,穷鬼早就没油水可榨了。瞧瞧李斯蒙毅这票勋贵,可都已经养肥了。既然有此机会,肯定得狠狠敲他们一笔。黑夫的所作所为,却给胡亥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要说有钱,好像黑夫更甚啊! 【第1更送到~】 第456章 活阎王韩终,活着真好 入夜。 书房内灯火通明。 黑夫端起茶碗,抿了口热茶,笑着道:“经过农家栽培后,茶叶口感明显更胜一筹。” “君上,我要的东西呢?” “我要的,你都未必带来。” “呵……放心。” 韩终自怀中掏出簿册,推了过去。黑夫抬起簿册狠狠嗅了口,确定没问题后方才将木盒推了过去,淡淡道:“这可都是来自岭南的货,保你满意!” “君上办事,我放心。” “你们俩没病吧?”胡亥在旁翻个白眼,无情吐槽道:“不就是医书吗……至于整这动静吗?” “我看你是想挨针了。” “……” 韩终随手打开药箱,针囊打开后足有上百长短不一的银针,吓得胡亥是连忙闭嘴不言。现在的韩终在泾阳可是臭名昭着,被誉为活阎王。 这不光是称赞他医术高明,能从鬼神手里抢人,主要还是因为他平日里做事太过吓人。因为噶蛋噶的多,以至于方圆五里的雄性生物见到他后,都会夹紧尾巴逃之夭夭。 再有就是他经常给人做手术,有几回不慎让人瞧见了,差点没把人吓昏过去。血淋淋的场面,搭配上韩终的狞笑,以至于现在泾阳都是闻韩色变。更有甚者为教育顽劣的孩童,告诉他们若再犯错就送韩终这来。 还别说,效果简直拔群。以至于韩终所到之处,婴孩啼哭不止。韩终能有如此恶名,也都是因为他这两年变得愈发偏执。他的房中有着不少骸骨,还挂着幅人体构造帛图,正常人谁看了不害怕? 先前曾有人犯了恶疾,便有稚生来找韩终求救,结果刚推开房门就有好几具白骨倒下,结果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君上去了岭南,感觉如何?” “与中原大不相同。”黑夫趁着韩终翻阅医书的功夫,继续道:“当地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 “还有诸多奇特的草木果蔬。” “嗯。”黑夫笑了起来,“特别是那离(荔)枝,水分十足。还有卢桔、枇杷、樵柿、杨梅、樱桃……味道都挺好的。当地人还喜好晒制橘皮,用以冲泡或是炖汤都可。” “君上可都带来了?” “陈皮倒是带来了些。” “陈皮?” “哦,就是橘皮的意思。”黑夫笑了笑,“三年以上为陈年,陈年橘皮自然就是陈皮。” “有道理。” 韩终若有所思的点头,无奈叹息道:“只可惜终不能亲至岭南,否则倒是能继续完善我的医书。光靠侯生等人,恐怕还需要好几年……” “没办法,现在医家势微。”黑夫也是叹息,继续道:“你要知道侯生他们去岭南,主要还是负责救治伤卒。他们无暇尝药着书,只能趁着空隙勉强尝试。所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唔,有道理。” “你能理解就好。” “那我让冯葵去岭南吧。” “我还是给你一剑吧……”黑夫无奈扶额,叹息道:“冯葵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年幼,更是你的亲传弟子,他还有着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这么好的苗子,你忍心把他送去岭南?” “忍心。” “不行,我先砍了你再说!” “罢了,我再收些徒弟吧。” “然后呢?” “然后送去岭南。” “……” 黑夫也是被秀的头皮发麻,就韩终这表现在后世绝对是医学狂人。要是放电影里面,那就是十足的反派。为了医学的进步发展,不惜把自己徒弟的命都给搭上。 “你也不必着急。” “为何?” “阳庆就在岭南的。”黑夫无奈一笑,“等治好伤卒后,他就会带人尝药撰书。若有机会,还会将岭南的药草通过商队源源不绝运至泾阳。” “如此也可。” “不过你说的倒是提醒我了。” “嗯?” “医家,的确得多招些徒弟。”黑夫轻轻叹息,缓缓道:“我去了岭南,率军进攻骆越。我虽然赢了,可却有太多太多的伤卒……侯生连续三日未曾合眼,昏倒在伤卒营内。原本还能用烈酒消毒,后面就只能用煮沸过的凉水。刚开始都是用白药,但最后却只能用草木灰。” 这些都是黑夫亲眼所见,听着伤卒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他是真的不忍心。可他也没办法,就算他再有钱也难改变。因为缺的是物资而不是钱,而物资人手就这些。 “终,明白了。”韩终轻轻点头,继续道:“正好,我师兄收了不少徒弟。他们主攻战场伤病,所以能够速成。对药理方面知道的较少,别的病痛也难医治。” “欸,这是谁的主意?” “我师兄的。” “公孙先生?” “嗯。” 想到那倔老头,黑夫也是一笑。公孙光出自田齐公室,流淌着王侯血脉。早早拜师于临淄神医,表现极其出众。论医术可谓是远近闻名,后来就成了齐国的太医令。齐国被秦所灭后,秦始皇邀请公孙光入咸阳为太医,只是被他断然拒绝。 再后来至山河学宫担任先生,主要是帮着韩终教导稚生。论药理这些,韩终还不如公孙光。 黑夫走后,屠睢顺势南下西瓯。结果很快爆发战事,屠睢大败而归,以至于秦国死伤惨重。他们在泾阳都得到了消息,侥幸逃回的伤卒以万计…… 公孙光知晓后,便将此当做课题让稚生们群策群力。再经过他系统的整理,也就提出了要栽培速成的军医。他们无需研究深奥的药理,而是要学会韩终的战场急救手术。根据不同症状,以救命为首要任务。 他的提议得到了张苍的认可,所以特地多给他拉了些生源,甚至连经费都因此翻倍。 黑夫环顾左右,笑着道:“看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学宫其实都在稳步发展。如此,也算是我的这番心血没有白费。北伐在即,韩君与公孙先生可要早做准备。你有任何需求都能提,能满足的我都会尽量满足。” “能派冯葵去岭南吗?” “除了这个……” “那能多给我些方士吗?”韩终很是认真,“我看那徐福也是风韵犹存……咳咳,就很合适。” “我求你当个人吧!!!” 【第2更送到~】 第457章 敛财,和皇帝做买卖! 次日。 黑夫回归泾阳的消息不胫而走,他起了大早先回云宅。两年未归,万幸的是母亲身体还算硬朗。见游子安全回来,母亲只是叮嘱他尽力就好。 自知晓他亲自领兵南下后,母亲每日都在家祠内祭拜。母亲并不在乎他爵位高低,只盼他能活着回来。瞧见黑夫安然无恙,母亲自然也就放心了。知道黑夫刚归肯定忙碌,便让他先去处理正事。 不光在哪,家总是心灵港湾,也难怪那么多人会说落叶归根。黑夫在岭南时,诸多士卒心心念念的都是家人。有的宁愿舍弃额外封赏,也要回家。还好皇帝大赦天下,将南方边郡的隶臣妾悉数迁至岭南。 按黑夫预估,起码得有十余万人迁至岭南。这还仅仅只是刚开始,后续肯定还会继续迁徙。他们再与当地的越人通婚,经血脉数代融合后便只有秦人。 “君上,这是泾阳现任官职。” “念吧。” 郦食其捧着簿册,缓缓道:“县丞,张苍。县尉,杨喜。令史,许从。主吏掾……” 他作为陈留狂生,自博浪沙邂逅后便一直跟着黑夫出谋划策。现在是黑夫的门客幕僚,只有爵位并无官职傍身,主要是协助黑夫处理政务。 泾阳县吏并无多少变动,而乡吏级别的变动就多了。比如说先前的亭守许小白,现在已经成为亭长。一直都处于隐身没什么存在感的吕泽,则成了乡啬夫。 吕泽同样是跟着黑夫共同出使游历,只是没什么笔墨。后来跟着黑夫领兵南下,大破骆越联军时连斩数位军吏。凭借军功,顺利进爵为五级大夫。经黑夫举荐后,就成为临泾乡啬夫。 他生性豪爽,与季布共敖等人相处的极其融洽。就连李信都看上了他,还说要将他留在岭南好好栽培。只是吕泽认为岭南战事已平,而且家中翁媪尚在,还是得要回去禀明。 话说到这份上,李信也就没再强求。临走时特地提醒黑夫,说吕泽这人不光武艺高强,更有大将风范。好好栽培,假以时日起码能领兵十万! 吕泽家世显赫,作为吕公长子,自幼便有名师栽培。他熟读兵法,精通战阵。生性豪爽,在单父县有着赫赫威名。吕氏遭郡尉打压,不知多少人因为他而相助吕氏。 “自知君上回来后,拜帖便足有数百。”郦食其感慨道:“不仅是泾阳,乃至咸阳长吏都要来拜访,然老朽以为如此并非好事。” “哦,为何?” “荀卿曾曰物禁大盛。君上昔日不过云梦布衣,如今已爵至大上造。可谓富贵极矣,然物极则衰……君上本就与武成侯关系亲近,更有叶腾等公卿支持。一手建立起的山河学宫,得百家效力。君上忠心耿耿,然对皇帝而言却是变相的威胁。故老朽以为,还是需要收敛些的好。” 黑夫轻轻点头。 他知道,始皇帝并非这样的国君。就好比说论权势地位,他距离王翦可还差的远呢。他还没有兵权,对皇帝而言更无威胁。但郦食其说的没错,他还是得收敛些。他不能仗着皇帝宠信便恃宠而骄肆无忌惮,知晓分寸进退,才能真正的长久。 “五大夫及以上者,一律退回。”黑夫淡淡一笑,“非泾阳者,一律退回。就说本君所设为家宴,诸公的礼物领了,心意就退回吧。” “???” 等会,是老夫听错了? 礼物领了,心意退回? 这是人干的事?! 你真是一点不浪费啊! 郦食其嘴角直抽,他在岭南时就已见识到黑夫的生财之术。就说闽中郡的商贾,几乎都出自云氏商社。他们变相的垄断了诸多产业,可谓是日进斗金。很多人其实都还欠云梦钱庄钱,光靠吃利息每年都能谋利百万。 更别说很多产业都有黑夫的投资,他们赚了钱黑夫还能分红。说白点,这些商贾其实都是在给黑夫打工。冒着性命危险,只能赚点卖命钱。而黑夫坐镇泾阳,光靠钱庄运转投资便能获利无数。 现在的云氏,俨然已经成为秦国首富。不论巴氏还是乌氏,都要逊色不少。关键点就在于黑夫,总能想到法子搞钱。再加上他爵位摆在这,有几人敢干涉的? “君上……不缺钱吧?”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黑夫连连摇头,叹息道:“秦国南征三年,南方边郡粮仓几乎耗尽。上又准备明年开春北伐,压力就给到了北方。我又上书谏言修港口建造舟师,上虽然同意却希望我能自己筹措资金。” “明白了……” 郦食其若有所思的点头。 难怪皇帝会支持黑夫讨债…… 搞半天,这是借黑夫搞钱啊! 皇帝身份摆在这,要是直接让公卿豪族交钱,难免会落下口实。但利用黑夫敛财,那就好办的多。反正黑夫也没啥好名声,再加上比较年轻,就算这么干也不碍事。 秦始皇也知道出海的好处,可这就是个难以快速见到收效的无底洞。徐福出海三年,耗费诸多人力物力,结果连根毛都没瞧见,这让素来好战的秦始皇都打起退堂鼓。秦国现在花钱的地方很多,各项国家级工程几乎压垮了秦国。再想修港口组建舟师,这笔难有收获的支出实在让秦始皇头疼。 思来想去,秦始皇便交给了黑夫。谁提出问题,谁来解决问题。他可以支持黑夫,但这笔钱黑夫也得掏。黑夫说的没错,这些豪族公卿富裕的很,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果然,回旋镖回来了…… 望着胡亥期待的眼神,黑夫最终是含泪答应下来。但也提出条件,以后海外有何好处,云氏也要分利。他这就相当于是和皇帝谈买卖合作,惹得秦始皇为此大笑,但还是答应下来。 所以,黑夫愁啊! 建造学宫,已经是掏空他的家底。这回又揽下建造舟师的活,这笔支出会比学宫多的多…… “那么,君上的钱够吗?” “够是够,但也勉强。” “那怎么办?” “记得我从咸阳搞的珍宝吗?” “记得。” “我准备在泾阳搞个拍卖会,到时候再高价卖给他们。” “……” 你是牲口吧?! 郦食其满脸惊恐。 黑夫这是玩了命的作死啊! 话说,他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第1更送到~】 第458章 吕氏女,黑夫受死! 入夜,吕宅。 家宰打开木门,朝着吕泽恭敬作揖。他拂袖轻挥,径直而行。家宰捧着簿册,边走边汇报这两年的情况。 吕氏如今已经彻底在泾阳立足,并且成为不可或缺的力量。随着羊毛产业的不断扩大,年产量已经超过了三万件。虽然利润低了些,但胜在不会压货。卖不出去的,秦国直接全要,但依旧无法满足秦国庞大的胃口。 所以,秦国开始于三川郡辽东郡设羊毛坊。按照协议,依旧是由他们吕氏负责。像吕泽的仲弟吕释之,就被派至辽东。至于三川郡,则由其妹吕长姁(xu)和其夫共同治理。 吕公还是比较高产的,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吕泽,仲子吕释之,然后就是吕长姁、吕雉和吕媭。 吕长姁早早成婚,不过却是招了个上门女婿,并不出名。生了个儿子自然以吕为氏,也就是后世的扶柳侯吕平。 只要等三川辽东铺开,羊毛衣年产量能超过五万件。就算每件获利十钱,这也是五十万钱。而且吕氏可不是只靠着羊毛衣,他们的吕氏布本就闻名遐迩。来至泾阳后更是备受欢迎,已是咸阳闻名的布商。每日宾客络绎不绝,诸多豪族都会来泾阳时顺带逛逛吕氏布坊。 “泽儿,见过父亲。” “父亲安好。” “呵。”吕公放下簿册,笑着道:“泽儿刚上任为啬夫,想必是政务繁忙,不必如此着急来县城。来,先坐吧。” “谢父亲。” 作为有姓有氏的地方豪族,吕氏家教相当的严。吕泽坐在木案对面,轻声道:“泽未能在泾阳尽孝,已是有错。此次回来,自当要尽早来见父亲。” “嗯,你有此孝心便可。”吕公轻轻点头,微笑着道:“你已上任为啬夫,今后可要好好做事。为父听说你在岭南表现出众,本来是要让你留在岭南担任军吏的。” “儿以为跟着黑夫,会更合适。”吕泽却是摇头,低声道:“如今岭南已无战事,就算儿留在岭南,今后想要进爵也很困难。跟着黑夫则不同,若能得他举荐,儿或许还能参与北伐领兵。” 别看吕泽留着络腮胡须,就认为他粗犷无知。实则是粗中有细,很有自己的想法。若非如此,李信焉会说他有大将风范? “善。” “此外,还有件事。” “哦?” “县君准备办场拍卖宴。” “拍卖宴?” 吕公捋着山羊胡,面露不解。黑夫还真是总能整点新花样出来,这刚回泾阳便要整活。 “其实就是卖些珍宝。”吕泽挠了挠头,解释道:“关市内也有人会不定价,谁人出价更高便卖给谁。所谓拍卖,就是这意思。届时他会宴邀关中豪族勋贵赴宴,将一件件宝物拍出。谁出价高,那就归谁。” “嘶……就类似于是清楼花魁?” “然也!”吕泽认真点头,而后面露古怪道:“欸,父亲怎会知道清楼的事?” “咳咳咳……有所耳闻罢了。” “……” 吕泽眯着眼,敏锐捕捉到吕公那躲闪的眼神。泾阳清楼也很出名,甚至比云梦还强。各地美人都有,有道是楚女细腰、魏女歌甜、赵女则妖娆多姿。经寡妇清调教后,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魂。 寡妇清将云梦那套也是照搬过来,宾客能通过刷礼物的方式支持喜欢的倡女。每日金主都能挑选喜欢的倡女,私下接触。只要要求别太过分,都得满足。想要成为金主,当日刷的礼物就得达到最高。 实际上,这与黑夫所说的拍卖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就是黑夫拍卖的是珍宝,而清楼拍卖的是美人。 吕公可是见识过那些好面子的勋贵豪族,就为了意气之争而豪掷千金。黑夫这拍卖会一出,他们又岂会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 “县君很缺钱吗?” “缺!” 吕泽是知晓内幕的,因为黑夫需要出资组建舟师。就算以黑夫的财力,恐怕都难填补这无底洞。学宫现在每日开销也不少,足足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都是个问题。纵然学宫内饲养有家禽牲畜,甚至还有几十亩的菜地,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吕泽很能理解。 吕公若有所思的点头。 既是如此,那就简单了。 正好他也得到邀请函,届时刚好能赴宴。说是拍卖会,其实就是变相的收保护费,只是找个理由罢了。黑夫邀请,又有几人会不赏脸的? “老夫明白了。”吕公轻轻开口,“让老夫算算,有多少余钱能拿出来的。” “泽先告退。” “去罢。” 吕公拿出算盘,翻看起账簿。算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是越算越头疼。恰好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就瞧见位曼妙少女缓缓走来。 “雉儿,见过父亲。” “哈哈,雉儿来的刚好。”吕公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算账这事还是交给你比较好,为父就先歇息了。” “……” …… …… 咸阳城,上卿宅邸。 蒙毅哼着小曲,难得有闲情逸致喂养信鸽。自打黑夫回泾阳后,咸阳勋贵可都松了口气。皇帝脸上笑容明显多了些,他们压力也小点。虽说被黑夫敲了笔,但这都是小事。也别说丢面子,大家都丢那就等于没丢。 原本都笑话他,被个小辈吃的死死的。结果第二天问了嘴,发现一个比一个惨。特别是李斯,他视若至宝的玉佩又被坑走。本来黑夫也就想意思意思,谁曾想胡亥就犹如给鬼子带队的汉奸,带着黑夫搜罗。有什么宝物,他可都是门清。 于是乎……李斯自闭了。 知晓这些事的蒙毅当场笑出声,他觉得黑夫还得继续加大力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咸阳城内有钱人多的是。蒙毅都想好了,下次见到黑夫得给他泄露些情报。 “主……主君!” “大事不妙!” “淡定。”蒙毅望着喘着粗气的家宰,淡淡道:“好歹也是上卿家宰,岂能如此冒失?纵然山崩于前,也当面不改色。先深呼吸,好些没有?” “好……好些了……” “嗯,那是何事?” “是黑夫!” “什么?他又来了?!”蒙毅直接一蹦三尺高,连忙道:“快,快把老夫的珍藏全都收起来。出去告诉他,老夫去了宫中不在家!” “额,他没来。” “没来还有何着急的?” 蒙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这天是真热啊! 家宰面露尴尬,连忙将请帖双手奉上道:“奴听其家仆所言,黑夫欲办拍卖晚宴。届时会在云宅大摆宴席,还会将诸多宝物拿出义卖。所得钱粮,悉数用于建造胶东海港组建舟师,用以平定海寇。” “义卖?” “他要卖什么?” “等会……他要卖老夫的珍藏?!” 蒙毅怒目而视,差点就要拔剑。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先把他们的珍藏坑走,然后再高价卖给他们。好一出空手套白狼,无本买卖啊。本来蒙毅还寻思着黑夫爵至大上造,应当不至于像先前那么贪。可现在看来,喜君当时那话是真没说错。随着黑夫官爵往上涨,他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和黑夫相比,再贪的贪官都显得那么清廉。别人贪,好歹是比较收敛。可黑夫是明摆着告诉你,乃公就贪了怎么滴吧? 蒙毅接过请帖,快速看完。 “天杀的黑夫啊!!!” 蒙毅涨红着脸,气急败坏的跺着脚。所有藏品不设上限,全都采用竞拍的方式。也就是说谁出价高,那就归谁。要知道黑夫不光贪眼光还很毒辣,他挑选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用竞价的方式,不光会抬高价钱更会让他们没法下台。想想李斯最喜欢的玉佩,若是被别人拍走,那不得吐血? 玉佩没了事小,脸也没了啊! 蒙毅死死攥着请帖,恨得是牙痒痒。他现在突然觉得,黑夫留在岭南就挺好的。这家伙回来后,他起码得少活十年…… “如此,未免也太过了!”家宰都因此有些恼怒,连忙道:“他前日如此,倒也说的过去。就当是因为欺骗他,便任他使性子。可此次无异于是挑衅公卿,就不怕得罪人吗?” “他若怕那就不是他了……”蒙毅轻轻摇头,继续道:“况且,此事恐怕上早早就已知晓。黑夫从那晚起便是装生气,故意给我们看的。他费这么大力气,无非就是要我们掏钱罢了。” 他作为秦廷常青树,一直跟随于皇帝左右。再加上和黑夫交情极好,也知道黑夫并非是小气的人。这几年来秦国财政支出越来越大,南征更是几乎掏空南方边郡。眼看着北伐在即,黑夫还要修港口组建舟师,国库恐怕都得被掏空…… 所以,皇帝开始打起他们的主意。只是他不方便出面,便让黑夫趁机会圈钱。请帖也都说明,此次是义卖,所得的钱都将用以组建舟师。 很明显,这都是商量好的啊! 有皇帝撑腰,黑夫还怕谁? 【第2更送到~】 第459章 大九州图,朕要去捧场! 请帖犹如死亡名单,一封封送至咸阳勋贵。得到请帖的无不哗然色变,脸上表情堪称变脸。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而后便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奸臣啊! 他们好似瞧见黑夫左手握着太阿剑,右手捧着皇帝亲笔诏书,朝着他们桀桀桀的狞笑。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就是黑夫,够不够清楚? 能把贪官做到这份上的,也就只有黑夫。关键还得到皇帝支持,他们就是打碎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咽。朝公一个个狡猾的堪比狐狸,他们也都发现这一切都是个局。从黑夫参加廷议起,便开始布局。 现在,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为了宣扬消息,黑夫暗中组建的情报网也开始发力。诸多名家门人,开始奔走于酒肆食肆。 特别是白马居,经过萧禄的刻意透露,往来豪族皆是知晓黑夫将要举办义卖。据说会有诸多珍藏,每件都是价值连城可遇不可求,有些甚至能比肩和氏璧随侯珠。象牙翡翠金玉……数不胜数。 …… 章台宫内寂静无声。 素来勤政的秦始皇伏案而书,一卷帛图自房梁垂至地面。两侧侍女高高举着灯笼,为其照亮。扶苏认真的看着,脸上表情无比精彩。 这张地图很宽,最核心区域便是秦国,还包括新开辟的岭南。往北而行,便是胡人聚集的草原。再往西行,便是黑夫口中的西域诸国。 若是向东而行,便是早早就知道的箕子朝鲜。若继续往东,则是黑夫注明的倭国。沿着深海,诸多海岛皆有标注。一个个神秘国度跃然出现于帛图,名字都很独特,像是埃及、罗马、孔雀、希腊、波斯…… “大……九州……图?!” 扶苏看的都愣住了。 “这……这是……” “大九州图。” “儿识字的……” “识字还问?”秦始皇放下毛笔,淡淡道:“出自黑夫手笔,后又传给胡亥,现在是朕的了。” “这是真的?” “应当不假。” 秦始皇轻轻说着。 昔日乌倮就曾与他说过,掌握大月氏就能通往更西边。走过流沙之地,便有诸多邦国。他们有着独特的香料,用来烤肉可是一绝。乌倮就曾有幸品尝过,是他平生吃过最好吃的烤肉。 价格昂贵,堪比黄金。贵点倒是无所谓,关键人家压根不卖。听他是秦使后,就没给过好脸色。香料数量极少,都被胡人贵族所把持。想要得到香料,就得用珍贵的龙驹交换。 秦始皇也怀疑过地图的真假,甚至还找来御史对比。就他们知道的来说,这幅九州图虽有部分错漏,但大体方向没错。再结合乌倮昔日所言,这幅九州图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按黑夫说的,这是昔日云梦神女所赠。这种话,秦始皇自然是不信的。可若非神女所赠,黑夫又焉能知晓海外的世界? 这年头地图不仅珍贵还很难得,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接触到的。特别是像黑夫这样如此详细的,甚至还包括塞外,也难怪御史急得连忙辩解说未曾外泄过。 其实想想后世的萧何便知,诸侯联军攻入咸阳后,抢夺各种金玉珠宝。项羽更是一把火毁了咸阳,只有萧何张苍跑进御史府抢救珍贵的资料。凭借着珍贵的地图,所以楚汉争霸时刘邦能知天下厄塞! 对于这幅地图,秦始皇并未深究来历。他会彻底击垮胡人统一草原,然后再朝着西域进军。到那时,黑夫这幅九州图的真假自会知道。 “原来,这天下如此大!” “是啊……” 秦始皇难得笑着。 穷他一生,又能打到哪? 扶苏转过身来,抬手道:“臣听说,黑夫将举办义卖晚宴,还给咸阳公卿都送去了请帖。” “朕知道。” “难道又是商量好的?” “汝终于聪明了回。” “……” 扶苏面露古怪,也是无奈。黑夫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从公卿手里搞来宝物然后再卖给他们……这是什么逆天的操作? “城内反应如何?” “挺……挺好的。” 秦始皇放下狼毫笔,淡然道:“既是如此,那朕自当也要去捧个场。朕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家底。” “臣遵制!” 扶苏连忙抬手。 如此盛会,皇帝自然不会缺席。可听皇帝这么说,扶苏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如此操作,像极了黑夫当初提到的钓鱼执法啊…… 他们不花钱买,丢了面子。 他们花高价买,亦非好事。 其实,这些年扶苏就想说这事来着。当初的秦国是出了名的勤俭节约,毕竟一切都要为耕战服务。可随着秦国愈发富强,咸阳城内攀比成风。谁家的马车奢靡用了金玉,谁家的侍女年轻貌美,亦或者用了什么珍贵的丝绸。 正所谓上行下效,这事其实和皇帝脱不开关系。毕竟皇帝奢靡,也别怪公卿豪族 如此。他们为秦国屡屡立功,家中产业皆是无法估量。有的旁支庶出还把持着各地关市,凭此就能捞不少油水。 秦始皇站起身来,边走边道:“去年黑夫出使胶东结束,上书修建港口再组舟师。结果群臣反对,说什么国库空虚。更有人顺势提出暂缓北伐,亦或者是停下驰道、宫室、骊山。朕为北伐已经取消巡狩,宫内吃穿用度也都缩减。他们一直向朕哭穷,朕也想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家底。” 是的,哭穷! 这两年国库的确是空了,可却肥了诸多贪官污吏。现在国家有难,也该他们出力了。学学黑夫多自觉,为支持秦国远航,直接将花费全部揽下。 扶苏望着秦始皇那宽阔的背影,也都已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北伐在即,秦国实在是没钱支持胶东组建舟师。就算不为远航准备,临近海寇也是个难题。 黑夫还开辟了航道,能沿着海岸线变相打通南北。甚至能将番禺的稻米,源源不绝的运送至胶东。所以,也就难怪皇帝会和黑夫合谋。 这是借黑夫的手敛财! 【第1更送到~】 第460章 泾阳义卖宴,王翦 数日后。 一辆辆奢靡的马车抵达泾阳。 鞠煮着热茶,招待着来往宾客。碎茶价钱不贵,很受这些车夫的欢迎。自黑夫回来后,泾阳人流量瞬间倍增。其中不乏豪族来送礼和拜帖的,但黑夫却很明确的都拒绝了。 当然,礼物还是收下了。 不愧是君上啊! “老丈,看你辛苦多给你一钱。” “哈哈哈!” “人家掏出来比你还富裕。” “鞠翁在县城内都有宅邸咧。” “莫说宅邸,还有爵位呢。” “……” 年轻车夫顿时傻眼了。 鞠则是笑呵呵的将钱推回去,淡淡道:“这都是君上定的规矩,两钱一碗随便喝。某虽负责这茶铺,可不能随意改价。两钱就是两钱,一钱不能多一钱不能少。” 他的确是混了个公士爵位,纯粹是帮着打探情报,破获了桩群盗案。张苍按照秦律,所以就给了他个公士爵位。 黑夫兼任内史丞后,便制定了发展计划,通过泾阳带动高陵、丽邑、淳化、栎阳、频阳五县。以至于来往宾客数量激增,鞠每日都赚的盆满钵满。 而且,茶摊赚的其实是小钱。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城里不少商贾都会给鞠送礼。希望他给人介绍时,能给自家美言两句。城内现在竞争压力大,能给拉点生意自是极好的。 “鞠翁,今日来的可都是贵客啊。”中年车夫捧着陶碗,感慨道:“仅仅是驷马大车,我已瞧见五辆。听说三公九卿都会来泾阳咧……如此盛世,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次瞧见。” “谁不是呢?” 鞠也是一笑。 实际上,他们这就是不了解内幕。自从黑夫上任泾阳后,其实很多人都想来拜会。只是碍于皇帝的禁令,所以他们就没派人接触。现在都已坦诚布公,也没此必要。 “右丞相好像不回来。” “冯相素来不喜宴席。” 冯去疾担任右丞相,位列百官之首。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他始终是恪守人臣本分。他私底下鲜少会与朝公来往,就算有什么宴席,撑死只会派人送个礼。 包括这回宴席,冯去疾同样没打算要来。只是派人送了对美玉,乃是出自冯亭的遗物,也算是变相的支持黑夫。黑夫并不是要他们的钱,而是要用他们的钱去办国事。兜兜转转大半圈,就是要从他们兜里掏钱。 皇帝的用意,冯去疾都已猜中。所以他决定不凑这热闹,老老实实留在咸阳处理政务。特地吩咐冯毋择,让他尽力而为就好,勿要为一时意气与人相争。 不仅是冯去疾,像子婴公孙成都是明确拒绝。他们就如冯去疾似的送去了礼物,但本人则留在咸阳。 …… …… 到了城内更为热闹。 为确保宴席不出问题,县尉杨喜是亲率县卒到处巡守。只要是看着眼生的,就是祖宗八代都得问个遍。因为担心人手不足,黑夫还把镖师都给调来。作为内史丞,又自其余五县抽调部分县卒用以维持秩序。 这回不同以往,来的可都是豪族。自从齐田在关中叛乱被黑夫血腥镇压后,他们的确是安稳许多。有些人甚至还经营起买卖,生意做的也还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他们趁机叛乱,那又该如何? “哟,叶公来了?!” “来来来,里面请。” 黑夫站在宅邸门前,亲自招待客人。这回毕竟来的都是贵客,他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叶腾看着左右两侧武装到牙齿的卫士,轻轻点头道:“还算你有些分寸。你这回可是惹下大祸,就连老夫都中了你的计。纵然你是一心为国,但做法却过了些。” “嘿嘿。” 黑夫只是笑了笑。 其实不用叶腾说,他心里也都清楚。但为了能让秦国走的更远,他愿意去得罪人。纵然是被利用,他也不会在意。毕竟,谁利用谁可不好说…… “罢了!” 叶腾轻轻叹息。 现在的黑夫已经不是昔日的云梦乡吏,而是秦国的大上造。再加上还有皇帝的支持,未来会走向何处无人知晓。从个人角度而言,叶腾希望黑夫能走的更远。但他也知道,未来的阻力会更多! 云宅内灯火通明,很是热闹。宽阔的庭院摆放着诸多木案,已有不少熟人入席就坐。叶腾环视左右,却发现有些人看着很面生。从他们的打扮来看,应当只是寻常商贩豪族。 “君侯来的可真早。” “本侯就在泾阳。” 叶腾打量着王翦,赞叹道:“看来,那韩终的确是有些本事。君侯自住至泾阳后,气色好了许多,实乃秦国之福。” “哈哈哈!” 王翦爽朗的笑着。 这话不假,韩终确实厉害。 隔三差五只要有空,便会给他问诊。开药的次数倒不多,主要还是针灸。有时还会有倡女来给他按摩,疏通经络。再加上呆在学宫接触那些朝气蓬勃的稚生,令他心情可要好了许多。 他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早早便交出兵权解甲归田。他回至频阳后饱受病痛折磨,便只能借酒麻痹自己。成日醉生梦死,不问朝政。就算皇帝偶尔来频阳问政,他也是从不多言。 黑夫的出现,则是出现了转机。当时听到黑夫的事迹,王翦便倍感兴趣。听到皇帝说要隐藏身份,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去见黑夫。看着他一步步成才,颇有种养成的成就感。 “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哦,也是黑夫的主意。”王翦捋着胡须,笑着道:“他说泾阳虽为京畿县,却鲜少能齐聚三公九卿。诸多刺客……哦不,应当是豪商巨贾都很好奇。所以他就卖席位,只要给钱就能参加。当然,家产低于十万钱的不可进。” “……” 啥意思? 把他们当成异兽参观了? 也就黑夫能干出这些事来! “君侯就这么看着他胡作非为?” “怎么可能?” “那……” “本侯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王翦捋着胡须,得意道:“本侯可是将诸多珍藏,悉数赠送给他。还有些请帖,更是本侯所书。” “……” 叶腾无奈扶额。 这俩人简直是臭味相投啊! 第461章 猴急的秦人,最强的托! “父亲,到了。” “嗯。” 秦始皇身着常服,径直走下马车。望着前面排着的长队,蹙眉远望。沿途停靠的马车以千计,其中不乏三马乃至驷马大车。至于商贾的矮脚马车,那就只配停在最后面。沿途还有县卒维持秩序,免得堵塞交通。 “可真是壮观。” “听说有些人提前数日便来了,泾阳客舍、农家乐乃至清楼,都已满客。” 自回咸阳后,扶苏便一直在留在宫中,主要负责协助冯去疾治理岭南。毕竟他跟着黑夫共同南下,对岭南知道的更多。 这回重返泾阳,也是大开眼界。论繁荣,远在云梦之上。云梦说到底只是乡,而且还是南方偏野之地。基础条件有限,再怎么发展也难比的上关中。而泾阳作为京畿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就说去年的关市税,泾阳一个县抵得上三个郡。秦国打造骑兵的钱,很多都是出自泾阳。靠着茶马互市,赚的是盆满钵满。就算古之临淄,恐怕也远远不及。 按理说如此发展商业,当地农事肯定会落下。可偏偏相反,泾阳农事搞得也极好,关中诸县为最。去年开垦有百顷良田,凭借铁器牛耕和溲种法,产量一年比一年高。再加上诸多亲力亲为的农家子弟,自然比邻县高出一截。 现在泾阳户数已经超过一万五千户,若是再算上学宫稚生,黑夫是真快要当郡守了…… “朕也许久没来过了。” 秦始皇背着手,向前而行。自黑夫走后,他就没再来过泾阳。吸引他的始终不是云梦或是泾阳,而是黑夫。同样都是秦吏,黑夫总能整点新花样来。 黑夫上任泾阳后,经常会举办各种比试。棋圣比赛是陈平摘得桂冠,后面还有骑马射箭……各种比试应有尽有。上回的射箭大赛,最后让个羌人摘得桂冠,而后就被破格提拔为中郎。 还有骑马大赛,得冠者则为楼烦人名曰丁复。他本为赵人,听说有比试后便来至泾阳。当时是技惊四座,诸多武将都震惊不已。现在的丁复已是北伐大军的一员,担任北郡关都尉,直接效力于蒙恬。 “呦,秦公来了?” “贵宾包厢一间!” “额?” 扶苏望着谈笑自如的黑夫,一时也是愣住了。其实扶苏当初就曾担心过,想着身份公布后会很生疏。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黑夫有着远超常人的粗神经,只要给他条缝他就能往里面钻。既然皇帝说平时随心所欲,不算逾矩,那黑夫自然是顺杆往上爬。 “大上造客气。” “小猪,快带汝翁去包厢。” “唯。” “嗯……” 望着乐意被差遣的胡亥,扶苏面露无奈。这回义卖,也算是为实现胡亥的梦想。所以胡亥出力甚多,还亲自去赵高等人府上搜刮。据说赵高现在只能靠着借贷度日,家里面值钱的珍藏几乎都被坑走,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胡亥走在前面带路,秦始皇则是走在回廊处。打量着庭院内的宾客,面无表情。关中有头有脸的豪族,几乎都已到场。黑夫还特地准备了几间包厢,一间就得收五千! 黑夫为了捞钱,还卖了不少座位。就算不参加拍卖,只要肯花钱就能入席。期间会提供免费的蔬果茶酒,还能欣赏到来自清楼花魁准备的各种节目。 就这场晚宴现在可是一票难求,黄牛票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六百一张。这里面很多其实都是黑夫故意放出来的,为此可是多赚不少。 厢房内陈设很简单,胜在果蔬瓜果准备的都很充足,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秦始皇正坐于靠窗的食案前,观察着窗外的公卿豪族。 扶苏帮着倒上热茶,也很无奈。皇帝这回隐瞒身份,可不是心血来潮,他就是想看看这些公卿豪族有多少家底。当然,也是当托帮黑夫抬价。 这次义卖是通过竞价,谁出的钱高就归谁。三公九卿都已到场,若他们仗势欺人吓的富户不敢出价,又会如何?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恐怕也没几个富户会得罪他们。 所以,秦始皇的作用便来了。 甭管什么珍藏,他直接抬价。 原本几万,现在起码十万! 若他以皇帝的身份来此,谁活腻歪了敢和他抢? …… …… 在宾客们等的有些焦急时,黑夫在众人注视中缓缓走上台去。他清了清嗓子,全场顿时寂静无声,皆是无比期待的看向了他。 “咳咳……”黑夫环视四周,缓缓道:“此次在下设义卖晚宴,在此多谢诸公赏脸莅临泾阳。义卖开始前,容在下多说两句。” “别,千万别!” “赶紧开始吧……” “有什么下回再说。” “……” 如此反应,黑夫顿时是备受打击。他好歹是辛苦准备了上万字的演讲稿,没曾想压根不给他机会。 “咳咳,那请诸位先欣赏节目。” “不欣赏。” “免了,赶紧开始!” “听说可是有着诸多藏品。” “节目日后再看也不迟。” “然也!” 这回就连王翦都点头附和。 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黑夫默默在心里骂了两句。 见他们都是如此态度,也只得拍了拍手。辛苦准备数日的倡女识趣的告退,换上蒙着面纱的侍女端上木盒。在众人注视下,黑夫将其直接掀开。 由齐地水晶打造成的透明柜子,中间悬挂着块精致s形龙凤纹玉佩,一端雕龙首,另外端则是凤首。纹饰饱满匀称,刀法圆熟洗练,线条流畅,玉色晶润平滑。两侧还有火烛隔着柜子将其点亮,靠近的勋贵都能看的很清楚。 “嘶……” 竖子!!! 李斯嘴角直抽,恨得是牙痒痒。 好好好,刚开始就卖他的玉? 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这块玉出自楚地,乃是左丞相所赠。在此多谢左丞相的深明大义,捐赠此玉。故底价为五万钱,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千钱!” “天字一号,十万钱!” 厢房内传来侍女的声音。 莫要说李斯,黑夫脸上表情都很古怪。 这可真是他活祖宗…… 哪有这么抬价的?! 【第1更送到~】 第462章 影帝,六品丹药! 秦始皇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听着外面哗然,扬起抹微笑。黑夫考虑的就很周到,包厢可都是保密的,只有黑夫知晓他们的身份。这也是免得得罪人,遭受报复。 “上如此加价,是否不太合适?” “哈哈哈,无妨。” 秦始皇难得笑了起来。 他就是懒得慢慢加。 据黑夫所言,他此次准备了足足上百件藏品。所以得抓紧时间,直接把价钱抬上去再说。这块楚玉出自李斯,昔日他过寿时李由所赠。后来被黑夫坑走,又被李由买回去还给李斯。这回又被黑夫顺走,直接开场拍卖。 以李斯的财力而言,十万钱根本不算什么。他每年秩有万石,就按照咸阳最低粮价石四十钱,这就是四十万钱。此外他还有百顷良田,每年产出值八十万钱。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更别说其族中庶出还掌握着些国营买卖。 位列上席的李斯皱起眉头,看向远处的包厢。明知这块玉佩是他的,却还敢加价,这就是不给他面子。纵然身份被隐瞒,却也太过冒险。能出得起十万钱的,绝不会是蠢货。再看黑夫的反应,他也都明白了。 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为了捞钱,连皇帝都请来当托。 李斯虽然都猜出,却也是骑虎难下。他若不出价,丢面子事小还会让皇帝不满。但出价太高,恐怕也不合适。 思索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木牌。 “十二万!” “十二万?!” 黑夫激动的连连敲着木槌。 这群牲口是真有钱! 这块玉佩的确难得,但能卖到八万就算好的了。没曾想李斯为了面子,直接加价到十二万。 “天字一号,十五万!” “十五万?” “嘶……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块宝玉,何需如此?” “这不是得罪了左丞相吗?” 众人议论纷纷。 王翦则捋着山羊胡,笑而不语。不仅仅是他,其余朝公也都是老狐狸,一个个都已看出端倪。联想到黑夫和皇帝的操作,也都明白。 这场晚宴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要他们出血! 皇帝虽然说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直接张嘴找他们要钱并不合适。现在利用黑夫通过此法搞钱,其实就很合理。他们老老实实的掏钱,皇帝也不会深究。 李斯无奈再次举起木牌。 “二十万!” 他的心都在滴血! 足足二十万钱呐! 关键这玉佩本来就是他的! 还好,皇帝并未再为难他。随着黑夫三次落锤,他是成功过关。李斯望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心中悲愤。这块玉佩他以后得藏在密室内,绝不能再继续摆出来。若是黑夫隔三差五跑他府上搜刮,那他咋办? “再次感谢左丞相对此次义卖的大力支持,来,掌声!” “……” “……” “???” “咳咳。”黑夫面露无奈,继续介绍道:“诸位皆知我泾阳有位神医韩终,还有诸多名医。经他们苦心研制,配有数份良药,各自有着不同的奇效。各位观众,六品丹药六味地黄丸!” “额?” “怎么卖药?” “卖药就卖药,何谓六品?” 黑夫掀开红布里面摆着六个玉瓶,并且贴有标签。他望着不解的宾客们,笑着道:“这瓶就是六味地黄丸,主治肾阴亏损,头晕耳鸣,腰膝酸软等病。若有何难言之隐,此药再合适不过。一日两次,一次一丸。” “这瓶是六神丸,主治……” “这瓶是特制云梦白药!” “……” 黑夫是一一介绍,最后笑着道:“这六瓶药都是精心特制,药效奇佳。实乃杀人放火……阿不,居家旅行必备良药!起拍价,两千!” “两千?” “贵了些吧?” “我记得足下素来肾虚,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看这六味地黄丸就很适合足下,不若试试?” “胡说,乃公好着呢!” “这白药倒是挺好。”有懂行的点着头,议论道:“吾家中的庖人曾不慎划开个口子,涂上白药后很快便止血复原。老夫记得南征时,军中医师皆将白药视作神药,相传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将其救回来。” “这位靓仔是识货的!” “……”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陆续叫价。刚开始还比较收敛,可后来却是越来越过分。一个个都说自个是老当益壮,对六味地黄丸完全没兴趣,他们要得是别的药。 就他们这鬼话,也就他们自个相信。不论何时何地,这补肾壮阳永远不愁没销路。黑夫记得看到过笑话,要是专家说清道夫壮阳,不出三年就得吃成濒危保护动物! 他卖的可不是假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公孙光作为医家当代扁鹊,本就精通药理。再加上韩终这些年所撰医书,二人合力是共同研制出这些药。甚至还改良了白药,增添了好几种珍稀的药材,药效也是因此倍增。止血效果极佳,得到诸多镖师的一致好评。 现在镖师已经步入正轨,泾阳因为商业繁荣,所以是供不应求。他们奔走于各地,负责押送货物,难免会遇到群盗。打打杀杀那都是常有的事,而白药则能救他们的命! 经过一番角逐后,六瓶药最后拍出六千的天价。不光本都收回,还赚了好几千。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打响了名声。在秦国可是难得有此盛宴,更别说能有这么多勋贵豪族聚集在此。 看这些人好奇的眼神,黑夫就知道以后肯定有鱼上钩。辛苦研究医药,也是需要成本的。这些年韩终就没挣钱,全靠黑夫往里面贴钱。他又想效仿神农尝遍百草,编写医书,这笔支出还得黑夫掏。 原本就他一人,黑夫倒也不差这点。可后来扩建学宫,医家支出就成了大头。特别是随着公孙光的加入,这俩活宝简直是不把钱当钱。带着弟子成天研究,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难得他们捯饬出点药方,黑夫就想趁此机会赚回来。他曾与韩终说过,泾阳发展绝不能只靠他一人,而是要群策群力。泾阳能发展起来,靠的就是先声夺人。所以得要有创新精神,别人没有就他们有,这种垄断买卖是最香的。 至于仿造? 呵…… 从小小的亭长到现在的大上造,黑夫干了很多年,基本上事情是干一件成一件。同级的御史不敢监督他,也监督不了他。他不想干的事,别人也干不成。 这些年来他捯饬出这么多玩意儿,下面的人有没有仿造的呢?当然有,但是很少,除非他不要脑袋! 一件件藏品慢慢揭开面纱。 上卿蒙毅收藏的韩非遗作! 武成侯王翦曾用过的宝剑! 右丞相冯去疾赠予的砚台! …… 每件藏品都有着其独特的来历,还有便是来自岭南的各种特产。像是什么珍珠项链,造型精美的珊瑚石,足有半丈长的象牙…… 每件藏品都拍出了高价,扶苏拨动算珠,乐的是合不拢嘴。黑夫简直就是秦国的钱袋子,就这场义卖已经捞了近千万钱,这就相当于是三十万石粟米,足以比的上一郡赋税。 三公九卿也都很识趣,每家起码出资十万钱。其中以王翦最甚,不光支持黑夫给他提供诸多宝物,还买了不少,他今日花的钱起码以百万计! 实际上,王翦根本不在乎这点。王氏一门双侯,他这些年得到的赏赐无法估量。趁着伐楚,他又找皇帝要了诸多田产。黑夫自出使胶东后,学宫若是资金不够,王翦也经常会自掏腰包贴补。 “呵,这义卖倒是挺好。” 秦始皇难得一笑。 足足千万钱,短时间内也够用了。 这场义卖倒也有些风波,无非就是有些腐儒觉得不能将先贤书籍拿来义卖。都不用黑夫出马,就被张苍当场喷成傻狗。更曰孔子有教无类,门徒遍及各地。泾阳书肆就有卖孔子之言,若按其所言,是否今后不必再印刷买卖? 这话一出,孔鲋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书肆这东西本就不受待见,也就泾阳等极少地方有。书籍阅读门槛极高,是黑夫给了他们传承的机会。若是黑夫因此禁止印刷,那他们可就完了…… 想要大规模印刷书籍,就得要有书号。没有书号的统统都是盗版书,私下传阅就是犯罪。审核书籍也有套流程,初审就由学究百家的张苍负责,这也是他的老本行。确认无误后,才会上呈给御史府。御史府审核没问题后,再交由左丞相确定,最后经皇帝批准才能颁给书号。 所以,话语权就在黑夫这。 毕竟他和张苍穿的一条裤子。 他要说不行,还怎么印刷? 扶苏放下狼毫笔,感慨道:“臣这回是真的大开眼界。仅仅只是数日,得利便以千万计。不光能解决胶东舟师所需,甚至还能有余粮。” “君者,便要懂得识人用人。”秦始皇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朕也曾问计廷臣,有的说要提高口钱,有的则欲效仿管仲提高盐铁。李斯则以推行保险为由,提高田税。他们的目光,永远盯着黔首。唯黑夫不同,总能从这些吝啬的朝公手中撬出钱来。” “黑夫,真乃秦国之幸!” 扶苏望着高台上的黑夫,发自肺腑的称赞着。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第2更送到~】 第463章 黑夫好金,淘金人 子时。 月黑风高。 徐福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他记得三年前也是如此,彼时他是齐地方士并无官爵。全靠卢敖帮着引荐,方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慷慨陈词。他以神仙家理念游说,顺利让皇帝支持他出海。可惜出海三年却毫无收获,反而是被黑夫半骗半掳回秦国。 “起来吧。” “罪人不敢!” 徐福吓的是连连叩首。 来至泾阳后,他才见识到方士的悲惨。那些被发至岭南的方士,都算是好的了。韩终作为医师却毫无仁心,将方士当做药人。让他们遍尝百草,还要服药验证药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还记得,韩终涨红着脸激动的带他欣赏藏品。推开房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股药味。一具具骸骨立在屋内,因为刷过桐油的缘故还散发着光芒。韩终激动的给他介绍着人体构造,而徐福则是根本听不进去。等他恍惚的离开药庐,后背都已完全打湿。 韩终这家伙是人?! “因黑夫求情,朕只削去你的爵位。”秦始皇淡淡拂袖,继续道:“朕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为朕平定胶东海寇。假以时日,还要为秦远征海外。去了胶东后,暂听命于屠睢。” “罪人遵制!” “退下罢。” “罪人告退!” 徐福低着头连忙告退。 “扶苏,情况如何?” “有三家暗中打探消息的。”扶苏捧着簿册,轻声道:“闲杂人等都已被擒下,交由县尉审理。” “告诉杨喜,一律严惩!” 秦始皇冷冷开口。 他在拍卖会可是疯狂抬价,以至于很多人都只能出双倍乃至更高的价钱。义卖前黑夫已经说明,严禁私下寻衅滋事。若是暗中找事,就别怪他依法办事。 然而,依旧有人不服。 既是如此,也无需留情。 法度不明,焉能成事? “秦公有礼。” “呵,都忙好了?” “咳咳,幸得秦公相助,此次义卖晚宴是圆满结束。” …… 才怪! 黑夫把事都交给张苍处理,估摸着这几天是甭想合眼了。清仓入库,都得需要时间。再让韩终准备好药,过段时间就得面对蜂拥而来的顾客……等把事情都处理好后,他才姗姗来迟。 他刚来就碰见战战兢兢的徐福,看起略显松了口气,估摸着秦始皇也都已说明。现在的徐福和屠睢类似,都是戴罪之身。等平定胶东海寇后,才能恢复。 这两年胶东海盐锐减,不仅仅是因为技术层面,还因为海寇屡屡来犯。特别是齐田叛党逃至海外,更是因此触怒了皇帝。恰逢黑夫给出谏言,促使秦始皇决定组建舟师。 “此次得利多少?” “八百万!” “不对吧?我算的是千三百余万。” 扶苏举着账簿无比笃定。 每笔账目他都有记,绝对没错! “你错了。” “不可能!” “你看看,这几样东西可都是我的。”黑夫指着账簿,无奈道:“这些可都是我辛苦攒下来的家底。” “这是以权谋私,公器私用!”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黑夫这已不是智臣,而是权臣。虽说让他私底下不必遵守规矩,可却没想到他真如先前那般放肆,好像是压根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秦公有所不知,现在学宫人多开销大。”黑夫叹息道:“还得投资药店,也将是笔不菲的开支。况且,胶东组建舟师短时间内也用不到这么多钱。这钱在我手上能生钱,在胶东就只能吃灰。等来年资金不足,我可以再继续往里面投。” 黑夫是努力说的言简意赅些。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就像后世投资很多都是一轮接着一轮,而不是一步到位。当然要说没有私心肯定是骗人的,只不过就占亿点点。 “你总是有理的……” “那必须的。”黑夫面露微笑,低声道:“秦公有所不知,其实宝藏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据我所知,胶东有着诸多金矿。只要派卝人探索,必将是收获颇丰!” “哦?” 秦始皇略显诧异。 胶东自然是有金矿的,只是数量极少,像现在金矿基本是集中在楚地。像韩非子就曾言: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管仲也曾说:楚有汝、汉之黄金。 “汝是从何得知?” “咳咳,神女所说。” “你又来……” 扶苏在旁默默吐槽。 每当黑夫无法解释时,就会整这套出来。偏偏咸阳勋贵都对此深信不疑。可扶苏常在黑夫左右,他知道并非如此。黑夫有着极其独特的才能,总能看到他深夜还在挑灯绘图,图纸几乎能铺满整个宅邸。 这些,扶苏都看在眼里。每样新式工器,都凝聚有黑夫的心血。虽有些事无法解释,但绝非是什么所谓的神女授书。 秦始皇则没理会。 他望着黑夫,眉头紧蹙。 “你可确定?” “是的。”黑夫很认真的点头,“管子曰: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则下有铁。吾游历胶东时,曾见有诸多丹沙。就如巴地,必然是有诸多金矿!” 当然,这都是黑夫胡诌的。实际情况是黑夫曾刷到过很多淘金的短视频,毕竟没几人不想一夜暴富的。喜欢金器,那都是刻在dna里面的。刷的多了,就会给他推送相关的内容。就瞧见胶东地区经常发现有金矿,动辄就是几百吨。不光是国内第一,放眼世界都能排得上号。 当然,有些金矿埋藏于地下几千米的位置,就以现在来看是不可能挖到的。但地表上肯定也会有黄金,哪怕数量少些也能发笔横财。 不论何时,黄金可都是硬通货。因为其稀有的缘故,就连胡人都很认可。像先前乌倮做买卖时,也都会准备诸多黄金。光用秦国铜钱,胡人未必会同意。 “既是如此,便派人查明。” 秦始皇淡定拂袖,从容不迫。 若多开采出些黄金,那就简单了! 砰! 禁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哈哈哈……” “先生,咱们这波发了!”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了过来。 胡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第1更送到~】 第464章 兵锋,弱国无邦交! 胡亥跪在边上,瑟瑟发抖。 黑夫则是偷偷瞄了两眼。 瞧,半场开香槟就是这下场。 都没打探清楚便踹门,这不是作死? “坐吧。” “多谢父皇。” “朕是让黑夫坐。” “……” 胡亥默默的跪了回去。 饶是黑夫都很尴尬,缓缓坐在皇帝对面。这俩公子也是惨,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秦始皇算不上是什么慈父,素来都是不苟言笑极其严厉。诸公子公主,没一个不怕他的。 只要于国有用,便由不得他们。就比如说他们的婚事,大部分都是政治联姻。就好比李斯,他家便是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 莫要说婚事,他们的命也是如此。 生于皇室,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上回廷议说到北伐,只是你睡了过去。”秦始皇淡定的端起茶碗,抿了口热茶道:“不知为何,泾阳的茶喝起来始终比咸阳的要甜些。” “与水也有关系的。” “呵……” 秦始皇笑了笑,继续道:“自秦强留冒顿后,便以五石散腐其心智。至今数年,已是没了人形。每日如走犬匍匐跪求,乞求药石。昔日意气风发的匈奴王子,已彻底沦为废人!”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黑夫却并未轻敌。 据他所知,冒顿此人最擅隐忍。只要还有口气在,一切皆有可能。历史上弑父篡位,对东胡卑躬屈膝。等匈奴积蓄足够的力量后,直接灭了东胡,称霸草原。黑夫记得此前冒顿就曾假装中毒,表现的无比顺从,实际上根本就是装的。 这就是匹野性难驯的野狼! “你与他有私仇?” “我就见过他一回……” “哦?” 秦始皇皱起眉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黑夫这人并不嗜杀,但凡还有利用价值的总会留其一命。除非说真的是冥顽不灵的顽固派,黑夫才会下狠手。可对冒顿,黑夫却一直都是力主将其诛杀,这就很不合理! “冒顿,的确很重要。” 秦始皇瞥向旁边的扶苏,后者识趣的连忙自怀中取出份羊皮书递给黑夫。秦始皇则继续道:“此书出自匈奴单于头曼,委托赵人所书,用的是旧赵文字,你认识吗?” “……” 黑夫则是挠挠头。 这不是废话吗? 他认识个屁! “那就不必看了。” “扶苏,念给他听。” “唯。” 扶苏举起羊皮书,缓缓念道:“匈奴大单于,敬问秦皇帝无恙。吾为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常愿谒见天子。然两国交恶,以故未得至秦,遣子冒顿为使。南有大秦,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 等听完这封《匈奴书》后,黑夫直接就气笑了。简单翻译就是匈奴现在因为内乱,所以扛不住了。叛出匈奴的呼衍氏足有万余人,无法平定。呼衍觉开出条件,只要冒顿能回来一切都能谈。 头曼被逼无奈,只得向秦国发出书信。希望能把冒顿送回来,匈奴愿意就此让出河南之地,永世不犯秦国北疆。同时还会与秦国和亲,送来位匈奴公主。但为了面子头曼还开出了天价彩礼清单:糵(nie)酒万石,稷米五千斛,茶砖千石,杂缯万匹。 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呢? 况且,值这个价吗?! 关键是,黑夫就觉得匈奴很可笑。历史上匈奴汉朝和亲,他们讨要无数嫁妆。这回都被逼的只能通过和亲求和,便开始讨要彩礼。 不管怎么着都得掏钱? “匈奴嫁妆,便是河南之地。” “并且,今后会纳贡称臣。” 头曼现在作为匈奴单于,虽然被五石散腐蚀了心智,但他依旧得要为匈奴利益着想。在与秦国的交锋中,决不能落入下风。作为单于,这是他的使命。否则的话,会有很多人盯着他的位置。 “不必想,你是不支持的。” “正是。” 秦始皇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冯相则认为此事可谈。秦国刚结束南征,国库空虚。若是兴兵北伐,短则两年长则更久。士卒死伤耗费粮秣,纵然夺回河南之地,也必将付出代价。” “冯相之言,很多人都支持。” 扶苏在旁附和。 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回河南之地,那肯定是好事。匈奴此次姿态也放的很低,甚至主动提出和亲。讨要些彩礼,倒也是合情合理。如此做,头曼在匈奴内部也能得到支持。 “那公子以为如何?” “吾支持冯相所言。”扶苏则很认真,轻声道:“此次匈奴求和许以重利,盖因呼衍氏叛乱。被逼无奈,头曼只得求和换回冒顿,以此重新得到呼衍氏的支持。可叛乱的种子埋下,便再无信任可言。不出数年,恐怕又将内乱。届时秦国也能缓过劲来,再出兵也不迟。况且,现在的冒顿已为废人!” 扶苏见过冒顿,现在是瘦骨嶙峋双眼空洞无神。与刚来秦国相比,再无意气风发。每日就蜷缩在空荡的望夷宫,得到五石散后便迫不及待的服下。根据太医令夏无且来看,冒顿是中毒已深,已经活不了几年。就算把冒顿放回去,他也得死! 经过这些年的调教,扶苏并不抗拒打仗。他是再三权衡利弊后,决定支持冯去疾所言。他去过北地郡,看见正在厉兵秣马的士卒,还有辛苦修筑长城的刑徒民夫,还有长城边绵延成山的坟冢……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既然能用邦交为秦得利,何需要让秦剑出鞘呢? “所以,你呢?” 秦始皇略显期待的看向黑夫。 黑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淡淡道:“那就要看秦国的战略目的是什么。既然是打仗,肯定有其目的。若是只为了夺回河南之地,或者说想要让匈奴臣服,那么冯相所言自然没问题。” “嗯。” “可若是为了一统草原,打通前往西方邦国的道路,那么就必须出兵。夷狄璧如禽兽,得其恶言不足怒,善言不足喜也。某始终以为,尊严只寄于剑锋,而道理则存于秦弩射程!弱国……无邦交!” “善!” 秦始皇扬起抹笑容。 终于是听到想听的了! 【第1更送到~】 第465章 少年强则国强,学宫 次日。 胡亥目送着车驾离去。 “公子,该回去了。” “嗯。” 冯葵打着哈欠,无奈道:“不知皇帝是如何想的。先生都已知晓一切,为何还要你继续隐瞒身份?” “这是担心人刺杀。” “那咱们呢?” “咱们重要吗?” 李鸢不屑的白了他眼,他们要么是庶出,要么是不受宠的幼子。就以身份而言,如何能与公子相比? “咳咳……” “话说,公子这回出巡如何?” “有趣的很。”胡亥顿时来了精神,激动的介绍道:“我追随先生,从咸阳一路赶至胶东。而后沿着海滨南下,期间还多次远航探索岛屿。很多岛屿都是空无一人,有着诸多野兽野果。有比石头还硬的果子,打开后就是甜水。还有不同的海鱼,味道都很鲜美。你们可曾见过八条腿的墨鱼?被擒获后就会喷出墨汁,那简直比先生的脸还黑!” “是吗?” “当然!” “哦?” “额……” 胡亥顿时如遭雷击,颤抖着缓缓转过头来。黑夫脸上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就这么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先……先生?” “真有我脸这么黑?” “没有没有……没你脸黑!” “嗯?” “不不不,比你脸黑……” “嗯?!” “先生……你还是罚我吧……” “嗯,你有此觉悟甚好,为师很是欣慰。”黑夫伸出手来,淡淡道:“老规矩,回去把弟子职抄三遍。哦,你们俩也得抄。” “我抄?!” 李鸢指着自己,满脸不解。 “五遍。” “抄抄抄……我们抄!” 冯葵是相当识趣,连忙告饶。 在黑夫面前,还是老实些的好。 望着他们狼狈逃走,彦则是在旁无奈叹息。现在的彦已通过县寺考核,被举为泾阳考工室工吏。他得到章平的多次赞赏,将其视作传人栽培。黑夫走后,他主要负责修缮改良农器。 彦在泾阳已是人尽皆知,虽然年幼却都尊称他声彦君。靠着他坐镇后方,所以泾阳亩产能增加这么多,是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咱们也该回去了。” 黑夫拂袖离去。 昨晚他与秦始皇聊了许多。 其实他并非是狂热战争分子,也曾希望秦始皇能收起好战之心。可当身处这位置后,就有很多身不由己。 冯去疾扶苏所想当然是没错的,却没有跟上时代发展,像他们眼里就只有河南之地。实际上随着秦国国力增强,特别是骑兵三神器的逐步普及,秦国的战略目标早就发生了改变。区区河南之地,焉能满足皇帝的胃口? 跨过大河,彻底统一草原! 大月氏,匈奴,东胡…… 这些都将成为历史! 草原解决后,秦国就能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也就是历史上所谓的丝绸之路。如此对秦国的发展也有帮助,未来还能逐步图谋。通过掠夺他国财富,以强秦国。 “彦,你可听说北伐的事?” “嗯。” “章邯留在岭南,无法抽身。”黑夫语重心长道:“他将作为李信的属吏,担任少府丞,主要负责岭南工器。北伐在即,后方军械需要有工吏负责。我准备举荐章平担任北伐军需司马,到那时你就得肩负起泾阳考工室令。” “仲父放心。” “我对你一直都很放心。” “仲父回来时路过云梦,不知吾父身体可好?” “还算你有些孝心。“黑夫笑呵呵的拍了拍彦肩膀,淡然道:“汝翁槐现在已是安陆县工师大匠,就算考工室令都得看他的脸色,郡守都得请他去郡城传授经验。他的身体也好的很,每日小酒喝着巴蜀的羊肉伺候着,都快走不动道咯。” 彦顿时憨厚一笑。 如此,他就放心了。 “走,带我逛逛学宫。” “都听仲父的。” 彦原本的性格比较木讷,虽然比妴要年长些实际上是被各种欺负。来至学宫后,他就变得开朗腹黑许多。在宿舍里的时候,经常充当吐槽的角色。但是,彦这人相当有责任感。别看他经常吐槽,但关键时候依旧很照顾他们。 兴许是接触的多了,话也多了起来。走在前面,滔滔不绝的给黑夫介绍着。沿路稚生瞧见他后,也都会恭敬作揖尊称声师兄。 彦现在可是山河学宫的模范生,他的帛画就挂在图书馆内。包括他的各种事迹,也都有描述。这事也是张苍拍板的,要将山河学宫的优秀弟子用来宣传,同时也是变相的激励稚生。 自黑夫走后,张苍便肩负起重任。他遵循黑夫的办学理念,有教无类的同时再加以激励。表现出众的弟子,还能得到国家级奖学金。若是家中贫困也无妨,还能得到免息助学贷款。但需要立契卷,结束学业后得按期偿还。 “看来,子瓠的确是不容易。” “是啊。”彦连连点头,低声道:“张子还负责教数术,可惜上课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虽然张子努力讲的简单些,但……” “明白的……” 黑夫苦笑着点头。 张苍是全才,更是奇才。无所不阅无所不精,特别是数术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所编撰的九章算术,现在已经成为秦吏必读书籍。但也正是如此,他教课的时候教的很快。在张苍的角度来看,他教的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可对稚生而言,那和天书没啥区别…… 黑夫难得有空,便欣赏起学宫景色。他自离开后,学宫总体格局倒是没变,只是增加了诸多宫室。特别是最核心的图书馆,修的是无比气派,足有三层楼高。这里面有着百家书籍,弟子都能来此免费借阅。 “唔,不错不错。” “学宫有多少弟子出师了?” “算上我也就几十人……”彦指着前方,尴尬道:“有些是还未学完,还有些是没通过学宫考核。其实有些弟子已经能为吏,但却被张子扣下。说是下乡时表现不佳,得再延迟两年。” “……” “仲父是没瞧见,那日张子以一敌百舌辩群儒。”彦绘声绘色的比划着,感慨道:“孔鲋,浮丘伯,乃至韩终、公孙先生都出面劝谏,还有临县县令也都来了。最后甚至连内史都被惊动,亲自出面。可张子始终不肯让步,连一个人都不肯放。还说若是放他们出了学宫,只会祸国殃民!” “那最后呢?” “还是得重修……” “真狠!” 黑夫也是苦笑。 张苍就如后世研究数学的科学家,有着属于他偏执的一面。别看他大腹便便,平日里也很好说话,但牵扯到学术问题那绝对是寸步不让。莫要说叶腾来了,就算皇帝来了恐怕也不会让步。 其实,黑夫也明白张苍的良苦用心。这些弟子都是出自学宫,未来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个人,还代表学宫乃至黑夫。如果说有任何问题,黑夫便是直接负责人。若有人故意设计坑他们,那又当如何? 秦廷反对学宫的人很多,这批弟子更将会成为无数人瞩目的目标。他们接受了学宫教育,所以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张苍很清楚其中的政治陷阱,才会如此严苛。 就黑夫所知,可不光泾阳盯着这票弟子,其实临县也都等着他们呢。弟子下乡的时候,他们都干的好好的。结果没想到张苍不给他们结业,让他们回炉重修。 难怪都来找他了…… “张子也不容易的。”彦极其难得的帮忙说话,轻声道:“吾听说仲父前些天与张子闹了不愉快,责怪他办事不当。其实,张子已经尽力了。吾有几回起夜,就瞧见他在批改课业。” “哈哈哈……” 黑夫爽朗的笑着。 这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 “放心,我和他关系好着呢。”黑夫拍了拍彦肩膀,笑着道:“我那天只是与他嬉闹而已,并非真的找他麻烦。” “嗯。” 二人是边聊边走。 望着那些稚生,黑夫也很有成就感。他在岭南时,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学宫。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一手建造起来的,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千余师生,凝聚着他的心血。现在有张苍看着,黑夫也就放心了。 少年强则国强,这些人便是秦国未来的希望。在张苍的管理下,不久后必然会掀起一场变革! “县君——” “嗯?”黑夫看向自远处走来的吕泽,略显诧异道:“吕君?你既已为啬夫,怎么跑学宫来了?” “咳咳,送吾子来学宫……”吕泽尴尬的将身旁稚童拉来,拱手道:“他今年已有十岁,名台。恰好到了入学年纪,吾今日休沐便送他来学宫。” “台,见过县君。” 吕台怯生生的在旁抬手作揖。 黑夫则是笑着点了点头,“你既为啬夫,倒也有入学资格。今后至学宫,还需尊敬师长团结弟子。好好学习,努力向上。若是犯了错,武成侯可不会留情。” “台谨遵县君教诲。” “在学宫称我为先生便可。” “唯!” 吕泽则是笑着拍了拍长子脑袋,“他若是犯了错,县君随便揍,千万别手软!对了,吾妹恰好也来学宫了。” “谁?” “娥姁,名雉。” 吕泽扬起抹微笑。 【第2更送到~】 第466章 吕雉,大女主剧本 “妾,见过县君。” 吕雉欠身作揖,衣袂翩翩。 黑夫笑着回礼。 瞧,读书的作用来了。 当看到美女后,不至于就说句真漂亮。而是来上句: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亦或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当然,这都是夸张的说法。吕雉的确是漂亮,身姿颀长面相雍容。落落大方毫不扭捏,有着股书卷气。也难怪吕公对其看重,常欲奇此女欲与贵人。 吕雉同样则是在打量着黑夫,倒是没传闻中那么黑,至于其他只能说是平平无奇。然孔子曾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她还未来至泾阳,便已听说过黑夫的种种事迹。都说他是不世出的奇才,他初至泾阳便有天降福星。相传还有鱼腹藏书,迷雾狐鸣曰:大秦兴,黑夫侯。 黑夫本为无姓无氏的布衣,相传是伐楚归来后得云梦神女授书,自那后便一路崛起。始皇帝寿宴时献上雍州鼎,为秦补全了缺失的一角。 他的事迹太多太多,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吕雉来至泾阳后,也是素有耳闻。不论外界如何评价,但在其治下就没有不对他歌功颂德的。 黑夫虽是秦吏,却并不排斥商事。他将云梦建成天下第一乡,仅仅是关市税便超过了县。而泾阳更恐怖,一县就能抵得上一郡! 昔日黑夫狮子大张口,需要吕氏收入的七成。最初就连吕雉都不支持,这简直是比砀郡尉还黑。他们迁至沛县,好歹也能成为当地豪强。凭吕公的面子,没几人敢欺辱他们。可迁至关中就得处处受制,更要受黑夫的剥削。 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 事实证明,吕公赌对了。自吕氏迁至泾阳后,便开始了野蛮扩张。凭借独一无二的羊毛衣再加上薄利多销,很快便打响了吕氏布的名声。去掉上贡给黑夫的,吕氏赚的比先前多的多! 再加上有黑夫作为保护伞,吕氏的野蛮扩张也没有人敢报复。黑夫秉持的原则就是公平竞争,一切交由市场。同时尽量给予商贾自主权,只要别触犯秦律,就不会过多干预。 这回黑夫南征归来,已经是爵至大上造。放眼秦国,这都是屈指可数的高爵。关键黑夫还很年轻,不过是二十八岁。 按理说以他的年龄身份,必是妻妾成群。可黑夫义子义女倒是收了不少,却从未娶妻纳妾。有的说黑夫有龙阳之好,所以身边皆是俊美的门客。也有的说黑夫有隐疾,所以经常去看神医韩终。还也有人说黑夫身份摆在这,假以时日必尚公主…… 各种说法都有,谣言传的满天飞。但黑夫从未理会过他们,而是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据说王翦就曾问过他这事,黑夫是这么说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吕雉望着黑夫,其实也都明白父亲的意思。吕公知晓黑夫回来后,很配合黑夫举办义卖晚宴,献上珍宝不说还帮着当托。听说黑夫留在学宫,便让吕雉跟着吕泽共同至学宫。 如此刻意,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不过,吕雉自己是不抱希望的。黑夫身份尊贵,非吕氏这种小宗能比的。但她还未出嫁,在家便只能听吕公的。她刚出生时,吕公就为她相面,断言她今后必为贵人。哪怕她已年过二六,却依旧未曾嫁人,就因为吕公始终未能寻得贵人。 这些,吕雉都知道。 她现在负责布坊买卖,全权掌管羊毛衣。布坊内不乏寡妇女工,她也能与之打成一片。这些年来始终帮着吕氏管理家业,也算是乐得清闲。只是随着年龄增长,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关于她的传闻,那比黑夫可还要难听的多…… …… 他们来至厅堂,各自就坐。 黑夫并未过多关注吕雉,对他而言吕雉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的吕雉并不是太后,不过是个受制于翁媪的女人。她虽有些能耐,但算不上出众。 历史上的她拿着大女主爽文的剧本,从白富美嫁给了个老流氓。而后为刘季生儿育女,连带着他的私生子刘肥都帮着照顾。在外操持农事,在家伺候公婆照顾子女。 刘季放跑刑徒落草为寇,她就帮着送饭,还为他造势。县寺震怒将她下狱,期间是受尽屈辱,可吕雉却没泄露刘季身份。 楚汉争霸,吕雉等一众老小又被项羽所俘。等她好不容易回来,却看到刘季搂着比她还要年轻貌美的戚夫人。吕雉虽然心有不忿,却还是忍了下来。 最后刘季称帝,而吕雉则是顺利被立为皇后,刘盈则被立为皇太子。可后来刘季听取建议,想要派吕雉的亲女儿鲁元公主与匈奴和亲,吕雉自然是无比悲痛不能接受。还好,最终刘季还是回心转意。 令吕雉真正转变的,莫过于刘季想要废了太子。吕雉作为原配跟着刘季从微末而起,吕氏更是给了诸多帮助,一路上颠沛流离不知经历多少生死。可她万万没想到,刘季竟然想改立刘如意为太子…… 所以,大女主就此黑化! 刘季死后吕雉临朝称制,并且是立诸吕为王,残害刘氏子嗣。但对百姓还算尚可,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这类人往往都是复杂的,不能单纯以好坏而定夺。就吕雉的经历来看,其实黑化是早晚的事。只是她的剧本,恐怕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吕公这老狐狸所为,黑夫是心知肚明。只是他现在并无多少感觉,更没这些心思。他看向吕雉,笑着道:“吾早就听说过娥姁美名,今日得见方知吕公所言非虚。娥姁虽为女儿身,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操持布坊买卖也是把好手,诸多布商也都信服。” “县君谬赞,妾受不起。” 见二人相聊甚欢,吕泽也是来劲了。 这说明什么? 有戏! 【第1更送到~关于吕雉这段,我看到有说撮合的。但我只能说情情爱爱的我写不来,可主角孤苦无依也不现实。所以就算凑一对,可能也只是完本。又或者是一笔带过,不影响主线剧情。大家有什么想法的话也可以提,求同存异就好,玄鸟都会看的。】 第467章 自梳女,你就是你 吕泽接过话茬,笑着道:“县君倒也没说错,雉儿的确是不容易。这些年来,都是她辛苦把持商事家业。不知多少人前来求娶,皆被拒之门外。吾翁说过,雉儿必为天下贵人!欸……县君好像也还未娶妻?!” 黑夫脸上的笑容随之凝固。 他放下陶碗,只是看着吕泽。 吕泽跟着他共同出使远方,并且作为他的短兵参与南征。虽说私底下关系尚可,但有些事却说不得。身份尊卑摆在这,黑夫能说但吕泽却不能。 “汝何时做起说媒的活了?” “泽……泽……” 吕泽心里猛然一惊,也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黑夫平日里并无多少官架子,但这是他的恩赏,并不代表着身为下属的他们可以肆无忌惮。 黑夫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他在这指手画脚。若黑夫真的有意娶妻,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诸多公卿能把他家门槛踏破,就连公主都不成问题。 当初李由爵至十四级右更,便能尚公主。而黑夫现在是十六级大上造,含金量可比李由这右更高的多的多。再加上皇帝对黑夫的宠信,配个公主算什么? “泽……泽知错!” 吕雉也是连忙起身帮忙,“大兄只是醉酒说错了话,本意并非如此,还望县君见谅!” “秦律不得醉酒。” “……” 黑夫看着吕泽,训斥道:“你既已为秦吏,便要奉公守法。今日本君就当你是醉酒胡言,不予追究。以后说话过过脑子,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回去把为吏之道抄三遍,退下!” “唯!” 吕泽连忙起身告退,后背都出了不少冷汗。他跟着黑夫近两年,亲眼见识过黑夫的手段。平日里黑夫的确很和蔼,也没多少官架子。可若触怒了他,那简直比落韩终手里还要惨…… 黑夫是不喜杀人,并非不能。沿路遇到的刺客,没有一个活口。看似憨厚老实,实际上肚子里全是坏水,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徐福船队上的大巫就被黑夫丢海里喂鱼,当时很多人可都亲眼看着。事情结束后,黑夫只是轻飘飘的说句船队严禁活人祭祀。谁若是再提,那就把他给活祭了! “妾告退。” “你先不着急走。” “额?” “啊?” 吕泽诧异的停下脚步。 黑夫这是啥意思? “嗯?!” “泽告退!” 吕泽也不管这些,连忙告退。 黑夫淡定挥手,令侍女都退下。他看向有些局促的吕雉,笑着道:“汝不必紧张,本君只是有些事想问你。本君看过布坊账簿,进出皆有标明。成千上万条账目,无一错漏,不知你可曾学过数术?” “学过些。” “哦?” 吕雉稍作放松,轻声道:“雉年幼时,父亲也曾教过我们些。除诗、书外,也会教些数术。来至泾阳后,有回张子还送了我本他所编着的《九章》。” 别奇怪,张苍送了很多人…… 趁着黑夫离开,他掌管财政大权。他可不管钱的事,反正他只负责花钱不负责赚。秉持着别人的钱就不是钱的原则,张苍印刷了足足数千本《九章算术》! 起初是于泾阳书肆寄卖,可惜没几人对他的书感兴趣。倒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写的太过很怪异。简单的很简单,难得很难…… 张苍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以县寺的名义收购上千本,然后分发给当地秦吏,让他们学习。 剩下的呢? 送人呗! 好在他张子瓠的大名还算响亮,况且又是白送。直到某日,张苍在茅房中看见了自己辛苦编撰的书…… 那天,张苍破防了…… “你觉得九章如何?” “很好。”吕雉抬起头来,认真道:“九章分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前六章偏易,更为实用。可使秦吏知事物之所在,按名以知术也。后三章略显深奥,义理稍深应用亦较狭,故从其专术得名。” “善。” 黑夫点头赞赏。 这其实就是张苍的本意。 张苍昔日曾为御史,掌管天下藏书。各郡县上计簿册,他都得帮着复审,就有点类似于审计。正是因为接触的多了,他才发现很多秦吏简直是愚不可及,连账都算不明白。 受黑夫的启发,所以他就想编撰本书。主要就是从实际应用出发,能够让秦吏知晓如何又快又准的算好账。 比如开篇的【方田】,大概就是讲如何计算农田面积,这里面涉及到平面几何图形的计算。至于【粟米】,讲的则是谷物粮食的按比例折换。还有【商功】,大概说土石工程、体积计算。不仅给出各种立体体积公式外,还有工程分配方法。整体而言,是从易到难的。 也难怪张苍会在他面前盛赞吕雉,说她是难得一见的才女。这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他的《九章算术》实在没几人能欣赏的来。难得遇到喜好此书的人,自然要多夸两句。 他是夸吕雉吗? 他在夸他自个呢! 呸,不要脸! “你的事迹,本君其实也有所耳闻。”黑夫笑了起来,“你在单父县时,便以貌美而闻名。上门求娶者,不知凡几。其中不乏郡县长吏,只是都被吕公所拒。所以年有廿六,却还未嫁人。” “嗯……” 吕雉黯然低下头来。 就秦国而言,她这年龄已是超龄剩女。正常而言女子十五及笄便可成婚,民间当然也有更早的。像她这岁数,有的子女都已经能打酱油了。 “其实,你不必活的这么累。” “妾不明白。” “吕公无非是想要将你许配给我,借此攀附云氏加深联系。”黑夫很直白的开口,继续道:“纵然为妾,恐怕他也不在意。实则他是多虑了,现在本君掌吕氏七成利润,对本君而言吕氏就是自家产业。在本君看来,所谓联姻还不如利益交换实在。” “妾不明……” “你就是你,无需依附于任何人。正所谓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若是太过高攀,日子也未必好过。” 黑夫站起身来,此刻身上散发着人性的光辉,继续循循善诱道:“巴有寡妇清,虽是妇人却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寡妇清……” 吕雉抬起头来。 本来昏暗的眸子,闪过抹光芒。 寡妇清的事迹,她自然都知道。 也曾想过某日能富比巴清…… “云梦其实就有寡妇结社,她们互帮互助。以至于有些未嫁少女入社,自己将发髻盘起终身不嫁,皆称她们为自梳女。” 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衍生出各种思想。就好比历史上的自梳女,就在秦国出现了。 这里面有很多原因,黑夫也都有所耳闻。有的家庭贫困,父母早丧弟妹年幼,所以便选择自梳不嫁,留在家中维持一切。 她们的标志就是盘髻,这年头未婚的少女往往都是披发,而成婚少妇则都是盘髻。所以经常能听到什么把头发盘起来,我让你把头发盘起来之类的话。 莫要说秦国,搁后世恐怕同样要遭受非议。站在国家利益角度来看,肯定是要鼓励生育的。好在自梳女还处于萌芽阶段,而且数量并不多。 “自梳……女?” “嗯,汝大兄也知道。”黑夫笑了笑,继续道:“你精通数术,就连张苍都难得称赞。你今后完全能代表吕氏,好好发展布帛买卖。若能做到寡妇清的地步,又何需依附于任何人?” “雉……能吗?” “若是五年前有人告诉你,本君能爵至大上造,你信吗?” “……” 吕雉似懂非懂的摇头。 黑夫扬起抹微笑,“我说过,所谓联姻远不如利益交换来的实在。吕氏产业,便是本君私产。有些事,本君不便亲自露面。所以未来还会有些买卖交给吕氏,需要有人打点。” “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雉……雉……我……” “你不必着急回答。”黑夫淡淡一笑,认真道:“等你想明白后再决定也不迟。” “唯。” 吕雉欠身作揖。 此刻是精神恍惚,思绪混乱。 她走至门口,回头看向黑夫。 “若到了那日,雉有机会吗?” “嗯?” 吕雉只是一笑,便趋步离开。 这年头的女子还真是胆大啊…… 黑夫自嘲的笑了笑。 他上回读了左传,才知道古人其实玩的也很花。彼时鲁国泉丘有一女子,梦见用她的帷幕盖住孟孙氏的祖庙,于是就和闺蜜共同去追求孟僖子。后来她们两人都嫁给了孟僖子,且在泉丘盟誓说:有子无相弃也! 唔……厉害! 黑夫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酒樽也是蹙眉。他今日说的不仅仅是有感而发,是早有预谋的。随着他的官爵提升,需要有人处理商事。包括以后开分店,也得有人照料。他问张苍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他就推荐了吕雉…… 他并不知道因为今日之言,未来的秦国会出现位超越寡妇清的女豪商! 【第2更送到~唔,暂时这样安排吧。】 第468章 衮衮诸公,皆鼠辈 章台宫。 百官各自就坐,静静等候。 自义卖结束,群臣皆是胆战心惊。多亏了黑夫,他们这些年的家底是全暴露了。有些事皇帝都知道,只是不摆在明面上,便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回却是全咸阳的人都知道,可不容易糊弄。 他们有几人能经得起查? “陛下至——”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环视群臣。 “坐。” “谢陛下!” 他们刚坐好,谒者便将一份份簿册送至他们面前。冯去疾蹙眉打开,一条条账目映入眼帘。甚至专门做了统计,哪位大臣出资多少都一目了然。 “……” “……” “……” 霎那间,大殿温度都好似降了好几度。名列前茅的朝公皆是大气都不敢喘,噤若寒蝉。就算是位列三公的李斯,此刻脸色都很难看。 这能怪他出钱多? 不都是皇帝抬价抬的? 可这事,他能说嘛? 秦始皇望着他们,淡淡道:“若非黑夫心血来潮办了这义卖宴,朕都不知诸卿竟如此富裕。朕欲兴兵北伐,汝等说国库空虚;朕欲修港口平定海寇,又言府库不足。朕看府库固空,皆因鼷(xi)鼠!” 这话说的就很重了……将朝堂诸公,比作窃取国利的老鼠。 “吾秦法有言:廷行事鼠穴三以上赀一盾,二以下谇。鼷穴三当一鼠穴。如今府库生有鼠穴,诸卿当何罪?” 正所谓皇权至高无上,皇帝说你有罪便有罪,说你无罪便无罪。曾经的秦国一切都为耕战服务,府库几乎都是为打仗准备。包括公卿豪族在内,也都很简朴。 随着秦灭六国掠他国而壮自身,秦始皇便开始大兴土木。咸阳被他修成了人间天宫,离宫足有三百。又修甬道,用以连接各宫室。 正所谓上行下效。公卿也是攀比成风。龙驹车驾,金玉美人……越是稀有珍贵,受众就越多。李斯寿宴,门庭车骑以千计。这等场面甚至超过了昔日的吕不韦。 有些事皇帝做得,他们做不得。秦始皇明显是有意要借此敲打他们,变相的让他们收敛。 “臣等知罪!” “诸卿皆为社稷之臣,饱食秦禄。”秦始皇也是点到即止,态度稍微缓和了些,告诫道:“朕听说,有人纵容家奴侵占农田;有人官商勾结,逼良为娼。还有人窃取国利,以权谋私。若有再犯,法不留情!” “臣等遵制!” 部分朝臣皆是松了口气。 等廷议结束后,他们都得告诫家奴收敛些。皇帝这回不追究,便是要看他们的表现。他们的所作所为,皇帝其实都知道。若他们继续冥顽不灵,结果可想而知…… “此次黑夫筹得千三百万钱,用以胶东海港组建舟师。”秦始皇望着他们,继续道:“然北伐在即,尚需筹措粮秣军械。三十三年孟春,令蒙恬率军北逐胡人!” “陛下?!” 冯去疾连忙起身,手握玉圭劝谏道:“匈奴单于已经乞降,愿遣公主与秦联姻修好,且主动撤出河南之地。秦刚结束南征,当与民休息。是谓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愿上收好战之心,为万千黎庶着想。” “臣附议!” 这回就连素来与冯去疾不和的李斯都站出来附和,他倒不是真的为民着想,只是因为此次领兵的是蒙恬。蒙氏本就备受恩宠,蒙毅已官至上卿深得皇帝信任。待冯氏退位,蒙毅很可能继任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若是蒙恬再顺利北逐匈奴,届时就算不能位列太尉,也极有可能进爵为伦侯。虽说秦国对封侯是素来吝啬的,但自灭六国后诸多功臣都得以封侯。而且出于政治需求,北方起码需要个伦侯镇守。 就类似于是李信,以他的军功根本不足以封彻侯。只是因为岭南远离咸阳,而且实在是太大,所以需要位彻侯而已。 “愿上收好战之心!” 群臣纷纷起身附和。 在他们看来,秦国根本不急于一时。趁着茶马互市,每年都能为秦国谋取诸多利益。况且匈奴已经乞降称臣,主动送来公主联姻求和。再加上利用五石散控制胡人,这条路明显更为稳妥。 “边郡苦胡久矣。”蒙毅自然是不惯着他们,当即出面驳斥道:“戎狄之言,不足为信。纵然一时求和,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其发展起来,依旧会对秦用兵。边郡始终需士卒戍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年开支诸卿可曾算过?匈奴当伐之!此战便要打断他们的脊梁,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蒙毅自然是坚定的主战派。 关键点就在于大兄蒙恬戍守北边多年,此次最有可能领兵的就是蒙恬。想当初蒙恬跟随李信共同伐楚,然而昌平君作乱害的他们兵败,最终是丢尽颜面逃回咸阳。皇帝虽然没怎么惩治,却也不愿再继续重用。李信守陇西一个守北地,皆是边郡鄙地。 靠着黑夫举荐,李信是重新担任裨将奔赴岭南。经过数年沉淀,李信稳扎稳打一步步吞并东瓯闽中南越……在屠睢轻率冒进后,是他及时出面力挽狂澜。而后作为上将军,平定骆越联军,现在更是爵至彻侯! 试问句,蒙恬能不眼红? 为蒙氏未来着想,也必须得打! “善!” 秦始皇缓缓站起身来。 群臣皆是跟着起身。 而后,大九州图自上缓缓垂落。 看着偌大的地图,群臣皆惊。 “大……九州……图?!” “然也!” 秦始皇冷冷拔剑,遥指西域邦国,“区区匈奴,不足为虑。朕要率秦国铁骑,扫清前往西域邦国的道路!朕要让目之所及,皆为秦土。匈奴,东胡,大月氏……都将沦为秦臣!” 虽说很多人都已猜到,可当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却依旧让他们感到震惊。如果只是匈奴,其实这场仗并不难打。可若是再对东胡大月氏用兵,这场仗要得打几年? 【第1更送到~】 第469章 八月秋收,北伐书 八月中秋,秋高气爽。 泾阳城外,阡陌纵横的农田皆是金灿灿的。老农晒的黝黑的脸庞,满是欣喜。望着一捧捧的粟米,双眼都有些泛红。辛勤数月,终于是迎来收获。 种地是苦力活,掏空了农夫的精力。在没有杀虫剂除草剂和化肥的年代,就只能被绑在农田。播种、施肥、锄草、翻地、浇水、除虫……顶着严寒酷暑,蚊虫叮咬风吹雨晒。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可若是来场特大暴雨,就可能将辛苦栽种的秧苗淹死。若是连年干旱,那就颗粒无收只能卖儿卖女。 正所谓手里有粮,办事不慌。对农夫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得上粮食重要。自黑夫来至泾阳后,亩产是一年比一年高。他委托农家编撰的农书,已经被记于《仓律》。各种新式农器,他们也都是最先用上的。黑夫作为县令,家里头的耕牛也能租给他们用。租金是不要的,但得管饭绝不能让牛瘦了或是病了。 这年头牛比人值钱,农夫也都知道。对待田牛,那绝对比对自己亲爹还好。谁若是敢对田牛不利,那也甭想继续在泾阳混,这辈子都会被戳脊梁骨。 “见过县君。” “不必多礼。” 吕泽走上前来,笑着介绍道:“县君,今年农事大熟,泾阳又是大丰收。我核验过去年的簿册,今年比去年还高,亩产恐怕会超过三石半!” “嗯,挺好。” 千万别小瞧这数字。 粟米也就是小米,平均亩产是不如水稻或是小麦的。就秦国而言,能达到两石就算是大丰收了。在关中地区地力肥些的农田,则能达到两石半。 泾阳的三石半看似很多,实际上换成后世也就是210斤……没有肥料除草剂看天吃饭,而且稻种也没改良,能有这产量已是烧高香了。 黑夫捧起把粟米,闻着米香味也很赞赏。有位伟人说过,小米是养人的。最主要是粟米耐储存,有的甚至能达到八年时间。而且粟米更耐旱,不怕土地瘠薄。虽然产量低但胜在稳定啊,唔……其实就是稳定的低…… 粟米不论旱涝是最有保证,因此小米也是很长段时间最主流的军粮。就算在两千年以后,也打出了小米加步枪的名头。黑夫还曾看过篇报道,说是粟米很有营养,里面蕴藏有很多人体所需的元素。只需要水和粟米人就能活下去,而其他主粮都不具备。 “挺好的,都按量收好。”黑夫坐在凉亭,看了眼吕泽带人所撰簿册,缓缓道:“这几日,汝妹娥姁如何了?本君听说,她竟然都没去布坊。” “咳咳咳……” 吕泽在旁亲自倒上杯温水,尴尬道:“容下吏冒犯,不知县君那日究竟对吾妹做了何事?她回去后便将自己锁在屋内,不论是谁都不理会。送去的饭食,她也不吃……” “……” 感受着吕泽那古怪的眼神,黑夫则是浑身不自在,他连忙解释道:“本令什么都没做,只是与她说了些事。汝妹颇有才情,精于商事。她能靠自己成为天下贵人,无需攀附于任何人。” “这……这……” 吕泽顿时大惊失色。 他不否认,吕雉的确是颇有才能。可她终究是女儿身,若不嫁人必会遭受非议。黑夫堂堂大上造都有诸多流言蜚语,合着又开始劝他妹一起当单身贵族? 叱嗟! 让他爹知道,估摸着都得吐血三升以示尊敬。本来还想撮合黑夫与吕雉,结果黑夫把吕雉也忽悠成了单身主义者! 这都叫什么事儿? “淡定,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黑夫从容开口,继续道:“本君现在还兼任内史丞,下辖六县。泾阳的事虽由子瓠操劳,可其余五县还得我亲自来。本君也已爵至大上造,很多事不便露面。本君思索良久,今后的商事便由汝妹负责。收支情况,直接向我汇报便可。” “这……” 吕泽又诧异的抬起头来。 这不成主母了? “你不必奇怪。”黑夫无奈道:“本君后面便准备启程,打算游历高陵、丽邑、淳化、栎阳、频阳五县。我听子瓠说了,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其实便是汝妹帮着他处理商事账目。有她相助,子瓠也能轻松些。” “既然县君看重,也可!” 黑夫也没继续聊这话题,而是看向远处忙碌的扶苏,轻声道:“今年泾阳的确是丰收,但诏令已经下达。泾阳仓、栎阳仓、频阳仓……等十五县粮仓,皆需发往北地郡。同时征兵发往北地,运输粮草后便就地戍守。” “这是要对北方用兵了?” “聪明。”黑夫轻轻点头,继续道:“章平已接受调令,即将启程前往北方担任军需司马。夏侯婴,丁复……他们都将前往北地郡,还有些则是发往辽东郡。” “泽呢?” “你?你当然是暂时留在泾阳。” “……” 黑夫笑了笑,“本君知道你也有从戎的心思,但是勿要操之过急。我刚才说的,你仔细想想可有哪里不对的?” “辽东?” “然也!”黑夫望着吕泽,继续道:“上此番兴兵,绝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收复河南之地。东胡黄罴,山戎戎菽。东胡者,因居胡以东而得名。昔日秦开大破东胡,拓土千里,后筑长城以防其侵袭。这些年来东胡厉兵秣马,乃是草原霸主之一,就是匈奴都得避其锋芒。多次犯我辽东边郡,此为大罪,自当要兴兵伐之!” “泽,明白了。” 吕泽抬起头来。 很明显,秦国是要对草原发起场战略性决战。不是这些年几千人的小打小闹,而是几十万人的大型战役,恐怕会比南征还要声势浩大。他见识过秦国新式骑兵的厉害,特别是配合战车切割战场,更是无往不利。 仰仗茶马互市,秦国现在已经打造出了五万骑兵。用以驮运粮食的牛马牲畜,便超过了十万头! 可以说,现在的秦国肥的流油! 而且,皇帝的火很大! 【第2更送到~】 第470章 频阳田,秦人硬骨 频阳县,因居频山以南而得名。 南麓建有社神庙,有泉在焉,四方祷旱者,必往其地。中高一阜,仅数亩许,九山环抱,若拱向然,固山中一佳景也。还未干涸绝迹的频水,环山汩汩流淌,滋润着沿途农田。 黑夫的矮脚马车行于官道,眺望远处略显泛黄的农田也是蹙眉。他看过簿册,频阳亩产在他治下是最低的。 “子都。” “嗯?” 黑夫放下帘布,淡淡道:“频阳多有河川,你可知这亩产为何一直上不去?” 扶苏略有所思,分析道:“频阳为光荣县,多年来前赴后继。以至于人丁稀少,土地荒废。每每征粮,都会间接透支地力。” “你再想想。” “额?” “不敢说是吧?”黑夫扬起抹微笑,淡淡道:“王翦王贲一门双侯,王氏坐拥千顷良田,所占皆为肥沃土地。至于其他黔首,他们所耕皆为次田,亩产又能多高?” “……” 扶苏望着黑夫,一时语塞。 好好好,黑夫比他还头铁啊! 这就打起王氏的主意了? 果然,喜君当初说的没错…… 黑夫官爵越高,胆子越大! 上回义卖可以说把大半的朝公都给得罪了,莫非这回连王氏都不放过?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就说说而已。”黑夫撇撇嘴,继续道:“对秦国而言并无多少区别,只要按时按量缴纳田租便可。泾阳这回均产达到三石半,而频阳均产只有两石出头,这还是用上肥田溲种等法子,否则只会更低。” “那黑子准备如何?” “只能想法子肥田……” 他能咋办? 跑王翦面前,让他把田让出去? 做梦去吧! 王氏坐拥千顷良田,是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一门双彻侯,如此殊荣无人可及。再加上王翦双商极高,主动交出兵权早早辞官归乡。如此识相,秦始皇自然是给了诸多赏赐。 黑夫指向远处的河流,轻声道:“你应该记得,南征时喜君主动上书揽下粮草的活。云梦一年两种,以至于透支地力。吾大兄衷便带人挖河泥,用以改良农田。再加上轮种菽麻和沤肥堆肥,倒是勉强恢复了些。” “如此倒是可行!” 扶苏是连连点头。 “这几年农家也没闲着。”黑夫面露微笑,缓缓道:“他们是群策群力,顺利培育出较为高产的粟种。较原来的植株,亩产能高半成。” “这……我还真不知道。” “你是公子,不可能事事亲为。”黑夫笑了笑,打趣道:“农家追尊神农为师,以农为国本。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他们虽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却并非只会夸夸其谈。就农事而言,鲜少有人能比得上。” 农家的思想主张是比较激进的,提倡人人平等劳动、物物等量交换。主张君民并耕,市贾不二。认为仓廪府库,是厉民而以自养也。对国君设仓库储存米榖,有府库积聚财货予以反对,觉得这是伤害人民来供养自己,否定国君拥有府库的物权。 这思想,够激进吧? 于是乎孟子加以驳斥,以至于是破口大骂,曰:今此许行乃南楚蛮夷,其舌之恶如鴃(jue)鸟耳! 其实农家不光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干的。他听张苍说过,当初许行带着弟子周游列国。面对诸侯赏赐,他分文不要,只求一块荒地便可。许行亲自开荒建造茅屋,不取一毫而损天下。 只可惜这些年来农家势微,人才凋零。自黑夫建立起学宫后,方有改善。他主张农家务农钻研农术,如此方能造福万民,也算是间接实现了许行的宏远。 “扶苏受教。” “别,你还是自称子都吧。” “额?” “这样好欺负点。” “……” 扶苏略显无奈,望着大心脏的黑夫无言以对,所以说当初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想着说揭穿身份后,黑夫会变得生疏。结果他是毫不介意,反而是变本加厉。 “黑子此行没通知频阳县令吗?” “为啥要通知?” “额?按规矩是该如此的……” “规矩定了是给别人遵守的,不是限制自己的。”黑夫语重心长的解释,继续道:“我就喜欢搞突击检查,这样才能看的真切。你提前通知,不是让他们早做准备吗?” “难怪会换上这匹马车……”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频阳县令是汪陈,靠着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后来担任中郎将,宿卫宫中。还曾参与伐楚之战,立下赫赫战功。最后被提拔为频阳县令,还娶了王翦的孙女。 黑夫兼任内史丞后,便归其治下。他前年刚上任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制,除了骊邑作为陵邑难以发展,其他四县皆有进步。 当初他拍板做主,兴修商道。同时将部分产业转移至别的县,还主动投资援建。他听张苍说,这两年高陵茶坊搞得极好。当地茶树长势喜人,诸多农夫因此得利。他们同样按照契约,每年都得免费提供泾阳部分茶叶。再烘焙为茶砖,用以茶马互市。 说白点,泾阳就属于是中级加工厂。而高陵骊邑则还属于是初级农产品,他们赚的是辛苦钱,而泾阳则能凭借技术遥遥领先。 穿过农田,不远处便是依水而建的造纸坊。水车转动,还能瞧见有束发工匠忙碌。袅袅白烟弥漫在空中,分外显眼。 “我记得我走前曾提过,根据韩终所研究,女子生育稍微晚些会比较好。”黑夫皱起眉头,低声询问道:“这两年泾阳情况还算尚可,虽还有早育的但大多都在十六以后,不知这频阳情况如何?” “唔,阻力有些大……” 扶苏轻轻叹息。 关中秦人皆是牛脾气。 若写于秦律中,他们都能遵守配合。可若只是口头许诺,那他们是宁死不认。别说黑夫每年补贴百钱还给贴嫁妆,就是给他们爵位都不带要的。 让女儿十八再嫁人? 不可能! 这不是钱的事,更关系到名声! 【第1更送到~】 第471章 橡子面,经济歧视 马车就近停靠。 黑夫朝着县邑方向步行。 频阳为县,以东乡为县治所在。隔着老远,已经至王氏宅邸。足足百五十宅的超级豪宅,占地面积超过三百亩。这么说可能不够直观,就以山河学宫来说就只有二百多亩地…… 说是宅邸可能不太准确,更像是山庄园林。好比后世很出名的拙政园,其实就曾是明朝御史王献臣修的,据说广袤二百余亩,茂树曲池,胜甲吴下。王翦爵至彻侯,他的宅邸超过三百亩也是相当的合理。 当然,这不妨碍黑夫眼红。 顺带骂他一句牲口。 实际上,王翦这已经是被削弱很多了。远的不提,想想当初的穰侯魏冉,直接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且食邑超过八万户。他离开咸阳时,辎车千余乘!至于吕不韦就更加恐怖了,食邑十万户…… 王翦作为大君侯,这点田宅只能说是毛毛雨。以他的功绩而言,若放昭王或是庄王时期,整个频阳都得是他的封地。毕竟,秦国制度就是如此。 扶苏走在旁边,对频阳则很熟悉。像昔日为请王翦出山伐楚,秦始皇乘坐马车亲至频阳,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嗯,扶苏当时恰好也在。他的母亲芈夫人当时被赐死,李信又兵败而归。秦始皇带上扶苏来频阳并非是要缓和关系,而是要让扶苏知道,既然他决定灭楚,不论阻力有多大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若王翦愿意领兵,那还是秦将。 若他不从,武安君便是他的下场! 还好,王翦并未令他失望。 “频阳现在工坊倒是不少。”黑夫走在河边,轻声道:“用以舂纸浆的水碓,还有磨麦的水磨坊。我听子瓠说,频阳还有用以打造兵器的铜铁坊。像马蹄铁,皆是出自频阳工师。” “的确。” 扶苏在旁点头附和。 “只不过,人手却是严重不足。”黑夫踱步而行,轻声道:“归根究底,人口户数还是太少了。频阳又保持早育风俗,还是难啊……” “不仅如此。” “嗯?” “我听说高陵县有吏贪墨,将本该发给适龄女子的钱扣为私用。”扶苏摇头叹息,“还有虚报年龄,就为了早些拿钱,还有的隐瞒私生子……” 不光是官吏腐败以权谋私,还有黔首谎报的。毕竟白给的钱,能捞一点是一点。很多政策是好的,可真正施行起来却会面临各种问题。人性的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很正常。” 黑夫则很从容,也都在他的意料中。莫说在频阳,当初他在云梦也多次遇见。他深知基层秦吏难做,更知新的政令想要推行会很不易。特别是类似黑夫这种提倡晚育的地方政策,并未真的写于秦律内,自然甭想让人接受。 县城内还算热闹,只是还不如泾阳。左右两侧房宅皆是错落有致,街道上无比干净。看着远处高高挂着的市旗,黑夫便径直而行。好在他从未来过频阳,认识他的人并不多。特别是他未曾佩冠带,也没人会将平平无奇的他与大上造联系起来。 关市内倒也热闹,有荆钗布裙的妇人提着竹篮拉着稚童。也有推着板车的走卒贩夫,但明显要比泾阳正规的多。没有推着木轮车的流动商贩,只有一个个商铺。卖陶器的,卖陶器的,卖农器的,卖肉的……每样商品都系有标签,明码标价。 黑夫逛了大半圈,也没瞧见什么新鲜的。他从未想过要把泾阳或云梦的模式复刻到各地,不根据实际情况只会照搬是做不成事的。 “这有家酒肆,不如尝尝?” “也可。” 望着代表着酒肆的旗帜,黑夫便径直而入。这间酒肆明显要简陋的多,好在有股酒香。 “不知三位要喝点什么?” 店家指着挂着的木牌询问,“吾这有行酒,斗十钱;醇酒,斗五十钱;还有便是云梦黍酒,斗八十钱!若贵客有需要,也有黍臛和橡面疙瘩汤。” “来半斗黍酒。” “黍臛两碗,橡面一碗。” “唯!” 物价倒是不算贵,和泾阳相同。他们从泾阳进货能享受到低价,算上路上开销,一斗黍酒起码能挣二十钱。 至于黍臛是关中常见的饭食,说白点就是小米肉粥。里面还会放些菜叶花椒用以佐味,有时还会送点咸菜。 “橡面疙瘩汤……子都可曾吃过?” “橡果倒吃过。”扶苏皱起眉头,低声道:“咸阳禁苑便有橡树,每年都会结果。只是这橡果不好吃,味苦。” “但却能让黔首充饥。” “这倒是。” 扶苏轻轻点头。 昔日秦大饥,应侯范雎便希望昭王能开放禁苑给灾民,像蔬菜、橡果、枣栗……这些就足以让灾民活命。然而昭王不许,因为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蔬草,乃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此乱之道也! 片刻后,一碗橡面疙瘩汤便摆在黑夫面前。上面撒有葱花还飘了层猪油,还有便是些韭菜咸菜。或许是因为黑夫点了黍酒的缘故的,所以还很难得的出现了几块大肥肉。 说起这橡子面,其实还是张苍这家伙捯饬出来的。自从泾阳出了水磨坊后,他就想着把各种主粮丢进去磨下看看。 彼时张苍收了个贫户为徒,对方家境贫寒实在不知送什么作为束修,便冒着大雨跑山里捡橡果。瞧见对方一瘸一拐的背着满满一竹篓的橡果,张苍对此是无比赞赏,曰:父母心血不可弃,一筐橡实抵万金。 于是乎,他就把橡果晒干后剥壳丢石磨里头。经过他的苦心研制后,还真捯饬出了橡子面。 说起橡子面,熟悉抗战历史的话想必是都有所耳闻。侵略者将占领区的粮食收走,再给老百姓发橡子面吃。橡子面虽能果腹,却又苦又涩。若是偷吃大米,那就是犯了经济罪。 只能说要相信祖宗严选,虽然北美的土着吃了数千年的橡子将其当做主食,但这玩意的口感实在不太行。民间小吃还是有的,做法也是多种多样。比如说用橡子面做成豆腐,或者是凉粉。通过些手段,也能让橡子面的苦涩味减少些。 黑夫拿起木勺喝了一大口,入口有着股葱花香和花椒味。只是细细品味的话,还是略显苦涩。要说多好吃那不至于,但是用以裹腹绝对是绰绰有余。黑夫看过标签,不加肉的话只需二钱,若是加肉就得要五钱,比起黍臛可要便宜的多了…… “这……好吃吗?” “香!” “吾能尝尝吗?” “呶。” 扶苏倒也不嫌弃,拿起汤匙尝了口。但很快脸色就变了,苦的他是表情扭曲。也就是他有教养,否则恐怕是得当场吐出来。 “这么苦?!” “嘿嘿。” 周昌则放下黍臛,低声道:“橡果,苦。黔首饥……饥……饥,只能食果。” “是啊。”黑夫收起笑容,感慨道:“我们觉得苦,可黔首却没的选。就算是再苦,他们也只能吃,否则就得饿肚子,我听说有的黔首为了抢夺橡实而私斗的。” 可笑吗? 扶苏却笑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任重而道远啊! 他抬头看向黑夫,“黑子素来聪明擅出奇计,总能变废为宝。不知道,黑子是否能让这橡面变得好吃些?” “能。” “黑子果然厉害!” “但我不会做。” “为何?” 不光扶苏,就连周昌都感到了费解。黑夫可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现在能造福黔首,为何却不去做呢? “子都,你可曾记得我昔日曾与你说过。为了赈济灾民,我将陈米粟米乃至麸皮混在一起。” “这与橡面有何关系?” “那你可记得我为何这么做?” “防止有人冒为灾民领取粮食。” “橡面,也是类似的道理。”黑夫轻轻叹息,“现在橡面因为味苦,所以正常人都不爱吃。只有活不下去的,才会上山捡些橡果充饥。若是橡面成了美食,你觉得这些贫户还能捡的到?” 这其实就是所谓的经济歧视,后世更衍生出了知名的厕所论。政府为照顾贫苦打工人,提供低廉的公租房。有学者便提出为确保公租房能准确落实于贫户头上,便不装独立卫生间而使用公厕。 如果说公租房带独立卫生间,装修堪比正常的租房。正常租房每月要1000块钱,而公租房只要200块,这里面就有了八百的差价! 这时候贫苦老百姓能有多少租到? 有了利益,就会有人滥用权力! 黑夫知道该如何改良橡子面,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苦。可真要这么做,只会让贫苦黔首连口用来充饥的橡子面都吃不上。 “子都,受教了!” “昌,亦受教……” 周昌同样是抬手示意。 虽然黑夫总有些惊人之语,可仔细想想却都有其道理。的确是很难听,却又都很现实。 黑夫端起酒樽,抿了口。 刚咽下去,顿时蹙眉。 “老丈,你这酒保真吗?” 【第2更送到~】 第472章 假酒害人,你完了! “贵客说笑了。”老丈连忙走上前来,赔笑道:“吾这是酒肆,怎能卖你假酒呢?” “我问你这酒保真吗?” “必是真的。” “……” 黑夫直接就气笑了。 云梦黍酒便是后世的黄酒,也是他在云梦时捯饬出来的。根据这时期人的口感,特地调配出的。唔,有点类似于绍兴老酒。自研制出后,经过历代改良。口感味道 都有了提升,也是备受欢迎。 其实成本并不高,一斗酒约莫二三十钱便可。咸阳城内卖至斗酒百钱,照样是供不应求。泾阳频阳价钱相当,都是斗酒八十,利润已经很足。 虽然说他也往里面掺水,可他这是调酒,不仅仅是为了利益。口感风味,恰到好处。现在卖至外面打着云梦黍酒的招牌,那黑夫自然得要维护口碑。 “去,把你们管事的喊来。” 老丈意识到不妙,知道这仨肯定是来找茬的,想都没想便赶忙吩咐仆人去摇人。他当然知道这黍酒有问题,不止一次有人提过这事,但却没人敢闹事的。能在频阳开酒肆的,背后能没点关系? 黑夫则是毫不在意,镇定喝酒。这家酒肆倒不算大胆,掺的并非是水而是最劣质的行酒,就口感而言只有细微差别。但黑夫喝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一喝就能喝出来。 “君上,要不?” “等着就好。” 黑夫制止了周昌。 他还真想看看,能上演出什么好戏。秦国制定的律令的确很先进,但终究还是要依托秦吏。而人性最大的恶,就是在自己最小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的为难别人。 他既然为内史丞,自当要治理地方。秦国不是乌托邦,官吏可不全是像喜君这样大公无私的铁面秦吏。别看频阳有王氏镇守,但照样也有贪官污吏。黑夫这回微行,巴不得多找些贪吏。 学宫一群弟子可是嗷嗷待哺,苦于关中没有空缺,只能外派至别的郡县。若是把几个撸下去,那他们就能顺势顶替。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有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来此。瞧见黑夫等人的打扮后,顿时轻蔑一笑。他的身后还跟着数位市吏,进来后便左顾右盼,目光最后落于黑夫三人。 “可是这三人?” “正是。” “拿下再说!” 五个市吏分不同方向,不由分说便直奔黑夫。周昌正准备动手反击就被黑夫制止,望着市吏淡淡道:“不知吾等犯了何事?” “喝酒不给钱!” “等喝完再给不成吗?” 黑夫眼神示意,周昌便将钱袋子解下拍在了桌上。沉甸甸的,起码得有数百钱,用来支付酒钱是绰绰有余。 “哼,你怀疑乃公的酒是假的。”中年人自后走出,反咬一口道:“吾秦法有言诬告反坐,既是污蔑便要受罚!” “你是?” “频阳酒肆主簿,王槐。” 王氏? 那估摸着是庶出,没什么地位所以从商。但即便如此,在频阳又有谁敢不给王氏面子的?也难怪这些市吏都会听其调遣,俨然副家奴做派。 “呵,知道怕了?” 王槐不屑轻笑。 实则他都是庶出的庶出了,只是与王翦有些关系而已。王翦的父亲生有数子,其中就有些是妾生的庶出子。有位名甲,甲的小妾诞下一子,也就是王槐。所以说他是庶出的庶出,地位可想而知。 论辈分,他尊王翦为伯父、王贲为从兄。可实际上他作为庶出子,若敢这么喊便要受家法惩治。甭管王槐做人怎么样,他的买卖账目是相当漂亮。所以前段时间从河东调回频阳,主要负责酒肆。 他看过账目后,便发现很多人都会为了尝鲜买些云梦黍酒尝尝。然而黍酒数量有限,还得从泾阳进货。所以王槐便将劣质的行酒掺入其中,也没几人能尝出来。就算尝出来,当知晓王槐的来历后,也就赶紧付钱走人。 黑夫只是冷笑。 他看向为首的市吏,淡淡道:“所以说,你们肯定是帮他的?” “嘿嘿,算你识相。”市吏得意狞笑,劝说道:“看你面生,本吏劝你莫要惹事。识相的赔钱走人,也就不追究了。否则……” “那要赔多少?” “不多,千钱便可!” “呵……”黑夫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我倒是没带这么多钱。” “那就莫怪我等公事公办了!” “要不拿块玉抵债?” “有玉?当然行!” 王槐顿时来劲了,满脸期待。 想不到还来了条大鱼! 黑夫淡定拂袖,而周昌则是冷笑着自包裹中取出早早准备好的黄玉圭。玉圭足足长一尺二寸,尖首底平呈扁平状,约有寸许厚,摸起来是沉甸甸的。正面以小篆书:大上造,背面则书:泾阳县令云万家! 当玉圭出现的那刻,市吏们脸上的笑容皆是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恐惧。这年头能佩一尺二寸黄玉圭的,要么是少上造要么是大上造。再看看眼前这人如此年轻,答案已是呼之欲出。就算他们不识字,他们也知道坐着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乌鸟——黑夫! 王槐更是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朝着黑夫不住叩首,“大上造息怒!槐有眼不识大上造,冲撞了大上造……槐知错,槐知错!” 他虽然贪了些,可他并不蠢。黑夫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和王翦更是亦师亦友。就算是王贲,对其都是赞不绝口。这回他本就有错在先,再加上他又只是庶出,王氏岂会为了保他而得罪黑夫? 若是黑夫追究,他就完了…… “你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要死了。”黑夫站起身来,淡淡道:“若是别的酒作假,本君倒也不至于兴师动众。可这黍酒既然打着云梦的旗号,就绝不容有人胡来!” 他径直走过瑟瑟发抖的王槐,又看向旁边跪倒的市吏,淡淡道:“还有尔等身为秦吏,却助奸为虐。既是如此,岂能容你们?” 不顾这些人哭天喊地的求饶声,黑夫是淡定走出酒肆。至于其他的事也无需他管,周昌自然会处理好一切。 唔……微行还真有收获! 【第1更送到~】 第473章 黑脸青天,云万家! 酒肆风波很快传开。 黑夫的出现,自然是引起场骚乱。他被视作财神,受诸多商贾香火祭祀。自黑夫上任内史丞后,不知多少人受其恩惠。黑夫将部分工坊迁至频阳,还派农家子弟协助他们务农。 关键是大公无私,还屡破奇案。当初黑夫刚上任,便带着萧何曹参共同处理悬案和冤假错案。经他治理,现在的泾阳可谓吏治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去年犯罪率低的令人发指,人人自安无饥寒之扰。 黑夫爱民如子的高贵品格,更是人尽皆知。有人受了冤屈,越级直接找他伸冤。若真有冤情,黑夫便能免去他们越级之罪。要知道越级上告为大罪,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只能一级级往上报。不光上告有罪,受理同样有罪,但黑夫却多次犯律。 秦国对这方面的限制很多,想要写匿名信举报也是明令禁止的。官吏得到匿名信后得立刻焚烧,绝不能看。若能抓到投匿名信的人,则奖两个奴隶。 于是乎有人在私底下称黑夫为黑脸青天,学识渊博的大儒还煞有介事的解释道: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很有道理。 “快瞧,黑脸青天来了!” “额?是说我?”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啊!” “额?我们无仇无怨吧?” “大上造,在下有冤情!” “……” 哗啦啦的跪倒一片。 黑夫也是沉默不语,连忙将人搀扶起来,尴尬道:“二三子不必行此大礼,这几日本丞皆会留在频阳,协助县令处理政务。诸位若有冤情,皆可至县寺。本丞欲效仿周制,设路鼓以伸冤屈。” “拜谢大上造!” “此皆为上意。”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扶苏走出门来,瞧见如此大的阵仗也是吓了一跳。见黑夫正儿八经的解释,在旁很感慨。皇帝对权臣是肯定不会放心的,像昔日的孟尝君广罗宾客名声闻于诸侯,在其封地甚至比齐王还威风,这是皇帝无法容忍的。黑夫就很识趣,主动让出功劳。 至于黑夫口中的路鼓,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伸冤鼓。最早甚至能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是故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谏鼓于朝,而备讯。 至周朝时期,则竖有路鼓让穷苦黎庶用以伸冤。若闻鼓声,则速逆御仆与御庶子直事鼓所者。 但秦国并未继承此制度,黑夫还特地问过喜君。按喜的说法,路鼓等同是提倡越级上诉,会增加工作量,非地方乡吏也难处理案件。秦国本就有着乞鞠制度,若有冤情也可逐级上报。 黑夫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设路鼓于泾阳。若是有冤屈,皆可击鼓鸣冤。反正查案这事不归他管,也不是增加他的工作量。实际上击鼓的还是少数,毕竟近的不用来,远的来不了…… “下吏,见过大上造!” 仓促赶来的汪陈气喘吁吁,连忙抬手作揖。瞧见这么多黔首,便让县卒保护好黑夫。谁也没料到黑夫是突然来访,以至于他们是毫无准备。 “汪君不必多礼。”黑夫拂袖轻挥,淡然道:“本丞微行到访,便发现这酒肆打着云梦黍酒的旗号,却勾结市吏强买强卖。看他们这架势,想必也不是头一回。此地位属频阳县治所在,不出十里便是县寺。本丞想知道,此事汪君可知?” “下吏……下吏还是头次……” “呵!” 黑夫面露冷意,当即训斥道:“酒肆主簿为王槐,而你则娶王氏女,莫非是以公谋私装作不知?” “大上造息怒,下吏万万不敢!” “哼!” 黑夫重重的哼了声,见周昌走出来后,便拂袖道:“此案便交由你审理,本丞要知道结果!本丞提醒你句,法不阿贵。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他有何身份,皆依秦律处置!” “下吏明白!” 汪陈此刻是汗流浃背,卑躬屈膝。王槐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主要精力并不在关市上。前段时间秦国便开始征兵,还要调动粮食至北地郡。至于关市情况,都是交给专门的市吏处理。 见黑夫如此,围观的黔首皆是投来赞赏的目光。能说出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的,估摸着也就只有黑夫了。 “那大上造先去县寺?” “本丞自有主张。” “……” 不必问,肯定是去见王贲。 汪陈也是没辙,看着不住叩首求饶的王槐只得摇头。只能说这家伙活该,谁让他撞上了微行的黑夫。对于黑夫的训斥,他则是没有太在意。 整个关中,就他这有贪官污吏? 怎么就盯着他不放呢? 汪陈也是无奈,估摸着回去后还得挨训。王翦的女婿不好当,享受其带来的政治资源的同时,也同样会遭受非议。若是干的不好,很容易被攻击。 …… …… “黑子。” “怎么?” “是否对汪陈有些严苛了?”扶苏坐在车内,忍不住提醒道:“吾听说,这段时间主要是忙着北伐的事。征兵的同时,还要调动粮草军械工匠……频阳关市并不算多繁荣,有所疏忽也属正常。只要他能依律惩治,倒也无碍。” “你错了。” “额?”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黑夫望着扶苏,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愿当众驳他的面子,但却只能这么做。县令为地方官,在云梦则将其视作父母官,所肩负的责任本就比乡吏要沉重的多。他的身份特殊,要表现的比寻常县令还好。你想想他这些年官爵未曾上升,是何缘由呢?” “……” 扶苏也是语塞。 他与汪陈还算有些交情,当初汪陈担任中郎将时,皇帝对他是寄予厚望。在军中表现也很勇武,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泾阳县令。他能迎娶王翦女儿,也是有其原因的。 但很显然,汪陈后续的表现并未达到皇帝的预期。不是说他做的不好,而是没达到预期而已。在皇帝看来,汪陈能做到的不应该只是如此。 就好比正常县令只要能让当地大熟,表现再好些,便能得到奖赏。可要是黑夫的话,那这压根都不算事。若是比别的地方少,那才有问题! “北伐啊……”黑夫轻轻叹息,看向窗外稀稀落落的行人,轻声道:“我听说,上已诏令蒙恬速归咸阳。回来肯定是正式接受斧钺,任命其为上将军。” “嗯。” 扶苏则是在旁颔首。 对于匈奴降书,秦始皇干脆付之一炬。他不光要灭了匈奴,更要将草原引弓之民,悉数兼并。借此顺利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继续为秦国开疆拓土。 “届时,陈平他们会回来吗?” “这可不好说。” 黑夫轻轻点头。 北方的消息,他也都有听说。依靠着茶马互市,有着源源不绝的消息传至泾阳。据他所知,呼衍觉会决心反叛就是陈平挑拨的。匈奴内部现在矛盾重重,外面压力也相当大。五石散已经在草原泛滥,诸多部落的君长皆受其腐蚀。 现在,陈平则是极力唆使挑拨些小部反叛。同时还出使东胡和大月氏,希望他们能共同进攻匈奴。若是他们不从,则望他们勿要在秦国围剿匈奴时施以援手。 为促成此事,阴遣秦商持金玉以游说君长。君长麾下勋贵可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以此离其君臣! 这其实就是李斯当初离间六国的办法,包括赵国的郭开就没少得秦国的好处。最后是卖国求荣,害得赵国覆灭。 再有便是韩信了…… 他就如昔日的平原君所言: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他自从去了北地郡后,立刻是锋芒毕露。韩信领兵打仗很有一套,天生就是将军。多次率领战骑以少胜多,横扫草原无敌手。上回更是指挥上万人的大军,硬生生将想要南下的胡人主力击退。 蒙恬对此战是赞不绝口,在军书中称赞韩信不止为将,亦可封侯! 现在的韩信在北地郡名头极广,但他性格上的缺陷也是随之出现。他不顾上级蒙恬的面子,当众反驳蒙恬的作战计划。陈平上前好言相劝,结果连他一块喷。还好萧何勉强能压得住他,管住了他这张嘴。 毕竟是兵仙啊…… 若是他们都能回来,还得好好交代番,起码得让韩信收敛起他的骄狂之心。他的确是有本事,但并不意味着能肆无忌惮。就算是黑夫,他都没做到这种地步。更别说蒙恬作为直属上级,一手提拔了韩信。就算是有意见,也可以私底下提出来。当众拂他的面,以后还想好过? “黑子要不也去北地?” “罢了。” 黑夫是连连摆手。 匈奴已不足为虑,至于大月氏和东胡同样不是秦国的对手,他没必要再去和他们抢功。上回他会领兵,纯粹是想着把西瓯的烂摊子给收拾了。 现在的北地人才济济,还需要他? 杀鸡焉用牛刀啊! 【第2更送到~】 第474章 王氏庄园,大君侯王贲 夕阳西下。 黑夫走下马车。 他抬起头来,望着堪比宫门般奢靡的红木大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别看他和王翦关系这么好,实则还是头次拜访王氏宅邸。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两侧阀阅,皆以篆书而刻。一桩桩功绩,彰显着王氏功绩。 【九年,解嫪毐叛乱!】 【十一年,攻赵阏与,拔九城!】 【十八年,攻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 【……】 王氏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封侯,放眼秦国就没人不服的。看看阀阅上的功绩,就算是黑夫都自愧不如。也无怪乎王氏地位稳如泰山,甚至破格让王离继承彻侯爵位。 秦始皇对王离也很看重,已经娶了位公主。同时还把他调至北地郡,跟在蒙恬身后刷经验。很明显是有意要提拔他,希望他能继承父辈的能力,今后为秦国继续守土开疆。 只可惜,历史上的王离遇到了被誉为霸王的项羽。蒙恬死后,他便继承了长城军团。与诸侯联军交手,却成全了项羽破釜沉舟的美名。以至于秦将苏角战死,涉间拒不投降自焚而死,而王离则是兵败被俘…… 是谓夫为将三世者必败! 必败者何也? 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后不祥。 …… 周昌上前轻轻叩门。 很快便有位奴仆开门。 “三位是?” “大上造黑夫,特来拜会通武侯。” “奴,见过大上造。”奴仆顿时大惊,连忙躬身作揖道:“主君有言在先,若大上造上门,不必通禀直接进门便可。” “有劳了。” 黑夫抬手回礼。 奴仆走在前面带路,笑着道:“主君说了,大上造这段时间必会来拜访。想不到,还真让主君说中了。” “嘿嘿……” 义卖晚宴结束后,王贲便暂时回至频阳,特地交代过家宰。还说黑夫是不会吃亏的人,素来是谁有钱他就坑谁的。现在对他有所愧疚,那他还不得顺杆子往上爬? 走进门后,黑夫就感受到股浓郁的铜钱香味。两侧亭廊皆以红木楠木而造,辅以厚实的青砖瓦片。列柱百余,石础径四尺。高齐人腰,柱础所刻皆升玄鸟,又有白玉龙凤鼓墩,穷极侈丽。曲栏洞房,犹如神仙窟宅…… 修廊迤俪,清泉贴地,曲沼绮交,峭石当门,群峰玉立。前院亭台楼榭皆临水而建,有的亭榭则直出水中。池广树茂,景色自然,湖水内还堆有诸多假山,还能瞧见些鱼儿正在游动。 畜生啊! 这得糟蹋多少民脂民膏? 黑夫恨得是牙痒痒,越看越眼红。如此奢靡的豪宅园林,哪怕是搁后世都很少见。 奴仆面露微笑,轻声道:“大上造是否觉得宅邸奢靡?” “咳咳咳……” “大上造有所不知。”奴仆则是早有料到,旋即笑着道:“君侯连连立功,以至于爵位一直在涨。有回刚划好宅地,结果又再次进爵,便只得重新圈地。” “……” 这经历,似曾相识啊! 黑夫挠了挠头,突然明白皇帝为何会给他的宅邸多修些。现在他已爵至大上造,早晚也能封侯,到那时宅邸恐怕还得继续扩建。 穿过前院后,后方则是片演武场。除了用以操练骑兵用的草场,还竖立有诸多箭靶。兵器架上摆放着各类兵器,铺设的石板路则有着不少磨损痕迹。甚至还能瞧见数辆战车,排成一排摆在中间。 这就是大君侯的魄力啊! 秦始皇早些年就曾下令,收缴天下兵器用来铸造金人。关外难以管理就不提了,而王翦这则是明目张胆的收藏有兵器。就这些兵器加起来,完全能武装起几百号人。 “主君平日得空,都会操练王氏子弟。待学成后,便会奔赴战场或是守边。不分嫡庶,皆是如此。主君年幼时,闻鸡起舞从未停歇。彼时少主年幼,也是如此。” “难怪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突然想到,其实抗日战争时期也有很多家族子弟牺牲在战场。他们有钱能接受更多的教育资源,当战争来临时,他们从学生蜕变为战士。哪怕明知不敌,却依旧是前赴后继。 王氏,也是如此啊…… 沿路还瞧见有披甲佩剑的卫士,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估摸着平日里也没少挨练。他们皆是皇帝派来,负责保护王氏安全的。至于是否有别的用意,黑夫就不清楚了。 又穿过演武场后,终于是抵达至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隔着老远,黑夫还能瞧见后方的马厩。时不时还传来阵阵戎马嘶鸣声,估摸着也是养了不少马。 而这……仅仅只是前院罢了! “下吏,拜见君侯。” “不必多礼。” 王贲头戴紫玉冠,起身相迎。他朝着扶苏点头示意,未曾多言。他显然也是已经知晓,提早让侍女准备好饭食。 “瞧见君侯如此硬朗,下吏便放心了。”黑夫入席后便端起酒樽,闻着黍酒的香味,缓缓道:“君侯这黍酒倒是挺好,比酒肆可要醇厚的多。” “嗯?” 王贲蹙眉看向黑夫,不明所以。他只是听人说黑夫来拜访,恰逢饭点便让庖人多准备些。但对关市的事,他是真不知情。他本身就是深居简出,这些琐碎的小事也不值得他劳心。 “酒肆怎么了?” “嘿嘿,也就是往黍酒里面掺行酒被我发现了而已。”黑夫举起酒樽,淡然道:“仗着出自王氏,便与市吏勾结,还想对我用刑。” “放肆!” 王贲当即是拍案而起。 他现在作为王氏宗长,掌管着王氏的一切。麾下子弟皆以王氏为荣,对外都会尽可能维护王氏的名声。若是有人敢在外败坏名声的,王贲从不留情。 “你说的可是王槐?” “正是。” “他人呢?!” “已经被汪陈带走了。” “来人!” “主君有何吩咐?” 王贲指向前方,冷声道:“派人通知县令,让他无需有任何顾忌,严惩王槐!” “唯!” 家宰连忙作揖告退。 他们可都知道王贲的脾气。 王槐能被提拔上来,其实很不容易。但他却没珍惜这机会,竟然敢在王贲的眼皮下弄虚作假,这就是作死啊! 【第1更送到~】 第475章 拉投资,梅开二度 王贲做事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而且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他治军从严,向来以军纪严明而着称。若有人违背军令,不论是谁都得按律受罚。 王氏位居高位,纵然早早卸甲归田,还是要谨慎行事。王贲对家臣奴仆也是多有约束,总会告诫他们在外决不能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若有人犯恶,他先家法伺候! “君侯大义!” “哼!”王贲重重哼了声,冷声道:“他该庆幸,没有让本侯先知道。否则,本侯定会让他后悔来至世上!” 黑夫放下酒樽,笑着道:“扫兴的事便不提了。说起来当初君侯的演技还真精湛……把下吏骗的好苦。” “你不必来这套。”王贲浓眉挑了挑,淡淡道:“若对别人,本侯还会有些愧疚。可对你,本侯心安理得,也别想在本侯这捞什么好处。你上回义卖,吾翁可是出宝出钱,一日便挥霍百万。你出使胶东后,学宫开销也都是吾翁贴补。吾翁坐镇学宫半钱没有不说,还得往里面贴钱!” “咳咳咳……” 在旁伺候的家宰动作一顿,面露诧异的偷摸看向王贲。他伺候两代家主,也是看着王贲长大的。在他印象中,王贲可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也不在乎钱财。 倒不是他有多高贵的品质,纯粹是钱太多了不在乎而已。类似于后世某人曾说:我从来没碰过钱,我对钱没有兴趣。 “君侯误会了。” “呵……你在咸阳城的事迹本侯可都有所耳闻。”王贲看着黑夫,淡淡道:“大上造真是好大的威风。刚回咸阳,便得罪了大半朝公。多亏有你相助,上得以收回部分权力,满朝廷臣现在对你可都是恨之入骨!” “咳咳咳……” 王贲望着他,叹息道:“你与吾翁相处数年,怎就没学会他的处事之道?本侯知你心性质朴,也是为国而着想。可你是否想过,吴起商君是何下场?” 好歹是智臣,连这都想不通? “若人人皆畏首畏尾,那什么事都办不成。”黑夫却是一笑,抬手道:“不过,也多谢君侯的好言相劝。然吾以为是非对错,若干年后自有定论。” “黑子所言甚是!” “呵……也罢。” 王贲望着黑夫,淡定拂袖。他在黑夫这年纪时,同样是一腔热血。若给他机会,恐怕做的会比黑夫还过分。但经历这些年后,渐渐的也就看开了。 现在这世道已经变了,或许多几个黑夫这样的官吏,咸阳会更有趣。黑夫这家伙比泥鳅还滑溜,他的担心也是略显多余。他不像商鞅吴起,做事会留有余地,尽自己所能的做到面面俱到。 皇帝年纪大了,这些年的精力大不如前。虽然还未立太子,但现在大部分人都认为会是扶苏。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扶苏和黑夫走的很近。而最受宠爱的胡亥,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出海。仅次于扶苏的公子高,现在则被派至桂林郡守边…… 扶苏,已经没有对手了。 “胶东海港的钱够吗?” “这两年肯定是够的。” “那来本侯这作甚?” “君侯就这么看我?” “本侯莫非看错了?” “其实,我是来给君侯送钱的。” “哈哈哈!”王贲听到后先是一愣,而后便爽朗大笑,好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半天后才道:“本侯与你也算相熟,岂会不知你是什么性格?吾看你肯定是没安好心!” “君侯这就看错我了。”黑夫是义正言辞的站起身来,满脸心痛道:“武成侯与我亦师亦友,有了好事自然得想到君侯。没想到,君侯竟会这么看我!” “亦师亦友?呵……”王贲也是一笑,“本侯记得,当初你可要与吾翁兄弟相称。若是如此,本侯当如何称呼你?” “……” 果然不好糊弄啊! 黑夫暗自扶额叹息。 别觉得王贲是武将就很粗犷愚昧,实际上能坐到他这位置的全都是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明。面对黑夫的利诱,王贲一句玩笑话便成功将话题绕出去。 “君侯有所不知,岭南其实是块宝地。”黑夫只得说出心里话,开诚布公道:“好比番禺临近大海,能晒制海盐海鱼,也可烹煮蚝油。桂林郡气候湿热,还适合种植甘柘。君侯待我不薄,吾想的是与君侯共同出资做买卖。吾出七成君侯三成,得利后便七三分。” “嗯?”王贲皱起眉头,“你还要派人去岭南?” “我也不想去啊……”黑夫满脸苦笑,无奈道:“君侯有所不知,现在大部分商贾都对岭南嗤之以鼻。岭南大部分地区都是水蛊之地,需要兴修水利新道。秦国已决心北伐,恐怕难有多少钱驰援岭南。我就想着出资开荒,借此收些利润。如此也能反哺秦国,一举多得。” “你倒是想的挺远。” “还望君侯相助。” 扶苏同样是抬手示意。 经过黑夫提醒后,他才意识到如今秦国的财政支出有多大。现在国家能勉强运转,是靠这些年来辛苦攒下的家底。也是黑夫出谋划策,填补窟窿。就比如李信南征,在后方屯田提供粮草,起码为后方节约几十万石的粮食! 此次义卖筹措千余万钱,黑夫准备将八百万钱分批投进去。协助胶东修造船港,建造适合远航的大型楼船,还要操练舟师。剩下的五百万钱,则是用来建设岭南。 秦始皇有着诸多构想,也想要大干一场,奈何国力根本不允许。 那历史上是如何做的? 提高口钱,提高田税! 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於粮馈,女子纺绩不足於盖形…… 黑夫实在不愿看到这幕,所以便把主意打到王氏身上。他们坐拥千顷良田,家大业大根本就不缺钱。若他们肯帮忙,那岭南的建设速度必能加快。 …… 王贲看向扶苏,知道这俩是早早就穿一条裤子,但还是蹙眉问询道:“所以,这也是公子的意思?” “吾准备上书相告。” 扶苏起身表态。 王贲望着他,若有所思道:“本侯听说过你的想法,好像是以越制西南夷。通过贸易,逐步让西南夷产生依赖感,逐步实控西南夷。岭南借此也能得利,用以开辟新道,对徙民而言亦有好处。本侯记得,上同样很赞成此策。” “是啊,但不给钱啊!” “额?” “我找陛下要钱,陛下就说现在要北伐没钱,让我自己想办法。我说我好歹是县令更是爵至大上造,总不能连山匪都不如吧?您老猜陛下怎么说?” “怎么说?” “制曰:你有能耐当县令,就有能耐搞钱。朕什么都不管,朕什么都不问。” “……” “……” 这是皇帝说的话? 你糊弄傻子呢?! 扶苏则是嘴角直抽,实在不想拆穿黑夫。这台词他已经听过一次,那次是因为发现黑夫竟然还敢盗墓。没曾想时隔数年,黑夫是故技重施…… “您老说说,我容易吗我?”黑夫故作委屈的抹着眼泪,“为了组建舟师,已经是得罪了勋贵。这回若是无法解决岭南的难题,那就又得罪了陛下,您老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王贲望着黑夫声泪俱下,知道他这是故意卖惨。但秦国的现状,他也都清楚。黑夫现在主动上门,倒也可行。既然是做买卖,那肯定是能得利。只不过岭南可是个无底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本。 “你现在有多少钱可用的?” “八千万钱!” “多少?!” 王贲都因此吃了惊。 他知道黑夫富裕,却没想到这么富裕。要知道这是流动资金,还没算黑夫的固定资产,这些可都无法衡量。 “这可都是我的家底了……” 当然,黑夫肯定还是留了一手的。 本身皇帝就给了他很多赏赐,就值不少钱。这两年茶马互市,黑夫也是捞了很多油水。再加上他在云梦还有诸多资产,每年盈利皆以千万计。还有洞庭投资建设的工坊,这两年也开始盈利。零零散散加起来,黑夫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家底。但流动资金差不多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 “差的远呢。”黑夫掰着手算道:“岭南现在需要开辟新道,这笔开支便以数千万计。还需治理水系,打通前往西南夷的水路。各地还得开荒种植甘柘,再加上投资建造工坊,这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可不是小数字……关键是,后续胶东还得继续投钱。这笔支出,我也得要准备好。” 胶东组建舟师就够费钱的,可和建设岭南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岭南幅员辽阔,很多地方都是崇山峻岭,桂林更是号称有十万大山。 “本侯……明白了。” 王贲看着奔走的黑夫,隐隐感到些心疼。人常言能者多劳,黑夫就是因为太能干,所以皇帝总会将各种事交给他。的确是给了他些好处,却需要他付出极大的代价。 其实,黑夫完全能不管这些。 但是,黑夫却总会主动出面。不是因为他贪功,也不是他多富裕。他是想着能让贫苦黔首少出点口钱,能让秦国走的更远…… “这笔买卖,本侯投了!” 【第2更送到~】 第476章 传销头子,请黑容易送黑难 “这是第几日了?” “已经五日了。” “罢了……快去准备饭食。” 家宰满脸愁容,示意奴仆们动身。自从黑夫来后,他就暂时住下。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偏偏还很挑剔,各种指手画脚,以至于府上庖人苦不堪言。每日上菜的时候,就和上坟差不多。 待至厅堂,黑夫早早到场。 他将文书推至旁边,提起筷子。 “今日饭食如何?” “马马虎虎吧。” “你准备何时离开?” “君侯莫急。”黑夫细嚼慢咽,继续道:“频阳令有诸多政务,需要某协助处理。有些发展上的问题,还得细谈。君侯莫急,等我把事处理好后自会告辞。唉……君侯说要投资,结果就给个两千万。这么点钱,下吏实在是难办的很。所以,现在只能想法子从各方面抠点……” “两千万还不够?!” 面对黑夫这泼皮无赖,王贲也是无奈。前些天他答应黑夫投资,也支持他的想法,甚至愿意拨款两千万。像岭南这样的无底洞,这点钱砸进去也就只能听个响,想要回本是更是痴人说梦。最起码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瞧见利润。 “起码三千五……” “你……” 王贲顿时气结,劈瘾又犯了。先前黑夫不知道他的身份,有所冒犯也属正常。现在黑夫已知晓一切,却是得寸进尺。他活这么大岁数,有几人敢在他面前讨价还价的?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这是来讨债的啊! “三千五,你就肯走了?” “可能来年还得拜访君侯。” “你还是别来了!” 王贲连忙摆手。 好在他王氏家底足够厚,这点钱倒也拿的出。可这仅仅是开始,后续恐怕还要追加投资。 “君侯莫急,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建设岭南可是国家工程,君侯不信我还不信秦国吗?正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来到岭南湾,一天一万五。记住我们的方针:听话照做,服从配合。侧面扶持,暗中保护。低调宣传,高调赚钱!” “你这是?” “传销……呸,投资!”黑夫一本正经,继续道:“岭南投资形势现在可是一片大好。三万进去,三十万出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利滚利钱生钱,一本万利。一次投资造福三代,人死钱还在。心动不如行动,速速拿起手……” “……” 望着黑夫唾沫横飞,难怪学宫会将黑夫列为频阳三绝之首啊……韩终的针,王翦的棍都比不上黑夫的嘴。 “光靠君侯,恐怕也难办到。我准备多拉拢些勋贵豪商,共同至岭南开发种甘柘。只要他们肯出钱,以后盈利就有他们的份。巴蜀豪族,关中田氏……他们可都不差钱。” “……” 王贲看着黑夫,良久后方才叹息道:“也是苦了你。至于你说的,本侯会尽力筹措。王氏虽然家大业大,却没你生财的本事。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来,也必将伤筋动骨。” “那刚好。” “什么刚好?” “君侯有钱,我有本事。”黑夫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咱们共同做大做强,为后世开荒,留下富庶的岭南,这不香吗?以后君侯的大名必将刻于岭南,流传千百世而不朽!” 黑夫说的是热血沸腾,好似随时都要大干一场,而王贲则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他出这些钱,就没想过能回本,而且后续还得往里面填…… “来,听懂掌声!” 扶苏在旁激动的鼓掌附和,只觉得倍有道理。他这几日跟着黑夫,每晚都听黑夫为他勾勒的美好未来,差不多是被洗脑了。黑夫不希望增加口钱田税,而是通过威逼利诱让豪商巨贾出资。 在扶苏看来,此举其实甚好。岭南是秦国耗费三年苦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既然是秦国疆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现在能优先发展江南闽中一带,毕竟距离会稽郡更近。其次便是南海,最次便是桂林象郡。 秦国是捉襟见肘,到处都得砸钱。特别是此次北伐,更是将整个草原视作战略目标。如此也就意味着花销更大,就得想法子开源节流。 黑夫通过拉投资的方式,为岭南注入新鲜血液。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有收益的,可随着时间推移,不出十年便能得利。黑夫因地制宜,决定先发展柘糖。准备多抓些奴仆,主要用来种甘柘。 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 …… 数日后。 黑夫的马车终于驶出频阳。 汪陈红着眼,卖力挥手。 终于是把黑夫给送走了! 留了七天,把他是从头喷到脚。黑夫抓着他是各种问责,特别是农事方面。让他来年派人疏通河道淤泥,用河泥改善农田增加肥力。同时增派人手修缮农器,勿要觉得是小事便拖着不去做。 虽说黑夫这话难听了些,却也是令他受益匪浅。这些年来他官爵都是原地踏步,看着自己的属吏都往上晋升,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自从黑夫兼任内史丞后,便给了他们机会。去年皇帝还出言赞赏,说他终于是开窍了…… “呼,可算是走了。” 王贲长舒口气。 面对黑夫这种滚刀肉,就是他也没辙。他若是不答应,黑夫便唾沫横飞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还不答应,那他就干脆赖着不走了,还要在他家里蹭吃蹭喝。 现在离开频阳,是准备前往骊邑。骊邑主要负责是给皇帝修陵寝,当地居住的九成都是工匠刑徒。剩下的则是军吏,起到督军的效果。至于种地的农夫少之又少,黑夫此行就是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王贲负手而立,望着车驾渐行渐远。他对黑夫的所作所为依旧是不看好,但既然黑夫与扶苏都如此自信,那他也没理由拒绝。钱粮其实都是小事,就算不能回本也无妨。主要是能让扶苏和黑夫承了王氏的人情,那以后也有好处! 这笔人情债,可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第477章 上将军蒙恬,讨匈奴檄文 三十二年,九月中旬。 驷马大车行于咸阳大街,两侧跟着十余锐骑,皆是英姿飒爽。车驾前负责开路的,便是老熟人苏角,还有曾经的沛县狗屠樊哙。最前方头戴墨玉冠的青年,便是淮阴胯夫——韩信。现在的他已爵至左庶长,担任都尉。 车驾两侧分别是陈平和萧何,常年的风吹日晒令昔日的美士都黑了些。陈平毒士的美名已传遍咸阳,很多人都有耳闻。萧何作为后勤官也没让人失望,源源不绝的粮食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进出皆有账目,一目了然,就算是一斗米都不会少。 目前而言,陈平压了萧何一头。陈平出使草原部族,离间各族立下大功。目前已爵至十二级左更,在军中担任护军中尉,地位极高。他为人八面玲珑又能说会道,与诸将关系相处的极其融洽。 至于萧何则爵至十一级右庶长,同时升为军中长史。提到长史,很多读者朋友们可能会有疑问。长史这官职有些特殊,类似于是后世的秘书长或是幕僚长。像丞相府内就会设有长史,主要协助丞相处理政务。 蒙恬作为边郡将军率领长城军团常年备战,自然也有开府的资格。这年头将军府又被称为莫府,也就是所谓的幕府。当初的李牧驻扎于雁门,便曾设幕府。而且权力极大,当地市租皆入幕府,为军所需。 幕府为将军麾下的组成机构,主要负责参赞军务。平时属于是行政管理机构,战时就是最高指挥机构。萧何能入幕府担任长史,地位也就次于几人。而且萧何还是北地郡丞,是有着行政管理权的。 车驾后方的骑兵也都是披甲佩胄,不少人都是头戴鹖冠。这里面也有很多熟人,任敖、夏侯婴、周苛、周緤……他们在北方表现出众,也都是加官进爵。 这里面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夏侯婴,他在战场上驾驶战车横冲直撞。不仅立下拔旗战功,还把个匈奴君长给创死了。蒙恬为此大喜,还赐他一斛美酒,堪称是草原老司机。 至于曹参? 他担任军司空,同样是幕府军官。主掌军中狱事,就类似于是他先前干过的狱掾。同时还得负责行军工程,像安营扎寨修造工事也都是他的活。这回蒙恬受诏率幕府回咸阳,唯独曹参留在了北地郡。主要是协助裨将王离,处理军政。若是突然爆发战事,他也能快速领兵回击。 而蒙恬现在已晋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所以能乘驷马大车。这回返回咸阳,便是正式授予他斧钺担任上将军,为秦国夺回河南之地,横扫大草原! “恬,终于回来了……” 蒙恬拉开帘布,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宫群,忍不住喃喃自语。自伐楚失利后,他是战战兢兢。皇帝虽然不悦,但念在蒙氏三代为将,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与李信皆为裨将,跟着王贲共同伐齐。皇帝就是让他们这俩年轻人好好学,当初王贲怎么教他们放的箭现在就教他们怎么打仗。 混了个灭齐军功,他被拜为内史。但北边的匈奴趁着秦国征伐六国,已经自李牧的阴影中走出,悄然发展起来,威胁到了咸阳城。 秦始皇令他主修望夷宫,待宫室修成后带着他眺望北方。让他奔赴北地郡,负责督造长城抵御胡人南下。这几年来他是兢兢业业,从未松懈过。 当听说黑夫时,乃是他上书南征举荐李信为裨将,再后来关于他的事迹便越来越多。包括信鸽技术,更是令他大开眼界。这些年来他饲养了成千上万的信鸽,也是笔不菲的开销。 但蒙恬知道,这很值得! 深入草原腹地,传令通信便是个难题。就算是再有经验的胡人,都可能会迷失方向。可信鸽不同,纵然相隔万里都能归巢,这能让他们在后方第一时间得到前线情报。 后来自蒙毅口中,他才知道了些内幕消息。黑夫能自微末中快速崛起,除了他自身的确很有才能,也因皇帝微行赏识。蒙毅常伴皇帝左右,所以与黑夫关系极好,二人更是成了忘年交以兄弟相称。 黑夫一步步往上爬,现在已经是爵至大上造,是货真价实的公卿贵族。再加上皇帝对他无比宠信,终有一日能拜相封侯。蒙毅与他交好,对蒙氏未来定有帮助! 像他现在麾下的幕僚都尉,很多都是黑夫举荐的,或多或少都和黑夫有些关系。他不光自身能力出众,还颇有伯乐风范。他原本麾下的幕僚,都被逐渐替代。像萧何曹参陈平……这些可都有着将相之才! 可惜,他始终未能与之相见。 这回难得回咸阳,定要前去拜会! …… …… 驷马大车穿过宫门。 他们的兵器皆是卸下,确认车驾内没有藏匿兵器后他们才得以放心。在谒者的注视下,他们各自换上绛服佩戴玉冠。章台宫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谒者嘹亮的通传声通过接力的方式一声声传至殿外。 “宣北地郡尉恬及属众觐见!” “宣北地郡尉恬及属众觐见!” “宣北地郡尉恬及属众觐见!” “……” 蒙恬再次整理好衣冠,坚定不移的踏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而行。萧何陈平分左右两侧紧随其后,也都很期待。他们也都早就知晓皇帝的身份,就连满脑子都是打仗的韩信也都已知道,当初看到扶苏时就明白了。 所以,他们其实都见过皇帝。但来章台宫觐见,还是头一回。又经过御史检查后,他们终于是顺利入殿。朝公大臣们都是早早就坐,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臣,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卿为秦戍守北疆数年如一日,有功于秦,赐座!” “谢陛下!” “诸君也皆是吾秦功臣,坐!” “谢陛下!” 除了蒙恬,其他人的位置都比较靠后。朝堂的位置是有限的,你坐在前面就得把人往后挤。所以座次顺序代表着官爵地位,想坐前面可不容易。 “淮阴韩信?” “信在!” “说起来你与南宁侯相同,皆以信为名。”秦始皇望着远处的韩信,难得一笑道:“近来些,让朕看清楚。” “信遵制!” 在群臣瞩目下,韩信是缓缓上前。他是早已名动咸阳,特别是背水一战更是打出了威名。蒙恬给他八百人,让他抓个舌头回来。结果他大破白羊部五千精锐,生擒白羊王子。 若非蒙恬亲自请功,谁会信? “呵,剑眉星目、庭如满月……”秦始皇注视着韩信,轻声道:“望着你,朕就好似看到了昔日的白马将军。彼时南宁侯年少,同样是意气风发。他随朕狩猎,一箭射杀猛虎,关中更有李信射虎的美名。” “信……” 秦始皇也是难得多言,似笑非笑的看着韩信。他见识过韩信的傲气,这家伙在泾阳时可比黑夫还牛气。也就见到王翦时稍微恭顺些,对别人那都是用鼻孔看。 但秦始皇从不认为这是坏事,反而是好事。只要他有足够的才能,脾气怪些就怪些。恃才傲物的人,秦始皇见的多了。只要有才能且遵守为人臣者的本分,他不会在意。 这类人,反而容易控制。 “坐吧。” “信遵制!” 秦始皇看向冯去疾,拂袖示意。 冯去疾也是心领神会,手握诏书缓缓走出念诵道:“制曰:匈奴者,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夺我河南祖地,犯我关塞杀我边民。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冯去疾的长篇大论,听得蒙恬都虎躯一震。时隔数年,冯去疾还是一如往昔。此次所写便是檄文,而且是针对匈奴的! “呜呼……管仲于齐,披发不敢蚕食邢台;李牧在赵,左衽不敢稍近雁门。今神州一统,夏庭炎沸,文臣举于四海,铁甲铸于铜山。西羌肃清,南越归附。大将克飞廉之勇,千军奋恶来之力。唯匈奴者,不服王化,募凶兵起乱它乡。盗夺河南祖地,屠戮戎关。秦旗折摧,边民离散……”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胡虏安敢欺我大秦?故令北地郡尉蒙恬为上将军,为朕戡平胡虏,令北地再无胡虏之扰!赐斧钺,授虎符!” “臣必杀单于,以报上恩!” 蒙恬虽然早早就已料到,此刻却是眼含热泪长拜作揖。他举起双手,接过象征着兵权的虎符。他这些年在北地郡的风吹日晒,都是值得的。 李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幕,心中则是叹息。他知道,蒙氏的崛起已是无法阻止。以蒙恬的本事,立下军功是轻轻松松。蒙氏兄弟也算是熬出头来,未来三公必有他们的份。 届时,他李斯又将何去何从? 【第2更送到~】 第478章 北伐天团,封赏 “韩信!” “臣在!” “卿立志为将,以八百锐骑大破胡虏五千人,生擒白羊部王子。亲率万余车骑反击三万南下胡虏主力,斩首三千余。特拔擢为裨将,进爵为右庶长!” “信,拜谢陛下!” 韩信长拜作揖,神色如常。 这一刻,秦廷为之哗然。 裨将?! 现在的韩信才多大? 满打满算,不过刚刚及冠! 这晋升速度,甚至超过了昔日的李信。年仅二十岁的裨将,更已爵至右庶长。这等殊荣,足以彰显出皇帝对韩信的看重。只要他有本事,很快便能为上将军! 秦国以军功立足,然而这些年武将却有些凋零。自镳公蒙武王翦这辈卸甲后,能扛起大梁的恐怕也就剩下蒙恬李信。至于屠睢这败军之将暂时不在考虑范畴内。不沉淀个三五年,甭想回咸阳。 多亏了南征,又提拔上来批军吏。章邯,赵佗,英布,吴芮……都很年轻,也都很有才能。只是目前岭南还需他们稳定局势,暂时也不想调动他们。 秦国不能仅仅只依靠老将,需要有足够的新鲜血液才能维持循环。秦国打仗秉持着老带新的原则,上将军往往由老将坐镇,裨将则会提拔些有潜力的少壮派。 仅仅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任命李信为上将军。那时李信虽然年少,但也是多次参与战事有着足够的经验。只可惜那次功败垂成,同样令秦始皇无比失望。 “卿似乎还未及冠?” “还有三月及冠。” “呵,吾秦又多了位少年将军。”秦始皇看向韩信,眉宇中流露出的是赞许,缓缓道:“既未及冠,应当还未得字?” “信为布衣,父母早逝……” “朕今日便为你赐字破虏!” “信,拜谢陛下!” 韩信抬起头来,感激涕零。 皇帝赐字啊…… 从这其实也能看的出来,秦国终究还是尚武的。即便是秦始皇,也基本都是给武将赐字。李信,蒙恬,王离……他们的字号都是皇帝赐的。 黑夫则不同,他是全才! 李斯望着韩信,也是感慨。 北伐结束,秦廷必将迎来大变动! 一个黑夫就够棘手了,结果又冒出来个韩信。自学宫建立后,他们就知道黑夫所图甚大。他从基层开、始,逐步举荐才俊。凭借学宫,每年都会有着源源不绝的秦吏,他们会外派至各个郡县为吏。若干年后,恐怕大半个秦廷的人都将出自学宫! 黑夫还偏偏擅长识人,素有伯乐的美名,而秦国恰好就需要这些人才。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能往上爬。不论是章邯还是韩信,都有着大将风范。萧何陈平也都是治国能臣,后面还跟着诸多猛将谋士。 可惜,他们已经无法阻止。望着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他们能做的就是顺应时代发展。若想阻拦,那就是螳臂当车…… “陈平。” “臣在。” “卿为典客丞,这些年来协助乌倮促成茶马互市,又留书离间匈奴贵种。三年来为秦刺探胡虏情报,更令呼衍氏叛出匈奴。当进爵为右更,继续担任护军中尉,为秦扫平胡人!”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平抬手作揖。 此次进爵也是意料之中。 这些年来他是东奔西走,多次身陷险境。他出使东胡最为凶险,东胡王看中他的才能,要强留他在东胡,却被他断然拒绝。没了面子的东胡王顿时大怒,便要以他为质索要赎金。结果陈平是临危不惧阐明利害,并且扬言秦使只有站着死,绝无跪者生,他一字不写! 若他有任何闪失,秦国必举全国之力北伐东胡。以他陈平一人的命换东胡数万人的命,赚了! 东胡王也是见识过秦使的厉害,一个个巴不得是死在他们这。若是死了,那必将名留秦史,并且还给了秦国出兵的理由。想想岭南西瓯杀害秦使的下场,全族青壮战死五成以上,西瓯君长更是被逼自杀,诸多瓯人只能沦为奴隶。 “萧何!” “臣在。” “卿为北地郡丞,两年来为边关转运粮饷,不损斗米。厉兵秣马,修缮甲兵。督造工事,豢养信鸽……皆为卿功!故进爵为左更,继续担任长史辅佐上将军恬,为秦开疆!” “臣遵制!” 萧何从容作揖。 这些同样都是他应得的。 打仗就是打后勤,是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很多人都以为这活很简单,但就算让黑夫干都比不上萧何。不光是士卒的吃喝拉撒,还有军中战马等牲畜家禽都得管。能把这些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让士卒服气的,也就唯有萧何。 “樊哙。” “臣在。” 秦始皇打量着樊哙,笑着道:“真乃壮士也!昔日齐田叛乱,朕闻卿陷阵杀敌,无比勇猛。前往北地后多次陷阵,斩首以数十计。故进爵为五大夫,任校尉!” “谢陛下!” “苏角,进爵左庶长,任都尉!” “夏侯婴,进爵五大夫,任校尉!” “任敖,进爵五大夫,任校尉!” “周苛,进爵公乘,任二五百主!” “周緤,进爵公乘,任二五百主!” “……” 秦始皇是难得亲自册封,也是彰显出他对此次北伐的看重。所有人皆是加官进爵,也算是给了他们个交代。等北伐大功告成,必然还有封赏。 对打工人而言,其实给谁干活都是干。只要老板能论功行赏,那都好说。秦老板其实就挺好,虽然对封侯吝啬了些,但其他官爵是从不手软。 “中郎将,刘季!” “臣在!” 留着美须髯的刘季缓缓走出,头戴鹖冠。现在的他已是中郎将,并且是爵至五大夫。平日里宿卫宫中,也能参与廷议。前些年狩猎,他眼疾手快斩蛇而扬名。 “汝为北伐屡屡上书谏言,多有建树。”秦始皇望着刘季,缓缓道:“朕便如你所愿,令汝为幕府从事中郎,辅佐上将军恬!” “臣,遵制!” 刘季脸上闪过抹惊喜。 他终于是有机会一展才能! 而且,直接成为幕府的高级军吏! 【第1更送到~关于韩信的字号,我查到有说法是重言,但是没有任何史料佐证,所以就自己想了个。】 第479章 冒顿死,打断你们的脊梁! 望夷宫。 宫殿内昏暗无光,弥漫着股恶臭。借助微弱的烛火,能瞧见个不成人形的青年蜷缩在角落。披头散发只着薄衣,须发更是乱糟糟的结成块。自茂密的须发中,却能看到对鹰眸。 冒顿浑身战栗,指甲在木柱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浑身战栗,好似有着无数的蚂蚁在啃噬。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他的眸子却依旧很清澈。 他这两年一直被软禁在望夷宫,没人会与他说话。每日会有专门的人给他送来饭食和五石散,会有人全天盯着他。但凡他有任何异动,消息便会传至秦皇帝。 冒顿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没再反抗。而是真的沉浸于五石散中,好似是被彻底腐蚀了斗志。隔三差五还会发个疯,好麻痹他们。他先前的表现还是太过着急,以至于被秦皇帝所识破。 所以,他得继续伪装! 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我流淌着挛鞮氏的血脉!” “我是撑犁孤涂单于之子!” “我是雄鹰,必将翱翔于天际!” “……” 冒顿在心中呢喃着。 他每日都会如此,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纵然是被加强了药效的五石散,依旧无法腐蚀他那宛若磐石般的心智。哪怕后背溃烂,他也能强忍着剧痛。 因为,他是来自草原的鹰之子! 匈奴以鹰为图腾,单于头戴金顶鹰冠,而鹰旗则代表着单于王旗。鹰翱翔于天际,俯瞰草原的一切,有着至高无上的威慑力,就如挛鞮氏在族中地位! 作为鹰之子,注定是条不寻常的路。冒顿年幼时就曾听族中猎人提过,老鹰正常会产下数颗蛋。经孵化后,约有二或三只幼鸟孵出。它们自破壳而出的那刻,便得争夺资源。有的还会将自己的兄弟姐妹推下鸟巢,独享食物。 这就是雄鹰的宿命! 当头曼的新阏氏诞下幼子后,冒顿就成了某种阻碍。冒顿也有兄弟,但都被他设计除去。他是最壮的鹰之子,这也是头曼无法容下他的原因之一。但冒顿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匈奴贵壮健贱老弱! “嘎吱……”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卫士分左右两侧,严阵以待。 落日余晖照射进宫内,冒顿缓缓抬起头来,只觉得无比刺眼。长时间不见天日,他已有些无法适应。他努力睁开双眸,想要适应。依稀中,他只能看到个高大伟岸的人踱步而来。 是他! 是秦国的皇帝! 秦始皇负手而行,从容不迫。以刘季为首的中郎站在两侧,蒙恬等朝公皆在后面跟着。他们都知道秦国软禁了冒顿,呼衍觉会叛出匈奴,便是为了给头曼施加压力。为了冒顿,匈奴甚至愿意主动撤出河南地。 陈平跟着乌倮多次深入草原,也深知冒顿在草原的威名。冒顿作为匈奴王子,支持者甚多。他个人极其勇武,精通射术。他立志于统一草原,向中原学习。大规模任用来自赵国的亡民,学习他们的技术。种植、百工、医术、养殖……皆有可取之处。 这是个极其可怕的敌人,也无怪乎呼衍觉甚至不惜兵变威胁头曼,就为了能把冒顿换回来。只要给他时间,冒顿未来必定会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 若是熟悉历史的,就会发现冒顿和扶苏是有着相似身份却有着不同结局的人。一个是匈奴王子,一个是秦国长公子。冒顿面对不公,他选择隐忍最终弑父上位,并且是建立起个强悍的草原帝国。而扶苏面对矫诏,却选择自杀…… “冒顿。” “秦皇帝!” “快,快给我神药!” “我受不了了!” 冒顿一路跪了过来,只是被刘季等中郎所拦下。秦始皇望着如断脊之犬的冒顿,却是冷冷一笑,缓缓道:“你在朕面前,无需伪装。朕本以为能驯服你这头恶狼,却未想到这些年来你能如此隐忍。即便是五石散,都难以腐蚀你的心智。你在这梁柱上所刻的每一道痕迹,朕都知道。” “……” 冒顿诧异的抬起头来。 秦始皇随手将头曼所写的降书丢至他面前,淡淡道:“为了将你赎回,呼衍觉发动兵变叛出匈奴,以此威胁头曼。被逼无奈下头曼愿意撤出河南地,并且派公主和亲。” “所以?” 冒顿缓缓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两年的伪装是白费功夫,他不再装出副谄媚的模样,如老鹰般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秦始皇。此时此刻,他的气势再次恢复。 “呵,所以不论你变得如何,朕都不会放你回去。”秦始皇淡定拂袖,冷冷道:“河南之地,朕会夺回来。不仅如此,朕更要将草原部落悉数击溃。自此后,草原唯有秦国再无胡虏!” “你办不到的!” “放肆!” 冒顿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被刘季等中郎死死扣住,却依旧能将腰杆子挺的笔直。刘季一脚踹在冒顿的膝盖处,他却只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所以,朕猜的没错。” “猜?” “是的。”秦始皇露出抹诡异的笑容,淡淡道:“朕虽知你以指甲在梁柱上留下划痕,却并不知你是否被五石散所控。方才只是故意诈你,没想到你就承认了。但不论是否被控,你都得死!” “……” 冒顿咬着牙,满脸都是不甘。 他还有着宏图大志! 他是挛鞮氏冒顿! 他是草原的雄鹰! 绝不能就这么死在秦国! “因为你的存在,让朕知道了何谓恶狼难驯。”秦始皇轻轻舒了口气,缓缓道:“所以,朕要打断你们的脊梁掰断你们的利齿,让草原上的胡虏皆为断脊之犬,永世不敢犯我边关!” “蒙恬。” “臣在!” “将他带至北地,杀了祭旗!” “臣遵制!” 蒙恬恭敬抬手,看向冒顿的眼神只有杀意。他戍守边关数年,每日风吹日晒。他见惯了被匈奴掠夺后的惨状,也遇到过被匈奴掳走为奴的赵女燕女。 歇斯底里的冒顿不住咆哮,就好似是被擒获的野狼,露出锋利的爪牙。可当他掉进猎人的陷阱后,这一切便都是徒劳。猎物终究是猎物,它们的归宿便是死! …… 看着冒顿被押走,秦始皇站在楼阁处眺望远方,轻笑道:“昔日冒顿来使,黑夫力劝朕杀了他。就算不杀,也绝不能将其放回去。朕本以为他与冒顿有仇,亦或是为了挑起战事。现在……他看人真准!” “县君的确很厉害。”韩信在旁附和,而后轻声道:“不过,县君这些年来竟然还未发现上的身份。” “……” “……” “……” 陈平嘴角抽了抽。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张嘴就把一圈人给得罪了…… 皇帝赞赏黑夫擅长识人,他跳出来说隐藏身份这事。这是在反驳皇帝,还是在说黑夫不行? “咳咳……”萧何及时站了出来,连忙道:“韩君的意思是上演技高超,就连擅长识人的大上造都未能认出。” “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大笑。 但,真的没认出来? 黑夫可比狐狸还狡猾!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 蒙毅则是苦着脸,打趣道:“大兄有所不知,就因为毅骗了他,就被他坑走诸多珍藏。毅本来不想给的,结果他干脆不走。大兄是没瞧见,半个咸阳城都被他给坑了,以至于现在都是闻黑色变。城内更有传言,防火防盗防黑夫!” “弟真会说笑。” “他说的是真的。” 秦始皇轻飘飘的说着。 蒙恬则被惊得瞪直双眼。 黑夫是来真的?! “如此,恬还真想见他面。” “大兄还是别见的好。” “怎么?” “我怕大兄冲动拔剑劈了他。” “哈哈……” 秦始皇略显无奈的看了眼蒙毅。 也就这老狐狸敢如此放肆。 “见他也无妨。”秦始皇拂袖挥手,淡然道:“你们很多都曾是黑夫的属吏,趁着奔赴北地前,也可回泾阳看看。现在的泾阳,可比你们离开时更为繁荣。” “唯……” 秦始皇收起笑容,看向北方道:“将军,北方便交给你了。朕要的不仅仅是河南地,朕要的是整片草原。自大月氏至辽东,东西绵延万里,尽为秦土!” “臣必戡平胡虏!” “嗯。”秦始皇轻轻点头,继续道:“另外,也可通知乌倮。令他做好准备,出使西域邦国。为朕打通仙茶之路,将西域的奇珍异宝悉数带回秦国。特别是那些独特的蔬果,更不能少!” “臣遵制!”蒙恬抬起头来,不解道:“然,西域邦国真的存在吗? 即便是乌倮,也只是有所耳闻。西域究竟有何宝物,无人知晓。” “呵……这自然也是黑夫所言。”秦始皇淡淡一笑,解释道:“此次朕会决心扫平草原,便是为进军西域做准备。他告诉朕,西域有着诸多珍宝。有用来充为牧草的苜蓿,有用以调味的大蒜、大葱、胡椒、茴香,还有甘甜的石榴、葡萄、西瓜……对了,他还说无图无真相,所以特地配图。以后乌倮若能去西域,便可按图搜寻。” “无图……无真相?” 蒙恬也是摸不着头脑。 对神秘的黑夫越发好奇…… 【第2更送到~】 第480章 百草堂,药不能停! 泾阳。 关市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核心闹市区则是新建了处古色古香的木楼,高高悬挂着的旗帜上留有篆字:药。木楼上挂着特制的匾额,上书:百草堂! 自义卖晚宴结束后,韩终特制的六味地黄丸就成了神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打听是否有药。在黑夫的刻意炒作下,部分传言是不胫而走。 花甲老人一夜七次,寡妇村内频频惨叫。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这是六味地黄丸! 所以总能瞧见些鬼鬼祟祟的人溜进药房,离开时则是把药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瞧见。派来的也都是些陌生面孔,幕后之人绝不露面。 “药……药……药……” “额?师父要什么?” “药!” “要啥?” “你师父让你给他灌药。”黑夫端坐在旁,淡定的喝着热茶,缓缓道:“我是三番五次的劝诫,试药这种事交给方士就好。你倒好,非要自己试药。瞧你这嘴,就和挂着两串腊肠似的。以后再努力点,争取早日升天,我到时候给你烧纸。” “……” 冯葵顿时大惊,连忙将提前配制的解药给韩终喂下。卖力的拍打着后背,连忙道:“先生,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是死了,我以后还找谁学本事?先生……先生!” “你闭嘴!” 韩终脸色稍微恢复了些。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挺好,又活一天! 黑夫翻看账簿,看着进账还算满意。现在百草堂俨然成了泾阳支柱产业,还带动黔首种植药材。百草堂也算是泾阳的一次尝试,逐渐开始转型。保持新兴行业的领先和垄断,是泾阳发家致富的关键。 百草堂秉持着以民为本,什么药都有。像常见病则会比较便宜,而类似于六味地黄丸这种自然会溢价出售。药效肯定是有的,但更倾向于是保健品这类。 “来看病的人多吗?” “多的很……”冯葵打着哈欠,叹息道:“先生有所不知,有很多人都是从别的县而来,甚至有从河东郡乘车来的。他们都是冲着公孙和韩先生的名声,大部分都是疑难杂症。” “嗯。” “不过,平时先生都不会来的。”冯葵相当坦诚,继续滔滔不绝道:“先生都在学宫,和公孙先生研制稀奇古怪的药。都是让我们这些弟子留在百草堂,负责给人看病。若是遇到疑难杂症,再派人通知他们。” “唔,如此也好。” 这操作,也是让黑夫感到无比熟悉。冯葵这类医家弟子现在就是规培生,拿着最少的钱,脏活累活全都得他们干。若是遇到难题,那就得想法子摇人。 医生这职业有其特殊性,肯定是越有经验越好。对于韩终的安排,黑夫还是很支持的。等他们真的出师后,便能先去当乡医。 黑夫在云梦时就知道这年头看病有多难,很多贫困的黔首就只能硬扛。正所谓大病治不好,小病不用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方圆百里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医师,那都要算是富贵乡。韩终留在云梦前,就只有俩跳大神的巫医。 “终。” “君上有何吩咐?” “百草堂你还要多费心。”黑夫放下账簿,认真道:“若是贫户来看病,适当收点就好。若是肥鱼上门,那能宰多少就宰多少。你与公孙光可多研制些药丸,后续侧重点在北伐上。特别是土人丹,可以多准备些,这玩意儿在岭南可是效果奇佳!” 所谓土人丹,其实就是手搓的人丹。最初是由黑夫提出需求,韩终逐步完善捯饬出来的。主要功效就是清热解暑,避秽止呕,驱风健胃。 岭南气候湿热,两广地区夏季最高气温甚至能达到四十度。莫要说打仗,就是跑出去走两圈都可能会中暑。更别说还得披甲佩戴武器急行军,不中暑死人那就是奇迹。 土人丹的配料简单,甘草、陈平、豆蔻、藿香、干姜……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药材。研磨成粉后,再将糯米汁充为粘合剂便可。天气炎热时含服一颗,便能有效缓解中暑的症状。 “也可。” 韩终轻轻点头。 现在泾阳就有简陋的制药工坊,里面有水碓水磨用来研磨药材。还有诸多贫户闲时为工,用勤劳的双手混个几钱,起码比先前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强些。 “再有就是白药,还有冻伤膏。”黑夫继续提醒,“既然决心要统一草原,北伐恐怕比南征还要久。战线拉长,就得搞好后勤。我听说北方的冬天能冻死人,士卒还要挥动兵器。就算有羊毛衣御寒,恐怕也会生冻疮。” “这可不好弄。” “尽力而为便可。” 所以说,药不能停啊! 虽说北伐这事是他撺掇的,可他认为秦国北伐有利可图,对秦国未来发展也有好处。打通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再加上占领草原也能放牛牧马。关键是有了缓冲地带,能有效遏制胡人发展。 这段时间黑夫结束巡视各县后,他就回到了秦国。每日皆与张苍等人商讨北伐的具体事宜,主要是关于后续治理。具体行军打仗,黑夫并不会干涉太多,这一切还是得由上将军蒙恬决断。但后续治理便是难题,所以得提前商议。 “敢问医师可在?” 黑夫正准备回去时,门口就来了位身姿挺拔的中年人,留着粗犷的胡须。膀大腰圆,无比壮硕。 “足下是?” “吾这几日胸闷腰痛,听说泾阳有位神医,所以想来看看。”蒙恬扬起抹笑容,恍然大悟的看向黑夫道:“足下想来便是大上造,大上造有礼!” “不必多礼。” 黑夫淡定拂袖,蹙眉打量着他。这人看起来很面生,又偏偏有些眼熟好似曾经见过。主要是自上而下透着股凌厉的气势,看其壮硕的体魄,估摸着能打十个他。手掌有着诸多老茧,应当没少用兵器。 唔……有点古怪啊! 蒙恬则是似笑非笑。 他在北地时就曾听蒙毅提及,说是一伙人隐藏身份接触黑夫,相当有趣。此等捉弄人的恶作剧……怎么能少的了他呢?! 【第1更送到~】 第481章 关门放韩终,扎他! “将军,应该没事吧?” “放心,吾兄自幼习武,等闲近不了身。”蒙毅捋着山羊胡,自信满满道:“莫要说区区个黑夫,就算再来一车人都不是吾兄对手。” “上卿误会了。” “嗯?” 陈平面露尴尬,解释道:“县君狡诈如狐,就算是块石头也要榨出油来。平不担心会对将军不利,而是怕把他钱给榨干。上卿也可想想,县君什么时候吃过亏?” “……” 蒙毅顿时一惊。 脑海中涌现出痛苦的回忆。 蒙氏就这点家底,自从结识黑夫后就只出不进。好不容易搞点好东西,转头就被皇帝以各种理由没收。这要是大兄再被坑一波,那他恐怕就得借债度日…… 蒙毅放下千里镜,望着街对面的大药房,老脸都被吓得煞白,他这点家底可经不起黑夫造! “啊——” 蒙恬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即便隔着条街,他们都能听见。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韩信面露欣喜,跃跃欲试。 “你还挺开心?” “咳咳……” “快,去看看!” …… …… 半个时辰前。 蒙恬正坐于客席,伸出手来。 黑夫在旁打量着他,也是倍感无奈。这票人还真是闲着蛋疼,跑他这来找乐子。看其面相,其实与蒙毅有三分神似。若他猜的没错,这人估摸着就是蒙恬。 他前段时间就已听说,蒙恬得到诏令自北地即刻返回咸阳述职。听说是加官进爵,正式授予斧钺,担任北伐上将军。其余幕僚属将也都有封赏,韩信陈平皆在其中。 正式返回北地前,肯定会来泾阳逛逛。蒙恬估摸着也都听说皇帝演戏这事,想必是戏瘾来了,所以想跑他这来演出戏。 好好好…… 今天不整懵你,乃公就不叫黑夫! 黑夫轻轻咳嗽,拍了拍韩终的肩膀,认真道:“对方远道而来,想必是遇到些疑难杂症。你亲自为他诊脉,定要治好了!” “唯!” 韩终也是心领神会。 他们俩相处多年,也遇到过故意来找茬的。只要黑夫拍他肩膀加重语气,那就是要他配合整人。既是如此那他就不客气了,正好也能试试他在穴位的研究成果。 用黑夫的话来说,他就不像是个医师而是毒士。谁家好医生不研究治病救人的方子,成天研究毒药,还要搞什么合欢散。听听,这是正经医生吗? “那吾便先把脉看看。” “请。” 蒙恬淡定把手放好。 韩终则是抬手把脉,感受着脉搏有力的跳动,他的眉头却是皱的越来越深。良久后,他才收回手道:“惊则气乱,恐则恐则气下,怒则气上,思则气结。然忧思伤脾,恼怒伤肝,升降逆乱,气机拂郁。产则伤损血气,阴阳俱虚,未平复者,为风邪所乘,邪乘血气,乍并于阳乍并于阴,故癫狂也。” “啊?” 冯葵嘴角直抽。 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就他来看,蒙恬气色好着呢,怕是比他爹活的还要长。话说蒙恬也是闲的发慌,好端端的也效仿皇帝微行。明明都是一大把年纪,还偏偏如此幼稚。 自从黑夫参与过廷议后,可把他们全都收拾了一顿。乃公打不了老的,还打不了你们?! 面对蒙恬的眼神示意,冯葵也很识趣的没有拆穿。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他是巴不得赶紧打起来。只是对于韩终的诊断,他觉得很奇怪。 韩终为人诊脉,往往会说的言简意赅。尽量是深入浅出,让病人知晓自己的病情。若是遇到些肥鱼,那就会说的高深莫测玄之又玄,听都听不明白。然后再开些昂贵的补药,狠狠宰他一笔。 家境越富裕,就越舍不得死。有点小毛病就兴师动众,生怕自己就噶了。韩终刚开始也是好言相劝,还说不必开药。结果对方觉得连药都不用开,那肯定是要死了。经黑夫劝诫后,韩终也是干脆顺着他们的意。开些比较温和的补药,主要是用来调理身体。药效不强但绝对贵,如此才能契合他们的身份…… 罢了,这事也轮不到他管。 “嗯?” 蒙恬不解的看向韩终。 “所以,先生这是何意?” “问题比较棘手。” “那开药?” “不必用药。”韩终淡定摆手,自药箱中取出针囊,缓缓道:“简单说,足下是犯了癔病。所以无需开药,只要施针便可。某可担保,针到病出!” “嗯?” 蒙恬眉头微蹙。 针灸这事自古就有,早在三皇五帝时期就有石针用来治病。韩终说他犯了癔病,则让他是心生疑惑。他听皇帝说,韩终可是神医,医术无比精湛。包括黑夫所提手术,便是他率先完善施展的。 韩终与齐国太医令公孙光师出同门,论医术丝毫不逊于人,颇有医家扁鹊的风范。堪称是生死人肉白骨,更是立志要效仿昔日神农尝百草以着医术,造福于天下。 那么,韩终为何会诊断错? 蒙恬心生疑惑,还是想再看看。 “那还请先生施针。” “我的针有些大,你忍下。” “???” 蒙恬双眼瞪直。 就瞧见韩终取出根足有五寸长的银针,针尖还闪烁着寒光。针灸这种事他也见过,正常也就寸许长,再长大概就三寸。而韩终这直接五寸,并且还要比寻常银针还要粗! 这是针灸?!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那我便开始了。” “请……请?” “啊——” 还没等蒙恬拒绝,韩终便已落针。用的还是飞针手法,动作要快姿势要帅。施针极快,犹如行云流水。一根根银针精准刺入脸上的穴位,其中不乏黑夫特地交代的痛穴。顷刻间的功夫,蒙恬就化作了豪猪刺猬,脸上全都是一根根竖立着的银针。 黑夫则是端着茶在旁欣赏这一杰作,巴不得韩终下手更狠些。既然敢跑他这来演戏,那就得承受代价。 砰! 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蒙毅气喘吁吁的冲在最前面。 “放开我大兄!!!” “额?” “嗯?” “???” 此时此刻,时间都好似凝固。 蒙毅望着被针扎了满脸的蒙恬,只觉得尴尬不已。陈平紧随其后,朝着黑夫抬手作揖,“平,见过县君!” “吾等见过县君!” “哈哈哈,你们可都回来了。”黑夫是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故作诧异的看向蒙毅,“义兄说大兄?嘶……莫非这位便是威名响彻北地,战功赫赫震慑六国的上将军恬?” “……” 蒙恬皱起眉头。 别吹了,他都尴尬。 还威名响彻北地? 震慑六国? 这会是他? “下吏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认出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呵……”蒙恬只是笑了笑,淡然道:“上称赞你是智臣典范,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老夫脸上的银针,想必就是你刻意为之。所以,你早已知晓老夫身份。” “哪能呢?” “你的这点心思,老夫还是知道的。”蒙恬则没往心里去,继续道:“老夫来前,仲弟便劝老夫莫要如此,免得被坑,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听仲弟说,他与你可是兄弟相称。既是如此,今后你便称呼老夫为大兄便可。” “这不好吧,大兄?” “哈哈哈!” 蒙恬顿时爽朗大笑。 韩终则是帮着把银针拔下收回,默默的发动了隐身技能,努力降低存在感。见蒙恬嘴角直抽,韩终心里都发慌。他只是听黑夫的吩咐,却没想到来头会这么大! “见过蒙公。” “呵,你也长大了。”蒙恬望着冯葵,笑着打趣道:“老夫听汝翁提及你,说你现在已不是咸阳三害,学了身医术。现在比先前可要懂事的多……” “咳咳咳!” 冯葵拼了老命的挤眉弄眼。 “嗯?你知道将军身份竟不说?” “我……我……我……” “回去把医书抄三遍!” “啊?!” 冯葵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医书啊! 他得抄吐血! “等会等会……”蒙毅皱着眉头看向黑夫,“所以说,义弟是知道吾兄的身份,还故意令韩终施针?” “没有没有,我真不知道。” 黑夫很干脆的耍赖。 蒙毅则是红着眼喘着气,愈发感到不对劲。以黑夫的聪明才智,如此也很正常。那么是否有可能,其实黑夫早就知晓他们的身份,一直都是配合他们演戏呢? 好好好……亏他还很愧疚! “信,见过县君。” “韩君不必多礼。”黑夫笑着挥手,连忙岔开话题道:“你在草原的事迹,我可是都有耳闻。背水一战,以八百人大破白羊部五千精锐,并且是生擒其贵种王子。年纪轻轻,便已爵至右庶长,更是担任此次北伐的裨将。等再过几年,亦可为大将!” “此为信之志向!” 韩信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就是在蒙恬面前也是坦率直言,大有以下克上想要夺权的意味。他这名也是真没取错,的确是相当的自信啊! “哈哈,好!” “既然诸位皆至泾阳作客,那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第2更送到~】 第482章 将者,狡诈如狐! 入夜。 蒙恬位居上席,品尝着独特的美食。他在北地郡与将士同吃同住,吃的以简单为主。他最早听陈平说过,黑夫府上的庖人精通厨艺,还擅长以铁锅炒菜烹煮美食。就算是宫廷御膳,恐怕都比不上。后来陈平根据记忆令庖人炒制,味道还是差了许多。即便如此,也是让蒙恬大开眼界。 他在北地天天吃沙子,黑夫在泾阳每日锦衣玉食。可短短三年,黑夫便已爵至大上造,仅仅只比他低了一级。 当真是后生可畏! 黑夫同样位居上席,其余人各自就坐。为了招待蒙恬,黑夫可是使出了看家本事。连带着把王翦都给拉来,端坐于主座。论辈分,蒙恬蒙毅都得尊称王翦声伯父,按规矩还得亲自上门拜会。 “将军,饭食可还合胃口?” “比北地强的多。” 蒙恬放下竹筷,缓缓道:“吾数年前便已听过此事,今日得尝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吾至北地后,便无法尝到这些。” “那简单,带些庖人便可。” “呵……”蒙恬顿时轻笑,当即摇头道:“为将者,当与士卒同吃同住。昔日司马穰苴为将,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吾为上将军,焉能带庖人打仗?” “善。” 王翦颔首赞许。 时隔数年,蒙恬比往昔也更沉稳许多,已经是有大将风范。现在的他已经是秦国南北双壁,未来的军中柱石。继承祖辈光辉,为秦守土开疆。 蒙武去年病逝,蒙恬却因为要抵御胡人南下无暇回咸阳奔丧。这是武将的宿命,忠孝两难全。他只能送回封书信,专心御敌。这些年来表现出众,皇帝也很赞赏。此次拔擢为上将军,也算是给蒙氏祖孙一个交代。机会他给了,能否立功进爵便要看蒙恬的本事。 “将军此言谬矣。” “哦?” “吾以为将者当以克敌制胜为首要任务,能带领士卒杀敌立功凯旋而归的,方为最者。”黑夫淡淡一笑,“至于衣食住行,将者本就与卒不同。将者有短兵,不必亲上战场。若依秦律,爵位不同饭食亦有不同。敢问将军,军中屯长、百将、五百主……可与卒同?” “县君所言甚是!” 韩信站起身来附和。 好似是打通任督二脉,连连点头。 这一套在秦国是注定行不通的,因为秦律明文规定了。军吏有爵位傍身,吃的就是比无爵的大头兵要强,这也是变相的激励。若是上将军吃的和士卒相同,那其余军吏当如何自处?他们辛苦杀敌立功,又是为了什么? 想要吃肉,就得靠自己本事! 有本事杀敌得爵,自然能吃上肉。 否则的话,就只配吃豆饭! 蒙恬则是蹙眉不语,他有着自己打仗的方法,不会因为黑夫的三言两语就动摇。此次北伐三年起步,肯定得要尽力安抚好在前线厮杀的将士们。 “话说,冒顿呢?” “死了。” “啊?” “是你挑的,县君。”陈平在旁无奈开口,笑着道:“朝中三公九卿几乎都赞成放冒顿回去,以此换取河南之地。然而上因为县君的缘故,所图甚大。战略目标不再只是河南之地,而是整片草原!从西到东,幅员万里!” “好吧……” 黑夫尴尬的笑了笑。 这还真是他挑的! “冒顿还没死。”蒙恬端起酒樽闻着酒香,淡淡道:“你的眼力很毒辣。冒顿被五石散腐蚀近三年,却是一如往昔。他隐忍数年,就为了降低吾等警惕放他回去。不过,还是被陛下诈出真相。吾会将其带至北地,以血祭我边民!” “那就好。”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杀了冒顿,也算是永绝后患。或许,未来的草原还会出现比肩冒顿的枭雄,但这人永远不会是冒顿。他会尽己所能,一步步扫平这些隐患和阻碍。 “将军已得斧钺,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便得启程。” “这么早?” “吾还需整顿军备,还需调动兵力。” 蒙恬是如实相告,并未隐瞒。类似这类军情往往都属于机密,绝不会轻易外传。他特地问过始皇帝,后者让他大可直言,无需在黑夫面前隐瞒。既然要来泾阳,正好也能与黑夫说说计划。若是他有何想法,皆要禀明。 黑夫这人诡计多端,擅出奇计。用兵打仗也有一套,相当的狡猾。他在岭南领兵时,为了引诱骆越联军主力现身,甚至是不惜自污与赵佗上演了出苦肉计。岭南军中现在流传着句话:黑夫打赵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也许,他会有别的想法。 就算耽误几日,也不碍事。 “将军准备如何用兵?” “目前以匈奴为主,大月氏为辅。至于东胡那边,暂时不用去管。”蒙恬淡淡开口,环顾左右道:“你这可有沙盘?亦或者是地图?” “都有都有!” “来人,把沙盘带上来。” 蒙恬缓缓站起身来。 沙盘这玩意儿北地也有,现在已经成为军中必不可少的物件。根据地形逐步完善,排兵布阵也会更容易些。 “来,将军且看。” 待众人将沙盘抬进来后,黑夫便开始介绍起来道:“匈奴除头曼城外,并无多少城郭。所以,我是将其划分为三个部分。此地便是水草肥沃的河南地,也将是秦国的首要战略目标。” “善。” “再继续往北,便是所谓的漠北地。漠北无城郭,据说多是沙地,主要以放羊为生,人烟稀少。再往东而行,便是传说中的单于王庭所在地,吾将其命名为北假。” “北假?” “对,北假土地肥沃,适宜农耕。今后的秦国田官可将土地假于胡奴,是谓北假。有了田地,便有了城郭。有了城郭,秦国便可据城而守。” “呵……” 蒙恬闻言也是笑了起来。 黑夫所说的北假他自然知道,只是他们直接称呼为王庭。他来前就听说黑夫喜欢取名,出海一趟命名大小数百岛屿。现在看来,果然是非同一般! 北假……倒也是个好名字! 【第1更送到~所谓北假,大概是河套以北、阴山以南的地区,大概是图中的漠南地区。后来秦国击溃匈奴后,将其命名为北假。】 第483章 插旗狼居胥,漠南! “匈奴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 黑夫抬起纸旗,用以标注出胡人大概的势力范围,给蒙恬看的是一愣一愣的。皇帝对黑夫是无比宠信,没有丝毫隐瞒。这些情报是无一疏漏,与他知道的完全相同。 “匈奴虽居无定所,却有其踪迹可循。漠北人烟稀少,目前唯有叛出的呼衍氏。再加上原来的,恐怕也难凑出两万人。北假地为王庭所在,土地肥沃遍布水草,起码得有十五万人。至于河南地,同样得有十余万人,共三十万人。” “不多。” 王翦淡淡开口。 区区三十万人,不过秦大郡人口。 “人不多,但兵力多。”黑夫指向沙盘,继续道:“匈奴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毋弓,尽为甲骑。除去老弱妇孺,控弦之士起码得有十万。而且皆是精兵强将,骁勇善战。纵然秦国有着马具,还是难说。” “不错。”蒙恬在旁点头,叹息道:“匈奴战骑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战场上凭借车骑冲锋,倒能胜之。可想要全歼围剿,却很困难。深入追击,又容易被伏击。” “信可率兵伐之!” “嗯。”蒙恬轻轻点头,笑着道:“这也是老夫此次所想。兵分两路,由你率三万战骑自北地义渠出萧关,深入河南地一路扫清祁连山一带胡人。本将则率战骑,自上郡过云中九原再过阴山,直插漠南王庭,本将要将秦国王旗立于狼居胥山!” “那就提前祝贺将军。” 黑夫是笑着抬手。 历史上的蒙恬,其实也是类似的操作。兵分两路,共同出击。只不过战略目标发生改变,所以不再只是将匈奴赶出河南地。而是将目光放在更远的漠南王庭,乃至漠北的狼居胥山! 韩信望着沙盘,此刻是跃跃欲试。好似已经进入战场,率领战骑一路横扫。此次北伐,将会是他绝佳的立功机会。他相当于是要扫清河南地的匈奴,剪除王庭侧翼,给蒙恬与匈奴主力决战创造机会。 “当然,这只是初步目标。”蒙恬指向沙盘,继续道:“本将会率主力与匈奴主力对峙,届时韩信能领兵直插龙城,相干贵种皆可掳走!如此匈奴前线必定大乱,本将便可顺势破之。自入春出兵,顺利的话能在寒冬来临前结束。而后便可坚壁清野,戍守以待。等再开春,韩君便可领锐骑进攻大月氏。再由王离领兵进攻东胡,届时辽东也会出兵相助。” 蒙恬制定的作战计划并无问题,也是相当全面。理想情况下,两年时间便可速战速决统一草原。 但……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实事求是的说,秦国北伐比汉武帝容易些。现在的匈奴已经被李牧毒打过一回,哪怕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也远不如未来的。 历史上的冒顿建立起强横到不可一世的草原帝国,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万,逼的汉初只能选择和亲。那时的匈奴统治了整个草原,大月氏和东胡皆被其吞并。而现在的草原则是盘散沙,也就这三支稍微强些,这就给了秦国逐个击破的机会。 再加上黑夫捯饬出骑兵三神器,让秦国骑兵的力量暴增。特别是马镫马鞍这类划时代的发明,直接改变了战场格局。经过数年来的操练,秦国有把握和匈奴骑兵正面对决。 新式骑兵的厉害,他们已经见识过。黑夫在岭南与骆越联军决战时,赵佗任嚣就曾率领战骑自侧翼杀出。虽然人数不多,却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人均斩首超过五人! 还有点很重要,五石散目前已经在草原泛滥。不仅仅是匈奴贵种吃,连带着大月氏和东胡都有染上。这可不是秦国干的,而是匈奴这二道贩子干的…… 头曼也是个生意人,相当会做买卖。多余的五石散被他高价卖给了大月氏和东胡,然后换取战马。再用战马和乌倮率领的商队交易,等同于是成了二道贩子。 对于此种做法,秦国是拍手叫好。五石散传播的越广,对秦国就越有利。这些胡人沉浸于五石散不修战备,牛羊战马则流入秦国。他们的爪牙正在老化,甚至会被秦国用五石散逐步控制。 所以,现在的草原并没有那么危险。此消彼长,秦国要吞并整个草原也是有机会的。但在黑夫看来,恐怕得要三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前线其实没什么好操心的,毕竟秦国现在可是兵强马壮。主要还是后勤补给线,这会是个大问题。 蒙恬想的是直插狼居胥山,而战线足足绵延数千里。秦国的确也能沿途劫掠减少后勤压力,可想光靠抢是不现实的。漠北地区本就人烟稀少,水源也会是个大问题。如此就会增加后勤的压力,数千里的人吃马嚼,需要多少民夫运送粮草? 黑夫望着地图,此刻也是语塞。岭南地区现在还是只出不进的状态,但粮食还算好。岭南土地肥沃,辅以肥田溲种法,就是一年两熟都不成问题。 主要是怎么运出去? 牛驮马拉人力推车? 别做梦了…… 从南到北,运输线恐怕会超过万里。一百石粮食送至前线,能剩下一石都算好的。运输成本太高,就是搁后世也不带包邮的。更别说现在很多路都没修好,还不如直接就近调动粮食。 那走海运呢? 沿着黑夫开辟的航道,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至临淄郡。再想法子运至前线,如此倒是还算现实。只是目前海航还是处于起步阶段,大风大浪沉船死人那都是常有的事。别到时候运粮不成,反而还死了人。 要是有大运河就好咯…… “现在,还得考虑后续治理。”蒙恬指向沙盘,缓缓道:“昔日李牧大破匈奴,夺回河南地。后来赵国主力与秦交战,匈奴又将其夺回。周而复始,难以改变。吾等就算能将他们逐出,也得继续派兵戍边……” 【第2更送到……关于历史上的秦国北伐,其实有记载的史料少之又少。玄鸟是尽自己所能翻阅资料,查看地图,但可能还是不够准确。所以为了方便大家对秦国时期的草原有个初步了解,就借用了西汉初年的地形图,也方便大家参考。】 第484章 壁垒战,自古以来! “守边劝农书,是你写的?” “咳咳,算是吧。” “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具蔺石,布渠答,复为一城其内,城间百五十岁……” 蒙恬望着黑夫,缓缓念诵。 这份奏疏,他看了无数遍。 初看时便视若至宝,爱不释手。 每至深夜,他都会细细品读。 在他看来,这方案是大有可为。本质上与岭南囤戍类似,区别在于当地土着习俗不同。越人以种地为生辅以渔猎,而胡人则是以游牧为主。 黑夫的策略就是要将草原发展成为郡县,修造土城徙民守土。就好比昔日的义渠人,也是这么逐步同化的。 将土城为据点,互相间隔百五十里,每座城不少于千户人家。迁徙过去的得是骁勇善战之人,将他们打造成群居的虎狼。但凡有胡虏劫掠,便可快速出兵相助。辅以秦爵和胡人之策,斩首杀敌不光能得到爵位,还可以得到杀死者的一半资产。若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想不到将军竟都记得。” “如此良策,焉能忘?” “此策的确甚好。” 王翦淡定点头。 他这就是自卖自夸了…… 因为这份文书也有他的功劳。 若比作后世的论文,那王翦保不齐就得写第一作者。他提供了建设性的军事建议,包括如何修造工事,也都是他想的。王翦当初和楚国对垒,可是坚壁清野修造有诸多角楼壁垒。别的土木工程不敢说,就工事而言还真没几人能比的上他。 “来,将军且看。”黑夫起身指向沙盘,“若要拒敌于国门外,便可将河南地视作缓冲地带。于水草肥沃之地和农田处,修造堡垒用以当做哨塔御敌。若发现有来犯之敌,则可焚狼烟或燃天灯。堡垒依地形不定,短则数里长则数十里。遍布于城郭四处,备有弓弩箭支。胡人若想强攻,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的,这就是堡垒战! “堡垒?” “对,就有些类似关塞壁垒。” “君上曾在岭南大修壁垒,以蜃灰等物修筑而成。”郦食其站起身来,解释道:“皆是于农田就近修筑,小股越人难以攻陷。若是人数众多,则点烽火天灯,合力围剿。长此以往,让越人吃尽了苦头。有些越人因无农田耕作而食不果腹,最终只能选择归顺秦国。” “善。” 蒙恬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法子倒是能试试。 秦国用长城抵御胡虏,也能用壁垒将草原分割。戍卒藏于壁垒内,便可据险而守,能变相的遏制胡人脚步。守住放牧的草场,胡人就只能被迫迁徙。纵然来劫掠,也得面对壁垒的袭击。 黑夫所修堡垒都是刺猬,里面别的不多就弓弩箭支多。周遭还挖有陷阱,等闲人严禁靠近。里面拢共不过几十人,却能拖住数百越人的进攻脚步。 “还有……”黑夫站起身来,缓缓道:“据陈君所言,胡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以奴隶制为主,顶层权贵掌握着九成九的资源。他们侵占并吞有诸多部族,其实都是他们的奴隶。晒盐的便是盐奴,放羊的便是羊奴……” “所以?” “所以,秦国此战是为解救胡奴。传播秦国王道,教化胡虏。”黑夫淡淡一笑,认真道:“草原素来是秉持着弱肉强食的原则,适者生存弱者淘汰。不论羊奴还是盐奴,本质都是奴隶。秦国便是解放奴隶,是正义之战。” “以后让他们放羊放牛,严格控制战马数量。通过羊毛换取茶叶粮食,按秦律规定缴纳赋税。秦吏控制他们,遇到危险他们也会为保护自家产业而协助出手。派遣儒生,逐步同化他们。就如昔日治理义渠,百余年后他们就会成为秦国的一部分!” 不光要打,更要师出有名! 秦国不是在打匈奴,是在教化。 是为了成千上万被压迫的胡奴! 这是王者之师,正义之战! “我听说,匈奴先祖名曰淳维,为夏后氏之苗裔也。我翻阅古籍遍寻民间,终于是让吾找到些线索。” “???” 蒙恬满脑门的问号。 自三皇五帝至今,起码也得两千年。春秋史学家都不敢定论,黑夫还能找到证据? 你糊弄鬼去吧! 熟悉黑夫操作的,皆是脸色古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站出来驳斥。他们隐约都能猜到,但也很期待黑夫能怎么编。 “来人,抬上来。” “???” 在蒙恬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就瞧见诸多铜器石器被扛了进来。铜器锈迹斑斑,甚至还有些残缺,明显是经过做旧的。 “这是何物?” “哦,吾麾下有几十位摸金校尉。专司堪舆风水寻龙定穴,帮吾研究古代历史。这些明器……咳咳咳,这些文物都是他们辛苦发掘的,足以证明匈奴与嬴秦先祖其实也有渊源。” “又有?!” “……” “……” “山海经记载的?” “是,但不全是。” 好好好,不愧是你啊! 扶苏面露无奈,也是叹为观止。黑夫简直就是官场上的泥石流,更是史家的一生之敌。史家讲究秉笔直书,一字不改。黑夫却是根据只言片语,胡编乱造。 至于这些石器铜器? 说是商周的,实则怕是上周的! “众所周知,山海经出自伯益所书。” “???” 蒙恬嘴角抽了抽。 这叫众所周知? 只是有这说法而已…… 而且,一直都在增修。 “伯益记载有诸多北山,求如山、带山、谯明山、涿光山、虢山……”黑夫是连说带比划,“根据地形测算,早已至狼居胥山。由此可见,伯益是早早便抵达狼居胥山,只是当时并不叫这名而已。”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漠南自古便是我大秦疆土!” “……” “……” “……” 好好好,果然开始了! 蒙恬面露无奈,哭笑不得。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出! 【第1更送到~昨天感冒低烧,实在是写不动。吃了点药大睡一觉后,今天稍微好了些,还望见谅。】 第485章 漠南属雍州,五星出东方 “你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 蒙恬匪夷所思的看着黑夫。 岭南的事,他是都有耳闻。 黑夫能把伯益治水与岭南联系起来,还将岭南说成了嬴姓封地。还挖出诸多石碑,用以佐证。 岭南会有文明诞生,都是因为伯益带来的。伯益帮助越人治水,教他们开凿水井种植水稻。还教他们驯养鸟兽,所以岭南各部会有不同的图腾。 这事在岭南是广为流传,很多越人都深信不疑。毕竟有些石碑可都是他们挖出来的,上面刻的不是文字而是古老的图案,所以都能读出来。现在当然有不认可的,可只要再等个几十上百年,还能有多少人能坚持真相呢? 别忘了,现在岭南活动有数百儒生。他们会教导当地的稚童,让他们接受秦国的文化,自然也包括伯益协助岭南治水的历史。对,现在这段是历史而不是传说故事。其实这就是舆论战,通过虚构历史,以此彰显统治的合法性,用以愚民治民! 显然,黑夫是要效仿岭南的手段。知道归知道,可蒙恬还是想听黑夫是怎么编的。 “将军莫急。”黑夫站起身来,随手取出件石器道:“这些器物皆出自草原,时间久远。根据这些线索,也算重现了胡人历史。吾等方知,原来胡虏竟与秦国有些渊源!” “愿闻其详。” “唐虞以前编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后天下大水,黄河泛滥,禹帝遣子帮助胡戎治理大水。可惜功败垂成,便被处死。关键时刻,是南下归来的伯益再次挑起重担,协助淳维治理黄河大水,而淳维便是禹帝之孙。” “???” 这故事,怎么如此耳熟呢? 王翦则是副淡定的模样,示意蒙恬继续听下去。这些都是小说家虞籍编撰出的,于去年就已成书。张苍指出里面的错误后,再由他修改完善。随后由浮丘伯孔鲋这类大儒挑刺,虞籍再次修改方才成功。力求逻辑完善,编的和真的一样。 “伯益为给淳维说情,冒着大不韪讲了禹帝之父鲧,治水九年而不成,而禹帝则接过治水的重担。既是如此,为何不能给淳维个机会?” 黑夫是一本正经,继续道:“正是如此,所以禹帝最终同意。在伯益相助下,淳维顺利平定大水。于是被封于漠南,也就是雍州之地。淳维感念伯益相助,曰两族世代修好互不侵犯。若有犯者,伯益后人大可取而代之!瞧,这块石头就是他们的盟书。” “???” 望着黑夫煞有介事的举起石块,众人脸色皆是无比古怪。蒙恬实在是绷不住了,忍不住询问道:“若真如你所言,这块石头距今恐怕得有两千年,为何还能如此崭新?” “哦,这是因为漠北气候干燥所以适合保存。”黑夫淡定一笑,解释道:“再加上保存得当,所以就这样了,这是常识啊……” “呵……呵呵……” “诸位再想想,昔日雍州鼎失而复得。而漠南地区恰好属雍州,由此可见这都是天意啊。胡虏不顾先祖盟誓,屡屡南下袭扰秦国。而秦国作为伯益正统后人,便可根据盟誓取而代之!” “善!” 王翦为此点头赞赏。 黑夫是真能编啊! 根据只言片语,合理的往里面增添各种内容,虚构出了段史诗着作。而后再根据这本着作,逐步伪造所谓的文物,用以佐证这段历史是真的。 实际上……全都是假的! 像后世就有西方伪史论,比如在海水浸泡四千年依旧完好的石像石板,而同样浸泡八百年的佛像则是面目全非。只不过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需要。争论的再多,总会有不同的想法,关键这种政治操作太香了…… 秦国对外开拓,黑夫居内便帮着伪造历史。一来能宣扬统治的正统,二来还能安抚边疆新地。通过不断的教化,便能让他们增加归属感。 “你……也不容易……” 蒙恬忍不住叹息。 黑夫简直是秦国史家之敌! 千百年后,会被绑在耻辱柱上! “比起在前线厮杀的将士,我这不算什么。”黑夫却是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我自云梦起便饱受非议,早已习惯。对我而言,只要于秦有利便可去做。纵然会因此带来争议,吾亦可往。” “老夫明白了。” 蒙恬望着黑夫,感慨良多。也难怪皇帝会对黑夫如此宠信,能做出如此牺牲的智臣实在是少之又少。就与昔日商君类似,为了变法强秦而付出自己的性命,那黑夫的结局又将如何? “说起来,吾泾阳有位精通相面星宿的能人。吾让他这段时间帮忙观察星象,最终得出来个结论。” “哦?” “天地回转,日月流逝,五星难以聚合,然今年五星皆聚于北地方向。正所谓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 “嗯?这人是谁?” “吕公。” “他是太史?” “额,不是……” “秦律有言:私议天文星占,皆处以磔刑。”蒙恬注视着黑夫,蹙眉道:“你身为县令,连这都不懂?” “哦,陛下特许的。” “……” 当老夫没问! 蒙恬也是无奈至极。 历法天文乃是国家禁忌,国家有着绝对的解释权,不允许他人诽议。因为黑夫,皇帝的底线也是多次改变。换做别人,怕是早就死的透透的。 “将军出征在即,吾也有份薄礼送上。” 黑夫抬手示意,便有侍女走进厅堂,将木盒恭敬的双手送上。蒙恬不解的将木盒打开,就瞧见里面摆放着块织锦护臂。色彩绚烂,纹样诡秘。以白、赤、黄、绿四色在青地上织出云气纹、鸟兽、日月……自上而下绘有小篆,曰: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四夷服诛,南羌乐安,与天无疆! 蒙恬诧异的捧起织锦。 这倒是份不错的礼物! 【第2更送到~】 第486章 夜话刘季,将兵 入夜。 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望着齐聚一堂的的北伐天团,黑夫也是倍感欣慰。他这些年的辛勤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一别两年,诸位也都已是高爵。”黑夫面露微笑,抬手道:“特别是陈君,现已爵至右更。此等晋升速度,已经超过我当年。等待此次北伐结束,进爵大上造都不成问题。陈君既有宰天下之志,可要抓住机会。此次若成,必能位列九卿典客。” “蒙县君赞赏。” “本令说的可是真的。” 黑夫淡淡一笑。 秦国推行三公九卿制,平均年龄超过了五十五。就比如典客姚贾,已过花甲之年。自灭齐后,他便退居二线。秦国现在以海内为郡县,主要是对外开拓用兵,动辄便得出使数千里。 姚贾现在年事已高,这两年也有诸多病痛,无法再肩负出使的重任,他也有了退休回家养老的的想法。只是这两年没有合适的人顶替,所以始终都没批准他的请求。 而陈平有勇有谋,跟着乌倮多次出使胡人。屡屡化险为夷,挑拨胡虏内部关系。他出自道家喜好黄老之术,却偏偏长于阴谋。先前他就担心会因此对后代不利,是黑夫好言相劝他才放下芥蒂。 “敢问县君,吾妻子现在如何了?” “放心,好的很。”黑夫笑了笑,淡然道:“她带着陈买,平日喜欢在布坊。偶尔也会至学宫,帮我照料那些顽劣的稚童。陈买现在可都会走路咯,甚至都会开口叫人,趁着还有时间不若先回去看看?” “那……平告辞!” “去吧。” 黑夫笑着拂袖。 陈平回到泾阳后,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来他这,就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这一别恐怕又得好几年才能回来,回家与妻儿告别也属正常。 黑夫看向他们,缓缓道:“你们还剩三个时辰便要启程,若有家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只要按时回来,本令会帮你们打圆场的。” “多谢县君!” 萧何是率先起身告退。 此次前往北地是军事行动,像他们这种不告而别回家探亲的,就属于是擅离职守。这罪可大可小,全看怎么判。只是既然黑夫出面,便不会有什么事。 最后,也就剩下老油条刘季。 他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咸阳城内日子过的无比潇洒。或许是因为黑夫的缘故,刘季现在已无大丈夫当如是的的志向。他甚至想着将沛县的刘肥带至咸阳,再把他送至山河学宫。里面齐聚百家大贤,大有前途。 刘季作为中郎将,这两年表现也很出众。他本身就精通武艺,昔日更曾为游侠,沛县青壮皆是佩服。学习能力也强,早早就通过了秦吏的考核。 并且是足智多谋,昔日扶苏被困于狄县,他只是小小的亭长却果断召集乡党前去相助。靠此功劳,他是顺利上位。这两年也常在幕后出谋划策,协助赵高共同操练锐骑。 所以,秦始皇愿意给他个机会。令他担任从事中郎,属于是幕府的顶尖军吏。以刘季的才能,未来也必能一路而上。 其实黑夫看过很多说法,都认为刘季军事能力不行。实际上是恰恰相反,在秦末时期已经是属于顶尖一批。就比如他曾问过韩信,朕能领兵多少? 韩信答曰:上不过能将十万。 刘季再问:于君何如? 对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从韩信口中的评价也能看出来,刘季是能领兵十万的将令。实际上刘季军事能力还真不差,从沛县起事开始就一路势如破竹。他虽然比不上韩信项羽这种级别的,但在那个时代已经是顶尖的了。更别说他不仅仅是将军统帅,还是皇帝。 黑夫对刘季的态度也是复杂。 刘季的能力,黑夫很钦佩。 能位极人臣的,就没有简单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季是深刻贯彻这句话,为了活命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能踹下战车。此种做法黑夫能理解,但要是他的话肯定做不来。抛下糟糠之妻吕雉转头宠信戚夫人,黑夫也更加鄙夷。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刘季这样的人肯定得扼杀在摇篮中。但就理智角度来说,其实现在的刘季并无反叛的可能。作为穿越者,就要考虑到蝴蝶效应,能依据历史却又不被历史束缚去考虑问题。 老刘本身就是秦吏,他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更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当上皇帝。而且现在历史走向已经发生改变,他们已经没机会了。沛县功臣集团,九成都被黑夫所招揽,或者是已为秦臣。老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人也办不成事。 他与张良这些六国勋贵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和秦国并无利益冲突。更别说他现在已是中郎将爵至五大夫,小日子不要太舒坦。等北伐结束,就是当个县尉都绰绰有余。娶俩美妾生窝孩子,何必跟着张良他们干掉脑袋的活? …… “你,便是刘季吧?” “额……正是。” 老刘有些心虚的端起酒樽。 总觉得黑夫问的怪怪的…… 他自来至关中后,便一直留在咸阳宿卫宫中。偶尔休沐也会来泾阳逛逛,只不过那时候的黑夫已经出使胶东,所以未能得见。但黑夫的事迹,他都有耳闻也很钦佩。黑夫同样是从小小的亭长开始干起,却能靠着自身本事进爵为大上造。 每次进爵,黑夫都能刷新纪录。年纪轻轻,便已是位高权重。并且深得皇帝宠信,哪怕很多事做的出格些,皇帝也不会追究。关键黑夫确实有本事,能让秦国逐步改变,这不服都不行。 “你不必拘束。”黑夫面露微笑,“你比我年长,按理说我尊称你声义兄都不为过。我与你只是闲谈,无关公事。我听萧君提过,刘君也是沛县人。此前知晓长公子被困狄县,便冒着危险带领乡党直奔狄县。有勇有谋,假意投靠田儋后再暗中营救公子。此次北伐,像樊哙任敖也都与你关系不浅。” “只是早年相熟而已。” “对了,我听说你大父还曾是魏国的丰公?” 【第1更送到】 * 第487章 魏楚豪侠,你有梦想吗? 刘季究竟是哪国人? 这个问题至今都有多种说法。 有人说是楚人,因为老刘用楚爵、好楚服、唱楚歌。也有人说是魏人,因为老刘父辈是魏国大夫。还有人说是秦人,因为老刘还是秦吏。虽说成分比较复杂,但弄白定义后就知道了。 国籍定义是什么? 出生地? 家族血脉? 接受的教育? 刘季这支最早能追溯至尧帝,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孔甲,其后为范氏也。提到范氏,那就得提到晋国名将,范武子士会。他是祁姓士氏,名会字季。因封于随,又称随会;封于范,又称范会。谥武,又被称为范武子。 复杂吧? 黑夫跟着张苍学这些时,差点没整自闭,也算明白为何会渐渐的姓氏合流。如此复杂繁琐,这谁受得了? 范武子因迎公子雍之事流亡秦国,河曲之战中为秦国献计,成功抵御晋军。后被赵盾用计又迎回晋国。他虽然回至晋国,却在秦留下支血脉。留秦者便恢复祖氏,也就是刘氏。 后至战国时期,刘氏跟着秦国打仗结果被魏俘。于是涉魏而东,遂为丰公,这代丰公便是刘季的曾祖。而丰邑这块地方就很复杂,最开始是宋国的后来成了魏国的,又算是楚国的…… 如果只论近代血统,那老刘肯定是魏国人,毕竟他的曾祖是魏国人。若论祖系血统,那老刘还真是秦人。要是论地方民俗的话,说是楚人也行。 按黑夫的说法,也都别争是魏人还是楚人了,反正统一前是周人肯定没错。秦始皇称制后,那他就是秦人。他自个建立起汉朝后,那他就是汉人! …… 面对黑夫的询问,刘季则是很谨慎的捋着美须髯笑道:“县君所言皆为三代事,不足议。如今的季是秦臣,而魏已为郡县。” “那刘君可曾听说过信陵君?” “信……信陵君?” 刘季心头顿时一颤。 他最钦佩的便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事迹令他无比仰慕。年轻气盛时便想着去投奔信陵君,却没想到彼时信陵君已经逝去。而信陵君的门客张耳广收门客,立志要发扬信陵君的精神。于是乎便投奔张耳为其府上宾客,甚至是帮助他抵抗秦军的攻势。 可惜,最终他们都看出魏国已是强弩之末。特别是随着王贲水淹大梁,号称固若金汤能死守数年之久的大梁,一夜之间便化作汪洋。 面对秦国的战阵车骑,刘季也是头次意识到所谓豪侠在国家机器面前不堪一击。平日里骁勇斗狠的游侠,在战场上面再无平日的凶残。车骑滚滚而过,游侠便做鸟兽散…… “对,你对他有何看法?” “季……” 刘季不解的看着黑夫。 黑夫是无意闲聊,还是刻意为之? 难道是萧何曹参说了他的事? 不……不可能! 这些事他从未与人说过! 刘季长舒口气,缓缓道:“信陵君广受门客礼贤下士,季倾慕不已。只可惜未能与之一见,把酒言欢。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 “善。”黑夫微笑着点头,附和道:“信陵君的美名,本令也是素有耳闻。刘君既然敬仰信陵君,昔日可曾想过去投奔他。” “自然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 “待季想去时,他已死去多年。” “那确实可惜了。”黑夫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季,继续道:“我听说,信陵君有位门客名为张耳。此人可谓魏之名士,早年为信陵君座上客。后来亡命于外黄,有幸娶的位当地富人之女,成为外黄令。后来效仿信陵君广收门客,招揽了诸多骁勇好斗的游侠。秦伐大梁时,他带领门客协助守城。待大梁城破后,他却是远遁离去。上前些年特地下令,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不知刘君可曾听说过?” “只是有所耳闻。” 刘季略显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努力保持着镇静,甚至不敢抬头与黑夫对视。他现在可以肯定,黑夫就是故意在试探他。好似是已知晓了他的所有秘密,就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只是耳闻?据我所知,可不是如此。刘君早年喜好游历,便曾至大梁。并且,还与张耳交情不浅,为其座上客。如何,是否还要继续欺瞒本令。还是说,让本令禀上后再来问你?” “县君息怒!” 刘季顿时大惊连忙起身作揖。 他不明白,为何黑夫会知道这些? 投奔张耳这事,就算是他亲爹都没说过。毕竟张耳沦为通缉犯,而他曾为其座上客。他后来为当秦吏参加考核,如果这事暴露,那他政审肯定是不过关的。别说当亭长,当囚长去吧! 可黑夫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说,他遇到了知情人? 刘季心中胆寒,也在思索。当时认识他的游侠基本都战死,就算没死也都落草为寇,根本不可能跳出来指认他。张耳虽然认识他,但张耳本身就是通缉犯,并且这些年来是销声匿迹。 “你不必紧张。” 黑夫淡定的端起陶碗,望着慌张的刘季,淡淡道:“你肯定是在想,本令为何会知晓这些事。你隐藏的这么好,明明谁都没告诉。” “……” 瞧,他都说对了。 黑夫诡异的笑着。 现在的刘季只是区区中郎将,也没有经历各种战事的洗礼,心智远不及未来。被黑夫直接戳穿秘密,自然会因此惊慌失措。 历史上这段事唯有只言片语,其实并不详细,黑夫只是根据自己合理的揣测说出来而已。见刘季如此反应,他就知道自己推理的都没错。毕竟框架已经摆在面前,只要根据时间线加以推理就行。 “县君……” “本令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黑夫淡淡开口,拂袖道:“你的这些秘密,自然无法欺瞒本令。只要你如实交代,本令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季……” 刘季暗自吞了口唾沫,后背都已打湿。他还是不明白,为何黑夫能够知晓这些秘密。但想到黑夫的种种手段,他心中唯有忌惮。都说黑夫是得到神女授书,所以才能通晓一切,有着经天纬地的才能。既是如此,知道他的这些事也就很合理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刘季长舒口气,他知道黑夫并无恶意,否则的话便不会与他说这些,而是直接上书禀明一切。于是乎,他缓缓道:“昔日吾年轻气盛,听说信陵君的种种事迹后无比向往,便自丰邑启程前往大梁想要投奔他。等吾至大梁时,信陵君已经去世多年。吾盘缠用尽,恰逢张耳广招门客,季便顺势投靠他。” “再后来,秦国水淹大梁魏国大败。张耳麾下门客死伤惨重,便逃至外地。吾有幸逃过一劫,临别时张耳想要继续招揽我,邀请我与他共同逃难。但是被我拒绝,便回到了丰邑。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这些皆是季肺腑之言,绝无半句假话!” 刘季长拜作揖。 他说的倒是不假却没说全,而是选择了避重就轻。就比如说他帮助张耳守城的时候,可是杀了好几名秦卒。这些事他可不敢说,免得触怒黑夫。若是黑夫再细问,他再说也不迟。虽然被黑夫忽悠的不轻,可他也不蠢,关键时刻还是得留个心眼。 “所以,你不知道张耳的下落?” “季真的不知!”刘季再次抬手,苦笑着道:“自大梁一别,已有十年。季回到丰邑后,便与张耳断了联系,再无任何消息。只是听说他沦为通缉犯,隐姓埋名藏在暗处。” “嗯,还算老实。” 黑夫淡定点头。 这些与他了解的也差不多。 他其实也想将张耳和陈馀揪出来,据他所知这俩是逃至陈县担任里监门。只是陈县有七八百个里闾,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若是声势浩大,恐怕得到消息就跑了,这就会打草惊蛇。所以黑夫就暗中派遣镖师,在陈县打探消息。 这俩其实掀不起多少水花,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还是得要防范于未然。黑夫想的就是找机会,将这些人一一铲除再说。能收入麾下的,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行,那黑夫绝不会留情。 黑夫缓缓站起身来,走至厅堂门口,他背过身来抬头看向夜空,淡然道:“你今日所言,本令就当不知道。只要你未来好好效力,本令也不会如何。可若有朝一日成为阻碍,呵呵……” “季万死不敢!” 刘季是连忙作揖。 心里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黑夫今日明摆着就是借张耳这事敲打他,也算是变相的要让他今后为其效力。毕竟抓住了他的把柄,随时都能扳倒他。有时候这类人往往更容易被领导接受,毕竟有了把柄才能真正的为我所用。完美无缺的人,则注定无法被控制。 “本令,很期待你在北伐的表现。” 黑夫意味深长的一笑。 【第2更送到~】 第488章 胡亥弑师,弓鱼术 次日,清晨。 驷马大车径直而出。 后方还跟有十几辆马车。 “县君,别看了。” “都走了……” “你不懂。” “县君与萧君他们关系真好。”胡亥站在道路旁,忍不住赞叹道:“这都走了数里远,县君却还不愿回去。” “废话,把药全拉走了!” “……” 黑夫咬牙切齿的将欠条收好,愤愤然道:“简直就是群土匪!呸,连土匪都不如。多少花点,起码给个成本钱。辛辛苦苦捯饬出的药,我还准备靠百草堂回点血的。结果就被一车车全拉走了,乃公亏麻了!” “额……” 胡亥默默擦了擦汗。 搞半天是舍不得药…… 这真不能怪别人,要怪就怪蒙恬提前踩好点了。还说他平白无故被针灸,肯定得要点补偿。钱什么的太俗了,看百草堂里面什么药都有,随便拿点就行。 那您老随便拿点? 好,乃公就随便拿! 于是乎,蒙恬又找黑夫借了十几辆马车。直接跑百草堂里面零元购,一票凶悍的武将宛若土匪,当着韩终的面将药全都扛走。临走时打了张欠条,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 蒙恬挑的都是止血疗伤的药,主要也是为北伐做准备。匈奴也不是泥捏的,他们的骑射技术无比高超。就算是秦国出兵,也不敢说没有死伤。蒙恬特地叮嘱过,像云梦白药是多多益善,有多少就拉来多少。前线士卒拼杀极其容易负伤,多些白药或许就能多些人活下来。 …… 蒙恬在车内则是面带笑容。 他打开木盒,看向织锦护臂。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四夷服诛,南羌乐安,与天无疆! 护臂是出自吕氏布坊,也是皇帝的意思。这算是对蒙恬此行的祝愿,也是某种鞭策。这回连天文星象都搬了出来,用以佐证秦国用兵的必要,若他功败垂成那整个蒙氏这辈子也甭想再爬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化作黑点的黑夫。 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蒙恬面露无奈。 等他凯旋,这笔账还是得清了。 …… …… “先生,走吧。” “走!乃公得坑回来!” 胡亥在旁低声开口,附和道:“先生不必忧虑,吾有一计。中车府令为吾授业恩师,吾就找他借钱,说学宫开支甚大。其家中有诸多珍宝,变卖后起码也有个几十万钱!” “他可是你的授业恩师啊……” “先生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胡亥则是态度坚定,“这钱在他手里,也无用处。倒不如都给先生,用以建设海港组建舟师。亦或者是用作学宫开销,这可比在他手里强多了。先生还说过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只要于国于民有大利,就算有所牺牲又何妨?” “……” 望着满脸坚定的胡亥,黑夫后背都有些发凉,这家伙该不会真的走歪了吧?! 胡亥本就流淌着秦国宗室的血,他骨子里继承了始皇帝的暴戾,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耳濡目染跟着黑夫,或多或少学了点痞性。关键是黑夫做的某些事,也让胡亥觉得倍儿有道理。 正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子女都能舍弃,区区个老师又算什么? “小猪。” “嗯?” “你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 “怎么可能……咱俩谁跟谁啊!” “不成,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书。” “……” 胡亥无奈的附和点头。 “那咱们先回去。” “也可。” 黑夫走在前面,胡亥是紧随其后,陈平的妻子等亲眷也都在。此次一别起码得两三年的时间,想要再见可不容易。 “县君。” “嗯?” “又快过年了。” “是啊……” 黑夫边走边与这些人闲聊,也是倍感轻松。若非这些人提醒,他都没想到已经要过年了。他记得小时候也很爱过年,吃各种零食还能收压岁钱。可等长大后,年味也就淡了…… 沿着泾水而行,还能瞧见有渔夫正在捕鱼。自岸边将提前铺好的鱼篓取出,倒在岸上便能瞧见些小鱼小虾。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还能收获肥美的河鱼。 “妴,彦?” “你们俩怎么在这?” “仲兄。” 云妴抓着条草鱼,卖力的挥着手。黑夫顿时是摇头叹息,这丫头自从来到泾阳后是越来越疯,大清早不在家跑河边摸鱼来了。 “见过县君。” 憨厚的中年渔夫连忙作揖。 黑夫只是点头示意,看向彦又看向云妴,“又是你把彦拽出来的吧?现在彦已是工吏,他有职责所在,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陪你嬉闹。” “对,我行啊!” 胡亥默默举手。 然后黑夫就给他吃了最爱吃的脑瓜崩。 “你闭嘴!” “仲兄误会了。”彦无奈一笑,连忙解释道:“妴是想要帮这渔夫,所以找我来看看有何好法子。” “就是就是!” “帮他?” 渔夫尴尬点头,抬手道:“某以捕鱼为生,每每捕获鲜鱼便想运至关市贩卖。然路上颠簸难以保持鲜活,就得将其养在木盆内。如此我就又得借助牛车运输,但又得不偿失……” “明白了。”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看向彦道:“所以,你可想到什么法子?” “今日便是来试验的。” 彦提着被五花大绑成弓形的鲤鱼,鲜红的鱼鳃都被打开,“河鱼捞出后,便可先绑成弓形,再于水中浸泡半个时辰。取出后重新捆绑,如此便可保证河鱼的鲜活。若是天气合适,便能存活数日之久。就算炎炎夏日,也可保证五六个时辰不会死。” “哦?” 黑夫也是来了兴趣。 他记得这招还有些来头。 应当是福建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叫什么名来着? “这招有何来头?” “我和彦说了,通过此法能令鱼离水而活,增加鲜活的时间,所以就叫鱼加术!” “……” 黑夫嘴角抽了抽。 望着捆绑成弓形的鲤鱼,也是想了起来,笑着道:“这名不太好听。我看着鲤鱼就犹如猎弓,便叫弓鱼术!” “还得是县君啊!” “县君取得很贴切。” 黑夫也是相当受用,笑着道:“彦,你又立下一功。将此术再改良些,将其中窍门悉数记下,本令亲自为你请功!” 【第1更送到~】 第489章 新年新气象,盗墓贼的救赎 三十三年,正旦。 泾阳城内人来人往,皆是换上了新衣裳,就算互不认识的两人也会抬手互道正旦安好。扎着羊角辫的稚童互相追逐嬉戏,攥着糖葫芦很是热闹。到处都弥漫着股烧竹子的香味,时不时便会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奢靡的云宅前,母亲端坐在台案前。只要前来道贺的稚童,都能得到压岁钱。也不多,大概就三十钱。钱倒是其次,主要是能让母亲开心些。 “见过先生,大母。” 曾几何时怯生生的黄毛丫头安健,现在已是亭亭玉立。卖茶翁鞠跟在旁边,送上两条自家腌制的咸鱼便当做礼物。母亲笑呵呵将礼物收下,再将红包递给了安健,眉宇中皆透着满意。 黑夫在旁则是没眼看,只是与鞠唠起家常。母亲年纪大了,就喜欢给人说媒。安健乖巧懂事也很勤快,早早就被母亲相中。当然也没丧心病狂到要给黑夫说媒,而是给她的外孙彦准备的。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家也没什么门户之见。只要彦愿意,那他自然是支持的。不过这俩人还都小,没必要着急。 安健是鞠捡回来的,爷孙俩相依为命来至泾阳。最开始是又黑又瘦,头发干燥枯黄。成为学宫弟子后,伙食营养跟上便好了许多。她拜师于阳庆,立志要成为名女医。表现也很出众,被冯葵称为师妹。她同样已经通过学宫考核,成为乡医。 “以后可要好好为人治病。”黑夫严肃的看着安健,认真道:“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当以天地之心为心,视人之子犹己之子,勿以势利之心易之也。今后遇到疑难杂症不可逞强,学宫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安健铭记!” “这压岁钱收好了。” “多谢先生,大母。” 母亲笑着连连点头,又看向旁边正在发呆的彦,低声提醒道:“彦,勿要傻愣着,快送送安健。” “……” 彦无奈点头。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外祖母的意思。瞥见黑夫的眼神示意后,他也只得起身。其实他也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或多或少也都懂些。只是他每日沉浸于研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倒是有不少人向他抛来橄榄枝,只是都被他严词拒绝而已。 他们的目的还是巴结云氏! “彦还真像你。” “额……” “木讷却又聪明。” “……” 望着愈发壮硕的稚童,母亲倍感欣慰,轻声道:“他们变得愈发壮硕,这可都是你的功劳。不过,云梦那边也不能忘了。” “放心。”黑夫轻笑点头,“大兄都会处理好的,毕竟每年的传统不能丢。钱是挣不完的,也该让利于民。” “如此就好。” “县君,正旦安好。” “你们怎的也来了。” 黑夫连忙起身迎接。 来的都是武里的老人,为首的就是帛。现在的他可是相当神气,他的幼子卷在南征屡屡立下军功。再加上选择留在岭南,已经是爵至七级公大夫。现在是军转干,成为南宁县吏。 “今日正旦,吾等可不能坏了规矩。” 帛抬手作揖,一筐筐竹篓摆放在地上。里面有的是鸡蛋,还有些腌制的腊肉和咸鱼。再有就是些鲤鱼,并且用上得到推行的弓鱼术保持鲜活。甚至还有俩刚断奶的小狗,云妴欣喜不已连忙将其抱在怀里。 “罢了。” 黑夫无奈拂袖,便让家宰准备些回礼。这些人都是一把岁数,给钱也不合适。好在他府上的好东西也不少,再送点精盐美酒柘糖,这些也都是必需品。 他这边忙着招待,远处又走来俩人。 “君上,我们来了。” “哈哈,你们来的挺准时。” 黑夫面露微笑,看着面前两人。他们便是先前的猩与敝,也是黑夫的得力干将。专司寻龙定穴,为他积攒了原始资金。靠着源源不绝的资金注入,黑夫方能将云梦发展起来。 后来他们就被派至洞庭郡,帮着开发的同时搞点外快,也算是收获颇丰。前年还听从调遣,协助水工郑国开凿灵渠,为此还得了爵位。而后他们就被黑夫派至巴蜀,帮着挖掘些宝物。 “你们先进来吧。” “唯。” 二人跟在了后面,瞧见奢靡的宅邸也很惊讶。云梦的宅邸,他们去过很多回,可和泾阳这的根本没法比。 “来,坐。” “谢君上。” 黑夫顺手关上房门,笑着道:“如何?你们去了巴蜀,可搞到什么宝贝?有没有带身上的,拿出来让本君瞧瞧。” “让君上失望了……” “嗯?” 猩面露尴尬,苦涩道:“吾等在巴地寻觅数月,却是一无所获。蜀地倒是有些收获,可吾等却是没法下手啊!” “怎么?” “吾等去了蜀地一处地方,皆是悬棺,并且有人专门看管。”敝在旁边补充,叹息道:“吾等有回趁着夜色下手,却是被人发现,险些坠下悬崖,最后只得仓促撤离。” “不碍事,以后再找机会。” 黑夫笑着挥了挥手。 他记得后世在巴蜀出土了很多文物,比如说三星堆的各种青铜器,还有着太阳神鸟金箔。他派猩和敝去巴蜀,便是出于此目的。后续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咧,肯定是能坑一点是一点。而且也不全是钱的事,他好歹是文化人,以后搞个私人博物馆,估计门票都能收的手抽筋。 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 黑夫派他们去巴蜀,也是想着打探些消息。先前因为要搞粮食,所以是派人去巴蜀威逼利诱。后来他们是共同联手,出粮二百万石。黑夫也没亏待他们,将茶糖买卖悉数交给他们经营。 “我让你们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还别说,的确是收获颇丰!” “哦?” 猩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巴蜀的五氏八部便不提了,君上肯定都知晓。现在临邛卓氏发展的极好,本就靠着铜铁立足。运粮这事,他们也是出力甚多。他们现在于蜀地经营茶坊,获利甚多。当然,还有个关于他们的秘密!” “哦?” 第490章 临邛卓氏,驭人 猩压低声音,缓缓道:“卓氏本为赵人,邯郸城破后便迁至蜀地。彼时所有人都求近处,唯卓氏远行至葭萌县。宗长以为汶山下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大芋头。那里的百姓善于交易,容易做买卖。” “嗯。” 黑夫淡定的将碗热茶推了过去,现在天气转冷,来杯热茶驱寒也是好的。对于巴蜀这块地方,他了解的并不多。 他听张苍提过,蜀地最早也是诸侯国。蜀王封于汉中的苴侯与巴国交好,而蜀国则与巴国交恶,此举引起蜀王不悦。后蜀国兴兵伐苴,苴侯便派人向秦国求救。于是乎,秦国便有了完美的出兵理由。在惠文王的指挥下,秦国不仅灭了蜀国,还有苴和巴国…… 刚吞并时,其实蜀地并不太平。秦国最初对蜀地实现高度自治,给君长和蜀侯极大的权利,甚至还有兵权。并且采取了怀柔之策,希望能用爱感化蜀人。 首先是轻徭薄赋,各种免罪。同时尊重蜀地民俗,君长就算娶十个妻子也无妨。当时也不是设县,而是【道】。是谓县有蛮夷曰道,蜀地本多西南夷部族,其原为蜀王的附庸,故秦以道制治之。 秦国对巴蜀是给予极高的自主权,就是希望他们能老老实实的归顺秦国。但很可惜,一味的软弱示好换来的却是背叛。秦国多次置蜀侯,可迎来的却是叛乱。最终巴蜀迎来了他们的大魔王——秦昭王! 直接在巴蜀设立郡县,彻底宣告了对巴蜀的主权。期间也有着诸多腥风血雨,但却是逐步收回对蜀人的特权。到了秦始皇这代,蜀地君长就完全沦为了秦国的傀儡。他们再也无力反抗,没有兵权的他们就只能任由秦国宰割。 就比如巴郡的巴氏,曾几何时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的一方大宗,被誉为五氏之首。可寡妇清纵然富甲一方,却也只能客死异乡。看似给了极高的荣誉,实则根本没有实权,只是秦国控制巴氏的手段,让巴氏心甘情愿的给骊山运输源源不绝的丹砂。当他们没有利用价值后,恐怕巴氏会被立刻摒弃。 “然后呢?” “君上莫急,且听我说完。” “你倒是说重点啊!” “咳咳咳……” 猩尴尬点头,放下陶碗道:“卓氏擅长冶铜炼铁,并不擅长制器。便与山东迁虏程郑联手,贾椎髻之民。据吾打探到的消息,他们私底下还曾贩卖兵器给西南夷,借此换取筰马、僰僮、髦牛……卓氏麾下有上百僰僮,皆是身强力壮以一当十的好手。卓氏能于临邛立足,也非等闲。” “哦?” 黑夫玩味的笑了起来。 终于是得到了有价值的情报。 正愁找不到机会,卓氏就送上门了。 他在岭南时便曾品尝过来自蜀地的枸杞酱,当时他还奇怪为何能走的这么远。后来才知道是通过牂牁江,一路顺流而下。蜀地本就与西南夷有生意往来,而夜郎则是又将其贩卖至番禺。 所以黑夫上书通过岭南西南夷贸易往来,完全能借此逐步对西南夷实控,同时还能借此掌控岭南,让越人归附,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段时间黑夫也一直在考虑,究竟该如何实施。这事说起来容易,可想要找到合适的代理人却比较困难。首要就是忠诚,绝不会出卖秦国的利益。其次便得熟悉错综复杂的地形和势力,各地语言起码都能说通。 卓氏这不就来了? “现在如何呢?” “卓氏宗长已退居幕后,由其长子王孙全权负责一切。” “卓王孙?” “对,就是他。”猩面露微笑,“想不到君上也听说过他。别看他只有十二,却是当地出了名的神童。他五岁便精通算学,七岁便开始接触商事。十岁便已全权负责族内商事,也是他力主与临邛程氏合作。所以卓氏现在是蜀地豪户,家中僮仆便超过千人!” 黑夫皱起眉头掰手算着年龄,卓王孙在史书中只是一笔带过。他的女儿卓文君则与司马相如有着段恩怨情仇,如此倒推也还算合理。 只能说不愧是史书留名的大人物,卓王孙年仅十岁便开始接触商事,现在更是掌控了家族企业,堪称是商业传奇。 “你们与他认识吗?” “只是有所耳闻……”猩忍不住苦笑,“君上是知道我们的,类似这种豪户对我们素来是赶尽杀绝。他不来找我们麻烦就算好的,哪里敢去招惹他们。卓氏现在是家大业大,不仅是炼铁铸铜方面,包括茶叶也几乎被他们垄断。临邛不知县令者,比比皆是,却无一人不知卓氏的。” “猩,我有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额?” “你与敝再去趟临邛。”黑夫面露微笑,“以我个人名义,邀请卓王孙至泾阳谈笔买卖。” “啊?若他不从呢?” 猩恶狠狠的瞪了眼敝,“你脑子呢?君上邀请,那卓王孙敢说个不字?他能经营茶叶买卖,还是看君上的脸色。触怒君上,有他的好果子吃。” “啊,说的是说的是……” 黑夫略显无奈的看了眼猩,这两年来,他是愈发有做狗腿子的潜力。好好栽培,以后肯定是员大将。 “正如猩所言,他不会拒绝的。” “敢问君上,是要找他作甚?” “谈买卖。” “……” 猩也没再追问。 既然黑夫有此决定,自然是有其用意。他作为下属,也没必要过多去追问,只要按照黑夫的吩咐照做便可。 黑夫面露微笑,也很期待。卓氏很明显是靠着走私起家的,就冲他私与夜郎走私铜铁,这就是夷三族的死罪。铜铁这时期都属于是管制物品,再加上物勒工名,每样器具都会写上工师的大名。若是坐实他走私资敌的罪名,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有这把柄握在手里,就能确保卓氏的忠诚度。毕竟有弱点的人是最好用的,只要卓氏能为他所用,以后巴蜀西南夷乃至岭南,都将遍布云氏商社! 什么秦国黑夫,乃公要做世界黑夫! 【明天还要继续搬……家里头二十几年没搬,实在是忙不开,还望大家见谅】 第491章 正旦,皇帝家宴 猩的办事效率很高,连晚宴都没参加便再次启程。临走时黑夫给他塞了好几镒黄金,还有便是些干粮茶叶柘糖。碍于路途遥远,黑夫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些药,像是土人丹白药以应不时之需。再加上两匹快马,也足够远行所需。 黑夫派人送走他们后,便率族人先行祭祀。按规矩念完篇又臭又长的祭文,然后就得主持分肉。现在分的可都是羊肉,可不再是彘肉。这两年来他没少分,所以分的是相当到位。 母亲照旧留在祠堂,对着三代先祖絮絮叨叨。说的基本都是这段时间的事,也是围绕着黑夫。黑夫没打扰母亲,慢慢关上祠堂的木门。 “仲兄。” “怎么了?” “你得给我报仇!” 云妴扎着羊角辫红着眼扑了过来。 “大过年的,不能乱说。” “我的压岁钱全输了。”云妴哽咽着抬起头来,“我和冯葵他们打战国杀,他们故意联手坑我,把钱都输没了。” “那只能怪你自己。” “……” 云妴诧异的抬起头来。 黑夫则是板着脸,严肃道:“我与你说过,勿要与人赌钱,给你的压岁钱可不少。你已长大,可不能再像先前似的胡闹。遇到问题,不是你撒娇就能解决的。” “知道了……” 云妴低下头来。 见她如此,黑夫只得叹息。 “省着点花,以后千万别再和冯葵赌了。”黑夫望着云妴,语重心长道:“冯葵这几个现在比泥鳅还滑溜,一个个就喜欢坑蒙拐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不知道是学谁的。” “额……” 云妴默默的看着黑夫。 一切尽在不言中。 “君上,有谒者至。” “谒者?” 黑夫愣了下,而后便整理衣冠出门。还是皇帝知道心疼人啊,肯定是见他如此辛劳,所以是特地令人给他送来封赏。可等他出门后,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如果是封赏,往往都会有着诸多车驾。谒者数量也会偏多,以彰显重视。而这次来的仅仅只有一人,更没有车驾。 “下吏见过大上造。” “使节有礼。” 谒者面露微笑,抬手作揖道:“下吏奉制,召大上造入宫参加晚宴。” “额?” 黑夫面露诧异。 今日是正旦,各家皆有宴席。据他所知,皇帝也会在今晚难得设宴款待公子公主。只是对公子而言,这场晚宴简直是要命。秦始皇会询问他们国家政务律法制度,囊括各方各面。 若是答不上来,必是没有任何好脸色,连带着教书的老师也得受罚。就算侥幸回答上来,秦始皇也会继续追问,直到问的哑口无言答不上来,才会换来他重重的冷哼。 不是,这故意找事的吧? 黑夫对扶苏等人的遭遇是深表同情,有这样位慈父实在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上造,请吧。” “请。” 仓促下黑夫只得和人临时交代了番,等周昌准备好车架后便匆匆离去。从泾阳至咸阳也有段路,晚宴在即还是早些去的好。 …… 作为每年最重要的节日,秦国大部分官吏终于是迎来难得的休沐。能烧两锅热水,好好沐浴番。趁着天气好,将盘着的发髻解开梳洗。 当然,基层秦吏不在范围内。就比如值守的门吏,还得老老实实的守门。他们可没有调休的说法,只能按秦法继续干活。像今日值班的,往往都是不怎么受上级待见的人。 好在路上没多少车驾,周昌驾驭马车在道路上狂奔疾驰。沿途遇到值守的门吏在检阅过验传后,便会赶忙放行。经过改装过的官道,在这年头就是堪比火车的高速公路。 “昌。” “君上何事?” “你平日来往偏多,你觉得现在的官道如何?” “比先前要快的多!”周昌放慢速度,认真道:“昔日诸侯混乱,各国车衡皆是不同。若是遇到连绵阴雨,马车碾过后便会留下一道道车辙。待天干后,车辙便会固定。驾车不利,便可能会翻车。而现在的驰道官道不同,皆是提前埋有枕木。车轮只需沿着枕木而行,无需担忧车辙倾覆……” “嘿嘿!”黑夫坐在马车内笑了起来,“现在可还差的远呢。未来的秦国会有种车,一个时辰就能跑千里。” “千里?” 周昌闻言则是没往心里去。 平日里黑夫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会飞的鸡什么千里传音,又或者是什么工业革命。虽然字他们都认识,可却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在黑夫滔滔不绝的诉说中,周昌驾车速度又飙升了个档次。以后谁要再说黑夫无字天书是假的,他上去就是两耳巴子。他这两年跟着黑夫,闲暇时也读了很多古书,文化水平那是杠杠滴。各种之乎者也,他也能轻松驾驭。可黑夫说的这些,他实在是听不懂…… 随着周昌发力,车驾很快便已抵达至咸阳城。正旦来临,城内也是相当热闹,到处都是爆竹声。黑夫观察左右,便发现依旧有着诸多卫士巡视。他听张苍提过,先前曾有刺客混入咸阳城,趁着正旦刺杀李斯。还好当时被人及时发现,未曾酿下大祸。 穿过宫门,周昌驾轻就熟的将马车停好。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谒者则是早早就在等着他。 “见过大上造。” “正旦安好。” “大上造,请吧。” “请。” 黑夫淡淡一笑。 设宴款待依旧是在章台宫,只不过此次并无朝臣的车驾,来的都是嬴秦公室子弟。纵观三公九卿无一人参加,唯独黑夫有此殊荣。皇帝对黑夫的恩宠,已是摆在了明面上,明显是将他当做一家人。 黑夫踩着石阶,抬头看向章台宫。里面是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瞧见有人影。经过郎官的检阅后,黑夫是终于顺利踏入章台宫。 刚进门就闻到股淡淡的花香,宫内此刻是坐了不少人。秦始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依旧是位居帝榻。不同的是这回公孙成位居右侧首座而子婴则居左侧,还有些则是陌生面孔。再往后便是扶苏等公子公主,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黑夫…… “臣,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赐座!” 【咳咳,搬家正式结束了,明天就开始恢复更新了,还望大家见谅。】 第492章 宴席,公子荣禄 黑夫抬手作揖,趋步至早就准备好的位置。距离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在他后面便是胡亥,对面则是票肤白貌美的公主。皆是略施粉黛,时不时还会偷摸瞥向黑夫,偶尔还会发出些窃笑声。 “阳滋,何故发笑?” “阿姊……阿姊说大上造一来,宫殿便黑了几分。” “……” “……” 公子公主皆是抿嘴轻笑,唯独秦始皇板着脸,冷漠道:“愚蠢!云卿身居高位,却能长时间在外巡视。去年更是为秦出使胶东,又奔赴岭南亲自领兵。风吹日晒,焉有不黑之理?” “儿知错……” 黑夫则是尴尬赔笑。 秦始皇对待子女是真的严苛! 今日是正旦家宴,没有君臣只有长幼。她们不过是窃窃私语说句玩笑话,结果就被训斥。只能说这年头想当公子公主,也不容易…… “秦国少些夸夸其谈的廷臣,多些像云卿这样能深入乡野的能吏,朕也不至于如此劳心。” 秦始皇长叹口气。 以貌取人,绝非好事! 公孙成则是起身抬手,缓缓道:“今日正旦,上不必如此苛责公主。大上造毕竟是头回来,公主们有所好奇也属正常。” “大宗伯……” 秦始皇也是语塞。 公孙成作为九卿宗正,在嬴秦公室内担任着大宗伯,可以理解为就是族中的大长老。所以别看秦始皇是族长,可还是要得给公孙成些面子。 不仅仅是地位方面,更因为秦始皇当初能上位,公孙成同样出了不少力。咸阳流传谣言,说秦始皇非庄王所出而是吕不韦之子时,公孙成作为宗正则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 官场上混,站对位置远比能力重要,所以公孙成能一直经久不衰。这并不是否认他的能力,只是他能在幕后鞭策秦始皇,与这也有些关系。 “罢了。” “还不谢过大宗伯?” “多谢大宗伯!” 公孙成抬手回礼,重新坐下。 秦始皇又看向黑夫,笑着道:“汝不必拘束,此为家宴就当是在家里。北伐在即,朕近来无暇至泾阳。听说你巡视各县收获颇丰,所以诏你问政。” “臣知无不言。” 黑夫则是抬手回礼。 还是瞒着身份好啊…… 像先前见他,秦始皇都是亲自乘坐车驾至泾阳。现在想见他,只要派人来道诏令,他就得屁颠屁颠的跑来。关键他还不能拒绝,还得紧赶慢赶。 “你先不急。”秦始皇拂袖示意黑夫坐下,他转头看向坐在后方的公子,淡淡道:“荣禄,你以为法令如何?” 黑夫顺势看了过去,就瞧见个俊朗少年略显紧张的站起身来。他记得后世关中出土过些秦朝的文物,其中有两枚私印,皆为三层台形、桥纽、且阴刻小篆,分别是阳滋和荣禄。 根据专家推断,阳滋极有可能是被胡亥残杀的秦国公主,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嬴阴嫚。而荣禄则应该是某位公子,同样死在胡亥手上。 秦始皇还是比较高产的,子女共有三十余位。这两年经过休养生息,听说又诞下一子一女,还真是老当益壮。秦灭六国的过程中,后宫也都得到了充实,不乏来自六国的美人。虽说挥洒了不少种子,但秦始皇对这些美人姬妾并无多少感情。 公子荣禄略显紧张,他比胡亥就大个两岁,这些年一直都在宫中深居简出。他的母妃为卫女,还算受待见。卫国现在虽说是名存实亡,但好歹宗庙祭祀尚存。 荣禄资质平平,虽然很努力的学习政务,却始终无法让皇帝满意。随着年龄增长,秦始皇很明显是有意要将其外派至边郡历练,使之为守或是为尉。 面对秦始皇的询问,荣禄思索良久方才道:“千仞之高,人不轻凌,千钧之重,人不轻举。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罔疏则兽失,法疏则罪漏。是以古者作五刑,刻肌肤而民不踰矩……” “善。” 秦始皇难得点头赞赏,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看着荣禄道:“汝已年过十八,这两年也很努力。北伐在即,朕欲将你派至义渠学习军务。待大胜拓土,亦需公子留戍。汝有两位兄长皆留于岭南,现在也需你上场。” “儿遵制!”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荣禄从未奢求过能继承皇位,他也知道自己没机会。不论长幼还是宠爱,他都不出彩。自扶苏提出公子戍边后,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秦始皇陆续又询问几位龙套公子,脸色是越来越黑,很明显是不满意。倒也不能怪秦始皇问题刁钻,纯粹这票公子是连胡亥都不如。律法制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国事更是一问三不知。就这几个公子,恐怕连个县令都不配当。 果然啊,不是每个公子都那么出色。他们虽然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但并不意味着就肯定能成才。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不受重视的公子,秦始皇平时也不会怎么过问,在宫中更加是无法无天。 学习? 学个屁!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秦始皇放下象牙箸,看向诸公子问道:“胡戎屡犯边郡,朕便屯戍而备之,兴师而伐之。然暴兵露师以支久长,使天下运粮,起於黄缍琅琊负海之郡,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然边境之士饥寒于外,黔首劳苦于内,又当何如?” “胡亥?” “掠他国而强秦国!”胡亥站起身来坚定开口,“有牲畜就抢牲畜,有粮就抢粮。效仿胡戎海寇,以此强秦弥补北伐所需。更可兴兵,逼迫小邦俯首称臣。秦国便可派兵驻守,由他邦小国供给,让他们为秦养兵!” “呵……” 秦始皇只是一笑,而黑夫则是被秀的头皮发麻。他看向身旁的胡亥,后者则是心领神会的朝着他比了个耶,一副没给他丢脸的模样。好好好……这家伙绝对是又偷看了他的藏书! “扶苏,你以为当如何?” “唯官山海可耳!” 扶苏站起身来,郎朗开口。 【第1更送到~】 第493章 所以,扶苏如何? 官山海最早为管仲所提,商君则是提出壹山泽的理念。秦国这些年来也是这么做的,将盐池铜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禁止民间开采。 为安抚边郡新地豪族,秦国则推行包商制度。由他们出价竞标,价高者就能中标承包。巴氏如此,卓氏亦然。特别是以蛮夷为主的道,更需要当地豪族充为代理人,协助秦国治理。 扶苏负手而立,慷慨激昂道:“南征结束,北伐在即。故吾以为,秦可从盐,铁,茶,糖四处入手。不论官营或是包商,秦国皆可得大利。北伐所需粮秣,皆可由此而出,远比增加赋税更易令黔首接受。” “可。” 秦始皇对此还算满意。 这些年来,扶苏倒是与黑夫学了些本事。结合他自身仁治理念,加以发扬光大。他认为管仲官山海的理念就挺好,能令农夫黔首压力轻些。 “另外……” “嗯?” “泾阳使黔首自实田,得良田千顷,每年田税可多收两千石。”扶苏抬手作揖,自信道:“故臣以为,可自各郡县彻底推行。另有溲种法已记于田律,亦可推行。窃以为官山海的同时,农事绝不能放下。农商并非对立,当相辅相成。” “可。” 黑夫望着扶苏侃侃而谈,也是一笑。虽然很多都是说过的理念,但扶苏能将其融会贯通加以整合成为自己的想法,未尝不是种进步。 位居上位者,未必要开创些什么理念。只要他能择优选用,为国家发展护航便足够了。知人善用,这是上位者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项能力。 商君变法强国,张仪合纵连横,范雎远交近攻,韩非的法术势,李斯的谏逐客书……秦国历代君主皆是如此,在关键时候选择有利于秦国的名仕决策。 扶苏重新坐下,看了眼正在大快朵颐的黑夫,也是相当无奈。本来以为能让黑夫刮目相看的,结果人压根没看他。他这些年多次与皇帝冲撞,当朝驳斥他的政见,总会跳出来唱反调。 他的想法未必是错的,皇帝的决策也未必是对的,但不论臣还是子的身份,他都不该当众冲撞。况且提出问题的人很多,但能解决问题的却不多。 也是自从接触黑夫后,扶苏才意识到办实事的重要性。只会夸夸其谈,于国毫无用处。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方为能臣。很多政论看似是好的,却未必适用于秦国,而且推行起来会遇到各种问题。 这些事,扶苏也都亲眼见识过。就比如黑夫出于好意,在六县鼓励晚婚晚育,希望女子能十六后再生子。可实际上却有很多人拒不执行,还有的秦吏则是篡改亲眷年龄,贪污黑夫下发的补贴,简直是畜生不如! 秦国律法不仅约束黔首,对秦吏更严。黔首不执法,犯法危害不大。可身为秦吏却是知法犯法,那就得受罚。若有爵位傍身,那就得削爵抵罪。若是罪责太大,就是彻侯也得死! 爵位虽然重要,却并非是免死金牌。不说白起这种战功赫赫的将军,对寻常秦吏而言更是如此。爵位来的艰难,去的却很容易。因为商君变法时就已考虑到未来发展,若是爵位太多就会导致秦国都有爵位,田宅便不够分的。所以就得想尽办法,收回他们的爵位! 严刑峻法,约束秦吏! 这才是应有的法治! 子婴端起酒樽,笑着道:“长公子一年比一年出色,处理国事上愈发得心应手。并且还有自己的政见,发人深省。好好栽培,前途可期。” “谢少宗伯。” 扶苏抬手道谢。 秦始皇只是举起酒樽示意,没有多言。子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作为秦孝文王的幼子,在公室中地位极高。他心宽体胖,鲜少与人起冲突。身份尊贵又会做人,所以在朝堂乃至民间都有着相当高的名望。 子婴不光会帮扶苏说话,别的公子也一样。他不站队,不论任何人上位都得继续拉拢他担任少宗伯。若是公孙成死了,那子婴必定要担任宗正,也就是大宗伯! 而公孙成则没多言,只是淡定的喝着醇厚的黍酒。这些事他从不插手,也不会过多评价公子。他最支持的还是公子高,可他现在已经被外派至岭南,也就是说彻底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正旦在即,他们也得到了消息。公子高在岭南干的其实还行,只是前段时间患了重病。得亏阳庆还在岭南,出手将他救好。即便如此也瘦了一大截,足足卧床半月之久。 看皇帝的态度,很明显是打算放弃公子高。只能说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中用。公子高的缺点就是太过重感情,作为国君是不合格的。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作为国君就得绝私情有大爱,能为了国家发展而舍弃感情。若是有了私情,对国民而言并非好事。 所以,公子高就这么没了。 再看看皇帝最宠爱的胡亥,现在是被黑夫彻底带歪,走向了条海寇的不归路。听听他说的想法,完全就是山匪流氓的架势。就算是把皇帝的位置传给他,恐怕胡亥也会立刻让位给别人。 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他的做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放眼诸公子,现在也就只有扶苏了。皇帝或许对扶苏还有诸多不满意,但也没的挑了,毕竟别的公子还不如扶苏。 宴席上觥筹交错,可就是黑夫都感到脊背发凉。秦始皇就没多少好脸色,一个个公子全都是噤若寒蝉。被点到名的基本都是抖如筛糠,在秦始皇不断的追问,最终浑身是汗的败下阵来! 真惨啊…… 秦始皇寒着脸,眼神自诸公主公子身上一一扫过。子婴见状则是连忙笑着道:“上不必动怒,他们尚且年幼。有所不知实属正常,还可慢慢学习。” “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固当赏罚以勘乱,仁义以正心!”秦始皇却是冷冷开口,训斥道:“尔等在宫中享受民利,却不知勤习律令。不光你们,尔等先生皆要受罚!” “儿知错……” 他们是齐刷刷的起身作揖。黑夫坐在中间是两面为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思来想去就先蹲着了。 “……” 秦始皇望着黑夫诡异的造型,差点没破防,最后只得冷漠拂袖,“罢了,今日便先如此。回去后勿要再贪玩,需勤奋刻苦。若再胡闹,朕定严惩!” “吾等遵制!” 众人纷纷作揖,皆是如释重负的赶忙离开。看向黑夫的眼神也是充满感激,得亏有黑夫在这,不然还得继续喷他们。黑夫同样是松了口气,便准备起身回去。这场皇帝家宴吃的他是心惊胆战,秦始皇动辄就来份盖饭发飙…… “黑夫。” “啊?咳咳……臣在!” “你留下来。” “……” 黑夫默默的又退了回去,他就知道今天肯定没那么容易回去。秦始皇则是从容走下石阶,快速切换身份面露微笑道:“现在,朕便是商贾秦伯。” “咳咳咳!”黑夫也是顺杆子往上爬,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某就不客气了。秦公今日这场家宴,着实不太好。” “嗯?” “云梦有句老话,叫做人前不教妻,饭桌不教子。”黑夫面露无奈,叹息道:“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秦公若是想管,也有诸多机会可以管。实在不行,也可送几人去山河学宫。您老平时政务繁忙,无暇管教子女,一年恐怕也就吃这么一回饭。这时候出面发难,您老想想有多少作用咧?” “……” 秦始皇蹙眉望着黑夫。 这是在教他做事? “秦公望子成龙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您老要知道每个人的资质是不同的。您不能指望所有公子都像我这样出色,这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秦始皇忍俊不禁的笑着,拍着黑夫肩膀道:“放眼秦国,也就只有你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不不不,您老现在是秦公。” “……” “笑一笑,十年少。”黑夫望着秦始皇,“您老私底下还是能多往泾阳走走,说不准心情也能好些。有时换个心情,处理政务会更得心应手。” “呵!”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黑夫这话倒是没夸张。 “你可知朕为何会单独留下你?” “不知道……” “现在已是三十三年了……”秦始皇望着夜空繁星点点,捋着胡须道:“朕十三继位,如今已四十六岁。纵然朝公不言,朕也都知道。韩非昔日曾言:轻其适正,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又有人言,国不可无储君。” 预言家啊! 黑夫也是一笑。 韩非说的意思很简单,轻视正妻嫡子,庶子和嫡子并重,太子还未确定而君主就去世了的,可能灭亡。 瞧,这就是历史上的秦国…… “黑夫。” “嗯?” “你以为扶苏如何?” 【第2更送到~】 第494章 国赖长君,党争 扶苏如何? 这是道送命题啊! 关于这问题,历史上有着诸多争论。有人认为就算扶苏上位,也无法挽回秦国二世而亡的局面。但在黑夫看来,扶苏就算再不合适也比胡亥三年败光家底来的强。但历史上有着太多的遗憾,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经过数年来的朝夕相处,黑夫自认为还算了解扶苏。扶苏为人宽仁,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谦良恭顺,风度翩翩。缺点就是太过固执,想说服他绝非易事。当然还有诸多缺点,但最大的优点就是体恤百姓,这一条其实便足够了。就算扶苏顽固如磐石,黑夫也有把握能把他劝住。 在黑夫看来,扶苏或许能成为类似汉文帝这样的国君。武功上可能差了些,但在文治上必不会差。只要给他机会,也许就能带着秦国走的更远。 “怎么?” 秦始皇蹙眉看向黑夫。 黑夫长舒口气,站在栏杆处眺望前方,缓缓道:“国家大事,吾不敢妄言。宗族世家,吾倒是知道些事。” “说说。” “吾在云梦时,曾有豪门大户。老宗长精通商事,带着宗族将买卖越做越大,吞并了诸多家业。可他没立正妻,有十余位子嗣。某日老宗长突发恶疾病逝,这些人为抢家业打的是头破血流。手足兄弟啊,最后闹得是自相残杀老死不相往来。偌大的家业,就此没落衰败……” “呵!” 秦始皇只是一笑。 他说的其实与韩非所言相同,无非是希望能早立储君。可要知道,韩非不仅仅只是说了这些。还有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 如何权衡,也是道难题! 黑夫则是一笑,指向远处的兰池道:“秦公心里想必早有定论,吾的看法并不重要。他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只要是最合适的便足够了。国为苦战,民为战苦。秦国连年征战,以致国力损耗。开疆拓土又需精兵强将戍守,还要移民实边。在我看来,终有日需要休养生息以安万民。那么,诸公子中谁最合适?” “呵!” “当然,这些都还言之过早。”黑夫抬手作揖,“秦公正值春秋鼎盛,倒也不必介怀。只是在我看来,秦公还是得早做准备留个心眼。” 秦始皇看向夜空,沉默不语。 黑夫也是叹息。 这事可真难搞! 立储这事,从古至今各种法子都有。尧舜禹的禅让制,而夏启的出现则宣告由公天下改为家天下,从禅让制变成了公室继承…… 家天下的继承往往秉持着嫡长子继承制,毕竟国赖长君。往往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也有人想过择贤而主,可治国贤能是偏主观的。同样的问题,不同派系有着不同的答案。或许都对,却又有不同的结果。 立储是国家大事,历朝历代因为储君闹得是腥风血雨。莫要说后世,就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屡有弑父杀兄的事。到了清朝时期,还搞出来个秘密立储制。 这招首先废除了嫡长子继承制,并且让所有想继承皇位的皇子们都心存希望,每时每刻都用帝王的标准严格要求自身。毕竟不按嫡长,纯看皇帝如何选。 不仅有利于皇帝选出最优秀的那位皇子,皇子之间同样没有明确的竞争对手,很难形成以某个皇子为中心的政治集团,最终能够平稳的交接皇权。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完美无缺,从皇室内部角度来说,仍然无法避免争夺斗争,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竞争的激烈程度。 要说立储,最让黑夫钦佩的莫过于赵武灵王。能在战国时期,想到具有开拓性的政策。在壮年时期主动退位,让给小儿子赵何,也就是赵惠文王。 赵武灵王自命为主父,想要构建二元政治。由赵惠文王处理国政,而他则全心专注于赵国的对外军事斗争,以实现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的志向。 把军政分开,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将政权平稳的交给接班人。可他的做法,却伤害了前太子赵章。赵武灵王见其萎靡不振,便想着将代郡给赵章,让他也成王。可计划还未实施,便因些缘由而终止。 最后还是发生了政变,赵武灵王被活活饿死在沙丘。若干年后,秦始皇同样也会在此病逝,堪称是困龙之地。 皇位斗争王朝更迭,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秦始皇迟迟没有定下太子储君,其实也有诸多顾忌。扶苏虽好,却远远没达到他的要求。而且子不像父,这是最要命的点…… 所以不论黑夫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该说的也都说了,算是对得起扶苏了。主要现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想来也不成问题。 秦始皇遥望夜空,轻轻叹息。他望着黑夫,呢喃道:“若朕是你这年纪,该多好。” “……” “罢了。”秦始皇拂袖叹息,“你的心意,朕都已明白。至于扶苏……再看看吧,这几日就先留在宫中。过几日后,朕也想去学宫看看。至于你说的办法,倒是能够试试。” “啊?” “送些公子去学宫。” “咳咳,倒也不是不行。”黑夫笑了起来,连忙道:“不过,还是得如胡亥似的隐藏身份。现在学宫本就是惹人注目,若是再来几位公子,我怕到时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偷袭学宫。” “自当如此。” 秦始皇淡淡一笑。 他也听说过泾阳齐田作乱,可惜被黑夫早早察觉到,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自那后,黑夫便开始增修各种工事。直接将学宫打造成了堪比军事设施的建筑群,再加上王翦的指点,就算是带领军队来袭,恐怕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学宫。 北伐大军已经出动,再加上正旦基本结束,秦始皇也算是难得有了休息的时间。正好许久未曾去泾阳,听说学宫的种种趣事,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去见识番。 山河学宫,远超昔日的稷下! 秦国未来,便要看他们的了…… 【第1更送到~】 第495章 学宫的背后,徕服 数日后。 周昌驾驭三马大车行于官道,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哆嗦。他现在已知晓一切,为皇帝驭车能不紧张吗? 听着车内谈笑风生,他对黑夫是愈发佩服。都已知晓皇帝身份,却还能百无禁忌。其实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黑夫这位置总有诸多身不由己。 “哈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声传出马车,扶苏骑马跟在旁边,相当不是滋味,总觉得怪怪的。他应该在车里,不应该在这里…… “岭南当真如此有趣?” “肯定啊。” 黑夫笑呵呵的介绍道:“有些事说不清,还是得亲自看过才能体会到。您老是没瞧见番禺人吵架,拎着对方脖颈咩啊咩啊的,喜君便称当地为羊城。子都与我去岭南时,他因为误食野果窜了三天。睡觉时遇到只老鼠足有狸猫那么大,吓得他从榻上滚了下来,还嚷嚷着说是成精了。” “呵呵……” 听着这些趣事,秦始皇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岭南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他还从未去过岭南。昔日东巡时曾经南下,隔江眺望五岭也是赞叹其雄伟。当时他就下定决心,必要在有生之年吞并岭南。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南尽北户。 现在,他做到了! “您老要是感兴趣,今后完全能找机会去趟岭南。”黑夫笑了起来,“这两年还不行,得先搞建设。等水路新道彻底打通,届时咱们便能乘舟下江南。” “朕很期待这天。”秦始皇望着黑夫,笑着道:“自你上任内史丞后,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制。各地驰道皆被增修,令商贾车驾能顺利通行。靠着收取关税和过路费,便能维持住。” “主要是生产力的提升。” “呵。” “骊山刑徒被充为工隶,或被免为庸耕者,为县耕种。人力急速增长,带动了工业农业飞速发展,以此反哺商业,行成良好的经济循环。国力提升,便能支撑起诸多伟大的制度。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 黑夫是侃侃而谈,他始终主张农工并行,辅以商术。先增加国力,支撑秦国的各大工程,同时尽量减少对民间的影响,以此收取民心。再往后便带动秦国工业发展,起码要让百姓受利。 秦始皇认真听着,也很感兴趣。驰道耗费成本极大,原本是他用来巡视各郡县的。随着秦国疆土快速扩张,他的诏令也要快速下达。各郡县有何要事,都得以最快速度传至咸阳由他决断。 但是黑夫却做出改变,在驰道旁增修商道,用以商事往来。这当然是仅限于关中范围内,因为咸阳支撑的起商业。至于其他地区,黑夫这套操作根本就起不到效果。 伴随着欢声笑语,车驾很快便已抵达至泾阳。沿途客舍皆是焕然一新,门口还有隶妾负责招待揽客。能瞧见不少商贾就近歇息,准备次日再至咸阳。 看着扬起的市旗,秦始皇则很好奇,忍不住道:“朕记得,上回你义卖时似乎还没这么多客舍,怎么现在这么多?” “甭提了……”黑夫面露无奈,“原本泾阳靠着农家乐,还能反哺当地黔首。我想的是带动他们发展,让他们有点存粮。可来泾阳的游客未必都是好人,有些人就喜欢占便宜。泾阳人都很淳朴,他们会尽自己所能的去招待宾客,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可有些人是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非得提出各种要求。这也就罢了,还有的人见家中妻女貌美便起了歹意的……” “混账!” 秦始皇顿时大怒。 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犯事的? 黑夫无奈抬手,叹息道:“您老也不必介怀,这种人终究是少数。但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农户便都不愿意再接待。被逼无奈下,我只能增修些客舍。” “如此也好。” 秦始皇轻轻点头。 他对泾阳始终是都比较放心的,关于泾阳的很多文书都不会去查看,而是直接交由叶腾处理。泾阳的犯罪率本身就低,没多少需要关注的地方。 车驾穿过散落的里闾村寨,便已经能瞧见建设起来的山河学宫垣墙。上面可都铺满了碎贝壳和尖刺,没准备道具就翻墙的,只会被扎的满手血。 “山河学宫,还在扩建吗?” “就没停下来过。” 黑夫无奈一笑,“您老是不知道,现在师生数量是越来越多。听闻百家大贤云集,不知多少人是前来投奔。还有的则是先生拉来的好友,帮着教导稚生。您老是有所不知,这学宫就是个无底洞啊……” “你也不易。” 秦始皇轻声开口。 其实,他都知道黑夫承担的压力有多大。山河学宫的规模已经是堪比诸侯宫群,至今都还在扩建中。这笔钱其实都不算啥,关键是平日开销也不少。衣食住行,便是个天文数字。再加上各种研究修书……可黑夫硬是咬牙抗下,至今为止没找他要过一钱。 但黑夫对外却将功劳给了秦国,说稚生的衣食住行皆出自秦国。很多贫困生都得到黑夫资助,黑夫同样说是秦国提供的。他们一个个可都是感动的不行,就是秦始皇让他们当场去世,恐怕都不带犹豫的。 “朕记得,学宫还有奖学金?” “嗯,每年考核成绩出色的皆会得到奖赏。” “朕欲额外增设个。”秦始皇捋着胡须,轻声道:“只要能通过秦吏考核,皆可得到千钱。” “吾替万千稚生,拜谢秦公!” “呵,是朕要谢谢你。” “咳咳咳……” 秦始皇只是笑了笑。 山河学宫是出了名的严苛,特别是对下乡为吏这段更为看重。他听说去年山河学宫有数十位稚生因为表现不好,所以被重新留在学宫。就算当地乡吏出面求情,也同样都被张苍断然拒绝。按照这进展,估摸着一年撑死出个十万钱便足够了。这点小钱,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片刻后,车驾终于是抵达至学宫大门。秦始皇缓缓走下马车,看着呈拱形的石梁上悬挂着的匾额,也是一笑。正好,也让他见识见识山河学宫这段时间有何进展。他可都听说了,现在学宫就是黑夫的研究中心。很多新兴的技术手段,都是从学宫开始的。 “秦公,请。” “请。” 扶苏跟在后面,同样在观察着。自从岭南回来后,他基本都留在咸阳协助处理政务。北伐在即,还有不少事需要做。对于山河学宫,他很清楚其重要性,也见识到这些人才齐聚一堂展现出的能力。 百家相辅相成,互相竞争合作。稚生也能因此学到真本事,不论为农为工还是出仕为吏,都有机会。 “嗯?” “这就是你说的堡垒?” “正是。”黑夫笑着指向远处正在修建的壁垒,“原本这是处箭塔,但还是不够安全。徕服便想到以三合土修造壁垒,加强防御。” “三合土?是要蜃灰?” “对。” “泾阳似乎并无多少蜃灰。” “石灰一样的。” “嗯?” 黑夫指向远处,笑着道:“经过许行带卝人勘探,在北边的嵯峨山一带发现有海量的石灰石。只要经过烧制后,就能作为三合土的材料。再加上黄土与河沙,便可修造堡垒。您老别着急,等修好后再来瞅瞅,就是投石车恐怕都难攻破!” “那吾届时定要来试试。” 秦始皇也来了兴趣。 黑夫与蒙恬说的堡垒战,他自然也都知晓。其中的关键就是三合土,而现在只要开采石灰就能用,那就没什么难度了。 “徕服,便是那位墨家大匠?” “对。”黑夫扬起抹笑容,“您来看看,他就在后面指挥呢。他现在是学宫先生,同时也是泾阳的考工室丞。本来我是打算让他继任考工室令的,但他实在是无暇顾及,便由彦先担任。” “他倒也是个能人。” 秦始皇看了过去,就瞧见徕服捧着建筑图纸,怒不可遏的咒骂着,“你们这群人是没吃饭吗?乃公都与你们说了八百遍,让你们严格按照尺寸施工。这堡垒就建在门口,关系到学宫千余师生的生死,不允许有任何差池!连最基础的版筑法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匠?呸,我看你们是菜酱!” “……” “额?” 秦始皇面露诧异。 这人真的是徕服? 哪有半分墨家大匠的风范? 他与徕服并无多少来往,只是听人提及。徕服是贫苦出身,出自墨家。靠着手艺混口饭吃,是黑夫自芸芸之中挑中了他。徕服为人谦逊,很少与人起争执。 “咳咳咳!” 黑夫尴尬轻咳,连忙示意秦始皇朝另外处地方走。徕服现在名气大脾气更大,稍有不顺心就是破口大骂。主要是其他县听说了徕服的名声,便送些大匠来学习。黑夫是来者不拒,只要给钱就行。有些大匠表现不佳,徕服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嗯?前面又是什么?” 【第2更送到~】 第496章 自行车,科技树发展 “快!” “冲啊!” “狂徒休走!” “天下群雄闻我名无不丧胆!” “乃公刀下不斩老幼,速速受死!” “……” “……” 黑夫揉了揉眼。 没错,又是冯葵这几个二货。 为首的选手就是李鸢,骑着头黑鬃野猪,手握笤帚纵猪疾驰。后方则是涌现出奇行种,二人合力拼凑成人形战马,而冯葵则是骑在对方腰上,挥舞着丈八蛇矛。 最后方的则是高丘,晏隰,国逐姜姓三剑客,他们是从胶东来至泾阳的,是三族最出色的子弟。黑夫是通过此法,变相的控制姜姓三族,免得他们效仿齐田在胶东叛乱,从根源上将危险扼杀。 高丘最为年长,已经年过十五。长得是一表人才,操着口地道的胶东莱言。他骑在个古怪木车上,前后皆有木轮。造型其实很像后世的自行车,但并没有链条和脚蹬。只能坐在木鞍上用脚滑行,即便如此也吸引了诸多师生好奇的目光,现在的他绝对是学宫最靓的仔。 “咳咳……”黑夫尴尬一笑,指着前面道:“他们这都是疯惯了,秦公无需介怀。等回去后,吾定要好好教训他们。趁我不在泾阳,便胡作非为,愈发的没有规矩。” “这就是山河学宫?” “这就是父亲口中的高材生?” “感觉还不如咱们咧……” “这比咱们可会玩的多了!” “父亲……是要咱们学这些?” “都闭嘴!” 秦始皇重重的哼了声。 这纯粹是打开方式不对而已。 冯葵等人的确是有些长进,各自也都比先前更出色,好好栽培以后绝对是大有前途。特别是李鸢,表现极其出众。对儒法两家的理念现在是颇有建树,在宴席上慷慨激昂陈述观点,诸多廷臣都叹为观止。 至于冯葵就更不提了,现在堪称是集医家大成。他的药理师从公孙光,至于韩终的独门手术也都在学习。目前医术也算是小有所成,就是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也能试试。 秦始皇回头看向这几个公子,冷漠道:“嬉闹之中,亦合乎大道。吾看的并非是胡作非为,而是那木轮车!” “秦公真是慧眼如炬。” 黑夫笑了起来,转过身把人都给喊停。唯独李鸢胯下野猪坐骑不听话,直接冲向了远处。 “见过先生。” “你们仨把这车推过去。” “唯。” 高丘年仅十五,身高便已超过七尺,即便是在胶东都算长得高的。他推着木轮车走来,秦始皇则是蹙眉观察,然后便试着推了两圈。推起来并不费力,结构也相当简单。无非就是个框架外加俩木轮。 “这是何物?” “自行车。” “嗯?” “咳咳咳,这是徕服设计的。主要是供稚童玩耍,目前还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正在不断的改进。除了玩耍,还可以用来运些货物。如果货物不重的话,会比板车要稍微轻松些。就算是以人力,也能完全推动。若是遇到平坦的下坡,那就更能省力。” “哦?” 秦始皇顿时来了兴趣。 自行车最初是由黑夫所提,交由徕服设计打造出的。自行车的历史也是相当久远,曾几何时的凤凰牌二八大杠更是风靡全国,成为老百姓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黑夫记得曾在历史书上看过最初的自行车,没有脚蹬也没有链条,只能用双脚滑行。就有点类似于是幼童玩耍的平衡车,只不过是放大版本。经过一代代的更新,才有最后的定型。 他也不着急提醒,而是提出问题让徕服带着墨家子弟去研究解决。就算是走些弯路花些冤枉钱,黑夫也觉得是值得的。他能利用后世的知识,帮助他们矫正方向。但是,这条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只有如此,才能在未来帮助到他。 “这车挺好。” 秦始皇本想上车试试手的,但还是被黑夫拦下,劝阻道:“自行车还是有些风险的,主要是不够雅观。现在也没有完全定型,等今后大功告成,秦公再试也不迟。” “哈哈,好!” “这车还没定型?” 扶苏面露诧异的走上前来。 “还早呢……”黑夫面露微笑,抬手道:“因为是木轮很快就会磨损,而且坐在上面震感很强。我想的是最好找些合适的材料,能包裹在车轮上,起到个减震效果。还有很多需要改良的地方,比如说动力方面,光靠脚滑动还是不太行。” “……” 扶苏听得是云里雾里。 其实,黑夫说的就是橡胶轮胎。他记得秦岭地区就有着海量的野生杜仲,经过某种方法就能提炼出杜仲胶,或许能代替橡胶。至于橡胶树应当是没有的,而是从国外引进的。等以后小猪出海远航,没准能搞来些。 “你不懂这些很正常。”黑夫面露微笑,淡然道:“总之,这都是一步步慢慢来的。你们也别觉得他们是单纯的玩耍嬉闹,其实也是变相的测试自行车性能。” “原来是这样啊……” “学宫学的可真多!” “想不到,连这都有学问。” 黑夫则是稍微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实际上测试个毛…… 完全就是偷摸跑出来玩,碰巧被他们瞧见而已。只是这几位公子刚来学宫,肯定得留个好印象。 “看来学宫还真是藏龙卧虎。”秦始皇面露微笑,“吾许久未来,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能人。想必今日的惊喜,不仅仅只是这自行车。” “嘿嘿。” 黑夫得意的笑着。 他就是园丁,正在种棵树苗。别看现在很瘦弱,可只要辛勤培育,这棵树苗终有日能越长越高,最后完全能为秦遮风挡雨。 这棵树苗就是科技树! “来,秦公请。” “也可。” 黑夫微笑走在前面。 为了今天,学宫积蓄三年。 现在三年之期已到! 他得让秦始皇知道学宫的重要性,从今往后大力发展工业科技。百工之术从来不是什么奇技淫巧,不必打压更无需担惊受怕。掌握好这股力量,足以让秦国走的更远! 【第1更送到~】 第497章 农书,打酱油 “学宫目前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实验区。根据教学内容不同,又有不同。现在咱们是教学区,以劝学楼为核心。各家皆有学室,可用以教导稚生。” “劝学楼?” “对。” 黑夫微笑点头。 指向前方恢弘大气的学宫。 门前竖立着块石碑,并且有着李斯的亲笔题词: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这是出自荀子的《劝学》篇,黑夫相当喜欢,也是以此鞭策稚生。勿要心浮气躁,注重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只要锲而不舍,则金石可镂! “呵!” 秦始皇都忍不住出言赞叹。 劝学楼占地超过五亩,主体还是木制结构,但还辅以青砖版筑。屋顶飞檐如鸟,还有兽纹瓦当。就这栋劝学楼,黑夫耗费超二百万钱,修造时间超过三年。经不断修缮,才有如今规模。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足以同时容纳千余师生。 为了建造劝学楼,黑夫甚至花费高价请来了宫室大匠。这么高的木楼,承重结构方面黑夫是真的一窍不通。稍有不慎,就很可能会坍塌。再加上张苍协助计算,总算是修成此楼。别的不敢说,放眼天下除了宫室,再无建筑能比得上。按张苍浮丘伯所言,就是古之稷下都远远不及! 没错,这就是钞能力! “秦公要不进来看看?” “后面再看也不迟。”秦始皇淡定拂袖,缓缓道:“老夫还是想看看有何新奇的珍宝,至于其他并无多少兴趣。” “来,这边请。” 秦始皇好歹是皇帝,可不是普通人。劝学楼规模的确相当大,可和皇宫比起来那就是图样图森破了。 章台宫这种就不提了,号称能容纳万人的阿房宫还没修也不算,其余宫室规模同样吓人。比如说兴乐宫也就是汉之长乐宫,号称周回二十里,前殿东西十九丈七尺,两序中三十五丈。宫中则建有鸿台,高四十丈! 所以,教学区对秦始皇没什么意义,黑夫便带着他们朝实验区方向而去。教学区属于是理论研究,像儒家法家基本就在这。而实验区主要是农家墨家医家之流,更倾向于实战派。 穿过石板路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块菜圃田地。有的已经被收割过,就剩下泛黄的土壤。还有便是错落的菜地,葑菲菘菜、葵菜莲藕…… “这里大概得有十来亩地,主要是农家用来培育作物。” 黑夫抬手介绍着,还能瞧见有诸多农家子弟正在务农。也有戴着草帽蹲在旁边,刷刷刷的提笔记录绘画。 “我……我听说过!” 公子麟角举手抢答。 他年过十六,排在中间。他的母妃为魏女,秦始皇对他也算是寄予厚望。从他的名字就能看的出来,有道是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嗯?” “儿在咸阳,有幸品尝过出自泾阳的蔬果。”麟角满脸惊喜道:“像粟米颗粒更为饱满,菘菜也更甘甜。” “咳咳,你吃的应该是假的。” “???” “可能只是路过泾阳,然后打着泾阳旗号而已。”黑夫面露尴尬,苦笑着道:“许行务农很有一手,这些皆是他的弟子。可种的还不够自己吃的,哪会往咸阳卖……” “……” 奸商!!! 公子麟角恨得是牙痒痒。 现在的他好像是个小丑…… 实际上,这纯粹是心理作用。 “他们这是在作甚?” “记录下生长周期。”黑夫随手拿起弟子的记录簿,笑着递过去道:“田律终究是文字记载,也不够详细。许行想要将主要作物悉数记录,包括他们的生长过程。晴天雨天施肥浇水……全部记下。等以后再做整理,如此就能令农夫受利。” 秦始皇接过记录簿翻阅着。 就如黑夫所言,的确很详细。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配图,不同周期的长势都有刻画。放眼各诸侯,秦国无疑是最重视农耕的。毕竟秦国的国策就是耕战制,没有粮食就没法打仗。 秦始皇很清楚这份许行想做的含金量,或许比不上韩终尝百草,但在农事上也绝对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将会是第一本真正的农书! 秦国这些年来没少受山东六国的白眼,总说他们尚武少文,昔日孔子周游列国唯独不入秦国。又说秦国没有本土人才,全都是从别国来的。 看看,秦国更为务实! 所以给了农家最适合的土壤,在秦国扎根发芽,编纂出足以传承千秋万世的农书! “让许行尽快着书。” “秦公大可放心。”黑夫面露微笑,“着书这种事,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人。他麾下有诸多弟子,还有张苍等人协助。最多三年,应当就会有所收获。只是秦国疆土以万里计,还是需要因地制宜。许行是想派些优异的弟子,前往不同地区试种。” “可!” 在秦始皇看来,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农事。打仗的基础就是粮食,要想实现他的宏图大志,就必须得有农事支撑。他虽然在咸阳宫,但对农家也有所耳闻。在许行的带领下,不再夸夸其谈而是以农事为主。力图改良种子,以此造福万民,如此也不算违背祖师爷的夙愿。 别看秦始皇久居深宫,但泾阳的事情多少都听说过。就比如说今年泾阳亩产又增长了些,远远超过邻县。倒不是说黑夫藏私,像溲种法沤肥堆肥的法子他们都知道。会有所区别,是因为泾阳的粮种有所不同。都是许行亲自栽培出的高产粮种,抗旱抗病更强些。 不仅仅是粟米,像蔬果茶树同样也有培育。他听说许行经常会骑马前往深山老林,挑选优质的果树和茶树。再经过他们的修枝栽培,品质也是有所改良。农家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秦始皇看向黑夫,眼神中满是感激之色。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黑夫留给秦国的是种全新的制度,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咳咳,秦公前面得注意些。” “嗯?” “农事不仅仅是种地,还包括养殖。”黑夫面露微笑,指向前方道:“六畜家禽皆能为秦所用,如何养的更肥更美味也是门技术活。前面是鱼池,主要是养些河鱼。” “老夫知道。” 所谓鱼池其实就是黑夫修造的人工湖,因为是流动的泾水效果还是可以的。像去年张苍就带着稚生结网捕鱼,足足捞上来数百条大鱼,让全体师生美美的吃了顿大餐。 穿过鱼池后,就有股恶臭袭来。胡亥跟在后面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结果一脚就踩在了牛粪上。 “嗷——” “嗯?” “粪……粪……牛粪!” 胡亥急得是将布履脱了下来。 完了,这双布履是没法穿了! 别看他平时都在学宫,但这块地方他是嗤之以鼻鲜少会来。隔着好几里都能闻到恶臭,他实在是吃不消。 “许从?” “许从!” “让你注意卫生的呢?!” “许先生卧病在床呢。”憨厚老实的农家弟子走上前来,抬手道:“他去山里时不慎坠马,韩先生已经给他看过了。让他这段时间好好歇息,勿要操劳。” “……” 黑夫无奈点头,笑着解释道:“秦公走路小心些,平时这里可不会如此。这里主要是养彘的,全都是膘肥体壮。特别是经过阉割后,长势极好。再加上许从的麻盐肥豚法,病死率锐减。关键是养个一年差不多就能出栏,肉质相当不错。” “挺好。” 秦始皇只是淡定的看着。 这些他同样看过好几次,并不新鲜。他听说农家弟子现在经常吵架,无非是谁养的羊吃了谁种的菜。像养殖场里面什么都有,还有黑夫精心栽培的信鸽。经过多次试飞,五百里内甚至能做到当日返回。这样的速度,简直是令人惊叹。像咸阳宫现在也饲养有信鸽,但很多都是出自泾阳。 扶苏胡亥也不觉得新奇,但对其他公子而言就不同了。他们平时很少会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家禽牲畜,特别是如此大规模的养殖场。 关键是……学宫还养猪? 这教的还真是新鲜! 黑夫走在前面,也是意识到得拿出点好东西出来。这段时间学宫有着诸多研究,只是因为需要时间完善就没示人而已。 好在前面并不远,很快便来到了处空地。摆着一口口的陶罐,上面还用竹篾盖着,依稀中已经能闻到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味。 “嗯?这些晒得是什么?” “酱油!” “酱……油?” “肉酱?” “不不不,是用菽发酵制成的酱油。”黑夫面露微笑,站在个陶罐面前比了个耶,打着广告道:“泾阳酱油美味鲜,晒足180天,就在这儿晒!这是泾阳酱油大晒场,有图有真相,就在这儿晒!” “……” “……” “季弟,他没事吧?” 胡亥满不在乎的拂袖挥手,淡然道:“别在意,先生就是这样的。隔三差五就会犯病,以后你就习惯了。” “小猪!” “在……” “把我刚才说的抄100遍,100遍!” 【第2更送到~】 第498章 泾阳酱油,掠豪强补贫户 “酱油……是何物?” 秦始皇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黑夫令人取出早早备好的陶罐,里面是褐色的酱油,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酱这玩意儿老早就有,周朝时期还有专门的醢(hai)人负责制造肉酱。经过腌制后就会有独特的肉汁,能用以烹饪。 至于豆酱,大概是两汉时期就已出现。而真正普及成老百姓餐桌上的调味品,那恐怕得到宋朝时期。 “秦公尝尝味道如何?” “嗯?” 秦始皇望着褐色液体,不明所以。闻起来倒是挺香的,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思索片刻后,还是端起陶碗轻轻抿了口。口感醇厚,主要是咸香风味。滋味鲜美,甚至还能促进食欲。 “这是什么肉制成的?” “是彘肉,还是牛肉?” 诸公子站在后面,好奇之余也很惊叹。秦始皇身份摆在这,只要是入口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专人检验。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改变。可黑夫递来的不明液体,秦始皇却没任何怀疑。 “秦公不妨猜猜。” “诸位也可尝尝。” 黑夫轻轻拍手,示意弟子把酱油分好。扶苏同样是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滋味。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咸阳,对学宫不甚了解。就比如说这酱油,他连听都没听过。味道其实挺好,作为鱼脍的调料想来不错。 但……究竟是何肉制成的? “是鹿肉?” “不,应该是獐肉!” “莫非是象肉?” “愚蠢,关中哪来的象?” 秦始皇无奈看向黑夫,拂袖道:“就不必再卖关子,吾也想知这酱油究竟是何肉酿制而成?” “其实,不是肉。” “不是肉?” “是菽!” “菽?!” 所谓的菽就是豆类的总称,黄豆黑豆赤豆都可以称为菽。平时比较常见的就是黄豆,磨得豆腐就是出自黄豆。关中地区还是比较多的,很多人都会种上几亩地。原本是用作备用口粮,来上碗香喷喷的豆饭便是一绝。 现在泾阳则有所不同,菽基本都拉去做豆腐了,在磨坊还能用黄豆换豆腐。还有的则是拉去发黄豆芽,也能赚点小钱。碍于泾阳这两年都是丰收年,各家各户都有存菽,有的因为储存时间太久都有些腐坏。 对贪吃的张苍而言,这简直就是浪费。于是乎偶然的机会,他在黑夫家里捡到了本秘籍,上面记载了如何用黄豆发酱油。于是乎他就自作主张的将其告知许从,在学宫开始仿制。 捡? 死胖子,你分明是偷! 咳咳咳……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 畜生啊!!! 黑夫望着酱缸,也是哭笑不得。张苍误打误撞,也算是帮了他忙。这些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东西,很多都被母亲收了起来。穿越这么多年,他担心自己的记忆会出现偏差,所以将些有价值的提前写下保存好。其中包括很多目前无法实现的技术,也是他留给后人的礼物。 黑夫闻着酱油香味,也是感慨。他昔日从军伐楚,就吃过军粮。说是粗茶淡饭都是好的,粟米饭加上水煮菜叶。就是苦涩的粗盐,都不能保证顿顿都有。 到了岭南同样很艰难,稻米饭加上些野菜或是腌菜。若是军吏,那就能享受到耗油精盐,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让士伍吃肉还是比较艰难的,黑夫是想让他们能吃的带点味道。 不仅仅是士伍,底层黔首也是如此。现在海盐产量倍增,黔首也能负担得起。光靠粗盐也难以调味,搞出酱油来也能造福黔首。 “是菽。” 黑夫令人自酱缸中捞出豆渣,淡淡一笑道:“经过发酵后的酱油,滋味极其鲜美。若是密封得当,能储存一年甚至更久。口感或许不如耗油,但成本更低且更耐储存。” 酱油可是个好东西! 黑夫至今还记得,他小时候家里比较穷。大人因为要干活,经常没法按时回来烧饭炒菜。他就烧锅柴火饭,挖上勺猪油再加上些酱油便能吃两大碗。他都爱吃,更别说这年头的黔首了。 “这……” “想不到菽还能制成酱?” “吾记得豆腐也是菽做的。” “这位小君子倒是知道。” 黑夫微笑着出言赞赏。 酱油的酿制过程并不复杂,这年头也完全能复刻出来。简单说就是先把黄豆蒸熟,等其冷却后便密封发酵。每三天搅拌次,等出酱油味后再装入木桶,放上食盐和清水。经四个月的发酵后,便可用筛网将酱油过滤出来。再晒上半个多月,就算是大功告成。 “呵……”秦始皇放下陶碗,赞赏道:“看来,老夫这回倒没来错。这酱油味道的确甚好,或许还能充为军粮。你准备怎么卖?” “这可是好东西啊!”黑夫连忙开口,认真道:“便宜点的,一斗值五钱。还有种偏贵,一斗值三十钱。” “有何区别?” “这是商业机密。” “其实没啥区别。”胡亥默默站了出来,无情补刀道:“贵的就是用的菽好些,用的也是精盐。便宜的则是质量差些,用的粗盐。贵的血赚,便宜的则会亏些。” “小猪!!!” “先生莫急,我回去就抄。” 胡亥云淡风轻的拂袖挥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这事黑夫也不是头回干了,包括吕氏布坊也是如此。目的就是让利于贫户,赚有钱人的钱。 对于豪族而言,他们无比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喝酒不说云梦黍酒,起码也得是醇酒。穿的得是丝绸,可不会是粗布麻布。黑夫也是摸透了他们的心理,所以便推出两个档次的酱油。 “哈哈哈——” 秦始皇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看见黑夫胡亥关系如此好,他就放心了。至于这酱油的确是大有可为,以后是多多益善。受限于原材料是菽,今后完全能多种植些。 “不过,可还有别的?”秦始皇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若只有这些,那学宫要做的可远远不够!” “放心,包秦公满意!” 黑夫拍着胸口担保。 因为,他的确准备了份厚礼! 【今天有些事,暂时一更】 第499章 技术储备,铜铁 时至晌午,黑夫便就近至生活区先用膳。饭菜简单朴实,也是稚生的餐标。一肉一素一汤,主打荤素搭配。千余师生,每日吃喝就以万钱计,这还是农家种地贴补了。 农家素来推行君民并耕,认为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而这理论也是得到黑夫认可,在学宫中大力推行。对于这票精力旺盛的猴崽子,普通的体罚是没用的。而且骨头比嘴还硬,挨了笞刑好似是受了褒奖似的,一个比一个还嘚瑟。 经过黑夫与王翦商议后,便让他们帮着农家种地。背犁挑粪,全都得干。当然也有闹情绪不肯干的,对于这类人直接劝退。他们是否改变不知道,反正学宫开垦了不少荒地…… 黑夫为推广酱油,特地令人多准备了份鱼脍。芥酱与酱油的完美搭配,令鱼脍更为鲜美。再加上碗酱油拌饭,如此就够了。秦始皇的胃口并不好,只是浅尝辄止,但对其余公子而言就很新鲜了。 他们皆是捧着陶碗,大快朵颐。虽说现在炒菜基本已经普及,可负责诸公子饭食的庖人技艺并不高超,就导致有些不伦不类。 “弟子们也都吃这些吗?” “是的。” “这比宫内的还美味!” “难怪沿路弟子都如此健壮。” 公子麟角则是若有所思。 山河学宫是黑夫一手缔造的,为此是耗费诸多家财。经过数年发展,现在已是颇具规模,已经超过了昔日的稷下。去年弟子结业出师,引得诸县哄抢。麟角有幸见过两位,的确是精通秦律博学多才之人。 酒足饭饱后,黑夫便起身带着他们继续参观。生活区内主要以一间间的卧房为主,也就是宿舍。床榻类似于后世的两层木床,一间卧房能住四人。里面还有学习桌,能用来赶作业。 因为还有女弟子的缘故,所以是专门划分出两片区域,明令禁止互相进入。主要是这年头还算开放,黑夫是真担心这票血气方刚的小年轻搞出什么丑闻,要是闹出来个xx门事件,那黑夫可就彻底完了…… 穿过生活区后,便是精心打造的工业园区。人工开凿的河渠缓缓流淌,还能瞧见有不少工匠正在忙碌。工坊之间都有间隔,炊烟袅袅。 秦始皇则是来了精神,观察左右。他其实听人提过学宫的工业园区,各地有头有脸的大匠名匠几乎都在这。在徕服的带领下,每日都在捣鼓各种新玩意儿。 “秦公可还记得印刷术?”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造纸搭配印刷,辅以书刊号和修书,诸多典籍因此在城内流传。咸阳儒生皆颂朝政,追捧者甚多。有的为典藏版的诗书,更是愿意耗资千钱。城内书肆每日络绎不绝,收获颇丰。” “对,吾也有两本。” “不仅儒家,还有伯益传咧。” “是啊,想不到先祖伯益有此事迹。” 麟角等公子也是都相当捧场。 黑夫面露微笑,“现在的印刷术都是雕版印刷,也就是提前刻好字板。其中若有一字出错,整块字板都会报废。于是乎,徕服想到了活字印刷。每个字都刻成字块,再以木框拼凑装订。他研制了木活字,铜活字等诸多材料,最后选择了陶泥活字。” “那么,现在成了吗?” “基本已经定型。”黑夫淡淡一笑,“不过,活字印刷适用性偏低了些。目前还是以雕版为主,活字印刷则是作为技术储备。等有朝一日需要大规模印刷时,活字会更有性价比。” 黑夫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这些技术就算现在用不上也可以先研究,因为终有一天能用上。通过技术储备,能始终保证秦国的科技领先,从而形成对四夷的降维碾压。 “有理。” 秦始皇并未进门观察,只是闻着胶墨的味道若有所思的向前而行。现在书籍成本也是得到降低,各郡县秦吏也都以文书行政,为此县寺支出降低一大截。除了重要文书尚以竹简而书,其余都以纸取代。 “前面是什么?” “布坊,准确来说是研究织布工器的。”黑夫向前而行,介绍道:“目前进展并不顺利,尚在研发中。就说用以羊毛线的脚踏纺车,其实还是慢了些。若是织布的话,速度就更慢了。吾让吕氏女和羌女群策群力,共同研究该如何提升速度。” “有任何进展皆可上奏。” “秦公放心。” 飞梭,珍妮纺织机……这些其实都在研究日程中。如果黑夫愿意,的确是能不惜代价的手搓出来。特别是用以织布的飞梭,原理更是无比简单。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黑夫更倾向于培养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宁愿走的慢些,但每一步都是扎实的。 “嗯?前面还有铜铁工坊?” 扶苏这时指向远处挂着的旗帜,面露诧异。他也是许久没来学宫,没曾想又冒出来些工坊。 “子都可知为何会有?” “莫非是为师生准备的?” “这是其一。”黑夫微笑着指向前方,缓缓道:“百工技艺离不开铜铁,在外打造虽可却有诸多不便,一来一回起码半天。算上打造时间,小小的剪刀都得需二到三日。经张苍等人合计后,故于此修铜铁坊。” “此外,也可在此栽培工匠。学宫有教无类,只要是感兴趣的都能去学。有些墨家子弟便在此跟随先生学习,冶铜炼铁打造农器。也多亏了这铜铁坊,吾发现了件事。” “嗯?” “泾阳也有铜矿,由专门的卝人负责开采,然这些年产量却在下降。吾亲自问过卝人,方知较浅的铜矿几乎都已开采完。若欲继续开采,便得向更深处挖掘。如此得耗费更多的精力,也更危险。像去年地动致铜矿坍塌,数十工隶被活埋。” “昔日昭王曾言: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恐楚之图秦也!”黑夫转过身看向秦始皇,“所以,为何不能以铁取代铜呢?” 【第1更送到~】 第500章 百炼成钢第一生产力 与很多人所想不同,铁器其实很早就已出现,商朝时期便利用陨铁制钺。并且采用复合合金,以铜为面以陨铁为刃。 至西周时期,人工锻造的铁器便正式出现。像黑夫就搞到把玉柄铁剑,据说是出自虢国国君的陪葬品。时隔数百年,铁剑早已是锈迹斑斑,但玉柄却得以保存。 那时用的应该是块炼法,将铁矿石放在炉中加热,出炉时呈海绵状的固体块,经反复锻打制成铁器。只是这种方法还很原始,数量少质量差。黑夫记得曾看过个国外大神野外生存,就是用类似的法子打造出铁器。 至春秋时期,就已出现生铁冶铸法。将铁矿石放在炉内熔炼,使铁矿石熔化成液体,而后铸造器物。昔日晋国就曾鼓铸刑鼎,将刑书铸于铁鼎上。 经过工匠千锤百炼,有时甚至会出现钢剑。只是这时期的钢铁区分不大,当是铁剑也无妨。 战国时期就更恐怖了,列国征伐频频,变相催动了军工业的发展,炼铁铸铜的技艺也是得到提升。但这时期的铁器总体而言质量并不高,所以更多是充为农器,比如鉏、钁、锄、镰、斧。 而燕、赵、韩、楚四国则不同,他们的铁器要更出色,甚至能做到大规模列装军队。秦昭王就曾忧虑楚国的铁剑锋利,秦国无法阻挡。而燕国为了铸铁甚至搞出了铁范,这可比陶范要先进的多。 至于赵国就更不用提了,临邛卓氏就是冶铁大户。邯郸被破后,他们迁至临邛照样是靠着冶铁发家。甚至还能与程氏合作,将铁器走私给西南夷发家致富。 至于军工方面可不仅仅是铁剑,还有诸多铁制甲兵。燕地的铁制甲胄,楚国的宛钜铁釶(shi),更被荀子比作惨如蠭虿。韩地则有铁椎,张良就曾寻铁匠打造了百二十斤重的铁椎。还有铁杖、铁钩钜、铁殳、铁銛……包括秦军阵营内,同样也有诸多铁器。黑夫伐楚时,有位军吏便配钢剑。 生铁、熟铁和钢的区别就是含碳量不同,像这年头采用的是块炼铁渗碳钢。简单说就是以木炭为燃料,将铁矿石冶炼成海绵状的块炼铁。再用块炼铁作原料,在碳火中加热吸碳,提高含碳量。再经过反复锻打,除掉杂质又渗进碳从而得到钢。 秦始皇轻轻摇头,看向扶苏。 “你来说说是何原因。” “唯。”扶苏走上前来,缓缓道:“铁器虽能代替铜器甲兵,然需大匠千锤百炼方能媲美铜器。若想装备数以十万计的大军,根本不足以支撑。” “若能更快而成呢?” 黑夫扬起抹微笑。 他去岭南时,其实就已调查过。军营中使用的铁器不足一成,更多的还是铜器。关于兵器强弱,并不能做单一的对比。 对秦国而言,铁器未必就比铜器优越。要满足军队所需,首先考虑的是生产量。如果不能成建制的装备,自然无法得到秦国的青睐。寻常生铁或熟铁并不比铜器先进,钢的确更强可却需要千锤百炼而成。费时费工生产效率低下,不能大规模地批量生产。 反观这时期的青铜技艺已是达到巅峰,数量完全能弥补质量上的劣势。况且就质量而言,其实两者之间相差也不大,所以秦国军队主流依旧是铜器。 为确保甲兵无误,秦国还出台有专门的律令。发给士卒的甲兵若是质量有问题,那么负责管理武库的丞和啬夫全部有罪,判罚二甲并且撤职永不录用! 凭借物勒工名,能确保甲兵皆有标记。每次发放都需要做好登记,若是士卒不慎遗失或者损坏,同样也得受罚。收缴兵器也会对照标记信息,若是发现有人滥竽充数则先没收,然后再以《资律》惩治。 “更快?” 秦始皇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实际上,现在秦国铁器用的还是比较多的。不仅仅是农器,像马蹄铁同样也是以铁为主。昔日管仲就曾提过美金恶金的说法,主张将美金也就是铜用来打造兵器,而恶金则是铁用于打造农器。 “诸位,请吧。” “请!” 黑夫微笑着走上前去,推开厚重的木门。他这一推,也意味着新世界的大门朝着他们打开。 在他看来,材料学是工业革命的基础。很长段时间,都是以钢铁产量来衡量国力的。曾几何时还曾有过大炼钢铁,修起诸多土高炉、焦炉。 他选择先改进钢材,就是为后续的工业革命做准备。想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些,难度还是相当高的。他能做的就是将他所知道的全都记下来,留给后人。 还未进门,便有股热浪袭来。眼前赫然出现了土制高炉,旁边有俩工隶光着膀子卖力鼓风。用的鼓风装置也并非是橐,而是木制的抽拉式鼓风箱。不光适用于炼铁,烧锅煮饭也都能用。 这种鼓风箱即便是在后世,也有人用。黑夫记得大学时曾出去旅游过,在临沂大集曾看到过对老夫妻,已经超过七十岁的高龄。就是用这抽拉式的鼓风箱,修造铁制农器。 生铁丢进炉中,经过焦炭充分燃烧后便化作半液态的铁水。通过管道流淌而出,最后至提前挖好的方塘内。不断翻炒的同时,还有专人抛撒精矿粉。 熟悉历史工业的话,就会发现这其实就是汉朝出现的炒钢法。虽然比不得后世的灌钢法,但黑夫认为得一步步慢慢来。先从炒钢开始磨炼技艺,等对钢铁有足够的认知后,再推行较为复杂的灌钢法。 炒钢法的操作流程很简单,得到的往往都是低碳钢。低碳钢的优点就是韧性好,抗耐磨性高。用来做兵器则强度稍差,偏软些。作为农器用料,或者是打造成铁甲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想要打造兵器,也能采用百炼钢法进行锻打加工,通过渗碳提高锋刃硬度,从而得到更加出众的兵器。 此外,炒钢法也勉强算是灌钢法的前置技能。灌钢法是将生铁成品熔化,灌注在熟铁上,熟铁加速渗碳成为钢、生铁作为渗碳剂脱碳亦成为钢。 炒钢法便能得到大量的熟铁! 如果只是为了钢材,灌钢法肯定是更胜一筹。能极大提高钢的生产效率,得以更快的生产制造。可想要从无到有组建现代工业体系,就切记不能贪功冒进。 他是捯饬出了炒钢法,也将其中运用到的原理知识尽可能言简意赅的告诉徕服。不管他有没有听懂,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努力:炒钢法还是不够快,你得努力啊! 虽然黑夫说的尽量通俗易懂,可对徕服而言和听天书也没什么区别。他就好似是接触到了个新的世界,什么碳、硫、硅元素……他是听都没听过。为此黑夫还造了很多字,就让他自个去琢磨。 这是人干的事? 现在徕服就是黑夫的忠实拥趸,对黑夫得到无字天书这事更是深信不疑。黑夫说的可是他们祖师爷墨子都未曾发现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全新解读,更会开创出新的体系,这不是天书记载的是什么?! “这是在炒菜?” “嘿嘿,这就是炒钢法。”黑夫得意的介绍起来,“若是火力全开,单日可得熟铁二十石。消耗两倍的焦煤,三倍的铁矿石。品质相当好可直接锤炼成农器,亦或者是打造成兵器。” “来,秦公看看这斧头。” 黑夫递上来个木柄长斧,便是以炒钢法的低碳钢锻造而成。斧刃相当锋利,斧面则是闪着银灰色的光芒。 “子都。” “唯。” 扶苏抄起长斧,卖力的劈向眼前准备好的木柴。经过数次斧劈,顺利将木柴一分为二。 “善!” 秦始皇满意点头,接过铁斧不断的观察。正如黑夫所言,经过千百年的开采,现在地表的铜矿几乎耗尽,后续深入开采的难度则偏大。先从民用开始全面替代铜制铁器,再于军中推行钢制甲兵。 “可铸造有兵器?”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黑夫如同是被踩了尾巴,连忙道:“私铸兵器可是死罪,吾可是出了名的遵纪守法,绝不会知法犯法。” “???” 扶苏望着黑夫,对他的厚颜无耻又有了全新的认知。相处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黑夫的德行,这家伙犯的法还少了? 简直是罄竹难书啊! 弹劾他的奏书能铺满章台宫! 不过,想想好像确实有些道理。黑夫虽然说经常触犯秦律,但都是无伤大雅。但触犯皇帝底线的事,黑夫从来不会去做。私自炼铁当然也有罪,但这完全能说是开发新技术。至于这柄斧头,也能说是试验新农器。 可要是兵器,那就难说了……秦始皇当然不介意这些,但黑夫也不能恃宠而骄,为人臣者做事就得有分寸。 秦始皇无奈的看着黑夫,见四下无人便语重心长道:“朕知你心意,不过无需如此。若学宫所需,汝可看情况自行决断。这是惟上是从,并未触犯秦律。只要派人禀明,朕恕你无罪!” “臣,遵制!” “那么,你给朕的惊喜便是这炒钢法?” “不,还有样东西!” 【第2更送到~关于先秦钢铁这也算是给了交代,翻阅了些古籍和论文,如有问题的话也可以一起讨论。】 第501章 天工院,知其所以然 黑夫缓步走在前面,不发一言。出了工坊后,前方便是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两侧栽有青竹,铺设鹅卵石的道路略显崎岖。众人皆不明所以,跟在后面。 “这竟还有条路?” “吾怎么都不知道……” 扶苏左顾右盼,也是匪夷所思。当初设计建造学宫时,他曾大概看过建筑图纸,记得这应当是座小山,且以竹笋而闻名。想不到他跟着黑夫离开后,这竟然还冒出来条路? 唔……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季弟,你可知道这?” “知道。” “那这是何处?” “学宫啊!” “……” “……” “……” 走在前面的秦始皇险些摔了一跤。 “咳咳咳,看气氛凝重开个玩笑。”胡亥讪笑着连忙挥手,“不是我不说,是先生不让我说。我若多嘴,今后便不带我玩了。你们别为难我啊,问他去。” 黑夫回过头白了他眼。 这还差不多! 当时他将世界地图给胡亥,其实就是变相的献给秦始皇。他就没指望胡亥能保守秘密,可他万万没想到胡亥前脚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泄露,后脚就把地图献上。 没错,又是我出卖的先生! 畜生啊! …… 来至半山腰便出现了片茂密的树林,黑夫是特地放慢了脚步,笑着道:“秦公可要小心了,这条路上有不少陷阱。虽不致命,却还是有些危险的。” “陷阱?” “因为需要保密。” 黑夫淡定的穿梭于林野。 渐渐的两侧林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则是片空地,犬吠声不绝于耳。两侧是以青砖堆砌的院墙,正中间便是朱红大门,上面还挂着块匾额。 “天……工……院?” “正是。”即便是素来谦逊的黑夫,脸上也洋溢着自豪骄傲,指着匾额道:“自云有奇术,探妙知天工。方才秦公所看到的一切,皆为外院。而巧夺天工的技艺,则在这天工院,也就是内院。” “墨家的内经外经?” “聪明!” 黑夫朝扶苏竖起了大拇指。 内经外经只是种说法,并非真的就如此划分。墨经一书包含甚多,像外经就是兼爱、非攻、明鬼反复宣传的理念。这是不设限的,谁想看都能看。 至于内经则包含《备城门》、《备高临》、《备梯》等篇幅,主要是军事器械和守城之法。别说寻常墨者,就是墨家的管理层都难一阅。就和武功秘籍似的,由当代钜子亲自保管。 只能说,曾与儒家并称为显学的墨家会逐渐落寞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们的兼爱非攻理念不被统治者所接纳,另外一方面就是他们的很多研究理念不愿轻易示人。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墨者最多的就是工匠。而这时期的工匠往往都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有什么绝活那都是宁肯带进棺材里头。从个人角度来看并无问题,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屡见不鲜。可若从大局出发,这么做无疑会让墨家传承出现问题。 思想理念不被国君接纳,而墨者的内经绝活则是概不外传。如此,墨家自然会一代代的衰落…… …… 秦始皇又看向门柱上刻的标语。 “规则千万条,保密第一条。” “做事不谨慎,三族两行泪。” “……” “所以,这天工院就是惊喜?” “秦公请。” “请。” 黑夫抬手示意,走在前面。这里面研究的可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屠龙技,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接触到。张苍,徕服,韩终,许从,彦……还有些都是黑夫点名提拔的弟子。黑夫再三叮嘱过,他们进了内院后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不能泄露出去。 黑夫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片宽敞的庭院。消失许久的徕服站在中间,两侧还有弟子捧着书正在记录。面前摆放着铜鼎,底部四足还烧着柴火,鼎内则是烧沸的开水。 两侧竖立着铜管,中间悬挂着颗空心的铜球。而铜球底部顶部同样开有铜管,能看到一股股热气从中喷出,还能瞧见铜球都因此随之旋转。 “这是何物?” “汽转球。” “这有何用?” “这铜球为何会转动?” 他们的到来,并未影响到专心致志的徕服等人。黑夫只是笑了笑,没有着急解释。所谓的汽转球,可以说就是最早的蒸汽机。但现在只是实验原理,并无多少实际作用。 有人曾说人类工业文明的本质就是烧开水,后世工业革命的开端也是蒸汽机的出现。有回冯葵煮药加多了水,结果导致陶盖被冲出。冯葵为糊弄过去免受责罚,就故意刨根问底的追问韩终,为何罐盖会被沸水冲落? 其实,他就是害怕受罚……但这问题却难倒了韩终。他起初认为是水加的比较多,是水沸腾后冲开的。可冯葵却说不然,因为水不多也会冲开。 所以,这是什么原因? 韩终百思不得其解,便选择询问徕服。徕服起初没往心里去,可后来越听越好奇。于是乎亲自试验数次,便做出了结论。烧水的过程中会出现白茫茫的雾气,或许便是这雾气将锅盖冲开的。 感觉……不对吧? 彼时靓仔彦恰好路过,发现两位先生的争论,于是也掺和进去。原理方面他倒不在意,他更在乎结果。利用烧开水,就可以将锅盖顶动! 他记得黑夫曾说过天下万物皆可为人所用,利用水流带动水车,从而带动各种器械,像水碓,磨坊,甚至是用来炼铁鼓风…… 那么,烧开水能否带动器械呢? 经过彦的提醒,徕服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也不再与韩终胡搅蛮缠,立刻带着发现来找黑夫,希望能得到些指点。但黑夫却什么都没说,让他们自己看着弄。 一年多的苦心钻研啊,终于是让徕服研究出了这汽转球。而这只是为了证明他的理论没错,利用烧水产生的雾气就能带动器械运作。 一通则百通,这段时间的努力不会白费的。望着不断旋转的汽转球,黑夫相信不出三年就能研制出秦国的初代蒸汽机! 【今天先一更……】 第502章 蒸汽机,为秦发电 天工院很大,里面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不仅仅是徕服这类墨家子弟,甚至还能瞧见有诸多方士。他们并不懂医术,自称为方仙道,主张炼制仙药以得长生。他们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种矿石,现在干的也是老本行。根据黑夫的需要,将矿石标注命名。 比如有种绿色的矿石,原本是被当做颜料用的,后来黑夫发现这玩意儿竟然有些腐蚀性。他估摸着应该就是绿矾,通过唐朝的炼石胆取精法,就能得到低浓度的硫酸。学过化学的同学们肯定知道,化工业必不可缺的三种强酸分别是盐酸、硝酸和硫酸! 黑夫便将其当做技术储备,由方士们自行研制。为了激励他们,黑夫更是承诺,率先有研究成果并且得到他认可的,将免去所有罪责并且还能得到爵位! 秦始皇望着五颜六色的矿石,也很好奇。这些矿石有些还挺眼熟,都是先前方士炼丹所用,莫非黑夫是想搞出加强版的五石散? 继续跟在后面,才发现天工院规模相当惊人。别看人数不多,却有着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人在熬煮猪油,有人在打造楼船模型,还有的则是在捯饬磁石和金丝…… “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发电。” “发癫?” “小猪,滚出去!” “……” 黑夫带着他们来至书房,这里也是他的专属实验室,是张苍特地给准备的。里面有着诸多瓶瓶罐罐,还有充足的笔墨纸砚。不过黑夫因为政务繁忙,平日也鲜少会来这,所以就被张苍鸠占鹊巢。话说,他该不是给自己修的吧? “来,秦公请坐。” “不必客套。”秦始皇拂袖挥手,淡淡道:“朕已看过这天工院,虽有诸多不明,但何需要如此谨慎保密?” 不仅是他,其余公子也是这么想的。此刻天色渐暗,已是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通过窗户洒进书房,而黑夫就这么沐浴在夕阳中,显得是无比神圣。 “等我说完后,秦公自然会都明白。”黑夫翻了半天书册,再推给秦始皇,缓缓道:“这些研究,秦公可先看看。徕服所做名为汽转球,是利用烧水形成的蒸汽带动铜球运转。秦公肯定还记得水车是由水带动,那么将水车和这汽转球结合起来想想?” “蒸汽机?!” “额?” 不用想,又是胡亥这大嘴巴! 黑夫恶狠狠的瞪了他眼。 胡亥顿时是百口莫辩。 不是,瞪我干啥啊…… 这回真不是我,是大兄啊! 黑夫的书房可是出了名的宝库,不光张苍喜欢转悠,扶苏也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在里面是翻箱倒柜。当搜索到看不懂的书册,都会默默誊抄献给皇帝。 “如秦公所言,就是蒸汽机。”黑夫扬起抹微笑,缓缓解释道:“不论是水碓水排还是水磨,本质都是以水流为动力。驱动水轮后带动器械运转,借此省时省力。缺点则是受限于水流,只能就近修在河边。但还是会受到诸多影响,水迅期容易冲毁水轮,枯水期则难以带动水轮……” “然也。” 秦始皇颔首点头。 这些事他自然也都知晓。 “蒸汽机则不同,待徕服研究出来后,将全面取代现有的大部分器械,只需用柴或者煤烧开水便能带动大型机械。前面的自行车,诸位也都有瞧见。若是将其做的足够大,再搭配上蒸汽机会如何?远航海外的楼船若是加上蒸汽机,又将如何?” 黑夫滔滔不绝的说着,努力为他们构造出未来的宏伟版图。胡亥听得则是口干舌燥,好似瞧见自己驾驶秦国楼船远航海外,凭借蒸汽机带动,速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当然,目前还只是设想。想要打造出来,需要徕服不断的设计研发,这也是内院目前的主要研究之一!” “之一?” “还有个小发明,比如这块肥皂。”黑夫顺势推过去个檀木盒,里面则是摆放着块略显粗糙的深黄色肥皂,笑着道:“这将会是泾阳后续主推的产品,做法就不说了。沐浴时用此便能洁净,还有股香味。” 秦始皇轻轻嗅了口。 唔,似是兰花香? 又有股淡淡的草木味。 他用手戳了戳,手感则是有些软滑。至于去污效果还不清楚,先收下再说。若是真的有用,便令少府多采购些。 “还有那些方士。” “他们是做什么?” “他们主攻石材,将矿石分门别类。比如那绿色的矿石,吾将其命名为绿矾。通过些方法能调配成液体,并且有着极强的腐蚀能力,甚至连黄金都能腐蚀!” “研究毒物?” “嘿嘿,以后自然有用。”黑夫扬起抹微笑,“若天工院仅仅只是这些,也不必如此谨慎。由彦负责的一项研究,则有着些危险,甚至会有人认为对上天不敬。” “嗯?” 秦始皇皱起眉头。 彦是深得黑夫真传的聪明人,年纪轻轻便已有着高爵,担任泾阳考工室令。昔日在黑夫的引导下想出印刷术,令他颇为欣赏。由彦主导负责的研究,显然非同小可。 “你说的究竟是何物?” “电,以人力发电!”黑夫站起身来,解释道:“电者,阴阳激耀,与雷同气发而为光者也。故阴阳相搏为雷,而激扬为电。” 嗯,这就是正电荷负电荷…… “你要发电?” “你要发癫?” “滚出去!” 还没等黑夫发挥,秦始皇便怒声训斥,胡亥顿时讪讪的缩了回去。同样的烂梗玩两次,那就没啥意思了。况且如此严肃的场合这小子没个正行,也活该挨喷。 “你继续。” “我曾听巫祝说,雷为天怒。可在我看来,雷和风、雨、雪、火相同,只是种自然现象罢了。电有所不同,因为常伴于生活中。今人梳头解着衣,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亦有咤声。其实,这就是静电……” 黑夫说着便取出块琥珀,当着众人的面将张黄纸撕成小块。他先将琥珀放在纸屑上,并无任何反应,而后便将琥珀在脑袋上疯狂摩擦。 “先生……你这是作甚?” “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黑夫将琥珀放在纸屑上方,接着就瞧见纸屑纷纷被吸附于琥珀。此等奇妙的方术,也是让秦始皇大开眼界。 “这……这是?” “这就是静电!” 【第1更送到~】 第503章 电学,为大秦种树! “静电?” “对。”黑夫放下琥珀,解释道:“静电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特别是干燥的秋冬季节更易出现,甚至还能瞧见有火光迸现。” “所以,有什么用呢?” “人能驾驭可控的电!” “额?” 秦始皇蹙眉不解。 他知道黑夫喜欢取名,就去年远航能给上百个岛屿取名,还捯饬出什么季风洋流这种新鲜词。今日他也看见有诸多新鲜物件,包括还未成型的蒸汽机,秦始皇也知晓其大用。可对于电……他不否认这的确是很神奇,但又有什么用呢? 望着一票问号,黑夫也是叹息。领先时代十年百年,可以说是天才。可要领先千年,那就纯纯的是疯子。如果说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是蒸汽机,那么第二次的标志就是电力的广泛应用! 秦国现在还没搞出蒸汽机,这时就谈及电力好像是不太现实。但要知道任何技术突破,都离不开基础理论。黑夫是要利用静电实验,引申出电。再由他牵头完善各种基础理论,从而主导秦国跨进电力时代。 电在后世到处都有,家家户户都有电器,小至电灯,大至空调冰箱……但凡读过书的基本都听说过电生磁,磁生电这类理念。电力出现后,无线电也将快速诞生。只要最原始的火花发报机和矿石收音机,就能实现超大范围的即时通讯。 黑夫曾看到过历史教授的看法,古代王朝的疆域往往是受限于通讯。就如唐朝的版图很宏大,却因交通不便难以形成有效的实控。包括藩属国在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实际上,黑夫已经在捯饬无线电了。只是受限于材料,他的进展无比缓慢。而且没人能帮他,他只能自个慢慢琢磨研发。 无线电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出来的,他老早就想捯饬出来。特别是秦国彻底攻占岭南后,他就意识到无线电的重要性。就好比说远在闽中的云惊,若想给他送封家书,那就得先派人至会稽郡。再由会稽郡沿着江河走水路,最后抵达迁陵县。从迁陵县一路北上,送至泾阳。 因为是家书,快点的话半年就能到。若是慢点的话,那就有的等了。就算是加急军报,日夜兼程的换人换马赶路,恐怕同样得以月为单位。 这还是岭南,往后秦国北伐开疆拓土,恐怕更需要有无线电,毕竟草原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更别说今后剑指西域,那就意味着更广阔的疆土,所以黑夫是被迫将无线电提上日程。光靠信鸽通讯,还是太过原始了些…… “电有诸多妙用。”黑夫面露微笑,“有了电,就能让黑夜亮如白昼。能利用电磁通讯,让远在千里的两人能够自由交流。胶东,岭南,陇西,未来的北方……不论有任何突发情况,秦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当然,还有很多很多……” 黑夫没有细说,因为很多事他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比如电镀工艺,各种重工车床……他并不知该如何具体操作,只知道有这么回事。他能做的就是带他们走进电力世界,未来的路需要他们一起走。 即便有所保留,也让素来镇定的秦始皇变了脸色。若是别人说这些话,他会将其当做疯子。可若是黑夫说的,那基本就是属实。相处这么多年,但凡不信黑夫的早就已经脸肿了! “朕能与胶东郡守相隔万里说话?” “是的。” “就用这电?” “没错。”黑夫神秘一笑,“正所谓动如雷霆,电的速度可想而知。短时间内或许无法自由交流,却能如天灯发送简单的信号。只要提前编撰对应的阴书,就能实现万里传书。” “那还等什么?速速为朕制成!”秦始皇直接是拍案而起,“不论你需要什么,朕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寻来!” 就算倾举国之力,也得造出来! 黑夫见秦始皇如此,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如此反应,也正是他想要的。他就是要让秦始皇和这些公子看到工业的未来,让他们今后能朝着这条路坚定不移的走着,如此也算没枉费他白穿越一回。 “短时间内,没用的。” 黑夫并非是打击秦始皇的积极性,而是实话实说。未来的工业体系是建立在各种理论的基础上,简单来说是鲜少有独立的存在。就好比说无线电,其实涉及很多方面,漆包线技术,焊接,电池,电磁……这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足够的技术。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像后世很多发达国家都很有钱。可他们无法独立研制五代隐身战机,所以就只能选择花钱高价购买,秦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也是如此…… 只要秦始皇愿意,倾尽国力下根本不用担心钱和人手。可问题在于没有足够的技术储备,根本无法突破面临的技术难题。 “嗯?” “钱,暂时是不缺的。”黑夫很难得的没有卖惨哭穷,而是实事求是道:“至于人……敢问秦公认为天底下有谁懂我说的这些?” “……” 归根究底还是缺少足够的人才! “朕明白了。”秦始皇坐了下来,缓缓道:“宗室子弟,三公九卿,各郡县官吏……只要是你相中的,朕都可以为你调至泾阳。你所需要的一切,皆优先供应!” “臣,遵制!” 黑夫长拜作揖。 他抬起头来,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该展示的他都已展示,但现在还是得给这些人再上一课,做个总结! “管仲昔日曾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黑夫抬起手来,笑着道:“吾出身卑微,曾以务农为生。现在,吾便要为秦种下棵树。” “树?” “对,乃是棵通天神树。上可遨游天际九万里,下可深潜万丈。今日诸位看到的一切,皆在这棵树上。想要令其生根发芽结出果实,就需要无数人为其松土浇水。这棵树,便是天工树!” 【两更送上~】 第504章 天工树,铸剑 “天工树……” 秦始皇大概都能听懂些。 这些年与黑夫的相处,经常听他说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秦始皇当然也好奇过,甚至是令人暗中查过黑夫宗族三代,却毫无收获。黑夫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士伍,无姓无氏的黔首。能说有些本事的,也就唯有黑夫的姊夫槐,算是安陆县闻名的大匠。 黑夫的变化在于伐楚,回到云梦后好似打通了七窍,有着诸多奇思妙想。当地人都流传着黑夫夜遇神女,得授无字天书。秦始皇也听说过这故事,他本来是不信的,可随着黑夫展现出的能力越来越强,就连秦始皇都猜不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黑夫忠心为秦效力,秦始皇也不愿深究。 “是的,诸位且看。”黑夫将早早备好的画板取出,上面则是画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这便是天工树,百工、医术、农术、数术……乃至方士炼石为药也在其中。有的分枝相互关联,有的则暂时独立。就以蒸汽机为例,目前只是衍生出分枝,并未结出真正的硕果,而分枝则以百工、数术、矿术为基。” 随着黑夫涂涂画画,如此生动形象也是让他们都明白过来。望着天工树,他们皆是若有所思。 富国强民! 巧夺天工! “天工树能长成何状,皆要看诸位。”黑夫面露微笑,“或许某天也会长歪,也可能会耗费诸多精力却难有硕果。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终有一日会成通天神木庇护秦国!” 黑夫是越说越激动。 纵观历朝历代,其实最适合改革的就是秦朝。首先秦始皇有着足够的威望,这时候也恰逢大变革的时代。秦始皇同样是野心勃勃,愿意去尝试。书同文车同轨,期间遇到的阻力恐怕比很多变革都要大。 黑夫现在就是要将这棵天工树种在他们心中,让他们愿意一步步去发展。科教兴国啊……这是足以影响未来千年的重要决策! “朕,明白了。”秦始皇视若至宝的将书册收下,缓缓道:“黑夫,你为朕为秦指出条前所未有的路。既然是由你提出,今后自然由你为主导。纵然有所逾越,朕皆赦你无罪!” “臣,拜谢上恩!” 黑夫顿时笑了起来。 完事! 只要能得到秦始皇这话,那他今后便再无任何约束。没了枷锁,黑夫相信天工院未来的进展速度会更快。特别是军工方面,同样也能得到飞速进步。 他要让秦国步入热武器! 黑火药的配方大部分人都听说过,无非就是一硫二硝三木碳。硫就是硫磺石,秦国有着不少。硝就简单了,就是用来制冰的硝石。再有就是木炭了,这玩意儿每家每户基本都有…… 要搞出大范围杀伤的现代枪炮,还是比较困难的。可若想造出宋朝时期的火器,那就是易如反掌。只要给他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捯饬出来,甚至是批量制造。历史上的西方用枪炮打开了中国大门,黑夫便要用枪炮打开他们的大门! 火药其实就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很多事都会失控。黑夫这些年来没倒腾,便是担心无法控制。但以他现在的官爵地位而言,完全能驾驭。为此黑夫是专门招揽了批天生聋哑的工隶,还让张苍提前为他物色了些死囚。 他们能保守秘密! …… …… 入夜,繁星点点。 秦始皇缓慢行于学宫小道。 吃饱喝足后,他便喊上扶苏出来散步。明月高悬,两侧柳树洒下斑驳树影。河水潺潺,还能瞧见远处的水轮正在转动,伴随着机器的运作声。 “天色已晚,上当早些歇息。”扶苏识趣的跟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学宫内虽然安全,可上还是要当心些。”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 秦始皇淡定拂袖。 他是隐藏身份来学宫的,若是有人来刺杀他,那就说明学宫乃至秦廷上下都被人渗透成了筛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反贼的注视中。 很显然,这不可能。 学宫内可不仅仅只有黑夫,还有秦国的武成侯王翦担任教习。而黑夫提倡的就是文武全面发展,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有弟子每日都得练武,要是连剑都不会用,怎么和别人讲道理? 所以,学宫其实很安全。 “今日黑夫所说的天工树,你有何想法?” “臣以为甚好。”扶苏抬手作揖,鉴定道:“这些年来,黑夫利用百工之术令秦富强,吾等也都看在眼里。比如这蒸汽机,并非是他突然想到,而是在数年前就已绘制而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黑夫就如黑暗中的灯火,带领诸多匠人前行。在他的帮助下,臣相信这颗天工树很快便会结出无数硕果!”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望着扶苏那满头的乌发,心中却是有些嫉妒。他刚继位时,朝政皆由吕不韦把持,说是秦王却处处受制。嫪毐作乱,成蟜背叛……他费尽力气一步步掌握皇权。而他委以重任的昌平君,却是背叛他最深。 而扶苏则不同,等他未来上位便能得黑夫相助。只要再推行仁政休养生息,那么便能尽得民心。不仅仅是黑夫,还有以萧何陈平为首的新一代廷臣。他们都很年轻富有朝气,会带领秦国走的更远…… “暂时,你便留在学宫罢。” “唯。” “天工院为秦种树,劳苦功高。”秦始皇望着扶苏,语重心长道:“不论有任何需求,皆可告诉朕。另外他这还是简单了些,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将相干人等皆需查清楚。若有任何人与反贼勾结,皆车裂夷三族!” “臣遵制!” 扶苏长拜作揖。 秦始皇瞥了他眼,缓缓道:“至于麟角等,便交给你了。他们愿意学什么,便学什么。最好是能进天工院,为秦铸剑!” “上可放心。” 扶苏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有王翦镇着,麟角等人也不敢造次。就算他们是块烂泥,王翦也能将他们千锤百炼成钢铁! 【第1更送到~】 第505章 新生入学,骆越穴忠 十一月。 胡亥打着哈欠,站在学宫门口,努力挤出抹和善的笑容。山河学宫的大名早已传至各郡县,所以各地豪族皆是将子嗣送来。这几日黑夫乐得是合不拢嘴,来者不拒。亲自带着这票豪户闲逛,与他们说着创办学宫的不容易。每日弟子的吃喝拉撒,那都是天文数字。 不必说了,给钱! 什么叫给钱? 这钱是落本君口袋了? 注意措辞,你们这是捐! 好在学宫经过扩建后,宿舍足够富余。纵然此次新生足有二百来人,同样是绰绰有余。他们少的捐万钱,多的则以十万计。有的为了抢夺入学资格,更是各显神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钱开路,还有的则是找人托关系…… 比如王翦曾经的部下,拖家带口跑王翦面前跪着。最后黑夫只能含泪卖他个面子,把那些将尉之子招进学宫。 “欸,这是越人?” “应当是。” 胡亥打量着面前的矮个少年,对方梳着椎髻脸上还有类似龙鳞的纹身。着青色衣裳,脚上则穿着双草鞋。灵动的双眸环视左右,满是好奇。在他身后则跟着位越人都老,谨慎的跟在后面。 “且慢。” “嗯?” “身上若有兵器皆需上交。” 少年皱起眉头,不明所以。经过都老翻译后,少年顿时勃然大怒,红着脸叽里呱啦的说着越语。 “他说啥呢?” “好像是越语吧?” “南蛮鴃舌啅噪,鸟声禽呼,钩辀不通。” 李鸢是蹙眉摇头,言语中满是对南方语言的偏见。可他忘记了,他老家是被视作南蛮的楚国。只是他生于关中长于关中,所以操着口地道的关中腔。 高丘则是走上前来,见老者似乎懂些秦语,便帮着解释道:“有劳老丈告诉他,上交兵器为学宫规矩,并非因为他是越人而故意刁难。另外,还请出示验传和推荐信。” 他说的雅言也不标准,掺杂着些胶东腔。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私带兵器肯定是不允许的。弟子们都是热血青年,每日都有打架闹事的。只要别太过,王翦只会按规矩惩治。可若是有人敢动兵器的,不论是谁都一律开除,并且以秦法私斗严惩! 都老也是抬手道谢,赶忙帮着翻译。越人少年脸上则闪过抹愧色,而后支支吾吾的看向高丘,“谢……谢谢。” 言罢,他就开始掏兵器。 绑在腿上的两把青铜匕首。 袖内藏着的吹箭。 后背还有着柄短剑。 …… “……” “……” 全场皆是寂静无声。 这家伙是移动的兵器库啊! 身上能藏十来种兵器! 按理说过武关的时候,就需要接受搜身。相关兵器都得做好登记,若是没有信息的兵器,则一律先没收。如此,他是怎么带进来的? 高丘则是核对验传,而后笑着抬手道:“原来是西瓯君桀骏之子,穴忠。你的这些兵器就先保存于学宫,也可交由这位老丈带回。你被分配到天字宿舍,晏隰你带他去领被衾和洗漱用具。” “好。” 没错,穴忠就是桀骏长子。西瓯人给儿子取名就喜欢用穴x,给女儿取名则用蝶x。他们并未姓氏,只有名。原本并非是叫穴忠,后来因为黑夫的缘故改了这名,用秦语来说就是阿忠。 桀骏在桂林郡有着极高的影响力,当地瓯越人基本也都服他。也有少部分译吁宋的死忠继续叛乱的,但却难成气候。毕竟译吁宋临死前,也是将象征地位的木弓传给了桀骏,并且希望岭南再无战事。再加上黑夫对着郁水盟誓,也让诸多厌倦了战争的瓯越人彻底归顺。 虽说他们表现尚可,但秦始皇依旧不放心。于是乎以游学为名,将桀骏长子穴忠安排进泾阳。一来是起到个质子的效果,二来则是亲自改造他们。这代的恩怨很难化解,可下一代就容易的多了。 他们都会沐浴在秦国的光辉下,受秦国文化熏陶而茁壮成长。他们会忘记秦国南征,彻底融合成秦人,并且认可这层身份。等他学成回岭南后,他就能继承桀骏西瓯君的地位,届时自然会帮秦国教化岭南。通过一代代的教化,最终彻底融为秦人! 穴忠临走时又朝着高丘施礼,跟着晏隰朝生活区走去。他的脚步明显是欢快了许多,没走多久便瞧见秦始皇那巍峨的雕像。腰间挂剑,目光坚定遥望前方,右手则是高高举起指向远处方向。 “他就是秦国的始皇帝吗?” “嗯。” 穴忠停下脚步,驻足抬头看着雕像,久久未曾离去。他出发前,桀骏便叮嘱过他。待至泾阳后,一切都要遵守规矩。好好学些本事,带至岭南造福越人。平时勿要与人起争执,能忍则忍。 他们能活着,已是黑夫法外开恩。越人不能再打下去了,就这一亩三分地根本挡不住秦国大军。秦国虽说已占地筑城,但对越人还算客气。诸多贵族都老摇身一变又成了秦吏,按照秦律治理越人。 “主,该走了。” “嗯。” 穴忠这才跟在后面。 沿途他看见有诸多弟子,皆是穿着统一的黑色服饰。还有巍峨高大的建筑物,远比岭南的要辉煌。他昔日就听译吁宋说过,秦国暴君骄奢淫逸好大喜功,为了修造陵寝就调动数十万人。他的宫殿比西瓯祖地还要大百倍,不知多少人被活活累死! 那么,学宫也是如此吗? 穴忠在西瓯也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他叽里呱啦激动的说着,老者则是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不愿帮他翻译。 “你们在说什么?” 最后实在是磨不过穴忠,老者只得抬手道:“小君子勿要介怀,吾主初来秦国不懂礼数。他想问你,学宫这么大,是不是又调动很多民夫来这修屋。学宫是神圣的地方,可这里却有着太多人的血汗。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宁愿不学。” “哈哈哈!” 晏隰爽朗的笑着,而后摇头道:“你误会了。学宫是黑子一手建立的,并无民夫为徭。黑子自掏腰包,贴补来学宫干活的人。很多人都不要钱,最后因为给钱这事差点闹得打起来。黑子见农忙不让他们来,他们就夜里偷摸的来。我活这么大岁数,也就在这看到过。黑子,与你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 “黑子?” “大上造,云黑夫。” 穴忠顿时恍然大悟。 是他?! 经老者翻译后,穴忠自闭了。他虽然没瞧见过黑夫,却都听说过他的大名。黑夫一手策划了和辑百越驻兵屯田的计策,逐步蚕食越地。后来又亲自领兵,大破骆越联军。骆人引以为傲的象兵,被黑夫用火猪破解。也是黑夫出面,令译吁宋愿意拔剑自刎,以此化解秦瓯战事。 “我知道,你听过很多谣言。”晏隰拍了拍身材矮小的穴忠,笑着道:“不光是你,我也听说过。但现在因为黑子的出现,所以秦国已经变了。黑子是我见过最好的官吏,无人能出其左右。他对待黔首极好,没人能挑出毛病来。吾翁也曾感慨,说是秦得黑夫当昌荣矣!” 晏隰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晏子,当初也和秦国不对付。可自从黑夫出面劝住国石后,姜姓豪族便都归心于秦国。因为他们都知道,顺秦者昌逆秦者亡。秦国能废了田氏,就能找理由把他们也给废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 “走吧,还有段路呢。” 晏隰微笑着继续向前而行。 穴忠则是半信半疑的跟着。 像西瓯人修造房宅都是宗亲帮忙,但也得管顿饭还得有肉吃。可这么大的学宫,竟然是当地人自发帮忙,给他们钱他们都不要? 黑夫……有这么大的能力? “像我这样的多吗?” “什么?” “就是异族人。” “也有些。”晏隰帮穴忠领好被衾和木盆牙刷,边走边说道:“黑子说了,只要是秦国疆土便都是秦人,没有异族人的说法,我们私底下则以郡县区分。比如巴人,蜀人,羌人,越人,云中乌氏……都有。” “这么多?” “以后会更多的。” 穴忠接过被衾和木桶,望着里面的洗漱用具不明所以,“那这些是什么?” “这是学宫免费发放的,人人都有。被衾,衣裳,牙刷,布履,还有笔墨纸砚……学宫基本都是免费的,只要别浪费就好。” “这么多……” 穴忠只觉得是沉甸甸的,如果所有弟子都是免费的,那学宫得花多少钱? 显然他并不明白,有时候免费才是最贵的。之所以免费,是因为他们在入学时就已经把钱付清了。像穴忠入学同样是花了钱的,光象牙就整了三对,甚至还有一大块的狗头金! 况且他们以后成才了,也会念着黑夫的好,未来便相当于是黑夫的人脉资源。相比较这些,这点蝇头小利又算的了什么? “那,黑子呢?” “就在前面。” “哪个?” “最黑的那个。” “……” 穴忠顺着晏隰手指方向看去。 便瞧见有人正在地里面忙活。 等会,他这是看花眼了? 黑夫竟然种地? 不不不,学宫里面还能种地?! 【第2更送到~】 第506章 品德分,这是我的规矩 “呼。” “阿角,这是你浪费的菘菜。” “你浪费多少,那就种多少。” “唯……” 麟角头戴黑巾,苦涩点头。自他至学宫后,那是顿顿都有菘菜。水煮的,清炒的,醋溜的……应有尽有,他感觉自个都吃成了菘菜。 本公子是人,不是羊! 在损友的撺掇下,麟角便把吃不完的菘菜给倒了。他前脚刚倒,黑夫后脚便笑眯眯的出现。在他被吓得三魂出窍时,黑夫只是让他放轻松,云淡风轻的扣了他20品德分,同时让他负责种菘菜。 所谓品德分,便是黑夫捯饬出的。表现好的有加分,若是违反学宫规则就得扣分。能否顺利出师毕业担任秦吏,品德分则占了很大的比例。毕竟在学宫都不老实,出去为吏岂不是更要肆意妄为? “罚你,是爱护你!知错便要改错,惩罚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希望你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成为更好的人。”黑夫叉着腰,认真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啊。你倒的不是菘菜,是农夫的血汗!” “弟子知错了……” 麟角被训的差点哭出声来。 关键是忒丢脸了! 沿途弟子新生对着他是指指点点,有的还在窃窃私语议论,脸上皆带着嘲笑。他好歹是堂堂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知道错还不干活?” “看我干啥,看地啊!” “是……” 黑夫则是自菜地走出,神情淡然。今年是学宫头次扩招,稚生质量良莠不齐。里面不乏调皮捣蛋的,视学生守则如无物。恰好,麟角就撞枪口上了。他今日特地挑个好日子,就为了杀鸡给猴看。 “见过黑子。” “称我为先生就好。” 春秋战国时期,【子】代表的是对有学问、有地位的人的尊称,就如孔子、庄子、孙子,老子……当初扶苏觉得他学识惊人,所以就用子来称呼。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学宫弟子也干脆以此来称呼他。 晏隰抬手作揖,看了眼正在卖力松土的麟角。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黑夫。黑夫最忌讳的就是糟蹋粮食,饭量小可以不吃,但只要盛在碗里就必须得吃完。 这不仅仅是对弟子的要求,学宫内的先生也都是如此。谁若是敢倒饭,黑夫就把他倒饭桶里! “嗯?你就是穴忠吧?” “见过布兰。” 穴忠恭敬作揖。 【布】在越语中其实就是和【子】类似,如布洛陀的【布】,就是特指德高望重的智慧男性老人,也有祖公、始祖的意思,而布兰则是对家中父辈或祖辈的尊称。 黑夫在岭南时对着郁水立下誓言,后来则与桀骏契臂为盟,结为异姓兄弟。所以按中原习惯的话,那穴忠就得称黑夫为叔父。按越人的习惯称他为布兰,倒也没什么毛病。 “挺好。” 黑夫拍了拍穴忠肩膀,笑着道:“在学宫就要守学宫的规矩,今后要勤奋刻苦,勿要辜负汝父的心血。从桂林至泾阳这条路也不容易,今后该如何走就要看你自己的。” “明白。” “汝父近来可好?” “多谢布兰关心,达波身体很好。”穴忠恭敬行礼,虽然动作有些别扭却已尽力了,“不过,达波遇到过几次刺杀。达波叮嘱过我,来到泾阳后就要听布兰的话。布兰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桂林现在如何?” “我们都分到了农田农器,还有专门的秦吏会教农夫怎么耕种。当地修起了水车,还有了新路,有专门的医师治病。另外开了学堂,很多像我这么大的稚童都开始学习秦语秦字。达波说,未来他们也能成为秦吏。虽然会有小股叛乱,但总体比先前要好的多。” 听完老者翻译,黑夫是满意点头。 看来,秦国将桂林建设的挺好。 仔细想想也是,秦国这回南征本身就没付出多少代价。也就屠睢亲率冒进,死伤不少人。总体而言,秦国的有生力量得到了保存。再加上诸多将卒自愿留戍当地,有的更是干脆军转干成了秦吏。还有从中原迁来的商贾、赘婿、亡人、刑徒……这些可都是劳动力! 他在岭南时,喜君就曾与他说过。按照粗略预估,岭南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百五十万。随着秦国不断迁徙繁衍,人口数量将会持续激增。 有了劳动力,岭南便能成为秦国南方粮仓天然海港。再给胡亥些时间,他就能开辟出海上航道。到那时秦国便能直接从岭南征兵,掀起大航海时代。掠他国而强母国,有资源就搞资源,没资源就抢人!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挺好。”黑夫面露微笑,“你先去宿舍,平时若遇到什么困难也可来找我。记得熟读学宫守则,若是犯错,我可不会姑息!” “布兰放心!”穴忠抬手作揖,而后不解的抬起头道:“布兰可是大官,为什么要在这种地呢?” “哈哈。” “怎么了?” 黑夫笑了笑,解释道:“学宫本身就有农家,带领弟子研究农事。将粮食种的又多又好,也是门学问。就如你方才所说,桂林秦吏会教你们如何耕种。他们所持《仓律》,其中有部分内容便是出自农家研究。” “就说这批菘菜,便是农家精心培育改良过的。即便是关中的冬天,同样能长出来。这里不比四季如春的岭南,到了冬天很多人就只能吃干菜腌菜……现在有了耐寒的菘菜,这可是能造福黔首的大好事。” “原来是这样……” 穴忠若有所思的点头。 “那他们是?” “哦,犯错被我罚种地。” “……” 麟角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太丢人了! “这是学宫的规矩?” “不,这是我的规矩!” “……” 穴忠略显诧异的望着黑夫,又看向地里面忙碌的稚生,突然发现高丘并未骗他。黑夫……真的是与众不同啊! 【第1更送到~】 第507章 公子养成,治越 待穴忠都安顿好后,都老交代两句后便拂袖离去。学宫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至于伴读僮仆更是明令禁止。 老者原本是西瓯都老,也曾是坚定的反秦派。先前跟着译吁宋到处打游击,甚至还曾带人伏击过屠睢。 再后来,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秦人犹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源源不绝。而他们因为失去农田,只能靠着狩猎采集野果为生。如果继续打下去,他们全都得玩完,迟早会被秦国耗死!而秦国彼时已占有东瓯闽中,后方有着充足的粮食调动。 张良他们虽有出力,却明显是故意挑拨他们与秦死斗。张良家世显赫,其父与大父五世相韩。自秦灭韩后,张良自然是对秦恨之入骨。可他与秦国的仇恨,为何要让瓯越人承担? 都老在岭南混迹多年,在南越也有些人脉。他听说南越自被秦国攻陷后,负隅顽抗的基本都被处死,活着的也被戴上枷锁送往秦国。至于其他早早归降的,不仅保留了田地还成为秦吏,享有爵位。 秦国并未如张良所言大开杀戒,反而是竭尽全力的安抚越人。都老亲自找译吁宋谈过,可后者却是根本不管。当得知桀骏投靠秦国后,译吁宋很想当面质问。但后来,桀骏却是被张良派人暗杀……虽说对外说的是被秦人所杀,但都老知道这事是张良干的! 最终,译吁宋选择了自刎于江边。桀骏继承了他的遗志,成为秦国的西瓯君。在他的带领下,瓯越也是快速恢复了往昔的繁荣。 对于穴忠来泾阳这事,都老也猜的出来。无非就是秦国对桀骏不放心,所以充当质子,只是说的好听罢了。 来的路上都老其实很担心,生怕会故意欺辱穴忠。不论任何地方,肯定是有排外的,更别说秦瓯曾爆发过血战。可他来至泾阳后,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学宫内一片祥和,他还瞧见有些羌人弟子。他们与秦人无二,有的甚至是共同玩闹嬉戏。穴忠分配到的卧房并不特殊,里面还有三个都是秦人。他们不需要区别对待,如此一视同仁其实就挺好。 “等会。” 都老前脚刚走出学宫大门,黑夫后脚就跟了上来。看到是他后,都老连忙抬手作揖,“见过大上造!” “不必多礼。”黑夫淡定拂袖,笑着道:“看你这架势,可是要准备回去了?” “正是。” “我这也比较忙,都没怎么招待你。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先留在我府上歇息一晚。吾义兄远在桂林,平时难以往来。你难得来泾阳,岂能空手而归?” “这……” 都老顿时语塞。 黑夫则是笑呵呵的拂袖,亲切的拉住他,淡然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你可勿要推辞。时隔数月,我也想知道桂林情况如何了,今晚咱们可要促膝夜谈。” “老朽明白了。” 都老识趣的抬手作揖。 …… …… 丑时。 寂静的学宫鸦雀无声。 黑夫打着哈欠,披着貂裘走出书房。早早准备好的扶苏同样没睡,递给他碗热茶。黑夫朝着他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朝庭院走去。 此刻已至仲冬时节,关中是相当的冷。按黑夫推测,最低气温估摸着得有零下三五度。 二人皆是披着貂裘,就坐于庭院。黑夫抿了口热茶,缓缓道:“情况基本就这样,和送来的文书差不多。不过,都老说桂林现在有些乱。越人尚不能理解秦律,而秦人作为胜利者则是欺压越人。有的骄兵悍将更是强抢越女,威逼利诱索要钱财。若是惩治他们,则容易寒了留戍秦卒的心。若不惩治,越人则会不忿!” “必须严惩!” 扶苏冷声呵斥,“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为秦拓土有功则赏,触犯秦律则罚。赏罚不明,焉能治国?” “嚯……” 黑夫诧异的看着扶苏,现在的扶苏少了几分儒生气,反倒是更像个法家高徒。过去曾有人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而韩非则认为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怎么?” “听你说这些,怪怪的。” “……”扶苏无奈看了眼黑夫,淡淡道:“吾并非只善儒家。律法制度,吾自幼便接触背诵。况且如黑子所言,各家皆有所长,无需排斥。为人君者,当审时度势选择适当的手段,不可拘泥于形势。” “善。” 黑夫抬手一笑。 看来公子养成计划是成了,也算是没辜负他这些年的谆谆教诲。现在的扶苏已经有了太子储君的风范,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放眼宗室已经无人能出其左右。 黑夫的确改变了历史,但他相信自己并未做错。现在的扶苏完全能担得起二世皇帝的重担,再给他些时间成长,他会带着秦国步入新的高度! “看来就如黑子昔日所言,打岭南容易治岭南难!”扶苏忍不住长叹,“黑子已是奠定基础,且有闽中南越。可却没想到,依旧会有将士居功自傲知法犯法。他们在战场为袍泽,往往私交甚好,所以是官官相护互相袒护。长此以往,于秦不利。” “所以得杀杀这股不良风气!” 黑夫则很淡定。 这种事其实古往今来都有,骄兵悍将可不是说说而已。有的人在打仗的时候极其勇猛,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可当位居高位后,就容易被权力欲望所腐蚀。 这类人,太多太多了…… “待今年结业,部分弟子便可前往岭南为吏,喜君昔日就多次与我说基层秦吏的重要性。对黔首而言,他们接触不到皇帝,也不知高爵长吏。他们每日能瞧见的便是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对秦国的印象是好是坏便取决于秦吏。所以别看他们官爵不高,却肩负重任。” “如此甚好。” 扶苏也是用力点头。 这可都是黑夫的功劳! 黑夫在云梦时就注意到秦国缺吏严重,毕竟秦国在极短时间内吞并六国,极速扩张的同时就导致缺少能吏干吏。有部分如黑夫直接军转干,担任秦吏。也有类似刘季这种,通过考核被推举为秦吏。即便如此,依旧是远远不够用…… 他来至泾阳后,便即刻着手准备山河学宫,就是立志要改革学室。通过大规模扩招,让更多人能有资格担任弟子。实际上,这也是为后续做准备。黑夫知道秦国南征必胜,届时越地便需要大批的基层秦吏。南征结束后还有北伐,同样也要秦吏。 未来……很可能还有! “还好,现在南宁侯李信戍于桂林。秦越间虽有小的摩擦,但大方向还是好的。再加上西瓯君桀骏愿为秦效力,互相约束也不会生大乱。” “嗯。” “待会吩咐人,多准备些礼物。”黑夫放下陶碗,淡淡道:“另外,让先生也稍微照顾些穴忠。他毕竟是越人,不通秦言小篆,学习进度慢些也正常。我记得郦食其便懂些越语,可以让他帮忙带段时间。” “也可。”扶苏轻轻点头,笑着道:“黑子其实无需着急,你昔日提出推行雅言,上其实已经同意,并且同时于各郡县试行。凡欲为吏者,需通雅言!” “嗯。” 黑夫笑着点了点头。 这其实就类似于后世的普通话考试,也是黑夫认为比较合适的方法。普通黔首保留当地语言的特色,而秦吏则都需要会说雅言。而基层秦吏很多都是由当地人担任,如此也能与上吏通过雅言沟通。 另外,学宫也新增了门语言课。目前主就越语和胶东话,也是为向这两处地方派遣秦吏做准备。其中由郦食其负责教导越语,由孔鲋负责传授胶东方言。 虽然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但只要掌握发音诀窍,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沟通也就足够了。 “今日新生来了多少?” “基本都已到齐。”扶苏自袖中取出簿册递给黑夫,缓缓道:“今年总共新增三百余稚生,其中七成来自关中。其中三十余家境贫寒,会在学宫勤工俭学,也有些人办了助学贷款。” “嗯。” 黑夫打开簿册慢慢看着。 助学贷款是张苍捯饬出来的,也算是变相的增加秦国荣誉感。申请容易通过难,会严查三族。若有人为恶,则一律驳回。至于这恶如何界定,自然是学宫说了算。想要当学宫弟子,第一要求就是身家清白。 “这事交浮丘伯处理便好。”黑夫放下簿册,蹙眉道:“我记得,应该还有个是临邛卓氏,他们没来吗?” “可能是比较难走。” “倒也是。”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蜀地想要来咸阳,需要翻越蜀道。历经数代修造的蜀道,都能让唐朝的李白发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慨,更遑论是现在的秦国了。 不过,晚点倒也挺好。 他可是专门让猩去请卓王孙来泾阳! 如此肥羊,可不能错过! 【第2更送到~】 第508章 学宫第一课,光阴似箭 次日,清晨。 穴忠缓缓睁开眸子,环顾四周。却发现宿舍内空无一人,另外三人竟早早都已起床! 刚入学就这么卷?! 穴忠是大惊失色,连忙起床。他刚换好衣裳,房门便被人推开,就瞧见稚生提着水桶和热腾腾的包子进门。 “你醒了?” “这有热水,你先洗漱。” “得抓紧些,不然包子凉了。” “今日是韭菜馅豆腐馅,很好吃!” 晏隰放下陶盆,取出卷簿册边吃边看。学宫为照顾新生,所以是推行老带新的政策。四人间的宿舍,往往会有位老生担任舍长。毕竟很多新生偏小,有的更是自边郡而来,生活习惯上无法快速适应,还有的则是水土不服而患病。 “他……他们?” 穴忠蹙眉询问,用着极其别扭的秦语。西瓯还未归顺秦国时,穴忠其实就曾向张良学过些中原语言。不过是新郑方言,好在与关中有部分相似。所以穴忠是有些底子的,说肯定说不利索,但半听半猜基本也能听懂。 “他们俩起的可比我还早。”晏隰也是无比感慨,笑着道:“他们是贫困生,在学宫是半工半读,需要早起帮食堂打下手。” “这……” “怎么?” “我听人说,君子远庖厨。” “哈哈。”晏隰顿时一笑,解释道:“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不懂……” “唔,大概是说君子因为不忍心看到被宰的牛羊,所以远离厨房。而有些人则误以为男子应该远离厨房,应当由女子来烹煮美食。” “这样……” “快去洗漱吧。” “好。” 穴忠端起木盆提上热水,便朝门外走去。里面的猪鬃牙刷做的很精致,搭配上竹炭海盐作为牙膏。如此刷牙的方式,穴忠还是头次瞧见。他在岭南时,基本就是用树枝随便捅两下就完事。 实际上,这只是给弟子的低配版。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自从云妴因为牙疼的死去活来后,黑夫便苦心研制起牙膏。升麻、白芷、蒿本、细辛、珍珠粉……只是因为成本太高,所以都是自个用。 穴忠耐心的洗漱,坐在床边迫不及待的吃起了包子。皮薄馅足,味道相当可口。穴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次品尝到如此美食。 “这是什么?” “包子,用麦做的。” 晏隰是头都没抬起来,边吃边看书。穴忠好奇的凑上前来,只可惜他压根就看不懂。 “你看的是?” “为吏之道。”面对穴忠这好奇宝宝,晏隰只得抬起头解释道:“你底子比较差,暂时还学不到。后面会有专门的先生教你们读书写字,然后就要挑选课程。我希望日后能成为秦吏,便选了法家。” 穴忠似懂非懂的点头。 就在此时,沉重的钟声缓缓响起。 晏隰顿时大惊失色,叼着个菜包子连忙起身,“赶快走,这是上课钟声。若是迟到的话会扣品德分,还要罚抄学宫守则!” “啊?” 穴忠只得跟在后面,刚走出门就瞧见无数弟子都叼着包子,一个个卖力的朝着前方跑着。 …… 此时此刻,黑夫则站在学宫的钟楼。望着密密麻麻的弟子出现,黑夫笑着将千里镜放下。正好是新生入学,他就得给这些人上一课,让他们今后再也不敢迟到。 扶苏则是望着日晷,不解道:“现在好像还没到敲钟,黑子怎么提前敲了?” “这是给他们的入学大礼。”黑夫淡淡一笑,解释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见过太多人,不懂得珍惜光阴而蹉跎岁月。外面如何我管不着,但在学宫绝对不行。商君也曾说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钟声是最后的点,而不能卡着钟声来。” 黑夫对弟子们是寄予厚望,因为他们未来将肩负起重担。他们这代恰逢大变革的时期,在各行各业都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所以黑夫严格要求他们,希望他们能珍惜光阴,而不是卡着点进教室。他们这代人,注定是要吃更多的苦! “黑子也不容易……” 扶苏望着弟子们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在旁苦笑着叹息。他只希望这些人能明白黑夫的良苦用心,多出些类似黑夫这样的奇才,如此也能省点心。 “走吧。” 黑夫爬下钟楼,闪现至劝学楼的门口。捧着厚重的学宫守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呼……呼……” “怎么……可能?” “我算了时间,明显有问题!” “完了,迟到了!” “吾看过漏刻,明明还有点时间的!” “……” “立正!” 王翦手握教棍,寒着脸怒喝。饱受他璀璨的弟子们赶忙站好,而很多新生则是不明所以,跟在后面排好站队。只不过站的是歪七扭八,实在是没眼看。 “你们说的没错,这回是提前敲得钟。我要问问你们,打仗的时候敌人会在固定的时间进攻吗?你们再看看李鸢冯葵等,他们每日都早早抵达劝学楼自习。光阴似箭,你们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而不是将学习视作任务,随意糊弄。你们不是为了我而学的,是为你们自己!” “是——” 弟子们皆是卖力的吼着。 卷,太卷了! 大冬天的能冻死人,谁不想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李鸢他们好歹也是公卿之后,却一个比一个卷。天不亮便起床洗漱,拎着朝食便前往劝学楼。 这是学习吗? 这是玩命啊! 拼的不是智商,是体魄! “你们能为弟子,便已超过很多人。今日新生正式开学,我知道有不少人都想借此放松。可你们要知道时间不等人,秦国的建设需要你们。你们应当珍惜当下,而不是浪费自己最宝贵的时间。今日便不罚你们,但今后敲钟时间不定。若是再有迟到的,一律严惩!” 霎那间,无数弟子皆是面如死灰。 敲钟时间不定? 这就是说他们得尽量早到…… 【第1更送到~】 第509章 造福家乡,临邛卓王孙 十二月。 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学宫内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鼻头泛白的大黄缩在狗窝,百无聊赖望着正在打雪仗的弟子们。狗生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抱着根牛大骨望着调皮的顽童嬉闹,也就足够了。所以千万别说比狗还累,毕竟狗可没你累。 穿上羊毛衫的穴忠瑟瑟发抖,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嬉闹,恨不得钻狗窝里取暖。他作为西瓯人生于桂林,当地是四季如春,他活这么大也从未见过雪。 在学宫待了月余,穴忠病了三回,于是他光荣的成为冯葵等医师的实验对象。他的身体底子算好的,像水土不服的可不止他,他是恢复最好的,有几个现在还得天天服药。 泾阳的天,太冷了! “阿忠,快来玩啊!” “就是,别看书了。” “先生说,要劳逸结合!” “对,还得文武双全。” 穴忠则是坚定摇头,捧着弟子职认真的看着。他之所以在外看书是因为屋内暖和,他很容易犯困。他听先生提过黑夫笨鸟先飞的故事,说黑夫年幼求学时因为基础差,所以每日皆是早起苦读。为了提醒自己早起,特地在榻前刻了个【早】字。像黑夫这么聪明的人都自谦为笨鸟,并且是勤奋读书,那他们岂能怠惰? 开学的那堂课,让穴忠是大开眼界。黑夫说的那些,他都听了进去,为此也是相当羞愧。比他优秀的人,还比他更努力。他走时桀骏是特地叮嘱过,西瓯打了三年现在是百废待兴。希望他去了泾阳后能学些真本事,好回桂林建设家园造福族人。百工之术,商术,制度……这些都能学! 痛定思痛的穴忠,便托秦吏给他手臂上纹了个早字。对越人而言,他们能从纹身中获得力量,并且与图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刻个早字,就是提醒自己肩负着振兴宗族的重任,更得勤奋苦读。 “阿忠。” “见过仲父。” 黑夫裹着厚实的貂裘,见他双手被冻得通红,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今日学宫休课,你也能稍微放松些。勤奋刻苦是对的,但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吾底子差。”穴忠用着生涩的口音,努力以秦言缓缓道:“连年战事,桂林百废待兴。虽有秦吏相助,然还是不够。吾父望我能在学宫学到先进的制度,吾不敢不努力。” “也罢。”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穴忠虽然年幼,却有大志。关中的繁华生活和高楼离宫并没有让他迷失自我,而是有着清楚的认知。就算泾阳再繁荣,等他学成后也要回到桂林的十万大山中。因为,那里有着养育他的稻田! “你若有不懂的,也可问问这些师兄。”黑夫指向正在玩耍嬉闹的晏隰等人,笑着道:“百工农术其实你不必学,因为会有专门的秦吏负责。在我看来,岭南现在最缺的是管理制度。李鸢知道的多,你可以多与他聊聊。闭门造车可不行,有问题就多问问。若是师兄们不会,你就问问张苍或者郦食其。” “好。” “这瓶冻疮膏是送你的。”黑夫淡淡一笑,“关中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你是南方人肯定难以适应。特别是捧着书出来看,你看看你这手,不好受吧?” “多谢仲父!” 穴忠无比感激的将其收下。 望着冻疮膏,心里是暖暖的。学宫内的氛围很好,师生互帮互助。他虽然是越人,可他并不特殊,只是有些好奇的弟子会询问他的纹身。经其解释后,往往会继续追问。有些问题的确是冒犯,但他们并无恶意。 “那你继续。” “仲父慢走。” 扶苏与黑夫并肩而行,走远后方才轻声道:“穴忠虽说底子差了些,倒也算是勤奋刻苦。好好栽培,以后肯定是个好苗子。面对泾阳的繁荣却能坚守本心,想着等学成后回到桂林,实属不易!” 穴忠的志向他们都知晓,能有如此心性的实在少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昔日六国名仕为了名利,纷纷入秦效力,有的甚至是助秦灭其母国。 “嗯。”黑夫朝着劝学楼而去,瞧见沿途弟子皆着羊毛衣,旋即问询道:“对了,今年羊毛衣的产量如何?” “比去年要高的多。”扶苏面露微笑,感慨道:“黑子去年与李由签订契卷,用当地的小尾寒羊织衣。虽说比羌羊差了些,但胜在产量稳定,目前由吕长姁与其夫负责。泾阳毛料来源增加不少,女工技艺也远胜当年。再加上改良了工器,生产效率也得到提升。不仅能满足关中所需,甚至还能运至北地郡造福郡卒。” “那就好。” “还有一年时间,足矣。”扶苏遥望前方,缓缓道:“北伐在即,起码需要两年。漠北可要比关中还冷,我听说每年都有胡人因风雪而冻死。边郡将士若深入漠北,必将饱受风雪摧残。黑子,你说往北地郡增修布坊,直接就地织羊毛衣如何?” “倒也不是不行。”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我听说义渠有不少人以放牧为生,应该也有不少羊。至于是否能用以织布,这就得派人去看看了。” “如此就好。” “走吧,咱们的贵客已等了许久。” “好。” 扶苏淡然一笑跟在后面。 此次学宫新生都已到齐,唯独临邛卓氏迟迟没有入学。蜀郡山路崎岖道路遥远,所以耗费数月才抵达至泾阳,好在他们今天是终于来了…… …… 厅房。 少年着锦衣佩木冠,细细品着热茶。厅房的青铜鼎烧着木炭,散发着热气。两侧还修有火墙,墙下挖有专门的火道,在廊檐下的拐角便可增添炭火。所以别看外面大雪纷飞能冻死人,但在屋内却是无比暖和,甚至还要将披着的貂裘放下。 他便是临邛卓氏的卓王孙,也是现在的实控宗长。虽然年幼,却是长得一表人才。关键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贵气,始终保持着股从容。 在他旁边还坐着位中年人,留有八字胡最有特色的莫过于那精明的双眸。他的来头同样不容小觑,乃是临邛第二大户程氏宗长程郑。他本为山东迁虏,擅长打造铜器铁器。他与卓氏关系极好,两者合作是将生意做的越来越大。 最为重要的是程郑这人相当有语言天赋,他作为鲁人却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与临邛人自由交流。他与卓氏合作就促成了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挖矿冶炼到出售。程郑后来是亲至夜郎,将廉价劣质的铁器铜器卖给夜郎人,换取价值不菲的僰僮、笮马、旄牛…… 他们俩家能这么富裕,就是靠着打通了西南夷的买卖。程郑听说夜郎人其实还与岭南瓯人有来往,而他们便负责走私铜铁,至于其他的事可管不着了。 这回临邛卓氏是早早得到了黑夫的信函,说是学宫恰逢招新有了空缺,所以邀请卓氏子嗣来山河学宫就读。当时程郑就说了,很明显这就是变相的质子,是要借此控制他们。 现在卓氏派人过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连巴郡的五氏八部都得安排子嗣。卓王孙知晓后也没办法,便准备安排仲弟来山河学宫。他们虽然没见过黑夫,却也都听说过他的事迹。当初因为黑夫出面的缘故,可是敲了他们数百万石的稻米。为了驰援南征,害得巴蜀两地的米价暴增至石五十钱。程郑是特地跑夜郎去运稻米,并且是血赚一笔! 虽然说他们付出了不少,但是黑夫并未戏弄他们。他派人从云梦至临邛,将茶糖之术都教给他们。还真别说,当地也有不少好茶。经过炒制后,味道竟然丝毫不比云梦的差。 当然,他们更在意的还是柘糖。现在卓氏已经有了三千亩的甘柘园,负责种植的都是族内的奴仆,很多都是出自西南夷的僰僮。柘糖在夜郎也是相当的畅销,更有君长愿意十倍购买。现在卓氏和程氏赚的是盆满钵满,当初掏的钱都已赚了回来。 面对黑夫的要求,他们自然是不敢拒绝。就算明知道是相当于质子,他们也得乖乖把宗族内最出色的弟子送来。就如昔日的寡妇清,明知会客死异乡也得乖乖去咸阳。 因为皇权至高无上! 在秦始皇面前,就没有拒绝。 “仲弟。” “在。” “记住为兄在路上与你说的。”卓王孙长舒口气,缓缓道:“卓氏本为罪人,是上开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我们迁至临邛。后来更是令吾等开采铜铁,方有卓氏今日。学宫藏龙卧虎,其中更有诸多豪族公卿子嗣。所以记住卓氏的家规,做买卖就得要有个好脾气。在学宫中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弟记住了。” 年仅八岁的卓礼起身叩拜。 “哈哈哈,诸位来的可真及时!” 黑夫的大嗓门突兀响起。 【第2更送到~】 第510章 权力的本质,任性! 卓王孙面带微笑,站起身来。 果然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黑夫的事迹,他都有所耳闻。卓王孙年幼便展现出对商业的惊人天赋,在临邛素有神童的美名。也是他一手促成卓程两氏合作,让卓氏在十年内成为蜀郡首富。 卓王孙有着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他每次做出的决策都能让卓氏得利。所以他的父亲是主动退位让贤,名义上还是宗长,但实际上卓氏现在都由卓王孙管理。 “吾等见过大上造!” “不必多礼,都请坐。” 黑夫抬手示意,径直位居主座。上面还铺着虎皮,是武里的某位打虎英雄送他的,那人是猎户名松,因为是武里士伍,所以当地人都称呼他为武……松! “仲弟,快见过先生。” “礼,见过先生。” “哈哈,挺好。”黑夫望着面前乖巧懂事的稚童,笑着点头道:“明眸善睐,也懂礼数。在学宫好好学,未来必是大有前途。” “礼铭记于心!” “今年的新生可就差你一个了。”黑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勉励道:“学业上的事不着急,慢慢来。你若有不懂的,也可问问师兄。这是学宫守则,所有人都得遵守,你可要熟读里面的规则。” “明白!” 望着厚重的蝴蝶书,卓礼心中一惊。 这么厚?! 怕是比秦律还多啊! 实际上,也没想象中那么多。学宫弟子良莠不齐,底子各不相同。若是如秦律那样写的晦涩难懂,恐怕很多弟子都会相当吃力。所以黑夫便让甪(lu)里先生周术帮着翻译成白话文,让弟子也能看懂。这就相当于是把文言文翻译成白文,字数自然是突飞猛进。 最关键的是,后面还有条未完待续。隔三差五,王翦就会往里面增添几条新规定。没办法,秦国也是头一遭办学宫。而这票兔崽子有一千种办法捣乱,害得王翦是成天跟在后面研究。可以说每条规定,往往都有着极其惨痛的教训…… “既是如此,那你先去领些生活用品,再去宿舍报到。后面会有场入学考核,会检查你的底子。也不必紧张,照常发挥就行。” 山河学宫现在划分了一到三年级,对应着不同的水平。一年级是打基础,要得学会读书写字。若达不到要求,就得留级留到死。可不会混个一年,就能顺利往上爬。 二年级就得挑选门主课攻读,分别是儒、墨、医、农、名、小说、阴阳、纵横。至于法家则是所有弟子的必修课,达不到分数照样得留级。 若是顺利升至三年级,就能选择未来方向。可以选择参加考核担任秦吏,或为工为农为医。再经过实习期的考察,便能择优转正。这里面最严格的自是秦吏,他们得下乡为假守。 这套制度是黑夫与张苍王翦共同制定的,目前已试运行了一年。虽说延毕了一大票弟子,但胜在能毕业的都是人才,未来成为一方大吏都绰绰有余。 黑夫轻轻拍手。 胡亥突然从天而降,落地姿势无比潇洒,但却苦了后面拉绳的李鸢和冯葵。与此同时大门被人踹开,数十弟子披甲佩胄手握木剑,气势汹汹的杀了进来。 “参见局长!” “大秦调查局听从调遣!” “桀桀桀——” “……” “……” “滚出去!!!” 黑夫嘴都快气歪了。 纯纯的看小说看魔怔了! 也怪他闲来无事,非要把这些也写下来。偶然间的机会让胡亥瞧见了,这热血中二青年便有样学样,搁学宫搞出来个调查局。最初黑夫想着也就是他们嬉闹而已,所以就没怎么干涉。没曾想经过这段时间发展,陪着他疯的人是越来越多…… “是他吧?” “带走!” “……” “……” 待他们走后,程郑方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讪笑着道:“贵学宫的风气,还真挺……挺……自由的!” 能言善道的程郑想了大半天,才蹦出来个自由。望着悬梁上的绳索,哭笑不得。这是徕服根据《墨经》和黑夫指点捯饬出的滑轮组,那天黑夫是当众演示,轻松将重达千斤的铜鼎单手拉起来。 然后? 然后就被胡亥拿来装逼了! “咳咳,刚才几个都是学宫的差生。”黑夫也是尴尬不已,笑着看向卓王孙,“卓君大可放心,刚刚只是场误会,他们不能代表我们这严谨的学术氛围。” “明白,吾都明白……” “对了,卓君可曾见到了猩?” “见过。” 卓王孙面露微笑,连忙抬手道:“君上相邀,吾自当赴邀。只是蜀道难行,再加上族内有些事暂时走不开,便耽搁至今,还望君上恕罪。” “无妨,人来了就好。”黑夫拂袖轻挥,缓缓道:“吾此次相邀,是为了卓礼入学。当然,最主要是希望能促成云卓合作,为今后做准备。” “云卓合作?” “子都。” “好。” 扶苏淡定起身,将早早备好的契卷取出。这是黑夫亲自起草的,足足有十几页。内容很多,实则就是从此卓氏并入云氏。就如吕氏被云氏所兼并。从今往后只得三分利,其他都归云氏所有。 权力的本质就是支配,而黑夫这回只是权力的一个小小任性。卓氏在临邛近二十年,拼死拼活才有今日地位。但黑夫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一无所有。所谓豪商巨贾在权力面前,不过只是工具罢了。 黑夫可以给卓氏想要的,也可以剥夺他们现在的一切,这就是权力的支配。秦始皇曾向黑夫许诺过,今后他做事无需在意上书,就算有所逾越也不碍事。既然给了他特权,那就先拿卓氏开刀再说! 卓氏在蜀郡挖掘铜铁矿石冶炼,赚的是盆满钵满。可这类国土资源,最好还是推行官山海之策,牢牢把握在统治者的手中。若他们老实本分,选择包商赚点小钱也可。但他们选择铤而走险走私,那就必须得敲打番! “这……这……” “君上是要我卓氏?” “不不不。” “嗯?” “还有程氏!” “???” 程郑望着摆在面前的契卷,满脸诧异。 不是,我就一打酱油的。 关我什么事?! 【第1更送到~】 第511章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卓程两家皆是富户豪族,同气连枝沆瀣一气。他们在临邛地位极高,就连蜀郡守都得看他们的脸色。可这是在咸阳,而不是蜀郡。蜀郡守为治理当地,只能向他们妥协。通过控制豪商,借此治理蜀人。 彼时秦国的重心是对六国开拓,为安抚后方就算给这些豪户些特权也不碍事。可现在秦已灭六国,连年征战导致国库所费甚多,自然要收回这些特权。 张良等余孽自西瓯逃至西南夷,这也坚定了秦始皇实控的决心。恰逢黑夫献策,通过促进岭南和西南夷的商贸往来,发展两地经济。等他们今后依赖于商贸,秦国再扼其往来,以此达到实控。 黑夫一直想扶持个傀儡,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经过猩的提醒后,黑夫便发现卓氏是送上门的大肥羊。卓程两家有着不菲的影响力,他们的商队本就与西南夷有关系。只要控制他们,后面也就好说了。 “敢问大上造,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 卓王孙站起身来也没黑夫坐着高,可此刻却是直勾勾的望着他,气势上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卓氏要没点本钱,也难成临邛第一大宗。家中僮仆以千计,这可都相当于是他的私人武装! “如此,也太欺负人了!” 程郑同样是愤怒起身。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这不光是朝他们脸上啐唾沫,还让他们咽下去,这谁受得了? “呵,这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淡定。” 他们的反应也都在黑夫预料中,所以是端起茶碗抿了口热茶,淡淡道:“我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云梦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不是晏子说的吗?” “咳咳!”黑夫恶狠狠地瞪了眼拆台的扶苏,继续板着脸道:“既然二位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莫怪本君了。子都,去把我准备的厚礼带来。” “好。” 扶苏无奈站起身来。 自从袒露身份后,黑夫不仅没收敛反而是愈发过分,使唤起他来更是得心应手毫不客气。这其实也不能怪黑夫,关键还是用他用顺手了。而他身边能搭把手的人都被调走,很多人都将他这当做跳板,借此往上爬。黑夫倒也不在意,反正还白得个伯乐的美名。 其实最合适的还是狂生郦食其,只是他为人孤傲不喜干杂活。他相当于是黑夫的幕僚,主要负责出谋划策。平时便在学宫搞学术研究,与孔鲋、浮丘伯等人关系极好。 很快,扶苏便带了些工隶进门。沉重的木箱落地,打开来后都是些铜器铁器。釜、甑、簋、甗、盨、霝、镰刀、铁斧……不仅仅是农器厨具,还有铜制的三棱箭头,长剑、铁胄! 但很显然,这些都是私铸的。秦国对百工这块看的很重,不论任何器具都需推行物勒工名。秦朝还有专门的均工律加以制约,比如说有手艺的隶臣是要被派至考工室为工隶,而不能作为奴仆。 黑夫顺手取出枚三棱铜箭,后面还有鸭羽,“这是鸭羽箭,是骆越联军所用箭支。数以万计的锐士,便是死在这毒箭下。骆越联军虽也能冶铜炼铁,可他们这箭支却是用之不尽,你们说这奇怪不?” “……” “这……” 卓王孙闻言顿时无力的瘫坐下来,他望着木箱内的铜器铁器面如死灰。程郑还想要狡辩些什么,却被卓王孙制止。黑夫显然是都已知晓,并且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黑夫为人处世的风格,他们都有所耳闻。黑夫从基层开始干起,这些年来的事是干一件成一件。他看似粗犷,却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只要他答应下来,就肯定能办成! 想想骆越联军,大破秦军连上将军屠睢都险些被射杀。可黑夫亲自领兵后,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顺利攻下。黑夫今日既然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了,想必是都已知晓一切。 “桀桀桀——” “这还用问吗?” “肯定是有人私铸铜铁。” “不是,你怎么又来了?” “嘿嘿,来拿东西。” 胡亥讪笑着把绳索收回。 这玩意儿可是装比利器啊! 望着他灰溜溜的又跑了,黑夫是满脸无语。好不容易营造半天的气氛,都被这家伙给整没了。要让徕服知道他辛苦研制的滑轮组,结果被胡亥用来装比,不知道是否会郁闷的吐血。 “咳咳,言归正传。”黑夫放下鸭羽箭,淡淡道:“至于这些农器,则是猩派人自夜郎、邛都等地买来的。问题是,这式样纹路明显出自卓氏手笔。秦国物勒工名,凡工器皆需刻有工师大名。可这上面都没有,就只能说明有人为了得利私铸铜铁!” 像这些铜器铁器很多都是用了范铸法,也就是直接用范浇筑而成。卓程两家是为了赚钱的,犯不着为了走私再重新制新范。况且天高皇帝远,也应该不会发现。 “子都,资敌者该当何罪?” “资敌者为国贼!”扶苏站起身来,冷声道:“当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 “卓君程君,可想试试秦法?” “君……君上,这……” “误会,都是误会!”程郑这老油条是连忙起身,同时推脱道:“这些事,吾等真的不知情。” “是否误会,不取决于二位。”黑夫板着脸,淡淡道:“我没把这些交由廷尉,便是给了你们机会。” “君上胃口未免大了些!” 卓王孙年纪虽小可脾气却不小,卓氏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他也不想得罪黑夫。可现在是关系到宗族未来,就算今日死在这他也必须得出言扞卫宗族利益! “哦?” “卓氏本为邯郸人,如今的产业都是吾大父一辈辛苦打下来的。吾虽年幼,却也知道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尺寸与人。今日君上以法相逼,便是不给我卓氏生路!” “是生是死,皆决于你们一念之间。”黑夫神色从容,继续利诱道:“我听周勃曾言,卓氏也是爱国豪商。当初为援助南征,斥资百万稻米,并且是派遣船队协助运粮,听说还因此损失了十余艘大船。二位想必只是卖些铜铁给夜郎等西南夷,只是被他们转手卖给了骆越。虽有资敌之实,却无资敌之意。” “对对对,就是这样!” 程郑是点头如捣蒜。 拼了命的朝着卓王孙使眼色。 别再死撑,赶紧就坡下驴吧! “所以,你是承认私铸铜铁了?” “……” 黑夫则是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卓王孙道:“我听说过你在临邛的大名,都说你有陶朱公的风范。年纪轻轻,便已是名动临邛。你这样的人,往往都很自负。纵然表现的谦逊,但骨子里都很傲气。我现在便可告诉你,与我合作能让卓氏走的更远得到的更多!” 黑夫随手将地图放下,“秦已攻占岭南,未来将会通过水路加强与西南夷的来往,互通有无造福两地。西南夷有五尺道,故临邛能与邛都、夜郎往来。本君……不,应当是秦国需要有豪商促成商事。现在,你们明白了?” “这……” 卓王孙眸中闪过抹喜色。 他看向程郑,不动声色的比了个手势。他本就精通数术,这笔账还是算的明白的。黑夫的意思很简单,以后他们不必再冒着危险偷摸走私,可以光明正大的与西南夷做买卖,如此能得到的收益会有多惊人? 什么临邛卓氏,以后是秦国卓氏! “如此,还是过了些。足足七成利润,以后我卓氏岂不是要改成云氏?” “你真以为本君只能找你?”黑夫见其不死心,继续道:“本君念在你昔日赤忱,所以将茶糖买卖全权交给你,甚至还派人助卓氏经营。同样的,本君也可扶持王氏、张氏、陈氏!” “咳咳。” 程郑在旁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 黑夫只是白了他眼。 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恐怕不能如君上的愿了。”卓王孙却是自信一笑,“吾卓氏能在临邛立足,靠的便是采矿炼铁冶铜。换个人来,未必能比得上我卓氏。” 这话还真不假。 卓氏能成为冶铁大户,靠的是祖祖辈辈积攒下的经验。论冶铜,他们的确不如官匠。可要说炼铁,卓氏可太有发言权了。就算是秦国的官匠,都远远不及他们。一代代相传的技艺,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卓王孙也听父辈提过,相传卓氏祖上曾得到卷神秘的工书,至此便靠着炼铁在邯郸发家,再加上赵国宗室的支撑,卓氏技艺越发高超。所以后来邯郸城破,卓氏也只是被迁至临邛。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太自信了。”黑夫轻轻摇头,笑着道:“吾听说,卓氏最擅长冶铁。恰好,我学宫内也有人擅长。不仅是铁,还能批量成钢!” “批量成钢?” 卓王孙错愕的看着黑夫。 他甚至没有想过怀疑黑夫。 因为,黑夫说的肯定能办到的! 黑夫是真能扶持新势力,取代卓氏! 【第2更送到~】 第512章 以后,全得改姓云 卓王孙无力瘫坐。 面前摆放着诸多铁制农器,全都是出自学宫大匠。程郑翻看着每件铁器,越看越吃惊。就做工而言的确更为精良,这点也好理解,毕竟做这些的都是墨家大匠。 关键是铁料! 就拿这柄铁斧而言,硬度和强度都相当高,这已经是百炼成钢的水准。用以制作兵器都绰绰有余,而黑夫却拿来做农器。就这样把铁斧,卖到几百钱都绰绰有余。足以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承下去。 每件铁器都已达到钢材的水准,质量极好。再加上黑夫的财力,完全能在临邛扶持起新的势力。 这些年来卓程两家是极速扩张,赚的是盆满钵满。他们作为外来户,在无形中也得罪了很多人。再加上今时今日的财富,不知多少人眼红他们。只要黑夫愿意花钱,再加上学宫支持技术,恐怕很快就能扶持起新的铜铁大户! 而且别忘了,以黑夫的权势地位甚至还能收回卓程两家的开采权,到那时他们又能如何? 黑夫要是往里面贴钱,倾销廉价的铁器抢占市场。只要他愿意,他有八百种办法让卓程两家就此消失! “有些事,本君不便出面。”黑夫淡定端起茶碗,缓缓道:“但不是不能,而是不便。本君念在卓程两家辛劳多年,故起了惜才之心。毕竟你们能将铜铁卖至西南夷,也算有些本事。可若是执迷不悟,本君不介意麻烦些。你们不愿意干,但我相信临邛有很多人愿意。” 像这么大的蛋糕,必须得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不仅仅是钱的事,更关系到秦国后续的战略布局,必然得保证卓程两家的忠诚。通过兼并,黑夫能名正言顺的掌控,但也会给他们些好处。 “咳咳,吾是愿意干的……” 程郑在旁讪笑着。 卓王孙则是黑着脸蹙眉不语,程郑在旁边不住挤眉弄眼。最后似乎是想通了一切,长叹起身道:“既然大上造有此心意,吾等若是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了。吾卓氏也愿并入云氏商社,今后还望大上造多多照拂。” “哈哈哈,好!” 黑夫爽朗的笑了起来。 扶苏在旁同样笑着,这事总算是敲定下来。卓程两家被云氏吞并,那后面便可对西南夷下手。 “既是如此,本君便送你们份礼物。”黑夫看向扶苏,后者则是心领神会早早将准备好的书册递了过去,“这是学宫诸多墨者耗费心血改良的炒钢法。吾闻卓氏以炼铁扬名临邛,所以对你们而言并非难事。只要按此法冶铁,质量会比昔日更好。若有能工巧匠锤炼,更易得钢!” “这……” 卓王孙错愕的连忙拿起簿册。 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过程,同时还有诸多配图。但凡是只要识字,就能知晓其流程。并且黑夫是将完整的体系写在上面,不仅仅只是炒钢法。好比土法煤炭物理脱硫,用以替代柴薪,还有开采煤矿的办法。 就如黑夫所说,卓氏的确失去了很多,但同样也得到了很多。看着云淡风轻的黑夫,卓王孙是哭笑不得。他们现在甚至没有签订任何契卷,黑夫便将此秘籍交给他们。倒不是黑夫考虑不周,而是料他们也不敢言而无信! “这……太珍贵了!” “珍贵?”黑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自信道:“这不过只是小道尔。既然卓程已归云氏,那以后好处只会更多。后面有何新的技术突破,都会无条件送给你们。而你们则要为秦开矿冶铁,铸造铜器铁器卖给夜郎邛都等地。” “皆遵大上造!” “另外,本君有件事需要你们做。” 好处给了,自然得干点活! 黑夫随手打开地图,淡淡道:“想必你们应当也都有听说,秦国南征时受到诸多阻力。根据桀骏所说,皆因六国余孽相助指点,其中以韩相之后张良为首。本君击溃骆越联军后,张良等人便沿着牂牁江早早逃至西南夷。自秦开五尺道后,西南夷名义上便归秦国。然并未实控,诸多小邦皆是保留王号。” 顺着地图勾勒,黑夫标注出数块区域,缓缓道:“张良逃至西南夷,极可能是想效仿复刻岭南。通过游说西南夷诸君长,趁着秦国主力北伐,便在后方叛乱。再加上岭南如今不稳,足以搅动局势。” 听着黑夫分析,扶苏在旁是连连点头。这虽然是猜测,却是极有可能。毕竟张良有很多条路都能走,却偏偏选择逆流而上前往西南夷。这么大老远的,总不会是跑去旅游吧? 张良这种目的性极强的反贼,他的最终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秦国拖入战争的泥潭中,借此损耗国力拖垮秦国,以此达到复国的。 所以,动动脑子就都知道了。 “夜郎,且兰,滇地这三处地方是最有可能的。”黑夫气定神闲,缓缓分析道:“夜郎且兰距离西瓯很近,他们通过牂牁江后便可抵达。至于滇地,我相信你们也都知道。楚威王时期,庄蹻将兵攻下滇地。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然秦夺楚巴黔中地,道路闭塞难以回楚,所以是自立为滇王。我听桀骏所言,和张良一伙的还有楚将项燕后人和屈景昭三族勋贵。所以,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寻求滇国相助。” 黑夫回到泾阳后,抽空也是恶补了西南夷的知识。现在这时期西南夷有着高度自治,秦国甚至没有正式置郡县,张良会逃至西南夷也属正常。 “不知大上造有何用意?” “给我用钱砸!” “嗯?” “西南夷人,凡提供张良等反贼线索的,赏钱十万!若能生擒或诛杀,赏钱百万,官爵另算!” “嘶……” 饶是卓王孙都倒吸口凉气。 赏钱……百万?! 当初的嫪毐就这待遇啊! 也别觉得奇怪,秦国的铜钱在任何地方都是硬通货。一枚铜钱便重半两,百万钱就相当于是三万斤的黄铜,用来冶炼成甲兵得装备多少人? 黑夫这么做,张良可要倒霉了! 【抱歉,这两天事多所以断更了,明天恢复。】 第513章 钞能力,毒士范增 “君上需要吾等如何做?” 程郑则是来了兴趣。 百万钱! 就是他都有些动心! 而且,还有官爵赏赐! “帮我放出消息便可。”黑夫站起身来,淡然一笑道:“这事很快会有诏令送至西南夷,本君需要你们扩散消息。我会拿出五十万钱,你们可在西南夷兴建造纸印刷工坊,而后将通缉令的消息贴遍大街小巷,我要让每个人都知晓这事!” 通缉令肯定是有用的,但这时期的作用并不大。想想后世那么多监控,照样能有潜逃多年的逃犯,更别说现在了。就如张耳陈馀潜逃多年,至今没事。 西南夷人不乏忠勇之士,他们本就对秦国的统治很不满。只需星星之火,便可掀起燎原之势。但同样的也会有带路党,黑夫要做的就是利用钱开道。当地君长或许能无动于衷,可底下的人会如何? 赵国的郭开。 齐国的后胜。 这可都是前车之鉴! 黑夫指向地图,继续道:“只要能查到线索,不论你们做任何事都行。低价出售铁器,拉拢西南夷小部,乃至散播言论……这些都行!” “散播言论?” “嗯。”黑夫笑了笑,解释道:“印刷宣传时,你们便说岭南叛乱皆因张良等人,害得越人死伤惨重。而他们则是故意挑起战火,不顾越人死活。等越人失去利用价值后,便逃至西南夷故技重施。若西南夷人识趣,秦国会给予诸多好处。可若他们敢勾结叛党,秦国必将出兵平叛,到那时西南夷血流成河死伤惨重又当如何?” “明白了。” 卓王孙轻轻点头。 拉拢西南夷,打击叛贼! 黑夫面露微笑,“程君想必是与夜郎君长认识的,否则也难将铜器铁器卖至夜郎。你告诉他们,本君已知晓他们资敌的事。若是老实配合,秦国可既往不咎,今后他们可光明正大的与越地互通有无。可若是冥顽不灵,秦必伐之!” “君上放心。” 程郑抬手作揖。 这事包在他身上便可! 他能打通西南夷的商道,靠的就是人脉。他精通当地语言,而且是相当会来事。就与乌倮类似,他与诸多君长都老都相熟。只要钱到位,那什么都好说。 从走私变更为商贸往来,今后夜郎等地能靠着优越的地形赚的是盆满钵满。越地的海盐海货,蜀郡的铜器铁器……都必须得从夜郎等地经过。 “具体事宜,不日后我会派人至临邛商议。”黑夫淡定拂袖,缓缓道:“既然你们两家已被云氏兼并,本君便不会让你们吃亏。若是顺利,今后你们还能在别的地方开采铜矿铁矿!” “拜谢君上!” 卓王孙连忙抬手道谢。 在他的眼前,好似已经看到了卓氏的未来。在黑夫的帮助下,卓氏能获得诸多郡县的开采冶炼权,逐步建立起金融帝国。卓氏也能顺利取代乌氏和巴氏的地位,成为秦国新的豪商! 吃着黑夫画的饼,卓王孙和程郑便先至客舍歇息。这几日大雪封路,黑夫可不希望他们俩回临邛时出什么意外。正好也可抽空去看看炒钢法,让他们见识番。 “黑子还真是不容易。”扶苏望着因口干舌燥而大口喝水的黑夫,感慨道:“这回促成商事,西南夷与岭南皆可受益。卓程归于云氏,临邛乃至蜀郡也能安稳许多。” “嘿嘿,这都是小事。” 黑夫也是一笑。 他大费周章,是想一劳永逸的除去张良这些顽固反贼。至于其他的事,纯粹是顺带的。现在秦国主要精力是北伐,各郡县粮草都已支援至北方边郡。如此,后方就绝不能生乱! 张良,始终是个隐患。这家伙足智多谋,硬生生逃出岭南的天罗地网。大鱼是一条没抓到,唯一有价值的便是景驹。可这家伙也被当场诛杀,其他活着的叛贼也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家伙要是继续在西南夷蹦跶,也将影响到黑夫后续的布局。秦国好不容易平定岭南,要是受西南夷牵连继续作乱,那秦国这些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那黑子准备派谁去临邛?” “郦生吧。” 黑夫随手在簿册将郦食其的名字圈了起来,淡淡道:“他在学宫始终是屈才了,他的志向也不止如此。另外,我记得你当初在狄县时曾遇到位名仕,据说就是他帮你破解困局,好像是来自居鄛的范增?” “嗯。”扶苏点了点头,缓缓道:“范翁足智多谋,颇有远见。彼时吾恰逢困境,而他断定齐田难以成事,认为不足与谋。现在是担任博士,参与廷议。说起来,黑子应当见过他才是。” “应该吧。” “范增虽然年过花甲,却有大志。”扶苏感慨无比,“他在家时,便以擅出奇计而扬名。吾与他相谈甚欢,也提到诸多计策。黑子为治胶东,曾提出要扶持姜姓豪族。恰好范增也说过,还要效仿质子制,将他们的嫡长子悉数带至咸阳!” 真是老阴比啊…… 黑夫内心暗自啐了口。 范增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项羽会失败很大部分原因是没听他的。鸿门宴上项羽本来有机会杀了刘邦,可却不听范增谏言,气的范增来上句:竖子不足与谋! “你与范增私交如何?” “还算尚可。”扶苏面露微笑,明白黑夫的意思,笑着道:“私底下吾与他多有来往,经常促膝夜谈讨论国事。其言多有先见性,也是令吾受益匪浅。以他的才智,只要给他机会便可位列九卿乃至三公!” “你说,把他安排去临邛如何?” “甚好!” 扶苏连忙附和点头。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扶持自己人。 北伐蛋糕基本都已分好,而西南夷则是块还没怎么开采的宝地。以范增的才能,去了后肯定就能立功。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扶苏提拔范增给他表现的机会,那今后不得对他鞍前马后? “行,那就让他和郦生去吧。” 黑夫扬起抹笑容。 历史上的范增可是反贼,而现在他就要利用毒士范增去对付张良这票人! 【第1更送到~】 第514章 夜郎竹王,韩孰与我大? 夜郎。 牂牁江汩汩流淌,宽阔的江面还能瞧见有竹筏,纹身椎髻的西南夷人手握竹竿浮水而行。他们唱着山歌,披着兽皮裘袄。腊月寒冬还能瞧见有女子戴着沉甸甸的银饰,正在清洗衣物。 “武僰夜郎根,夜郎僰子孙。” “夜郎竹根本,夜郎水发祥。” “……” 张良站在江边,喃喃自语。他望着罐内略显粗糙的盐块,俊俏的脸庞透着忧虑。他们已至夜郎数月,可惜却未能实现目标。西南夷地形错综复杂,山比巴蜀还多,树则堪比岭南。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地形崎岖,山脉绵延,河谷深切,交通不便。每年下两次雨,一次下半年,人身上都散发着股霉味。 当地建筑则以吊脚楼闻名,比岭南栏杆竹屋要强的多。像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因为高悬地面,所以既通风干燥又能防毒蛇野兽。 来至夜郎后,张良算是大抵明白为何秦国至今没有实控西南夷。自秦将常頞进军西南夷后,便在各地设有秦吏。但只是名义上的统治并未实控,因为……这块地方太穷了! 要资源没资源,要交通没交通。所以,基本就只能靠出卖劳力。比如说在巴蜀极其畅销的僰僮,价钱甚至能堪比牛马。 好在夜郎与巴蜀多有来往,当地最畅销的盐就是来自巴郡的盐。夜郎人称之为巴盐,亦或者是盐巴。最流行的铜器铁器则出自临邛,价钱也是相当高。还有用以佐味的枸酱,同样备受欢迎。 秦国是以耕战制为主,最看重的莫过于可供种植的农田。夜郎因为多雨的缘故不适合种粟,反而更适合种水稻。按理说应该可行,可当地几乎全都是山,几乎没有能用于大面积种植的农田。自秦国进驻西南夷后,便出现了梯田。将山麓及沟谷中较低缓的坡地修成水平梯田。增修山地池塘,以收集径流进行灌溉。然产量依旧很有限,只能勉强自给自足。 这样块地方,秦始皇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否则早早就对他们下手了,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正式置郡县。 “子房。” “嗯?” 大腹便便的项缠踱步而来,脸色相当难堪,愤怒道:“区区西南夷人,却敢欺我中原大国。夜郎竹王竟然问我,韩孰与我大?!” 韩虽然灭亡,却也是曾经的霸主。作为三晋大国,韩地弓弩是出了名的,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韩剑更是名动诸侯,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 项缠按照张良的意思,打着韩相名号带上礼物去见夜郎竹王,想着撺掇夜郎起兵反秦,以此对抗秦国。奈何人家压根不买账,反而觉得项缠很愚蠢。别看他们是西南夷人,但中原消息多少知道些。 还韩相? 韩已亡十五年! 他再不济,好歹是当地的土皇帝。明面上给秦吏些面子,但私底下依旧保留有王号。当地田赋关市税都归他掌管,甚至都不必交由官府,日子过的是美滋滋。现在要为他们这票反贼起兵反秦,吃饱了撑着? 咳咳,秦国会给西南夷这么大的权力,甚至连当地赋税都不要,是因为实在不划算。夜郎本身就相当穷,遇到天灾不找秦国要钱就算好的。就算要收田赋商税那也得有的收啊,当地靠着梯田只能勉强能填饱肚子。哪怕说真的勉强收上来,怎么运出去? 路上成本怕是更高…… “也正常。” 张良咳嗽两声,沐浴着难得的阳光,缓缓道:“西南夷君长以什数,而夜郎最大。其地广数千里,有精兵十万,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辈。比之昔日韩地,的确要大些。” 自三家分晋后,韩地便很尴尬。因为是四战之地的缘故,导致其疆土难以扩大,反而是容易被秦、楚、魏攻打蚕食。自为诸侯起,也就任用申不害变法时辉煌过一段时间,但也仅仅只是诸侯无侵。充其量,也就灭了郑国而已。 名义上是诸侯国,实则只能随波逐流苟延残喘,在大国斗争中当个小透明。在昭侯短暂强盛后便迅速衰落,屡遭列国欺凌。所以秦灭六国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便能灭韩。 面对夜郎的羞辱,张良没有半分愠怒只有恨。他不恨秦国,而恨后世韩王没有韩昭侯的魄力。只知一味谄媚求和,却没想过自立自强! “吾等现在是贼寇,而他则是夜郎竹王,面对吾等请求会出言讥讽也属正常。”张良似是早早就已料到,淡然一笑道:“但他既未将吾等交给秦吏,足以证明其也有心思。再等几日良会亲自游说,只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他便会答应。短时间内倒也无需起兵,只要再说服滇国邛都,便能趁着秦国北伐复国自立!届时若是再游说岭南,足以令南方失火。” “嗯。” 项缠认真点头。 自从认识张良,他就知道这位韩相之后大有前途。张良熟读兵法足智多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岭南虽然被秦国攻下,可他们却是顺利拖了秦国三年。并且还大破秦军,令其死伤十万人! 前往岭南时,张良其实就已说过。就算他们出面相助,他们也无法抵挡秦国前进的脚步。顺利的话,能拖秦国五年乃至更久。若是不顺利,撑死三年便会结束。事实证明,张良并没有说错…… 当得知黑夫抵达岭南后,张良便意识到战事很可能将会结束,所以便带着他们以最快速度奔赴西南夷。张良同样没有算错,黑夫果然对他们下手了。景驹是拼死抵抗,最终力竭战死。他们是狼狈的乘坐木舟沿着牂牁江,艰难的逃至西南夷。 按张良推测,西南夷诸部早已离心离德。他们表面上归顺秦国,实则早就看秦国不顺眼。只需要星星之火,便能掀起滔天大火! “还有个好消息。” “哦?” “吾兄项梁派死士送来信函。”项缠扬起抹邪笑,阴恻恻道:“他们伪装成镖师,已经抵达至蜀郡临邛。想来最多再有半月,便可抵达至夜郎。” “如此甚好!” 张良是连忙出言赞赏,素来冷静的他都很激动。项氏世代为将,项梁更是曾参与过伐楚之战。后来是拼死杀出条血路,得以逃脱。后来在栎阳犯事杀了人被关押起来,得亏是靠着人脉关系逃至会稽郡吴县,并且是就此立足。 项梁擅长交友,在吴县很快是成了当地名人,像什么红白事全都得靠他主持。各种祭祀仪式要是没有他,就是县令在场都不好使。 同样的,项梁也是坚定的反秦派。他阴养死士,甚至在吴县令人私铸铜钱,为此是攒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项梁有忠心耿耿的百余死士,并且是全都武装到牙齿。作战无比勇猛,未来都是能将兵千人的猛将! 还有便是项梁大兄之子,项籍。此子虽然年幼,却立志要成为万人敌。今年已年过十六,高八尺有余,体魄强健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吴中子弟对其皆是无比忌惮。此子也是不容小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张良听项缠说了很多,他也认为项氏来至西南夷会更好。在他看来,岭南会惨败给秦国就是缺少合格的统帅。虽然他们接受了操练,但可惜就是群乌合之众。上了战场后也难结成复杂的战阵,听到号角声后便一窝蜂的冲锋。虽然相当勇猛,但也只能做无谓的牺牲。 张良虽然熟读兵法,却不擅练兵。在岭南时都是由项缠负责,但很明显项缠也差了些。若是项梁能来西南夷,便是最适合将兵的人选! “子房放心。”项缠扬起抹笑容,缓缓道:“不论竹王是否同意,还有滇王。他们是楚将后裔,吾项氏同样是世代为楚将。只要吾兄出面,必然是会同意的。滇王若是愿意相助,其余望风而动的小部也会协助吾等。到那时,竹王不同意也得同意!“ “嗯。” 项缠跟着张良这么长时间,也学了些阴谋诡计。夜郎为西南夷之最,所以他们是自信心爆棚。按张良预估,西南夷估摸着能凑出三十万的兵力。只要许下好处,他们想必也会起兵反秦。 西南夷人不是喜欢住在这穷乡僻壤,纯粹是打不过秦国。为了糊口填饱肚子,只能通过耕种梯田。现在若有机会推翻秦国,并且今后能留在土地肥沃的巴蜀或是关中、中原,可都比西南夷强的多了。 张良将粗盐洒至牂牁江内,长舒口气缓缓道:“吾听说,黑夫已经是爵至大上造。但愿他还未注意到西南夷,而是专心北伐。不知为何,良始终觉得他有些古怪。面对他,良只有无力感。” “子房无需担忧!”项缠却是拔出利剑,冷冷道:“管他有何本事,他也是人。只要他敢来西南夷,吾必杀他!” “呵……” 张良只是苦笑。 就项缠这三两下能是黑夫的对手? 【第2更送到~关于西南夷的记载太少,很多就引用汉武帝时期的。如果有错,还请指正。】 第515章 范增计,阿房宫 三日后。 范增拄着羊首木杖,自二马大车走出。他捋着山羊胡,眺望远处绵延数百里的宫群,心中颇为期待。自从他入关为秦臣以来,平日里几乎都在咸阳城。去年曾抽空来过回,彼时便对无比惊叹。 他出自居鄛,年轻时曾游学稷下,甚至还与荀子相熟。范增那时很喜欢稷下畅所欲言的学风,所有弟子皆在探索治国之道。所以他是集各家所长,最擅阴阳纵横之术。然而秦国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稷下也终究沦为历史。 秦国秉持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对私学始终不是很提倡,认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好在黑夫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以疏代堵开始收百家为己用。从焚书变为修书,让各家献上珍藏典籍用以拓印。 山河学宫虽然刚起步,但师资力量却比昔日的稷下还强。武成侯王翦亲自坐镇,担任学宫教习。荀子高徒张苍担任祭酒,更有浮丘伯、孔鲋等大儒相助。再加上黑夫这位怪才,以后是大有可为。 还得到了秦国公室无条件的全力支持,学宫弟子不乏三公九卿后嗣。黑夫将稷下与学室融合,创办的山河学宫已经成为秦国标志。出门在外只要说自个是出自山河学宫,就能得到很多人的敬意。 这年头的师门就是块敲门砖,像李斯当初刚来咸阳便能得到吕不韦的认可,就因为他是荀子高徒。要是无名之辈,他连面试资格都没有。 看过验传后,范增便顺利进了学宫。范增缓步而行,注意到两旁还增修有诸多建筑。譬如坚固的壁垒,很明显是用以防御。偶尔还能瞧见有稚生路过,沿路是谈笑风生,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想到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范增也是感慨。他年过花甲方才出山,不受重用。虽有大志,却无人瞧得上他。而他则欲效仿昔日太公,年七十而屠牛朝歌、卖食盟津。及遇文王,提三万之众,一战而天下定! 范增本以为秦国虽能速胜,却也必将快速衰败。黑夫的横空出世则力挽狂澜,带着秦国走向了条全新的道路。所以当他听说齐田叛乱时,他坚定的选择站在扶苏这边。在他看来,齐田根本无法成事。仓促起事,最后的结果就是被秦国打压。 事实证明,他也没猜错。 靠着救出扶苏,范增也是顺利上位。他成为博士官,能够参与廷议。他在秦廷上虽然偶有表现,但是并不出众。所以想着辅佐扶苏上位,凭借从龙之功必能位列九卿。 现在,机会来了! 秦国为稳定后方也为建设岭南,所以需要促成岭南商道。通过商贸往来,变相的实控西南夷,借此打压逃至西南夷的贼寇。现在黑夫已经吞并临邛卓程,迫切需要人去西南夷促成商事。 所以,扶苏便举荐了范增! 机会来临,范增岂能错过? …… “老朽,拜见长公子。” “见过大上造!” “范翁无需多礼。” 黑夫面露微笑,站起身来将他搀扶起身,笑着道:“久闻范翁大名,请坐。这位是吾门客,在陈留素有狂生美名,也是足智多谋。今后二位还要长时间共事,今日也可先熟悉番。” “范翁有礼。” “郦生有礼。” “来,都先坐。” 黑夫令人先奉茶招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刚才是恰好提到了范增。这两年因为国事顺利,再加上因为黑夫令财政收入增加不少。而秦始皇则认为咸阳人多,先王所做宫殿偏小,所以准备修新的宫殿。 选址于渭水以南的上林苑兴建朝宫,可先修前殿,东西长五百步,南北宽五十丈,殿上可以坐一万人,殿下竖五丈旗。四周环绕可以驾车驰骋的阁道,从殿下一直通到南山,在南山顶修建观楼为标记。于空中架设复道,从前殿可以渡过渭水,与咸阳相连,以此象征天极阁道越过银河直通营室。因为位居阿房,便暂时称其为阿房宫! 诸多朝臣皆是加以驳斥,因为这项防工程太过庞大,恐怕得耗费十年才能修好。修建驰道直道,都能说于民于国有大利。可现在咸阳已有离宫近三百,秦始皇为一己私利而动用数十万刑徒修宫殿,万万不可! 范增同样是反对,建议秦始皇可将这钱用来改善民生。黑夫虽能靠着各种手段敛财,但后续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骊山皇陵,岭南新道,西南夷商道,灵渠水关,胶东海港,番禺海港,北伐辎重……这些全都要钱! 还有学宫现在也是靠着黑夫硬撑,虽然黑夫能勉强维持,但既然山河学宫是秦国支持的,自然不能光靠黑夫。既然秦国有钱,完全能多栽培些家贫稚生。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他们最贫困时,秦国则是给他们送温暖。等他们学成后,还愁他们不给秦国效力? 范增在朝堂上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阐述清利害关系后,终于是让秦始皇回心转意。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说的也没毛病,有诸多离宫都是刚修好还没几年,秦始皇有的都没去过。况且眼下各地都要花钱,节省些也没毛病。原本看着不顺眼的章台宫,现在突然觉得其实也挺好! 这事可都已传至泾阳,黑夫也很诧异,没想到范增竟然还能劝住秦始皇。对于这事,黑夫自然是很赞赏的。秦始皇要真有钱,完全能先支持学宫建设。他现在恨不得是把一钱掰开当成两钱花,后面还要在西南夷砸钱。 他就感觉自个像是管钱受委屈的小媳妇,而秦始皇则是在外大手大脚的渣男,残忍践踏着他的劳动成果。 呸! “吾此次相邀,想必范翁都已知晓缘由。”黑夫站起身来,缓缓道:“秦国虽已平定岭南,也诛杀诸多叛乱的反贼,但依旧有小股势力逃至西南夷。若他们在后方作乱,则会影响到秦国北伐。所以本君需要范翁出使西南夷,传达秦国的意思。” 【第1更送到~】 第516章 行人,竖起大旗 “唯!” 范增起身抬手。 他来泾阳前,秦始皇便特地召见过他。不论黑夫有何要求,他只需照办便可。若是做的好,必有厚赏。黑夫昔日提出通过商贸促进岭南和西南夷往来,借此实控两地。范增来前就已猜到是这事,好在他对西南夷多少有些了解,知晓当地情况错综复杂。 黑夫端坐于上席,缓缓告诫道:“吾已说服卓程并入云氏商社,今后他们会派遣商队进驻西南夷,范翁和郦生可随商队而行。你们此行最主要的任务是缉拿叛贼,防止西南夷叛乱。” 郦食其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黑夫已经叮嘱过他,别的事就算完不成都无妨,只要抓住韩相之后张良,那他就是立下大功,到那时会亲自为他们请功! 自从追随黑夫后,他便留在学宫。他也因此开阔了眼界,对学宫诸多研究也是倍感兴趣。起初黑夫是有意将他派至胶东,或者是协助北伐对付东胡。只是郦食其突发奇想的要留在学宫,还说活到老学到老…… 这回黑夫实在是养不起他了,毕竟学宫不养闲人,不能光吃不干活。他和张苍处的极好,本事没学到多少,尽学会了挑嘴。 现在北伐天团已经组成,齐聚诸多猛将谋士,就算派遣郦食其过去也没多少用。至于胶东目前也有屠睢坐镇,还有国石徐福辅助,平定海寇只是时间问题。郦食其虽然跟着他共同出海,但对海事算不上精通。派他过去只能是抓政治思想工作这块,最多再让他管理后勤。 思来想去后,黑夫觉得西南夷可能更适合郦食其。他本就是个说客,恰好这回就是要瓦解张良毒计。他若出使游说西南夷各部,或许就能让张良无功而返。若能将其就地擒获或诛杀,也算是解决了秦国的隐患。 “再有就是协助卓程开辟商道,与西南夷互通有无。还得打通水路,沿着牂牁江顺流而下前往桂林、南海郡。” 黑夫沿着地图绘制商道线路,缓缓道:“你们跟着商道,沿路需打探清楚,要知道当地的风土人文。西南夷需要什么,又能卖什么,各部来往是否密切……这些都得绘制成册,带回秦国。” 黑夫并非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早就有此打算。西南夷现在名义上归属秦国,可实际上秦国对西南夷的了解极其匮乏。就算是学究百家的张苍,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西南夷很穷,不适合大规模开垦粮田。 至于其他的情况,张苍同样是不清楚。张苍毕竟是没去过西南夷,对其了解也是通过古籍记载或是他人提及。莫要说他们,就算更近的卓王孙都不敢说知道。 恰好此次能出使西南夷,黑夫就想趁此机会让他们整本游记。其实就类似张骞出使西域,大唐玄奘前往天竺……当地人文有助于秦国后续治理,气候土地要塞则有助于秦国用兵。 “君上放心。” 郦食其点头应下。 他跟着黑夫出海时,就知道这些事。包括后面记载的各种水文,也都是由他执笔。既然西南夷属于秦国,自然要对当地足够了解,绝对不能只凭秦吏的一面之词。 “你们此次是以行人的身份出使西南夷,吾已出钱通缉张良等叛贼。你们不论用威逼还是利诱,本君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关键的是,西南夷绝不能生乱!夜郎等地倒不担心,更远的滇地则需要多留心。” 他们此次一别恐怕得要数年时间,所以黑夫想着把事都交代清楚。西南夷关系到后续岭南大开发,所以绝不能生乱。想要发展经济民生,当地得足够的和平。 范增若有所思的点头,蹙眉道:“大上造的用意,老朽已明白。西南夷位处偏隅,地势险要几乎都是崇山峻岭。所以这些年来秦国只是置道,未置郡县。按大上造所言,秦国若欲实控西南夷则必置郡县。故老朽以为还需早做准备,尽早派兵至西南夷。仅仅依赖行人秦使,恐怕难以让西南夷臣服。” “可。” “至于理由也简单。”范增捋着山羊胡,轻笑道:“张良等叛贼遁入西南夷,秦国派遣大军搜捕,也是理所当然。就算夷人君长心中不忿,也难反驳。” “范翁所言甚是!” 扶苏在旁连连点头附和。 提前派遣秦军进驻西南夷,便可起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也算是变相的敲打夷人君长。若他们老实本分协助秦国缉拿叛党,那还能得到封赏。可若被张良蛊惑共同起兵反秦,秦剑必会出鞘饮血! 至于以后? 秦军既然都进来了,岂会轻易撤回? 想留在西南夷,可不止一个借口! “怕是没那么容易。” 黑夫却是摇头叹息,低声道:“西南夷地形太过复杂,当地遍布大山林野,比岭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近的夜郎邛都或许还好,可更远的滇国如何?” 黑夫去过岭南,体验过山路有多难走。他其实还算是好的,毕竟屠睢也算是给他开了道。他听云惊所说,当时开荒的时候几乎人手一把斧头。有些根本就不是路,是秦军活生生踩出来的。 滇国即便是在后世,都有着山路十八弯的说法。因为交通不便的缘故,所以gdp始终发展不起来。年轻人为了生计,便选择背井离乡当个打工人。每年春运,便是浩浩荡荡的摩托车大军。 这时期若想派遣大军过去,那路上就会有诸多将士因各种意外而死。秦国不会放着白白的疆土不要,之所以没实控是有诸多原因的。就近的夜郎邛都还好说,再远点的滇国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滇国的农业倒是还行,特别是在滇池附近,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只是权衡利弊后,秦始皇便决定不急着出兵进攻滇国。 见他们越扯越远,黑夫则是出言提醒道:“当务之急还是缉拿张良等叛党。敲打夜郎竹王,同时于夜郎设郡县,真正的被秦国实控。而后便是打通商道,派兵戍守,将蜀郡夜郎桂林南海连成一线。” “唯!” 范增和郦食其同时起身。 其他的事暂且不管,反正得先抓到这几个叛贼再说。黑夫给的可不是小数字,不论抓获还是诛杀都能得百万赏钱。再加上官爵封赏,必能为千石长吏! 再想想夜郎设立郡县后,必然会有诸多职位空缺,他们也就有了机会。再派遣些优秀的弟子,然后慢慢蚕食其余夷人部落。 黑夫长舒口气,望着范增缓缓道:“范翁年过花甲,而巴蜀夜郎山高水远。吾本不愿叨扰范翁,然范翁善出奇计且能言善道,故只能麻烦范翁走这一趟。吾会派遣两位医家弟子共同前往,再给范翁多准备些急救药。不论成功与否,还望范翁能回泾阳,届时本君会亲自为范翁斟酒!” “大上造放心!”范翁爽朗的笑着,毫不在意道:“老朽已是半截身体入土,想不到还能为秦效力。君上既然诚心相邀,老朽岂有不去的道理?况且还有郦生相伴,想来是不成问题。” “那本君便不多叨扰。”黑夫站起身来,“二位现在便可回去准备,明日郦生会准备好符节信鸽于咸阳城等候。届时,二位便可启程夜郎。二位莫要忘记自己秦使的身份,绝不能给秦国丢脸!” “告辞。” “告辞!” 范增潇洒拂袖离去。 他听得出黑夫的言外之意。 使者是个危险活,特别是出使戎狄夷人的行人更是如此。就好比昔日的西瓯,连杀数位秦使。这也给了秦国大开杀戒的理由,直接派遣大军压境。 若是夜郎竹王冥顽不灵,他们作为秦使能死在西南夷,那必然是能名垂青史。同时,秦国也有理由出兵。届时可直接调动岭南的兵力,沿着水路进攻夜郎! 当然,能不打肯定是不打的。秦国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北伐上面,南方是越安稳越好。秦国并非是要和夜郎为敌,主要还是缉拿张良等反贼。只要夜郎配合,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呼,总算是告一段落。”扶苏在旁舒了口气,自语道:“昔日吾总是想着劝上勿要兴兵,但却无良策。此次黑子所为,令吾是茅塞顿开。能不用兵自是最好的,然有时不用不行。若想后方安稳,就必须以甲兵伐之!” “嗯。” 黑夫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扶苏有此转变,他还是相当欣赏的。仁君和用兵并不冲突,只要能是为国家长久发展而考虑,就算是派兵出征也无妨。就好比秦国此次北伐,为的就是让后世不必打仗。彻底扫平草原,让各方势力尽归于秦! “这样,你去帮郦生收拾东西。特别是信鸽,尽量多带些。许从是培育了不少优良品种,便让郦生带去夜郎。若是遇到十万火急的情况,就全都放回泾阳。这也算是给他们买的保险,但愿是用不到……” 【第2更送到~】 第517章 义渠,云氏商社 义渠,戍卒营。 “呼,这天可真冷。” “若能来碗热汤,死都行。” “都凑紧些,存些气力。” 狭窄的穹庐内烧着土灶,给军营带来些许热气。五名戍卒团坐于篝火,吃着温热的粟米饭。而外面则是风雪漫天,足以滴水成冰。 义渠早早被秦所灭,位居关西心腹之地,归属北地郡管辖。义渠人骁勇善战,以战死为荣病死为不祥。他们推崇火葬,故名为登遐。 他们最早可追溯至西周时期,周穆王曾讨伐戎狄于大原,周宣王曾料民于大原,再后来将义渠、郁郅、乌氏、朐衍、彭卢等安置于大原地。五戎中,唯义渠居大原中心地带,南临泾水。此地宜耕宜牧,义渠也得以迅强! 再后来犬戎叛乱,周幽王死于骊山。义渠便趁着周王朝内乱,公然宣布脱离西周并且自立为义渠国。 再后来秦国靠着护送周天子,拼死得到了块封地,至此便和义渠展开了数百年的爱恨情仇。 义渠立国后便快速吞并北地诸戎,自信心爆棚的他们便将目光看向了秦国。这时义渠收留了晋国人由余,便想派他出使秦国,顺带打探下情报。 由余到秦国后,秦穆公以上卿款待,并向他请教治国之道。二人是相谈甚欢,秦穆公顺势发动秦国的传统艺能——离间,将由余招揽至麾下由余知晓义渠兵势与其地形,秦穆公便用其计讨伐义渠。遂兼国十二,开地千里! 后面的义渠成了秦国东出的心腹大患,屡屡派兵攻秦,甚至还参与了六国合纵。昭襄王刚刚继位,由宣太后摄政。宣太后改变了正面讨伐的策略,改用怀柔腐蚀之策,以堕戎王之志。 再后来宣太后诈杀义渠王于甘泉宫,昭襄王随后发兵攻打义渠。自此困扰秦国东出数百年的义渠,彻底成为秦国的县。 义渠灭国后,当地有继续放牧为生的戎人,也有耕种的编户齐民。这些年来不断移民通婚,同化了不少义渠戎人。大部分都是半耕半牧,以皮毛牲畜为赋税。 归顺秦国的贵族则保留权力,很多君长便以公孙或义渠为氏。西汉时期有位光禄大夫,便叫做义渠安国。他们与北翟贵族被统称为【戎翟君公】,昔日嫪毐发动叛乱时,就拉拢了不少。 现在的义渠人同样得遵守秦律,该交税交税该服役服役,没有任何优待可言。秦国伐赵时,李信率领数千车骑,出兵太原、云中。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骁勇善战的义渠人,冲锋起来比秦人还悍不畏死。 因为这是义渠数百年来的传统,以战死为荣、以病死为不祥。再加上秦国的军功激励,便打造了批悍不畏死的锐骑。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勇猛。 “听说,上将军便在义渠。” “要打仗咯……” 义渠老者为伍长,有公士爵位傍身,所以每日口粮还能有沮菜和肉酱。他端起陶碗大口大口的吃着,不像是吃饭倒像是抢饭的。 “要北伐了?” “嗯。” “还把那匈奴王子冒顿带来了。” “我前日瞧见过,还不如羊奴。” “没了鹰冠,他也只是凡俗。” 老伍长三两下填饱肚子,将沮菜罐子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他紧了紧穿着的羊毛衣,暖暖的很贴身。现在羊毛衣还是比较紧缺的,所以是优先提供给军吏。普通大头兵就甭想了,只能自求多福。 “开门,快开门。” “秦国送温暖了!” “嗯?” 老伍长诧异起身,连忙令人将堵着的木板挪开。为首的并非是戎人,而是个满是贵气的女人。在她身后则跟着数位百将,脸上还带着敬意。 “敢问上吏,这是何意?” “大上造奉诏令,在此寒冬送些衣食供锐士们所用。”吕雉取出代表着黑夫的符节,用着地道的义渠戎语缓缓道:“上恤北地戍卒饥寒,特赐衣食犒劳边郡。” “拜谢上恩!” “大上造?” “莫非是……” “还能有谁呢?” 吕雉微笑着反问。 秦国大上造还是有些的,昔日的屠睢蒙恬都曾是此爵。但能在这时想到他们这些大头兵的,可就只有黑夫了。 “敢问足下是?” “北地云氏商社主簿,吕雉。” 吕雉欠身作揖,身后的恢便令人将准备好的猪骨浓汤抬上来。还有早早准备好的羊毛衣,也都备有。 恢便是喜君次子,继承了喜君的死板。前两年成为学宫弟子,主攻法家。以成为秦吏为目标,勤奋苦读。他的天资不是最好的,远不及李鸢胡亥这类纨绔。但他胜在勤奋,睡得最晚起的最早。寒冬腊月在雪地里苦读律令,说是要效仿黑夫囊萤映雪…… 吕雉得黑夫诏令,要在义渠建立云氏商社。因为正是用人之际,便被黑夫派至义渠协助吕雉,美其名曰是实习。 “好香!” 木桶打开,里面则是浓郁的骨汤,飘着些花椒和野葱。还有好几根大骨头,分外显眼。若是运气好,没准能捞到几片肉。 “诸位都有,无需客气。” “配上汤饼,又暖又充饥。” 吕雉亲自演示,将备好的面饼撕成一块块的泡在浓汤里面。再撒上些葱花,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泡馍,最后递给了老伍长。 北伐在即,黑夫便上书提议给戍卒分发衣食。打着秦始皇的旗号,黑夫出吃的秦国出穿的。这么做能拉拢军心,云氏商社也能在义渠立足。 为了凑齐羊毛衣,各地缝纫机都快踩冒烟了。像泾阳等地的布坊今年都不卖羊毛衣,将其悉数送至前线。他们没有羊毛衣,还有别的法子取暖。可士卒若无羊毛衣保暖,很可能会冻死! 不过,还是不够…… 闻着扑鼻的肉香味,这些义渠戎人皆是不住咽着唾沫。一个个狼吞虎咽,生怕别人抢了去。 “让女君见笑了。” “不碍事,还要继续分发呢。” 吕雉淡淡一笑。 百将走在前面带路,也是心怀感激。秦始皇没有忘记他们,就算是义渠戎人,同样能享受到秦人的待遇! 只要是士卒,皆一视同仁! 【第1更送到~】 第518章 万马奔腾,秦国破阵乐 义渠县寺。 蒙恬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胡须上都染了些肉末。正值天寒地冻,加上花椒是又麻又过瘾。来上满满一碗,能感到暖和不少。 这玩意儿是泾阳先有的,蒙恬游历泾阳后是相当喜欢。主要就是这羊肉汤,已经炖成了奶白色。撒上把葱花,味道无比鲜美。 “禀将军。” “陈君,先进食。” “谢将军。” 饱经风霜的陈平解下裘袄,于客座入席。他也不客气,直接端起陶碗。蒙恬则是面露微笑,打量着陈平道:“云氏商社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基本都已准备好。” “那所谓的送温暖呢?” “吕氏女亲至军营,耗资颇多。”陈平长舒口气,感觉到暖和起来后,缓缓道:“兵法有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则可与之俱死。秦军内也常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嗯。” 蒙恬轻轻一笑。 陈平已无昔日的书生气,反多了几分刚毅。昔日他在阳武可是出了名的美士,为人长大美色,因为多年在军中的缘故所以是黑了几分。好在陈平于军中也有诸多人脉,与诸将关系颇好。说起兵法来,现在同样头头是道,已经成为蒙恬的左膀右臂。 “故平以为,将军也当多下去走动。”陈平抬手作揖,“北伐在即,将士们皆是翘首以盼。恰逢天寒地冻,若将军亲至军营为他们送去温暖,将士们拼杀起来会更卖力。” “吾正有此意。” 蒙恬拂袖颔首。 这几日他初至义渠,还有不少事要忙,送温暖这事便交由云氏商社代为推行。正好他已处理好政务,也该让义渠县令带上戍卒随他前往边塞。 此次是老天相助,北地比往年还要冷,很多牲畜都可能会被冻死。等开春化冻开战,便能让匈奴死伤惨重。战事迫在眉睫,不容有失! “另外,裨将军王离送来消息。”陈平放下陶碗,缓缓道:“他已率军至上郡,只等上将军调令,便可挥师北伐。” “让其无需着急。” “唯。” 王离是王翦的孙子,破格继承了王翦的彻侯爵位,这些年来总想找机会证明自己。然而王翦始终不太同意,希望他勿要领兵出征。 这其实就类似于是太子将兵,王离已经继承了彻侯爵位。就算是真的立功,也没法封赏。因为王离已是彻侯,爵位封顶了,只能给些金玉美人。可若是吃了败仗,不仅王离自个有事还会辱没王氏威名。这类人当个吉祥物就好,若是将兵反倒不利。 然而王离却不愿如此,他更想通过实打实的军功证明自己,同时重振王氏威名。王离在南征前世三番五次的上书请战,哪怕是当个五百主都行,但秦始皇并未应允,而是让他先去北地郡修长城,想着磨砺他一番再说。 这回北伐秦始皇是终于决定启用王离,由他担任裨将。如果王离能把握住机会,以后还能继续打仗。可若是丢人现眼,那以后也别想再领兵。 得到消息的王离是夜不能寐,在北地郡天天眺望北方,巴不得是赶紧出兵。蒙恬还是比较担心的,所以想着将王离带在身边,或者是交代些简单的任务。 “韩信情况如何了?” “将军说过,让他自三军中随意挑选。这几日他在军中搞了个骑射比试,挑选了诸多戎人。甚至,还有百余匈奴俘虏……” “由他吧。” 蒙恬也是无奈至极。 韩信认为攻打匈奴,最好是需要有俘虏帮忙带路。光靠乌倮绘制的地图,很容易就会迷路。草原辽阔一望无际,几乎没什么标志性建筑物。恰好他先前大破白羊部,还把白羊王子擒获。结果现在的白羊王子成了韩信麾下的五百主,上回还给韩信指路进攻匈奴…… 这回韩信同样是担任裨将,将亲率三万锐骑长驱直入。自北地义渠出萧关,深入河南地一路扫清祁连山一带的胡人。趁着蒙恬与匈奴主力对峙,韩信再顺势直插龙城! 韩信的任务可要比王离沉重的多,而且是极其危险。孤军深入,很容易因为粮草出问题。若是因为迷路被敌人围困,那可就危险了。 所以蒙恬对韩信是有求必应,并且是让韩信在三军中随意挑选锐骑。只要是他看上的,全都能让他带走。包括战马也都是选的八尺龙驹,耐力爆发力都是一绝。 韩信也不客气,选的都是多面手。有的不光是骑兵,还是兽医亦或是庖厨。在人数不足的情况下,往往能起到奇效。有的甚至是蒙恬亲信,也都被韩信带走。 这做法……似曾相识啊! “告诉他,他的这些要求吾都可答应。可若是不能扫清草原胡人,吾必罚他!” “唯!” 陈平抬手回礼。 “萧何那情况如何?” “他这几日都在交接。”陈平合上簿册,缓缓道:“他原本为军需司马,现在则升任为幕僚长史。像军械粮草等辎重,皆是交由新任军需司马章平。他刚刚上手,还有很多需要萧何提点。” “那就让他多费些心。” “将军放心。” “此次北伐,最重要的还是战马。”蒙恬是无比严肃,缓缓道:“近八万匹七尺戎马,还有五万余戎马用以换乘或运输辎重。再有牛、橐扆(tuo、yi,骆驼)、驴、骡、駃騠(jue、ti,驴骡)……这些绝不容有失。” “将军放心。” 秦国此次北伐明显是要来波大的,不仅仅只是要对匈奴用兵。为此是把大半的家底都给拉至北地郡,连带着全套马具。别的不说,就这十几万匹战马每日吃喝都是个天文数字。再算上其他用以运输辎重的牲畜,没有充足的国力根本玩不转。 骑兵可比步卒烧钱的多了,人吃差点大不了拉肚子,战马要是吃差了可是会尥蹶子的。再加上全套马具,烧钱都不带这么快的…… “马镫马鞍可都落实了?” “都已装备上。” 陈平缓缓开口,笑着道:“最新批锐骑试过后是赞不绝口,都迫不及待的与匈奴交手。还有些胡人试过,冲杀骑射远胜昔日!” 提到这骑兵三神器,陈平心里都有些忌惮。自从黑夫献上后,已经差不多有五年时间。期间都由少府直接烧制,并且是装备给车士郎官。这些年来是一批批列装,直接在咸阳宫苑操练。经王翦检阅后,断定能在正面战场击溃匈奴骑兵! 马镫马鞍一直都是最高机密,因为这玩意锻制难度并不高。就正常的铜匠铁匠都能打出来,只是质量可能不太好。当初黑夫就曾说过,这玩意儿对秦人而言有用,对胡人同样有用,所以得尽量保密。 这些年来,也就只有黑夫在最后南征时调动了八百骑兵,其他时候都藏着呢。如今北伐在即,也无需再保密。只要一战击溃胡人主力,他们就算知晓了马镫马鞍的秘密也难以卷土重来。 好在主力锐骑大部分都是提前操练过的郎官锐士,他们早早就已上手。只有极少数用以侧翼照应的骑兵比较生疏,所以还需要磨合。现如今风雪比较大,也只能尽力而为。 “善。” “还有……” “还有?” “黑夫委托云氏商社主簿,说是将军出征在即,所以是特地命乐师谱曲,以壮声威。” “他还懂音律?” “懂一点点吧?” 这回就算是陈平都不确定,他先前经常与扶苏琴箫合奏。只是黑夫明显没什么艺术细胞,每次瞧见了都会因为嫉贤妒能赶他们走,还说他们扰人清梦。 他知道,这就是嫉妒。 阳春白雪这种高端的曲子,黑夫是肯定不懂的。至于下里巴人,黑夫也同样不知道。但有时候黑夫也会哼唱些靡靡之音,对着家中公鸡唱什么是你太美。反正陈平听不懂,只是有些担心黑夫的精神状况…… “来,本将军倒想见识番。” “将军稍等片刻。” 陈平旋即起身去准备。 片刻后,便来了数位乐师。 编钟,鼓,瑟,笙,锣…… 各种乐器应有尽有。 “见过将军。” “你们是自泾阳来的乐师?” “正是。” “既然黑夫让你们准备首曲子,那就唱来听听。” “唯!”为首的乐师抬手作揖,径直坐在瑟前,轻声道:“此曲名为《大秦破阵乐》,是大上造亲自所做。吾等几人难以奏出其神韵,若是人多些会更好。” “无妨,你尽管弹奏。” 蒙恬端起陶碗,也很期待。 乐师长舒口气,沉重的编钟声率先响起。随着激昂的曲子响起,乐师们皆是开口低声跟唱。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 “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 蒙恬越听越诧异。 这歌词水平不怎么样,根本就比不上无衣。但曲调却是无比激昂,振奋人心。好似是置身于战场,万马奔腾…… “这首曲子叫什么?” “大秦破阵乐!” 【第2更送到~关于这首歌,其实是现代作品。】 第519章 胶东海港,凌云志! 黄县,龙口港湾。 此地海岸遮蔽,挡住了风浪。两侧青山环绕,遍布郁郁葱葱的林野。胶东有着数条河流,可从内陆转至黄县港湾直出大海。河流交汇,形似龙口。而且海岸线弧度较大伸入海中,形成天然阻浪坝,好似龙张大嘴吞云吐雾。 黄县还有传言,说是港口封印了条蜃龙,所以是经常吞云吐雾。仿若置身于人间仙境,经常能瞧见海外仙岛。所以这里当初有着诸多方士,来此修炼寻仙求药。 当然,这都是过去式了。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秦国出海港口,并且由黑夫亲自命名为龙口港。 远处停靠着一艘艘大船,甚至还能瞧见有胡亥研制的尖底福船。更远处则修有造船坊,无数板车朝着工坊而去。有的是砍伐的松柏巨木,有的则是味道刺鼻的桐油。炊烟袅袅,数以万计的工师工隶在此忙碌。 “将军。” 仙风道骨的徐福留着长须,身着青色长袍。别看胶东临近大海,寒冬时节一样冷的很。在披着羔裘的屠睢面前,显得也是相当恭敬。 他与屠睢相同,都是戴罪立功之身。来至胶东,主要目标就是修造大船平定海寇,为今后出海做准备。 “先生请坐。” “谢将军。” 屠睢抬手示意,席地而坐。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戾气,再无昔日的骄狂,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他现在虽有成长,但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因为急功近利,害得秦国十万大军埋骨于岭南。若非李信不顾一切的及时驰援,恐怕会因此葬送南征的大好局势。 昔日开朗洒脱的屠睢,因为羞愧是终日闷闷不乐。他自病榻醒来后,当即便要拔剑自刎谢罪。但李信却握住了剑身,告诉他这条命还有用。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现在秦国正值用人之际,只要还活着就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再后来,秦始皇的诏令送至岭南。 削爵罢官! 这一切,屠睢也都有料到。 彼时他宁肯留在岭南,当个冲锋陷阵的百将赎罪都行。但公子高却告诉他,被他视作政敌的云梦黑夫举荐他前往胶东。组建舟师,担任伏波将军统帅楼船之士。 得到消息的屠睢是震惊的,他虽然没见过黑夫却一直将他视作政敌。原本南征由他担任上将军,军功可以说都是他的。可后来黑夫却是举荐李信为裨将,让个伦侯来当裨将不就是为了分他的权,抢他的功劳? 好事凭什么都是他李信的? 他这上将军在后面干起了苦力,负责开凿灵渠,而李信这裨将则是在岭南大杀四方,明摆着欺负他屠睢是文化人! 可屠睢是万万没想到,他跌落谷底时却是黑夫主动伸出援手。亲自举荐他来至胶东,为今后大规模海战做准备。 “将军,上有诏令送至郡守王勇。 “嗯?” “开春化冻后,秦国便会挥师北伐。”徐福望着屠睢,缓缓道:“蒙恬亲率车骑十五万,步卒民夫二十万人已至北地。此次是首战即决战,上不仅要夺回河南之地,更要驱逐胡戎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彻底统一草原诸部。令漠北筑城,塞外为秦地!” “蒙恬……” 屠睢长叹口气。 曾经他也有机会,能问鼎军中豪族,只可惜他没把握住。此次北伐的规模比南征还大,出动了秦国七成的锐骑。更别说还有诸多猛将谋士,势要掀起场规模空前的大决战。 经此一役,蒙恬必为伦侯! 封侯啊…… 他本来也有封侯的机会! 可惜,是他的骄狂葬送这一切。 徐福望着屠睢,轻声道:“所以,上还有意对东胡用兵。故令胶东等地转输辎重,于辽东、辽西、渔阳三郡囤戍。待军令下达,便可长驱直入进攻东胡。” “好。” 屠睢则是长叹口气。 眼巴巴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他就只能在胶东这吹海风。自从黑夫献上淋卤法后,胶东海盐产量倍增收入暴涨。再加上黑夫驰援的数百万钱,胶东现在并不缺钱。只是想要建造楼船训练舟师,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转输运粮这事轮不到他这位将军管,诏令也是下达给郡守王勇的。按照屠睢来看,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对东胡下手。秦国主要目标还是扫平匈奴,然后对大月氏下手打通前往西域邦国的道路。最后才会解决东胡,彻底统一草原解决后顾之忧。 彼时胶东舟师基本建成,海寇也都已伏诛。这时秦国便可派遣舟师,长驱直入进攻箕子朝鲜。而后便可增修港口,开拓海外疆土。 黑夫给秦国指出了条新的道路,未来的二世、三世、四世……都将有着明确的奋斗目标。先大力发展造船业,而后通过掠夺海外邦国而强秦国。 “此外,秦使还送来诏令。”徐福看向屠睢,沉声道:“上令将军一年内平定胶东海寇,为秦北伐东胡做准备。” “明白。” 屠睢淡定点头,狞笑道:“吾为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如今胶东有战船百条,楼船之士五万余人。足以掀起海战荡平海寇,还渤海太平!睢为戴罪之身,上依旧委以重任,岂能令上再次失望?!” 望着激动的屠睢,徐福也只是一笑。他与屠睢相同,都是戴罪之身。现在就希望能荡平海寇,洗刷罪名。不仅仅是他们,包括屠睢麾下的楼船之士,同样是翘首以盼希望能用场大胜证明自己。 自秦灭楚后,楼船舟师便不像先前那样备受重视。别的将士们南征北伐,皆有爵位傍身。可他们却只能干点运输辎重的杂活,压根轮不到他们上战场。所以舟师虽然同样属于是秦军编制,但却始终不受重视,毕竟秦国并无多少水战的需求。 但现在,不同了! 舟师同样很重要! 屠睢站起身来,眺望远处的大海。兜兜转转十余年,他最终还是成为了舟师的伏波将军。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比李信蒙恬差! 【第1更送到~】 第520章 月考,朝鲜文皮 泾阳。 “彦,100分。” “秦亥,100分。” “李鸢,100分。” “冯葵,100分。” “……” “国逐,0分!” “哈哈哈……” 沉闷的课堂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而张苍则是黑着脸,用力敲着讲台,怒声呵斥道:“零分?你是怎么考出这分数来的?老夫教了这么多年,就没教过你这么差的!” “还有角,你笑什么?” “这次考的很好是吧?” “你,三分!” “你们俩都给我后面站着去!” 公子麟角捧着试卷,差点没哭出来。再看向伏案呼呼大睡的胡亥,他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凭什么啊?! 胡亥就没怎么听过数术课,还带着他翘课去后山。若是张苍留了课业,那都是直接抄他的。结果倒好,考试还能考满分…… “胡亥。” “啊?” 张苍望着睡眼惺忪的胡亥,叹息道:“怎么,老夫的数术课很好睡是吧?你说说你,要么别考满分,考到了就学学人家彦,做个好榜样。平日里别带着这些差生瞎混,你不学他们还得学呢。再有下回,我就扣你的品德分。” “那我下回考低点?” “后面站着去!” “……” 张苍捂着胸口,待会他就得找黑夫要点补偿去。这先生不好当啊,再这么教下去,他起码得少活十年! 胡亥的天资其实挺好,特别是对几何方面有着很敏锐的感知。精通数术天文历法,深得他的真传。只是天天熬夜看星星,就导致他白天补觉。每日顶着个黑眼圈,已经成了学宫闻名的夜猫子。 “欸,云妴你多少分?” “80……” “菜就多练。” “……” 本就红了眼的云妴彻底破防! 李鸢则是得意的转过身去,他看云妴是相当不爽,毕竟是破坏了他们兄弟感情。平日里只要有机会,必然是要出言嘲讽云妴两句的。 …… ……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想不到黑子也会诵读诗经。” “活到老,学到老。” 黑夫放下竹简,翻看起这回月考的情况。该满分的还是满分,就那几个零鸭蛋有些刺眼。只能说个人资质不同,还是不能强求。 “见过君上。” “怎么?” “内史带着倮君等来了。” “那你还愣着干啥?请进来啊!” “额……君上先前吩咐过,学宫是皇帝资助创办的。不论任何人进学宫,都得卸下兵器出示验传或符节。若是都没有,那就是天王老子都得先禀告于你。” “你怎么就不知变通呢?” 黑夫差点没气的吐血。 这段时间周昌被他派至义渠,一来是筹备云氏商社保护吕雉,二来则是让周昌提前与胡人打交道。等秦国对东胡用兵,黑夫便会举荐周昌奔赴前线。所以学宫守卫便暂时换了个人,结果是差点把他给蠢哭…… 叶腾是什么人啊? 是秦国内史,位比九卿! 去年刚刚晋爵一级,十八级大庶长! 关键还是他直属上司…… “走走走,赶紧去迎接。” “你可害苦了本君啊!” 黑夫是急匆匆的起身朝外走去,一路上是连跑带滚。等他赶至门口时,就瞧见叶腾正与蒙毅谈笑风生。而乌倮则跟在后面,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下吏见过内史、义兄、倮君。” “呵呵,你这学宫挺好。”叶腾捋着山羊胡,似笑非笑道:“这都快赶上咸阳宫了,连老夫都不能进。不错不错,这些人倒是都挺守规矩的,就是不知道你这制定规矩的是否遵守?” “咳咳,内史说笑了。” 黑夫是无比心虚。 叶腾平日里公务繁忙,若无正事是肯定不会来泾阳的。为人清廉正直,像喜君其实就有受到他的影响,他所写的为吏之道更是成为秦吏必读范文。所以,黑夫还是相当敬重他的。 “大上造有礼。” 比先前沧桑许多的乌倮笑着抬手,望着已经爵至大上造的黑夫也是感慨。他当初见黑夫的第一眼,就知道将来必成大器。后来知晓他的各种事迹后,也是坚定了这想法。 所以,当时乌倮在泾阳是疯狂买买买。哪怕是价钱贵些,他也不会还价的。就因为他知道自己穷的就只剩钱了,结交有权势的勋贵对乌氏也有好处。 乌氏本为草原戎部,后来被义渠击败便臣服于义渠。再后来惠文王击败义渠,收复戎部。并且在鸡头山附近设乌氏县,就此乌氏彻底归顺于秦。 刚开始他们保持着放牧,日子过的倒也算是潇洒。再后来秦始皇亲政掌权后,乌倮敏锐的察觉到秦国很快会对山东六国大规模用兵,到那时肯定需要诸多戎马。所以乌倮便发现了商机,他将家族世代蓄养的牲畜悉数献给秦国,由此得到秦王的召见。 乌倮不要铜钱,他要的是丝绸绢帛和各种珍稀的金玉宝石。而后再将这些献给塞外戎王,戎王以十倍的牛马补偿给乌倮。 靠转手买卖,乌倮在短短十年便建立起不可一世的草原商社。他豢养的牛马多不胜数,只能用山为单位。他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全靠秦始皇,所以这些年都很识趣。每年秦始皇寿宴,那都是他纳贡的日子。 他对咸阳勋贵也都相当客气,几乎是有求必应。做生意就得有个好脾气,正所谓是和气生财。靠着八面玲珑,乌倮虽是戎人却也能在咸阳吃得开。 “倮君客气了,先请进。” “好。” 乌倮笑着跟在后面,拂袖挥手示意后面的货车跟上。他是刚从辽西回来,见过皇帝后便来泾阳看看黑夫。望着规模宏大的学宫,乌倮也是分外吃惊,这可比当初要大的多了…… 他这些年来为了北伐,一直都在塞外活动。刺探情报的同时,也将茶叶五石散传遍草原。现在的五石散已经在草原泛滥,诸多戎王皆受其害。有的因为上瘾不惜用各种珍宝交易,为了卖个好价钱甚至连种马都卖! “诸位请坐。” “来人,倒茶!” 乌倮坐在最后面,瞧见扶苏后便讪笑问道:“吾听人说你已是爵至大上造,并且还参与了廷议。既是如此,想必你都知晓了一切?” “是啊,被人耍的团团转。” “我最信任的人,却伤我最深。” “咳咳咳……” 扶苏和蒙毅同时干咳。 怎么还没完了呢? 好端端的又提这事! “不提这事。”黑夫面露微笑,“倮君自辽西而来,这回有没有带回来什么宝贝,掏出来让吾掌掌眼。” “哈哈,好说好说。” 乌倮轻轻拍手。 他这回主要任务就是拜见东胡王,让他们合力围剿匈奴残部。只要他们不干涉,就能保持现状,不会遭受秦国的攻打。可若是敢协助匈奴,那辽东、辽西和渔阳三郡便会发兵进攻! 为表示诚意,秦国赏给东胡诸多茶叶和五石散。东胡王当时并未着急回答,而是选择留乌倮在东胡。彼时有位燕人恰好就在东胡,出自卫氏。因为受齐田叛乱牵连,所以是率众逃至东胡。东胡王相当器重他,还给了他足足上百里的草场作为封地。 此人颇有远见,给东胡王讲了唇亡齿寒的故事。告诉他秦为虎狼,绝不会任由东胡作壁上观。秦国最擅长的就是远交近攻,齐国便是前车之鉴!若东胡任由匈奴被灭,那么不出三年便轮到东胡了! 东胡王也觉得很有道理,可他并不想和秦国正面开战。思来想去后便让乌倮先回去,他还得仔细考虑。临走时也送给乌倮些礼物,算是变相的示好。 这不,乌倮全拿来了! “欸,这是文皮?” “嗯,应当是虎皮。”乌倮微笑着点头,淡淡道:“这应当是出自箕子朝鲜。” “箕子还和东胡有来往?” “额?箕子还与旧齐有来往呢。” “???” “黑子连这都不知道?” “废话。” 叶腾则是看了眼黑夫,淡淡道:“管仲时期,箕子朝鲜便有豪商乘舟来至齐国,并且于胶东与齐人互通有无。朝鲜文皮被誉为珍宝,备受齐人欢迎。齐地的水晶也同样被他们视作珍品,双方是各取所需。后来也有齐人横跨海峡,抵达至箕子朝鲜做买卖。” 齐国自太公时期就有通商工之业的传统,所以对外贸易一直比较活跃。特别是随着灭了莱国后,为齐国与海北各族的跨海交往和商贸打开了门户。 黑夫抚摸着滂臭的兽皮,做工还是比较粗糙的。但从花纹就能看的出来,肯定是虎皮。联想到东胡位居东北方向,所以是东……东……北……虎? 咳咳咳! 黑夫视若无人的将这虎皮收下。 既然都落他手里,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额?” “大上造,文皮呢?” “什么皮啊?” “文皮。” “文什么啊?” “……” 乌倮瞪直双眼满脸错愕。 好好好……不愧是你啊! 这也就是黑夫能干的出! 【第2更送到~】 第521章 女婢,海外贸易 真拿你没办法! 叶腾无奈摇头。 现在黑夫好歹也是秦国首富,麾下商社遍布秦国大江南北。前段时间更是吞并了临邛卓程两家,资产已经堪比国库。也就是黑夫,换个人怕是早就被收拾了。 就如黑夫自个说的那样,他赚的多花的也多。建设学宫,胶东番禺海港……这些可都是无底洞,需要充足的资金。黑夫得钱后能用以国家建设,或是造福于黔首。正是如此,秦始皇对其所求也都是有求必应。 对秦始皇而言,黑夫更像是个合作伙伴。很多事情秦始皇不便出面,只能在背后充当保护伞。而黑夫又偏偏是个不在乎名声的奇葩,两人是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合作至今也是相当愉快。 况且,黑夫贪财可比贪权要强的多。同样都是功高盖主,白起拔剑自刎而王翦却能善终。不仅是遇到的国君不同,更因为王翦识趣懂得以金玉自污。 蒙毅在旁捋着山羊胡,打趣到:“东胡与濊貊箕侯多有来往,互通有无。以人参濊奴,以壮戎族。” “那倒是有趣。”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记得国石就有个死忠奴仆,名为铜马。身高力壮,乃是以一敌十的壮士。还有便是追随张良的濊奴,能使百二十斤的大铁椎。张良叛逃至西南夷时,此人硬扛数十锐士拼死掩护。身中数箭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犹如天神下凡。 这人是真猛啊! 历史上的大铁椎行刺秦始皇,并且能误中副车,由此可见其本事。只能说这块地方自古就是民风彪悍,个头一个比一个高。 至于箕子朝鲜,黑夫倒是知道不少。这地方很久前就有土蛮,后来殷商覆灭,箕子便带着诸多遗民迁去。不食周粟,曰:殷其沦丧,我罔为臣仆? 后来周武王便顺势将朝鲜封给箕子,但并不以之为臣,而是以箕子为师。再往后周室衰弱,燕国自尊为王欲东扩疆土。朝鲜侯亦自称为王,兴兵击燕以尊周室。眼瞅着两国便要干起来,有位大夫出言劝谏朝鲜王。遂派使节出使燕国,燕国也是因此罢兵。 只不过新上任的朝鲜王骄虐,于是燕昭王派遣秦开为将,取地二千余里,至满番汗为界,朝鲜遂弱。现如今朝鲜对秦则已去除王号,被封为箕侯。虽然略服属秦,但不愿朝会。 至此,箕子朝鲜与秦国之间的往来算是彻底断了。也有民间传闻,说燕王姬喜逃至箕子朝鲜,而王贲则率军直接追至平壤,并且俘虏了燕王。箕侯见秦国如此生猛,便退出了平壤俯首称臣。于是乎秦国归还了平壤地区,双方至此以坝水为界。 黑夫特地问过王贲,发现压根没这回事。要真追到平壤地区才生擒燕王,那他不光无功反而有过。毕竟相隔甚远,粮草辎重损耗会很惊人。 “大上造对这些感兴趣?” “单纯好奇而已。” “那某下次回来,给大上造带几个朝鲜女婢。”乌倮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她们在旧燕之地很受欢迎,诸多富户豪族皆以有朝鲜女婢为荣。秦律大奴值钱四千三,然朝鲜女婢能卖出六千至万钱!” “是吗?” “先生,那咱们发了啊!”胡亥激动的窜了进来,“就算八千一人,一艘福船起码能带上百人,这就是八十万钱!啧啧啧……用不了多久便能升爵加薪,当上海贼王,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滚出去!!!” “咳咳,告辞。” 胡亥讪讪的溜了,但这事他却记在了心里头。边走边掰着手指,随随便便派遣几十艘福船,一来一回谋利便以千万计。就算没有任何资源,只要有人便能充为奴隶,同样能赚钱! “咳咳,让诸位见笑了。” “……” “……” “……” 乌倮嘴角抽了抽。 黑夫可是已知晓真相,还敢对最受宠爱的少公子胡亥呼来喝去,而素来骄狂残忍的胡亥却都听的进去。 他先前就知道胡亥有出海之志,却没想到这家伙继承了黑夫的性格。雁过留毛兽走扒皮,就是块石头都得榨出二两油。别人出海是做买卖的,胡亥出海也是做买卖,不过是用秦国的弓弩直接抢…… 人才啊! “言归正传。”黑夫也是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道:“吾记得,当初齐田豪族有诸多叛党便逃出海外。比如昔日的雍门司马,他带走了齐国大部分的战船在外为寇,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反攻临淄。他们与濊囯沧海君有勾结,包括那叛贼张良也曾求见沧海君。能使百二十斤大铁椎的壮士,便出自沧海君。” “嗯。” 叶腾轻轻点头。 这回他亲自来见黑夫,可不是为了乌倮带来的礼物。北伐在即,东胡那边态度模棱两可,很可能是想趁着秦匈死斗时占便宜。东胡不会明目张胆的帮助匈奴,但也不会作壁上观更不会帮秦国! 而且,还有别的事要做。 “箕子朝鲜与濊囯也有来往。”黑夫取出精修过的地图,笑着道:“流窜在渤海的海寇,很可能也得到箕子朝鲜的帮助。也就是说田儋等齐田叛党,极可能逃至箕子朝鲜,或是濊囯或是东胡!” “是有这可能。” “所以得先肃清渤海海寇,为今后海航做准备。”黑夫将渤海画了个圈,淡淡道:“如此便可解决后患,震慑住濊囯和箕子朝鲜。后续便可自辽东辽西等地征兵,直接进攻东胡!” “你果然有想法。”叶腾轻轻颔首,难得笑道:“也不枉费陛下将你视作智臣典范,虽未去北地却也有关注。就如你所说,东胡的确有诸多燕齐叛党。他们在内出谋划策,尚不死心。上以为秦伐六国乃兄弟阋墙之争,而诸夏子民当外御其侮。他们投靠胡戎,全然忘了昔日秦开北却东胡两千里的荣耀。背弃宗室辱蔑先祖,秦必伐之!” “现在就出兵?” “不,尚且不急。”叶腾站起身来,缓缓道:“上欲派陈平乌倮出使东胡,以五石散美人堕其戎王心志。待秦国肃清渤海,再兴兵伐之!另外,便是箕子朝鲜了……” 【第1更送到】 第522章 传统艺能,真相 黑夫在旁咂舌。 西南夷,东胡,濊囯,朝鲜…… 秦国后面还有不少硬仗要打啊! “此外,上欲与箕子朝鲜联姻。”蒙毅环顾左右,笑呵呵道:“诸公子现在都已到婚配的年龄,数位幼子还未娶妻。箕侯否早年畏秦袭之略服属秦,然不肯朝会。这些年更与齐田叛党为乱,所以得要敲打番。” 嚯?! 莫非是要给胡亥找老婆了? 突然感觉这场面有点违和…… 说是联姻,其实是巴不得箕子朝鲜拒绝。这年头还是讲究个师出有名的,就算没名也得找出名来。就像秦灭六国,秦国对外宣称就好像自个是受害者那样……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结果韩王与赵魏合纵反叛,所以灭韩魏。赵王派李牧前来缔结盟约,秦国归还其质子,结果赵国背叛盟约在太原叛乱,所以灭赵。 楚王说好割地求和,结果也违背约定攻打南郡,因此灭楚。而燕国则是派荆轲刺秦,所以灭燕。齐王听从后胜的建议,断绝与秦国的往来想要作乱,所以灭齐…… 嗯,都是他们的错! “黑夫。” “黑夫?” “咳咳咳……”黑夫这才回过神来,问询道:“话说,是要许配给哪位公子?” “还未决定。” “胡亥咋样?” “我不同意!” “你怎么又来了?” 胡亥涨红着脸,愤怒无比。殊不知在黑夫眼里,这家伙就是偷拱自家白菜的野猪。他与妴关系颇好,现在俨然是有些苗头。而黑夫就想着断了他们念想,趁早把胡亥这头野猪赶走! 倒不是胡亥不好,而是胡亥有出海的志向,保不齐哪天就死在海上,那妴岂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要当寡妇了? 而且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现在胡亥是挺好可谁知道以后是否会翻脸。黑夫作为兄长,只能充当棒打鸳鸯的角色! “少公子莫急。”蒙毅提到这事就来了精神,打趣道:“此事还未有定论,只是有此打算。义弟也无需紧张,你至今还未婚配,不懂男欢女爱也正常。若少公子真能娶妴,对云氏也是桩好事。” “呸!” “呸!” 黑夫和胡亥同时啐了口。 “我……我和妴是清白的!” “别装了,咸阳城都知道了。” 黑夫无力翻了个白眼。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上回秦始皇来学宫,指名道姓要见妴。就好似是望着自家儿媳妇,脸上是说不出的满意。 秦始皇辛苦造娃是都有用滴,公子娶的都是朝公嫡女,公主则嫁给勋贵之后。虽说联姻作用不大,却是变相的厚赏拉拢。这里面的代表就是李斯,诸男皆尚公主,女悉嫁秦公子。 实际上,秦始皇早就有意要许配个公主给黑夫。只是黑夫一直想要干事业,所以就没提此事。后来他发现胡亥与云妴关系挺好,便有意撮合两人。 云氏现在已是秦国最顶尖的勋贵,黑夫身为宗长,年纪轻轻便已爵至大上造,进爵速度屡屡刷新历史。云惊远在闽中多次立功,现已进爵为左庶长担任东瓯县令。至于大兄云衷也不容小觑,别看只是乡啬夫,可是被秦始皇称为天下第一乡的云梦乡! 还有大匠槐,前途无限的彦…… “为兄可是在帮你。”蒙毅在旁则是满脸严肃,认真道:“此事上已决定,便不会更改。云氏若想更进一步,必当如此!” “现在其实也挺好……” “汝无需再言。”叶腾皱起眉头,低声道:“上若决定,便不会再改。汝既为秦臣,便当恪守为臣之道。上虽对你倍加恩宠,但万万不可恃宠而骄!” “下吏……明白了。” 黑夫只得点头,叶腾语气虽然重了些,却也是为他好。若是云妴也同意,那促成这桩婚事也没毛病。胡亥好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今后只要不欺负云妴也算是个好归宿。 望着已经快有他高的胡亥,黑夫也是长叹口气,轻声道:“你们……终究长大了……” “先生,你不会要死了吧?” “???” “小说里面交代遗嘱就是这样的。” “滚,赶紧滚!!!” 看着胡亥转身就跑,黑夫恨得是牙痒痒。这家伙纯粹是看小说看魔怔了,以后得让虞籍悠着点! “哈哈哈……”蒙毅在旁捋着胡须,爽朗笑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昔日上微行云梦,义弟所言也经常让吾等有此感受。义弟教的甚好,少公子颇有义弟昔日的风范!” “……” 面对这阴阳怪气,黑夫的脸又黑了几分。只能说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胡亥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自从拜他为师后那是变本加厉。或者说,黑夫激发了他的本性? “行了。”叶腾看了眼黑夫,淡淡道:“明日便可启程先去咸阳,后日还得参与廷议。” “好。” 这也都在黑夫的预料中。 毕竟北伐在即,肯定会召他! 还好,他早就有所准备! 现在他有学宫为智囊团,很多事他都无需多想自然有人为他出谋划策,而他只需要从中挑选合适的便可,这些百家名士其实就是他变相的幕僚! …… …… 入夜。 观星楼。 胡亥坐于八卦中心位置,抬头四十五度遥望天空。此刻是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他左手捧着簿册,右手握着炭笔。旁边还有诸多木板,乃是黑夫张苍苦心研制的牵星术所用。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及其与海平面的角高度,以此确定船舶的位置和大概方向。 此刻的胡亥无比认真,仔细绘制星图,同时还用特制的罗盘校准方位。这罗盘是张苍根据司南制成,还能用以测定风水。囊括八卦和天干地支,以八卦对应八个不同的方位。 “小猪。” “妴?” “你又在这观星。” 云妴面露无奈,拎着食盒里面还有些糕点,叮嘱道:“吾母说了,你好歹是大兄亲传弟子,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昏死过去。这学业虽然重要,却不能不顾身体,吾兄也常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而且别忘了,现在冯葵对你可是虎视眈眈,巴不得你赶紧晕倒他好施针!” “……” 云妴的嘴皮子是相当利索,当初在云梦就是出了名的快嘴。自从入学后,她现在是还往里面糅杂了各种名言,比先前还要能说会道。 胡亥放下画册,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多学些以后出海就能多分活命的机会。今日内史他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朝鲜女婢能卖六千乃至万钱呢。我带着上百条大型福船过去,一艘船装百来人不成问题,这就是数以千万计的买卖!” “先生与我说过航海相当的烧钱难以见到收益,所以不被国君所接纳。想要得到秦国支持,就必须能得利。不说赚回来,起码不能亏本啊!” “额……” 云妴诧异的看向胡亥,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他会如此认真。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听大兄说过,出海是很危险的。你若想出人头地也有别的机会,根本无需冒此风险。” “你……” 胡亥吃着糕点一时语塞。 寒风吹来,令他紧了紧羔裘。现在云妴可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豪商幼子。秦始皇是担心公子安危,所以让他们都隐藏身份。至于冯葵李鸢这些公卿之后,就成了纯天然的挡箭牌。若真有人对学宫不利,肯定是想找他们的麻烦。 胡亥望着云妴,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最终是无比认真的看向云妴,“妴,如果有天你发现我骗了你怎么办?” “那还用问?揍你!” “……” “你骗我什么了?” “我不是豪商之子。” “你是私生子?” “……”胡亥无奈扶额,思索良久后缓缓道:“我实话和你说吧,其实我是秦国公子。” “哦,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大兄在云梦时就说了。”云妴两手摊开,理所当然道:“他当时就知道你们身份有古怪,还说你们的言行举止就绝非商贾。再加上武成侯、内史、喜君对你们都如此敬重,也只可能是皇帝和公子。只是当时他并不确定,但还是让我少欺负你。” “先生……还真聪明啊……” 胡亥顿时是哭笑不得,而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变,连忙道:“等会等会……你是说先生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他当时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亏我还觉得有些愧疚,像宫中的金器玉器都给了他!吾大兄有时是夜不能寐,夜里醒来恨不得是给自己两巴掌,觉得对不起他。结果,他早就知道了?” “咳咳咳,我可没说……” 云妴坐在旁边,一脸无辜。 这下可好,说漏嘴了! “先生也太过分了!”胡亥站起身来,愤愤然道:“亏我们还以为耍了他而羞愧,他怕不是在背后嘴都快笑歪了。不是我们捉弄他,是他一个人捉弄我们!” “你终于知道了。” “那么,只能杀人灭口了!” 黑夫桀桀狞笑,飘然出现…… 【第2更送到~】 第523章 先生,你是真滴黑! “我抄?!” 胡亥望着黑暗中出现的一口大白牙,惊得是一蹦三尺高。黑夜,便是黑夫最好的伪装色。就瞧见他提着口宝剑,大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先生,别冲动!” “仲兄,冲动是恶鬼啊!” “是我说漏嘴了,不怪小猪。” 云妴是连忙挡在胡亥面前。 呦呵? 黑夫脸色又黑了几分,犹如自家辛苦养大的妹妹,正在袒护骑着鬼火的黄毛。 “你给我让开。” “仲兄!” “先生,我保证不说出去!”胡亥举起双手,满脸认真道:“先生放心,我可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 “广口瓶?” “……” “你还有脸说守口如瓶?”提到这事黑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当初我让你保守秘密,你信誓旦旦的说什么绝不会告诉外人,结果反手就把乃公给卖了!” “吾父又不是外人……” “什么?!” “咳咳咳……” “别废话,乖乖受死吧!” 胡亥嗷的惨嚎,狼狈逃窜。在这观星楼上闪转腾挪,而黑夫则是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逃,他追! 他插翅难飞! “先生,别别别……冲动!” 胡亥咽了口唾沫,望着明晃晃的剑尖是心惊胆颤。瞧黑夫这架势,明显是来真的啊! “桀桀桀——受死吧!” 黑夫高高举起利剑作势要劈下来,云妴顿时是惊呼出声。而胡亥则是被吓得闭上双眼,等他再睁开眼时就瞧见利剑距离他已不足寸许。 “你傻我可不傻。” “额?” “你是秦国公子,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伤你。” “呵……呵呵……” 胡亥则是双腿发软,无力的瘫坐下来。望着凑上来关心胡亥的云妴,黑夫顺势将利剑收回,淡淡道:“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方才的事你想说就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敢不敢……” 胡亥讪笑着连连摆手,他现在也是有分寸的。有些事他说出来,对黑夫并无坏处。就如昔日的大九州图,反而有利。 至于黑夫早早猜到他们身份这事? 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事情都已过去,并且很可能会对黑夫不利。放眼咸阳城这么多人,也就黑夫有点意思。他若是没了,以后也会很无趣。 黑夫收起宝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胡亥和妴,“以后可莫要欺负吾妹,否则休要怪乃公不顾师徒情谊。” “先生,你这说的什么话?!” “嗯?” “妴不欺负我就算好的了……” “……” 黑夫险些从楼梯滚下去。 也不知胡亥这家伙都随了谁! …… …… 后日,章台宫。 秦始皇目光一一扫过群臣,最后则是落在黑夫身上的。作为大上造,现在已经能佩最高规格的紫玉冠。坐在廷臣中间,分外显眼。 “黑夫。” “臣在!” “昨日可休息好了?” “咳咳,挺好挺好……” “那今日可不能再睡了。” “哈哈哈……” 秦廷顿时哄堂大笑,就连监督礼节的御史们都忍不住附和轻笑。毕竟皇帝都笑了,他们肯定也都得陪笑。至于黑夫则是满脸尴尬,讪讪的抬手作揖。 “先坐。” “谢陛下。” 黑夫重新坐了回去。 他因为距离较远,所以是提前日至咸阳官舍歇息。要知道来自各郡县的秦使邮人很多,他们很多时候都得过夜。官舍就是专门给他们准备的,会按照爵位供给饭食卧房。以他大上造的爵位,自然是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客舍老丈还把自家闺女喊来伺候黑夫。 收起笑容,秦始皇看向最后面的乌倮。后者也相当识趣,连忙走出作揖道:“禀上,东胡勾结叛党拒绝吾秦所有要求。” 拒绝所有要求? 额……好像也没毛病。 黑夫是暗自腹诽,东胡王虽然听从燕人卫满的谏言,但并没有真的拒绝秦国要求,只是说还要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对秦国而言只要没答应那就是拒绝,没有第三种选择。这事秦始皇私底下就已决定,让乌倮在廷议再说一回就是正式诏令备战! “区区胡戎竟敢不尊吾秦大邦!” “臣昧死言:敢请上讨伐胡戎!” “臣愿立军令状,必将踏破东胡!” 武将们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似的,而坐在最前面的王贲则显得很从容。王氏军功已经足够了,根本没必要与这些人争。况且现在秦国主要目标还是匈奴,对于东胡压根不急于一时。所以哪怕他们再怎么请战,秦始皇也不会答应。 “臣以为不可。”李斯缓步走出,抬手道:“北伐在即,秦国当以夺回河南之地为主。至于东胡,不急于一时。” “臣附议!” “臣附议!” 这回蒙毅同样站出来附和。 蒙氏三代为秦臣,他居内侍奉皇帝左右出谋划策,而他大兄则是在北地郡厉兵秣马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怎能轻易让人染指军功? 这回秦国北伐是要彻底统一草原,大月氏、匈奴、东胡等所有胡戎部落,全都是秦国的进攻目标。蒙恬若是独享军功,最起码能爵至伦侯! 到那时,蒙氏也是一门双侯。虽然是伦侯比不得王氏,却也能奠定在军中的地位。往后南方以李信为尊,北方自然就是蒙恬! “可。”秦始皇观察着廷臣们的表现,一一记在心里,缓缓道:“便依李相之言,遣陈平乌倮出使东胡,以五石散茶叶美人惑其戎王。” “赵高,草诏!” “臣遵制!” “令辽西郡尉辛胜备战,调遣东北四郡戍卒于辽西长城,防范东胡!” 辛胜本来是薛郡郡尉,后来因为率兵平定齐田叛乱救了扶苏,所以便进爵一级同时提拔为辽西郡尉。别看都是郡尉,但辽西为边郡,郡尉是享有兵权的,权力大! 只能说不愧是秦国,远交近攻这套路玩的透透的。一方面派遣使节出使东胡,麻痹戎王;另外一方面则是派遣老将辛胜,积极备战以防不测。 秦国这回北伐是势在必得! 【第1更送到~】 第524章 犯我秦民者,必诛之 群臣四顾,皆是不言。 黑夫则是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也是有人喜有人忧愁。武将们都很憋屈,而大部分文臣显然是松了口气。秦始皇最擅长玩弄权术精通法术势,深谙制衡之术。 秦国文武不分家,但官职却有区分。别看秦国以军功制为主,可武将始终都是被文臣压了一头。好比秦始皇设立三公,虽有太尉之职却始终都是空缺的。掌握兵权就意味着有了威胁皇帝的能力,所以大部分皇帝都会更信任局内的文臣。 至于五石散现在算不上什么秘密,朝中廷臣基本都知晓。前年有采药的中人泄密,甚至是偷摸服用了五石散,结果是狂性大发在宫中捣乱。这事自然是惊动了宫中卫士,当场将其缉拿。秦始皇为此大怒,下令廷尉彻查此案,相干人等一律处死! 秦始皇又令李斯,将五石散列为禁药。凡秦人敢尝者,一律处死且不得以爵位抵罪! 他见识过五石散的可怕,现在这玩意儿已经在草原泛滥。诸多胡人贵种深受其害,原本骁勇善战的壮士现在连马都骑不来。 要知道科技是在进步的,韩终闲暇之余经常会研究,往里面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石,所以成瘾性倍增。卢生率领不少方士死囚每日炼制,所得五石散悉数运送至塞外,给秦国创造了不少外汇收入。并且还让胡人战斗力大跌,让秦国北伐能更顺利。 说实在的,黑夫起初对五石散是有些抵触的。可他上过战场,看到过太多人缺胳膊断腿的。他去岭南时,云惊跛脚而垣柏则是断了一臂。像他们这样的还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永远埋葬在了岭南,一块块英烈碑遍布边疆。虽然是朝着北方,却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纵然会在未来背负骂名,黑夫也不会后悔昔日献上五石散的决定。秦国南征北伐是不会改变的,他能做的是尽自己所能减少死伤。只要能富国强民,他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后面便是冯去疾等人一一汇报消息,基本都和北伐有关。此次秦国几乎是倾全国之力,显然要发动决战。仅仅只是戎马,便超过了十三万匹,用于驮运辎重的牛马牲畜超过三十万。负责运输粮草的辎重兵达到十五万人,而主力部队则达到三十万人,其中三成是以机动性为主的骑兵! 放眼古今,这场决战必定会载入史册。从今往后的战场格局就此改变,不再以战车为主流,而是由脱胎换骨的骑兵主宰冷兵器战场! “诸卿也都知晓,胡戎屡屡犯我边疆以致于黔首苦不堪言。牧民不敢畜牧,农夫不敢耕种。” 秦始皇环视廷臣,缓缓起身抽出象征着皇权的太阿剑,遥指高悬着的大九州图,一字一句坚定不移道:“朕此战便要告诉天下人,犯我秦民者,必诛之!” “陛下幸忧边境,甚大惠也。” “以陛下之时,北伐胡戎,使远方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谓圣明矣!” “凡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 群臣纷纷起身歌功颂德。 黑夫在中间急得是抓耳挠腮,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牛比走天下。他就想问问这些人,他能插嘴吗? 所以说就算穿越也得有文化啊,要不然连拍马屁都不会。 “黑夫?” “额……啊……臣在!” “你想说什么?” 秦始皇蹙眉看向黑夫。 作为皇帝要连臣下心思都看不出来,那也不用混了。特别是黑夫这家伙,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呢。想来是没见过这阵仗,所以有话不敢说。 群臣皆是安静下来,期待着黑夫的高谈阔论。而黑夫则是满脸尴尬,握着玉圭支支吾吾,“这个……内个……这个……” “有想说的就说。” 【陛下,牛!】 当然,这话黑夫也就心里想想。他要真这么说,怕不是当场就被太史令胡毋敬穿小鞋。 “陛下扫灭六国,统一海内,南征百越;废除分封,推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文字货币。修筑长城,兴修水利,开五尺道通西南夷。修驰道,通各郡县。今为边郡秦民,兴义师北伐戎狄,可谓千古一帝!” 牛啊! 论拍马屁还得看你啊! 蒙毅默默的拿出小本本记下来,而太史令胡毋敬则是奋笔疾书。当写完千古一帝,他是长舒了口气。如此称谓,秦始皇完全能担得上! “千古……一帝?” “呵!” 秦始皇重新正坐于帝榻。 如此称呼,倒挺合适。 其实他并不喜欢臣子非议评论,所以他昔日议帝号时便废除谥法。自号为始皇帝,后世则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这千古一帝不仅是说他开创帝制,也是说他的功业第一自古未有。如此美称,秦始皇自然是相当受用。 “坐。” “谢陛下!” 黑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马屁拍完,便继续围绕着北伐展开讨论。前线战事不必过问,秦始皇鲜少会干涉打仗的事,基本都是全权交给上将军自行决断。毕竟战机瞬息万变,而他们在后方无法得到准确信息,所以上将军往往有着极高的自主权。 就像王翦昔日伐楚与楚国对垒,坚壁不出。秦始皇未曾有任何责怪,而是对王翦的条件一一应允。各种好酒好肉源源不绝的送至前线,没有半分猜忌怀疑。不仅仅是王翦,包括韩国降将叶腾也是如此。甚至还让叶腾领兵,反攻韩国。如此胸襟,放在古代史上都很少见。 所以,其实商讨的主要还是辎重方面。北方大部分都是牧场,以放牧为生。大兵团作战不可能光靠抢夺胡戎,就能解决粮草问题,主要还是得靠后方运粮。好比汉武帝时期,有霍去病这样的王炸却还是需要从天下转输运粮。 去年北方数郡遭灾,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若是从他们那调动粮草驰援北伐,恐怕会令不少人饿死。这两年沤肥溲种法都已推广出去,然而并不能改变看天吃饭的本质。 他的这些办法很多都是后世农书上记载的,但当天灾来临照样会饿殍遍地。大水干旱……这些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所以说储蓄是老祖宗用血泪刻下的基因,没有三年的存粮,心里都不踏实。 所以国家没有九年的积蓄,就无法满足需求;没有六年的积蓄,情况就危急了;没有三年的粮食储备,那么国家将要不成为国家了。 秦国是有很多存粮,但那些都是官仓。其中咸阳仓十万石一积,栎阳仓两万石一积,其余县皆是万石一积。这些粮食都是国家的,没有调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仓。 “臣以为可于太原、云中等郡增收口钱,用以北伐所需。同时于各郡县调拨粮食,囤于北地郡以备不时之需。” 李斯手握紫玉圭坚定开口。 冯去疾则是快步走出,抬手道:“臣以为不可!为北伐,北地已筹备两年。临近郡县皆是源源不绝的调运粮食,已是背负诸多压力。上为边郡黔首安危而伐胡戎,若是为辎重而增收口钱,岂不是因噎废食?” “若是粮草不济,如何保卫边疆?” “也可自更远郡县调粮!” “更远是多远?从会稽运至北地,百石稻米只能剩下一石!边郡黔首是秦民,会稽等地便不是了?为转运粮饷,需民夫来回奔波近万里,右相可真是仁德!” 秦廷上火药味是越来越浓,而黑夫就如在瓜田里的猹拼命吃瓜,只恨没带两把瓜子来。左右丞相大战可是相当刺激,搁泾阳绝对瞧不见。 在黑夫看来,其实他们说的都有道理。秦国现状是北伐需要粮食,而从哪搞粮就成了道难题。三十万人吃马嚼,所需粮草恐会远远超过南征! 就近增收口钱便可驰援北伐,损耗也小些。然而这两年边郡因为遭灾,本就是困难重重。若是这时候再增收口钱,恐怕就得逼良为娼了…… 若是从远的地方调粮,那就要面临新的问题。首先是需要大量的民夫,他们得要来回奔波。其次便是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路上会有损耗。李斯说的并不夸张,若从会稽地调粮至北地,百石能剩下一石就算好的……边郡黔首是秦民,那别的郡县就不是了? 其实他们想的都没错,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不论选哪种,其实都是有利有弊。 黑夫望着皱起眉头的秦始皇,突然发现这皇帝其实挺难当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论怎么选都很容易伤及百姓。 朝臣们是越吵越激烈,双方互不相让。左派就是李斯,以利益为先。而冯去疾自然就是右派,认为就算是北伐也得优先考虑人命。若于边郡增加口钱,那就意味着是要他们的命。从远处调粮的确是会有所损耗,但最起码还能活着! 秦始皇长舒口气,看向黑夫。 “黑夫,你有何想法?” 【第2更送到~】 第525章 缺钱缺粮,黑夫债! 秦廷顿时鸦雀无声。 一道道眼神皆是看向黑夫。 他们是既期待,又担心。 这些年来黑夫虽然未参与廷议,可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在咸阳城素有及时雨乌鸟的美名。有些想法的确稚嫩了些,经他们的完善后则更符合秦国国情。 他们不愿承认黑夫的才能,而是更愿相信所谓的神女受书。将黑夫的种种表现全都归咎于无字天书,如此他们心里也能好受些。他们不如黑夫,那是因为这家伙就不是人! 可黑夫表现的越出众,他们就越危险。秦始皇素来是个喜欢新鲜感的人,新书新字新政……都很对他胃口。而黑夫却始终能捯饬出各种新鲜玩意儿,这就显得他们这些老臣相当无能。 现在黑夫已经爵至大上造,完全能位列九卿,而后再朝着三公高位发起冲击。若他有朝一日为相,秦廷之上还能有他们的位置? 一个黑夫就足够头疼了,而学宫有着诸多富有才能的弟子。现在想要入学还得送礼托关系,关系不够硬还进不去。就算他们不愿承认,因为学宫的缘故,他们其实已经与黑夫变相的绑定了。 黑夫自信从容的踱步走出,执一尺二寸的黄玉圭。他看向位列中间的扶苏,神秘一笑。他既然已经与扶苏绑定,那他自然得在关键的时候扶他一把。 “禀上,臣的确有些想法。” “说。” “此策并非臣一人所想,还有长公子的功劳。” “扶苏?” 秦始皇蹙眉看向扶苏。 他的好大儿还能有这本事? 廷臣们也都是有些诧异。 别说他们,扶苏自个也蒙。 这和他有关系吗? 蒙毅捋着山羊胡,似笑非笑。甭管是否有扶苏的功劳,黑夫此举明显就是当众表态,他是扶苏的支持者。有此助力,恐怕很多宗室朝公都得转变心意。有黑夫这等治世贤臣辅佐,就算坐在帝榻上的是头猪也不会出乱子。 在众人注视中,扶苏同样踱步走出。而黑夫则是趁势一笑,解释道:“臣昔日不知公子身份,屡有冒犯,以至于公子还欠臣笔钱呢。” “咳咳……是……” 知足吧! 他欠的算少的了! 按黑夫对胡亥的高利来算,现在就是把秦国卖了都没法还清债务。不断的利滚利下,债务是呈几何倍增。 后来黑夫还以此教育胡亥,他是这么说的:小猪,我这么做是想要你明白个道理。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最初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做的多了就会积攒起来。 胡亥抬起懵懂期待的眼神。 “所以,能不还钱了吗?” “做梦!” …… “不必绕弯子,说。” 秦始皇蹙眉拂袖。 你瞧,又急! 黑夫暗自在心中默默吐槽,但还是握着玉圭缓缓说道:“臣说这些,只是想告诉诸公。其实秦国公室遇到难题,同样能向民间借贷。长公子,你可还记得南征前曾说过钱庄什么” “额?” 扶苏眉头紧蹙,模样与秦始皇则有几分神似,而后就像是想到什么,低声道:“吾记得了……彼时云梦有豪商名牉,因为想去岭南收购战利品,故向云梦钱庄借了数十万钱。所以吾当时问你,若南征缺钱可否向钱庄借钱?” “这就对了!”黑夫顺势接过话茬,笑着道:“臣就是因为长公子所言,想到此事。吾秦纳粟千石,便可得公士爵位。既是如此,何不以重利向民间借贷?” “就如此次缺钱缺粮,秦国可发起北伐短期公债,也就是国债。三年利息以百分之五计,不足三年的不给利息。三年时间,我想足以让秦国筹措出足够的钱粮。如此民间黔首得利息,秦国亦能解决钱粮开疆拓土。” 是的,这就是国债。 国债的利弊不必去在意,只要在恰当的时候用合适的办法就好。就像现在情况摆在眼前,秦国没钱支撑数年的大型战役,要么于边郡增加口钱要么从各郡县调粮。但不论何种办法,都会劳民伤财。 “国债?” “嘶……” “如此是否会有损吾秦威名?” “大上造可知各县不如泾阳,各乡亦不如云梦。他们并无大上造生财的本事,无法承担这所谓的国债。” 冯去疾握着玉圭,不住摇头。 “右相此言谬矣。”少府建成侯赵亥踱步走出,抬手道:“臣以为黑夫所言国债,甚好!秦廷发布国债,筹措粮草辎重。各郡县则以乡为准,由啬夫做好统计。不论闾左闾右皆可出资,出的越多届时分的就越多。汇编成册于上计考核时,各郡守派遣使节送至咸阳。待三年期满,再凭契卷分利。” “对!”蒙毅也是连忙走出,附和道:“吾以为钱越多,这利息就应当越高。” “如此做,恐怕会打消闾左贫户的积极性。他们虽然钱少,但胜在人多。故只要出资购买,皆可得利。” 秦廷顿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群策群力。秦始皇始终没有发言,而是仔细聆听他们的这些想法。但黑夫所提国债,的确是个好法子。具体落实的时候若遇到问题,再慢慢解决也不迟。 黑夫则是笑呵呵的重新坐回去,丢给扶苏个你懂得眼神。这回他可是帮了把扶苏,回头必须得请他喝酒。算了算了,还是折现吧…… 望着朝臣们各抒己见,黑夫则是继续默默吃瓜。古人其实并不傻,他只需要稍微点拨,他们就能想通其中利害。就比如赵亥作为少府,他所提的理念就有点类似农村公社的味道。集体投资集体分配,保不齐也能搞出个天下第一村。 权力是肯定会滋生出腐败,黑夫对此是深有体会。但也要相信,这世间不仅有黑也有白。秦国恰好是以法为主,秉持的理念就是明法重刑。只有重刑方能让黔首知法畏法,达到以刑去刑的效果。 他作为引路人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后面便是这些朝公集思广益制定出合适的国债律令,再由无数基础秦吏奔赴各地宣扬国债。 这就是秦国啊…… 第526章 修律,朝阳与夕阳 “臣以为不仅能推出三年期,还可有五年期。存的越久,给的利息越高。若选择五年期且出资超过十万钱的,便可免去两年徭役。他们出的多,给些好处也无妨。” 扶苏站在中间侃侃而谈,从容自信。他在学宫经常跟着张苍学习数术,很多课都让他受益匪浅。有时得空,黑夫也会开课讲管仲的经商治国理念。扶苏就如块海绵,疯狂汲取着他们的思想,再融会贯通成他自己的。 国债若都是三年期,对秦国而言还是有些压力的。推出五年期由百姓自行选择,肯定能稍微好些。像暂时不缺钱抗风险强的闾右富户,为了多吃点利息就能买五年的。至于闾左贫户没多少存钱,便能选择三年的。 “太史令。” “臣在。” “将廷议所言整理为公债论。” “臣遵制!” 秦始皇又看向朝臣,“黑夫所言公债甚好,然还需完善。诸卿皆可以此为题,上书谏言。由少府制定具体利息划分,廷尉则修律以护公债。由二位丞相共同核议,朕再亲自批复!” “臣等遵制!” 黑夫起身抬手示意。 秦老师又布置回家作业了! 不过秦国办事效率确实挺高,能这么快就敲定下来。按他们这速度,估摸着明年开春便会通知各郡县。待上计考核时,各县债券也就都卖完……如此,秦国后续北伐的资金便够了! …… 廷议结束后,蒙毅便迈着步伐准备回家。家里头的闲钱都算好咯,然后全拿去买国债。毕竟他们带头买了,底下的黔首才会买。况且秦始皇既然决定要搞国债,为人臣者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如果是五年期的话,投个千万钱以8%的利息计,那就是八十万钱,这不比丢在家里吃灰来的强?! “君侯走这么急?” 王戊站在车驾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蒙毅。后者则是抬手回礼,打趣道:“王氏家大业大,不在意公债这点蝇头小利。可吾蒙氏这两年支出甚多,自然得抓紧凑钱。” “哈哈!” 王戊爽朗笑着。 他确实不在意这些利息钱,但这事王氏肯定得出钱。只能说黑夫还真是好手段,他这回确实没提让三公九卿掏钱,可他们这些廷臣能不掏吗? 好在这回不像上次拍卖,纯纯的把他们当怨种宰。国债再怎么着也能得利,三五年后还能有些利息钱。 “不说这些,吾得赶紧回去。” 蒙毅抬手告辞,便坐上马车。北伐不说有利可图,起码不会亏太多。只要能得到塞外草场,以后便有无数牛马入关。秦国牢牢霸占住这条线,光是收的关市税便以万万计! 而且在蒙毅看来,秦国未来很可能会继续发行国债。秦始皇只要尝到了甜头,就肯定会继续。如果黑夫早些提出国债,恐怕秦灭六国时就会大举推行。 所以说无怪乎黑夫能受宠,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好的谏言。作为智臣典范,倒也是当之无愧。这哪能是大上造,就是配个伦侯都不过分啊! 此刻的李斯沿着台阶慢慢走着,细细品味着方才的廷议。他自入秦起便参与了每一场廷议,可谓是意气风发。每次廷议,他几乎都能占据主导权。昔日秦王下令逐客,同样是他上书劝谏分析利害。他动用自己在稷下学宫的人际关系,为秦引荐诸多名士。 而他现在看的出来,黑夫正在逐步替代他的地位。就今日提到这国债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李斯是真的不甘心,他虽是丞相位极人臣,却还是被冯去疾压了一头。他本以为能把冯去疾熬走,却没想到比他还健壮。 “左相心事重重的,可得走稳咯。” 李斯回过神来,就瞧见身后从容不迫的冯去疾缓步走来,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今日黑夫所言,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吾等争执多年,却是都不如他。再过几年,老夫就该退位让贤咯。” “呵……” 李斯只是笑而不语,他看向高悬着的太阳,缓缓道:“右相所言甚是。黑夫就如晌午的太阳,朝气蓬勃。而吾等已是夕阳西下,不服老不行。当他踏足秦廷的那刻,斯便知道这秦廷已成他的舞台。右相可知,吾幼子鸢在腊祭时与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告诉老夫,说老夫年过花甲已经老了。人一旦老了,就容易昏聩。昔日的我挑战权贵,为上扫清楚系势力,令上重掌大权。可现在的我却是贪恋权势,活成了最讨厌的模样。呵……他还嚷嚷着以后要变法,朝臣年过花甲的一律退休。” “哈哈哈!” 二人对视了眼,皆是释然一笑。他们素来就是政敌,经常在朝堂上互相针锋相对。斗了这么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知己。 李斯并不服老,更不愿让出手中的权力。他能有今日,是踩着无数的尸骨爬上来的。只是面对黑夫,他只有种无力感。他很清楚秦始皇对黑夫的重视,更是将他视作栋梁来栽培。就如他们所言,现在的黑夫还很年轻。他还与扶苏关系极好,今日更是帮着扶苏说话。 所以就算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认命了。最起码,李氏未来依旧会是豪族。他的长子李由是郡守,其余子女也都有出息。他最担心的幼子,现在也是学宫出色的弟子。再加上是黑夫的徒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李鸢不仅仅只是说了这些,还指出李斯在过六十大寿排场太大,门口车骑以千计,闹的咸阳城都沸沸扬扬。想想昔日吕不韦是怎么死的,他莫非也想如此? 为人臣者就得时刻谨记本分,绝不能逾矩。是否有背叛的心思不重要,有背叛的能力很重要。他李斯只是左丞相,过个寿就如此大排场。待他位居右相,又会如何? 秦始皇是没提过这事,可这不代表李斯能肆意妄为。虽然李鸢尚且年幼,但其所言却是点醒了李斯。于是乎李斯主动谢绝诸多宴席,终日在家研究书法,并且减少出行的车骑排场。上个月秦始皇是有意无意的提及此事,问他是否需要增派些卫士? 彼时李斯后背都惊了身冷汗,但还得努力保持镇定抬手致谢。等走出章台宫时,他险些从台阶滚下去。秦始皇看似无意,可却间接证明是有关注他的车骑排场。若非李鸢提醒,他恐怕就要酿下大祸! 也是那天,李斯反思了很多。 是什么时候如此大意的? 是他扳倒吕不韦,升为廷尉? 是议帝号他辩倒王绾,荣升为丞相? 可惜,他记不得了…… 那么,有些事也该放下了。 就算不放下,黑夫也会让他放下! 到那时,恐怕会闹的更难堪。 “李相欲买多少国债?” “再说罢。” 李斯拂袖轻挥,这钱他们肯定是要出的,至于出多少就比较讲究了。上回拍卖晚宴,他们可都是大出血。这回出的多,难免有出风头的嫌疑。可若出的少,皇帝那边可就说不过去了。 “呵……”冯去疾则是捋着胡须,淡淡道:“可惜老夫家中并无多少资产,此次国债恐怕也难买多少。” “冯相清廉,倒也无妨。” 李斯抬手向冯去疾告辞,乘上马车。望着熟悉的皇宫,轻轻叹息。勾心斗角多年,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 …… 走出章台宫。 黑夫居高临下眺望着远处宫群,扶苏则是站在旁边,抬手道:“今日秦廷,多谢黑子帮忙。” 他就是再蠢也看的出来,黑夫是刻意引导他,并且是将想出国债的功劳让给他。黑夫的确没说假话,但以他的聪明才智何又需他人指点? “好说好说。”黑夫笑了笑,“公子贵人多忘事,这点小事都是臣子本分。吾对公子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还是叫我子都吧……” 扶苏是连连告饶。 这阴阳怪气的谁受得了? “嘿嘿,吾听公子……” “你又来!” “咳咳,说顺嘴了。”黑夫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只得继续道:“话说,你平时都住在哪?” “去年搬至兰池宫。”扶苏指向远处,缓缓道:“原本是要更远些的,现在则稍微近了些,吾妻、子平时都在宫内生活。就那片禁苑,都是兰池宫的范围。” “万恶的封建统治者啊!” “什么?” “咳咳,我说能去瞅瞅吗?” “看可以,只是不能留宿宫中。”扶苏很是认真,“外臣未得诏令,一律不得于宫中逗留。” “明白。”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皇宫能被称为禁宫,就是这道理。再加上昔日嫪毐的事,秦始皇对这些苟且事更是深恶痛绝。所以就算是黑夫,在没有得到皇帝诏令前,也绝不能逗留宫中。 “有劳公子带路。” “……” “我记得,是不是还有个华阳宫?” “???” 扶苏诧异的看向他。 黑夫提华阳宫做什么?! 【第2更送到~】 第527章 后宫秘史,秦侯阁 “你别误会,我纯属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人。” 扶苏忍不住开口提醒。 宫内的事少打听! 这里面有诸多禁忌! 他出生于秦公室,在华阳宫长大,这辈子都是如履薄冰。这事算是他们父子间最大的隔阂,就算他们都不提,可心里终究是有着根刺的。 “我听人说,昔日华阳宫曾发生了场政变,还说是华阳太后支持成蟜叛乱的。” “慎言!” 扶苏脸色一寒停下脚步。 “这都是何人所言?” “咳咳,民间戏说而已……” “非议公室,此为死罪!” “……” 扶苏望着黑夫,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环顾左右见无人方才低声提醒道:“这些事,黑子今后切记不可提及,就算是上也绝不会允许。彼时对曾祖母而言,不论成蟜还是吾父为王,她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我就知道……”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只能说是受后世影视作品影响,毕竟他们总喜欢搞点后宫秘史出来,大部分不谈个恋爱都不会拍了。这也都是人性使然,毕竟大部分人只关注他们的私生活。 华阳太后是孝文王最宠爱的夫人,只不过因为不能生育没有子嗣。在吕不韦的撺掇下,嬴异人更名为子楚,认华阳太后为母,于是乎他成了秦国的庄襄王。 秦国灭韩时,华阳太后死。秦始皇将之与孝文王合葬,这可是他亲祖母夏太后都没有的待遇。 扶苏放慢脚步,长叹口气道:“现在,华阳宫已经没人住了。昔日王冠佩剑亲政,忙于政务,故将吾交给华阳曾祖母代为抚养。彼时上利用楚系扫清嫪毐吕不韦等叛党,故与曾祖母关系尚可……” 他望着天空,陷入回忆。 他是秦王长子,对王乃至秦国都意义不凡。他出生时,恰逢太后吕不韦独揽大权。诸侯皆知吕相国,而不知秦王。扶苏的出生,意味着秦王已壮,再无人能阻止他亲政掌权! 四月,上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王座,拔剑即令国中: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 最开始秦始皇与楚国外戚合作的还算愉快,毕竟华阳太后也尚在世,所以那段时光是扶苏最快乐的日子。他在华阳宫着楚服佩楚冠说楚言,言必楚辞对屈原更是无比倾慕赞赏。 灭韩后,秦王莅临华阳宫。华阳太后望着远处练习剑术的扶苏,忍不住赞叹道:我看扶苏更像是个楚国公子。 至此,扶苏的好日子到头了……秦王黑着脸回去,次日下令扶苏离开华阳宫,并为他请来数位法家名师。扶苏学得很快却始终认为不妥,屡屡直言驳斥。 父子真正的爆发点就在于伐楚! 扶苏生母跪地叩首以死相逼,央求秦王不要伐楚。秦楚两国联姻联盟,岂能违背盟约,如此必会遭报应的。 以死相逼? 好! 秦王赐下鸩酒,离开华阳宫。 当扶苏赶到时已经晚了…… 随着昌平君反秦,楚系外戚被找到理由彻底扫清。自那后扶苏虽有长公子之名,却再也不受重视。扶苏就是秦楚矛盾的结合体,或许就不该出生。 “华阳宫已被废弃,无人居住。”扶苏指向远方,叹息道:“不说这些了,上车去兰池宫。” “好。” 黑夫坐上马车,望着扶苏欲言又止。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是说不清的,每个人都有其立场和决策。作为秦国的王,秦始皇要完成历代先君的夙愿。所以不论前方有谁,休想阻拦他半步。就是最亲近的人,秦始皇都会毫不犹豫的踏过去! “我常听人说主少国疑,国赖长君。”黑夫望着扶苏,低声道:“其实,子都你无需太过忧虑。自公子戍边后,公室内已无人能威胁到你。成为太子储君,不过是时间问题。要我说这华阳宫也没必要留着了,不如拆了建别的宫。” “啊?” “你们终究还是父子,留着相同的公室血脉。既然华阳宫废弃多年,何必要留着他碍眼呢?”黑夫笑了笑,“我看华阳宫年久失修,栋梁之木皆已腐朽难堪大用。为防塌陷伤人,不如拆了重造为秦侯阁。” “秦侯……阁?” “对。”黑夫笑了起来,“就类似于是昔日的武庙。武庙是囊括古今各国,而秦侯楼则是唯上一代。可将于国有功的彻侯伦侯悉数绘成画卷,悬于其中。一来能彰显上有功必赏,未曾忘记他们的功劳;二来则能拉进与朝臣的关系,激励他们;其三便是缓和你们父子……” 汉武帝有麒麟阁,光武帝刘秀有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则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也是时候搞出来个秦侯阁,秦始皇闲着无趣也可登高看看,顺带缅怀下激情燃烧的岁月。 “扶苏,拜谢黑子!” “好说好说,若出了事你别把我供出去就行。” “好……” 扶苏爽朗一笑。 华阳宫承载着他最美好的童年时光,有着无数的回忆。但也成为父子隔阂的象征物,只要华阳宫存在一日,父子便始终有着根刺。现在他主动上书拆除,也能让皇帝明白他的心意。 这两年来扶苏也逐渐明白秦始皇的良苦用心,包括他当时面临的困局。李信大败而归,损兵折将。而后倾举国之力,派遣王翦率六十万大军进攻楚国。而他的母亲却是出言阻止,不惜以死相逼。枕边人身在秦国心在楚,秦始皇焉能不怒? 子不像父是最要命的,他身为长公子却经常于秦廷直谏驳斥。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味推崇圣王的任治,殊不知秦国自有国情在此。 望着扶苏如此,黑夫欣慰一笑,总算是没辜负他绕这么大的弯子。华阳宫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这时候上书拆除,更能彰显扶苏的决心。 “那这秦侯阁的人选……” “嘿嘿,这我就不管了。”黑夫两手摊开,打趣道:“我现在是功成身退,就靠你了。我也得再努点力,早晚进这秦侯阁!” 【第1更送到~】 第528章 献策谏言,火热的国债 “什么?” “你要拆除华阳宫?” 秦始皇手一抖,洒落两点墨汁。 当初孝文王最喜欢的便是华阳夫人,所以给她建了华阳宫。昔日扶苏就是在华阳宫长大,而他赐死芈夫人也是在华阳宫。所以扶苏对华阳宫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里面还有几株来自楚国的奇花。每年芈夫人死祭,扶苏都会至华阳宫。 “是!” “为何?” “华阳宫年久失修,常年无人居住。”扶苏站在台下,坚定开口道:“闲置多年当拆除重造,以免塌陷。” “重造?” 秦始皇皱起眉头。 搞半天是这意思? 他略显失望的看了眼扶苏,拂袖道:“此事将作少府自会处置,退下。” 要是黑夫在这,高低都给扶苏两巴掌让他说重点。关键的不说,说这种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这不是作死? 扶苏则是愣了下,连忙道:“臣是认为可重造宫室,名秦侯阁。将辅佐陛下有功的伦侯彻侯悉数绘图,悬于其中。以此激励朝臣,更能彰显上善待功臣。” “秦侯阁?” “继续说。” 秦始皇放下毛笔,来了些兴趣。就扶苏这脑子是肯定想不出来的,所以只会是出自黑夫。一旬前黑夫参与廷议,临走前还特地去了趟兰池宫拜访。所以就是在路上的时候,黑夫给扶苏出谋划策。 “陛下且看。” 扶苏让人送上早就备好的画卷,解开后高高悬挂。上面画着栋楼阁,雄伟壮观巍峨高耸。装饰华美,雕刻细腻。 “这是你画的?” “是臣请墨家大匠相助。” 扶苏指着秦侯阁,笑着介绍道:“臣所设计共有三层,于最高层摆放彻侯,第二层则是伦侯。至于顺序方面,可由上根据功劳高低排序。吾以为彻侯当以武成侯为先,通武侯次之。” “你可做好名单了?” “请上过目。” 扶苏将准备好的文书交给谒者。 秦始皇快速翻看,轻轻点头。这份名单倒是很详细,排序倒也还算合适,只有些许他不满意的。 望着面露期待的扶苏,秦始皇放下文书缓缓道:“所以,这是黑夫与你说的?” “额……” “他是不是还让你不要供出他?” “……” 全中! 秦始皇无奈轻叹。 别的朝臣立下功劳,巴不得让他知晓。偏偏黑夫不同,总是藏着掖着的,好像立功是什么丢人的事。望着自家这好大儿,秦始皇还真有些妒忌。若他登上秦王时,遇到的是黑夫而不是吕不韦该多好…… “将吕不韦除名。” “另,将彻侯首位空出来。” “空出来?” 秦始皇望着扶苏,恨铁不成钢道:“汝怎的如此愚蠢?黑夫在云梦时就有封侯之志,他为秦屡立大功,堪比商君。以他的才能,早晚都能爵至彻侯。” “臣……明白了。” 扶苏此刻都有些意外,在秦始皇心里,黑夫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王翦!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毕竟王翦已经是牛夫人了。况且王翦在武庙已是从祀,是能享受秦公室香火祭祀的。 这个问题其实刘邦在历史上已经解释过,为他奋勇杀敌的曹参樊哙周勃,所得封赏皆不如萧何,很多人都不服气。刘邦就告诉他们,你们这些拼杀的武将就如猎狗,而萧何是指挥猎狗的人。你们都是功犬,萧何则是功臣! 所以,黑夫是同样的道理。就拿秦国南征来说,实际是黑夫制定了和辑百越驻兵屯田的战略。并且也是黑夫冒死举荐的李信,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秦始皇放下文书,拂袖轻挥道:“此事虽是黑夫所提,可你既然能同意也属不易。你们的心意,朕都已明白。这秦侯阁便交由将作少府,尽快造好。” “臣遵制!” “另外,公债律已修好。”秦始皇将其交给谒者,站起身道:“朕听说,泾阳现在已经开始招贴文书。购买公债者络绎不绝,朕倒是要去看看。” “好,臣明日随上去泾阳。” “什么明日?现在就去。” “啊?这都快子时了……” “嗯,朕准备在车上睡。”秦始皇站起身来,挥手令人去准备车驾,继续道:“至于你,先把这公债律看完。” “……” 扶苏差点没噶过去。 为了准备秦侯阁,他这段时间兴奋的几乎就没合眼。全都准备好后,他是迫不及待的在夜晚面上。但很显然,他这是送羊入虎口。 他揉着黑眼圈,无奈跟在后面。 熬吧! 反正他熬夜熬习惯了,在黑夫的摧残折磨下,现在天天不到子时都睡不着。黑夫告诉过他,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所以更应该珍惜时间。普通黔首点不起灯,也就不提了。他们有这条件,就应该做更多的事去造福黔首。 说完,黑夫便去睡觉了…… …… …… 寒冬时节,日出往往偏晚些。天还未全亮,就有诸多商贩开始忙碌。他们推着早就备好的木轮车,停靠在早早就划分好的街道。有煮的软糯的小米粥,有一口下去满是猪油小葱的烧饼,还有早早就擀的好的面皮…… 各种美食层出不穷,价钱不贵份量也很足。所以城内很多闾右富户干脆派管事买回家当做朝食。像这些烧饼就很受欢迎,老少皆宜。有的还往里面加柘糖,做成了甜口的烧饼,备受稚童喜欢。 摆的几张食案已坐满早起去学宫干活的工匠,他们坐在羊皮垫子上大快朵颐,一大陶碗面片三口两口就已吃完。 “你们听说那公债的事没?” “嘿嘿,啬夫早就上门说咧。” “你们都准备买?” “废话!”中年人瞪了眼皮肤黝黑的青年,“这可是县君所献国策,吾等不支持他谁支持?况且县君何时害过吾等?这公债我看是大有可为,老朽就存五年的!泾阳有县君在,饿不死人。” “师父莫急,我就问问……” “问都不行!” 中年人涨红着脸怒斥。 他本就是泾阳工匠,名曰榖。因为手艺出众,被抽中前往骊山修陵。但后来暂缓修陵,榖就又回到了泾阳。恰好遇到黑夫上位,开始在泾阳修造学宫。他每日都能得到工钱,比别的县都要丰厚。他从普通的工匠升为工师,管着好几个徒弟。 得空时带着徒弟给乡里盘火炕,这两年是攒下来不少钱。不光给长子盖了新房,还娶了位妻子。在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就是闾右富户见了他也得喊声大匠。 所以当看到张贴的国债告示后,榖是想都没想便将这些年的积蓄全都取出。他们都已听说,秦国为保护边郡黔首才发起北伐。而秦国现在是刚结束南征,北伐的三十万人吃马嚼就是个天文数字。 为了驰援北伐,秦国没有别的选择。要么于边郡增加口钱,要么调动各郡县数百万民夫转输运粮。是黑夫提出了公债,相当于是他们借钱给秦国。三年或五年后,他们还能得到笔利息。 “足下就这么相信秦国?”隔壁传来扎耳的声音,就瞧见个胖商贾正坐着喝粥,笑呵呵道:“就不担心过个三年不给钱了?” “放肆!” 榖是勃然大怒。 说这话就是在找死! 话虽然难听,但的确有人想过这问题。私底下也曾有人问过他,但被他严厉呵斥。因为他相信秦国,也相信黑夫! 商贾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了他。更有甚者是抄起了食案,大有直接动手的架势。榖则是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告诉你,这国债是县君为天下黔首辛苦求来的机会!你往上数三代,诸侯邦国什么时候找黔首借过钱?只要缺钱,直接增加赋税口钱,抬高盐价粮价……上深明大义,支持县君做此决定,吾等焉能不知好歹?!” “没错!” “有钱就多出些,没钱就少些。” “上去年赐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吾等这些年皆受皇恩,焉能不知恩图报?” 秦始皇面对气势汹汹的众人,却是欣慰的笑了。他本以为推行国债会有诸多阻力,甚至会落人口实。毕竟堂堂大国因为缺钱竟找民间借款,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则会借此攻击秦国。 就算没遇到,秦始皇也都能猜到。要么说秦国连年征战劳民伤财,以至于国力衰退府库无粮,已是危在旦夕。又或者说什么这都是秦国变相的敛财之术,说是借贷三年,实则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保不齐就干脆不还了。 所以他是有意要拿泾阳当试点,想看看当地黔首是如何想的。泾阳本就为关中地区,再加上黑夫治理的相当富裕。若是连他们都兴致缺缺不愿支持,那么他就只能被迫选择别的方式。 “善。”秦始皇捋着胡须,满意点头道:“吾听说昔日穆公尝出而亡其骏马,自往求之,见人已杀其马,方共食其肉。穆公未奴,反赐食马者美酒。后晋攻穆公,围之。往时食马者相谓曰: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今日见诸位如此,亦有昔日食马者报恩的风范!” 第529章 反躬自省,抢券 “他在说撒?” “听不懂。” “好像冤枉咱们杀马。” “……” 秦始皇嘴角直抽。 没文化,真可怕! 关键时刻还得是扶苏出面,笑着和他们解释缘由。而后就有人认出了他,连忙在后惊呼出声,“是苏先生!” “欸,还真是!” “苏先生的话就没事了。” “多谢诸位。”扶苏笑着抬手,“方才也是想知道诸位对公债的真实想法,所以是出此下策。” “公债好啊!” “对对对,劳烦苏先生与县君说声。”大匠榖面露难色,叹息道:“这公债好是好,却偏偏限额了。一乡就定百万钱的额度,想买都买不到。昨天就有俩为了抢公债打起来的……” “???” 秦始皇顿时是哭笑不得。 泾阳还限额了? 别的县乡能有人买就算好的,而且区区一乡就定百万钱的额度,那么泾阳起码能筹措千万钱的资金! 不过泾阳只是特例,并非实际情况。泾阳本身就是大县,经过黑夫数年发展,已经足有万三千户,人口快达到五万,这还没算上每日来往逗留的。 黑夫作为县令,每年还自掏腰包给黔首补贴。就比如说推行的晚育政策,每年便补贴适龄女子百钱。逢年过节的,黑夫同样会发钱。就比如压岁钱的传统,只要泾阳稚童来句正旦安好,黑夫就给个二三十钱。 秦始皇知道泾阳富裕,却没想到这么有钱。一乡就按1500户算,也就是说一家起码出资666钱。 嗯,很六! 秦始皇拂袖挥手,准备再到处看看。扶苏只得仓促与人辞别,放下铜钱后便紧随其后。身后还有些乔装打扮的卫士,充为扈从奴仆。 “你可知他为何要限额?” “知道。”扶苏跟在后面,解释道:“公债有利息,为秦造福黔首破例推行。若不限额,泾阳人必会倾尽所有购买。筹措太多,公室后面也得还利息。此外表现太过惹眼,也容易遭人妒忌。这回筹措太多,那以后得多少?” “呵!” 秦始皇满意颔首。 黑夫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考虑的也很周到。泾阳筹措千万钱,其实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总得给别的县一个机会。 街道两侧张贴有诸多告示,实习秦吏则帮着解读。前方乡校则排了长队,有的背着满满一筐的铜钱。还有的则是拉着板车,里面全都是陈年粟米。 也不必奇怪,民间很多时候还是以物易物。诸侯邦国常年累月的攻伐,导致货币经常更替。再加上有些人这辈子都在山里头,以物易物反是最好的。 很多人都饿怕了,对他们而言粮食远比钱来的重要。每次天灾人祸,都会导致粮价暴涨。关中有回粮价就暴增至石五百钱,手中的铜钱不断贬值。所以他们宁愿把钱换成粮食烂在地窖里,也不愿在手里留下太多铜钱。 “二三子都冷静些!” “临泾乡额度前日就已超了……” 吕泽是欲哭无泪。 他也见过诸侯邦国为打仗而收口钱的,那架势几乎快赶上土匪了。黔首们一个个都是避之不及,有的把钱粮都藏在墙缝内。而泾阳人不同,这些人是上赶着来送钱。若是不收还要闹事,非逼着他们收下。 公债不公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黑夫现在需要钱,而且还关系到黑夫的政绩。别人家都出了,他们若是不出那以后就甭想在泾阳混,这辈子恐怕都抬不起头。 “赵公莫要与他废话。” “他就是欺负你是文化人!” “把钱放下就跑,他能不收?” “好主意!” “你们是要害了县君!” 扶苏见此情况是连忙出言呵斥。 “是苏先生……” 他寒着脸连忙走出,训斥道:“临泾乡的额度已是泾阳之最,你们莫非为了贪图利息?”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没利息我们也给!” “如此更不行!”扶苏注视着他们,“县君有此规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尔等不遵县君的意思,在旁人眼中看来便是县君御下无方。县君为令多年,恐怕便是因为你们屡屡裹挟生事,以至于县君无法晋升!” “这……这……” “吾等万万不敢!” “不敢还不散去?!” 众人各自环视也不敢再提,默默的带着钱粮赶紧离去,而秦始皇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扶苏表现。这话虽然夸张了些,却也有其道理。昔日弹劾黑夫的文书很多,很多人都提到黑夫治下黔首不遵其令。 让秦始皇意外的是扶苏,他虽然平日里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但他骨子里依旧是流着秦人的血,是他曾经视作麟儿的秦国长子! 哪怕扶苏曾经着楚服佩楚冠,他依旧是秦人。昔日廷议他出言直谏驳斥,寸步不让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固执。特别是被黑夫开发后,他刚毅勇武的一面则是慢慢浮现。 他考虑问题变得更加周到,不再似先前那么天真。若是几年前瞧见,恐怕扶苏还会夸赞黑夫治理的好。 这才是秦国长公子该有的气魄! “多谢苏先生相助。” “不碍事。” 吕泽松了口气,苦笑着道:“吾与他们说了快半个时辰,从昨日开始就来闹。泽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上赶着给县寺送钱的。” “以后还会有的。” 扶苏则是笑了笑。 他们知恩图报肯定是好事,但既然黑夫已经制定额度,他们遵守规矩便可。若是一直违背,那对黑夫并非是好事。 吕泽无奈抬手,叹息道:“不仅仅是临泾乡,其他乡也是如此。自推行公债起,短短数日便已经超额完成。若非县君及时下令限额,恐怕会更多。” “嗯。”扶苏环顾四周,“县君是还在学宫吧?” “那肯定的。” “行,告辞。” “告辞。” 秦始皇则是打量着吕泽,若有所思。吕氏倒也是有不少能人,像现在羊毛产业几乎都交由吕氏管理。这两年来产量也在稳定增长,竟勉强能供给北伐所需。 他记得黑夫就曾提过,先前吕泽曾作为短兵随黑夫南征,竟然还精通战阵之法。以后好好栽培,或许能领兵十万! 【第1更送到~】 第530章 爬犁与狗 “阿嚏,阿嚏——” “你们几个都给我跪好咯!” 黑夫裹着厚厚的羔裘,捧着暖手炉,依旧是冷的浑身哆嗦。望着跪在地上的胡亥等人,已是出离愤怒。就这还好意思说什么学宫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这分明是他们伤害别人! “今年天冷湖水的确结了层厚厚的冰,但是有的地方比较薄。我好说歹说,就差跪地上求你们这些活祖宗别跑去滑。结果一个个全不听劝,怎么就没把你们淹死在湖里头?阿嚏——” “放心,都死不了。”韩终淡定的收回手,“多喝点姜汤驱寒便可。下回你晚点救他们,好歹让我有个发挥的机会。现在天天当兽医,无趣的很。” “你也闭嘴!” “……” “说,谁是头?” “哼!”李鸢重重的哼了声,看了眼胡亥认真道:“我们几兄弟已在竹园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为匡扶秦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先生区区几句话,就想让我们供出小猪来,不可能!” “小猪!!!” “……” 胡亥顿时是面如死灰,连忙哆嗦道:“先生,你且听我狡辩……不不不,听我解释。我们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滑冰嬉闹,而是想要试试雪橇。” “然后呢?” “然后翻车了……” “然后你们就打雪仗滑冰,把狗拴在雪橇车边上,结果几条猎犬差点没冻成冰雕。你们则是不慎坠入湖中,要不是我正好在边上听到犬吠,你们全都得凉凉。话说你们脑子是怎么长的?瞧见有人掉进去了,还一个个往里面冲?” “……” “……” “挺好,你们再多闯点祸。”黑夫也是佛了,坐下来长舒口气道:“你们闯祸我扣分,先回去抄学宫守则,一人一遍!只要你们品德分不够,我就让你们留级留到死!就你还想出海?你能出得了学宫,我就跟你姓!” “先生,我错了!” “赶紧滚,不然我继续扣!” “……” 胡亥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起身。 他现在连王翦体罚都不怕,就怕扣品德分。因为想要从学宫顺利出师,不仅仅需要文化课过关,现在和品德分直接挂钩。 而且黑夫可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真这么干的。去年他们就有位兄弟,乃是出自建成侯赵亥的长孙。资质极高,各种律令都是轻松拿捏。德智体全面发展,被誉为六边形的男人。 只不过他的性格比较顽劣,而且是屡教不改的类型。恰好品德分推出,王翦就拿他开刀,三天就把他扣成了负数。本来赵亥是大摆宴席,庆祝长孙顺利毕业。结果收到的是留级通知,气的赵亥提棍杀向学宫。手腕粗的木棍足足打断了三根,若非王翦拦着怕不是得闹出人命。 自那后,他就遁入空门了…… 学宫守则可以抄,但品德分绝不能扣。扣起来容易,想再加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于是乎,这群兔崽子就连滚带爬的全跑了。韩终坐在旁边,轻飘飘道:“君上,气大伤身。我记得你先前脾气挺好的,你得多向我学习。要得学会修身养性,就是泰山崩于前也得面不改色。你像我教那些弟子,我就从来不生气。” “是吗?” “当然。” “哦,忘记和你说了。”黑夫得意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冯葵貌似背着几个价值不菲的药箱路过。嘶……该不会是你私藏的什么人参灵芝吧?” “叱嗟!!!” “老夫扎死他!” 韩终如见了鬼似的跑了。 像黑夫喜欢收集古董,韩终就喜欢收集珍贵的药材。靠着黑夫相助,韩终有着满满一屋子的极品药材。这些可都是的珍藏,比他的命还重要。按他的说法在他药房里面睡觉,那都能延年益寿。 当初黑夫去岭南的时候,特地用柘糖从当地越人手里换来不少。人参、灵芝、犀角、虎骨、麝香、熊胆……这药材是越来越刑了! 黑夫无奈轻笑。 他倒不是真的生气,纯粹是要给胡亥等人个教训。不论是什么目的,自个小命是最重要的。况且他们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有任何闪失学宫都难辞其咎。 …… 喝口热茶后,黑夫就准备去看看猎犬。多好的短毛猎犬啊,捕兔捉鼠都是把好手。就因为胡亥突发奇想要让狗拉雪橇,差点没把这些猎犬给冻死,论真狗还得是胡亥! “欸,黑子这是要去哪?” “秦公,小苏?” “嗯。” 秦始皇微笑点头示意。 “刚才韩先生是怎么了?” “小事,扎人而已。” “……” “那吾弟他们这是?” “滑冰掉湖里,被我捞上来教训了番。”黑夫抬手示意他们进来说话,笑着道:“还好,现在都没事了。” “真是愈发顽劣!” 秦始皇寒着脸出言训斥。 胡亥今年已经十六了,却比先前还要顽劣。他们就几个人的时候其实还好,一个个的都挺听话。可现在学宫弟子已经过千,那可比先前疯的多了…… “咳咳,他们虽然顽劣却还算勉强有些良心。”黑夫令人倒好热茶后,继续道:“前些天的时候,有贫困生上山砍柴贴补家用。但柴火太多,只能艰难的背着在雪地走。胡亥他们瞧见后,就想能让他省些力气。所以,便想到了设计雪地车用以拉货。” 黑夫说着便取出图纸。 秦始皇蹙眉看着,而黑夫则在旁边解读道:“似车无轮,似榻无足。覆席如龛,引绳如御,利行冰雪中。因其底平似犁,故可称为爬犁。若驾以牛马,则走冰上如飞,亦可施帷幕裘袄御寒。” “爬犁?!” “嗯,可省不少力气。”黑夫笑着点头,解释道:“今日小猪突发奇想,想以田犬拉车。因田犬失控,导致翻车。他们便把田犬栓车上,一起滑冰,然后就掉湖里了……” “……” “……” 秦始皇一时语塞。 胡亥这操作是像谁呢? 但凡立了功,就肯定得要闯点祸,主打个功过相抵。这爬犁的造型略显奇特,总体以木制。若是此物真的有用,倒是大有可为。 前些天乌倮恰好提这事……像漠北东胡地区寒冬经常暴雪,雪深三寸有余,寸步难行。所以他认为蒙恬的战略计策没毛病,赶在寒冬前就扫清河南之地。在当地过冬,等开春后再整兵进攻漠北。最后再对付东胡。 就算寒冬不出兵,日常所需也需要供给。包括辎重粮草,也得安排人运输。如果有这爬犁,也许能省不少力气! “倒是挺好。”秦始皇将图纸默默揣自己袖里,继续道:“今日吾微行泾阳,听说泾阳的公债都已买完,短短数日便已筹措千余万钱!” “欸,糟心啊!” 黑夫提到这事就叹气,他这可不是凡尔赛,是真的头疼。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钱太多而苦恼。泾阳富裕是天下皆知,但具体有多富并无人知晓。 如果说他放开限制,泾阳能筹措万万钱都不止。黑夫自个是一钱不出,陈氏、萧氏、曹氏和吕氏身家也都不止千万。再加上后来被黑夫逐渐吞并的齐田豪族,他们起码也能出个百来万钱。 关键是泾阳的闾左贫户,家家户户都有余钱余粮。一个个不说多富裕,两三千钱都能拿出来,至于闾右就更多了……如此,泾阳可就真的要成众矢之的了。所以黑夫搞出来个限额,免得太夸张。 他知道,以后秦国还会继续推行国债。打箕子朝鲜要搞,打西南夷要整。以后遇到财政赤字,恐怕首先想的就是国债。但如果过度发行国债,反会容易导致通货膨胀钱不值钱。 正所谓细水长流,泾阳这回没必要把家底都掏出来。等以后再发行国债,泾阳便可再多掏点出来。经常跑业务的人都知道,有时候领导交代的任务没必要超额完成太多。因为这么做,往往代表着领导下回指标会定的更高! 按黑夫对秦始皇的了解,他百分之百会这么干。再加上黑夫不想就把泾阳给榨干了,便让他们适可而止。结果他低估了黔首的热情,一个个都快把家底掏出来,短短数日便超额完成。 这几日他就在让人帮着统计,想看看究竟超出来多少。有些黔首用的粮食,所以还要换算。根据初步预估,大概是筹措到千五百万钱…… 秦始皇却是面露微笑,爽朗道:“这回泾阳的确是让朕大开眼界,更重要的是你为朕献上公债这条路。相关律令都已定下,泾阳有此景象也让朕相信公债能得到秦民的认可。朕已派人将诏令推行至各郡县,如此北伐所需钱粮便可解决!” “陛下英明。” “哈哈哈,好!”秦始皇爽朗的笑着,而后就注意到黑夫台案上摆放着的算盘,顿时蹙眉道:“你这是在算账?这些事,不都是交给张苍的吗?他人呢?” “在研究节气,没空。”黑夫咬牙切齿,愤愤然道:“他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连他的命都是我救的。现在还是泾阳县丞,按规矩得辅助我处理政务。结果倒好,现在还指挥起我来了!” 【第1更送到~】 第531章 主天时节气,师徒 “节气?” “就是细分天时四季。” 黑夫扬起微笑。 他也是认识张苍后,才算勉强了解到古代些天文学。二十四节气歌很多小学都会教,他现在都还会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那么,这是因何而来? 是怎么测定的日子? 为什么四月上旬就是立夏? 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黑夫但凡得空,便会翻阅古代书籍。当他知晓来历后,对古代先民的智慧是无比钦佩和感动。 两千年前,有人竖立起圭表实测日晷。在地上立起石柱来测量光阴,根据日影长短来确定时间。至此,华夏大地有了日夜时间观念。伏羲氏日夜观测,发现河图洛书从而演化八卦…… 黑夫望着星河,时常会思索在数千年前的先民是否也会如此? 他们得耗费多少日夜? 彻夜不眠,仰望星空。 对后世而言,二十四节气只是首简单的歌谣。可对古代农耕而言,却能帮助农夫耕种,所以又被誉为古代第五大发明。 黑夫大概记得二十四节气的划分方式,假设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画成圆形,那么每15度就是一个节气,恰好就是二十四节气。 当然,他只记得这么点。至于细微区分,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天文星象这块就是个二把刀,只是一知半解。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所以他交给了张苍。 张苍学究百家,精通天文数术。这段时间他经常带着石生等方士观测星象,同时将四时变化绘制记录。根据黑夫说的划分方法,加以实践论证修改。 “天时四季?”扶苏皱起眉头,“上古五帝,逐步有二分、二至、四立。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始雨水,桃李华苍庚鸣,鹰化为鸠是月也,雷乃发声……” 扶苏同样也懂些天文,说的这些则是出自吕氏春秋的十二纪,也就是将一年划分为四季:春、夏、秋、冬;一季三月:孟、仲、季。 虽然还没有正式出现节气,但其实能看的出来已经开始记录这些,用以务农。黑夫也曾看过,他相信历史上汉武帝时期制定二十四节气时肯定也有参照。 “嗯,大概是再做些区分。” 黑夫则是笑了笑,轻声道:“这两年泾阳农事虽然好,却也暴露诸多问题。何时锄草,何时浇水,何时播种……这些都得细微区分。很多农夫因为误了农时,导致减产。所以我便让张苍负责,将节气分的更清楚以应农时。” “原来是这样……”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吾秦重农,让他好好做。” “这是自然。” “那秦侯阁,也是你提议的?” “啊?” 黑夫看向扶苏。 你小子不地道啊! 这就把我给卖了? 扶苏满脸尴尬,低声道:“黑子莫要误会……上英明神武,这点伎俩是瞒不过他的。” “好吧,是我提的……” 秦始皇看着黑夫,也很无奈道:“朕不明白。秦侯阁是好事,为何你却不愿承认?莫非是为了扶苏?” “不不不,上误会了!” 黑夫也是无比尴尬。 望着严肃的秦始皇,不由腹诽。这身份转变的有点快,这就从商贾秒切换成皇帝了。要搁后世,起码也得评个影帝。 “华阳宫对公子有诸多意义。”黑夫面露微笑,“虽是臣偶然提及,却是公子完善的。他能同意拆除华阳宫,必是下定决心。” “呵……” 想不到,这种时候黑夫依旧在帮扶苏说话。秦始皇看向扶苏,这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华阳宫曾为太后所居,若公子不提,吾怎敢提及拆除重建呢?” “别装了,我都交代了。” “……” 猪队友啊!!! 黑夫悲愤的捂着胸口。 “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扶苏有功,你亦有功。”秦始皇淡定拂袖,缓缓道:“此事甚好,而你总能带给朕惊喜。朕记得你也有封侯之志,可曾想过有生之年入秦侯阁?” “当然!” 黑夫不假思索的点头。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志向,昔日就曾多次提及。好不容易穿越回,自然得要爵至彻侯才够本。 “善!” 秦始皇微笑颔首。 朕期待着。 亲自为你赐金印的那日。 但要快些,比现在还要快! “走吧,带吾看看外面。” “请。” 黑夫起身向前。 毕竟还是他老板啊! 刚走出门,就瞧见冯葵抱着沉重的木箱连滚带爬的玩命狂奔。而后面的韩终则是满脸铁青的跟着,愤怒咆哮道:“你这孽徒,有本事停下!” “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孽徒,我要把你逐出师门!” “您老舍得吗?” “这是怎么了?” “哦,都常有的事。”黑夫淡定的还朝着韩终打了个招呼,缓缓道:“他们师徒关系好着呢。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所以经常这样,习惯就好了。” “???” “韩终有诸多珍藏的药材,全都是是视若至宝。冯葵则是想拿来尝尝,配些药看看是否有效。他说这就叫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这世间唯有实践出药理,医家不遵圣贤只遵药理!” “嗯?”秦始皇诧异的看向扶苏,低声问询道:“冯葵竟还说过这样的话?” “是说过……” 秦始皇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听过冯葵的事迹,知道昔日的纨绔成了韩终的亲传弟子。医术天赋极高,进展堪称神速。可秦始皇没想到,韩终竟还能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 医家不遵圣贤,只遵药理! 有意思! 秦始皇也是轻笑,淡淡道:“既然需要药材,朕宫中倒是有不少。” “您老不懂,这是他们师徒的情趣。”黑夫淡淡一笑,“您老就是全搬来,冯葵也会这么做。别看他们喊打喊杀的,实际上他们关系好着呢。” “你确定?” 秦始皇看向前方。 此时,冯葵已经趴在树上…… 第532章 孟春北伐,东胡射雕者! 孟春时节。 两丈高的燕地城墙,矗立于宽阔的辽河平原。崇山峻岭,深沟险壑,城关相连,墩堡相望。浩瀚的苍茫大地,依旧披着皑皑白雪。 城内依稀有散落的里闾村落,他们皆是半牧半农。天气虽然回暖,却依旧能冻死人。他们皆着宽衣博袖,有的披发左衽,有的则是黑巾束发。但他们无一例外,内里皆有羊毛衣。有的还戴着厚实的毛手套,背着竹篓捡拾牛粪。 白发老将身披甲胄,腰间佩剑。沿着城关逐一视察,左右两侧皆跟有短兵。秦国王旗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拜见将军。” “不必多礼。” 辛胜来至最高处,眺望北方。远处经过坚壁清野,出现片白茫茫的雪地。他取出千里镜,居高临下继续观察,依稀能瞧见二十里开外有胡人的炊烟。 看来,东胡并无异动。 今年塞外很不好过,东胡妄图举兵劫掠边郡,却被早就有准备的秦军杀退。东胡人损失惨重,丢盔弃甲。最后只能丢下上千具尸体,仓促逃离。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疼的厉害……” 辛胜看向戍卒双眼发红,时不时还会抬手揉搓,“你这是患了雪症,看你面生,可是刚来戍边?” “是……” “若大雪茫茫,值守时可蒙上层薄些的黑纱。每过片刻都需轮换合眼休憩,万万不可长时间望着雪景。” “多谢将军!” 辛胜淡定拂袖,来至壁垒内查看起兵器箭支。他自从调任为辽西郡守后,便一门心思扑在对付东胡上。他屡屡向上请战,希望能效仿昔日的秦开北却东胡。只可惜,秦始皇一直都没同意,而是让他老老实实的戍守边疆,以后有的是仗让他打! 辽西为边郡,得承担戍守边疆的责任。所以经常需要从各地征伐徭役,在此担任戍卒。有些新来的不知道大雪的可怕,就爱观看难得的雪景。结果就会患上雪症眼疾,严重的甚至会成为瞎子! “前几日派出的探子可有消息?” “他们还没回来。” “可。” 辛胜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已经得到消息,秦始皇已令蒙恬于开春北伐。同时让他严防死守,但凡东胡有任何异动,便踏破他们的王庭。 另外一方面,秦国则派遣陈平乌倮出使东胡。继续发扬远交近攻之策,让东胡如昔日的齐国作壁上观,不顾其余引弓之民的死活。等秦国腾出手后,再一举击溃东胡,将草原彻底并为秦地! 为了胁迫东胡,秦始皇令他是增派戍卒,还要于坚壁演习战阵冲杀。最好是让些东胡探子瞧见,让他们见识来自天朝大邦的战斗力。 “报——” “进来。” 嘴唇冻得发紫的探子在人搀扶下入帐,用尽最后力气抬手作揖道:“禀将军,吾得到消息。东胡王勾结燕地叛贼,令其率兵前往南地,距离我边关不足百里!” “什么?” 辛胜蹙眉起身。 东胡王和燕人勾结,他们是早就知道的。那些燕人全然忘记昔日祖先的荣光,越混越回去以至于现在要向胡戎求助。这也好理解,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东胡此举,想来是想与吾秦对峙。借燕地叛贼,防范吾秦奇袭东胡。” “嗯。” 这就是典型的借刀杀人。 “他们有多少人?” “望其旌旗,不过数千人。” “呵……”辛胜不屑轻笑,冷漠道:“我看这东胡王也是愚蠢至极。区区数千人,焉能挡我大秦铁骑?那将兵的燕人叛贼是可有名姓?” “卫满。” “好!”辛胜冷然点头,“现在还未有诏令,可若他们有任何异动,老夫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 边郡百里开外。 诺达的平原遍布着皑皑白雪,就瞧见诸多胡人穹庐林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还有披发的女子挥舞着木棍敲打穹庐去雪。 “呼……” 有青年眺望背着大弓,眺望南方。他的长相并不出众,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令他皮肤又黑又糙。他还未至壮年,却如年过五十的老人。 他的眸子无比深邃,扑朔中藏着诸多心事。他就是卫满,昔日在蓟城是小有名气的任侠。昔日最推崇的便是太子丹,也相信他继承王位后能让燕国走的更远。 可当荆轲刺秦以失败而告终时,卫满就知道燕国已经完了。燕秦并不交界,两国也无多少恩怨。可现在却给了秦国绝佳的出兵理由,暴秦又岂会善罢甘休? 燕王喜妄图联合代王嘉共同反秦,可却成就了李信的威名,在易水以西大破燕君。本就懦弱无能的燕王被迫出城逃离,最终选择诛杀太子丹,将其首级献给秦王,希望能换回苟延残喘。 但结果如何? 死!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姬姓燕国,亡了! 卫满悲愤交加,最终选择带领族人亲信头梳椎形发髻,身穿蛮夷服装向东逃出边塞。他最初是留在东夷濊地,可当地如一盘散沙且各自为战,卫满并不看好。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关注秦国,希望有朝一日能反攻秦国。 偶然的机会,他们将箕子朝鲜的婢女卖给东胡。听说东胡王是野心勃勃,想要做出番大事业。所以是重金求贤,燕齐两地的名士皆可投奔。 东胡王就是看上了这些叛贼,也是想借此挖墙脚。毕竟有他们相助,东胡未来就有可能做大做强,就算未来统一草原都有希望。 卫满思索再三后,便决定前往东胡。偶然的机会,他一箭射下巨雕扬名于草原,并且得到东胡王的重视。彼时草原也传来消息,秦国扣留了匈奴的王子冒顿,很明显是有意要对胡人动手。 随着南征结束后,秦国就开始大规模往边郡运输粮草辎重。连带着戍卒也是不断增加。卫满当时就断言,秦国必会进攻匈奴! 所以他是力荐东胡王,为长远考虑暂时与匈奴合作。可以派兵驰援,借此还能顺势占据匈奴肥沃的草场。未来若是输了,他们也可顺势后撤回东胡。若是赢了,那这块草场可就是东胡的了。不论胜负,东胡其实都不亏! 但东胡王却无比短视,就如昔日懦弱无能的燕王。面对秦国使节送来的礼物,他竟然隐隐有了归降的心思! 无能! 愚蠢! 卫满是恨铁不成钢,只恨东胡王看不清局势。一计不成他是又生一计,既然东胡王昏庸无能,还想要两面讨好不做决定,那他只能被迫自立。 他在东胡的这两年,没少和箕子朝鲜的行商接触。他听说昔日在狄县叛乱的齐田豪族,已经有数位逃至箕子朝鲜。比起濊陌地区,箕子朝鲜明显是更为合适。 所以他主动求见东胡王,并且告诉他现在秦国于辽东辽西等边郡同时大规模增兵,很可能会对东胡不利。他是燕人,与秦人有着家仇国恨,此仇不共戴天。所以他愿意为东胡守边,和秦国对峙。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秦人就休想踏足东胡草场。如果秦军来犯,他就冲在最前面阻挡。想威胁东胡王庭,就只能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东胡王觉得卫满这话很有道理,所以便交给他三千人马听他差遣。再加上他自己的人马,现在足足有五千人,其中三千胡戎可都是骁勇善战的锐骑。 卫满可不会蠢到这种地步,他只是故意这么说而已。靠着威逼利诱,现在这三千胡戎都只听令于他。他想的是先静观其变,找机会就宰了东胡王。 他,卫满! 便是新的东胡王! 不,是燕王! 如果找不到机会,那他就会顺势东渡浿水,前往箕子朝鲜! 卫满认为秦国现在因为乌鸟的缘故,现在是国力大增。他们若是想和秦国抗衡,根本就没这能耐。关键是匈奴已经废了,原本可以成为一代雄主的冒顿被困咸阳。而现任单于头曼则是年老昏聩,听说还答应了秦国的茶马互市…… “君上。” “嗯。” “您为何一直面南远观?” “因为,那曾是我的家乡。” 卫满看了眼身旁的胡戎,摇头叹息。胡戎随牧草迁徙,所以对家乡并无多少感觉。他轻声呢喃,哼唱着燕地的歌曲…… 他怀念蓟城的美酒,明澈醇厚、清香柔顺。饮一斛唇齿留香,回味悠长。天气寒冷时于酒肆温上一斛,诸多任侠共饮美酒,与他们商谈天下大事。心中怀揣着强国的理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 可这一切,终究是过去了。 卫满紧紧握着腰间佩剑,这是昔日太子丹临终前赠给他的宝剑。虽然算不上是名剑,却也是锋锐无比。他一直将这把剑视若至宝,寄希望于某日能为太子丹报仇。 可他知道,他没这机会了。 卫满双眼微寒。 他宁肯死都不为秦人! 他会带着火种,奔走各地! 他要成为新的王! 【第2更送到~关于卫满的事迹,部分都是虚构的。】 第533章 萧关武庙,韩信拜将 萧关绵延于山脉,高高耸立。依险而立,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作为秦国的北大门,多年来为秦抵御胡人,保卫边民。 此地山势险峻,景色秀丽。山涧河水汩汩流入泾河,河水生辉。山峦上遍地青色苍翠,披着些许厚实的积雪。茂密的灌木丛遍地都是,透着孟春时节的生机勃勃。 遍布数十里的军营整装待发,透着股肃穆的杀气。数百壮士立于高楼,沉重的擂鼓声响彻军营。若于高空俯瞰,便可瞧见浩浩荡荡的秦卒各自以什伍为单位,快速组建成战阵。 他们披着崭新的皮甲,手中兵器也都保养的极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秦国对甲兵的保管素来严格,还有定期维护保养。所以秦国虽然兵力多,却能保证充足的甲兵供给。这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的。 “此酒,祭秦开北却东胡!” “此酒,祭李牧大破匈奴!” “……” 蒙恬位居将台,举酒长拜。 麾下将士皆是举酒附和。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次北却匈奴不少都是曾经的赵人或是燕人。秦始皇就是要用一场场的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 秦国虽然以极快的速度吞并六国,但各国之间矛盾重重。秦国是以征服者的姿态,每个秦人都有着超出诸侯子民的优越感。这是毋庸置疑,也是无法遏制的。 想要端平这碗水并不容易,如果任由秦人如此,那么对诸侯百姓不利,会影响阻碍秦国的进步发展。若是治理秦人,那么则会打压秦人的积极性。 秦始皇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在称帝后改天下百姓为【黔首】,也算是变相表明自己的态度。诸侯百姓已为秦人,皆是秦国黔首! 而后他快速发动对外战争,希望能促进黔首融合。南征的时候主力肯定还是秦人,但还有诸多齐楚壮士。经过一场场生与死的血战,或许会让他们放下昔日的隔阂成见,成为战场上的袍泽并肩作战,共御外敌! 这样,才是真正的统一! 攻城简单,攻心不易! 蒙恬也是心知肚明,为了制衡这些骄兵悍将就必须得施以手段。他前年得知武庙的消息后,他便向上申请在边疆修武庙,以安边郡黔首。 这些对外开拓有功的将领,秦国不会忘记。反而会大肆宣扬他们的事迹,避重就轻为他们打抱不平。就比如李牧,着重宣扬的是北破匈奴和被赵王冤杀的事迹。至于其大破秦军杀桓齮则是被一笔带过,并不会宣扬。 秦国灭赵后,邯郸等地其实多有祭祀李牧的,甚至还有人私自为李牧立碑。只不过当地秦吏对此都是持打压态度,毕竟很多秦吏昔日都曾是桓齮部将,所以是发现一起捣毁一起。他们还大肆修建悼念桓齮的石碑,在各种场合公开祭祀。 自修武庙起,这种现象就得到了遏制。秦国官方为李牧正名,并且是进了象征着荣耀的武庙。赵地黔首自然是欢呼一片,以至于李牧香火不断。但桓齮麾下部将却是无比不满,凭什么李牧能进武庙?! 桓齮为秦征战数十年,劳苦功高多有战功,就因为被李牧击败而死。结果皇帝却让李牧进武庙,这不是让赵人在他们头上拉屎? 再加上有心人刻意挑拨煽动,诸多请将差点是要将武庙的李牧像给砸了。得亏是蒙恬及时赶到,所以没有酿成大祸。这件案子也是惊动了咸阳,秦始皇下令让他彻查此案。 蒙恬耗费数月,将相干人等全部绳之以法。有爵的就除爵抵罪,无爵者就直接充为城旦修筑长城,也算是给了个交代。而后他亲至军中,为他们开导。秦赵昔日同宗,互相攻伐也只是兄弟阋墙之战。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塞外匈奴,岂能互相攻伐? 况且李牧对外开拓有功,现在的皇帝不仅仅是秦国的王,更是这天下雄主。既是如此,自然要追封赵将以安边民。这回的事就此作罢,今后谁若是敢继续闹事,一律严惩不贷! 恩威并施下,军营内总算是安稳。这两年相处的还算融洽,有的时候还会共同相和而歌。 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齐聚,蒙恬正式接受调令率军出征北伐,同时根据诏令任命诸将! “右庶长,韩信!” “末将在!” “此次北伐,由你为裨将。率三万锐骑自义渠出萧关,深入河南地一路扫清祁连山胡人,不得有误!” “信必不负将军重任!” 韩信抬手作揖,接下符节。他耗费多年,终于等来这刻。纵然此次只是裨将,但只要表现出众,他日必可为大将(上将军)! 他来至北地郡后,恰好是遇到了昔日让他受胯下之辱的屠户。但现在只是他麾下小小的伍长,与他相去甚远。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淮阴乡党,现在对他是百般恭维,还帮着他刁难屠户。‘ 不过,韩信还是以军法惩治他们。他主动说出昔日在淮阴遭受胯下之辱,更说要公私分明。他与屠户有仇,乃是私仇。如今北伐在即,他们皆为秦卒,那就得放下私仇,故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经过此事,韩信在军中更是颇具威名。对昔日与他有仇的屠户,韩信都能做到公私分明,更是称其为壮士。那今后他们若是立功,韩信岂有不提拔他们的道理? 这些,自然都是韩信刻意为之。他恨不得将这屠户给弄死,但他好不容易有率军攻伐的机会,绝不能因私废公。恰好能利用屠户给他造势,为后续领兵做准备。 现在,效果很好! 麾下将士无人不服他的。 他率军孤军深入塞外,其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他们期间会遇到诸多难题,而他又是首次领兵,很多人都不服他。如果没了信任,别说带领他们建功立业,能否活着回去都难说! 韩信转过身来,遥望远处。 身后短兵挥舞旌旗。 擂鼓声越发激烈。 他用尽力气,喊出日思夜想的两字。 “出征!!!” 【第1更送到~】 第534章 相面,韩信贵人 浩浩荡荡的锐骑犹如黑龙,出了萧关。半胡半秦的锐骑当先,义渠、楼烦、林胡、白羊,乌氏……皆是精通骑射熟悉地形的多面手。还有便是出自关中的良家子,祖辈皆是有功有爵。 他们都是韩信精挑细选的锐骑,骑着八尺龙驹。马具皆是齐全,马首处则是覆盖有铁甲。锐骑也皆着甲胄,几乎是武装到牙齿。铍、矛、剑、弓……一应俱全。 其中也有不直接参与战事的辎重部队,但同样也都有牲畜用以驮运。包括用来更换的战马,也是都有准备。 蒙恬对韩信的偏爱,令诸多老部下都眼红。 是,韩信的确是裨将。 可首次大规模领兵,便将家底几乎全交给他,如此也太过分了。为了凑出这支奇兵,他们麾下一些百步穿杨的楼烦射手都被韩信带走。更有甚者因为坐骑出众,连马都没了…… 面对他们的不满情绪,蒙恬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只是告诉他们,韩信此次是孤军深入肩负重任。更要趁着两军对峙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一股脑将匈奴老巢给端了,促成这场决战的全面胜利。谁要是有把握能做的比韩信好,他再追加一万人马! 这下全都沉默了。 按照预估,此次韩信将要长途奔袭数千里。茫茫草原,后方辎重恐怕根本补给不上。可若放慢脚步等辎重,就容易延误战事,而且很可能被匈奴主力所围困。 更别说草原地形错综复杂,在没有合适的标识下想要辨明方向,就算是很多匈奴胡人都不敢说能做到。关键是韩信很可能要奔走数月,没人敢担保期间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毕竟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得在关键时刻做出决断。这期间要背负的是数万条人命,还关系到北伐的胜负! 韩信敢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立下军令状,孤军深入扫清胡戎。当初蒙恬让他抓个舌头,他带着八百人背水一战大破白羊部,生擒白羊王子。蒙恬便相当欣赏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栽培他。 后来又率万人抵御南下劫掠的匈奴,以少胜多重创其主力。此战是彻底奠定韩信的地位,让他从关系户成为无数将领的偶像。 此次征战,韩信麾下也有诸多能人。樊哙、夏侯婴、任敖为校尉,周苛、周緤为短兵二五百主,就连萧何也成了他的军需官…… 说起这事韩信就相当得意,他是当众亲自问蒙恬,全军人马是不是都任由他挑选? 蒙恬不假思索:是! 行,那就带上萧何吧! ??? 萧何为幕僚长史,是蒙恬的幕僚。论级别的话,其实他和韩信同级,甚至可以说更高些。别看幕僚长史不掌兵,但却是负责统筹全局的。 关键是韩信此行很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而萧何为人足智多谋,颇有名相风范。好好栽培,未来起码能位列九卿。蒙恬一直都是将萧何带在身边,从来不让他上战场。 萧何将后勤管理的极好,粮草辎重甲胄衣食无一缺漏,军中上至都尉下至士伍,就没有人不服气的。萧何也不止这么点本事,他经常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让蒙恬都受益匪浅。 韩信说要把萧何带走,气的蒙恬差点没吐血,合着他是被韩信给算计了。但他已经当众答应下来,岂有拒绝的道理? “萧君。” “将军有何吩咐?” 萧何虽是谋士,可这些年在边郡也经常骑马奔波。他虽然不擅射箭,但骑术还是相当了得的,所以能一直跟着韩信左右。 “萧君不必如此。”韩信面露微笑,指着前面披着甲胄的夏侯婴,笑着道:“吾记得当初刚至泾阳,彼时是棋圣争霸大赛。吾受漂母一饭之恩,又向她借钱参赛。可惜首轮就遇到了陈君,惨被其淘汰。” “呵……陈君棋艺的确更胜一筹。” “不仅仅是棋艺,此人虽出自道家喜好黄老,却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不怕萧君笑话,吾每次见他总觉得后背发凉。” 你韩信还有怕的人? 萧何暗自腹诽。 韩信在泾阳就是出了名的傲,按照他的说法就没几个会打仗的。有几回甚至和王翦争的面红脖子粗,要不是有人拦着,怕不是两人能打起来。 为啥? 因为韩信这人太傲! 说的话太气人! 王翦问他,你看那项燕如何? 插标卖首,土鸡瓦狗尔! 给我二十万,足以灭楚! ??? 王翦此生最得意的便是伐楚之战,却没想到韩信会如此评价。老爷子一把年纪,差点没被韩信气噶过去。 因为这事黑夫找韩信谈了好几回,让他好好收敛自个的脾气。王翦堂堂彻侯,立下诸多战功。而你不过是初出茅庐,若把王翦给得罪了,以后在秦军中休想有容身之地。 韩信也算是给黑夫些面子,便亲自登门道歉。来至北地郡后,他的傲气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是愈演愈烈。特别是他背水之战生擒白羊王子后,更是风头无两。只能说他太过年轻就有此战功,年少轻狂的也正常。 关键韩信虽然傲气,可他确实有本事。麾下三万锐骑,足足有数千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既然立下军令状,就绝不容有失。麾下的士伍,他大部分都能叫上名字。 每个人都有其特长,不仅仅只是精通骑射而已。有的是草原活地图,有的擅长喂养戎马,有的则是兽医懂些急救之法。这些人的技能在草原上都用的上,也能减少非战斗人员占编制。 “彼时信还记得一无所有,为躲漂母的欠款只得趁夜狼狈逃走。未曾想恰逢萧君前来,信还以为萧君想要抓我咧。夏侯的一矛下来,险些把信吓去半条命。” “哈哈哈……” 萧何捋着山羊胡笑了起来。 提到过去,他同样无比唏嘘。 那时他是想着将韩信收为己用,作为他在泾阳的属吏。没曾想是被黑夫截胡,直接强行收走,因为这事萧何是相当懊恼。 “吾离开泾阳时,吕公曾给我相面。说我年少轻狂,有封侯之相。还说我这一生如履薄冰,好在会遇到贵人助我一臂之力。” “是大上造?” “吾以为,吾之贵人当属萧君。”韩信骑着骏马,扬起微笑道:“所以我此次特地找上将军把你要来,就是因为相信萧君能助我扫平胡戎!” “你也信这些了?” “我更信萧君!” 【第1更送到~】 第535章 宝剑出鞘,韩信的过去 秦军出萧关约二百里,便就地安营扎寨。人可以不休息但戎马需要,在草原马的命远比人重要。若继续前出,极有可能撞上匈奴部落。人疲马倦,届时对用兵不利。 “离开此地,后面就得靠自己了。”萧何捧着文书,围着篝火吃着肉干,缓缓道:“辎重暂时运补不上,你又特地要求轻装上阵。纵然不算战马牲畜所需,吾等最多只能维持一旬半。” “足够了。” 韩信自信开口。 吃着膻肉,咬的嘎吱作响。 这些都是陈平出使塞外后的谏言,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方能强国拓土。秦国北伐亦能韦韝毳幕、膻肉酪浆,再带上足够的米面细盐,短时间内也足够了。 还好韩信有个好牙口,就算这膻肉硬的堪比牛皮,他照样能嚼碎了咽下去。滚烫的奶茶撒了两把细盐,再把膻肉扭一扭泡一泡,这才容易下咽些。韩信端起陶碗,将奶茶一饮而尽,连里面的茶叶都吃的干干净净。 他捧着地图又特地召来胡戎问话,拿起千里镜四处观察以此确定方位。而萧何则起身跟在旁边,缓缓道:“粮食倒好办,医药所备可不多。另外切记大上造临行所言,就是渴死也不能服生水。” “信都记得。” 韩信轻轻点头。 黑夫临走前是特地交代过,草原上水源有限。别看是活水还清澈见底,但里面有着诸多毒虫。胡人若知晓秦国用兵,必会将诸多病死的牛羊丢进河中,以此污染水源。 他还说,当初就有位少年名将年少得志。但在讨伐胡戎后离奇暴毙,其实就是因为饮用了不干净的水源所致。草原一望无际风光极好,看似比岭南的崇山峻岭要安全,实际同样是危险重重暗藏杀机。 “再往前百里,便有匈奴大部。”韩信指向远处,目露笃定道:“据探子来报,其为须卜氏分支。其辖地数百里,霸占了河南之地最肥沃的草场。每年寒冬皆会在此过冬,其穹庐绵延百里。牛羊以数十万计,更是将万骑!去年便是他们率兵南下妄图劫掠,结果却是大败而归。他们可是单于心腹,是头曼特地提拔上来的。” “你要先对他们用兵?” “对!” 韩信目露杀意,冷笑道:“去年我已重创他们的主力,再加上这场寒冬,他们绝对还没恢复过来。此战便可除其主力,得无数牛羊戎马。刚好,也能再补充些陷阵死卒。” “呵……” 萧何对韩信这想法是深感佩服,这是要效仿胡戎的策略。走到哪抢到哪,有粮抢粮、没粮抢人,不过也确实是个办法。 “皆遵将军的。” 韩信示意萧何重新坐下,解下腰间宝剑。他藏剑多年,面对屠户的胯下之辱他都没拔剑。因为他要在最合适的时机拔剑,逞一时之勇不过匹夫! 他缓缓抽出利剑。 好似自语,又好似是在与萧何说。 这把宝剑打磨的很锋利,韩信平日也没少保养。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锋利。 “此次,剑当出鞘!” “这是赵剑?” 萧何望着宝剑的造型,顿时蹙眉。这把剑从最开始遇到韩信起,他就一直带在身边,不过从未见过他拔剑。都说他不通剑术,纯粹是带来充面子的。但萧何知道,韩信身手同样不容小觑。他不拔剑,是因为不值得他拔剑。 “嗯。” “这把剑是为故人相赠,吾能有今日也有他的功劳。”韩信遥望茫茫草原,感慨道:“吾昔日于淮阴垂钓,偶然遇到位狼狈的布衣青年。虽说是布衣,却有美玉宝剑,而且是满脸贵气。我便出手救了他,还吃了我三条烤鱼。他见解不凡,与我说了些战事。临走时又顺走我腌的两条咸鱼,却留下宝剑和本兵书。” “还有如此渊源?” “是啊……”韩信面露微笑,感慨道:“吾至今也不知他是何人,但其所留兵书却令信受益匪浅。所以昔日吾母病逝,信也未曾将这把剑给卖了。故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此次北伐,便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信既然立誓,就绝不食言!” “有此志向自是好的。” 萧何若有所思的点头。 “那兵书呢?” “留在泾阳了。” “可知是何人所着?” “信至今不知。”韩信苦笑着摇头,叹息道:“信特地问过张苍,就连他也从未看过,只说应该是赵人所书。至于是谁所着,他也不知道。后来问过县君和武成侯,似乎是知道什么,却都讳莫如深。” “原来如此……” 萧何若有所思的点头。 韩信是靠着这本兵书? 不……不全是! 兵书素来是禁忌,常人想看都看不到。但熟读兵书的人不少,却又有几人能登坛拜将的? 韩信眺望远方,感慨道:“信这两年其实很想找到那人,可惜至今未有线索。毕竟,他也算是我半个恩师。” “终有一日会见到的。” “嗯。”韩信轻轻点头,“信最感激的还是县君,若非是他举荐,恐怕信现在还是只能以钓鱼为生。” “勿要说这些。”萧何蹙眉提醒,“县君说了,大战当前不可说这些话,像什么回去后再团聚……” “哈哈,不提这些!” 韩信也是爽朗的笑着。 他望着远方草原迤逦风光,也是不由得沉醉其中。秦国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想着夺回河南地,今后也能用以放牧。而他此战便要将其夺回,筑塞戍边! “萧君,你觉得草原风景如何?” “别有番滋味。” “对,现在是秦国的了!” 韩信站起身来,坚定拔剑! 他要用这把剑,扫清草原! “报——” “怎么?” “方才吾等在河边遇到位青年,极有可能是胡戎探子,便将其扣留。” “带上来问问。” 韩信皱着眉头。 莫非匈奴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片刻后,探子便将个绑好的青年带了上来,并且是狠狠一脚迫使其单膝跪在地上。 “竟然是你?!” 韩信满脸错愕,惊呼出声。 【第1更送到~】 第536章 韩信恩师,武安君 “真的是你呀!” “你认识他?” “快,快给他松绑!” 韩信是连忙上前,亲自为青年松绑。而后以师礼事之,东向坐西向对。言行举止中透着恭敬,就是萧何都看懵了。 要知道韩信可是出了名的狂傲,就是在蒙恬面前也没多收敛,现在却对这披发青年尊崇有加且以师礼待之。这么想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韩信口中留给他兵书的大恩人! “拜见将军。” 邯郸人? 萧何皱了皱眉。 他这两年没少和邯郸人打交道,军中很多都是来自邯郸,所以这口音他一听就知道。纵然对方刻意掩饰,他也听的出来。乡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的。 李左车正襟危坐,抬手行礼。望着远处秦军旌旗林立,其中不乏胡戎。又看着曾经在淮阴里中不受待见的布衣韩信,也是感到有些好笑。 “吾为韩氏,名信。” “终有一日,能拜为大将军!” 昔日韩信的誓言,震耳欲聋。李左车彼时恰好在逃难,受韩信烤鱼的恩惠,再加上见其有雄心大志,便将大父留下的兵书和宝剑送给了他。 当然,也是因为他当时在逃难不方便。带着这俩物件,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身份。而韩信虽然在淮阴不受待见,可他却是相当洒脱且有大志。因为有身好本领,与些任侠关系还算是好。韩信得到兵书宝剑绝不会卖了,而是留着。等今后他抽身而出,再找韩信要回便可。 他的大父,就是赵国武安君李牧。为赵守边十余年大破匈奴,令不可一世的头曼单于被迫遁走,十余年不敢靠近赵国边城。 再后来他亲自出使秦国,签订盟约,并且让秦国归还了赵国质子。当时李牧有位儿子名汨,在秦国担任中大夫,他又生了李谅、李左车、李仲车。其中李左车虽然年幼,却是喜好战事。而且天赋极高,将李牧视作偶像,就想跟着李牧回赵国祭祖。 也别觉得奇怪,像李氏这类豪族都是家大业大,往往都会在各国都有任职。比方说率领上党投靠赵国,宁死不为秦臣的冯亭,他的后人在秦国却是混的风生水起。 又比如三国时代的诸葛三兄弟,在魏蜀吴几乎都做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氏家大族往往都会为宗族着想,鸡蛋肯定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况且人各有志,若有前途去别的诸侯也无问题。李汨这支就是如此,在秦国混的倒也还算可以。 李左车来至赵国后,看着大父李牧操练骑兵,他是无比钦佩。令行禁止,便能指挥千军万马。李牧告诉他,若想百战百胜便得勤于练兵。 赵国自胡服骑射后,便以骑兵为长。他昔日大破匈奴,战车千三百乘、战马万三千匹。在引出匈奴主力后,李牧张开左右两翼包抄反击敌军,大败匈奴杀死十多万人马! 没点本事,他敢与匈奴硬碰硬? 彼时李牧便说了,秦赵早晚都会有一战。秦国的狼子野心早早就已显现,自长平之战后赵国便失去了与秦抗衡的资格。可恨秦国出了六代明君,而赵国却是寥寥无几,唯武灵王能称为雄主! 李左车那时因为太过年幼,并不能理解李牧的一些话。只记得大父背着他站在长城处,望着南方的赵国不断叹息。 “大父不怕匈奴,亦不惧暴秦!” “大父最怕的是将相不和,国主无能!” “秦箭虽然厉害,却是看的见的。” “还有看不见的,杀人于无形!” 很快,秦国来了! 桓齮攻取平阳,杀赵将扈辄,号称是斩首十万。而后乘胜追击,成包围赵都邯郸的形势。危急关头,赵王迁只能从雁门调回李牧,命其为大将军,率所部南下,指挥全部赵军反击秦军。后大破秦军于肥,杀秦将桓齮! 为此,李牧因功封为武安君。 面对冠带,李牧在府中却是叹息。李左车记得,那晚李牧彻夜未眠,与他讲秦国武安君白起的事迹。对国主而言,武将就是锋锐的宝剑。有敌来犯时,自当要出鞘杀敌。若是没有敌人,自然得要归鞘。可若伤到自己,也就无需留着了…… 这是武将的宿命! 他只望赵王迁勿要干涉他。 官职爵位,他不在乎。 后来,秦国再次发起战事。自邺进军的秦军在北抵南番吾时,再度被李牧所大败! 赵国虽然赢了,却也是惨胜。关键又接连发生地震旱灾,让国内遭受重创。趁此良机,秦王政是下定决心灭赵,以王翦为上将军,杨端和、羌瘣、李信为裨将,兵分三路围剿邯郸! 李牧则为上将军,亲率族人抵抗秦军。为了筹措粮草,甚至是将皇帝赏赐给他的金玉悉数变卖。他的壮举令赵国人上下一心,硬生生的守住秦国三路大军合围,并且是发起了数次反击! 于是王翦看明白了,秦国若想速胜就只能除去李牧。他们的确可以活生生困死邯郸,可这时候若是别国相助,恐怕又是场邯郸之战! 他派奸细以重金收买郭开,告诉郭开若是秦国退兵,李牧必然是上位。到那时,赵国庙堂上可还有他郭开的位置? 郭开也觉得有道理,便在邯郸城内散播谣言。说李牧一直不主动出击,是因为在暗中和秦国和谈。别忘了,李牧长子可还在秦国当差。他们就是要勾结秦军,准备背叛赵国! 偏偏赵王迁就信了这些鬼话! 当即派宗室派赵葱去取代李牧。 面对昏庸无能的赵王迁,李牧是悲愤无比。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国长途奔袭若是久攻不下,士气必然受到影响。这时候若是魏楚两国出兵相助,秦国必定要退兵! 李牧努力澄清解释,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葱根本不理会他。李牧被逼无奈,只得拒不受命。谁料到郭开始继续进谗言,还说李牧就是找理由。现在连大王的诏令都置之不理,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按律令,就该夷其三族! 赵王迁于是以李牧宗亲为圈套,迫使李牧回城的时候将其坑杀。将李牧定为叛国,夷其三族!李牧的短兵百将拼死护送李左车逃出邯郸,让他今后万万不可显露身份。 等他逃出来后,望着被攻破的邯郸城,李左车只是怔怔的笑着,一滴滴眼泪落在已经染红的地上。大父李牧为赵守边,屡破秦国。就是百姓都知道李牧就是赵国的守护神,只要李牧活着,那秦国就难以攻破邯郸。 可是,昏庸无能的赵王迁不知道! 大敌当前,却听信谗言诛杀李牧! 李牧练兵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结果他三族被诛,唯独秦国这支得以保存。再面对秦国的围攻,有多少将士还想着抵抗的? 这些,都是赵王迁造的孽! 是他亲手葬送的赵国! 李左车为躲避搜捕,狼狈逃窜。大父李牧是在于秦国的毒计,他不愿如其父似的归顺于秦国。所以是隐姓埋名,化名为李仲奔走各郡县。 为躲避搜捕,便和韩信有了些缘分。再后来他继续奔走,又回到了邯郸。看着被捣毁的大父墓碑,李左车是愤怒不已。秦国就是如此对待诸侯名将的,还是被无数赵人敬仰的武安君! 秦国虽得其地,难得民心! 终有一日,秦国会因此而出大事! 李左车暗中立碑祭祀,却被屡屡捣毁,可他从未放弃过。但后来,秦始皇的诏令传至邯郸。要修缮武庙,以祭历代将相对外开拓之功。其中李牧大破匈奴,当入武庙以安边郡,受天下秦民祭拜! 李左车看着武庙慢慢被修成。 终于在李牧忌日的那天,他一步步走进武庙。望着邯郸巧匠修成的李牧像,李左车是落泪长拜。李牧陶像复原的很逼真,不论五官还是神情都一模一样。邯郸诸多黔首皆来叩拜祭祀,甚至有不少人开始赞扬皇帝。 毕竟,杀了李牧的是赵王迁! 至于离间计?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始皇胸襟开阔,面对屡屡重创秦军的敌国大将,依旧能做到一视同仁。并且是大肆宣扬李牧北破匈奴的事迹,现在就算是三岁的孺子都听过其事迹。通过避重就轻,邯郸人就只会记得李牧大破匈奴的英勇事迹! 昏庸的赵王迁残忍杀害了李牧。 英明神武的始皇帝则为李牧立庙!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李左车也都明白秦始皇的用意,但不论其究竟是怎么想的,武庙这事办的确实漂亮。 再后来他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南郡乌鸟的事迹,却只能苦笑。秦国总能在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秦国灭六国后是百废待兴,正好需要治世能臣。 后来又听说黑夫举荐诸多能将,前往北地郡。韩信首次登场便大破白羊部,后又以少胜多击溃南下的匈奴主力。这事甚至是都传到了邯郸,李左车也是终于想了起来。 韩信昔日的志向,实现了! 及冠之年,便能将万骑! 担任北伐裨将,风头无两! 韩信望着他,也是满脸好奇。 “足下……究竟是何许人也?” “又怎会在这关外?” “李氏,名左车!” “你没死?!” 萧何站起身来,满脸错愕。 【第2更送到~关于李左车的事迹,是玄鸟根据下方史料虚构的。】 第537章 武安君之孙,李左车! 萧何在泾阳是混过段时间的,当初还负责咸阳城白马居的买卖。每日客似云来,宾客络绎不绝。再加上他生来就喜好与人交友,在咸阳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人脉是相当的广。 他的原则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甭管是三教九流都能处好关系,堪称是沛县交际花…… 偶然的机会,萧何便结识了中郎李谅。二人觥筹交错,喝的是半醉半醒。偶然机会便提到名字,李谅就说自个原本并非是这名。后来因为某件事,其父李汨心中愧疚,所以给他这长子更名为谅。 经过萧何旁敲侧击的吃瓜后,李谅是全都说了出来。他的父亲是朝中大夫李汨,大父则是赵国武安君李牧。当初李牧能来秦国签订盟约带回质子,便是靠着李汨从中斡旋。临走时,还将他仲弟李左车带回邯郸祭祖。 只可惜,秦赵爆发战事。秦国发三路大军,合围邯郸。李牧则动员全城,掀起了邯郸保卫战。秦国久攻不下,士气萎靡。为破邯郸,王翦选择动用反间计。最终李牧被坑杀,夷三族! 秦国赢了…… 嬴姓赵国绝祀! 李汨向东叩拜不起,哭的几乎是昏死过去。他并非为赵国而哭,是为李牧被冤杀而哭! 李牧为保卫邯郸,几乎是举全宗之力。李氏宗族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为筹措粮草,将家中值钱的全部变卖。可最后换来的是莫须有的罪名,称李牧勾结秦国卖国求荣! 悲呼! 或许是因愧疚,李汨便将长子更名为李谅。当时萧何就曾问过,说邯郸李氏被族诛,那李左车呢? 对,就是李左车! 他就是李牧勾结秦人的证据! 想想李牧长子李汨,可是秦国大夫! 否则,如何能顺利与秦签订盟约? 并且这么轻松将质子带回? 至于李左车? 他就是秦国的间客! 窃取赵国军事机密,交给秦国! 所以秦国才总能抢先一步! 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按李谅所说,李左车自然也是被诛杀。可惜他仲弟天赋颇高,精通兵法战阵,结果就被那昏庸无能的赵王迁所诛。好在皇帝高风亮节英明神武,为李牧洗刷冤屈,迎入武庙。 李左车微笑摇头。 放下温热的奶茶。 “是的,我一直都活着。是吾大父部将,拼死将我送出邯郸。对了,将军所用佩剑便是大父的。” “……” “……” 韩信诧异的拿起宝剑。 这是李牧的佩剑?! 叱嗟! 这……这……这…… 李左车面露微笑,缓缓道:“彼时我遭人追杀,迫于无奈只能将兵书宝剑留在淮阴。想着等今后若有机会,再将其赎回。想不到,短短数年韩君便已为秦国将军。” “若非君昔日赠书,也无信今日。” “兵书虽好,但还是要看人。”李左车摇了摇头,认真道:“韩君天赋出众,及冠之年便能将兵三万。不出三年,必为秦国上将军!” 望着他们,萧何也是心潮澎湃。难怪当初韩信能屡屡让王翦大开眼界,这么说来的话,韩信岂不是师承李牧? 秦灭六国时,最棘手的对手莫过于赵国和楚国。楚国是因为幅员辽阔、国力强大,想要灭楚非六十万不可。而赵国则不同,完全是靠着李牧杰出的指挥能力。凭借赵国边军,屡屡以车骑大破秦军。以至于两军僵持不下,让王翦被迫设计除去李牧。 李牧一死,赵国也就亡了! “不提这些。”韩信面露不解,望着李左车道:“信不明白,为何君会在塞外垂钓?” “特来投奔将军的。” “这……” 韩信一时语塞。 他望着李左车,却是猜不透他的想法。而萧何则皱起眉头,打量着李左车,不解道:“那为何不在关内,而在这塞外?” “既然投奔,自然得要有些本钱。”李左车站起身来,指向前方道:“若吾猜的没错,将军此行目的是百里外的匈奴大部,须卜氏。所以就在此探查地形,等着将军路过。” “你能猜到我的行军路线?” “这并非难事。” 李左车自信一笑。 要连这都猜不到,他也不好意思来。 “等会。”萧何打断他们二人,朝着韩信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的来历和本事,我们都已知晓。然此次北伐事关重大,而塞外危险重重,不如先令人将你送回义渠。” 萧何虽然没明说,却是变相的提醒。倒不是因为李牧的关系,而是李左车。据李谅当初所言,李左车更像是赵人。别看是在咸阳出生,可年少时就想着回到赵国。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赵人,更向往的是大父李牧。他要学习秦国的制度,最后再击溃秦国!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否则,李牧为何只带李左车回邯郸? 这些事萧何是多有耳闻,再加上李左车平白无故出现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没准就是假意投奔,实则是为刺探军情帮助匈奴对付他们。 塞外危险重重,他怎么没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萧君做事果然谨慎。”李左车却是一笑,淡淡道:“吾大父北却匈奴,敢战而常胜。昔日他带着我在代地,指着北方。告诉我匈奴一直都是赵国大患,不击溃其主力便永无安宁。吾虽恨秦灭同宗同源的赵国,但更恨昏庸无能的赵王迁杀我大父,将邯郸李氏族诛。如今大父已入武庙,更为大父洗刷冤屈。今秦对外讨伐匈奴,吾亦想效仿大父昔日北伐匈奴的壮举!” 李左车是相当的诚恳。 他并非为了功名利禄。 只是想要助韩信一臂之力。 北伐匈奴,令边郡再无胡虏之扰! “何并非不信任你。”萧何望着李左车,抬手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将军更是当众立下军令状。足下身份目的存疑,还望足下明白。” “不碍事,我信他。” “将军?” 韩信抬手示意,笑着道:“上将军曾许诺过,此次领兵可由我随便选人。李君与我本就相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这样,就先委屈李君在我身旁担任幕僚,不知可否?” “左车,拜谢将军!” 【第1更送到~】 第538章 龙城,单于老矣! “呜呜呜——” 大型牛角号声缓缓吹响。 此地属北假,比河南地更为富饶。沃野千里,遍布水草。土地宜耕宜牧,甚至还能瞧见有开垦过的农田。冬雪消融,宽阔的草原上遍布骑马驰骋的胡戎。青壮骑马而行,大有万马奔腾的架势。老弱妇孺则穿着几乎包浆的裘袄,驱赶着牛羊等牲畜。 此地便是龙城,是匈奴人用于祭祀祖先、天地和鬼神的庄严场所。祭坛由夯土高高堆砌而成,上面摆放着现杀的牛羊牲畜。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那熠熠生辉的金人,模样与头曼有些相似,但对外则是说的先祖淳维。 龙城祭祀是匈奴最重要的朝会,分别是夏季母马产驹和秋末的蹛林大会。除此外若是遇到大型战事,单于便会派锐骑通知各部。 这牛角号声,便是象征! 佩戴金顶鹰冠的头曼,在欢呼声中缓缓走向高台。 “撑犁孤涂单于!” “撑犁孤涂单于!” “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享受着山呼海啸的欢呼,头曼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容。别看他现在中气十足,实际上全靠着五石散。哪怕天气寒冷,却只感到浑身燥热。 自从接触到五石散后,他就彻底沉醉于其中。基本不顾族中事务,每日吃着五石散喝着奶茶,日子过的是相当舒坦。他的心腹大患冒顿被困于秦国,这辈子也没希望回到草原。 虽然呼衍氏叛乱有些棘手,但他单于的威严尚存。特别是他鼓励通商,带给族人茶叶。现在,胡戎已经离不开茶叶了。他们还将茶叶高价卖给大月氏,再换取价比黄金的香料。还真别说,其实匈奴没亏多少。 这就是他的功绩! 是他带着匈奴,走出赵国的阴影。当初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路北伐高歌猛进,直接杀向阴山在此筑起高阙塞。可惜啊,赵武灵王雄才伟略最后却因为沙丘政变而死。自那后高阙塞就被废弃,又被匈奴夺回。 再往后野心勃勃的头曼便开始发兵四处征讨,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凭借他确立的制度,很快得到无数勇士为他卖命。无数部族皆是臣服于他,短短数年便有引弓之民十万! 头曼望着年老昏聩的父亲,提起宝剑将其斩首。他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先杀了年老昏聩的君长。那时的他是匈奴最出色的统帅,是挛鞮氏的长子,更是他南征北战带着匈奴走出了阴霾。 草原上的狼王年老后,会有新的头狼站出来。他们更年轻,有着更锋锐的爪牙,可以带领族人走的更远。 他提着宝剑,杀进穹庐时。父亲已是奄奄一息,望着头曼似笑非笑,好像是早早就已料到。望着他,努力坐了起来。 “头曼,这是我们的宿命。” “总有一天,你也会被自己的孩子所杀!” 头曼拔剑斩首,提着还在滴血的头颅一步步走向王座。他令人吹响牛角号,召见了所有部族君长,告诉他们新的王出现了。从今往后,他挛鞮氏头曼就是撑犁孤涂单于。 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雄心壮志的头曼,立誓要带领匈奴走的更远。他率领大军越过大河,长驱直入进攻赵国。却没想到遇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直接杀的他们大败而归。也是那年,他的长子冒顿出生。匈奴需要件喜事振奋人心,所以对冒顿是委以重任。让他沐浴在马血,由大巫高高的将他举起,将其取名为冒顿! 自那后头曼便没再南下,因为他知道只要那个男人不死,他就没有希望。虽然很多部族都被打散,但头曼知道匈奴人是打不垮打不死的! 很快,那个男人死了! 赵国亡了! 比赵国还要强大的秦国则是专心致志的对付其余诸侯,头曼瞅准机会率领匈奴夺回河南之地。霸占在此,休养生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匈奴恢复了往昔的实力,引弓之民以十万计! 某一日,头曼发现自己有了根白头发。他气急败坏的将其扯下,将看到这幕的婢女诛杀。而那天冒顿射下巨雕,部落内的子民皆为其欢呼。唯独只有头曼冷眼旁观,没有任何笑容。 冒顿,比他当初还要出色! 在他娶了呼衍氏的女人后,头曼对他的忌惮就越来越深。他经常会做梦梦见杀死父亲的那刻,睁着浑圆的双眼看着他,缓缓道:这是我们的宿命!总有一天,你也会被自己的孩子所杀! 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哪怕赌上匈奴的未来,他也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他知道秦国是别有用心,可他没法回头。父子之间矛盾重重,他只能借刀杀人除去冒顿。 …… 头曼收起思绪,看向子民们。 “秦国,来了!” “他们要侵占我们的草场!” “抢夺我们的牛羊,女人!” “更要将我们赶去沙漠!” “我们已经没了活路,只能拼死一战!” “杀!” “杀!” “……” 大部分人都很亢奋。 因为,他们都服用过五石散。 只要有神药,他们不怕任何敌人。 但很显然,头曼并不懂贸易战的可怕。蒙恬宣战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是全方位的战争。不仅仅只是甲兵,还包括贸易政策。秦国现在已禁止商贾往来,凡无故靠近边塞的全都视作奸细。若敢兜售货物给匈奴的,则一律以通敌叛国罪惩治! 没了五石散的匈奴勇士,根本就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莫要说骑马射箭,就连兵器都握不稳。长年累月的服用五石散,几乎是掏空了他们的身体。 知道被坑了的头曼无比恼怒,他终于是意识到秦国的目的。通过五石散腐蚀他们的身体,并且是不断掠夺他们的财富。此消彼长,便可杀敌于无形! 但是,秦人也休想好过! 在草原,就是他们的天下! 凭借战骑,秦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而且他已经派人游说大月氏和东胡,希望他们也能共同出兵。当初他们的确是有着诸多摩擦,可他们都是淳维苗裔引弓之民。 况且,以秦国的胃口又岂会满足于区区匈奴之地。等匈奴没了,那大月氏和东胡也将会被秦国侵占。特别是大月氏,这些年霸占了要道赚的是盆满钵满。秦国若想前往神秘的西方诸国,就必须得打通大月氏这条路! 而且匈奴也做出承诺,他们愿意签订盟约。只要共同出兵击退秦军,匈奴可以让出草场,并且是献上十万牲畜! 目前大月氏已经同意,只剩下东胡王还不确定。即便如此,头曼也有把握反击秦国。秦国大军长驱深入,就意味着补给线会无限延长。他们只要断其辎重,就能活活饿死秦人! 结束祭祀后,头曼便在人搀扶下回到营帐内。兰氏和须卜氏的君长早早就已到位,他们也都变了许多。因为五石散的缘故,明显虚弱苍老了些。其实他们意识到五石散的问题,可现在根本离不了它。 “单于。” “秦国用兵没?” “根据探子来报,蒙恬已率秦军主力北上,直奔北假。同时还派遣了支锐骑,人数不明,深入河南地。” 匈奴贵种本来只有挛鞮氏、兰氏和呼衍氏,后来头曼为打压呼衍氏,便提拔了须卜氏用来分他们的兵权。所以说,须卜氏是头曼坚定的支持者。 “嗯?” 头曼眉头紧锁,只觉得脑袋发胀。他明明已经服药,这还没一个时辰,怎么就不行了? “单于?!” “我没事,你们继续。” 兰氏君长缓缓起身,长舒口气道:“据说王子已被蒙恬斩首示众,用以祭旗。秦军士气大振,虎视眈眈。这两年来他们与我们茶马互市,打造了支锋锐的骑兵。并且还有很怪的马具,不明用处。单于,还是在找呼衍氏好好商量。其所属万骑是最出色的勇士,有他们相助,对付秦军也能更轻松些!” “我已说过数次!”头曼面露冷意,“呼衍觉的条件就是迎回冒顿,但现在冒顿已死。他们远在漠北,宁死不归,又能怎么办?” “我有一计!”须卜君长笑着站起身来,低声道:“冒顿死了的消息肯定还未传至漠北,目前知道的人也不多。单于可派人去漠北,就说已经迎回冒顿。等呼衍觉至单于庭后,再将其和心腹诛杀!如此,呼衍氏便自然归单于所有。若其死忠不服,将其诛杀便可!” “甚好!” 头曼是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他早就看呼衍觉不顺眼了! 不听他的君长,还不如条狗! 既然呼衍觉背叛了他,那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况且现在形势危急,呼衍氏的万骑都是骁勇善战的锐骑。若能得其万骑,对付秦国也更有把握。 “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 “是!” 须卜君长站起身来作揖。 他闪过抹反派标志性的狞笑。 等杀了呼衍觉,其族人可都归他们了! 三家吃羊,倒不如两家吃! 【第2更送到~】 第539章 五石散,哪来的十万大军 大河以南。 春暖化冻,遍地是瘦弱的牛羊。老弱妇孺在穹庐外忙着伺弄牲畜,拾取牛粪引火取暖。熬过寒冬,就意味着有了希望。他们能快速恢复,繁衍后代。 放眼望去,有披发结节的匈奴妇人小腹已微微隆起。毕竟三九寒天无事可做,面对狂风暴雪就只能在穹庐内造娃。她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抚摸着小腹。 匈奴在残酷的草原上生存,所以就只能以利当先,一切都要为部落族群的发展做贡献。贵壮健,贱老弱。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她们最大的价值就是生育,所以怀孕的都能得到保护。在青壮吃过肉后,会赏给她们些残羹冷炙。就如狼群只有等头狼享用过美食后,其余狼才能吃点剩下的。 在这里是不讲究礼义廉耻的,草原的一切都要为生存而让步,壮者就是比老者有用! “母亲。” “怎么了?” “我听说,秦人要来了。” 老妪拍打着母牛,冷笑道:“不用怕。在草原,就是我们胡人的天下。这片草场,太适合我们生存繁衍。当初单于交给了呼衍氏,现在是归须卜氏。在这里,远胜漠北!为了保护地盘,男人们会骑着骏马背着木弓。他们会用自己的鲜血,划清界限。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是吗?” 年轻胡女却总觉得怪怪的。 望着远处的草场,若有所思。 河南之地本来是归呼衍氏的,毕竟呼衍氏掌握兵权,更是匈奴贵种。呼衍觉在族中也是享誉盛名,再加上一直和单于通婚,其部战斗力是最强的,自然要霸占最肥美的河南之地。 只可惜,呼衍觉因为冒顿的缘故叛出匈奴。面对单于的追杀,已经逃至漠北。这片肥美的草场就落在须卜氏手里,这可比漠北强的多了。 开春后,也就有了奔头! “药呢?” “神药怎么都没了?” “去,给我拿药来!” 留着络腮胡须的壮汉满脸红光,一脚踹在了妇人小腹。因为生有毒疮,令他是浑身难受。他需要五石散麻痹自己,一刻都离不开他。 “别吃了!” “那不是神药!” “是害人的毒药!” 胡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壮汉却是根本不顾,单手将她提起,睁着浑圆的眸子,喷着炙热的鼻息,怒声呵斥道:“没有五石散?那还不去给我买?!卖几头牛羊,不就有了?” “不行,我们已经没多少牲畜了……” “没有我就卖了你!” 壮汉怒气冲冲,将其随手丢在地上。他痛苦的裹紧了衣裳,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似有着无数的蚂蚁正在他浑身爬,啃噬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血肉。 其实初代版本的五石散压根就没这么强的药效,虽然会让人上瘾却很容易戒了。可后来经过韩终卢生一代代的改良,特别是提取了麻沸散的主药,让五石散的效果倍增。再添加一些容易致幻的矿石,就是强如冒顿都被摧残的不成人形。 类似壮汉这样的,族内还有很多。自去年入冬后,本该来往密切的秦商便销声匿迹。这些秦商为促成茶马互市,对他们是相当客气。为了换取戎马,多次花钱贿赂其君长。 再后来,五石散便逐渐在草原泛滥。掌握五石散的君长,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其部千长、百长、什长。掌握了五石散资源的新地主阶级,很快开始在草原泛滥。他们利用五石散稳固自己的地位,同时大肆敛财。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 为了利益,部族荣辱算什么? “不……” “不要卖了我!” 胡女跪在地上不断叩首。 但奈何壮汉根本不顾,强行扯着她的头发就往百长的穹庐方向而去。经过五石散的摧残,人现在已经不成人了。他们为了份五石散,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拖着拖着,壮汉却突然不动了。 一滴滴湿润的液体落在地上。 胡女茫然看着猩红的鲜血。 等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壮汉额头被利箭穿过,他瞪着浑圆的双眸,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鲜血自脑门溢出,一滴滴的落下…… 终于,匈奴人反应过来了。 各种惨嚎声不绝于耳。 沉重的牛角号声也是响起。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天而降。 诸多匈奴人当场丧命。 “秦人!” “秦人来了!” “快上马备战!” “通知单于,秦人来了!” 须卜钟自穹庐走出,望着乱成一锅粥的营寨连忙吼着。他是河南地的骨都侯,是须卜君长的心腹,在河南地可将万骑。望着无数族人被射杀,他愤怒之余也感到了困惑。 探子们早早就已查明消息,秦国的确是要对他们用兵,其主力由上将军蒙恬率领。已经出长城直奔北假地,似乎是要对单于庭用兵。 “报!” “禀骨都侯,秦人来了!” “看其旌旗,恐有十万大军!” “是秦人的主力来了!” “十万大军?”须卜钟满脸匪夷所思,他颤抖着看向远处,“哪来的十万大军……十万大军!胡人危矣,胡人危矣啊!” “快,赶紧备马准备撤退!” “他们的战马没我们的好!”须卜钟抓着探子的肩膀,怒声呵斥道:“快跑,赶紧走!” 匈奴人打仗素来如此,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听说秦国派遣十万大军,须卜钟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匈奴的优势就是精通骑术,并且他们的战马要更胜一筹。只要他们骑上壮马逃走,秦人就根本不可能追的上。哪怕损失些马匹牲畜,只要他们活着就能随时打回来! 但很可惜,他忘记了一点。这两年秦胡茶马互市,秦国从他们手里搞来不少八尺龙驹。箭雨结束的那刻,就瞧见乌泱泱的黑甲锐骑挥舞着兵器冲进了营寨…… 秦人来了! 【第1更送到~】 第540章 真正的骑兵,射天狼! “杀!” 夏侯婴亲自驾驭双马战车,冲锋在前。左右车士挥舞秦铍长矛,但凡有漏网之鱼便会被刺杀。战马嘶鸣,挡在前面的就会被当场创飞,而后就被踩成肉泥。 “冲!” 再往后便是乌泱泱的锐骑,樊哙是亲自带队冲锋。背后旌旗摇曳,数不尽的秦国锐骑紧随其后。所过之处惨嚎声不绝,堪称是战场上的绞肉机。 如果按照秦国律令而言,担任百将以上的军吏是不能上战场杀敌的。他们主要负责的是指挥战阵,而不是和士卒抢夺斩首军功。 但韩信可不管这些,他认为挑选部分勇武军吏冲锋陷阵,反而能激励士卒。反正这回是他领兵,蒙恬给了他极高的自主权。只要他能完成任务,那他就有功。可他要是没能牵制匈奴主力,那他就有过! 至于旁枝末节,蒙恬不会追究。 战场上是无比混乱,自四面八方皆有锐骑。韩信是特意趁着天还未亮,便令所属都尉校尉各自领兵埋伏。天灯升起的那刻,他们便可率军围攻。发 韩信隔着老远,淡定的放下千里镜。他抬头看向依稀还挂着的半月,也是一笑,“信听陈平曾经提过,匈奴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则战,月亏则退。看他们狼狈逃窜,显然是真的如此。” “也可能是自知不敌。” “呵……” 韩信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眺望,身后还有旗官负责传达他的将令。令旗挥动,千军万马都得跟着动。万马奔腾,壮阔无比。 三万锐骑兵分三路,夏侯婴与樊哙一路,周緤周苛一路,还有就是刘季任敖一路。他们各自将兵一万,浩浩荡荡呈合围态势。 韩信则是虚张声势,只率千余人马堵住他们最后的去路。旌旗林立,特别是那足有三丈高的将旗更是分外显眼。 “将军兵行险着,令何大开眼界。”萧何捋着山羊胡,笑道:“将旗之地,往往会有重兵拱卫。所以将军故布疑兵,竖旗而告。匈奴君长见了将旗,必然认为吾秦主力在此守候。为了突围,只会选择薄弱之处。” “正是如此。”韩信眯着双眼,颔首道:“信此次就是故布疑兵,实而虚之虚而实之,令匈奴误以为秦国派遣重兵进攻河南地。他们若是想来,就得增派兵力。那么便可给上将军创造机会,伐其龙城!若是不来,那自然更好……” “哈哈哈!”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 草原辽阔,茫茫数千里,想要传递消息可不容易。再加上居无定所,很多部族皆是随水草迁徙。秦国的确是无法确定其具体位置,但匈奴也差不多。 秦国出兵的消息没这么快传开,这就给了韩信横扫草原的机会。只要发挥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匈奴各部逐个击破。 这就是黑夫口中的闪电战! 发动如闪电般的奇袭,可以使敌人在突如其来的威胁之下丧失士气,从而在第一次巨大的打击之下就会崩溃。 看看须卜氏已乱成一锅粥,韩信就知道黑夫的理念是正确的。当时提到这战术时,王翦就再三提醒过,这招也有其弊端。随着闪电穿插,必然会导致补给线过长。但凡敌人精准打击补给线,那他们就得玩完。 还有就是如果对方疆土过大,便能吸收闪电战的威力。通过空间换时间,就可以将他们的士气耗尽。只要时间一长,那他们就必败无疑。 当然,具体情况还得看怎么打的。同样的战术,在不同人手里也能发挥出不同的效果。韩信善用奇兵奇阵,这闪电战或许就适合他来用。 李左车同样是放下千里镜,轻声道:“人皆言匈奴骁勇善战,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贵壮健,贱老弱。看看那些青壮根本不顾老弱妇孺,只顾骑上战马狼狈逃窜。就算有所反抗,也根本不是秦军的一合之敌。” 他当初就曾至代地,眺望北方胡人。李牧称赞胡人擅长骑射,中原不及也。可今日一看却完全是反过来的,韩信麾下皆是精兵强将,通过冲锋快速分割战场。再以令旗为号,合而围之! “不仅仅是秦国变强了,他们同样也变弱了。”韩信既然决定重用李左车,就不会隐瞒,但还是有着试探的心思,便笑着问道:“左车,你可知秦国强在何处?” “茶马互市,令秦拥有匹敌胡戎的战马。再有就是甲兵方面,秦国更是远胜胡戎。当然最关键的莫过于马镫和马鞍,据说黑夫三年前已献上此物,就是为了北伐胡戎所用。” “哈哈哈,聪明!” 马镫马鞍马蹄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自从浩浩荡荡的关中锐骑抵达北地郡后,大部分人也就都知道了。马镫马鞍能让骑兵解放双手,从而发挥出人马合一的效果。 秦始皇亲自挑选中郎卫士车士,再自中厩调出数以万计的战马。于禁苑中秘密操练两年,也就在南征决战的时候派遣了小部分做实验。 “那胡戎因何而弱?” 李左车也确实发现了些问题。 当初他见识过胡戎的厉害,他们精通骑射经常组队跑来劫掠边郡。来无影去无踪,赵国只能筑起长城抵御胡戎。可这次却有些古怪,这些胡戎青壮看起来都很虚弱。 突然遭到袭击肯定会有影响,但胡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总不至于连战马都翻不上去吧? 这里面有古怪! “吾不知。” “哈哈哈……”韩信爽朗笑着,解释道:“首功自然还是大上造的,他麾下方士炼制出了能让人成瘾的五石散,后来献上秘密炼制。再由乌倮陈平出使胡人,将五石散与仙茶共同卖给胡人。只要沾染上,就会沦为蠹虫,从此被五石散所左右。此物说是毒药都不过分,服用过多轻则落下身病,重则暴毙!” “五石散?!” 李左车顿时愣了下。 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秦始皇会决定大规模用兵,就是靠着黑夫给的自信,是一桩桩一件件累计起来的。通过五石散,让胡戎战斗力锐减。而秦国则是凭借马鞍马镫战斗力飙升,此消彼长下,秦国已经不满足于区区匈奴。 他要让草原尽归秦土! 更要让边郡再无胡戎纷扰!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李左车看着嘈杂的战场,轻轻呢喃。秦始皇是一代雄主,有着极其伟大的抱负。他会带着秦国走的更远,着眼于外面的世界! “朔方啊……” 韩信看向远处,脸上浮现出抹期待。朔方自古就有,本意就是北方的意思。有人说是河南地,有人则说是北假地,还有的则是说漠北地区。作为武将而言,想的自然是打的越远越好! “报——” “说!” 韩信转过身来。 传令官叩拜作揖。 “禀将军,匈奴主力溃逃。” “校尉夏侯婴率其部正在追击!” “校尉樊哙阵战小当户!” “校尉任敖率部斩首已三千!” “二五百主周緤,生擒三位千长!” “还有从事中郎刘季,他亲率短兵堵住骨都侯须卜钟的退路,将其生擒。百里胡戎,已被秦国所困!” “哦?” 萧何顿时大喜。 当初他可是对刘季寄予厚望,这回刘季能跟着韩信来也是因为萧何举荐的。刘季担任从事中郎,同样是幕府军官,有点类似于是上将军的私人秘书。韩信对萧何也是有些愧疚,便帮着找蒙恬要人。 没想到刘季还真有些本事,竟然能生擒须卜钟。须卜钟是匈奴左骨都侯,是掌握实权的大君长。他是须卜君长的亲弟弟,这些年来经常率领须卜氏征战,也是能征善战的强将! “刘季立一大功!” 韩信颔首赞许,望着毫无反击之力的须卜氏,下令道:“即刻将此战告知于上将军,令鸽人传递消息于北地郡。此为北伐首胜,亦为本将军真正的大胜,自当禀上!” “唯!” “不如再等等?” “不必等了。”韩信很是自信,从容道:“胜负已分,这数万胡人已无还手的余力。又生擒左骨都侯须卜钟,自当是越早禀上越好。” 萧何望着韩信,也只得去忙活。韩信及冠之年就能有此将万骑,再加上此次北伐首战大胜,有些骄狂也属实正常。如果他年轻的时候有这战绩,他能比韩信还要傲气。韩信傲气,是因为他有傲气的资本! 韩信望着信鸽振翅飞走,自信一笑,再看向战场完全是一边倒的形势。其实就人数而言,匈奴其实更多。要知道匈奴几乎是全民皆兵,就算去掉老弱妇孺也比秦国多。但很可惜,被五石散长年累月的腐蚀后,匈奴青壮根本无法发起有力的反击。 此战虽然轻松,但韩信并未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后面还有很多仗需要打。包括这么多的俘虏,也是个大问题啊…… 【第2更送到~】 第541章 杀牛宰羊,解放胡奴 韩信勒马而行。 抬起长弓,鹰羽箭离弦飞出。妄图逃窜的胡女痛呼倒地,随后就有锐士上前补刀,不带丝毫怜香惜玉的。毕竟这里是战场,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只要持剑,不论是男是女都有威胁。 韩信翻身下马。 匍匐在地的匈奴瑟瑟发抖。 译者跟随在旁,帮着翻译。 “你们谁是须卜钟?” “我……我……” 须卜钟颤巍巍的起身。 韩信打量着足有八尺高的壮汉,若有所思的点头,骤然拔剑横于其脖颈处,“匈奴部,左骨都侯须卜钟……” “饶命,饶命!” 须卜钟吓得连忙跪地叩首,三年来因为五石散的缘故,早已磨平了他昔日的棱角。想当初他好歹也是射雕勇士,威震草原。他的名字用匈奴语翻译就是狼,残忍嗜杀的狼,但现在更像是摇尾乞怜的忠犬! “你放心,你的命还有用。” “给我想知道的,这些就是你的!” 韩信自怀里取出包五石散,当着他们的面缓缓打开,一道道凶狠贪婪的眼神同时看向他。感受着他们的目光,韩信是相当满意。他拆开油纸包装,五石散随风飘散悉数落地。 “我说,我说!” 须卜钟接连叩首。 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 匈奴素来是以利当先,打不过就投降再正常不过。包括头曼吞并草原部落也是如此,尽量保存人口才能壮大胡人! 恰好,韩信也有这想法。 “本将需要五千锐骑陷阵。” “只要乖乖听话,神药多的很!” 韩信抬起手来,数位锐士抬着木箱落地,里面全都是分好的五石散。他要的就是炮灰,用以补充兵员。死活并不重要,只要听话往前冲就行。用五石散控制这些胡人,可太容易了。拿到五石散可能会死,可没有五石散就是生不如死! “我来!” “还有我!” “算我一个!” “……” “萧君,这些交给你了。” “唯!” 萧何抬起簿册点头。 韩信则是看向他们,继续道:“另外,本将听说你们这还有很多羊奴马奴。本将给你们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成为本将的亲卫短兵。只要表现好,好处少不了你们的!你们再不必成为匍匐在地的奴隶,而是能挺直腰杆的人。杀敌一人,赏戎马一匹!杀两人,再赏牛羊!” “这是真的吗?” “我没读过书,你可不要骗我。” “杀一人就能得到戎马?” 韩信拔剑遥指前方。 他并没有忽悠这些胡人奴隶。 这是黑夫制定的计划,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对象,也就是以胡制胡。这些奴隶都是被匈奴劫掠来的,有的出自楼烦、有的出自林胡、还有的出自白羊……他们可是连牲畜都不如,每年寒冬都会冻死很多人,让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韩信若想补充兵员,就得恩威并施。五石散就是糖衣炮弹,能为他快速补充陷阵死士,并且用五石散控制他们。 对这些胡奴则有所不同,他们从未服用过五石散,所以保存了些战斗力。凭借秦国的军功制,他们未来也能立功得爵,他们的利益是与秦国绑定的。秦国未来还会利用这些胡奴实控草原,也就是新一批的地主阶级。 “左车,他们就交给你了。” “好。” 李左车望着韩信,抬手应下。昔日那个以钓鱼为生,终日蹭吃蹭喝的淮阴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秦国的将军!此次表现更有名将风范,手段极其高明。 “将军。”刘季走上前来,抬手道:“此次斩首五千余,俘虏三万,牛羊以十万计。麾下将士皆是饥肠辘辘,季以为可就地屠牛宰羊以飨将士!如此,也能减少辎重负担。” “可!” “多谢将军!” 对于这些缴获,韩信并未放在心上。他们只能短暂休整,而后就得继续奔走穿插。所以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的就熏成肉干带走。这招同样是黑夫所提,在云梦就有人用过。 云梦天气湿热,先前有田牛因过度劳累而死,如果不能及时处理牛肉就会腐烂。按照秦律,死牛牛肉若是腐烂,县寺就得全权负责。黑夫就想到用熏肉做紧急处理,总好过就这么烂了。 做法其实很简单,经常看荒野求生节目的观众朋友肯定都知道。修个简单的灶,然后往里面添柴火。等火焰小些后,再利用炭火的余温将鲜肉控干,这就成了肉干。 这种是紧急处理,逼不得已的法子。韩信这回是轻装上阵,效仿胡人膻肉酪浆,以充饥渴。肉干搭配上酥油茶,又好吃又管饱。 韩信淡定拂袖,“通知下去,都给本将军敞开了肚皮吃。这种富裕仗,本将军这辈子也没听过。但可都记住了,此次吾等是孤军深入,沿路必定危险重重!本将军让你们吃肉吃到饱,就是牛肉都敞开了吃!但等遇到敌人了,那就绝不能退缩,违令者斩!” “唯!” 刘季抬手告退。 要死也做个饱死鬼! 黑夫说过,闪电战最重要的是士气。特别是草原有着极大的纵深,长途奔袭很容易导致士气溃散。所以韩信用好酒好肉招呼将士,为的就是激发士气。 现在打了大胜仗,自然要得论功行赏。韩信也相信此举能让他们走的更远,至于这些战利品根本不算什么。蒙恬给了他极高的自主权,只要完成战略目标,其余旁枝末节由他自行定夺! 韩信抬起头来。 就看见十余只信鸽振翅飞走。 这些信鸽基本都出自北地郡,是蒙恬这些年来辛苦培育的优良品种。从他们这到北地郡其实很近,大半天时间绝对是绰绰有余。 韩信也没再闲着,而是起身去安抚惩受伤的秦卒,吩咐医师定要照顾好。他们这回携带的医药不多,轻伤就简单处理。而伤势太过严重的,那就直接放弃…… 看着信鸽越飞越远,韩信从容一笑。他这回也算是没给黑夫丢脸,等消息传至咸阳,必会引起轰动! 他韩信的大名,也将载入秦记! 【第1更送到~】 第542章 单于庭变,左贤王 单于庭。 风尘仆仆的呼衍觉带着数十名心腹锐骑冲了进来,更有数千锐骑驻守于三十里外。对骑兵而言,三十里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呼衍觉此举可以说是大不敬,但却是头曼求他来的。 头曼送上冒顿的鹰顶银冠,并且告诉他冒顿已经回来,需要呼衍觉回去主持大局。为防有诈,呼衍觉特地调动锐骑驻扎在外。只要他两个时辰后不回来,就直接围攻单于庭! 他其实还是有些疑惑的,秦国会这么好心把冒顿放回来?但按照单于使者的说法,是因为头曼选择退出河南地,并且主动献上十万牛羊牲畜,所以秦国才勉强答应。呼衍觉还不确定真假,自然是有备无患。 如果真的能迎回冒顿,那他呼衍氏愿意继续为头曼效力。这不仅是为了权力,更是为匈奴的未来着想。 头曼有十几个儿子,而冒顿无疑是最出色的。冒顿作为长子,从小表现就极其出众。骑马射箭皆是不在话下,年纪轻轻就已经带领他们对外征战,至今未尝一败! 如果冒顿能成为新的单于,呼衍觉相信匈奴会走的更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想想去年南下劫掠,结果却是惨败而归。冒顿在的时候,可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见过左贤王!” “嗯。” 呼衍觉径直向前而行,身后亲卫皆着皮甲,腰间挂剑背着猎弓。沿路而行,堪称是雷厉风行。所过之处无一人敢阻拦,皆是主动让位。 这时期的匈奴官制已经开始出现,像头曼就搞出来个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总共四人,分别位居单于庭四方战略要地,拱卫单于。 而左贤王是地位最高的,毕竟呼衍氏世代与单于联姻通婚,而且呼衍氏也是最强的部落。麾下能征善战的精兵强将数不胜数,并且是最早批追随挛鞮氏的重臣! 单于庭就在龙城外的草原,此刻已是仲春时节,到处都是正在放牧的胡人。风吹草地见牛羊,看起来是一片平和。可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风中都弥漫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实际上现在匈奴是全方位开始收缩,面对秦国主力只能被迫后撤防守。两军对峙,互相之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同时秦国还派出支号称有着十万人的大军,沿着河南地直奔焉支山方向。 十万大军…… 哪来的十万大军?! 头曼是怒不可遏,却不清楚虚实。只知道驻扎于河南地的须卜氏已被吞并,骨都侯须卜钟被生擒。匈奴可谓是损失惨重,可却又无法继续增派援军。只能求助于靠西边的大月氏,希望他们共同抵御秦国的这支奇兵。但很可惜,现在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 当然,这些事呼衍觉并不知晓。他径直来至单于王庭,左右卫士当即将他拦下,“左贤王,面见单于不可佩戴兵器,这些亲卫也不得入内!” “左贤王!” 左右亲卫皆是有些激动。 呼衍觉却很从容,解下兵器交由亲卫保管。如果头曼真的要害他,他就是带着亲卫进去也没用。头曼若是真的杀了他,那就是自掘坟墓。大敌当前,这时残杀忠良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呼衍氏,拜见单于!” “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与天毋极,千秋万岁!” “……” 头曼此刻则是披着单薄的丝绸,左右两侧皆有来自西域的美人相伴。敞开胸口,露出茂密的胸毛。面前台案则是摆放着烤制的羊羔,还有散乱的五石散。 “你们都退下。” 头曼拂袖挥手,示意侍女都离开,以此表示诚意。看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俩坦诚相待,实则头曼特地在单于庭后面开了个后门。只要他摔响酒樽,埋伏着的五百刀斧手便会一拥而上,把呼衍觉剁成肉酱。 实际上,他是真的不想杀了呼衍觉。呼衍氏追随他多年,可以说是帮着他坐稳了单于的位置。这两年也是呼衍觉领兵拱卫单于庭,跟着多次出兵,为匈奴的壮大立下汗马功劳。 呼衍觉若是死了,很多依附于呼衍氏的部族都很可能会反叛。现在大敌当前,如果能说服呼衍氏共同抗敌那肯定是最好的。等秦国退兵后,再对呼衍氏下手也不迟。 “坐吧。” “谢单于。” 呼衍觉淡定坐了下来。 他来过单于庭很多次,每次基本都是人满为患。载歌载舞,吃着鲜美的羔羊喝着美酒,搂着美人高谈阔论。像就他和单于的,却是少之又少。 记忆中倒是也有一次……那次是追随头曼起兵,诛杀挛鞮氏前任君长。头曼亲手拔剑,将老君长的头颅砍下。当时就只有呼衍觉跟在旁边,亲眼见证这幕发生! “呼衍……”头曼长舒口气,轻声道:“我们年少时便认识,我从始至终都将你当做亲弟弟看待。你是最早跟随我的,这些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就因为冒顿,你就要与我决裂?” “所以,王子呢?” “冒顿已经死了!” “呵……呵……” 呼衍觉却是怒极反笑。 他没想到头曼能如此蠢! “是你害死了冒顿!” “我也不想的……”头曼望着呼衍觉,轻声道:“看着他越来越年轻,露出了爪牙,我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自秦国将其扣留后,你就叛逃至漠北。你要我迎回冒顿,我为了呼衍氏,便给秦皇帝修书求和,让他们放回冒顿。但很可惜,他们拒绝了,并且将冒顿杀死!” “所以,你欺骗我!”撕破脸皮,呼衍觉也顾不上所谓的礼节。他站起身来指着头曼的鼻子,唾骂道:“你还在吃这毒药!头曼,你会后悔的!因为你,导致这毒药在草原泛滥。你的愚蠢,会亲手葬送挛鞮氏的一切!” “呼衍觉!” “请单于叫我左贤王!” 头曼满脸寒光,杀机迸现。 他握着酒樽,却还是轻轻放下。 “我不是与你吵架的。”头曼长舒口气,语气都因此软了几分,缓缓道:“冒顿已经死了,秦国已经大举用兵。你就算恨我,也该为整个部族着想!” 【第2更送到】 第543章 血撒单于庭,信鸽北来 头曼杀过很多人。 还会用敌人的头骨盛酒。 就是至亲,他都不会手软。 可面对寸步不让的呼衍觉,他却难以做出决定。不仅仅是因为呼衍氏兵强马壮,更因为呼衍觉是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人。这些年来不论风雨,呼衍觉始终坚定的支持着他。 他率兵南下被李牧击溃,也是呼衍觉一骑当先拼死救下了他。面对族内的种种质疑,呼衍觉依旧选择支持头曼。并且当众表达呼衍氏的决心,将背叛者一一诛杀,以极其狠辣的手段震慑族内,所以头曼才能坐稳单于的位置。 “觉……不要逼我!” “头曼,你听好了!” 呼衍觉站起身来,怒斥道:“冒顿是最出色的王子,他本该带领部族走的更远,是你害死了他。也是你轻信秦人,将毒药传至草原。你会得到报应的,挛鞮氏会因为你走向灭亡,整个部族也会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而死伤惨重!” 呼衍觉今天来单于庭,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不论冒顿是否活着,他都将因为背叛头曼而被处死。只是碍于呼衍氏,头曼就算现在不动手,以后也会下手。 但是,他更想骂醒头曼! 头曼死死握着酒樽,表情阴冷满是杀气,望着呼衍觉冷冷道:“觉,我只说最后一次。你现在回来,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依旧是左贤王,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你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了!” “呵……” 呼衍觉骤然冷笑。 对于头曼所言只觉得可笑,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对头曼就只感到了失望,因为他已看到了匈奴的未来…… “后面的人也不必再躲着。” “头曼,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 “你……” 头曼顿时语塞。 他还未摔杯,藏着的须卜君长便率埋伏好的人杀出。全都亮出兵器,对准了呼衍觉。 “单于,莫要与这叛徒废话。” “杀了他,呼衍氏便归挛鞮氏!” “如此,对付秦国会更有利!” “没错,他已背叛了单于!” “恐怕是早早就已勾结秦国,故意借冒顿的事发难,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 呼衍觉望着须卜和兰氏君长,只觉得无比可笑。他要真的归顺秦人,早就直接率领兵马投奔,何必跑去漠北地区? “头曼!” “你如果觉得自己没做错,就亲手杀了我!我今天既然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单于,杀了这叛徒!” “对,杀了他!” “杀了他!” 头曼缓缓抽出佩剑,望着视死如归的呼衍觉却是怎么都不忍下手。而呼衍觉却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觉……” “我是左贤王!” 呼衍觉红着双眼,主动撞了上去。利剑顿时是穿胸而过,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上铺着的文皮。呼衍觉就这么忍着剧痛,继续向前。 一滴滴鲜血不断落地。 “头曼,你会后悔的!” “是你亲手毁了挛鞮氏!” “我会等着你!” “等着你死的那天!” 利剑抽出。 匈奴左贤王呼衍觉倒地气绝! 第544章 军书,军事学院 泾阳,孟夏。 信鸽振翅落于学宫,左右环顾自觉钻进笼中。胡亥撒了些稻谷,将鸽腿上的信函扯下,而后便嚷嚷起来。 “先生,先生!” “信鸽来了!” “鸽来了!” “来了!” “了……” “你这是自带回音?”黑夫收起鱼竿,蹙眉道:“而且,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没,绝对没有!” “拿来我瞅瞅。” 黑夫望着纸条,快速扫视。这是自北地发来的军书,大概是说韩信势如破竹连破数部。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后勤辎重跟不上。目前韩信主要以劫掠为生,直逼焉支山方向。主要目的是与大月氏主力决战,迫使大月氏退兵。 蒙恬则率主力,已经前出北地上郡。与匈奴主力对峙于贺兰、高阙塞和阴山一带。王离亲自领兵,多次直插高阙塞。可惜不敌匈奴主力,只能被迫后撤。目的也是试探,想看看其实力如何。 就王离所言,匈奴主力依旧是兵强马壮。只是两军交战时,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似乎是因受五石散的腐蚀,导致很多匈奴勇士骑射都不够稳定。拉弓射箭,结果却能射偏数丈…… 还有就是秦国的春季攻势大获成功,诸多怀孕的妇人因为骑马逃窜导致流产。就算反复僵持,匈奴也会因此而元气大伤。现在是不显眼,可等个十来年问题就会凸显! 不仅仅是人,还有赖以为生的牲畜。受到秦人的惊吓后,往往都是四处逃窜,不受牧民的指挥。各种冲撞践踏,导致很多牲畜受损。 “先生,情况咋样了?” “是不是要赢了?” “哪这么容易?”黑夫瞪了眼胡亥,淡淡道:“北伐这事与你无关,你更该关心的应当是胶东舟师。据我所知,屠睢已经率领百余条楼船出海。开始肃清渤海海寇,以扫清海寇练兵。并且造船坊是日夜赶工,继续打造福船。” “那我得赶紧去胶东帮忙!” “你想去凑热闹就直说……” 还帮忙? 就胡亥这三两下,怕不是上赶着送人头的。这家伙天赋还行,就是缺少耐心。这两年的确长进许多,可距离出海还远着呢。 “等渤海海寇平定后,你再去也不迟。我上次与你说过的飞剪船,你至今还没捯饬出来。等这玩意儿搞出来了,才能勉强全世界航行。” 黑夫淡定的将军书收好,还得安排人手以最快速度送至咸阳通知皇帝。他说的飞剪船就是19世纪全球贸易用的大型帆船,如果熟悉鸦片战争那段惨痛的历史,就会知晓这玩意儿。据说横穿大西洋,仅仅只需要13天。但后来随着蒸汽轮船的出现,才渐渐没落。 飞剪船船型瘦长,前端尖锐突出,航速快而吨位不大。在海上能劈浪前进以减小波浪阻力,故曰飞剪。在蒸汽机轮船出现前,飞剪船绝对是海上航行的霸主,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行吧……” 胡亥无奈点头,垂头丧气的走了。黑夫望着信鸽休息,便安排人好好看管。这些信鸽都是从北地郡发来,能飞这么远也不容易。好好培育,以后大有可为。 …… …… “射箭讲究腰马合一,弓举起后不能抖,得三点一线。所以,要得有个稳固的下盘。扎马步更要稳,看看你们这些人。这才多久,现在就开始发抖。” 王翦身着常服,出言训斥。 “什么是射术?” “射术是练出来的!” 王翦走上前去随手抬起木弓,开弓射箭一气呵成,精准无比的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心。弟子们皆是惊叹出声,而王翦则是气定神闲,“这一箭五十年的射术,在战场上你们挡得住吗?” “君侯真厉害……” “话说射箭要学五十年吗?” “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这是必修课,你撤哪去?” “我还是去学剑术吧……” “巧了,剑术也是老夫教。” 王翦捋着山羊胡,分外得意。他现在日子是潇洒的很,远离朝政纷争,专心在学宫担任教习。开春后,黑夫就特地给他开了几堂课。主要是让他带着弟子强身健体,学点防身的本事。等今后遇到危险,起码也能做到自保。 “见过君侯。” “黑夫,可是你说的在学宫要称职务。” “好好好,王植物……” 黑夫默默腹诽。 这是当老师当上瘾了! “君侯,北方来了军情。” “那你通知皇帝便可。” “不是,咱们得先商量下啊……”黑夫连忙告饶,“等皇帝知晓此事后,肯定会召我入宫参与廷议。君侯是知道我的,我对打仗知之甚少,我……我……太想进步了!” “谦虚,你知道的挺多的。”王翦则是揶揄道:“你领兵大破骆越联军的事迹,咸阳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您老还是饶了我吧……” 王翦也没再逗黑夫,而是看向正在扎马步的弟子,淡淡道:“行了,你们先解散自由练习。但要记住了,射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靶场绝对不能有人,统一拾取箭支。更不能以弓箭嬉闹,绝不能对着自己人。” “唯!” “走吧。” 王翦拂袖向前。 现在的他已经成为黑夫的私人军事顾问,每天黑夫都会来请教他。并且开始给他画饼,说他这身本事不能浪费。等后面就搞个军事学院,专门教导弟子如何行军布阵,到时候王翦就是首位院长! 当然,这事想想就好。 在如今这时期,兵书都能被誉为屠龙技。要是王翦大规模传授行军布阵的心得,保不齐会被视作要图谋不轨。况且如何挑选弟子,也都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穿过学宫,最后来至王翦的书房。里面摆放着幅帛图,囊括各地地形。还有专门的军事沙盘,主要是以北方为主。是根据乌倮等人绘制的草图,再多次核验后制成。 瞧见上面插着的旗帜,黑夫顿时就笑了起来。鱼即使上了岸,身上还是会有腥味。王翦表面说不关心,实际上也是在暗中筹划! 【第1更送到~】 第545章 国士无双,召黑夫入宫! 章台宫内。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公孙成、赵亥、叶腾、王贲等诸多肱骨大臣皆站在军事沙盘前,议论纷纷。 “此次春季攻势大获成功。”王贲抬起木棍指着沙盘道:“蒙恬率主力出北地上郡,胡人主力狼狈后撤。胡人马畜孕重堕?,损失惨重。三五年后,胡人必受其害!” “然也。” “对付胡戎,便以春季为佳!” 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进攻胡戎显然是春季最好。牲畜刚刚熬过寒冬,所以还比较虚弱。而妇人因为怀孕,无法长途奔袭。面对秦军的追击,流产堕胎的自然是一大把。 “大月氏已与匈奴签订盟书,共同抗秦。并且兵出河南地,于焉支山一带驻守,妄图反抗我大秦。就目前发来的消息,极有可能会与韩信交手。” “那就打!” “此次韩信表现出众,先是大破须卜主力。缴获牛羊牲畜以十万计,收胡人为陷阵死卒和短兵。走时蒙恬给他三万精兵,现在恐怕已有四万兵马!其中不乏精兵勇士,纵然面对胡戎主力也有一战之力。” “善。” 秦始皇微笑起身。 刚从泾阳得来的军书,他就将军事顾问悉数召来。韩信的表现远超出他们的意料,半路捡回来个李牧遗孤——李左车,是秦国大夫李汨之子。当初李牧来秦签订盟书后,秦国归还了赵国质子。而李牧临走时,便带走这位最像他的孙子。 后来李牧被秦国设计除去,落下个三族被坑杀的下场。唯独李左车在其部将拼死掩护下,狼狈逃出。为了活命,这些年都是隐姓埋名。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韩信,并且将李牧的宝剑兵书送给他,没曾想这却间接为秦培养了位将军。 现在李左车已经成为韩信幕僚,跟着韩信在后征战。他提出百战奇胜之策,主张以武力作威慑,以仁德服人心。恩威并举,迫使敌人归顺。韩信发起闪电战,孤军深入势必会拉长补给线。如此则能以胡戎补充兵员,某种程度上缓解辎重压力。 还别说,这招还真挺好。凭借五石散控制这些胡戎,让他们为秦冲锋陷阵充当死士。再以恩威令短兵臣服,如此就能以胡制胡。再加上胡戎亲自带路,他们能就近补充水源还能找到分散在各处的部族。 韩信的战术战法就是走到哪抢到哪,一路上膻肉酪浆,以充饥渴。毕竟胡人各部基本都养着成千上万的牲畜,他们长驱直入根本没法子带走,倒不如全杀了做成熏肉当做军粮带走。 秦国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次顿顿吃肉的。很多士卒现在吃肉吃的头皮发麻,有的牙齿都崩坏好几颗。还好是有着茶叶,勉强能维持住。 韩信就如狼入羊群,杀的胡人部嗷嗷惨叫。关键他把牛羊几乎全杀了,就意味着胡人明年很难渡过寒冬,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惨…… “韩信此次甚好。” “将骑三万,长驱直入。” “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秦始皇难得开口赞赏,这活恐怕也就只有韩信这样的年轻人能干敢干。长途奔袭近万里,沿途会遇到各种突发情况。若是没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恐怕是早就没了。 相反,王离的表现就有些不如人意。作为王翦之孙,他并未继承其大父的勇武。此次率兵虽然说是去试探匈奴主力的虚实情况,可排兵布阵方面太过潦草。本来只是佯攻的,却是损兵折将。若非他及时后撤,恐怕就被匈奴主力给包饺子了…… 蒙恬虽未惩治王离,但后面也没准备让他继续领兵。别看王离熟读兵书,而且自幼便学习排兵布阵。但他的实战经验基本为零,还是需要时间成长。 听着秦始皇的赞赏,诸将心里头皆是有些酸溜溜的。可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却都无法辩驳。韩信今年刚及冠,就已经能将骑三万。带着三万骑兵横扫草原无敌手,就像是开了挂一样,总能精准找到胡戎主力。 面对辎重压力大,韩信走到哪吃到哪。充分发挥敌人屯粮我屯枪,敌人就是我粮仓的战略方针。将胡戎各部视作行走的粮食库,天天杀牛宰羊好不快活。 本来蒙恬还担心辎重问题,没曾想韩信硬是靠自己杀出条路来。辎重压力锐减,甚至还能运出来些牲畜。秦始皇如此夸赞韩信也是有理由的,换他们未必能做的比韩信更好。 “朕更关心的是单于庭变……”秦始皇面露微笑,“据蒙恬探子来报,头曼设计诛杀呼衍觉。将呼衍部所属兵马兼并,双方于漠北大战,皆是死伤惨重。如今匈奴是内忧外患,已是强弩之末!” “上所言甚是。” “时至孟夏,北方炎热。”王贲抬手作揖,低声道:“臣以为暂时不急。待韩信剪除匈奴侧翼,夺回河南地后,蒙恬可再发起反击。韩信则能趁势袭击匈奴单于庭,匈奴前线必定溃败!” “可。” 秦始皇也并未着急。 这场战事继续往后拖,反而会让匈奴疲于应对。现如今蒙恬率主力与其对峙,匈奴只能收缩兵力,免得蒙恬突然袭击。但同时韩信率领奇兵沿着河南地大杀四方,匈奴就陷入两难境地。若派主力支援,则蒙恬可率军奇袭。若不支援,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韩信将其侧翼全部铲除。 “此事尚且不急。”秦始皇捋着美须髯,淡淡道:“此事想必黑夫也都知晓,便诏他入宫共同参与廷议。近来他忙于农事,整日流连学宫。堂堂大上造,可不能就只做这些。恰逢上计考核,朕也想看看他可否带给朕些新花样。” “臣等遵制!” 叶腾等人起身作揖。 秦始皇对黑夫还是相当偏爱的。 平日里也不会召黑夫参与廷议,日子过的是相当舒坦。但关键时刻,黑夫还是需要露面的。毕竟秦始皇也需要他在幕后出谋划策,为秦保驾护航! 【第1更送到~】 第546章 廷议,我是冤枉的! 三日后。 章台宫。 三公九卿齐聚一堂。 黑夫坐在中间,浑身不自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还是不太适合他。他还是喜欢呆在学宫,有什么事都能畅所欲言。也不用担心什么勾心斗角的,学术氛围是相当浓厚。 秦始皇坐于帝榻,待礼毕后群臣各自就坐。冯去疾则是捧着文书,开始了长篇大论。黑夫听得是昏昏欲睡,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语文课上,年迈的老师用着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教他们文言文。 平时他们说话,也不会太过文绉绉的,黑夫也基本都能听懂。但像廷议这种场合,往往是力求言简意赅。毕竟在座的都是秦国最顶尖的人才,说话的方式自然会有所不同。 “胶东大兴舟师,效果斐然。伏波将军屠睢亲率万余楼船之士,以上百楼船远渡渤海。半个月前发来消息,成功俘获数百海寇,击沉两艘木舟。经屠睢亲自审问后,知晓其藏宝之地。还挖出数名与之勾结的秦吏,皆绳之于法!” “善!” 冯去疾作为右丞相,统领百官。像各地文书,往往都需要由他亲自审阅。有些太过离谱的,便直接发回去。经他看过无误后,会再交由秦始皇批阅。 其实前些年丞相是没有这些职权的,都是由御史府负责整理再直接交由皇帝。但随着疆土倍增,政务积压的越来越多。秦始皇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处理来自各地的政务。如果真的有事还好说,偏偏有的是没事找事。文书净说些废话,浪费他的时间。因为这事,秦始皇起码撤了三名郡守! 特别是随着秦国南征拓土,置桂林、南海、闽越和象郡后,秦始皇也感到自己的精力开始逐渐有些跟不上。开始有意放权,先交由御史府过一遍。然后再送去左右丞相处,再交由扶苏处理一部分,最后才由他亲自批阅。 像某些比较重要的事需要商议的,则会由冯去疾当朝宣布,供百官廷臣共同商议,最后则由秦始皇亲自决断。根据此法也算是群策群力,能让秦始皇省去不少功夫。 秦始皇看向他们,缓缓道:“看来,伏波将军还是更擅长舟师水战。海寇屡屡犯我胶东,旧齐雍门司马昔日则率舟师远渡渤海。近年来海寇猖獗,掠夺胶东海盐粮食,其目的便是反攻秦国。他们与诸多叛党勾结,与獩貊和箕子朝鲜来往密切。箕子朝鲜曾臣服旧燕,可面对我大秦上邦却不来朝拜上贡,朕必伐之!” “灭獩貊,伐朝鲜!” “灭獩貊,伐朝鲜!” “……” 武将这边是群情激奋,相当捧场。特别是很多年轻的中郎将,更是跃跃欲试。他们的目标就是建功立业,凭借军功往上爬。秦国南边的仗基本是打完了,北方的仗则是正在打也轮不到他们。东胡、獩貊和箕子朝鲜则是秦国未来的战略目标,需要有人站出来领兵出征。听到秦始皇有意继续出征,他们自然是要纷纷附和。 “不过……” 秦始皇来了个转折,淡淡道:“当务之急,还是以北伐为主。胶东海寇掀不起风浪,有伏波将军在,朕相信不日便能扫清海寇。待打通海路后,便可将会稽等地的稻米运送至辽东,以对东胡用兵!” “唯!” 秦始皇看向胡毋敬,抬手道:“太史令,为朕草诏。诏令屠睢,保持胶东福船建造速度。以最快速度肃清海寇,还渤海太平。朕不仅要令海内为郡县,更要让海外邦国皆为秦土!” “臣遵制!” 胡毋敬起身作揖。 秦始皇又看向扶苏,眉宇中透着些傲意。他就是要通过此举告诉扶苏,何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只要他想得到的,会有无数人不顾生死前赴后继的为他寻到。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要他看上的疆土,那就是他的。别说什么师出有名,想要理由随便找几个就是。 所以不论别的邦国如何,秦国绝不能放弃武功。厉兵秣马,要得达到敢战、善战、胜战。国内的仗打完了,那就去打国外的! 秦始皇每晚看着大九州图都睡不着,想不到秦国版图在这天下竟然如此渺小。所以他需要有更多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为他远征海外开拓疆土! 包括这次组建舟师,其实也是次尝试。想要远征海外,肯定是离不开舟师的。就现在来看,屠睢表现还算尚可。黑夫昔日举荐他为伏波将军,证明是对的。屠睢还是更适合舟师水战,未来是大有可为! “左丞相。” “臣在。” “各郡县的公债如何了?” “效果颇丰。”李斯面露微笑,抬手道:“起初怀疑的黔首很多,但后来富户纷纷以钱粮购买公债,他们见状也都跟着购买。也有乡吏为政绩,强迫黔首购买,已被免职削爵为城旦。总体而言甚好,完全足以支撑北伐所需。只是臣以为此次虽然是解了秦国的燃眉之急,但三年后则需要连本带利的拿出来。这三年则得开源节流,争取休养生息攒下更多的钱粮。昔日商君徙木立信,故秦变法而强。若那日公债延误或有任何差池,今后恐难再以公债渡过难关。” “可!”秦始皇轻轻点头,抬手道:“此事便交由丞相、少府共同商议,所有公债契卷交由各县寺收好,整理上奏。三年后,便可凭契卷验传拿回钱粮。” “臣遵制!” 李斯作为左丞相,现在主抓的就是国债这块。国债其实与经济又有关系,而李斯并不擅长处理这些,所以秦始皇又让少府赵亥协助。从这也能看的出来,秦始皇对公债是无比看重。 望着廷臣一一汇报消息,黑夫则是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太对劲。按理说现在是以北伐为主,应该是先讨论这事。但看这架势,秦始皇看来是有重要的事宣布。 “黑夫。” “臣在。” “你有何想说的?” “没有没有……” 黑夫是略显心虚。 他先前就曾问过王翦,秦始皇该不会真有什么照骨镜,或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能偷听心声吧? 王翦对此是嗤之以鼻,还说皇帝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国君。自其从邯郸回至咸阳后,便经历各种阴谋诡计,所以自幼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年来,秦始皇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秦始皇只一眼便知。就是如李斯这般狡猾的老狐狸,在其面前也只能做匍匐在脚边的忠犬。 仅仅只是因为秦始皇偶然一句话,就吓得李斯连忙闭门谢客,更是大大减少出行的车驾。 况且黑夫的心性还是差了些,但凡有什么想的,那就差在脸上写出来了。在别人面前也许有些威慑力,可在秦始皇面前是和白纸没啥区别。 秦始皇淡淡一笑,“你没有,朕倒是有些。朕听说,你以手段将临邛卓氏和程氏并入云氏商社。还为他们改革铜铁技艺,产量质量倍增。” “咳咳。” 黑夫不明所以的挠头。 这事他老早就和秦始皇汇报过,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只是没想到秦始皇今天会拿出来再说遍。 “大上造下手可真够黑的。” “卓氏在邯郸便有大名,迁至临邛后鼓山炼铁发家。放眼蜀郡,能与之媲美的少之又少,家产以万万计。前些年派遣楼船协助秦国自巴蜀运粮,为此又得到茶叶与柘糖的售卖权,放眼秦国都是最顶尖的豪商!” “云氏可真是好大的胃口。” “先是萧氏、曹氏,后又有吕氏、卓氏、程氏……这后面还会有谁?” “臣冤枉啊!” “嗯?” “不是臣强迫他们,是他们非要进云氏。我说这影响不太好,他们说都是自愿的。臣食秦粟,自当恪守为吏之道,从不敢逾矩。这程卓两家非要投奔我云氏,我自然是不愿的。可他们却跪地相求,死活都不肯走。我这人心善,最见不得寻死觅活的,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他们。” “???” 叱嗟! 说谎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可见长。若是卓王孙和程郑在秦廷上,怕不是能被黑夫这话给气的吐血! “况且,这于秦也有大功!” “哦?” 黑夫转过身来,声泪俱下道:“臣昔日上书,欲以商术图西南夷和岭南。臣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物色人选,毕竟西南夷地形错综复杂。当地土蛮夷人更是蛮横无礼,所以必须得是人脉广阔、有勇有谋、能言善道之辈方可成功。吾遍寻天下名商,最后发现这临邛卓氏还算尚可。他们古道热肠,一心为秦。昔日南征便捐粮百万石,出粮出人出船。所立大功,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知晓此事后,他们也都愿意一试。” 秦始皇听着黑夫狡辩,却是一笑。他不在意云氏通过这种手段兼并,相反还很支持! 毕竟,云氏可是纳税大户! 【第2更送到~】 第547章 只手遮天的黑夫,为国计! 卓氏在临邛干的好事,秦始皇也素有耳闻。这两年靠着包商冶铁,赚的是盆满钵满。仗着远在蜀地,就差明摆着偷税漏税了。 而黑夫则不同,作为爱国企业家自然得依法纳税。泾阳每年的关市税远超农赋地租,堪比一郡的全部收入。不论是泾阳还是云梦,绝不会偷奸耍滑。 时至今日,黑夫的地位摆在这。不知道多少人想把他拉下来,恨不得是取而代之。他能坐稳位置,不仅仅是靠着各种奇思妙想,更因为他知道皇帝的底线。皇帝可以允许他利用商术敛财,前提是能富民强国。需要他时,他得主动站出来献上,就相当于是秦始皇的私人钱包。 虽说不太好听,可这就是为臣之道。类似于乌倮,寡妇清……他们能富甲一方,靠的就是秦国扶持。如果他们不识趣,秦国随时都能废了他们,扶持新的豪商。 这两年靠着关市税,秦国财政压力减轻不少。要知道为了培养骑兵,秦国先前每天都在烧钱。南征北伐,人吃马嚼……压得他们几乎都喘不过气。 云氏将卓程两家吞并,反倒是好事。最起码黑夫会派遣亲信入驻临邛,进进出出每条账目都会罗列清楚。以后按时按量缴纳关税,足以富国强民。 冯去疾嘴角抽了抽。 就黑夫还好意思说不善言辞? 看他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说的都是些诡辩。黑夫的心可比他脸还黑,或许的确如他所言能富国强民,可他自个也没少落好处。在吕氏的帮助下,云氏商社的买卖遍布秦国各郡。北地、辽东、南郡、蜀郡、岭南四郡……这手伸的是越来越远! 如果仅仅只是商业,其实不足为虑,可黑夫的手早早就伸向了军政两界。从南征开始,他就举荐李信为裨将,他的那些乡党宗亲也都立下诸多军功。还有极其出色的章邯,也是屡有建树。 而后他就创办学宫,为北伐举荐诸多猛将谋士。韩信、陈平、萧何、曹参、夏侯婴、周緤……这些全都能独当一面。去年学宫弟子毕业二三十人,被各郡县哄抢一空,其中有很多都是黑夫的义子。别看他们都只是基层秦吏,可随着时间推移总能往上爬。 恐怕用不了十年,秦国上下的诸多秦吏都是出自山河学宫。而黑夫则是桃李满天下,真正意义上的只手遮天! 他们不想改变吗? 想!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黑夫如今已完成战略布局,包括山河学宫成为秦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年涌出的秦吏,能大大缓解地方的压力。关键黑夫通过招收弟子的方式,间接和他们这些三公九卿也绑定了利益。去山河学宫看看,哪家没孩子在? “既是如此,也可。” 秦始皇颔首表态。 也算是变相的支持了黑夫。 这事还真就只能黑夫来! 别的勋贵也有产业,可都藏着掖着的,生怕被发现了。有点家底宁可烂在猪窝里面,也甭想让他们拿出来。有的还官商勾结,窃取公利谋私利。 黑夫是贪,可他是明目张胆的贪。捞多少好处油水,全都是明摆在眼前,从来不加以掩饰。这样的人,用起来反而会更放心。 群臣面面相觑,皆是不语。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着实让他们嫉妒。秦始皇对待功臣素来如此,官爵方面往往比较吝啬,但金玉田宅从不介意。只要能为他立功,要多少给多少。王翦趁着伐楚之战狠狠宰了秦始皇一笔,以至于他们家肥的流油。 黑夫松了口气。 皇帝都开口了,那就成了。 他抬手作揖,缓缓道:“自陛下将此事交给臣后,臣无时无刻不在筹划准备。卓氏冶铁程氏贩卖有无,两家合作多年,与夜郎邛都有些关系。他们将巴地井盐,蜀地枸酱运至夜郎,凭此致富。吾昔日就说过,自夜郎沿着牂牁江走水路,便可直抵桂林。卓氏现在已经开始将柘糖等物资运至夜郎,借此谋利控制夜郎。并且与当地君长多有接触,可凭利让他们归顺秦国。” “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没消息呢……” “得加快些。” 秦始皇眉头微簇,冷声道:“朕记得,张良等叛贼皆远遁至西南夷,他们还有些荆楚人。昔日楚将庄蹻将兵循江上,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然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而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若是滇国勾结楚贼,必会生乱!诏令西南将常頞,率兵驻扎以防西南夷叛乱!” “臣等遵制。” 黑夫也是叹息。 西南夷道路闭塞,而且距离咸阳太远。就算有什么进展,他也得过好久才能知晓。现在虽然有信鸽,但一切都得紧着北伐用。他还得继续安排人手,免得后方失火。 张良这人诡计多端,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他当时有着很多逃亡路线,却偏偏冒险要前往西南夷。唯一的解释就是想要效仿岭南,趁着秦国重心在北伐,在西南夷点燃一把大火,让秦国疲于应对! 秦国现在的确是比先前要强些,但内外其实都不平静。内部六国遗老蠢蠢欲动,就等着机会。海外齐田贼寇,随时想要反攻秦国。东胡据说还在增兵,极有可能会帮助胡人。濊陌和箕子朝鲜也同样不安稳,同样得要派兵防范。 “岭南四郡如何了?” 秦始皇看向冯去疾。 “目前基本已经安稳,虽有小股越人宁死不降流窜于林野,但难以掀起风浪。南宁侯李信率军开荒屯田,开辟新道。水工郑国则率越人筑造堤坝,开凿水渠。当地欣欣向荣,南宁侯更被越人视作神灵。” “善!” 秦始皇看向黑夫。 “黑夫。” “臣在。” “你又为秦立下大功!” “咳咳,都是南宁侯的功劳。” 黑夫尴尬抬手作揖。 他只是提出建议,实施者可是李信! “是你的,就是你的。”秦始皇淡定拂袖,举起早早批阅好的文书道:“李信在书中对你是倍加赞赏!” 第548章 耕战制,岭南大生产! 冯去疾看向黑夫,眉宇中皆是肯定满意,难得出言赞许道:“按李信所言,你离开岭南前,建议他继续推行驻兵屯田和辑百越之策。通过全新的耕战制度,告诉越人是来帮他们的。” “不拿越人一针一线,一切全靠自给自足。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坚持自力更生,生产自救。通过此法安抚越人,让他们知道秦军并非敌人,而是来解救他们的。” “咳咳咳……” 黑夫尴尬轻咳。 他率军大破骆越联军后,在岭南逗留了几日。准备物资的同时,也和李信商量了些事。他虽然立下郁水盟誓,并且译吁宋也已经自刎而死,但依旧有着诸多死忠。如何能争取更多的越人归附,这可是门学问。 推行秦律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岭南常备戍卒就有十五万。这里面还包括部分早早归降的越人,比如梅鋗率领的梅部,这些人的吃喝对秦国也是个负担。 所以黑夫建议继续推行全新的耕战制度,可将戍卒轮换务农。开垦荒地,打通新道,开凿水渠……这些都需要人力。戍卒皆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若是务农往往能一个顶俩。 通过这种方式自给自足,也能造福于越人。开辟的农田部分会交由越人耕种,再根据秦律收取田租。剩下的部分则由戍卒耕作,用以补贴口粮。 不仅仅是农业,还有简单的手工业和畜牧业。做些鞋袜,养猪养牛……总而言之就是公私军民兼顾,发展岭南经济,以改善当地生活和保障。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岭南成为秦国的南方粮仓天府之国。 嗯! 这就是岭南大生产运动! 为此黑夫还向李信举荐了云惊,这家伙为救李信跛了条腿。自那后就退居幕后,主要负责经济建设。此前一直跟在黑夫身后,看着黑夫是如何将云梦发展起来的。云惊在闽中还是屈才了,所以就由他与章邯共同联手主抓经济建设。 现在看来干的挺好! “岭南的蚝油鱼露,诸公都已尝过。可谓是鲜美可口,南宁侯都说无蚝油不食稻。未来岭南的稻米和奇珍异宝,皆可走新道或是水路运至西南夷。两地互通有无,便可以越制夷。” 黑夫指向沙盘,缓缓道:“当然,现在岭南还是需要时间,后续可加强联系互通有无。臣已令卓氏传递上意,缉拿张良等叛贼,皆可得赏。通过此法遏制其行动,防患于未然。迫使西南夷诸部君长归顺于秦,也是变相的警告和敲打。” “善。” “如此也可。” “大上造还真是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蒙毅在旁笑呵呵的说着,打趣道:“吾等皆以为你久居泾阳学宫,不谙世事。却未想到你早早就派商社,为秦筹划!” “对对对。” “上卿所言极是!” 群臣议论纷纷,而黑夫则是尴尬抬手赔笑。他这段时间的侧重点还是在西南夷和岭南,北方他是相当的放心。韩信萧何这一票谋士武将都在,要是连已经快病死的匈奴都无法摆平,那他们还不如集体抹脖子。也就前几日得到军书,他跑去求教了军事顾问王翦。 岭南打起来容易治起来难,当地语言差异过大,文化信仰方面更是截然不同。秦国是以武力征服了岭南,可想要将其发展起来,还是需要耗费诸多人力物力。 黑夫和云惊、喜君、章邯等人都有书信来往,通过他们多少能知晓些事。岭南安稳下来,对秦国有着诸多好处。就算暂时不能作为粮仓,以后也不至于拖后腿。并且还有诸多海港,未来是大有可为! …… 秦始皇拂袖轻挥,望着黑夫道:“既然你已派商社过去,那朕便拭目以待。如今秦国正对塞外用兵,所以西南夷等地不容有失。” “臣遵制!” 黑夫抬手作揖。 看来还得继续砸钱啊! 秦始皇长舒口气,也感到些疲惫。他看向冯去疾,缓缓道:“前几日,自北地发来军书。韩信领兵大破胡戎诸部,生擒左骨都侯须卜钟。蒙恬主力前出代郡,与胡戎主力对峙于阴山一带。大月氏正式宣战,且派主力追击韩信军。陈平乌倮出使东胡归来,令其罢兵。东胡虽收下秦国赏赐,却是暗中于辽西边郡外增兵。辛胜亲率戍卒,与之对峙。” 秦始皇每说一句,便有专人在军事沙盘上插旗。通过这一支支玄色旗帜,大概就能标注出方位和兵力。 终于是说到重点了! 黑夫长舒口气,跃跃欲试。 他为了这事可是专门请教过王翦。 冯去疾来至中间,抬手道:“据上将军所言,匈奴受五石散所害,战力锐减。此外匈奴内斗,头曼设宴邀请呼衍觉。最后将其诛杀,吞并了呼衍氏。只需略施小计,或许就能令他们不攻自破。” “臣附议。”李斯站起身来,抬手道:“吾等可打着呼衍觉的旗号,招揽其旧部,达到以胡制胡的目的。” “大月氏插足战事,自然不能放过他们。”王贲站了出来,指向沙盘道:“可令韩信发起反击,破其主力,逼迫大月氏撤军,以壮我军威!” “黑夫,你怎么看?” 秦始皇又看向黑夫。 他从容起身,拂袖作揖道:“臣不谙兵事,在诸位老将军面前只是徒增笑言。” “大上造无需自谦。” “南征时可是大上造亲自领兵,大破骆越联军。不论是苦肉计还是火猪兵,都令吾等大开眼界。” “吾听说,岭南军中有句俗语:黑夫打赵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后以赵佗任嚣为奇兵自两翼杀出,大破骆越主力。” “咳咳咳,运气运气……” “是啊,运气哥。” “嗯?” 黑夫环视左右。 难道是他幻听了? 哪来这么犀利的吐槽…… “无妨,朕免你无罪。” “既是如此,那臣斗胆一说。”黑夫看向沙盘,提醒道:“诸位其实无需担心大月氏。匈奴以利诱使大月氏出兵,然大月氏也不蠢。他们不愿与秦主力交锋,就想对韩信下手。按数日前的行军路线来看,两军很可能会于焉支山附近交手。” “焉支山?” “对,就是这。”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黑夫也没想到,韩信真能一路杀到焉支山去。按军书所说,韩信现在手里可不止三万骑而是五万。凭借其神乎其技的用兵之法,只是让人认为有十万大军而已。将胡戎为陷阵死士,用以冲锋陷阵。秦军则是紧随其后收割战场,其指挥能力让王翦都叹为观止。 关键是韩信能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中辨明方向,逢敌必亮剑,敢战而百胜!就算是王翦也都很惊叹,毕竟换做是他可能不会这么冒险。黑夫的闪电战,恐怕也只有韩信能驾驭的了。 黑夫抬手道:“所以大月氏无需在意,以韩信兵力而言必能胜之。然大月氏此次出兵五万,而匈奴也出锐骑近三万。兵力弱于对手,纵然能赢恐怕也将死伤惨重,如此后勤辎重则成问题。但韩信立下军令状,此人又素来傲慢。我相信,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军令。所以,我认为可令后方辎重向前推行,在其必经之路修筑工事为韩信补给便可。要多备些白药和茶叶,其他都是次之。” “可!” 秦始皇颔首赞许。 对这种节约时间的方案很欣赏。 这其实是王翦对黑夫分析后的成果,他们实在是太了解韩信了,所以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性格。韩信这人很傲气,他既然立下军令状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就算是把马跑死了,也会提前赶到。 所以后方辎重不必跟在后面,这样反而会拖累韩信的脚步。倒不如提前在韩信的必经之路以逸待劳,如此就能为其补给。 “禀上,臣以为不可!” “如此,未免太过冒险。” “对,若是遭遇匈奴劫掠又如何?” “老夫看倒是无妨。”王贲神色从容,“韩信已经领兵深入千里,后方辎重补给线绵延千里,根本就跟不上。倒不如提前在其必经之地以逸待劳,同时派遣士卒戍守。另外,再安排探子骑快马通知。” “臣附议!” “臣附议!” 秦始皇则是神色从容,淡然道:“既已决定,就按黑夫所言施行。就算正常补给,同样会遭受匈奴劫掠。倒不如以逸待劳,如此就算面对匈奴也有一战之力。只要等到主力回援,便可击溃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么冒险的举措并不看好。但既然皇帝都已敲定,他们也只能帮着推行。 “还有便是东胡!” “嗯?” 黑夫指向沙盘,“陛下担心的就是东胡出兵相助,那只要让他们无法出兵便可。只要令辛胜出兵,与其主力对峙。时不时佯攻其主力,东胡王自然不敢派遣大军协助匈奴。毕竟,他最担心的还是东胡!” 秦始皇看向王贲一笑。 这法子,有点耳熟啊! 【第2更送到~】 第549章 山有扶苏,制衡 入夜。 孟夏时节,暖风习习。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旁边有寺人伺候着。台下朝公皆是慢条斯理,各种餐具应有尽有。黑夫混在人群中,尽可能的让自己吃相雅观些。 作为吃客,黑夫发现宫中饭食有了不少长进。就比如这道锦瑟琉璃,其实就是小米鹿肉粥。炖的相当软烂,还撒了些葱花。色香味俱全,就是黑夫都想再来一碗。 当初秦始皇从云梦带走些庖人,现在在宫中可都是御厨。虽然不像云梦那么自由,但地位可比先前要高。毕竟是御厨,还有官爵傍身。 秦始皇放下象牙箸,淡淡道:“这象鼻肉老了些。” “上恕罪。” 庖人连忙叩首请罪。 秦始皇则是轻轻擦拭,望着他道:“这象鼻肉出自岭南,你何罪之有?” 真是奢侈! 黑夫满脸古怪。 他率兵攻破骆越联军后,便有几头大象当做贡品送至咸阳。当时在街道上可是引起诸多轰动,毕竟这玩意儿在关中可是稀罕物。或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死了两头大象,然后象鼻肉就被烹了…… 秦始皇看向扶苏,蹙眉道:“扶苏,这段时间秦侯阁准备的如何了?” “经墨家巧匠已设计好图纸,包括每一层的陈设。将作少府已经接受图纸,安排工匠工隶准备拆除华阳宫。若想修好,起码还需半年时间。” 这已经是加班加点的成果了,主要是需要砍伐诸多粗壮的木材,有的甚至还得从巴蜀运至咸阳。既然决定要修这秦侯阁,那用料方面就不能差咯。就算是需要耗费些代价,秦国也不会吝啬。 “可。” 秦始皇满意颔首。 半年时间,也足够了。 先前他修宫室,必定有诸多廷臣站出来反对。这回修造秦侯阁,以彰当代君侯的功绩,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主要还是这回是拆除华阳宫,而且还是扶苏亲自提议的。这可让诸多儒生都有些错愕,没想到扶苏会这么狠。他是在华阳宫长大的,年幼时就由华阳太后抚养。这些年来华阳宫虽然被废弃,却始终无人敢提拆除的。倒不是顾及扶苏的感受,而是怕会让皇帝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自从秦始皇赐死芈夫人后,华阳宫就被彻底废弃。它就像是横亘在秦始皇和扶苏中间,让父子俩渐行渐远。扶苏主动提出拆除,便是打破了这层厚障壁。 扶苏,真的改变了很多! “此事,朕便交给你了。” “半年后,朕要亲自登上秦侯阁!” “臣遵制!” 扶苏起身作揖。 秦始皇的这个时间点卡的很精妙,半年后基本上就是蒙恬大胜而归的时候。到那时,蒙恬起码是爵至伦侯。再算上继承蒙武伦侯爵位的蒙毅,蒙氏也算是一门双侯,地位会更加稳固。 秦始皇此举很明显是有意要抬高蒙氏的地位,而蒙氏恰好和扶苏走的比较近。这种做法,难免会让群臣揣测。 李斯面色如常,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则是掀起些涟漪。去年李由就曾经上书,希望能出征北伐。灭六国时,李由就多次担任校尉都尉出征。虽然不是独当一面的上将军,却也是身经百战。李由担任三川郡守三年,兢兢业业从未出错。这些年来也想参与北伐,毕竟他昔日也曾是蒙恬麾下的校尉。 但很可惜,秦始皇只是让李由老老实实留在三川郡治理当地。同时负责转输辎重,将粮食源源不绝的运往北方。至于北伐方面,暂时还用不着他。他作为郡守,不必过多考虑战事。 看似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却让李斯感到些不妙。秦国并不划分文武,郡守郡尉也只是职责方面不同。武将可以担任郡守,文臣也同样能作为郡尉。边关的郡尉地位更高些,而海内大郡则是以郡守为尊。 李由征战多年,好歹是身经百战。不说担任裨将,当个都尉绝对是绰绰有余。郡守的职务也不必担心,交由郡丞处置便可。等北伐结束后,李由绝对可以调回咸阳,到那时就是担任内史都不成问题。 这两年叶腾也是愈发的力不从心,他多年积劳成疾。韩终给他调养过很多次,但都不见好。按韩终所言,叶腾很可能就剩几年可活了。这时候的内史职位就有了空缺,目前呼声比较高的自然是内史丞黑夫。 不论官职还是爵位,黑夫都刚好合适。但秦始皇很可能会另有打算,毕竟黑夫现在管理很多事。如果让黑夫担任内史,以后是否有精力去捯饬那些利国利民的新技术? 所以第二人选就是李由,李斯也想着让李由继续去北伐战场捞点军功。凭借这几年治理三川的功劳,再加上军功加持,或许就能担任内史。 内史说白点就是咸阳的郡守,但因为是掌管京畿,所以权力地位都要远超过郡守郡尉,并且还能参与廷议。 可是却被秦始皇无情拒绝,这无疑是让李斯心里有些忐忑。他这一辈子都是如履薄冰,将长子李由视作接班人培养。这些年来李由也没让他失望,表现的极其出众,秦始皇昔日更是夸赞李由有中人之姿。 但很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是注定的! 李斯素来和扶苏不合,扶苏上位后李氏恐怕就难了。而秦始皇选择扶持蒙氏,很明显就是有意的给扶苏铺路,为的就是以蒙氏制衡他李氏。 秦始皇又看向黑夫,笑着道:“朕听蒙恬提及,说你还懂些音律。为此次北伐特地是谱曲一首,名为大秦破阵乐。蒙恬说此曲振奋人心,颇为激昂。朕特地令人去打听,方才得到这词曲。今日既然提及北伐戎事,便令乐师演奏助兴。太乐……” “臣遵制!” 黑夫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很无奈。泾阳有点什么好东西,肯定是逃不过秦始皇的眼线。包括这大秦破阵乐,其实也是黑夫改编的。词是现成的,当个文抄公就行。至于曲子也简单,就是他听过的广寒宫破阵乐! 第550章 夜谈,军事学院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 曲子本身就大气磅礴,再搭配上简单易懂的歌词,更加容易感染人心。很多人会认为歌词是先秦时期的,这就大错特错了。这纯粹是后世某本小说杜撰的,只是写的比较符合秦国的味道而已,要不然黑夫怎么当文抄公? “此曲甚好。” “词做的也好。” “想不到大上造还懂音律。” “咳咳咳……” 黑夫肯定是不懂音律的,但是张苍懂啊。张苍是出了名的精通律历,吹律调乐无所不精。黑夫只需在他面前哼唱出来,张苍就能完美复刻,甚至还能帮着完善其中的瑕疵。 见他有这本事,黑夫又哼唱了几首曲子,希望他能复刻。结果被张苍视作靡靡之音,将他说的是一文不值。还说他唱得很好,但下次还是别唱了。别人唱歌要钱,黑夫唱歌要命……因为这事,黑夫扣了他三天的零食! 一曲终了,酒足饭饱。 大臣们也都很识趣的各自告退。 李斯气定神闲,起身就要走。 “左丞相。” “上有何事?” “这几日丞相为公债劳苦功高,鬓角又多了些白发。朕记得,丞相已年过六五。丞相殚精竭虑虽好,可却要记得保重身体。” “臣,拜上关心。” 李斯抬手作揖,转身离开章台宫后,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秦始皇这是何意? 他生于周赧王三十九年,现在是始皇三十三年,今年也就六十二岁,怎么就突然变成六五了? 此刻已经入夜,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灯火能照亮前行的道路。沿着台阶,李斯是一步步的向下走去。秦始皇的记性很好,好到一件小事过了数年都能记得。李斯前些年刚过的六十大寿,当时秦始皇还派公子高来给他贺寿。所以,秦始皇不可能会记错…… 李斯越走越觉得背后发凉,秦始皇这么做自然是有其用意。想到先前李鸢在他面前认真说要变法,令年过六十的廷臣悉数退休,他就感到阵恐慌。 秦始皇是想要他主动退位? 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这条路……还能走多久? 他还能走到对岸吗? …… …… “黑夫,你今日所言可是王翦教你的?” “果然瞒不了上。” “称朕为秦公便可。” “好的,秦公……”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缓缓道:“老将军近来身体可还好?” “好的很,天天撵着纨绔锤。”黑夫也是放松下来,笑呵呵道:“今年刚开的箭术课,就是他负责传授。前几日还在稚生面前显摆,问他们这一箭五十年的功力,他们能否挡得住。” “哈哈哈……如此就好。” 黑夫则是撇撇嘴。 如此就好? 当初秦始皇可是亲至频阳,对着王翦道: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等王翦灭楚后,就像渣男似的把王翦丢在旁边。秦始皇有时来泾阳,也不会特地去看望王翦,最多碰到了打声招呼。 不过王翦倒是无所谓,他现在年过七十已经是掰着手过日子。在学宫他是相当潇洒,也不必顾及那些权谋诡计。每日吃饭睡觉打稚生,日子过的不要太痛快。他巴不得少见几次皇帝,免得提心吊胆的。 秦时换捋着美须,笑呵呵道:“先前你曾提过,希望在学宫为兵家开个分院。说是用以传授兵书,排兵布阵。主要是培养高级军吏,为秦征战。” “是的。”黑夫无奈点头,和扶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陪着秦始皇散步,缓缓道:“朝公都认为此举不妥,毕竟这些可都是兵家大忌。若是学会的人多了,未来则可能会危及秦国。” “那你是如何想的?” 黑夫环顾左右,有着诸多中郎跟在后面。思索片刻后,轻声道:“臣接下来说的可能会多有些冒犯,还望上恕罪。” “朕现在是秦公,但说无妨。” “目前秦国武将辈出,老一辈的武成侯、通武侯、杨端和、辛胜、羌瘣,青壮派也有蒙恬、李信、屠睢、李由等众。现在秦国又得韩信、章邯、曹参、周勃、英布……等诸多新生代武将。百年内,我相信秦国都不会缺少顶尖武将。可昔日秦公曾言: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既然要千秋万世,自然得着眼于以后。” “继续说。” 黑夫加快脚步,直接和秦始皇并肩而行,缓缓说道:“这些年来通过打仗,的确是可以提拔起批武将。可秦公要知道,这仗早晚有一天是会打完的,秦国也同样需要休养生息。无仗可打的情况下,光靠武将世家传承,不知道又能坚持多久呢?会不会在某一日,秦国不再尚武而是尚文治地?” 秦始皇皱了皱眉。 黑夫看的还真长远…… 这恐怕不是百年,而是数百年! 但黑夫说的也有道理,光靠武将血脉相传,总会出现变数。比如赵括,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太原郡守白仲,白起之子。白仲虽然也曾领兵打仗,却远无其父武略。这回就被召为蒙恬的都尉,主要负责后勤粮草。 就算是老王家都不太行,王贲这将二代没啥毛病,靠着自己敢打敢拼,硬是杀成了彻侯。而将三代的王离则是远远没祖父辈的能力,上次佯攻匈奴主力,却因为迷路差点被包饺子。因为这事,现在王离可有个响当当的绰号:迷路侯! 简直是丢人啊! 黑夫长舒口气,继续道:“再有就是秦国的疆土远比当初要大的多,岭南、西南夷、北方草原……若是再算上西域邦国和箕子朝鲜,您老算算武将还够用吗?他们都有老的一天,光靠留下的兵书能有多少人成才的?所以我认为为长远计,肯定要为兵家单独开设学院。不仅仅是栽培统帅将军,还有那些高级军吏。” “秦公应该记得吾弟云惊吧?他靠着军功爵位,后来被提拔为二五百主。可他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会,得一边学一边练兵。我当初伐楚,其实也遇到过几次。秦公大可想想,让他们上阵杀敌绝无问题。可想要领兵指挥,可不是光会杀敌就行的……” 黑夫并不是否认实战经验的重要性,而是认为可以结合实战。兵家分院可以提前栽培批低级军吏,然后让他们从屯长这类干起。如果能将军事学和实战结合起来,那以后必然能走的更远。而不是等杀敌立功为屯长后,再废寝忘食的去学这些。 见秦始皇沉默不语,黑夫则是继续乘胜追击,缓缓道:“秦国缺少秦吏,便有了弟子下乡。但同样的,能独当一面的军吏也少。有战事的情况下,会从基层提拔立下军功的,可若是没战事呢?所以臣认为秦国需要时刻能战,需要有足够的军吏。” “嗯。”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没有着急肯定或否认。 黑夫所言,的确是有其独到的见解。但现在黑夫已经把手伸向了商政两界,若是再搞个兵家学院,那就连军中豪族都会与他沾亲带故。 当然,现在也差不多…… 秦始皇信得过黑夫,知道他并无什么心思。 可黑夫往后呢? 这是把利剑,用来杀敌自然是无往不利。可若是有人将要将这把剑据为己用,那么就很可能会威胁到他们。这其实是秦始皇最大的顾虑,对黑夫反而是很放心。 “朕明白你的用意了,但你应该知道,你今日所言乃是牵一发动全身。若是稍有不慎,便可能威胁到秦国。” “臣知道。”黑夫坦然一笑,“凡事皆有其两面性,若是一味的因为其弊端而去否认其利处,并非聪明人所为。我只知道,这么做秦国能得利更多。我还准备让王翦等老将军授课,讲解战术战法,以后还会让他们参与实战演练。” “呵……” 看着黑夫跃跃欲试的模样,秦始皇是感慨不已。果然啊,年轻人就是敢想敢干。黑夫的出现,明显是让暮气沉沉的秦廷有了些生气。 就如黑夫所言,还是要权衡利弊的。就像先前提出的公债,其实很多朝臣都有反对。他们有的担心会有秦吏贪污,有的认为有损国家尊严。还有的则担心会增加黔首负担,各种理由都有……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缓解秦国的燃眉之急。让秦国有着充足的钱粮应对北伐,未来可以将草原彻底吞并。并且黔首三年后也能得利,不至于负担太大。 “既是如此,那就试试吧。” “你且记住,先从良家子开始。” “臣遵制!” 秦始皇抬起手来拍了拍黑夫肩膀,“行了,你且退下。朕还有些事想与扶苏说……” “臣告退。” 黑夫抬手离去。 父子俩大晚上的显然有话说。 他猜的没错,应该和李斯有关。 秦始皇这记性好的很,会记错年龄? 【第2更送到~】 第551章 披荆斩棘,这条路自己走 黑夜寂静无声。 秦始皇缓步而行。 身后中郎皆识趣告退。 此地属华阳宫苑,还能依稀瞧见远方矗立的华阳宫。因为常年没人打理,林苑内遍布杂草,还生有些荆棘。 “扶苏,你今年多大?” “臣生于九年二月,已二十五。” “二十五了……”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十三岁时,就已坐上王位。 二十二岁,王冠带剑掌权! 二十五岁,已经开始灭六国! 反观扶苏呢? 连太子储君都不是! 秦始皇知道国赖长君,关于扶苏的呼声也都很高,但子不像父是最要命的。这两年来扶苏变化很大,考虑事情也不再抱有幻想而是更加务实。只不过其本性并无多少转变,他还是更倾向于推行仁政,所以能和黑夫尿一个壶里。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更好。 秦国连年征战,一步步灭了六国。靠着掠夺的财富,勉强能维持国家运转。现在又继续南征北伐,只为实现他立下的誓言和抱负。 一句话,几十万人为他奔命! 秦始皇去过武里,看着那些缺胳膊断腿的老卒日子过的清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倒不是同情,因为这种感情不属于帝王。皇帝就得绝私情小爱,否则谈什么大爱? 或者说,这份感情不该由他给。昔日诸侯四起,他们的王位传承总会掀起腥风血雨。王子起兵弑父,朝臣叛乱杀君……这类事,秦始皇看到太多太多。 秦始皇一直都在追寻长生,但也知道长生可望而不可即。所以早早就定下秦国自他后的皇帝封号: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对于扶苏,秦始皇的感情很复杂。是曾经带给他幸运和欣喜的长子麟儿,希望他能如扶苏木枝繁叶茂,威震四方恩泽黔首。 可他的母亲却偏偏又是楚国公主,身在秦国心在楚,以至于被他赐死。秦始皇记得那天扶苏愤怒的闯至章台宫,那犀利的眼神与他几乎如出一辙。 扶苏的骨血终究是秦人! 楚国贵公子? 不,他是秦国的长公子! 他很早就知道扶苏的性格,却始终没真的放弃扶苏。为他找来名师,希望让他在仁慈之余更为务实。而不是夸夸其谈,不考虑实际情况就驳斥国策。 未来扶苏继位,在黑夫的帮助下很可能会推行仁政。这些事,秦始皇也都料到。但通过这种方式,扶苏可以快速坐稳位置。这种过渡会更平稳,也不易发生政变。 秦始皇一直没官宣这事,也是有他的考虑。目前秦国内部还不稳定,六国余孽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上回扶苏被困狄县的事情,可是历历在目。彼时扶苏还是公子,影响并不算大。可要是太子储君被叛党围困,很可能会出现大乱! 而且扶苏若当上太子后便放松下来,这对秦国也无好处。现在只要他一日不官宣,太子储君便没定下来,那扶苏就得为了这位置继续努力。别觉得公子戍边就没了机会,让谁当二世皇帝,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最后就是如果定下太子,难保不会有朝臣与之勾结。只要嗣君一日未定,那他们就不敢太放肆。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们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看到这些荆棘了吗?” “臣……” 秦始皇无所顾忌,大步昂扬的走了进去。每一步都无比沉稳,将荆棘踩进泥泞中。 “父亲!” 扶苏顿时惊呼,连忙跟上。 秦始皇却是毫不在意,淡淡道:“扶苏,前面这条路还有诸多荆棘。朕会在有生之年为你踏平,如此……你走起来才能更平稳。朕已年过四十五,这些年是愈发力不从心。昔日鬓角生出白发,朕还能将其拔除,可现在已经拔不完了……” 现在就他们父子二人,秦始皇不介意 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借此激励扶苏。他看着扶苏,语重心长道:“秦廷如何,你早早就知晓。但这是看得见的,还有诸多看不见的。他们为了手中的权柄,什么事都会做。趁现在,朕得一步步为你剪除这些荆棘!” 不仅仅是对扶苏,对秦国也有好处。李斯这些年的确是劳苦功高,所以也该如昔日的王翦一样归乡养老。否则,他只可能是新君的阻碍。秦国历代丞相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吕不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不希望李斯步其后尘。君臣三十余载,也算是让其体面退场。 扶苏双眼泛红,看着秦始皇一步步向前而行。他没有多言,而是紧随其后。随后又超过秦始皇,难得走在了他前面。同样是无比坚定的走着,每一步都很踏实稳定。 “父亲的好意,臣心领了。” “但是,这条路臣可以自己走!” “所谓荆棘,臣不惧之!” “呵……” 秦始皇望着扶苏,难得满意一笑,这才算有了几分秦国公子的魄力,“既是如此,那这条路注定会让你遍体鳞伤。走到最后,你会发现曾经最亲近的人都可能是你的敌人。” “臣,铭记于心!” “走吧。” 走出条属于你自己的路! 秦始皇难得轻松,转身而行。 看到扶苏有这样的觉悟,他是打从心底里高兴。但场面话谁都会说,究竟能否做到还得看扶苏未来的表现。他更希望看到扶苏办到这些,这样他也能放心。 “扶苏……” “臣在。” “你要记住今日所言。”秦始皇走出林子,缓缓道:“朕要你代朕继续巡狩,此次是前往胶东视察船坊,还有屠睢那三万楼船之士。屠睢此人虽然有些本事,但却太过急功近利。就算于岭南战败,也需好好敲打。你昔日就曾去往胶东,这次倒也合适。而后去辽西北地视察军情,最后返回咸阳。” “臣遵制!” 扶苏笑着抬起头来,低声询问道:“臣记得黑夫与胶东姜姓豪族关系颇好,而且少弟胡亥素来喜欢航海楼船,不知能否将这两人带去?” “可!” 秦始皇并未拒绝。 因为,他就是这么安排的…… 【第1更送到~】 第552章 哲学家李鸢,天子车驾 数日后。 胡亥打着哈欠自榻起身。 顶着俩熊猫眼,满脸疲惫。 他昨晚又是一宿没睡,一直在看星星。测绘星图,将星图一一记录与古籍对应。看着星辰大海,领略天文星象的神秘…… “别磨叽了。” “赶紧起床。” “咱们宿舍上回就因为没叠被衾,咱们全都被扣了分。这回要是再扣分,怕是又得被延毕了!” “莫要慌,先吃饭。” “你就知道吃!” 李鸢却是满不在乎,淡淡道:“你们是被定死在学宫框架中,却始终不能跳出来。我们的身份摆在这,本就与寻常弟子稚生不同。学宫规则其实是用以约束你们的,让你们不能放飞思想。每日所学,其实很多都是没用的,只是为了让你们为分数而疲于奔命,将你们限制在里面。你们要看清事情的本质,不能作分数的奴隶!” “我信你的邪!” 冯葵兽使用了唾沫攻击。 他愤怒的看着李鸢,“还别做分数的奴隶?你天天满分考第一,你咋不说?” “哦,我这是实力。” “呸!少在这吹!”冯葵提到这事就来气,怒冲冲道:“你当我不知道呢?上回数术,你说好的不复习。结果大半夜起来跑外面偷摸做习题,你可真是个人啊!公子,你不帮我一起骂骂他?” “幼稚。” 胡亥鄙夷的看了他们俩眼。 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怎能和他们似的成日嘻嘻哈哈? “……” “……” 冯葵和李鸢对视了眼。 胡亥这是吃错药了? 不……他这是没吃药! “公子,你这是?”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十岁稚童了。” “那您老贵庚?” “十六!” “我还以为六十呢……” 冯葵在旁默默吐槽。 胡亥则是白了他眼,淡淡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有着伟大理想抱负的人。实不相瞒,我待会就得启程前往胶东郡。吃过海鲜吗?这么大的海鱼,见过吗?八条腿的章鱼,吃过吗?” “你又要去胶东?” “不是,这什么情况?”李鸢连忙站起身来,怒气冲冲道:“所以说,又不带我们的吗?” “带你们去添堵?” “……” “……” 胡亥淡定起身收拾包裹,“你要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们一个只知道胡乱给人看病,还有个成日研究什么哲学。你们去了胶东也只会拖后腿,所以老老实实呆在学宫吧!” 言罢,胡亥便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宿舍外走去。学宫生活虽然有趣,但他更向往的还是大海。上回跟着黑夫航海,他可是记忆犹新。乘风破浪,探索神秘的海岛,捕获各种海鱼。这些都很新奇,也是关中体验不到的。 自岭南回来后,胡亥还是分外怀念在胶东的日子。他三番五次屡屡提及,希望能前往胶东,跟着屠睢共同出海搏杀海寇。可皇帝始终没答应,而是让他留在关中。 这回总算是靠着大兄扶苏发力,把他带去胶东。听说还要前往辽东辽西,然后再前往北地郡犒劳士卒。现在是孟夏时节,等回来恐怕已经开春了…… “葵,又只剩咱俩了?” “这不废话吗?” “你甘心吗?” “你又想干啥?” 李鸢放下书本,淡淡道:“先生昔日曾言,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吾等是秦国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岂能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中?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我已读书万卷,自当要行万里路,见识见识秦国的大好河山。这天下如此大,你就不想看看吗?” “我看你真是病的不轻……” “收拾东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疯了?!”冯葵顿时大惊,连忙道:“你想要偷摸翘课溜走?先生真的会把咱们开除的……” “这些都是身外物。” “不是,你在干啥?” “收拾东西啊……” “那你收拾我的做什么?” “一块去。” “我没答应啊!” 李鸢淡定拍了拍冯葵肩膀,扛起东西道:“现在你不答应也不行了。先生说过有种东西叫羊群效应,一头羊偷吃菜,你可能会把它给杀了吃。可一群羊偷吃菜,那总不能全杀了吧?” “等会……那就杀我?” “你是韩终唯一的亲传弟子,对你是委以重任。”李鸢语重心长道:“所以放心吧,先生最多就嘴上说你两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凭什么啊!” “那我可就要在学宫好好说说某人小时候的英勇事迹了……”李鸢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某人现在在学宫可是很出名,风靡万千少女。如果让她们知道,某人小时候捡牛粪玩……你说会怎么样?” “我去!” “葵,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遇到你,我是真的服气!” 冯葵恨得是咬牙切齿。 他只痛恨自己小时候为何要与李鸢结交,碰到这种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为了自己在学宫英明神武的形象,现在冯葵只能是含泪答应。 ……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瞧见胡亥推着自行车在后面嚷嚷着,“先生等等我啊,我还没上车呢!”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奔跑吧,少年。” “你有什么打算?” “先翻墙出去再说。”李鸢扛着包裹,自信道:“我记得外面有人养马,我们找他们借两匹就行。只要我们亮出自己弟子的身份,沿途也不会有人阻拦。相信我,咱们很快就能追上去。到那时候,先生总不见得又让咱们回去吧?” “嘶……” “这计划是不是完美无缺?” “不是,别人凭什么借你?” “人?我没打算找人啊……” “那你是偷?!” “不不不,这是借!” 李鸢完全就是副无赖诡辩的嘴脸,看的冯葵是头皮发麻。所以,他现在回学宫还来得及吗? “走吧,听我的准没错!” 李鸢信誓旦旦的带着冯葵离去。 …… 新修建的驰道。 沿途早早就已被肃清。 就连往日繁忙的商道,都已禁行。 天子车队如黑龙绵延数里,一望无际。最前方的便是斧车,除去驾车者外,左右皆有持铜斧的披甲锐士。 后方便是代表着秦国礼仪的数百锐骑,全都是披甲执戟。一杆杆旗帜随风而舞动,其中最中心的便是高达九仞的天子之旌。 当然,肯定还少不了鼓车。随着他们不断擂鼓,也是变相的告诉沿途郡县长吏,天子车驾已至! 再往后就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他们背负不同的兵器。他们的出身都相当高贵,起码都是三代没有犯过罪的良家子,家中还得曾经立下过战功。 中车府令赵高亲自驾驭天子车驾,六马大车也能掌控自如。他作为秦国老司机,当初就是靠着驾车发家的。这回被秦始皇派给了扶苏,由他继续驾驶天子车驾。 能驾驶天子车驾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车技只是一方面,还得有着极高的武艺。别的不说,在皇帝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主动站出来用身躯保护皇帝。 他听扶苏说过,赵高能上位的原因很多。当初秦始皇灭赵后,便前往赵国邯郸。结果自然被怨恨他的赵人刺杀,赵高关键时刻为秦始皇挡下了致命的毒箭……虽然赵高侥幸活了下来,但左手也基本是废了。 赵高很不服输也不认命,骨子里就有着股狠劲儿。他的左手虽然不便,但为了给皇帝驾车,他每日都辛苦磨炼车技。即便双手被缰绳勒的伤痕累累,赵高也从未放弃过。 后来车士比拼,赵高以全胜的战绩正式担任中车府令。对这样的忠勇壮士,秦始皇自然会重用。再加上赵高写的一手好字,所以对他也是比较偏爱。 自从黑夫横空出世后,赵高的戏份就越来越少,几乎成了小透明。继续这么下去,怕是连个龙套都不如。所以这回扶苏再次代天子巡狩,就让赵高登场混个脸熟。 黑夫坐在宽敞的车驾内,左顾右盼。他还是头次乘坐天子车驾,的确要比他的三马大车宽敞多。而且还有诸多金玉坠饰,他偷摸藏俩估摸着扶苏也不知道,拿去起码也能卖个十来万。 “报……” “怎么了?” 扶苏正准备与黑夫闲聊,就有探子自后方快速骑马而来。他隔着窗户,连忙禀报道:“禀公子,吾等在后方发现有可疑之人一直跟行,现在已经擒获。他们自称是学宫弟子,特来禀告。” “学宫弟子?” 一张黑脸出现在窗户上。 探子吓得往后缩了缩。 “停车,都赶紧停车!” “叱嗟!” “千万别是那俩夯货,不然我剥了他们的皮!他们这回就算是抱着他们的亲爹,我也要开了他们!” 黑夫是连忙走下车驾。 等他走到后面,就瞧见李鸢和冯葵被人扣在后面。看到他后,李鸢竟然还能笑出来,“咳咳,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先生……” “果然是你们俩夯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来人,把这俩反贼先绑起来!” “啊?!” 【第2更送到~】 第553章 活宝,你我皆是薄冰哥 “公子,救命!” “这会出人命的!” “你们还知道出人命?”黑夫望着被吊起来的李鸢冯葵,恨得是抬手又给他们一鞭子,怒斥道:“你们违反学宫规定,私自离开学宫。因为你们的突然失踪,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找你们吗?” “你们平日里在学宫胡作非为,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有什么损伤,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可你们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为你们而奔波,你们可曾考虑过那些关心你们的人?” 这俩混账真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丝毫不顾他人感受。他们的确是学了很多本事,可要是继续这样品行不端,未来只会害更多的人,这是黑夫最恼火的点。 “我问你们!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别人?或者说,有没有留下书信告诉他们去向?” “没……” 啪! 又是一鞭子。 胡亥站在旁边,满脸无语。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做起事来容易冲动。黑夫并非是气他们跑出来,而是气他们不告而别。 这年头就是在泾阳也不太平,上回就有杀人犯畏罪潜逃至泾阳,还出手打伤了数位老农,最后还是吕泽亲自带队将其擒获。 冯葵李鸢的身份摆在这,更是学宫的优异弟子,代表着学宫的脸面。结果这回算是把脸给丢光了…… 他们想去胶东也行,就算逃出来都行,起码得留书一封说声。就这么不告而别,学宫乃至泾阳怕是都能翻遍…… “先生,消消火。” “滚!” “事已至此,不必生气。”胡亥走上前来,安慰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先派人去通知学宫。哦,再把这两匹马的钱给付了。至于他们,念在他们辛苦跑来也是为了长长见识,便带上他们同去吧。” “呵……” 黑夫转过身看向胡亥,“你还给他们说起说客来了?我本来都不想带你的,是你大兄为你求情。去就去吧,你还非要跑他们面前臭显摆。这俩夯货有罪,你也同样有错!” “啊?关我啥事……” 黑夫懒得理他,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李鸢和冯葵,缓缓道:“现在,你们就都给我回去负荆请罪认错去。把马先还回去,好好道歉。若让我知道你们以权势压人,直接自学宫除名。不要以为你们有点才学,我就舍不得开除你们。若是心术不正,你们学的这身本事反会害人!” 他长舒口气。 先服下两颗土人丹。 努力压下心中怒火。 就这几个活宝,他能少活十年! “若是武成侯同意,你们再重新追上。若他不同意,你们就给我在学宫好好待着!好好珍惜这段时间,用不了多久你就是想回学宫也进不去了。” 黑夫想到这事就无语。 真以为他这是出去旅游呢? 这么大阵仗,保不齐就有人来刺杀。就算没人刺杀,这沿路颠簸起码得耗费大半年的时间。孟夏自泾阳出发,起码得至寒冬才能回去。 “是……是……” 李鸢有气无力的开口。 冯葵只能点头表态,刚才光喊救命就把嗓子喊哑了。他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如此毒打。黑夫是真的在抽他们,可没有丝毫手软。现在两人都是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美其名曰:拷打反贼! “赵高。” “下吏在。” “安排些人送他们回去。” “唯!” 赵高面露古怪,他好歹是中车府令,论官职可比县令高些。奈何黑夫爵位太高,再加上又相当得宠,使唤他也毫无问题。 话说,使唤人的感觉挺好! 黑夫也是相当享受,难怪这么多人对权力如此着迷。他先前使唤的都是家中仆人,遇到的却都是皇帝王翦这类顶尖权贵,就只有被使唤的份。现在终于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能使唤赵高这样的高官! 扶苏望着被拖走的两人,叹息道:“你也真是的……” “你来求情?” “不不不,我是说你打李鸢就好。冯葵的手可是未来给人做手术用的,要是有什么好歹,韩终不得后悔死?他苦心栽培了冯葵这么长时间,若有任何闪失,对医家也是不小的打击。至于李鸢,打废了也没事。” “……” 黑夫打量着扶苏。 这家伙难道和李鸢有仇不成? 公报私仇,利用他打压李氏? “放心,我有分寸的。” “该启程了。” “走。” 黑夫重新坐上马车。 天子车驾再次启程。 “其实,黑子也该放手了。”扶苏面露微笑,“我也在学宫授过课,李鸢他们虽然顽劣了些但本性不坏。一直把他们困在学宫,未必是好事。黑子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雏鸟终究是要离巢的,有时候推他们把反而是好事。”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啊。”黑夫却是摇头,坚持道:“当初建造学宫时,就有诸多阻力。看到弟子优异,他们又想上来哄抢。”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你好,会给你各种使袢子。他们出去后,代表的是学宫脸面。会有人利用他们的弱点,只要他们中招上套,就会大做文章!你这种出生优渥的贵公子是不会懂的,我这辈子如履薄冰,一次都不能错!” “……” 扶苏直接就气笑了。 他是贵公子不假,可他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自从昌平君叛乱芈夫人被赐死后,他与皇帝的关系便差到了极点。面对各种攻奸构陷,他得努力立足。 就黑夫还好意思说如履薄冰? 他就没见过这么受宠的大臣! 就黑夫干的事,换个大臣怕是早就被抄家灭族了。也就黑夫官运亨通,爵位年年往上涨。他要如履薄冰,其他大臣干脆找根绳吊死算了…… “那就继续延毕?” “嗯,再等等看。” 黑夫说的可不单纯是玩笑话,他本身就是众矢之的。学宫又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他们巴不得学宫赶紧出事。为确保无误,他必须得把学宫做到极致。 所以,他不能错! 这些弟子也不能错! 【第1更送到~】 第554章 濩泽大旱,一股泥石流 一个多月后。 天子车驾出函谷关,途径河东濩(huo)泽县,朝三川郡的方向而去。此时正值酷暑,诸多小河溪流都已干涸。沿途还能瞧见诸多正在挑水的农夫,大部分都饿的是面黄肌瘦。 扶苏走下车驾,示意前方车队暂且停下,“舜耕于历山,陶于河喾,渔于濩泽。濩泽以大湖而闻名,遍布溪流小河。想不到今年酷暑干旱,令水系枯竭。濩泽县,今年恐怕难了……” 他的性格素来如此,瞧见黔首受苦便心生怜悯。沿路行至此地,扶苏并未叨扰当地。县令派人希望他能留此过夜,甚至还准备设宴款待,要上最出名的黄河大鲤鱼。大荒之年,如此可就过分了…… 扶苏严词拒绝,让秦使回去告诫县令。今年夏季炎热,濩泽县必会遭难减产。身为县令,就得肩负起责任,带领黔首共同度过干旱。而不是只顾自己享受,不顾黔首黎庶的死活。 “我都已查明情况。”李鸢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低声道:“河东去年大水,民不聊生。吾尝闻大水之后,必有大旱。今年濩泽已有三月未落雨,按这形势,濩泽难了……” 他与冯葵被黑夫教训后,便被强行扭送回泾阳。毋庸置疑,自然是被王翦狠狠罚了顿。 学宫师生千余人,为了他们忙的是数日未曾合眼。张苍还为此调动了县卒,甚至因此惊动了咸阳。秦始皇下令派遣卫尉军彻查关中,就是根鸟毛也不能放过! 久居咸阳城的萧禄也没闲着,他还帮着挂出悬赏。各县的镖师皆是闻风而动,纷纷帮助搜寻。最后还是王翦发现,学宫外的牧场丢了两匹壮马。结合黑夫和扶苏共同出使胶东还带走了胡亥,王翦就估摸着这俩夯货肯定是私自跑路。 很快,先行一步的锐骑探子便抵达至泾阳汇报此事。等李鸢冯葵凯旋而归后,便被王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又让他们老老实实的蹲马步,最后实在是拗不过他们,还是让他们前往胶东。 冯葵本身就精通医术,这回出行正好能让他多遇到些疑难杂症。至于李鸢则是因为才思敏捷,学宫的东西基本都已学透。再加上恰好要经过三川郡,正好能去看大兄李由。 当然,这都是说辞。 王翦实在是拿这俩活宝没辙,心想着还想多活几年就全丢给黑夫照看,送走这些刺头儿,他在学宫也能乐得清静。很多时候,都是李鸢这几个家伙带头捣乱。这回刺头走了,王翦每日都能睡得香些。 “濩泽为什么不下雨?” “因为去年大旱。” “错,因为你们犯了错!” “……” “……” 李鸢苦着脸,无奈道:“先生,您就别阴阳怪气的了,这一路上您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以后?!” “……” “咳咳,后面还有三个字的。” 黑夫黑着脸,感受着烈日也是烦躁的很。沿路上虽然都会有驿站更换冰鉴,但在马车里面能把他给热昏过去。他看向扶苏,眼神中满是幽怨。他在泾阳的流水房里住的不要太潇洒,每日还有专门的人扇风。渴了喝的是冰镇果汁,饿了吃的是山珍海味。就算要处理政务,那都是由专人给他送至学宫。 现在可好,跟着扶苏混三天饿九顿啊……这一路颠沛流离,每日热的他是汗流浃背。好歹挑春天出发,等天气热的时候也已经抵达至胶东。虽然胶东夏天也热,但好歹能在离宫休息,实在不行还能下水冲凉。 恨啊! 赵高在旁小心伺候着,抬手道:“高听闻,昔日商汤析城山祷雨获得休应,作《大濩乐》以庆祝。昔日周穆王也曾休于濩泽,也许可让当地县令杀牲祭祀,以祈祷落雨。” “免了吧。”黑夫拂袖挥手,淡然道:“去年大水今年公债,就别搞这套了。” “高知大上造不信鬼神,可麾下黔首却信。”赵高却有着他自己的一套逻辑,缓缓说道:“大上造要知道,县寺若是什么都不做,则容易被黔首所恨。所以县寺得要做些事,用以安抚黔首。县令亲自祭祀祈雨,若能下雨便是县寺的功劳。若是不下雨,也有诸多理由借口,何乐而不为呢?” “又错。” “公子何意?” 胡亥满脸失望,不屑道:“都说了你好几回了,希望你能早点与时俱进,结果始终是老思想。愚民那套早就已经过时了,现在的秦国得要开启民智。如果都是些蠢人,秦国怎么进步?你以鬼神愚弄黔首,是不是想要阻拦秦国?嘶……你想害秦国?!” “高……高……高万死不敢!”赵高是被吓得连忙欠身作揖,“高忠心耿耿,不敢对秦不利。所言皆是高肺腑之言,还望公子明察!” 看着这幕,黑夫只觉得很好笑。历史上的胡亥可是被赵高耍的团团转,就因为赵高说了句陛下您刚刚登基容易犯错,所以不能在廷臣面前过多出现。欸,胡亥就听了……把所有朝政悉数交给赵高,再让赵高给他汇报。这脑回路,就算是黑夫都自愧不如。 结果就是在赵高的撺掇下,胡亥开始血洗宗室。等到了最后,却发现真正能帮他的人都没了…… 刚开始胡亥的确是蠢笨了些,但自从一直被黑夫戏耍后,现在是变的狗精狗精的,还在学宫以坑别人为乐。上回就连王翦都上了套,让他们是叹为观止! 只能说赵高是条隐藏极深的老狼,他表面看上去是条摇尾乞怜的忠犬,可一旦束缚着他的项圈没了,那他就会爆发出狼的本性! 残忍,弑杀,睚眦必报! 赵高扶持胡亥上位后,先是把宗室的兄弟姐妹全给杀了。然后再把冯氏、李氏和蒙氏全都拉下来,独揽朝政大权。最后还想着当上秦王,只是不被人认可罢了。秦国之所以会二世而亡,赵高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只是现在的赵高还没有威胁到黑夫,他最大的依仗胡亥也成了黑夫的亲传弟子。所以黑夫也不想被秦始皇猜忌,懒得对付赵高。只要赵高继续当条忠犬,黑夫不介意握着绳索丢给他几根骨头。可若是他有朝一日起了什么心思,黑夫会在顷刻间坑了他的三族。 “濩泽距离三川还是比较近的。”黑夫拍了拍胡亥肩膀,淡然道:“我记得那次咱们去三川郡的时候,就曾经提醒过李由,让他效仿云梦搞个义仓。我听说他后来搞得还可以,特别是阳武张氏倾囊相助。每年以义仓籴粜,平准物价。若是遇到灾难,也能凭义仓赈济灾民。咱们正好去三川郡,让其以郡寺的名义调动义仓粮食,支援濩泽。否则的话,今年濩泽必遭大难!” 黑夫可不是在说笑,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濩泽今年粮食能有收成就算好的了。因为好几个月没有下雨,导致地里面的庄稼都萎靡不振。所以还是得早做准备,尽快调拨粮食。 “这濩泽令真该死!” “怎么?” “大灾之年,可他为了自己的政绩却是以强权逼迫黔首购买公债。有的黔首因为没钱,只能被逼的卖儿卖女。有的则沦为庸耕者,为他人耕作,连自己赖以为生的农田都没了!” 唔,有土地兼并那味道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种事他早早就料到,毕竟人性使然。特别是这些县令每年都有上计考核,面对上面交代的任务,自然是拼命表现。干的好了有政绩脸上有光不说,没准还能借此捞一笔油水。 至于黔首的死活? 这些人有几个能在乎黔首感受的? 扶苏拿起文书,愤愤然道:“就这,他竟然还好意思向我显摆。说什么濩泽虽穷,但黔首皆是有着报国之心。很多人都买的五年公债,而不是三年,就是为了给秦国减轻负担。” “正常,避免不了的。” 黑夫却是早已习惯。 别说濩泽出了关中,就是天子脚下照样有作奸犯科的。比如说当初的栎阳狱掾司马欣,在栎阳可是捞了不少油水,还把通缉犯项梁给放走了。 所以濩泽县令作奸犯科,黑夫觉得很正常。秦国只是古代王朝的缩影而已,并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老百姓们遵纪守法安居乐业,官吏们兢兢业业奉公守法安抚百姓。但,不是每个秦吏都是喜君的…… 黑夫无奈叹息,缓缓道:“行了,你也别气了。奔波这么长时间,也都需要歇息。就现在专门的离宫住下,先把这濩泽县令喊来再说。若是真的不行,就先把他罢免让县丞担任。” “县丞恐怕与他是一伙的。” “那要不我来当?” “欸,也不是不行!” “呸!” 黑夫抬手给了扶苏一拳。 就这亲切的举动,看的赵高是目瞪口呆。扶苏终究是公子,也就是君。而黑夫再受宠,也只是臣。当初黑夫不知道扶苏身份,这么做倒也无妨,毕竟不知者无罪。可现在都知道,却还敢这么干? 今天他就敢捶扶苏,那明天还了得?! 第555章 干旱,吃水不忘挖井人 次日。 天子车驾停靠于山脚下,上山的路都被卫尉军所把守,就是只鸟飞过也得先射下来看看有没有带验传。上回狄县叛乱可是历历在目,偏偏濩泽离宫修在半山腰处。若是遭遇叛党围攻,那扶苏可就危险了。 濩泽离宫修的颇好,相传曾是商汤祭祀祈雨的地方。四周树林茂密,还有清泉自山顶流淌而过。冬暖夏凉,还能欣赏日出美景。 昔日秦始皇自邯郸而归,便刚好路过濩泽县。那时有着诸多秦民跪地叩首,献上他们最珍贵的粟米,以此欢迎秦国公子的回归。 各国百姓对质子都是比较尊重的,毕竟是为了国家荣辱而背井离乡前往他国为质。就算明面上受到的待遇挺好,可私底下谁知道呢? 特别是公子政还在赵国为质,那时长平之战才过去几年。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以至于秦赵两国彻底结下死仇。那一个个死了良人、父亲、子嗣的赵人,恨不得将公子政生吞活剥! 为了活下来,赵姬对外都不敢称他为公子,而是让他背负代表着庶人的赵政。或许只有如此才能让赵王想到秦赵同宗,能让他的孩子在邯郸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赵姬只是妇人,她并没有多么勇武的身手。她当时受尽屈辱,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活着,仅此而已。 公子政回到河东,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家。享受着来自黔首的夹道簇拥,他们都在为公子政的凯旋回归而庆贺。 所以秦始皇对濩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是这里让他头次体验到国家的温暖。只要出巡路过河东,他肯定会在濩泽离宫停顿数日。并且是难得接见当地秦民,对他们的些需求也都会满足。 现在,扶苏也不例外。 濩泽去年洪涝今年大旱,以至于民不聊生。扶苏动用自己的小金库(黑夫),从三川郡调动粮食平准物价。同时开放当地林苑,发蓏、蔬、枣、栗,橡果……以赈灾民。同时调动云氏商社资源,源源不绝的往濩泽运粮,以此活民。 奢靡的离宫厅堂,扶苏端起陶碗。望着里面几乎能见底的米汤,寒着脸透着几分难过和愠怒。 这是人吃的吗? 里面的米粒都能数清楚! 说是米汤,可实际上就是水! 濩泽黔首吃的就是这个…… “难过吗?” “他们怎能如此?” “知足吧!”黑夫放下陶碗,冷漠道:“你这好歹还能有米汤喝,我听说有的黔首因为缺水,只能奔走三十余里去挑水。腿脚不便的鳏夫寡妇,只能求点别人用剩下的刷锅水。他们吃不上米汤,只能干嚼啊……” 说到这,黑夫都有些哽咽。这两天他是奔走各乡里,亲眼看到那些饥民有多悲惨。天灾固然可怕,但更让人痛恨的却是人祸。 濩泽县目前还算稳定,那是因为黔首都有存粮。哪怕日子难过了些,起码还能活命。然而当地县令却为了自己的面子工程,为了自己的政绩,谎报当地民生情况,强迫黔首购买五年公债! 这是脸都不要了! 今年濩泽粮食减产是必然的,更有可能是颗粒无收。如果不是扶苏巡狩路过此地,发现当地民生困苦,恐怕会酿下大祸。千里饿殍,易子而食……这样的人间惨剧,极有可能会发生。 “黑子……” “嗯?” “你能弄来水吗?” 扶苏带着最后丝希望看向黑夫,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黑夫总能迎刃而解。濩泽干旱,或许也能找来水! “可惜,我弄不来……” 黑夫轻轻摇头。 真把他当神了不成? “就只能等死了吗?” “你还记得当初你我初见,提到义仓时说的事吗?”黑夫面露微笑,“你说,想效仿昔日晏子赈灾之策。在河东郡修造离宫,以此活民。我告诉你是错的,因为修造这些华而不实的对灾民未来生活毫无用处,其本质并未改变什么。” “那黑子的意思是?” “求雨我确实求不来,我也没这能耐。但是求水,倒是能试试看。你先前也说了,昔日舜耕历山、陶于河滨、渔于濩泽。濩泽水系发达,更有一片大湖。现如今地表上的溪流水渠几乎枯竭干涸,但我相信地下还有水系!” “嘶……黑子是说?” “还记得我拍卖搞了不少钱吧?”黑夫淡定起身,指向濩泽地图道:“高价聘请农夫挖掘深井,每日就以20钱计。按濩泽现在的粮价,也能值个两斗米。若是挖出了井水,便能解决濩泽缺水的困境。就算挖不出来,农夫也能得钱,总不至于饿死。就算今后真的要逃荒,手里也有余钱。” “好,就这么做!” 扶苏是连连点头。 当时黑夫打着为驰援胶东造船的旗号弄拍卖,所以是搞了不少钱。黑夫原本的计划是分三年逐步加大投资,把钱生钱。可看现在濩泽的情况,他是决定先救急再说。 他不缺钱,但缺粮食。 所以想着花钱在各郡县买粮,然后再源源不绝的运至濩泽。运送粮草也不必扰民,直接调动镖师便可,这是他觉得目前最适合濩泽的方式。 扶苏是说干就干,这急切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秦始皇的模样。他把相干人等悉数召集进来,让他们各司其职。寻找地下水系这种活还是得找专门的水工,由他们根据溪流风水学说判断大概方位。 至于挖井的工人? 只要黑夫钱到位,要多少有多少! 望着他忙活,黑夫则是叹了口气。计划看似顺利,可面对天灾却只有无力感。秦国疆土倍增,导致各地天灾不断。若不去赈灾,则必会生乱。可要想赈灾,那哪来的钱粮呢? “禀公子!” “濩泽县令仁求见。” 扶苏拂袖坐在主座,示意闲杂人等先退下,冷然道:“带他进来。” 扶苏虽然是出了名的仁德,但这份仁德是对黔首。对待贪官污吏,他杀的可能不比秦始皇少……最多就是秦始皇要夷三族,扶苏出面求情改判为腰斩弃市,三族流放千里。百官于是拜服,高呼:公子仁德! 【第1更送到~】 第556章 濩泽县令,扶苏的路 “濩泽县令仁,拜见公子、大上造。” 中年头戴铁制法冠,着黑色官服,腰间挂着铜印黑绶。留着山羊胡,体型略显削瘦。长了副大众脸,属于丢在人堆也不会有啥新奇的。 “濩泽数月无雨,仁带着县吏三老共同祈雨。而后又去农田视察,所以耽搁了时辰,还望公子见谅!”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演技派。故意耽误些来见他们,再说自己是忙于政务,塑造出个劳心劳力的县令形象。就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就是黑夫都自愧不如! “祈雨?” “是的。”县令仁抬手作揖,叹息道:“公子有所不知,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因为秦国北伐,故遭干旱。下吏身为县令,自当要去引导。所以是亲自祈雨,希望能化解民间的谣言。” 扶苏望着他,神情冷漠道:“县令还真是爱民如子。去年水患,今年则干旱无雨。可濩泽公债却是超额完成,本公子只想知道,濩泽黔首是如何做到的?” 县令仁顿时愣了下,连忙狡辩道:“公子万万不要误会。濩泽虽然贫困,可近两年靠着深耕细作还是有些存粮的。当地大力发展工商业,家家户户都有余钱。黔首感激陛下仁德,所以是纷纷响应!” 听他如此诡辩,扶苏的眼神已经冷到极致。他是直接拍案而起,端起陶碗怒声训斥道:“纷纷响应?为此是变卖田宅,为人庸耕。还是说卖儿卖女,把自己都变卖为奴?你真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吾不知道?” “这……这……” 县令仁顿时大惊。 望着扶苏,慌忙辩解道:“公子可勿要相信那些小人之言,下吏素来是爱民如子,从未作奸犯科。还望公子察之!” “汝以为没有确凿证据,吾会召你来此?”扶苏却只感到好笑,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在这胡言乱语,一份份文书契卷砸向县令,“你勾结当地豪族,以低价强买黔首田宅。明面上你超额完成公债,实则是逼良为娼,勾结豪族!身为县令却是知法犯法,犯下滔天罪孽,害得濩泽黔首流离失所饱受饥寒之苦。今日吾若不杀了你,焉能对得起濩泽万民?!” “来人,将此贼打入死牢!” 县令仁无力瘫坐,面如死灰,裤腿处都冒出些热气。他听说扶苏是出了名的仁德,但这份仁德是给黎庶百姓的。对待贪官污吏,扶苏素来是深恶痛绝。特别是鱼肉百姓的秦吏,他见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 既食秦禄,自当要奉公守法。身为县令知法犯法欺压百姓,这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要让他抓到证据,他绝不会姑息! “公子饶命!” “公子饶命啊……” “饶你?谁来饶过那些因为你而流离失所,卖身为奴的百姓?身为县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吾此次代上巡狩,佩太阿剑,专杀贪官污吏!” 望着被拖走的县令,黑夫则是轻轻叹息。这些贪官污吏根本就杀不完,完全就是他们咎由自取。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哭的厉害,他们得意的时候笑的可比这还大声。 “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 冯葵踱步走了进来,边走边摇头道:“这可是上好的药人……上回泾阳有人被毒蛇咬伤,吾师尝试了数种办法,最终却只坚持了三天。吾师说了,若是让他再多接触些这种病痛尝试些办法,或许就能起死回生。你看看,反正这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先让他被毒蛇咬一口,然后让我也练练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还是靠边站吧……” 黑夫无奈扶额。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还是有用的。”黑夫淡定道:“等后面打井,就把他杀了祭祀,也算是给濩泽黔首个交代。至于强买强卖的公债,可以让黔首凭契卷退了。告诉他们,秦国推出公债是为了造福黔首的,所以不会逼迫黔首购买。若是有人胆敢借此谋利或是逼迫百姓,一律严惩不贷!” “可。” “再有就是田宅方面。”黑夫站起身来走出离宫,缓缓道:“黔首赖以生存的便是土地,没有土地就没了生存之本,只能靠着为人庸耕而乞活。这些豪族利用卑劣的手段兼并土地,他们既然敢这么做,那就让他们全都吐出来!但凡与这狗官勾结的,一律抄家!将他们恶意霸占的田宅,全都归还给当地黔首。” 赵高皱起眉头,正准备开口驳斥的。却瞧见胡亥站在桌子上,无比赞成的附和道:“先生说的是!这些人明明已经富甲一方,却是无比贪心。殊不知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欺压黔首,害得先生辛苦推出的公债遭受冤屈,就得全都杀了!” “……” 赵高咽下口唾沫,还好他没跳出驳斥,不然怕是胡亥会更为不满。他就搞不明白了,黑夫究竟给胡亥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能让胡亥有这么大转变的? “行了,下来吧。”黑夫淡然道:“吾听说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未来秦国很可能会继续推出公债,到那时国家信誉受损,对秦国则很不利。所以有关公债的案子,只要查到一起就要从严处理一起,得让黔首感受到秦国的决心。” “对,杀了狗县令!” “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黑夫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什么叫杀了狗县令? 乃公也是县令啊!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胡亥讪讪的自桌子上跳了下来,连忙抬手道:“那个我就不打扰先生了,我与李鸢先去处置这些贪官污吏。还要亲自去接见慰问黔首,忙的很!” 看着他们匆匆告退,黑夫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但也没太在意,而是转身看向扶苏道:“这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继续在濩泽,恐怕后面的日子都得推迟。” “不碍事,先解决这里的事再说。”扶苏却很坚持,认真道:“吾身为公子,如今治下秦民饿着肚子,便是吾失职。所以不仅仅是这濩泽县令有罪,包括河东郡守同样有罪!其治下已经是逼良为娼,甚至快有人要渴死饿死,他这郡守却是不问不顾。濩泽情况如何,他比我们都要清楚。可他却为了政绩,选择相信这县令的鬼话!” “行吧。” 黑夫望着扶苏,并未过多劝谏。现在的扶苏不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秦子都,他是秦国的长公子,有着自己的想法。既然他觉得耽误几日没事,那黑夫也不会自讨没趣。 况且,河东郡的问题确实不少。 “再吃点米汤。”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黑夫皱起眉头,提醒道:“你想想陛下,还未至五十便已有了诸多毛病。韩终上回给他看过,说他因为久坐且饭食不定,所以是有了胃病。没办法根治,只能是尽量的调理。你再看看武成侯,年过七旬照样是生龙活虎。没准也能如昔日的叔梁纥,再给通武侯生个少弟咧。” “你是真不怕死……连这等玩笑都敢开。” 扶苏无奈笑了笑,但还是听进劝谏老老实实的坐下,重新端起陶碗细嚼慢咽。他明白黑夫的良苦用心,彼此间也无需说破。 “还有,气大伤身啊。”黑夫坐在旁边,故作高深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心性真得再练练。你看看陛下那张冰山脸,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这县令做了错事,依照律令惩治便可。为这种人动怒,完全不值得。” “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 “呵……” 扶苏喝完米汤,叹息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些人能如此的恶劣。他们明明已经是手握重权的秦吏,却为何还要狠狠踩一脚这些本就生活困苦的黔首。对他们而言,几十石的粮食根本不算什么,但却是黔首的命!难道说,是我想的不对?” “很简单,人都是贪心的。你想成为太子储君,想要成为皇帝。左丞相想要成为右丞相,九卿想要晋为三公。民爵想要升为官爵,官爵想要封侯……这其实都是人性使然。只是有些人面对利益能坚守本心,有的人却做不到。这并非是你我的错,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所以你无需为了这些事而自责,更加没必要怀疑自己。” 黑夫长舒口气,缓缓道:“以后,你会遇到更多这样的贪官污吏。甚至,还有人想要谋害你。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没必要怀疑自己。做正确的事,远比把事做正确更重要!” “扶苏受教!” 扶苏起身抬手。 没错! 既然他决定走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那就没必要再自我怀疑。他不需要皇帝为他披荆斩棘,他是秦国的长公子,他可以自己做到。 扶苏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的太阿剑。他会亲手将荆棘上的一根根尖刺剪除,走出条属于自己的平坦大道! 【第2更送到~】 第557章 彭越,扶苏井 数日后。 吕平驾驭马车,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运粮商队。一袋袋沉甸甸的粟米,自三川源源不绝的发往濩泽。天气炎热酷暑难消,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自得到黑夫消息后,他便即刻筹备。打着云氏的名义,自三川高价收购粟米。聘请镖师,并且是亲自押送。他是吕公长女吕长姁之子,其父入赘至吕家。今年已年过十六,主要负责三川郡的羊毛买卖。 吕氏早早加盟云氏商社,这两年来正是用人之际。他这人素来机灵,办事也很稳妥,所以便将部分商事交给他处理。这回黑夫刚好需要人手,便让他混个脸熟。若能被黑夫看重,以后没准也能扶摇直上! “吕君,这天可真热!” 为首的络腮胡壮汉骑马而行,跟随在车架右侧。他长得是相当魁梧,披甲佩剑。戎马旁边还有强弓劲弩,以备不时之需。 “的确很热。”吕平轻轻点头,低声道:“看来濩泽的确如大上造所言,干旱无雨。沿途溪水枯竭,也难怪大上造会调动粟米驰援濩泽。” “是啊……若非大上造,吾恐怕还在钜野泽中以捕鱼为生。” 彭越在旁笑了笑,对传闻中的乌鸟黑夫也是相当钦佩。他是砀郡昌邑人,昔日因犯事落草为寇。靠着有股江湖草莽气,很快就聚集了批游侠。他们是劫富济贫,在钜野泽有着赫赫威名。县寺几次三番想要派兵捉拿他们,却都没能成功。 当初吕公举家搬至泾阳时,恰好就与彭越有过邂逅。吕公被群盗袭击,伤亡惨重。关键时刻是彭越带人支援,将吕公救下。临走时还给彭越相面作为报答,说他未来大有前途,只是尚需等待时机。 再后来,吕公仲子吕释之奔赴辽东。恰好是经过砀郡昌邑,并且送来黑夫的最高指示。只要彭越老老实实的带着他的人无条件投降,秦国可以免去他们这些年所犯罪过。但同时,这些人都得发往辽东戍边三年作为赎罪,后面很可能会作为陷阵之士参与北伐。 若他们同意归降,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他们若是连这机会都不把握住,那秦国必然会派遣士卒围剿。面对诏安,彭越思索再三后便决定老实投降。 黑夫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既然让黑夫注意到了钜野泽,那他们也甭想再有安生日子。当初黑夫尚为云梦啬夫时,为了肃清云梦泽的匪寇,斥资百万钱发动群众,硬生生把匪寇给刷了…… 以黑夫的名声,也不会用骗降这招。经过商议后,他们是缴械投降。彭越则是暂时归于云氏商社,协助吕氏在三川郡筹备羊毛坊。作为家将,帮着吕氏运送货物。 彭越本身就是江湖游侠,五湖四海都有认识的人。他亲自押送货物,能省去很多麻烦。部分瞧见他的山匪是主动让路,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他和吕氏都是砀郡人,再加上本就和吕公有些缘分。所以这段时间是尽心尽力帮着吕氏,并且在阳武县顺利站稳了脚跟。创办的羊毛坊,带动了当地手工业。部分黔首也养了独有的小尾寒羊,每年光靠绞羊毛都能赚笔小钱。 彭越在阳武过得还算是潇洒,这回接到黑夫的指示后,即刻是调动自己的人脉协助运粮。很多豪强也都给他面子,愿意低价卖给他。再加上云氏商社的全力支持,在短时间内就筹措五千余石粟米稻米。 千万别觉得少,这只是第一批而已。等后面还会陆续有粮食送至,以此来平准物价,免得粮价太高逼迫黔首卖儿卖女。 “前面人倒是不少。” 吕平蹙眉看向远处。 一片干涸的农田,稻禾都是病恹恹的。因为长时间没有雨水滋润,导致农田都因此干涸开裂。这也就是粟米,若是换做水稻恐怕得颗粒无收。 而在阡陌纵横的农田不远处,则是有着上百人聚集。大部分都是精壮的青年,有的更是干脆光着膀子,正在卖力的干活。一筐筐黄土,再由专人将其运送走。 “出水了……” “快看,真的出水了!” “大上造保佑啊!” “快……快去通知公子和大上造!” “吾等有救了!” 他们操着浓浓的地方口音,欢呼雀跃。这井挖了约三丈有余,望着混着泥浆的井水,欣喜不已。有了这井水,起码他们不必担心生活用水。若是有多余的,还能用来灌溉土地,这可都是长公子和大上造的功劳! 自黑夫至濩泽后,青天就有了! 黑夫协助扶苏,亲自彻查濩泽县令的贪腐谋私之案。最后判其枭首弃市,三族皆充为城旦舂。与之有关的官吏也都受到连坐,至于那些欺凌黔首的豪族也都被抄家。不仅把恶意兼并的田宅都吐了出来,连带着家底也都悉数充公。 不服? 那先问问扶苏手上的太阿剑! 上斩官吏,下斩奸佞! 而后黑夫就开始撒币……不,应该是砸钱,招募当地年轻力壮的青年。每家每户最多只能出一人,只要来干活挖井的就管饭吃,每日还给20钱。若是想要粟米的话,就能折成一斗粝米。濩泽现在粮价飙升,一石粝米就得要三百钱。黑夫这么算,其实他们还是赚的。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都能活下去。 经过黑夫的运作后,各乡都开始打井。但能否出水还是要看运气,耗时一旬他们这总算是出水了。有了这井水,短时间内起码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彭越看着井水不断翻涌,并且是变得越来越清澈。就靠这一口井,其实就能让当地黔首活下去。听他们所言,还是公子和大上造所为? “快,都让开!” “公子和大上造来了!” 扶苏与黑夫并行,步伐都相当快。他们俩也很好分辨,脸白的是扶苏,黑脸的自然就是黑夫。黑夫看着翻滚的井水,顿时笑着道:“恭贺公子!公子宅心仁厚,为救濩泽选择凿井。今日出水,足以证明上天也都被公子感动。我提议就在此井旁边立碑,刻字为扶苏井,以彰公子仁德!” 【第1更送到~】 第558章 挺好,以后你就跟我吧! “多谢公子!” 黔首们皆是齐刷刷叩拜。 扶苏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黑夫,也是心领神会的点头,而后连忙起身将他们搀扶起来。先前黑夫就提过,所谓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一口井甚至能传承千年,比方说广州的越王井。未来濩泽只要靠这扶苏井吃水的,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他这并非是单纯的政治作秀,而是要让人知道他这位长公子做了好事。先前扶苏就有这毛病,他不懂的表现自己,总是默默无闻做着事。这种品行值得的夸赞,但他若想往上爬就需要有足够的名声。但这些话不能他自己说,得让下面的人说,并且还能再传到皇帝的耳朵。 等皇帝询问时,扶苏再一一承认。这样就会留下个好印象,三公九卿也挑不出错来。奈何扶苏只知道闷头苦干,像他先前也都会赈灾,而后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民间是知道这些,奈何相隔千里的皇帝不知道…… 扶苏望着清冽的井水,也是松了口气。他这段时间的奔波,总算是没有白费。为了寻找最佳的水井地,还令郡守将有关水工悉数调来勘测。 “后面还得继续开凿。”黑夫看向这些青壮,抬手道:“为庆贺今日,晚上给诸位上牛肉黍臛,再饮些美酒。但是明日还得继续去别处开凿水井,诸位看如何?” “多谢大上造。” “这都是长公子的意思。” “拜谢公子!” 扶苏扬起微笑,赶忙道:“诸位不必如此。你们开凿水井有功,自当受赏。只是如今濩泽艰难,只能准备些饭食犒劳。等粮食丰收,吾定以美酒佳肴犒劳诸位壮士!” “这都是吾等该做的!” “对,公子仁德吾等万死不能辜负公子的心意。”为首者也是抬手作揖,恭敬道:“公子出资出力,请吾等开凿水井。每日管饭还可得二十钱。吾等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知恩图报。若非公子,只怕吾等今年很可能都要饿死……” “都先歇息,把这事告诉里闾邻友。吾今晚于乡校设宴款待诸位,还望各位都能来赴宴。” “拜谢公子。” 待人群散去后,黑夫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吕平等人。代表着商社的云旗猎猎作响,而他们则是排列整齐静静等候。他们都是镖师,基本都出自军伍。很多都是戍卒中的佼佼者,个人武艺和军事素养皆是不用质疑。 一车车的粟米稻米都已排好,而镖师们则都是持剑结阵牢牢保护,防止有任何人靠近。从他们的表现就知道,也是经常押镖,所以配合的相当默契。 “你可是吕平?” “平见过君上。” “哈哈,不必多礼。”黑夫笑着走上前来,望着吕平点头赞许道:“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未来必成大器。你们这批有多少粮食?” “共五千石余。” “甚好。” 扶苏也是点头赞许。 这五千石可都是救命的粮食,虽然打土豪分了不少粮食,但奈何现在濩泽粮食紧缺。就算他开放林苑,供黔首采集里面的草蔬瓜果,也坚持不了多久。濩泽数月没下雨,林苑里的草蔬能有多少吃的? 所以,主要还是得靠各郡县驰援。 “你们也都辛苦了,先去乡校报备歇息。”扶苏走上前来,缓缓道:“至于这些粮食,会有专门的仓吏负责入仓。等过秤后核实清楚,便算结清。晚上正好要设宴,你们也可赴宴。” “多谢公子。” 黑夫看向为首的壮汉镖师,笑着道:“若我没有猜错,你想必就是钜野湖的匪寇彭越,果然是壮士!” “越,见过大上造。”彭越抬手作揖,感慨道:“若非大上造出手相救,恐怕越也难有今日。” “哈哈,你可太高看我了。”黑夫将扶苏拉来,笑着道:“当初的确是我听吕公所提,说是在钜野泽遇到位壮士。只可惜因为被官府通缉,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报国的门道。而后我将这事告诉了长公子,是长公子亲自出面保举,所以才能促成招降这事。否则以你们所犯大错,焉能被赦免?” 这可不是黑夫故意帮扶苏说话,因为事实情况就是如此。只是当时扶苏并不想帮忙,毕竟他对群盗没有任何好感。钜野泽的这票群盗武艺高强,让当地县令无比头疼。 来的人少打不过他们,若是来的多他们就早早撤离,让昌邑令无比头疼。这件事甚至传至秦始皇的耳朵里,也是为之大怒。 黑夫则是顺势提出招降的计策,毕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彭越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数百人为群盗,足以证明其本事。继续围剿追杀,恐怕也只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倒不如顺势招降,赦免其部分罪行,将他们充为三年戍卒。未来还可参与北伐东胡的战事,这样不仅保住了面子也保住了里子。毕竟彭越等人并未酿下大错,这些年来干的也都是劫富济贫的买卖,在当地甚至是素有侠名。 扶苏也觉得有些道理,就特地去找秦始皇求情,所以才能求来赦免的诏书。别看黑夫现在爵至大上造,但他没有权力赦免任何一个人,秦始皇也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权力。这世上有权能决定人生死的,那就只有秦始皇一人。 “原……原来是公子!” “你不会以为我有这么大本事吧?” “咳咳咳……” 扶苏却是一笑,将彭越搀扶起身道:“说是这么说,但的确是他提醒,我才会选择去求上开恩。吾听说你在三川郡干的颇好,押镖至今都未出错。还说多亏你人脉广,那些山匪群盗都不会为难。现在是阳武响当当的壮士,追随者以百计。还协助县令,破获了好几桩杀人案。” “越只是布衣罪人,想不到公子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你们的事,吾都有关注。” 扶苏认真开口。 彭越是黑夫举荐的人,他自然会很关注。当初黑夫就说了,他虽然没见过彭越,但此人今后若是为将必是大有前途。他能集结数百人称霸钜野泽,很明显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赦免钜野泽群盗,主要是为了招揽彭越。至于其他群盗,那就老老实实的去辽东戍边吧。等后面打仗,他们就得充当陷阵死士,这已经是秦始皇法外开恩了! 这些年来,黑夫举荐了很多人。他在泾阳素有伯乐的美名,诸多隐没在民间的千里马皆是被他所发掘。又在泾阳搞了个人才引进计划,招揽了诸多能人异士。既然能让他相中的,必是有其过人之处! 事实证明,黑夫又对了! 扶苏关注过彭越的事迹,所以是了如指掌。自从吕氏投靠云氏,就被派去三川郡负责羊毛坊的买卖。彭越后来就协助吕氏,在阳武定居下来。主要是作为镖师,帮着运送货物。因为帮着李由破获桩杀人案,还得到了公士爵位。据李由上书,当时彭越是以一己之力生擒三名手持短刃的群盗,可谓壮士也! “这样,你不如先跟我们出使胶东。”黑夫笑着走上前来,“等后面再一块回泾阳,我现在刚好缺个金牌镖师。跟着我混,保证是吃香的喝辣的。” “额……” 彭越愣了下。 望着黑夫这眼神,心里则是有些发毛。他在阳武时听说过些黑夫的传闻,据说黑夫因为早年征战的原因,所以有龙阳之好。想想黑夫至今未婚,这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当然也有人驳斥,说黑夫不婚是因为昔日得见云梦神女。他与神女共赴巫山,哪里瞧得上民间的凡女? 唔……也有道理! “怎么?” “多谢君上赏识,只是吾已答应三川郡守,来年担任郡治镖师令。” 镖师令是新的官职,隶属于郡尉管辖,于各县都有。官职地位等同于萧何担任的主吏掾、曹参担任的狱掾。而李由很明显是有意栽培彭越,所以就想破格提拔他。 “既是如此也行。”黑夫蹙眉点头,淡淡道:“只是,你跟着李由怕是没什么前途。你想想看,你跟着李由恐怕很难有立功的机会。在三川郡你担任镖师令,想要立功进爵得靠政绩。而你跟了我就不同了,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就举荐你参加北伐。你要知道,我在军中可有不少熟人。比如现在风头正盛的韩信,之前就是我的家将。还有上将军蒙恬,乃是我的义兄。至于萧何曹参陈平等众,你应当也都听说过。孰轻孰重,你自己考虑。” “这……” 彭越顿时心中澎湃。 黑夫说的就是现实。 就连李由也是屡屡上书请战,希望能参与北伐。任谁都知道,北伐结束后就很难再有大规模的战事。像西域诸国或是箕子朝鲜,秦国犯不着大规模用兵。 “怎么?” 彭越尴尬抬手,“越多谢大上造的好意,但越已答应郡守。不论如何,越都应当先回去复命,也算给郡守个交代。” “想不到你倒是挺知恩图报。”黑夫没有再强求,而是笑着打趣道:“那本君便不强求,再过几日正好要经过三川郡。待你问过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多谢大上造!” [第2更送上~] 第559章 修书治国,韩信破大月氏! 入夜。 咸阳城,丞相府。 李斯将厚重的书籍丢至旁边。 这些都是自山河学宫送来的新书,张苍的《律历志》,虞籍的《新山海经》,孔鲋的《礼记》,浮丘伯的《战国策》,许从的《农政全书》,徕服的《天工书》…… 不多,也就上百本而已。 这都是来找他要刊号拓印的。 下面的人都看过,并没有夹杂私货,也没有宣扬任何不利于秦国的观点,只是交给他这位丞相最后定夺。确定无误后便可批下刊号,送去考工室直属的印刷坊刊印流通。 当初李斯就想提出焚书令,制定挟书律。民间敢有私藏诗、书等百家典籍的,一律族诛。同时禁止百家名士以古非今,诽谤秦国。他奏疏都已写好,就等着上书,结果黑夫却抢先一步提出修书以收百家。 先是造纸然后搞印刷,顺势推出刊号。不得刊号的一律不得流传,是为伪书。同时大规模印刷秦国的正版书籍,有的还会免费赠送给当地豪族和三老。廉价的传播方式备受追捧,可比昔日孔圣人韦编三绝要方便的多。 什么,你这书怎么内容不同? 乃公这是正版书,你是盗版的! 手段是拙劣了些,但胜在管用。 李斯站起身来,顿觉腰酸背痛。这年纪大了就难免有些毛病,再也不复往昔的精力。他端起陶碗抿了口热茶,将御史府送来的公债账簿打开。 秦始皇很关注公债,令他与廷尉共同推出公债律。借公债贪腐谋私的,不论职位高低一律免官夺爵。若情节严重,则判以族诛! 严刑峻法方能以刑去刑! 当然,这是挡不住贪官污吏的。 “报——” “说。” “韩信率部破大月氏八万锐骑,斩首三万俘虏万余。秦国玄鸟王旗已插在焉支山,彻底扫清河南地。乌倮所率商社得数十万牛羊马匹,将分批运至关内。上急诏三公九卿,前往章台宫!” “备车!” 李斯放下文书,坚定起身。 韩信果然是没让他们失望,以少胜多正面击溃大月氏主力。如此大月氏必会与匈奴撕毁协议,不再相助匈奴。这就给了秦国发起决战的底气,跨过阴山直逼狼居胥山。 扩大战果,肃清匈奴残部。再逐步剪除大月氏和东胡这俩戎部,秦国便将塞外草原悉数收入囊中。从今往后就有用不尽的牧场用以放牧,所得牛羊战马皆可运至秦国。 …… 章台宫。 秦始皇正看着沙盘。 望着韩信所部势如破竹,无比欣喜。眉头舒展,连连出言赞赏。韩信这人简直是犹如神助,长途奔袭两千余里。经历大小战事十余次,且无一败绩。草原地形错综复杂,虽然有乌倮这些年精心绘制的地图,却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方位。举目眺望全是漫山遍野的草原,没有任何标志性地点,想辨明方向谈何容易? “韩将军果势壮勇。”王贲指着沙盘,感慨道:“即便是贲亲自领兵,恐怕也难有此战绩。沿途屡战屡胜,大胆任用胡人为己用。出征时只有三万兵马,现在恐怕已经超过七万人!走到哪杀到哪吃到哪,将大部分牛羊悉数宰杀作为膻肉军粮储备。在没有辎重的情况下,能在短短数月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钦佩。” 王贲是由衷的感到欣喜。 他听说韩信与王翦亦师亦友,当初在山河学宫便经常探讨战阵兵法。这回北伐,韩信表现极其出众。也不枉费秦始皇破格将其提拔为裨将,更是将重任交给他。彻底剪除匈奴单于庭西侧主力,连带着出兵支援的大月氏主力也被击溃。 打了几个月,结果手上兵马越打越多。深刻落实了黑夫的战争经济学,不放过一丝一毫。将草原戎部当做自己的补给点,导致蒙恬给他准备的辎重部队只能在后面玩命狂追。 还好,现在最新指示是让他们在韩信大部队的必经之路修造壁垒,就地驻守等着韩信凯旋补给。 看着韩信势如破竹建功立业,王贲是由衷的为其感到高兴,更为秦国又得一少年将军而振奋。韩信不过及冠之年,却能建功立业。好好栽培,未来的成就只会比李信更高! “呵,此子的确不凡。” 秦始皇面露微笑,指向沙盘道:“插旗焉支山,扫清河南之地各戎部。接下来蒙恬便可率主力强攻,趁着与匈奴主力鏖战,韩信便可率锐骑直逼单于庭。朕要在咸阳,好好看看那匈奴单于的模样。区区胡戎,也敢妄称千秋万岁与天无极?!” “陛下大可放心。”赵亥也是一笑,抬手道:“韩信此人虽然年少轻狂,但做事有其分寸。胡戎各部君长,皆被其生擒。有的收入麾下,以胡制胡。还有些冥顽不灵的贵种,则被他派人交给乌倮,将随牛羊牲畜送至关内。” “善!” 秦始皇很是满意。 年轻人就是有冲劲啊! “其余人表现如何?” “樊哙,曹参,刘季等武将皆有斩获,立下战功。萧何坐镇后方,章平则领辎重驰援韩信。蒙恬部继续向前逼近,匈奴惶惶不安,屡屡派遣小股锐骑袭扰后方辎重,不过鲜少有所斩获。” “可。” 秦始皇满意点头。 “诸卿以为,今年寒冬前可否结束战事?” “若是顺利,必能平定匈奴。”王贲笃定开口,指向漠北之地道:“纵然不能将匈奴部悉数剿灭,也可将他们彻底驱逐至漠北之地。今后每年开春,皆可发起春季攻势。以攻代守,让胡人疲于奔命。不论妇人还是牲畜,皆因奔波而堕胎。如此反复,足以重创胡人根基!” 王贲作为老牌武将,他的作战主张则是偏向于激进些。为了实现战略目的,就是手段卑劣些也无妨,因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就好比他昔日灭魏,便是决堤引水将固若金汤的大梁彻底冲毁,这种事他干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可依通武侯之言。” “报,长公子上书!” 【第1更送到~】 第560章 天子剑,饮马西海 长公子巡狩至河东濩泽,当地干旱三月无雨。黔首受饥渴之苦,长公子与大上造共同出资开凿水井,谓扶苏井。彻查公债贪腐谋私之案,濩泽县令仁判以枭首,三族充为城旦。相关人等,皆依律绳之。” “呵……” 听完汇报,秦始皇顿时一笑。 看来这回巡狩,还有些意外收获。 扶苏是他的长子,所以知道他的性格。对待贪官污吏,素来都是零容忍,最痛恨的就是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吏。 濩泽……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也是想到很多事。他昔日自赵归秦,是濩泽黔首让他头次感受到国家的温暖。那时秦国贫困,黔首也都是面黄肌瘦。可他们却省下口粮,就连珍藏着的蜂蜜肉脯都悉数献出,只为让他这位质子能吃的好些。 “左丞相。” “臣在。” “河东公债可查出问题?” “臣本欲明日再提。”李斯脸色如常,抬起手道:“去年河东水患,今年濩泽三县无雨。可收上来的公债,却比三川、上党、邯郸郡都要多。臣认为,这里面必有问题!” 河东郡守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更是蠢到让人哭笑不得。河东郡大体情况,他们也都知道,日子过的是相当凄苦。可收上来的公债比别的郡还高,这里面能没问题? 想不到,扶苏也都查清楚了。这些官吏为了政绩,为了面子工程就逐层剥削黔首。强买强卖,逼迫黔首卖儿卖女。一鱼两吃,再收豪族贵胄的好处侵占他们的田宅。如此恶行,简直是视秦法如无物,不杀不足以平民心! “既然扶苏都已处置好,便不再更改。若是让朕先查出来,他们都得族诛!” 秦始皇重重哼了声。 公债是黑夫所提,也是他认可的手段。关系到北伐,还有后续秦国的经济民生。为的就是尽量降低战争对黔首的影响,在不增加口赋的情况下确保战事顺利进行。 “臣等遵制。” “扶苏可还在濩泽?” “下吏接到文书时,公子已经准备启程。”中郎将抬手作揖,低声道:“上有所不知,当地黔首无比欢迎公子。公子体恤黎庶,亲自下乡慰问乡党。凿井出水后,当地黔首自发为公子刻石立碑颂功。” “退下吧。” “下吏告退。” 秦始皇拂袖挥手。 这些事必然也都有黑夫推波助澜,但对扶苏此次的做法反而感到欣慰。他不怕扶苏争名声,怕的是他不争。作为长公子,有些事是他逃不掉的。既然他立下功做了好事,自然得要靠黔首口口相传。争取民心,以此让廷臣没的选择。 现在,总算有了些风范。 对于这段小插曲,秦始皇并未放在心上。他推出公债前,就已料到肯定会有贪官污吏。他的做法就是发现一起严惩一起,绝不姑息。等各郡县公债数目送来后,他还会继续派御史彻查。但凡有人敢为了政绩而逼迫黔首的,直接族诛! “东胡那边情况如何了?” “目前还在对峙。”王贲接过木棍,指向辽东三郡,缓缓道:“根据探子的消息,东胡王还未大举用兵。或许如昔日的齐国,只想着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如此,反倒是对秦有利。” “也可。” 秦始皇蹙眉点头。 他巴不得东胡现在作壁上观! “韩信既然已经肃清河南地,可城河上为塞,筑亭障以逐戎人。”秦始皇指向版图,冷冷道:“将此事昭告天下,朕要让天下黎庶都以此为豪。令朔方为郡县,牛马布野千里。自此后,边郡再无胡戎袭扰!” “臣等遵制。” 冯去疾则是站了出来,缓缓道:“禀上,臣昔日就曾听乌倮说过。义渠戎人这些年来半牧半弄,人口倍增。所得放牧之地锐减,各部彼此仇视。为了一块放牧之地,甚至会大打出手。幸得蒙恬治理有功,将他们强行分开。然人口牲畜增多,有限的牧场势必无法承担。故臣以为,可发义渠人至河南地。一来他们本就为戎人,以放牧为生。二来义渠人素来能征善战长于骑射,以战死为荣病死为不祥。” “可!” 秦始皇点了点头。 义渠为北地郡,距离河南地本来就近。这两年义渠人没少因为牧场惹是生非,既然他们喜欢放牧,那就给他们更为宽敞的草原。 “诏令义渠令,朕允许义渠人至河南地放牧,但不允许他们放肆!另外,发边郡赘婿、商贾、庸耕者、城旦舂至河南地,就地筑城以守秦土。” 这其实都是秦国早早就制定好的战略方向,根据黑夫所献《守边劝农书》而推行。通过筑城迁徙的方式,发动秦民抵御胡人袭扰。如此便可减少边郡戍卒,减轻黔首负担。 当然只是减少,而不是没有。以后完全能就近戍守,至于较远的地方则可以不用戍边而是做别的事。 胡戎秦人相互混杂制约,再加上修造的一处处土城,就能将河南地彻底吞并为秦土。未来有了这片水草肥美的牧场,秦国的战马数量会因此倍增。有了牲畜,未来黔首皆能受利! 秦始皇拂袖挥手。 李斯等朝臣皆是各自告退。 空荡荡的大殿,秦始皇则是站在沙盘前久久未曾移动。他此次大胆任用韩信,就是因为他知道韩信年少轻狂,能以最快的速度为他肃清河南地。蒙恬或许因为昔日伐楚失利,与李信似的失去了锋芒。犹如无锋重剑,变得更加沉稳。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作为上将军就得要沉稳些。像屠睢似的轻率冒进,则很容易掉进敌人的陷阱,最后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但是,秦始皇希望韩信能够更快些。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更为辽阔的世界。让秦军的足迹,走的更远。让看的见的和看不见的,都归为秦土。就算会因此付出些代价,但都是值得的! 他需要蒙恬这种守成的老将兜底,也需要韩信这种敢于挑战的小将。这样才能有个好的循环,因为小将也终有日能成为老将! “韩信。” “朕也想看你能走多远!” …… …… 祁连山以南。 这是片广阔无垠的深蓝色咸水湖! 河湖相连,形成片片湿地,鱼游鸟翔,生机勃勃。远处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湖岸上草原绿意茵茵辽阔起伏,牛羊成群。 明月高悬,景色如画。一处处营寨呈战阵落于四周,披甲秦军皆是欢呼雀跃,围绕着篝火杀牛宰羊。 “此地应当是西海,传闻中西王母就在这。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文尾皆白。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萧何指向前方,低声道:“昔日君上曾提及此地,将其命名为青海湖。海周七百五十余里,中有二山。二山东西对峙,水色青绿,冬夏不枯不溢。自日月山望之,如黑云冉冉而来!此地有鱼盐之利,适合放牧。所养戎马牦牛,于草原皆有大名!” “嗯。” 韩信吃着肉干,下巴冒出了诸多胡须。他这段时间是长途奔袭,不断厮杀。有点空闲时间就想着赶紧睡会,所以根本无暇修整胡须。 “将军后面有何打算?” 萧何看向韩信。 前几日他们大破大月氏主力,同时还将秦国旗帜插在了焉支山上。而后追击胡戎残部至青海湖,缴获了大量的牛羊牲畜。 韩信则是看向天空,感到有些不适。他在泾阳时黑夫就提到过,这里叫什么高原地区。如果说关中是平地的话,那么青海湖就是在山上。他们首次杀至此地,会很容易出现高原反应,比如头痛头晕,呕吐心悸气短…… 他看过大概的地图,这里距离陇西其实并不算远。当地是羌戎混杂,时常会有羌人在此放牛牧羊。若是继续往北,便是大月氏的地盘。 “现在辎重是否还够?” “起码能坚持半个月。”萧何笑了笑,解释道:“皆赖将军带吾等来这青海湖,故不缺盐。加上沿路缴获的牛羊牲畜,肉食也不缺。唯一可惜的是目前茶叶不足,需要尽快补充。好在正值夏季,草原上的野菜也可充饥。” “如此就好。” “等会……将军这是想做什么?”萧何顿时心里咯噔了下,连忙道:“按照速度,完全能抵达至辎重点。将军这么问,莫非是想改变路线?” “知我者,萧君也。”韩信取出潦草的地图,指着青海湖道:“目前吾等处于青海湖,大月氏则在北方。前几日吾已大破其主力,令其溃败逃亡。上将军是要我尽快出发,袭击单于庭以此给前线创造机会。既是如此,本将完全可先攻大月氏,打完后再长途奔袭至单于庭。” “你疯了?!” 萧何猛地站起身来,满脸骇然。 剧本就不是这么写的啊! 韩信现在手里也就五万人,他去打大月氏?! 【第2更送到】 第561章 大月氏,闪击 呜呜呜…… 沉重的牛角号声响起。 大月氏盘踞于西域门户,如今已建立起土城。大月氏羌戎混处,辖地千里。和西域邦国来往密切,堪称草原雄主。曾几何时,还曾击溃匈奴主力,将匈奴王斩首用其头盖骨当做饮器。 自头曼上位后,情况就得到改变。头曼在草原四处征战,收拢引弓之民。短短十年,就已超过大月氏。匈奴本来想对大月氏用兵的,只是关键时刻被赵将李牧所击溃,实力锐减一大截。大月氏乘胜追击,逼迫匈奴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为此还将单于之子送至大月氏当做人质。 大月氏霸占了河西走廊,靠着做中间商赚的是盆满钵满。他们将匈奴贩卖来的布帛高价卖给西域诸国,换取各种香料。再把香料高价卖给匈奴,一来一回就能得利。这些香料是西域独有,价比黄金。 这两年因为茶叶和神药,大月氏还往里面贴了不少牛羊。还没等来自西域的商人抵达,秦国便开始对草原大举用兵。头曼单于派遣使节,许下重礼希望大月氏能共同出兵。愿意签订盟约,从今往后并为一家互不侵犯。并且将肥美的西海一带,彻底割让给大月氏。 得到好处后,大月氏王便开始发兵驰援。秦国的虎狼威名,他们可都有所耳闻。如果他们不出兵,等匈奴没了可就是他们了。 当然,大月氏王耍了个小心机。他虽然答应出兵,却不想和秦国主力硬碰硬。亏本的买卖他们可不做,他们选择在夏季对河南地用兵。听说秦国是兵分两路,河南地号称有十万骑兵。 大月氏知道秦国的手段,说是十万其实能有五万就算好的。他想的就是利用主力的机动性,发动突然袭击将秦军赶出河南地,然后他们就能霸占河南地了。到那时匈奴被迫与秦军主力开战,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不仅能击溃秦军,还可得利! 然而,剧本改了! 披发左衽的大月氏人狼狈逃回祖地,惊扰了正在放牧的牛羊。妇人们抬起头来,瞳孔中带着惊恐。以往男人们大举出兵,总能满载而归。可这回却是狼狈逃窜,几乎全都负伤。 他们……败了?! “是休密翕侯!” “还有双靡翕侯也受伤了!” “贵霜翕侯呢?” “我们的翕侯怎么不在?” 这时期的大月氏也有三家贵种,分别是休密、双靡、贵霜,他们在族中的地位类似于匈奴的须卜、呼衍和兰氏。他们被称为翕侯,每部起码都是将万骑。平日主要分布于三个方向,负责拱卫王庭。 这回为对付秦人,三部翕侯共同领兵进攻焉支山一带。却没想到已是大败而归,死伤惨重。 …… 大月氏昔日又被称作禺氏或禺知,这些年来发展的很迅速。他们也效仿匈奴,修造了王庭,自称为西北月氏王。牢牢霸占了西域入口,发展的相当迅速。 两部翕侯狼狈进入王庭,紧随其后的还有诸多小部君长。他们本来是去打秦国的,结果反而是被秦人包了饺子。面对突然袭击和秦国战阵,他们只能拼死杀出条血路狼狈逃窜。最终损兵折将,连贵霜翕侯都被秦人所俘获。 “王!” “你们?” 大月氏王年过四十,脖子上还挂着兽骨吊坠。他长得极其粗犷,挥手示意西域美人退下。望着两部翕侯,眉头紧锁。端起头曼大父的头骨碗,一饮而尽。 “贵霜翕侯呢?” “他已被秦人所俘获!” “什么?!” 大月氏王错愕的站起身来。 “你们……你们……” “足足八万骑,打不过秦人?” “他们不一样!” 休密翕侯脸上满是血污,这一路上他们是狼狈逃窜生怕被秦人追上。日夜兼程,不知跑死了多少匹战马。这股骑兵比他们的还要勇猛,并且是精通骑射。秦国的弓弩更是远胜他们,还没等他们冲锋就倒下了一大片。 近距离交锋更加不是对手,秦国双手持兵器人马合一,将他们打的是抱头鼠窜,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要不是他们的战马好些,恐怕连他们都得交代在那! 他们侥幸也抢了些秦人的战马,很快就发现了奥秘所在。这些战马有着精良的装备,不仅仅是铜甲还有独特的马鞍和马镫。特别是双脚马镫,能让骑兵在战马上自由驰骋,彻底解放双手。关键是打造起来并不困难,做不成铜的也能用木头做。 “王,我们得早做准备。” 休密翕侯满脸担忧,低声道:“王庭需要及时撤离,派遣勇士戍守。依托地形优势,抵御秦人进攻。等秦人撤兵后,我们再找机会夺回西海!” 他已经被秦军打破了胆! 年轻的秦国将领意气风发,站在山坡处俯瞰全局。负责传递信号的旗兵挥动旗帜,数万骑兵便发起冲锋。多兵种相互配合,战车冲锋陷阵,步卒紧随其后扩大战果。骑兵则是驰骋于战场,快速收割。 若非休密翕侯跑的快,他恐怕也会被对方生擒。今时不同往日,秦国依靠和匈奴等部茶马互市,积攒了诸多战马,几乎是抹平了和他们的战马劣势。 但是好在他们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他们可以赶着牲畜朝着西北方向继续迁徙。秦国就算攻下疆土,恐怕也难守住。只要秦国大部队走了,他们就能重新回来。经过休养生息,大月氏能走的更远! “现在就走?” “对!” 大月氏王皱起眉头。 他们相处这么多年,彼此也都很熟悉。休密翕侯为人素来骄狂,先前是出了名的好战分子。能促成和匈奴的盟约,休密翕侯是出了不少力的。连他现在都主张撤退,可见秦人的确是不简单。 呜呜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 月氏王猛地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 “报——” “秦人……秦人来了!” 卫士浑身是血,后背还插了支利箭。而休密翕侯则是满脸骇然,秦人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第1更送到~】 第562章 自信的信,胶东 三十三年,六月。 胶东郡,昌邑。 赵成顶着烈日,站在潍水亭翘首以盼。包括胶东郡守王勇,同样在此地等候。哪怕被晒得后背都已打湿,但动作礼数上却依旧没变形。 当初黑夫亲至胶东,于礼法而言王勇是无需亲自迎接的。毕竟黑夫爵位虽高,却终究只是县令,秦国还没有郡守迎接县令的规矩。 但此次不同,乃是扶苏代皇帝巡狩。既然是天子车驾,那郡县长吏肯定都得来亲自迎接。况且,王勇也很想当面感谢黑夫。 王勇作为王翦三子,虽然天生神力却空有勇武却无权谋战略。这些年来从军就只能当个都尉,后来至咸阳则是担任左长史。官职爵位其实都不算低,可与王戊王贲相比,他这就差的远了。 自齐田反叛后,王勇是临危受命担任胶东郡守。面对乱糟糟的胶东,王勇的足迹遍布胶东。他知道秦始皇看重海盐,所以吃住都经常在盐场。只是他能力有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盐不断减产。 万幸的是,黑夫带人抵达至胶东。他想出了淋卤法,让胶东海盐倍增。现在已经完全能供当地所需,靠着鱼盐之利,胶东gdp是蹭蹭往上涨。 王勇励精图治,每日处理政务至深夜。开始鼓励渔民出海捕鱼,并且还让屠睢护航,免得被海寇袭扰。趁着寒冬时节得空,渔民也可捕捞肥美的牡蛎。将它们烹煮成蚝油,加以密封。趁着天冷再运输至临淄等郡县,让胶东的经济是蒸蒸日上。 当秦国推出公债后,王勇是亲自下乡讲解。让他们勿要逞能,有钱就多买点、没钱就少买点。等三五年后,就能得到利息。地方县吏万万不可为了政绩,而逼迫黔首购买公债。否则不论是谁,一律严惩! 去年上计考核,王勇在诸郡守中表现出众,还得到了秦始皇的夸赞。很明显是有意要将他调至咸阳,或是委以重任。现在胶东海寇还没根除,舟师也还在快速组建。既然他能当大用,自然得把胶东彻底摆平了再说。 王勇对黑夫很感激,一直都想找机会当面道谢。黑夫虽然在胶东待得时间不久,却是给胶东指明了发展路线,并且是根除了胶东的隐患。利用姜齐豪族打压田氏,姜姓国氏、姜姓晏氏、姜姓高氏……他们宗族皆有嫡子被送至山河学宫。名义上是栽培他们,其实就是质子! 去年胶东能这么太平的搞发展,就是靠着地方豪族的无条件配合。虽然田氏想要捣乱,但奈何官民一体导致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相反有很多人主动上奏,查处了好几个与海寇勾结的秦吏。 “郡君,车驾来了!” 郡丞指向远处,满脸期待。 …… …… 不远处锐骑开道,后方斧车压阵。再后面则是鼓车,沉重的鼓声自远处传来。六马车驾于官道缓缓而行,透着股威严。黑夫坐在车内,换上了玉冠和黑色锦衣。他打着哈欠,头晕脑胀。不是他虚,是真的热的睡不着! 昨天好不容易下雨凉快了些,他就想着眯一会。结果扶苏就跑来找他,还说得到了最新消息。韩信这家伙带着秦军击溃大月氏王庭,并且是生擒月氏王。目前已经派人将其送至咸阳,交由皇帝。 额……你这么晚还不睡? 全靠黑子,现在吾不到子时睡不着! 可是我想睡…… 睡个毛,起来嗨! 黑夫数年前打出去的回旋镖,终究是砸在了自己脑门上。现在的扶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已经成了夜猫子,堪称熬夜小能手。 被逼无奈的黑夫,只能强打精神。按韩信所写军书是这样汇报的,大月氏主力溃败,他略作休整后便沿着马蹄印在后奔袭追击。况且战机稍纵即逝,他为了北伐大局所考虑,只能被迫向大月氏发起自卫反击。况且从哪去单于庭都是去,他倒不如顺带揍了大月氏再说。 这话要是让月氏王听到估计得吐血,因为他们是顺带的……有自卫反击打到人王庭的吗? 据说溃逃的大月氏主力刚到王庭,韩信就率主力后脚赶至。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得被迫与秦军交战。结果自然就是一触即溃,只有休密翕侯带人远遁逃走。其他人是死的死伤的伤,连月氏王都被秦国所俘获。 韩信闪击大月氏的操作,让黑夫都叹为观止。按照韩信的描述,他恐怕得日夜兼程不断换马才能追上。在确定大月氏的兵力不足后,毅然决然的发动袭击。虽然此战让秦国同样是死伤惨重,却是为秦国省下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蒙恬原本的计划是先让韩信扫清河南地的胡戎,而他率主力与匈奴对峙。给他半年时间,解决河南地。然后蒙恬就会发起进攻,逼迫胡戎主力对决。趁着后方单于庭空虚,韩信再以骑兵闪击单于庭,生擒头曼! 等解决匈奴这一大患后,他们便可暂时休整。然后再从各地迁徙人口,以充边塞。待来年开春后,再对付大月氏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再等一年便可进攻东胡,至此也算是统一了草原。 蒙恬的战略构想是以最少的人力物力,分三年时间统一草原。再然后就能率军驻守修城,派遣部队再扫清胡戎残部。这么做能更稳妥,关键是可以节省人力。同时就当做是练兵,让士卒能适应草原生活,为今后的移民实边做准备。 蒙恬的这一战略构想是得到所有人的认可,韩信作为裨将自然应该遵守。可他却是无视军令,抢先进攻大月氏。也就是他打下来了,他若是战败的话三族都得玩完。不仅仅是他,包括举荐他的黑夫同样有罪! 所以,这算什么? 贪功冒进? 神兵天降? 还是说功过相抵? 这种让人头疼的问题,他还是不做考虑。要说有锅,那也是蒙恬的锅最大。据说为了发挥出韩信善用奇兵的特点,蒙恬给了韩信极高的自主权。只要他能顺利完成战略目标,期间的旁枝末节都可不予追究。 瞧,搞出事来了吧?! 按黑夫对秦始皇的了解,估摸着也只会说个两句就作罢。该怎么封赏就怎么封赏,毕竟这算是变相的给秦国省下一年时间。对于素来急切的秦始皇而言,韩信如此用兵可太合他心意了。 当然,该惩治还是会惩治的。毕竟韩信太过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如此利剑还是得稍微打磨番。只有如此,他才能变得更锋利! “黑子,韩信可真厉害!” “嗯,第五百三十遍。” “……” “算我求你了,别再说了。”黑夫打着哈欠,“从昨晚你接到消息,亢奋到现在。我和你说,熬夜对身体也不好。你看看陛下天天熬夜,都成什么样了?” “可黑子先前不是说要珍惜时间吗?” “那都是以前。”黑夫无奈摇头,提醒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要是一直拿以前当现在,你怎么不拿出生的时候说呢?” “……” 扶苏一时语塞,突然觉得黑夫这标准够灵活的。他自得到消息后就很亢奋,直到现在也是毫无困意。他现在是迫不及待的前往北地,希望能见到那些为秦浴血奋战的将军。 “行了,先消停些。”黑夫打起精神,认真道:“北伐的事,你不必太操心。大月氏这两年发展的本就不如匈奴,再加上韩信是突然袭击,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即便如此,韩信兵马也是损失惨重。若是因这损失而无法奇袭单于庭,那他就是延误战机。他这么做是有利有弊,没那么容易就糊弄过去的。” “也可。” “已经是抵达胶东,当务之急是处理相关政务。胶东的海盐,船港,造船坊……这些都需要去视察。还要接见姜齐豪族,还有当地豪族贵胄。包括公债方面,也得翻看详查。” “……” 扶苏皱了皱眉。 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问题所在。 …… “到了到了!” “兄弟们,咱们终于到胶东了!”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胡亥鄙夷的看着李鸢和冯葵,不屑道:“我可得提醒你们句,你们现在是戴罪之身。所以和我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你们带坏了。你们想嬉闹玩耍你们去,别带上我。” “???” “???” 冯葵眺望远处,淡淡道:“吾师曾说过,海中也有诸多珍宝。若我能碰到,可带回去给他一些。像什么鲎壳,昆布,石决明、海马……这些都很珍贵,吾来此也是为了正事。” “巧了,我也有正事。” “你也有?” 李鸢正色点头,认真道:“我在思考,人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先生说大海是生命的摇篮,在若干年前几乎都是海洋,所以我得去探索这些秘密。我不是去玩,我是去研究生命的意义!” “我头一次见有人把下海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冯葵在旁默默吐槽。 【第2更送到~】 第563章 明星出西方,胶东郡吏 昌邑,离宫。 “待会你记得看我脸色行事。” “你的脸色……只有黑!” “下去吧你!” 扶苏落地时场面相当尴尬,他知道努力保持风度整理好衣冠。望着姗姗来迟的郡县长吏,尴尬抬手回礼。 “公子舟车劳顿辛苦了。” “不碍事。”扶苏尴尬笑了笑,抬手道:“诸公于潍水亭等候良久,如今正值酷暑,诸公也可先歇息会。今晚本公子会设宴款待诸公、乡党,还望诸位派人去通知声。” “自当如此!” “屠将军呢?” 黑夫探出头来。 对这大胡子,黑夫还是想要见下的。联络联络感情,把昔日的恩怨都说清楚。以后屠睢可是秦国的海军上将军,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未来秦国开拓海外掀起海战,可都要靠他。 出海本就危险重重,发起海战更容易损兵折将。若是遭遇台风暴雨,那死的人只会更多。 “应该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那不着急。” 王勇抬手行礼,低声道:“伏波将军自至胶东起,便一直于港口海外操练舟师。去年他亲自率领舟师,大破海寇。擒获齐田叛党,还于荒岛收缴诸多珍宝。他还为渔夫护航,令胶东重获鱼盐之利,富比关中!” “我都听说了。” “诸位先请坐。” “请。” 黑夫正坐于右侧,抿了口凉茶,这味道还真有些股后世的两广风味。清凉的很,带有些许苦涩。 “这茶是从何而来?” “是自岭南传来的。”王勇端起茶碗,“南方暑湿,近夏瘴热,暴露水居,蝮蛇蠹生,疾病多作。地湿水温,身心聚火;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之二三。秦卒久居岭南,不适者繁多。临淄神医阳庆向岭南越人学习,上山就地取材煎煮药剂,后来经商贾流传至胶东等地。天气炎热时煎煮些,的确能消暑解渴。” “甚好。”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当时阳庆跟着他共同至岭南,然而岭南战事伤者众多,他就留在了岭南。他救了很多人的命,并且着手为后面立足岭南做准备。 他听喜君提到过,阳庆这小老头脾气很倔。平日里性格孤僻,但胜在医术高超有颗悬壶济世的心。阳庆不喜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所以对待秦吏就没什么好脸色。别说是黑夫,就连喜君照样吃瘪。他更喜欢在民间为黔首治病,而不愿接触官吏。看来,把他带去岭南还对了。 “欸,徐福那老骗子呢?”胡亥环顾诸公,蹙眉道:“我听说他现在效力于伏波将军,以牵星术为其指明航向。他本就为齐人且经常出海,也是有些能耐。我正好有些星象上的问题,想要与他讨论。” “他与伏波将军会一起来。” “挺好。” 胡亥淡定点头。 他前几日就瞧见有明星出西方,黑夫就为他讲解彗星的缘由。并告诉他只是种星体现象,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并无关系。 恰好,他就想听听徐福的看法。 “郡君,这两年胶东可还好?” “全赖大上造昔日相助。”王勇放下凉茶,感慨道:“大上造所献淋卤法,令海盐增产。凭借鱼盐之利,令胶东富比关中。再拉拢姜齐豪族,打压陈田。再加上有伏波将军扫清海寇,令胶东受利。” “那就好。” 黑夫点头示意,缓缓道:“诸公或许有所不知,如今北伐战局突变。裨将韩信亲率锐骑,大破月氏王庭。大月氏其主力伤亡惨重,只能远遁撤离。原计划三年北伐,现在极有可能提前到两年。也就是说,秦国等今年解决匈奴主力后,便会对东胡发起攻势。到那时,胶东很可能需要承担起后方辎重的重任!” “多谢大上造提醒,勇明白了。” 王勇抬手道谢。 他现在也是倍感吃惊,没想到那位年轻的小将如此勇猛。亲率三万骑兵,横扫河南之地无敌手。这也就罢了,还顺带把盘踞河西走廊多年的大月氏也给灭了。看这架势,蒙恬很可能会在秋季发起决战。在明年开春对东胡用兵,到那时辽西辽东等郡皆需出兵配合。而胶东则可横穿渤海,将粮食运至辽东港口。 那么,他还是有时间准备的。 “胶东舟师目前主要任务是肃清渤海海寇,免得明年运粮遭受袭扰。”扶苏看向他们,叮嘱道:“还有就是造船坊,未来秦国需要更多的战船。所以可多建造些,有备无患。不论海战还是运输辎重,皆需战船。” “明白。” “对了,我带来了新式货船。”胡亥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此船是先生与我等弟子联手打造而成,能在大海中乘风破浪。更重要的是航速极快,凭借船帆能在海上一日数百里。” “咳咳咳……” 黑夫也是被胡亥这话给呛着了。 你小子是真能吹啊! 还一日数百里? 他记得前世在蒸汽轮船出现前,飞剪船就是远洋的霸主,航速能达到10-12节左右。按照秦朝的计量单位来算,一日一夜的确能达到千里。可这都是理想情况,哪可能真有这么快?! “一日数百里?” “这还算是慢的了。” “……” 胡亥的心性终究还是差了些,见到这些人吹捧,顿时就有些飘了。直接站起身来,吹嘘道:“按先生说的,等以后这飞剪船技术成熟,一日千里都不成问题。哼哼,厉害吧?!” “你吹牛皮能别带上我吗?” “……” 黑夫只得抬手让胡亥坐下,解释道:“这都是理想情况下。实际航速如何,还是有赖于诸公今后在海上测试。但我可以肯定,飞剪船和福船未来将会成为秦国舟师的主力战船。今天已晚,明日再去船坊看看也不迟。” “也可。” 黑夫面露微笑,又看向赵成道:“此次公子巡狩,恰好中车府令也在。如此,你兄弟二人今晚倒是能团聚,也可好好喝一杯。” “是啊。”赵成看向对坐的赵高,感慨道:“大兄昔日在隐宫时就对成多有照顾,这些年来也多亏大兄在后鞭策。若非大兄,也无成今日成就!” 【第1更送到~】 第564章 一笑泯恩仇,鱼脍 “吁——” 屠睢翻身下马,风尘仆仆。 看着不远处的离宫,屠睢满是沧桑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想到即将见到黑夫,他就很是期待。 他与黑夫虽然没见过面,可他的人生却因为黑夫而跌宕起伏。原本他是秦始皇钦点的南征上将军,却因为黑夫举荐让李信分走他的兵权。 虽然名义上还是上将军,可他只能坐镇后方开凿灵渠,眼巴巴的看着李信大杀四方。先灭东瓯,再灭南越。好不容易能领兵南下进攻西瓯,却没想到中了他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十万将士死伤殆尽……血流成河,遍布尸骸! 屠睢本想以死明志,但被李信及时阻拦。再后来就是公子高亲至岭南,削了他的官爵,同时将他调至胶东担任伏波将军。经过询问后,他才知道是黑夫出面保举他,所以皇帝才会回心转意。否则就以他犯下的大错,怕是三族都得凉凉。要知道他可是夸下海口立下军令状,结果没完成不说还功败垂成。 他来至胶东后,才能理解黑夫的一番苦心。他昔日上书并非是为了自己上位,而是真心实意的为秦国利益着想。增派李信也不是为了分他的兵权,而是想着刚柔并济。李信经过伐楚失利后,在陇西沉淀多年,性格沉稳了许多。由他率军进攻,能更为稳妥。 秦始皇让他在后方开凿灵渠,就是想要先把他往下压些,这样才能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可他并没有把握住机会,若非是李信拼死驰援,只怕他也会埋骨于岭南。从今往后,他南征失利会钉在秦国的耻辱柱上,千百世而不朽! 黑夫当时只是区区乡吏,他敢这么说也是有其缘由。在他南征失利后,黑夫也没有因为曾经得罪过他,就想着解决后患痛打落水狗。却是冒着危险,举荐他为伏波将军! 他回到咸阳时,他曾经的僚友皆是避之不及生怕与他有什么关联。却偏偏是他曾经视作仇寇的黑夫,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自他至胶东后,好似是如鱼得水。他早年就在巴郡操练舟师,负责给前线运输粮草,他在水上待得的时间甚至超过地上。 他有自己的原则,不想一辈子都被别人踩在脚下。他等了三年,就想等一个机会争口气。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他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所以他自来至胶东起,便与楼船之士同吃同住。他们出海操练,屠睢照样出海。舟师训练多久,他就待多久。带着舟师屡屡对海寇发起进攻,有着诸多斩获。同时还为渔民护航,协助他们捕鱼。 如今屠睢在胶东可是颇具名气,支持者众多。毕竟很多楼船之士都是胶东人,屠睢待他们不薄,有什么斩获也都会想着他们,这些水兵的亲人家眷自然会尊敬屠睢。 “将军,咱们进去吧?” “嗯。” 徐福的神情则有些不自然。 他当初忽悠皇帝,为他出资出海。可黑夫就好似是他的天敌,在茫茫大海中都能找到他。要说没开挂,徐福是万万不信的。 他几次三番其实都想过跑路,可黑夫却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派人全天盯着他。等把他忽悠至岭南后,就彻底不装了。直接把他带回咸阳,而后就是皇帝对他敲打,让他前往胶东赎罪! 他与屠睢成了赎罪二人组,这两年配合的还是相当默契。想当初他作为方士,秉持的原则就是技多不压身。不论是神仙家还是方仙道,他都学了些。毕竟要忽悠别人,肯定得有点本事。 虽说现在在胶东混的风生水起,可面对黑夫,他心里头始终是有些忐忑。就好似是牛羊被虎狼所瞧见,是打从心底里头害怕! 离宫内莺莺燕燕,已有诸多宾客入席。屠睢取出符节验明身份后,便径直进了厅堂。 “屠将军!” “屠将军,还请上座。” “谢公子。” 屠睢抬手道谢,坐在早早就给他留好的空位。他打量着郡县长吏,也都是些老熟人。他作为伏波将军,属于是独立于郡县官职体系外的军官。但他肯定还得和这些郡县长吏打交道,兵源辎重……可全都要靠郡守郡尉调动。 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对座的青年身上,就冲这肤色他就知道是传说中的南郡乌鸟——云黑夫! 秦国史上最年轻的大上造! “屠将军,久仰大名。” “睢,见过大上造。” “将军万万不可如此。”黑夫连忙起身将其搀扶起来,挥手让这些跳舞的姬妾退下,抬手道:“屠将军为秦多年征战,听说身上负伤累累。昔日吾年少轻狂不懂事,只知道为秦着想而不顾他人感受,还望将军勿要介意。” “大上造说笑了。”屠睢勉强一笑,摇头道:“事实证明,大上造还是有先见之明。吾忝为南征上将军,却害得十万大军埋骨岭南。若非南宁侯及时驰援,恐怕睢也已死在岭南。大上造昔日献谏南征书,陈述利弊。睢却因此怀恨在心,甚至想害你。现在想来,实在是羞愧难当!” “过去的都过去了。”黑夫主动上前,端起酒樽道:“屠将军现在重操旧业,担任秦国的伏波将军。听说在渤海是大杀四方,屡屡建功。若将军不嫌弃,吾愿拜将军为义兄。今后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额?” 屠睢倒吸了口凉气。 听着黑夫说的话,有点懵。 “好,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倒也能成为段佳话。”扶苏则举起酒樽,“今日便一笑泯恩仇,汝二人便结为义兄弟。古有廉颇负荆请罪,方有赵国的将相和,我看你们二位比古之更甚!” 他都出面了,屠睢顿时笑着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倒是睢高攀了。今后义弟有何需要的,为兄绝对是义不容辞。” “好说好说……” 他们俩瞬间熟络的如同亲兄弟那样,直接同坐一席。赵高看的是相当别扭,对黑夫的交际能力是叹为观止。黑夫和扶苏这俩是一唱一和,虽然没说什么,却把屠睢直接拉在自己阵营里面。 屠睢昔日还是相当受重用的,皇帝对他也是相当器重,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南征上将军。就算南征失利,秦始皇也没有说把他一撸到底。哪怕没有黑夫,秦始皇同样是不打算深究。 这些年来秦国老将退的退、死的死,能扛起大梁的无非就是李信、蒙恬、屠睢等众。哪怕屠睢有罪,他也有其作用。 在黑夫的帮助下,屠睢现在担任伏波将军。看秦始皇对海外的看重,未来必定会扩张舟师。屠睢的权势地位,只会水涨船高。现在,黑夫就把屠睢拉进阵营来了…… 呼—— 不甘心吗? 赵高扪心自问,是真的不甘心。奈何碰上胡亥这么个猪队友,也不知道黑夫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对权力是毫无兴趣。胡亥不止一次的当众表态,他现在就只想出海远航,为秦国探索海外世界。 这能咋办? 别的公子要么是没什么才能,要么是被外派出去戍边。公子高、公子将闾……几乎都是如此。现在秦廷已经没人是扶苏的对手,横在父子二人中间的华阳宫也都被拆除,可以说再无人能阻挡扶苏前进的脚步! 他若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也不至于一直当个中车府令。他昔日犯下死罪,秦始皇虽然念在他昔日救驾有功将其赦免,甚至还让他官复原职,可对他却再无往昔宠爱。 特别是黑夫的横空出世,让皇帝对他是更为冷落。别看让他在禁苑操练锐骑,实际上却是变相的让他远离秦廷。这就是始皇帝啊……当没有价值或者成为阻碍时,会被即刻放弃! 所以,他再不甘心能如何? 他与扶苏素来不合,如果扶苏上位的话,他就会成为前朝遗老阻碍扶苏。为了皇位能顺利交接,将他这种老顽固铲除也是理所应当的。 宴席上觥筹交错,黑夫与这些郡县长吏谈笑风生。至于赵高这位前红人则是被彻底冷落,也就赵成找他喝了两杯酒。 这一切自然都在黑夫的眼中,他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也是感慨。正所谓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妣女不敝席,宠臣不避轩。 赵高昔日也算是备受宠爱,往来者不绝于耳,就算是郡县长吏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可现在却是无比落魄,就只有赵成这位弟弟与之相交。 这就是前车之鉴! 黑夫不愿做个这样的馋臣,他更希望可以靠自己的才能一步步上位。而且不能仅仅只依附于皇帝的权势,而要有自己的底气。 什么是底气? 山河学宫就是底气! 李信蒙恬韩信屠睢就是底气! 王氏、蒙氏、冯氏就是底气! 黑夫放下酒樽。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为刀俎便为鱼肉。是做任人宰割的鱼肉,还是做能掌控黎庶死活的统治者? 提起匕首,分解鱼脍! 一气呵成! 【第2更送到~】 第565章 田横,深夜赶海 夜色如水,海风习习。 黑夫位居离宫,眺望远处海岸。还能依稀瞧见胡亥三人正在海边嬉闹,两岸则有诸多中郎看守,以防不测。大晚上的非要嚷嚷着带他们去赶海,还要搞个海鲜大餐。 “是否要再派些人?” “不必了。” 扶苏抬手示意王勇退下,有赵高这大内高手护着,胡亥不可能有什么闪失。况且也只是在浅海嬉闹,倒也无妨。在路上他们就嚷嚷着要赶海,还要搞点八爪鱼什么的。既然得空,让他们玩玩也不碍事。 “真好啊……” “好什么?” “这离宫是典型的别墅靠大海啊!” 黑夫忍不住咋舌,这些万恶的封建统治者是真会享受,瞧瞧这离宫依山而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住个几年,估计痛风关节炎的毛病就找上来了。 “……” 各郡县其实都有离宫,主要是根据诸侯国王室改造的。秦国其实没花什么钱,但都是仅限于皇帝使用的禁苑。毕竟秦始皇是出了名的驴友,经常会巡狩四方,自然需要有专门的离宫休息。这两年改成由扶苏代为巡狩,也就供他使用。 “义兄去年在渤海可是大杀四方,当地海寇闻义兄民者无不闻风丧胆。据说还擒获了齐田叛党,收缴海量的珍宝,可有此事?” “嗯。” 屠睢轻轻颔首。 “此贼出自田氏,名横。此前曾随从兄田儋于狄县举事反秦,后在辛胜将军围剿下出海叛逃。田贼在齐地素有侠名,而田横更是以任侠而闻名里中。年少时就曾拔剑诛杀祸害里中的恶匪,这些年来在暗中集结有诸多任侠。大部分人对他皆有些忌惮,暗中有诸多死士追随效忠。昔日狄县叛乱,他便出力甚多。” “嗯,是他。” 扶苏皱着眉头。 当时他就听说过此人! 田横为人很讲义气,所以聚集有诸多死士效忠。当时便是田横率死士冲击县寺,在最短时间内逼的他们撤至离宫。也是田横的亲卫,将他们牢牢困在里面。 听说他早早就和外面的海寇勾结,这些年来利用手段积攒有诸多财富。所以他们起兵的时候,麾下死士基本都是全副武装。有着甲胄宝剑,完全不逊色于县卒。再加上是突然袭击,很轻松的便将他们封困。 再后来就是里应外合,将齐田叛党悉数击溃。而田儋三兄弟则是看到情况不妙,早早就溜之大吉。据可靠消息,他们是趁乱出海,逃之夭夭。很有可能是投奔了沧海君,亦或是沦为海寇在海上作乱。 自屠睢围剿海寇后,偶然的机会便撞见了田横所率海寇。屠睢下令全速前进,将对方在海上团团包围。而后就是床弩投石车进攻,砸沉了两艘楼船,生擒田横等相干死士。经屠睢威逼利诱后,有几名水手便如实交代。不仅知晓田横的身份,连带着齐田这些年在海岛上的珍藏都被找到。 各种金玉珍珠玛瑙,还有诸多崭新的甲兵,很明显是他们用来随时反攻秦国用的。其中三成被屠睢用来分给有战功的楼船之士,剩下的则是直接充公。 田横啊…… 黑夫也是无比感慨。 他记得后世的田横可是相当出名,宁死不为汉臣。口唱大义载天,守信覆地,人生遗适志耳。而后毅然决然的拔剑自刎,而他的五百死士听到他死的消息后,也都纷纷自杀。黑夫记得后世有座岛屿,其实就叫做田横岛。 如今田横却被屠睢生擒,连带着他们藏的珍宝都被屠睢缴获。黑夫也没想到自个随便扇动了下翅膀,竟然能引发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如今渤海几乎都已肃清,只剩些散兵游勇藏匿于海岛。他们虽不成气候,却是趁着吾等撤军就出来继续作乱。有的还对渔民下手,也很头疼。” “慢慢来就好。”黑夫面露微笑,“明年大规模运输辎重,这些人想必也不敢作乱。话说,我记得先前有个雍门司马来着。趁着齐国被灭,带走诸多战船。我听国石说,他一直都游荡在渤海。现在呢?” “他们应当已经跑了。”屠睢吹着海风,低声道:“吾至今也没碰到他们,也许是早早逃出渤海,去往更遥远的地方。” “既是如此倒省了些事。” 黑夫环顾左右,确认没人后便询问道:“这段时间,徐福的表现如何?义兄应该知道他是有前科的,是上法外开恩饶了他的性命。” “额……”屠睢则是古怪的望着黑夫,“为兄不知你是否与他有什么私怨。徐福虽为方士,却是出自神仙家,更主张追寻海外仙岛,所以从未给上献药。徐福此人精通星象学说,能以牵星术测定方位。他早年就曾多次出海,所以对渤海一带水文相当了解。靠着他相助,所以为兄才能在渤海大杀四方。” “他既然老实就好。” 黑夫没有过多解释。 “那田横可还活着?” “嗯,此人嘴是相当的硬。”屠睢连连点头,“为兄用尽手段,他也是只字不说。为兄去年已上奏此事,还没有回复。” 没办法,胶东是秦国的东大门。从胶东去咸阳,算上绕路起码得有三千里。一来一回就是六千里,所以消息往来很耗时间,拖个一年半载都是常有的事。这些年靠着信鸽,速度其实增长了些。 “那可要看好了。” “这是自然。” 屠睢看向他们,缓缓道:“公子、义弟,现在天色已晚。你们舟车劳顿可先歇息,明早咱们再启程去看看盐场和造船坊。少公子既然带来了飞剪船,明日定要再让吾等长长见识。国石他们也都已备好,希望义弟能再提出些意见。” “我会的。” 黑夫抬手作揖。 正想着回去早点歇息,却没料到扶苏却是将他拦下,笑着道:“黑子勿要着急。看看胡亥他们,说是要准备海鲜大餐。来都来了,不如继续像先前那样一块赶海?” “别,要去你自己去!” 沿路累个半死,还去赶海? 他现在想跳海! 【第1更送到~】 第566章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偏爱 章台宫。 秦始皇看着王贲在沙盘演示。 群臣的脸色都很古怪,也就是说韩信公然违抗军令,先把大月氏给收拾了。关键是,偏偏又打赢了! 生擒大月氏王! 双靡、贵霜翕侯皆被生擒。 迫使大月氏西迁,俘虏以万计。虽然韩信这边同样是损失不小,但胜在其核心三万主力损失不大。死的都是沿路的胡戎俘虏,这些人就和耗材没什么区别,他们死了反倒是省去诸多隐患。 所以,这算什么? 是斩首立功? 还是公然违抗军令? 对统治者而言,将士能征善战肯定是好事,可要是不听话那就难办了。为将者,当以君令为先。国君剑指何处,将者便得前往何处。若是不听话,难保不会伤了自己。 想想昔日的李牧,他的战术韬略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却屡屡被赵王猜忌,特别是在秦国的反间计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然李牧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赵国计,为大王计,牧断不会交出兵权! 最后的结果也都知道…… 这类锋芒毕露的武将,注定是不会讨喜的。反而是像王翦这样的,更会受皇帝宠爱。 “禀上,臣以为韩信虽立下大功,却也铸成大错。”李斯踱步而出,抬手道:“韩信贪功冒进,公然违抗军令。此次奇袭大月氏虽有斩获,却太过冒险。若是因此延误战机,极有可能令北伐大计功亏一篑!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韩信有功不假,却也有过。故臣以为可小惩大诫削其爵位一级,以正秦法!” 所言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斯并非是在针对韩信,而是为公考虑。功过赏罚乃是秦法根基,不能因为韩信打了胜仗就不去惩罚。长此以往,今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效仿。昔日屠睢贪功冒进的代价,可是历历在目。所以绝不能助长这类歪风,必须加以遏制! “丞相言过了。”冯毋择缓缓走出,手握玉圭道:“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韩信长途奔袭两千里,远在焉支山西海之地。然战机稍纵即逝,韩信作为裨将受蒙恬将令,有权自行决断。只要不影响大局,但凡立功皆当受赏。否则追随他征战塞外的将士们,又当如何想?故臣以为,韩信用兵素来是天马行空,以用奇兵以少胜多而闻名。此次他灭大月氏,为秦省下一年苦战,当进爵以正军功!” 冯毋择本身就是武将出身,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受封为伦侯武信侯。他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王氏,也曾是响当当的猛将。他更能理解为将者面对机会的渴望与矛盾,一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战机溜走,二来又要考虑军令。 韩信作为裨将,他既然敢用兵那肯定是仔细衡量过敌我实力。谁有把握能吃下大月氏,并且不耽误漠北决战,所以才会用兵。 作为统帅就得随机应变,绝不能太过死板。特别是面对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得果断决定。事实证明,韩信的确是有大将风范。敢打能打,能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作为统帅,毫无疑问是合格的! “通武侯以为如何?” 王贲放下手中的木棍,抬手道:“草原战况如何,上已明了。贲记得,蒙恬曾向韩信许诺,只要他能扫清河南地并且及时奇袭单于庭,期间旁枝末节盖不追究。既是如此,那韩信就并非违抗军令而是唯上是从。他遵上将军令,横扫胡戎诸部。大破月氏主力,而后长途奔袭闪击大月氏王庭,生擒戎王。且并未延误战机,何来的过错一说?” 王贲自然是更偏袒韩信些的。他本身就是武将,且韩信与王翦交好,二人是亦师亦友。他与韩信也有些交情,很喜欢这年轻气盛的小将。就这回韩信所为,让王贲都大开眼界。 硬生生的让北伐提前一年结束,长途奔袭千余里发动闪击,让大月氏毫无防备。这等战略魄力,着实少见。关键是想到放走部分主力,沿着大月氏主力的马蹄印在后面紧追不舍。稍有不慎,韩信这几万人都得死在草原…… “通武侯所言未免太过偏袒。”廷尉站起身来,驳斥道:“韩信立功不假,可他险些铸成大错也不假。昔日上将军归咸阳时,诸公就都已商定好战略方向,上也都予以认可。将要分三年时间,先后平定匈奴、大月氏和东胡。可韩信却公然违抗军令,冒险进攻大月氏,这能是唯上是从?” “荒谬至极!” “韩信功过相抵,当削爵惩戒!” “韩信大破月氏,当加官进爵!” 朝臣们争的是面红耳赤,互不退让。这不仅仅是韩信一人的事,还包括他麾下士卒。如果说韩信有过,那麾下将士自然也没资格领功受赏。所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小事。 秦始皇眉头微蹙。 只觉得他们相当吵闹。 “够了!” “陛下息怒!” “韩信年少,首次出兵便能立下大功。丞相廷尉所言,皆有其道理。然韩信年轻气盛,以雷霆之势诛灭大月氏。现如今已扫清河西走廊,打通前往西域邦国的道路。纵然有些冲动,却是扬我大国邦威,打出了秦军的士气!秦国赏罚分明,若他能及时奇袭单于庭,未曾延误战机,朕便为他加官进爵。如若不然,朕再治他的罪!” “陛下英明!” 王贲长拜作揖。 暂不处理也没毛病。 韩信还得继续为秦征战,就算给他奖赏也收不到。倒不如看看他能否及时驰援,若能办到再给奖赏也不迟。 “太史令,为朕草诏!” “臣在。” “诏令蒙恬,自收到诏书起发起决战。以最快速度平定北假、漠北之地,将秦国王旗插在狼居胥山,刻石颂功以彰国威!” “唯!”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每年秋季胡人皆会趁着边郡农收而南下,而今年便攻守易型了。他们趁着秋季与胡人决战,便可让胡人难以囤积过冬的粮食,牲畜因为狼狈逃窜奔袭而无法养膘。就算他们能侥幸逃出秦军的追击,恐怕也难熬过漠北寒冬。 打仗打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要将一切可利用的都利用起来。毕竟动辄几十万人的死活,可不是脑袋一热就乌泱泱的跑去送死。 秦始皇看向沙盘。 脸上却扬起抹笑容。 他是由衷的感到开心。 韩信,没有让他失望! 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 刚与大月氏八万锐骑决战,并且将其击溃。然后就带着锐骑长途奔袭上千里,直接将大月氏王庭给打了下来。为秦国省下一年的人力物力,这等魄力举国上下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 关键韩信就和开了挂似的,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地点。凭借乌倮绘制的地图,就能精准辨明方位。 【韩信,你就是朕的眼睛!】 【你要代朕,看的更远更远!】 …… …… 廷议结束。 王贲缓步而行,冯毋择则是走在他身旁感慨道:“看来,真是不服老不行咯。冯葵昔日与我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还不屑一顾。本以为秦国出了个黑夫,就已是相当难得。却没想到又出了个韩信,比南宁侯年轻时还要出色。首次大规模用兵,便能取得如此战绩。再给他十年,老夫都不敢想……” “还需要十年?” 王贲却是轻笑,摇头道:“武信侯看来还是不够了解陛下。陛下为人急切,素来喜欢能速战速决的年轻小将。韩信比昔日李信还强,堪称是用兵如神。以他的才能,明年必能灭了东胡。到那时,继续对箕子朝鲜用兵都有可能。以韩信才能,恐怕不到三十岁就能封侯……” 秦国的确是论功行赏,以军功制立足。但大部分都是民爵,才有详细的划分。至于侯爵,那都是看国君的心意。比如王翦,那都是灭楚后才得以封侯。再看看嫪毐,没有任何军功傍身都能封为长信侯。 但对偏爱的将领,秦始皇也不会吝啬。李信伐楚失利,但最后都能封为伦侯。南征结束后就正式封为彻侯,侯名南宁。 真要论军功,如何比得上王翦? 但这就是皇帝的权力,说谁有功谁就有功。只要韩信后面顺利,成为彻侯是早晚的事。 “那蒙恬将军呢?” “起码是伦侯。” 王贲神色从容。 自从他们这批老将退下来后,秦国迫切的需要一批能扛大梁的武将。蒙恬也算是能征善战,况且北方边郡需要位老将镇守,所以封为伦侯是板上钉钉的。 “老咯……” 冯毋择轻轻咳嗽,而后笑着道:“还好,老夫子嗣还算都有些能耐。特别是那不孝子冯葵,现在可是神医韩终的亲传弟子。此次奔赴胶东,也许还能带回来些惊喜。” “但愿不是惊吓吧?” 王贲在旁轻飘飘的吐槽。 【第2更送到~】 第567章 给树苗浇点肥料 “诶呦……我该不会死吧?” “大业未成,心有不甘!” “天妒英才啊!” “闭嘴吧,你们俩戏精。” “来,张嘴吃药!” 冯葵满脸的红点子,不解的看向黑夫道:“先生,你究竟是让我们闭嘴还是张嘴?” “要不我从你鼻子里灌药?” “别,我喝!” 冯葵连忙起身喝药。 李鸢的症状明显更严重些,满脸都是红疹子,现在就只能听到他的哼哼声。而始作俑者胡亥则是瞧着二郎腿喝着冰镇果汁,淡淡道:“菜就多练!你看看你们虚的,就吃两口海鱼就病成这样。还指望你们以后跟着我一块出海,征服海外国度呢。算了,我还是重新找人吧!” “你给我闭嘴!” 黑夫愤然怒斥。 赶海倒是无所谓,他们又整了个海鲜大餐。关键还没煮熟,然后他们就开始大快朵颐。当晚就开始上吐下泻,第二天就浑身出疹子。初步判断是海鲜过敏,后面需要进一步……算了,还是埋了吧!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能摊上这仨活宝! 冯葵半眯着眼给自己把脉,缓缓道:“饮食不节,过食辛辣鱼腥动风之品。伤及脾胃,脾失健运,致湿热内生,又外感风湿热邪。内外合邪,两相搏结,浸淫肌肤发为本病。” “你这就是海鲜过敏。” “不不不,先生不懂药理。” “你不懂海鲜。” “……” 冯葵沉默片刻来了精神,走至李鸢身旁,缓缓道:“昔日扁鹊曾周游各国,并随俗为变,或为带下医,或为小儿医,或为耳目痹医。吾此次来至胶东,就遇到了这怪病,正好是吾辈医师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先生不必再担心鸢的病情,我保证给他治好!” “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放心……” “先生,你……你……”冯葵捂着胸口,好似遭受至亲之人的背叛,捂着胸口满脸痛苦道:“吾好歹也是师从韩终,就这机会都不给我?” “你换个人坑吧!” 黑夫是真的怕了。 他不否认冯葵的确是有些才能,但更倾向于是手术方面。冯葵在药理这块还有所欠缺,还达不到出师的水准。他要是把李鸢给治死了,那黑夫估摸着能被李斯给恨死! 就算是黑夫自个,也会因此而内疚。李鸢好歹也是学宫弟子,喊他声先生。在学宫表现出众,喜好研究哲学。将百家理念融会贯通,也算是走出了条属于自己的路,没准以后也能成为名思想家。要是因为吃两口海鲜就噶了,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黑夫恶狠狠的警告道:“你要是敢乱治,我就把你丢海里喂鱼。等你以后出师了,你就是天天治病都行。但你要记住,你为人治病绝不能只是为了凸显你自己的本事。想想你的恩师阳庆,又是因为什么留在岭南的?” “葵知道了……” 冯葵平日里虽然胡作非为,但也还算是拎得清。在学宫的时候,还有韩终为他兜底,可在这胶东就没这么厉害的神医了。若是李鸢真的有什么好歹,黑夫都难辞其咎。 所以黑夫死活不肯带他们三个来,这舟车劳顿大半年,难保不会生病。大人体质好些倒无所谓,吃点药也就没事了。 “先生,咱们先走吧?” “不是说要视察造船坊吗?” “还视察个屁!”黑夫望着满脸无辜的胡亥,“他们会在这躺着,可全都是你干的。他们现在还没恢复,你就想着要去造船坊?你给我在这老老实实待着,好好照顾他们俩,别的就不用想了。” “啊?” “你也想丢海里喂鱼?” “……” “我们走。” 扶苏看着胡亥满脸失落,无奈拍着他的肩膀道:“他接连舟车劳顿,昨晚困得是两眼发红。本想睡个安稳觉,结果就得知冯葵李鸢上吐下泻出疹子。吓得他连鞋都没穿,仓促令人给你们请来医师。忙活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得喝,现在又得跑去视察盐场和船坊。他是秦国的臣,并非是奴仆。换做有脾气的大臣,恐怕早就把你们赶回咸阳,又岂会任由你们在这胡作非为?” 扶苏长舒口气,又看向冯葵和李鸢道:“还有你们两个,上回私自离开学宫。黑夫虽是狠心惩罚了你们,却也几天没个笑脸。你们也都已长大了,黑夫还指望你们今后能成为国之栋梁,想着让你们为学宫正名。你们要是再拖他的后腿,可就太过忘恩负义了!” “吾等知错了……” “嗯。” “你要不也留在这?” 黑夫又如鬼魅似的飘了回来。 “咳咳咳,现在就走。” “……” 出了离宫。 黑夫白了扶苏眼。 “多事。” “哈哈,我这也是借题发挥点醒他们而已。”扶苏却是爽朗的笑着,淡淡道:“他们都很聪明,只是需要经历些事才能真正的成长。管子曾言: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黑子辛勤哺育了这么长时间的树苗,也该长大了。” “嗯。” “况且黑子不久前曾与我说过,做了好事就得让人知道。自己可以不说,但别人不能不说。” “你还学会抢答了!”黑夫坐在车驾内,打了个哈欠道:“不和你打趣了,我现在是真的困。我先眯会儿,等到了再喊我……” “好。” 扶苏轻轻点头,也没再出言打扰。望着疲惫的黑夫,也是叹息。他知道这一路走来,黑夫有多不容易。平日里秦始皇遇到什么问题,总会来找黑夫。而为了秦国,黑夫却又只能绞尽脑汁。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学宫弟子都能尽早成长起来,等到那时或许就可以为黑夫分担更多。 “也是苦了你了。” “你能别说出心里话吗?” “……” 黑夫换了个姿势,无奈道:“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想法子把宫里的宝贝偷出来,我找人做个假的送回去,咱们俩兄弟来个偷龙转凤干票大的。我有这么多烦恼,九成九都是因为钱。” “呸!” 第568章 盐场,田横死士忠! 昌邑盐场,正午时分。 天子车驾虽然还未抵达,但已有县卒戒严。昌邑令赵成是亲自把关,为确保安全将此地里三层外三层都刮了干净。包括在这干活的民夫也都是经过核验,确保不会有任何问题。 自从狄县叛乱后,秦国就加大了对齐地的控制,昔日给他们的特权悉数收回。那些曾经无所事事横行乡里的任侠,也都被秦国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这回扶苏再次巡狩齐地,胶东自然得做好表率。为防止叛乱,王勇两个月前就展开了雷霆肃清行动。将当地不安分的因素悉数根除,秉持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 扶苏是秦国的长公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他有任何闪失,那胶东郡县长吏全都得一撸到底。临淄就是前车之鉴,诸多千石大吏悉数被革职且永不录用。要么是发往北方戍边,要么是迁至南方屯田。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人,而是拖家带口举家迁徙。 昌邑盐场是扶苏点名要首个巡视的场地,所以赵成大清早就亲至盐场。将账簿核对数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放下心来。 自去年开始,昌邑盐场便低开高走。靠着赵成的治理,海盐产量是胶东之最。当地民生经济发展的极好,也是赵成首个想到利用渔获增加收入。不仅仅只是蚝油鱼露,他还鼓励渔夫在丰收时节将海鱼腌渍风干,便可卖至别的郡县。保存得当,储存几个月的时间是绰绰有余。 虽然味道差了些,但吃肉总比吃菜要强些。况且这年头黔首舍不得吃盐,半块咸鱼就足够吃大半碗饭。 前方盐工们则是依旧在卖力干活,他们哼唱着齐地民谣。按照秦律,只要是入了傅籍的秦人,每年都得无条件为秦国干一个月的活。像是边郡主要以囤戍为主,主要从事土木工程这类苦力活。胶东靠近大海,有着好几片盐场,所以当地人服徭役主要是以晒盐为主。 当然,盐场肯定是少不了工匠坐镇。这些都是老师傅,若有民夫刚接触不懂,也需要这些盐工带。 “今日公子莅临盐场,诸位可都要干好咯。昌邑盐场能否一战成名,就有赖诸位今日表现。今日过后,我赵成亲自设宴款待二三子!” “县君放心!” “我们这块盐场,胶东找不到第二块!” 望着盐工们带动起来的情绪,赵成则是满意点头。他这回能否往上爬,可就全靠这片盐场了。昨晚他大兄与他是促膝夜晚,让他一定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这支能否出人头地,恐怕以后就要靠赵成的了。 这两年赵高是愈发的不受宠,他作为胡亥曾经的老师却没教出来什么。反观黑夫则不同,把胡亥教的是相当好。在山河学宫表现的极其出众,更有出海征伐的雄心壮志。 昔日赵高在秦廷还算有着一席之地,但自从黑夫上位后,他就彻底被拍死在了沙滩上。虽然皇帝没有说,但赵高这等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又岂会看不出来? 秦始皇现在是有意要扶持扶苏上位,就算现在没官宣但就是这么做的。既然是扶苏上位,自然要提前将与他不对付的绊脚石除去。 扶苏本就和赵高不对付,这些年来没少针锋相对。只要扶苏上台,他这中车府令也就干到头了…… 赵成也是意识到自己肩负重任,所以更加要珍惜此次机会。扶苏这人素来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他不会因为与赵高的私仇而针对赵成。最起码,扶苏明面上也不可能这么干。 机会,终于要来了! …… 秉持这一想法的可不仅仅只是赵成,有位不起眼的矮个子盐工同样如此。他的皮肤黝黑,也是昌邑盐场的老员工了。原本只是奴仆,后来因为盐场缺人就把他招了进来。 他是昌邑本地人,单名为忠。赵成还未上任,他就在盐场干活了。他的舌头早年就被人割去,不能说话。但因为做事机灵,就一直留在了盐场成了盐奴。这些年来从未出过错,赵成曾多次当众赞扬他,号召盐工向他学习。 实际上,忠这个名字是田横给他取的。他的父母死于战火,是田横收养的他。自幼栽培他,让他成为死士。为了蛰伏于盐场打探消息,他亲手割下自己的舌头,就是为了表忠心。 他忠心的是齐田,而非秦国。 前段时间忠得到消息,说是屠睢擒获了在海上作乱的田横。忠很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来他一直藏在盐场,主要就是帮着田横囤积财富。狄县叛乱,齐田遁走海外,也有他帮忙出力。再后来齐田祸乱渤海,屡屡袭击盐场,也都有忠暗中相助。 可自从屠睢来至胶东后,一切就都变了。大笔资金注入造船坊,屠睢亲率舟师远征渤海。在屠睢的穷追猛打下,把田横他们碾的四处逃窜。在正规军面前,他们这些海寇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况且屠睢本来就擅长水战,对付他们这票海寇是绰绰有余。 那天,屠睢凯旋归来! 他活捉了叛贼田横! 经过威逼利诱后,还知道了田横藏匿钱粮的荒岛! 忠听说屠睢是打算将田横押送至咸阳,到那时田横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在重重关押下,忠不知道该怎么救田横出来。 田横注定是必死无疑,那他就给田横报仇。他得到消息,说是秦国的长公子扶苏和大上造云黑夫会巡狩胶东。到那时,更是会莅临昌邑盐场视察。 这就是绝佳的机会! 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他是孤儿,是田横将他救回府上。给了他衣服给了他吃的,并且将他抚养长大。既是如此,那他自然要报答这份恩情! 他的命是田横的! 他救不了田横,只能为他报仇! 不论是杀了扶苏还是黑夫,只要能成功就是值得的。他贱命一条,也算是还了田横的恩情! …… “天子车驾至——” 沉重的擂鼓声响起。 黑夫先从车中走出,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他先前是真的不习惯坐车,总觉得颠簸的很。可方才是困意来袭,他实在是扛不住了。眯了两个时辰,倒也觉得睡得香甜。 反倒是扶苏一直没睡,而是效仿秦始皇在车上批阅文书。等黑夫醒后,扶苏便又和黑夫提及此事。还说年幼时曾埋怨皇帝只知道处理政务,却鲜少来见他。 他现在才明白,想要成为一国之君有多么艰难。若欲为明君,就得珍惜每时每刻。他多耗费些精力在政务上,或许就能造福一方黔首。像皇帝昔日巡狩,不论马车多么颠簸都会专心处理政务。现在的扶苏,终于是有了几分一国之君的模样。 “见过公子,大上造。” “不必多礼。” 扶苏昂首挺胸,抬手回礼。看着焕然一新的盐场,也是颔首赞许。他先前就曾随黑夫出使胶东,当时黑夫就是以昌邑盐场作为模板提出了淋卤法。 等他走后,赵成则是将其加以完善。盐池错落有致,还有一堆堆晒制好的海盐堆成了小山丘。远处还有专门的盐工,将在沙滩中的竹篾取出。放眼望去,起码得有数百盐工正在忙碌。 “公子,这边请。”赵成走在前面,介绍道:“这几日风和日丽,眼看着秋季就要来临,所以下吏特地多招了些黔首为工。等秋季来临,当地还是要以农为主。靠着淋卤法,目前昌邑盐场年产三万斛海盐。来年或许还会扩大,届时海盐产量还会增加。” “嗯,的确甚好。” 黑夫满意点头。 根据王勇所言,胶东几处盐场里面就属昌邑盐场干的最好。用的人少、出的盐多,而且质量也要更胜一筹。赵成这段时间的努力,王勇是看在眼里。不论他是什么想法,赵成的确是胶东诸多县令里面最出色的。等今年上计考核结束后,王勇有意将赵成提拔为郡丞。 实际上,很早之前黑夫就注意到了赵成。当时他带着历史滤镜,认为赵成既然是大奸臣赵高的弟弟,那绝对是个贪官污吏。当时赵成正好是泾阳的仓啬夫,黑夫就想找他的麻烦。 没想到萧何里里外外对了好几次账,却是无一纰漏。本来还想看看是否有老鼠洞,用以刁难赵成。没曾想连老鼠洞都没几处,完全符合秦律标准,甚至比云梦的还干净…… 渐渐的黑夫跳出了历史的刻板印象,才发现这些史书留名的就没一个简单货色。包括赵高在内,其实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狠人。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如果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能当秦始皇的司机? “去那片盐池看看。” “这边请。” 赵成微笑着走在前面带路,后背都因为汗水而打湿。看到正在埋头苦干的盐工,赵成当即示意他们停手,笑着介绍道:“这位早早就在盐场为奴,做事很机灵。他晒制的海盐更加白皙,也是有些手段的。” “哦?他叫什么?” “忠! 第569章 公子贤名,锅从天上来 “他怎的不说话?” “他是哑人。”赵成站在前面,卡好位置介绍道:“忠早年为孤儿后为奴,其主心狠手辣,将他的舌头割下。再后来就成为盐奴,平日都是靠比划与人交谈。” “原来是这样……” 黑夫打量着他,若有所思。忠身材矮小瘦弱,看起来就很不起眼。皮肤黝黑,还有些陈年旧伤。张开嘴就能看到空洞的口腔,还有仅剩一小截的舌头。 “他能否听到?” “能。” “把我说的告诉他。”扶苏面露微笑,认真道:“旧齐已亡,诸位昔日受的苦难一去不返。吾秦赏罚分明,最者赏殿者罚。凡有功于秦者,皆可受赏。他虽为盐奴,但只要立功亦可受赏。便赐爵一级,赎其奴籍更为民籍!” 铿锵有力,字正腔圆。 赵成顿时大喜,连忙在旁翻译。他现在说起胶东方言也很利索,为学当地语言,他是煞费苦心。经常带着译者,与当地老人交谈。短短一年半载,已经能做到自由交谈。身为县令能做到这点,着实不容易。 听完翻译,忠连忙跪地叩拜。抬头看向扶苏,面露敬意。他虽在齐地,却久闻扶苏贤名。扶苏生母为芈夫人,乃楚国公主。自幼接受楚地文化熏陶,喜好楚辞着楚服。只是因为政见不合,所以不受重用。今日得见,倒与传闻相同。 但在黑夫看来,扶苏这就是典型的收买人心。胶东距离关中太过遥远,素有任侠风气,混不下去大不了出海当海寇。要在这样的地方推行秦法,想让秦法深入人心是很困难的。 扶苏当众为小小的盐奴赐爵,令其恢复成民籍。其实就是变相的推行秦法,将秦法好的一面展现给基层。主要是给他们画饼,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好好干活,别想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就有好日子。 “起来吧。” 扶苏亲自走上前去,想要将忠搀扶起身,以此彰显自己亲民。他刚走上前,杀气便已袭来。原本忠厚老实的忠眼神变得无比凌厉,粗糙的双手自海盐中抽出把利剑,径直刺向扶苏的胸膛! “公子小心!” 赵成只感到阵毛骨悚然。 烈日炎炎,却是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完了…… 全完了! 他辛辛苦苦干一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论忠的刺杀是否成功,他这县令都算是当到头了。秦法不留情,特别是这种行刺大事。就算他之前干的再出色,只要出了这种事,那就是失职! 依秦律:失职废令者,迁! 关键时刻却是黑夫眼疾手快,猛地探出手来。千钧一发之际,右手死死握住剑柄鲜血滴落,左手则是擒住忠的手腕处。 情急之下,黑夫只能如此。要知道此时剑尖处距离扶苏的胸口只有寸许,但凡黑夫稍微慢个一步都可能会酿成大祸。 “找死!” 赵高闪身拔剑而出,狠辣的一剑将忠的右臂生生斩断,喷涌出的鲜血溅了黑夫满脸。而忠则是被赶来的卫士死死扣住,一个个脸上都是怒火。不论扶苏有何闪失,他们皆是失职。没直接杀了忠,就算克制的了。 “公子,公子?” “让公子受惊,成罪该万死!” “我没事。”扶苏拂袖挥手,转身看向黑夫,“黑子,你的手……” “放心,死不了。” 黑夫松开短剑,手掌则有道较深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涌出。因为疼痛,黑夫双手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他能在残酷的秦楚战场活下来,自然也懂些拳脚功夫。 这些年来更是深刻意识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每日就算再苦再累总会锻炼半个时辰。舞刀弄剑,骑马射箭……皆是信手拈来。刚才得亏是他反应快,要是稍微慢些,扶苏可就真的要凉了。 他辛苦多年,眼看着扶苏养成游戏就要通关了,可不能因为刺客而功亏一篑。实际上他比扶苏还要怕死,可刚才形势太过危急,他根本没得选择。就这么本能的冲了上去,直接用手握住短剑。 “传太医!” “别嚷嚷,死不了。” 黑夫忍着剧痛,简单的用布帛包扎好。等把刺客解决了,再处理伤口也不迟。只能说忠蠢了些,要是他来刺杀,先给这匕首附层魔再说。各种见血封喉的毒药抹上去,匕首最好得生锈。一刀破伤风,两刀见祖宗! 显然,他没想到这问题。 “黑子,你……” “先审他再说。”黑夫看向还在脸色惨白的忠,冷漠道:“多亏了中车府令的一剑,现在这刺客已经没多少时间可活。赶紧审问,别是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指使的。” “大上造休要冤枉好人!”赵高顿时大惊失色,吓得连忙跪地叩拜,“长公子明鉴。我与他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会是我指使的?” “我提你名了吗?” “……” 这事和赵高还真没关系,但只要传到皇帝耳朵里面,那他就脱不了干系。首先秦始皇这段时间本就有意为扶苏扫清道路,而赵高恰好就与扶苏不合。 还有,他们是在昌邑盐场。这里可是赵成的地盘,包括忠也是赵成介绍的。而赵成则是赵高的仲弟,昨晚他们还促膝夜谈。 就算这事和他们真的没关系,扣个失职的帽子,没毛病吧?再加上此案疑点重重,很难不让人怀疑和他们有关。皇帝本就生性多疑,以此为缘由对赵高他们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高不是怕扶苏和黑夫,而是怕皇帝回去追究。更怕会因此被撤职,到那时可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扶苏只是冷漠的瞥了他眼,没有多言。而是看向忠,缓缓道:“告诉本公子,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本公子?” “咯……咯……” 忠抬起头来,发出诡异的笑声,而后摇了摇头。他沾上血,快速在地上写下血书。其实他识字,写的也是齐字。写的歪七扭八的,只能勉强辨认。 “请公子脱衣,我自会言明。” 额? 这是什么鬼癖好? 【第1更送到~】 第570章 一场作秀,闹剧 “古之豫让为刺赵襄子,不惜毁容吞炭,只为能接近赵襄子。可惜最终功败垂成,临死前请赵襄子脱衣。而后以剑击之以报知伯恩情,最后拔剑自刎。” “想起来了……” 黑夫是恍然大悟。 这段他学过,只是记得不太深刻。搞半天忠是想要效仿豫让,这才让扶苏脱衣。 “公子,不必理会他。” “无妨。” 扶苏挥手示意,主动将外面的衣裳解下,而后丢在地上。忠被松开后,用左手提起染血的短剑狠狠刺在扶苏的衣裳。接连刺了三次,最后朝着扶苏长拜作揖。 “吾闻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公子宽舍于吾,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吾当伏诛。然以公子之衣而击,虽死不恨!” 黑夫看的是相当吃力,还好齐字虽与小篆不同,但多少能认识。中国汉字博大精深,哪怕有个别不认识也能猜出来。 “说,谁指使的你?” “无人指使。”忠惨然一笑,继续书写道:“吾尝闻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吾的命是公子横所救,而士为知己者死。吾救不出公子横,自当以命相随!” 公子横? 哦,也就是田横。 田横这种人的确是有其人格魅力,历史上他的烹杀郦生后便与刘邦结下死仇。最后为了不受辱,选择拔剑自刎。知道他死的消息后,追随他的五百死士悉数自杀。 现在田横被屠睢擒获,全天都有重兵把守,这些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出来。像忠这类死士见无法救主,自然不会苟活于世。恰好这时候扶苏来至昌邑,这就给了他机会! 救不出田横,那就杀了扶苏! 如此,也算是没辜负田横的栽培。 黑夫虽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这年头很多权贵都喜欢豢养死士,而且大部分都是孤儿。这类人无父无母,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能为他们卖命。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会毅然决然的跳下去。 忠写完这一切后,再次朝着扶苏叩首。而后便抬起短剑,笔直的刺向喉咙处,就此一命呜呼。倒在地上时,鲜血都因此将砂砾染红。 “将其厚葬了。” “公子仁德!”赵高也是连忙找机会拍马屁,生怕被这事牵连,抬手道:“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面对贼寇刺杀,公子亦能以壮士之礼相待,此事必将流传于各地。” 黑夫不清楚扶苏是怎么想的,但昔日的赵襄子绝对是有作秀的成分。不要低估这些政治家为拉拢人心的手段,只要能稳固自身权力,就是让他们放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都绝对不带犹豫的。 也许,扶苏本性就是如此。 也可能他开窍了,故意这么做。 黑夫也懒得追究这些,反正他现在是钻心的疼。他也不装了,坐在地上连连嚷嚷着喊人。 扶苏则是蹲下身来,亲自取来清水为黑夫清洗伤口。而后又撒上些白药,再用专门的纱布为黑夫包扎。黑夫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反倒是身后的卫士中郎一个个感动的涕泪横流。 “子都。” “嗯?” “你该不是借我的手拉拢人心吧?” “……” “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 黑夫也没往心里去,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了白药后,效果的确是挺好。虽然还很疼,但胜在基本已经止住鲜血。医师检查过后,让黑夫这段时间注意保护双手,不要见水便好。 扶苏看了眼都跪倒在地的郡县长吏,只是冷漠拂袖道:“今日刺杀,与诸君无关。但失职之罪,亦需惩之。此事本公子自会上奏,届时自有论断!” “公子息怒!” “回宫!” …… …… 本来还想着视察造船坊的,但经过这场刺杀风波后便仓促结束。赵成双眼通红,恨不得将忠的尸体碎尸万段。他和大兄这回是彻底玩完了,原本还想着加官进爵,可现在却再无机会可言。 “黑子,你的手好些没?” “放心。” “刚才多谢黑子相救。” “你我大计未成,你可不能死。” “什么大计?” “你忘了?”黑夫神秘一笑,淡淡道:“咱们俩说好的,到时候把咸阳宫的宝物全都带出来。咱们来个偷龙转凤,得了好处咱们四六开。” “……” 瞧见黑夫还有心思开玩笑,扶苏就知道他肯定是没事了。他掀开帘布,看向正在驾车的赵高,压低声音道:“黑子以为,胶东郡县长吏究竟该如何处置?” “王勇削爵一级,留任郡守。赵成为昌邑令,也是他介绍的忠。” “可他还算有些本事。” “嗯,他这本事不会埋没的。”黑夫笑了笑,“喜君可都与我说了,现在岭南就缺赵成这样的人才。你是不知道,很多人都将岭南视作火坑。他们都说宁为关中犬,不当岭南人。至于那些有才能的官吏更是如此,根本就不愿去。赵成治理盐场时有一手的,恰好番禺现在也有盐场。派他过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言之有理!” 扶苏颔首赞许。 “其实不仅仅是赵成,包括各郡县有些本事的罪吏都可如此。只要不是犯下大错又有才能,皆可发往岭南继续为吏。相当于是戴罪立功,干得好就留任。干得不好,那就充为城旦舂。不仅仅是岭南,以后北方也是如此。” 这事其实已经提过一次,只是赵成恰好撞上了而已。黑夫并非是在为这些官吏求情,而是现实情况如此。只要别是犯下大错,能改过来就好。 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黑夫记得后世有个人就因为贪污被判死刑,后来发现他是弹道学的专家,所以为了建设国防事业将其特赦。 这次遇袭,赵成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作为昌邑令识人不清,将刺客当做员工代表介绍给扶苏,本身就犯下大错。可要真仔细想想,赵成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自担任昌邑令起,将当地发展的是有声有色,备受王勇赞赏。按照今年的上计考核,赵成极有可能加官进爵,担任胶东郡守。可现在出了刺杀的事,不光晋升无望甚至还有可能被罢官削爵。既然岭南缺少能吏,那就正好把他调过去。说是保留官爵,实际上就是流放…… 想想电视剧里面演的,动不动就是流放岭南三千里。这还是千百年后,而现在秦朝才刚啃下来,和火坑是真的没啥区别。 他去西瓯时,就听当地人说过。每年雨季来临,西瓯很多地方都会化作泽国。河水泛滥,大水冲毁农田房宅。而且山里面的野猪猛虎比人还多,经常会冲出来袭击人。再加上还得时刻提防越人游击队的刺杀,这日子说是生不如死都不为过。 扶苏看向窗外,轻声叹息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盐场遭受刺杀。” “这有什么意外的?”黑夫却是不屑轻笑,“就是在茅房,都可能被刺杀。当初内史腾治理南郡,没少遭受刺杀。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只可惜彭越没在这,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亲自挡剑。” “他的确也是壮士。” 扶苏轻轻点头。 彭越暂时留在了三川郡,处理镖局事宜。经过黑夫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李由是被迫同意放人。毕竟当初就是黑夫开的口,所以才能特赦彭越。况且彭越跟着黑夫,也的确是更有前途。 “刺杀这事,避免不了的,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黑夫在旁谆谆教诲,“做人 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胶东整体而言还是比较好的,只是因为秦国才正式治理没多久,所以肯定会有诸多沉疴顽疾。这时候光下猛药是没用的,还得加以辅药慢慢调理。” “嗯。” 扶苏轻轻点头,继续道:“今日造船坊是肯定去不成了,不如明日再启程前往高密,先接见姜齐豪族。我记得彼时还有位国石,竟拜师于胡亥。我听王勇都有提及,这些人帮秦国不少忙。” “嗯,也行。” “就是黑子这伤……” “都说了不碍事。”黑夫继续甩了甩,笑着道:“正好许久未见国石,我也想看看他。姜齐豪族皆有子嗣在学宫,我正好要与他们好好说。原本都还挺好的,自从跟了胡亥他们可就彻底变了!” “哈哈哈!” 扶苏也是被逗笑了。 无怪乎王翦喜欢留在学宫,的确是富有朝气活力。就连秦始皇空闲时都会前往学宫,当然主要是参观内院。住上几晚安心批阅文书,也算是度假了。 这些稚生虽然顽劣,可却也让无趣的生活增添了诸多色彩。有矛盾也有欢笑,让扶苏都分外怀念。 “好了,快到了。”扶苏见马车开始减速,顿时笑着道:“正好让冯葵再看看你的手伤是否严重,若是不行的话也能再留几日出发。咱们刚好可以去视察农田,看看当地产量如何。” “你是想害我吧?” 黑夫翻了白眼。 【第2更送到~】 第571章 阎王,昌邑令赵贲 “先生,你竟然受伤了?” “哈哈哈,我终于是有用武之地了!” “来,我先给先生做个全身检查!” “……”黑夫望着亢奋的冯葵,只感到背后发凉,“我感觉,你要不先去治治脑子?我是挂彩了不是中彩了,你这么激动整的我都有点怕。” “先生是不是不信任我?” “肯定是啊!” 冯葵满脸悲愤捂着胸口。 “先生,你……你……” “行了,你个戏精。”黑夫满脸无奈,起身道:“我这伤已经止血。要让你给我治,我这手还能用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医术!” “你的医术和人品一样不靠谱。” “哇呀呀呀——” “停!” 黑夫抬手打断了冯葵的施法,淡然道:“多亏你们这顿海鲜大餐,这几日得继续歇息。我与长公子会巡视昌邑农田,你们好好养病。三天后,再启程前往黄县。” “啊?又得等三天?” “怎么?”黑夫看向胡亥,“这俩兄弟夯货可都是你害得,你就忍心把他们丢在这昌邑?况且我们尚有公务,这也没办法。” “唉……” 胡亥悲愤的看向远处。 从今以后,他一口海鲜都不吃! …… …… 经过刺杀风波后,昌邑就暂时停摆。县令赵成被革职,连带着赵高都遭受牵连下了狱。监御史亲自坐镇昌邑,就连只路过的蚂蚁都得先审问番。由屠睢麾下的都尉赵贲暂任昌邑县令,联手监御史彻查此案。 赵贲乃是赵亥嫡子,继承其父的勇武。早些年曾经参与过伐楚之战,后来坐镇函谷关。因为表现出众,又归属李信南征百越。赵贲作为军二代,自然不必留在岭南继续受苦。在赵亥的运作下,赵贲又顺利追随屠睢来至胶东担任都尉。 别看赵贲还未至壮年,却已是爵至十二级左更。临时担任昌邑县令,自然是绰绰有余。 黑夫则乐得清闲,与扶苏巡视当地农田,慰问有功的老农。并且祭拜了当地的八神主,像什么天主、地主、兵主……当然还少不了秦国特别设立的武庙。 行于阡陌纵横的农田,黑夫看到有头戴木冠的秦吏手握三尺木牍,操着口流利的胶东方言,正在为老农普法。也会为他们讲述齐王有多昏庸无能,而伟大的始皇帝则是胸襟宽阔。就如太阳悬于天际,照耀着天下人。 “子都。” “怎么?” “你看那秦吏讲的如何?” “挺好。” “那你可曾想过个问题。”黑夫笑着指向前方秦吏,“正所谓成王败寇,若是有朝一日秦国覆灭,新的朝代是否也会这么对待秦国?” “这……” 扶苏顿时倒吸口凉气,望着笑意盈盈的黑夫,只觉得有些渗人。是啊,成王败寇……胜利者有着编写史书的权力,秦国如此未来也是如此。为了当代统治者的需求,他们完全能避重就轻。就像秦国对待六国这样,着重宣扬六国君主的昏庸。 “不会的!” “秦国,绝不会有这么天!” “但愿如此。” 黑夫笑而不语。 很多史学家都能做到秉笔直书,但这与避重就轻并不冲突。他们写的也都是事实,但只要夹带点私货,就足以让人遗臭万年。 “公子,吾都已审问清楚。”赵贲带上文书,在凉亭处抬手作揖道:“相干秦吏与刺客并无干系。此贼的确是田横死士,已有数位城旦出面指正。包括田横在内,也是自数人中认出。” “嗯。” “监御史已经此案发由御史府、廷尉,郡守则免去赵成官爵。而中车府令则是戴罪之身,暂时继续为公子驭。” “可!” 地方郡守的权力极高,可以说是掌握着大部分郡县长吏的生杀大权。除了郡尉、监御史和郡丞无法任免,其他官吏都是郡守说了算。 这次处置的还算尚可,黑夫也挑不出毛病来。赵高并非是郡县长吏而是中车府令,该如何处置他自然由皇帝定夺。按照黑夫的预估,赵高很可能会被发往北方,而赵成则是派去南海。 从此兄弟俩一南一北天各一方,继续为秦国戍边,直到将他们的剩余价值榨干。等新君继位后,可能会念在他们劳苦功高的份上,让他们回去继续任职。 别怀疑,这事秦始皇是真干的出来。赵高作为中车府令,相当于是大内高手,皇帝的贴身保镖。这次皇帝派他给扶苏驾车,本意是想再给赵高个机会,让两者关系能得到缓和。 结果偏偏在赵成的地盘出了事,而赵高这一高手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哪怕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事和赵高无关,秦始皇也不可能再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这就是秦始皇! “这几日视察的也差不多了。”黑夫指向远处,缓缓道:“今后昌邑可就要交给赵君了。虽然只是为假令,但在没有合适的人手前,都将由你全权负责。这两年赵成将昌邑发展的挺好,你可不能拖后腿。” “贲,必全力以赴!” “有此态度就挺好。”黑夫笑了笑,“建成侯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好好表现。后面北伐东胡,胶东舟师同样是肩负重任。” “贲明白。” 黑夫记得,赵贲在历史上也算是秦国为数不多的猛将。只可惜他成了背景板,像曹参、樊哙、韩信……都曾击败过他。最后随着三秦之战结束,赵贲就此下落不明。他的能力是有的,偏偏遇到了楚汉骄雄,只能说他输的不冤枉。 “今年昌邑的盐产田产,我都已记下。先定个小目标,来年翻倍不是问题吧?” “啊?!” 赵贲顿时大惊失色。 翻倍?! 好好好,这昌邑令你来当! “开个玩笑而已。” “这……这事可不能说笑。” “行了,我们也该准备启程了。” “恭送公子、大上造!” 赵贲长拜作揖,目送黑夫和扶苏上车离去。看向远处金灿灿的农田,倍感压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黑夫明摆着是让他干出点业绩,可这又谈何容易…… [第1根送到~] 第572章 高密,你的思想觉悟很高! 高密县,稻城。 此地位居高密西南潍水堰侧,有古断水处,因造鱼梁,有稻田十万顷,岁收意数,故曰稻城。自姜齐豪族迁至此地,历年开垦荒地沤肥屯田,终于是将不毛之地发展为沃野千里。 当地的稻米香气扑鼻,味道甜美,所以春秋时期就有琅琊之稻的说法。昔日六鄅人藉稻,邾人便趁此机会袭鄅。稻城的稻米还属于是贡品,每年都得运送至关中供皇帝享用。只是秦始皇并不喜欢吃大米饭,还是更喜粟米。 晏清站在前方,恭敬等候。他是学宫晏隰的大父,也是高密晏氏的宗长。在当地素有贤名,也都服他。像什么祭祀,也都是由晏清作为社宰。若遇到什么红白喜事,也都会邀请晏清主持。就是高密县令见了晏清,也得尊称声晏公。 自从黑夫来过高密后,就将他们各家优秀子弟带去泾阳。晏清也收到过来自晏隰的书信,不乏对学宫生活的赞扬。师资力量极强,百家大贤皆有任职。学风优良,先生们言传身教如油灯燃烧自己照亮弟子,稚生们则是尊师重道互相情同手足,无比和睦。 额…… 晏清是半信半疑,就当是真的了。只要晏隰努力学习,不闯祸不给晏氏丢脸就好。今后若能成才,那自然是最好的。 他头顶烈日,也是感到有些困倦。前不久他们得到消息,说是扶苏在昌邑遭受刺杀。千钧一发之际是大上造出手相救,所以才幸免于难。 王勇当即下令,让各县都得严格调查,彻底杜绝这类事件发生。高密作为巡狩地点,肯定得要严防死守。县令自然通知了他们这些豪族,对家中的仆人都得调查清楚。但凡有那么丝毫问题,都绝不能出现在扶苏面前! 若是扶苏有任何闪失,他们这群人全都得遭殃。想想昌邑的赵成,好歹也是有能力的县令,上计考核为最,结果还是被一撸到底。换做是他们,恐怕全家都得赔进去。 这不是演习! 重申一遍,这不是演习! 晏清是能理解的,毕竟扶苏身份尊贵。他这回是亲自迎接,也是想见见这位秦国的长公子。他同样是久闻扶苏美名,听说是出了名的儒雅随和,乃是翩翩美公子。 这回高密豪族就只有晏氏,国氏是因为远在黄县负责舟师。而其他豪族则是因为不太靠谱,所以高密县令不准他们出现在扶苏附近,这就导致高密来的人就有些少了…… “天子法驾至——” “吾等拜见公子!” 众人同时叩拜作揖。 扶苏则是缓缓走出车驾,而晏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别看他现在冠服都有改变,可他这张脸还是比较熟悉的。晏清记得黑夫出使胶东的时候,这人就跟随在旁。只不过当时是以幕僚的身份,好像是叫什么秦子都? “诸位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黑夫跟在旁边,看见稀稀落落的人群就明白了。王勇这人做事就是如此,贪图省事喜欢一刀切。昌邑出现刺客,那为了后面的旅途顺利,肯定得严防死守。但凡有丁点问题的,就不得出现在扶苏眼前。 什么是标准? 不好意思,没有标准! 郡守的命令已经下达,你们这些县令就看着办,反正出了问题就是你们背大锅。 这不仅仅是贪图省事,也是为扶苏的安全考虑。只要有了标准,就很容易被人钻空子。至于该怎么做,这些县令也都明白。 大父曾与秦国交战而死? 那不行! 七大姑八大姨曾犯过秦律? 那不行! …… 如此苛刻的标准下,还能有人来就算好的了。毕竟按照他们这标准,冯去疾这丞相都当不成了。只能说他们也不容易,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仓促之下以扶苏性命为首位,倒也没问题。 “长公子……这……” “嘿嘿,晏公不必奇怪。”黑夫走在前面,解释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咱们边走边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后,晏清也是明白过来。感情皇帝喜好隐藏身份微行,所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黑夫,然后又把扶苏和胡亥送至黑夫身旁历练。也难怪黑夫这些年来如此顺风顺水,原来是早早就与皇帝认识。 “陛下礼贤下士,当时知晓真相我是受宠若惊,差点吓个半死。”黑夫是故作夸张,连忙道:“想到那些年对陛下公子的冒犯,我就夜不能寐。每每想到,都感到愧疚无比。” 胡说! 胡亥在旁是欲言又止。 他可是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当时黑夫就说的很明确,其实黑夫老早就已猜到他们的身份。只是将计就计,故意捉弄他们。因为这事,还狠狠宰了朝中勋贵一笔。就连皇帝偶尔提及,都带着些愧疚。 “的确。”晏清附和点头,感慨道:“当时大上造还只是乡吏,无姓无氏。可上却能自芸芸之中结识大上造,并且还能冒着危险微行。如此风范,自古未有也!” “是啊是啊!”黑夫连连点头,叹息道:“关键他们的演技太好了。一家老小带着三公九卿在我面前演戏啊,想到这事,我心里头就拔凉拔凉的……” “咳咳咳!” 扶苏忍不住轻咳,无奈抬手道:“晏公勿要听他胡说。父亲会如此,只是希望能有个知己。没有身份约束,相互间都能畅所欲言。若是真的有心戏弄,又岂会屡屡为你加官进爵?” “就是就是!” 胡亥在旁是打抱不平,结果就被黑夫狠狠瞪了眼。实际上他这就是说笑而已,并没有什么心思。只能说秦始皇太过孤独,在他的位置就注定没有所谓的良师益友,有的只能是君臣利益。吕不韦如此,韩非也是如此…… 难得能在黑夫面前隐藏身份畅所欲言,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掉马甲。山珍海味吃的多了,偶尔就会想吃点咸菜萝卜干。就类似于霸总高高在上惯了,突然被女主一顿抨击,然后就诡异的爱上了女主。 现在马甲掉了,立马就有了层可悲的厚障壁了。哪怕黑夫故作轻松,也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胡作非为。 “公子请上座。” “嗯。” 晏家不愧是诗礼传家数百年的豪族,就说这厅堂就很不错。不像是暴发户似的用各种金玉装饰,而是低调内敛。看起来比较普通,可从一卷卷竹简就能看出不凡。 “时隔一年有余,听说现在高密相当不错。每年稻米万斛,堪称是胶东产粮大户。县仓充盈,已是积粟成山。我听郡守提及,还是晏公相助所以高密黔首能安心耕作。就如公债也是如此,晏公带头购买,黔首纷纷效仿跟从。” “大上造言重了。”晏清尴尬抬手,连忙解释道:“这些全靠诸多秦吏奔走相告,所以才能令黔首归附。秦国的律法制度与齐皆不同,只要适应后自然都会明白。况且凭借秦国的新式农器和农书,完全能让田亩产出大增。” “呵呵……” 黑夫也没再继续商业互吹,他说这些只是表态而已。扶苏则是接过话茬,低声问询道:“那些残存的齐田豪族,现在情况如何?” 齐田基本都已悉数被迁至关中,但还有部分留在胶东。他们与田氏是沾亲带故,哪怕不是田氏也有些关系。这些人要是都迁走了,那齐地就真的没人了…… 所以秦国还是留下部分,基本都是出了五服的。有的干脆连田氏都不是,只是祖上同宗而已。这些人也是各地县寺的重点监视对象,难保他们不会和叛贼勾结。只要他们别太过分,秦国也不会追究。 “他们还算老实。”晏清放下茶碗,抬手道:“自从齐田皆被迁至关中后,他们便再难兴风作浪。老老实实的务农经商,也没有往昔的光辉。” “那就好。”扶苏点了点头,继续道:“吾秦也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他们恪守秦律,也不至于将他们也迁至关中。可若他们背地里敢勾结叛党,妄图篡逆,那就休怪法不留情!” “公子放心。” 晏清也是无比感慨。 自从田氏当了齐王后,姜姓豪族便被处处打压。他们基本都被赶出临淄,只能来至这胶东莱夷之地。秦国灭齐后,齐田豪族依旧享有着极高的权力。但自从狄县叛乱后,这一切就都变了…… 齐田豪族几乎都被迁至关中,而秦国开始扶持他们这些姜姓豪族,把那些打着复齐旗号的任侠都给整不会了。 复齐是吧? 你要复田齐还是姜齐? 于是乎姜姓豪族顺势接掌各种产业,翻身农奴把歌唱。再加上他们的影响力还是有的,当地黔首也都服他们。秦国则是让他们担任三老或是县吏,总算是将齐地治理的井井有条。 “晏公还是要留意些。”黑夫看向晏清,提醒道:“高密为产粮大县,后面也可着重发展农事。秦国明年就可能对东胡用兵,到那时高密的粮食可关系到北伐胜负!” 【第2更送到~】 第573章 海贼王也是王! “王,殷商以斧钺而形字。” “王,天下所归往也!” “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是谓一贯三为王,凡王之属皆从王。” 胡亥踩在沙堆上,木剑指向东方,“吾秦推行郡县制,是以赤县神州为郡县。故吾以为,海外可行分封。凡秦公室子嗣,皆当拓展海外疆土。打下多大,那封地就多大!海贼王,那也是王!” “呦,你成皇帝了?” “咳咳,先生。” “野心倒是不小。”黑夫拎着他的耳朵提溜下来,又看向满脸崇敬的冯葵和李鸢,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俩夯货我看是病好了,皮痒痒。看着胡亥在这胡闹不劝阻,还在边上拱火,是生怕他死的不够惨?” 秦国推行郡县制的决心是不会变得,这也是秦国发展至今的根基。王绾提及燕齐较远希望推行分封,结果就不再受重用。 前些年南征顺利,博士淳于越再次提及推行分封,曰: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结果就是李斯出面驳斥,差点就引发焚书。然后淳于越就被派至岭南,担任郡吏辅佐喜君。秦始皇就是要让这些腐儒深刻体会到,秦律是如何扎根于基层的。就算是被视作南蛮之地的岭南,同样会因为秦律而成为秦国的郡县! 至于海外? 就目前而言,还真没人提到过。首先秦国对海外并不知情,就算是黑夫也同样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岛国可能还处于弥生时代,美洲那应该生活着印第安人,有着诸多部落酋长。古希腊、古埃及、马其顿、孔雀王朝……大概也就这些。 黑夫能说出名字,可要让他说地形地势或是人口文明情况,那他是真的不太清楚。 他这穿越者都不晓得,更不用说秦人了。哪怕是秦始皇,其实对海外都不是很感冒。毕竟海外一切都是未知的,几十条楼船出去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派遣舟师远征海外,打下来后就止王不来,又当如何? 秦国打下岭南,可以发展鱼盐稻米。打下草原,可以用来畜牧,也能半耕半牧。若能打通西域,还可换取诸多珍宝。将廉价的茶叶卖至西域,只会得到更多。 可海外风浪无常,就算是大型楼船也难抵抗。但凡出什么闪失,那秦国就得亏得底朝天。 所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压根不着急讨论。海外不论是分封还是郡县,现在都不重要。秦始皇更倾向于黑夫昔日所言,掠海外邦国而强母国。这样能壮大秦国,还能将权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胡亥现在提出海内郡县海外分封,若此事传至秦始皇的耳朵,那就是明显的逾越了。别说支持他封王,能否支持他出海都是个大问题! 这是要搞新秦国! “先生变了,变得怂了。”李鸢满脸失望,叹息道:“先生当初说过,有何想法皆可直言不讳。思想的碰撞,才能迸溅智慧的火花。海外分封又如何?我看公子的想法就挺好,海外通讯困难重重,不为置王,毋以填之,当立诸子!” “我看你也想死……” “先生,请尊重言论自由。” “你是真的活腻歪了。” “……” 黑夫满脸无奈,抱拳求饶道:“我求求你们仨了,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们稍微动点脑子,念在这些年的师生情谊上,千万别害我成不?” “先生放心,我就说说而已。”胡亥主动上前,拍着黑夫肩膀道:“况且这都是自己人,没人会自讨没趣。空口无凭,也没实质证据。等吾大兄上位,我找他要块海外封地,不过分吧?” “你怎么还敢说?不要命了?” “嘿嘿。” 胡亥只是笑了笑。 他这可不是玩笑话,而是真实想法。他好歹是主动退出了王位争夺,以后封他当个海贼王掌控一片封地,合情合理啊!况且他要是在海外,其实对扶苏更有好处。 只是他终究太年轻,不知道为了争夺皇权而有多少腥风血雨。扶苏现在是挺好,可鬼知道他上位后是否会改变。保不齐就因为某些事情而黑化,然后就开始大开杀戒。 当然,黑夫都只是想想而已。 “该回去了,明日又要启程。”黑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高密的稻米还真没话说,味道甚至比南郡的还要好。晏清给了我些种子,我准备来年让人在云梦试种。” “我这回也是收获颇丰。”冯葵拍了拍药箱,得意道:“晏公与辽东和箕子朝鲜的商贩来往密切,他有些来自不咸山的寒参。益气补血,能生死人肉白骨。回去后我就得在老师面前好好显摆番,扬眉吐气。” 对于冯葵这种送羊入虎口的精神,黑夫还是相当赞赏的。所谓的不咸山,顾名思义就是似盐略白但是又不咸,聪明的读者肯定都知道了,就是传说中的长白山! 不咸山的寒参也是珍宝贡品,韩终先前提到过好几回,可惜一直没能搞到手。皇宫里倒是有,但那可都是太医令夏无且的珍藏,用来给王公贵族续命的。 冯葵要是跑韩终面前显摆,那估摸着连根人参须都不会剩下。以韩终的性格,肯定会找各种说辞将人参借走。但只要借走,那这人参以后可就是韩终的了…… “先生,咱们是要去黄县了吧?” “嗯,国石他们已经都准备好了。”黑夫负手而行,缓缓道:“包括屠睢等舟师,也都已在港口等候。据说屠睢还要准备场欢迎仪式,让吾等看看现如今的舟师能力。” “那感情好!”胡亥满脸惊喜,连连点头道:“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先生,要不我后面就留在黄县,你和我大兄照常去辽东。” “行啊。” “先生,你真的答应了?” “嗯。”黑夫坦然点头,“我给你挖个坑埋里面,这样你就永远的留在黄县了!” 【第1更送到~】 第574章 治国之术,分封与郡县 “胡亥,真是这么说的?” “嗯。” “海内郡县,海外分封……” 扶苏坐在车驾内,放下毛笔低声呢喃着,好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这观点其实并不算新鲜,就类似于当初王绾所想。王绾认为燕齐太过遥远,若不分封诸侯王则难以约束当地黔首。况且政令下达也需要时间,若有诸侯王镇守会更方便。 王绾所言不能说是错的,他是切实考虑到秦国当时的现状。但很可惜,他低估了秦始皇的野心和对权力的执着。分封诸侯的结果就是若干年后,互相如仇敌。就算是百年前同宗同源,百年后谁还会认你? “你怎么想?” “还是勿要提的好。”扶苏长叹口气,“开拓海外还早的很。吾父不喜分封,听说已有数位博士旧事重提,结果被逐出秦廷的。昔日黑子所提公子戍边,以公子为将吏就已经很好,吾弟高、将闾在岭南干的就很好。”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吾不知……”扶苏苦笑着叹息,“先生曾经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综合国力决定当代国策。若以秦国目前的国力而言,海外推行分封并无不可。就拿箕子朝鲜来说,距离咸阳近万里。沿途遍布崇山峻岭,秦国若想实控可不容易。所以箕子朝鲜名义上归顺秦国,实则根本不来上贡。至今为止,秦国也没打算对他们用兵。” “莫要说海外,海内情况也不乐观。就如远处的西南夷,同样是有着诸多蛮夷小国。比如滇国,夜郎国,邛国……这些尚且如此,何况是海外呢?” 扶苏笑了笑,看向远处继续道:“黑子曾经与我说过,未来会有乘风破浪一日千里的巨型轮船。就算面临风暴,也能确保不会翻船。还会有能实现跨海通讯的无线电,这能让秦国随时控制海外。如果能有这些,海外何需推行分封呢?” “精彩!” 黑夫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是真的没想到,现在扶苏能有如此认识。其实这就是辩证法,也就是所谓的因时制宜。根据现有国力而制定未来的国策走向,这并无不可。 “这些事就勿要再去劳烦父亲。”扶苏重新执笔,轻声道:“父亲近年政务繁忙,总会处理至深夜。分封还是郡县,秦国早有定论。所以,就不必再提了。” “挺好。” 黑夫微笑着点头,低声道:“话说,我记得秦侯阁已经快修成了吧?快说说,陛下将何人推为彻侯首位?是王翦,还是冯去疾,还是李斯?” “以黑子的聪明,再猜猜看。” “该不会是吕不韦吧?” “咳咳咳……他已被除名。” “难道是我?” “黑子现在是彻侯吗?” “这不是早晚的事?” “……” 扶苏望着难得吃瘪的黑夫,轻笑道:“吾父特地吩咐,将彻侯首位空出,只留下副空的画卷。就如黑子所言,这其实都是早晚的事。” “嘿嘿!” 黑夫得意的笑着。 还算秦始皇有点良心啊! 不枉费他这些年来当牛做马。 “等我们回去后,秦侯阁应当也快竣工了。届时吾父准备宴请廷臣,共登阁楼以彰侯爵功绩。”扶苏拉开帘布,看向窗外硕果累累,轻声道:“现在已经入秋,蒙恬想必已经按计划兵出代地。深入匈奴腹地,逼迫匈奴主力决战。没有大月氏相助,再加上东胡又被迁至。没人帮没人管的匈奴,只能任人宰割!” “嘿嘿,等我们去北地就能开庆功宴吃烧烤了。” 黑夫笑了起来。 历史上秦国仅仅只用了一年,便击溃了匈奴主力并且夺回河南之地。这回秦国有着马镫马蹄铁,靠着茶马互市夺得诸多战马。再加上五石散在草原泛滥,以至于各部戎王勇士都受到影响。最关键的是,黑夫还举荐了韩信、萧何、陈平、曹参等诸多猛将谋士。这就是飞龙骑脸,黑夫都不知道怎么输。 “行了,都到了。” 黑夫看向远处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是一笑。屠睢亲自坐镇黄县,所以直接带着舟师相迎。 黄县最早是属于莱国,当地土地肥沃,盛产稻米鱼盐。经济发达,民殷盛国富强,可与姜子牙建立的齐国抗衡。后面莱国由侯爵降为子爵国,称莱子国,与齐国以胶莱河为界。齐灵公时期,齐国便将莱国吞并,在此地设立黄县。 秦国和别的诸侯国打的头破血流时,齐国则是作壁上观。秦国攻齐国时,齐王又是光速投降。所以齐国这些年来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反而是赚的盆满钵满。 就算是秦国占领齐国后,其实也没过多干涉当地的民生发展。只是自齐田叛乱后,很多豪族都被迁走。秦国则是转手开始扶持姜姓豪族,反倒是让很多守旧派拍手叫好。 就拿国石来说,他本身就是齐国的主战派。当初就想着组建舟师,反攻秦国。他现在临阵倒戈投靠秦国,让诸多任侠都是满脸问号。经过国石解释后,也有部分任侠跟着国石共同归顺秦国。 上回还有任侠前来刺杀国石,还将他给刺伤。但国石并未深究,而是将黑夫说的告诉给他,最后将其放走。临走时还送上了盘缠,感动的任侠当场叩首。这事甚至还成了当地的一段佳话,黑夫在泾阳都有听说。 两年未见,国石又苍老了几分。他在海边风吹日晒,脸上都因为海风变成了褐红色。不过看起来精气神是相当好,看着舟师从无到有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当初黑夫帮了他,他就信守诺言。很多人都将他视作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面对他的刁难,黑夫却能始终谈笑风生。 看着远处的天子车驾,国石也是相当激动。不仅仅是黑夫,还有他当初认下的便宜老师秦亥。虽然年幼,却对航海星象这块无比了解。秦亥也有出海的志向,当时离开时就已做好约定。他这徒弟先去黄县打下根基,等秦亥来后再正式接管! 话说,黑夫的徒弟会来吗? 【第2更送到~】 第575章 国石,黄县舟师 “原来是这样……” 国石抿了口凉茶压压惊。 满脸古怪的打量着黑夫等人。 好好好,这一家子都是戏精啊! 又看向长高不少的胡亥,国石也是暗自腹诽。他作为齐国昔日的主战派,没曾想机缘巧合下竟然拜师于秦国的少公子。 “看见国翁老当益壮,我就放心了。”扶苏抬手示意,感慨道:“在昌邑时,就听伏波将军对国翁多有赞赏。自组建起舟师后,也是国翁劳心劳力。作为向导,为舟师指明方向。遇到田横时,也是国翁下令包围阻击,并且是顺利将其生擒。” “老朽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 国石对扶苏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是久闻其大名。这回扶苏代天子巡狩,可对他们却依旧是把礼数给做足了。先前遇到,也只是将他当做黑夫麾下的幕僚门客,没曾想摇身一变竟成了秦国的长公子扶苏…… “徒弟,快说说你这一年的收获。”胡亥则是很自来熟,笑着道:“先前就听说你曾射中大鱼,还曾登临仙岛求得仙药。还有人说你曾横穿渤海,前往箕子朝鲜。” “这些基本都是假的……”国翁无奈一笑,继续道:“不过,这一年多的确是颇有收获。老朽与伏波将军自黄县港口而出,已经去过辽东港口三次。期间也遇到些意外,且都将水文记录下来。同时还遇到诸多无人居住的荒岛,有的上面还有些叫不出名的野果。还曾沿着海岸线,抵达临淄、渔阳和辽西郡。” 国石拿出精心绘制的海图,还有航海日志,抬手道:“吾与徐先生商量过,准备将这些记载整理成册,造福于后世。昔日大上造所制定的规矩,老朽也从未忘记。每艘楼船都严格落实,黄卷、青橘、茶叶就没少过。同时还有农家子弟在船上种些葱韭,勉强也够用。主要是并非远航,加上有很多荒岛可以补充水源野果,至今都无人患衄。” “挺好。” 黑夫满意点头。 屠睢则是站起身来,笑着道:“先前少公子所提福船,目前已建成两艘并且正式入列。上平如衡,下侧如刀,贵其可以破浪而行。高大如楼,能行于顺风顺潮回翔。舟小者相遇,即犁沉之,而敌又难于仰攻,诚海战之利器也!” 屠睢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言,对福船更是无比看重。若是在江河湖泊中航行,反而是平底船更适合。而若想远航破浪,福船远胜于平底船。自取得模型和建造图纸后,足足耗时一年方才成功下水两艘。 下水当日,屠睢亲自登船检验。并且是率领舟师横渡渤海,顺利航行至辽东。再自辽东而归,沿着海岸线巡游渤海。期间遇到了海寇驾驭的小舟,结果被福船当场撞沉。 缺点就是福船难以人力而驾驭推动,主要还是靠着海风吹动帆船。若是海风合适,一日航行三五百里都不成问题。 “嘿嘿,福船已经落伍了。” “啊?” “为师此次带来的是飞剪船,速度远胜于福船。只要建造合适,便能承万石重物。未来秦国舟师便可驾驭飞剪船,自胶东而出驶向东海,以仙茶丝绸向箕子朝鲜购买奴隶婢女。甚至能直接派兵抢夺,不从者则以甲兵应之。我算过,一艘飞剪船或福船起码能掠百人。随便派出去几十艘楼船,就能掠夺几千人。将他们运至辽东修长城,为秦戍边。亦或者是运至岭南,那边的甘柘林可需要诸多农奴。” 农场主是吧? 黑夫嘴角抽了抽。 云惊因为这事多次给他写信,每次都是抱怨甘柘林人手不足。云氏商社包了足足上百顷的甘柘林,需要大量的人手。光靠越人奴隶,压根就不够用。而且这些奴隶天天想着跑路,偶尔还会用农器反击秦吏。 “先生这想法挺好。” “总之就是有什么值钱的就抢什么,什么都没有那就抢人。”胡亥站在食案上,雄赳赳气昂昂道:“你们记住了,咱们出海一趟不容易,总得带点特产回去。吾师为驰援舟师,在咸阳已是声名狼藉,那些个豪族勋贵见到吾师来了,那都和见到鬼似的。” “停,后面的就不用说了。” “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胡亥又看向屠睢,认真道:“为了组建舟师,吾师把咸阳城的地皮都刮了三层,就差把自己的玉冠给卖了。你们好好想想,要是每次出海都只出不进,那对得起我们吗?” 退钱!!! “这是上的意思,还是?” “咳咳,算是吧。” 黑夫在旁尴尬轻咳。 瞧,带胡亥来就有这好处。 有些事他不便明说,有辱他的威名。但是胡亥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秦国公子,可以理解为是官方的意思。关键是以后真要闯出祸来,那也是他背锅。 实际上他也没说错,这事胡亥是早早就提到过的。秦始皇虽然没有应允,却也没劝阻。秉持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扶苏则是在旁推波助澜,低声道:“有些事不便明说。伏波将军大可想想,秦国征伐频频如今已是捉襟见肘。若想发展舟师,那这钱粮从何而来?秦国南征,得万里疆土。北伐胡人,则可得万里草场。可秦国若欲出海,耗资以千万计,又能得到什么?几年时间不算什么,可数十上百年能否坚持下来?黑子说的好,利益永远是进步的源动力!” “那睢都明白了。” 屠睢轻轻点头。 等把渤海海寇彻底肃清后,他就得忙活着往胶东运输粮秣辎重。等东胡平定后,他就能着手前往箕子朝鲜。暂时可以打着做买卖的旗号,等后面再用兵。 “话说,你们可曾南下过了?” “没有。” 国石摇了摇头。 对于这事还是比较遗憾的。自从黄县组建起舟师后,主要任务还是肃清渤海海寇,根本无暇南下。 “等平定东胡后,有件事可能需要你们处理。” “什么?” “北胡南调!” 【第1更送到~】 第576章 北胡南调,大迁徙 “北胡……南调?” “大上造这是何意?” “就字面意思。” 黑夫与扶苏对视了眼,笑着道:“想必诸公也都听说了韩信扫清河南戎胡,大破月氏的战绩。这一路上他俘获诸多牛羊战马,还有很多俘虏。这些俘虏如何处置,便成了问题。” 路途遥远,扶苏批阅完文书后就会和黑夫闲聊。两人是无所不聊,天南地北都会聊到。按照黑夫预估,等解决完东胡后,秦国起码会有十万的胡戎俘虏。这里面男女老少都有,该如何处置就成了问题。 按李斯的说法,可绝蒙恬粮草。再让秦始皇送份空白诏书,让蒙恬自己体会。将这些俘虏都杀了,也能让草原更太平。扶苏对此并不认可,可他又想不到好法子。 昔日赵武灵王北伐,成功收复楼烦林胡等胡戎。可若干年后,他们便又叛出归顺匈奴。草原引弓之民才是一家,和中原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若是放了这十万胡戎,不出二十年,草原就会出现诸多小部。再经过发展后,又会出现类似于匈奴、东胡这样的大部。当草原资源不足时,他们就会骑马南下劫掠。周而复始,跳不出这个轮回…… 胡戎就是喂不饱的恶狼,就算能靠薅羊毛与秦通商,可总会有各种变数。比如草原出现瘟疫,牛羊病死无数。亦或者是水草减少,牛羊战马不足。这时候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等死,要么是南下劫掠为生。 所以,黑夫提出了北胡南调。 “将青壮胡人迁至辽东,再自辽东登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最后于闽中、番禺上岸,投入秦国的南部大开发中。”黑夫遥指前方,淡淡道:“秦伐胡戎后,胡戎自然也是秦民。既为秦民,自然要一视同仁肩负起职责。昔日为治岭南,秦发各郡赘婿、亡人、贾人南迁。适治狱吏不直者,亦至南越地。那么,将他们迁至南方又有何不可?” “此事或许可行。”国石捋着胡须,颔首赞许道:“这些青壮胡戎不论是杀还是放,都非良策。若将他们发往岭南,便可遏其本性。化胡为秦民,为秦耕作筑城。” “正是如此。”黑夫指向外面,继续道:“诸位也都知道,海外危险重重。如果说遭遇风浪,致使胡戎死在海上,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当然我就随口这么说,诸位可都不要当真。” “呵……呵呵……” “来,喝茶喝茶。” 扶苏可是知道黑夫的真正想法,就北胡南调的时候可以把些刺儿头丢海里,以此震慑胡戎。反正大风大浪是常有的事,死几个人不要太正常。 黑夫放下茶碗,继续道:“我这次随公子巡狩胶东,主要目的就是视察造船坊和舟师。昔日为造船坊,我筹措了八百万钱。今年的钱,云氏商社很快就会送来。希望诸位都能尽心尽力,组建起支无敌的海外舟师。出海远航非同小可,每次都耗资颇多。所以要珍惜每次出海的机会,通过这些方式增加经验。” “大上造放心。”国石也是一笑,“伏波将军选择出海护渔,其实就是通过此法操练舟师。还能防止海寇袭击,确保渔夫安全。” “甚好。” 扶苏看向身旁的黑夫,又看向国石等众,缓缓道:“诸公今日为迎法驾,也是等候良久。今日就先如此,等明日一早再启程前往港口,吾也想看看舟师!” “既是如此,那睢就先告辞。”屠睢起身抬手,“长公子舟车劳顿,也可早些歇息。睢已令人于离宫四处布防,长公子无需忧虑。” “有劳将军了。” 待他们走后,黑夫顿时长舒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起离宫,这里距离海边还是比较近的,甚至能依稀听到海浪声,是真正意义上的别墅靠大海。 “大兄,这还早着呢……”胡亥满脸委屈,就好像是裤子都脱了结果告诉他床上的是男人,“造船坊其实距离宫并不远,咱们现在过去看看也行。” “也得给他们些时间准备。”扶苏轻轻摇头,淡然道:“现在天色已晚,等去了造船坊再回来恐怕就已夜深。齐田根系庞大,纵然已被斩除,却依旧有诸多死士蛰伏在暗处。你看看你先生的手,现在可还没完全康复。若是再出什么事,又当如何?” 扶苏也是长记性了。 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连续跌倒三次,他首次巡狩狄县结果就遇到齐田叛乱,被困在离宫差点就噶了。这回巡狩昌邑,结果又遇到田横的死士刺杀,若非黑夫相救,他可就没命了……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扶苏出于安全考虑就想着等明早再去。若是夜深的话,更容易遭受刺杀。 “唉!” “黄县地处滨海,更要小心。此地太过偏僻,听说先前国石就曾遭受任侠刺杀。我们来的消息,他们恐怕也是早就知晓,恐怕已在暗中筹备多时。所以你与冯葵李鸢也要听话,万万不可再趁着夜色偷跑出去。若有任何闪失,为兄当如何自处?” “行,大兄不必再说了!”胡亥是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连忙抬手求饶道:“我现在就去歇息,等明早再去。” “嗯,孺子可教也。” 胡亥是撒丫子就跑。 扶苏作为长兄,平时也经常照顾这些弟妹。毕竟长兄如父,平日里扶苏也是很有威严的。只是他教导弟妹的方式就是碎碎念,念到他们听为止。以至于别的公子公主见到他,那都是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黑子,你提到的这北胡南调还是不够详细。”扶苏又看向黑夫,“今晚我们继续促膝夜谈,好好商量。争取再回到咸阳前,将其整理好。到时也可上书,于廷议时由廷臣商议。” “别,你自己熬吧!” 黑夫是连连摆手。 他虽然经常熬夜,可那是在泾阳。这段时间他是舟车劳顿,根本就没这精力继续熬夜。 “长夜漫漫……” 扶苏望着空荡的大殿,突然能理解秦始皇这些年为何总会叹息…… 【第2更送到~】 第577章 现在,燕然山! 七月流火,茫茫草原。 贺兰山往北二百里。 此地水草肥美,放眼望去能瞧见诸多战马正伏首吃草。于地势险隘处还修有简易的工事,还有秦卒骑着骏马来回巡视。军营内则是遍布营寨,与胡人穹庐有明显不同。 营内载歌载舞,还能闻到烤羊肉飘香味。一头头肥羊都已被宰杀洗干净,吃不完的就先做成熏肉。韩信能不依赖辎重长途奔袭,很大部分是因为这熏肉。虽然口感差了些,但胜在耐储存且携带方便。而且很充饥,搭配奶茶便可裹腹。 章平捧着文书核对账目,确保粮草辎重够用。他作为军需司马,此次主要任务是负责粮草辎重。本来他们是在河内等着,结果韩信大破大月氏的消息就传来。并且告诉他,韩信将会直接奇袭单于庭。章平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领兵继续向北。在韩信的必经之路筑起工事,严防死守。 他们这活看起来容易,实际却是危险重重。匈奴人也不是傻子,经常会派遣小股精锐奇袭辎重部队。也不恋战,杀些人抢些辎重就立刻撤退。靠着战马的快速机动性,往往都能有所斩获。 章平一直都活跃在后方,最初是负责蒙恬那边。后来韩信需要辎重,他又带人驰援韩信。他们期间没少遭受袭击,也是有所伤亡。好在没有影响大局,能按时按量的将辎重送至前线。 他这回主要是送来些甲兵箭支,还有就是粟米、稻米和茶叶。韩信这票人现在可不缺肉吃,最缺的反而是主食和绿菜。路上韩信还派人采摘了些野菜,味道是差了些但起码能吃。 沿途征战,韩信所带的箭支几乎都已耗尽。虽然能回收利用,但很多都有损毁,继续使用反而可能会伤到自己。章平来的就相当及时,让韩信奇袭单于庭更有把握。 中军大营内,韩信咀嚼着炒过的黄豆,一边嚼一边看地图。这习惯还是在泾阳养成的,黑夫有时候贪嘴就喜欢吃点果干肉脯或者是炒豆。韩信见黑夫如此,他也是有样学样。特别是看地图的时候来把炒黄豆,那简直是犹如神助! “将军。” “萧君,你来的正好。”韩信顿时一笑,沧桑的脸上透着欣喜,“你看看,我们现在位于此地。上将军则率主力出河南,已经直抵北假,且与匈奴主力爆发了数次对决。这几日诸将士休整的如何?” “吾正好看过。”萧何抬手一笑,“左车还在后面。各部基本都已休整好,只是部分胡戎需要更多的五石散。吾已许诺,攻破单于庭便给他们想要的。” “他们也得先安抚好。” 这些胡戎可都是上好的炮灰,在五石散的刺激下,一个个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为秦国主力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对付大月氏时,他们就出力甚多。要不是他们当炮灰,秦国会死伤更多人。 而且胡戎本来就逐水草而迁徙,有的经常奔走于各个草场。他们对草原更熟悉,能帮助韩信辨明方位。若是方位正确,便能得到羊肉和五石散作为奖赏。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胡戎都纷纷化作带路党。 “算算时间,上将军应该很快就会发起真正的决战。吾等大破月氏的消息,想必头曼那边也得到了消息。既是如此,他们很可能会有所防范。我的想法是分兵五千,带上我的将旗。沿着阴山一带,大张旗鼓汇入上将军主力。一来能传递消息,二来则能迷惑匈奴,让其以为吾等已并入主力,要与其决战。” “五千兵马……是否会太凶险?” “还有章平他们,也可骑马追随。”韩信在地图上勾勒,淡淡道:“这样算起来,也有万余兵马。不过辎重得少带些,有些用不上的就暂时留在这,勿要耽误了时间。” “此策倒是可行。”萧何蹙眉思索,指着地图道:“那将军准备从何地奇袭单于庭?” “信都已算过,直接北上越过漠北直逼燕然山。而后就能向东,奇袭单于庭。月氏被击溃,匈奴必定认为吾等伤亡惨重。这时派左车率部至主力,他们就会认为后方高枕无忧,专心投入兵力与上将军对决。吾等自后方直插单于庭,便可令前线不攻自破!” “皆从将军计。” 萧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韩信用兵太过天马行空,且多次兵行险着。好比先前追击大月氏,其实他就很不同意。不仅仅是违抗军令,而且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他们可能就会功亏一篑。可韩信却认为大有搞头,认为月氏主力溃逃回王庭,那就给了他们机会。趁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发动奇袭,便可一举灭其王庭。 事实证明,韩信办到了! 章平也传来消息,皇帝对韩信所为并不生气但也没赞赏。只是让其不要因小失大,耽误了秦国的战略目标。只要韩信能按时奇袭匈奴单于庭,那他就是有功。可他若是因此耽搁,就得受罚! “通知下去准备好,明早便可启程。”韩信也是长舒口气,缓缓道:“告诉他们,接下来必将会是场血战。能否凯旋而归,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若有书信,也可交由章平带回秦国。” “唯!” 萧何颔首告退。 出了中军大营后,望着那些满脸笑容的秦卒,轻轻叹息。韩信的确可以说是用兵如神,是他见过军事天赋最高的。但他用兵同样是偏向于激进,或许是为表现立功,也或许是为实现战略目标。这回奇袭单于庭,死伤只会超过闪击大月氏! 在塞外多年,萧何是深刻体会到黑夫经常说的那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此次奇袭单于庭,很可能会一去不返。留下封家书,也算是留个念想。 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萧何也不禁沉醉在这片迤逦风光中。不得不说,塞外草原是片好地方。可这里只有弱肉强食和血腥,不知在秦国的治理下又会走向何方? 【第1更送到~】 第578章 登船,秦国必胜! “登船——” 悠扬的号声响起。 黑夫朝着不远处来欢送的黔首卖力挥手,就如同正在检阅军队的海军元帅。这艘福船是黄县造船坊倾注心血,打造而成。 他们前几日视察过造船坊,每日忙碌的工匠以千计。胶东的更卒戍卒还得帮着运输木材,还有诸多工隶相助。黄县的造船业正在蓬勃生长,未来或许就能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 这艘大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余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两丈。设楼三层,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有帆桅二道。 中有四层,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储存淡水物资,第二层为居住的卧房。最上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两旁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 望着盘好的绳索,黑夫很是满意。当初的濊貊奴铜马,现在已经成了舟师的五百主。九尺高的身躯搭配上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站在原地犹如铁塔透着股威慑力。他作战勇猛,上回就是他亲自跳下海将田横生擒。硬生生的挨了田横两剑,血水染红了海面,可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露台上还有着好几个木桶,里面栽种着葱韭这类容易存活的绿菜。由专门的庖厨负责伺候,确保高级军吏都能享受到绿菜。 “公子,大上造这里请。” “这层主要是卧房,供人居住。”屠睢走在前面,介绍道:“这几间是给公子和大上造准备的。船上条件简陋,还望公子大上造勿要介怀。” “哈哈,伏波将军无需多虑。”扶苏笑着拂袖,“先前吾就曾与黑子乘舟南下,半年时间几乎都在船上渡过的。虽说刚开始有些晕船,可后面适应了就还好。还能欣赏深海美景,实乃人生幸事。吾父也常告诫吾等,琅琊胶东皆为秦土,那么东海渤海自然也是秦国的。那么海上的一切疆土,理所当然都是秦国的!你是不知道,黑子每遇到处岛屿都会为其命名。” “倒是睢忘记了。” “你这记性不太好。”胡亥则是满不在乎,淡定的坐在榻上道:“福船可比先前的楼船要宽敞许多,而且还会更平稳。另外,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两句。我在你们这还没到半个时辰,我就已经发现了三处问题。” “还请公子赐教。” “首先就是这船舱管理混乱,卧房里面的东西一定要精简。再有就是这青橘,我这刚拿出来的就已经有些腐坏,这说明你们这的物资储存有问题啊!” “是是是……” “还有呢?” 国石取出小本本,满脸谦逊,就犹如渴望知识的弟子,等待着老师的指点。胡亥抿了口青梅酒,淡淡道:“还有我当初三令五申,你们是都没听进去。非必要的都最好以木制,这样能更安全些。就说你们这酒樽,是想海浪来了砸死我大兄吗?告诉你们,形式主义要不得。在船上就得杜绝享受,性命才是第一要素。” “少公子教训的是……” 屠睢也是连连点头。 叱嗟! 赵高这老匹夫害他! 他在海外混了这么长时间,这些规矩自然是都懂得。只是前几日赵高特地吩咐过,扶苏黑夫他们既然要登船出海,就肯定得照顾好咯。至于怎么照顾,无需高教将军吧? 嘶…… 明白! 明白? 明白个屁! 屠睢的胡须都在抖动,当即令人将这些全都撤下去。而扶苏则是笑了笑,抬手道:“这些没必要的事,将军不必做。吾等既然上了船,那就要按船上的规矩来。就如少弟所言,在船上一切以安全为主。秦国,不喜欢这些虚的。” “公子恕罪。” “不碍事……” 随着福船启动,扶苏脸色顿时变了变。许久没有乘船,他这晕船的毛病就又犯了。黑夫让人送来片生姜,让扶苏贴在自己的肚脐上。 “那先这样,你们忙去吧。” “睢告退!” “呕……” 扶苏连忙取来木桶,一吐千里。黑夫则是倒了杯温盐水,又取出些酸甜可口的果干,“你这晕船的毛病是真得练。” “呕……” “呕……” 在扶苏的带动下,李鸢和冯葵也绷不住了。黑夫则是强忍着不适,让人赶紧收拾干净,看着他们俩病恹恹的模样,淡淡道:“咋样?出海好玩吧?我看你们回去后,还嚷嚷着要出海不。” “……” “出,就是死在船上也是值得的。”冯葵抬起银针,往几处穴位扎了几针,强忍着不适道:“我学医多年,终于是有用武之地了。鸢,我来给你扎几针,晕船的症状就能缓解。” “别,我吃点果干就好了……” “连你也不信我?!” “好像就没人信过你……”李鸢躺在榻上,哪怕气若游丝也不忘吐槽道:“你这些年治的可都是牲畜,谁会信你?” “……” 扶苏也是懒得理会这三活宝,径直朝着甲板走去。他现在得吹吹风,卧室里面的味道实在是让人不适。黑夫陪在左右,笑着道:“福船的航速还是偏慢的,以后的飞剪船可能会更快些。要是搞出蒸汽轮船出来,那会更快更平稳。” “那可要快些了。” “欲速则不达。” 黑夫吹着海风,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赵高他们已经出发,前往辽东郡。你说说,是咱们先到还是他们先?” “应该是他们吧?” “嘿嘿,看着吧。” 从黄县绕道前往辽东可不容易,像他们乘坐福船能完全直线抵达胶东。这条航道国石和徐福都很熟悉,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抵达。 “还别说,这艘福船建造的是挺好。”黑夫面露微笑,指向前方道:“黄县造船坊做的其实挺好,未来完全能多吸纳些工匠用以造船。组建舟师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造船业同样能反哺当地。比如说出海捕鱼,总得需要船只吧?以后岭南发展起来后,也需要船只大规模的运输粮食柘糖等特产。在我看来,以后秦国完全能将部分注意力转移至海上。” “有道理。” 以现在的福船而言,是无法支撑起黑夫的设想。等飞剪船问世熟悉后,倒是勉强能运作。要是蒸汽轮船出现,他敢打去美洲! “这次巡游胶东,我最大的感悟是偏远的齐地逐渐有了几分秦国的模样。”扶苏眺望海外,感慨道:“那些曾经争勇斗狠的任侠,也都怯于私战。信奉无为而治的三老,也都开始捧起秦律。一本本秦律下发至乡亭,再由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宣读律令。造纸术,印刷术,肥田农术……这些都已在胶东普及。若干年后便再无齐人的说法,他们都将是秦人!” “现在就是了。” “来,干一杯。” “别,我还是想吐。” “真没意思。”黑夫是自饮自斟,叹息道:“齐田基本已被根除,齐地便再无问题。只要秦律深入人心,让黔首能因此受利,很快他们就会忘记腐朽落后的齐国,他们会认同自己的秦人身份。而这需要明君治理,还有官吏们的上下一心。” “嗯。”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次巡狩胶东,他是收获颇丰,也让他更坚定走出自己的路来。昔日曾有人说过,不能让黔首吃的太饱。因为吃的太饱,就会容易胡思乱想。可要填不饱肚子,他们就得想办法去弄吃的,就不会去胡思乱想。 他对此并不认可,只要国君足够圣明,麾下官吏也都能恪守秦律。必然能开创盛世,让所有黔首再无饥寒之忧。这是他的目标,也将会为此奋斗一生! “现在已经快八月了……”扶苏悠悠然的叹息,低声道:“按战略规划,蒙恬应该已经正式起兵发起决战。而韩信则已在路上,准备闪击奇袭单于庭。蒙恬为了遏制东胡,特地是派遣王离率领两万大军,自北侧包抄。一来是震慑东胡,二来则是防止匈奴朝着东胡方向溃逃。黑子,你说这场战事能顺利结束吗?” “这问题,你问了我不下三百遍。” “额……” “我能告诉你的,秦国必胜。北方胡戎看似强盛,实则在五石散的腐蚀下已经是外强中干。强敌大月氏也已被韩信剪除,如今就剩下懦弱无能的东胡。陈平出使东胡虽然没能彻底绝了他们的心,但只要秦国在辽东等地派遣重兵,那东胡王为了自保就绝不会出兵救助匈奴。如此,匈奴必败!” 黑夫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打趣道:“我之所以说此次要乘坐福船前往胶东,就是为今后北胡南调做准备。正好也可视察辽东,看看当地羊毛衣的产业如何。也可督促辛胜将军,随时应对东胡的变动。” “嗯。” 扶苏再次点头附和。 望着海外,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万千豪情。也无怪乎昔日的齐国公会在海外逗留大半年,都不愿意返回。海外的景色,的确是很独特。 “大海啊,你全是水!” 黑夫来了兴致,当即赋诗一首! 【第2更送到~】 第579章 大航海时代,改变 “呕……” “别吐了,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我没事。”李鸢擦了擦嘴角,故作镇定道:“我刚才只是吃的比较饱,所以才会吐。你相信我,我真没事。” “呵……呵呵……” 胡亥嘴角抽了抽。 他天生就不晕船,先前就曾随秦始皇乘坐龙舟巡游渤海。看李鸢这模样,恐怕是还没到辽东就得噶了。 “我真没事!” “你看这海多蓝。” “你看这天多蓝!” “你看这梦……呕……” 胡亥无语的拍着李鸢后背,真拿这犟种没办法。难怪黑夫经常说自海外抓壮丁,注定是条血腥的道路。瞧瞧李鸢这虚的,这还是药不停的结果。换做奴隶,又有几人能活着抵达秦国? “还活着吧?” “先生放心。” “我放心个鬼。”黑夫走上前来,抬手摸了摸李鸢的脑门,缓缓道:“你后面多吃点素,莫要有太多荤腥。每日记得吃青橘黄卷,没事别一直在房内。趁着天色好,在甲板处吹吹海风。” “鸢记住了。” 李鸢晕船后,好处就是话少了很多。他平日里可是话痨,能把黑夫都说自闭。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黑夫则是懒得再看。这家伙现在有多惨,当初笑的就有多开心,所以不值得同情。 “小猪,这几日收获如何?” “验证了很多理念。”胡亥将随身携带的簿册打开,缓缓道:“就是先生说的洋流季风,还需要时间去验证。还有牵星术,有时也会出现偏差。初步判断是牵星板不够精准,需要重新制作。结合司南,还是能大致辨明方向的。根据绘制的海图来看,大致方位是对的。先生,你看我这幅星图。” “不看,看不懂。” 黑夫是真的不懂这些。 “先生谦虚了。” “我真不会……” 胡亥指向远处,笑着道:“先生知我为何要执着于出海吗?” “因为你想当海贼王?” “不不不,这只是其一。”胡亥激动的握着栏杆,低声道:“吾尚在云梦时,先生曾与我说过无字天书。云梦神女留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五年兴。八年孺子见我东海,蓬莱岛上神石即我……” “这我骗你的……” “你现在在骗我!” “不是,你认真的?”胡亥认真点头,“我算过时间,这些都对上了。先生读无字天书,后五年兴,遂爵至大上造。明年便是与神女约定的期限,自当要出海寻蓬莱神石。” “……” 黑夫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完了,这娃彻底废了! 他记得前世看到有人提过,科学与神学是密不可分的,很多知名的科学家在末期都会研究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望着胡亥执着的模样,该不是也走上这条路吧? 所谓的云梦神女和无字天书,纯属他给自己脸上贴金吹牛的。毕竟他无姓无氏没个好的出身,想要得到上面的关注,就得给自己扯大旗。 就像某些人连鬼谷子都没见过,就好意思说自己是鬼谷子的传人。有的人只是听过荀子讲过两节课,就说自个是荀子高徒。 再加上秦始皇喜好这些玄之又玄的,还派人出海寻仙。结合历史文化背景,和当地神话传说,黑夫干脆高仿张良受书的故事,给自己扯了杆大旗。 “好好加油……” 黑夫拍了拍胡亥肩膀。 然后他就灰溜溜的跑了。 找去吧,东海上大小岛屿无数。要能找到济州岛,那就不算亏。找到瀛洲那就是血赚,若能抵达岛国就算是他出息了。 这事有利有弊,能给胡亥个目标就算好事。没准胡亥以后为了找寻所谓的蓬莱神石,而开启大航海时代呢? …… 回到卧房,就看见扶苏正在翻阅航海日志。屠睢和徐福则是坐在旁边,静静等候。 “呦,都在啊?” “见过大上造。” “不用多礼,我就到处溜达。” “额……” 徐福尴尬一笑,眼神有些躲闪。黑夫看似是人畜无害,实则是相当腹黑。对待敌人,那更是心狠手辣。他可见识过黑夫一脚把大巫踹海里喂鱼,还在郁水前道德绑架逼死了译吁宋。 这人是真的黑啊! “前几日遇到海寇,有几艘楼船受损。后面速度应该能加快些,七日内或许便可抵达至辽东。” “善!” 扶苏合上航海日志。 他们在海上已有月余,一路上还算是顺利。没遇到什么风浪雷暴,也就遇到伙不成气候的海寇。在屠睢和国石的联手指挥下,没有任何死伤轻松将他们擒获。特别是大福船活生生将两艘小舟拦腰撞断,把胡亥激动的嗷嗷叫。 按黑夫所言,未来完全能派遣舟师给商船护航。一来是操练舟师,二来则是能保护商船。通过海路,打通南北的联系。让被五岭所阻碍的岭南,成为秦国的大后方粮仓! “现已快九月,等至辽东后,想必北伐匈奴战事便将结束。吾等恰好至辽东登长城,俯瞰苍茫大地。明年开春后,秦国便可两面夹击东胡。至此,诸引弓之民都将归为秦人!所以,伏波将军可令舟师再快些!吾巡视胶东后,还要马不停蹄的赶赴北地,再为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们倒酒!” “公子放心。” 屠睢也是了然点头,他知道扶苏时间不多,所以也是加快了速度。辽东入冬早,这回也只是象征性的巡视鼓励。视察戍边的将士,以此鼓励。而后就得直奔北地郡,冒着严寒奔波数千里。 这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黑夫想想都感到悲凉,冒着酷暑严寒绕行大半个秦国。乘车乘舟,耗费大半年……再来几回,那就快赶上西天取经了! “辽东的辛胜将军也是早早就已等候,正好吾等这回运了上万斛的稻米。”扶苏面露微笑,“也算为来年北伐东胡运些粮秣,减轻些负担。屠将军,还望你们与琅琊,会稽肩负起转输粮饷的重任。大月氏已亡,匈奴将灭,现在就只剩下了东胡,所以更不容有失。秦国不光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睢谨遵公子之言!” 【第1更送到~】 第580章 卫满的决定,去更东边! 九月。 辽东长城往北百余里。 这是片开阔的平原,遍布穹庐。随着寒冬即将来临,妇人们已经开始拾取储存新鲜的牛粪。寒冬腊月时,便能将牛粪当做燃料焚烧取暖。 草原上的柴火木头较少,所以就得珍惜一切资源。焚烧牛粪这习惯应该是从匈奴那传来的,要说更早是从哪来的,也没人知道。东湖人将牛粪称呼为【久瓦】,意思就是燃料。东湖人对它不但没有不干净的概念, 而且还觉得很亲切。 清脆的筑声在草原响起,正在吃草的牛羊抬起头四处观察。就瞧见有青年面南而坐,左手按弦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可悲可叹!” 卫满缓缓闭上双眼。 荆轲刺秦,壮烈牺牲。 燕国名仕高渐离入宫,双眼被熏瞎,却毅然决然的藏铅于筑。虽是乐师,却悍然举筑扑击秦王。哪怕是他最喜爱的筑,也成为他手中刺向秦王的剑! “王!” “嗯?” “我们的探子传来消息,秦国与匈奴爆发决战,双方投入兵力以三十万计。秦将军王离,率锐士自右翼包抄奇袭,大破兰氏精锐,生擒左大当户!” “我知道了……” 卫满放下竹尺,叹息摇头。 大月氏被韩信击溃,只剩一部翕侯溃逃。匈奴左侧大空,秦国再无后顾之忧。悍然发动决战,就要在正面击溃匈奴。要用匈奴最擅长的骑兵,将这些年的仇怨悉数还给他们! 秦始皇不仅仅是要击败匈奴,而是要让匈奴今后听到秦国的威名就害怕。让他们再也不敢南下牧马,只能躲得远远的,以后吃饭就只配坐小孩那桌。 杀人还要诛心啊! “东胡王那边怎么说?” “还是按兵不动……” “呵!” 卫满顿觉无比可笑。 王离所率侧翼大军,明显就是防着东胡的。看到东胡按兵不动,便朝着匈奴主力发动奇袭。这回连兰氏都被击溃,甚至生擒了左大当户,匈奴已经再无机会…… 匈奴除挛鞮氏外,还有三大贵种,分别是兰氏、呼衍氏和须卜氏。而兰氏和呼衍氏则是老牌贵族,历代与挛鞮氏通婚。再后来头曼为控制草原,又扶持了须卜氏,借此制衡兰氏和呼衍氏。 只可惜,现在的头曼太过昏聩。兰氏精锐几乎沦丧殆尽,君长左大当户更被生擒。至于呼衍氏更惨,因为呼衍觉率兵死谏,结果被头曼亲手诛杀。 挛鞮氏主力对呼衍氏精锐发动袭击,逼迫他们投降,令他们被兰氏和须卜氏瓜分。结果就是被秦国所利用,打着冒顿和呼衍觉的旗帜,让很多呼衍氏锐骑心生怨恨。 还没爆发决战,就有诸多呼衍锐骑率部投降于秦国。他们就是要和秦国并肩作战,杀了昏庸无能的单于,为他们死去的君长报仇! 现在,再也没机会了…… 卫满望着筑,摇头叹息。 如果东胡出兵,还有机会重创秦国主力,起码能让秦国几年喘不过气。就算不从正面对决,也可派兵袭扰辎重,迫使秦国后撤。 可东胡王呢? 他什么都不做! 一味的委曲求全,将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 这是希望吗? 这是痴心妄想! 秦国为虎狼,凡是看得见的疆土就不会放过。东胡这么大块肥肉,又岂会不要? 自见过东胡王后,卫满只在他身上看到了昔日燕王的影子。没有半分雄主的模样,只知道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本以为他重金求贤,是为了做出番大事业,没想到却是个守成之君。 不,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 只能是个昏君! 明知秦国贪婪的本性,却还妄想着求和。秦国这招远交近攻都用了百来年,却还是屡试不爽。 “王?” “我们没机会了。” “啊?” “匈奴不是秦国的对手,东胡同样不是。”卫满指向西方,能闻到股自战场飘来的血腥味,“秦国猛将如云,更有诸多谋臣辅佐。蒙恬镇守边郡多年,对匈奴无比熟悉。胡人最大的优势就是骑兵,而随着茶马互市和马镫马鞍的出现,彻底抹平了这层差距。那么,匈奴还能坚持多久呢?” “秦国击溃匈奴后,必会先行修整。待春暖化冻时,继续对东胡发动进攻。届时东胡若是逃跑,就会容易出现流产堕胎……” “这……” “你以为秦国为何会在春季发动攻势?”卫满冷冷一笑,“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秦国早就摸清了你们的生活习性,才会于春季动手。我们,也该离开这片土地了!” “要去哪里?” “去往更东方!”卫满坚定的站起身来,指向遥远的东方道:“可以跨过浿水,先抵达獩陌地区。若是无法生存,我们就前往更南方的朝鲜。保留火种,休养生息。终有一日,我们能反攻秦国!” “愿从大王吩咐!” “这件事先不要说。”卫满面露冷意,缓缓道:“东胡王太过昏庸,为保存更多的火种,得用计让他再送些人来。” 他这些年最大的感受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各国之所以会覆灭,就是因为摊上个昏君。聪明人给蠢人办事,结果就是忠臣被杀奸臣当道,最终致使国破家亡…… 与其让秦国将东胡人掳走,倒不如交给他。由他带着这票胡戎,迁徙至更东边。不论是獩陌还是箕子朝鲜,都比死在这片草原要来的强。 原本卫满还想辅佐东胡王,借助东胡的手抵抗秦国,可结果却是遇到个昏君。现在卫满也是彻底死心了,既然遇不到明君,那他就自己做! 我,卫满! 从今往后就是燕王! 再也不会仰人鼻息! 卫满朝着东方放声怒吼,惊得无数战马嘶鸣。等他今后将箕子朝鲜弄到手,那他就是朝鲜王。 至于反攻秦国? 等秦皇帝死后再说! 一种名叫权力的念头,已经在卫满心中生根发芽…… 【第2更送到~】 第581章 辽东狗泽,吕释之 辽东郡,狗泽都。 当地有片大泽,因盛产泽狗而扬名。有诗云:泽狗水凫,难畜少雏。当地物产丰盛,主要以渔猎农耕为生。主要位居辽河以东,燕国统治时期还曾构筑障塞,打造了早期的军民镇戎体系。 黑夫骑着骏马,行于天子车驾旁。主要是辽东道路太过颠簸,在车上颠的他是头晕目眩,倒不如骑马来的舒坦。 “君上,辽东这些年虽然物资丰盛,然基础建设上差了些。当地有冻土,不便修路。修好后,不出两年就会因为春暖化冻而崩裂塌陷。所以,就只能修成这样……” 旁边的青年壮汉与黑夫并肩而行,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的胡须。身着黑色服饰,腰间还挂着口宝剑。他的模样与吕泽很像,便是吕公仲子——吕释之。 他是早早就被黑夫派至辽东,主要负责建造羊毛坊。辽东的冬天是真的能冻死人,每年大雪封山不乏冻死者。还有因为房屋不够稳固,被大雪生生压垮掩埋而死。 自从吕释之来到辽东后,就被郡守奉若上宾。倒不是因为他出自吕氏,纯粹是因为黑夫啊。打着云氏商社的旗号,又有几人敢怠慢的? 吕释之也没辜负他们的信任,将自己在泾阳学到的悉数施展。首先他引进了羌羊,与当地寒羊杂交,想要培育出专门用于绞羊毛的【绵羊】。这件事由专门的农家弟子负责,只是目前还在尝试。 目前他们主要还是用寒羊来绞羊毛,只是辽东寒羊的羊毛质量差了些。而且产量不够稳定,耗时两年也无法满足当地所需。 好在技术都已成熟,按照吕释之的预估,最多再有个三五年的时间应当就能满足生活所需。要是绵羊能培育成功,速度还能加快些! 正所谓衣食住行,衣服方面勉强能凑活,吃的方面也不能少。吕释之将学宫培育的耐寒菘菜试种,效果还挺好。产量确实降低很多,但胜在能吃上些绿菜。 住的方面就更多了,火墙、火炕、地窖全都开始普及。寒冬降临前,开始大规模的储存菘菜。还会泡制腌菜咸鱼腊肉,完全足够支撑过冬。 至于行? 胡亥他们捯饬的爬犁已经传至辽东,当地还有专门的长毛田犬。由田犬拉动爬犁,在大雪天也能如履平地。当地邮人现在已经开始用上爬犁,用来传输重要信件。 冬天时有人患了重病,有位医师便是乘坐爬犁于当天赶到村内。如果说没有这爬犁,恐怕那人的坟头草已经有三尺高了。 可以说黑夫虽然是头次来至辽东,但他的种种奇思妙想却已经在辽东普及开来。当地很多人都因为他而受利,所以当吕释之代表云氏商社来至辽东后,也是得到当地人的欢迎和支持。 “君上在海上颠簸,这两日可与公子先歇息。”吕释之面露微笑,继续道:“等休息好后,吾亲自带公子去边郡狩猎。辽东这带有兽名狍,应该就是君上昔日提到过的傻狍子。此兽甚为有趣,当猎人射箭后,屁股上的白毛就会炸开。而后会四处观望,看看是何人所射箭。” “嗯。” 黑夫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不过秋狩这事还是算了吧,吾等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巡狩辽东主要是为了看看边郡,还要视察戍卒。后面还得火速奔赴北地郡,为凯旋而归的秦卒庆贺。” “既是如此,也罢……” 吕释之若有所思的点头,黑夫他们公务繁忙,这也不能强求。他骑着骏马,在旁提醒道:“只不过寒冬将至,路上恐怕会耽误些时日。若是大雪封路,那就更久了……” “是啊!” 黑夫颔首点头。 所以他们得加快速度了! “正好,听说吾妹就在北地郡。”吕释之若有所思,有意无意道:“听说她在北地将买卖经营的甚好,大规模的引进羌羊,诸多秦卒都穿上了羊毛衣。还有羊绒帽,也能驱寒御暖。” “嗯,确实很能干。” 黑夫颔首点头。 提到吕雉,也是无比感慨。 经过他的点拨后,吕雉显然是走向了另外条路。她拿到了大女主剧本,现在是正儿八经只想搞钱。关键她的确很有头脑,能在北地郡这样混杂之地立足,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唔……他好像做错了又好像对了! “不说这些,这段时间东胡那边可有什么动作?”黑夫面露期待,“我听说,东胡王昔日重金求贤,吸纳了诸多燕齐任侠。其中有个人叫什么卫满,深得东胡王的信任。他是主动跳出来,说是要替东胡戍守南方,防止吾秦突然袭击。” “吾的确听过这事。”吕释之若有所思的点头,缓缓道:“此人祖上出自卫国公室,再后来迁至燕国为燕人。他早年是太子丹的门客,随着太子丹被杀后,他们也都被通缉。于是卫满带着宗族隐姓埋名,到处逃窜。齐田叛乱后,秦国就加大了对燕齐之地的控制。卫满便是趁此机会,逃至獩陌地区。再后来兴许是听到东胡王的求贤令,便去投奔他们。” “原来是这样……” 黑夫皱着眉头。 作为卫满朝鲜的创始人,黑夫自然是知道卫满这号人物。卢绾反叛匈奴后,卫满也顺势渡过浿水,投靠箕子朝鲜。他假意投靠朝鲜,请求君主箕准让自己定居,同时收揽中原亡命者作为朝鲜的藩屏。 箕准相信他,就任命卫满为博士,赐给礼器圭,并将箕子朝鲜西部封给卫满,让卫满守护箕子朝鲜西部边境。可实际上这只是卫满的阴谋,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和发育后,羽翼已丰的卫满就动手了。他诓骗箕准说汉朝发兵十路大军,甚至从海路要登陆朝鲜。 箕准不知是诈,连忙让卫满来王险城守护。结果卫满就顺势发动兵变,并且是顺利击败朝鲜军。卫满遂自立为王,定都王险城,建立卫氏朝鲜政权…… 现在想想,卫满这波操作有点眼熟啊。他投靠东胡,难不成也是想要颠覆东胡? 【第1更送到~】 第582章 驱虎吞狼,他们也有用! “呼,终于是结束了。” 送走郡县长吏后,黑夫顿时是松了口气。他看向还在翻看文书的扶苏,忍不住提醒道:“你也别再看了,明日还得继续启程前往边城。路上奔波,你这么熬恐怕会撑不住的。” “看过这些就去睡。” “大兄是真辛苦……”胡亥打着哈欠,忍不住道:“当皇帝要都这么辛苦,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封君。以后大兄若是继位,记得封我个蓬莱君。” “……” “……” 胡亥言罢便准备回去歇息,看到秦始皇和扶苏都这么肝,他是真的庆幸自己没有争夺皇位。他还是更喜欢星辰大海,这些劳心劳力的事还是让扶苏去做的好。他以后就负责享受,没事出海看看星星也挺好。 “你先别走。” “啊?” “航海日志写完没?我让你观察的洋流季风,你可曾记下?还有此次出海遇到的诸多问题,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应对?你这个年龄段,你怎么睡得着的?!” “……” 胡亥苦着脸,望着黑夫道:“先生,你该不会是六国的奸细吧?故意激励我们,想把我们一家老小全都累死,你好上位?” “乃公打死你!” 黑夫是拍案而起。 不要命辣?! 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咳咳咳,告辞!” “……” 黑夫满脸无奈,叹息道:“这家伙以后还是去海外的好,留在海内那肯定是得闹得鸡飞狗跳。去了海外,就让他去折腾那些蛮夷吧!” “也挺好。”扶苏合上文书,笑着道:“这路上虽然颠簸,却对辽东大概清楚。靠着云氏商社相助,当地生活改善许多。黔首生活富庶,哪怕是寒冬时节也能为生。” “嗯,也算是没枉费我苦心提拔吕氏。来年开春,肯定是需要对东胡用兵的。我准备举荐吕泽,吕释之就继续帮助我经营商社。等以后对獩陌或是箕子朝鲜用兵,再举荐他。” “也可。” 因为诸吕之乱的缘故,其实吕氏的很多事迹都被刻意抹去。只要纵观史书,就能自其中发现很多事。吕氏绝对是刘邦创建汉朝的合伙人,吕泽和吕释之两人更是军功卓着。就吕泽麾下的部将,封侯的就有数位。 阳都侯丁复,食邑七千八百户。 曲成侯虫达,食邑四千户。 东武侯郭蒙,食邑二千户。 就算是发生了诸吕之乱,司马迁依旧在史书中如此评价: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 吕泽的能力,黑夫在泾阳是亲眼见识过的。闲来无事时,吕泽也会至学宫看些兵书。作为啬夫,处理起政务也是把好手。 对吕释之的情况,黑夫知道的并不多。就这次来辽东后,就发现吕释之这两年干的也挺好。他将黑夫的很多政策,都一一落实。调动商社资源,协助郡县处理政务。 “我刚才听你说了卫满?” “嗯,比较复杂。”黑夫也是来了精神,缓缓道:“卫满这人投奔东胡,恐怕只是权宜之计。他位居东胡南方,明面上是帮东胡戍守南方,与辽东戍卒对峙。可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他们总共似乎就只有几千人。如果秦国大举出兵,你觉得他们能挡住吗?” “他们或许只是为了通风报信?” “想多了。”黑夫摇了摇头,冷漠道:“我看卫满是想要跑路。他投奔东胡,纯粹只是想积攒点本钱。东胡王本就愚蠢,自然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忽悠了,肯定愿意给他派兵。卫满手里有了兵,你觉得他还会老老实实的送死?” “你是说,他要跑?” “只是有这可能而已。”黑夫笑了笑,“现在北方战事已成定局,匈奴被灭后自然就轮到了东胡。东胡王看不出来,我相信卫满这样的聪明人能发现。他藏匿这么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心甘情愿的死的。所以我能肯定,卫满会在过冬后就撤出东胡。他们极有可能跨过浿水,前往獩陌地区或者是箕子朝鲜。” “那是否要通知辛胜将军,让他们尽快发兵。” “不需要。” “你是想让他们撤出东胡,让他们为秦开拓疆土。等他们斗的两败俱伤后,再对他们下手?” “聪明,你也算是有些长进。”黑夫笑了起来,得意道:“卫满撤出东胡后,更方便我们后续对东胡用兵。他们这一撤走,便可减少我们的损失。东胡的南大门彻底打开,辛胜就能率军长驱直入。” “善!”扶苏也是面露欣喜,快速将地图铺开道:“等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山不容二虎,他们必会互斗,届时秦国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就是这样。”黑夫面露微笑,“不过,最好还是派些间客过去。若能打入其内部,以后会更有利。” “黑子……” “嗯?” “你是真黑啊!” “兵不厌诈而已。”黑夫满不在乎的拂袖,淡淡道:“只要能让秦国减少死伤而得利,我不介意做的更黑。国家利益至高无上,这就是我这些年做事的宗旨。” “吾明白了。” 扶苏轻轻点头,望着地图轻声道:“北方战事很快就会结束,按你所言会放卫满去獩陌或是箕子朝鲜。北方草原 已成定居,那未来的目标该放在何处?是西域邦国,是箕子朝鲜,还是西南夷?” “西南夷。”黑夫精准点出,淡淡道:“目前卓氏已经将商社开至那边,并且开始张贴悬赏榜。按照目前来看,张良他们很快会有动作。能否平定西南夷,关系到岭南是否安稳。” “西域邦国,只需要派遣秦使便可。比如说陈平,他作为典客丞是绰绰有余。至于箕子朝鲜方面,那就先让卫满去闹一圈再说。趁着这段时间,胶东舟师会比先前更强!届时用兵,他们也能出力!” “甚好。” 扶苏爽朗一笑。 国家发展是肯定不能走一步看一步的,秦国因为军功制的缘故需要不断开拓疆土。通过战胜敌人掠夺财富,以此壮大自身! 黑夫,给他们指明了道路! 【第2更送到~】 第583章 边郡辛胜,卧底 辽东,边郡长城。 辛胜亲率戍卒,出城迎接天子车驾。而后便登上长城,检阅戍卒仪仗。黑夫抬起千里镜观察远方,依稀能瞧见远处有炊烟升起。未来的朝鲜王卫满,就在百里开外。 “公子观吾军士,颇雄壮否?” “真熊虎之士也!” “吾之粮草,颇足备否?” “积粟成山,甚好!” “那就有劳公子禀上,胜每日枕戈待旦,只待诏令,便挥军北上击溃东胡。” “吾自会禀明,但是否会派老将军还得遵诏而行。” 辛胜这老狐狸明显也是有封侯之志,所以是故意给扶苏下套。好在扶苏没有上套,而是在打太极。他现在虽然呼声很高,但不该碰的万万不能碰。特别是兵权这块,更是皇帝的忌讳。 纵观历朝历代,其实有很多受宠的太子,但最后却没能继承皇位。嗣君与掌握兵权的将军走的太近,对当代皇帝并无好处。 如何调兵遣将,这是皇帝和朝公共同商议后的结论。扶苏可以帮着辛胜禀上,但是万万不能夸下海口答应下来。否则的话,只会两头不讨好。方才看似君臣和睦,实际上尽显说话的艺术,毕竟是人情世故传统艺能啊…… “辛将军,我有事想问问你。” “大上造大可直言。” “将军是我长辈,称吾字万家便可。”黑夫笑了笑,指向北方道:“吾自港口登岸时,听释之与我说东胡王野心勃勃,还重金求贤。既是如此,不知这段时间可有燕人越关投奔胡人的?” “……” “先生,你这问题有点尖锐了嗷。” “就是就是,过分了!” “刚见面就打人脸!” “痛,太痛了!” “你们仨再在这捣乱,一人给我抄一百遍秦律,一百遍!” 黑夫寒着脸,他这说正事呢。这三夯货就来捣乱。自从落地后,冯葵李鸢是瞬间来劲了,头也不晕了腿也不疼了。嚷嚷着满血复活,坐船也不过如此。 辛胜面露无奈,抬手道:“自吾上任辽东郡尉起,也难杜绝有人越关逃向东胡。他们有的是先逃至獩陌地区,而后搭上朝鲜商贩,给些钱粮就给他们送至东胡。” 嘶,这算是走线不? 黑夫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那有劳辛将军睁只眼闭只眼,我要送些人出关投奔东胡。” “你要投敌?!” “你想啥呢……” 黑夫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他当着好好的大上造,脑子抽了才会跑去投奔东胡。好在扶苏主动上前,帮着黑夫重新解释了番。 “嘶……是间客?” “正是如此。”黑夫面露微笑,“吾要送两人去东胡,一位是阳武县镖师令彭越,还有位则是南宁县尉英布。他们会更名易姓,装作是戍卒投靠卫满。等卫满离开东胡,他们会一直潜伏在身旁,作为秦国的暗棋。当需要他们的时候,再跳出来给卫满致命一击!” “这是否有些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黑夫是满不在乎的一笑,淡淡道:“他们俩都是武艺高强。特别是英布,本来就受了黥刑,这就是卧底圣体啊!” “卧底?圣体?” “哦,黑子说的是吾弟身体好。他与英布乃是结义兄弟,只要他出面肯定是没问题。” “……” 辛胜一时间也是没搞懂这俩人在说什么,但也大概都听明白了。彭越倒是好说,英布可是李信的爱将,对其更是委以重任,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南宁县尉。现在要让英布冒着危险投奔卫满当个间客,就算英布同意,恐怕李信也不会答应…… 对于李信,辛胜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初他与李信同为裨将,共同参与了伐燕之战。彼时李信年少轻狂,亲率车骑追击燕国残兵。还没等主力大军赶至,李信就已逼迫燕王杀了太子丹而求和。 “他们,会来吗?” “彭越很快会到,英布则是起码要三个月的时间。我算过,应该是足够的。您老不必担心,李信也是我义兄,而且还欠了我人情。只要我出面要人,他肯定不会拒绝的。毕竟,他总不能阻止英布奔向更好的人吧?” “……” 黑夫是话糙理不糙,想当初可是他举荐的章邯英布,现在秦国需要英布,现在的李信也不会不识大体。 “你需要我怎么做?” “等他们到了后,你就配合演出戏。故意放走些刑徒城旦,再派兵追赶。演技务必要好,最好能杀些城旦立威。最后再装作被他们给跑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胜都明白了……” 辛胜苦笑着点头。 还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方式。这种法子,估摸着也就只有黑夫能想得到。利用卫满为秦国开疆拓土,再在他身边安插两卧底。等今后时机成熟,秦国便可兵不血刃的拿下箕子朝鲜。 这比李斯还阴啊! 辛胜想想都为卫满感到悲凉,虽然有雄心壮志却偏偏遇到了黑夫。彭越如何,他目前还不了解。但英布却是让李信倍加赞赏的爱将,在南征的时候屡屡立功,表现是无比突出。 英布的出身并不好,早些年的时候因为犯事受了黥刑,还被发配至长城干苦力。但后来因为缺少工隶而他又表现出众,就被破例特赦。再后来被章邯带至泾阳,又被黑夫举荐去了岭南。 好不容易混至南宁县尉,结果却因为黑夫的缘故要远离秦土,前往未知的箕子獩陌、箕子朝鲜…… “那万家要如何联系他们呢?” “有现成的朝鲜商人。”黑夫扬起抹微笑,自信道:“未来云氏商社的足迹,便会踏足箕子朝鲜。朝鲜文皮、女婢都会不断输入秦国,而我们就能顺势联系英布和彭越。” “既然万家都已想好,那胜也不便多言。”辛胜抬手一笑,“万家也是头次来辽东,今晚上定要不醉不归。” “好!” 黑夫爽朗的笑着,也没拒绝。这位老将军也是不容易,戍守辽东这等苦寒之地。眼巴巴的指望着趁北伐再捞点军功,不说封侯但也能给子孙留点产业。 所以,未尝不能给个机会! 【第1更送到~】 第584章 国策,战略方向 三十四年,十月半。 秦始皇站在章台宫外,裹着羔裘吹着冷风。看着远处宫室,神情冷漠。 又过去一年,他又老了岁。 他是刚自雍城祭祀而归,这段时间也都在忙着祭祀和上计的事。随着年龄上来,不服老也不行。今年祭祀完后,他就感到无比疲惫。昨晚翻阅上计,看着看着竟然昏睡过去。自他登基掌权起,还是头一遭。 望着卢生献上的五石散,秦始皇甚至动过服药的冲动。只是想到黑夫的告诫,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特地召韩终进宫,想知道该如何能增加些精力。 韩终也没让他失望,给他制定了一套完整的计划。首先不能久坐,需要散步休息。每处理一个时辰的政务,就得起身活动片刻。每日早起早睡,饮食规律。通过食补的方式,帮助改善身体。 “禀上,天气转冷还是要保重身体。”蒙毅站在身旁,笑着道:“据飞鸽传书,黑夫等人已经抵达辽东边郡。他们是乘坐福船,自胶东沿着海岸而抵达辽东。沿路还抓获了些匪寇,福船实乃海战利器。” “甚好。” “黑夫还献策,要利用投靠东胡的燕人卫满,为秦国开疆拓土。还要将彭越和南宁县令英布充为间客,安插于卫满身旁。” “呵……”秦始皇不由的一笑,拂袖朝着章台宫而去,淡淡道:“他总能给朕些惊喜。利用叛党卫满,为秦拓土。如此想法,也就只有他能想到。既然他上书禀明,想必是有了谋划。便由他去安排,朕也想看看他是如何做的。” 秦始皇一步步朝章台宫走去,自上而下挂着幅帛图。秦始皇背着手,指向高处缺失的一角道:“蒙卿,可以吩咐御史将北方补全了,这样看才顺眼些。” “唯!”蒙毅抬起手来,笑着道:“南征北伐也算是告一段落,后面只需坐稳新地,便可徐徐图之。依臣所见,秦国后续主要精力可放在北方,以防胡戎卷土重来。还有便是西南夷,利用商社将西南夷实控。而后可派遣行人,出使西域邦国。听黑夫说,西域邦国有着诸多奇花异果。若于秦地试种,能得诸多好处。” “可。” 秦始皇轻轻点头。 蒙毅则是顺水推舟,继续道:“另外就是岭南这块,秦国为攻下岭南付出诸多代价。好在当地水土肥沃,亦能为秦南方粮仓。此次黑夫乘坐福船前往辽东,他昔日则乘楼船南下至岭南。所以这条航道肯定是没问题的,未来便可借助海航运输粮秣,互通有无!所以说,还要考虑继续发展舟师。” “嗯。” 秦始皇望着地图,轻轻颔首。秦国的总体战略方向已经制定,后续逐一推进便可。 “黑夫上回提到的北胡南调,同样是甚为有趣。将北方的胡戎通过海航,运送至岭南各郡。”蒙毅走上前通过长杆指向地图,缓缓道:“他还准备加强与獩陌和朝鲜的联系,通过商社购买奴隶。如此就能增加人口,未来就能更顺利。” “此事交由云氏商社便可。” 秦始皇神情从容,多买些奴隶也没毛病。秦国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疆土太大,而人口远远不够。就比如说岭南,现在可太缺人手了。岭南的土地极其辽阔,可人口却不足百万。虽然大部分地方都是山林,但只要花些时间开拓便可。 此外就像是黑夫所言,这些青壮胡戎俘虏对秦国而言不论怎么处理都不合适。倒不如乘坐福船,迁至岭南。既然草原已经被秦国占领,那么这些胡戎自然也都是秦人。秦国为了充实岭南,曾经大规模的自各郡县抽调黔首迁徙至岭南。既是如此,那把胡戎迁至岭南有何问题? 海上大风大浪是常有的事,如果有些胡戎不听话,那么出现沉船事故也是理所应当。况且从辽东登船至岭南,期间恐怕得要大半年的时间。若是因为疾病而死,那也是合情合理。 “呼……” 秦始皇长舒口气。 望着地图,他都感到有些唏嘘。 自从发现黑夫起,秦国的整体走向便发生了改变。黑夫为秦屡屡出谋划策,让秦国一步步富强。特别是他提出的战争经济学,更是让秦国在南征北伐的同时兼顾民生。 打了这么多年仗,秦国的民生经济反而还越搞越好。上回提到秦国缺钱,黑夫就提出了公债。每当秦国有任何问题,黑夫总能想到应对之策。 当初秦国缺吏严重,黑夫便提到了弟子下乡。再后来黑夫又一手创办了山河学宫,里面的弟子可都是人中之龙。秦始皇可都听说了,很多弟子还没结业呢,就已经有郡县长吏来预约。 黑夫上回延毕了一大批的弟子,不知道多少郡县长吏叫苦不迭。泾阳是人才济济,不在乎弟子。可他们不同,这年头找个能识字的人都不多,更别说精通律令还能有深厚人脉关系的基层秦吏。他们的出现,自然是让那些如饥似渴的郡县长吏蜂拥而上。 这些,可都是黑夫的功劳啊! “黑夫这一走,又过去半年了。”秦始皇悠悠然的叹息,指向地图道:“他们现在应当已经在路上,即将抵达北地郡。不出意外,开春前应当是能回来了。” “是啊……”就连蒙毅都有些唏嘘,“他走了后,总感觉少了什么,咸阳城都变得死气沉沉。以后这巡狩的事,还是交由长公子独自去的好。” “哈哈哈!”秦始皇笑了起来,而后缓缓道:“朕还听说,扶苏曾经在昌邑遇刺。当时是黑夫出手相救,所以扶苏才捡回一条命。” “他们查过,与赵成赵高无关。” “虽然无关,可他们却是失职废令。迁赵成至番禺,继任番禺县令。迁赵高至南宁,担任南宁县尉。” “臣遵制!” 蒙毅抬起头来,满脸诧异。 要知道这些年来秦始皇可都相当照顾赵高,这就把他们都迁走了?! 第585章 梦谈,嗣君的阻碍 入夜。 丞相府。 李斯放下厚重的文书,轻轻咳嗽。正旦期间,他这位左丞相也没少跟在后面跑。包括皇帝所念祭文,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昔日的华阳宫已经被拆除,秦侯阁也在稳步推进。皇帝还命画师入府,给他们这些侯爵绘制画像。 李斯自然也在其中,而他作为彻侯则是位列第五。排首位的是空白的,而后是王翦、隗状、王贲、冯去疾、李斯、王绾……也就是说,他只排在了第六位。 对于这空位,秦始皇并未过多解释。有朝臣认为,秦始皇不想让功臣为了争夺首位而闹得不愉快,所以是特地空出。也有人猜测是给黑夫留的,等他进为侯爵便可位居首位。 李斯也是都心知肚明,所谓争夺首位纯属扯淡。这位置就是给黑夫的,只是他还未封侯而已。 “由儿。” “为父又老了岁。” “父亲还不老。”留着矢状胡的李由微笑着送上热茶,“这几日来至咸阳,由都快不认识了。特别是泾阳,无愧秦国第一县的美名。当地黔首生活富庶,安居乐业。山河学宫内人才济济,吾看了好几位好苗子。若能至三川郡为吏,不出十年不止为令,或可为一方郡守!” “嗯。” 李斯点了点头。 这回李由是难得告假回咸阳,参加完正旦的各种祭祀后,又隐藏身份前往泾阳视察,沿途也是收获颇丰。特别是去了泾阳学宫后,他见识到诸多能人异士。包括天工内院,他也都有看过。里面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是倍感吃惊。 他还见到了初代版的蒸汽机,通过蒸汽就能带动简单的机械运转。诸多墨家弟子日夜研究,就是希望能尽快改良。只可惜目前还未能得到窍门,他们玩了命的烧锅炉,其结果就是只能带动小型轮轴运转。 “为父老与不老,皆在于上。”李斯放下文书,叹息道:“去年,吾听鸢的削减了车驾和宾客来访。次日,上就提及此事故意问我。再然后,他又将吾年龄说大了两年。” “这……” “为父为廷尉时,也曾向位极人臣官至右相。现在虽为左相只有一步之遥,可却是遥不可及。上能为了黑夫,将秦侯阁首位空出来。可却将我排在隗状和冯去疾这两位右相后面,言外之意已经明确。老夫此生都无法进为右相!” 李斯抿了口热茶,长叹口气。他还记得当初王绾免相,临走前就曾来他府上见过他。当时已成定局,王绾是一身轻松。只告诉他伴君如伴虎,他们的王……不,现在是始皇帝,雄才伟略精通法术势。 对皇帝而言,若是对他有用的自然能加官进爵。就如他昔日为皇帝扫除楚系外戚,所以他能进为左丞相。可当他提及分封,触及到始皇帝的野心那刻起,他对始皇帝而言就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现在的是横扫六国的始皇帝,不是昔日自邯郸回来的质子,更加不是十三登基代立的秦王处处受制。他已扫清所有阻碍,包括分封多年的诸侯也都被灭。谁敢不顺他的意,那他就让这人消失。 王绾临走时只告诉李斯,当某一天他也没了利用价值时,秦始皇会毫不犹豫的让他主动告老! 这几日李斯便梦到了王绾,他还吩咐家仆去王绾老家给他上几炷香。他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也考虑了很多。纵然他有千百般的不情愿,也该主动放手了。等再过两年,他就打算主动退位让贤。而左丞相的位置,恐怕就是黑夫的了。 他为官多年,很清楚秦国的原则就是老带新。右丞相往往有德高望重的朝臣担任,比如冯去疾就始终压他一头。他升为左丞相时,还想着能把冯去疾熬死。没曾想这老匹夫比他还能活,现在精神都还好的很。 “老夫也去过山河学宫。”李斯看向李由,缓缓道:“老夫在想,老夫告老后去山河学宫当个先生会如何?昔日荀卿教吾很多,临走时他就曾说过,让吾莫要太过执着于权力。若有朝一日想通了,可去稷下学宫当个祭酒。现如今稷下学宫已经没了,去山河学宫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 李由呆呆的看着李斯。 他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李斯这辈子都在争权夺利。不论遇到任何难题,他都没想过放弃。李由没想到,现在的李斯竟然已经有了告老的心思…… “你可还记得赵高?” “当然记得。”李由轻轻点头,“他是中车府令,昔日还曾以臂膀挡下贼人刺杀。去年扶苏巡狩至三川郡,吾还见到了他。” “他已经被派至南宁担任县尉。” “啊?!” “对了,还有他仲弟赵成。”李斯神情冷漠,淡淡道:“赵成则是被派至番禺,担任县令。” “这……怎么可能?”李由满脸的不可思议,不解道:“赵成本为昌邑令,治理海盐有功。去年上计考核,位列胶东第一。就算是不能晋升,也绝不可能派至岭南……” “因为扶苏在昌邑遭受刺杀。虽说经调查发现与赵高赵成无关,但他们却有失职之罪。赵成为令,识人不清。赵高为公子御,却不能及时相救!” “这……” 李由还是有些懵。 这就不科学! 当初赵高犯下死罪,群臣皆言死,可秦始皇偏偏给赵高投了复活币。一句话便赦免了他的死罪,并且是让他官复原职。这回刺客与赵高赵成无关,按理说只需要小惩大诫便可,根本无需要将他们调至岭南。 “还不明白吗?” 李斯望着李由,只觉得自家这长子的政治嗅觉还是不够,淡淡道:“他们做没做不重要,他们是否有此动机才重要。当他们成为嗣君的阻碍,也就该消失了。” 听闻此言,李由顿时如遭雷击。 他望着李斯,明白了一切。扶苏此次是第二次巡狩,还要按诏令犒劳三军。秦始皇很明显是有意要立扶苏为太子,而赵高赵成这类人自然就成了阻碍。 这类人里面……包括李斯!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586章 大破匈奴,俘祭天金人! 李斯望着碗中茶水。 “这茶,凉了。” “我令人去换。” “呵……”李斯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老夫为官多年,在朝中也有些关系。就算上有意要我告老,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王氏主动告老,其子嗣依旧是官至高位。为父该做的都做了,后面的就要看你的了。” “由……”李由是欲言又止,叹息道:“由虽有进取之心,可上却无此想法。吾三番五次请战,上皆未应允。吾在三川郡为守多年,不说诸郡之最,却也是名列前茅。” “莫急。” 李斯淡定拂袖。 依他对秦始皇的了解,是肯定不会亏待李由的。朝中老了的不止他一人,叶腾虽然比他年轻些,可早些年在南郡奔波遭人刺杀,所以身子骨要弱些。内史这位置空出来,那李由就有希望了。 “由儿,为父望你能肩负起李氏重任。”李斯长舒口气,语重心长道:“为父与扶苏政见不合,他若得势必会重用蒙氏王氏和冯氏。鸢儿拜黑夫为师,便是个好的开始,你与扶苏现在关系如何?” “还算尚可。” “尚可还不够。” “儿会尽力而为。”李由也是叹息,无奈道:“儿平日在三川郡,就是有心与长公子结交,也难有机会。” “慢慢来就好。”李斯站起身来,只感到有些晕眩感,却还是强撑着没有显露出来,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早还要参与廷议。” “儿告退。” 李由正准备回卧房,就瞧见有谒者仓促进门,“下吏拜见君侯!” “上有何事?” “陛下急诏廷臣入章台,参与廷议。” “这……” 李斯蹙眉不解。 大晚上召开廷议? “可知是何事?” “自北地信鸽发来的紧急军情。”谒者抬手作揖,恭敬道:“裨将军韩信奇袭单于庭,俘匈奴单于等百余贵种。大破匈奴祖地龙城,得匈奴祭天金人。勒石燕然,登狼居胥山,秦国王旗已经竖起!” “此外,上将军蒙恬正面击溃匈奴主力。斩首三万余,俘虏牛羊战马以百万计。匈奴残部四散溃逃,恐难熬过今年的寒冬!” “赢了?!” 李斯是拍案而起。 韩信……真乃奇人! 及冠之年,就能率军长途奔袭数千里。并且在大决战前,成功闪击单于庭。韩信是师夷长技以制夷,用胡人最擅长的劫掠来对付他们。 曾经的淮阴胯夫,遭人轻视。经过坑蒙拐骗来至泾阳,却被黑夫所发掘。带在身边加以磨炼,让这把宝剑变得锋锐无比。此次出鞘,便为秦立下赫赫战功! 黑夫啊黑夫,你究竟如何识人的? “备车。” “唯!” …… ……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 秦始皇是满面红光,不断翻阅着文书。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令秦始皇无比欣喜。觉也不睡了,直接召集三公九卿前来加班开会。 想偷懒? 别做梦了! 蒙毅打着哈欠,此刻是无比疲惫。他本来陪着秦始皇回忆往昔展望未来,好不容易把皇帝哄好准备回去歇息。他前脚刚脱完衣服,谒者后脚就登门传诏。蒙毅只得在车上眯了会,强打起精神。 当大臣难,当心腹大臣更难! 皇帝一句话,他们就得团团转! 韩信打赢就打赢呗,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秦国为了北伐筹备数年,又得到良驹马具,组建起全新的骑兵军团。再加上五石散在草原泛滥,致使匈奴主力孱弱。要是这都打输了,那蒙恬干脆抹脖子谢罪算了。 “臣拜见陛下。” “坐吧。” “谢陛下!” 李斯起身走向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他知道这位置坐不久了,但只要有一日是在这位置上,那他就得好好办事。若是有别的心思,他可能连告老的资格都没有。 “韩信扬我国威,此次如约奇袭单于庭。令前线主力大乱,蒙恬顺势发动决战,击溃其主力。虽有残部四散遁走,却再难掀起风浪。至此从焉支山至狼居胥山,尽为秦土。水土肥沃的河南之地,也将为秦国的放牧草场!” “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 群臣皆是起身,齐刷刷的作揖。 秦始皇扬起抹笑容,淡淡道:“当初朕就说过,若韩信能及时奇袭单于庭,其闪击大月氏便是有功。韩信此次领兵三万,来回穿插奔波近万里。茫茫草原却能辨明方向,助前线决战大获全胜。此次就为其进爵为十四级,右更!” 连进三级啊! 群臣面面相觑,也都有所变色。但就以韩信的军功而言,完全是绰绰有余。就如蒙恬昔日治下所说,谁要是能如韩信似的立下军令状,有把握能横扫河南地且奇袭单于庭,要多少人给多少! 这活就只有韩信能干! 也只有他敢这么做! 他手里最初就只有三万兵马,可后来是一路烧杀劫掠,硬是让他变成了五万人。闪击大月氏后,他又率主力奇袭单于庭。长途奔袭数千里,硬是能让他找到了。所以连进三级看似是恩宠,实则也是韩信应得的。 “另外,赐韩信中厩龙驹!” 这回北伐的上将军是蒙恬,可秦始皇说到现在满是对韩信的赞赏,至于蒙恬连提都没提。蒙恬虽有大才,可比起年轻气盛的韩信还是略逊一筹。 秦始皇从掌权开始,就更加偏爱于年轻的小将。昔日的李信就是如此,秦始皇甚至将自己心爱的宝马赠给李信,亲自为他赐字易冠。 现在韩信横空出世,借助北伐一战打响了自己的名气。未来的他,前途不可限量! “另外,诏蒙恬随天子车驾回咸阳。”秦始皇大手一挥,“杀鸡无需宰牛刀,秦国的新剑也需继续历练。区区东胡,无需蒙恬亲自动手。东胡,便交给韩信了。蒙恬便先回咸阳,再开拓新地镇守后方。” 群臣面面相觑,也都听得出来。秦始皇明面上是在捧蒙恬,实际上是夺了他的兵权,反而是将攻灭东胡的任务交给了韩信。 北伐战事基本已经是结束了,就只剩下懦弱昏庸的东胡。秦始皇已经见识过韩信闪击战的厉害,可他还想看到更多。想看看韩信能否如他说的那样,可以指挥大兵团作战! 当初王翦就曾问过韩信,能将兵多少人。韩信则是自信开口,多多益善。所以秦始皇就给韩信一个表现的机会,想看看他们能否指挥大兵团作战。东胡虽然弱了些,可作为磨刀石却再合适不过。 “诏令辽东郡备战,同时令胶东会稽等地运输粮秣至辽东。” 秦始皇看着地图,越看越别扭。他现在很期待韩信后续的表现,也希望韩信能为他将这块地图补全。机会他已经给了,只希望韩信不要让他失望! 冯去疾走上前来,缓缓道:“禀上,臣以为寒冬将临,戍守漠北的秦卒饱受风雪之苦,当发羊毛衣与薪火以庇秦卒。” “可。” 秦始皇淡然点头,继续道:“另外核验身份,将爵位赏赐告知其亲眷。胡人虽被诛灭,可其残部却是蠢蠢欲动。戍卒不可掉以轻心,也得做好准备。” “臣等遵制。” 李斯则是缓步走出,轻声道:“禀上,臣以为后续北伐东胡可以练兵为主。特别是对年轻将领,可多做历练。韩信如此,其余将领亦然!” “嗯。”秦始皇点了点头,“朕正有此意。” 解决完东胡后,秦国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有大的战事。所剩目标就只剩下西南夷和箕子朝鲜,至于西域邦国则暂时不急。所以秦始皇也是有意要锻炼新的将领,其中就以韩信为主。 “头曼和月氏君长等胡人贵种,还有多久能至咸阳?” “恐怕还要三月。” “可。”秦始皇淡淡一笑,“朕听乌倮说过,胡戎皆是马背上长大。不论男女,皆是精通歌舞。虽是胡戎靡靡之音,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等他们都来了后,朕定要好好观赏他们的胡戎歌舞!” “上可放心。” 子婴作为奉常顿时一笑,抬手道:“上既然有此想法,臣必让他们在章台中起舞。上不嫌他们粗鄙,愿意观赏乃是他们的福份。” “嗯。” 秦始皇笑着点头。 这些年来胡戎可是没少南下劫掠,秦国对他们是早就忍无可忍。只是因为当时想着先对岭南用兵,所以将北伐这事暂时耽搁下来。 南征还未结束时,秦始皇就有意同时发动两场战事。只不过当时被劝下,所以又等了一年。这次发动北伐,秦国是收获颇丰。不到一年的时间,秦国就已荡平大月氏和匈奴。 对于这些胡戎君长,秦始皇是素来瞧不上的。特别是头曼太过昏庸,主动将有大志的长子冒顿送来秦国当质子。为了手中权力,害得整个匈奴都因此受损。‘ 权力更迭啊! 处理不当,就恐有灭国的危险! 冒顿和匈奴的情况摆在眼前,也是让秦始皇思虑良多。他会决定加快脚步,其实就有冒顿的缘故…… 第587章 义渠县,病倒如抽丝 三十四年,十一月。 北地义渠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些。厚重的积雪令道路闭塞,以至于天子车驾都因此延期。 黑夫坐在车内,冷的是瑟瑟发抖。他将羔裘又裹紧了些,还是只感到了冷。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就这么躺在车内。冯葵闭着双眼,正在给黑夫把脉。 “唔……” “怎么样,有的救吗?” “你给乃公滚下去!” 黑夫恨得是牙痒痒,抬起脚便要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胡亥踹下去。他虽然体质好,但这沿途奔波终究还是扛不住病倒了。这一病不要紧,北地郡守吓得把当地医师全都给请来了。只是时间有限,黑夫便强咬着牙继续上路。 有他这样得绝佳实验体,冯葵自然就上了车。他闭着眼,自信道:“先生这是风寒入体。医书有云: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寒性收引凝滞,易闭塞皮毛,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卫阳失于温煦……” “你也给乃公下去!” 黑夫捂着头,满脸无语道:“你们俩活宝饶了我吧,能不能干点人事?还风寒入体?三天前郡医就说了是风寒入体,还给我开了方子!我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你们放我条生路成不?” “欸,先生莫要讳疾忌医。”冯葵则是淡定挥手,缓缓道:“先生重病,做弟子的自然得要聊表心意。来,我喂先生喝药。” “等会……这是谁的药方?” “咳咳,葵亲自调配的。” “你该不是想害我吧?” “怎么可能?!” “我还是想喝郡医开的药……” “……” “先生别听他胡说,这药就是郡医开的。”胡亥在旁无奈叹息,“这可是他亲自煎煮两个时辰的,您老放心肯定不会有问题。” “行……” 黑夫半信半疑的端起陶碗,闻着刺鼻的药味,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咽下去。这药他喝了足足三天,症状没有半分缓解。望着嗷嗷叫的胡亥和冯葵,黑夫满脸悲愤。 垂死病中惊坐起! 归来倚杖自叹息…… 他这么好的体质,结果却病倒了。胡亥这仨活宝硬是坚挺到现在,各种胡吃海喝,结果却是精神百倍,只能说年轻人就是好啊! “你们下去吧。”扶苏端着热腾腾的陶碗,笑着道:“黑子,这是我特地命人给你熬的药。” “我喝过了……” “那……再来一碗?” “……” 黑夫只得端起陶碗,又是一口干完,苦的他是五官扭曲。而扶苏则是打量着他,笑着道:“看到黑子现在这么有精神,就知道你很快就好了。正好,咱们也已经快到义渠县了。”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快了……快了……” “你一旬前就这么说的了。” “咳咳咳!”扶苏尴尬笑了笑,而后神采奕奕道:“我这正好有个好消息,你知道后肯定能恢复过来。” “北伐匈奴赢了是吧?” “黑子怎么知道的?” “我是风寒入体,不是脑子进水。”黑夫满脸无奈,吐槽道:“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况且我们已经抵达北地郡,消息来源就这些。能称的上是好消息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了。” “额,是这样。”扶苏无奈笑了笑,继续道:“韩信奇袭单于庭,而蒙恬则率主力大破匈奴。韩信不仅仅生擒头曼单于等匈奴贵种,更将秦国王旗插在了狼居胥山上。此等战功,就是昔日的李牧秦开都未有。此战是彻底打响秦国威名,还缴获有诸多牛羊战马。” “嗯,表现的还算尚可。” “这还尚可?”扶苏满脸诧异,连忙道:“韩信长途奔袭数千里,带着三万兵马,沿路经历大小战事数十起未尝败绩。先是横扫河南地,再闪击大月氏。这回更是奇袭单于庭,大破匈奴龙城。还俘获匈奴祭天金人,一举重创匈奴。蒙恬率领秦军,更是重创匈奴主力。”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勿要在韩信面前说。”黑夫摆了摆手,“我不否认,他打仗的确是有一手。可他实在是太年轻,为人又素来骄狂。你也不想韩信最后步入李信的后尘,打个败仗吧?” “唔,有道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可是见过韩信有多骄狂的,当初在泾阳就没少受他气。韩信年纪太轻,加上本性骄狂。这回连战连胜,又得到皇帝赞赏,以他的性格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此次韩信立下大功,已经进爵为十四级右更。并且令韩信留于漠北,戍守塞外,同时为开春讨伐东胡做准备。上已下令,将蒙恬暂时调回咸阳。后面再回漠北,坐镇后方。” “上还真是宠信年轻小将……”黑夫苦笑着摇头,感慨道:“像韩信这样速战速决的,最合上的心意。当初的李信如此,今日的韩信亦然。韩信这回展现出了他为将的能力,可能否指挥大兵团作战是衡量其为帅的重要条件。这回便是将东胡当做练兵的对象,让韩信指挥大兵团作战。” 黑夫也算是领过兵,只不过他更倾向于是谋士。真正指挥兵团作战的人并非是他,而是赵佗等众。但他很清楚,想指挥大兵团作战可不容易。 当然,对韩信都不是问题。 毕竟韩信领兵,多多益善! “看着吧,以后用得上韩信这把利剑的地方还多着呢。”黑夫轻轻咳嗽,低声道:“现在匈奴已经被灭,草原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至于东胡,根本不足为虑。” “嗯。” 扶苏也是一笑,“所以,这回虽然不能看到韩信。但是陈平曹参等众,很快就会抵达至义渠县。还有蒙恬将军,也会先回义渠。而后跟随天子车驾,共同返回咸阳。” “嗯,确实好久没看到他们了。”黑夫强撑着坐了起来,轻轻咳嗽道:“这回见到陈平后,很长时间可能都看不到他了。” “到义渠了。”扶苏笑了笑,指向前方道:“你看看,他们可都已经在等着了。” 【第1更送到~】 第588章 云氏商社,焚书 “嗯?” “我这是在哪?” “大上造,你终于醒了!” 黑夫睁开惺忪双眼,就瞧见床榻前站着一票人,顿时本能的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这……这是哪?” “这是义渠离宫。”扶苏面露微笑,长舒口气道:“你是不知道,你刚下马车就晕了。所以就只能匆忙将你送这来,已经让县医看过。说你是风寒入体再加上舟车劳顿没休息后,所以才会昏厥。后面继续服药再好好歇息,很快就能康复。” “咳咳咳……” 黑夫是再次咳嗽。 他自从穿越,还是头次病的这么严重。原本他还以为自个是主角,自带外挂能百毒不侵咧。 “让诸位担心了。” “是吾没考虑周到。”扶苏愧疚的叹了口气,连忙道:“光顾着赶时间,却忽略了黑子的病情……” “淡定,我还没死呢!” “额……” “哈哈,看到君上还有心情说笑,吾等也就放心了。”周昌面露微笑,打趣道:“当时看到君上晕倒,吾等可都吓了一跳。女君更是连忙派人去请县医,生怕你有何闪失。” 现在周昌说话明显利索很多,基本上与常人无二。而周昌口中的女君,自然是说的吕雉。吕雉作为云氏商社主簿,主要负责义渠县的买卖。她这两年经营的颇好,深刻落实黑夫的安民之策。主动给当地戍卒送温暖,让义渠这贫困县有了丝烟火气。 并且她还主动出面,设计平息了戎部之间的矛盾。这些年义渠各戎部为了抢夺水草,经常大打出手。你家的羊吃了我家的草,又或者是你们的人偷偷用我们的井水…… 这些缘由看似很荒谬,可这就是义渠戎部多年生活的方式。或者说不仅是他们,就是在后世农村生活的人应该也都见识过。因为偷用别人家水渠这事,都能闹出人命来。 义渠人素来是骁勇善战,他们以战死为荣病死为不祥。所以各部面对问题矛盾的解决方式就是打,每年因为私斗而死的义渠戎人可不少。 没错,秦律是规定禁止私斗,可这不代表义渠戎人就会听。因为私斗这事,义渠换了好几位县令。可不论是谁,都不能解决他们这事。 原因很简单,义渠水草丰盛时自然没问题。可当水草匮乏时,义渠人为了活命就只能选择跨过地界。 吕雉面对戎部数代来的仇怨,选择是以疏为主。召集戎部君长开会,让他们约束好各自的人。再让他们签订协议,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困难,也可告诉县寺。由县寺出面去和戎部君长洽谈,互相帮扶。 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矛盾,也不要喊打喊杀的。更加不能动用兵器,毕竟刀剑无眼。届时由县寺做裁判,可让戎部各自选位大力士于擂台上角抵分出胜负。 所谓角抵其实就是摔跤,这项活动在秦军中也都很吃香。秦始皇过寿时,就曾经有西南夷僰人献上角抵之戏。 吕雉又开办有羊毛坊,招收诸多戎女帮忙纺线做衣。再加上义渠本来就饲养有很多羌羊,正好从他们这收购羊毛。只需要用茶叶、粮食、盐巴就能换到,所以让义渠各部也都消停下来。 义渠戎部之间的矛盾,本质上就是生存。而吕雉作为云氏商社在义渠的话事人,本来就受人尊敬。再加上对他们也都很和善,帮他们解决了粮食危机。这样的金主爸爸,谁敢不敬重的? 上回曾有戎人妄图刺杀吕雉,幸亏是周昌出手将其救下,只不过这戎人就这么跑了。当晚戎人便出动了数千锐骑,大规模的开始搜查贼人,一个个恨不得是将地皮都掀起来看看…… 这些事,黑夫在路上也都有听说。他起身看向人群,蹙眉询问道:“那么,吕雉人呢?” “她拿着药方,找人配药。” “有劳了。” 黑夫勉强一笑,抬手道:“诸位也不必在我这,免得被我传染了。这几日我就不陪长公子巡视,就好好留在这养病,免得耽误了行程。” “不碍事。”扶苏则是满不在乎,笑着道:“上已下令,让你好好养病。就算耽搁十天半个月的也无妨,等你真的休养好了再出发也不迟。” “啊?陛下都知道了?” “是啊,还是锐骑八百里加急传递的消息。陛下差点就把韩终和夏无且给派至义渠,还让吾等一定要将你照顾好。为此还送来些灵芝山参,说要为你好好补补。” “咳咳咳……” 黑夫满脸无奈。 虽然说在他看来就是小题大做,浪费公共资源。可在古代人眼里,生病可是大事。历史上因为疾病而早夭的名人不要太多,所以才有天妒英才的说法。在医疗不发达的秦国,更是如此。一场小小的风寒,可能就要了人的命! 秦始皇是真的担心黑夫会出事! 这年头也没个电话,通讯十分不发达。纵然素来冷静的秦始皇,在得到消息时也都慌了神,当即就要下令派夏无且和韩终来北地郡。 想想黑夫舟车劳顿至昌邑,为了救扶苏又受了伤。伤口还未痊愈,又乘坐楼船至辽东。又从辽东奔波数千里,抵达至北地郡。就算黑夫身子骨再硬朗,染上风寒也属实正常。 “你们呐……” 黑夫望着这票胆战心惊的秦吏,也很无奈,估摸着就是北地郡守通知的秦始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黑夫要在北地有任何闪失,他这郡守就真的当到头了……他先前不论立下多少功劳,都难赎罪!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黑夫挥了挥手,“我好好休息会,你们忙你们的就好。” “那吾等便先告退。” …… …… 五日后。 陈平仓促下马,急冲冲的朝着离宫而行。他在关外就得到消息,说是黑夫病重昏厥。得到这消息的陈平是如遭雷击,也顾不上跟着大部队凯旋回到义渠,直接是快马加鞭的先走一步。 他与黑夫相识于云梦,最初的确是想借着黑夫上位。黑夫其实知道他的目的,却还是接纳了他。并且对他是委以重任,还多次为他举荐。他能有今日,可以说离不开黑夫的倾力相助。 他是千里马,黑夫便是伯乐! “哇……” “先生……先生……” 听着凄厉的惨嚎声,陈平顿时面如死灰。他一步步的踩着台阶,就瞧见胡亥三人都跪在门口哀嚎大哭。面前还有着火盆,而他们还往里面烧着黄纸。 黑夫……死了?! 难道,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这不可能! “你们说的是大上造?” “他……人呢?” “先生……先生……” 胡亥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离宫满脸悲痛,现在连句话都说不上来。而陈平则是感到阵头晕目眩,险些自台阶滚落。 黑夫……就这么死了?! 一时间陈平只感到无比心酸,双眼都因此泛红。他踉跄着朝宫内走去,甚至是顾不上礼节。 想到那些夜晚,他们畅谈天下大事。黑夫为他勾勒出了幅美好的未来版图,更是握着他的手激动诉说着理想。现在大业未成,黑夫却就这么死了…… 陈平越想越难过,不争气的眼泪也是落下。他冲进卧房,直接扑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捶地哀嚎:“君上,君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额?” “额?” “???” 黑夫此时坐在床榻前,正抱着根小羊腿啃。吃的是满嘴流油,食案上更是摆满了饭食。而扶苏则坐在旁边,满脸古怪的看着陈平。 “额……” 陈平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脸上挂着的鼻涕眼泪都因此凝固。呆呆的看着黑夫,一时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那个,这个……那个……” “君上,你还活着?” “我只是染了风寒,不是患了不治之症。”黑夫也是满脸尴尬,指了指食案上的饭食,“要不,你也来吃点?” “君上既然没事,为何他们会在外面哀嚎痛哭?” “提到这事我就来气。”黑夫是愤愤然的甩手,“李鸢这孽障藏了不少虞籍编写的小说,还自个偷摸开始写。把乃公写成了黑扒皮,还说乃公不娶妻是因为患了难言之隐。我就让他们跪在门口,把他写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全给焚了!他们自然很不乐意,所以就边哭边烧。” “……” 叱嗟! 陈平是彻底无语了。 当他看到胡亥三人跪在门口,一边哭一边烧书,他是真的以为黑夫死了。结果竟然是因为烧书而哭的…… “我在关外时,就听人说君上病重,所以是马不停蹄的赶来。” “这些人就喜欢以讹传讹。”黑夫无奈摇头,“我初至北地郡,的确是染上风寒。可要说病重,那就过分了。我到义渠时昏了过去,经过这几日休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看看,我这大鱼大肉吃着也没什么事。” “看到君上没事,我就放心了。”陈平欣慰的站起身来,感慨道:“若是君上真有什么事,那平可就少了个知己!” 【第2更送到】 第589章 我不是药神,发财了! 三日后。 冯葵站在厅堂,提起簿册对着堆积如山的药材记录,一边记一边擦着口水。这都是北地郡县长吏和豪族送来的补药,其中不乏名贵的药材。 黑夫在北地生病,那简直是比他们亲爹生病了还要殷勤。这活祖宗要有任何闪失,他们全都得凉。关键是如果能利用这机会和黑夫攀上关系,那以后好处多多! 黑夫依旧是老规矩,让陈平代为出面。让他们把礼物留下,至于心意就免了。甚至连名字都没让他们留,就把他们全都打发走了。 “先生。” “嗯?” “你要不再生几场病吧?” “乃公抽死你!” 冯葵抱着脑袋嗷嗷惨嚎,指着这些药材道:“您老看看,这些药材加起来都价值几十万钱了。这架势,恐怕长公子患病都没这待遇。您老想想,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们只要放出消息,自然就有人上赶着来送钱。我再出面故意把病情说的严重些,咱们师徒合作干票大的!事成之后,你我五五分。” “赶紧滚,不然我打死你!” 黑夫骂骂咧咧的就把冯葵给踹走了,关键这小子也太黑了点,什么事都是他干,还敢张嘴就要五成? 你当你是武成侯呢? 不过,这买卖确实阔以! 黑夫望着这些药材,若有所思。 “君上,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生几场病?” “嘶……”陈平面露诧异,打量着黑夫道:“君上的病是不是还没好?要不平再去找县医来看看?” “没,我好的很。” “平明白了……”陈平望着堆积如山的药材,也是恍然大悟,苦笑着道:“君上虽然爵至大上造,可还是一如往昔。只是以大上造的能力和云氏商社如今的财富,难道还差这点钱?” “你会嫌爵位高吗?” “不会……” “那我也不嫌钱多啊!” “……” 陈平无奈一笑,点头道:“君上说的是。看到君上现在这模样,平也就放心了。” “欸,你现在可千万别再喊我君上了。”黑夫则是拍着陈平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可是典客丞,更是爵至右更。你称我为君上,若是传至皇帝耳朵,那我可就倒霉了。” “习惯了……” “你这么谨慎的人,不应该呦。”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陈平做事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在泾阳时经他手处理的案件不下百起,却无一出错。包括黑夫府上的账目,也都是事无巨细罗列清楚。 黑夫认识陈平这么些年,对他的能力是深有感触。如果说他们刚见面时,陈平以为他病逝,一时情急称呼他为君上也说的过去。可这都过去三天了,陈平怎会还没反应过来? 关于这事,其实黑夫在陈平前往塞外时就曾与他说过。他只想做个富家翁,帮助秦国一步步脱贫,让这天下黔首都能有地种有饭吃,他对官职权力不感兴趣。 “不提这些。”黑夫拍了拍陈平肩膀,笑着道:“北伐期间可遇到了什么趣事?你可得给我好好说说!特别是泾阳系的精兵强将,可曾立下什么大功?” “韩信倒是有些事。”陈平端起茶碗递给黑夫,苦笑着道:“你是不知道,韩信此人的脾气有多臭。当众指出上将军战阵布局的缺点,让蒙恬下不来台。他担任裨将后,有人倚老卖老不听他的调遣。结果被他当众扒了衣裳,按军令笞刑三十。” “蒙恬问他,他有何资本敢说能长途奔袭,完成战略穿插?韩信则很平静,对曰:因为我是韩信……” “哈哈哈!” 黑夫也是笑了起来。 韩信这人是真的有意思。 “你没提醒他?” “怎么可能?平但凡见了他,有机会就会告诫他莫要忘记君上之言。为人处世还需低调些,在某些场合更加勿要太过张狂。否则的话必会招人厌恶,最后很可能因为树敌太多而遭受孤立。可他却认为自己没错,还说自己已经是很克制了!毕竟让人去指挥群山彘征战,他这脾气也控制不住。” “……” 真是人才啊! “万幸的是,他总算还听萧何的。”陈平长舒口气,感慨道:“有萧何在他身旁,他还是有所克制。此次韩信能如此顺利,也是因为萧何在幕后相助。算了,不说这些。北伐更多的是死伤牺牲,还有一封封还未送出去的家书。所谓的趣事,也不过只是苦中作乐罢了。” “嗯。” 黑夫点了点头。 陈平说的这些,他自然也都懂。不论秦国准备的如何充分,也不管派遣多少精兵强将。只要是战争,就必然会伴随着牺牲死伤。可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实现秦始皇的野心,也是给后世留下宝贵的财产。 “蒙恬他们还有几日能到?” “最多两日。” “那就好。”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叹息道:“扶苏这人脾气也是固执的很。我都和他说我没事了,偏偏不让我出门,天天还有县医来看我。” “公子也是担心你。”陈平同样是很认可,语重心长道:“我听说,大上造到义渠晕过去后,公子急得是团团转。他还亲自下令,召集各地医师奔赴义渠。现在你大病初愈,外面风雪交加,还是先留在离宫养病的好。大上造有想知道的,平每日都会来汇报。” “唉!” “对了,还有件事。”陈平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昔日大上造让平留意赵成赵高,看他们是否在暗中作奸犯科,只可惜一直没找到。刚好今日来了诏令,说赵高赵成失职废令,害得公子在昌邑遭受刺杀。所以将赵高迁至南宁,将赵成迁至番禺。” “料到了。” 黑夫闻言顿时一笑。 他就知道秦始皇会这么做。 “大上造……”陈平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昔日皇帝对赵高可是无比偏爱,可这回却狠下心将他们二人迁至岭南,这是否与长公子有关?” “你说呢?” 【第1更送到~】 第590章 大秦破阵乐,人走茶凉 次日。 赵高乘车先一步驶离义渠。 迎着风雪,速度也不快。 没人为他送行。 唯独只有辆二乘马车。 赵高双眼遍布血丝,显然是数日没有合过眼。当他接到诏令的那刻,他还抱有侥幸心理,希望能回到咸阳。想着再去见皇帝一面,或许能回心转意。可秦始皇却是无比决绝,令他直接前往南宁上任县尉便可,无需回咸阳。 其实当他成为扶苏的阻碍时,就注定了结局。而让秦始皇下定决心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冒顿…… 头曼年轻时的确能称作是一代雄主,带着迷惘的匈奴走向富强。自号为单于,霸占了草原最肥沃的疆土。可他却逐渐年老昏庸,并且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人劝谏。执意要废长立幼,想立幼子。 不顾匈奴贵种呼衍觉的阻止,偏要将冒顿送至咸阳为质,想要借刀杀人。而后每日沉醉于五石散中,将其视作神药,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毒药掏空。 秦始皇深夜时就曾反思过,头曼与他、冒顿与扶苏都有些相似。他近两年是独揽大权,朝中廷臣就没几人敢出面驳斥他的。早些年也是错信方士,每日皆服用丹药以求长生。 另外,秦始皇也的确动过废长立幼的心思。扶苏是很有才干,可太不像他。反观胡亥就很像他,而且自幼聪明精通律令。他还想过将扶苏发至边郡,好好历练个几年。 这些操作,太像了! 如果没有黑夫,会怎么样? 头曼的结局,是否就是他的? 匈奴被灭,又是否代表着秦国会灭? 王权更迭,本就伴随着腥风血雨。若是他因为服药而早早病逝,新君刚刚登基还没坐稳位置,结果藏匿在暗处的六国余孽便倾巢而出,秦国能否平叛呢? 那晚秦始皇做了个梦,梦到胡亥上位以至于秦国二世而亡。他惊出了身冷汗,连忙召见宗正奉常和太史令。那晚没人知道章台宫发生了什么,但秦始皇也是自那日起下定决心。 匈奴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秦国绝不能步入后尘。所以他要趁着还干得动,找机会将那些阻碍悉数扫除干净! 正好这时候昌邑发生叛乱,偏偏是赵成的地盘。而身为中车府令的赵高,竟然没能及时救扶苏。不论赵高是否和叛党有勾结,也不必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秦始皇没有下令将他们诛杀,而是让他们至岭南继续为吏,这已经是看在赵高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了。 不仅仅是赵高赵成,还有很多阻碍都将一步步被铲除。秦始皇要给新君上位铺条大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王权顺利交接! 赵高看着窗外,面露苦涩。虽然料到会有今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更加没想到秦始皇能够如此绝情。甚至连咸阳都不让他回,而是直接将他迁至南宁! 这就是始皇帝啊…… 对他有用时,就算是犯下死罪都能赦免。当成为阻碍时,秦始皇则会毫不犹豫的一脚将其踢开。昔日的吕不韦,便是前车之鉴! 赵高为皇帝驾车多年,这回前往南宁则是由车士为他御。这其实也算是秦始皇留给他最后的体面,只要他老实去南宁,还能继续拥有官爵。可若他不听调令,那就只能死在路上了…… 车士,就是给他送行的! 赵高缓缓闭上双眼。 他昔日出自隐宫,受尽屈辱。为了上位是苦练刀笔,想尽办法诵读律令,就是为了投其所好。他辛辛苦苦打拼多年,好不容易是有了些地位。然而就因为站队的缘故,最终一无所有…… 抑扬顿挫的鼓声自远处传来。 赵高忍不住又看向后面。 今天恰好是北伐大军凯旋归来的好日子,而他却无法得见。这鼓声很有节奏感,赵高昔日就曾听过。是出自黑夫所献,名为大秦破阵乐。 当真是慷慨激昂啊! 只不过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现在只觉得很刺耳…… …… …… 蒙恬骑着纯黑色龙驹,披着羔裘走在最前面。英姿飒爽,得到阵阵簇拥。还有专门的龙套上前,献上普通却又珍贵的粟米饭。 在他后面则是裨将王离,还有刘季樊哙等幕僚军吏。还有立功得爵凯旋而归的士卒,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有很多都是义渠戎人,明年也不必再至塞外征战。 打仗不是一味的人多就行,还得考虑后勤辎重。秦始皇派遣三十万大军,是因为要同时面对匈奴、大月氏和东胡。而现在匈奴和大月氏已经被灭,就只剩下个东胡。所以秦始皇只留给韩信十万兵马,让他负责剿灭东胡。 这不是说就只有这么点人,算上辽东辽西等边郡戍卒,起码也还有三五万人。而且后续秦国还会朝塞外新地增派人手,负责戍守筑城。 其中就包括义渠戎人,明年开春会有很多人前往河南地。他们就负责放牧,只要每年缴纳足够的赋税,就能一直留在河南地。 黑夫则是站在高楼处,拿起千里镜眺望。这回蒙恬受诏回咸阳,带的都是些精锐。像这些高级军吏,黑夫基本都认识。夏侯婴、任敖、周緤、周苛……这些可都是泾阳系的。 随着黑夫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已经有好事者给他分门别类,将与他有关的武将谋士划为泾阳系,感觉有点丰沛集团、淮西勋贵和汉大帮的味道了…… 始作俑者是谁? 那自然是黑夫的好徒弟李鸢了! 他在书里面可是大肆宣传泾阳系,这得亏是没拿到书号印刷出版,要不然黑夫就算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砍的! “上将军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此次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大破匈奴主力,威震草原!战功赫赫,劳苦功高,还请受扶苏一拜!” 扶苏站在道路尽头,躬身作揖。而蒙恬则是受宠若惊,连忙下马。不顾身着甲胄,连忙抬手回礼道:“公子万万不可。恬受诏令为上将军,既在其位当谋其职。” “将军辛苦。”扶苏则是收起这些繁文缛节,抬手道:“今日犒赏三军,不醉不归,将军可要多喝几杯。” “多谢公子。” 蒙恬领头长拜,身后的军吏也都是齐刷刷的跟在后面作揖。他们都是立下战功的士卒,在塞外奔波征战,现在自然该好好享受。 “将军,请!” “公子请。” 扶苏骑上骏马,主动与蒙恬并行。这样的待遇,也是让不少将士面露感动。毕竟扶苏的身份地位摆在这,主动出城迎接不说,还和蒙恬并行。不论何时,上位者礼贤下士都是个好习惯。也别管是否在作秀,毕竟很多人可能连作秀都不乐意。 “话说,我那位义弟呢?”蒙恬骑着战马,面露担忧道:“恬在塞外就听说义弟身患绝症,已经是危在旦夕命悬一线。陈平听说后,即刻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义渠。今日也没看到他,莫非是真的……” “咳咳咳!”扶苏连连甩手,苦笑着道:“将军勿要听信这些谣言,那些人也不知是如何传令的。黑子半月前就因劳累而染上风寒,至义渠时就晕了过去。虽然病情严重,可绝对算不上是绝症,更加不是什么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前几日就已好了,一顿能吃条烤羊腿,饭量比我还大。只是近日风雪较大,吾担心他大病初愈又染上风寒,所以就想着让他先好好休养。” “原来是这样……” 蒙恬顿时一笑。 不仅是他,身后众人也都是松了口气。他们和黑夫可都有关系,黑夫若有什么闪失,他们也会受到影响。关键是黑夫这样的智臣若是早早病逝,那秦国又会走向何方呢? 现如今能让秦始皇改变决定的,也就只有黑夫了。准确来说,黑夫用的办法很高级。他并没有完全反驳秦始皇,而是为了实现秦始皇的战略目标,然后选择另外种温和的方式。最终都能实现目标,但方式却完全不同。 “他现在在离宫?” “嗯。” “那正好待会去看看他。”蒙恬爽朗一笑,“恬还听说,他在昌邑还救了公子的命。看不出来,他竟然还有这本事。” “黑子的武艺可不差。” “是的。” “大上造同样是精通武艺。” “当初在泾阳,就曾领教过。”刘季依旧是留着美须髯,他腰间挂着宝剑,感慨道:“季当时与他切磋,也是被其击败。” “哦?” 蒙恬也是来了兴趣。 刘季的武艺,他是知道的。作为昔日的游侠,一人一剑就敢前往大梁,没点本事是办不到的。纵然与黑夫切磋故意放了水,由此也能看出黑夫的本事。想不到,黑夫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平日吾等太过关注他的文事,却忽略了他的武艺。他能在伐楚之战活下来,也足以见其能力。只是他平时不怎么显露,所以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哈哈,甚好。” 蒙恬爽朗的笑着。 黑夫还藏着多少本事? 第591章 犒赏三军,宴席 入夜。 离宫内吹笙鼓瑟,歌舞升平。军中能排上号的军吏各自入席,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他们在塞外征战,也该享受享受。 此次的饭食也都是精心烹饪的,没有牛肉也没有羊肉。他们在塞外靠着掠夺胡戎部落,最不缺的就是牛肉羊肉。特别是跟着韩信四处掠夺的部将,更是快吃吐了。天天都是吃肉干和奶茶,有几人牙齿都蹦坏了好几颗。 除了炖的软烂的五花肉,还有蒸好的咸鱼。剩下的就是黄卷、豆腐和菘菜,再搭配上从冬笋菌菇老鸭汤,还有自岭南运来的蚝油作为调料。 “寒冬时节,只有些简单的饭食。”扶苏端起酒樽,笑着道:“还望诸君见谅,勿要介怀。” “呜呜呜……” 呜咽声响起。 晒得黝黑的五百主捂脸啜泣。 扶苏则是面露尴尬,不解的看向他,“莫非这饭食如此难以下咽,以至于如此?” “咳咳,公子误会了。”刘季则是出面安抚,苦笑着道:“吾等在外征战,每日饭食以当地为主。因为攻下诸多戎部,不缺牛羊肉食。吃上这些绿菜,想到桑梓亲眷,所以情不自禁以至于殿前失仪。” 扶苏拂袖挥手,示意舞姬退下。他看向五百主,缓缓道:“我记得你,是随韩信奔袭征战的锐士,名甲。你们奔波数千里,几乎打穿了草原。你们为了快速奔袭,只能携带些简单的干粮。为了不耽误奔袭,将缴获的牛羊牲畜全部宰杀晒制成肉干。征战近一年,诸位都辛苦了。来人,赐酒!” “谢公子!” 五百主甲双眼泛红,没想到长公子扶苏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看起来天天吃肉好像是什么好事,可实际上是真的扛不住。特别是熏肉又干又硬,很多时候又没时间停下来烧锅做饭,只能嚼肉干。 就说他们闪击大月氏,韩信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追上大月氏溃逃的主力。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不知道跑死了多少战马…… 黑夫位居客座,只能以茶代酒。他现在大病初愈,说是不适合饮酒。韩信这人的手段,黑夫也都知道。再加上陈平所说,大概就都清楚了。 为了实现战略目标,韩信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也别指望他把士卒当人看,因为他对自己更苛刻。韩信所率锐骑可以说是此次北伐最苦最累的,但没人有怨言。因为韩信展现过自己的能力,跟着韩信混就不会缺军功。 此战结束后,最低也都是进爵一级。大破月氏和闪击匈奴单于庭,就这俩集体军功便足够了。再加上沿途征战杀敌,所获军功更是绰绰有余。 他们来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秦国? 为了理想? 现实点,就是为了军功爵位! 自从商君变法制定了军功制,便将爵位和每个秦人牢牢绑定。对秦人而言,爵位那比铁饭碗公务员还要香。不仅社会地位瞬间提高一大截,所受待遇也不同。 韩信能带着他们杀敌立功,就算对他们苛刻些也无妨。实现战略目标,共同立功得爵,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当然,蒙恬所属将士也都立下汗马功劳。”扶苏看向蒙恬,笑着道:“此次北伐不易,诸位劳苦功高。上对诸位表现甚为满意,所以额外赏赐北伐将士美酒一斛,一伍一羊!” “吾等拜谢陛下!” 蒙恬站起身来,率先起身作揖,其余将士也都是纷纷效仿。其实这事是黑夫所提,扶苏上奏后得到了允许。而后由云氏商社出资,以秦始皇的名义犒赏三军。 这些年来,云氏商社靠着茶马互市其实赚了不少钱。乌倮所进茶叶,基本都是从泾阳这来的。现在茶叶各郡县其实都有,他们运输至泾阳后再加工成茶饼,再以高价卖给乌倮。 既然是战争,肯定是无法避免死伤的。黑夫想的就是在力所能及上,让这些北伐将士日子能过的更好些。况且云氏商社这些年赚了很多钱,主动献上反倒会让秦始皇念着他的好。 想想每年秦始皇寿宴,乌倮巴氏等商贾可都是大出血。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能赚钱是因为背靠秦始皇这棵大树。他们主动献上表示态度,秦始皇就会继续让他们捞好处。 蒙恬望着扶苏,也是感慨。扶苏尚且年少时,其实蒙恬就很看重他。彼时的扶苏学习能力很强,各种律令书籍都是聊熟于心。关键扶苏品行极佳,未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只可惜因为昌平君叛乱的缘故,导致扶苏彻底失去了靠山。而他也因为昌平君叛乱,导致秦国伐楚失败。他原本担任内史,就此被调至北地修长城。 扶苏的铁杆支持者几乎都因为伐楚失利而被清洗,自那后扶苏就再无希望,几乎是沦为弃子。幸亏是黑夫横空出世,让事情有了转机。 也许,秦始皇从未想过真的放弃扶苏。只是因为子不像父,再加屡屡上谏冲撞,以至于让父子关系很紧张。从秦始皇让扶苏去见黑夫就能发现些端倪,这本身就是对他的期许。 也是多亏了黑夫,所以让秦始皇和扶苏的关系得到缓和。黑夫作为智臣,总能巧妙化解他们的矛盾。扶苏现在已经逐步开始掌权,甚至是第二次代皇帝巡狩。皇帝也有意让扶苏上位,连带着还把赵高赵成发配岭南。 看着扶苏越来越有明君的风范,蒙恬是打从心底里高兴。不仅仅是为蒙氏未来而感到庆幸,更是对秦国未来充满期许。有黑夫的辅佐,再加上扶苏自身资质,未来必定能开创盛世! “义兄,喝酒。” “哈哈,好。” 蒙恬端起酒樽,朝着黑夫示意,“看到你没事,为兄也就放心了。只是还要听医师的,这段时间勿要饮酒。” “放心,我就不爱喝酒。” “哈哈,好!” 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义兄此次北伐大胜,看来蒙氏又要封侯了!” 第592章 小步快跑,吕雉 自蒙武死后,蒙毅便继承了他的伦侯爵位。蒙恬此次北伐大胜,再加上北方塞外也需要有位侯爵坐镇,所以蒙恬必能封侯。就算不是彻侯,那也得是伦侯。 这事黑夫早早就与郦食其分析过,这其实也是变相的给扶苏铺路。蒙恬坐镇塞外拥有兵权,而且还是铁杆的扶苏党。未来他麾下的将士,必是秦国最骁勇善战的锐士。得到军方的支持,扶苏这位置才能真的坐稳。 不仅仅是蒙恬,包括在岭南的李信同样和扶苏走的比较近。虽说因为昌平君叛乱的缘故,以至于李信曾怨恨扶苏。但他终究还欠黑夫人情,只要黑夫支持扶苏,那李信就不得不站在扶苏这边。 至于秦廷之上则有蒙毅和黑夫,未来还会有萧何、陈平等诸多谋臣,相当于扶苏在军政两界都有人。再加上宗正公孙成和奉常子婴代表公室支持,那扶苏就能顺利坐稳位置,而且不会发生变动。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其深意,不会轻举妄动。只要是他做的事,那必然是有其深意。官职爵位不仅仅只是能力,还有派系。有的时候能否站对位置,更加重要。 像赵高其实也很有能力,能从隐宫中一步步成为中车府令,堪称是文武双全。只可惜他站在了扶苏的对立面,就冲这一点,秦始皇也不会再用他。因为,赵高早晚会成为扶苏的阻碍! “那就承义弟吉言了。” 蒙恬笑着举杯,他在北地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的就是能立功封侯壮大封侯。他看向黑夫,缓缓道:“恬听仲弟提过,义弟在云梦时就有封侯之志,曰: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封侯之功。” “啊?我说过这话?” 黑夫挠了挠头。 他确实有想过封侯,也曾说过自己的封侯之志。可这么多章,他实在是记不清了。估摸着是蒙毅自作主张,假借他之口来说的。 不用奇怪,在这个时代有很多类似的操作。很多人都会假借古代名人,来阐述理念。就比如《管子》这本书,其实和管仲的关系并不大,很多都是稷下学宫的好事者杜撰的。 嗯,这里面就有张苍! 酒足饭饱后,蒙恬显然是有了几分醉意。他戒酒足有大半年,自从正式成为上将军开始,就没喝过一滴酒。因为他肩负着三十万士卒的性命,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因为酒而耽误事。 黑夫搀扶着他,站在离宫外欣赏夜色雪景。有侍女给他们披上了羔裘,免得又染上风寒。 “义弟举荐的韩信,当真是了不得。”蒙恬吹了冷风显然是清醒许多,打趣道:“为兄为将多年,还从未有孺子敢当众驳斥我的。后面还设计为兄,将担任幕僚的萧何给挖走。一来一回奔波近万里,就是为兄都不得不佩服。” “咳咳,他这人就这样。” 黑夫略显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韩信这波操作简直是天秀…… 完美复刻了他是如何坑李信的! “好在萧何还算是能劝住他。”蒙恬面露苦笑,“他刚进军营,便因为性格太过骄狂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因为他是你举荐的,所以主动上前结交,结果被他一番训斥。还说打仗是靠战功,而不是靠关系。你说,他这是在骂你还是骂自己?” “……” 黑夫嘴角抽了抽。 韩信或许是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想摆脱自己关系户的身份。他是靠着黑夫的关系进了军营,但他也有真才实学。他这人就很矛盾,反正黑夫也搞不懂。 “罢了罢了……”蒙恬无奈叹息,“为兄本来还在筹划该如何对付东胡,却没想到上一封诏令便将我调回。上 还是一如既往的偏爱于年轻小将,特别是像韩信这样富有冲劲的。北伐东胡,韩信首次将兵十万众,也算是对他的历练。” “是啊,毕竟关系到未来的战略方向。” “哦?” “陛下的喜好,义兄也都清楚。目前军中年轻的小将太少,王离虽然已至壮年却难当大用。李信坐镇南方,轻易不会动。未来义兄则坐镇北方,威震胡戎。秦国若欲对西南夷、獩陌、箕子朝鲜乃至西域用兵,必然还需要位能将十万众的统帅。本来屠睢是有希望的,只可惜他南征失利。短时间内,陛下只会让他继续担任付波将军。” “嗯。” 蒙恬打量着黑夫,饶有兴趣。看来黑夫这些年也有所长进,分析起这些国家决策也能头头是道。这里面深层次的原因很多,但主要还是秦始皇更加偏爱年轻小将。 秦始皇本就有些急功近利,恨不得把三年的事一年做完。而韩信就很对他胃口,包括这回闪击大月氏就是意外之喜。这样的事放眼秦国,也就只有韩信敢干能干。 所以韩信是相当的合秦始皇胃口,当时一堆朝臣说要对韩信小惩大诫,秦始皇都没同意。反而是让韩信继续征战,只要他能按时奇袭单于庭,那就既往不咎。 这回令韩信爵位连跳三级,甚至是将讨伐东胡的重任交给他,让他将兵十万众。原本和他同级的王离,现在都得听从韩信调遣。 “义兄其实也不必介怀。” 他现在是被迫给韩信擦屁股,好歹得安抚好蒙恬这位军界大佬,黑夫淡淡一笑道:“东胡已经不成气候,不足为虑。上也是出于对未来的考虑,所以才会让韩信将兵十万众。这并非是褫夺义兄兵权,毕竟杀鸡无需宰牛刀。” “呵,你可比韩信会说话的多。”蒙恬笑了笑,淡然道:“不过你放心,为兄对此事并无异议。韩信的表现的确出众,也担得起如此待遇。只要能顺利剿灭东胡,为兄坐镇后方也无妨。” “义兄大义!” “呵……”蒙恬摆了摆手,“你大病初愈,还是早些歇息的好,为兄还要回营中。陛下难得犒赏三军,此事也得通知他们。” “义兄,告辞。” “告辞!” …… …… 义渠县,云氏商社。 虽然已至子时,可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吕雉提笔处理着一条条账目,争取将这些都罗列清楚。 “女君,该歇息了。”侍女附身添油,轻声道:“这段日子女君一直都忙着处理政务,现在又得整理账簿。前几日方才病愈,还是勿要太过操劳。” “没事。” 吕雉轻轻摇头,认真道:“大上造也是大病初愈,他的时间比我要宝贵。我将账簿罗列清楚,能省些麻烦。他再过几日,或许便要离开义渠。他既然点名要看,我自然得整理好不能让他失望。” “唉……” 侍女无奈叹息。 吕雉的性格也很执拗,既然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她自来至义渠后是相当的拼,因为黑夫昔日就曾与她说过。她终究是女儿身,若想得到旁人的认可,就得做的比男子更出色。 寡妇清的这条路可不好走,背后必然会有着各种非议。所以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立足。 灯火摇曳,吕雉全神贯注的拨着算珠。她的动作很熟练,算的速度也很快。她当然不仅仅只会算账,甚至是协助义渠县令处理政务,让当地戎部都乖乖听从。 她做这些,其实不仅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那天黑夫与她说了很多,也是让她受益匪浅,也是暗自下定决心。 婚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吕氏在单父县还算是大族,可在咸阳城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黑夫现如今更是门阀世家,宅邸门口的阀阅几乎已经刻满。黑夫现如今已经爵至十六级大上造,更是备受皇帝宠爱,未来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 吕雉希望能努力往上爬,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站在黑夫身旁。而不是只能站在远处,看着黑夫的背影。 黑夫愿意帮她,让她独自负责云氏商社在义渠的买卖。既是如此,那她更加不能让黑夫失望。她不仅是要证明自己,也是想证明黑夫的决定没错! 时间快速流逝,待鸡鸣之时吕雉是终于停笔。账簿上面的字迹清晰隽永,一条条账目都已整理罗列清楚。只要黑夫稍微花点时间,就都能看清楚。 “女君,要不要休息会?” “不用。”吕雉站起身来,从容道:“我在单父县时,就曾听说过大上造的事迹。大上造不仅是天资卓着,更是无比刻苦用功。年少时就夜夜苦读,因为家中贫寒只能凿壁偷光。因为跟着巡狩,以至于舟车劳顿累倒在北地郡。大上造都如此珍惜时间,吾等又有什么资格偷懒呢?” “额……” 侍女默默不语。 她听周昌提过,其实这些都是以讹传讹。黑夫的确用功,纯粹是他喜欢晚睡晚起。有好几回都是日晒三竿都还没起来,谁要吵他睡懒觉那肯定得挨骂。只是见吕雉如此,她也不便多言。 “准备车驾,去见大上造!” 吕雉将簿册准备好,坚定的朝着书房外走去。黑夫来义渠已有许久,可现在还没正式见过面呢…… 【第2更送到~】 第593章 吕雉,商业版图 次日。 还未鸡鸣,黑夫便已起床洗漱。虽然冬天和睡懒觉更配,但自他患病后就一直在休息,现在是真的休息够了。 “呦,公子起的也挺早。” “我就没睡……” “……” 扶苏顶着黑眼圈,露出抹渗人的笑容。昔日的他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和煦如风,现在这模样则有几分病态反派的造型。特别是这咧嘴一笑,让黑夫后背都有些发凉。 太阔怕了! “你是疯了?” “黑子有所不知。”扶苏抿了口热茶,苦笑着道:“昨晚与陈平等众商谈,还得处理政务分发赏赐,便忙到现在了。” “用过朝食便赶紧睡去。” 黑夫也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他当初一直折腾扶苏,只是想让他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道理。但显然有些用力过猛,以至于扶苏现在成了熬夜小能手,不到子时绝对不睡觉。 “嗯。”扶苏面露微笑,“看到黑子都已痊愈,吾也就放心了。后面若是再有事,就有劳黑子。” “也行。” 事情现在都已处理好,也没什么大事。至于军营方面,自然由蒙恬负责。他则是四处视察,主要还是看云氏布坊等产业。 看着扶苏晃晃悠悠的回去,黑夫也是叹息。等回泾阳后,最好是让韩终给扶苏看看。可别这公子养成计划还没正式开始,结果扶苏就噶了。 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能活超过七十岁的都少。除了医疗技术不足和纵欲过度外,也因为积劳成疾。 就比如说秦始皇,他太在乎手中的权力,不肯放权。因为是高度集权,这就导致皇帝需要处理诸多政务。所谓的三公九卿,其实只能辅佐。这期间还有很多工作重复,白白浪费时间。秦始皇几乎是事事亲为,以至于每日都得忙至深夜。 这就是皇权与廷臣之间的冲突,皇帝想要稍微轻松些就得放权。而放权太多,就容易导致出现叛乱。秦始皇因为年少经历的事,所以是死死攥紧手中的权力。这两年其实算好的,好歹是让扶苏代替巡狩。 “君上。” “吕氏女君求见。” “让她进来吧。” 黑夫位居主座,让仆人去迎。关于吕雉的事迹,黑夫都已知晓。自从他患病后,吕雉每日也都在忙碌。为他请来诸多名医,还送来很多名贵的药材。上回他提过,希望能看看云氏商社的账簿。吕雉想必是都已整理好,大清早就来找他了。 “雉,见过君上。” “不必多礼,坐吧。” 黑夫抬手示意,望着略显疲惫的吕雉,低声问询道:“看你这模样,恐怕也是一宿没睡吧?忙于公务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熬夜这种事,还是少做些比较好。” “多谢君上关心。” 吕雉也没有过多解释。 她时间上本来是完全够用的,可因为前段时间忙着为黑夫奔波,所以便耽搁下来,否则也不至于大晚上加班。 “君上,这是账簿。” “我先看看。” 黑夫接过账簿,发现吕雉做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表格。虽然没有线条,但格式方面却很相似。账目进出都有详细记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这账目格式是你做的?” “是张子教的。”吕雉轻轻点头,低声道:“吾在泾阳时,张子曾与我提过。还说这种方法比较简单清晰,标注好日期能更清楚。” “挺好的。” “至今为止,义渠商社都还没真正的盈利。”吕雉面露愧色,叹息道:“自迁至义渠后,要得从无到有建设商社。并且还得疏通关系,招揽人手。再加上遵循君上的意思,去年寒冬又给诸多贫户送温暖,以至于商社至今还是入不敷出。” “不着急。”黑夫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做买卖就是这样。义渠毕竟不是云梦,也不是泾阳。你们初来乍到,肯定要做足姿态搏个好名声。前期虽然投入很多,但未来收入会相当惊人。上已经决定要在塞外筑城迁民,天气寒冷肯定需要诸多羊毛衣。到那时,我怕你们能把羊毛机踩冒烟!” “君上费心了。” 这其实就是官商勾结的可怕了…… 黑夫作为朝中重臣,已经能够左右秦国的国策。两年前他就制定了移民实边的政策,并且提前安排吕雉前往义渠做准备。他提前一年开始准备,那些地方商贾如何与他斗? 这就相当于黑夫提前两年,知道某块地皮会被拆迁开发成别墅区。然后提前花钱低价买房,等拆迁的公文下达后,他再狠狠血赚一笔! 都是牲口啊! “我已经看过账簿了。”黑夫面露微笑,“你做的很出色,遍观诸多分社就你这做的更好。至于盈利的事暂且不急,先多囤积些羊毛衣。等后续迁民抵达,必然是人手一件。” “嗯,都听君上的。” “其实不仅如此。”黑夫面露微笑,缓缓道:“现在河南地已归秦土,后面会将部分义渠戎部迁至河南地。云氏商社也可安排人放牧,未来牛羊入关能赚的更多。再以茶饼与胡人交换耐储存的肉干,或者是些牛皮羊皮,这些在关内可都相当值钱。至于驽马方面,也可尝试。云氏商社现在已经于义渠立足,未来很多买卖都可插手。” “行。” 吕雉这两年其实也都有布局,云氏商社的手伸向了很多产业。地方豪族商贾虽有不甘,可他们却只能在暗处偷摸使袢子。黑夫的名头可是如雷贯耳,天下四十郡无不闻黑色变。若是真的把黑夫惹恼了,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现在还早,不如先去布坊看看。” “行。” 吕雉跟着站起身来,面露关切道:“只是君上大病初愈,外面天寒地冻……” “放心,我都没事了。”黑夫笑着走在前面,“本来就只是染上风寒而已,不算什么大病。再加上诸多名医开的药,又歇息了半个月,已经完全痊愈。” “如此就好。” 吕雉轻轻点头。 只要黑夫没事就好! 【第1更送到~】 第594章 布坊,通盐利! “欸,刚那人是谁?” “吕氏女,名雉字娥姁。” “不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李鸢望着车驾离去,裹紧羔裘道:“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都清楚。按葵的说法,先生恐有龙阳之好。你想想这些年来,先生身旁的可都是年轻的美士。别说女人了,家里养的狗那都是公的!” “嘶……” 胡亥顿时恍然大悟。 “所以……” “所以?” “所以,她是师母?” “别做梦了。”冯葵满脸无语,“你们是不是嫌这两天挨打挨少了?先生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你们俩问题可不小。” “嘿嘿,说说而已。” “鸢,你把这段加上。”胡亥搓了搓手,“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先生逼迫吾等焚书,想要禁锢我们的思想。但我们依旧可以用手中的笔,冲破一切束缚。区区焚书,焉能阻止我们?” “别!” 李鸢连忙抬手。 他可不想继续受惩罚。 每回出了事,那都是他背锅。 胡亥看向远处积雪留下的车辙痕迹,则是蹙眉思索。他是最早跟在黑夫身旁的,其实也没这些人说的如此夸张。黑夫在云梦时,就与那些倡女走的比较近。虽然也有些传闻,但黑夫始终保持着距离。他只是让这些倡女能过的更像个人,仅此而已。 府内也有诸多侍女,大部分都有着段血泪史,很多都是被迫卖身为奴。黑夫也是尽量照顾,还会主动为她们赎身。只不过这些年来没几个人愿意离开云家的,一个个巴不得就待在这。 打从迁至泾阳后,黑夫收养义子义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以至于有些穷苦黔首偷摸把尚在襁褓的婴儿,丢在云宅门前。在云宅当仆人,那都比当黔首强百倍。鉴于他们这种将云宅当做福利院的做法,黑夫是深恶痛绝。严惩了好几家后,这才算消停下来…… 黑夫和吕雉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乃是从属关系。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都能看出来,互相间并无问题。 “真有意思。” 胡亥若有所思的望着。 在黑夫身上,这种事可很少见! …… …… 车驾很快抵达至布坊。 吕雉走在前面,给黑夫一一介绍,正在忙碌的女工皆是好奇的看向他。当知晓黑夫的身份后,也都很诧异。布坊基本都是以女工为主,而男子数量较少。毕竟自古就是男耕女织,从事纺织业的男子肯定有,但数量则是偏少。 黑夫好歹是爵至大上造,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来布坊这样的地方。她们可都听说过黑夫的大名,现在黑夫亲自来布坊,她们也都很好奇。 这些女工其中不乏隶妾,因为有着一技傍身,所以才能在布坊工作。秦国对有手艺的工匠还是比较偏爱的,除非是酿下大错,否则是不必干苦力的。特别是精通纺织的隶妾,甚至都无法赎身,必须得给秦国干活。 云氏布坊是因地制宜,主要还是以羊毛衣为主。像在泾阳还有专门的养蚕女,用以缫丝织布。质量差点的则有葛、麻,同样也能蔽体。 布坊的规模还算尚可,从事纺织的女工数量也都很足。能在短短两年发展成现在的规模,吕雉也是费心了。这些女工很多都是胡女,能让她们老实听话可不容易。 “君上,看的如何?” “嗯,甚好。” 走出布坊后,黑夫很是满意。他对织造业懂得不多,只知道有些东西和技术。可要想具体实施,却没那么容易。但织造业同样关系到民生。好比未来极其出名的丝绸之路,这可是国外的紧俏货。 “那君上可有何建议?” “么得。”黑夫笑了笑,“我只能说,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料。义渠规模发展的甚好,已经快要超过泾阳。我对纺织染色了解的不多,也没什么建议。你就继续按照你的方式发展,相信会有一番成就的。” “好。” 吕雉轻轻点头。 这算是对她的认可吗? 她就这么看着黑夫。 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这两年其实她收到过很多赞美,有义渠县令的也有北地郡守的。她虽然当面道谢,却并未太在意。 “我现在才发现,义渠虽然距离咸阳很近,然而两地人文却是截然不同。当地秦戎杂处,半耕半牧。不仅仅是有农田,还有专门用来放牧的草场。” “嗯。” “胡戎说的话,你可能听懂?” “只能简单交流。”吕雉摇了摇头,“都是由专门的译者充当翻译,平时与他们接触的也不多。” “若是有空,其实能学学。亲自与他们交流,有时会更顺利。”黑夫指向北方,缓缓道:“未来义渠会比现在更富裕,随着秦国开疆拓土,今后塞外会有源源不绝的特产从义渠而过。所以商社可以继续置办些产业,未来用得上。” “嗯。” “走,回去恰饭。” “额?” “已经晌午了。”黑夫看着吕雉,提醒道:“忙于正事是对的,但也不能忘记吃饭。不仅仅是你,像扶苏也经常这样。韩终说过必须得按时进食,否则就很容易犯胃病。若是得了胃病,以后再想调养就不容易了。” “多谢君上关心。” “走吧。” 黑夫回头看了眼布坊。 这以后可是个好地方! 云氏这波为了犒赏三军,可是大出血。辽东和三川商社经营的并不算好,目前还是入不敷出的阶段。只能说已经开始盈利,但距离回本还差的远。 还有就是巴蜀商社,靠着吞并卓氏和程氏已经站稳。再加上用了炒钢法,改进了炼铁的法子,所以产量质量都因此倍增。按照卓王孙所言,现在已经开始盈利。 最后便是义渠商社了,今年已经开始盈利。靠着移民实边的国策推行,明年肯定就能扭亏为盈。不光能回本,甚至还能血赚一笔! “君上。” “怎么?” “我其实有个想法。” “说说看。” 吕雉坐在车内略显拘谨,低声道:“我在泾阳时,曾经听张子提到过猗顿。他曾求教于陶朱公范蠡如何致富,后者曰:子欲速富,当畜五牸。再后来,猗顿注意到位于猗氏之南的河东池盐。他在贩卖牛羊时,顺便用牲畜驮运一些池盐,连同牲畜一起卖掉。” “嗯,是有。” “我听说塞外有盐湖名为花马池,池水浇晒之盐,可直食用。不须涑治,自成颗粒。每年都有专门的盐商,将花马池的青盐运输至咸阳。当地青盐也是相当出名,味美价高。吾曾闻非豪民不能通盐利,也许云氏商社可承包花马池。再效仿猗顿,利用牲畜将青盐运输至关内,如此便是一举两得。” “哈哈哈……” 黑夫闻言顿时爽朗一笑。 吕雉则是有些不解。 “莫非是妾说的不对?” “不不不,你这想法很好。”黑夫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能想到这事,也很不容易。只不过,昔日乌倮就曾经提过。但你要记住,这些年秦国对诸多豪商都很不满,并且在逐步收回这些权力,要实现真正的盐铁官营。如何开采花马池,我会向上禀明。但究竟如何实施,还是得看上的。” “原来是这样……” 吕雉无奈点头,她还是着急了些,所以没考虑到政治方面的因素。但如果黑夫出面的话,肯定就能成。毕竟谁都知道,黑夫是秦始皇的宠臣。只要是黑夫的要求,秦始皇基本都会应允。 “君上,还会留几日呢?” 吕雉抬起头来,轻声询问。 【第2更送到~】 第595章 陈平,你还要走的更远! 正午时分。 黑夫酒足饭饱,坐在火炕翻阅着陈平的西游记。唔……这可都是陈平在塞外三年的所见所闻所感。里面写的是相当详细,包括各部胡戎的生活习性。 “娥姁,这书托人多拓印些。未来在塞外上任的秦吏,必须要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欲治胡,则必先知胡。” “唯。” 吕雉郑重的将簿册收下。 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加起来也没多少字,但胜在是字字珠玑。全都是陈平在塞外的感悟,也能让秦国对胡戎更了解。 她在泾阳时与陈平妻子相处的还算融洽,有时还会专门至陈宅聊天解闷。陈平虽然远征塞外,可他的事迹却是广为流传。特别是他毛遂自荐,谏言武庙。后来又在棋圣争霸赛上一展风采,一举摘得桂冠。就连现在风头正盛的韩信,也被陈平击败。 黑夫能在泾阳快速立足,其实离不开陈平在幕后相助。陈平作为门客幕僚,帮黑夫做了很多很多事。很多时候黑夫没空出面,那都是陈平代劳。因为两人走的比较近,还有些好事者编排他们俩关系亲近…… 这几日风雪偏大,黑夫还得继续逗留数日。况且蒙恬所率大军也需要休息,正好把陈平所书多印刷些。不光是要上呈给秦始皇,还得在学宫宣读。 “陈君,你这回也是劳苦功高。”黑夫看向陈平,赞许道:“秦国北伐大胜,少不了你在塞外奔走。我听上将军说,匈奴骁勇善战的勇士因为五石散,一个个都像是软脚虾。莫要说骑射驰骋,有的连上马都费劲。勉强开弓,也射的乱七八糟。” “唉……”陈平脸上则没笑意,而是叹息道:“因为这事,军中有好事者称我为毒士。还有人说我看似风度翩翩,实则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以至于韩信见了我,都要礼让三分。” “咳咳!” 这纯粹是天敌啊! 在泾阳的时候,韩信就很忌惮陈平。用韩信的话来说,那就是玩心眼的人都脏。棋圣争霸赛上,韩信本来是意气风发,结果却被陈平吊打。 吕雉在旁抿嘴轻笑,起身将泥炉上的热茶提起,再给他们各自倒满。默默的将烤熟的橡实和栗子剥好放在桌上,只是距离黑夫却更近些。 “其实,平是个好人。”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陈平苦着脸,哭笑不得道:“当初可是大上造为平解开心结。平此举虽然阴险,但对秦国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能让秦国少战死些锐士,也算造福子孙后代了。” “嗯。” 黑夫吃着栗子,继续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要知道做买卖是讲供求的,有人买就有人卖。我有叫他们买吗我没有!是他们自己要买的,我又没逼他们。所以根本不怪我们,要怪怪他们自己。” “大上造所言甚是。” 黑夫这么说纯粹是宽慰陈平,省的他有心理负担。黑夫自个是从来没在意过的,只是陈平出自道家喜好黄老之术,结果却偏偏各种阴谋诡计,难免会有些心理负担。 这时候就需要黑夫这位心灵导师出面,为他开导,让他学会自我和解。只要他没有道德,那就没人能绑架他。 “此次北伐,平唯一的遗憾便是东胡。平与倮君三次出使东胡,许以高价。希望能蛊惑东胡王促成茶马互市,再把五石散传至东胡。没想到,三次都未能谈成……” “是有这事。” “主要还是那燕人卫满。”陈平出言提醒,缓缓道:“此人还未至壮年,曾效力于太子丹麾下,颇有任侠风范。此人深受东胡王的信任,也是他三番五次的捣乱阻止。” “嗯,他应该是准备跑路了。” “额?” 黑夫只得重新解释了番,而后笑着道:“我已经派遣彭越和英布二人,作为间客潜伏于卫满左右。就等着卫满成为秦剑,替秦国扫清獩陌和箕子朝鲜。” “大上造还真聪明。” 真阴啊! 和黑夫一比,陈平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十足的老实人。等卫满志得意满,将獩陌和箕子朝鲜收入囊中时,秦国则发兵长驱直入。正当他要率军阻止时,却发现自己的左膀右臂是卧底…… 杀人还要诛心啊! 剧本已经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过,那两人靠谱吗?” “放心。”黑夫面露微笑,淡淡道:“不论他们是否靠谱,都挡不住秦国大军。若他们老实为间客,还能立功得爵。可若有二心,那他们就只有死。连带着他们的三族亲眷,都得死。” 黑夫安插卧底,目的是为了少死些人。若是英布彭越反水,势必会让秦国伤亡增加。但是,对战局而言没影响。只要他们死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也是。” 陈平若有所思的点头。 阴谋诡计只是锦上添花,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这些都只是徒劳。秦国利用卫满,只是想省点事少死点人,就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陈君此次出使塞外有功,回咸阳后必定能加官进爵。”黑夫话锋一转,轻声道:“陈君,以后可有何想法?” “为人臣者,皆从君命。”陈平则很从容,淡淡道:“东胡已经无需我出使,将会成为韩信的踏脚石。至于箕子朝鲜,也会交由彭越和英布这俩间客。等去咸阳复命后,暂时回泾阳歇息段时间。至于后续,就要看陛下如何安排了。或是出使西域邦国,又或者是去岭南为郡县长吏。” “有没有想过去西南夷?” “西南夷?” “嗯,目前西南夷还是心腹大患,张良等反贼大部分都聚集在西南夷,我总感觉他们很快就会动手。”黑夫笑了笑,“我已经安排商社的人动手,只是因为跟着公子出使,所以暂时没了消息。若是有你出面,我觉得会更稳妥些。” “既是大上造的意思,平必不辱使命!” 陈平站起身来,长拜作揖。 第596章 吾道不孤,变法吧! 看着陈平如此坚定,黑夫心中也是颇为欣慰。西南夷和岭南差不了多少,当地语言体系混乱。隔着一座山,口音就完全不同。他们有着不同的风俗,比如悬棺而葬,或是水葬。 当地民俗也偏彪悍,并不是能讲得通道理的地方。对外交通主要是靠水路和五尺道,所以略显闭塞。秦国自从常頞通五尺道后,一直没实控就是这原因。本身就穷的很,除了贩卖人口就没啥有价值的。只要名义上归顺秦国,秦始皇也懒得过问。 但吞并岭南后,情况就转变了。本身岭南就和西南夷挨着,而且还能通过牂牁江走水路运输物资。今后秦国甚至能开凿水路,争取让南郡也能跟着沾光。如此,秦国就有了条水上商路。 “若是陈君要去,恐怕就无法在泾阳逗留多久了。”黑夫放下茶碗,吃着烤熟的栗子道:“张良他们很快就会动手,你要前往西南夷就得抓紧时间。平定叛乱后,还要兼顾治理。总之,西南夷需要有位能人坐镇。” “平都知道。” 陈平却未在意。 并非是他冷血不念及亲情,纯粹是他知道妻子在泾阳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有黑夫帮衬,比跟在他身边要强的多。他若想成就番大事,就只能四处奔波。看看韩信,比他可要惨的多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回征战奔波近万里。 “我听说,韩信还找到了他曾经的三日老师。” “嗯,乃是秦中大夫李汨仲子,李牧之孙。”陈平点了点头,“韩信手中宝剑,便是出自李牧。他昔日所读兵书,也是李牧为将多年的心得。彼时李左车正在逃难,受韩信烤鱼恩惠。为了方便逃难,便将宝剑兵书留给韩信。” 牛啊! 黑夫也是面露苦笑。 听陈平说清缘由,黑夫是恍然大悟,这里面果然是另有内情。按照史书记载,李左车后来败给了韩信,并且被生擒。但韩信见到李左车后亲自将其解绑,并且以师礼事之。听其百战奇胜的计策,最终让韩信顺利收复燕、齐之地。 黑夫见了韩信后,其实就很纳闷来着。韩信这人的鼻孔可都是对着天的,为人极其狂傲。莫要说彼时的他是大将军,还打了大胜仗。在他籍籍无名的时候,韩信就没把那些名将放在眼里。 所以,怎会对李左车这么客气? 搞半天李左车和韩信还有这段缘分,也难怪韩信以胜利者的姿态,却还对李左车敬重有加,甚至是以师礼事之。 “仅仅只是你去西南夷,还是不太安全的。”黑夫蹙眉思索,缓缓道:“正好自北伐诸将中看看,若有合适的人也可带至西南夷,这样也方便你以后能及时脱身,免得被迫留在西南夷,你可有人选?” “刘季!” “哦?” “大上造有所不知。”陈平重新坐了回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道:“就拿此次北伐来说,刘季将万骑自侧翼穿插。而后长驱直入,横扫匈奴诸部。他与韩信共同配合,顺利是将匈奴主力驱逐至漠北以北!” “他作为幕府从事中郎,也经常出谋划策。为人沉稳,颇有明主风范。不止为将,未来担任封疆大吏都绰绰有余。若是将他留在西南夷,或许也是桩好事。他本身就有大志,在沛县便与诸多豪桀有往来。” 听着陈平的赞赏,黑夫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事实证明,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刘季能够击败项羽建立汉朝,自身能力也是毋庸置疑。借助这次北伐,刘季是顺利建功。以他这次展现出的能力和军功,去西南夷领兵也理所当然。 陈平则是笑了笑,继续道:“他喜好与人结交,军中诸多将领都愿意听从他的。像樊哙和任敖都与他关系颇好,对他是言听计从。若是他们前往西南夷,或许能帮大上造解决麻烦。” “呵,那倒是挺好。” 所以,这就是宿命的对决? 黑夫在胶东时,特地找会稽商贾问了项氏的情况。发现项氏早早察觉,利用镖师的身份逃出会稽吴县。本来黑夫还想着抓了他们来着,没曾想他们就这样跑了…… 按照黑夫所想,项氏恐怕很可能也去了西南夷。就从会稽至岭南,当地现在监管力度还不足,项氏想要再逃至西南夷完全不成问题。 他在岭南时,就特地询问过桀骏。反贼可不仅仅只有张良,还有项缠。哪怕没怎么读过史书,就看过些影视作品,也知道项缠和项氏的关系。项缠是项羽的叔伯,与项梁是兄弟关系。鸿门宴上,就是项缠出手救了刘邦。 后来项羽被击败,项伯带着部分项氏族人投靠了汉朝。而后刘季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并且是将他们改氏为刘。托时代的福,这年头很多人都没有姓氏。只要知道这人的姓氏,其来历基本也就确定了。 所以,现在张良和项氏一族很可能都在西南夷,他们暗中筹划着反叛。这时候再派刘季和沛县乡党,这不就是妥妥的楚汉争霸吗? “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做了。”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你可以和他们提下,我明日便会撰写文书禀上。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陛下是肯定会答应的。毕竟西南夷这一隐患,拖了太久。” “大上造放心。” “行。”陈平站起身来,抬手道:“既是如此,那平就先告退了。” “嗯。” 陈平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夫和吕雉一眼,轻轻一笑道:“平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有些担心大上造,现在看到大上造身旁有美人相伴,平也就放心了。” “咳咳咳……” 黑夫也是被茶水所呛着,顿时剧烈的咳嗽。他无奈拂袖,让陈平赶紧走。他正准备出去走走,扶苏又把陈平给带回来了…… “你们这是?” “正好在门口遇到,就拉着一块来。”扶苏面露微笑,打趣道:“昔日吾与陈君可是共同做事,彼时经常受陈君教诲,也是受益匪浅。” “咳咳,那时平还不知公子身份,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恕罪。” 就算是陈平都很尴尬,他当时一门心思的想要混出头。所以对扶苏是经常驳斥打压,为的就是能踩着扶苏上位。后面他确实如愿上位,只不过他抬头一看,就瞧见扶苏正坐在公子的位置上,望着他洋洋得意狰狞狂笑…… 都是群演员啊! 一家老小跑黑夫面前演戏! “不知者无罪。” 吕雉则是起身作揖,示意扶苏就坐,继续为他们添茶。而黑夫望着尴尬的陈平,无奈道:“陈君,你既然有事的话就先回去。” “平告退……” 这俩该不是商量好,故意耍他吧? “欸,你和陈君说了什么?” “就是让他带人去一趟西南夷。”黑夫则是递了两颗栗子给扶苏,继续道:“咱们俩先前就说过的,西南夷这块地方早晚都会被秦国实控。到时候也会置郡县,所以需要有能力的人担任长吏。” “只不过那地方实在太苦了,我不想陈平被留在西南夷。他在塞外风吹日晒这么长时间,已经不复昔日的美士容貌。若是留在西南夷,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我就想着再安排些人去,也方便以后治理。陈平举荐了刘季、樊哙和任敖,认为他们三人领兵足以。” “嗯,也可。” “那这事就有劳子都撰写文书。”黑夫面露微笑,抬手道:“我大病初愈,今日出去吹了寒风又有些头疼,所以就靠你了。” “……” 扶苏看着桌上堆积起来的橡实和栗子壳,又看向生龙活虎的黑夫,他是满脸无奈。他知道,黑夫就是在装病。不过文书这种事,也没必要让黑夫费神。 黑夫这段时间陪着他奔波巡狩,也的确是相当不容易。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病倒。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他这太子储君的位置都别想了。想想秦始皇为了黑夫都因此殿前失仪,要真出了事,那他都得受罚! 况且他们俩私交甚好,扶苏是真心实意的将黑夫视作知己。就算耽误些时间,倒也无妨。 “那我来吧……” “不不不,你也不行。”黑夫摇了摇头,认真道:“你这几日也是劳累过度,可别我好了结果你又病了。你作为公子,不需要事事亲为。话说,你和皇帝都这样。总喜欢什么事都自己做,虽然能集中皇权,却未必是件好事。” “的确。” 扶苏郑重点头。 这一路上其实黑夫没少提这事,扶苏也是有所感悟。随着疆土的极速扩张,导致要处理的政务是成倍增加。而现有的官僚体系则显得有些冗杂,或者说不够支撑起现在庞大的帝国。 三公九卿制是逐步形成的,在征战六国时完全够用,也都是各司其职。可现在疆土倍增,导致三公九卿制暴露出的问题越来越多。 “那么,黑子是什么想法?” “很简单,变法!” 【第2更送到~】 第597章 官僚帝国,中枢 “黑子想如何变?” 扶苏望着黑夫,不明所以。 “行,那我就来说说。” 黑夫抬手示意,吕雉则很识趣的端来笔墨纸砚,并且是亲自在旁为他磨墨。黑夫提起笔来,边写边说道:“目前秦廷中枢以三公九卿为主,同时还有郎官、博士辅佐共同议政。三公分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分政、军、监三权。其中丞相权力极高,名义上是下辖百官。而太尉则手握兵权,只不过兵权太过重要,所以闲置。” 其实从秦始皇的做法也能看出来,他更喜欢将这些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特别是能威胁到他统治的兵权,绝对不能轻易施舍给旁人。不论是谁,都绝不能有此大权! “除了三公外,还有九卿。分别是宗正,奉常,郎中令,卫尉,廷尉,典客,太仆、少府和治粟内史。他们分管不同领域,名义上是同级别,可实际上却有所不同,宗正地位明显是更高些。子都,你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宗正掌秦宗室亲属,登记宗室谱牒。若是放在宗族内,那就是大宗伯,为一宗之长!即便是吾父见了宗正,都得以礼相待。” “问题,就出在这里!” “嗯?” “陛下昔日欲行禅让制,博士鲍白令之出面劝阻。秦国为家天下,所以推行世袭制。秦国现在已经是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原本是三十六郡,如今算上岭南已有四十郡。若是再算上塞外疆土,还有未来的西南夷……如此广阔的疆土,自古未有。疆土增加,可国家制度却还是昔日的。” 黑夫列出表格,缓缓道:“他时秦地不过千里,故商鞅制定戍制。黔首戍边,所行不远。可现如今从西至东,近乎达到万里。而戍边动辄千余里,岂能固步自封呢?” “嗯。” 扶苏点了点头。 关于戍边这事,黑夫先前就曾提到过。这回旧事重提,也只是为了举个例子,方便他能理解。秦国现在也开始推行就近戍边的原则,较远的地区则尽量不去动。 “那黑子说的问题是?” “秦国是家天下,却致使家政和国事混为一谈,皇帝的家政甚至凌驾于国事之上。” 黑夫并非是要说世袭制,而是指出三公九卿的弊端。历朝历代的官僚制度都很有趣,也都在不断的发展。秦汉时期肯定是以三公九卿制为主体框架,可实际上汉武帝时期就已出现内外朝。所谓的三公九卿是名存实亡,真正的大权皆落在皇帝近臣手中。 再往后是进一步分割权力,所以出现了三省六部制。首先是将相权一分为三,而后再设立六部。所谓六部就是部门的意思,与九卿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九卿位高权重,而六部则是从个人变成部门。原本能直接拍板做决定的九卿,现在需要开会讨论。 至明朝又衍生出内阁作为中枢,简单说就是皇帝掌握决策权,内阁掌握议政权,而行政权则交给六部。早期的内阁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并非是权力机构,也没多少权力。 再往后内阁职权越来越重,经过一系列的发展后,甚至衍生成为权力中枢。这时候的内阁大学士地位更是极高,完全拥有昔日宰相的实权。那时候的皇帝就算是长时间不上朝,依靠内阁和六部也能让国家机器正常运转。 但有一点很重要,不论任何制度,本质上都是人去担任官吏。只要是人,就必然会有纷争。互相之间争权夺利,那都是常有的事。 皇帝需要让官吏之间有矛盾,需要制衡朝廷。可是矛盾一多,就又容易导致行政会出现故意刁难的情况,导致行政效率缓慢……能否玩得转,这就要看皇帝的本事了。 …… 扶苏似懂非懂的听着。 在他的认知里面,皇帝无小事。不论衣食住行还是什么,都必须重视。所以宗正、奉常和少府作为九卿,有着极高的权力和地位。 “黑子是想要裁撤宗正?” “不,我是想要裁撤九卿。” “你疯了?!” 扶苏是直接拍案而起。 好好好! 黑夫是要走到所有官吏的对立面?! 九卿地位稳固,手握权柄。经营这么多年,还有诸多幕僚属吏。黑夫一句话就要全都裁撤,这将得罪多少人?而且这么大的事,恐怕皇帝都难决断! 如果九卿全都被裁撤,相关的属吏全都罢工,那么秦国政务又该交给谁去处理? 整个国家机构都会瘫痪! “镇定。” “你要吾如何镇定?” 吕雉在旁都忍不住提醒道:“君上所言,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你听我说完也不迟。”黑夫面露无奈,继续道:“我说裁撤九卿,并非是要让秦廷瘫痪。而是想着建立起个全新的机构,能让办事效率更高。同时细分权力,免得他们独揽大权。” “来,黑子细说。” “秦国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所以,就是六……” 黑夫摇着花手,努力引导着扶苏说出来。而后者也没让他失望,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激动道:“我知道了,是六……六……六……” “对,说出来!” “六卿!” “……” 黑夫闻言差点没吐血。 扶苏则是略显失望,叹息摇头道:“昔日周官有六卿,分别是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莫非……黑夫欲要效仿周制?” “呸,我都说了要将权力细分。将个人变成部门机构,怎么可能是六卿呢?所以你再想想,是六什么?” “六……部?” 吕雉抬起头来,试探询问。 黑夫顿时满意一笑,“嗯,就是六部。至于这六部,我暂时想到的是分吏、户、礼、兵、刑和工部。吏部,掌握官吏选拔、上计考核。户部,掌管户籍财政。礼部,掌管祭祀外交。兵部自然是掌管军事,还有戍卒。刑部,类似廷尉掌管律法刑狱。最后的工部,那就是考工室,主要负责国家水利、道路、房宅……等等基建设施。” 他是尽可能让自己说的通俗易懂些,方便扶苏理解。六部的具体职责并不着急,完全可以根据秦国的具体情况来更改。 三省六部制相较于三公九卿,的确是有着诸多的好处。但是不能不考虑实际情况,就直接大刀阔斧的照搬。且不说是否认可,光是推行起来就会困难重重。所以黑夫压根就没提裁撤三公,改成三省这事。 而是先从九卿开刀,将九卿更改成为六部。这么做能让国家行政效率大大提升,同时也能减轻皇帝的工作量。六部各司其职,互相平级。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更适合现在的秦国。 看着黑夫画的表格,扶苏则是蹙眉思索。他也是在思考其中的可行性,毕竟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了。 “按大上造所言,是要裁撤宗正和太仆,将其余七卿融入进六部。让职权划分更为清晰,也能让他们各司其职。纵然某人因病或是其他的事暂时不能处理,还有其他人可以顶上。” “六部相较于九卿,明确了各部门的职责和权力,提高了行政效率。同时还避免了单一大臣的权力过大,并且还将国事和皇帝的家事区分开来。六部大臣皆隶属于政府机构,主要职责是处理国家政务。” “唔,避免单一大臣手握大权……”扶苏若有所思的看向黑夫,“欸,那要不要把三公一起改了?” “咳咳!这可是你说的!” “……” 扶苏脸顿时一黑。 他有种又上套的感觉! 第598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扶苏急匆匆的走,就如他急匆匆的来。低着头时不时咧嘴笑着,好似中邪痴傻。 “长公子,没事吧?” “他就这样。”黑夫是早早就有预料,继续道:“不用理他。今天也不早了,娥姁这几日想必也没怎么睡好,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不碍事。” 吕雉轻轻摇头。 黑夫,已经快要走了…… 她现在回去,短时间再难相见。 “君上还真忙。” 自从认识黑夫起,他似乎就没闲过。身为县令为一县父母官,却鲜少留在县寺,偏偏喜欢往穷乡僻壤钻。哪里贫困,哪里就能看到黑夫。 留在学宫时,也有诸多名士豪族求见。只是黑夫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对那些老儒也都没什么好脸色。更是撺掇扶苏,将诸多神神叨叨的博士送至岭南。 黑夫,真的很独特。识人无数精通相面的吕公,也看不透他。按面相来看,黑夫就是活脱脱的短命相。莫要说大富大贵,能活过二十岁算他输! 可黑夫却活的好好的…… 以至于吕公都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所学相面是否出了问题,对黑夫的评价也只有一句逆天男! 在吕雉记忆里,黑夫似乎从未闲下来过。每日都是奔波在县内,后来还得视察高陵六县。出使胶东,治理海盐,南下出海,带兵南征……还没缓口气呢,黑夫又得跟着长公子巡狩四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终究是熬不住了。 “我?我还好的。” “君上不必自谦。” 吕雉抬起头来。 她记得有几回拜访黑夫,经常听仆人说黑夫熬夜通宵不睡。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写写画画。看似杂乱无章,却都是利民之法强国之术。 “我……好吧……” 黑夫自嘲的笑了笑。 似乎,也就只有吕雉说过这些话。这些年他四处奔波,他确实有些累了。看着蒙恬凯旋,黑夫就想到蒙武病逝,而蒙恬却只能守边。而母亲也愈发年迈,现在只能拄着拐杖而行。 此次回到咸阳,黑夫短时间也不想再四处奔波。就留在泾阳,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每日吃饭睡觉打弟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吕雉轻轻呢喃着诗经,低声道:“君上若是累了,也可在义渠多休息几日。就说还未病愈,如此也没人能说什么。” “罢了。” “君上……” “既为秦吏食秦粟,当报皇恩。”黑夫轻轻摇头,“吾在云梦时,其实经常偷懒。喜君总是捧着竹简,告诫我要勤政。总说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起初我是不厌其烦,总觉得喜君唠叨。他说百官苦,总好过黔首苦。愿一家不圆,万家圆。忙了这么多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嗯……” 吕雉呢喃点头。 虽说心中不舍,却都明白。 这些年来,黑夫经常会将喜君挂在嘴边。还说是喜君改变了他,也让他明白秦吏所肩负的责任。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黑夫虽然很疲惫,却也知道皇命在身,不是他说偷懒就能偷懒的。他将簿册收起,轻声道:“出使胶东前,我曾经路过濩泽县,我想娥姁肯定也都有听说。当地遭逢大旱,数月无雨。地面干涸开裂,粮食几乎都烧死。那些挺着大肚子的稚童,因为贫寒饥饿只能食土。当地县令为了自己的政绩隐瞒旱情,逼迫黔首卖儿卖女买公债。” “嗯。” “百官苦,总好过黔首苦啊……”黑夫自嘲的笑了笑,“我也很想偷懒,想着多逗留几日的。可我每每想到手握竹简的喜君,还有那些饥寒交迫无法裹腹的贫户,我就想着再多做些事。也许,这样能让更多人能填饱肚子。” “明白了。” 吕雉也没再多言。 濩泽县的事,她其实都有听说。黑夫是调动就近商社的力量,尽可能的运输粮食赈灾。同时彻查濩泽贪腐,将相关豪户悉数绳之以法,再将他们的粮食田地分发给贫户。 黑夫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总会想方设法的偷懒。可要真的闲下来,他又会因为责任感而肩负起重任。他虽然鲜少主动做什么,可只要答应下来就肯定会办到。 “你会下围棋吗?” “会一点点。” “来,咱们杀一盘!” 黑夫笑着挥手,让侍女将棋盘棋子送来。吕雉则是扬起抹笑容,轻轻点头。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现在这样便足够了。只要能默默的陪在黑夫左右,她便心满意足。 …… …… 入夜。 黑夫收拾棋子,望着尚有余力的吕雉,只得无奈道:“想不到,你竟然也如此擅长对弈。” “妾少时便接触对弈。”吕雉盈盈一笑,帮着收拾棋子道:“昔日在家,经常与父亲对弈。君上接触的少,不怎么擅长也很正常。” “罢了罢了。” 黑夫站起身来打了个懒腰,打趣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我听人说,你这两日为了账簿可都没合眼。” “那么,妾告退……” 吕雉长舒口气,不舍离去。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听到胡亥猖狂的狞笑声。 “哈哈哈哈,本公子赢了!” “我就说先生肯定不会留吕雉。” “你们输了吧,赶紧给钱!” “???” 黑夫快步走上前去。 一把将屏风撤下。 胡亥,冯葵,李鸢……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咳咳,见过先生。” “别叫我先生,你是我先生!” “这哪好意思……” “乃公锤死你们!”黑夫愤愤然的抄起宝剑,怒斥道:“竟然敢不敬师长,拿乃公开涮做赌。今日不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先生,饶命啊!” “先生,冷静啊!” “先生,冲动是魔鬼啊!” “都给乃公死!” 等把这三活宝赶走,黑夫则是重新将宝剑归鞘。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这三活宝前段时间才消停几日,结果来到义渠趁着他患病,反而是变本加厉! “黑子,黑子。” “你在吗,黑子?” “滚!!!” “额?”扶苏不解的走上前来,“黑子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能为何?那仨活宝呗!” “欸,黑子果然没留下吕雉。” “等会等会……你也参与了?!” “啊……咳咳,没有没有。”扶苏心虚的连忙摆手,苦笑着道:“这事不重要,我们先放一边。黑子,咱们聊聊这六部吧?” “六部先不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参与了?”黑夫眯着双眼,重新擦拭着宝剑,淡淡道:“你好歹也是他长兄,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 “怎么可能?”扶苏理所当然的拒绝,“只是我也觉得有趣,所以跟着投了二百钱。美人有意,如此良机,却没想到黑子就这么糟蹋了!” “我劈了你!” “……” 扶苏连忙侧身躲过。 看着食案被劈成两半,心有余悸。 黑夫是来真的?! “你……你……” “淡定。”黑夫重新收回宝剑,淡淡道:“行了,现在咱们就扯平了。关于六部的事,你也不必着急。裁撤九卿更为六部并非小事,我和你说也只是商量。根据现在的国情逐步完善,而后就能实行。若是办事效率提升,再真正的安定下来。” “那让来场酣畅淋漓的讨论吧!” “你饶了我吧!”黑夫无奈抱拳,苦笑着道:“来日方长,你也早点休息。六部的事,慢慢商量就好。” “额……那我去找陈平。” “你真是天秀!” 黑夫被秀的头皮发麻,只觉得现在扶苏强的可怕。按照他这么个熬夜法,能活到50那都是奇迹! 见他如此亢奋,黑夫也没再多言。等回泾阳后,得先让韩终给扶苏做个全身检查先。这其实真不能怪黑夫,当初他只是想着让扶苏珍惜时间。没曾想用力过猛,把扶苏变成了熬夜小能手…… 平时扶苏也不会这样,只是因为六部太过亢奋。他这人就有些偏执,不把这问题解决了,他就不罢休。这种性格,其实秦始皇一家子都有。不仅仅是扶苏,秦始皇和胡亥也都如此。 他听蒙毅提到过,秦始皇也经常熬夜。年轻的时候经常召见朝臣,畅谈天下大事。经常与朝臣促膝夜谈,一宿不睡觉都是常有的事。 胡亥更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夜猫子,每天都痴迷于观星。只要夜色正好,胡亥必定会带上簿册,观察星宿。 “一家子疯子!” 黑夫满脸无奈的站起身来,只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最后干脆披着羔裘,站在窗口前。他昔日很不明白,为何电视上那些高人动不动站在窗口看月亮装深沉。可现在轮到他后,他就明白了。 要想将六部改成契合秦国的版本,难度还是有的。但他既然位居高位,也没必要事事亲为。等他回去后,他就让张苍等人解决。 有人不用,这不是傻吗? 第599章 穿越千年的孜然 两日后。 黑夫跟着扶苏共同来至军营,主要是为了犒赏三军,给他们送些吃喝衣物。蒙恬是亲自给他们带路,帮着扶苏介绍军中亲信。他的出面,也是顺利让扶苏刷了波好感度。 黑夫慢步行于军营,也是倍感怀念。他当初刚穿越来时,正好就遇上了伐楚之战。为了活命,他是拼了老命的杀敌。可等他转过身来时,那些乡党僚友却都死在身后。他带着乡党衣物回云梦,只记得那段时间云梦都笼罩在哀痛中。 他也曾想过阻止战争,想着能效仿文景之治休养生息。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最后废武崇文。从古至今有句话说的好,箭杆子里面出政权! 一味的发展民生经济,而忽略国防武备,最后的结果就是邻居囤枪你囤粮,你家就是人粮仓。这种事在历史上出现了太多次,所以黑夫识趣的从未提过。再加上秦始皇本就有着鲲鹏之志,是喜好开拓的国君,那黑夫自然会投其所好。 当然,这不意味着黑夫就什么都不做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份上,尽可能的帮助秦国。哪怕是手段卑劣了些,只要能少死些人就都是值得的。 “义弟,感觉军营如何?” “挺好的。” 黑夫坐在中军大营内吃着干肉,咬的是嘎吱嘎吱作响。这玩意儿就有点类似后世的内蒙牛肉干,只不过肉是相当的硬。这都是他们做的熏制版本,并非晾晒而成。基本没什么水分,用来充饥裹腹是绰绰有余,但口感味道上就别指望了。打仗能填饱肚子,已经算好的了,有肉吃总比吃草来的强。 “这肉干不是这么吃的。”蒙恬面露微笑,打趣道:“讨伐胡戎诸部时,经常会有斩获。牛羊戎马往往以万计,如何处置便是个问题。若是圈养,则没这么多精力。可若就地宰杀,短时间内又吃不完。彼时天气炎热,很快就会腐坏。为兄就便让所有士卒杀牛宰羊,就地熏烤。再将脏器都先烹食,以飨锐士。” 陈平则是接过话茬,跟着说道:“胡人皆羶肉酪浆,以充饥渴。他们本就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迁徙。迁徙时便会将穹庐收好,骑着骏马驱赶牛羊。路上就以干肉乳酪为食,往往能在短时间内奔走千余里。” 胡人最擅长的就是急行军,不会浪费时间在吃喝上。迁徙的时候若是渴了,便含上块酸乳酪;若是饿了,那就吃点肉干。陈平的这情报也是让韩信知晓,所以韩信便有样学样。他能施行闪电穿插战,就是靠着肉干乳酪。 特别是闪击大月氏的时候,更是如此。韩信是身先士卒,带着大部队长途奔袭。死死咬住逃窜的大月氏主力,数日未曾合眼。沿路羶肉酪浆以充饥渴,最终成功闪击大月氏。 “若不着急行军,便将肉干与盐巴烹煮。再往里面加上些粟米黄卷,倒也是难得的美食。特别是寒冬时节,不仅好吃还暖和。”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如此吃法倒有点像是牛肉粥,又有点像是菜饭。闻着扑鼻的肉香味,总比后世用鸭肉冒充牛肉强,这玩意儿绝对是纯天然零添加!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件事。”陈平笑着道:“韩信大破月氏后,得到诸多来自西域邦国的香料。后来踏破单于庭,又得诸多香料。平在泾阳也算是吃过诸多美食,可那香料却从未见过。” “在哪呢?快给我瞅瞅!” “哈哈。”蒙恬爽朗一笑,“陈君在军营时就曾与为兄说过你。说你最为贪嘴,不是好吃的绝对不吃。因为挑嘴的缘故,府上庖厨都被你赶跑好几个。吾弟毅也常至云宅去蹭饭,还把府上的庖厨数落了番。“ 那是蹭饭吗? 那是骗吃骗喝啊! 吃不完还打包带走,美曰其名老秦人穷怕了,见不得浪费。 蒙毅根本不像是来做客的,反而像是来饭店点菜的。那架势就和大爷似的,来了后就开始点菜。不好吃的还不要,隔三差五就跑他府上来。 呸!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经蒙恬吩咐后,很快就有人来至营内。 “把此物给大上造看看。” 仆人恭敬作揖。 将陶罐放在黑夫食案上。 打开盖子,一股香味便扑鼻而来。 黑夫望着里面一粒粒晒干的香料,双眼都有些泛红,不争气的口水自嘴角流出。 叱嗟! 这就是孜然啊! 黑夫擦了擦嘴角。 孜然羊肉,烧烤,孜然兔腿…… 但很明显,现在的孜然颗粒不够饱满,而且香味也远远不够。只不过黑夫已经是心满意足,毕竟能在秦国看到这香料,实在是不容易。 孜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传入国内的,目前也没个主流说法。有史料记载的,那就是在唐朝。可实际上孜然在国外老早就有,黑夫记得看到个说法,说是古埃及人为了制造木乃伊,就会用到孜然。 黑夫捧了把孜然,贪婪的嗅着。看到他这副模样,其余人皆是不明所以。而胡亥则是凑上前闻了闻,虽然有些香却并未往心里去。 “这能吃吗?” “当然能,你个憨憨。”黑夫鄙夷的看了眼胡亥,淡淡道:“这东西叫做孜然,用来烤肉那简直是一绝。你别不以为然,这玩意儿以后可是价比黄金。多重的孜然,就能换多少黄金!” “啊?” “现在才知道?”黑夫撸起袖子,笑着道:“我之所以撺掇着你出海,不是说真的只让你掠夺他邦人口。要是能再搞点土特产,这才是关键。” “有什么好的土特产?” “蓬莱仙薯,宜菜宜粮,亩产三十石起!” “三十石?!” 蒙恬是拍案而起,满脸诧异。 “义弟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能当粮食,填饱肚子?” “当然能!” 黑夫理所当然的开口。 秦国时期的土豆应该是在南美的秘鲁地区,好像是在某个山脉附近。由当地的土着耕种,只是种植方式非常的简单粗暴,所以产量并不高。他也不知道现在具体能有多少产量,反正先吹出去再说! 【第1更送到~】 第600章 南征,南美也是南! 黑夫脸不红心不跳。 掰着手指,默默算着。 三十石,也就是3600秦斤。 也就是后世的1800斤。 这时期没有肥料,品种也没有后世的好。三十石估摸着是夸张了些,不过二十石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牛吹出去。等他们真的能搞到土豆,黑夫也可以来句水土不服,所以产量低了些。 “黑子,你此言当真?!” 扶苏也是拍案而起。 “啪!” “啪!” “啪!” “嘶……疼!” 胡亥疼的是不住甩手。 黑夫则是望着这仨活宝。 “你们仨拍什么食案?” “咳咳,情不自禁。” “闭嘴!”黑夫瞪了他们眼,而后又看向扶苏,无奈道:“义兄不知道就算了,你怎也不记得了。西域诸国还有着诸多土特产咧,比如能用于放牧的苜蓿。还有核桃、蚕豆、黄瓜、大蒜、芝麻、葡萄、石榴、胡萝卜、香菜……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先生说了这么多,我愣是没听懂……” “先生就这样,说的就没人听懂。” “习惯了,都习惯了!” “不是,你们仨怎么混进来的?”黑夫瞪着眼,怒声训斥道:“再叽叽歪歪的,都给我滚出去跪着。” “……” “……” “……” “言归正传。”黑夫捧着陶罐,继续道:“诸位应当也都知道,各地其实都有特产。民间俗称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不仅仅是海内,海外更是如此!”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无字天书说的!” “……” 蒙恬满脸无奈,也是苦笑。 遇事不决,无字天书! 每当黑夫遇到问题,总会拿无字天书出来说事。这招也是屡试不爽,毕竟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蒙恬虽然心里头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 “义弟刚才说的蓬莱仙薯是真的?” “绝无虚言!”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嗯。” “那你可知在哪里?” “嗯,知道。” “那远吗?” “不算远,近的很。”黑夫站起身来,缓缓道:“先从番禺而出,然后向南航行万五千里就行。然后再向东航行四万里,差不多就到了……” “???” “……” “……” 胡亥掰着手指,满脸骇然。 “也就是说,一来一回足有十万里?” “嗯,我这说的是直线距离。但凡绕路的话,那可不止这些。要是路上再遇到什么风浪,可能连命都得交代在里面。如果运气好的话,你现在出发估计十年后就能回来了。运气不好的话,那你就回不来了!” 胡亥哭丧着脸,突然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而黑夫则是看向他,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猪,我打小就看你小子行。好好加油,你要是能给秦国带回蓬莱仙薯,你就是秦国的大功臣。我保证你的名字,能传承千秋万世。” “可这也太难了……” “你不是嚷嚷着要出海吗?”黑夫扬起抹笑容,淡然道:“所以好好努力,我看好你哦!” “……” 胡亥望着黑夫,满脸古怪。 他有种感觉,黑夫从一开始就故意给他下套,忽悠他对海外感兴趣。其实就是把他当劳工,然后给他谋取海外利益。他走过最长的路,那就是黑夫的套路。 “我和你们说,其实海外有很多有趣的好玩意。”黑夫也是打开了话匣子,笑着道:“不仅仅是农作物,还有很多动物。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会知道的。” 蒙恬打量着黑夫,无奈一笑。 他现在算是明白黑夫为何会借题发挥了,所谓的孜然只是个引子而已。黑夫的真正目的,是要给秦国继续指路。远在西边的西域诸国,还有海外邦国,为此还扯出了什么蓬莱仙薯。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蒙恬只会当他犯了病,可偏偏这人是黑夫……这些年来,黑夫还从未说错过。他这人虽然喜欢打趣说笑,可认真的时候比谁都要认真! “先不说这些。” “让庖人准备烤肉。” “撒上这孜然,香的很!” “那个……为兄吃过……” 蒙恬面露尴尬,有些不忍心打断黑夫。 “义兄吃过?” “咳咳,我也吃过!” “还有我……” “我们都吃过……” “……” 黑夫的满腔热血,瞬间就被浇灭。他记得前世偶尔也看到过些网文,写的主角就靠着一手烧烤,能让一票王公大臣馋的直流口水。实际上自人取得火种后,烤肉就已出现。烤肉的味道好不好,主要是看肉质、调料和炭火。 就像经常有人吐槽美食节目,因为调料放的太多就算是丢块鞋底进去都好吃。烤肉也是同样的道理,想要好吃肯定是需要花费些功夫的。 得先挑选优质好肉,然后再进行腌制。喜欢吃原汁原味的,那就直接烤。再涮点油,撒上辣椒面、孜然和芝麻等灵魂调料,新鲜的羊肉串就出炉啦! 哧溜! “义兄,我能把孜然带走不?” “不碍事。”蒙恬淡定拂袖,缓缓道:“这孜然的份量很足,所以拿走些也不碍事。既然你喜欢,那就多带些回去。” “那感情好。”黑夫是毫不避讳的将其收下,笑呵呵道:“对了,我记得义兄不是生擒了诸多匈奴贵种吗?刚才的胡女歌舞感觉也就一般般,我听说这些匈奴贵种就很擅长歌舞。不如这样,现在过去看看?” “也可。” 蒙恬站起身来,笑着道:“只不过,你还是要当心些。头曼虽然愚蠢,却已知晓一切。所以也知道这幕后的真正弈者,其实是你。也是你一手策划了对胡战略,从数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 “啊?他怎么知道的?” “你莫要忘了,他们也抓到了俘虏。”蒙恬白了他眼,“打仗肯定会有人死,也会有人被俘获,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王离领兵自侧翼突袭,结果却险些被匈奴大军围困,结果就是死伤惨重。他们也擒获有俘虏,好在是不知道具体的战略方向,没有酿成大祸。” “咳咳咳……” 黑夫尴尬轻咳。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的事迹本来就已传遍秦国各地。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至八岁的孺子都知道黑夫。再加上秦始皇有意造神推波助澜,所以随便抓个俘虏都知道黑夫的事迹。 “虽然那头曼已被控制,却还是要当心些。”蒙恬站起身来,笑着道:“正好也带公子去看看那头曼,这人可不简单呐。” “走。” “嗯。” 蒙恬是边走边说,缓缓道:“头曼这人昔日也可称作是一代雄主。此人早些年能力极其出众,将被打散的匈奴重新聚拢。并且是迅速崛起,成为草原霸主。他也曾是胡人射雕者,射术极其精湛。只可惜老年昏聩,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头曼的新阏氏就是来自西域邦国的胡姬美人,长的是无比勾人。肤白貌美,还给头曼生了个幼子。”蒙恬面露微笑,打趣道:“据说,此女还是须卜氏送上的。头曼想要打压冒顿,所以是故意提拔须卜氏。而这么做则触及呼衍氏的利益,以至于族内是多有矛盾。他们这回被秦国所击溃,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内部不和。因为争权夺利,以至于各怀鬼胎。” “是啊……” 黑夫脚步放慢了些。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匈奴今日的遭遇和历史上的秦国太相似了。因为废长立幼的缘故,以至于朝堂不稳。最后内忧外患,落下个二世而亡的凄惨结局。 他希望匈奴的结局,可以让秦始皇看明白很多事。不论是立扶苏还是谁,还是得要早做决定,最好是早些确立身份。别等到自己死了后才想着搞份遗诏,结果却被人利用。 穿过军营,沿路巡狩的士卒也都在朝着他们打招呼。而俘虏营的位置在后面,和牲畜只有一墙之隔。实际上秦国算是客气的了,没有把事做绝。这些人起码还能吃上饱饭,不至于饿死。 “见过长公子,上将军,大上造!” “开门,将头曼等匈奴贵种押上来。” 蒙恬面露微笑,示意黑夫等人就坐。他观察左右,便发现有着诸多杂草。而且还有不少匈奴蜷缩着躲在角落,看到他们的眼神也都充斥着恐惧。 草原上的胡戎素来秉持着弱肉强食的原则,一味的委曲求全是无法换来他们的尊重。而秦国的出现,则是让他们好似看到了神兵天降,一个个全都是怕的瑟瑟发抖。 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在秦国的战阵面前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最终的结果就是被秦国肆意屠杀。这就像是遇到了天敌,自然是怕的要死。 黑夫则是神情从容,打量着他们。就发现这些匈奴其实还保留着草原上的规矩,最外圈的都是些瘦弱的老弱妇孺。而最中间的则是青壮,而且还有着衣物。 贵壮健,轻老弱…… 这就是胡戎的原则啊! 想要驯服他们,可不容易! 第601章 阶下囚,头曼单于! 头曼浑身哆嗦,只穿着发臭发黑的羊皮袄。这段时间接连风雪,将他冻得是瑟瑟发抖。四周还有勇士,将他牢牢护在其中。靠着人挤人,勉强能带来些温暖。 自抵达义渠后,已经冻死了上百人。还有想要偷跑的,也被当场诛杀。残暴的秦人提着首级,满脸笑容的去邀功。 他忘不了,韩信兵临城下的那刻。他明明派遣探子得到消息,说是韩信讨伐大月氏后,已经回到秦军主力。隔着老远,还看见了韩信的将旗。因为与大月氏血战,秦军是死伤惨重。最后只剩万余骑,颇为狼狈。 可结果呢? 韩信又从哪冒出来的三万锐骑?! 他们前脚刚放松警惕,准备全力迎战秦国主力。韩信后脚便兵临城下,区区土城根本就挡不住秦国的脚步。 一番冲杀,让他们体验到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他们趁着秦国秋收,骑着骏马南下劫掠。结果韩信就来了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直接发动秋季闪击。 这段时间因为没有服用五石散,头曼是浑身无力,就像是有蚂蚁爬。他献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阏氏,只求能得到份神药,可他们却没多看一眼。蒙恬治兵有术,麾下锐士不至于连下半身都管不住。 冷! 疼! 头曼是浑身难受,比死还痛苦。他在迷糊中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带着笑容直勾勾的看着他。还有胸口插着利剑汩汩流血的呼衍觉,满脸悲愤不甘的正看着他。 “头曼,你会后悔的!” “你的愚蠢,会葬送挛鞮氏的一切!” “你是匈奴的罪人!” “你的名字,将会出现在秦史上!” “永远……永远……被钉在耻辱柱!” 头曼醒来时被吓出了身冷汗,等再睁眼时便发现还在这肮脏滂臭的篱笆内。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 他可以对冒顿下手,却不该任由五石散泛滥。更不该想着用五石散谋利,帮着秦国将五石散传至草原。不仅仅是匈奴,连带着大月氏、东胡都没能避免。唯独只有呼衍觉发现不妙,严令禁止族人服用。所以,呼衍部才能保持这么高的战斗力。 五石散,害了整个草原! 他一手毁了这一切! “来人,将头曼带走!” 头曼恐惧的抬起头来,他很想要反抗,却根本敌不过这些锐士。被架着双手,便被活生生拖走。看着这幕,其余匈奴却都是面如死灰无动于衷。现在他们都是俘虏,是秦国的阶下囚,谁又比谁高贵呢? …… 难道,这就要动刀了? 头曼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往昔的一切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年少时,他也曾是族中的射雕者。他是最出色的王子,备受族中青睐。他降服烈马,享受着无数呼声。年轻的呼衍觉背着长弓,就这么跟在他旁边。 很快,他的父亲逐渐老去。昏聩年迈的他做出很多不利族中的决定,甚至还想要立头曼的弟弟为接班人。头曼接到消息后,找来呼衍觉。他们谈了整整一晚,而后开始动用关系暗中布局。 终于在场宴会上,头曼亲手杀了他弟弟,而后将他的头颅砍下。提着他的脑袋,一步步走向穹庐。睡醒了的父亲望着头曼,没有半分怒火,好似是已经要提前料到。当短剑穿胸而过时,父亲脸上还带着笑容…… 再后来,冒顿出生了。 族中的大巫将冒顿高高举起,告诉所有族人。他们的王诞下位长子,也将会是未来的接班人。冒顿很出色,甚至胜过他当年。冒顿成为匈奴史上最年轻的射雕者,他精通骑射能够射中百步外奔跑的灰兔。 看着冒顿一年一年的长大,头曼是愈发感到不安。最终他下定决心,将冒顿送至秦国,想要来招借刀杀人。 然后……然后就看到韩信来了…… 带着秦国铁骑,将匈奴踩成肉泥! “你就是头曼?” 头曼被人按着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远处的阳光无比刺眼,依稀只看到张略黑的脸庞。这人很年轻,正襟危坐在左侧。看着他的模样,头曼已经知晓其身份。 “你……你是……黑夫?!” 头曼也是跟着赵人学了些雅言,所以大概都能听懂。虽然说的相当蹩脚,但也算是勉强能交流。 “是我。”黑夫面露微笑,淡淡道:“我听人说,你想要见我。” “是!” “黑夫……我杀了你!” 头曼满脸狰狞,嘶吼着便要朝黑夫扑了过去。但黑夫却是面不改色,左右卫士则是将头曼死死按住,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 “是你!” “是你害了我们!” “我要杀了你!” “你错了。”黑夫淡定摇头,笑着道:“从头至尾,是你害了你自己。生意是讲供求的,你们买我们卖。我有让你们吃吗?我有吗?我没有!是你们自己要吃的,我又没逼你们。” 黑夫又看向陈平,解释道:“平,我和你说。那些吃五石散的最会装可怜,药瘾一上来,什么说不出来,什么做不出来。千万别粘上这种人,不然你以为自己做错了,好像是你害他似的。” “……” “……” “……” 陈平尴尬笑着点头。 黑夫打量着头曼,玩味道:“你就和昔日的齐王一样,是你自己一手毁了匈奴。你因为嫉妒,将冒顿送至秦国,挑起了匈奴内乱。你又促成茶马互市,只看着眼前的利益。沉醉在五石散内,却没注意到秦国正在磨刀。秦国靠着你给的战马,顺利组建起一支锐骑。而你们上下都因为五石散而体弱多病,更因为战马稀缺,根本没资格与秦国正面决战。” 黑夫站起身来,拂袖轻挥。 “秦国不杀你,只是因为你会成为吉祥物。等去了咸阳后,还要靠着你在章台宫翩翩起舞,以此让皇帝开心一笑呢。” 舒坦! 黑夫是无比轻松。 现在,匈奴已经沦为历史了。 头曼也将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第一更送到~】 第602章 杀人诛心,我成反派了? “杀人诛心啊!” “先生太狠了……” “我都替头曼感到憋屈。”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先生啊!” “太惨了……” 胡亥三人走在后面,满脸愁容。陈平则是走在旁边,淡淡道:“大上造素来如此,对待敌人皆是不择手段,力求以最小的伤亡重创敌人。不仅仅以刀剑,更会攻心。” 陈平作为最早追随黑夫的一批人,可是深刻见识过黑夫的手段。别看在外一副伟光正的模样,实则是脸黑心更黑,各种阴谋诡计可不比他少。真要说起来,黑夫还是他师父咧! 关键黑夫做事谨慎的很,只要是他的敌人,那都是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不将其按死,绝不罢休。不论男女老少,绝不留情。 这些年来很多人都想要黑夫死,当初黑夫在云梦时就经常受到刺杀,可是却从未有人成功的。别说刺杀了,连靠近黑夫都是个问题,黑夫比任何人都要来的谨慎。 “话说,这回抓了不少俘虏。”李鸢看向黑夫,蹙眉道:“先生先前曾提过北胡南迁,那这些人也是如此?” “那不是。” “啊?” “此次来的只是第一批,足足有上万人呢。”黑夫面露微笑,“北伐大胜,上必会大赦天下。边郡长城还未建好,需要大量的主力。干脆就地充胡奴为工,再释放边郡城旦刑徒回户籍地。不仅仅是修筑长城,还可发往骊山督造皇陵。” 骊山皇陵啊…… 黑夫听英布曾提过,在骊山干活的很多工隶都会因事故而死。有的是意外,还有的则是人为的。皇陵这样的地方事关重大,总会有工匠最后被封死在里面。这些胡人也许不懂如何为工,却也都能做苦力。等以后要封闭墓门时,便可将这些胡人丢进去。 至于他们? 他们能活到封闭墓门那天,就已经算好的了。若非是蒙恬治兵有术,这些俘虏就没几个能活着当俘虏的。要知道当时粮草不足,可有不少将士上谏,欲要效仿昔日白起的做法,将这些胡虏全部坑杀。 …… …… 而后几日,黑夫便在吕雉的带领下四处巡视。再加上扶苏这位长公子亲自下乡,也是让诸多贫户黔首感动的涕泪横流。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黑夫便动用云氏商社的名义给他们送温暖,也是留下个好名声。 最后,也终于是到了分别的时刻。义渠县道打扫的无比干净,积雪都被黔首自发的铲至道路两旁。虽然天气还是相当冷,但胜在是个晴天,正适合远行。 望着道路两旁来送行的黔首,扶苏摇头轻叹,缓缓道:“天气寒冷,让他们都回去吧。本来想着早点离开,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来送我。” “你想多了。”黑夫在旁撇嘴,制止了他的凡尔赛行为,“这明显都是来送我的。” “……” “开个玩笑。” “这不重要。”扶苏面露微笑,看着窗外轻声道:“吾记得,昔日黑子要从云梦前往泾阳时,当地黔首自发为黑子送行。从宅邸排至城门口,全城不论男女老幼几乎都在。喜君更是在临别时,为黑子送上亲笔所写的为吏之道。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从某地离去,能得这么多黔首相送,也就知足了。” “慢慢来就好。” 黑夫笑了笑。 扶苏能有这样的想法肯定是好的,他也希望扶苏有朝一日能成为明君。也许扶苏无法做到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但守成之君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正所谓开店容易守店难,这其实都是相同的道理。 “昔日韩非曾言,治国不必得民心,可吾始终认为国失民心则难久长。”扶苏望着黑夫,认真道:“我虽有想法,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实施。而黑子则不同,总能从利益出发说服陛下。虽然我是长子,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扶苏说的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对自己也是有清晰的认知。也是自认识黑夫后,才算有些改善。比如他不想秦始皇大开杀戒,将数百方士悉数诛杀。如果没遇到黑夫,他会直接在秦廷劝谏阻止。 可因为黑夫的提醒,让他知道可以换个角度。这些方士是该死,可他们却还有利用价值。完全能让他们帮助韩终尝药,成就千古未有旷世医书! 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扶苏出言劝谏后,秦始皇是相当满意。就连秦廷朝臣也都挑不出毛病来,皆是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句:公子仁德!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黑夫抬手一笑,“你以后若是想要成为一国之君,你要做的就是发现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你看看陛下,他遇到问题都是直接丢给别人。由他们商议后,陛下再行决断。作为上位者,只要会用人就好。你若是事事亲为,那我们咋办?” “呵,说的也是。” 扶苏笑了笑,他注视着窗外而后指向远处道:“黑子,你看那边是不是吕雉?” “嗯,是她。” 黑夫则是连看都没看。 因为,他老早就已发现。 他朝着远处挥了挥手,就算告别了。他不知道当初与吕雉说的那些,是错是对。只是看到吕雉现在成了义渠的风云人物,甚至连当地官吏都得礼让三分,黑夫便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 …… 吕雉骑着匹枣红色的骏马,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望着远处的车驾渐行渐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愫。她在单父县就听说了黑夫的事迹,也是自那时起对黑夫无比好奇神往。 再后来吕氏举家自单父县迁至泾阳,靠着黑夫的威名是顺利让他们的仇敌知难而退。也是那天吕公握着她的手,打趣着说给她找到了户好人家。 黑夫作为泾阳县令,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影响力。可以说他一句话,全县都得调动。若是吕雉能嫁给黑夫,那么吕氏绝对能在泾阳立足。 只可惜,黑夫并未同意。 越是如此,吕雉就越好奇。她见过诸多豪族长吏,基本都是姬妾成群。少的三五个,多的几十个。可唯独只有黑夫不同,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再后来就听说了黑夫昔日的承诺,收养了数十位义子义女,全都是他的袍泽遗孀。难怪他们常说得黄金百,不如得黑夫一诺。 那晚说的话,吕雉至今都还记得。黑夫告诉她,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需要依靠旁人,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成就番事业。 吕雉心中清楚,以黑夫那时的官爵地位,吕氏根本就高攀不起。只要黑夫愿意,皇帝能在当天就给他许配位公主,那些勋贵朝臣巴不得是赶紧给黑夫送女儿。莫要说是娶妻,就是纳妾都没问题。 只不过,黑夫一直没答应而已。 “女君,我们也该回去了。” “不着急。” 吕雉轻轻摇头。 黑夫说过要珍惜时间,特别是他们如果能多花些时间,那更多的黔首都可以因此受益。只是现在吕雉想要任性一回,哪怕是只能隔着老远看着就已知足。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吕雉再次念诵起诗。 这篇名为《淇奥》,乃是称赞君子用的。并且是以竹喻人,来赞颂君子的高风亮节。吕雉家境殷实,吕公为培养她们,所以在她们年幼时就找专门的老师教导。 最初吕雉跟着念诵,并不知晓其中的意思。可自从认识了黑夫后,她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 “南山有雀,北山设罗。” “念思君子,无奈道远何……” 看着天子车驾彻底消失,吕雉骑着骏马而去。她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能再见黑夫,但她希望下次再见时,她能做的更好。 能距离黑夫更近一些! 【第2更送到】 第603章 黑夫效颦,微行 “黑子,这真的行吗?” “真男人从不说不行!” “你……是不是有犯病了?” “那你自个回去。” 黑夫是特地乔装打扮了番,换了身粗布麻衣。还特地粘上了络腮胡须,再给脸上整了条刀疤。按照电视剧演的,古人是肯定认不出他的。 扶苏则是把脸画的黑了些,同样换了身满是补丁的布衣。头发乱糟糟的,扎着黑色布条。虽然还带着股儒雅的气质,可搭配上他这张苦瓜脸,像极了郁郁不得志的儒生。 “黑子又何需如此……” “突击检查啊!” “又来?” “这就叫出其不意,才有效果。”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他们都认为,我们乘车驾去咸阳复命。我就来个先发制人,微行泾阳。泾阳可是耗费我不少心血,总不能我一走就变了。” “我觉得黑子这就是想多了。”扶苏摇了摇头,低声道:“泾阳为关中县,且有张苍等能人坐镇。当地人都很珍视如今的生活,绝不会做出有损泾阳名声的事来。” “那就看看。” 黑夫背着手,得意一笑。 现在正值大寒,关中堆着厚厚的积雪,他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在抵达关中后,黑夫便让大部队先回泾阳。而他则是隐藏身份,准备前往泾阳。大半年都没回泾阳,他也想视察番。 看着远处的茶馆,还有高高竖起的市旗,黑夫也是一笑,“看看昔日的庸耕者鞠,现在已是泾阳闾右富户。原本就只是个小茶摊,现在则是茶馆。他的孙女安健,在学宫表现也还算尚可。以后好好栽培,也能做出点事来。” “嗯。” 扶苏也是点头。 黑夫推开木门,里面还有着火盆。就瞧见里面有不少贫户商贾,他们围坐在泥炉旁,喝着热茶。还有些橡实和板栗,烤后吃起来味道也还算尚可。 “这位贵客是要喝茶?” “嗯。” 黑夫看着略显瘦弱的稚童,轻轻点头。他们穿的如此破旧,茶馆也没区别待遇。本来他还寻思着茶摊升级成茶馆,人也会变。这些年来他见识过很多这种人,只能共患暖却不能同富贵。在云梦时,他就曾整治过好几个。 人一旦有了钱,就很容易变。 “这是两位的碎茶。” “可。” 黑夫看了眼悬挂着的木牌,上面则是标注了价钱。最便宜的就是碎茶,只要三钱便可,而且不限量畅饮。再有就是贵点的套餐,能搭配个泥炉,享受围炉煮茶的意境,还会额外送些橡实、板栗、果干和肉脯。只要舍得花钱,在这甚至能填饱肚子。 毕竟是升级成了茶馆,鞠现在也不必事事亲为。只要坐在柜台,负责结账便可,其他的事都交由实习工负责。 这同样也是黑夫制定的规则,学宫弟子若想顺利毕业,都得去实习。下乡为吏、种植农田、或者是去考工室当个工匠……这些都可。黑夫这么决定,也是希望他们能体验到黔首生活的不易。等他们有朝一日位居高位时,可别忘记这短短的半年实习时光。 这些弟子的能力都很出众,可正是如此黑夫才不放心。普通黔首就算作恶,也难有什么作为。可弟子若是作恶,未来足以祸害一方。所以黑夫得空也会出面,给他们上思修课,拼了老命的给他们灌鸡汤。没下过农田种过粮食,是不会和农夫感同身受的。黑夫不指望他们能成才,更希望他们先成人。 “你可是学宫弟子?” “是。” 穿着简陋的弟子笑着点头。 显然,并没有认出黑夫和扶苏。 扶苏则是想着试探番,便笑着打趣道:“吾等是自濩泽县而来的贫户。汝既为学宫弟子,怎的在此?” “是大上造的意思。”弟子轻声开口,缓缓道:“二位有所不知。大上造说过,每年出师的弟子都得按规定下乡。务农务工,若是精通律法的弟子则可下乡为守。” “还有这种事?”扶苏故作吃惊,不解道:“他这么做,你们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弟子脸色顿时变了变,但还是低声解释道:“这些话,可莫要再说。先生总有奇思妙想,也都是为我们好。先生常说,希望我们能亲自体验农夫工匠的不易,此为修心!” “原来如此。” 黑夫则是笑了笑。 “看足下面生,可能有所不知。”有位老者露出半嘴牙齿,感慨道:“吾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膏粱子弟在农田务农。他们可不是在做样子,种的都相当好。” “是啊……”中年人见状也打开话匣子,笑着点头道:“吾为考工室大匠,从未想过还能教那些弟子。他们也都很好学,都不是在做样子。干起活来相当卖力,比我的几个徒弟都来的强。一个个遇到什么问题,都来请教。” 听他们这么说,黑夫则很满意。实习这事并不是真的要他们学会什么,而是让他们知道底层黔首的生活不易。 “他们可曾闯了什么祸?” “还真有!” “夯货,快闭嘴!” 正在算账的鞠忍不住出言呵斥。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关系到泾阳的脸面,那肯定还是能瞒则瞒。 “这是怎么回事?” “鞠翁,县君昔日教过我们要实事求是。”老者则是捋着山羊胡,淡然道:“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什么。况且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上什么大祸。”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 “咳咳,不过是件风流趣事。”老者看向远处的鞠,苦笑道:“学宫有弟子在实习时春心萌动,与女子在小树林内……咳咳,结果让人瞧见了。” 叱嗟! 黑夫无奈扶额。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年头十四五岁成婚的都有,十八岁生了娃的少妇也不少。这些弟子是春心萌动血气方刚,难保不会干出这些事来。黑夫也是都心知肚明,所以是三令五申让他们在学宫就得守规矩。 他们也是真长脸…… 不在学宫内,在外面! 【第1更送到~】 第604章 学宫风流雅事,万幸! 出了茶馆。 扶苏浑身都在哆嗦。 “你这么冷?” “我这是气的!” “气啥?” 扶苏则是咬牙切齿涨红着脸道:“作为学宫弟子,却在外野合。若是宣扬出去,学宫颜面何存?开除,必须得将此人开除以正视听!” “欸,没必要。”黑夫则是笑呵呵的挥手,淡然道:“不过是野合,不算什么大事。若今后能做出点事来,兴许还能成就番风流美名呢。” “啊?” “你想想,孔子还是野合生的呢。” “所谓野合而生,并非是在野外,是……” “欸,这不重要。”黑夫则是懒得听扶苏解释,继续道:“若是情投意合,只要娶了便是。虽说野合不太雅观,也并非什么大错。” 正所谓入乡随俗,黑夫经过了解后才知道这时期的民风有多开放,玩的有多花,野合这种都算是好的了。寻常黔首就不提了,王公贵族那才是发言人。 比如春秋时期的卫宣公,先和他爹的小妾私通生了个儿子,名为急子。急子长大成人后娶了齐国公主,瞧见儿媳妇这么漂亮,又将儿媳妇占为己有。 还有位卫灵公更是天秀,他娶了位妻子名为南子。结果南子在婚前就和其兄弟乱伦,但卫灵公丝毫不介意头上有点绿,甚至还将其兄弟召进王宫和南子约会。有时候还会选择直接住在南子寝宫,宫女们还得在一旁伺候。所以像野合这种风流趣事,在这时期都算是纯情的了。 而且这些弟子年龄看起来虽低,但别忘记秦国现在年过十六就算成年,的十三四岁就会结婚。就像是在大学谈恋爱,然后情不自禁直奔小树林,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错。黑夫也说了,只要后续明媒正娶也无妨。 他建立的是山河学宫,不是山河罗汉宫。黑夫从来不会禁止七情六欲,毕竟这都是人之常情。外面的事他管不了,但只要别在学宫内乱来就行。 扶苏狐疑的看着黑夫,蹙眉道:“黑子真的认为这只是小事?” “只要是情投意合就好。” “罢了……” 扶苏拂袖叹息。 山河学宫是黑夫一手创办的,既然他觉得没问题,那他也不便多加干涉。况且经黑夫解释后,他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 “子都,我知道你是为了维护学宫的名声。”黑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要知道,学宫其实就类似于是秦国。不论秦律多么严苛,还是避免不了贪官污吏的。我不希望学宫像我一样被捧上神坛,学宫就只是学宫。里面的弟子是人,他们也同样会犯错。未来,甚至可能会成为贪官污吏,祸害一方。” “吾明白了……” “成,咱们去看看学宫。” “好。” 走在这冰天雪地内,倒也是别有番滋味。黑夫隔着老远,还瞧见有田犬拉着爬犁狂奔疾驰。似是邮人,正在传输信件。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泾阳当地也发生了不少变化。特别是四通八达的夯土道路,又宽又平。自从黑夫兼任发内史丞后,便重新制定了发展计划,带动其余县的经济。泾阳则是主攻中高端制造业,以此获利。至于低端手工业,则是让给其余县。 他们走的并不快,沿途欣赏雪景也是别有番滋味。走走停停,聊着沿途所见所感。靠着黑夫精妙绝伦的易容术,到现在也没被人发现。 主要还是现在大冬天的,来往路人也偏少,也就只能瞧见些挑着木柴的老者。他们显然都是些贫户,只能靠着卖柴为生。 “看来,泾阳还是不够好啊。” “黑子何出此言?” “你说那些卖炭翁是希望天气冷点好,还是热点好?” “自然是冷点好。” “唉……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扶苏听着黑夫喃喃自语,脸色也是变了变。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就是黑夫要说的吗? 泾阳都如此,那别地呢? 扶苏得到消息,说是辽东今年有雪灾,大雪深七寸。诸多民夫房宅坍塌,有的被砸死有的被冻死。因为只有单薄的被衾,连门都不敢出。 他们,做的还是不够啊! …… 他们是继续向前,在雪地留下一片片脚印。很快就注意到远处的学宫,甚至还能听见稚童的欢声笑语。黑夫脸上也是终于有了笑意,甚至还闻到了扑鼻的饭香。 学宫门口,还能瞧见些衣着单薄的儒生。他们虽然冷,却还保持着风度。捧着书籍,坐在旁边静静等候。这一幕在学宫门口并不少见,而是天天都有。 学宫食堂的饭食还是相当可口的,关键是又便宜又好吃。若是吃不饱,还可以继续添,但是绝对不能浪费。刚开始是泾阳帮人写信抄书的儒生,想来食堂进食。黑夫也没有拒绝,就按照三钱一份定的价。 结果这事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学宫门口。黑夫也不加以限制,只要他们出示验传确认无误,便可自由进出学宫,前提是不能携带任何兵器。像学宫也会有很多公开课,他们都能来旁听。 “站住。” 看着尽心尽力看守学宫的卫士,黑夫则是抬手一笑道:“吾等是自濩泽县而来,久闻学宫大名,所以就想来看看。” “可有验传?” “在这呢。” “你们是濩泽人?” “对。” 卫士打量着黑夫,蹙眉道:“不对,我看你不像是濩泽人。乃公恰好就是濩泽人,口音可不是这样的。” “额?”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学宫?” “来人,将他拿下!” 接着就瞧见乌泱泱一大票人杀出,全都是手持利刃,将他们团团包围。黑夫则是面露无奈,继续道:“我们真的是自濩泽县而来,这口音不同也正常。我们是从南郡迁去的濩泽县,自然带有南郡口音。你看看传上面,写的都有。” “咳咳咳……都退下吧。”卫士憨厚的笑了笑,而后将验传递了过来,“看来你们的确是没问题,竟然没诈出来。” 叱嗟! 看大门的都这么鸡贼吗? 黑夫是彻底服了。 “看你们俩面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只是现在食堂还未放饭,可以再等等。等弟子们吃完后,你们再去。” “嗯。” 千万别觉得这就是歧视了,而是规矩。弟子们每日课业排的都比较满,因为他们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如果外面的人也进来哄抢,无疑会耽误弟子的时间。 “不碍事,我们就到处看看。” “那不该去的地方别去。” “好。” 黑夫点了点头,径直而入。 等走远后,扶苏才说道:“想不到,这些卫士竟然也如此聪明。竟然还故意诈我们,若非黑子面不改色,恐怕已经露馅了。” “嘿嘿。” 黑夫也是笑了笑。 这点手段,自然是甭想忽悠他。 不过,那卫士做的确实挺好。 学宫内一片祥和,到处还能瞧见有稚生堆积起来的雪人。远处还有稚生正在雪地里面打滚嬉闹,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 黑夫拼到现在,也是希望秦国的新一代能茁壮成长。哪怕是耗费些精力,也都是值得的。这条改革之路独自一人走,还是太孤独了。若是有人帮忙,那也能轻松些。 扶苏同样很是欣慰,笑着道:“吾算明白父亲为何总是喜欢来学宫。不论外面有多疲惫,等来至学宫看到稚生们的笑容,也就都烟消云散!” 【第2更送到~】 第605章 叩问,反派甲 秦柏迎着风雪,跪倒在教学楼前。嘴唇发紫,坚毅的脸上带着羞愧。他是姚姓秦氏,出自咸阳豪族,先祖为帝舜七友的秦不虚。其大父为中郎将,灭赵后随秦始皇至邯郸,为保护秦始皇而死。而他的父亲则是铁官丞,为内史属吏,掌冶金、制造农器。 靠着叶腾的面子,顺利是将秦柏送至山河学宫。为振兴宗族,对秦柏是寄予厚望。他们家是三代单传,就这么根独苗。只要秦柏能顺利自学宫毕业,便等同镀了层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秦柏在学宫还是比较刻苦的,通于律令,诸多先生对他也是赞不绝口。他有大志向,想着去最苦的地方为令。将自己比作一块砖,哪里需要他就去哪里。 偏偏是情窦初开,在关键的实习期闹出野合门来。因为给学宫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便暂时给予延毕处理。诸先生则各持己见,有人认为必须得开除以正视听;也有人认为秦柏已经成年还是情投意合,不必大惊小怪。 秦柏也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昨日起便跪在教学楼前。只是天气寒冷,他都被昏死过去好几回。 刚开始就只有他跪着,后来是越来越多的弟子跪在门口。秦柏为人正直,因为年长些便经常照顾其他人,堪称是学宫好舍长。他犯了事,其余弟子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他们这么做,明显是有逼宫的嫌疑。 …… “君侯。” “称老夫教习便可。” “秦柏已跪在门口一日一夜。” “他可认错了?” 王翦则坐在温暖的房内,挑了挑眉。 “他不是早就认错了吗?” “咳咳咳……” 韩终放下银针,叹息道:“君侯平时还是少看些闲书。如今门口跪着的弟子越来越多,已有先生看不过去来求情的。继续这么跪下去,会出事的。” “那就好好跪着。”王翦提到这事就一肚子火,恼怒道:“就当给他们个教训!” 其实王翦最初是支持秦柏的,认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情不自禁闹出个野合门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秦柏下聘娶了对方,就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此风流趣事,无伤大雅。 学宫目前正式处理文书还未下达,秦柏却跑门口来一跪不起。不论他抱有什么目的,无疑是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他们若是服软,今后犯错的弟子都跑门口跪着;他们若是不管,那秦柏等弟子有任何损失,对学宫而言都是个打击。 “那不管?” “让他们跪着吧!” “君侯,气大伤身。” 韩终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相当于是王翦的私人医师。每日都会为王翦号脉,检查身体。靠着他调理才让王翦中气十足,现在还能生气。 也怪秦柏自个,偏偏招惹了王翦这杀胚。王翦可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对自己的子孙都能下狠手。当初王贲年幼仗着勇武伤了人,冰天雪地被罚跪在宗祠前。王翦手上起码有几十万条人命,秦柏用这种方式简直就是图样图森破。 “韩终。” “君侯有何吩咐?” “若是得空,去看看他们。”王翦轻轻叹息,“罚归罚,勿要闹出人命。他们若是昏迷,有劳韩先生照料。” “自当如此。” 韩信抬手示意。 王翦虽然恼火,却还是有分寸的。这些弟子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师徒情谊摆在这,王翦也不希望这些弟子有什么闪失。 “张苍呢?” “早就跑了。” “???” “他说是祭酒,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韩终撇撇嘴,无奈道:“自秦柏事发后,先生们各执己见。张苍便带上吃的跑去县寺,美其名曰要处理政务。还说黑夫即将归来,他得把政务都处理好。” “下次断了他的零嘴!”王翦是愤愤然的挥袖,“正好,黑夫也要回来了。究竟该如何处置,便看他的。” “嗯。” …… …… “年轻人,冷不冷?” 秦柏抬起头来。 看着面前留有络腮胡须,还有个刀疤脸的黑脸青年。兴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双眼模糊觉得有些像黑夫。 “足下是?” “反派甲。” “……” 黑夫望着秦柏,又看向其他跪着的弟子,忍不住笑着拍手道:“久闻山河学宫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非同凡响。弟子们是亲如兄弟,深得连坐精髓。一人犯错,共同承担。以这种方式胁迫学宫服软,真不愧是黑夫教出来的好徒弟!” “放肆!” “汝怎敢直呼先生大名?” “哪来的野犬,在此狂吠。”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汁,被黑夫这话一激是蹭蹭蹭的起身。扶苏打量着地上,有几个是鸡贼的很,还在地上摆了特制的软垫。 “呦,都起来了?” 黑夫则是玩味的笑着。 本来秦柏搞出个野合门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件风流趣事。黑夫甚至都没想过追究,让秦柏写个保证书就好。可他没想到刚来教学楼门口,就瞧见他们全跪在地上。 他们为了兄弟情谊如此,黑夫很钦佩也很感动。可他们未来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该如此的冲动。通过这种方式胁迫学宫罢手,无疑是个昏招! 设身处地的想想,若他们有朝一日为官为吏会如何?为了同窗情谊,成群结队的胁迫官府。以此拉山头结党营私,无疑留下隐患! “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来骂醒你们。”黑夫也是无比恼怒,训斥道:“身为学宫弟子,可做事却偏偏如此莽撞冲动。以为跪在这,便可胁迫学宫?不论你们课业如何,也没资格出师。” “我们……” “关你什么事?” “就是!” 黑夫只得将脸上的络腮胡须和刀疤撕开,淡淡道:“秦柏与人野合,此事学宫不予追究,只要写份保证书便可。但为师做媒让你娶了她,不日成婚!至于你们……” 他转过头来,此刻诸生全都是如同见了鬼,一个个满脸惊恐。“你们做事莽撞冲动,视学宫守则如无物,妄图胁迫学宫。所以,一律延毕处理!” 【第1更送到~】 第606章 天啦撸,炼药炸炉了! “先生,我们错了!” “千万别延毕啊!” “若是延毕,吾翁得打死我!” “这,就是代价。” 黑夫的到来自然是引起轰动,有人骑着骏马狂奔,有人骑着野猪猪突猛进……好好的学宫,短时间内却成了养殖场。 “吾等见过先生!” 黑夫无奈拂袖,挥手道:“今日的事,为师希望你们都记住了。在学宫如何处置弟子,自有守则,在外面则有秦律。不论你们私交如何,定要记住公私分明,绝不能因私废公!此次只是延毕,再有类似的事一律开除!” “……” “……” “……” “先生!”秦柏连忙跪了下来,“此次都是因我而起,就算要罚还请罚我一人。他们是受我牵连,若是延毕……” “你的惩罚,为师已经说了。”黑夫负手而立,缓缓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情窦初开,干出点荒唐事也正常。你也算是给学宫长脸,起码没在学宫。记住了,办昏礼时请为师喝酒。” “先生,不是……我……” 秦柏急得是再次跪地叩首。 当他们陪着下跪时,秦柏其实多次出言劝阻。只是这几个要能听他的,也不会傻兮兮的跟着跪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了其余弟子。 “为师已经决定,无需再言!” 黑夫不再理会,朝内走去。 扶苏则是看了眼秦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去写检讨书,勿要再说。黑子知道汝父身体素来不好,对你更是寄予厚望。所以决心将此事压下,不想过多苛责。等来至学宫后,却看到你们齐刷刷的跪在这胁迫学宫。他没革除你们的弟子身份,已经算好的了。你们也都回去,别再说了。否则……” “可是……” “没有可是!” 扶苏瞪了眼秦柏,“等写好检讨书,便可通知汝父筹备婚事。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的平息此事。” …… 扶苏很在后面,其实很理解黑夫这次为何会如此恼怒。他们从泾阳这一路看过来,就是门口的卫士都有脑子,还知道诈他们,偏偏他们寄予厚望的学宫弟子出了岔子。 对秦柏这事,黑夫是真没往心里去。他更恼怒的是跟着跪地的弟子,一个个都是缺根筋。眼瞅着就要被推举为吏,结果却敢做出胁迫学宫这种混账事。 黑夫能不气吗? 学宫可是他的心血! 所以,延毕吧! 就当是给他们个教训,也是告诫其他学宫弟子。黑夫最怕的就是他们不守规矩,结果跑外面给他闯出祸来。这么多人都盯着学宫,巴不得学宫出事。结果刚回学宫,就给他整这么大的惊喜,不开了他们就算好的! “回来了?” “见过君侯。” “在学宫称我教习。” “好的,君侯。”黑夫笑呵呵的坐在王翦对面,感受着火炕的温暖,“君侯,吾此次处理的可还算合适?” “挺好。” 王翦点了点头,将热茶推了过去,又看向韩终道:“怎么样?老夫刚才就说了,此子必会微行泾阳。看看,老夫没说错吧?” “我这易容术还行吧?” “也就他们认不出来。”王翦是无情吐槽,继续道:“只是你不去咸阳复命,反而是先来泾阳?” “没事,反正还早着呢。” 黑夫是淡定摆手。 大部队出行,而且还押着很多俘虏,进展速度自然较慢。黑夫和扶苏则是骑着骏马,快马加鞭可要快的多。他算过时间,明早再启程去咸阳怕是都能赶得上。只要不耽误朝会,这些都是小问题。 主要还是想杀他们个出其不意,在他们认为要前往咸阳时,他偏偏要来泾阳。这回也是有些收获的,起码知道泾阳总体还是稳中向好蒸蒸日上。 “既然你回来就好。”王翦面露微笑,缓缓道:“这一年来,也发生不少事。你们有所不知,西南夷发生了小股叛乱。只是将军常頞早早就已备好,顺利平定。泾阳也不太平,前段时间齐田叛党暗中动手。还好吕泽是发现及时,救了张苍。” “他们还真不安稳。” 黑夫无奈摇头。 他本以为齐田能安安稳稳的,没曾想竟然趁着他离开后继续动手。看来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要不干脆是迁至岭南算了。也免得他们隔三差五跳出来捣乱。 岭南就像是在养蛊,像是犯了错的官吏罪人都会发往岭南。再加上还在岭南打游击的瓯越人,发生什么小规模叛乱那都是小事。田氏若是迁至岭南,他们的影响力会被降至最低。 “内院咋样?” “进展缓慢,不过有方士在研制五石散的时候出了意外。” “啊?什么意外?” 韩终是站起身来抢过话茬道:“君上是没看见啊……那天就犹如神雷轰顶,方圆百里内是寸草不生!” “百里?你还能活着?” “别听他胡扯。”王翦皱着眉头,拂袖道:“大概是好几间用以研究的房宅,全都坍塌,用以炼药的铜炉都被炸毁。就算是张苍,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嘶…… 黑夫是倒吸了口凉气。 “那方士呢?” “已经埋了……”韩终无奈叹息,低声道:“你是没瞧见,那场面有多惨烈。愣是没瞧见一块好肉,遍地都是碎肉。那场面,好几个人都吐了!” “够了,你不用说了。” 黑夫连忙抬手。 对于韩终的重口味,黑夫是见识过的。这家伙已经入魔了,若是不加以约束,以后保不齐会成为科学狂人。 “那当时他炼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韩终捋着山羊胡,轻声道:“其实君上也不必太在意。吾当初在齐地学习方术时,就听他们说偶尔也会炸炉,所用药石则各不相同。这回炸炉虽然有些吓人,但都只是小事。” “以前就有过?” “听吾师曾提过些。” “嘶……” 扶苏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你嘶什么?” “觉得很厉害!” “怎么,你现在也对方术感兴趣了?”王翦不解的看向黑夫,蹙眉道:“老夫记得,你当初对方术可是深恶痛绝。” “不不不,君侯你没搞懂。” 黑夫看着韩终汇报的消息,心头也是一颤。他不太确定炸炉是气压还是什么,但却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如果没记错,其实火药就是由方士不经意中发现的。对于火药的配比,他也都知道。 当初他带秦始皇去天工院时,给他说了天工树。当时黑夫就已做出决定,他要带着秦国步入热武器时代! 就这次北伐而言,黑夫看到很多士卒是缺胳膊短腿的。看他们吃着烤羊肉谈笑风生,黑夫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这次回泾阳,也是下定决心要把热武器搞出来。就算是比较粗陋,只要能用就行。 黑夫很支持秦始皇四处征战,可征战带来的结果就是大量的死伤。如果有了热武器,凭借着降维打击,自然可以保全秦国的有生力量。 就想想看清朝末年遭受的各种屈辱,除了制度贪腐外,还有就是工业技术完全被西方碾压。如果能把火枪火炮捯饬出来,黑夫有自信能碾压一切。要知道现在很多国家连钢铁都无法锻造,未来面对秦国的钢铁洪流如何? “你又想做什么?” 黑夫扬起抹微笑,“那方士炸炉后的效果,你们已经看到了。如果说,秦国能利用这股力量。甚至将其应用于战场上,结果会如何?” “这……” 这一刻,王翦的眼神变了。 甚至,带有一丝恐惧。 因为,这是黑夫说的! 只要是黑夫说的,都将成真! 【第2更送到~】 第607章 哭穷的艺术,搞钱 “嘶……” “你嘶什么?” “抽筋了……” “滚出去!” 韩终讪讪一笑。 望着黑夫伏案画图,无奈道:“君上刚回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还得起早回咸阳。提前于官舍住下,若是耽误朝会,必会遭人非议。这段时间,咸阳可不太平。赵高一支皆被迁往岭南,可谓是人人自危。” “去咸阳?”黑夫放下炭笔,自信道:“你信不信过些天,三公九卿全得跑学宫来?” “信,但你还是得去咸阳!” “……” 韩终望着黑夫,语重心长道:“北伐大胜而归,上必宴请朝公。至于君上说的什么黑火药火枪火炮,既为战时所需,也不必急于一时。自君上走后,学宫每日耗资颇多。兴建的养老院,也需钱粮。山河学宫名气正盛,自各郡来求学的布衣寒士颇多。他们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来多少收多少。睁开眼就是几千人的吃喝开销,他们就伸手要钱。” “还有呢?” “还有各项研究也要钱。”韩终故作叹息,五指有节奏的瞧着食案,“去年夏天,山河学宫遭畜疫。养的牲畜家禽几乎全死,整个泾阳损失惨重。许从羞愧无比,险些就要自裁谢罪。还有那天工院,每日开销也不少。就因为这事,我的药钱都被削了三成。君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图穷匕见啊! “君上昔日曾言: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当以天地之心为心,视人之子犹己之子,勿以势利之心易之也。”韩终提起衣袖,擦着眼泪道:“为研究医书,终亲自试药。每日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终听君上之言,还会亲至乡里为黔首布施医药。脏活累活全我干,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到头来却是卸磨杀驴,削我三成药钱啊!” “你好好说话……” “终何时受过这委屈啊!” 黑夫脑门闪过些许黑线。 “你这惨卖的不够煽情,还差点火候。来,看看张苍写的卖惨书,可比你的强多了。再看看许从的,那简直是图文兼备、声情并茂,看者伤心、听者落泪。还有徕服的,那就差要卖肾了!” “……” 好好好,玩阴的是吧?! 一个个听到财神爷……阿不,是黑夫回来了,纷纷把早就准备好的卖惨书送来。看着堆积如山的簿册,韩终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咳咳,是真的缺钱。” “所以呢?” “所以还请君上去趟咸阳。”韩终抬手作揖,低声道:“此次北伐大胜,想必是收获颇丰。学宫虽然名义上为秦国支持,可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君上以一己之力维系。现在,也该让陛下掏点钱了。” “想多了。”黑夫撇撇嘴,无奈道:“北伐还未真的结束,明年还得掏钱。胶东造船需要钱,训练舟师需要钱,西南夷,岭南,塞外……都要钱。你与其指望陛下掏钱支持学宫,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咧。” “不是吧?!”韩终瞪着眼,“我听说,塞外牛羊以百万计。还有海量的战马,这钱呢?” “差不多吃完了……你指望一边打仗一边放羊?” 不仅仅是秦国,后世汉武帝也是如此。像卫霍有记载的缴获,远远超过百万。可打了这么多年仗,依旧致使国内民生经济瘫痪。就黑夫从陈平口中得知,缴获物资最多的莫过于韩信。只是缴获多少牛羊,就杀多少…… 韩信领兵进行闪电穿插,也不可能带着牛羊去打仗。可要白白浪费,最后落胡人手里,又不是韩信的性格。所以他是直接下令,将牛羊牲畜全给杀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剩下的就熏为肉干! “那咋办……” “看来,这咸阳还真得去。” 黑夫无奈叹息。 他合上簿册,连连摇头。 “那就好……” “我走后,你去给我准备些硝石、硫石和碳。特别是硝石,数量越多越好。再让人研磨,能磨多细就多细。而后分开储存,做好防潮就行。” “君上要这些作甚?” “炼药啊。” “什么药?” “黑火药。” “嘶……”韩终满脸好奇,“这黑火药能治什么病?” “火力不足恐惧症。” “额?” 韩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挠着头,越看越奇怪。 黑夫说的是人话啊…… 可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嘿嘿,这可是一味良药。能强国强兵,等研究出来后,所有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黑夫笑了起来。 只要看过几本历史网文的,黑火药的配比肯定都清楚,也就是俗称的一硝二磺三木炭。硝的份量占比是最高的,含量越高就越不稳定,爆炸威力自然也更强。硫磺则是助燃剂,而炭则作为吸附剂。随着黑火药不断发展,配比也是不断精细调整。增加硝和硫磺的份量,然后适当降低碳。 前世经常会爆出些新闻,南方村民主动上交私藏的土铳。或者说是翻新土铳,搭配上手工制作黑火药,然后上山去打野猪。主要是黑火药的制作难度并不高,只要做些试验很快就能捯饬出来。 “原来是这样。” “这回能否搞到钱,就看这黑火药了。”黑夫轻轻叹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个全都是把我当土财主了。但凡缺钱,就来找我。话说,你那百草堂的买卖如何?” “还……还行……” “还行?!” “咳咳,小赚一笔。” “小赚?” “……” “钱呢?” “都被学宫掏空了……” “叱嗟!”黑夫是拍案而起,怒斥道:“你小子不地道啊。我可都听张苍说了,你打着研究的旗号,可把百草堂的盈利全拿走了。还被学宫掏空,分明是被你偷了!” “咳咳,告辞告辞……” 韩终见情况不妙,当即是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黑夫望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无奈翻看起簿册。这一个个就没个省心的,他今天刚来泾阳就都跑来哭穷卖惨。 还是得搞钱啊! 第608章 优秀毕业生,搞钱 次日。 黑夫坐在教学楼内,接见着一位位优秀毕业生。他们都是通过考试和实习的,是山河学宫近年来最杰出的作品。秦国对他们也都很重视,所以秦始皇去年特别颁布了条律令。只要能自山河学宫顺利毕业,便可得爵。最低公士,最高五级大夫! 具体如何授爵,将由学宫先生共同裁定。最后再将名单送至御史府,并且由秦始皇亲自过目批准。 目前正式的文书还未下达,黑夫也只是先接见番而已。这里面就包括秦柏,还有他的未婚妻明烟。 “柏,见过先生。”秦柏羞愧的递上检讨书,而后便和明烟共同跪地,“柏昨日反思许多,愿接受学宫的一切惩罚。还请先生收回成命,莫要让其余弟子延毕。” 黑夫并没有看他的检讨书,放在旁边后便缓缓道:“如何惩罚,学宫自有规则。他们的错比你更严重,自然也要受罚。为师没有开除他们,便已是念在他们初犯。学宫爱才惜才,却不是让你们撒野的。你若继续要挟,为师不介意开除他们。” “先生……” “还不赶紧走?!” 扶苏是拼了命的使眼色。 怎么遇到个比他还头铁的? 可惜,黑夫是专门打铁的! 专治头铁! 黑夫望着还未起身的秦柏,只得蹙眉道:“你若真的愧疚,今后就好好做出番事迹,莫要辜负那些因你而被延毕的弟子。你曾自比为砖石,哪里需要就往哪搬。为师就派你去北方,治理胡戎。” “柏……遵师意!” 秦柏红着眼俯身叩拜,话都说到这份上,他知道继续僵持也没用了。他先前学了些胡语,基本的交流沟通都不成问题。自从黑夫准备搞国语起,学宫就开办了语言课,像越语,胡语,胶东方言…… 当然,这都是辅修课。 “去吧。” “柏,告退。” 秦柏红着眼而去。 “不舍得吧?” “没。” “你这是口是心非。” 黑夫翻了个白眼,“都觉得我心狠手辣,不通人情。就今天早上,起码十几人跑来求情,可我能怎么办?大错铸成,我怎能不罚?诸生胁迫威逼学宫,若是传至咸阳勋贵的耳朵里,就不是延毕这么简单了……” “唉!” 扶苏点了点头。 那些延毕的可都是优秀弟子,是黑夫耗费心血栽培出来的。他比谁都要难过,却还是得板着脸处罚。谁都不愿意当坏人,最后还是得让黑夫出面。等黑夫罚完后,他们再跳出来指责不该如此严苛。 “他们会明白黑子良苦用心的。” “嗯。”黑夫站起身来,“不提这些。这回出师的弟子很多,只有少部分会留在内院任职。至于其他弟子,我是准备派些去岭南。上此前下令,将犯错的秦吏派至岭南。虽然缓解缺吏,可却留下隐患。岭南政坛就是泥潭,但我相信诸生能守住底线,改变岭南当地生态。” “岭南,是否苦了些?”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黑夫走出教学楼,坚定道:“让他们去岭南磨砺几年,若是上计表现出众再调回来也不迟。我听说有几家还送来好处,希望能让其子留在咸阳任职。这些人全都调去岭南,莫要怕得罪人,就说是我干的!” “好。” 如何调配毕业弟子,会由先生们共同推荐。最后同样得要上奏,由秦始皇裁定,主要是根据他们在学宫的表现而分配。 黑夫行于学宫,也有稚生上前来打招呼的。 “见过先生。” “欸,阿忠?” 黑夫停下脚步,便瞧见壮实的穴忠恭敬作揖。穴忠便是西瓯君桀骏之子,也是被送来泾阳当质子的。他在学宫表现还算出众,现在已经能说流利的秦语。 穴忠如同块海绵,在学宫汲取着无数知识。百家思想,他都有所涉猎。主攻的还是农家、墨家和法家,也都是岭南最缺的。当然,这也都是黑夫推荐的。 在学宫的这段时间,穴忠才深刻意识到岭南和秦国的差别有多大。同样是种粮食,岭南和秦国的亩产就没法比。就比如说水稻,岭南能亩产两石就算好的。而秦国经过铁器牛耕深耕细作,甚至能达到三石乃至更高! 至于工器方面差的就更大了,秦国的青铜技艺可谓是登峰造极。灭六国后,铁器水平也是极速增加。不论是兵器甲胄,岭南都远远不及秦国。 再有就是法家治国的理念,严刑峻法以刑去刑。是谓重其轻者,轻其重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刑去则事成。若是想要强国,则必然要有律法约束。否则的话就只是散兵游勇,勇于私斗怯于公战。 这一点,穴忠是深刻见识过。 岭南一直有猎头的风俗习惯,通过猎杀敌人的头颅来祭祀始祖公,以此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可实际上这让岭南诸部死伤惨重,更是因此结下死仇。面对秦国的进攻,最终是如一盘散沙被吞并。看看秦国那些虎狼士卒,一个个全都是奋勇杀敌。 这一年来的学习,穴忠是无比受用。他努力汲取着知识,想着等以后回到岭南,用他所学的知识改变岭南。 “现在住的可还习惯?” “嗯。” “那就好。”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现在你虽还有纹身,可言行举止却与秦人无二。等今后回岭南担任官职,也可施展你的抱负。” “都是先生们教的好。” “哈哈,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黑夫对穴忠还是比较重视的,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份摆在这。他作为桀骏之子,在岭南也是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如果穴忠能青睐于秦国,也会带动其他岭南人。只要再经历一代代的融合,未来岭南便会彻底融入秦国版图。 “你这是要去上课?” “我今天没课,要去图书馆。” “嗯,去吧。” “忠告退。” 扶苏在旁也是笑着道:“穴忠是越来越像个秦人了。” “应该说,他本就是秦人。” “哈哈,是啊!” 按照户籍划分的话,确实是这样。 黑夫走在雪地内,朝着内院而去。本来他们说好今天就得启程去咸阳的,只是听说他回来的消息,诸生便都赶过来见他。既然盛情难却,黑夫也只得先留在学宫。 “黑子,你说的黑火药是真的吗?” “我也不确定,还是得研制出来才行。”瞧见冤大头主动上钩,黑夫顿时叹息道:“可惜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想想,黑火药这种大杀器,岂会是那么容易能捯饬出来的?” “嗯,有道理!” “没钱,这事我也很难办啊……” “你会没钱?” “废话。”黑夫苦着脸,叹息道:“你是不知道,我昨天刚来学宫,一份份哭穷卖惨的文书便堆在了我的桌上。现在学宫每日开销可都不少,我能不缺钱吗?” “说的也是……”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后拍着胸膛道:“黑子无需担心,此事交给我就好。吾这段时间也有些闲钱,若是黑子需要便都给你了。” “有多少?” “唔,大概五六千钱吧?” “就这么点?” “不少了,平时都没有的。” 看着扶苏的模样,黑夫也是无奈扶额。扶苏作为长公子,每月吃喝衣裳都有专人负责。他平时也没有要花钱的地方,对钱压根就没什么概念。 “你宫中有没有什么金玉藏品?” “有。” “吾宫中有位巧匠,就擅长仿冒珍品。”黑夫压低声音,“咱们俩兄弟二一添作五,干票大的。把你宫中的藏品都带出来,再带上假的塞回去。你放心,保证他们看不出来!” “你……” “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黑夫无奈叹息,“我本以为长公子体恤下属,愿意为科研做贡献。看来是我看走眼了,这些也都只是谣言罢了。” “……”扶苏是连忙抬手告饶,苦笑着道:“我知道黑子的意思了,此事我会尽力而为。等回咸阳后,我会与上提及此事。只要这黑火药真有黑子说的效果,就算是再多钱也都是值得的。” “好说好说。” “……” 看到黑夫喜笑颜开,扶苏也是倍感无奈。黑夫现在好歹也是爵至大上造,更有云氏商社用以敛财。只是他赚的多,花的更多。像现在山河学宫来说,现在已经有两千余人。按人均一斗米来算,这就是二百石米。学宫每日还有肉食,就这些得花多少钱? 只能说,这其实都是他们欠黑夫的。若非真的走投无路,黑夫也不至于舍下脸皮找皇帝要钱。虽然这种撒泼打滚的招数不太好看,可黑夫却是屡试不爽。 “方士炸炉你是知道的。”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我想的就是造个铁疙瘩,然后往里面塞上黑火药。只要再将其点燃,然后将这铁疙瘩用抛石机丢出去,你说结果会如何?” “嘶……” “艺术,就是爆炸!” 黑夫自信一笑。 决定了,先从粗制土炮做起! 第609章 咸阳秘史,廷议 咸阳,章台宫。 黑夫站在门口,笑呵呵的打招呼。 “呦,左丞相!” “冯相安好!” “义兄又胖了圈,看来没少往泾阳跑。” “咳咳,见过内史。” 黑夫看着鬓角生出诸多白发的叶腾,连忙抬手作揖。作为他的直属上司,黑夫素来是比较敬重叶腾的。 如今叶腾已年近花甲,鬓角满是白发。脸上皱纹仿若沟壑,看起来无比苍老。精神状态也不算好,昔日炯炯有神满是睿智的双眸,现在也都有些黯淡无光。从这就能看出来,叶腾是活不长了…… 他早些年曾率军伐韩,后来担任南郡郡守,足迹遍布南郡的每一寸土地。期间遭人刺杀身受重伤,就此留下祸根。虽说一直都在调理,可叶腾作为内史政务繁忙,每日兢兢业业耗费心血。也就是这两年有了黑夫,勉强好些。 这两年,很多人都走了……云梦的吕婴,老爷子临走时还念叨着黑夫。葬礼办的很体面,连郡守都派使节慰问。还有武里的帛也因病去世,而远在岭南的卷却不能回来尽孝。丧事全都靠着邻居乡党操持,也算体面。 听说宗正公孙成身体也不好,已有告老的想法。还有建成侯赵亥,同样也是年事已高,好几次廷议因为患疾无法参与。韩终也专门给他看过,只说是回天乏术。以后吃好喝好,有什么心愿尽早完成。 他们,都老了…… 蒙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兄此次凯旋而归能因此封侯,也就意味着他蒙氏也能一门双侯! 伦侯,那也是侯! 特别是瞧见黑夫后,蒙毅就高兴。自打黑夫离开泾阳后,就感觉每日少了些什么。就是跑云宅去蹭饭,都感觉味同嚼蜡。黑夫这一回来,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义弟可算是回来了。”蒙毅捋着山羊胡,笑呵呵道:“此次随公子巡狩,可有何收获?” “嘿嘿,收获甚多。” “那待会可要说说。” “自然。” “听说汝先去的泾阳。”叶腾负手而立,淡淡道:“弟子在野外的风流雅事,可是名动咸阳。诸生兄弟情深,跪地要挟。” “下吏正准备说这事的。”黑夫也知道叶腾是在提醒他,旋即道:“吾已按学宫守则处罚他们。秦柏写检讨书,发往北方为吏。至于其他弟子,皆延毕处理。” 李斯挑了挑眉。 这处罚算不上严苛。 特别是对秦柏,就没怎么罚。秦柏在咸阳也是小有名气,是备受关注的弟子。秦始皇前段时间曾设宴款待表现出众的弟子,其中就有秦柏。彼时还没闹出野合门,秦始皇特地问过秦柏,也想知道他想去何处为吏。 秦柏当时就将自己比作一块砖,还说秦国需要他去哪里,他就去往何处。愿如树苗扎根于基层,以此报效国恩。也就是说,他本身就想前往北方…… 这算惩罚了? “对秦柏的处罚,是否……” “都觉得重了是吧?” 是你个头! 黑夫则是发挥胡搅蛮缠的本性,认真道:“其实这点风流趣事不算什么,毕竟郎有情妾有意,我就做主让他娶了明烟。想到他有损学宫名声,我一发狠便把他发往北方。” “不算什么?” “嗯。”黑夫露出纯真的笑容,点头道:“秦柏不过是与未婚妻在外情不自禁,乃是效仿圣王圣人之举。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我听说,李相昔日还曾与爱妾池中戏水咧。” “咳咳咳……” 李斯老脸涨红,不住干咳。 这是他年少时干的荒唐事。 “哈哈哈!” “有道理!” “义兄先别笑这么高兴。”黑夫是丝毫不给面子,继续道:“你在云梦时,便经常流连清楼。每次来泾阳,说是来我家中蹭饭,实则每至深夜都去清楼。义兄的风流趣事,可比丞相多的多了。” “咳咳,为兄只是去欣赏音律。” “你先前都说是去泡脚的。” “……” 蒙毅涨红着脸,当即掏出玉圭就要和黑夫来场真人pk。只是被黑夫这么一搅和后,也没人再去指责秦柏。比起他们这些人干的事,秦柏简直就是纯情少年! 嘎吱嘎吱…… 两侧的红木官门打开。 专司礼仪秩序的御史手握玉圭,踱步而出。冯去疾和王贲分左右,整理好衣冠后,便率百官各自入章台宫。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黑夫很快便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丝不苟,正襟危坐。他可见识过殿前失仪的朝臣下场,立马就会被这些苛刻的御史架出去。 两侧官门缓缓合上,正中间的帝门大开。黑夫顺着动静看去,两侧谒者接力高呼,声音是从远及近达到人工3d环绕效果。 “陛下至——” 秦始皇乘坐帝辇,由武士扛着入殿。头戴通天冠着袀玄,腰间佩天子剑。孤傲的眼神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只是黑夫有注意到,秦始皇明显是老了几分。 按照史书记载的话,他已经没几年可活了。只是他特地向韩终打探过秦始皇的身体状况,按规矩这种事是不能泄露的。秦始皇的身份摆在这,他就是人间的天帝。他不会生病,更不能生病! 不过他与韩终关系不浅,私底下谈谈倒也无妨。按韩终所说,秦始皇早些年服用丹药过多,以至于身体亏损。这些年来又忙于政务,还患有胃病。所以按韩终的预测,也就剩下十余年了……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坐!” “谢陛下。” 这都是常规流程了,黑夫的动作也都相当到位。昔日为了学这些礼节,他可没少被张苍冷嘲热讽。 秦始皇环视廷臣,看向黑夫轻轻点头。只是并未着急点他,而是看向台阶下的谒者,缓缓道:“宣蒙恬众。” “宣蒙恬众——” “宣蒙恬众——” 黑夫又看向门外。 这次就是要正式封赏了! 秦国又将出一位伦侯! 【第1更送到~】 第610章 我,黑夫,打钱! 蒙恬头戴鹖冠身着绛服,缓步入殿,身后则跟着陈平等幕僚部将。 “臣等拜见陛下!” “免礼。” 秦始皇眼神示意,早就准备好的谒者缓步走出,捧着绢帛诏书,缓缓念诵道:“诏曰:上将军恬北伐匈奴,破其主力,俘祭天金人。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今匈奴已平,不赏不以正秦法,当享封侯之荣矣。维三十四年十一月,制诏以上将军恬为伦侯!” “赐侯名:定北!” “皇恩浩荡,臣必不负上恩。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将军请起。” 秦始皇颔首赞许,流露出的是满意。此次北伐,蒙恬是统筹大局。并且与韩信配合,及时发起总攻决战。一举击溃匈奴主力,斩首数万。 蒙武死前,他曾亲至宅邸看望。老将军戎马一生,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蒙恬。蒙恬为人忠厚老实,寡言少语。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这种性格太容易吃亏。 昔日伐楚失利,蒙恬从内史贬为北地郡尉。长年在塞外与胡戎打交道,负责督造长城。蒙恬是有能力的,只要给他个机会,就绝不会让皇帝失望。 秦始皇也是感念蒙氏不易,将蒙武的伦侯爵位传给蒙毅。同时任命蒙恬为北伐上将军,统筹全局。 想要机会,朕便赐你! 还好,蒙恬并未让他失望。此次北伐虽说是让韩信抢了很多风头,可实际上蒙恬是出力更多。若非他率主力与匈奴对峙,就韩信这点兵力恐怕是早就被匈奴包饺子了。期间与匈奴屡屡交手,总能化险为夷。 现在,总算是有了交代…… 蒙恬也封为伦侯! 伦侯,也就是第十九级的关内侯。秦都关中,以关内为王畿,故曰关内侯。寄食在所县,民租多少,各有户数为限。 而彻侯不同,可出关就国,拥有封地,可食其租税。比如昔日的魏冉,封于穰故曰穰侯;商鞅封于於、商十五邑,故曰商君;再有吕不韦封为文信侯,食河南十万户;当然少不了嫪毐,被封为长信侯,居山阳建毐国…… 当然,这都是过去式了。 新时代新气象! 秦国自然也要与时俱进! 秦始皇扫平六国后,对彻侯出关就国这事很不满。他是皇帝,这天下疆土皆是他的,哪来的国? 所以,彻侯也得乖乖留在关内。比如说原本应该在频阳告老的王翦作为彻侯,也只能乖乖的留在频阳。没有任何治理权,只有食邑。那么关内侯和彻侯的区别也就不大,便更为伦侯。 “恭喜定北侯!” 群臣也都是纷纷起身恭贺。 蒙恬同样是一一回礼。 伦侯同样是享有封号的,而封号则有不同的取法。有的是根据地名来的,像前面的穰侯。还有的则是根据其功绩来取,王翦的武成侯,王贲的通武侯,冯毋择的武信侯……带个武字的,基本都是武将出身。还有像是赵亥的建成侯,吕不韦的文信侯……这类自然都是文臣谋士。 还有就是秦始皇对他们的期许,像李信的南宁侯,蒙恬的定北侯都是如此。所谓定北,显然是希望蒙恬今后驻守北方,为秦治理胡戎,扞卫北方塞外疆土。 蒙恬的事结束后,便轮到陈平等人。他们也都是论功行赏,各自进爵。比如陈平荣升为十五级少上造,仅仅只比黑夫低一级。只能说秦国更加看重军功,陈平在塞外奔波游走,一手促成了北伐大胜。如此大功,不可不赏。 刘季则连进两爵,为十一级右庶长。其余像萧何曹参夏侯婴等人,也都有进爵。各自论功行赏,也都是收获颇丰。 …… 对于此次封赏,黑夫则是没啥感觉。毕竟都是拿命拼来的,也该加官进爵。况且这些人九成都与他有关系,黑夫是巴不得他们上位。这样也方便他以后抱大腿。 等封赏完后,秦始皇又看向黑夫,缓缓道:“云县君陪扶苏巡狩四方,至北地郡时身患重病,现在可好些了?” “有劳上关心,早已痊愈。” 黑夫尴尬起身作揖。 他就只是染了风寒而已。 这红果果的偏爱,令诸将嘴角直抽。他们可都知道黑夫患得病并不严重,而他们浴血奋战,不知多少人负伤。好比周緤身中数箭。血几乎流干,就连军中医师都断言活不成了。硬是挺了过来,简直就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 人比人,该死啊! “善。”秦始皇看向黑夫,缓缓道:“汝此次出使有功,协助扶苏治理濩泽县旱灾。又出使胶东,救了扶苏一命。朕就为你赐爵一级,进为……” “等等!” “嗯?!” 秦始皇皱起眉头。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敢打断他说话。 黑夫起身走至中间,手握玉圭长拜作揖,“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有愧于封赏,想做点事再言进爵。” “呵。” 冯去疾也是一笑。 秦始皇给黑夫进爵,纯粹是对他的偏爱。其实他们也都习惯了,黑夫每年要是不进爵,那他们还觉得奇怪咧。况且只要秦始皇愿意,他能找不同的理由给黑夫进爵。包括黑夫所献公债,可都还没封赏咧。 爵位封赏,功劳都是其次的,关键还是看皇帝的心意。皇帝说你有功,那你无功也有功。就如昔日的大阴人嫪毐,靠着床上功夫和花言巧语,顺利得到长信侯爵位,甚至能和吕不韦分庭抗礼。实际上,这都是秦始皇的手段罢了…… 黑夫能主动站出来阻止,也是让他们这些朝公很诧异。毕竟他们争名夺利惯了,而黑夫更是有封侯之志。眼看着能进爵为驷车庶长,从今往后能乘驷马大车,可他却出言拒绝了?! “卿要做何事?” “惊天动地的大事!” “哦?” “还请臣卖个关子,等臣做好再说。” “呵……有趣。”秦始皇拂袖挥手,继续道:“然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卿既然立功自然要得赏。” “那折现吧。” “???” “……” “黑夫,休要放肆!” 叶腾是拼了命的使眼色,眼睛都快眨干了,在旁记急得是团团转。黑夫开创的云氏商社,可是赚的盆满钵满。皇帝给他赏赐,那是给他脸。可两次拒绝,这就是典型的不给面子。 韩非有言: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利出十空者,民不守。能有赏赐资格的,就只有皇帝一人。现在秦始皇要给黑夫封赏,为臣者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黑夫长舒口气。 努力回忆着伤心的事。 屏气凝神,好似做出决定。 黑氏表演法则,开始! 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虽有大志,却无钱粮维系支持。” “你……很缺钱?” “那是真滴缺啊!”黑夫擦着衣袖,就差撒泼打滚嚎啕大哭了,“臣刚回泾阳,学宫先生们便都送来账簿。现如今学宫每日开销以万计,又为治濩泽旱灾,商社几乎掏空。臣虽有想法,现如今却无钱实施。臣恨呐,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财呐!” “……” “……” 叶腾看的是嘴角直抽。 黑夫这模样是夸张了些,却也都是现实。黑夫出去巡狩一趟,每至一处歇息都会散财。特别是在濩泽,更是几乎掏空商社。从各地运输粮食,这物流费得结下吧? 另外泾阳还有养老院,还有学宫。特别是学宫的开销,那简直是天文数字。随着天工院的创办,每日研发费用无法估量。师生以两千计,每日衣食住行花个10钱,那每日就是两万钱! 特别是去年遭受畜疫,学宫损失惨重。整个泾阳都遭受牵连,云氏商社又得继续掏钱。再加上每日还在不断扩建,花销不知多少。自山河学宫创办起,秦国就没花过一钱,全都是靠着黑夫支撑。 “禀上,臣以为云县君的确不易。”扶苏踱步走出,抬手道:“臣去过山河学宫,也看过他们的账簿。云氏商社这两年虽有扩大,可投的钱更多。” 秦始皇似笑非笑,静静看着黑夫表演。果然啊,黑夫回来后热闹了许多。就连素来庄严肃穆的秦廷,也总能因他而搞出些新花样。 “行了。”秦始皇抬起手来,“既然你有立功封爵之心,那朕就成全你。朕就赐你黄金百镒,粟米万石,牛羊万头!如此,可够了?” “够了够了!”黑夫顿时大喜,连忙握着玉圭长拜作揖道:“臣拜谢陛下,陛下万年大秦万年!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上恩!” “啧……”蒙毅在旁撇撇嘴,“臣怎么觉得,云县君得钱比得爵还开心?” “哈哈哈!” 秦始皇顿时爽朗的笑了起来。 秦廷内外都因此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黑夫则是尴尬轻咳,得到榜一大哥秦始皇的打赏,那他就轻松多了。只要有足够的钱粮,他就有把握能研制出黑火药出来! 到那时,必将惊天动地! 【第2更送到~】 第611章 骗你的,我还有点钱! 黑夫默默的坐了回去。 掰着手指,算着账目。 其实吧,搞黑火药花不了几个钱。他会这么说,纯粹是想骗点经费而已。山河学宫所需钱粮越来越多,商社支出的地方也很多。能忽悠些经费,也是美滋滋。 扶苏踱步走出,开始汇报巡狩收获。濩泽干旱,三川郡驰援相助。当地的小尾寒羊出毛量很多,羊肉也很鲜美。还栽有诸多茶树,郡寺每年靠着茶叶都能盈利百万。调动镖师发往泾阳,再源源不绝的输入塞外。 至胶东后,当地也多有改善。姜齐豪族尽归秦国,与县寺共同打压残存的田氏。当地造船业发达,靠着鱼盐海货无比富庶。胶东现在不仅摆脱了贫困郡,每年还有结余。 再有就是砀郡的钜野泽,原本聚集有上千的匪寇。自从彭越投靠秦国后,很多都被发往辽东郡,也算是让他们将功补过。 义渠经过治理后,秦戎混杂却也能其乐融融。经过吕雉相助,义渠五部也开始以摔跤解决争端。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还是将部分义渠人迁至河南地的好。 秦始皇听着扶苏汇报消息,略显疲惫。此次扶苏巡狩表现还算尚可,在外奔波足足大半年,也是削瘦了些。虽说遭遇刺杀,却也顺势将赵高赵成迁走。目前就剩下赵高的女婿阎乐,目前还担任骊邑令。只是目前干的还算尚可,还在黑夫麾下任职,所以就没把他调走。 “你也不易,先歇息。” “臣遵制!” 扶苏自觉抬手退下。 秦始皇又看向了蒙恬。 “此次北伐大获全胜,将军功不可没。扫清河南地,为秦夺回失地。又西征大月氏,为秦打通西域之路。大破胡戎主力,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目前北方塞外,已尽归秦国。按云县君所言,当迁民戍边守土。便自义渠等地迁民,先去河南地。韩信手中还有十余万将士,届时也可留于塞外戍边。就与岭南同,凡留于塞外的皆可额外进爵获赏。” “陛下英明。” 黑夫是连忙抬起玉圭拍龙屁。 一道道眼神同时看向他。 “……” “额?” 叶腾则是无奈扶额,这可真是个活宝。秦始皇明摆着还没说完,就算拍马屁也可再等会。中间打断,庄严肃穆的气氛都没了。在百官身后游荡的御史,则如鬼魅般飘至黑夫身后…… 扬起玉圭,轻轻敲了下黑夫后背。 可不敢太用力了! 若是打出个好歹来,他们可担不起责任。先前黑夫就染个风寒,被秦始皇急得差点把太医都派出去。让锐骑冒着风雪隔几百里远,跑去给黑夫送去灵芝人参。规矩礼仪是重要,可这秦廷的人情世故也要注意。 所以,做做样子就好! 秦始皇看向黑夫,打趣道:“朕还未说完。像留于塞外的士卒,还可赏赐些胡戎作为奴隶,为其放牧。今后如何收取赋税,如何征徭便交由左丞相制定。” “臣遵制。” “此次韩信等将军表现出众,其中不乏云县君所举荐。”秦始皇又看向黑夫,继续道:“如今北伐战事大局已定,至于剩下的东胡由韩信负责也不足为虑。朕听扶苏来报,说你欲安插间客于叛党卫满身旁?” “嗯,是。”黑夫起身走出,点头道:“卫满为燕人,曾为太子丹扈从。在燕地备有侠名,支持者众多。他曾前往獩陌地区,又随行商至东胡。此人极其狡诈聪慧,臣可断定他必会于开春前率众逃离东胡。” “那间客人选呢?” “彭越和英布,已经过去了。”黑夫面露微笑,抬手道:“上可放心。卫满虽狡猾如狐,却也逃不过猎人。此人胸有大志,能看清形势,故不会跟着东胡陪葬。臣能打包票,他绝对会朝东溃逃,很可能会前往箕子朝鲜。以他的野心,则会暗中练兵以谋大事。他这叛党也将沦为秦剑,为秦拓土。等他们斗的鱼死网破,秦国便可派舟师登录,打着扶持箕子朝鲜的旗号,彻底实控半岛!” 司马迁啊司马迁! 你可千万别拿这事忽悠我啊! 黑夫默默在心中祈祷,主要还是他对卫满并不了解。他也只是听人说些只言片语,还有就是根据史料来分析的。他把英布彭越派去,就是个保险。就算卫满没这心思,也得让他有! “云县君所言看似有用,却有个问题。”李斯站起身来,淡淡道:“彭越英布,如何将消息传至秦国。” “秦与朝鲜本就有通商,秦商过去时可带些信鸽。通过秦商,也能知道彭越英布的进展如何。若他们有何紧急消息,也能飞鸽传书。” “也可。” 秦始皇若有所思的颔首。 那倒也能试试。 彭越自从归顺秦国后,一直都在三川郡担任镖师。他的表现很出众,备受李由赞赏。至于英布,最初是骊山刑徒。后来因为干活卖力,被赦免为工隶。跟着章邯做出些业绩,最后又奔赴岭南。期间他是屡立战功,备受李信的重视。后留于岭南,担任县尉。这回将他调至卫满身旁,倒也可行。 李信在上计考核中多次提及英布,还夸赞他文武双全。主要是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兵法律令都是一学就通。为人豪爽,治理当地越人也很有一手。 廷议是足足持续了数个时辰,黑夫肚子饿的是咕咕响。看着其余廷臣面不改色,黑夫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真能忍啊! 这都快过了午时,他们竟然都能面不改色。而蒙毅则是趁着冯去疾长篇大论的汇报,偷摸靠向黑夫,压低声音道:“你廷议参与的少,所以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比较久。特别是还有冯相在,但凡他长篇大论,那时间就难说咯……” “你们不饿吗?” “肯定饿啊。” “那为啥不边吃边聊呢?” “于礼不合。”蒙毅递过来片人参,淡淡道:“若是真的饿了,含在嘴里最后再咽下去,也能缓缓……” 黑夫看着人参片,也是叹息。 这官是真难当啊! 第612章 因为,朕快没时间了 终于结束了! 黑夫捂着肚子,艰难而行。 天杀的冯去疾! 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 若非秦始皇叫停,他怕是还能说。 冯去疾,你是个狠人啊! 正所谓人有三急,黑夫作为穿越者也无法避免。他怕肚子饿,大清早喝了足足两大碗粟米粥。直到膀胱快要爆炸的那刻,黑夫才明白蒙恬等朝臣为何宁愿饿着肚子含人参,也绝不吃朝食。试想下秦始皇说着正起劲,某位大臣十分不儒雅的蹦了个屁,那结果会如何? 这都是学问啊…… 还得学! “哪有茅房?” “哪有茅房?!” “云县君,这里请。” 寺人恭敬作揖,为黑夫带路。咸阳宫内也是有茅房的,毕竟这么多人都有这生理需求。秦始皇也不是神,也没法违背能量守恒定律。只不过,大臣们会尽量不在宫中逗留。 释放完毕后,黑夫顿觉神清气爽。这上朝简直比打仗还凶险,他差点就被泡尿给憋死了! “黑子,走吧。” “我又留堂了?” “聪明!” 扶苏笑了笑,看着黑夫语重心长道:“其实黑子若有需求,也可中途离殿解决。只要别殿前失仪,并无大碍。” “啊?” “额?你不知道?” “蒙毅说不合礼法啊!” “有没有种可能,他是骗你的?” 草!!! 黑夫老脸涨成了黑色,牙齿都快咬碎了。亏他还以为这老匹夫心善,为他送来的人参片感激涕零,蒙毅心里头怕不是嘴都快笑歪了! 扶苏走在路上继续解释。 朝堂上有诸多老臣,他们可没年轻人这么能憋。若真要憋出个好歹来,恐怕会更难堪。秦始皇也并非不近人情,毕竟朝会廷议动辄数个时辰。只要别中途打断皇帝说话,默默告退释放下也不碍事。 当然若是顾及场合颜面的话,能不去肯定还是不去的好。毕竟秦廷足有二三百号人,一人去一回的话,那这廷议还开不开了?! “臣,见过陛下。” “此为家宴,不必如此拘谨。” “那我就不客气了。” 黑夫也是顺杆子往上爬,赶忙坐在胡亥旁边,从他食案上抢过鸡腿便大快朵颐。他饿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人都差点饿昏过去。这不是他矫情,纯粹是习惯问题。 像现在的普通黔首一天吃两顿,分别是朝食和暮食,大概是上午9点和下午四点,是没有午饭这说法的。黑夫则不同,一天起码三顿,有时熬夜还会整个夜宵。 “先生,这是我的鸡腿!” “你的腿在这呢。” “……” 黑夫是愤愤然的咬着鸡腿,看的对面的蒙毅后背发凉,这模样哪是在吃鸡腿,这是在吃他的肉啊! “先生,你……” “你什么你?”黑夫转过头来,恶狠狠道:“这一路上你可没少给我闯祸,你孝敬为师个鸡腿有何问题?” “……” 扶苏朝着胡亥使眼色,也是无奈。胡亥就是典型的没个眼力劲,连他都不如。明知道黑夫被骗和吃了火药似的,还上赶着去撞。 “先生,我再孝敬你个鸡翅膀。” “嗯,乖!” “我再孝敬你个鸡屁股。” “嗯?!” “哈哈哈!” 秦始皇看着他们师徒拌嘴,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这路上的事,朕可都听说了。你这老师当得也不容易,为教导他们费了不少心思。” “路上还好,回来才气的慌。” “因为秦柏?” “秦柏只是小事,是其余跟着跪地胁迫学宫的稚生。”黑夫放下鸡骨头,叹息道:“他们明明都已要毕业,做事却还如此冲动。臣是担心他们今后公私不分,所以才如此恼怒。” 以权谋私,公器私用这种事,黑夫这些年的确没少干,也没少提拔自己人。但他可素来都是将自己当做反面教材,生怕他们有样学样。而且有些事他做可以,别人不行。他有这能耐兜住,这些弟子有吗? “有你在学宫,甚好。” 秦始皇也是点头。 黑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知道孰轻孰重。秦柏搞出个野合门,秦始皇是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件风流趣事。可当他听说诸生跪地胁迫学宫时,他都因此皱眉。正好黑夫回来,他是想着让黑夫处置。没曾想黑夫提前微行泾阳,并且都已处理好。 吃饱喝足后,秦始皇便让其余人都先退下。这回就连扶苏胡亥都没留下,就只有他们君臣二人。 “黑夫,朕听扶苏说你也对方术之法感兴趣?” “不不不,您老误会了。” “你上前说话。” “我坐这就行。” “要不坐坐这帝榻?” “您老还是杀了我吧……” 黑夫是连忙告饶,秦始皇却是一笑。而后主动走下台阶,就坐在黑夫食案对面,淡淡道:“朕不喜欢卖关子,你究竟是要做何事?” “嘿嘿。” 黑夫笑了笑。 秦始皇还是一如既往的着急啊! “来的时候,听张苍说有方士炼药时炸炉了。这些年方士为了炼五石散,也偶有炸炉,听说每次都会死不少人。所以我就在想,能否利用这股力量?” “嗯?” 秦始皇眉头微蹙。 这事黑夫相当保密,和扶苏说的也很模糊,只说可以用于戎事。可究竟怎么用,如何用……没人知道。 “我简单解释下,方士炼药炸炉是因为往里面添加了些东西。我让韩终取来记录的簿册,发现每次都会有三样东西。如果按照比例调制,再将其装入特定的容器内。这时候再将其点燃,是否能达到炸炉的效果呢?” “这……” 这都是黑夫胡诌的,他本来就知道该如何调配黑火药,这么说只是找个由头而已。 “此物吾将其命名为黑火药,由天工院的哑奴调配制造,确保不会泄密。此物若能制成,未来便可轻松破城。面对夯土城墙和厚重的城门,只要来一发黑火药,一切就都解决了!” “你真能做出来?” “当然。” 秦始皇望着黑夫,久久不语。好似是下定决心,缓缓道:“这样,朕再自少府给你拨百镒黄金,再安排些信得过的郎官为你制作。” “那自然是最好的。” 秦始皇知道黑夫的脾性,只要他提出来就肯定是能办到的。所以虽然还未看见实物,可听黑夫说到这些,他好似已经看到了秦国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秦公,黑火药可不好弄。”黑夫是忍不住提醒,也是在给秦始皇打预防针,“虽然钱财方面解决了,可想要研制出能用的黑火药却并非易事。” “那你可要快一些。” “这不好说。” “黑夫,朕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上正值春秋鼎盛……” “朕的身体,朕知道。”秦始皇轻轻开口,笑着道:“现在,朕只希望能多看到你的些奇妙手段。朕始终不知道,为何你一直有所隐瞒。或许你有所顾忌,可朕……等不及了。” “臣都明白。” 黑夫望着年迈的秦始皇,也是有些不舍。秦始皇待他那是好的没话说,可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这些年来他主要是忙着治理民生,献策改变历史。 就如秦始皇所言,他的确是藏了些手段。一方面是秦国基础工业不够,他只能一步步慢慢来。还有方面是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把肚子里的存货全都用光,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半个月内,臣便会研制出黑火药。一个月,便可初步应用。未来的战场,将会是火器的天下。秦国凭借火器,将不再惧怕任何敌人!” “朕,拭目以待!” 黑夫则是长舒口气。 如果说骑兵是冷兵器时代的霸主,那么火器的大规模应用和发展,几乎是淘汰了骑兵。而现在别的国家连铁器时代还没进入,结果秦国就开始发展火器。这种降维打击,完全能造成1比1000的战损比,甚至是更高! 特别是热武器刚出现,震慑力甚至能超过杀伤。本来两边都是弓弩对射骑兵对砍,结果秦国这边冒出来上百门青铜大炮,怕不是能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 此次北伐虽然大胜,可秦国徒增诸多死伤。黑夫看着那些缺胳膊短腿的士卒,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特别是想到自己本有能力改变这些的,他就愈发愧疚。 也是考虑到这些,黑夫本就打算回到泾阳后就开始着手研发热武器。只是方士炸炉,恰好让他有了绝佳的理由。秦国既然喜欢征战,那他就研究火器。未来让秦国的战船全都装配上大炮,走到哪轰到哪,用坚船利炮打开世界的大门! “那事不宜迟。”秦始皇站起身来,缓缓道:“现在就调车驾,即刻启程前往泾阳。既然你口中的黑火药如此厉害,朕要亲眼看到它是如何诞生的!” “啊?” 黑夫嘴角抽了抽。 他还准备说在咸阳到处转转,寻思着能否搞点钱。想着先整个传销,集资再说。没曾想秦始皇能这么着急,甚至要跟他一块去泾阳! “别啊了,走吧!” 【第2更送到~】 第613章 新时代新气象,嗣君 车驾行于官道。 黑夫坐在车内,与秦始皇对坐。书案上摆放着些文书,而秦始皇则是细细翻看着。这份奏疏出自扶苏的手笔,乃是他这段时间所想的三公六部制。从九卿更为六部,从一人独断专权更为部门商议。变相削九卿的权,从而加强皇权。 “这六部是你提的?” “嗯。”黑夫点了点头,而后笑着道:“我只是提出设想,还是由长公子完善的。六部是类似于县寺郡寺的部门机构,可细分为不同官职,各司其职。六部官职等同,互不隶属,由右丞相掌辖。” 秦始皇若有所思。 六部让秦廷变成真正的国家机构,只用来处理国家政务。而秦国公室的事,就成了皇帝的私事。而宗正、奉常、太仆、卫尉都将被裁撤,或者被并入新六部内。他们的权力被削去一大截,再也不复往昔。 “六部归右丞相掌,岂不增加相权?” “咳咳咳……” 秦始皇就是秦始皇!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从古至今,君臣便不断博弈。从三公九卿变成三省六部,再后来连三省都没了,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皇帝忙不过来,就设立内阁。内阁起初没有决策权,只是辅佐皇帝。可随着不断演变,内阁甚至能与皇权抗衡,再后来内阁又被军机处取代…… 皇帝和丞相的博弈,早早就已开始。最初的丞相是一家独大,至武王时期则置左右丞相,其实就是为了分相权。 这事其实就是无解的,如果皇帝想要轻松些,那肯定就得放权。可大臣若是得权,就容易权倾朝野,甚至是威胁皇权! 只能说得看皇帝自个,就像汉武帝时期就搞出个内朝外朝。汉武帝就曾敲打田蚡,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 而后三公九卿这类大臣,尽为外朝。汉武帝直接设立中朝(内朝),削弱相权。中朝的地位权力,甚至是凌驾于外朝之上。能参与决策的,都是中朝的将军、近臣、尚书…… 中朝官员直接秉承皇帝旨意掌握实权,剥夺了以丞相为首的决策职能。外朝的三公九卿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已成为皇帝政令的执行人,却无法参与决策。 “吾提出六部的初衷,乃是因上处理政务积劳成疾。为减轻陛下负担,所以提出裁撤九卿组建六部。吾并非为夺权,而是想简化职权机构,让上能稍微轻松些。” “朕知道你的心思。” 秦始皇点了点头。 黑夫要是真看重权力,也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虽说兼任内史丞,却也不在咸阳任职。三番五次屡屡让权,秦始皇还是头回瞧见这样的奇人。 “吾还有诸多奇思妙想,秦国未来还要远征各地。西域邦国有诸多奇花异果,秦公可还没品尝过。若欲长寿,就得适当的放权。实际上,秦公现在也可培养继承人了。像是些繁琐的政务,其实都能交给嗣君。这样嗣君未来继位,也能更快上手。” “黑夫,你不怕越界?” “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 黑夫是连忙抬手,回去后必须得让扶苏请他去搓澡。不把宫里的珍藏全拿出来,他就不叫黑夫。以后扶苏上位,必须得让这家伙给他搞俩金山银山! 这事早晚都得说,而黑夫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此次扶苏再次代天子巡狩,秦始皇借刺杀大做文章,将赵高赵成悉数迁出政治中心。所以,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反正都是秦始皇说的,平时说话不必在乎繁文缛节,有什么想说的也不必藏着掖着。 秦始皇望着黑夫。 良久后,方才叹息。 “你是唯一一个敢和朕这么说的。” 这不废话? 提个太子嗣君,都能流放岭南。 这话题可是禁忌,谁敢说? 秦始皇为人生性多疑,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嚷嚷着要立太子储君,这是为秦国还是为了自个?! 当然,黑夫也就心里想想。 明面上还是一本正经,面带讪笑。 “吾胆子素来大。” “呵……”秦始皇淡然一笑,“扶苏有你,就连朕都感到妒忌。” “不不不,臣是陛下的人!” “……” 秦始皇皱着眉头。 这话总感觉怪怪的。 “你说的,朕会慎重考虑。”他看向黑夫,捋着美须髯道:“等你这黑火药制成,再做定夺。朕都听蒙恬说了,你在路上提到有蓬莱仙果,且宜菜宜粮,亩产三十石起。只是路途遥远,远在十万八千里外。” “啊?没这么远啊……” “那是?!” 秦始皇顿时面露欣喜。 蒙恬这家伙果然说错了! “也就五万多里远。” “……” 这有区别吗? “所以,您老可得好好活着。朝堂若想改变,还有赖于您老主持。新君上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改变。” “呵……” 秦始皇也是无奈。 不过,黑夫这话说的也没毛病。新君上位,短时间内肯定是以收拢权力为主。等彻底掌权后,再逐步改变秦廷。若是想要平稳过渡,肯定得先提前备好。 秦始皇看向窗外积雪,缓缓道:“这雪,小了些。还有便是西南夷,陈平主动上书,说要前往西南夷。刘季等人上书相从,想要共同前往。你觉得如何?” “吾觉得甚好。”黑夫抬起手来,解释道:“如今北方大局已定,胶东舟师进展迅速。岭南四郡有南宁侯坐镇,也不成问题。所以,当务之急是处理西南夷叛乱。张良等叛党还在西南夷,不杀了他们,秦国就永无宁日!” “嗯 。” 秦始皇也是一笑。自西南夷叛乱起,他就已决定着手对付西南夷。卓程两家已至西南夷,开出了高额悬赏。利用商社的影响力,逐步开始渗透进西南夷各部。只可惜当地交通不便,张良等人到处藏匿。 “等回咸阳后,便派陈平等人奔赴西南夷。”秦始皇看向窗外,“西南夷,也该真正的归于秦!” 【第1更送到~】 第614章 黑火药,黑夫的黑! 次日。 一封封文书送至学宫。 敲响书房。 扶苏额头冒汗,翻阅着文书奋笔疾书,只恨自己没再长出两条手。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也是满脸黑线。 “父亲。” “怎么?” “我自己的文书还批吗?” “批。” 扶苏握着毛笔,嘴角直抽。 其实他先前就有过辅政的经验,皇帝每回出巡,他都会留在咸阳当留守儿童。由丞相或内史辅佐,只是每回都免不了批评。有时他也会据理力争,父子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再看看黑夫。 正坐于火炕,在秦始皇对面。 二人吃着板栗,谈笑风生。 扶苏宛若牛马,任劳任怨。 “秦公看看,是不是顿时感觉睡得香了腿脚也利索了?”黑夫看向旁边的扶苏,打趣道:“这活就得交给别人干,咱们就适合享受生活。以后秦公若是得空,咱们也别巡游秦国,咱们坐飞机直接巡游世界!” “飞机?” “这都不重要。正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秦公以后可要保重身体。就算没有飞机,咱们也有楼船呢。不见见所谓的大九州,岂能甘心呢?” “哈哈哈……说的好。” 秦始皇爽朗笑着。 还真别说,昨晚他确实睡的挺好,睡到辰时三刻才醒。文书送来后,他就把扶苏喊来处理。他则与黑夫对坐,吃着喝着也是相当惬意。 “看我们干啥?” “你看你的,我们聊我们的。” “……” 扶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提笔狂书。 秦始皇则是瞥了眼他,还算满意。这些年来他为了栽培扶苏,也是花费诸多心思。很长段时间,他都对这位长子寄予厚望。有时也会考验他,便让他协助处理文书。诸子之中,他最器重的就是扶苏。只是早些年的优柔寡断,让他失望透顶。 “胡亥已年过十七,也当成家立业。”秦始皇放下茶碗,淡淡道:“老夫记得,汝妹妴也已及笄。他们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也是甚好。云妴机灵乖巧,也是颇有你的几分模样。老夫本欲给你许配个公主,只是见你心不在此便不强求。既是如此,那你可得赔老夫个妴。”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朕不是商量,是通知。” “……” 黑夫面露无奈。 他有种自家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感觉…… 云妴和胡亥的孽缘,那还得从云梦说起。彼时胡亥刚来云梦,人生地不熟。而云妴则是当地出了名的孩子王,爬树掏鸟蛋偷蜂蜜摘野果。当时胡亥拜师于黑夫,云妴便带着他共同玩耍。这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再后来黑夫来至泾阳,刚开始是没带妴的。胡亥便经常给云妴写书信,动不动就跑黑夫面前求他。等云妴来后,胡亥便经常带着云妴游玩。 先前云妴说想要游湖,胡亥是连夜扎竹筏。结果第二天两人就都落水,还好韩信当时正好在钓鱼,顺手就把他们给捞上来了。用黑夫的话说,没瞧见韩信钓上过鱼,却总能钓上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再后来黑夫忙着处理政务,胡亥还经常找理由带着云妴去咸阳游玩。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也是让云妴逐渐打开心扉。他们有次自咸阳回来遇到了逃亡的山匪,胡亥是拼死阻挡将山匪击退。 自那日起,黑夫也就没再阻止。云氏若要真正的立足,与皇室联姻是必不可免的。胡亥作为最受宠爱的少公子,而且又是他的亲传徒弟,还这么喜欢云妴,黑夫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挑个好日子,为他们完婚。” “行。” 黑夫也是一笑。 他们,也终于长大了。 只是胡亥未来注定会很危险,毕竟要率领舟师遨游大海。但既然云妴知道这些还愿意,那黑夫也不会再阻止,他们的路终究还得自己走。 “行了。”秦始皇放下板栗,淡淡道:“朕记得你说过,今天就会首次测试黑火药,朕要亲自看。” “啊?这不合适吧……” “怎么?” “这黑火药很危险!” “有多危险?” “两层楼那么危险!” “那朕更要看看了。” “……” 秦始皇大有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而黑夫只得无奈起身相陪。看到他们要走,扶苏也是连忙起身。 “我也要去!” “你坐下!” 秦始皇和黑夫几乎是异口同声。 扶苏满脸悲愤。 这么好玩的事,竟然不喊他?! …… 试验场地比较隐蔽,位于天工院。并且里里外外都安插有眼线,防止消息泄露。黑火药这事是由张苍亲自负责,再由哑奴调配。期间倒是没发生什么意外,但难保后面试验不会出事。 “你可知朕为何不让他来?” “扶苏?” “嗯。” “吾斗胆一猜,若是猜错了还请秦公勿要动怒。”黑夫抬手作揖,“吾与秦公说过这黑火药的作用,这股力量不容他人染指,当为皇权所有,免得他人威胁陛下。” “呵…… 秦始皇只是笑了笑。 而黑夫则是暗自腹诽,这并非是信任的问题。扶苏的确是忠厚老实人,可难保不会他在得到火药后动歪心思。黑夫作为始作俑者,也就不提了。至于张苍因为是专业对口,恰好又喜欢此术,所以就交由张苍负责。 张苍管归管,可他这辈子休想离开泾阳一步。他所接触的每个人,都可能会被人暗中调查。张苍从今往后都得被人监视,可他却是无怨无悔。 这些事,张苍其实都知道。只不过,他是无怨无悔。他本就是戴罪之身,被监视也无所谓。而且他做事素来洒脱,足足有几十个妾。他现在是醉心于研究数术,还有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匠技艺。 “暗号!” “我爱吃西瓜。” “这里请。” 卫士微笑抬手。 秦始皇则是皱了皱眉。 这算什么暗号? 怎么都听不懂呢…… “暗号是你想的?” “对。”黑夫笑了笑,“既然是暗号,那自然得要以保密为先,所以最好是越听不明白越好。” “呵,有理。” 秦始皇跟在后面。 这条路是相当复杂,弯弯绕绕的想找清楚都难。沿途栽种着的林木都是黑夫精心挑选的,如果不熟悉的话,很可能会因此迷路。 “你们这群蠢猪!” “不,你们连猪都不如!” “我往地上撒把米,猪啃的都比你们强!” “……” 还没到试验场地,就已经能听到张苍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这家伙骂人是真的狠,可问题是在这干活的都是哑奴,一个个都不会说话。就算张苍骂的再狠,这些人也只会阿巴阿巴的回应。 “张苍,你这架势挺足啊!” “见过秦公,大上造。” 张苍面露无奈,抬手道:“这些人实在是蠢的离谱,我感觉自个是在对牛弹琴。大上造是有所不知,就这么简单的事,我说三遍他们都听不明白。” “那就再多说两遍。” “……” “这里可都准备好?”黑夫面露微笑,看向开阔的实验场地,也是相当满意,缓缓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这黑火药是相当的危险,千万不要靠近。” “我办事,你放心。” 张苍拍着自己肥嘟嘟的胸口,看的黑夫是满脸嫌弃,“正是因为你,所以我才不放心的……” 这家伙是越来越肥了啊! 关键黑夫就闹不明白了,张苍每天都大吃大喝的,历史上他是怎么活这么久的。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朕先看看这所谓的黑火药。” “就是这些。” 寒暄过后,张苍就恢复了认真。他将密封着的木桶打开,里面有股刺鼻的味道。黑色的粉末已经按照比例搅匀碾好,而且还经过层层筛选,确保了黑火药的质量。 “额……好黑……” 秦始皇又看向了黑夫。 黑夫黑夫……这名字还真没取错! “这要如何用呢?” “陛下莫急。” 张苍挥动令旗,示意前方哑奴将瓦罐端来。看着他们的动作,黑夫是担心的心惊肉跳。 这其实就是粗制的炸弹,里面也没什么用以增加杀伤的铁珠碎片,主要就是为了测试爆炸效果。而用来装火药的陶罐是巧匠特制的,瓶口直径比较狭窄。里面大概放了足足一斤的粗制黑火药,还有根揉捻过的引线插在上面。轻轻摇晃均匀后,再用干草和葛麻将瓶口彻底封死,只留下一截足有半丈长的引线。 “这就是你说的新武器?” “对。” 秦始皇蹙眉在手上掂了掂。就算他信任黑夫,也是头次感觉黑夫好像是在发癫。就这么个陶罐再加上这些粉末,能把城门给炸开? “开始测试吧。” 黑夫看着提前准备好的沙袋,也是心生期待。他也不知道这些哑奴做出来的黑火药是否合格,但具体配比他都已告诉张苍,以这家伙对数据的敏感,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没炸响,那就是张苍的错。 “秦公,您老再离远点。” “莫要慌,凑近些看的清楚。” “您老别搞我啊!” 黑夫差点就哭了。 秦始皇有什么好歹,他就完了! “那就往后退些。” 秦始皇想了想,也是决定后撤。 还是小命重要! 第615章 横空出世,爆炸! “哧哧哧……” 药捻燃烧,发出刺鼻的气味。 黑夫屏气凝神,也很紧张。 “嘶……” “大上造,能松手吗?” “我紧张!” “你紧张掐我腿作甚……” 张苍疼的是龇牙咧嘴。 他们大概隔了百步远,人手拿着千里镜盯着试验场。等了老半天,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秦始皇皱起眉头。 就这?! “失败了?” “别急!” “等好久了……” “这引线比较长,正常!” “额,好像熄火了……” “……” “……” “我去看看,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张苍提起衣裳,蹑手蹑脚的朝前走去。黑火药虽是头次试验,可他见识过方士炸炉。波及百里是夸大其词,但就近者绝无生还的可能。按黑夫的说法,黑火药爆炸的破坏力堪比炸炉! 他能不怕吗? 至于哑奴显然不明白。 捧着炸药罐,摇了摇头。 “这什么情况?” “正常情况。”黑夫看了眼陶罐,淡淡道:“做好标记,记下详细的实验数据。子瓠,再试试。” “好。” 这回张苍是亲自上手。 填充火药,安插引线,最后密封。 确认无误后,张苍又交给了哑奴。考虑到地面潮湿,他这回是特地缩短了引线。再朝哑奴比着手势,让他待会记得跑快点。刚才会熄火,就是引线太长放地上被打湿。 “这回没问题了吧?” “绝对没问题!”黑夫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拿起千里镜道:“若是还不成,那就是子瓠的问题!” “???” 张苍的胖脸透着不满。 你吹牛千万别带上我! “去吧,子瓠!” “秦国大业,需要你的奉献!” “风萧萧兮……” “我是做试验,不是作死……” 张苍翻了个白眼,捧着炸药罐向前,将其安置在沙袋阵中间。看似潇洒从容,实则慌得拔腿就跑。等回到黑夫身旁后,他才举起手中令旗,示意哑奴点火。 秦始皇看着他们耍宝,毫无波澜。他蹙眉举起千里镜,看着哑奴们狼狈逃窜,躲在沙袋掩体后面。自黑夫上回去咸阳参与廷议,张苍便临危受命开始配制黑火药。调动考工室的巧匠哑奴,日夜不停的研制。 等候片刻,秦始皇便失望摇头。 “又没了?” “额……” 黑夫皱着眉头。 就在他认为失败,准备挥动令旗让哑奴查看时,就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用来防御的沙袋阵全都被炸飞,浓郁的黑烟冲天而起。泥土夹杂着积雪乱飞,就是秦始皇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下。仿若平地起惊雷,所有哑奴都被震的呆若木鸡。 四溅的积雪甚至落在了秦始皇脸上,吓得黑夫连忙抬起衣袖帮他擦干净。这得亏是积雪不是陶罐碎片,要不然谋害皇帝的帽子就扣他头上了! 经常打仗的同学肯定都知道,5斤黑火药差不多相当于是3斤的tnt,爆燃瞬间温度可达1000摄氏度以上。由于体积急剧膨胀,压力猛烈增大,所以产生了爆炸效果。因为会产生比较强的冲击波,故会引起地表震动,距离近的就感觉像是在地震。 张苍死死揪着胡须,瞳孔收缩。他脸上并无惊恐害怕,有的只是疯狂和痴迷。现如今破坏力强些的,也就是投石车了。发射的石块重石余,可射百步远。但是,远远不及黑火药带来的震撼! 这……是人能掌握的力量? 秦始皇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起初肯定是惊讶诧异,后面则是蹙眉思索。今天黑夫的确是让他开了眼,也证明黑夫所言非虚。既是如此,这股力量自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甚至比五石散还要重要! “将这些哑奴悉数登记入册,带回咸阳。”仅仅是片刻功夫,秦始皇便已打定主意,拂袖道:“自即日起,张苍你也留在咸阳。” “秦公,吾以为不可!” “为何?” “秦公想必是想要效仿五石散,令这些哑奴在宫中秘密制作黑火药。” “嗯。” 黑夫则很淡定。 他就料到秦始皇会这么做。 “黑火药的破坏力,秦公也已瞧见。”黑夫指向远处的沙袋,解释道:“这还仅仅只是五斤的黑火药。如若大规模制造储存,但凡有一丝火星,都可能会令仓库夷为平地。其破坏力,甚至能将周遭宫室夷为平地。” “那你是要?” “先从源头控制硝石和硫磺,相干事宜可由哑奴或死囚负责。毕竟只有死了的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死囚本就活不长了,倒不如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反正黑火药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算他们不慎被炸死,那也是罪有应得。” “可。” 秦始皇点了点头。 “那该在何处?” “就在这天工院。” “此地闲杂人等可不少。” “不,以后会设火药院。”黑夫笑了笑,“我会继续划拨专门的土地,用以试验火器。届时会比现在还要严密百倍,只能进不能出。秦公可想想,学宫本就有着诸多研究。就算大规模采购什么,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偶尔闹出什么动静,也不会在意。内院看守有多严密,秦公也是知道的。” “试验火器?”秦始皇不解看向黑夫,“这……不是已经能用了吗?” “这还差的远呢。”黑夫面露无奈,“您老看看,现在只是粗制应用。以后用来开山碎石倒行,可要投入战场运用,还需要继续改进。比如说将陶罐改成铁制,插上引线用投石机砸出去。落地爆炸后,结果会如何?” “瞬间爆炸!” “对咯!当然,这都只是初步应用。”黑夫面露微笑,“未来还会有更多的火器投入战场,完全能取代弓弩刀剑。到那时,秦国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需几千精兵,就能破阵灭国!” “哈哈哈,好!”秦始皇爽朗大笑,拂袖道:“既然你已有想法,朕便全权交给你,而朕只看结果。另外,此事绝不能泄露!泄密者,一律腰斩弃市!” 【第1更送到~】 第616章 掌管天工的神,掌心雷 “听说了吗?” “啥啊?” “先生是神!” “……” “他是掌管天工的神!” 几个弟子围坐在石亭,边玩战国杀边说着学宫的未解之谜——黑夫的身份。关于这事,学宫内有着诸多版本。 韩终曰:君上?他早年得云梦神女传授,故为真人也。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胡亥曰:要相信黑学!什么是黑学?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黑夫身上,都会显得那么正常! 徕服曰:未识黑,曾信科。君上就是古代掌管天工的神,信黑夫得永生! …… 诸如此类的评价,数不胜数。 穴忠放下卡片,淡淡道:“先生教过我们,不要信这些鬼神之说。所谓的鬼神,都是虚的。然后……” “然后他抬手一道神雷!” “……” 穴忠脸色又黑了几分。 是啊! 他们可都听张苍【无意】提及,黑夫巡狩至胶东后曾率舟师出海。机缘巧合下找到了蓬莱仙岛,并且找到那颗传闻中的神石。神石相传为云梦神女所化,且留下篇长生诀。黑夫已经悟得大道,超脱自在。 前几日学宫总会有轰隆隆的爆炸声,其实就是黑夫在练功。他现在已经练成了掌心雷,谁若是惹怒他,当场就会被五雷轰顶。就比如有个哑奴因为打碎了黑夫最喜欢的琉璃盏,直接就被轰的面目全非。 从天工院抬出来时,大部分的师生可都瞧见了。被炸的外酥里嫩,全身就没一块好肉。还没送至韩终的药庐,就已经彻底断了气。 而且黑夫的功力明显有所增长,根据胡亥打探的情报。黑夫明面在卧房睡觉,可依旧能在内院引发神雷。此等鬼神莫测的手段,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砰! 爆炸声再次响起。 穴忠吓得是连忙跪地,朝着南方不住叩拜,嘴里还念叨着越语。显然是在祈祷蛙神和始祖公,千万得管好黑夫,别把他给误劈了! “阿忠,你不是要相信科学吗?” “始祖公在岭南管用,在关中可不行。” “我劝你还是先拜云梦神女吧。” “对对对,还是神女管用。” “别麻烦了,直接拜先生吧!” “唔,有道理!” 穴忠立马就站起身来。 自从来至泾阳后,他本就不坚定的信仰就彻底变了。张苍就曾问过他个问题,他说始祖公是开天辟地的存在,无所不能。那么,始祖公能否创造出他搬不动的石头呢? 穴忠纠结了足足三天,想不出答案。他去请教张苍,结果张苍却又问了他些问题。他们既然都信仰始祖公,那么始祖公说的是西瓯话,还是南越话,还是东瓯闽中话呢? 出了岭南,始祖公还好使吗? 我说秦语,始祖公能听懂吗? 始祖公和齐国八神比起来如何? 对了,还有秦国的四方上帝。 …… 先生,你别问了! 穴忠虽然没怎么听明白,却大受震撼。就这些问题,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影响……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难得休沐的彦则是愤然握拳。 他是学宫第一批出仕的弟子,也是学宫的优秀代表。他的名字刻在了石碑上,后面还有他的各种事迹。作为泾阳考工室令,彦的表现是无比出众。他年纪轻轻,却已是爵至五大夫。他改进了很多器械,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前段时间,赵亥亲自来泾阳考察过。对彦更是赞不绝口,还有意要提拔他。毕竟章邯目前留在岭南,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的。赵亥也需要左膀右臂,辅佐他处理政务。 自彦成名后,有诸多豪族上吏都来提亲。只不过彦已经与安健定下婚事,今年就会选个好日子完婚。 彦虽然不在学宫,可黑夫练功的事却已传至他的耳朵。这件事闹得相当大,彦想不知道都难。所以他就想着趁休沐来学宫,没曾想还没去内院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 “听,声音又响了些。”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先生的功力又强了!” “有道理!” 黑夫打着哈欠,默默从旁边路过。‘ “先生来了?!” “先生,你能现场给我们演示次吗?” “对对对,快给我们看看!” “……” 黑夫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都怪张苍这个死胖子! 黑夫授意张苍,让他传的玄乎些。结果倒好,这家伙吹得是越来越离谱。因为这事,王翦都跑他面前让他演示下掌心雷。只不过黑夫也是听从秦始皇的,没有泄露黑火药的事。 经过半个月的不断改良,目前黑火药已经趋向于稳定。现在开始着手研制铁炸弹,同时还有专门的部门研究大炮和燧发枪。互相各司其职,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应用于秦军。 “你们想挨劈是吧?” “先生饶命!” “啊,我还得回去抄学宫守则!” “我家里还在炖汤!” “告辞告辞!” “彦见过仲父。”彦的嘴唇已经开始有了短须,朝着黑夫长拜作揖,愧疚道:“仲父已归半月,可彦却于今日拜访,还望仲父恕罪。” “不碍事。” 黑夫笑着摇了摇头。 关于彦的事迹,他还没回泾阳就已听说。彦作为泾阳考工室令,可谓是公务繁忙。泾阳的工业农业比较发达,所以他这考工室令本来就忙。不仅仅得忙泾阳的,还经常有其他县的官吏来请他去做调研,也是帮着指点他们。 自从黑夫走后,张苍可以说是肩负起泾阳的公务。而很多私事,其实都是彦出面解决的。这小子本来就聪明,处理这些繁琐的事情也是得心应,也算是支撑起泾阳的半边天。 “仲父……真的会掌中神雷?” “假的。” “那怎么……” “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彦明白了。” 彦也没再追问。 内院有着学宫很多的秘密,外人皆无资格知晓。彦离开学宫时,内院还在修造中,等他走后才逐步组建起来。就算是黑夫,其实也没想到。 “大上造。” “欸,陈平?” “平是来辞别的。”陈平走向前来,抬手道:“平已得诏令,要即将前往西南夷。” “这么快?” “君令如火,不可耽搁。” 陈平笑了笑,很是从容。这段时间他始终都在泾阳,陪着自己的妻儿。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也想弥补对妻儿的愧疚。他现在已经爵至少上造,已是名动秦国的豪吏。家中虽有诸多奴仆婢女伺候,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那行,待会我让张苍送你些东西。你就带回西南夷,我给你留下了个锦囊。你去了西南夷后,再打开。” “啊?” 陈平闻言顿时愣了下。 他不知道黑夫是怎么想的,好像是为了显摆自己的高深莫测。此前扶苏巡狩至狄县,结果遭遇叛乱。而黑夫在扶苏临走前,特地留给扶苏个锦囊,还告诉他在危险的时候打开。 嗯,然后扶苏打开了。 上面就写了一个字。 跑! 天秀啊! “啊什么?” “长公子那次……” “那次我写的有毛病吗?”黑夫面露无奈,“我让他遇到危险赶紧跑,是因为知道他的性格。结果也是不出我所料,这家伙非要头铁的留下来。明明有机会跑路,然后让大军进城,以此为由大开杀戒,扫清齐田叛党。” “那我能现在就看吗?” “好像……也行!” “……” “呶,拿去吧。” 陈平半信半疑的接过锦囊。 打开后,里面就有张纸条。 看到上面的内容,满脸不解。 “这是?” “炸弹使用说明书!” “嘶……不懂!” 【第2更送到~】 第617章 锦囊妙计,启程西南夷 三马车驾行于官道。 陈平望着锦囊,若有所思。 临走前黑夫的叮嘱,如雷在耳回响。他时不时探出头,看向紧随其后的马车。这里面装的便是黑夫口中的火药,足足有上千斤。还有特制的铁罐陶罐,也都在后面。 所谓的掌心雷,其实就是黑火药。目前还不够稳定,目前尚在不断改进。点燃后如惊雷炸响,威力十足,可杀人破城。主要还是威慑力,能让西南诸部彻底臣服于秦。 如何使用,黑夫是亲自演示给他看过。去了西南夷后如何运用土雷,那就要看陈平的了。若能顺利攻下西南夷,陈平便是首功! 黑夫是再三提醒过他,不论土雷是否炸响,务必要将其收回,绝不能留给敌人。等后面有需要,也可在西南夷修起秘密工坊。再由专人看守,组建起支火器营。 至于名字嘛…… 嗯,神机营! 何谓神机? 不管,反正好听就行! 虽然已过数日,可陈平脑海中还是不断回忆着土雷炸响的场景。惊天动地的爆炸,将沙袋全都炸开。砂砾、泥土、积雪……四处飞溅。这种力量,竟然能为人所掌控。只要将其带至西南夷,足以让西南夷人折服! 从今往后,秦国边疆再无问题! 不仅仅是西南夷,像岭南和北方也都可效仿。因为目前尚在起步阶段,所以就算是黑夫也无法提供太多。主要还是相关人才太少了,天工院也在尽力栽培。 黑夫的确能大规模教育,可实际上却难实施。秦始皇对火药看的很严,只要是接触火药的,祖宗三代都得被调查。若非良家子,那就没资格接触。不仅如此,其宗亲都会被严格控制,出入都需内史的批准。 “陈君。” “刘君!” 陈平示意车夫慢行,拉开帘布看向刘季,现在的他已经剪去了美须髯。比之前要短了许多,看起来有些滑稽。而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秦始皇。 北伐凯旋回咸阳后,刘季同样是凭借军功得赏。他本来就是中郎将,需要宿卫宫中,先前也曾见过几回秦始皇。可这回却是有所不同,看似是说笑,可却让刘季后背发凉。 晚宴时,秦始皇只是端起酒樽看向刘季,似笑非笑道:汝这胡须留的挺好,比朕的还好。就是这句话,吓得刘季连夜回家将胡须剪短。 若有任何闪失,他肯定无法交差! 推崇韩非理念的秦始皇,精通法、术、势,他随便一句话都有其深意。若是真的以为秦始皇在说笑,那这人也就成了笑话。正所谓皇权至高无上,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作为皇帝,自然不愿有人与他雷同。 先前刘季官爵并不算高,甚至都没资格参与廷议,所以也就没怎么注意。可经过此次北伐后,刘季已是高爵,有资格参与廷议。 放眼秦廷,还有谁留美须髯的? “如何,有何事?” “后面马车,究竟是何物?”刘季面露疑惑,低声道:“仅仅是看守马车的,便有数位锐士。季昔日在宫中见过他们,乃是为上扛帝辇的武士。他们亲自出马,莫非是何宝物?” “呵呵,后面你就会知道的。” 陈平笑着挥手,也没过多解释。此事太过重要,短时间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们浩浩荡荡的足有上千精锐,皆是骑马乘车。看似是保护陈平,其实很多都是护着火药。 黑夫是特地吩咐过,火药怕水也怕火。怕水是因为遇水潮湿后就没法用,怕火是遇到一丝的火星子都可能会爆炸。上千斤的火药若是爆炸,百步范围内的人可能都得死。 “刘君此次为裨将,负责辅佐上将军常頞。”陈平捋着山羊胡,淡淡道:“平依旧为幕僚,凭口舌游说西南夷诸部。将军也无需着急,很快便会知道。” “陈君这三寸不烂之舌,胜过十万秦军。” 刘季也是抬手恭维,他可见识过陈平的本事,此次北伐能如此顺利,可以说全有赖于陈平。他故意留书离间匈奴内部,凭借口舌将胡戎诸部耍的团团转。不仅仅是令五石散在草原泛滥,还绘制好地图。韩信能长途奔袭穿插于草原,也是多有赖于这份地图。 如此能人,他日必可为相! 刘季也是有意与陈平交好,毕竟陈平背后还站着位黑夫呢。只要与陈平搞好关系,他今后便可在咸阳立足。 “西南夷不足为虑,他们本就掀不起多少风浪。”陈平顿了顿,继续道:“大上造派我们过去,是为处理六国叛党。匪首便是那韩相之后张良,张子房。大上造说了,若能生擒张良吾等便立下大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西南夷人,皆是次要的。” “季明白。” 刘季若有所思的点头。 说起来,他还见过张良。当初他游历大梁,本想投靠信陵君的,但没想到信陵君已经死去多年,最后便改投信陵君的门客张耳。 彼时张耳恰好是广招门客,见刘季有身好本领,便将其留下。刘季记得某日曾经来了个疯子,风言风语。对方长得很清秀,甚至比女人还要漂亮。可刚来张耳宅前,便嚷嚷着大梁要没,还说张耳死期将至。 张耳本以为对方是故意装疯,还有什么高见。结果将他请回来后,却发现说的都是老生常谈的合纵言论。还说想要抗秦,必先复韩复赵。秦国虽然夺地,可韩地赵地依旧有着诸多的支持者。各国合纵可先夺韩地,立横阳君公子成为韩王,再伐赵地! 就这番话,纯纯的痴人说梦。张耳也懒得再听这人的荒唐之言,便将他给逐出宅邸。 因为闹得比较大,刘季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他只记得对方当时自称为韩相之后,就叫张良! 张良策马向前,眺望前方。 现在的他已为秦吏,爵至高位。好不容易来的荣华富贵,他自然不愿就这么拱手让人。不论是谁挡住他前进的路,他都会毅然决然的拔剑! 【第1更送到~】 第618章 西南夷滇国,决战 西南夷,滇国。 此地三面环山,南濒滇池,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鲜花常年开放,草木四季常青。四季如春,风光秀美…… 远处水天一色,偶尔还能瞧见有白鹭振翅翱翔。而后俯冲至湖面,再衔鱼飞走。张良欣赏着绝美的风景,神情冷然。 半年前,他们趁着秦国主力北伐,在西南夷挑起战事。只可惜常頞及时出兵,轻松镇压下他们的叛乱。诸多义士死伤惨重,得亏项梁及时率宗亲死士杀至。在项梁的指挥下,他们是且战且退,最后只能逃至邛都。本以为能喘口气,没曾想邛都的人早早就被秦国收买。为了拿悬赏,屡屡将他们的消息踪迹泄露给秦国。 知道没机会的项梁,当即带着他们撤至滇国。而滇王在知道项梁的身份后,便出面留下他们。项氏世代为楚将,其先还曾为庄蹻的都尉。当地也有项氏宗族,对项梁等人的到来也是深表欢迎。 望着平静的湖面因白鹭掀起涟漪,张良的心情也是因此起伏。自韩被秦所灭后,张良便奔走各地。至今已足足有十七年,他的足迹几乎遍布海内郡县。他无时无刻都想着报仇,可今年真的让他感到了绝望! 前天有邛都行商来至滇国,同时将最新消息带来。秦国北伐大获全胜,韩信如有神助,仅仅只带了三万兵马,却能在草原驰骋大半年。 先是出兵横扫河南地,而后又杀至祁连山一带,在西海立下石碑。大破月氏主力,跟着溃逃的主力踏破月氏王庭。至此雄踞西域通道多年的大月氏,彻底被诛灭。 韩信没有过多逗留,又带着大军长途奔袭数千里。一路犹如神助,击溃诸多戎部。最终踏破单于王庭,生擒单于头曼和诸多匈奴贵种,俘获匈奴祭天金人。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而正面战场的蒙恬更是以骑兵大破匈奴主力,这可是以骑兵对骑兵,杀的匈奴是抱头鼠窜溃不成军。秦国以极小的伤亡代价,便顺利诛灭匈奴和大月氏。缴获的牛羊戎马不计其数,更是得到了肥沃的草场,让秦国的版图再次扩张! 张良抬起手来,将钓上的河鱼放回湖中。眼看着秦国老将凋零,可随着黑夫的横空出世,又有诸多年轻的猛将出现。特别是那韩信,听说比黑夫还要年轻,不过是及冠之年啊! 还有诸多出谋划策的幕僚,更是一个比一个聪明。陈平,萧何,蒯彻,任敖……特别是郦食其这老匹夫,几乎将他们叛乱的希望扼杀在摇篮中! 郦食其为陈留人,少时喜好读书,但家境贫寒生活落魄。虽然没钱,可当地贤士和豪强却不敢随便役使他,并且是都称呼他为狂生。 此人能言善辩足智多谋,期间投靠了黑夫。再后来就被黑夫派至西南夷,也是从他来后,整个西南夷彻底乱套了。 首先黑夫打着云氏商社的名义,将蜀郡的卓氏和程氏吞并,将手伸至巴蜀两郡。而临邛恰好与夜郎有着生意往来,便打着做买卖的旗号来至夜郎等地。 黑夫这人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为促成此事更是挥金如土。先是给当地夷人君长送钱,茶叶盐巴丝绸柘糖……应有尽有。搞好关系取得信任后,就开始借助这些夷人君长颁布通缉令。 只要提供消息的,赏十万钱! 若能生擒或诛杀叛党,赏百万钱! 若不想要铜钱,也可等价换成物资。 这还只是最初的赏钱,后面黑夫又继续翻倍加价。到最后赏钱已经飙升至五百万钱,诸多夷人都因此心动。张良当时都有感觉,不论走到何处都有人看着他。 迫于无奈下,张良只能不等项梁等人到来,提前揭竿而起发动袭击。只可惜他们似乎是早早就已料到,常頞直接出兵平定了夜郎叛乱,数千义士都因此牺牲。而秦国也借此理由,彻底实控了夜郎,将其彻底纳入版图! “子房。” “怎么?” “我们……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 张良则是神情坚定,他看向旁边的项伯,缓缓道:“只要吾等不死,那就还有着机会。秦国不行仁术,暴君昔日说着天下共苦战斗休,又说什么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可暴君的欲望却是无穷无尽,南征百越北伐胡戎。骊山陵、驰道旁,皆是累累白骨。数以十万计的青壮,只能被迫四处奔波。现在他还活着,尚能镇住。可等他死后,秦国必定大乱。” “可是,他们有乌鸟……” 项伯喃喃自语。 他是真的绝望了…… 他感觉一直活在黑夫的阴影中! 不论他们前往何处,总能遇到黑夫。他们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可最后却只能被黑夫撵的到处跑。现在更是只能躲在这滇池附近,免得被秦国缉拿。 “勿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项梁捋着山羊胡,淡淡道:“子房说的没错,只要吾等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那乌鸟……” “他……” 就算是能言善辩的项梁,也是沉默了。提到这黑夫,项梁同样是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仲兄大可想想,吾等在西南夷的事,黑夫必然是早早就已知晓。听说他已经结束巡狩回到咸阳,而北伐战事又成定局。黑夫此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喜好斩草除根。被他盯上的,哪怕是被追杀至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现在秦国已经能腾出手,他必会派兵来西南夷!” “如此更好。” “子房,你?” 张良却很冷漠,继续道:“秦国长年征战,反倒是对吾等有利。我们人少,而西南夷地大。秦国派兵至西南夷,只会让他们劳民伤财。国为苦战民为战苦,我倒是想看看秦国还能打多久!” “子房所言极是。” “子房……你……” 项伯对此则不认可。 他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撤出西南夷,免得被秦军所围剿。若是继续在这死磕,光靠着滇国这点人,恐怕还不够秦军杀的……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些,所以项伯不愿意继续留在西南夷。 “你昔日手刃秦狗的胆子呢?” “……” 项伯脸色惨然。 他当初杀了秦吏,纯粹是一时冲动。可这和战争完全就是两个概念,秦国的战阵冲锋,他们可是都见识过的。仅仅只是个常頞和郦食其,便让他们损失惨重。现在就这么点残兵败将,如何是秦国大军的对手? 以黑夫的性格,后续绝对会继续增派人手。不仅仅只是郦食其,还有目前空闲下来的陈平等众。 陈平……可比郦食其还难对付啊。再加上一票刚经过北伐磨砺的精兵猛将,他们来至西南夷后,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现在秦国基本已经结束了北伐战事,仅剩的东胡根本不足为虑。秦国主力已经撤出北方,部分回归家乡务农。还有的则是整装待发,即将朝着西南夷进发。 项伯在岭南就见识过秦国大兵团作战的厉害,西南夷有什么手段,他们也都知道了。就凭他们这点人,怕是还不够秦国精兵瓜分的…… “大兄,子房。”项伯抬手作揖,叹息道:“吾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子房昔日有句话说得好,我们可以死,却要在报仇之后。西南夷人大多都已被秦收买,而吾等手上可用之人甚少。现在面对秦国主力,恐怕难有胜算,也只是徒增伤亡。” 项伯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 他仔细权衡再三,认为西南夷现在并不适合他们。主要还是秦国北伐太过顺利,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便将匈奴和大月氏扫清。 现在秦国腾出手来,要对付他们自非难事。但凡匈奴给力些多坚持段时间,项伯都愿意继续留在滇国,和他们并肩作战打游击。 “你其实无需忧虑。”张良面露微笑,自信道:“就如你所言,此次秦国主力已至,对吾等极其不利。但只要做好准备,就会如岭南那样逃走。我们需要留条退路,如此也就足够了。” “嗯,子房所言甚是。” “罢了……” 项伯无奈拂袖,叹息道:“既然你们都已决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还望子房记住今日所言,记得留条退路。项氏宗族血亲几乎都已在此,若有任何闪失,吾等都是罪人!” “放心。” 张良表现的依旧很自信。 但有些事就算是他也说不准,毕竟谁也不知道秦国会如何布局。当初他们能从岭南逃走,是趁着秦国没有实控岭南,并且主力大军在与瓯越联军交手。这时候他们趁机逃走,自然不是难事。 但西南夷情况有所不同,秦国现在已经开始逐步控制。各个要道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是水路同样也有关卡。能否逃出生天,哪怕是张良也不确定。 他这次会选择铤而走险,纯粹是被黑夫逼的没办法了。他眼睁睁的看着秦国富强,他们复国报仇的希望愈发渺茫,这时候能做的就是搏一波大的! 只要将黑夫拉下神坛,便足够了! 【第2更送到~】 第619章 卫将军,我们来投奔你了! “杀!” “抓住这些城旦刑徒!” “放箭,全都放箭!” 为首者头戴鹖冠,手握强弓。策马驰骋于草原,开弓引箭锁定了前方溃逃的刑徒。他作为楼烦射手,为辽东五百主。作为楼烦人,自然是相当擅射。 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辛胜对他也很赞赏,这两年屡屡提拔。此次更是委以重任,让他执行一项秘密计划。这票刑徒城旦里面,有秦国的间客。为促使苦肉计成功,他得射伤其中一人。 他并不知晓内情,但既然是辛胜交代的,那他就无条件执行。在确保无误后,他松开弓弦。箭支螺旋飞出,打着漂的射中最前方的左臂臂膀。 “嘶……” 彭越倒吸了口凉气。 鲜血自臂膀汩汩涌出。 看着射出的箭头,彭越疼的五官都已扭曲。说好了只是演戏,没想到是来真的啊。这要是再射的稍微偏些,他怕是就得凉了。 为成为名合格的间客,彭越是化名为越先来辽东干苦力。干了大半个月搞好关系后,他再暗搓搓的密谋叛逃。彭越本就有着极高的人格魅力,所以能在钜野泽立足,还有百余人愿意追随他开团。 在他的号召下,本就对秦国有诸多不满的刑徒城旦纷纷揭竿而起。趁着士卒疏于防范,彭越便带着他们共同越过长城,直奔东胡的方向溃逃。 “真狠啊!” 英布也是心惊肉跳。 得亏不是他啊! 这射手忒狠了! 是真射啊…… “赶紧跑!” 彭越强忍着剧痛,继续策马狂奔。还好找来的射手还算靠谱,起码没命中要害。看似流了很多血,可并未伤筋动骨。只要包扎好勤换药,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 “越君,快跑!” “我们掩护你!” “要走一起走!” 彭越坚定开口,这表情这演技起码也是影帝级别的。而英布则是吆喝着众人跟上,时不时眺望前方。 卫满的人呢?! 按他们掌握的规律,卫满每日都会派遣小股精锐巡视。他们是特地挑了时间,让这票人看到这出苦肉计。毕竟演员都已经到位,自然是少不了观众的。 “秦人来了!” “快,射箭!” 终于,观众登场了! 彭月抬头看向远处,数以百计的披发胡人策马杀出。他们虽然装备略显粗陋,却皆是长于骑射,对着远处的秦军平射。 “撤!” 楼烦射手只是象征性的带人抵抗了番,而后就带领部下快速逃走。既然观众都已到位,那他们这些配角也当功成身退。他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凭彭越和英布的本事,足以混成卫满的心腹。 …… “大王!” “秦国那来了些刑徒奴隶。” “他们是特来投奔大王的!” “嗯?”卫满皱了皱眉,而后便起身笑着道:“必是我燕地壮士,知晓寡人的事迹后,特来投奔寡人。既是如此,随寡人去迎壮士!” 现在的卫满已经是摊牌了不装了,他已自封为燕王,并且开始筹备逃出东胡。他派遣了诸多探子,听说秦国裨将韩信戍守王庭,就地修造土城要塞,要将草原彻底并为秦地。 目前天气也开始转暖,韩信很快就会用兵。卫满听说,韩信还大规模征调匈奴降卒,将他们当做陷阵炮灰。原本蒙恬就给他留下十万精锐,现在却已经有十五万。这家伙爆兵是真的有一手…… 就算秦国已经撤出主力大军,以现在的兵力也能碾压东胡。东胡王现在显然也意识到问题,上回特地给他增加两千勇士,让他一定要挡住辽东的秦军。卫满对此也是相当满意,毕竟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他以后若想成就番大事,手里的人越多越好。 现在,又有燕地壮士来投奔他! 卫满快步走出穹庐大营,便看到门口齐刷刷的站着诸多狼狈的刑徒奴隶。在看到他后,彭越更是带头单膝跪地。 “越,见过大王!” “壮士快快请起!” 卫满也是连忙将彭越搀扶起来,看到他肩膀上插着的三棱箭头,当即招手道:“壮士身负重伤,快去将寡人的医师带来,给壮士治病!传寡人的口令,今晚杀牛宰羊以飨壮士!” “拜谢大王!” 英布同样是长拜作揖。 看着志得意满的卫满,英布在心中对他只感到同情。只能说卫满倒霉了些,如果没遇到黑夫,或许还真的能成就番大事。只可惜,他偏偏遇到了老阴比黑夫。 卫满有野心也有能力,还富有远见。纵然身处不利境地,却依旧能寻找机会。从最初只有几十人,壮大到现在的数千人。在看出东胡王的昏庸后,当机立断要溃逃。若不是黑夫出手,恐怕还真能让他得逞。 他现在笑的有多开心,等知晓真相的那刻就会有多伤心! “这位壮士是?” “六人,名布。”英布看向卫满,摸了摸脸上的罪字,低声道:“去年因为服役时与人起了冲突,就被充为刑徒。而后奔波近千里,方至辽东。幸得越君点拨,故想着趁秦狗疏于防范逃出辽东。吾等都听说大王的事迹,便商量着来投奔大王!” “壮士所言甚是!” 卫满是连连点头,而后抬手让他们先去歇息。他又找到发现彭越英布的东胡勇士,低声问询道:“告诉寡人,遇到他们的时候是何情形?” “当时他们正被百余秦人追杀,为首者头戴鹖冠。”东胡人满脸敬意,抬手道:“而且还射杀了好几人,他们是拼死逃回来的。若非我们及时出手,他们可能都会死……” “嗯。” “大王是怀疑他们?” “不得不防。” 卫满喃喃自语。 现在东胡的情况很不利,韩信那边是磨刀霍霍,俨然是已经有用兵的想法。目前天气转暖,韩信很快就会动手,卫满都已经准备好撤离。结果现在冒出来些刑徒奴隶投奔,他不留个心眼都不行。 但刚才看过彭越和英布的情况,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彭越的伤口几乎是深可见骨,而英布脸上的黥刑也不是假的,显然是早早就已受刑。至于其他的刑徒奴隶暂时也没看出端倪,想来都是安全的。 “寡人记得,安是砀郡人。”卫满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缓缓道:“以后便让他好好与这些人接触,有任何事皆要告诉寡人!” “唯!” …… 大营内。 彭越已经包扎好伤口,脸色惨白,铜盆里面已经被鲜血染红。按照医师所言,彭越的伤口很严重。后面还得按时敷药,而且绝对不能见水。 “越君,好些没?” “嗯。” 彭越点了点头,他和英布也算是一见如故。二人经历类似,也有着很多话题。只是英布更早的被发掘,还曾前往岭南征战。靠着出色的表现,深得李信器重。他本来是在岭南担任县尉,干的好好的,黑夫一封调令就让他隐姓埋名担任间客。 不过英布并无任何的不满,因为他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黑夫给的。黑夫可以给他表现的机会,让他出人头地。也能找机会把他一撸到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夫的手段,英布是深有体会。得罪了黑夫,那肯定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况且就如黑夫所言,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只要他们能顺利成为卫满心腹,带着他们为秦国开疆拓土,那他们就是首功! “你说,那卫满会如何?” “暂时还看不出。”彭越穿上衣裳,疼的龇牙咧嘴,而后叹息道:“但愿,我这一箭没有白挨。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以后可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放心。”英布却是轻松一笑,淡淡道:“布曾为布衣,也曾做过刑徒。后来还当过领兵的将军,又当上了县尉。这间客虽是头一回,可现在卫满正是用人之际。他若将我们赶出去,以后谁还会投奔他?现在其实就只是互相利用,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还是布君看的真切。” “都一样。” 英布并未放在心上。 实际上,这条路并不好走。 在来辽东的路上,英布就已想清楚。间客就是游走在黑白之间,而他们很可能需要隐姓埋名数年。这期间会发生很多事,没人能担保不会出问题。 只是他不愿当个小小的县尉,想着有朝一日能爵至高位。在岭南的发展机会较少,后续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个秦吏。在得到黑夫的调令后,英布便连忙启程。好在是顺利赶上了,没有辜负黑夫的期许。 “二位,可休息好了?” 有胡人卫士缓步走了进来,朝着他们作揖行礼。说着口晦涩的燕地方言,好在英布多少能听懂些。 “嗯。” “大王已经恭候多时,并且杀羊设宴以飨壮士。”胡人抬手示意,面露微笑道:“二位既然已休息好,便勿要让大王等候太久。” “好,有劳了。” 英布是连忙将彭越搀扶起来。 他们相视一笑。 很明显,这件事成了! 【第1更送到~】 第620章 春,狗尾巴草 孟春时节,鸟语花香。 冯葵捧着簿册,站在篱笆前欣赏着家猪活春宫,自言自语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为保证优良品种,就得用些手段。唔……真刺激,这是我能看的吗?” “闭嘴,好好看好好学!” 韩终瞪了他眼。 这孽徒巡狩时可没少闯祸,关键是还碰上了海鲜过敏,差点没了半条命。再后来黑夫在北地染上风寒,硬生生病了大半个月。好歹也是他韩终的亲传弟子,结果却如此无能,这以后说出去简直是丢他的脸! 所以,韩终是决定要给冯葵上点强度。首先是把那些药材全都没收,暂时替他保管。然后就带着他亲自问诊看病,但凡有纰漏,上去就是一针。 这几日得空,韩终又带着冯葵来养殖场。去年的那场兽疫,害得学宫是损失惨重,诸多农家弟子的心血功亏一篑。许从哭的是撕心裂肺,毕竟这些可都是他辛苦培育的优良品种,结果是全都死光……许从数年来的心血,功亏一篑! 许从为此一蹶不振,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缓过劲来。自那后他就更加注重防疫,还让专人打扫窝棚。韩终也没闲着,在牲畜所食里面添加些药粉。为了帮助许从养猪,韩终还翻阅了很多书籍,只可惜目前并无真正的农书…… 他随后走访民间,彼时刚好出了蝗虫。他就瞧见很多老人会设陷阱捕获蝗虫,而后将其喂养家禽。韩终便询问老人,就听说这蝗虫会危害庄稼,可用来喂养家禽再合适不过,像吃蝗虫的鸡鸭会更强壮肥美。 韩终也是意识到什么,便发动群众抓蝗虫。并且是出钱购买,再将蝗虫用来喂养黑猪鸡鸭。只是蝗虫很快大规模死去,韩终便将它们晒干磨成粉末。掺进饲料内,用来喂养黑猪。 经过他的实验,发现用上蝗虫粉的黑猪明显长势更好。因为体质更好,刚满月的豚存活率也更高些。 韩终将此事告诉黑夫,还让黑夫动用云氏商社的力量,尽可能的多收些蝗虫。当时黑夫还真惊了下,寻思着韩终是不是也看过网文,竟然还知道搞蝗虫? 黑夫记得有人说过,当出现蝗灾的时候,蝗虫其实是带毒的。人吃肯定是不行的,但晒干磨碎成粉后,添加进饲料里面应该没啥问题。不过目前还有待考察,也想看看能否成功。 “我感觉就我最惨!” “嗯?” “先生想想,目前李鸢休假回咸阳。听说左丞相还设宴款待了数位好友,也算是收敛了些。”冯葵叹了口气,“然后就是少公子了。他如愿以偿,娶了黑夫之妹云妴。听说这可是皇帝亲自定下的婚事,还要在咸阳宫内设宴款待。日子也是美滋滋,比我强的多了……” “我不是更惨?”韩终翻了个白眼,“为师摊上你这么个徒弟,大冷天的还要听你在这抱怨。” “……” “话说,汝翁是怎么回事?” “额?” “他是把你给忘了?” “师父,别说了……” 冯葵红着眼,前几日很多人都送子嗣回学宫。而他就像是被遗忘的留守儿童,爹不疼娘不爱。从回泾阳后,就没瞧见过他爹。人不来也就罢了,毕竟他爹政务繁忙。可偏偏连封信函都没有,就好像是真把他给忘了…… 我是亲生的吗?! 而且春天一到,学宫里面是出双入对,就算是狗都是成群结队。现在就他是孑然一身,好像是条狗……不,连狗都不如! 冯葵是悲愤不已! “怎么,你也发春了?” “……” “为师提醒你句,男欢女爱你就别来问为师了。”韩终捋着山羊胡,淡淡道:“为师不懂这些,你倒是可以去请教下少公子。” 冯葵无奈低下头来。 远处有个小坟堆,上面还冒出来根狗尾巴草。 这是大黄的坟。 黑夫离开泾阳没多久后,大黄便在某个夜晚离开学宫,发现时已经死在了后山。韩终没说什么,只是将它埋在了学宫内。现在学宫内养了很多狗,都是出自大黄,其中有两只和它长得是极其神似。 此时黑夫就坐在坟前,也是回忆着往昔。他刚回泾阳时忙着政务,韩终就没和他说,也是昨天才知道了这事。 想当初他刚结束了伐楚之战,便遇到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大黄。想着它与自己相同,都是孤零零的,便将其收养。再后来黑夫又将它带至云梦,只是现在终究走了……黑夫虽然早有预料,可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就好像是突然失去了某种寄托。 “君上,起来吧。” “嗯。” “大黄活了十来年,对犬而言也算是寿终就寝。” 韩终是知道黑夫的,他这人很重感情。作为上位者,这其实是致命的弱点。他看着黑夫,继续安抚道:“大黄走时应该是没受什么痛苦,发现时就在不远处。我说大黄去年怎么拼命造娃,看来也是感觉到了。你看看这一窝的小狗……” 黑夫抱起只黄色的小狗,看着它略带恐惧的眼神,就如当初刚遇见大黄。他重新将其放下,淡淡道:“行了,好好照看就行。现在婚约已至,我还得忙着给妴准备嫁妆。韩终,我对这些没啥经验,你有啥建议不?” “我?君上,你是知道我的……” “……” 黑夫无奈翻了个白眼,“我记得你好歹也是姬姓韩氏,为昔日的韩贵公子,和韩非还有些交情。你可是出自贵族,连怎么置办嫁妆都不知道?” “我比您老强不到哪去……” 韩终是默默吐槽,他虽然出自韩氏,可实际上只是旁支,连公子都算不上。因为家族落寞一代不如一代,只能勉强混口饭吃。所以他远至临淄,想要当个方士谋生。但凡他有些权势,那必会留在新郑。 “算了,要你有何用?”黑夫满脸无语,“我还是去找张苍问问,这家伙就很擅长这些繁文缛节。” 这大舅哥不好当啊! 【第2更送到~】 第621章 黑夫嫁妹,秦制婚礼 先秦时代的贵族婚礼自有一套完整的流程规矩,并且与后世完全不同。像什么大红花轿红盖头,在秦国是绝不会出现的。至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也并非秦制。现在盛行的则是三书六礼,源自周礼。 数月前,黑夫带着胡亥还在巡狩时,这套流程就已经开始走了。这年头还是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况且秦始皇赐婚,还有谁敢说个不字的? 当知道这和蔼的胖商贾,就是传说中的始皇帝,差点没把云媪给吓昏过去。想到这些年来对他的怠慢,连忙就要收拾东西跑路回云梦。 老人家吃了大半辈子苦,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外戚。先前没少责骂胡亥,甚至抄起笤帚要揍他,而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少公子,成了自己的女婿! 黑夫也是知道母亲会承受不住,就一直都瞒着她。那日秦始皇带着票卫士直奔学宫,还让云媪与他对坐,商议胡亥与云妴的婚事。 其实这种事秦始皇不必亲力亲为,诸公子公主的婚事都是由他定下,再交由奉常去办便可。只是为彰显对云氏的重视,所以亲自来谈。却没想到云媪不知他的身份,结果差点没把人吓昏过去。 定下婚约后,秦始皇就开始令奉常子婴着手走三书六礼。第一步便是纳采,是谓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 所谓的采礼,其实就是大雁。大雁在这时期象征着忠贞的爱情,至死不渝。大雁往往都是成双成对,若有一只死了,另外只便不再成双。 纳采后便是问名,云媪留下采礼大雁后,就将云妴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交由媒人子婴。而后子婴就得带着庚帖去祖庙占卜,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这一步就是纳吉。 纳吉无误后,就得送上聘书。也就是三书中的第一书,是象征着订立亲事的文书。女方收下聘书,也就代表着同意这门婚事。 再然后就是第四礼纳征,也就是民间所谓的过大礼。子婴亲自带着车队,将礼书送至云宅。而礼书就是过大礼时用的,列明聘礼的物品和数量。 既然是公子娶妻,那聘礼自然不能寒酸。纵然秦国尚简,不喜欢铺张浪费,可对贵族而言自有不同。况且是黑夫嫁妹,排场必不可少。 再然后就是请期,也就是男方问过祖宗巫祝,根据卜卦日书选个良辰吉日合婚,然后再由子婴送至泾阳。云媪在问过张苍等精通礼法的媒人后,便将合婚日期真正定下! 以上皆是婚前礼,也就是黑夫胡亥还没回来就都已走完的流程。时间也不长,前后就只花了大半年而已。 再往后就是正婚礼,也就是六礼最后一环的亲迎。同时还会带上最后的迎书,是送给新妇的文书。正所谓无书不成婚,三书六礼也将成为诸夏大地传承千百年的传统。虽说部分细节可能会改,但主体框架是不变的。 当然,所谓的三书六礼主要是对豪族勋贵。至于底层黔首苦哈哈,娶妻流程都是能简化就简化。毕竟想要仪式感,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地位和财力。 …… …… 云宅 黑夫正坐于宅前。 望着云妴挽起发髻,以玉笄插上。 这就是及笄成年了…… 及笄对应的就是男子冠礼,代表着成年。女子十六岁后便会挽起发髻,也就代表着及笄成年,可以出嫁。 挽起发髻的云妴显得成熟了些,而且还画了淡妆。涂脂擦粉,施朱点唇,修眉描眉……这时期的化妆品也是有的。正所谓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所谓的粉其实就是米粉,用来擦脸增白。 黑夫望着云妴,自家这妹妹还是长大了。当初在云梦时,妴就是个野丫头,皮肤又黑又糙。黑夫和惊伐楚时,妴还得经常上山砍柴。 日子好过些后,妴也经常在外奔波。直到来至泾阳后,或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妴也渐渐开始转变。现在的妴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偶尔会暴露本性。 现在的云妴容貌气质是相当出众,可谓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了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地其若丹。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 “妴,明天便是亲迎的喜日。”黑夫见都已化好妆,便让侍女暂且退下,缓缓道:“你嫁给胡亥,也算是两情相悦。胡亥作为我的徒弟,虽已放弃竞争嗣君,可他终究是秦国的公子。你与他成婚后,一言一行皆需注意。胡亥忙于公务,更有出海之志,这些你是都知道的。以后胡亥很可能无法一直陪着你,而你只能独守宫中。” “妴……都知道。”妴睁着圆溜溜的双眼,低声道:“可陛下说了,待成婚后便让胡亥搬出咸阳宫,以后就住在泾阳。而且已选好地址,就在学宫旁边。” 叱嗟! 合着他还得照看胡亥?! 按照秦法来算,还真没什么毛病。当初秦国保留着胡戎的生活习性,父子同住算是一户。这么做对国家肯定没好处,不论是收赋还是征兵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商君大手一挥,规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简单说男的成家立业后必须得分居,给国家发展做贡献! “陛下还封胡亥为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云妴望着黑夫,笑着道:“仲兄,以后也就不必担心了。” “……” 黑夫面露无奈。 东海君…… 这封号的寓意太明显了。 秦国的封君制,黑夫是早早就见识过。对诸公子而言若是被封君,也就意味着被赶出了权力的核心层,也就没资格成为太子嗣君。 像远在岭南的公子将闾和公子高,都已经被封君。他们都是就地食邑,数额不过二百户。换句话说,这二百户人的田赋都直接送他们府上。 胡亥则不同,足足三百户呢!按照一户三十亩地来算,按税得交七石左右的粟米,三百户就是足足2100石粟米。 这是什么概念呢? 九卿郡守级别的,每年明面上的俸禄大概就是这水平…… 万恶的封建主义啊! 官吏是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熬资历混成了郡守这样的封疆大吏,这已是人中龙凤。然而胡亥只是成年封君,就有着比肩他们的俸禄。 “大兄,会来吗?” “明早肯定能到。” “好久没看到大兄了……” 云妴提到衷后,眼睛顿时有些泛红。他们的父亲早早过世,衷作为长兄肩负起父亲的责任。所谓长兄如父,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黑夫和惊昔日伐楚,衷就留在云梦,对云妴也是多有照顾。所以云妴对衷一直都很敬重,只是衷选择留在云梦。平日里若是得空,云妴也会给衷送去书信。 “放心,他也很想你。”黑夫面露无奈,“我听说,大兄得到消息后便向县令告假。只是因为政务繁忙,所以寒冬才出发。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不然也能更早些到。好在后面快马加鞭,明早能到就行。” “那就好。” 云妴是连连点头。 “你今晚可无法休息,还得老老实实的守着。待会母亲就会来陪着你,你陪她好好说说话。母亲可是相当舍不得你,我就先走了。” “嗯。” …… 黑夫走出闺房,让侍女继续进去伺候。后面还有很多流程,他待着也不太合适。他走出门后,就瞧见彦正和张苍相谈甚欢。 “见过仲父。” “见过大上造。” “你们聊啥呢?” “聊皇公主公子还够不够用。” “……” 张苍面露微笑,打趣道:“上回陛下亲至泾阳,还提到了彦。我看陛下对彦也是相当喜欢,没准再过段时间就给彦许配个公主。正所谓爱屋及乌,云氏今后可就真成外戚了。足以比肩吾师兄李斯,或许是诸男皆尚公主,诸女皆配公子。” “外戚……” “怎么?” “什么外戚,这是皇亲国戚!” “……” 张苍嘴角抽了抽,黑夫可真会说话,不过也没什么毛病。云氏以后地位会越来越稳固,特别是随着扶苏上位后。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黑夫无奈叹息,缓缓道:“等今后云氏宗族有人上位,就会有很多人质疑他们是因为外戚的身份,而并非是能力……” “那大上造就想多了。” “为何?” “今后掌握话语权的,恐怕只会是云氏。现在能批量印刷,掌握刊号的都是自己人。他们就算心有不甘,也没资格刊印书籍。” “呵……”黑夫笑了笑,抬手道:“先别管这些,我让你准备的神秘大礼都好了吧?” “大上造放心,妥妥的。” 张苍同样是神秘一笑,为了黑夫的这份大礼,他甚至是暂时搁置发新式火器。好在是于前天顺利研制成功,届时必然能惊动整个咸阳! 【第1更送到~】 第622章 外戚云氏,正婚礼 仲春,六日。 车队如龙,一望无际。 行于官道,分外显眼。 蓄有短须的胡亥打扮的很精神,着爵弁缁衣赤舄,乘坐纯黑色漆车。车上坐着摈(bin)者,由精通礼法的子婴担任。所谓摈者,其实就有点类似于是媒人。 后面还有数辆四乘副车,分别由地位较高的公孙成,赵亥,冯毋择,王戊等驾驶。这排场就是昔日李斯都没有,足以彰显对云氏的重视。 副车后的便是装饰有车帏的妇车,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迎接新妇的。驾驶妇车的,必须得是新郎的至亲,往往都由叔伯兄弟担任,以此彰显对女方的重视。 胡亥怀里还抱着大雁,这是作为见面礼要交给黑夫的。黑夫虽然并非是长子,可云氏皆因他而得荣华,还是现在的云氏宗长。自然要作为代表,接见新人。 “公子,可紧张?” “还好。” “公子已行提前行冠礼,被上封为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 子婴虽然有些胖,可驾驶漆车却是把好手。毕竟也是出自秦国宗室,骑马射箭战车冲阵都是必修课。他们可以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但是必须得会。他作为九卿奉常,亲自充当摈者,也是给足了面子。 仅仅只是来迎亲的队伍,里面更是不乏九卿君侯。其实李斯作为曾经的太傅,好歹也曾教过胡亥,应该是要亲自驾车的。只不过李斯年事已高,所以是主动退位。 但这其实都只是说辞,李斯只是不想掺和太多。皇帝无意的提醒,他始终都记得。他只希望在告老回乡前,能帮李由铺好路。希望秦始皇能念在他为秦国谋划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李由再向前走些。 “既是如此,少公子今后便要收敛些。”子婴驾车而行,似笑非笑道:“有些事,莫要怪某啰嗦。这些年来,少公子始终在上和黑夫的庇护下长大。不论少公子做错什么,都有人会帮你。可今后,便得靠你自己了。黑夫会尽心照顾你,是希望你能成为庇护秦国的参天大树,而非事事都要靠别人的树苗。” “我都知道……”胡亥点了点头,低声道:“其实我大兄也都说过。” “哈哈,那就好。” 子婴爽朗笑着。 看来倒是他多嘴了。 车队浩浩荡荡的继续朝泾阳云宅开去,此时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前方有人举起火把,后面则有人敲鼓吹笙。两旁的黔首瞧见后是纷纷作揖恭贺,毕竟云妴嫁给胡亥的消息早早就传遍泾阳。 黑夫虽然说是外来户,却早就真正的在泾阳立足。当地不听话的豪族走的走,死的死。看到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这些人自然是纷纷真心实意的恭贺。 胡亥面露微笑,抬手打招呼,还让随从将准备好的喜饼喜糖发给他们。既然是他的昏礼,那自然是由他做主。在保持三书六礼的主体框架时,也可以稍作变动。他想的就是让整个泾阳都知道这件喜事! 秦国少公子,嬴姓血亲! 黑夫亲传弟子,胡亥! 今日迎娶云妴! 既是喜事,自然得要普天同庆。发些喜饼喜糖,也不算什么。只要是前来道贺说两句吉祥话的,那都能得到。不论男女老少,见者有份! “欸,吾怎么感觉少公子有点眼熟?” “等会等会……这不是偷我家鸡蛋的小猪吗?” “他走错了?” “小猪,快下来!” “多谢诸位今日前来贺喜!”胡亥扬起抹笑容,“今日见者有份,不论是谁都有都有!” “你……你是少公子?” “正是。” “……” 有人激动的当场昏厥。 没病发猝死都算是大心脏。 其实这层身份已经无需隐瞒了,毕竟现在的学宫堪称是铜墙铁壁,防守力度甚至是堪比咸阳宫。 当初让他们隐姓埋名,是担心他们会以权压人,也害怕会有人对他们不利。但现在胡亥已经行冠礼,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今日是他最风光的日子,自然也到了揭露真相的时刻。 “少公子就是小猪?” “完了……我还骂过他呢!” “你为何要骂他?” “昔日县君罚他种地,他种的不好,我肯定得骂他……” “别说了,我准备搬出泾阳了……”有农夫哭丧着脸,悲愤道:“当初少公子来我家中偷鸡蛋,被我抽了一棍子!” “……” “赶紧离开泾阳吧!” 听他们说这些,胡亥也是面露无奈。示意子婴放慢速度,连忙抬手道:“诸位不必担心。正所谓不知者无罪,昔日吾为求学方隐瞒身份,吾也自诸位身上学了很多东西。” “啊?” “多谢公子!” “祝公子百年好合!” “哈哈,赏!” 胡亥爽朗的笑着。 他刚来云梦时,还特地有个小本本。全都是对他不好的人,都被他记了下来,想着有朝一日亮出身份再好好折磨他们。其中是以黑夫最多,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对他的诅咒。 去年这小本本就被黑夫发现了,还当着扶苏等人的面宣读,直接就让胡亥社死,从此他就有了个绰号——薄冰君。 呦,薄冰君又感慨上了? 呦,今天报仇了没? …… 想到这些经历,胡亥也是啼笑皆非。虽然刚开始他的确很不喜欢,但适应后就发现比宫内有趣的多了。宫内有着各种规矩,始终都是死气沉沉的。而在黑夫身旁,却永远都能充满朝气。 “停——” 漆车缓缓停下。 此时正值黄昏,合昏礼之意。 子婴作为摈者率先下车入告,其他人也都纷纷下车等候。片刻后就看到黑夫着玄端缁衣,头戴玉冠,缓缓走至大门口。胡亥抱着大雁连忙向前作揖,碍于礼节黑夫还是抬手答拜。 胡亥这时才抱着大雁,一步一拜。等踏过台阶来至黑夫面前,才将大雁和迎书递上。黑夫按规矩检查后,便交给了身旁的张苍保管。 “公子不必多礼。” “多谢先生。” “呵呵,今天穿的挺像个人的。” “……” 张苍在旁轻咳,提醒黑夫。 倒不是黑夫诚心刁难,纯粹是自家白菜要被个骑鬼火的黄毛给供了。偏偏还是他引狼入室,将胡亥收为徒弟,给他创造了机会! 【第2更送到~】 第623章 迎书,添嫁妆 黑夫让开路来。 张苍亲自在前带路。 虽说胡亥比他还要熟悉云宅,但还是得按规矩跟在后面。待来至客厅前,胡亥捧着迎书等候。待子婴亲自问过后,胡亥才跟着进去。 衷和云媪位居高堂,分左右正坐。胡亥进门后便朝着他们行过稽礼,也是九拜大礼中最重的,需伏地叩首多时。这是为了凸显出对女方的重视,绝非刻意为难。 “请外姑(岳母)验迎书!” 胡亥捧着木盘,上面还盖有俪皮。上古男女无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所以俪皮也就是成双的鹿皮,就成了聘礼中必不可少的。 迎书同样相当郑重,以绢帛制成,甚至是用金丝缝成篆字。就这份迎书的价值便无法估量,规格档次都是最高的。不仅迎书,聘书和礼书也是如此。 衷起身郑重的接过迎书,而后就得先去祖庙。将三书置于祭台,以此告诉列祖列宗。 待请示完后,便可带新妇出阁。新妇所着婚服与新郎差不多,只是略有区别。同样并非是大红装束,而是素服。上衣下裳均为黑色,取专一之意。蔽膝、鞋履、大带亦裳,为黑。不过在衣裳的边缘袖口,则配有红边。 云妴在陪嫁的【姆】搀扶下,缓步而出走向客厅。左手握着彩色的鹊扇,挡住了口鼻。灵动的双眸带着几分羞涩,怯生生的偷偷看着胡亥。四目相对时,却又因害羞而撇过去。 正所谓长兄如父,衷起身向前告诫。大概就是去了男方家得孝顺翁媪,既已及笄成年,以后做事需谨慎恭敬。言罢还送上件黑色素纱罩衣,交由姆暂时保管。 云媪则是不舍的挽着妴,同样说着告诫的话。而后在她腰间系上条丝带,接上佩巾。如此告诫后,男方才能接走新妇。出了厅堂后就得先去祖庙行礼,出大门后则朝着父母行礼。 云妴跟在胡亥身后,亦步亦趋慢慢走着。等出了宅邸大门,姆再将用以避尘的素纱罩衣给云妴披上。身后还有诸多随行的陪嫁侍女,而嫁妆足足拉了十来车。黑夫就云妴这么个妹妹,这其实都算少的。 云妴登上妇车,胡亥是亲自驾车。不过这就是做做样子,等车轮转了数圈后,胡亥便下车。重新坐上漆车,先行一步。因为他还得提前到家,然后在门口迎接新妇。 至此,迎亲礼也就结束了。 …… 既然是公子娶妻,排场自是不用多说。车队前方的侍者纷纷高举火把,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悠扬的婚庆乐曲响彻泾阳,很快便传至咸阳城。 此次也是普天同庆,咸阳城内难得没有宵禁。沿途而行,恭贺者数不胜数。只是为了确保安全,不得无故靠近车驾。胡亥乘坐漆车,率先而行。喜糖喜饼,肉干果脯……不断撒下。 “你瞧这家伙嘚瑟的。” “大婚之日,理解理解……” “我怎么越看他越不顺眼?” 扶苏骑着黑马,黑夫骑着白马,二人并行于车队后面。按理说女方也是要设宴款待乡党僚友的,只是黑夫的地位摆在这,被邀请去皇宫赴宴也属正常,招待宾客这事便交给衷了。云惊本来也说好要来的,只是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听说当地已经化作泽国,连下了个把月的大雨。 “以后还有的看呢。” “那你得提醒他句,平时勿要在我面前出现,免得我一道神雷把他给劈死了。” “……” 扶苏打量着黑夫,若有所思然后恍然大悟,满脸嫌弃道:“难不成,你对汝妹妴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我现在有锤死你的心思!” “那就好那就好……” 扶苏顿时松了口气。 这类不伦之恋也没少发生。 “欸,张苍呢?” “准备贺礼去了。” “什么贺礼?” “炮轰咸阳城。” “???” “别看我,要得保持神秘感。” 黑夫环顾四周。 为了这份大礼,他特地是让萧禄提前勘探地形。因为这事,萧禄还被抓了起来。看他鬼鬼祟祟的还绘制地图,还以为他是刺客,最后还是张苍出面去狱里捞的人……临走前,萧禄眼含热泪将地图交至张苍手中。 “张君,这是我最后的波纹!” “收下吧!!!” 张苍默默收下跑路,研究数日后终于确定了绝佳的位置。他今晚可得好好表现,否则萧禄可就白进去了! “话说,这嫁妆数不对啊!” “好像又多了十几车?” “应该是后面添嫁妆的。” 黑夫面露无奈。 添嫁妆这事往往适用于贫户,因为家境贫寒父母无法准备多丰厚的嫁妆。这时候宗亲邻友为保新妇不受夫家欺辱,便会共同出力添嫁妆。 再往后就是变相的彰显女方家人脉,黑夫记得南郡有豪族嫁女,明明已经有十来车的嫁妆,最后却有诸多贵胄帮着添嫁妆。 嫁妆这时候是属于新妇的私人财产,并且是受秦律保护的。嫁妆由女人自由支配,夫家无权插手。这可不是黑夫胡诌的,是明明白白写在秦律里面的。 他已经给妴准备了足足十来车的嫁妆,想着应该也够了。毕竟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宝物,很多都是黑夫的珍藏。关键是听妴的说法,以后他们还住在泾阳。妴都想好了,以后照常天天来云宅蹭饭。家里的庖厨肯定是不如黑夫一手调教的,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不好改。 所以,准备那么多嫁妆干啥? 况且胡亥好歹已经封为东海君,更有三百户的食邑。宫中还有诸多金玉珍藏,富的流油。 他这么有钱,还能亏待妴? 看这些货车,肯定是有吕氏的。 新婚车驾一一过了宫门,直奔宜春苑而去。毕竟胡亥在泾阳的离宫还未建好,所以就还是选择了皇宫中的宜春苑。沿途卫士执戟戍守,站的笔直。 而胡亥已经先一步抵达至宫门前,旁边则站着摈者子婴,静静等候。兴许是因为紧张,以至于手掌都出了汗。时不时眺望远处,来回踱步。 “公子勿急。” “我没急。” “那勿要紧张。” “第一次啊,能不紧张吗?” 【第1更送到~】 第624章 宴席,咸阳烟火为祥瑞 妇车缓缓至宜春宫前。 妴手持鹊扇,姆上前搀扶缓缓下车。身后则跟着诸多侍女随从,这些都是妴的嫁妆,今后专门伺候她的。 秦国虽然说是虎狼之国,可实际上在礼法这块却也挑不出毛病。从宫门至正堂的这段路,妴始终是不发一言,手握鹊扇缓步而行,身后还有侍女替她提着拖地的裙摆。 在进正堂前,子婴是站在门口,嘹亮的嗓门响彻半个宜春宫,“新妇至,婿揖妇以入!” 这也是礼法中的一环,新郎会先向新妇作揖行礼。新妇同样是欠身回礼,而后才会进入婚宴正堂。宫内的装饰色调以黑、白为主,寓意着阴阳调和、合二为一。 别以为进门就完事了,新郎新妇得先洗手。此为沃盥礼,也是入席前的仪式。而后再由摈者子婴和姆共同带新人入席,新人同席而坐。 胡亥激动的站起身来,抬手作揖。而后缓缓接过云妴手中的鹊扇,扇子后是张少女独有的羞涩的脸。论五官相貌算不上多出众,却有股青涩稚嫩感。水汪汪的双眸注视着胡亥,好似有着千言万语。 胡亥看的也是有些失神。 依稀中响起那晚黑夫的话。 “胡亥你跪下,为师求你件事。” “你是秦国的公子,注定会有诸多姬妾。而妴终有日会慢慢变老,不复现在的容貌。她的脸上会出现皱纹,身材会因怀孕产子而走样。为师只望你能记住这些年的感动,若有朝一日真的厌弃她,那就放她回云宅。” 胡亥感动的涕泪横流。 让黑夫把剑放下慢慢说…… 这分明就是威胁! 沃盥鹊扇后,便是对席礼。男西女东,各自就坐。使者送上烤的焦黄香脆的豚肉,再由使者切好放好。此为同牢而食,寓意着成为真正的夫妻。 使者撤下豚肉,又送来匏(pao)瓜。当众将其一分为二,分别盛上苦酒。并非影视剧中挽着胳膊的交擘酒,而是真的互换匏瓜酒器,最后再一饮而尽。共饮合卺酒后,再将匏瓜重新合上,交由使者带下。象征着夫妻合二为一,同甘共苦。 如此也就算告一段落了,再往后就是餕(jun)余设袵(ren),其实就是所谓的合床礼。在宾客的起哄中,胡亥与妴共同被送至新房。 这时候的秦始皇才姗姗来迟,他并未着袀玄朝服,而是普通的缁衣便服。胡亥娶妻为家宴,自然不必着朝服。看看来赴宴的朝公就知道,皆是着锦衣便服。 “吾等拜见陛下。” “诸卿不必多礼。”秦始皇正坐于主位,抬手笑着道:“此次为胡亥娶妻,乃是家宴,便称朕为秦公就好。” “臣等遵制。” “秦公……”李斯闻言也是一笑,轻声道:“昔日上微行,便化名为秦伯,皆称上为秦公。说起来,少公子与妴的缘分便始于云梦。大上造,你说对吧?” “呵呵,太对了!” 黑夫咬牙切齿的说着。 这简直就是孽缘啊! 他要知道胡亥和妴能成,打死胡亥也不能让他出海,更也不会刻意把胡亥往出海去引导。当时他就想着把胡亥这祸害赶走,让他去祸害别的地方去,谁能想到把他妹妹给霍霍了…… “秦公微行可不亏。”蒙毅在旁打趣,“先是慧眼识珠,得大上造这位治世贤臣,后又为少公子迎娶新妇。” “哈哈!”秦始皇也是爽朗的笑着,端起酒樽道:“今日是大喜之日,诸卿共饮此樽!” 群臣皆是举杯对饮。 冯去疾放下酒樽,别看他比李斯岁数还大,却依旧是老当益壮。冯氏地位稳如泰山,他对权力也都已看淡。特别是黑夫的出现,让他有了退位的心思。 “大上造今日嫁妹,可是名动关中。只是看大上造的模样,似乎不太高兴?” “没有,我高兴的很!” “是吗?”冯去疾面露微笑,“老夫听说,自大上造回泾阳后便闭门不出。相传大上造出海登蓬莱,遇到昔日神女化作的神石,因此悟道。掌握雷法,能引神雷天罚。还有不少人亲眼看到,言之凿凿。敢问大上造,这是真的吗?” “这个……内个……”黑夫看了眼秦始皇,见他没有多言,只得解释道:“这些传闻有真有假,只是事关重大,吾也不便多言,还望诸公理解。” 这里面是有一丢丢夸张的成分,但也有部分是真的。像黑夫的确就出海了,只是蓬莱神石就纯属虚构的。 “如此也可。” 冯去疾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最初听到这传言,只是摇头轻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黑夫是出了名的不信鬼神,纯粹拿云梦神女当借口,借此愚民。可再往后学宫动静是越来越大,他派遣的探子更是言之凿凿。 现在听黑夫这么说,冯去疾大概就明白了。若是他猜的没错,所谓的神雷的确是某种手段。或许就是黑夫研发的新式工器,只是他们不知情罢了。 学宫的天工院他们也都知道,这可是秦国的最高机密。秦始皇甚至还让李斯立法保护,没有经过他的允许,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擅闯者削爵迁南海郡。胆敢泄密者,一律杀无赦! 自从颁布律令后,已有数位朝臣遭受牵连。秦始皇也是相当的果决,将他们全都发往岭南。自那后,秦始皇甚至秘密派遣卫郎日夜戍守。 “老夫记得,不久前上欲要为大上造进爵,大上造以功劳不足为由而拒绝。还说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此事是否做成了?” “勉强算成了。” “哦?” “诸位都知我黑夫今日嫁妹,我就妴这么个妹妹。”黑夫缓缓站起身来,抬手道:“而胡亥是我的亲传弟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今日成婚,我作为胡亥妻兄,自当要准备份厚礼。” “如此说来,吾等又有眼福了?” “那这厚礼在哪呢?” 黑夫指了指楼上。 “哪呢哪呢?” “好像没瞧见……” “大上造勿要卖关子。” 这里面知道火药的,其实也就只有秦始皇和扶苏。至于扶苏,还是秦始皇准许的。这股力量只能掌握在皇帝手中,其中的用意已经很明确了。秦始皇是有意让扶苏掌握这股力量,就算届时遇到政变,扶苏亦能扫清所有阻碍。 “那还请诸位移步。” “同去同去!” 黑夫带头走在最前面,神色从容。他朝着秦始皇看了眼,他已经提前和秦始皇汇报过。只不过也保持神秘,没有全部交底,只是告诉秦始皇需要借用灯塔。 自从天灯出现后,咸阳宫内每隔十里都修有灯塔。当遇到紧急危险后,都会有专人升灯。这其实也是变相的加强防范,能快速通知戍守宫门的卫士。 黑夫走在前面,来至宜春苑早早修好的观星楼。这可是胡亥特地要求的,于去年完成。足足有十丈高,也足够了。 群臣皆是站在观星楼上,他们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这回就连秦始皇也没闹明白,不知道黑夫究竟有什么目的。 “臣尝闻成王任周召而海内大治, 越裳 重译,祥瑞并降。民间也有传言,天地显应,休徵祥瑞,以表圣德者,不可胜载。今上一统海内南征北伐,则必有祥瑞焉。” 黑夫面露微笑,这时候就瞧见远处一盏盏的天灯率先升起。这其实就是信号,也就是让张苍等众动手的信息。 嗯,炮轰咸阳宫! “这天灯似乎不足为奇。” “毫无新鲜感。” “大上造就是让吾等赏灯?” 秦始皇遥望远处,寂静的黑夜唯有明月高悬。下一刻却看到抹刺眼的亮光冲天而起,在升至顶端时轰然炸碎。七彩火焰犹如鲜花在空中绽放,在黑夜之中分外显眼。 当刺眼的亮光照耀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时,所有人都是无比吃惊。除了黑夫,就算秦始皇和扶苏都看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黑夫竟然还有如此手段。他们更加想不到,如此美轮美奂的场景,竟然是用大杀器黑火药捯饬出来的。 “这……这……” “这……是神迹?” 一朵朵烟花不断升空。 在皇宫四处炸响。 七彩缤纷,让整个咸阳城都为之轰动。烟花的动静还是相当大的,特别是比较靠近的更是如此。 其实要攻克烟花,基础工业需要过关,包括对各种矿石也得有一定的认知。而学宫这些年的技术储备就派上了用场,像那些方士这些年为了捯饬五石散,搞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矿物。 黑夫便让专门的人将这些矿石磨成粉末,然后点燃后观看反应。经过分门别类后,也算是有了初步的认知。这次烟花能如此快的研制出来,离不开这些方士不要命的研究。 毕竟捯饬不出来,比死还难受! 能研究矿石就偷着乐吧,想想那些被韩终摧残至癫狂的方士,那一个个简直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恭贺陛下!” “天降祥瑞,以表功德!” “吾秦必将永传万世,岁岁不休!” 趁着群臣还未反应,黑夫连忙上前拍马屁。他刚出现,好几个大臣脸上顿时浮现出懊恼之色。好好刷存在感的机会,就这么被黑夫给捷足先登了! 【第2更送到~】 第625章 进爵,驷车庶长! “哈哈哈,好!” “云卿总能带给朕惊喜!” 望着接二连三的烟火,秦始皇脸上满是欣喜。活着还真好,黑夫总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趁着胡亥云妴大婚,送上这份独一无二的贺礼。 “此为祥瑞。” 黑夫也是相当有操守,恰逢北伐大胜,也该让秦始皇爽一回。自秦灭六国后,自上至下有着诸多质疑。秦始皇就是要借助战争,告诉天下黔首,秦国绝不会固步自封。生命不息,开拓不止! 为捯饬烟花,天工院可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张苍亲自坐镇把关,将五颜六色的矿粉与火药融合。还有就是炼钢技艺的快步发展,足以造出扛住火药冲击力的钢质发射架。好在是储备技术够用,此次的烟花盛宴虽有些不足之处,却是能勉强完成。 黑夫穿越之初,正旦时瞧见黔首点燃原始版的爆竹,他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搞出烟花来。只可惜这些年来他都忙着填饱肚子和搞钱,再加上自身能力有限,就都搁置了。 如果不是婚事这么着急,烟花盛宴会更加震撼。他在巡狩时,也没人通知他秦始皇已定下了婚事。等他知道时,就没剩多少时间。仓促准备,能有这表现算好的…… “他……真的是神?” 李斯揉捻着胡须,呆呆的看着空中异象。他的老师荀子曾说: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也。 受其影响,李斯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同时对鬼神的说法嗤之以鼻。 荀子就举过例子,说是古时有人名为涓蜀梁。此人愚蠢的很,在明月高悬的夜晚走路。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以为是鬼。瞥见自己垂下的头发,又认为是站着的妖怪。于是慌不择路的逃回家中,活活被吓死……故荀子常说:君子以为文,小人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 问题是,也没这动静啊! 李斯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而且肯定还和黑夫有关系,可他却又无法解释。按他的猜测,恐怕还和学宫这段时间的动静有关,毕竟黑夫从不会做无用功。 “想不到,有生之年能见此祥瑞。” “死而无憾啊!” “呸呸呸,这可是大喜之日。” “哈哈,说的是。” 渐渐的,烟花声停下。 烟花弹总共就这些,放完可就没了。研究试验需要黑火药,西南夷又带走大半……现在产能也极其有限,这回放烟花装比纯粹是看妴结婚的面子上。 他更希望能把有限的火药,用于研制武器上。只要能减少秦国死伤,便是值得的。烟花秀是很精彩,可消耗的火药量极多。现在还处于初步研究阶段,若再来几场恐会耽搁很长时间。 太史令胡毋敬则是颤抖着提笔记录,满脸惊骇。自从黑夫来至泾阳后,便屡屡刷新他的认知。他作为太史令,负责观察天时星象兼皇家史官。上回捯饬出个天降神火,载于秦记。这仿若星雨的烟花,更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提笔记录。 最终,他还是拿起小本本。 【三十四年,时值仲春,阳和方起。少公子胡亥昏宴,娶云氏女妴。上登观星楼,天生祥瑞异象,如星雨坠地。】 …… …… “不论是祥瑞还是什么,皆有云卿的功劳。”秦始皇站在高台旁,意犹未尽的看向远处,缓缓道:“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云卿为秦屡屡立功。为秦巡狩,耗费诸多心力,不赏则不足以正秦法。故进爵一级,为十七级驷车庶长。乘驷马之车,赐银印青绶!” “臣拜谢陛下!” “吾等见过驷车庶长!” 黑夫则是笑呵呵的抬手回礼。 这都是他应得的! 驷车庶长作为第十七级爵位,也算是道分水岭。田宅相较于大上造相差不大,关键是能配享驷马大车。爵至驷车庶长,已是秦国真正的豪门贵胄。 驷马大车出行,更是相当的拉风。不论去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最高规格的接见,沿途黔首也都得隔着老远长拜行礼。 他这回为秦国捯饬出黑火药,让秦国的科技提升了足足上千年。仅仅是进爵一级,这封赏黑夫没嫌少就算好的了。只是他也不着急,毕竟火药火器目前还未公开。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并且牢牢掌控在秦国手里。再搞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演示威力,到那时也就能彻底公开。 不过这回赏赐最特殊的莫过于银印青绶,能享受这一规格的已经是九卿郡守级别的。正常官职是和爵位绑定的,爵位越高官职肯定越高。而黑夫则不同,这些年就一直都是泾阳县令,也就兼任个内史丞。 像黑夫作为县令,只能是铜印黑绶。此次进爵为驷车庶长后,黑夫是被破格授予银印青绶。就官职上,也就是郡守这一级的。以他的爵位而言,倒也是相配。 其实这段时间也有诸多朝公谏言,想着提拔黑夫为朝臣,只是都被秦始皇所压下。倒也不是秦始皇要压黑夫,纯粹是黑夫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廷议上。真有大事了,他再参与廷议也挺好。 平时他就留在泾阳,当个教书先生,为秦国栽培人才。又或者是带着徕服等墨家大匠,共同研制些新技术。这些可都比在咸阳勾心斗角,要更有意义。 黑夫也知道自个的性格散漫,不适合朝堂这样的地方。对于秦始皇的安排,自然是无条件支持。反正泾阳距离咸阳不远,有什么事他当天就能来回。 …… 烟花秀结束,群臣重新回到宫殿。而这场烟花秀可不仅仅只是咸阳宫,整个咸阳城乃至关中都有人瞧见。 张苍的老脸都被火药熏黑,叉着腰捋着胡须。望着烟花散去,无比满意。他打了个手势,让这些哑奴扛着钢质炮架撤离。这回也没想象中那么顺利,因为装填的火药过多,以至于当场炸膛引发殉爆,数位哑奴因此失踪…… 嗯,就是失踪! 因为动静比较大,以至于惊动了戍守宫门的卫士。好在张苍及时赶至,在出示了长公子的印玺后,才算躲过一劫。否则的话,估摸着就要让黑夫来捞人了。 张苍挥手示意他们装车,乘坐车驾沿着街道而行。今晚咸阳城没有宵禁,烟花的动静如此大,很多人都在街道观望。有的人是真的将其视作祥瑞,就在大门口跪地叩拜祈祷。 其实他曾经问过黑夫,黑火药现在如此珍贵,却用来放烟花是否值得。毕竟烟花虽然漂亮,却如镜花水月很快消失,这简直就是烧钱玩啊! 黑夫这回出门巡狩,泾阳乃至云氏商社的财政大权都归张苍负责。他毕竟精通数术,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先前他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花起钱来是大手大脚的,反正有需要直接找黑夫就行。可当他亲自上手,恨不得是把一钱掰成两半花! 烟花的成本甚至要高过黑火药,很多都是极其珍贵的矿石。关键是要研制新型火器,需要大量的黑火药。如此浪费,张苍实在是看不过去。 而黑夫是这么告诉他的,火药用于战事能守土安民,能让秦国大幅减少死伤。现在用于烟花,则可维系统治,还能给所有黔首带来希望。给平淡无味的生活带来些色彩,是无法衡量其价值的。 你有钱,你说的都对! 张苍知道黑夫现在肥得流油,上回跑章台宫卖惨狠狠捞了一笔。以至于治粟内史现在瞧见黑夫,满脸都是幽怨。国库是好不容易肥了些,就被黑夫给坑走了,这家伙就是窃国大盗! 看着沿途欣喜庆祝的秦民们,张苍则是一笑。也有巫祝抓住机会,在门口念念有词,然后就被巡视的卫士抓住带走。为首者头戴獬豸冠手握三尺木牍,当众宣读皇帝诏令。 烟花为天降祥瑞,以表功德。皇帝南征北伐拓土万里,令秦边郡再无胡戎之扰,此为破天大功。凡是胡乱解读蛊惑人心的巫祝,一律黥为城旦! 张苍望着众生百态,突然也就明白了黑夫的想法,他从那些黔首的眼中看到了光。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经过此事,黑夫爵位便能再进一级为驷车庶长,距离封侯也就不远了。 他现在就希望黑夫能好好活着,少来咸阳。他对黑夫的本事是心服口服,不论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黑夫倒不如就留在学宫,和他一块研究学术。 “走快些,勿要耽搁时间。” 哑奴是当即快马加鞭。 张苍如此着急,是因为他知道秦始皇的性格,后面必会加大对黑火药的需求。就这段时间,火药院被塞进来上百号人。有的是作为监视,其余都是苦力。 出示印玺后,张苍是顺利出了咸阳城。车驾行于横桥,下面则是流淌着的渭水。张苍回头看了眼寂静肃穆的咸阳城,长叹口气。原本他也想着投奔师兄李斯,在咸阳干一番大事,假以时日也能拜相封侯。 可自从结识黑夫后,他才体会到人生的乐趣所在。他学究百家,在学宫安心做学问。闲来无趣还能与浮丘伯等人把酒言欢,比在咸阳勾心斗角有趣的多了! 所以……要不坑黑夫两级爵位? 【第1更送到~】 第626章 观星,秦侯阁 泾阳。 宴席结束后,吕公晃晃悠悠的出了云宅。今日云氏嫁女,排场十足,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有藏了数年的美酒,味甘醇厚。吕公难得尝到如此美酒,所以是贪杯多饮了些。 “父亲,慢些走。” “哈哈,无妨。” 吕公满不在乎的缓步而行。 他今天是真的高兴。 他自来至泾阳后,有时也会去宫中讲课,主要是讲黄老之术。他是将机灵乖巧的云妴视作义女,还教了她些相面之法。云妴是实战派,所以当时就拿胡亥做实验。只不过她相面就是半桶水,偏偏误打误撞说胡亥是王侯之后。就这话,把胡亥惊得好几天没睡着…… 吕泽跟在后面,面露无奈。正准备赶车,就瞧见远处的夜空突然变亮,而后就有烟火一闪而过。 “嘶……” “怎么不走?” “父亲,快看前面!” “什么事如此慌张?” 吕公皱起眉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只能看到烟花在空中炸开,就连他都看愣住了。 “这……这……” “怎会有此异象?!” 吕公也都看懵了。 他精通相面之法,也喜好观星卜筮,闲来无事还经常与张苍等人畅谈,分析星象。看夜空不断闪烁,他可从未见过如此异象! “父亲,这不是星雨!” “为父也未见过……”冷风吹过,吕公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皱起眉头,而后缓缓道:“若是为父没猜错,此事极可能与黑夫有关。” “也只有他了!” 吕泽是连连点头。 吕公驻足良久,直到烟花彻底散去,才缓缓说道:“泽儿,我记得黑夫是要举荐你去东胡?” “嗯。” “切记要好好表现。”吕公长舒口气,“我听人说,他与雉儿在义渠相当亲近。我吕氏现在和云氏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如今北方只剩东胡,今后北方筑城置郡县,你会有诸多施展抱负的机会!” “儿明白!” 吕泽连连点头。 他在泾阳辛辛苦苦两三年,就是为了能脱颖而出得到黑夫的举荐。黑夫也没亏待他,来至泾阳后便上书推举。皇帝自然同意了,同时任命吕泽为校尉,过几天他就得前往北方。 这不仅仅只是看在黑夫的面子上,而是秦始皇也留意过吕泽。吕泽作为临泾乡啬夫,业绩干的是相当好,还帮着操练戍卒镖师。上回在学宫演武,还得到王翦的赞赏。说吕泽今后若能为将,必是大有前途。 这样的人才,自然不能仅仅只当个乡啬夫。恰好黑夫举荐吕泽,秦始皇也有意给他个机会表现。秦始皇本就打算用实战代替练兵,想着提拔些有前途的年轻小将,今后还要指望他们挑大梁呢。 “走了……” “好。” …… …… “嗝……” “再来,再来!” “你看那老头才喝几杯就醉了,真是太逊了!” “黑子,他是右丞相冯去疾。” “咳咳咳……” 黑夫尴尬遮脸。 他这回也是难得喝醉,毕竟云妴出嫁而他又进爵为驷车庶长。正是双喜临门加上又能开怀畅饮,朝公们也是故意逗他,所以都给他敬酒。觥筹交错下,黑夫自然就有了些醉意。 “哈哈,黑夫看来是醉的不轻。” “还好还好……” 秦始皇拍了拍车驾旁的空位,淡淡道:“来,上车。” “……” “……” 望着秦始皇的车驾离开,扶苏则是彻底凌乱在冷风中。等会等会……他可是亲儿子啊,怎么把他给落下了?! …… 看着秦始皇闭目养神,黑夫同样是缄默不语,同样很是拘束。而秦始皇则是淡淡一笑,“你平日可是相当能说,怎么突然如此安静?” “咳咳,臣不擅言辞!” “哈哈哈!”秦始皇是忍俊不禁爽朗笑着,抬手道:“怎么,你不好奇朕要带你去何处?” “上想去哪,臣都跟着去。” “呵。” 秦始皇示意车夫慢些,淡淡道:“你与扶苏走前,秦侯阁便已开始修造。这一年多年来,终于是快修好。秦侯画像都已送进去了,朕想带你去看看。” 真快啊! 黑夫也是为之咂舌。 想想学宫,现在可还在造呢。 不过秦侯阁主要是改建,毕竟原本就是华阳宫。虽然拆除了很多,可能用的建材也都留下了。特别是那些百年不腐的栋梁木材,基本都得到保留。 车驾很快便停了下来。 黑夫看向远处巍峨矗立的楼阁,靠着月光依稀能看出个大概。但显然是还没真正修好,主体框架轮廓倒是都已定型。 “走吧。” 秦始皇抬手让车夫卫士在外等候,腰间佩剑带头走在前方。黑夫则是紧随其后,还未进门就闻到股刺鼻的桐油味。楼阁共有三层,占地面积堪比篮球场。最下面这层挂了些画像,还摆放着诸多战利品,比如诸国玉玺王剑。 黑夫看的是直流口水,这些可都是宝物啊。随便一件,那都是价值连城。还有来自岭南的珠玑象牙,匈奴的金顶鹰冠……这些可都是秦国的战利品。 “如何?” “我能拿两件回去吗?” “不能。” “……” 秦始皇面露无奈,万万没想到黑夫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既然是秦侯阁,自然是要彰显这些彻侯伦侯的功劳,而这些战利品再合适不过。 “上楼再看看。” “好。” 黑夫紧随其后,第二层挂着的都是秦国历代的伦侯。蒙骜、蒙武、蒙毅、赵亥、公孙成、冯毋择……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已去世,还有些则是活着的。只是今后再无进爵的可能,便先进秦侯阁。 他一个个看过去,若有所思。这里面还有位老将杨端和,原本是十八级大庶长。靠着北伐战功终于成了伦侯,也算是得偿所愿。 “再看看彻侯。” 秦始皇走的很快。 这些画像都是他看过的。 来至顶楼,画像明显是缩水大半。秦国本来就对封侯很吝啬,再加上秦始皇还将些碍眼的彻侯除名,自然是所剩无几。看着彻侯首位空了出来,黑夫则是沉默以对。 “这位置,是朕给你留下的。” 黑夫看着面带微笑的秦始皇,心里也是有所触动。这事其实他早早就已听说,当时在咸阳可掀起不少风浪。可当真的看见时,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第2更送到~】 第627章 封侯之志,嗣君!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封侯的大饼啊! 黑夫吃的是饱饱的! 看着一幅幅彻侯帛图,黑夫也是感慨。能上彻侯榜的,皆是千古人杰。有王翦这类战功赫赫的武将,也有李斯这类统筹全局的谋士大臣。他本无姓无氏的布衣,靠着点小聪明一步步往上爬,现在终于是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 经过这些年的谋划,他给秦国打下了夯实的基础。凭借学宫,已经有了选拔人才的制度雏形。组建的云氏商社,则开始影响经济。 现在看似没什么,可只要继续往后发展,不出十年就能有所收获。秦国较为薄弱的基础工业,也会有所改善。但这些是急不来的,毕竟科技进步离不开理论的发展。 黑夫从未想过将后世的一切都搬进秦国,不仅仅是基础工业不足,还因为他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他更希望能将实事求是和工业理念带来,大力发展基础工业。 科教兴国啊…… “起来吧。” 秦始皇踱步朝外走去,站在栏杆旁眺望远方。人老了后,总会缅怀过去。自秦侯阁大概修好后,他得空时便会来此。看着一幅幅帛图,回忆往昔。 “黑夫。”秦始皇看向他,“你觉得,扶苏现在可有资格担任太子嗣君?” “……” “今日所言,朕皆赦你无罪。” “咳咳……”黑夫抬手作揖,笑着道:“这个问题,其实上心中已有答案。诸公子戍边为封疆大吏,又迁赵高赵成等众。最有竞争力的胡亥,也已被封为东海君。至于剩下的诸公子,还有谁比扶苏更合适的?” 黑夫顿了顿,乘胜追击继续道:“一代人要做一代人的事。上雄才伟略,灭六国一天下,海内海外已无战事。秦国先已夺地,而后便是治民收心。长公子素有贤名,就是在荆楚之地都颇具名望。生性仁慈,体恤黎庶。他或许不能如上做个开疆拓土的霸主,但必能为秦开创千秋盛世。况且还有诸多朝公尽心尽力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呵呵……” 秦始皇则是一笑。 黑夫这话说的不假。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可愿意辅佐扶苏?” “不论谁为二世,臣都会尽心尽力。” 陷阱,绝对是陷阱! 黑夫记得当初张苍就曾和他说过,太子嗣君与朝公重臣走的太近,便会威胁皇权。这事也能理解,毕竟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朕赐你的,才是你的! 朕若不给,你不能抢! “呵,你倒是会说话。” 秦始皇笑了笑。 黑夫还是如往昔滴水不漏。 “罢了,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 黑夫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他机智,总算是结束了。这咸阳城果然不能长待,一言一行都得留意。稍不留神,便可能掉进陷阱! …… …… 次日。 云妴是早早起床,在侍女伺候下换上新的衣裳。而后提上新的竹篮,里面放着枣、粟和腶修等物。在姆的陪伴下,径直来至皇帝的寝宫前。 周制婚礼并无回门的说法,但在婚后同样是有些礼节。云妴现在就是妇见舅姑,需要早起等候。这时期新妇称公公为舅,称婆婆为姑。 只是胡亥少失其母,所以就只有秦始皇。经过通传后,云妴便顺利进门。秦始皇同样是早早就已醒来,正在翻阅扶苏批过的文书。看到云妴进来后,也是一笑。 “来,坐。” “妴谢舅。” 云妴对礼节也是聊熟于心,按规矩将枣、粟和腶修取出。再准备好碗筷,站在旁边伺候秦始皇用膳。待秦始皇吃完后,云妴还得象征性地吃些余食以示恭孝。而这就是妇馈舅姑,以示自此后将主持中馈以尽孝道。 再然后就是舅姑飨妇,舅姑飨宾。三个月后则是庙见成妇,也就是夫家选择黄道吉日带着新妇至宗庙祭告祖先,以表示新妇从此成为夫家成员,至此婚礼才算真正的结束。如果算上前面的流程,也就区区一年吧! 等把流程走完,秦始皇都感到有些疲惫。他令人取来木盒,递给云妴道:“这玉镯,是朕昔日给胡亥母亲的。她病逝后,朕就留了下来。既然胡亥已经娶你为妻,这玉镯便交给你了。” “妴谢上赐。” “私底下称朕为舅便可。” 秦始皇笑了笑。 旁边主持礼仪的子婴则是咋舌,这还真是爱屋及乌。要知道就算是诸公子平时见了,也都会以【上】或者【陛下】称呼。包括他们这些宗室大臣,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出自宗室,但同样也是臣。 看的出来,秦始皇对这桩婚事还是相当满意的,也算是了却桩心事。等后面再把彦收为女婿,那云氏便彻底与秦国公室牢牢绑定,不过彦已与安健定下婚事。这也无所谓,让安健为妾也可。实在不行,再从黑夫的义子义女中挑几位。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若觉得宫中无趣,可让胡亥带着四处转转。”秦始皇将玉符取出,缓缓道:“朕今日尚有廷议,便不在此耽搁。” “妴恭送陛下。” 云妴起身抬手行礼。 这块玉佩是身份的象征,为秦始皇随身所戴。宫中有诸多禁地,需要有符节才能进入。秦始皇知道云妴刚来宫中,肯定是不习惯。便将玉佩给她,也方便她到处转悠。等后面泾阳的离宫建好,他们再搬去泾阳也不迟。 子婴紧随其后,乘车前往章台宫。他的速度要稍微快些,得赶在廷议开始前先进门。按理是不会这么早又召开廷议,毕竟胡亥昨日才刚成婚。 北伐大局已定,西南夷也都已安排好人手。英布和彭越作为间客,按时间来看应该已经打入卫满内部。按子婴猜测,廷议或许是和昨晚的异象有关。 等子婴赶至章台宫,门口已是人满为患。群臣皆是带着几分疲惫,包括黑夫在内都不住的打着哈欠。看着精神抖擞的扶苏,黑夫是偷摸凑上前去。 “子都。” “怎么?” “待廷议结束,记得请我喝酒。” “为何?” “因为,你要成太子了!” 扶苏望着黑夫,瞠目结舌。 太子?! 【第1更送到~】 第628章 廷议,秦太子扶苏! “诸卿,坐。” “谢陛下。”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环顾群臣。目光最后落于扶苏,沉默许久。自结识黑夫以来,扶苏变化颇大。不再像先前那样满口之乎者也,妄谈国事。而是立足于实际,比先前出色百倍。 虽然表面依旧是温文敦厚,可骨子里的狠辣果决却是逐渐展现。处理起贪官污吏,毫不手软。比如去年出使河东,因濩泽干旱而处死数位郡县长吏,十余大吏皆被撤职迁去岭南。 扶苏现在更好荀子的王制,是谓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则君子安位。 亦如黑夫昔日所言,百官哭好过百姓哭,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既食秦禄握权柄,便当恪守秦律,尊法安民。扶苏也不再以私人喜恶而感情用事,而是以国事为重。言行举止已有嗣君风范,秦廷朝公皆是信服。 “今日廷议,乃为宣读诏令。” 秦始皇拂袖抬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愈发不足,现在的秦国因黑夫而变得焕然一新,每日皆有数之不尽的政务需要处理。既有如此多的新政,那么也该有新君。 如果黑夫未能研制出火药,这件事还得继续往后推。立了太子嗣君,等于变相承认自己会死。他需要扶苏证明自己,有能力接掌大权。他同时一步步扫除阻碍,方便皇权更迭…… 现在有了火药,未来还会有装备火器的神机营。秦始皇将这些事是全权交由扶苏处理,便是为扶苏准备的保障。若未来有人阻碍他上位,便将他们全都炸上天! “宗正。” “臣在。” 公孙成缓步走出。 他如今是须发皆白,作为四朝元老已经年过七十。他去年便向上请辞,希望能告老归乡安享晚年。只是秦始皇并未应允,毕竟秦国现在可是用人之际。 当初秦始皇能上位,便有赖于他这位宗正全力支持。面对谣言,公孙成也是坚定的站在秦始皇这边。这些年来,公孙成的地位是稳如泰山,还受封为昌武侯。 按常理而言,宣读诏书往往是由太史令胡毋敬负责,亦或者是由谒者负责。公孙成亲自宣读诏书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与秦宗室有关。 公孙成接过谒者准备好的帛书,当打开时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变。他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秦始皇欲言又止,怀疑这份诏书是真是假。 “读吧。” “臣……” 公孙成皱起眉头,但还是长舒口气双手捧起帛书。他读完后,秦廷乃至举国上下都将掀起风暴。可既然皇帝都已决定,他也只得照做。 “卅四年二月,壬寅朔日。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嗣君、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 霎那间,群臣皆是色变。 这是要册立太子嗣君?! 所有人面面相觑,满脸错愕。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李斯则是神情淡然,从公子戍边开始他就已料到。以扶苏如今的才能,倒也完全配得上。既然皇帝已经做出决定,他们就算再怎么反对也没用。 嗣君大事,皆决于上! “长子扶苏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品质冲华,神鉴昭远。恭谦表志,仁孝居心,夙彰睿哲之风,通诗书律法。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遵初诏,载典礼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为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至此由太子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果然啊! 扶苏头戴玉冠,缓缓起身走向中间。曾几何时,他是最有力的继承人。因为昌平君叛乱,母妃以死相逼而遭受牵连。自从楚系势力被彻底根除,他这位曾备受瞩目的长公子便沦为弃子。 因为芈夫人被赐死,他和秦始皇便有了隔阂。从此是屡屡上谏,父子多次闹得不欢而散。就固执而言,他和秦始皇皆是如此。好在黑夫及时出现,虽然他的脸黑了些,可却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人生。 也是自认识黑夫起,扶苏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有多荒谬。子不类父,父不知子是最要命的。他可以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却得审时度势。同样一件事,黑夫就能让秦始皇高高兴兴的回心转意。可若是他去说,免不得又要吵架…… “臣扶苏必恪尽职守,辅国安民!” 扶苏行跪拜大礼,双手高高举起接过诏书。黑夫则是面露微笑,看着眼前这幕。至此,他的公子养成计划也算是大功告成。 历史上的扶苏因为矫诏而被赐死,胡亥上位仅仅只用了三年,便让强盛的秦国轰然倒塌。对于扶苏也是有着很多争议,很多人都说就算是扶苏上位,也难改变秦国覆灭的结局。对于这种如果论,黑夫并无兴趣。但他能肯定,扶苏上位肯定能多坚持两年。 历史上的赵高撺掇着胡亥,杀了一众大臣。左右丞相李斯冯去疾皆被杀,御史大夫冯劫、蒙恬、蒙毅、公子公主……被杀者众多。这些可都是中枢大臣,全被杀害。 还有秦国最后的猛将章邯,本来还打了几场漂亮仗,就因为赵高的逼迫和阴谋,让章邯最后选择投降了项羽。 可悲可叹啊! 好在黑夫穿越后,秦国发生了诸多转变。扶苏这两年是越发有明君风范,处理起政务也是得心应手。这段时间秦始皇也轻松了许多,每日文书只需抽查翻阅便可。他现在有不少空闲时间,心情好时就出门散步遛弯。若是心情不好便挑扶苏的错,先把他喷一顿再说。就算左脚先进门,那都得挨骂! 若是得空,他还能去山河学宫。看看天工院的研究进展,又或是找王翦闲聊回忆往昔。还会去看先生授课,看看是否有稚生上课开小差的。偶尔也会临时充当教书先生,告诫他们需要勤勉。 蒙毅是乐呵呵的捋着山羊胡,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这些年与扶苏走的还是比较近的,就是因为他知道扶苏更有才能,也相信他终有日能上位。 他追随皇帝多年,年少时便曾为侍郎跟随在左右,自认为还是还是比较了解秦始皇的。秦始皇的确对扶苏多有不满,但正是因为对其还抱有希望。 对扶苏多严苛,对胡亥就有多纵容。不论胡亥闯了什么祸,秦始皇都是一笑了之。胡亥不想骑马射箭,秦始皇便不让他学,对其是无比恩宠。可恰恰是因为没指望他继位,所以不愿约束他。在宗室内,有时候无能反而可以保全他的性命。 蒙毅追随秦始皇多年,多少也能猜到些,所以他和扶苏走的一直比较近。再后来黑夫出现,也让蒙毅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他顺利继承父辈的爵位成为伦侯。大兄蒙恬则仰仗军功,同样进为伦侯。现在蒙氏一门双侯,便是扶苏最忠实的支持者! 在秦国想要封侯不仅仅靠军功,还得看政治需求。李信封为彻侯,是因为岭南地大需要位彻侯镇守。蒙恬能为伦侯,自然是北方需要。而蒙毅能破格世袭伦侯,则是为扶苏铺路…… 现在扶苏正式封为太子嗣君,在法理上就是秦国唯一的继承人。秦始皇若有任何闪失,扶苏都可直接继为二世。 “臣等见过太子!” “诸公免礼。” “谢太子!” 秦始皇看向冯去疾,“右丞相!” “臣在!” “即刻草诏,为朕昭告郡县。”秦始皇拂袖抬手,缓缓道:“扶苏已为太子嗣君,抚军监国。凡有非议者,死!” “臣遵制!” 太子嗣君一出,民间必会起风波。肯定会有人认为秦始皇大限将至,所以被迫立储。那些蛰伏于暗处的反贼,很可能会借此生乱。 黑夫则是默默看着,颇为欣慰。看着秦国已经重新步入正轨,他是相当满意。只要六国反贼掀不起风浪,那他就能美滋滋的享受生活。 秦始皇又看向黑夫。 他能做此决定,皆因黑夫。 若是没有黑火药,还得继续考察。还有就是黑夫昨晚的话,正所谓当局者迷,黑夫说的刚好是让他看清内心。 “黑夫。” “臣在。” “你与太子相识多年,亦师亦友。扶苏能有此长进,离不开你的谆谆教诲。故拔擢为太子太师,银印青绶,职比九卿!” “啊?” “嗯?!” “嘶……” “这……” 太子太师? 太师,太傅,太保为早期的三公,又称作是三师。殷纣时期,箕子为太师;周武王时,太公则为太师。 太师为三师之首,秦孝公时期就有太师公孙贾和太傅公子虔,以此教导太子驷。但秦始皇时期连太子都没有,也就废了三师制度。而且三师的职权是越来越低,以至于后世都没了实权,成了虚衔。 “扶苏,见过先生!” “……” 黑夫看着扶苏,还有些懵。 他竟然成太师了? 看着胡须比他还长的扶苏,黑夫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2更送到~】 第629章 云太师,长江后浪推前浪 “太师有礼。” “小蒙啊,以后好好干。” “……” 蒙毅见黑夫占他便宜,也是无奈至极。自从黑夫巡狩归来后,秦国大事不断。这回黑夫更是被加封为太师,倒也算是实至名归。毕竟扶苏能有今日,离不开黑夫在幕后相助。 “上令太师职比九卿,而你已有银印青绶,且爵至十七级驷车庶长,现在恐怕唯有三公能压你一头。” 叶腾同样是颇为欣慰。 遥想当初,黑夫还仅仅只是云梦啬夫。做事冲动,贪财狡猾。而现在的他已是头戴紫玉冠,手握半尺紫玉圭,真正站在了秦国金字塔顶层。 “咳咳,内史言过了。”黑夫尴尬一笑,连忙道:“吾虽位列太师,却只是虚名。与诸公相比,还有不少学习的地方。” 叶腾只是一笑。 黑夫这话听听就好,真正要学的反而是他们。秦国现在有了太子嗣君,那么秦廷之上必将要迎来大换血。秦始皇会在有生之年,组建起套嗣君班底,辅佐扶苏上位。朝中老人也将死的死,退的退。 这两年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已经向上申请告老,就是想着将内史这位置交给黑夫。以黑夫的才能,会让咸阳各县受利。自从黑夫兼任内史丞后,所辖六县发展的都相当迅猛。 秦国打这么多年仗,就是靠着掠夺他国而壮自身。只要打仗立功就有爵位,有了爵位便可拥有田宅奴隶。 但随着六国覆灭,打仗就成了入不敷出。相较于诸侯的富有,不论南征还是北伐都让秦国大出血。虽说极大开拓了疆土,可后续投入也成了秦国的负担。 未来的秦国需要休养生息,需要有人站出来。在保持一定武备的同时,还能发展民生经济,让秦国开创真正的千秋盛世。放眼朝堂诸公,似乎也就只有黑夫了。 秦始皇选择扶苏为太子嗣君,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秦国在武功方面已是登峰造极,现在需要的就是文治。而扶苏生性爱民敦厚,再加上黑夫的辅佐,必能带领秦国走的更远! 对叶腾的举荐,秦始皇并未同意。李斯这些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他辞官告老,也该将李由召回咸阳,由他担任内史。可又不能亏待黑夫,所以就搞出来个太师,同样是职比九卿! 走下台阶。 叶腾回头看了眼巍峨的章台宫。 秦国,真的变天了! …… …… 章台宫内。 扶苏作为太子嗣君,现在已经能坐在帝榻旁边。他专心致志的看着文书,时而蹙眉时而落笔。 秦始皇径直走过殿宇中间的山河图,看向已经需要人搀扶方能起身的李斯,淡淡道:“丞相还需保重身体。” “蒙上关心。” 或许是因为朝政的缘故,现在的李斯显得苍老了许多。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在这章台宫陈述利弊,舌辩群儒。为秦国的强盛保驾护航,一步步位列三公。 年少时他为上蔡小吏,见厕鼠和仓鼠截然不同,便辞官求学。他顺利拜师荀子,学了身治国的帝王之术。临行前面对荀子的挽留,他说: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初至秦国时,秦王还受嫪毐和吕不韦的钳制。在一个个的夜晚,他们促膝长谈,说着天下大势。在他暗中谋划下,秦王借助嫪毐叛乱,顺势扳倒了相邦吕不韦! 王冠,带剑! 再然后韩人郑国入秦,却被发现是间客。群臣顺势上书,要求驱逐六国客卿,而李斯恰好就在其中。于是李斯撰谏逐客书,陈述逐客之害,顺利让秦王回心转意。 在他辅佐下,秦国一步步横扫诸侯六国。当他戴上象征丞相的委貌冠时,也终于受封为彻侯。他虽然很想再进一步,却始终被冯去疾压得死死的。随着扶苏被立为太子嗣君,也注定了他的结局。 …… 李斯亦步亦趋,跟在秦始皇身后。他们走出宫门,就站在栏杆处。俯瞰着六国宫群,颇有气吞山河之感。当初就是李斯建议,每灭一国便仿造其宫室,且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 “去年上计,李由表现出众。”秦始皇看向李斯,“诸郡守中当属他为最,他也是朕的女婿。这些年来镇守三川,治地安民表现出众。他屡屡上书,希望能为秦北伐。其心意,朕都知道。然现在只剩区区胡戎,无需李由这把宰牛刃。” “皆尊上调遣。” 李斯抬手作揖。 人事调动方面,他们无权干涉。他们只能举荐,主要还是得由皇帝决断。况且灭六国时,李由已是多次担任军吏出战。现在更是封疆大吏,无需再仰仗军功证明自己。 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以李由的才能,根本无需当个戍边的将军。只要好好做事,总有日能回咸阳位列九卿。 “丞相明白朕的苦心便好。”秦始皇看向李斯,缓缓道:“如今扶苏已为太子嗣君,即将昭告天下。未来扶苏亦需朝臣辅佐,李由就很合适。” “由儿能辅佐太子,乃其荣幸。” 李斯则是抬手作揖。 秦始皇这番话就是保障,也是变相告诉他不会忘记李氏这些年的辛劳。待李斯辞官告老后,李由就能无缝衔接顺势上位。或许无法位列三公,却也能职比九卿掌握实权! “不仅仅是李由,丞相幼子鸢同样相当出众。”提到孺子,秦始皇也是难得笑道:“朕听张苍说,鸢现在每日钻研百家之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颇有建树。虽然还未出师,却也是颇具大才风范。” “他……” 提到李鸢,李斯满脸尴尬。有时看着他挥斥方遒大谈国事,李斯就好似瞧见了昔日的师弟韩非自信的模样。若是再有些口吃,可就更像了! “丞相认为李鸢适合去往何处?” “就先从乡吏做起。”李斯也是相当的低调,抬手道:“吕泽即将前往东胡为将,临泾乡啬夫便空了出来。他可先为假吏,若表现的好也行。” “哈哈哈,看来丞相是不知其想法。”秦始皇微笑着摇头,拂袖道:“在其志愿书上,他是想要留在学宫担任助教。” “……” 叱嗟! 这小子竟敢忽悠他?! 【第1更送到~】 第630章 打打杀杀,矿难 李鸢回到学宫。 抬手和路过的弟子打招呼。 哼哼,还想困住乃公? 乃公是自由的鸟! 当个秦吏,一眼都能望得到头! 反观学宫正是用人之际,毕竟弟子数量倍增,需要的先生也更多。这回外出巡狩,让李鸢发现了秦制的诸多弊病。他认为自己留在学宫,远比当个秦吏更有价值。栽培弟子,研究百家思想理念。还可协助张苍、韩终、许从等人编撰书籍,造福天下。 “欸,鸢这么快回来了?” “嗯。” “话说,那晚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诸生凑上前来,李鸢顿时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们可莫要外传。你们想想看,先前云先生在学宫干的事。其实他都只是为了试验,那晚的异象便是他给云妴准备的礼物。” “嘶……” “果然啊!” “先生可真厉害!” “嘘……低调低调!”李鸢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道:“因为异象,现在长公子扶苏已被立为太子嗣君。而云先生则被封为太师,进爵至驷车庶长,职比九卿!” “先生太可怕了!” “他总让我们别信鬼神,我现在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别的鬼神不灵,所以让我们信他!” “欸,对咯!” 李鸢潇洒转身。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黑夫,莫要谢我! …… 大半时辰后,驷马大车停靠于学宫。 王翦望着黑夫走出,满意点头。驷马大车已经是秦臣车驾最高规格,仅次于天子车驾。爵位继续往上攀升,车驾上的装饰档次会逐步提升。 “君侯怎么特地来门口相迎?”黑夫下车后便连忙走上前去,抬手道:“君侯这段时间身体抱恙,还得保重身体。” “额?老夫只是路过而已……” “……” 黑夫嘴角抽了抽。 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还寻思着自个也没派人提前通知,王翦怎么特地跑这来迎他。张苍则是笑呵呵的抬手作揖,“苍,见过太师!” “吾等见过太师。” “都这么熟了,不必多礼。”黑夫摆了摆手,打趣道:“我能有今日,还是仰仗诸公相助。未来也请诸公继续努力,争取再创辉煌。正所谓不安于小成,然后足以成大器;不诱于小利,然后可以立远功!” 画饼! 必须得画饼! 秦始皇给他画封侯的饼,那他也得给这些百家大贤画饼。现在学宫是他的基本盘,属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输送秦吏需要学宫,研究农业工业也得仰仗他们。他就负责统筹大局和搞好后勤工作,而他们可都是奋斗在一线。 “先生!” “求你赐我机缘!” “我要求不高,能否给吾翁续命?” “先生,请传我雷法!” “嘶……” 黑夫望着这票齐刷刷跪地的稚生,满脸问号,“这什么情况?” “哦,你的事迹现在已经传遍了学宫。”韩终则是淡定向前走出,缓缓道:“你因为嫁妹送上贺礼,所以引动雷法,导致天生异象。原本质疑你的那些谣言,自然都是不攻自破。你放心,我们都懂得。” “叱嗟!” “是谁胡说八道的?!” “李鸢!!!” 诸多弟子异口同声。 黑夫当即拔剑,气势汹汹的朝着学宫杀去。他这才过几天安稳日子,结果又给他惹是生非。 一脚踹开大门。 光芒照进书房。 李鸢抬起头来,便看到黑夫气势汹汹的提着宝剑,他是连忙举起木案当盾牌,哆嗦道:“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黑夫是面露杀意,一剑便将木案劈成两半,怒斥道:“你就比我早到片刻,结果竟然敢散播谣言。乃公今日若不劈了你,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先生饶命!” 李鸢当场叩拜跪下。 抬起双手,用出了空手接白刃! “我……我这也是为先生好。” “呸,我信你的邪!”黑夫怒目而视,训斥道:“星宿天象素为皇家太史令所掌,其余人万万不可非议。你在这造谣生事,是嫌活腻了?” “放心,这都是吾父说的。” 李鸢可不是当初的愣头青,这回外出巡狩经历颇多。特别是扶苏的提醒,让他受益匪浅。他在学宫宣扬,乃是受李斯的意。而李斯如此,自然是皇帝的意思。 烟花秀本身就是因黑夫而起,神化黑夫对秦国统治也有好处,所以秦始皇愿意顺水推舟。而扶苏得到黑夫这位人间仙相助,自然也能坐稳太子嗣君的位置。 “你大父说的也没用!” “先吃我一剑!” “先生,你来真的?!” 李鸢是抱头鼠窜,一溜烟就逃出了房门,黑夫则是穷追不舍。看到眼前这幕,王翦则是摇头苦笑。 “这一回来就热闹了。” “他们感情真好。” “感情好?”李鸢喘着粗气,只来得及看向韩终,“这感情给你好不好?先生是真的想砍我!” “放心,我也被砍过。” “……” 韩终吃着肉干,淡定看着这出大戏。这也算是学宫的固定保留节目,经常能看到黑夫提剑握棍追杀稚生。所以他都已习惯,也没往心里去。 况且黑夫可舍不得真把李鸢给杀了,他现在可是虞籍的得力助手。因为对百家典籍都有涉猎,再加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可以帮着虞籍引经据典修书。 “不打了?” “嗯。”黑夫愤愤然的收回宝剑,叹息道:“摊上这么个活宝,我也是服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给我等着。” “现在你还是关心点别的事好。” “啥?” “高陵的矿洞塌了。”王翦脸色凝重,缓缓道:“最少有数十人被埋在里面,距今已有数日,恐怕是凶多吉少。这里面有的是刑徒城旦,也有诸多工匠。” “等会……高陵?!” “嗯。”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王翦则是白了他眼,淡淡道:“告诉你又有何用?难不成,你能把人都救出来?况且婚期将至,你得忙着婚事。婚期是数月前就定下来的,不能更改。” “……” 黑夫只感到后背发凉。 对王翦这样的狠人而言,死几十人根本就不算事。况且这年头也常有天灾人祸,矿难再平常不过。 据他所知,像西汉时期有位名人叫窦少君,也就是窦皇后的弟弟。他本为奴隶,被卖进深山烧矿。某天夜晚泥石流爆发,上百名苦力死于非命,唯独只有窦少君活了下来……而之所以会记下这件事,并不是这场灾难有多重要,只是因为这里面有个名人。 黑夫现在的确还兼任内史丞,高陵也算是他的地盘。但事情分轻重缓急,在王翦看来婚事明显比矿难重要。若是因此耽搁,他们可都有罪。主要是矿难已经发生,他们无力回天,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弥补。这种事也无需黑夫亲自出手,只要交给高陵县吏去处理便可。 “怎么会发生矿难呢?” “因为你。” “这关我什么事?” 黑夫连忙跳了起来。 他可不背黑锅! “这关系可大了。”王翦则是捋着山羊胡,继续道:“你昔日派遣方士,于各县勘探矿藏。发现高陵有煤矿,便想着借此发展当地民生。原本所需煤炭不多,可自从炒钢法出现后,煤炭需求量剧增。寒冬时节,很多人也都以煤炭取暖。为满足需求,自然要多花些时间,发生矿难又有何奇怪的?” “……” 黑夫顿时傻眼了。 这都能怪到他上? 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呢? 当然,他也就心里想想。 主要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自从黑夫捯饬出火炕火墙后,他就开始研究蜂窝煤。在后世蜂窝煤可是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主要还是物美价廉。黑夫记得当时农村有种秸秆窝煤,主要是用秸秆和煤相配合为基本原料,再添加熟石灰和黄泥定型。 这玩意儿一出,很快就风靡泾阳。关键是物美价廉,比木炭要便宜的多。不论是烧水做饭烧炕,都很好用。燃烧时间长达半个时辰以上,基本是无烟无味。 原本黑夫就管它叫蜂窝煤,结果张苍认为不形象,而且无法彰显出黑夫的功劳,所以便称其为黑夫煤。名称一出,也就都记住了……因为这玩意儿是真的黑啊! 现在蜂窝煤不仅仅是在泾阳,像辽东等北方边郡也都有出现。需求量倍增,挖煤的刑徒工匠便要长时间留在矿洞内,出现矿难也属正常。 “新官上任三把火。”黑夫面露无奈,拂袖道:“罢了,我还是得先去高陵。韩终,有劳你去通知徕服,让他带些墨家弟子随我同去高陵。” “放心,他们都已备好。”韩终则是抬手一笑,“数日前其实就已在筹备,相应的急救物资都已发往高陵。” “那就好。” 黑夫是早早在学宫成立了应急管理部,主要是由云氏商社投资。这里面主要由墨家子弟组成,其中不乏精通百工的大匠,还有专门负责勘探矿产的卝人。 现在,也该用到他们了! 【第2更送到~】 第631章 大秦及时雨,云太师! 高陵西接泾阳,素有关中白菜心的美誉。土地肥沃,一马平川。塬地总体窄平,台升较低,略有起伏。泾渭两河自西向东,于东北交汇。因其高卧奉正原,状如陵而得名高陵。 仲春时节下过两场小雨,滋润了这片土地。加上去年大雪,今年必将是个丰收年。辛勤的老农赶着黄牛,在农田中劳作。稚童光着脚在旁帮着扶犁,年纪再小些的便在田中捕鼠捉虫。正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三五岁的稚童就已成了家中的劳动力,这粟米没有一粒是白吃的。 手握木牍的乡吏则是负责巡视,记录下农户所缺。根据仓律,教导新来的农户耕作。包括播撒的种子数,也都有参考。比如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谷子、麦子每亩一斗,黍子、小豆每亩三分之二斗,大豆每亩半斗。若是良田用不到这样的数量,或者田中已有作物,可酌情播种。 虽说日子辛劳了些,却是欣欣向荣也有奔头。自高陵归黑夫掌辖后,各项技术援建便在高陵快速普及。云氏商社无条件的驰援,真正做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煤矿有人活着吗?” “这还用问?” “唉——” 斗食乡吏面面相觑,各自叹息。这场矿难并不算突然,或者说与人为也有些关系。为了开采更多的煤矿,就得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挖。恰逢春季阴雨连绵土地疏松,用以支撑矿洞梁木受潮腐败,然后就塌了…… 纵然县寺很快就投入人手营救,但奈何矿洞太深,进展是缓慢至极。根据往常的经验,只要矿洞坍塌,那基本都是有多少死多少。说是派人营救,实则就是找尸体。 别指望能获得赔偿,这都是天灾意外。像先前就有豪族承包矿洞,要是出现矿难,立马就会带上家眷财产跑路。倒不是怕官府责罚,而是担心会被人砍死。 西汉时期的窦少君就是如此,因为遭逢灾难,便随主人一家跑路至长安。结果发现姐姐已经成了皇后,便将儿时经历上述禀明,顺利被文帝封赏。 “多事之秋……” 小吏也是叹息。 刑徒奴隶不值钱,死就死了。关键是还有诸多大匠被埋其中,他们的亲眷是日夜哭泣。但哭也没用,秦律可没有工伤的说法,就算死了也无需赔钱。毕竟发生矿难属于是天灾,县寺也很难的。能帮着把尸体挖出来,就算县吏仁慈了。 “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年迈的啬夫目露笃定,“诏书都已传至关中,长公子被立为太子嗣君。云县君则被拔擢为太师,银印青绶职比九卿,且进爵为驷车庶长。少公子昏礼已成,太师太子必会来高陵!” “啬夫可见过太师?” “呵,有幸见过面。”老啬夫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此前太师巡视高陵,恰好是从此路过。老夫彼时还只是亭长,因为治理有功便被破格拔擢为啬夫。太师宅心仁厚素来体恤万民,去年巡狩至濩泽时遭逢干旱,便与太子共同商议谋划,自就近郡县调动粮食,出钱出力挖井抗旱。高陵出了矿难,他们必会来看。” 老啬夫眺望远方。 扶苏作为长子,本就颇有名气。秦始皇出关巡狩,都是他留在关中监国辅政。各地若有天灾,扶苏都会亲至灾地。与灾民同吃同住,共同抗灾。现如今扶苏被立为太子嗣君,关中黔首皆是为之振奋。 好日子还在后面咧! 渐渐的,一辆驷马大车自远处而来。前方还有锐骑开道,象征着云氏商社的旗帜高高耸立。 “你看看前面,是不是有辆车?” “真……真的有!” “云太师来了!” “我们有救了!” “……” 他们刚喊完,车驾就戛然而止。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雨,以至于官道泥泞。加上年久失修,导致坑坑洼洼的。很明显,马车这是卡住了…… “快,都快去帮忙。” …… …… “驾!” “驾!” 已经及冠的曹窋卖力挥舞着鞭子,四匹黑马不住嘶鸣。他作为曹参长子,这段时间都留在泾阳。他现在是被提拔为临泾乡啬夫,只是因为缺少人手,就临时被黑夫拉来驾驶驷马大车。驷马大车可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驾驭的,只能让曹窋临时担任。 “咱们先下去。” “一块推车。” 黑夫拉着扶苏跳车,分左右同时用劲。这条路实在是颠簸的很,作为官道可是高陵的脸面。这几天下雨,以至于官道是坑坑洼洼的。按常理而言,肯定是需要及时修缮的,实在不行丢俩烂木头石头都行。奈何高陵矿难,再加上正值农忙时节,实在是无法抽调人手。 “都快来帮忙!” “见过太子,太师。” “是你?”黑夫望着老啬夫,若有所思的笑着道:“我记得你,当初还只是亭长。现在正值农忙,都回去。” “没事,都是举手之劳!” 老啬夫望着黑夫,就瞧见他和扶苏的衣裳都染了不少泥土。堂堂太子太师却干着如此粗活,毫无上位者的架子。还有很多人卖力的推着驷马大车,却偏偏是纹丝不动。放眼望去,其中不乏高爵之人。 现在的山河学宫可是香饽饽,备受瞩目。秦始皇闲来无事就会去山河学宫,遇到出众的大匠弟子,高兴了就会赐爵封赏。但凡是顺利毕业的弟子,都能得到爵位。 “来,一起帮太子太师推车!” 老啬夫红着眼拍了拍手。 早就跃跃欲试的农夫纷纷上前,曹窋则是卖力甩着马鞭。只不过这坑显然比较深,愣是没推上去。最后还是老啬夫指挥,硬生生把马车抬出了水坑。 太生猛了! 黑夫在旁不住咋舌。 这民风是真的彪悍! “太师可是要去矿洞?” “嗯。” “都快给太师让出位置。”老啬夫继续指挥,“勿要挡道,让太师他们先过去。太师,可一定要救他们……” “吾也只能尽力。” 就算在后世发生矿难,生还的可能性都极低,更别说是在秦国。算算时间,目前已经过去五天。纵然他们能活着,现在没饿死也快渴死了。 “告辞。” 车驾继续向前。 扶苏坐在车内,依依不舍的朝着农夫们挥手辞别。他同样也没想到,自己刚担任太子,结果高陵就出现矿难。就死的人来说其实就只有几十人,并不算多。可这件事发生在关中,所以必须得好好处理。 “黑子,你可有把握救人?” “你真以为我能起死回生?”黑夫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这事也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 秦国虽然有很多矿场,可实际上却比较粗陋,矿道不够长也不够深。用来支撑矿道的主要是栗木,四周用栗木做方形井架,四角用榫头搭扣,从上至下一层层交错叠压。但凡出现坍塌,基本就是死。 至于矿工用的避难硐室? 别想了,就没这条件…… 还有不计其数的矿奴因为长期工作,最后导致了尘肺病。黑夫在云梦时就曾遇到过,包括韩终还上手研究。按其所言此为石劳病,曰:石末伤肺,则肺焦多死。韩终同样是无力回天,只能开些药缓解。 黑夫痛定思痛,便想出了口罩。不论是葛布还是麻布都可以,折叠起来后把两端剪开做绑带,防护还算可以,关键是物美价廉。这其实就是伍氏口罩,曾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只不过中间没有专用的药棉,但也算凑活着能用。 来至泾阳后,黑夫就曾提过这事。他还把这事告诉了各地县令,吩咐他们要做好。他们又交给别人……如此层层外包后,就别指望还能剩下多少落实到位的。 大意了啊! 黑夫虽然背了这口黑锅,可这真怪不着他。他作为内史丞下辖六县,不可能时时刻刻闪现去别的县。动辄就二三百里远,他就是骑马也难巡视多少。 再说他去年陪着扶苏巡狩郡县,前年则是先去胶东治理海盐,而后又南下开辟海航道路,又率领大军和骆越联军干了一架……这两年基本就没在关中。时至今日才出现矿难,这已经算抓的严的了…… “黑子无需自责。” “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 黑夫愤愤然的拍了下食案,以至于木碗都被拍的三尺高,“要我说也怪你,去年巡狩非要拉上我。我若留在泾阳肯定会视察高陵,自然能发现出问题。” “……” 这都能怪我身上来? 扶苏也是满脸无语。 他算看明白了,他就是背锅的! 先前遇到天灾人祸,秦始皇就怪他。 现在倒好,连黑夫也怪他! 车驾沿路而行,一路上都能听到悲恸的哭泣声。黑夫拉开帘布,便看到年迈的老妪拄着木杖痛哭流涕。还有不懂事的稚童,跟在后面满脸茫然……此情此景,就如他当初伐楚归乡。 “曹窋,停车。” “君上,前面还有好远呢。” “不碍事,我们走过去。” 黑夫轻轻叹息。 灾难不可怕,只要处理得当反而能成为政治生涯上的一笔色彩。怕的是懒政,不作为! 【第1更送到~】 第632章 高陵县令杨喜,时运不济 黑夫与扶苏走下马车。 他们的出现,让悲痛的气氛有所好转。扶苏亲自上前慰问,挽着老妪的臂膀几度哽咽。他这并非单纯是作秀,而是他本性如此。 黑夫愿意扶持他上位,就是看重他的品性。能力不足可以后天培养,再加上还有群臣辅佐,也能坐稳江山。秦国需要位能休养生息的文治之君,而扶苏再合适不过。 “云太师!” “还请太师能救我家良人!” “吾自当尽力而为。”黑夫朝着簇拥而来的黔首抬手作揖,叹息道:“时隔五日,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夫不愿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却又只能看到冰冷的尸体,所以他宁可现在把话说的难听些。 “太子?” “太师的意思,便是吾的意思。”扶苏同样抬手,缓缓道:“此次发生矿难,吾等需要足够的人手。还望诸位能放下悲痛,共同协助县寺。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谨遵太子之意!” “我们先过去。”黑夫这时也是出言提醒,“铜锄,铜锛,铜凿,木锤,木铲,铁锄,铁锤,藤篓,竹笼,木钩,麻绳……若是诸位家中有这些工具的,都可带去!” “唯!” 徕服则是一声不吭跟在后面,他背着竹篓里面还有诸多工器。这段时间他都忙着帮张苍研究火器,包括锻造特定的钢材铜器。听到黑夫说高陵矿难后,立马抛下一切跟随在后。 墨家素来推崇兼爱理念,黑夫对其思想并不做限制,主要是发扬墨家在工器方面的造诣。徕服现在已是墨家钜子,也是天工院的院长。 在认识黑夫后,他才意识到墨家势微的原因。墨家说是三分,实则就是走的两派,兼爱等理念和百工技艺。理论派是处处碰壁,不被战国诸侯所接受,对于他们兼爱非攻的理念是嗤之以鼻。而百工技艺则是一代代传承,不是谁都能学的。理念不被接纳,百工技艺又不外传,自然是逐渐没落。 黑夫所掌握的百工技艺比墨经记载的还要出色先进,可他却从不藏着掖着的。只要技术成熟,便会召集工匠来学。待他们学会后,便会推广出去造福秦国。通过黑夫相助,现在墨家比先前要壮大许多。如今高陵矿难,他们自然得站出来! …… …… “县尉,继续召集些人手!” “通知闾右豪族,让他们派人。” “县内暂停休沐,有空的全都来!” 杨喜是披头散发,亲自上前挑土。身上的缁衣满是泥泞,五天时间几乎就没合过眼。他曾听张苍提到过,矿难发生后的三天时间是黄金救援时间。超过三天,那就难了…… 他原本是泾阳县尉,后来因为办事麻利就被提拔为高陵县令。他这才刚当一年,结果就发生了矿难。不论内史是否追究,他这几年就算干的再出色,也别想往上爬! 说是矿洞,准确来说是矿井。挖煤的人都得下井干活,再通过井轱辘将原煤带至地面,再由城旦将原煤挑至煤仓。这回塌陷是因为连绵阴雨导致压力倍增,最后粟木支撑不住而塌陷。 自矿难发生后,杨喜便亲至矿井旁。而后调动所有可调动的人手,坐镇一线指挥。这几日就没合过眼,只可惜进展相当不顺,因为又下了雨的缘故,挖掘难度倍增。现在别说人了,连尸体都没瞧见…… “你是县令,不是民夫。” 正在杨喜挑土时却被人拦下,当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了那张标志性的黑脸。望着黑夫,杨喜好似是看到了光。他怔怔的愣在原地,扁担也是因此落下,竹篓的泥土洒落一地。 “县君!” “别,你也是县令。” “喜,拜见太子、太师!” 杨喜哽咽着叩拜作揖。 黑夫则是将他搀扶起身,淡然道:“干活的人很多,能做县令只会的人却不多。你现在要做的是指挥和安抚受灾黔首,而不是在这做苦力。” “喜,受教了。” “徕服,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太师放心!” 徕服当即挥手,身后还有足足二百来号人。作为先秦时期最顶尖的社团,墨家在凝聚力这块是真的强。比如早期有位巨子名为孟胜,他答应守城且毁璜以为符。最后因为没能守住而以身殉城,追随者百八十人! 此次还有诸多学宫弟子跟随,只不过他们的马比较慢,所以还在后面。要不是黑夫明令禁止让他们好好留在学宫,只怕会全都借着驰援高陵的理由逃课……矿井就这么大,乌泱泱跑来上千人不是诚心添乱吗? 黑夫也没管杨喜,而是亲自上前观测。经过挖掘后,目前矿井内的泥土碎石被清理出很多。只是想要进一步往矿道内挖掘,就得需要大量的栗木支撑。情况如此严重,真的还能有人活着吗? “黑子,你怎么看?” “只能先挖再说……”黑夫无奈摇头,低声道:“这情况比我想的稍微好些。只要矿道不是全部塌陷,就有生还的可能。” “五天不吃不喝……” “吃比较难,喝还是有机会的。”黑夫摸了把地上的泥土,“我记得矿井塌陷时,还下了几天的雨。我看过汇报的消息,说是还发现漏水了。只是因为情况不严重,加上为了赶工就没人管。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要是全都塌了,那就准备收尸吧……” 现在没有精密的仪器,无法探测到地下的情况。黑夫也都只是猜测,不敢下定论。就算没全坍塌,井下有足够的氧气吗? “杨喜。”黑夫看向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杨喜,“你去通知考工室,加紧造些用以支撑矿道的栗木和铁材。不必多精细,只需要足够牢靠便可。” “下吏现在就去!” 杨喜是连忙起身。 恰好,这时越来越多的民夫皆是赶来。这里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是听黑夫的,带上了需要的农器。 “这……这么多人?” “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第2更送到~】 第633章 陈县里监门,刎颈之交 仲春时节,阴雨连绵。陈县作为中原地带,以土地肥沃而闻名。陈县相传是太昊伏羲氏和神农氏的首都,可谓是历史悠久。本来是陈国,后被楚所灭。而陈国公族有人逃至齐国,然后就有了陈田篡齐。 昔日楚顷襄王为秦所败,故迁都于陈,史称郢陈。再后来秦始皇伐楚,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楚王。派昌平君徙于郢,目的是安抚当地军民。没想到项燕扶持昌平君为楚王,继续反秦…… 天还未亮,便有位留着长须的中年人打开里门。所谓监门,为卒之贱者。日出前开门,日落后关门。若木门被烧毁,则里监门有罪。 开门后,中年人便坐于旁边。拿起今早送来的日报,慢慢看了起来。所谓日报是出自泾阳张苍的手笔,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各地的造纸印刷坊,将每日发生的家国大事刊印成书,而后再分发至各里。张贴起来后,里监门还得帮感兴趣的人解读。 报纸包罗万象,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日书。比如庚寅这一天出生,则女为贾,男好衣佩而贵。囊括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根据每日报刊,便知道今日宜忌。 再有便是最新推出的二十四节气歌,曰: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这是山河学宫推出的最新研究,划分四季为二十四节气,根据天时节气劝课农桑。 正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若是播种不合农时,农产必会大规模减少。别人亩产三石,而胡乱耕作的可能只有两石甚至更低。 比如现在就是惊蛰,表示大地回暖土壤解冻,藏在地下的虫子已经苏醒。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松土春耕,方便他们耕作。 【卅四年二月,壬寅朔日。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封泾阳令黑夫为太师,进爵为驷车庶长。银印青绶,职比九卿!】 【少公子胡亥成昏,赐为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 【……】 张耳看着一条条消息,神色黯然。他本是大梁豪族,却因被秦国通缉,只能逃至陈县为里监门。隐姓埋名多年,在陈县也算是勉强混出些名堂。 “夫秦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张耳看着报纸喃喃自语,五官扭曲无比悲愤,“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吾等……当真还有机会吗?” 他这些年隐姓埋名,蛰伏于陈县备受屈辱。可张耳从未放弃过,看着秦始皇挥剑南征。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们南下,等着看他们笑话。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秦国便彻底实控岭南。当地虽偶有叛乱,却难成大器。 骊山陵,驰道旁……那些本该四处奔波的刑徒徭役,因为黑夫的出现也有了改善。秦始皇大赦天下,将刑徒城旦发回户籍为工隶。而这一切的转变,可以说都是因为黑夫。 现在扶苏被立为太子,秦国本该致命的嗣君隐患被根除。再加上还有黑夫这位太师保驾护航,未来的秦国会走的更远。而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反秦余孽,注定会被摒弃。 张耳轻轻叹息,好似是老了十余岁。他站起身来将报纸贴好,驻足看着。等这次消息传出去,恐怕陈郡都将因此轰动。秦国现在有了太子,还有那手段通神的黑夫担任太师,未来可期啊! 扶苏本就颇具贤名,而且还是长子。只是这些年来始终都没被立为太子,也算是一隐患。扶苏两次代皇帝巡狩,加上生性仁慈体恤黔首,在各地的支持者众多。这回被立为太子是实至名归,更能安抚天下各郡。 再也没机会了…… “张君。” “你来了。” 来的人要更年轻些,留着短须。高近八尺,头戴斗笠披着蓑衣。腰间佩剑,身材魁梧,很明显也是位精通武艺的壮士。 此人便是张耳的刎颈之交,同样也是大梁人,名为陈馀。性格高傲,敢爱敢恨。当初在大梁也是素有侠名,麾下有诸多任侠跟随。 他喜好儒术,年轻时曾多次游历赵国的苦陉。当地有位公乘富户知道陈馀绝非等闲,未来也能成就番大事,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再后来回到大梁,他有幸结识了担任外黄令的张耳。恰好这时候张耳打着已故信陵君的旗号,正在广收门客。陈馀思索再三后,便选择投奔张耳。就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张耳,也是建立起了刎颈之交。 陈馀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很快就成了张耳的左膀右臂。他在民间任侠中颇具威望,很多人听说他投奔张耳后,也是纷纷效仿。 他们两人都是魏国名士,在秦国水淹大梁后,便共同逃至陈县。陈县素来有反骨,始终不服秦国的统治。而且陈馀在当地也有些人脉,有宗亲在此为乡吏。靠着其亲戚相助,他们俩就混成了里监门这小吏。 “张君是在看什么?” “今日的报纸,你看看。” “好。” 陈馀走上前来,望着张贴好的报纸,眉头越皱越离谱。当看到后面的头条新闻,脸色顿时就变了。 “扶苏立为太子嗣君!” “黑夫进为驷车庶长,封为太师!” “这……是真的?” “你觉得呢?”张耳也是叹息,摇头道:“这是昨晚送来的消息,由陈县印刷坊紧急刊印而成。况且,此等大事谁敢妄言?” “这……” 陈馀顿时愣在原地。 秦国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立太子嗣君,在陈县也有诸多传言。有的认为皇帝对诸公子皆不满,认为他们难当大用。还有的认为皇帝长生不老,为人间天帝,所以无需立太子…… 可随着扶苏代皇帝巡狩,话风就渐渐变了,很多人也都认为扶苏将会继位。现在又立黑夫为太师,二人强强联合,秦国未来可期! “馀……我们没机会了……” 张耳此刻是老泪纵横,悲痛跪地。他和陈馀都是通缉犯,这些年来隐姓埋名蛰伏于暗处。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有朝一日做番大事。可现在看着扶苏成为太子,黑夫作为太师,这黑白双煞联手合作,他们没机会了…… “我们……” 陈馀同样是哽咽。他们这些年也没坐以待毙,辛辛苦苦积攒钱粮,暗中与任侠豪桀结交。看着秦国一步步走向富强,他们都没绝望。这些繁荣昌盛都如空中楼阁,一触即散。权力更迭时,他们就会有机会! 可现在秦国有了太子嗣君,还是民间呼声极高的扶苏。要知道反秦呼声最高的楚地,很多人对扶苏都是心悦诚服。只要扶苏上位,各地很可能都会老老实实的。 “那以后又当如何?” 张耳看向告示板,叹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势所趋,吾等也无他法。自去年起,陈县便开始缉拿你我,悬赏金额每月在增加。目前知道吾等的人不多,可以后就难说了……” “那我们要离开这?” “老夫是有此意。”张耳点了点头,继续道:“只不过,眼下还有何处容身之地?岭南如今已为秦土,且有李信亲自坐镇,节制岭南四郡。当地遍布山林,适合吾等藏匿。只是遍布水蛊,若是不慎染病,恐怕便要死在岭南……” “西南夷如何?”陈馀皱起眉头,低声道:“吾记得去年有诏书,说是西南夷当地有诸多反秦义士。还有项燕后人,只是现在逃去了滇国。” “别想了。” 张耳却是直接摇头。 他并非今天想着离开陈县,而是早就有此念头,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看向陈馀,缓缓道:“吾得到消息,秦国已经决定要对西南夷用兵。北伐大胜后,韩信领兵留在北方。蒙恬率部分主力归秦,据说就有部分精锐派至西南夷。我们现在去西南夷,那就是自投罗网!” “那去东夷獩陌,还是箕子朝鲜?” 张耳依旧摇头。 这些地方都将是秦国的战略目标! 他看向北方,缓缓道:“目前有两条路。其一是前往岭南,再自岭南找机会出海,寻找海外世界。其二是前往北方,再找机会前往遥远神秘的西域诸国。这两条路,都将是危险重重……” “这……太远了。” 陈馀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这么遥远,充满着未知。跳出了陈县这个舒适圈,他们又能做的多好呢? “没办法。”张耳叹息摇头,他看向陈馀缓缓道:“吾等没有选择的余地。秦国从未放弃过通缉我们,你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事关重大,还是要慎重考虑。”陈馀走上前来,低声道:“实在不行,就先撤至别郡。况且想要逃去这么远的地方,也非易事。你我还有亲眷乡党,莫非要将他们全都撇下?” “罢了罢了……” “张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你我投靠秦国如何?” 陈馀抬起头来,目露期待。 【第1更送到】 第634章 血的教训,避难硐室 高陵县,阴雨连绵。 曹窋打着桐油伞,站在黑夫旁边。又有几具尸体被抬出,身上还有着污泥。悲恸的亲人们扑了上去,抱着尸体痛哭流涕。 黑夫望着这幕,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虽然调动了很多资源,可终究没有赶上。如果他能早点来高陵,或许能救些人。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尸体,都挖出来了吧?” “嗯。” “死者共六十五人。” “无一生还……” 扶苏幽幽的叹了口气,虽然早就已经猜到,可当看到一具具尸体自矿井挖出时,就算是他也同样动容。这里面不仅仅只有矿奴,还有些工匠和左采铁这类小吏。 徕服浑身黝黑,被人拽上矿井。他将已经变黑的口罩摘下,瘫坐在旁,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井下有无形的瘴气,待的久了便会中毒而死。所以矿井往往会修有烟道,还有专门的竹竿用以散毒。 这些年自追随黑夫起,不论任何困难,黑夫总能化险为夷。黑夫的各种手段,让他叹为观止。本以为矿难也会化险为夷,可结果却是没能救出来一人。 “韩终。”黑夫的声音很低沉,轻声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大部分是因坍塌而死。”韩终站起身来,缓缓道:“还有的如君上所猜测,并未被泥土掩埋。栗木撑住了矿道,只是却被封困在内无法呼吸,被活活憋死。” “行。”黑夫若有所思,望着眼前的人间惨剧,轻声道:“徕服,本君需要你振作起来。高陵矿难已经发生,吾等要做的是想办法今后该如何避免,而不是在这干坐着。” “吾明白了!” “把我说的都记下。”黑夫来至井旁,缓缓道:“以后井内务必要养卝鼠,若有条件还可带些笼中鸟。” “卝鼠?” “对。” “这是何意?” “卝鼠感知比人更敏锐,若是遇到瘴气或天灾,皆会提前预警。像地动洪水前,或许还能看到老鼠拖家带口的搬家。像云梦当地就有句俗语:骡马牛羊不进圈,鸭不下水狗狂叫。老鼠搬家往外逃,鸽子惊飞不回巢。冰天雪地蛇出洞,鱼儿惊慌水面跳……” “好像有些道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这些年来经常出面赈灾,干旱洪涝地震雪灾……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他。作为秦国的救灾小队长,扶苏也算是有些经验。就黑夫说的这些动物预警,他的确遇到过。 十七年,颍川地动。他那时尚且年幼,跟着叶腾共同至颍川安抚新民。他记得遇到位侥幸逃生的老农,他会提前逃走就是因为看到家中老鼠疯狂往外跑。 “还有就是矿井内可能有瘴气,这时候养的卝鼠和笼中雀就有了作用。若是看到它们昏死,那就证明有毒,这时候矿工便可赶紧逃命。 “有道理。” “韩终说的也要注意。”黑夫则是看向井下,继续道:“用以支撑矿道的不能仅仅只是木材,还得有钢铁。更要在井下修造避难硐室,在察觉到危险后,矿工可先逃至避难硐室。这里不用多大,但务必要做好防护。并且开好孔洞,确保通气。” 黑夫将这两日绘制的草图取出,继续道:“你们也可看看,有问题也可提。下井挖矿必然是有着危险的,我们能做的是尽量增加生还的几率。” “太师仁德!” 杨喜是带头抬手作揖,此刻也是双眼泛红。这回矿难,高陵是损失惨重。好几位大匠,都这么被掩埋。要知道这座煤矿还是高陵的支柱产业,每年能带来数以千万计的收益。受煤矿好处的贫户,足足有上千户…… 这回矿难死的人算少的,要是以后再来一回,那他这高陵县令就真的当到头了。黑夫这回出面出谋划策,也是帮了他们不少忙。 “还有这些死去的矿工,奴隶,刑徒……”黑夫看向那些悲痛的亲眷,继续道:“要做好安抚工作,毕竟下井工作很危险。大匠官吏赔偿千钱,至于城旦刑徒则赔偿五百钱。至于支出,就由县寺负责。” “下吏遵制。” 杨喜抬手作揖。 有些刑徒并非是高陵人,而是从别的郡县发来。至于区别赔偿,同样是合情合理。如果真要赔付的相同,那反而是不公平。 这钱其实并不算多,主要是个表态。几十条人命,加起来赔的也就几十万钱。以高陵如今的税收,完全是绰绰有余。要知道高陵可不仅仅只有煤矿,还有铁矿。像泾阳现在需要的,基本都是从高陵运来的。 “行了,就先这样。” 黑夫挥了挥手。 他这几日是加班加点的挖洞,还得出面安抚黔首。他就没怎么合过眼,也是着急早点打通矿道,只可惜还是无一人生还。望着这些冰冷的尸体,黑夫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几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啊…… “黑子,请。” “嗯。” 黑夫与扶苏并肩而行,身后还有亲卫跟随。而扶苏则是看出黑夫心情不佳,主动找话题道:“有黑子相助,以后就是再遇到矿难,生还几率也能大增。” “但愿吧……” 黑夫勉强一笑。 国家想要发展,就离不开工业。而工业的快步发展,则离不开各种矿。煤矿,铜矿,铁矿……包括目前天工院主要研究的火药,也需要大规模开采硫磺石和硝石。如果是在地表,那开采起来肯定没啥危险。可要是类似于矿井矿洞,但凡遇到塌陷基本就是必死无疑。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其实,这类事挺多的。”扶苏也是唏嘘,缓缓道:“很多时候,各地郡县都不会上报。毕竟太过平常,就算死几十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子都。” “啊?” 黑夫停下脚步,注视着扶苏道:“我经常听人说,成大事不拘小节。也知道久居上位,就容易脱离群众。相较于国家而言,几十人的确不算什么。一场战争,死的何止千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将其视作小事。不仅仅是你,还有那些郡县长吏。起码,人命得比牲畜强些吧?” 【第2更送到~】 第635章 立法,太子真仁德! 入夜。 扶苏捧着簿册,徘徊在庭院内。望着灯火通明的书房,踌躇不定。这几日黑夫都未合眼,忙着处置矿难。他虽有要事,却又担心打扰黑夫休息。 至于书房亮着? 这亏他吃过好几回了…… 黑夫有时处理政务至深夜,便会在书房伏案休息。别看灯火未熄,实则已经入睡。所以在外人看来,黑夫经常是彻夜不眠。刚开始扶苏也是这么认为的,直至被愤怒的黑夫连打带骂赶出来后,他才知晓真相。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扶苏也是不忍去打扰黑夫休息。自回咸阳起,黑夫似乎就没闲下来过。不光得处理积压的政务,学宫还有很多事需要他。胡亥大婚,他又得准备烟花为贺礼。秦始皇又做出决定,立太子封太师。黑夫前脚刚至泾阳,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又紧急赶至高陵。 “罢了!” 扶苏叹息起身。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若黑夫因操劳过度而患病,以后谁来辅佐他? 嘎吱—— 书房大门打开。 黑夫打着哈欠,手里同样捧着簿册。 明月高悬。 二人互相看着,相视一笑。 “子都,请。” “请。” 黑夫面露微笑,“就知道你还没睡,我正准备找你来着。想不到,你比我还要快上几分。” “我也才刚来。” “不如你先说说?” “好。”扶苏将簿册放下,缓缓道:“今日黑子所言,发人深省。各郡县皆有矿产,而瘴气,地动,大雨……都可能致矿难。天灾无法避免,但还有人祸。发生矿难后,县寺应当积极救援。对死伤者,予以赔偿抚恤。” “善!” 黑夫翻看着簿册,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是想到一块去了。 “法不阿贵,强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扶苏慷慨激昂,继续道:“这些年来,秦国有爵者越来越多,可得田宅封赏。而那些官吏亦是如此,他们所食皆为秦粟,乃是民脂民膏。为了个人政绩,不顾黔首死活,所以,吾以为当立法予以限制。如此也能变相的削他们爵,还能减少秦国的支出。” 嘶…… 黑夫打量着扶苏。 扶苏能借此次矿难想到这么多事,还真让他有些意外。自古土地兼并,就是个大问题。各朝各代都想过各种办法,却难以改变大势。 包括秦国的军功制也是个问题,秦国现在能打的仗是越来越少。而文吏靠着政绩,总能往上爬。如果只赏不罚,随着他们爵位越来越高,就会导致他们田宅越来越大,拥有的奴隶也会增多。 当然,商君早早就想过这问题,毕竟秦法始终都是重罚轻赏。扶苏认为这么做并无问题,所以想着将矿工死活与官吏政绩挂钩。 就如黑夫所言,人的命总该比牲畜要值钱的。秦国为牛马牲畜制定了完整的一套保护流程,瘦了病了得受罚;一年死亡超过若干头,自县令至下皆要受罚;就算是母牛不下崽,养牛的小吏也得受罚! “你我看来想的相同。” “那看看你的?” 黑夫笑着将编写的律书推了过去。 “我是这么想的,为避免一刀切让官吏畏手畏脚,得做出细微区分。”黑夫则是提笔演示,“类似矿难这种天灾人祸,得加以区分。死三人以下,属一般事故,官吏只需做好安抚工作即可。死三至十人,则是较大事故,直接负责的秦吏削爵一级。” “死10至30人的,则是重大事故。直接负责的官吏削爵两级,当地官吏皆需追责。若死亡超过30人的,那就是特重大事故。直属秦吏罢官夺爵,流放岭南或塞外,郡县长吏自上至下全部削爵!” “这……”扶苏则愣了下,连忙问道:“黑子不怕他们隐瞒吗?” “他们现在就不瞒着了?” “……” “但凡隐瞒,罪加一等按顶格判。” “这人数……” “我只是方便举例,可以再改。”黑夫则是落笔,继续道:“人的命是很宝贵的。不论天灾人祸,都该以保障人命为主。对国家而言,没有足够的人口也难实施。就说这些矿奴,也能为秦国创造很多财富。像秦国保障马牛牲畜的命,无非是因为有利于农事和戎事。矿奴也是类似,就算奴籍没有人权,可他们创造的财富是真的。” “有理。”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现在秦国各地都很缺人,为了确保工业发展,秦始皇连修陵寝的的刑徒城旦都释放回去大半。现在肯定还保留有刑徒,只是人数已不足二十万。 这些刑徒大部分都是主要劳动力,回去后不论是担任工隶还是庸耕者,都能为建设秦国起到作用。岭南现在更需要诸多劳动力,不论是修路开荒都要人。李信去年又再次上书,希望能多来些人…… “太子为嗣君,抚军监国。”黑夫抬手一笑,打趣道:“所以,此事便全权交给太子。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也可借高陵矿难正式监国。” “善。” 扶苏则是认真点头,也都听了进去。这事还是得先问问皇帝,若得到认可后他再交由廷尉商议立法。也算是提前与三公九卿打交道,等以后再慢慢改。 “太师还是称吾为子都。” “嘿嘿,都一样。”黑夫是满不在乎,继续道:“其实你这回想的和我差不多,我这太师能做的,越来越少咯。昔日你动不动子曾经曰过,现在则是言必律令,你骨子里流淌着的终究是嬴秦血脉。太子,你……” “黑子莫非身患绝症?!” “???” “你这台词有点像临终嘱托……” “我砍了你!” 我好不容易认真回,你却让我输的这么彻底……焯! 扶苏则是面露微笑,感慨道:“我在学宫也经常听张苍等大贤讨论治国之术,我也是有所感悟。很多人都认为秦国严刑峻法,可吾以为对待官吏必须要严!” “说的好。” 黑夫是连连点头。 这才是严刑峻法的意义! 秦法,便是悬在官吏头上的剑! 【第1更送到~】 第636章 道法结合,东宫太子集团 “民一于君、事断于法,国之大道也。法者,所以齐天下之动,至公大定之制也。故智者所以不得越法而肆谋,辩者不得越法而肆议,士不得背法而有名,臣不得背法而有功。我喜可抑,我忿可窒,我法不可离也;骨肉可刑,亲戚可灭,至法不可阙也……” 黑夫喃喃开口。 他所说乃是慎子的言论,而慎子则是集法家之势而大成者。是谓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凡明主之治国也,皆任其势! 秦始皇精通法术势,是真正的霸主。而扶苏今日所言,颇有几分慎子法势的理念。黑夫在学宫时专门学习过,就觉得慎子的部分思想主张还是挺先进的。 慎子是道法结合,他认为君臣之道在于臣事事而君无事。在事断于法的前提下,尽量让人臣去做,而国君只需决断。 扶苏并不是纯粹的法家,他反而是有点像儒法结合分而治之。他对黔首宽仁,体恤万民。但对官吏则以律法约束,变着法的削他们爵位。至于是好是坏,那就要看以后的了…… “正是如此。”扶苏则是笑了笑,“想不到,黑子对慎子之势也有研究。吾昔日就曾看过,也是发人深省。” “你先前就看过?”黑夫鄙夷的看着他,古怪道:“那你先前在秦廷上处处和皇帝对着干,头铁的恨不得和石柱干一架。你早点开窍……” “那就没黑子什么事了。” “……” 扶苏面露无奈,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吾父动辄就要大开杀戒,亦或是为征战而增加口钱。吾欲规劝,便选择孟子之言,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谓重民贵民,爱民仁民,安民保民。” “明白了。”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只能说扶苏不够圆滑,或者是因为其母的缘故,所以与秦始皇有隔阂。当朝顶撞皇帝,不论说的是对是错,皇帝都绝不会接受。若是接受就等同于说自己错了,这不是扯淡吗? 骄傲如始皇帝,是不会错的。 那么,错的就只有扶苏了! “其实你这么想也挺好的。”黑夫点了点头,“怎么做并不重要,人设反正立起来了。话说,你现在其实已为太子,也该组建起自己的班底。我记得太子有自己的属吏宫臣,像太子詹事。掌太子家,统领太子宫臣,秩二千石,詹事丞副之。包括这些宫臣,其实都可挑选起来了。未来这些宫臣,可都将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这若是搁后世,这就是东宫六率的班底。这年头东宫有很多解释,比如东边的宫殿或者居所,乃至军队的营寨。在先秦齐国,也有太子居所的意思,而西汉时期的东宫则多指太后。得至东汉以后,东宫才正式成为太子居所。 秦朝太子虽然闲置,但该有的制度还是有的。就比如秦国太尉同样空出,但同样也有这职位。就说太子詹事,其实就类似于是太子的幕僚。岁两千石,足以媲美九卿和封疆大吏! 当然不仅如此,还有诸多属吏。掌太子家刑罚、饮食、仓储、奴婢的太子家令,负责漏刻礼乐的太子率更令。担任侍卫保护太子的卫率,侍从太子出谋划策的中庶子。 黑夫先前就算过,光太子府上下加起来的吃穿用度和各种赏赐,起码得要十万石。不带夸张的说,东宫太子府其实就相当于是个小政府,也无怪乎后世对太子防的比奸臣还厉害…… 就比如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汉光武帝刘秀,他立太子后,申屠刚屡次向他进言,要求让皇太子尽早入住东宫,拥有自己的官署和幕僚,而刘秀始终不接纳。也不必纠结其原因,但要是没点配置,那这太子肯定是坐不稳的。 太子东宫的家臣以后可都是大有前途,就比如蒙恬、蒙毅、李信……这些官二代先前就都曾是太子家臣。秦始皇上位后,他们又都成为了郎官。而后又以郎官的身份,不断往上爬,这条出仕的道路也很明确。毕竟知根知底的人,用起来才更顺手。 “是有此事。”扶苏点了点头,无奈解释道:“不过,此事都是由父亲与丞相共同商议决定。我虽能举荐,最终还是由皇帝决断。” “这不废话?”黑夫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是太子,不是皇帝。你还想越过皇帝,享有自主权?!话说,你是真的飘了……” “……” 黑夫打量着扶苏。 想起前世看到的网络段子。 【好,朕封你为太子!】 【瞧你那小气样,朕封你为太上皇!】 【……】 扶苏虽说宽仁,但有时候同样是相当腹黑。就秦国这些方士的下场,那可都是扶苏的功劳。当时秦始皇下令,要将方士悉数坑杀。扶苏却跳出来劝阻,还对卢生拍着胸脯保证,告诉他肯定没事,然后转手就把这票方士全交给韩终了…… 惨啊! 黑夫想到韩终房内的骷髅标本,他就脊背发凉。这家伙简直就是医学狂人,要搁恐怖电影里面,那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反派! 他打量着扶苏,觉得应该不至于。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愚忠愚孝,一封矫诏便让他自杀。他但凡要是有胆子起兵造反,也不至于就这么轻信自杀。 “至于詹事,我之前想的是黑子。” “之前?”黑夫看着扶苏,古怪道:“你小子可以啊,当初还没成为太子嗣君,就开始想着要搞太子家臣了?”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就难说了。”扶苏面露无奈,“萧何,陈平都挺合适。只是陈平在西南夷,而萧何则在塞外。还有郦食其,也在西南夷。詹事为太子宫臣之首,职比九卿,能胜任此职位的自然不多。” “你能换个人薅吗?” “额?” “不过你想的也没错。”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你可记得昔日救你出狄县的范增?他当初就与你有缘,本身也是足智多谋擅出奇计。先前我曾派他前往西南夷,与郦食其共同出使。他足智多谋,设计夜郎王和其臣不合,顺利让秦国实控夜郎置郡县。他此次立下功劳,已经进爵为五大夫。破格提拔他为太子詹事,我想也无不可。” “对,差点把他给忘了!”扶苏是一拍大腿,连忙道:“当初吾能自狄县脱困,皆赖他出手相助。若非黑子将他调至西南夷,吾也不会忘了。” “合着你记性不好,还怪我?” “……”扶苏尴尬笑了笑,“吾并非此意。以范翁的能力,担任詹事绰绰有余。此人足智多谋,以后位列九卿都不成问题。” “嗯。” 范增啊…… 这家伙也是个老阴比,而且能识时务。他与田儋也算有些关系,可是断定他们难成大器,而后就利用这机会转头去救扶苏。借此机会,也是顺利上位。 范增在历史上也是颇有远见,知道刘季未来必会成为威胁,就建议项羽趁早找机会将刘季除去。只可惜项伯与张良有交情,便赶紧通知张良。后者听闻连忙告诉刘季,所以他才能在鸿门宴上全身而退。 这人虽然阴险狡诈,却能成大事。阴谋诡计可不止他用,像陈平就利用离间计把他给坑了,关键项羽还真就相信范增和刘季有关系……范增是一怒辞官归乡,只可惜路上背生毒疮而死。 扶苏这人太过刚正,就算有些腹黑但也不多。如果能得到范增辅佐,或许能形成互补。这样以后有什么不光彩的事,便能交给范增去做。锅都是范增去背,而扶苏则得继续维持伟光正的形象。 至于黑夫自个? 他可是不粘锅! “至于其他太子宫臣,也能慢慢挑选。比如沛县的狱掾王陵,厩驺雍齿。你与他们也有些交情,能力还算出众。至于中庶子和少庶子,就可以从学宫中挑选。彦、萧禄、曹窋、萧延……对了,还有李鸢。” “他?” “他现在可是学宫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莫要看他神神叨叨的,可实际上却是学究百家,张苍可是将他视作亲传弟子培养的。最重要的是,李鸢是李斯的幼子。你将其收为中庶子作为太子侍从,也就相当于是表态,变相的能与李斯和解。更重要的是展现出你作为太子的胸怀,就算是昔日的政敌,同样也能做到一视同仁。” “有理!” 扶苏是连连点头。 “那冯葵呢?” “当然也行。” “可他是韩终的亲传弟子……” “无所谓的事。”黑夫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反正只是挂名,他到时候照旧能留在泾阳。对了,还有蒙氏也不能忘了。这朝堂关系错综复杂,宗族派系都得考虑到了。这些事我是搞不明白,你自个回去慢慢琢磨吧。” “那告辞!” “告辞。” 扶苏起身抬手,打着哈欠离去。等推开房门时,却看到远处朝阳初升。他正准备回头和黑夫说,却看到黑夫已经伏案酣睡,甚至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牛啊! 秒睡! 【第2更送到~】 第637章 民贵吏轻,人才培养基地 入夜。 章台宫。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看着自泾阳发来的文书,这些都是扶苏批注过的。他对扶苏虽有千百般的不满,可就如黑夫所言,诸公子中好像也就扶苏最合适。 论嫡庶长幼,扶苏为长子。作为长兄时常会照顾弟妹,说上句长兄如父绝不为过;论德行,扶苏是出了名的温文敦厚,孝悌忠信;论才能,诸公子当属之最。熟读百家之言,刚毅勇武。 所以不是秦始皇非要选扶苏,而是他现在没的选。如果是为国家传承而考虑,就只有扶苏最合适。既然选定他为帝国的接班人,且已立为太子嗣君,那自然要在有生之年尽力栽培。 像现在各郡文书都会经御史府分拣后,再发往泾阳由扶苏审阅。等扶苏批完后,再交由秦始皇翻看。扶苏倒也没让他失望,赏罚有度,处置妥当。扶苏如今在快速成长,以后完全能独当一面。 翻阅片刻后,秦始皇便将其合上。以后只需简单抽查几本便可,他也能轻松些。再看向扶苏自高陵送来的文书,这些都是根据高陵矿难反思得来。以后再有类似的灾难发生,以保障人命为首要任务。若是伤亡人数过多,就得罢官削爵。 在秦国想要得到爵位并不容易,但削爵就简单多了。这其实也符合商君变法的利出一孔,赏罚分明。干得好的有赏,干的不好那就削爵。通过削爵限制官吏支出,如此就能减轻秦国负担。 人命当甚于畜! 这是扶苏的核心观点。 秦律有马牛牲畜的保护法,但凡伤亡过多自上至下皆有罪,这是因为牲畜有功于国。而刑徒隶臣奴隶同样如此,他们也能为秦创造财富。若伤亡数过多,当罚郡县! 显然,这也有黑夫的助力。昔日孟子认为民贵君轻,而黑夫则认为民贵吏轻。特别是郡县封疆大吏,乃是当地父母官。若是不加以限制,极易滋生贪污腐败。 黑夫不仅只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的观点自然是影响到了扶苏,不过秦始皇却觉得没啥问题,民贵吏轻总好过民贵君轻。不论是民还是吏,在他眼中都是牛马。不过民为牛,吏为马罢了。 秦始皇又拿起冯去疾和李斯的文书,这是他们各自举荐的太子宫臣人选。现在扶苏已被确立为太子嗣君,其家臣自然也要提上日程。 太子家臣关乎以后朝堂格局,还得扶持老臣派系,各方势力都得平衡好。其中尤其以太子詹事最为重要,本身就职比九卿,更被视作三公预备人选。新君上位,太子詹事起码是能位列九卿! 往常太子詹事基本都出自宗室,基本都是国君兄弟担任,也就是太子叔伯辈的。这是为了壮大宗室,免得新君被外臣所欺。只不过秦始皇并无兄弟,而公孙成和子婴这俩都已为九卿,至于其他宗室子弟也无合适的。只能说先君产量低了些,没给他多留些兄弟。 原本黑夫是很合适的,只不过已经封他为太师,现在他还担任泾阳县令和内史丞。这要再给他安个太子詹事,怕是黑夫自个都吃不消。太子詹事掌管太子家臣,职比九卿。这可不是个闲职,更像是太子的私人幕僚或者是秘书助理。 “李由?” “冯敬?” “朕的丞相倒很默契。” 秦始皇将两份文书打开放在面前,李斯举荐的是闽中监御史冯敬,而冯去疾推荐的则是三川郡守李由。这两人很默契的举荐对方的人,却让秦始皇很不满。他复立左右丞相就是为了互相制衡,免得出现吕不韦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 “此二人皆不可取!” 秦始皇冷然拿起新的文书。 这是扶苏拟好的人选。 “太子詹事,居鄛范增?” “是他?” 秦始皇恍然大悟。 此人为平定狄县叛乱的首功,扶苏回至咸阳后便举荐了范增为博士。秦始皇也曾问计于范增,只是此人出的计策都偏阴毒。年过花甲却是甘愿奔赴西南夷,和郦食其联手辅佐常頞。帮助秦国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叛乱后顺势实控夜郎。 主要是范增年老,已过花甲。等扶苏今后上位,范增估摸着也就没几年可活了,如此就不必担心范增携功自傲,出现第二个吕不韦。 再加上他的才能,担任太子詹事是绰绰有余。不过范增此人颇有些冲动,且恃才而傲。常頞去年就曾提及件事,范增作为幕僚谋士,主要应该是提建议,而决策权在常頞这位将军手里。可范增却是仗着才能,三番五次越过常頞。 并且处处以长者、智者自居,用近乎命令的方式献策,这点让常頞是相当不满。若非郦食其出面讲和,只怕常頞已经将范增给捆起来下狱。 不过秦始皇也并未在意,毕竟他见过太多太多恃才傲物的人。甘罗,韩非,李斯,张苍,李信……他们皆是如此。他的做法很简单,能为他所用的就留着,不能为他所用的就找理由杀了! “蒙卿,看看太子举荐的人选。” “唯。” 蒙毅上前接过文书。 当瞧见太子詹事的人选时也是愣了下,先前范增担任博士的时候,他与之有些交情。范增的能力是有的,但脾性却不咋地。长于谋略,擅出奇计。作为太子詹事,倒也还算合适。特别是对扶苏这样刚正的人而言,范增能让他少吃很多亏。 家令,更令,卫率,中庶子,少庶子……这些家臣也都有举荐。朝中三公九卿宗族都有人进来,包括蒙氏也不例外。还有就是从学宫特招的弟子,也都是表现比较出众的。 最令蒙毅诧异的莫过于李鸢,虽然只是中庶子的身份,却也算是扶苏主动向李斯示好,也彰显出太子嗣君的格局。 “有不少弟子啊。” “嗯。”秦始皇面露微笑,“这份名单挺好。既是太子家臣,便由太子决断。按照名单,召他们回咸阳。” “臣遵制!” 蒙毅抬手作揖。 皇帝做事素来果决,既然已经立扶苏为太子,便不会再反悔。这才刚册立,就开始帮扶苏组建起幕僚家臣。 他作为上卿,这些年来最担心的就是秦国嗣君。嗣君不定,国必有难。自古王权更迭往往会伴随着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可能致社稷动荡。就如赵武灵王雄才伟略,可最后却因嗣君的缘故,最后被饿死在沙丘。 国君能否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也算是对其能力的考验。先前秦始皇对扶苏有着诸多不满,想过要册立别的公子,可其他公子连扶苏都不如。 仲公子高按理说是有希望的,可却偏偏太过重感情。为了家中美妻,屡屡耽搁正事,所以现在就去了岭南。可以说自公子高前往岭南戍边后,秦国便大局已定! “禀上,自塞外来的加急军书!” “呈上来。” 谒者忙不迭的递上。 这是从韩信部所发,乃是用的信鸽。先由军中邮人赶至上郡,而后再以苍鸽发往咸阳,同时还会派遣邮人快马加鞭,这都是为了确保军情能送至咸阳。 秦始皇蹙眉翻阅,等看完后才无奈放下道:“右更韩信已经发兵,亲率三万大军自西向东围剿。萧何坐镇后方,转输粮饷。辛胜率辽东三郡自北向南,进攻东胡主力。就如黑夫所预料,燕人卫满遁逃。彭越和英布已顺利打进内部,他们临走前留下阴书。辛胜核对后,意思是要前往箕子朝鲜……” “他还真有远见!” 蒙毅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可怜的卫满,被黑夫玩弄于股掌之间! 等卫满知道真相,发现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秦国安插的卧底,恐怕得绝望的拔剑自杀…… 别看黑夫平日里憨厚的很,实际上这家伙比谁都阴。想想他们这些三公九卿,哪个敢说没被黑夫坑过?! 还好平日里黑夫不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偷偷摸摸的不符合他伟光正的形象,他比较喜欢自由贸易。 嗯,就是明抢! “哈哈,的确。”秦始皇放下绢帛,爽朗笑着道:“朕的少年将军,当真是年少轻狂。他告诉朕,两个月内便要生擒东胡王。亲率主力锐骑,驰骋千里!” 在秦始皇眼中,现在的韩信就是他的化身。策马驰骋,挥舞着秦剑征战四方。年少时他也想过驾驶战车,纵横战场。只是他现在已年迈,更加不可能御驾亲征。当初的王翦虽然精通战阵,但打起仗基本都是碾压局,而且排兵布阵太过稳当。 韩信则不同,往往都是以少胜多。擅长闪电穿插,亲自领兵杀的胡人是嗷嗷惨叫。每次都是善用奇兵,能打敢打。这样的年轻小将,就合他的胃口! “韩信……的确厉害!” 蒙毅也是咋舌。 蒙恬对韩信同样是无比赞赏,说他若能收敛些骄狂的性格,未来足以成为秦国武将的栋梁翘楚! 秦始皇满脸期待看向窗外。 若韩信真能办到,也可再次进爵! 嗯,起码得是少上造! 【第1更送到~】 第638章 煤矿,用人之术 高陵县。 煤矿旁。 “你们这群夯货!” “地上撒把米,猪啃的都比你们强!” “说好钢材高一丈又两寸,你们能给我锻出一丈两尺出来?全都给我拿回去重锻,要是再有错,我就让你们延毕到死!” 徕服叉着腰骂骂咧咧。 黑夫在旁都听得头皮发麻,看着那票被训斥的瑟瑟发抖的弟子,只得小声提醒道:“咳咳咳,你好歹是墨家钜子,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兼爱啊……” “骂他们,那是爱护他们!” “……” 徕服同样是满肚子的火,“不把我说的放心上,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丈两寸,能给我干到一丈两尺上去。耗时耗力,还浪费煤炭。我没动手,就算是脾气好的。吾昔日学艺,吾师动辄以这么粗的铁棍教训我呢。” “……” “弟子做错事,当罚!”扶苏在旁附和点头,他又看向黑夫道:“话说,平日里处罚学生最多的就要属黑子了吧?” “那不一样。” “愿闻其详。” “这些弟子也是有自尊心的。”黑夫面露无奈,解释道:“该罚肯定得罚,只是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叱骂,多少有些不妥的。” “先生,你在学宫还当众追杀我呢。”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李鸢默默的又缩了回去。 黑夫则是瞪着他,骂骂咧咧道:“你小子脸皮快赶上城墙厚了。但凡有点自尊心,就不至于干出那些荒唐事。记住了,以后再给为师多闯点祸。反正为师什么都不用做,照顾你们就行。” “先生这说的什么话……” “人话!” “……” 李鸢当即闭嘴。 黑夫也没再强词夺理,毕竟这年头没那么多限制,拜师学艺和认个爹没什么区别。黑夫听张苍说过,当初李斯为拜师荀子,那是真做的出来。有回荀子患病,李斯亲自背着荀子走山路求医。回来后,李斯更是跟在身后伺候。 别说什么体罚不体罚,大把的人上赶着把孩子送来当学徒的。只要徕服愿意收,以后起码能有个活命的手艺。不论何时何地,技术型人才都是很吃香的。 黑夫走上前看着矿井。 里面还有诸多墨家弟子在敲敲打打,黑夫敲了敲井口,便看到一个个黑脸弟子探出头来,露出和善的笑容。不过因为天黑加脸黑的缘故,所以只能看到眼睛和牙齿。 “他们脸比先生还黑啊!” “你是不是也想下去?” “咳咳……我先回去了……” 黑夫则是顺着绳梯向下,亲自巡视了番。矿井内还是相当闭塞的,还很压抑。虽然黑夫没待多少时间,依旧相当不适。他们也都听劝,里面还养了两笼被淘汰了的信鸽,还能瞧见正在匍匐的老鼠。 “目前避难硐室还在修建。”黑夫则是看向紧随其后的徕服,缓缓道:“矿难情况,你们也都看见。这里面每一根钢材栗木,都关乎到矿工的性命,我是准备将高陵这座矿井打造成安全典范。徕服,你现在可是墨家钜子。别的人我都信不过,我就相信你。如此重任,就交给你了!” “君上放心,吾必亲力亲为!” 徕服满脸激动,连连点头。 就黑夫这套pua,不干好都对不起他! 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你好好干,我相信你的能力。这矿洞关系秦国数万矿工奴隶的性命,等这里完工后,我再推至其余郡县。你办事,我放心!” “君上放心!” 扶苏看着黑夫这套熟练的操作,也是感慨。这些年来他可见识过黑夫的本事,就这套pua下来,就没几个人吃得消。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便能让很多人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走吧。” “黑子,你太厉害了。” “什么?” “你就三言两语,便让这些人为你心甘情愿的做事。就算没有任何奖赏,他们也都愿意。” “这就是用人之术。”黑夫则是面露微笑,打趣道:“你要知道,人不同追求也有不同。我有封侯之志,也比较喜欢钱。而张苍则比较喜好美人,还喜好读书研究百家理念。而对这些墨者,他们总想着造福万民,推崇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对于这些人,你就得把他们捧的高高的。告诉他们这么做的意义,如此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 “原来如此……”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前段时间,其实徕服找黑夫谈过。他说黑火药的威力太过惊世骇俗,实在是有违天和。而黑夫则告诉他,他所造的黑火药和箭弩是相同的。 秦国用箭弩,照样能杀很多人。结果就是不光敌人会死很多人,秦国也会死。而如果用黑火药就不同了,这威力足以震慑住敌人,从而达到兵不血刃的目的。这样敌人没死多少,秦国也没死多少,而且秦国还能顺利攻城略地,你们想想这是不是让很多人免于战死? 经过黑夫的诡辩后,徕服也觉得相当有道理。他记得当初拜师的时候,其实就曾问过师父。为何不收缴天下兵器,以此达到非攻的目的。而他的师傅则是帮着解释,他们之所以锻造弓弩剑戟,就是为了达到非攻的效果。就如祖师爷墨翟,就曾经为了守城而打造出诸多器械。墨家反对的是非正义的战争,而被动防守方是正义战争,乃是诛! “高陵这基本差不多了。”黑夫看向扶苏,继续道:“在这足足待了大半个月,也差不多能回去了。我相信他们的能力和本事,后续交给徕服就好。主体框架基本都已定型,相信他们也都能处理好。” “嗯。” 扶苏点了点头,看向远处许久未曾见到的太阳,微笑着道:“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黑子今日所言,吾都记住了。这用人之术,还真是博大精深。” “嘿嘿!” 黑夫则是打趣一笑,继续道:“我这些都只是皮毛而已,你真要学的话可以多学学陛下的,他才是集法术势之大成!” 第639章 有朋自岭南来,卫率周勃 数日后,有车自南方来。 饱受海风烈日侵蚀的周勃坐在车内,明显黑了三个度。身后还有好几辆大车,都是自岭南辛苦转运而来。云氏旗帜高高扬起,沿途皆无人敢阻。 周勃自担任番禺县尉起,已有两年。他的表现颇为出众,得到喜君和李信的赞赏。目前可是岭南备受瞩目的存在。他将番禺治理的井井有条,就是当地越人也都服他。还娶了水牛女君,去年刚生下长子。 他这回自番禺至泾阳,自然是有正事。一来是传递消息,像阳庆在岭南的医药研究,二来便是将岭南的发现和问题上奏于黑夫。 这些其实都是皇帝的意思,由黑夫全权负责发展岭南。发展的问题,就由黑夫负责。若是遭逢叛乱什么的,那自然得上书禀明。 目前岭南还算太平,虽说一直都有小股叛乱,却难成气候。仅仅只是出动县卒,便能轻松平定。反而是因为信仰不同,以至于秦人越人经常起争论。越人嚷嚷着要猎头祭祀始祖公,而秦律禁止私斗。私斗伤人都得判刑,若是故意杀人那就得偿命! 喜君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丑话说在前面,若这些人再敢乱来,那就别怪他以秦法绳之! 刚开始他想的是折中,用猴头、猪头,羊头等代替,可越人死活不同意。还说用猴子这些灵魂会偷吃稻谷,始祖公不高兴就会降下灾祸。到那时田里没有稻米,他们就会饿肚子……随着治理岭南,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 车驾行驶过官道。 周勃看着规模愈发庞大的山河学宫,也是惊叹出声。当初的稷下学宫得到齐国支持,所以才能闻达于诸侯。而山河学宫则不同,几乎全都是由云氏出资,独立运转。自创建起也有四五年,可还在扩建,这都快赶上县城了! 出示完验传,车队便顺利通过大门。看着形形色色的弟子,周勃也是好奇打量着。去年就来了批学宫弟子,他麾下就有两人。皆是精通律令,甚至还能和番禺越人畅谈交流。 这主要也是因为学宫内有教无类,不仅有来自各地的膏粱子弟,还有羌人、越人、胡人……他们互相学习,主要还是根据自己的兴趣。 番禺来的两个弟子都很出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上手。现在都能独当一面,成了喜君的左膀右臂。靠着他们帮忙,番禺发展的也是相当好。 “呦,老周?!” “勃,见过太师。” 黑夫是光着脚便走出书房,脸上洋溢着笑容,亲切的将周勃搀扶起身。看着黑夫如此,周勃已是红了眼,连忙道:“太师位高权重,为了迎勃甚至未曾穿鞋履。” “额?” 黑夫挠了挠头。 恰好,两条幼犬叼着鞋履路过。 摇着尾巴,趾高气扬。 “这……” 周勃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黑夫则是尴尬笑了笑,解释道:“吾正在训练这两条幼犬,让它们搜寻些特定的东西。” “用自己的鞋训练?” “嗯,味儿大!” “……” 周勃被秀的头皮发麻,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吐槽归吐槽,周勃还是跟在身后。看着黑夫依旧保持着纯真,同样很佩服。黑夫官爵摆在这却能如此纯粹,实属不易。 “喜君的身体可还好?” “嗯。”周勃轻轻点头,“阳庆先生每回路过南海郡,总会给喜君把脉问诊。作为郡守自然还是劳心劳力,但胜在有诸吏相助。” “那就好。” 黑夫点了点头。 喜君可是他的授业恩师,昔日的保护伞。也是喜君向上举荐,所以秦始皇才愿意微行云梦,能有这么多的故事。毕竟刚好路过安陆,就想着顺路微行看看。真以为秦始皇这么空,没事天天到处微行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喜君特意安排的。他知道黑夫的能力,不该也不能被云梦所束缚,在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哪怕万分不舍,喜君依旧是向上禀明。将安陆云梦这些年的转变一一禀上,包括黑夫的各种发明,所以才能激起秦始皇的兴趣。 历史上的喜君大概是死于三十年,而黑夫的出现则是改变了他的命运,像现在喜君都活的好好的。 “你既已来至泾阳,这回就莫要走了。”黑夫递上热茶,笑着道:“你走的早,所以诏书还未送至番禺。扶苏已被确立为太子嗣君,上为其组建家臣。卫率要职,便由你担任。你在岭南的妻儿亲眷,也将迁至咸阳。至于番禺县尉的位置,则由赵成” “这……”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勃,拜谢太师提拔!” “要谢就谢太子吧。”黑夫则是一笑,拂袖道:“汝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好在质厚敦笃,进展神速。明诚贯日,劲气横秋。南征时屡立战功,忠心耿耿。由你担任卫率,实至名归。” “勃必不负太子太师大恩!” “嗯,我相信你。” 周勃少言寡语敦厚老实,质朴刚强。虽然朴实无文,胜在是有着喜君督促,这两年也是潜心苦读。喜君每每看到他,总会问他文事律令。如今的周勃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有将相之才! “现在,岭南如何了?” “总体还算尚可,欣欣向荣。”周勃闪过抹无奈,继续道:“只不过,秦律和越俗始终有冲突。特别是有心之人的挑拨,令矛盾愈演愈烈。” “哦?细说。” “最棘手的便是猎头祭祀之俗。”周勃长叹口气,继续道:“秦律禁止私斗,杀人者更将受刑。去年有越人为猎头,杀害了秦女。以至于秦人震怒,纷纷要求惩治。越人自然是包庇罪人,还以民俗为由拒绝交出杀人者。若非喜君亲自出面压下,恐会生大乱。可若不想个法子,今后还会如此。” “的确。”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事他在岭南就曾见识过,还看到一颗颗骷髅头。这些骷髅头堆放垒起,用以祭祀始祖公。岭南各部虽然都有猎头祭祀,但各不相同,其中尤其以南越部最好猎头,甚至是超过了西瓯。 西瓯通过猎头,祭祀掌管农田的蛙神。而南越人则认为能通过猎头,夺取死者的力量和勇气。他们不仅仅用以祭祀,有的小部还会将猎头视作男子成年的必备仪式。当地不仅仅是猎头,甚至还会食人…… 因为猎头这事,南越和闽中可谓是死敌。南越打不过西瓯,就选择欺负比他们还要弱小的闽中。有的大部还会联合起来,猎杀小部。 “喜君想过以羊头,猴头,牛头代替人头,只是诸部都不认可。特别是去年大水,桂林南海几乎化作泽国。越人皆认为是祭品不足,以至于始祖公不满,所以降下灾祸。” “那喜君有何良策?” “他准备以秦律惩治,更要调兵以防不测。”周勃则是看着黑夫,“另外就是以伯益书,对越人宣扬更有利的祭祀民俗。” “也挺好。”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只不过,他估摸着是收效甚微。猎头祭祀这事,他记得是由来已久。哪怕是后世新中国成立之初,依旧有这事。直到后来,这类事才渐渐的销声匿迹。 说起猎头,有个历史传说故事则是相当出名。据说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时候,需要渡过泸水,而根据当地习俗,大军渡江之前必须要以人头祭祀河神。武侯肯定是不想滥杀无辜的,还想改变当地落后的民风民俗,命人以白面裹肉蒸熟,代替人头投入江中。 武侯将其命名为瞒头,即欺瞒河神的假头。也有说法是蛮头,用以代替蛮夷,这其实就是后世的馒头。只不过这事纯属宋朝时期杜撰的,并无对应的史料佐证。 “不知太师可有何良策?” “难说。”黑夫摇了摇头,打趣道:“喜君的做法挺好,恩威并施,就以羊头、猴头这些代替。当然,我还有招不确定是否可行。” “愿闻其详。” “学宫有位弟子,乃是桀骏之子。我曾问过他猎头这事,当时就问他为何不用猴头。他说猴子的灵魂会偷吃稻谷,会惹得始祖公不满。按照他这说法,我就问他为何不用老虎的脑袋呢?老虎可是吃肉的,不吃的稻米。他就告诉我用老虎头也行,而且这祭品比人头还好!” “是有此说。”周勃也是点头,无奈道:“我与喜君也曾问过当地人。只是这老虎为凶兽,可不容易猎杀……” “所以,咱们能换个办法。” “太师何意?” 黑夫拍了拍手,待侍女进来后便吩咐道:“你去通知子瓠,让他把今早的虎头包给我拿上来。” “唯!” “虎头包?” “嘿嘿,算是种好吃的。”黑夫笑了起来,“你远道而来,不如先吃些糕点。我和你说,这可是学宫庖厨苦心研制。味美甘甜,在学宫是相当受欢迎。主要是有着寓意,你看到后自然就知道。” 【第1更送到~】 第640章 虎头包的传说,象郡稻 “见证奇迹的时刻!” “这就是虎头包!” “???” 看着面前褐黄色的包子,上面还有象征着老虎的花纹。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造型有些古怪,说是老虎但感觉更像是条狗…… “来,尝尝看。” “这里面是红豆?” “对,豆沙馅的。” “好吃!” “那肯定的。” 周勃是狼吞虎咽,险些因此哽着。因为吃的太快,还不住捶着胸口。倒不是他没吃过好的,纯粹是在岭南被折磨的。番禺靠海,吃的最多的就是咸鱼,他感觉自己一张嘴就是股咸鱼味…… “你看这虎头包用来当祭品如何?” “啊?咳咳咳……” “不行吗?” “这也太荒谬了。”周勃满脸无奈,拿起虎头包道:“别说骗越人,就连勃都无法自欺欺人。这造型……” “造型不是重点,重点是寓意。”黑夫则是面露微笑,拿起个虎头包道:“而且,也可以把形象捏的逼真些。想要改变越地民俗,不见血是不可能的。秦国只能恩威并施,同时由他们选个代替之法。这虎头包只是一种而已,他们要想去猎杀真老虎,我也是赞成的。” “勃明白了。” 周勃又拿起个虎头包。 绵密的豆沙有着浓郁的甜味,能吃出来里面还加了少许的红糖。包子蒸的也很软,让人是欲罢不能。南海人也很喜欢吃甜食,在当地蜂蜜可是贡品。自从秦国开始推广种植甘柘,当地制糖坊便备受瞩目,当地越人甚至愿意用珍贵的象牙犀角来换。这虎头包能不能代替祭祀不清楚,但肯定会很受欢迎! “为让越人相信,你还得编撰出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当初为推广豆腐,就说这玩意儿是孙膑所做。至于这虎头包,你就说是当初伯益干的。伯益至越地治水,发现当地越人喜好猎头。伯益怜悯越人,所以与始祖公沟通,就用这虎头包代替。此事载于书中,总不会是假的吧?” “……” “当然,还得再收买些越人君长。只要他们愿意用虎头包代替,就送他们些红糖盐巴。亦或者是丝绸绢帛,乃至陶器铜器。只要他们愿意配合,一切就都好说。越人诸部本就是盘散沙,总有为利益而违背祖宗的。” “也是……” 周勃苦笑着点头。 反正他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卫率,岭南的事也轮不到他插手。至于后续能否如愿解决,就要看喜君的了。 “话说,我记得赵成被调为番禺令?” “嗯。”周勃又拿起个虎头包,“太师,我能带几个回去吗?” “没事。” “赵成在番禺还算尚可,自接任起兢兢业业,还结交越人君长。虽然时间尚短,却是能让诸多越人信服。他还擅长治理海盐,番禺盐场的产量直接翻倍。”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果说,赵成赵高今后真的能在岭南安稳当个秦吏,那倒是也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再像前世搞事情,黑夫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岭南。 毕竟越人反叛是常有的事,一手吹箭更是让人防不胜防。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他们运气不佳。 “这回你从岭南来这,可带来什么宝物?” “确实有。” “哪呢?快拿出来看看!” 周勃吃着虎头包,缓缓道:“象牙翡翠珠玑就不提了,想必太师都不在意。” “别啊,我在意的很!” “啊?” “实不相瞒,我现在缺钱都快缺疯了。”黑夫是满脸悲愤,“你也看到学宫的规模,目前还在扩建。师生的衣食住行也是笔不菲的开销,还有各种研究。” “太师也不容易……” 周勃无奈点头。 果然啊,还是喜君了解黑夫。黑夫对官爵始终没多少兴趣,他更在乎的还是钱。只不过知晓真相的就能发现,其实黑夫也都是无奈之举。毕竟学宫就是个无底洞,每日开销就摆在这。更别说还有各种研究,这都得烧钱…… “你是说还有别的?” “嗯。” 周勃将侍女喊来,他的随从很快便将个木盒送来。黑夫不解的将其打开,里面则是有着饱满的稻粒。 “欸?” 黑夫捧起把稻粒,粒细偏细偏长,与云梦种的品种并不相同。他在岭南时也看过当地稻米,与这种也不相同。 “这是?” “太师可猜猜看。” “我猜不出来……” “这是自象郡来的稻米,还是位蜀商带至番禺的。”周勃面露微笑,继续道:“象郡昔日有骆越,还有些散乱的小部。有蜀商将邛竹杖、蜀布、杞酱卖给他们,而后收取些象牙犀角或是当地特产。他有回带了象郡以南的稻米作为路上干粮,恰好被喜君看见。发现这稻米品种不同,就让其带上种粮看看。喜君发现这稻米略有不同,准备来年在番禺试种,这回也是带给你看看。” “原来是这样……” 黑夫则是皱起眉头。 象郡……以南? 等会等会…… 黑夫要是没记错,这极有可能是占城稻的祖宗? 关于占城稻,顾名思义就是原产自占城(越南)的水稻。应该是五代时期进入岭南,宋朝时期开始大规模的推广种植。占城稻的出现,让稻米在餐桌上的地位越来越高。 占城稻是出了名的早熟,耐旱耐涝。适应性极强,不择地而生。并且生长周期较短,两个月内就能收获。其与晚稻配合,就成了双季稻。 正所谓物竞天择,占城稻有此特性,其实和当地种植方式有关。岭南一带耕作粗放,无灌溉设施,稻米任其自然生长。旱不求水,涝不疏决,既无粪壤,又不耔耘,一任于天。久而久之,便让占城稻有了这些特点习性。 从现在到五代时期,起码也得有上千年的时间。黑夫不清楚现在的占城稻产量如何,具体生长周期如何,但也算是个新品种。 “这份礼物如何?” “甚好!”黑夫扬起抹笑容,“这些种子可要好好耕作,记得派遣擅种的老农试种!若是产量足够,你可就立下一大功!” 【第2更送到~】 第641章 南越舟师,东南亚 “我的豆包!!!” 张苍悲愤的声音响彻学宫。 诸生皆是瑟瑟发抖。 张苍作为祭酒,管理着整个学宫。平时还算和善,但涉及到吃上面是寸步不让。先生授课,往往都会讲完再结束。张苍是到点打卡下班,跑的比稚生还快,生怕饭堂好吃的被人抢了。 “淡定,晚上还有呢。” “我的豆包——” “别演了。” “……” 张苍的哭声戛然而止,尴尬的朝黑夫笑了笑,“太师也不用怎么补偿我。我看那清楼的寡妇清也是风韵犹存,不如让我纳她为妾,你看如何?” “我看你是真饿了!”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张苍在这借题发挥肯定是有原因,搞半天是盯上清了。张苍因为生的一副好皮囊,是整个秦国都有名的美士。再加上才华横溢,自然是备受欢迎。 这年头不论男女都比较大胆,主动投怀送抱的更是一大把。张苍打着学术研究的旗号,没事就往清楼跑。他又精通音律,经常与歌姬切磋交流心得,往往是整宿不睡觉。 他自从来了泾阳后,平均下来每个月都会纳妾。时至今日虽然还未娶妻,可家中姬妾却以数十计。就这隔三差五还往清楼跑,气的黑夫将他列为黑名单。 “张子一直都这样吗?” “别理他发癫。” “……” 周勃没再理会,继续安排人卸货。他们这回带来很多货物,还有来自闽中的红茶。看到满满一车的红茶,黑夫也是不住点头赞赏。 红茶在泾阳的销量还算尚可,毕竟是物以稀为贵,就算卖的贵些也有人买单。想从岭南运货至咸阳,其难度可不低。就说周勃这回便是从番禺出发,一路北上。最后经灵渠过洞庭、南郡,而后走武关道入咸阳。 千里迢迢啊,卖个千钱一斤贵吗? 而且这可是武夷山大红袍,足足有上万年的历史。也别管有没有万年,黑夫说有那就有。喝了能延年益寿益气补血,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所以红茶堪称是供不应求,基本是有多少就能卖多少。 “还是喜君心疼人啊!” “额?这和喜君有何关系?” “这不是喜君送我的吗?” “是商社买的……”周勃指了指尚在飘扬的商社旗帜,“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上百万钱呢。都是商社出资,再运送至泾阳。喜君拿着这笔钱则投进番禺造船坊,为今后通过琼碧海峡做准备。” “……” 他就说喜君怎的突然转了性子,搞半天这些全是云氏商社买的。想不到他终日打猎,反被鹰啄了眼。按周勃所言,那他这回起码得亏上百万钱。本来都该他赚的,现在就只能赚点零头,这不是血亏?! “琼碧海峡?” 扶苏好奇的走上前来。 “见过太子。” “不必多礼。”扶苏拂袖挥手,继续道:“我想起来了,应当是南服荒徼琼县,岛上土蛮皆耳长至肩,故曰儋耳。只是喜君为何要造船通过海峡呢?” “来,咱们看图!” “子瓠,子瓠?!” “别嚎了,赶紧把地图取来!” “哦,好的……” 张苍的哭声戛然而止,忙着去准备。待回至书房后,周勃则帮着沏茶。而张苍则很快捧着卷地图进门,再将其平铺在木案上。 “这是我找专人绘制的帛图。”黑夫站起身来,解释道:“是我对大九州图的补充,主要是针对岭南以西的部族邦国。比如都元国(苏门答腊),卢没国(缅甸),湛离国,黄支国(印度),已不程国(斯里兰卡)……喜君在岭南建造舟师,便能打着商贸的旗帜去这些国度。只要沿着海岸线而行,最多两三年就能返回番禺。” “黑子这是要?” “自由贸易而已。” “我不信。” “那我也没法子。”黑夫两手摊开,淡淡道:“真的是自由贸易,卖点土特产而已。像绢帛茶叶五石散,以后没准还能有些琉璃宝石什么的。我们要的则是粮食蔬果,奴隶,像黄金这种硬通货肯定也能接受。贸易的同时顺带勘探地形,摸清他们的底细,我想也能理解吧?” “……” 果然啊! 黑夫简直就是秦始皇的贴心棉袄,给秦国指明了前进的道路。生怕秦始皇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国家,还绘制地图标注出来。甚至提前开始组建航海舟师,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去掠夺他国。 这是真黑啊! 就如胡亥当初所言,没有黄金宝石就搞土特产,要是连土特产都没有就多整点奴隶。总而言之出海一趟不容易,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得让皇帝看到,他们浩浩荡荡的舰队出海数年是有收获的。带回来的奴隶就留在岭南,为秦国的建设出力。开山采矿、修路凿渠、种植甘柘……这些都需要有足够的劳动力。 既然是奴隶,那自然是没有人权的。他们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官府,或者是他们的主君手上。只要他们不安分,秦国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他们。 黑夫推行海上丝绸之路,是想着能尽早将海外的农作物引进至国内。东南亚的茄子,菠菜,丝瓜,还有胡椒可都是好东西。至于穿越:三宝土豆、红薯和玉米,那基本都在南美地区。 这事也急不来,反正得先让秦始皇看到收效。让他知道海外遍地都是黄金,他们开船过去就是捡钱的。当秦始皇发现发展海外舟师能捞钱时,他自然会加大力度。而这也是他给秦国指出的新路,那就是向海外不断开拓。 未来或许能如胡亥所言,以海内行郡县海外行分封。等今后科技力量上来了,再推行实控也不成问题。一切的一切,始终都得建立在科技水平上。 “太师所言是很新鲜有趣。”周勃皱起眉头,低声道:“只是太师要记得点,他们应该听不懂秦语。” “那坚船利炮,弓弩火铳懂不懂?” “利炮?火铳?” “嘿嘿,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黑夫神秘一笑。 等以后他们都会明白的! 【第1更送到~】 第642章 黑夫,都是你挑的火! “义弟,为兄来了!” “君侯有礼。” “……” 蒙毅望着黑夫,满脸古怪道:“义弟怎么变得如此陌生?数日未见,为兄甚是想念。恰逢休沐,所以是特地来学宫。” “呵……呵呵……” 老狐狸,我呸! 黑夫想到被蒙毅愚弄,他就满肚子的火。当时廷议听信蒙毅,结果差点没把他憋死,这老匹夫背地里怕不是嘴都快笑歪了。 “为兄听说你这学宫又有新的美食,所以是特地来尝尝。以我们的关系,总不能藏私吧?” “你是狗鼻子吧?” “嗯?!” “没有,啥也没有。” 黑夫是嫌弃的连连摆手,他现在还得忙着清点岭南货物。还有很多事都要准备,忙的是团团转。周勃他们今晚留在学宫,按规矩肯定是要设宴款待的。结果蒙毅这家伙就跑来蹭饭了,不把他吃穷绝不罢休! “放心,老夫可是带了好消息。” “咳咳……” “老夫能进去了?” “来,义兄里面请。” 黑夫变脸堪比翻书,笑呵呵的在前面带路。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蒙毅现在好歹是爵至伦侯,官至上卿。况且蒙氏现在一门双侯风头正盛,吐槽两句也好适可而止了。 “欸,义兄的好消息是什么?” “为兄来看你,不就是好消息吗?” “再见!” 黑夫心中仅存的好感,荡然无存。 老贼,欺我太甚! 蒙毅则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夫,其实就是纯粹逗他的。他作为上卿现在又继承了伦侯爵位,根本就不差这些。 只是和黑夫斗智斗勇,让他感觉又回到昔日年轻的时候。当时他们还都只是郎官,跟在秦王身后学习政务。闲暇时,蒙毅偶尔也会干些恶作剧。只是再后来他们步入官场,昔日的好友也都成了政敌,为了权力而针锋相对。 如果他真要为了口吃的就跑来泾阳,只怕是早就被人所收买了。他是纯粹觉得黑夫这人很有趣,与他相处也不用有什么压力。每次来泾阳总能净化心灵,找回初心。他们的心灵是净化了,可黑夫就糟心了…… “你看你,又急。” “那告辞,你千万别说。” “别啊!” “我不听我不听!” “……” 这回轮到蒙毅慌了。 他这回可是奉诏来泾阳,主要是和黑夫商议些事。要是黑夫真就这么走了,那他回去后如何复命? “哼!” “义弟莫急,等人到了再说。” “别,我不听!” “为兄错了!” “义兄堂堂上卿爵至伦侯,岂会错?错的是我,我当初就不该与你结拜为兄弟。我若不与你结拜,也不会被来泾阳。我要不来泾阳……” “你来泾阳和结拜没关系吧?” “我不管,都怪你!” “……” 蒙毅也是束手无策,只得举手告饶。好在这时候扶苏等人也都赴宴,侍女们也将热腾腾的虎头包送上。看到蒙毅和黑夫两人,他们也都笑了起来。 “臣见过太子。” “上卿无需多礼。” “谢太子。” 扶苏则是拂袖挥手,笑着道:“昔日吾父就曾说过,在这学宫没有君臣只有师生。若上卿不嫌弃,吾也可称义兄。” “咳咳,太子说笑了。” “话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好的很。”蒙毅看了眼傲娇的黑夫,拿起虎头包就尝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吾此次来,也是有些消息。如今韩信已经出兵,亲自领兵三万展开战阵进攻东胡。还有辛胜将军,率辽东三郡戍卒北上。就如义弟所言,卫满率众五千余已经向东撤离。” “我就知道!” 太史公诚不欺我啊! 黑夫是拍案而起。 因为卫满这事,他这段时间都有些担惊受怕。他是根据史记记载,推测出卫满的性格。只是史料不足,他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好在他主角光环护体,卫满是顺利向东跑路。如此他提前安插的卧底英布和彭越,也就能起作用。未来的三到五年,就能把卫满活活坑死。到那时,箕子朝鲜也将为秦土! “哈哈。”蒙毅爽朗笑着,看向黑夫道:“义弟,我这可算是好消息?” “勉强算吧。” “这段时间,咸阳可发生了不少事。”蒙毅则是长舒口气,继续道:“吾兄恬又率部回到北地郡,准备前出河南平原,筑亭障以逐胡人。此次一别,恐怕数年内都难以回咸阳。” “这是早晚的事。” 黑夫这回则淡定的很。 他根据史料记载,上书建议秦始皇移民实边。要在塞外草原筑城,以此抵御胡人。这招是黑夫抄来的,历史上是晁错首次提出的守边劝农疏。 秦国这回是将草原彻底纳为疆土,筑城守边也无问题,主要还是能借此打通前往西域邦国的道路。等这条路打通后,秦国未来可以走的更远。 像国外的很多作物,都能通过丝绸之路进来。秦国也能靠着这条商道,积攒起更多的财富。等今后兵强马壮,秦国还能沿着商道进攻西域诸国。 “塞外有定北侯在,则可保秦国无忧。”扶苏也是一笑,赞许道:“待韩信大破东胡,塞外草原引弓之地将皆为秦土。届时定北侯可继续筑城,而胡人将再也无法南下牧马,秦国边郡可享万年太平!” “光靠塞外筑城是没用的。” “额?”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黑夫则是神情坚定,缓缓道:“就如长城,很多人认为只要修了长城,就能抵御胡戎南下。可在武备昌盛的国家手中,长城是用来进攻胡戎的。如果认为筑城就能确保万年太平,我看这城还是别筑的好。太平是求不来的,只能打出来!” 纵观历史,就会发现游牧和农耕民族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随着王朝逐渐走向末期,也就愈发无法掌控草原。这时候不论是什么手段,都挡不住他们南下。 历史上的血泪教训啊……一味的委曲求全是求不来和平的。伟人说的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若想保障和平,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 “善!” 蒙毅是颔首赞许。 而张苍则是撇撇嘴,在他眼里黑夫就和那些武将类似,都是狂热的战争分子。秦国靠着军功制横扫六国,而这也将秦国绑在了战车上面。当举世无敌时,这辆战车也要停下来了…… 他始终认为,秦国需要休养生息。秦国人口就这么多,抽调这么多青壮四处征战,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农田闲置。黑夫的战争经济学看似玩的转,可这是建立在透支这些年攒下来的财富。包括黑夫提议的公债,同样也是如此。若是中途出现意外导致秦国失信于民,那可就真的完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秦始皇好战夺地的缘故。黑夫是尽自己所能去改善民生经济,能让秦国保持武备征战的同时,国内民生却能一年比一年好。 所以当初张苍和黑夫交流过后,他就没再提过了。毕竟在黑夫的发力下,秦国的确是有所改善。特别是秦始皇赦免骊山刑徒,他们是变相的改善了民生。 见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蒙毅捋着山羊胡,打趣道:“看来,陛下选义弟为太师还真没错。义弟所言总能点拨太子,看着太子一日胜过一日,为兄甚是高兴。” “在其位,谋其事嘛。” “提到这太师官职,上已准许了太子所献宫臣人选,只是稍作改动。并且已令邮人快马加鞭,通知西南夷的范增,回咸阳担任太子詹事。” “那挺好的。” 黑夫点头一笑。 秦始皇现在已经立扶苏为太子,所以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这次东宫家臣人选,秦始皇也没有过多干涉,全权交给扶苏负责,显然也是有意要考验他。好在扶苏是不负所望,顺利完成。 蒙恬环视左右,抬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包括还没吃饱的周勃,也被黑夫找理由安排下去,厅堂内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义兄,可是火器有何问题?” “哈哈,你可真聪明。” 废话! 就咱们四人都是知道火器的,如此神神秘秘的那只能是和火器有关了。 蒙毅收起笑容,语重心长道:“上知道你去高陵,还在当地逗留了许久,只是上希望你能分得清孰轻孰重。是你挑起的火,所以你得亲自负责。为了矿井,将徕服等墨家大匠悉数带至高陵,至今还没回来。你可曾想过,如此延误并非好事。” “放心,不会耽误的。” 黑夫面露无奈。 秦始皇虽然没明说,却也是在怪他。他看向蒙恬,解释道:“义兄有所不知,徕服这些人大部分都并不负责修造火器。目前研究进展还是挺快的,再有段时间你们便会看见。” “嗯,为兄也相信你会有分寸。”蒙毅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类似矿难这种事,以后由太子出面即可。你作为太师,目前最应该做的是研制出可以大规模使用的火器。还有你此前提过的六部,出海所用的舰船……这些可都离不开你。义弟,这可都是你挑起的火!” “……” 黑夫皱了皱眉。 怎么越听越奇怪呢? 【第2更~】 第643章 火铳,现在轮到我了 入夜。 张苍吃着豆沙包,心满意足。他认为人生有四大幸事,美人、美酒、美食和美书。当初他愿意受李斯邀请前往咸阳,担任御史掌管图书,就是冲秦国珍藏古籍来的。 他对官职权力并无兴趣,每日都在御史府内苦读钻研学问。偶尔得皇帝召见,他也能靠着博闻广记而得皇帝赏赐。只要得钱,张苍便会买酒买吃的。 至于女闾? 张苍作为美士,招招手就有人上赶着做他小妾的。本身就有副好皮囊,有才华又有钱,而且还有师兄李斯这人脉,诸多豪族自然上赶着把女儿交给张苍。只是这家伙当初跑路时,就没带上家中美妾。 “舒坦了?” “还是太师知道心疼人啊。”张苍满脸欣慰,热泪盈眶道:“自太师走后,咸阳京畿十余县便落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对,还有学宫。吾每日往返于县寺学宫,足迹遍布京畿。战战兢兢,上怕长吏下怕黔首。太师有所不知,你这走了一年,我起码瘦了三十斤!” “你放屁。” “素质,注意素质。” “就你还好意思说瘦了三十斤?”黑夫鄙夷的看着张苍,“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浮丘伯他们可都说了,你天天当甩手掌柜。还以课业为由,将县内政务交给学宫师生处理,你这个牲口!” “偶尔,偶尔……” 张苍脸不红心不跳,他这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就黑夫这点小伎俩甭想让他破防。听他在这叫苦卖惨,还不如去听虞籍说书。看看这家伙身上的肥肉,都快赶上年猪了。 “子瓠啊,你真该减减肥了……” “吾这是壮!” “你可别侮辱这字了。你这么胖,早晚得胖出一身病来……” 黑夫刚说完就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他担心张苍这家伙作甚。按照历史发展的话,张苍起码能活百来岁。他和赵佗也算是古代史上的奇迹,一个是肥白如瓠嗜吃如命,还有个则是在岭南这样的水蛊之地,结果一个比一个能活! “多谢太师关心。” “关心?我只是吐槽而已。” “……” “说正经的。” “是太师先不正经的……” “呸!”黑夫狠狠的啐了口,继续道:“今日上卿所言,你也都听到了。皇帝是急性子,巴不得这火器越早越好。未来秦国还会继续用兵,所以肯定得加快脚步。得先造一批能快速列装秦军,物美价廉的火器。” “苍都明白。” “那你的火器呢?” “明早就能去验收。”张苍面露微笑,缓缓道:“只要太师觉得可行,那这火铳便可投入量产。最多半年,便可装备千人。现在主要还是黑火药不够稳定,数量也严重不足……” “没办法的事。”黑夫面露无奈,叹息道:“目前黑火药依旧属于禁忌,知道的少之又少。硝石硫磺皆自关中而出,工匠哑奴也不够的。所以不必着急,等这火铳出现,皇帝瞧见其威力后,自然会为了扩大产能而招更多的工匠。” “明白。” 张苍点了点头。 自从追随黑夫后,他才发现这么多有趣的事。特别是这火器,威力堪称吓人,犹如旱地惊雷。上回泾阳需要开矿,张苍亲自带着黑火药,直接一发入魂。要是没黑火药,起码得耽误小半个月。 又根据黑夫所制图纸,他们已经铸造出火铳。这是黑夫根据记忆制成,当初读大学时正好有活动要去参观博物馆。里面就有明朝永乐年间的火铳,恰好当时的导游很负责,讲解的相当详细,里面的要点也都有提到。 黑夫因为本身就比较感兴趣,回去后还特地查过。明朝初年的火铳复刻难度并不算大,有铜制也有铁制的。而宋朝时期更简单,甚至有用比较粗的竹筒制作。只是这种基本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很容易炸膛误伤自己人。 黑夫想的是先从铜制做起,等技术成熟后再用铁器。先小规模列装秦军,而后再一步步改进出火绳枪、燧发枪、火炮……如此新旧搭配,足以在让秦国横扫所有强敌。 “太师,我是这么想的。”张苍看着沉默的黑夫,提笔而书道:“目前我们所做的火铳都是所谓的单兵武器,最多只需要两人配合就能发射。至于威力虽比弓弩要强些,却也无法做到毁天灭地。故苍以为,这火器还得继续改进。” “你有何想法?” “将火铳做的更粗更长些,同时做好支架。如此可往里面填充火药和巨石、铁弹,一发下去就是坚固的堡垒恐怕都难抵挡。” “嗯,这就是火炮!” “好,就叫黑火炮!” “嗯,挺好……个鬼啊!”黑夫翻了翻白眼,“你能不能别没事都要往上面加个黑?” “太师不觉得很形象吗?” “不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们觉得。” “滚!!!” 张苍笑呵呵的收起图纸,继续道:“如果仅仅只是火炮,其实还不太够。故苍以为,能从这弹药上面入手。苍是这么想的,给黑火药套层铁壳,引燃炮管内的底药时刚好点燃这铁火药,发射落地后刚好爆炸。火药爆炸的威力,能让铁片四分五裂……” “若是再往里面放些铁珠?” “嘶……还是太师狠啊!” “你不会也是穿越者吧?” “啊?” “没事没事。” 黑夫连连摆手,注视着张苍,眼神也变的愈发火热,只感觉自己是捡到了宝。他说的其实就是所谓的开花弹,也是后世炮弹的主要杀敌方式。虽然说制作工艺完全不同,但原理是相通的。 他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可张苍能根据只言片语就想到这些,实在是让黑夫感到诧异。只能说古代不缺聪明人,只缺一个能为他们稍微点拨的引路人。 就如张苍作为学究百家精通数术,并且是过目不忘的天才。黑夫很多时候只需稍作点拨,张苍便能反应过来。有的时候甚至能提醒黑夫,让他都有诸多收获。 “子瓠,这些就交给你了!”黑夫微笑看向张苍,语重心长道:“学宫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你适合做这些事。你可是学究百家,堪称全才。只有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才能肩负起重任。” “太师,你在cpu我……” 第644章 老儒,新式火铳 翌日。 秦始皇的车驾准时进入学宫。 随着学宫规模不断扩建,所以已经准许马车进入其中。先生有时往来得有十几里远,会耽误的比较久。为节约时间着想,马车自然是得要有的。‘ 秦始皇缓缓睁开眸子,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着远处嬉闹的稚童,难得一笑。前几日公主阳滋就曾找到他,希望能来学宫求学。说是在宫中太过无趣,听胡亥说学宫是相当有趣。 只不过秦始皇并未接受,既然是公主那就注定要背负着联姻。她们需要在宫中接受专门的教导,学习特定的礼仪。她们不需要有多么聪明,越聪明想法就越多,就越难掌控,这其实就是商鞅的愚民之术。 至于诸公子倒是能来学宫,毕竟还指望着他们未来能为吏戍边。而学宫有着诸多名师,只要他们愿意学,肯定是能成为对秦有用的人。 “暗号。” “我不吃牛肉。” “不对!” “改了?” 秦始皇愣了下,而边上的车士则蹙眉训斥道:“放肆,汝可知他是谁?” “闭嘴!” 秦始皇皱起眉头。 这事可是他当初说过的,在学宫没有君臣只有师生。对天工院更是如此,只要对不上暗号的一律不得入内。就算是黑夫自个,也绝不能进! 有回黑夫在书房,负责人来问他暗号。结果黑夫当时正好睡着了,顺嘴回了一句。结果等第二天都来问他暗号,可他自个都给忘了。最后气的黑夫干脆是改了这条规矩,除他之外都得要口令! 没办法,天工院的负责人是位老儒。出了名的守规矩,这辈子就没干过出格的事。学宫守则背的比黑夫还熟练,还经常来教育黑夫。说什么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是他制定的规矩,那他就得遵守。否则的话诸生就会有样学样,最后没人守规矩。 “博士,你应该还认得朕吧?” “认得。” “认得你还敢阻拦朕?” “呶,这是太师制定的规矩。”老儒淡定的取出块木板,淡淡道:“除他之外,不能对上暗号者一律不得入天工院。老朽认得陛下,可陛下曾说过学宫无君臣。既是如此,那自然要守规矩。” “咳咳,见过秦公。” 黑夫这时候则是姗姗来迟。 看着老儒趾高气扬的模样,黑夫是无奈扶额。这些老儒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个个恨不得秦始皇把他们杀了,好让他们能名垂秦史。 对于他们这种勇于奉献的精神,黑夫还是相当鄙夷的。如果他们真想留下美名,完全能去帮帮韩终尝药。待他们死后,黑夫绝对上书皇帝给他们在秦史上留下美名。 “暗号呢?” 秦始皇则是捋着胡须。 他这些年来没少跟他们打交道,这些老儒什么脾气,他是早早就见识过的。对于这类事,秦始皇也都已习惯。 “太师是真滴帅!” “嗯,请吧。” “……” 秦始皇皱着眉头,对于黑夫这暗号是愈发匪夷所思。他看向黑夫,淡淡道:“你倒是很会用人。让素来守规矩的老儒在此守着,就算是朕没暗号都进不来。” “臣上回也没进去……” “哈哈,朕也有耳闻。” 秦始皇爽朗一笑。 别指望这些老儒会转变,一个个都是油盐不进的臭石头。他们都固执认为自己是对的,从不去想着改变。当然也有些立场比较灵活的,瞧见秦国势大就主动投靠。 秦始皇收起笑容,看向黑夫道:“朕听说,你们研制有新的火器。进展倒是很快,朕今日来此就是想见识见识。” “嘿嘿!” 黑夫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火铳是由张苍亲自负责研制的,他看过后确认是没啥问题。至于张苍提出的火炮,黑夫则是暂时没有着急。 目前火药的产量极其有限,火炮所需的火药可比火铳多的多了。不过该研究的继续研究,就当是技术储备。随着火器的不断研究,黑火药的产量也会稳定提升。等产量足够了,火炮技术也趋近于成熟,这时候再大规模列装就不会卡壳。 “子瓠,这就交给你了。” “太师放心。” 路过天工院时,秦始皇并未停留。他更在意的还是火器,毕竟是有利于战事。穿过弯弯绕绕的道路,终于是来至火器院。 目前这里已经建设的差不多,并且有着极其开阔的场地。还能瞧见很多哑奴工隶正在忙碌,还没进门就能闻到股浓郁的硫磺味。 “去,把火铳取来。” 张苍朝着哑奴比手势。 秦始皇则正坐于安全地带,旁边还有专人伺候着。片刻后就瞧见有哑奴扛着木盒而来,里面还铺着稻草用以防潮。 火铳的造型并不奇特,总共分为三个部分。较为修长的前端就是前膛,可以理解为就是枪管,像铅球或石子便是从此发出。 中间鼓起来的瓮形部分就是药室,自然是用于填装火药的。备战时,药室内可预先放置引发药,火门盖关闭。需要施放时,打开火门盖即可点燃引发药,发射弹丸。 至于比较粗的尾部就是尾銎,也就是用来插木柄的。火铳填充火药发射后也有反作用力,这时候凭借木柄就能缓解。可以理解为就是枪托部分,也能借此调整射击精度。 “这就是所谓的火铳?” “嗯。” 张苍点了点头,上前解释道:“此物主要是便于携带,长约两尺粗约两寸。可提前于药室备药,需使用时就能打开点燃。第一轮集火最为简便迅捷,后面若欲继续发射,则需要些时间准备。” “嗯。” 经张苍解释后,众人皆是点头。这话一出,他们大概也就懂了。而秦始皇则是挥了挥手,淡淡道:“不必再解释,演示给朕看看。” “苍遵制。” 张苍抬手作揖。 他看向早就准备好的哑奴,打着手语让他们去准备忙活。这种威胁的事,自然轮不到他亲自出马。若是有何闪失,对秦国而言也是种损失啊! 【第2更送到】 第645章 火铳演武,进步 为了演示,他们是特地提前准备。张苍挑选的是最机灵的哑奴,而且做好充足的安全措施。还做了数次演练,就是怕在秦始皇面前出意外。 哑奴熟练的将木柄安装好,前方则是已经清理出空地。约莫五十步的距离,树立起诸多木制的人形靶。这是因为初代火铳的命中精度相当感人,效果就有些类似于是霰弹枪,喷出去就是天女散花。 火器主要是以数量弥补精准度,在很多影视剧中也能看见。好几排的火枪手轮流齐射,以此杀伤敌人。前面的射完,后面的补上。虽然精准度差些,但一轮火力覆盖总能造成有效杀伤。就拿火铳来说,每分钟撑死估计就两发,这还是提前备药的成果。 张苍躲在掩体后面,挥动起黑色旗帜。黑夫可与他说过,目前的装药量什么都得试验。装的少了,没啥威力;若是装的多了,那就容易炸膛。若是炸膛,很容易会当场失踪…… 了解! 张苍上回放烟花时就见识过,炸膛后各种铁片乱飞。主要还是目前的黑火药不够稳定,而且对装药量也没有足够的认知。黑夫和张苍提过,就如这火铳也需要不断试验改进,找出最合适的火药量。 黑夫记得后世还有专门的药瓶,里面会装有等量的火药。这药瓶其实就相当于是子弹,防止装药量过多或者过少。 伴随着浓郁的青烟冒出,哑奴紧张的额头冒汗。他颤抖的握着木柄,努力对准了前方的靶子。 秦始皇则是干脆站起身来,呼吸都因此变得急促,他抬起千里镜注视着前方。自从黑火药问世后,他对黑夫的要求就是以最快速度,研制出能真正用于战场上的火器。 “砰!” 强烈的火光猛地自火铳口喷出,哑奴只感到股沉重的后坐力,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接瘫坐在地。因为太过惊恐,以至于火铳都跌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蒙毅都为之一颤。他这回还是头次看到火器,先前只是听皇帝提起过。这回亲眼瞧见,的确是如旱地惊雷,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间隔较远,他们只能看到火光和响声。至于里面较为粗糙的铁球石子,他们压根就瞧不见。只是前方木制的人形靶则是发出脆响,有的更是被击倒在地。 “嘶……” “这得有五十步远吧?” “威力竟如此惊人?” 秦始皇正准备上前观看时,却被黑夫拽住,连忙道:“秦公勿要着急。这才是第一发而已,还得继续试验呢。” “好!” “这第一发是提前备好药的,只是为了测试有效射程。后面则得测试装填射击时间,还有就是这火铳能坚持多久。这些都需要专人不断试验,方便未来能列装秦军。” “我听定北侯曾言,塞外林胡部落精通制弓箭,为制强弓能耗费三年的时间。而想要栽培名合格的射手,不仅需要有足够的天赋,还得长年累月的操练。但火铳则只需简单的训练,便能熟练掌握。待后续步入正轨,铸造起来或许比强弓劲弩更容易。” “那朕拭目以待。” 秦始皇颔首一笑。 秦国就是靠着制式劲弩,横扫六国。因为能大规模批量制造,哪怕是质量差些,也可以凭借数量弥补。但秦弩制作起来同样不易,里面的弩弦可都是用牛筋、牛皮、鱼漂、肠线等物制成。 至于强弓所需时间更久,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粘合诸材,冬天定弓体,次年春天再装弦。刚制成的弓尚不严实,还需要藏置一年,才能受力均匀张弛有力。 就算是技术再好的大匠,受限于四季限制,平均下来每年撑死能造三五张弓。飞鸟尽良弓藏,一张好的强弓在猎人手中能代代相传。 而火铳就简单粗暴的多了,只要做好特定的模具,完全能大规模批量制造。火铳手也无需耗费数年栽培,很快就能组建起来。等后面大规模列装秦军,也能起到效果。威力可能不够,但威慑力绝对够! 在张苍令旗的指挥下,哑奴是连忙重新蹲坐好。打开药室,还有余烟喷出。虽然味道很重,可哑奴却是都已习惯。他解下腰间的牛角容器,将里面的火药倒入其中。再以专门的木器压实,再将铁球和石子填入其中,继续压实。 全都解决后,哑奴才将火折子取出,再对准前方发射。同样是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这回哑奴显然是有所准备,硬是扛住了后坐力。 张苍再次挥动令旗。 哑奴继续装填火药。 随着令旗落下,火铳再次爆响。 张苍没有多想,继续挥动旗帜。不过这回却被黑夫拦下,摇头道:“这哑奴的命也是命,没必要故意炸膛。连发三次,战场上足够用了。后面做个延长引线,再慢慢测。” “也行。” 张苍旋即答应下来,当着皇帝的面要真炸膛了,场面也会相当的血腥难堪。现在火铳的威力已经演示好,没必要做强度测试。他抬起赤色旗帜,哑奴旋即开始拆卸。利用特制的猪鬃清理炮膛,这是为了避免有残留的火药弹丸,免得出现意外。 确认安全后,秦始皇才上前开始查看。有些石子弹丸还镶嵌在木耙上,还有的木耙则是被直接打穿击倒。他回头看了眼,从发射点到这足有五十步远。如果不是木耙而是敌人,就算着铠甲只怕也会被伤到。 “似乎,算不上多厉害。” 蒙毅则是略显失望,刚才瞧见动静这么大,他还以为破坏力有多惊人。就此次表现而言,和强弓劲弩比起来强不到哪去。 “义兄,无知不是你的错,错在你表现出来了。”黑夫向前走出,淡淡道:“目前火器只是刚起步,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义兄再看看这哑奴,接触火器最多三天时间。敢问义兄若是操练弓弩手,需要多久?吾昔日从军,而军中合格的弓弩手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有的则是自幼学习射术,苦练十余年。” “善。” 秦始皇满意点头。 黑夫这番话说的就很到位! 【第1更送到~】 第646章 少做点,先做三万把! “呼……” 秦始皇位居主座,放下陶碗。他还是喝不惯红茶,坚定的认为绿茶更为甘甜可口。这其实也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毕竟红茶是后面从岭南运来的。黑夫吹嘘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对所谓的武夷山大红袍并不尽信。 “朕听说,目前火药产量不足。”秦始皇看向黑夫,缓缓道:“这火铳威力还算尚可,便先造个三万柄。快速交予秦军,再由张苍亲自操练。届时便可用于戎事。” “三万?!” “怎么?” 黑夫掐着人中,这可真是活祖宗。他苦笑着道:“三万火铳……太多也太浪费了。目前秦国火器刚起步,需要时间积累。三万火铳,就是火力全开恐怕也得要一年多的时间。您老想想这么长时间,火器院若是又研制出新型火器,那这些火铳岂不是就浪费了?” “无妨,继续用。” 秦始皇现在也是财大气粗,或者说他还是没有这概念。要真担心浪费,他就不会铸十二金人。他作为皇帝,掌管天下财富。只要他认为值得的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要和他说浪费,那秦国进攻岭南就是浪费。损失近二十万人,至于钱粮更是不计其数。可秦国就只得到了岭南这样块水蛊之地,几十年内都难有收益。对秦始皇而言,只要能实现他的宏图抱负,那么就都是值得的。 包括火铳在内,亦是如此。秦始皇当然知道会有浪费,可他并不在乎。只要能有利于甲兵,就是花再多的钱都是值得的。对于秦国这样的好战之国,瞧见火铳那就犹如猛男看见了美人。 “那用不了呢?” “那就融了。” “……” 黑夫挠着头,一时语塞。类似后世的很多理念,似乎并不能强加给秦国。秦始皇根本不在乎浪费,也不关心生产线的事。 “火铳可融,那工匠呢?”张苍则是顺势接过话,解释道:“依秦公所想,这三万柄火铳必须是越早造好越好。那吾等就得继续扩招,招揽更多的工匠哑奴。苍与墨家大匠就得耗费精力教导他们,无暇研究改进火铳。同时秦国需要自各地转运硝石、硫磺,所需民夫徭役恐以万计。” “这么多人?” “三万火铳,所需火药得多少?”张苍看向蒙毅,冷笑道:“有了火铳,总得训练吧?火器院也需要研究改进,又需多少火药?没有足够的火药,这火铳就是废铁。” “还有铜制的,废铜……” 张苍是出了名的恃才傲物,这些年就没服过谁。他并非是针对蒙毅,就是三公九卿来这也是如此,在他眼里就没几个是聪明人。不过他也有这能耐,性格古怪也属正常。 黑夫则是在旁一笑,继续道:“其实就如子瓠所言,火器还是需要循序渐进,为长远计绝不能揠苗助长。三万火铳只是浪费,还会拖延新型火器的进度。吾等要做的是小步快跑,先造两千把火铳就够了。保持一定的生产,也不会影响大局。待火铳造好,新火器也能研究出来。届时工匠有了经验,便可继续造火器。” “两千?太少了!” “那两千五?” “三千,不能再少了!” “三千就三千!” 黑夫得意的一笑。 这就是讲价的艺术啊……他本来想着三千多也没事,但他只要先说两千,那秦始皇也不是不能接受三千把。 秦始皇皱了皱眉。 大意了! 黑夫竟敢给他下套? 三千就三千吧…… 黑夫为智臣,既然他坚持己见肯定是有原因的。看黑夫如此自信,肯定是还有好东西。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有新的火器出现! 仅仅是这火铳便相当有用,后续用以开疆拓土是绰绰有余。胡戎蛮族还在刀耕火种,甚至连强弓劲弩都没多少,而秦国已经装备有火器,这就是飞龙骑脸的碾压局。 同样都处于是冷兵器,在没有形成绝对的代差前,秦国是无法避免死伤的。而火器则不同,这是领先这个时代千余年的手段。想想清朝末年的各种屈辱,其中以八里桥战役最为悲惨…… 当然,现在攻守易型了! 秦国的强弓劲弩的确是一杀器,可问题在于每次的战损也不小,明摆着就是亏本买卖。想要栽培名合格的弓弩手也不容易,特别是精通骑射的更是人才。若是就这么白白牺牲,对秦国也很不利。 以后就先轰,轰完再冲! 黑夫尚沉浸于幻想中,秦始皇却是放下虎头包。他对甜食并不感兴趣,而是打量着愣神的黑夫,“说好三千,那就三千把。太师,你需多少时间能制成?” “一年吧。” “一年?!” “我也没办法,没人啊!”黑夫站起身来,苦着脸道:“您老看看,咱们这火器院目前就这么点人。本来人就少,试验火器又炸死不少。火器院还得保密,只能用哑奴和死囚。” “……” 这话听完蒙毅都直摇头。 黑夫这招他们见识过太多次了。 毫无新意,却偏偏屡试不爽! “所以,你想要?” “此次北伐大胜,来了不少胡人。他们刚好能为秦国研制新型火器,铸造火铳。我要的也不多,先来个两千人。工匠增多后,自然还需要管理人员。光靠子瓠和徕服肯定是不够的,就从这批里面提拔些,教导新来的工匠。” “可。” 秦始皇点了点头。 两千人并不算多。 他环视左右,蹙眉道:“只是这人一多,难保不会出意外。且火器院至关重要,不可有任何闪失。若他们心怀不轨,难保不会出事。况且,你这能住两千人吗?” “唔,还在扩建呢。” 黑夫也是愣了下。 秦始皇的担忧肯定是有道理的。 两千胡戎啊…… 若是暗中混进火器库,再偷摸放一把火,怕不是整个火器院都得上天。这就是个死循环,想要小步快跑建造火铳,就需要有足够的人手。人手一多,那火器院就会有危险。就算侥幸没人能引爆,若是走漏了风声也很棘手…… “所以还是得管理好。” 秦始皇捋着美须髯,淡淡道:“武成侯担任教习,对火器院也并不了解。他年事已高,也不适合再管。火器院今后便交给通武侯管理,张苍负责技术,而通武侯负责安全管理。” “陛下圣明!” 黑夫是当即抬手作揖。 其余人皆是跟着附和。 还真别说,秦始皇这招真有些眼熟。黑夫记得,像某个阶段就是军工结合。基础基建、保密安全都是由军方负责,而技术方面则由科学家和工人负责。 王贲这两年基本都在留在频阳,主要负责王氏宗族的事务。昔日还陪着秦始皇出巡,偶尔得诏前往咸阳参与廷议。他目前已是退居幕后,也不想掺和这些朝政。只是他既然还有一口气,那就得继续为秦国发光发热。他作为秦国的彻侯,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只要秦始皇一道诏书,他就得马不停蹄的去做。 不做? 君不见昔日的武安君? 对于国君而言,听话比能力还重要! 王翦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懂得识时务。秦王亲至频阳,曰: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王翦没有如武安君白起似的回绝,而是坚持要率六十万大军出征。所以王翦最后能爵至彻侯,顺利告老。 秦始皇走出书房,看着火器院的大片的空地,不由笑着道:“看来你是早有打算,这片空地想必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足足两千胡人,加上现在和王贲带的郎官,恐有三千众。这么多人,以后对学宫也是个隐患。” “臣知道。” 黑夫抬手作揖。 还好他当初建造学宫时,就是冲着秦国乃至世界第一学宫的名头,所以首要需求就是大。就像现在学宫依旧在不断扩建,这都是为了以后准备的。所以火器院有着足够的空地,就是容纳三千人也足够。 至于铸造火铳? 无所谓,隔壁就是天工院。 而且泾阳也有考工室,县城里还有铁匠铺铜匠铺。只要将标准规格告诉他们,手搓出来也并非难事。火铳做不出来,木柄总没啥难度吧? 其实就类似于是秦弩,也是分工合作。每个机扩由不同的工匠负责,最后再拼装起来。团队通力协作,再加上流水线生产,所以能让秦国武装起秦弩大军。 “扶苏。” “臣在。” 秦始皇停下脚步,认真道:“这火器院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朕虽派通武侯掌管,可你作为太子同样需多留意。” “臣知道。” 秦始皇又看向黑夫,长舒口气道:“你所提的要求,朕都应允。但是朕需要你按时按量,建造出三千火铳。若是有何闪失,你就有罪!” “秦公放心便可。”黑夫面露微笑,“只要是上提的要求,臣必定竭尽所能去完成。话说,臣可否再提个要求?” “说。” “火器院的吃喝,能否算公室上?” “你……哈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声响彻学宫! 【第2更送到~】 第647章 咸阳卫尉军,郦商 数日后。 浩浩荡荡的卫尉军精锐骑着骏马,直奔山河学宫。为首者则是老熟人苏角,自北伐结束后已是爵至左庶长,担任九卿卫尉的属吏卫士令,统领诸宫门卫兵。 临行前,秦始皇亲自于章台宫召见过他们。让他们去了山河学宫后,听从王贲调遣。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傀儡,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在学宫看到的一切都不能泄露半个字! 如此重任,挑选的自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卫尉军是负责保护咸阳宫的禁军,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御林军。每个卫士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且是精通武艺的多面手。 临行前,秦始皇便告诉他们。他们今后便放心的留在学宫,而他们的宗族妻儿都会派人好好照顾。他们只要保守秘密,保证他们三代荣华。 看似恩赏,实则更像是种警告和威胁。若他们走漏了风声,就能无声无息的让他们三族人间消失。对于这类国家机密,就算交给再信任的人,也需要做好防范。作为帝王,最不能有的情感就是信任!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卫尉军,还有特地给扶苏准备的太子家臣。这些都是扶苏精心挑选,且通过秦始皇认可。今后同样会留在学宫,辅佐扶苏处理政务。 太子东宫肯定是在咸阳宫内的,只是目前秦始皇身体还算硬朗,并且还有火器院这样的大杀器,那肯定得由自己人掌管。全权交给王贲等人,秦始皇还是不放心。 还有就是学宫作为人才培养基地,关系到秦国未来的政坛。秦始皇也是有意让扶苏接触弟子,未来都能为他所用。像扶苏每日遇到的政务,都能当做实际案例成为弟子课业。 这票太子家臣,主要还是由郎官组成。有评议国事的议郎,有陪侍皇帝车驾的中郎、侍郎。无一例外,他们基本都出自咸阳豪族。另外就是自诸弟子中挑选,剩下都是自各郡县调遣而来,只是路途遥远很多都还在路上。 自从立扶苏为太子嗣君后,秦始皇也开始逐步放权。他自己也乐得清闲,主要在幕后负责鞭策扶苏。闲来无事也会在宫中转悠,看着巍峨耸立的宫阙,回忆往昔。 这里面最为出众的莫过于郦商,他是陈留狂生郦食其之弟。郦商年过五十,文武双全。在陈留喜好结交任侠豪桀,主要负责操练郦氏宗亲。他在陈留时就为镖师令,备受当地县吏的认可。后来得到郦食其的举荐,顺利成为中郎。 先前制定名单时,扶苏就曾考虑过郦食其。只不过他在西南夷无法脱身,不可能将他和范增同时调回咸阳,扶苏便选择了郦商。 郦商着青衣,头戴鹖冠标志着他的五大夫爵位身份。虽然年过五旬,却难掩其气质。骑着骏马,丝毫看不出老态。身姿挺拔,腰间还挂着锋锐的宝剑。 他这回是担任太子家令,算是仅次于詹事的千石大吏。执掌太子宫刑罚、饮食、仓储、奴婢等事,相当于是豪族家中的管事。其地位也是颇高,要求也很高。扶苏任用郦商,也是看重了他的能力。 秦国其实不缺有能力的人,民间藏龙卧虎不乏千里马,真正缺的是能慧眼识珠的伯乐。而扶苏有着全才智臣黑夫的辅佐,黑夫恰好是秦国闻名的伯乐。但凡是他用的人,那几乎都有将相才能。昔日南征,若非是他举荐李信,恐怕屠睢能把几十万秦军全埋在岭南。陈平,萧何,曹参,韩信,章邯……这些都已经证明了黑夫的眼光之独到。 郦商骑马跟在后面,沿路能瞧见诸多工匠同样在朝着学宫方向而去。这是紧急自其余县调来的,有的是庸耕者、有的是考工室工匠、还有的则是关中徭役。他们需要在学宫内建立起太子宫,方便扶苏和家臣们以后办公。 好在学宫规模足够,完全能容纳下来。只是工匠数量不足,得从别的县调动。而太子宫其实是个幌子,他们还得负责修火器院,要得容纳两千人,这可不是个小工程…… 郦商此前也曾来过学宫,只是每次来都有些许变化。管子曾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山河学宫是深刻落实了这句话,现如今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昔日的稷下学宫。黑夫更是有教无类,只要天资足够都能求学。没钱也无所谓,学宫有着各种勤工俭学的岗位,并且还有各种激励性质的奖学金。只要他们表现的稍微好些,基本就不愁没法读书。 “见过太子,太师。” 顺利抵达至教学楼前,郦商是率先下马抬手作揖。苏角站在后面,也是一笑。想当初黑夫刚来泾阳,便刚好是他守着武关。这两年来虽然始终都忙着政务,但对黑夫也是颇为钦佩。 “郦君、苏君快快请起。” “谢太子!” 黑夫望着苏角,打趣道:“想不到,能有朝一日与苏君共事。以后苏君若有何需求,大可来找我。” “太师放心。” 苏角抬手一笑。 他作为卫尉属吏,也算是新一代九卿卫尉的有力竞争者。只不过皇帝一封调令,便将他安排至火器院。他已见识过火铳的能耐,堪称是一发入魂。 如旱地惊雷,可伤五十步外。一发下去浓烟滚滚,让人脊背发凉。他们可是特地用野猪测试的,隔着二十步外都能重创皮糙肉厚的野猪。包括先前奇怪的咸阳异象,其实也和这些火器有关。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秦始皇才会调动最信任的卫尉军来至学宫。明面上是为了保护太子离宫,其实是为了看守火器院。后续还会迁来更多的胡戎工奴,负责铸造火器。苏角他们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胡奴,但凡他们暗中生乱,一律杀无赦! “来来来,都先里面请。”黑夫面露微笑,“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唯!” 郦商和苏角皆是抬手跟随。 【第1更送到~】 第648章 各司其职,问计 来至殿内。 张苍则是早早就已准备好,一张张建造图纸都已画好。他现在可是黑夫专用的绘图员,各种建造图纸全都由他负责。张苍精通数术,本就擅长几何。像建筑结构这种,张苍同样也略知一二。 刚开始他绘制的建筑图纸相当粗糙,结果就被黑夫一顿狂喷。黑夫还各种挑错,让张苍不断的返工。等张苍濒临崩溃时,黑夫再告诉他第一版更好…… “你们以后来了学宫,也要守学宫规矩。郦君,你作为太子家令以后主要负责保卫太子。宫中还是比较缺人手的,所以你们空闲时也可干些杂活。” “比如?” “种地啊,喂猪啊……” “……” 郦商则是目瞪口呆。 郦氏在陈留可是有姓有氏的闾右豪族,族中不乏豪商县吏。而郦商作为嫡出子,自幼便无需干这些粗活。每日都是读书练武,早些年还曾外出游学。现在官爵往上涨,担任太子家令,还得种地喂猪,这还不如在陈留呢…… “别奇怪,这都是学宫的规矩。”黑夫面露微笑,解释道:“待会你可以去外面看看。外面种地的,不乏公侯之子。至于喂猪……武成侯没事都跑去抢着喂呢。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学会适应学宫的生活。刚开始或许不太习惯,以后你就会喜欢上种田的快乐。” “商没感觉种地有什么快乐……” “以后会有的。”黑夫面露无奈,继续道:“农家推崇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飨而治。学宫虽有农家,但这么做却并非是因为他们。吾这么做,纯粹是希望那些豪族子弟明白一丝一缕皆来之不易。待他们今后为吏,也更能明白那芸芸黔首的不容易。” “原来如此……” 郦商若有所思,他虽然期间来过几回学宫,但并未深入。学宫的很多事情,他也只是有所耳闻。这回听黑夫解释,才知晓其中真意。 “不着急,以后你们就知道了。”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当务之急,是协助墨家工匠建起太子离宫和火器院。等这些都修好后,就能安排入驻了。” 这可都是现成的劳动力啊! 如此重大的工程,光靠泾阳根本不够。黑夫利用人脉关系,自其余县调动工匠。还有些庸耕者也被黑夫拉来,等干完这些工程后便能顺势留在泾阳。别奇怪,只要进了泾阳那自然就归他了。 “明白。” 苏角若有所思。 他来的时候,秦始皇就已经说过。在火器院修成前,他们都得听从黑夫的命令。就算黑夫让他们跳河里去,他们也得听从。待火器院修成后,他们就得负责火器院的安全。 “郦君可曾见过火铳了?” “有幸得见。” 郦商抬手作揖。 现在的扶苏已经是太子嗣君,并且是由他全权负责火器院。而郦商作为太子家令,以后肯定会接触到这些,所以提前接触火铳也算是打个预防针。 至于火铳? 那自然是张苍前几日演示用的,用完后就被秦始皇打包带走了。不仅仅只是火药,连带着使用火铳的哑奴都被带走。如此明目张胆的抢劫,黑夫是立誓要赚回来! “行,你们既然见过那就好办。火铳事关秦国机密,你们可要帮着守好秘密。后面不论看到任何东西,绝不能泄密。” “太师放心。” “另外,交下今年的伙食钱。” “伙……伙食钱?!” “等会等会……”郦商满脸诧异,不解的看着黑夫道:“太师的意思是,我们得在这给你干苦力,还得给你钱?” “不不不,郦君误会了。不是给我干活,是给秦国干活。也不是给我钱,是给学宫钱。公是公,私是私。这钱可没落我私人口袋里面,千万别搞错了。” 叱嗟?! 这有区别吗? “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别看他,他也得给钱。” “啊?!” 扶苏悲愤的用力点头。 黑啊! 自从他身份曝光后,黑夫看见他就找他要钱,不给钱就撺掇着他把宫中宝物坑出来。就算他被立为太子嗣君,在学宫吃饭也得乖乖交钱…… 别问,问就是没钱。 再问就都是规矩! “你们都有爵位和官职,每年也都有俸禄。在学宫一日三餐,我收你们二十钱不过分吧?” “……” “确实不算高。” 苏角很没有立场的点头。 苏氏在咸阳也算是豪族,他现在有着官爵傍身,每年俸禄可不低。再加上苏氏的产业,也不差这点钱。就他们这都有几百号人,以后起码得有上千人。每个人一年下来算七千钱,那这就是七百万钱! 想占黑夫的便宜? 不可能! 当然,黑夫也不会放过这赚钱的机会。他已经找秦始皇要了伙食钱,如果他们再给一份的话,那这就是血赚啊! 对于黑夫的所作所为,扶苏也不想拆穿。每日二十钱而已,能来这的就没穷人。学宫现在也很不容易,黑夫这些年赚的钱基本全砸在里面了。要是不找机会赚点,云氏商社恐怕都撑不住。 难得此次有机会,扶苏也就默许了黑夫的所作所为。毕竟也确实不算过分,每日二十钱而已。 “商……明白了。” 郦商苦笑着点头。 他先前就曾听说过黑夫的本事,只是这次没想到会亲身体验。以后不光要在学宫干苦力,还得给学宫掏钱。他们这还不如城旦呢,毕竟城旦干活都能管饭…… “行,那你们先交下今年的伙食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日20钱,四舍五入我收你们七千五百钱。子瓠,接客收钱……咳咳,记得给他们开契卷。” “……” “……” 不知为何,郦商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前方一片黑暗,有种误入黑店的感觉。他们一年一交不给他们减免点也就算了,还多收他们二百钱…… 看着他们怅然若失的离去,黑夫是拍案而起,“哈哈哈,咱们这回可是发财了。一个人是七千五百钱,他们后面起码得有上千人。若是再算上那些胡戎奴隶,每年都能捞到手软!” “黑子还真是坚守本心啊……” “那是!” “你没想过找武成侯要些?” “他不找我要就算好的了……你以为我为何称他为五成侯?”黑夫满脸悲愤,叹息道:“我先前就试过,结果还得吐点出来。” “呵……呵呵……” 扶苏也是无奈苦笑。 黑夫的性格,他是见识过的。虽然黑夫贪财,却并不奢靡浪费。平日里黑夫是要多抠门就有多抠,就因为胡亥倒饭,被黑夫罚着吃了三天的剩饭。这还不解气,又让他倒多少种多少……多亏了黑夫,治好了胡亥铺张浪费的绝症。 神医啊! “人基本都已经到位了。”黑夫站起身来,打趣道:“后面就全权交给你了。不论是太子家臣,还是火器院。我后面都会放权,你就直接和张苍对接,我主要负责统筹谋划。虽然范增没来,但现在有郦商和周勃相助,也就不必如此辛劳了。” “嗯。” 扶苏轻轻点头。 他还是相当感谢黑夫的。 太子家臣的人选,很多都是黑夫帮着精挑细选的。就比如周勃,其实就是黑夫的人脉和面子。周勃作为番禺县尉,乃是秦国郡县长吏。秦始皇当然可以调动,但相较于他主动来投靠就不同了。 当初黑夫就想过要将周勃招揽至麾下,奈何对方一门心思的想要靠着南征建功立业。好在是周勃帮忙,举荐了周昌周緤周苛等宗亲。他们后来又都去了北方,建功立业。 此次黑夫是特地把周勃调来,毕竟周勃可是出了名的敦厚质朴。历史上刘季就曾评价过他:安刘氏天下者,勃也! 这回把周勃调来,就是起到个定海神针的效果。由他担任太子卫率,就不必担心扶苏未来的安全了。 黑夫端起陶碗,一饮而尽。他看向扶苏,语重心长道:“只是既然答应了三千把火铳,那肯定是越早完成就越好。我已经吩咐天工院,还有外面的考工室火力全开铸造。现在最缺的还是火药,只能是从其余各县调过来。” “嗯。”扶苏点了点头,“我也已经向上禀明,希望是能从河东郡等地调动。毕竟他们距离较近,也能更快抵达。还有就是精通堪舆的方士,都在帮助寻找矿藏,特别是硝石和硫磺的!火药方面很快也不再是问题,只不过目前还需要些时间。” 火药毕竟还是刚起步,就算秦始皇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受限于材料不足和制作工艺不够,产量短时间内是肯定不够的。但这都可以慢慢发展,很快都会跟上的。 “君上,君上……” “嗯?” “学宫外来人,说是要求见于君上。” “谁啊?” “张馀和陈耳,这是他们的验传。” “欸?这名字有点熟悉啊……” 黑夫挠了挠头。 他看着验传,也没发现有何问题。 “阳武县?” “好像没听过啊……” “要不先召进来看看?” “不必了。”黑夫挥了挥手,淡然道:“虽然有名有姓,不过没怎么听说过,让他们回去吧。” “咳咳,他们带了见面礼。” “见面礼?你不早说!” “……” “是什么见面礼?” “1500金!” 【第2更送到~】 第649章 魏地名士,故人 在随从的带领下,张耳和陈馀并肩而行。他们佩剑都已卸下,随从皆在外等候。自做出决定后,张耳轻松了许多。他们躲藏数年,也该做个了解。此行不论是生是死,他也都认了。 临行前他特地交代过亲信,将他们此行的事一一说明。若他们一年后还没有消息,便将秦国残害名士的事散播出去。黑夫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各地名士万万不要轻信他们。 张耳就是要用自己的命,来试探黑夫。这年头的名士为了名声,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魏地对黑夫多有传言,都说他是用人不疑,素有伯乐的美名。彼时张苍为通缉犯,同样被黑夫保下。部分六国名士听闻此事,其实也都有意投靠秦国。 没辙啊…… 秦国现在势大,更是得到黑夫相助。他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原本帮助他们的黔首,现在也都变得愈发冷漠。秦国在短短数年不断推行有利民生的新政,让秦国几乎是脱胎换骨。 张耳会冒险来泾阳,就是迫于无奈。他和陈馀商量许久,最终才做此决定。自从造纸印刷在陈县普及后,通缉令都快贴他们脸上了。对他们的赏金是越来越高,很多人看他们的眼神也都变得怪怪的。 就算他们隐藏的再好且不被发现,这辈子也只能这么籍籍无名下去。秦国没有走向毁灭,反而是变得愈发昌盛。这就意味着他们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当个里监门。毕竟他们官爵若涨上去,身份很容易泄露…… 他们一路西行,自函谷关至泾阳。沿途经过濩泽县时,还瞧见有一口口的扶苏井。经询问后,他才知晓是怎么回事。扶苏巡狩至濩泽时,当地干旱民不聊生。扶苏便鼓励当地黔首开凿水井,以此治旱。黑夫更是动用云氏商社的力量,驰援濩泽。 看着建立起的巍峨学宫,张耳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至今为止并未过去多少时间,学宫却能有此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昔日的稷下学宫,还齐聚百家名师。凭此学宫,便可令秦国缺吏的现状得到缓解。 “张……君,陈君?!” “你……你们?” 刚好路过的孔鲋满脸诧异,诧异的看着二人。他们其实都是老交情了,这关系还得从上一辈说起。 孔鲋的父亲名为孔谦,曾为魏相。早些年在大梁时,孔鲋用心刻苦,常披衣夜读,徜徉文献典籍,沉醉于先王之政的美好愿望。孔鲋成人后精通六艺,来到魏国大梁后就和当地名士张耳、陈余结识。 先前黑夫曾经试探过他,只是孔鲋不愿背个出卖兄弟的骂名,所以始终没有透露。要知道张耳先前跑路,可有孔鲋帮忙。这两年他们是隐姓埋名,怎么突然跑这来了? “孔君。”张耳抬手一笑,“驷车庶长的大名,响彻秦国郡县。耳久闻其事迹,特地来泾阳拜访。” “你们疯了?!” 孔鲋顿时大惊失色。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孔君放心。” “吾等既已决定,便不会后悔。” “不论结果如何,也当做个了断。” 陈馀洒脱抬手一笑。 这两年他们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纵然他们在当地还算小有人脉,可耐不住赏金隔三差五就往上涨。不仅给钱,还给爵位。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最让陈馀害怕的还是去年,黑夫陪着扶苏巡狩时特地路过陈县。其实按照巡狩路线,根本不会从陈县经过。可陈馀听说,这都是黑夫的意思。还说来陈县是为了找人,甚至让当地县令寻找里监门。 这分明就是冲他们来的! 哪怕他们侥幸逃过一劫,可却让陈馀感到后怕。黑夫的种种事迹,他们可都听说过。得到神女传承,有着诸多鬼神莫测的能耐。明明还活着,却能享人间祭拜。所以就算是知道他们的下落,又有何奇怪的呢? 就冲黑夫绕路巡视陈县,还让人找里监门,就足以证明这是冲着他们来的。只不过他们靠着人脉关系勉强逃脱,可他们又能逃过几次? 主要是他们现在做的都是没意义的事,哪怕他们能逃脱也没价值。他们想等着秦国崩塌再趁势而起,可秦国愈发昌盛。现在更是册立扶苏为太子嗣君,可谓是深得民心,所以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陈馀是思索数月,终于是做出决定,那就是投靠黑夫。最初他也对这个想法感到诧异,可仔细想过后又觉得是最合适的。如果没有黑夫,那他们就算是远遁塞外也不可能投靠秦国。 可黑夫既然能保下通缉犯张苍,或许就能保住他们。他们作为魏国名士,讲道理也只是各为其主。自秦灭魏后,他们便狼狈逃窜,也没再对秦国做过什么事。对秦始皇而言,反倒是张苍这种背叛他的更加无法接受。 再想想塞外出现的李左车,作为李牧的孙子,却还是得到了秦国的重用,甚至成为韩信的左膀右臂。所以陈馀认为,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扶苏是出了名的仁义,现在被立为太子嗣君后更是用人之际。他们这时候主动现身,扶苏若是顺势收下他们,必会赢得美名。同样也能告诉天下各郡,只要他们投靠秦国,就算曾是诸侯名士,秦国也能接纳。这肯定是有利有弊,就看他们要如何去做…… 张耳和陈馀对视了眼,同时朝着孔鲋抬手,缓缓道:“孔君无需担忧。” “你们……” 孔鲋顿时沉默。 他现在也没什么资格说教。 当初他同样不想仕于秦,所以就让自己的弟子叔孙通去秦国担任博士。可碍于黑夫的各种手段,孔鲋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泾阳。甚至还把先祖孔子搬出来,说孔子昔日就曾预言秦国能得天下。 “罢了,二位珍重!” 孔鲋抬手告退,也是面露愁容。他虽然在学宫地位很高,但在这些事情上,他根本就没资格多言。张耳陈馀究竟是生是死,还是得看黑夫的了…… 【第1更送到~】 第650章 绑起来,太子只是开始! “张耳。” “陈馀。” “见过太子、太师!” “张耳,陈馀?” 扶苏皱起眉头。 “大梁名士?!” “想不到太子竟然知道我们。” 废话,你们俩是通缉犯! 黑夫则是坐在旁边,挥了挥手道:“老周,别傻愣着了。先把这俩货绑起来再说,他们俩加起来可不止千金!” “……” “……” 周勃当即派人动手,将他们二人绑了起来。看着他们如此,扶苏则是皱了皱眉,低声道:“黑子,这么做是否不太好?” “嘿嘿,他们就是吃定我们不敢对他们动手。”黑夫则是注视着这俩老狐狸,淡淡道:“他们主动来泾阳,若是对他们不利,那其余六国遗民会如何想?他们会认为就算他们归顺秦国,也将因为当初的事情而遭受清算。与其如此,倒不如继续和秦国死磕。” 张耳陈馀这样的聪明人,没点底牌岂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他们若能活下来,就可以投靠秦国。就算是死了,也能让秦国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不论生死,皆能实现目的。 处心积虑,老谋深算啊! 黑夫现在的确是缺人,可张耳陈馀这样的烫手山芋,可轮不到他来管。这办法对扶苏或许有效,可对黑夫是完全没用。只要他没有道德,那就没法绑架他。历史证明了王朝更替,有时就是比谁更加没下限。 “正所谓国有国法,你们二人曾为大梁名士,更是秦国的通缉犯。既是如此,此事得交由陛下处置。至于是生是死,皆要遵上的意思。” “……” “……” 这就结束了? 张耳瞪着眼,诧异之余带着悲愤。他和陈馀商量几十日,这一路上都在思考计划的可行性。不断完善计划,一言一行都演练了无数次。幻想过黑夫的种种可能,唯独没料到黑夫会如此果决。 “捆严实了,送咸阳去。”黑夫淡然一笑,拂袖道:“这俩人加起来可是价值千五百金,官爵赏赐就归你了,你把钱给我带回来就成。” “勃知道了。” 周勃则是淡定应下。 黑夫的所作所为,他不喜欢去评价什么。但既然是黑夫交代的任务,那他只要去完成就好。 “黑子……你……” “太子,此事万万不可插手。”黑夫坚定的摇头,等周勃把这两人押走后,方才解释道:“这两人皆为大梁名士,还是秦国通缉犯。你现在虽为太子,但绝不能出面表态。你别忘记,为何要修秦侯阁又为何要拆除华阳宫。芈夫人的事已经过去,你可莫要让上又想起这些。陛下能立你为太子,也能废了你!” “这……” 扶苏顿时愣了下。 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 这些年来,秦始皇很不喜欢他与六国之人走的太近。齐地大儒,楚地任侠,魏地名士……不论这些人是何目的,秦始皇都不会让他们接近。就因为昔日荆轲高渐离的刺杀,所以终身不近六国之人! 不仅仅是他自己,对扶苏这位嗣君也是如此。作为皇帝最不该有的就是信任,不论是谁都要留有余地。 如果扶苏这回出面担保张耳和陈馀,那么反倒会让秦始皇不悦。毕竟这俩可是通缉犯,等同于是公然和皇帝叫板。未来会有更多的六国余孽,到那时扶苏是否又要出面赦免? 有朝一日,是否又要分封诸侯呢? 类似秦始皇这样操弄权术,习惯把人往坏里想的国君,怎么想都不为过。就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会让皇帝留意。所以朝公廷臣不论做任何事,都得小心。就李斯去年因为车驾这事,足足大半年闭门不出。 如果扶苏今日保下张耳,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都会让秦始皇心生不满。本来有所缓和的父子关系,都可能会因此再生间隙。所以当黑夫确认是张耳陈馀后,他就直接让周勃把这两人给押送至咸阳。 该怎么处理,都由秦始皇决断。就算是真的杀了,那也是秦始皇的锅,扶苏依旧是有着贤名的白莲花太子。 至于缺人? 黑夫这些年栽培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他缺的是类似徕服这样的大匠。至于文臣武将,目前是不算缺的。张耳陈馀虽然说是名士,却也没多少本事,黑夫并不是很关心他们的死活。先前他派人找这俩家伙,也只是想要铲除隐患而已。这回主动自投罗网,也省去他些功夫。 “你是太子,身份敏感。”黑夫面露无奈,继续解释道:“秦国的太子嗣君,却要公然留下秦国的通缉犯。你这让三公九卿怎么想,让天下秦民如何想?” “受教了……” 扶苏起身尊敬作揖。 若非黑夫提醒,他的确是想不到这些。只会认为张耳陈馀冒着危险主动来投靠他,那么他就不能让这两人出事。经黑夫提醒后,他才发现这里面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张耳陈馀可不是蠢货,别指望他们会平白无故冒着危险来此。如果不是扶苏被确立为太子,他们是不会来的。不论生死,都能实现目标。要能因此破坏秦始皇和扶苏的关系,废了扶苏这太子,那就是给了他们机会! 只不过很可惜,他们这点小九九被黑夫吃的是死死的。虽然黑夫无法知晓他们的真实意图,但把他们往坏里去想绝对没错。没理由因为这俩通缉犯,影响到秦国的大好形势。 “不必如此。”黑夫则是起身回礼,笑着道:“我知道你心性淳朴,可有时候把人往坏里想是没错的。张耳陈馀不论是何目的来泾阳,你都得和他们保持距离。就算陛下后面赦免了他们,你也绝不能插手。” “嗯。” 扶苏轻轻颔首。 经过黑夫提醒后,他才意识到刚才他有多冲动。如果真的留下张耳陈馀,秦始皇得到消息后必定是雷霆大怒。本来还可能留下他们的命,经扶苏这么一掺和,张耳陈余就只能死了…… “莫要让这种人影响到我们。”黑夫笑了起来,打趣道:“这回可真的发了。陛下前几日才刚拨款,又从郦商他们那小赚一笔!” “赚?你分明是骗……” “你情我愿的事,哪能是骗呢?”黑夫亲切的走在前面,只感觉到神清气爽,脚步都因此轻了许多,他呼吸着新鲜空气,笑呵呵道:“关键是张耳和陈馀主动送上门来,这俩赏金加起来可是足足有一千五呢。” “额……好吧。” 扶苏尴尬的笑了笑。 “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 “仅仅只是些钱粮,你都能这么开心。”扶苏轻轻叹息,“而我则不同,对这些都没什么概念……” “装比遭雷劈!” 黑夫愤愤然开口。 秦始皇就是秦国最大的地主,而扶苏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对钱自然没啥兴趣,能让他动心的可能也就只有权了…… “作为太子,财政经济这块你还是要早些接触的,别以后国库被搬空了你都不知道。这事我研究的也不多,你可以问问张苍,他对调控经济也是有些心得。” “额?”扶苏停下脚步,缓缓道:“如果真的有人能搬空国库,我相信那只能是黑子了……” “欸,好主意啊!” “你真这么想的?!” “子都,我知道你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你想想看,国库里面那么多珍宝恐怕都快发霉了。等你上位后,你就把这些珍宝放心的交给我,咱们俩兄弟干票大的!” “……” 扶苏看着黑夫,满脸无奈。看着激动不已滔滔不绝畅想未来的黑夫,扶苏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又踩坑了。黑夫这么卖力的扶持他上位,该不会是盯上秦国的国库了吧? 再想想这些年来黑夫做买卖的宗旨,素来是谁有钱就赚谁的。而秦国最有钱的人,那必然是皇帝啊……别忘了,胡亥还欠黑夫一大笔钱呢。经过这些年的利滚利滚利,目前就是把国库搬空都还不完! “骗你的,别当真。” “那就好,那就好……” “我是说我一个人偷摸干!” “……” 扶苏只觉得肝火上涌,望着黑夫恨不得是一剑劈了他。 “不闹了,说正事。” “分明是黑子在闹……” “这不是重点。”黑夫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张耳陈馀不用在乎,交给陛下处置就好。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处理朝政,还得督造太子宫和火器院。至于其他的,你目前都不必关心。” “好。” 扶苏点了点头。 作为太子嗣君,他同样是肩负重任。虽说被立为太子已经是能确定继位,但秦始皇依旧可以废了他这太子。 太子仅仅只是个开始,别以为当上太子就肯定能继承皇位。在此期间更像是考察期,稍微做的不到位,都很可能会因此被废。 “另外,陛下很快就会召你。”黑夫停下脚步,认真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肯定会问你该如何处置张耳陈馀。” “那我该如何回答?” “给钱,我教你。” “……” 望着黑夫纯真的笑容,扶苏彻底凌乱! 这可真是他的好太师啊! 【第2更送到~】 第651章 老实交代,黑夫教的吧? 章台宫。 秦始皇高坐于帝榻,翻阅着扶苏处理过的文书。昔日扶苏就曾协助处理朝政,所以能很快交接适应。就其才能而言,作为守成之君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他放下文书,看向台下的扶苏。 “汝打算如何处理张耳和陈馀?” 扶苏抬起头来。 果然啊,还真问了! 送走张耳陈馀后,扶苏便一门心思扑在文书上。秦国素来秉持着文书行政,他也能凭文书知晓各地的情况。后主持火器院的修造工作,郦商等人则负责协助,自各地源源不绝的送来粗壮良木。 “此二人曾为魏地名士,素有贤明。大梁被破后,便向外远遁。赖上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受上光芒笼罩,张耳陈馀自知无法再躲藏。如今主动来投,更能证明海内皆为秦民。然他们皆为贼人,故可以秦律惩治!” “呵……”秦始皇望着扶苏,淡淡道:“这些话,可是黑夫教你的?” “皆为臣肺腑之言!” 黑夫临走前可是不断千叮咛万嘱咐,不论皇帝如何追问,万万不可说出为师的名字。他要做的就是撒泼打滚,不论秦始皇如何追问,都得一口咬死是自己想的。 用黑夫的话说,这就和谈恋爱似的。女朋友问你某些问题,并不是要你如实相告,而是要你说些好听的哄她开心。皇帝掌控权柄深谙人性,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并非是真的要问他如何处置,只是想考验他而已。 看着黑夫说的头头是道,扶苏却总觉得很古怪。他好歹是娶妻生子,还有俩姬妾,而且素来只有姬妾哄他的份。 秦始皇打量着扶苏,淡淡道:“你是想让朕以秦法绳之?” “正是。吾秦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纪必严,违法必究。张耳陈馀若犯秦法,当以秦法绳之。” “呵呵……” 秦始皇现在是都听明白了,真要用秦法来判,张耳陈馀还真没犯什么错。这俩是魏地名士,曾经协助魏国守城。大梁城破后,他们便狼狈逃走。秦始皇通缉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在魏地有着些影响力,且还算有些才能。 这和秦法就没多少关系,而是皇帝权力的小小任性。毕竟皇帝凌驾于法上,他要抓这俩人谁敢不从? “若朕执意要杀他们呢?” “君要民死,民不得不死。”扶苏则是气定神闲,抬手回礼道:“若上因公杀张耳,则当杀。若上因私愤而杀,臣以为则需慎重。上曾教臣,若为大局则皆可弃。” 这同样也都是黑夫教的。 秦始皇喜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没这么好糊弄。这时候扶苏就得分析利弊,再将处置权交还给秦始皇。不论说的是对还是错,他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未来的他是皇帝,秦始皇不可能要求扶苏与他完全相同。只要言之有物,便算过关。 “张耳陈馀乃魏地名士,在当地素有贤名。昔日郑国为韩间,丞相李斯献逐客书。关中遂有郑国渠,令千里沃野。臣尝闻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若上为私愤杀张耳陈馀,则于国有患。若上破格赦免此二人死罪,便能得魏楚等地归顺。” 扶苏是引用谏逐客书的内容陈述观点,他并没有明确让秦始皇去做什么。只是分析利弊,告诉秦始皇不同的做法会有不同的结果。 “你是说朕公私不分?” “臣并无此意。” “昔日秦国伐魏,张耳陈馀率众抵抗。大梁被破后,张耳则远遁他国,游说诸侯合纵反秦,妄图复国。为破其合纵,顿若佩太阿剑远至各个诸侯。此二人害秦国耗费更多力气,这是私愤?” 秦始皇会通缉这俩,可不仅仅他们曾在大梁反秦。而是大梁城破后,他们逃至他国继续策划反秦。再往后就是隐姓埋名至陈县,还能当上里监门,摇身一变成了斗食秦吏。 这俩有此本事,秦始皇倒并不生气。他气的是陈县当地县吏,简直就是群睁眼瞎。他通缉张耳这么多年,结果当地县吏却都未能寻得。如果不是与张耳勾结,那就是昏庸无能! 这些人,全都有罪! “那还请上以秦法绳之!” “你在激朕?” “臣万死不敢!” “呵……”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望着扶苏,还真觉得变化挺大。扶苏依旧是在劝他,而且还是寸步不让,可他却偏偏没法生气。就如泥沙,看似柔软能变化成各种形状,实则能化作坚固的城墙。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做?” “不罚不足以正秦法。”扶苏长舒口气,缓缓道:“然此二人也可为秦所用,亦能彰显上的胸怀。届时那些藏匿在暗处的反贼也将明白,只要他们主动投案,上便能既往不咎保全他们的性命。” 其实秦法对自首认罪的刑徒,也会适当的减免罪刑。毕竟要是没有减免,那肯定全都是玩了命的逃跑躲藏。秦国是出了名的赏罚分明,自然不会有此漏洞。 秦始皇看着文书,未曾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扶苏,良久后方才轻声道:“你自任太子嗣君起,的确是更有长进,你也自黑夫那学到些本事。” “谢上赞赏。” “先别急。”秦始皇站起身来,负手道:“朕能免去张耳陈馀的死罪,但需他们老实交代。包括这些年曾相助过他们的人,一五一十绝不能藏私。待他们都禀明后,再发往高阙、朔方。” 所谓朔方,现在是秦国北方塞外的新郡。最初的朔方就是指北方地,有诗云: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xian)狁于襄。自韩信踏平头曼王城后,便以王城为基础建造起朔方郡城,以此彰显秦国的丰功伟绩! “臣……遵制!” 扶苏长拜作揖。 如此结局已经算好的了! 【第1更送到~】 第652章 箕子朝鲜,卫满的野心 东海之内,北海之隅。 此地属獩陌地区,有诸多小邦夷人。位处东北部,与东胡接壤。当地谷物丰盛,余粮颇多。当地有种树能结盐,东胡人便将这些以树盐为食的人称为扶余。 “咳咳咳……” 卫满自穹庐内醒来,剧烈的咳嗽着。他腰上裹着纱布,还能瞧见殷红的鲜血。他们虽然提前逃走,可辛胜却派精兵在后穷追不舍。他被楼烦神射手一箭命中而坠马。关键时刻是英布勇武救主,硬抗数位秦国铁骑,带着重伤的他杀出重围。 他们虽然顺利脱困,可却因此死伤惨重。英布身上大小创口以十计,血都快流干了。昏迷了数日都还未醒来,现在完全是靠着不咸山的寒参续命。 “大王,吾等应当是安全了。” 彭越端着简单的饭食,踱步而来。现在他和英布可是卫满的左膀右臂,深受其信任。就算进卫满的穹庐,也可无需经过通禀,甚至是能佩剑进帐。 这真不是卫满蠢,而是彭越英布演技太过精湛。或者说这就不是演的,他们可都是来真的。彭越英布始终铭记着自己的身份,尽自己所能接近卫满。在卫满遇到危险时,更是挺身而出。那些秦国锐骑可不知道有间客这回事,可都是真的和英布玩命…… “坐。” “谢大王。” 卫满再次咳嗽,望着腹部的伤口,低声道:“此次若无彭卿的白药,寡人的伤势也不能这么快痊愈。只可惜数量不足,未能给英卿施药。” “其实大王无需着急。”彭越笑着抬手,低声道:“吾被发往辽东时,侥幸曾为医奴,帮着制作白药。吾知白药的作用,便趁着他们不注意窃得药方。待吾等安稳下来,便可制药!” “善!”卫满连连点头赞赏道:“寡人得越布,如昭王得秦开。若无你二人相助,只怕寡人已经命丧辽东。谈何越过辽水,又谈何做番大事?!” “大王客气了。”彭越起身回礼,愤然道:“秦废先王之道,变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暴秦无道,残害黔首。妖人黑夫看似为民着想,实则与民争利。助秦为虐,残害忠良。吾等皆受欺压,自当举旗反秦!” “说的好!”卫满连连点头,眸内闪过些诧异,“彭君所言甚是。寡人本以为彭君只是武夫,没想到竟能出口成章。” “早些年也曾学过读书写字。” 彭越抬手回礼。 他这可是真心话,他早些年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家中虽然落寞了,但好歹是有姓有氏,勉强读过两年书。他天赋颇高也很聪慧,哪怕是后来落草为寇也没放弃。 被秦国招安后他就成了镖师,空闲时经常会翻看书籍。他看的比较杂,不仅仅是秦吏必看的律法书籍,百家之言也有所涉猎。没点真才实学,如何能得到数百流民匪寇的支持? “能得彭君支持,寡人也更有把握。” “那大王后面准备要前往何处?” “自然是箕子朝鲜。” 卫满淡淡一笑。 “那里……还真遥远。” “哈哈,无妨。”卫满却是满不在乎,淡淡道:“昔日殷商被灭,帝辛叔父箕子便率部分商民向北迁徙。殷商来自北方,也归于北方。另外召公奭(shi)被封于燕,由其子就封。自己留于王都,成王时任太保。召公常于棠梨树下判断案件、处理政事,上自公侯伯爵,下至普通百姓,各得其所。有诗云:召伯作相,分陕而治。人惠其德,甘棠是思……” 卫满是喃喃开口。 他作为姬姓卫氏,先祖时文王九子康叔。后掌管朝歌七族的遗民,建立了卫国。只是卫满父辈因为战乱,来至燕地蓟城。所以卫满一直都将自己当做燕人,而非卫人。所以论对箕子朝鲜的了解,关内公卿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召公北征,箕子宁死不愿为周臣。所以率领族人渡过辽水,继续向东迁徙,最后抵达遥远的半岛,建立起了朝鲜。周天子所谓的封箕子于朝鲜,实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为确保朝鲜不会叛乱,每任箕侯都会派遣质子至燕国为质,所以燕国有箕氏大夫。” 卫满侃侃而谈,言语中对都是对周天子和箕子的不屑。毕竟这事距离现在得有八百年,他也不会对周天子有多尊敬。自从进入战国时代,各国僭越称王起,周天子其实就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他说这事主要是提箕子,作为殷商遗民宁死不为周臣。率领族人跨过辽水,不断向东迁徙。他们其实也都是如此,宁死不为秦人。同样是跨过辽水,朝着朝鲜而去。 “听说燕国还曾和朝鲜打过?” “呵,想不到彭君也听过?” “只是道听途说。觉得朝鲜很强,能与燕国抗衡。” “抗衡?”卫满是讥笑出声,摇头道:“燕昭王时期,箕侯骄纵自大。联合东胡,共分辽东。以为能凭此抗衡燕国,还想染指海内。昭王怒而发使,箕侯傲慢无礼,还妄自称王,要与燕国决一死战。昭王遂命秦开为将,先率军大破东胡。后又进攻朝鲜,进军两千余里。一路高歌猛进,直达满番汗为界。后置吏筑障塞。至此,朝鲜已为燕国属邦!” 说到这些,卫满脸上满是骄傲。燕国在诸侯中算不上是能打的,自春秋起就没少求援。比如齐桓公时期,燕国被北方胡戎打败。齐桓公作为万乘大邦之主,当即挥手驰援并且是大败山戎。再后来燕赵两国也多有交手,三十年的时间燕国九战八败…… 但是,燕国也有亮点表现。比如燕将乐毅破齐,若非是被田单用火牛阵破解,就算灭了齐国都有可能。特别是经过数代明主发展后,燕国同样是国富民强。打不过秦国,还打不过你个朝鲜? …… 自秦灭燕后,秦国对朝鲜这样的海外侯国始终没啥兴趣。倒不是不了解,纯粹是瞧不上而已。除了箕子侯国外,也就那东夷沧海君建立的海滨城邑能让秦始皇皱眉。沧海君是广招门客,招揽有诸多燕齐义士。当初张良便是求于沧海君,得一力士相助。 而箕子朝鲜说是侯国,其实更像是百越地区。九夷杂处,虽然人口众多却只知道刀耕火种。而箕子昔日迁徙带过去的文明老本,也基本都吃完了。 卫满会想着前往箕子侯国,就是瞅准他们一盘散沙难成大器。虽然他对秦始皇有诸多不满,可其大一统的郡县理念却很不错。卫满前往箕子朝鲜,就是要将当地诸部统一起来。到那时就不是什么箕子朝鲜了,而是卫氏朝鲜! “原来如此……” 彭越若有所思的点头。 实际上这些他都知道…… 在来之前,黑夫便尽自己所能将相关情报交给他们。黑夫对箕子朝鲜确实了解不多,可张苍知道啊。这家伙是堪称行走的百科全书,靠着在稷下学宫的经历,所以基本也都知道。 要知道齐国和箕子朝鲜也多有来往,像朝鲜的特产文皮和奴隶,都卖至齐国的都城临淄。张苍为人聪颖,读遍上古典籍。所以对殷商时期的事情,也都有所了解。箕子朝鲜有什么事,他也都知晓…… 只不过为了符合人设,所以彭越故意装作不知道而已。毕竟他如果显得太过聪明,那就有问题了! “大王。” “何时?” “英布已经醒了……” “好!”卫满当即是忍着剧痛起身,催促道:“现在就带寡人过去!” “大王勿急。”彭越则是连忙上前搀扶,低声劝阻道:“大王同样负伤,还是需要多多休息。若是伤口崩开,恐有大患。大王还请静养,此事交给我就好。” “如此……也好!” 卫满颔首点头。 彭越和英布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付出颇多。刚来的时候,彭越就身负重伤。这回英布为了救他,更是险些丧命。能得这两人相助,卫满对进军箕子朝鲜也更有把握! …… 走出营帐后,彭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回英布是真的拼命,好在是保住了这条命。他们在卫满这的地位是水涨船高,已经成为了亲信。想到后面要给卫满一剑,彭越多少也是有些惋惜。 卫满的能力是有的,如果没有黑夫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成就番霸业。但很可惜,他偏偏遇到了聪明过人阴狠毒辣的黑夫,完全是把卫满吃的死死的……他们走过最长的路,就是黑夫的套路! “英君。” “彭君。” 英布脸色惨白勉强一笑,就这么躺在病榻上。 “现在如何了?” “放心,都很顺利。” “如此,我也算没白流血……” 他们两人就这么当着医师的面,堂而皇之的说着。他们说的是一语双关,有着更深层次的意思,医师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布,我们要去朝鲜了!” 【第2更送到~】 第653章 首战即决战,韩信决心 时至孟夏,秦军旗帜猎猎作响。韩信的将旗也很明显,标出中军大营的方位。扎营之地也很有讲究,临近辽东弱水。这条大河水质发黑,蜿如蛟龙,所以黑夫又将其命名为黑龙河。 “吾又输了……” 韩信无奈弃子认输。 他们玩的就是象棋,乃是自黑夫改良过的。玩法简单,比对弈要更容易上手些。在塞外没什么娱乐方式,也就只有胡戎歌舞。刚开始新鲜,听得久了也就那样。闲来无事,韩信便让人做象棋。 刚开始李左车不适应,经常输给韩信。等李左车上手熟练后,基本上能把韩信杀的只剩下个帅。象棋暗合攻伐之术,两人有空时经常会杀上两把。 秦军目前已经前出,浩浩荡荡与东胡主力对决。双方交战两次,都以秦军大胜而结束。辛胜那边也没闲着,率领戍卒长驱直入。东胡忙的是焦头烂额,双线作战让他们只能疲于奔命。 韩信这回则是安心坐镇后方,只需要下达将令便可。他这回虽然名义上是裨将,可实际上是暂任上将军。蒙恬老老实实的在朔方搞基建,就没打算插手战事。 这次将十万人指挥大兵团作战,而韩信却能轻松驾驭。去年秦始皇让其对付东胡,就是想看看韩信的本事。可就现在而言,还远远不够…… 韩信何止能将十万人? 实则是多多益善啊! “将军心思皆在战事上,无心博弈也属正常。”李左车抬手回礼,笑着道:“待平定东胡后,届时吾就不是将军的对手了。” “呵呵……” 韩信只是笑了笑。 他虽然恃才傲物,但对自己却有着自知之明。就棋艺而言,他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些。可和李左车陈平这类精通谋略的谋士相比,他还是相差一大截。 “走,看看沙盘去。” 韩信向前走去。 让人将棋盘撤走,换上特制的沙盘。韩信抬手标注出方位,淡淡道:“目前吾等驻扎于此地,距离东胡王庭不过三百里。秦军主力则在此地,间隔不过百里。如今两军对垒僵持,东胡已被耗的筋疲力竭。” “嗯。” 李左车抬手插旗,将好几处地方标上秦国的黑色王旗,缓缓道:“前几日吾等灭了襜褴、林胡小部,还有远遁而逃至东胡的匈奴人。整个草原几乎都已被秦国所控,东胡仅仅只剩下这些。” 东胡这两年的发展劲头很迅猛,特别是随着秦国的不断进攻,导致诸多胡戎小部被迫迁徙至东胡。就比如说襜褴和林胡,当初就被李牧给灭了。只是依旧有人侥幸活下,便逃至东胡发展。 自韩信出兵起,便派王离率兵扫荡小部。期间是所向披靡,一路高歌猛进百战百胜。而曹参则是与东胡主力交手两次,皆有斩获。目前东胡是持续收缩防线,被秦国夹击。 “如今东胡已是强弩之末。”韩信指向前方,缓缓道:“开春至今已有三月,就算尚未有诏书发来,吾等也需加快脚步。所以传吾将令,令王离、曹参、辛胜于二旬后辰时发起决战。此战踏破东胡王庭者,赐爵一级。生擒东胡王,赐爵一级!” 韩信此次是全权负责北伐东胡,掌上将军权柄。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临时论功赐爵激励将士也无不可。韩信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要赢,还要速战速决赢得漂亮。以最小的代价灭了东胡。 现如今秦国是人才辈出,他们想要上位,就得展现出足够过人的才能。韩信在学宫时,看到过王翦亲自教导弟子。甚至还有专门的兵法课,让弟子根据沙盘演练。每一场战事都是完美复原,这些弟子未来是大有前途…… 因为始皇帝微行的缘故,韩信与其也多有接触。再加上黑夫等人的提醒,韩信或多或少也知道秦始皇的性格。他能够上位,是因为刚好合秦始皇的胃口。 秦始皇喜欢敢于冒险,能够速战速决的小将。当初的李信亲自驾驭战车,抛下所有辎重,率先抵达易水阻击燕军。虽然的确很冒险,可李信赢了,所以是获得诸多封赏。 他上回闪击大月氏也是如此,真要追究的话,韩信肯定是有错的。只是秦始皇以他没有延误战机,破格没有追究。包括此次让他全权对东胡用兵,其实也是对他的考验。毕竟这是他头次指挥大兵团作战,若是算上辛胜的兵力,他这回需要指挥十余万人! “唯——” 李左车抬手作揖。 这事既然都已定下,现在就得赶紧去安排。毕竟他们现在就只有两旬的时间,曹参王离两部倒是好说,主要是辛胜距离的比较远,还得安排锐骑快马加鞭前去通知。 韩信淡定向外走去,他还得忙着去巡营。这回他们带的基本都是精锐,其中有万余人是由匈奴降卒组成的陷阵炮灰。靠着萧何在后方转运粮饷,粮草方面是不必担心的。 他走在营内,遇到的将士们无不作揖行礼。军营内最为崇尚能人,而韩信年纪轻轻却能带着他们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中,依旧能够辨别方向。 最开始很多老卒都不相信韩信这嘴上无毛的小将军,只是将他当做关系户。可随着韩信正式领兵,首战便以八百锐骑大破白羊部。自那后,韩信便在塞外谱写了段传奇…… 他领兵的能力是有目共睹,老卒们也都心服口服。或许不如王翦那样稳扎稳打,却善用奇兵。靠着闪击大月氏,大破匈奴王庭,很多跟着韩信的老卒都得到了爵位。就算没能杀敌斩首,却还有着集体功呢。少的进爵两级,多的能连进五级。靠着北伐战事,完成了阶级的飞跃。 在军营里面,很多时候还是得靠军功说话。相较于韩信,王离这位将三代就比较倒霉了。上回对付匈奴时,因为迷路的原因险些延误战机,被人戏称为迷路侯。 “将军,都已经通知好了。” “好!” 韩信停下脚步。 面向东方,眺望远处。 “通知军中庖厨。” “美酒好肉不能断!” “准备好最终决战!” 【第1更送到~】 第654章 西南夷,陈平计 牂牁郡,夜郎县。 此地为秦国去年所置新郡县,主要是下辖西南夷牂牁江流域。目前只是小郡,地处狭小。主要是很多地方还未开拓,等后面实控西南小邦后,牂牁郡规模还会扩大。 目前由将军常頞担任牂牁郡尉,而郦食其则担任郡守,主要由他们二人全权负责。不仅仅是要治理发展民生,还得肩负起对西南夷用兵的职责。 时至孟夏,宽阔的牂牁江是相当湍急。随着当地正式置郡县,巴蜀与之来往的也更为密切。 沿着江水,一艘艘竹筏顺流而下。还有商贾用的小型货船,只是吃水线较浅,能承载的货物较少。这些货船基本全都是挂着云氏旗帜,由专门的镖师负责押运。 他们操着蜀地方言,唱着当地独特的山歌。很多都是出自临邛卓氏和程氏,这两支现在都已经被云氏商社所吞并。刚开始他们多少还有些不忿,可后来就发现能抱上黑夫大腿有多幸运。 自从打下岭南后,黑夫献上以越制夷的策略,秦始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西南夷这块贫苦之地。为确保计划能顺利实施,秦始皇自然会加大对巴蜀的控制。昔日对他们的特权,全部收回! 就比如巴氏,自从巴清死后的日子可相当不好过。将巴清留在咸阳,明面上是对巴氏的重视,实际上就是变相的人质。以至于最后即便是死,也只能葬在咸阳。 而后秦始皇就开始对巴氏开刀,首先是根据黑夫所提,严禁巴氏有太多的私人武装。相关人员可为镖师,也可为县卒或戍卒,实在不行也能恢复民籍。至于昔日的礼抗万乘,也只能想想了…… 这其实都是次要的,关键秦始皇开始收回巴氏的开采权,改由县寺全权掌管。巴氏每年都得掏钱才能开采,他们从矿主人成了打工人。巴氏产业同样遭受打击,很多买卖都被截断。虽然靠着茶叶柘糖勉强为生,却远不及当年! 这仅仅只是商业上的,更恐怖的是各种律令开始推行。最初为了安稳巴蜀,秦国对巴蜀有着很多的优待。比如说巴蜀贵族尚秦女者,其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意思就是说只要是巴蜀之民,就能得到不更爵位。就算犯了罪,也能凭爵位而抵罪。 巴蜀两地的赋税口钱也更少,算起来每年比秦民要少交80钱左右。此外昭王还曾于朐忍君长盟誓,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如果秦人犯夷人,则赔黄金一两。若夷人犯秦人,则赔清酒一锺。 现在,这些优待都没了! 秦国已经决心要实控,所谓的巴蜀之民也都将为秦民。既然是秦民,自然要得遵守秦国的律令。秦始皇现在是一视同仁,就先从这些巴蜀豪族动刀! 卓氏因为抱了黑夫的大腿,所以受到的影响是偏小的。再加上还要利用他们和西南夷、岭南乃至海外通商,所以对他们还算是优待的。 卓王孙站在船头,看着即将抵达的夜郎港口,脸上满是疲惫。他这回是奉陈平的调遣,又自蜀地运来诸多矿石。还要协助陈平,在夜郎建立起工坊。 对于这活,他是相当的费解。夜郎应该也有些矿洞,就算没有现成的也能重新开采。从蜀郡走水路运矿,这路上的成本可都不止这些。主要是卓王孙不知道陈平是何目的,要不是陈平拿图出来,卓王孙都不认识那所谓的硝石和硫磺,因为在临邛就不叫这名…… 陈平要这些干啥呢? 卓王孙挠着头,很是费解。 不过陈平自从到达夜郎后,倒是发生了件奇事。自从夜郎竹王投降于秦国,被削去王号降为夜郎君后,当地夷人其实多有叛乱。常頞则按照秦律悉数缉拿,然后再当众枭首示众。 夜郎其实和岭南也有些关系,他们出自十二国之一的竹部。所以夜郎王都会被称为竹王,就是因为他们以竹为图腾。在很多年前,竹部就在岭南生活。只不过他们被击败,最后就只能迁去了西南夷。也正是如此,所以夜郎经常沿着牂牁江和西瓯做买卖,来往还是比较密切的。 被砍下脑袋,对信仰始祖公的越人而言可比死还难受。没了脑袋,就意味死后灵魂无法安息,将会成为孤魂野鬼。常頞想的是通过这种方式,震慑西南夷人。可结果适得其反,当地叛乱反而是更加严重。发生了多起袭击秦国妇孺的恶性案件,死状也都相当凄惨! 陈平来了后,则是代表秦国先祖伯益而来,同时也是传递始祖公的意思。他召开了场别开生面的公审,将抵抗秦国犯下大罪的西南夷人全都绑起来。如果始祖公原谅他们,那么秦国便会释放他们。如果始祖公降下神雷劈死他们,也就意味着始祖公也不认可他们的做法。 陈平刚到西南夷就开始宣传,还派遣锐骑翻山越岭至邛都等地。并且是邀请他们派遣使者,共同参加盛会。盛会当日,一道神雷是从天而降,数十个触犯秦律的西南夷人当场被劈的四分五裂,一块一块的…… 自那后,这件事便彻底在西南夷流传开来。不仅仅是西南夷,像巴蜀乃至岭南也都有传闻。信奉着始祖公的越人夷人,都知道违背秦国就会触怒始祖公,结果就是死! 卓王孙得此消息时,惊得是目瞪口呆。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知道这事绝对属实。毕竟这事闹的是沸沸扬扬的,陈平也没这能耐造假。 难道说,真的有这种事? “卓君,已经到了。” “嗯。” 卓王孙微笑点头。 他这回是亲自押送货物,也是想着能问问陈平,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陈平作为最早追随黑夫的谋士,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主要是和黑夫关系亲近,若能与之交好必有大利。 他抬起千里镜,看向港口。远处头戴玉冠,意气风发的便是陈平。谁能想到,数年前的陈平还是穷困潦倒的布衣寒士呢? 【第2更送到~】 第655章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狂 夜郎渡口。 陈平捋着山羊胡,看着一艘艘货船抵达,民夫开始卸货。这黑火药的威力很强,就是不太够用。自从他抵达至西南夷后,便敲锣打鼓的开始宣扬公审。为确保无误,陈平特地是多准备了些。结果是一发下去干掉数十人,带来的黑火药也消耗大半。 好在黑夫是提前备好,甚至将黑火药的配方都交给了陈平。只是让他制作黑火药时得谨慎些,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秦人,万万不能接触黑火药。此物若是流传出去,对他们都会有威胁! 陈平做事素来谨慎,他见识过黑火药的威力后,便知道了黑夫的良苦用心。这事他是亲自负责,就在他的家中搞了个小作坊。由他家中哑奴率人制作,就连与他关系极好的刘季都不知晓配方。 “见过陈君。” “卓生亲自运至夜郎,此事平会找机会告诉太师。”陈平点头回礼,淡淡道:“只是这些恐怕还不够,还望卓生继续派遣货船。秦国已经打算对外用兵,而后方粮草辎重也需调动货船转运。” “唯!” 卓王孙抬手作揖。 望着陈平爱搭不理的模样,也是无奈叹息。当初的陈平就只是布衣寒士,可现在却已是名动秦国的毒士。年纪轻轻,就已经爵至少上造。秦国北伐能如此顺利,可离不开陈平在草原斡旋。 见卓王孙马不停蹄的又乘坐货船离开,刘季都忍不住咋舌道:“这么做,是否不太合适?陈君为何不留下他,好歹也歇息两日再走。” “兵贵神速,耽误不得。”陈平淡淡开口,继续道:“太师昔日就曾说过,对巴蜀商贾无需客气,更不能给好脸色。而且刘君大可放心,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会比你想的还要起劲。” “就这几条货船,卓氏谋利以十万计。况且现在打着云氏商社的旗帜,比昔日赚的更多更安全。还得到太师准许,改革了铜铁锻造技艺。他们所打造的铁器铜器,在西南夷可是相当受欢迎。若非秦国准许,他们岂有如今的日子?”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卓王孙靠着云氏商社赚的是盆满钵满,那么他们自然得要肩负起职责。当秦国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得放下所有事,竭尽全力的完成。秦国能扶持起卓氏,也就能扶持别的氏族。这年头和皇权对着干的,可不会有好下场。 “也是……” 刘季苦笑着点头。 自从来至西南夷后,他才知道当地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规矩。比如说当地喜好悬棺而葬,他们会以实木打进悬崖峭壁,再将棺材凌空置上。还有的则推崇水葬,会将死者置于竹筏,而后再将其推至牂牁江中随波逐流。 秦国现在已经着手实控西南夷,要将此地彻底纳入版图中。刘季很同意黑夫昔日的观点,若欲治理一地就得先知晓当地的民俗禁忌。 就像陈平利用黑火药,成功震慑住夜郎。他们并不畏惧秦法,但是怕被始祖公惩罚。黑火药只是幌子,陈平是利用他们对始祖公的信仰,从而控制他们。 “走吧。” 清点无误后,陈平便让民夫赶起牛车。这些货物可不仅仅只有硫磺和硝石,还有充数的丹砂等物。陈平做事素来谨慎,也是担心有人暗中调查他,然后发现黑火药的端倪。 陈平骑上骏马而行,刘季则是跟在旁边。遥遥望去,远处还有独特的梯田栽种着水稻。梯田很早前就有,像南郡就有。只是目前还处于发展中,所以层级不多。这也是受限于当地条件,毕竟夜郎当地多丘陵。 “陈君慢些。” “刘君有事?” 陈平握紧缰绳,放慢速度。 刘季笑了笑,低声问询道:“上回陈君用黑火药公审,是太师的意思?” “算是吧。”陈平点了点头,淡然道:“太师并未要求我具体的做法,让我自己看着用。昔日在泾阳时,太师机缘巧合被人立为财神,诸多秦民皆是深信不疑。上不仅没阻止,反而加以宣扬,你可知为何?” “以鬼神之名愚惑黔首。” “聪明。” 陈平微笑点头,他对刘季的印象并不算好,可对他的能力还是相当赞赏的。他看向远处夜郎竹人,淡淡道:“对于黔首,绝不能和他们说实话。用他们相信的图腾来催眠他们,让他们觉得做的事情是对的。对于他们而言,图腾远比律法更有用。” “陈君高见!” 刘季也是心悦诚服,暗自点头。他当初在大梁就见识过那些公卿的手段,就如张耳在人前与门客同食,等回去后就开小灶。张耳这么做,纯粹是为笼络人心罢了。这种手段虽然不够光彩,却很有用。 “昔日乐喜曾言: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 刘季看向远处夷人,侃侃而谈道:“陈君所用手段,亦是如此。只需用黑火药,便可减少损失。对秦对西南夷,皆是好事。” “呵呵……” 陈平只是笑而不语。 这一切的原因,皆是黑夫。 他记得黑夫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面带微笑。可在义渠县时,黑夫看着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士卒,从早到晚都黑着脸。 也是因为这些人,所以让黑夫决定研制黑火药。秦国现在太缺人了,特别是这些青壮劳动力。秦始皇是个喜好征战的国君,再加上秦国奉行军功制,不可能放慢脚步。这时候献上黑火药,能让他们少死些人,倒也是桩好事。 “刘君这几日也可准备起来。”陈平捋着山羊胡,淡淡道:“现在粮草辎重很快会抵达夜郎港口,且当地也已归顺。北方战事很快就会结束,吾等也该尽早动身解决西南夷这心腹大患!” “季,必全力而为!” 刘季正色抬手。 这将是他为数不多立功的机会了! 【第1更送到~】 第656章 刎颈之交,敌不过利益 仲夏。 泾阳学宫。 “我曾以为抓住了蝉,就抓住了夏天。现在,我想把夏天送给你。” 李鸢故作深沉的站在女弟子面前,捋了下额头的刘海。在女弟子满怀期待的注视下,李鸢缓缓张开双手,虽然没有蝉却有个深褐色的蠊。 “啊——” 女弟子狼狈逃走。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抓住夏天,但我知道你肯定得留在这个夏天了。这可是冯去疾的嫡女孙,你拿个蟑螂出来吓唬人,你真是活该单身!”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李鸢顺势将蟑螂踩死,淡淡道:“她空有躯壳,却没有自己的思想。人因为有着思想,所以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仰仗先生,让我们能过上优渥的物质生活。可大部分弟子却被禁锢了思想,在学宫墨守成规,为了区区一分两分而放弃自我。先生,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再不去上课,我就让你延毕到死!” “……” 李鸢满脸惊恐,慌不择路的逃之夭夭。看着他这副模样,黑夫不由叹息。太可怕了,这小子该不会真能变成个思想家吧? “先生,早啊。” “早。” “先生好。” “好好好。” “先生,我来蹭饭了。” “嗯?!”黑夫站在门口,一把将浑水摸鱼的胡亥拦下,“等会!你现在应该是督造宅邸,怎么跑学宫来了?” “咳咳咳……”胡亥尴尬笑了笑,“吾这也是舍不得学宫。况且现在宅邸还未修成,您老总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那确实不能。” “我就知道先生心疼人。” “你可以睡门口啊!” “先生,你可是我妻兄……”胡亥红着眼,“就算不为我考虑,你也想想妴。” “哦,妴倒是能先回来住。” “那我呢?” “睡门口啊。” “……” “想回就回来,不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的徒弟。”黑夫转过身来,淡然道:“你现在已行冠礼,被立为东海君。虽然还未自学宫毕业,但为师能教你的已经不多了。若是得空,也可多回来走走。” “嗯。” 胡亥满脸感动。 山河学宫就是他的家! “这段时间都给忙忘了,你现在可是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只是平日都在学宫,也没什么开销。再加上皇帝的赏赐,估摸着也都是在府库吃灰。我看不如这样,你把钱都放我这,我能让你这钱生钱。” “先生想坑我就直说,无需拐弯抹角的。”胡亥面露无奈,淡淡道:“我对钱不感兴趣。若非吾父要求,我连宅邸都懒得修。至于封赏,我都已交给妴打理。先生若有需求,和她说就行。” “还得是我的好徒弟啊!” 黑夫是欣慰不已。 瞧瞧,多自觉! 这样的冤种可不好找啊! “走走走,为师请客。” “在哪?” “山河大酒店!” “那不就是食堂吗?”胡亥并肩而行,古怪道:“先生,是不是又快有弟子入学了?” “嗯,各郡县都已在招童生,还会有些胡人和越人。” 黑夫淡定而行。 学宫现在就有些像后世的质子馆,这些胡戎越人明面上是来学习的,其实就是当质子的。同时还得接受秦国的教育,等他们回去后就会协助秦国处理族内。但秦始皇也有要求,天工院的本事万万不能让他们学去,就教他们些农术和儒术就好。 嗯,儒家的很多主张很有用。 比如天地君亲师,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要坚持礼治、德治、仁治。这些自然都是黑夫撺掇的,也是为了让浮丘伯等人发挥作用。 “来,尝尝这猪脚饭。” “先生就请我吃这个?” “爱吃不吃。” “吃!” 胡亥眼含热泪的端起陶碗,看着里面只有一小截的猪蹄,头次感到被诈骗。他又看向黑夫满满一碗的猪蹄,十分不解道:“先生,为啥我碗里的肉这么少?” “我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肉。” “……” 黑夫面露无奈,顺手把不喜欢吃的绿菜夹给胡亥,淡淡道:“你记住了,千万不能挑食。你试着想想,你现在就在海上。你带着舟师出海,已经漂了七七四十九天,船上的食物几乎耗尽。这时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猪脚饭,这多是件美事啊!” “可我碗里只有菜……” “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 “先生还真厉害。”胡亥端起陶碗,若有所思道:“坑人的时候,还能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欸,少弟来了?”扶苏端着陶碗坐下,笑着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在聊怎么坑人。” “……” “话说,张耳陈馀咋样了?” 扶苏放下竹筷,轻声道:“经过吾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是顺利劝住吾父。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他们二人发往朔方为秦拓土。欸……我的猪蹄呢?!” “这呢这呢。” 黑夫指了指扶苏的右手。 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菜好吃。 “大兄你看,这就被坑了……” “……” 扶苏无奈的看着黑夫,继续道:“此二人是刎颈之交,吾父想的是将他们分开。朔方地大缺人,也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吾准备将此事广而告之,昭告天下。” “嘿嘿……” 刎颈之交? 历史上的张耳陈馀的确关系极好,只可惜后面却因为利益而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秦末时期诸侯四起,张耳陈馀拥立赵歇为赵王,可惜他们后来败走巨鹿被王离包围。 结果陈馀因为手上的兵力少,不敢进兵。张耳顿时大怒,责怪陈馀不守信义。被逼无奈下,陈馀选择领兵五千去救人。结果被秦国来了手围点打援,直接让陈馀是全军覆没。好在后续项羽来了手破釜沉舟,大破秦军。 等张耳脱困遇到陈馀后,便责怪他背信弃义。陈馀也是无比委屈恼怒,他手里也就只有五千人,为了救张耳全军覆没,结果还落不到好。一怒之下的陈馀交出帅印,从此之后张陈绝交。 因为这事,黑夫特地去问过孔鲋。毕竟他们还是有些交情的,这才发现了些端倪。张耳看似和陈馀关系亲近,可实际上张耳是要比陈馀地位高些的。说是义兄弟,实则陈馀更像是张耳的门客。 想必秦末时期也是如此,张耳认为陈馀就是他的门客。张耳作为主君被困,陈馀肯定得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脱困。但陈馀却违背他的命令,自然令张耳勃然大怒。 “他们的死活不重要,陛下的态度才重要。”黑夫放下猪骨头,淡淡道:“只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自然会有更多的通缉犯主动投案。这些诸侯遗民,也必将归心于秦。张耳算不上多有本事,但在魏地相当有名。现在他都投靠秦国,你说其余人会如何?” “真脏啊!” 胡亥是连连摇头。 庆幸自己是早早的放弃皇权争夺,要不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像现在就挺好的,娶了黑夫的妹妹,还顺利被封为君。以后还能出海,率领舟师开疆拓土。这些政治权谋,他根本就不懂…… “那大开杀戒就好了?” “唔,是的!” “对牛弹琴。” 黑夫也是懒得过多解释。 历史上的胡亥就没多少政治斗争的经验,要不然也不会被赵高轻松架空,再被阎乐等人率众杀害。 “话说,子瓠前几日好像真的在对牛弹琴。”扶苏若有所思的看向黑夫,笑着道:“他说音律对饲养牲畜好像也有用。” “他纯粹是头疼放松而已。” 黑夫轻轻叹息,无奈摇头。张苍现在可是肩负重任,忙着画建筑图纸就不提了,还得督造火器。黑夫就没把他当人用,恨不得把他是劈成两半。张苍也就音律这点爱好了,便经常会抚琴击筑鼓瑟吹笙放松。 “先生,我听说你们在搞火器?” “你再喊大声点,让全学宫的人都听到。” “啊?”胡亥这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吾父上回就演示过火铳,太厉害了。先生,以后我出海肯定会遇到些不讲道理的蛮夷胡戎。这时候要是有足够多的火铳,那就简单多了。” “放心,会给你们准备的。”黑夫笑了起来,“只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你看看现在的火铳,其实射程并不算远。后面得有碗口粗的火炮,一炮下去就是城墙都扛不住。” “那感情好!” 胡亥是连连点头,而后低声道:“先生,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你要不先给我整两把火铳,我用来防身也好。” “防身?你怎么有脸说这话的?我要真把火铳给你,保不齐会闯出什么祸来。你小子好歹也已成婚,能不能稍微成熟些?” “……”胡亥尴尬的笑了笑,认真道:“先生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防身而已。你看外面人多眼杂,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不利。” “给你把剑,去防身吧。” 黑夫可不吃这套。 火铳现在可是最高机密,就连他都没有。真要给了胡亥,肯定会闯出祸来! 第657章 兵马俑黑夫,带你下去! 数日后。 胡亥解开信鸽脚下的信函,瞧见竹筒上标注着数字4101,不由倒吸口凉气。这是黑夫自前年就引进的,名曰数字。书写起来更为便捷快速,只是容易被篡改,像正式公文还是照旧采用文字。 至于4101这数字,自然是有其深意。同样是由黑夫所提,再由张苍所完善。简单来说将秦国郡县用数字代替,代表发信地点。41代表的是郡,也就是牂牁郡。而01代表的是县,指的自然就是夜郎县。这么做的好处是无需拆开封泥,就知道发信地点,而且还能起到保密效果。 就算真的有奸人拆开也没事,张苍早早就编撰了阴书。打开后里面全都是各种数字和标点符号,如果没有对应的阴书,根本就无法解密。 也无需担心阴书会泄露,这玩意本身就没什么难度。而且每个郡所用阴书皆不相同,每年还会随机更换。若是发现阴书泄露,咸阳就会即刻更换,相干人等一律削爵迁岭南! 胡亥让人照顾好信鸽,而后就蹦蹦跳跳的跑去找黑夫。黑夫特地是叮嘱过他,若是有来自西南夷的信鸽,便得立刻去通知他。自夜郎至咸阳,起码得有两千多里远。能飞这么远的,足以证明其潜力。一代代培育,以后也有大用。 就目前而言,电报机的研发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得仰仗信鸽传递消息。特别是岭南、西南夷和巴蜀这三处地方,距离政治中心较远不说,还有着群山环绕。就是邮人骑着骏马,也难通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可不是说说的。 信鸽发展至今,已经有五年时间。秦国目前已经是彻底铺开,各个郡县都饲养有信鸽。若有任何紧急情况,便可立刻发往咸阳。靠着信鸽,秦国对偏远郡县的掌控力度比先前要强的多。 “先生呢?” “先莫要找他。” 扶苏站在门口,面露微笑指向院内。黑夫是冠带齐全,正在努力凹造型。而四周围着诸多工匠,正在对着黑夫指指点点。 “太师,要不换个造型?” “我这造型不帅吗?” “太师莫要再为难下吏。”陶匠面露尴尬,苦笑道:“遵上旨意,要将你打造成文官俑,左手尺牍右手笔。” “可我感觉将官俑更适合我。” “……” 脸呢?! 胡亥满脸嫌弃,黑夫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黑夫虽然说是参与过伐楚之战,而且他自身也有着不俗的武艺,可实际上他并非单纯靠军功上位。黑夫就算参与过岭南战事,但也都是负责幕后制定战略。 “要不试试百戏俑,肯定适合。” “呸!” 黑夫被逼无奈,只得卸下铠甲佩剑,重新换上绛服。左手捧着书册,右手握着毛笔。然后就有陶匠走上前来帮他摆造型,顺带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胸肌腹肌,然后继续向下…… “诶诶诶,摸哪呢?!” “太师莫要误会……”陶匠尴尬笑了笑,而后点头赞赏道:“太师平日穿的宽松看不出来,想不到竟如此健壮。太师大可放心,吾等必会为你造好。” “嗯。” 黑夫点了点头。 这其实都是秦始皇的安排,其实早早就想把他捏成兵马俑来着。只不过这两年黑夫东奔西走,基本没空留在泾阳。而现在恰好得空,所以便派遣陶匠来帮他捏脸。 兵马俑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由专门的陶匠对着真人捏的。很大部分都是出自咸阳城的卫尉军,还有廷臣文官。就算是再有能耐的陶匠,从捏脸到上色晾干,起码也需要数月的时间。 骊山皇陵从秦始皇继位开始建造,至今已经送走了三代丞相。虽然废除了人祭,可实际上耗费的人力物力相当惊人。为了修陵,秦始皇甚至是建造了座城。也就这些年释放了部分刑徒城旦,建造速度慢了下来。 黑夫这回也算是客串了回人体模特,艰难的维持着造型。想到后世参观兵马俑的触动,他也感到阵唏嘘。没曾想他也有朝一日能成为文物,不知道后世的游客在参观他时会怎么想? 唔,也许兵马俑成不了景观呢! “小猪有啥事?” “有信自西南夷来。” “我不能动,你举起来给我看看。” “也行。” 胡亥是相当的懂事听话。 等大概看完后,便让他给扶苏。 “先生,你看懂了?” “嗯。” “这上面都是阴文啊!” “我编的,我能不知道?” 黑夫则是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这是陈平亲笔所书。大概就是说目前黑火药告罄,他已经通知卓王孙运来材料制造。黑火药的药效奇佳,只是他低估了威力。一发下来炸死数十人,也彻底让夜郎安静下来。很多夷人君长都改变了心意,甚至派遣使节商谈招安的事。 不论陈平是如何做到的,目前西南夷人都认为秦国就代表着始祖公。如果他们违背秦国的律法,就会被始祖公惩罚。况且秦国大军已经正式进驻西南夷,就他们这点人能抵抗秦军? “太子,你也能看看。” “我看不懂……” “那你先去找郦商和周勃。”黑夫淡淡一笑,“等翻译好后,记得将此上奏。西南夷,明年也要太平咯!” “太师!”陶匠愤愤然的将笔掰断,“做陶俑时,最好勿要有太多的动作。” “咳咳,继续继续!” 关乎到自己的形象问题,黑夫还是相当在乎的。想到以后很可能被人参观,那必须得把自己英明神武的一面展现出来。 扶苏则是打个招呼离去。 西南夷是否被秦国实控,其实并不重要。现在秦始皇更关心的是张良等反贼,听说他们还和荆楚项氏联手。先是教唆岭南,害得秦国损失惨重。然后又逃至西南夷,撺掇夜郎反秦。虽然功败垂成,可一直有老鼠藏在暗处蹦跶,秦始皇自是相当不满。 只不过,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第1更送到~】 第658章 唱黑脸,孔鲋 季夏。 感受着酷暑,黑夫喝着冰镇乌梅汤,就坐在冰鉴上面发感受着丝丝凉意。虽然没有后世的各种高科技,但古代肉食者的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石亭内点着蚊香,外面流水潺潺,还能看见鱼儿嬉戏。 他现在是好不容易空闲下来,送走了来自骊山的陶匠。天天保持个动作,他脸都快僵了。好在目前已经顺利完成,黑夫对于半成品也很满意。像现在的兵马俑都是彩色的,后世灰头土脸的纯粹是因为氧化。 “呼,还是太师会享受啊。”张苍是自来熟的走了进来,直接坐在榻上,“这几日天气炎热,苍这脸都晒黑了些。现在负责监工,督造太子宫和火器院,还得制造火药,县内政务也得由我处理。太师啊……您老好歹做些事啊!” “能者多劳。” “谁有你能啊!” “哦,那我确实在忙。” “太师是忙着吃喝玩乐吗?” 张苍是欲哭无泪。 他这几天可都饿瘦了二两! 想当初黑夫把他忽悠来泾阳时,一口一个张子。现在张嘴子瓠,闭嘴胖子。不把他用死,就往死里用。原本黑夫还忙着巡视各县,张苍也就忍了。可这几日黑夫都是天天睡到日晒三竿起,什么事都不管…… 造孽啊! 黑夫又抿了一大口乌梅汁,透心凉心飞扬。主要是这几天实在是太热了,每日只要出门就感觉全身都被汗湿。倒不如留在这凉亭内,好好享受闲暇时光。 “你也别在我面前叫苦。”黑夫瞥了他眼,“这些事是由你负责不假,实际上你都是转手交给周勃他们,你也就欺负周勃人老实。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你,让你干点活就天天喊冤。子瓠,你怠惰了。” “……” 张苍愤愤然的将酒壶陶罐全都带上,然后就拂袖离去。看着他贼兮兮的模样,黑夫也是满脸无奈。明明可以伸手找他要的,偏偏要想方设法的从他这顺走。 黑夫正准备看看报纸,却又听到了脚步声。 “你咋又来了?” “我这喝的可都被你顺走了!” “额?” 孔鲋面色古怪。 “欸,孔先生来了?” “见过太师。” “不必多礼,坐吧。” “多谢太师。” 孔鲋坐在黑夫对面,环视左右。对于黑夫的称呼,孔鲋心中也是叹息。黑夫对亲近的人都会称字或是绰号,绝不会称先生什么的。 黑夫则是面露微笑,平静打量着孔鲋。对于这位孔圣人之后,他们之间接触的并不算多。黑夫倒是去听过几次课,讲的还是比较好的。只不过有些思想已经过时了,用来教导胡戎蛮夷倒是挺合适的。 张耳陈馀自投罗网后,黑夫就一直都在等着孔鲋来找他。张耳陈馀虽然讲义气,可面对御史的询问,他们也只能老实交代。包括当初孔鲋在大梁学习,因此和他们结识。后来张陈逃命,孔鲋也曾出手相救。包括他们能成为里监门,也是他介绍的…… 皇帝最厌恶的就是背叛和欺骗,当初招百家名仕入秦,决心放下成见。只要他们老实交代,皇帝为顾全大局都能既往不咎。先前黑夫就曾故意问过孔鲋,结果孔鲋说自己根本不知道。 孔鲋也知道闯下大祸,这些天来一直都是寝食难安。可黑夫却偏偏像是不知情,一直不来找他,这就让他更为忐忑。他可见识过秦法,如果也将他发往朔方又该如何? 见他不语,黑夫则是笑着道:“这几日,其实我都在等着孔先生来找我。我记得先前就曾问过孔先生,是否知道张耳陈馀的下落。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更不认识。可实际上你骗了我,更骗了陛下。你也接触过皇帝,应该知道他最厌恶的就是欺骗。我给过你机会,是孔先生自己没把握住。” “鲋,惭愧!” “现在儒家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黑夫其实早早就都猜到了,只不过当时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也懒得深究。毕竟这年头有人会为了利益而出卖朋友,但同样有人会将信义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 他本来想着说先找到张耳陈馀,找机会宰了他们。没曾想他们竟然主动来投,甚至是惊动了皇帝,所以孔鲋就成了牺牲品。考虑到孔鲋这些年的确是劳苦功高,而且还是学宫的先生,秦始皇便让黑夫和扶苏自行处置。 说是让他们自行处置,可如果做的不符合心意,皇帝肯定会因此不悦。经过商量后,黑夫就决定由他来充当这坏人。 “我常听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昔日孔圣人为推行儒术,周游列国。现如今秦国接连开疆拓土,南征北伐拓土不止万里。孔先生,我可以保住你的命。但你要知道,你需要付出代价。” “鲋,拜谢太师大恩。” “你可以去河南地,也可以去象郡。”黑夫抬起手来,淡淡道:“或者说,还可以去西南夷。” “河南地吧。” “嗯,挺好。” 黑夫只是笑了笑。 如果是换做别人,他或许会冒险将其保下。可他对孔鲋并无多少感情,而且他会的东西也就那些。浮丘伯和其他大儒,完全能做的和他相当甚至更好。随着秦国拓土,对外也需要有人出面教化。像岭南就迁过去不少博士,那北方塞外肯定也得有。如果这票儒生能将草原野狼驯化为田犬,那也算是桩好事。 这件事黑夫一直都在筹备,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将这些大儒迁过去。而孔鲋既然主动撞上来,那自然不能错过这机会。 孔鲋长舒口气,站起身来道:“鲋,多谢太师这些年来的照顾。若非太师,恐怕鲋也难有这些见识。如今儒家已经走向了条新的路,这些也都是太师的功劳。不论是好是坏,起码保全下来。鲋此次一别,恐怕此生都难再回到咸阳。” “所以,我给你时间准备。”黑夫笑了笑,打趣道:“孔先生若是愿意,还可将亲眷都迁过去,也省的相思之苦。对了,再带些奴仆。像泾阳的特产,也可多准备些。孔先生也无需着急,过不了几年说不准就有弟子前往河南地。” “明白了。” 河南地极其肥沃,为了让义渠五部化解恩怨,所以将部分人迁至河南地。从今往后,让他们为秦国戍守河南地,同时负责放牛牧马。只不过教化这些义渠人并非易事,特别是里面还有些匈奴大月氏人。可以这么说,河南地同样也是危险重重…… 听着黑夫没有丝毫的挽留,孔鲋也都是心知肚明。他抬手告退,怅然若失的走了。他前脚刚走,扶苏后脚便自屏风走出。 “现在满意了?” “有劳黑子。” 扶苏也是相当的惋惜,他和孔鲋的关系则是要更亲近些,若是得空也会与他商讨治国之术,对孔鲋的见识很是赞赏。只可惜黑夫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没有珍惜。秦始皇没有要他的命,就已经是看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其实就类似是当初的张苍,性质其实比张苍陈馀还要恶劣。当初招百家入秦,其实秦始皇就已经给他们台阶下了。 再后来黑夫问他,只要孔鲋老实交代,那不仅无过可能还有功。但却为了心中的信义,最后是选择说谎。现在这件事被查出来,就怪不得他们了。孔鲋当时什么都不肯说,便证明他是包藏祸心! “但愿孔鲋以后能安分守己。”黑夫看向窗外,缓缓道:“河南地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需要他们教导这些戎人忠君爱国保家卫国。如果他们干的好,我相信以后肯定能得到重用的。我和你说,皇帝虽然不喜欢儒家之言,可实际上却有大用。随着秦国不断拓土,其实需要很多儒生过去。教导他们秦国文化,让他们发自内心认可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从南征结束开始,他们就已经在着手做,而且还是他率先提出来的。这其实也都是孔鲋自找的,怪不得旁人。本来能留在学宫潇洒过日子,却偏偏因为一朝走错而被迁至塞外。 “行了,你的事我都办好了。”黑夫站起身来,缓缓道:“你若是得空,还是先处理政务。目前主要是西南夷和东胡方面,这两地很快就会平定。到那时,陛下肯定是会诏你入宫。如果你不能提出些看法,陛下可不会满意。” “嗯,我已有准备。” 扶苏点了点头。 秦国目前的重心就落在了这两处地方,西南夷目前还不太明了。看陈平发来的紧急信函,应该是比较顺利的。只是想要彻底实控整个西南夷,肯定还需要时间。而韩信那边明显是更为顺利,估摸着最多再有两月就能摆平东胡。 “后面就看你的了。”黑夫面露微笑,继续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扶持到太子嗣君的位置,你身上肩负的可是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你的一言一行,可都关乎重大!” “咳咳咳……没这么夸张吧?” “你说呢?!” 【第2更送到~】 第659章 军训,免费的劳动力 在众人目送下,孔鲋带着一家老小踏上前往河南地的道路。千里迢迢,黑夫也是给扶苏面子亲自相送。并且还为他准备了好几车的吃喝,特别是孔鲋喜好喝的绿茶更是足足好几桶。 有人走就有人来,各地童生陆续都已抵达泾阳。黑夫则是亲自招待他们,也是发现了些好苗子。不仅仅是给他送钱来了,更重要是还给他送人来了啊! 现在学宫是大搞基建,太子宫火器院忙的是团团转。黑夫就算自其余六县调动庸耕者,目前也远远不够。这些新弟子刚来,黑夫就让他们军训。 他站在高台对着喇叭,对着他们训诫。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后不论从政还是从军,他们都得有一具强壮的身体。 同学们,对不对? 懵懂无知的小白兔们皆是点头。 【对!】 对是吧? 好! 为了帮助你们锻炼体魄,为师特地给你们准备了军训。在正式开课前,你们就先协助墨家子弟建造太子宫。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希望你们莫要让为师失望。 于是乎小白们全都撸起袖子,开始卖力的干活。一个个全都是相当卖力,这都是大成土木圣体啊……以后当苦力,那再合适不过。 大热天的卖力干活,而黑夫则是躺在凉亭。坐在冰鉴上面,吃着冰镇饮料。当然也有弟子出面质问,而黑夫只是告诉他们吃亏是福。只要人人为我,这世间就会充满爱。况且他们这些苦,他早就吃过了,现在自然是轮到他们了。而且学宫就是他们的家,用勤劳的双手给自己的家添砖加瓦有何不可? 再者说了,这些可都是学宫的规矩。若他们不守规矩的话也行,直接做退学处理。因为是退学,这学费肯定是不退的。 听到退学两个字,就算再不满的新生也得忍了。这就是典型的黑店,最终解释权都在黑夫的手上。没有规矩没关系,反正黑夫随时都能添上去。靠着胡亥这票混世魔王,黑夫是不断查漏补缺,以至于现在学宫守则快有字典厚了。每一个匪夷所思的规定背后,往往都有着段血泪史…… …… “冯师兄,你能教我医术吗?” “行,我先给你把脉。” “好。” 少女含羞待放的伸出手来。 冯葵眉头越皱越紧。 “我,我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便秘。” “……” 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跑了,冯葵忍不住在后面嚷嚷道:“喂,有病记得早点看。” “我不叫喂!” “……” “年轻真好啊!”黑夫牵着狗路过,忍不住摇头道:“话说,你应该也到了年纪吧?你这纯纯的钢铁直男,以后前途堪忧啊……” “葵,见过先生。” “免礼。” 黑夫轻轻点头。 学宫的风气总体还是比较好的,有时候师生也会有分歧。张苍也很鼓励弟子畅所欲言,有问题都能当堂提出。毕竟就算是孔圣人也有做错的时候,先生未必就全都是对的。 但是有意见归意见,该有的尊师重道决不能少。弟子可以反驳先生,却绝不能出言不逊。张苍作为荀子高徒,虽然有些叛逆,可对这些看的还是比较重的。不仅仅是儒家,其实百家都是如此。 冯葵抬起头来,淡淡道:“先生误会了。学宫守则有规定,弟子不得私相授受。况且葵不缺女人,先生与其担心葵,倒不如想想自己吧……” 呵呵! 黑夫挑了挑眉,攥着狗绳的手缓缓松开,“小黄,就是这比崽子要噶你的蛋,快去咬他!” “先生,我错了!” 看着冯葵被狗撵的到处跑,黑夫这才得意一笑。冯葵是深得韩终真传,经常协助农家劁猪。不仅仅是家猪,包括牛羊戎马也都会上手。再后来经常会有田犬在门口狂吠,以至于成为韩终医庐的特色景点。 黑夫继续向前而行,和弟子们打着招呼。看到这些免费的劳动力,黑夫也都会出言安抚两句。 “小伙纸,干的不错。” “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别觉得苦,这都是为学宫做贡献。” “绿色学宫,美好家园,让我们一起建造!” “用行动建造家园,用热血浇灌学宫!” “……” 被黑夫打了鸡血后,这些弟子干起活来明显是更加卖力。扶苏看着挂着的横幅,忍不住出言询问道:“话说,这些真的有用吗?这是在欺骗弟子啊……” “这你就不懂了。”黑夫面露微笑,“做没做到不重要,反正口号先喊起来。喊得多了,他们自然就有人相信了。他们信了,便能为我所用。” “咳咳……厉害!”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突破的,有时候就是比谁更加没底线。个人荣辱注定无法与国家利益相比较,为了大局总有人要牺牲的。就如张仪戏楚,虽然秦国因此得利,可但张仪的名声并不好听…… “报!” “咸阳来消息了!” 周勃慌不择路的跑来,连忙抬手道:“太子、太师,上下令急诏你们参与廷议。” “那走吧。” 黑夫拍了拍手。 甚至都没有开口询问。 “太师不问是什么事?” “除了北伐,还能有什么事?”黑夫无奈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肯定是韩信大破东胡王庭,生擒其王与贵种,俘获若干牛羊战马。” “太师真是神机妙算!”周勃是心悦诚服的长拜作揖,赞叹道:“难怪都说太师是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对于这场胜利,黑夫没有任何波澜。好歹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兵仙,还有萧何曹参李左车相助。就算有个负五战力的王离拖后腿,可还有着辛胜相助呢。足足十余万大军,要是这都搞不定东胡,那韩信可是要向全秦国人民谢罪的! 甚至,他还觉得晚了些。也可能是韩信首次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所以更谨慎些。还好,结果是好的…… 如此,也就足够了! 【第1更送到~】 第660章 少上造韩信,并草原 章台宫外。 黑夫朝蒙毅亲切打着招呼。 “呦,义兄还活着呢?” “咳咳咳……” 黑夫瞧见贼狐狸蒙毅,便恨得牙痒痒。蒙毅这段时间经常打着视察的口号,跑学宫来蹭吃蹭喝。这也就罢了,黑夫不差这口吃的。偏偏要求还多的很,各种挑剔。没事还找王翦喝点小酒,临走时再看看学宫有什么好东西。上回喝醉了还要把学宫养的猪给牵走,好脾气的许从直接把他给拉黑。 “见过丞相,内史。” “见过诸位朝公。” “太史令放心,你的孙子我会多照顾的。” 胡毋敬胡须抖动,这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满肚子的气。他可都听蒙毅说了,黑夫在学宫可是把他们当牛马使。每日都得干苦力,一个个都晒黑了不少。从小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啊,现在比农家子还惨! “我差点就信了。” “听说你还找太子家臣收伙食钱?” “不光收钱,还让他们干活呢!” “此子的心都是黑的!” “那是,秦国尚黑!” “呸!” 有老儒实在绷不住了,当即就抄起玉圭要和黑夫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他们是相当看不惯黑夫的做法,特别是孔鲋这位儒家代表人物,被迫迁至塞外。他们知道黑夫已是尽力,可就是看不惯他。 “安静。” 御史忍不住蹙眉提醒。 黑夫不来还好,一来就给他们增加工作量。瞧见他来了,全都是叽叽喳喳的宛若市集。他们也不想管,更不想得罪黑夫,可这关系到自己的饭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黑夫淡定躲在扶苏后面,用着挑衅的眼神看向那些老儒。作为太师就这点好,虽然只是虚职,但地位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扶苏则是面露无奈,对于黑夫所为也没辙。皇帝之所以不让黑夫经常参加廷议,就是知道他的性格不适合朝堂。与其让黑夫压制自己的性格,倒不如少来几趟。 门口的真人pk最终没有发生,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臣则是满脸失望。随着御史率先进门,他们便各自进入宫殿。扶苏现在作为太子,已经开始监国辅政。所以他直接就坐在【陛下】,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模样与皇帝还真有几分神似。 而黑夫作为太师,现在已经能位列三公之后,甚至是坐在了宗正公孙成前面。随着秦始皇的到来,他们也都纷纷起身作揖。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坐。” 秦始皇看了眼黑夫,见他头戴玉冠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学宫的事情,他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秦始皇懒得管这些,就让黑夫自行处置。只要别触及底线,他都可以不管。 好在黑夫始终有着分寸,虽然贪心了些却还算处置有当。就比如说对孔鲋的处理,其实就很妥当。孔鲋作为儒家代表人物,还算是有些名望。若是秦国严惩,必会引起些麻烦。秦始皇倒是不在乎,真要惹恼了他,就是罢黜儒家都无妨。 黑夫将其迁至河南地,也算是戴罪立功了。以后孔鲋要是真的能帮秦国治理河南地,让那些野性难驯的胡狼变成忠犬,倒也是桩好事。 “右丞相。” “臣在。” 冯去疾缓缓走出,拿出已经翻译好的军书。像这类紧急军情,那都是和咸阳宫直接联系的。并且由专门的中郎将看守,而他们则是将直接向皇帝负责。 “维三十四年六月,韩信大破东胡王庭。生擒其王、百余贵种,俘获牛羊戎马无数。至此,草原引弓之民皆为秦奴。南起阴山,北抵翰海、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皆为秦土!臣为大秦贺,为陛下贺!” “臣为大秦贺,为陛下贺!” 黑夫同样是起身作揖。 历史上的南征北伐终于是告一段落,后面秦国要面对的就是治理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迁徙融合,未来草原必定会成为秦国的牛羊地。 “坐。” “太史令,为朕草诏!” “臣遵制。” “韩信破东胡有大功,当进爵二级,爵至十六级大上造。赐千金,田宅奴仆。封为北假郡尉,治理北假地,为秦戍边!” 狠啊! 这就爵至十六级了?! 就是黑夫都不由咂舌,这进爵速度简直是堪比坐火箭,甚至是比他还要快。就功劳而言,韩信这次能拜爵为少上造就算好的了。可这回是直接提至大上造,和黑夫也就仅仅只相差一级。 毋庸置疑,这就是秦始皇对韩信的恩宠。就如昔日的李信,爵位也是堪比坐火箭噌噌噌的往上涨。但从任命官职来看,短时间内韩信是甭想继续往上涨了…… 秦国目前没有打算往西域进军,而是要治理好疆土。然后就能派遣使节,出使西域。说是出使,实际上就是打探情报。等确认无误后,秦国就能以通商的名义前往西域。换取物资的同时,再将五石散传出去。等机会成熟后,秦国大军便可带着火器进军。 都不需要有多少兵力,安排个两三万人就行。这一路上肯定都是乱杀,都不带有多少死伤的。 “萧何镇守后方有功,进爵为右更。曹参率部生擒东胡王,进爵为左更。樊哙、夏侯婴皆是大破战阵,皆进爵为左庶长……令韩信率部班师回朝,正式受赏。” 胡毋敬挥毫泼墨。 秦始皇面露微笑,继续道:“朕听说,夏侯婴是车技娴熟。他亲自驾驶战车,长驱直入。作为曹参属将,生擒想要逃跑的东胡王。朕这中车府令目前还有空缺,倒是能让他试试。” 挺好! 这可是夏侯的老本行啊! 历史上的夏侯婴可是经常为刘季御车,因为打了败仗而要逃命,还是夏侯婴亲自驾车。夏侯婴的车技相当娴熟,由他作为中车府令也没啥毛病。 千万别小看给皇帝开车,觉得只是个车夫,想想赵高的地位就知道了。作为皇帝近臣,赵高有时候也能说的上话。如果夏侯婴真的能担任中车府令,那以后就有很多机会。若是顺利,甚至还能担任太仆! 群臣面面相觑,也都心知肚明。对于秦始皇的破格恩宠,他们都明白。皇帝是素来偏爱于年轻小将的,韩信又擅长打闪电战。对于以后的箕子朝鲜,绝对能用的上。 秦始皇也是有意要栽培韩信,所以是让他担任郡尉,好让他先磨砺下性子。毕竟韩信的弱点也很明显,他实在是太过傲慢。如果说不能改变的话,以后肯定是会吃大亏的! 北伐的事说完后,秦始皇便看向黑夫一笑道:“太师,学宫如今建造的如何了?” “陛下放心,目前都很顺利。”黑夫起身作揖,缓缓道:“好在人手还算足够,目测半年内就能有所成。主要是太子宫规模偏大,所以需要些时间。” “呵呵……” 呵呵! 呵呵呵!!! 扶苏努力赔笑,心里则是恨得牙痒痒,搞到最后受伤的人还是他。好端端的,又让他背黑锅。实际上他那太子宫是一减再减,论规模还不如他在咸阳的,就连胡亥的宅邸都比不上。这不过是对外的幌子,纯粹是为了遮掩火器院。 “嗯,太子为国之嗣君。”秦始皇也很默契的交换个眼神,淡淡道:“还有诸多太子家臣,耽误些时间也正常。扶苏,还不谢过太师?” “扶苏,拜谢太师。” “咳咳,不碍事。” 看着他们君臣的演技,蒙毅则是满脸嫌弃。好在这都是为了秦国,蒙毅也不方便多言。虽然火器院没有扩建好,但却栽培了很多熟练操作的大匠。火器产量很稳定,已经造出了上百把火铳和黑火药。 这些都已转交给咸阳宫,由秦始皇钦点郎官训练。等这些郎官熟练操作后,未来就会以老带新。只要等火铳产量上来,他们很快就能上手,这就是个好的良性循环。 蒙毅是见识过火器威力的,如果秦国这次北伐能有火铳,秦国死伤人数能减少很多。其威力相当出色,就算是精准度不够高,但凭借着齐射也能弥补缺点。 他很期待火铳大规模列装的那刻,到那时秦国必将是无往而不利。只要确保好后勤辎重,那么目之所及都必为秦土! 秦始皇满意点头,“朕听说,这段时间恰好是学宫迎新的日子,诸多新生入学。而太师则是推行军训,听说他们可都是苦不堪言。” “咳咳,这都是为他们好。” “哈哈哈!” 不仅是秦始皇,群臣也都笑了起来。学宫的事他们都有耳闻,有些人家里还有子嗣刚好是新生。这些经历还都是头一回,能坚持下来都是勇士! “说起来,朕也许久未曾去过学宫。”秦始皇放下文书,打趣道:“也让朕再见识见识学宫的改变。” “臣遵制!” 黑夫抬手作揖。 秦始皇去了也挺好,若是顺利的话没准还能再搞一笔钱。此次北伐大胜,皇帝刚好是财大气粗,给学宫捐点钱也很合理吧?! 第661章 游泾阳,募捐箱 孟秋时节。 秦始皇沿着田埂而行,他走的并不快。看着沉甸甸的粟米,偶尔会停下来采摘一把。在嘴里抿两口,然后心满意足的点头离去。瞧见他这冒失举动,老农也没多言继续埋头苦干。 黑夫可都交代过,遇到这人就当做是没看见。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万万不要得罪,干好自己的事就好。 “老丈,这块地是你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地种的好啊。” “我什么都不说。” “你在干嘛?” “我就干好自己的事。” “……” 秦始皇瞥向郁闷的冯去疾,淡淡道:“不必奇怪,习惯就好。昔日曾有老农冲撞于朕,他就特地吩咐下去,让他们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 “……” 人才啊! 还真就什么都不说! 冯去疾作为右丞相,乃是百官之首。他平日里都忙于政事,鲜少会出丞相府。每日深居简出,十足的工作狂。在其位谋其事,他上承诏令下统百官,秦国郡县的重担皆在他肩膀上挑着,哪能松懈呢? 他偷懒片刻,或许就有贪官污吏刁难黔首。他还得为国策保驾护航,操持政务。这回跟着皇帝来泾阳,纯粹是因为现在秦国已经有了太子嗣君,文书政务都交给扶苏处理。他现在也是难得有空,便跟着来泾阳。 从黑夫上任泾阳县令算起,现在得有五年的时间。而冯去疾至今为止也没来过几次,包括学宫也只是当初刚建成来看过。冯去疾一直都是默默做事的类型,论才能或许不如某些朝臣,可却胜在足够忠心勤勉。 冯去疾早早就追随于秦始皇,至今为止从未做错过一件事。他在宫中走路所踩的地砖,几乎都是固定的。为人素来谨慎,所以是备受皇帝信任。 “看看这粟米,相当饱满。” “关中又是个丰收年。” “咸阳仓已是积粟如山,粟米可用三年。”冯去疾跟在后面,明显是职业病又犯了,继续喋喋不休道:“这些粟种也可留下,若在别的地方推行,亩产或许能提升些。臣还听说,泾阳还要试种冬麦。用麦碾成面粉,能做各种汤饼,在塞外也很受欢迎……” “咳咳!” 秦始皇无奈轻咳。 冯去疾的碎碎念,他还是比较适应的。这些年来也就唯独只有他能受得了,不过冯去疾所言也都有道理。只是上了年纪,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冯相。” “上有何事?” “朕说了,不谈国事。” “臣尝闻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臣忝为秦相,不论何时何地都该以国事为重。臣虽然陪上来巡视泾阳,然依旧不能放下国事,还望上恕罪。” “……” 蒙毅面露微笑,在旁打趣道:“丞相劳苦功高,显然也都是习惯了。吾弟常说劳逸结合,有时短暂的放松后,处理政务的确能更为效率。丞相就是绷得太紧了,也要学会放松些。” “老夫……” 冯去疾只得无奈点头。 这话的确不假。 他先前从泾阳回去后,的确是感到身心愉悦。第二天处理政务也能得心应手,也难怪皇帝喜欢没事往泾阳溜达。 他们就这么走走停停,看着沿途张贴的到处都是的横幅标语,也是不由一笑。还有泾阳办的报纸,目前也都是随处可见。很多消息还都是一手的,就连秦始皇都驻足观看。 等抵达至学宫时,已经是时值晌午。瞧见秦始皇后,门卫相当识趣的拉开移门,然后放他们进去。这自然也都是黑夫特地交代过的,只要是看到秦始皇就直接放行。不必管他身后跟着多少人,都绝不能阻拦。 看着门口秦始皇的巍峨铜像,冯去疾也是不由咂舌。也无怪乎皇帝会偏爱于黑夫,黑夫不仅有能力,还知道分寸进退。绝不贪功冒进,而是将功劳悉数归功于秦国。 山河学宫可以说是黑夫一手操办起来的,期间秦始皇就没怎么管过。不论开销多少,黑夫都是自己解决。但黑夫对外始终说是皇帝支持的,教导弟子要爱国。就冲这份心意,不论谁当国君恐怕都会喜欢。 “欸,这箱子是什么?” “募捐箱。”蒙毅是来过好几回了,笑着道:“这也是黑夫摆在这的,师生皆可捐钱,这里面的钱则会用来资助贫困弟子。上个月有出师的弟子返校,他们也都捐了不少。他们都知道黑夫的性格,也知道办学不易。他们没有忘记学宫的恩情,有的更是散尽家财……” 蒙毅捋着山羊胡,也是无比感慨。他那天恰好也在,黑夫是特地召开大会。向诸弟子介绍起他们,还将他们乌鸦反哺的事迹大书特书,专门让张苍把名单张贴出来。虽然黑夫什么都没说,但言外之意却是相当明显。 “乌鸦反哺?” “呵,倒是很形象。”秦始皇颔首一笑,“我秦国的乌鸟哺育了诸多雏鸟。如今雏鸟长成,也当归巢反哺。” “咳咳,诸公可还记得秦柏?” “与女弟子在外野合的那个?” “就是他。”蒙毅指向红纸上的名字,“他与女弟子明烟成婚,而后就被派至岭南。因为无暇回泾阳,特地是让人送来了千钱,还说都是他这些年攒的。” “好像都不是很多。” “丞相是有所不知……”蒙毅笑着摇了摇头,“黑夫虽然接受弟子捐赠,却要求这钱必须是他们靠自己的本事所得。若是靠家中资助,那就免了。” “他这么贪财的人竟……” “所以丞相不了解吾义弟啊!” 冯去疾顿时语塞。 他看着这份名单,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了沉重。他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黑夫,却没想到黑夫总能给他惊喜。 “的确是老夫不了解。” 冯去疾若有所思的点头。 就如皇帝所言,这就是乌鸟反哺。黑夫这些年的良苦用心,总算没有白费。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多钱,想必很多都是省吃俭用的。 学宫为秦栽培了很多优秀的秦吏,他们将会奔走于各个郡县,成为秦国治理地方的关键一环! 【第1更送到~】 第662章 太子宫,先进的是制度 “诸公,看什么呢?” 在秦始皇等人感慨时,便听到个大嗓门响起。瞧见他们看着募捐告示,顿时心领神会走向前来道:“哦,原来是这个。诸位有所不知,学宫穷啊!现有师生已逾两千人,偶尔还会有先生看着满意,又多收些寒士弟子。这些出师的弟子也都是知道感恩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捐点,也算是没枉费我们的辛苦教导……” 瞧,又来了。 蒙毅则是面露无奈。 黑夫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只要给他个卖惨的机会,黑夫就绝不会错过。他其实都想拉着他们赶紧走的,生怕见到黑夫。 “学宫真的很缺钱?” 冯去疾蹙眉询问。 黑夫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太师,更是爵至驷车庶长。他还经营着云氏商社,足迹几乎遍布秦国郡县。就算是乌倮,巴氏……这些也都远远不及云氏。 “真的缺!” “哦?” “丞相官至高位,不懂民间疾苦。有些弟子家中贫困,还有双亲卧病在床。先生见不得这等惨状,便会接来治病。免去他们的学费不说,每年还会让他们勤工俭学。每年还要支出一定的钱作为奖学金,以此激励弟子。有些来旁听的布衣因为表现出众,又被先生破格招进来。而且学宫至今都还在建造,这支出得多少……” “老夫知道了。”冯去疾若有所思的点头,缓缓道:“先前的事,倒是老夫误会你了。既然如此,老夫这位秦相也自当尽份微薄之力。这样,就把家底都捐给学宫。” “多少多少?” “几万钱吧,没算过。” “……” 黑夫无奈叹息。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冯去疾素来廉政,家底比脸都要干净。他们家没有任何买卖,纯粹是靠着秦国的俸禄。每年万石粟米,倒也够他一家老小用。这些年来秦始皇也多有赏赐,只是冯去疾并不在意。他已经是位极人臣,再加上一把年纪,对这些也都没什么兴趣。 他就喜好些花花草草,经常在家中侍弄花草。有些人为讨好他就给他送些奇花异草,还有的主动帮着他打理花园。只不过冯去疾始终是铁面无私,绝不轻易帮人。正是靠着这份心性,所以能稳坐右相的位置。 “诸公,你们不表示表示吗?” “那就都捐些。” “多谢诸公!” 蒙毅无奈叹息,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看来他还得经常来学宫蹭饭,起码得把今天捐的钱给坑回来! “这学宫倒是挺大。”冯去疾跟在后面,忍不住出言赞叹道:“老夫也算明白。你之所以贪财好利,想必也是受学宫拖累。至今已有三年多的时间,却还在修造。这等工程,所费无法估量!” “对,就是这样。” 黑夫是连连点头。 学宫花费的确很多,但这两年他还算是有些结余。毕竟云氏商社在吞并卓程两家后,每年赚的钱无法估量。 学宫花费多,主要是因为现在人多。而且一直都在扩建,再加上很多投资都还没收回成本,黑夫赚的钱自然都投进去了。但要说揭不开锅的话,也没这么夸张。纯粹只是黑夫喜欢钱而已,他就喜欢闻这个味! “太子宫呢?” “在前面。” 黑夫带队走在前面,就看到很多工匠都在忙活。秦始皇淡定而行,缓缓道:“朕记得上回高陵矿难,扶苏献上了份文书。若矿奴因矿难而死,需要赔偿。若死伤过多,则需要免职。” “嗯。” “朕还听说,墨家大匠将高陵矿井修的是固若金汤。你们还要以此为参照,在其余郡县推行。” “是有这回事。”黑夫微笑点头,继续道:“陛下也可想想,这些矿奴也都相当不易。他们得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时时刻刻都要面临塌方的风险。这些矿奴若是死了,对秦国也是种损失。”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没有多言。这件事其实已经让李斯和廷尉推进了,不出两个月就能正式载入秦法。黑夫说的也没毛病,县寺养的牛如果死的太多,当地县吏都会受罚。这些矿奴也是极其珍贵的劳动力,如果死了那县吏自然逃脱不了关系。 “前面就是太子宫的位置了。”黑夫停下脚步,指向前方道:“占地超过二十亩,囊括寝宫和离宫,是学宫内最恢弘的场地。吾以为这太子宫今后也能一直这么推行,秦国太子嗣君皆能来学宫。一来是让弟子知道秦国对他们的重视,二来也是让太子嗣君提前适应管理。学宫其实就是个小国家,这里面有着很多事都要处理。” 黑夫停下脚步,笑着道:“而且学宫有着诸多先生,太子嗣君也能得到足够的教育。还有一点就是太子能于与这些弟子打好关系,以后太子从政能很快提拔一批优异的家臣属吏。况且这太子宫建造的这么恢弘,总不能浪费了……” “你真正要说的是最后这句吧?” “咳咳咳!” 秦始皇不禁一笑,却也没往心里去。对于黑夫这提议则是听了进去,就如黑夫所言,这太子宫搬至学宫的确是好处多多。太子嗣君最关键的就是交接皇权这一步,上位后则需要提拔很多属于自己的朝臣。后世其实也有类似的操作,比如说唐朝的弘文馆。 黑夫也是有意如此,希望给秦国铺好一条路。也许过个几代后,这条路就不合适了。但是只要短时间内管用,其实就足够了。后面几代人的事,自然得交给他们去做。 他相信以学宫为平台,百家思想互相碰撞,还有天下英才集思广益,很快就能完善各种制度。就算以后某段时间落后了,靠着学宫也很快能想出办法。 “如此也可。” 冯去疾捋着山羊胡,打量着恢弘的太子宫。只能说黑夫也是不易,这类工程对秦国而言也是种负担。可黑夫却能靠着一己之力,硬是全都扛了下来。哪怕黑夫一直都在哭穷,却从未在文书上提过半个字! “也到了饭点,不如先去用膳?” “好!” 蒙毅附和点头。 他把捐出去的钱吃回来! 第663章 短跑大赛,未来 学宫饭食主要以当季为主,若是农家养的家禽牲畜死了还能加餐。偶尔还会自农户猎户收购些,尽量满足每日都有肉。师生所食都相同,不够可以继续添,但是绝不能浪费。 刚开始有些勋贵还挑嘴,可自从见识过那些寒士弟子的饭量后,便发现抢的饭食其实也挺香的。 “冯相,可以靠边站些……” “为何?” “待会就要抢饭了。” “抢饭?”冯去疾愣了下,“莫非学宫困难到这种程度,只能克扣弟子的饭食?” “不不不,倒也没这么夸张。食堂打饭,刚开始给的肯定是偏多的,越往后的人就越少。若是去的晚了,好吃的可能就没了。所以每日钟声只要响起,你就会看到弟子互相谦让兄友弟恭的一幕。” “?” 冯去疾小心翼翼的打了个问号。 清脆的钟声自远处响起。 “杀啊!” “誓死扞卫天字一号班!” “吾辈儒士,何惜一战!” “第一勺红烧肉,必是我医家的!” “……” 远处扬起无数尘土,让人目不暇接。有人选择抄小路,施展起凌波微步,在人群中闪转腾挪。还有人则是借助外力,选择骑自行车冲锋。 “好的,现在第九百九十九届山河短跑大赛已经开始。让我们看看,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我们的卫冕冠军小猪。是他,是他,永远都是他!他继承了秦国公室的优良传统,敢为人先。不……有人竟然超过了他,是来自岭南的穴忠。他没有穿鞋,天啊,他竟然没穿鞋……” 听着黑夫的激情解说,冯去疾只觉得头皮发麻。难怪冯毋择上回还找他吐槽,说是冯葵现在医术精湛不说,逃命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家里的狗都撵不上他。 合着是这么练出来的?! 这是吃饭还是打仗呢? 轰隆隆…… 看着他们跑过去,黑夫则是擦了擦汗,尴尬道:“看来还是东海君技高一筹,又摘得本次短跑大赛的桂冠。” “哈哈哈!” 秦始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头次看到这等别开生面的场景,也是吃了惊。那些布衣寒士也就罢了,偏偏连胡亥这些膏粱子弟也是如此。平日里素来守礼,吃饭都是细嚼慢咽,还有各种规矩。来山河学宫就没这么多事了,因为挑食可是会挨罚的。 学宫最不缺的就是刺头儿,而且是极其喜欢挑战学宫规则。越是明令禁止的,他们就越是要去做。 不让倒饭是吧? 乃公偏倒! 然后王翦这位教习就如鬼魅出现,当众宣布处罚结果。先吃三天白饭,然后倒多少饭就种多少。若是还不服,那王翦就要上军棍了。揍完后再喊家长领回去,往往又会挨一顿打。 冯去疾无奈摇头,年纪大了就注定无法接受新事物。类似学宫这种操作,在他看来是肯定不行的。只是瞧见他们乐在其中,也不想扰了皇帝兴致。 “诸公,请吧。” “请。” 学宫的先生饭食没有特殊一说,只是菜色稍微多些而已。同时也不用在大食堂,有比较安静的房间。还有专门招待宾客的厅堂,平时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秦始皇位居主座,其余人是各自就坐。饭食并不算精致,毕竟都是大锅饭。好在味道还算可口,秦始皇也不挑剔。他每日所食并不多,只是浅尝辄止。所以哪怕是久坐不动,体型依旧保持的很好。 而冯去疾同样如此,对黑夫捯饬出来的铁锅炒菜也并无多少兴趣。每日依旧是粗茶淡饭,和先前没有任何改变。毕竟都吃了几十年了,也不可能说改就改。他依旧保持着风度,细嚼慢咽。 “太子宫目前建造进展尚可,朕便不加干涉了。”秦始皇放下筷子,淡淡道:“至于火器院,朕便不去看了,目前进展朕很满意。” 黑夫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火铳和火药准备的都很充足。目前已经秘密装备,开始训练。等首批建造完成,便可交给岭南、朔方和西南夷地区驻扎的秦军。 这些事秦始皇都不会去详究过程,他看的只是结果。若是结果无法令他满意,那黑夫就是说破大天了也要受罚。好在黑夫这些年来从未让他失望过,哪怕说是身兼多职依旧能游刃有余的处置。 “还有便是此次北伐了……”秦始皇面露微笑,“此次能够如此顺利,屠睢也立下不少功劳。辛胜将军特意发书,称赞屠睢扫平了渤海海寇。亲自驾驭楼船,沿着海滨,千里迢迢的给前线转运粮饷。” “并且按照你制定的北胡南调,已经开始将俘获的胡人迁至东瓯等地。用以开凿水渠,修造新路。只是你的谏言,诸多朝公可都有意见。他们说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胡戎更擅放牧,他们所养战马要远胜于秦国。况且朔方等郡也需要人手,调动胡戎前往岭南干苦力,并非好事……” 李斯则是淡定放下陶碗,就当做没听见。这事自然就是他说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这么说也行。”黑夫则是一笑,解释道:“我不知道诸位可曾接触过胡戎?他们有的人就如野马,难以驯服。我听说匈奴先祖淳维就是夏人,只是因为草原环境导致生活方式和中原截然不同。渐渐的,他们就成了胡人。如果胡戎留在朔方,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祸害。而将胡戎迁至岭南,则能同化他们。” “那留在朔方的秦人呢?也会变成胡人?” “如果不加以干涉,千百年后就会如此。”黑夫点了点头,认真道:“所以,秦国需要派遣儒生,通过后天教化改变他们的思想。让他们保留生活习性的同时,还能听从秦国的。当然,这肯定离不开绝对的武力。每当朔方出现风波,秦国也可适当出兵敲打。只要犯错,那就迁出朔方。通过一代代治理,最后留下的自然都是温顺的绵羊。” 黑夫要的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千秋万世。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有个强大的国家和稳定的社会…… 第664章 图书馆,这是最宝贵的财富! 黑夫是放下筷子,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未来的计划。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还得从各个方面入手。比如组建官商,将茶马互市这买卖做到底。以后还能建立起市场,鼓励贸易。 得让草原吃饱,但不能让他们吃好。只要他们靠着放牛牧羊都能养活自己,他们自然会逐渐放弃战马。当然秦国需要保持常备武力,能够让草原人知道侵犯秦国边疆并无好处。死伤惨重,还不如多养几头羊…… “看来,秦国的太师已有风范。”秦始皇忍不住一笑,打趣道:“今日所言,为秦谋划数百年。需要数代持续不断的教化,便可让朔方彻底为秦地郡县。” “臣只是信口胡言。” 黑夫也是面露尴尬。 他说的这些其实和后世有些关系,也是吸取了后世王朝覆灭的经验,加以改变。实际上还是和科技进展有关,要是能搞出马克沁火箭炮,那还谋划个der?! 直接火力覆盖就完事了! “具体实施,还有赖于诸公。” “呵。” 李斯只是冷冷一笑。 还算黑夫是个人! 他好歹也是秦国丞相,在座的也都是三公九卿,可却都好似成了黑夫的属吏。黑夫只要一句话,三公九卿都得围着他跑。就说黑夫因为高陵矿难,和扶苏共同商量出律法,以此保护矿奴。 结果他和廷尉是共同商议,熬了十余日终于是制定了详细的律令。不光是他们,少府也没有闲着。他得承担起改良矿井的职责,按照墨家提供的图纸,在各郡县加以推行。 听说,赵亥因为过度劳累而吐血……这位劳苦功高的宗室将军,也终究是扛不住了。秦始皇也是亲自去慰问过,而目前适合接任少府的人却不多。 “主要还是这舟师。” 叶腾吃饱后便放下碗筷,饭碗里面没剩下一粒米,就连菜汤都拌进饭里。他看向黑夫,缓缓道:“凭借舟师,秦国完全能借此实控岭南。包括西南夷,也可利用舟师加强控制。未来对付箕子朝鲜,同样也有大用。” “内史所言甚是。” 黑夫是连连点头附和。 看着叶腾还算精神,也是庆幸。叶腾这些年来身体始终都不太不好,也有了请辞的心思。秦国政务偏多,他这内史需要做的事很多。特别是黑夫来了泾阳后,他的政务就更多了。 而叶腾因为早年受过伤的缘故,所以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这回难得来泾阳,也是因为想再看看山河学宫。叶腾前年就有了告老的心思,并且是举荐黑夫担任内史。 毕竟黑夫已经是内史丞,而且是下辖六县。像高陵等县在黑夫的帮助下,目前发展的也都挺好。以黑夫的爵位和能力,担任内史也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皇帝始终都没有同意,毕竟黑夫如果真的当上内史,他后面要做的事可就太多了。目前他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还得忙着处理学宫的事。也是出于这些考虑,所以就让叶腾继续担任。 这可不是公司,想要离职就离职。只要皇帝不同意,那叶腾就算是在任上病死,也得感谢皇帝的恩情。 “臣去过胶东海港,当地发展的很不错。屠睢将军也没有因为南征失利而固步自封,他担任伏波将军乃是如鱼得水。在渤海之上横扫海寇,缉拿了诸多的海寇。此次北伐大胜,屠睢将军也是劳苦功高。战事结束后,他还得负责北胡南调。” 黑夫在胶东时就和屠睢一笑泯恩仇,两人是相谈甚欢。屠睢这人比较粗犷,属于是没什么心眼的类型。而且是敢爱敢恨,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在是足够忠心,再加上精通水战,所以才被秦始皇破格提拔上来。 他和屠睢相处的相当愉快,两人是把酒言欢。对于先前对黑夫的种种不满,屠睢是相当愧疚。毕竟黑夫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因为贪功冒进,最后导致秦国死伤惨重。就因为他的急功近利,害得十万将士埋骨岭南…… 他没死还能派遣至胶东担任伏波将军,也都是靠着黑夫不计前嫌的举荐。屠睢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这些年都是他枉做小人。 “嗯,的确是有功。” 秦始皇点了点头,他本就很看重屠睢,认为他是秦国军中少壮派的代表人物。自从李信落败后,便有意提拔屠睢。只可惜给他机会他不中用,险些害得秦国在岭南的布局功亏一篑。按规矩肯定是需要赐爵封赏的,毕竟屠睢的确是为秦国做了不少事。 现在秦国并不缺武将,后起之秀比比皆是。韩信、曹参、樊哙、任敖、周勃……这些人几乎都有着独当一面的能力,还有诸多老将也都不差。 可要说精通水性擅长水战的将军,那秦国绝对没人能超过屠睢。屠睢就是靠着舟师发家的,昔日就在巴蜀操练舟师。伐楚之战,也是屠睢率领舟师千里驰援。 当时秦始皇会同意黑夫的谏言,也是因为看重屠睢的本事。既然在地面上这条赛道跑不过李信等将军,那屠睢完全能换条赛道,去海上当他的伏波将军! “行了。”秦始皇站起身来,淡淡道:“说好今日不提国事的。诸公这些年来也都辛苦了,自当享受享受。朕还听说,山河学宫内还有座图书馆。是由张苍亲自建造而成,里面有着诸多书籍,甚至是堪比朕的御史府。” “别听他胡说……”黑夫满脸无奈,苦笑着道:“这些都是拓印过的藏书,还有很多都是出自学宫先生的手笔。比如说张苍所撰《九章算术》,虞籍的《新山海经》,墨家的《天工开物》,农家的《齐民要术》……” “嗯,御史府也都有。” “走,诸公也可都去看看。” 秦始皇率先走出厅堂,熟练的朝着图书馆走去。他有时候也会在图书馆看书,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他虽然不是张苍这样的书痴,但百家之言基本都有所涉猎。就如他当初称赞韩非,其实就是因为看过韩非所撰的书籍。 他的案牍上面也必定会放着好几卷竹简,可全都是韩非亲笔所书。只要他得空,就会翻阅一二。只可惜韩非不能为他所用,最终只能留下他的书。 图书馆就在教学楼后面,建造规模还是比较宏伟的。门口还有专门的书吏看守,时不时还有弟子进进出出的。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也可以免费借阅书籍。只不过需要押上验传,并且得按时归还,更不能破坏损毁书籍。 “进去后严禁喧哗。”秦始皇指了指高高悬挂着的告示,淡淡道:“诸公若是有感兴趣的书籍,也可看看。” “臣等遵制。” 冯去疾这回则是来了兴致,因为他本身也是个好书之人。这些年来就算是政务再繁忙,也总会忙里偷闲看上些。学宫每年都会有书籍要申报刊号的,冯去疾也不可能全都看过。 看着一排排的书架和藏书,冯去疾也是惊叹不已。这么多书籍,加起来恐怕得价值几十万钱。黑夫创办学宫是认真的,能有这么多藏书是真的不容易。这些弟子是真的幸福,能有这么多书籍可以看。 冯去疾见过些寒士,因为家中贫瘠无钱,为了看书只能借阅誊抄,然后将文章就抄写在门板上面。想当初陈平就干过这事,他帮人誊抄书籍赚钱。抄了几遍后,他也就基本都记住了。 黑夫也没有出言打扰他们,让他们各自去看。陪在秦始皇左右,见他认真翻阅挑书的模样,也是忍不住提醒道:“这里面很多书都是出自各家心得。我对学宫先生也是有要求的,每年都必需要写一篇不低于三千字的文章。内容不限,主要和自己的教学内容有关就好。而后由专门的人整理成册,成为各家心得。这类虽然是书,但并未上书。” “嗯,朕知道。”秦始皇点了点头,继续道:“朕此前就看过些,写的还算有趣生动,有些言论也是发人深省。看到他们有所改变,朕也是相当欣慰。” “嘿嘿!”黑夫则是笑了起来,缓缓道:“人的寿命终究是有尽头的。再过几十年后,我也可能会化作一捧黄土,但是这些书籍会永远的保存流传下去。在我看来,这些书籍才是学宫最大的财富。不论先生如何改变,我相信山河永远都是秦国第一学宫!” “善!” 秦始皇也是颔首赞许。 黑夫前世读大学时,就喜欢偶尔去图书馆。他记得有位管理员就曾经和他说过,底蕴越深厚的学校,图书馆往往建造的越好。只不过现如今的书籍偏少,黑夫就有意让百家先生负责。让他们将自己的心得写下来,也算是造福于后世。 也许某年会发现他们的思想理念已经过时了,但同样能够影响到一些人。这些年来他们做的也很不错,每年还都会评比些优秀的先生,让他们能够优先挑选弟子。 “这几本书籍,朕要带回去。” 第665章 启航,直挂云帆济沧海 “唔,此书不错。” “想不到对律法有此见地。” 冯去疾捧着簿册,看的是如痴如醉。而后故意是看向李斯,夹枪带棒道:“若李相今后告老,或许也能至学宫为先生。远离朝政纷争,潜心钻研学问,必能为墨家巨子。” “呵呵,不劳冯相费心。” 李斯皮笑肉不笑的抬手,他和冯去疾明争暗斗多年,却始终被压一头。因为太子嗣君已定,已经提前宣告了他的结局。毕竟是个人都知道,李斯和扶苏素来是政敌。 扶苏为彰显胸襟,可以留下李由,但绝不可能留下李斯。不论扶苏是否愿意,他都得考虑到真心支持他的自己人。秦国素来讲究个赏罚分明,如果扶苏不废了李斯,又如何能服众呢? “呵呵……” “李相还是考虑好再说。” 李斯没再理会冯去疾,对此结局也是早有预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王绾就曾告诫过他。他这段时间也有感觉的到,曾经上赶着来拉拢他的人,现在已经转头去了蒙毅宅邸。 当然也有人过来拜访黑夫的,只是黑夫素来是不见他们的。往往会毫不客气的收下礼物,再让他们把心意带回去。他们连面都瞧不见,甚至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黑夫是真滴黑…… 他们还没出说理去! 报官? 好啊,黑夫就是官! 跑咸阳去检举黑夫? 御史弹劾黑夫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秦始皇当初还会翻阅看看,到后面是连看都懒得看。甚至还将弹劾黑夫的奏疏,发给黑夫……这种骚操作都有,他们还弹劾啥?! 秦始皇听到这些也没往心里去,看着这些书籍。其实很多书籍在外都能买到,秦国还出资印刷交给各郡县参照。有些书籍内容更是被写进秦律内,特别是农书、工书更是备受欢迎。 这些年来秦国一直不被六国所接纳,有人更是拿着孔子周游列国唯独不入秦国来说事。山东六国认为秦国不通文事,人才全都靠着山东输入。 现如今秦国则是靠着造纸印刷,大兴文事。历史上的焚书也没再发生,而是改成了修书。各地皆是喜迎王师,靠这些书籍而得利。 “朕先前曾想过修造宫殿。”秦始皇放下书籍,缓缓道:“毕竟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闲,皆帝王之都也。现在,朕这座宫殿便修在了泾阳。” “咳咳!” 黑夫则是尴尬的笑了笑。 百官面面相觑,也都相当的钦佩。皇帝不满章台并非这些年的事,自从灭齐后就有此想法,只不过诸公都不认同。再后来迁十二万户豪民以充关中,又将齐田悉数迁至咸阳。朝臣数量增多,秦始皇又不满足于章台的规模…… 只是秦始皇虽然有此想法,却因为每当有此想法,好似是看到黑夫跑自己面前哭穷,思索再三后便又放下。山河学宫就是烧钱的无底洞,仅仅只是依靠黑夫也难支撑。后来又驰援胶东组建舟师,同样也在不断烧钱! “陛下所言甚是。” “这山河学宫,便是陛下的泾阳离宫!” 是是是,都是你的。 黑夫则是在心里头默默吐槽,明面上则是连忙抬手道:“陛下所言甚是。其实华而不实的宫殿,数百年后都将腐朽。除了彰显财力,于国并无大用。而建造起的学宫,则能绵延千秋万世,福泽黎庶万民。” “你这是指责朕修太子宫?” “不不不……” 黑夫连连摆手。 太子宫? 扶苏的太子宫规模已经是缩减到极致,他以学宫地方太小为由一减再减。好在扶苏也不在乎,就都默许。就算是太子宫建好,丢学宫里面可能还不如这图书馆呢,更加算不上是什么标志性建筑物。黑夫也是想要借此告诫未来的秦国太子,勿要骄奢淫逸。太子宫在学宫内并不特殊,也是让他们铭记这点。 “臣只是认为,这钱都花在刀刃上。不可否认建造宫殿能彰显国力,事关面子工程。可若是钱粮不足,则能暂时缓缓。将有限的资金,投进更需要的地方。就比如说现在的胶东舟师,所需钱粮同样是天文数字。秦国地上的仗基本都打完了,以后在保持一定的陆地武备,也可发展海外舟师力量。” “朕知道。” 当秦始皇知晓此次屠睢的表现后,他就有意要扩大舟师编制。战时就为秦荡平海波,闲时就负责运输货物。为秦国谋利的同时,还能充当训练。等舟师力量足够,就能前往海外。! 秦国舟师,也该启航了! 秦始皇站起身来,缓缓道:“西南夷那边也已开战,常頞将军兵分两路长驱直入。刘季领兵万余,自邛都而过进攻滇国。而常頞将军则率主力先攻靡莫,再攻滇国。分两路夹击,务必要荡平贼寇。” “还真快啊……” “常頞飞鸽传书,立誓要在过年前攻灭滇国。” “咳咳咳……” 常頞这家伙还真能吹,虽然说西南夷基本上是战五渣,可现在道路崎岖不利于大规模行军。特别是有些山涧小路,那简直比岭南还不如。以常頞等人的本事,攻灭西南夷只是时间问题。可想要在三个月内赶到滇国,恐怕都得打个问号。而且西南夷这段时间正值雨季,山路湿滑只能被迫暂缓行军。 “朕对滇国并无多少兴趣,更想抓到项氏和那反贼张良。”秦始皇面露冷意,“张良此贼挑动西瓯反秦,更是在幕后出谋划策。屠睢南征失利,的确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掉进陷阱。可张良此贼,朕必杀之!” “那上打算如何判?” “俱五刑夷三族,腰斩弃市!” 秦始皇冷冷开口。 他要给南征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 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轻声道:“若是真的能将其擒获,臣想在泾阳先与他谈谈。陛下放心,臣并非是为他求情。此人太过顽固,不死不休。” “可。” 秦始皇轻轻点头。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 但是,黑夫意欲何为呢? 【第1更送到~】 第666章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三十四年,九月中旬。 靡莫林寨。 陈平行于拥挤的道路,缓缓道:“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此地倒是与岭南有些相似,包括所居林寨也是如此。以竹木建造而成,上面住人下面饲养牲畜家禽。” “然也。” 郦食其跟在旁边,提笔记录下所见所闻。林寨内的靡莫人皆是瑟瑟发抖,至于靡莫君长已经头戴木冠被秦国招安,攻打西南夷最需要克服的就是天气和地理环境。 至于难度? 不好意思,真没有。 如今的西南夷并无后世的战斗力,特别是陈平上演了出公审的大戏后,这些西南夷人见到秦军恨不得是多生出两条腿来。而且,秦国为进攻西南夷也已筹备数年。或者说,从数年前修五尺道就已开始。 商贾打着做买卖的旗号负责探路,同时打探当地的情报。后方民夫紧随其后,负责为秦国开凿五尺道。最后秦军入驻,横扫西南夷。 贸易战也是早早就打响了,以巴氏为首的豪商以低价购买筰马、僰僮、髦牛,借此窃取西南夷。靠着巴氏豪商,才让秦国对西南夷是了如指掌。 当地散落着诸多小宗君长,秦国大军开拔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所针对的都是大宗大部,至于这些小宗届时自会归附。就比如说这靡莫便是大部,足有两万族人。继续往西南方向而去,便是他们的目的地滇国了。 陈平看向译者,淡淡道:“告知靡莫君长,鉴于他是临阵投降。秦国只能给他五级大夫爵位,不能封君。若他能派遣族人为秦带路,助秦灭了滇国,方可封君。” “唯!” 译者恭敬作揖。 陈平寻得一处空地正坐,看着屋檐下挂着的熏肉,也是连连摇头。西南夷气候潮湿,当地多蛇虫鼠蚁。为保存肉食,就喜好用熏制。只不过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毕竟在草原他基本上是天天吃熏肉,以至于现在瞧见熏肉就想吐…… “郦生,请。” “请。” “可都写好了?” “还早。” 陈平顿时一笑,打趣道:“吾昔日前往草原,临走前太师便特地叮嘱。让我将所见所闻悉数记下,他常说想要真正的治理地方,就得从他们的生活习性入手。兵法也常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嗯。” 郦食其轻轻点头,就算是他此刻都很轻松,毕竟战事实在是太过顺利,这回对付靡莫便是如此。本来靡莫君长还想带着族人,靠着地理优势阻挡秦军前进的脚步。结果陈平是提前令人埋好土雷,靡莫的勇士还没冲出来就被炸上了天…… 不仅仅是靡莫君长,所有族人皆是大惊失色。怕的根本就不敢再反抗,而靡莫君长更是带头弃械投降。这可是足有两万人的大部,青壮以五千计。常頞手里虽然兵力不少,可受限于地形限制,其实能派上用场的撑死也就万人。 如果靡莫真的和秦国死磕,必定会是场血战。哪怕秦国凭借着甲兵的绝对优势,也将会被靡莫的鸭羽箭所射穿。但被陈平这么一炸后,靡莫就直接投了。 其实土雷的威力算不上多大,也就炸死了十几人而已。但震慑力绝对是足够的,前一秒活蹦乱跳的同胞,下一秒就被炸的四分五裂。这种感觉,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明白…… 这可比冷兵器的威力强多了! “剩下的,便是滇国了。” “嗯。” “郦生可了解这滇国?” “略有耳闻。” 顺利打下靡莫,让陈平心情颇好。主要是他没有辜负黑夫的栽培,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靡莫。此战就只有一人因为战马受惊发狂,不慎摔下马骨折。 他和黑夫认识多年,实在是太熟悉了。黑夫会将火药给他送来,就是用来充当实验的,同时也是希望他能减少不必要的死伤,万万不要重蹈北伐覆辙。 “我在学宫时,曾听子瓠与我说起过。”陈平面露微笑,缓缓道:“滇国,位居成都以南千五百里,其众数万人。为楚将庄蹻所建。昔日庄蹻夺取滇国后,本想归国报楚。没想到彼时秦将司马错夺取黔中和巴地,以至道路不通,就只能留在滇地。遂自称滇王,至今已近六十年。” 郦食其点了点头。 这些事他也都有耳闻,毕竟在楚地是流传甚广。实际上据他所知,庄蹻是有机会回去的。只是后来他自称为滇王后,就懒得再回。 在滇国,他是至高无上的王! 回到楚国后,他就只是楚将。 况且彼时战乱四起,楚国岌岌可危。他回去后也只是杯水车薪,还有可能被秦国所诛。倒不如留在滇国,当他的滇王。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还不用担心被秦国揍。 但现在,秦国来了! “我听卓氏提及,昔日曾有不少楚人为了避难想要逃至西南夷。还掏钱给商贾,希望能借此前往滇国。用太师的话说,这就叫走线!” “恐怕也没多少。” 郦食其则是摇了摇头,很多楚人还是逃去了南方,他都遇到过些。他看向陈平,打断道:“说起这庄蹻,老夫倒也曾听太师提起过件有意思的事。” “哦?” “他说古之周天子分封诸侯,想着靠姬姓同宗拱卫王畿。但各国很快叛乱,以至于互相攻伐,而周王朝也就此沦为历史。陛下雄才伟略,认为只有郡县方能真正的太平。可像岭南西南夷之地,距离咸阳实在是太过遥远。以秦国目前的手段难以实控,所以又想出了公子戍边。” “嗯。” “公子充为郡县长吏,以此守边。可若干年后公子羽翼丰满,是否会僭越称王?就近的郡县自然是不必担心,可边郡呢?就如昔日的蜀郡,秦王屡置蜀侯,却三番五次的叛乱。毕竟庄蹻为楚怀王苗裔,且为楚将。却因为尝到了王权的甜头,就选择止王不来,僭越称王。” “是有这可能。” 陈平点了点头。 不过,这事轮不到他们操心。有黑夫这位智臣在,会为后世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攻下滇国,然后将滇王和张良等反贼押送至咸阳。至于后续如何治理,那就等打下来再说。 况且现在秦国已经有了飞鸽传书,真要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可以最快速度通知于咸阳。所以陈平看的很开,就没考虑过这问题。 郦食其长舒口气,缓缓道:“老夫自认为才学过人,可在太师面前方知何谓一山还比一山高。太师虽然年轻,可心智过人。他的很多言论,便是老朽都感到恐怖……” 黑夫的心思太重了! 富有远见,好似是能看到千百年之后的事! “陈君。” “常将军。” 看到来人后,陈平和郦食其皆是起身作揖。此人便是秦国的拓边上将军,常頞。他已年过五旬,为咸阳姬姓常氏。他并非是嫡出,而是妾生子。自幼地位低贱,好在是勤学苦读有了些成绩。后来长大分家后,其父举荐他为中郎,就此入宫跟在秦王左右。 常頞的天资实在是算不上多出众,但胜在足够勤勉。关键是从未有怨言,不论是任何脏活累活,他都愿意去干。就像昔日开凿五尺道这事,绝对是没什么油水,而且还相当危险辛苦。当时诸将都没人愿意去,唯独只有常頞挺身而出。 出于对他的认可,所以秦始皇这回是破格提拔他为拓边上将军,由常頞负责统筹西南夷的全面作战。他没让皇帝失望,这一路上可谓是高歌猛进。 常頞因为常年在外暴晒,所以皮肤都被晒成了古铜色。身着甲胄腰间佩剑,面露微笑抬手回礼。 “目前都已清点好。只是据探子来报,前方山路塌陷,需要花费一旬方能打通。而且据说明日开始又要下雨,吾以为当先暂缓进军。这两个月来行军,诸将士也都是又累又乏。因为水土不服,还有很多将士患病。” “平也正有此意。” 陈平轻轻点头。 他作为常頞的幕僚,主要负责在后出谋划策统筹后勤。当地有经验的老农已经判断,很快就要下雨。秦军自夜郎开拔至靡莫,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战事。就是遇到小部,也没费多少力气。只是不断行军,也该休息段时间。他正准备去找常頞来着,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那吾现在就派人通知。” “将军。” “怎么?” “通知驻扎将士,这段时间还需戒严。”陈平缓缓开口,提醒道:“此地位属西南夷腹地,不可大意。靡莫人虽然已经投降,却还需要防范。他们青壮足有五千余,若这时候再有人里应外合,对吾等不利。” “好!” 常頞这才回过神来。 若非陈平提醒,他还真就大意了。他们本身兵力就不多,这回能如此顺利拿下靡莫,纯粹是靠着土雷的威慑。 但是,靡莫若是假意投降呢? 第667章 四战之地靡莫,防贼 入夜。 一盏盏天灯升空。 临时搭建的箭塔于四周竖立,弓弩手则是站在上面看守。营内同样有披甲佩剑的卫士四处巡视,保持警惕。 “你说,咱们有这必要吗?” “将军说有就有。” 老屯长操着口蜀地方言,淡淡道:“护军中尉有言,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老夫看他确实没说错,才打了几场胜仗,你们就已松懈怠惰。靡莫属西南夷腹地,属四战之地。就算这一路连战连胜,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上吏教训的是!” 听着他们交谈,陈平则是淡定起身而去。自从投靠黑夫后,他就习惯晚睡。弃笔从戎后,会在睡觉前习惯巡视军营。他身后还跟着个青年,名为张相如。他是出自阳武张氏,算是陈平妻子的宗亲。 张相如精通音律,还有着身不俗的武艺。先前在阳武县担任镖师,后来因为陈平要前往塞外,所以张氏宗长便将其送来。担任陈平的短兵百将,主要是负责保护陈平的安全。期间还曾跟着韩信肃清河南地,凭借着军功,目前已经有八级公乘爵位。这回则是跟着陈平,共同来至西南夷开拓。 “看来,军中也不乏聪明人。”陈平面露微笑,淡淡道:“那老屯长有此见地,实在是不容易。这样,提拔他为百将。” “唯!” 张相如抬手作揖。 他作为张氏宗亲,先前就听说过陈平的事迹。在户牖乡内,陈平作为美士已是相当出名。特别是还曾闹出盗嫂的传言,好在他自证清白。后来张氏宗长有女孙五嫁而夫死,宗长看重陈平的能力,便让他娶了女孙。就算陈平没有钱操办婚礼,宗长也没有嫌弃,而是选择出钱贴补。干的是赘婿的事,对外则宣称是娶妻。 当时很多人都曾笑话过张氏宗长,就连张相如也不看好。却没想到宗长真的没看走眼,陈平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已经成了秦国炙手可热的存在。 作为谋士一手策划了北伐战事,让秦国以极小的代价就统一了草原。这些事迹,也是阳武人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张氏这些年也是得到诸多好处,陈平动用关系帮助张氏建立人脉。上回张氏宗长过寿,就连三川郡守李由都派人送上贺礼。 “中尉。” “怎么?” “今晚,真的会有人袭营吗?” “等着便好。”陈平捋着胡须,淡淡道:“这靡莫可不仅仅只有个君长管事,还有诸多都老。只要威逼利诱,再互相对照验证,就能知晓真相。靡莫为滇国门户,和滇国走的较近。彼时张良等反贼若欲从夜郎逃至滇国,最佳路线就是从靡莫而过。若无靡莫君长帮助,恐怕是到不了的。” 陈平虽然喜好黄老出自道家,却偏偏是长于阴谋权术。这也都是基操,就比如荀子教出来的韩非和李斯也都是法家代表人物。昔日的墨子也曾师从儒者,只是后来不满儒家学说而创建了显学墨家。 而陈平做事素来谨慎稳重,因为心思过重的缘故,总想着把事情做到极致。特别是行军打仗,往往也都会在心中演算无数遍。以至于心力憔悴,显得苍老了许多。只不过他这都是习惯了,就算让他回去躺床上闭上眼也都会如此。 黑夫就曾说过,他就相当于是军队中的基石,只要有他在,秦国就不会吃败仗。对于黑夫的赞赏,更加让陈平认定自己有备无患是对的。 就陈平所观,靡莫林寨属于是四战之地。地势开阔,易攻难守。而靡莫因为原地投降,保留了有生力量。他们都在林寨内,难保不会趁乱背刺。所以陈平与常頞是特地商议过,决定安排重兵把守。同时在林寨四周布下陷阱,就等着他们来偷袭。 只是这几日连绵大雨,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倒是军中险些起了瘟疫,医师全都是忙的团团转。 “对了,侯生怎么说?” “疫疾都已控制住。”张相如踩在泥泞的地上,缓缓道:“中尉大可放心。只是因为水土不服所致,侯生以当地的草药熬煮,大部分也都已得到救治。” “善。” 陈平笑着点头。 看来这侯生还真有些用,岭南战事结束后,他就被调至西南夷。经过这些年的戴罪立功,终于是 有了爵位傍身。 他也真的是命大,到现在都还能活着。先前在西南夷还得尝药,不知道多少次中招昏厥。有回因为误食了毒蘑菇,结果是当场发疯。说什么看见猎犬骑着人,拿剑要捅他! “火药保管好了吧?” “嗯。” “火药怕水,一定要做好防潮防水。”陈平是再次叮嘱,缓缓道:“此物关系到能否平定西南夷,绝不容有失。” “下吏明白。” “天色不晚,今晚可先回去歇息了。” “不是有人夜袭大营吗?”张相如忍不住出言提醒,“今天已经出晴,若他们今晚不动手,秦军很可能就要离开靡莫。” “不碍事。” 陈平淡淡一笑。 张相如都知道的事,他自然也都已考虑到。他已巡视了大半圈,军营内可谓是固若金汤。而且有专门的人不断巡视,也无需担心。他们就算继续熬夜不睡,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相如有此顾虑,倒是进步不少。”陈平点头认可,解释道:“只是对那群叛党而言,秦军走与不走其实都可。相如也可再想想,吾等攻下靡莫后还得继续向滇国进攻。而靡莫足有两万余人,就算带走青壮为炮灰,此地也有万五千人。不担心他们反叛,吾等也要守好林寨,毕竟若是张良叛党前来偷袭,那就等同是断了秦军后路!” “说的也是……” 张相如是恍然大悟。 秦军主力如果前往滇国,恐怕更合张良这些叛党的意。趁林寨防守空虚,再发动夜袭断了秦军后路,就能让他们粮草不济! “早些歇息。” 陈平拍了拍张相如的肩膀。 他来西南夷就是为了对付张良的! 第668章 留侯张良,绝笔 入夜。 茂密的丛林内寂静无声。 张良神色从容,静静的正坐于石窟内。他端起陶碗一饮而尽,镇定自若。而坐他对面的则是项梁,还有大铁椎和生有重瞳的项籍都在场。 “子房,此次有几分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张良放下陶碗,缓缓道:“经过这段时间,秦军明显已经松懈。原本陈平每晚都会巡营,自前日起已两日未曾夜巡林寨。陈平此人深得乌鸟的精髓,为人极其谨慎。连他都不曾巡营,或是已经松懈。” “那是否可能是陷阱?” “可能性不高。”张良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不仅仅是陈平,诸多秦吏也是如此,前天还看到有值夜的弓手昏昏欲睡。正所谓骄兵必败,秦国自以为能快速平定西南夷。特别是兵不血刃拿下靡莫,更是让他们士气大增。而这,也让他们更加大意。” 早在秦国进攻靡莫时,其实他就已经在这了。只不过他始终都没露面,而是隔着老远观看。包括秦国所用的手段,也是让他倍感吃惊。 他提前和靡莫数位都老达成协议,因为张良知道软弱无能的靡莫君长只会投降。这些都老能先跟着投降,无需多做什么。只要等着他们夜袭秦军林寨,他们再跟着出手,里应外合灭了秦军。 “咳咳咳……” 张良再次咳嗽,手绢内赫然出现殷红的血迹。 “子房,你……” “不碍事。” 张良面无血色,笑着摇头。他素来是体弱多病,自从新郑逃出去后又东奔西跑。这些年来风吹雨淋,以至于身体更加不好。特别是去了岭南后,跟着西瓯主力大军到处跑。吃的是野兽肉野果,喝的是溪水…… 自从来至西南夷后,他就开始咳血。当地也有巫医来看过,还给他开了草药。只不过张良始终没能恢复,病情反而是愈发严重。 张良自己心里都清楚,他恐怕已经是命不久矣。但是他很不甘心,他这些年的信念就是亲手毁了秦国。他弟弟的命,还有姬姓韩国……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云万家。以至于他这些年的筹划是功亏一篑,看着秦国逐步收取民心。那些韩人也开始接受自己秦人的身份,张良是真的着急。 他很清楚想要推翻秦国,最终还是要靠百姓的力量。如果没有他们相助,光靠他们这些贵族上场拔剑杀敌,压根就不够。可是秦国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张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被逼无奈下,张良只能选择远至岭南协助越人对付秦国。在岭南被平定后,他又前往西南夷。这些地方本就是水蛊之地,而他身体又不好,现在还能活着已是强行支撑。 张良急啊…… 他现在只希望能复刻一波岭南的操作,让秦国在西南夷死伤惨重。原本是比较顺利,还有机会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陈平北伐结束后就来到了西南夷。本来常頞、范增和郦食其就足够棘手了,没曾想这时候又冒出来个陈平。 陈平可是出了名的毒士,一手策划了北伐战事。他这一来,彻底打乱了张良的计划。主要是闹了出公审大会,还打着始祖公的旗号,让诸多西南夷人深信不疑。即便是张良也不知道,陈平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够引发神雷,将这么多人全都给炸死。 但是张良可以肯定,绝对和始祖公没什么关系。毕竟在攻打靡莫的时候,陈平又上演了出大戏。一举炸死了十余人,更是让靡莫不战而降。 不过这恰好在张良的算计内,他猜到了陈平会故技重施。靡莫能得以保存有生力量,反而是能帮助他们夜袭秦营。 看着张良再次咳血,项梁也是心中一痛。他和张良也算是有些交情,张良与他们相同,都和秦国有着国仇家恨。只是现在,张良已经活不长了! “我的身体,项君也都看见了。”张良面露无奈,叹息道:“我已命不久矣……靡莫是我提前半年布局,精心设计的陷阱。如果就这么放走秦军,吾实在是不甘心!” “我们为何不等他们主力离开呢?” “陈平也不蠢……”张良苦笑着摇头,叹息道:“项君也可想想,靡莫至关重要。若失靡莫,秦国必会因为后路被断而死伤惨重。看现在的架势,秦军根本没有要离开靡莫的想法。而刘季所率主力,恐怕已经要对滇国动手。” 张良抬起树枝,在沙盘上勾勒出大致方位,缓缓道:“秦国就算要走,也必会带着靡莫青壮进攻滇国。并且是要等夜郎的增援抵达后,他们才会离开。我们若是等,那滇国很可能会出事,到那时他们就会发现滇国主力空虚……” 张良是仔细考虑过很多次,结合多方面考虑决定是这时候动手。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命不久矣,已经活不长了。如果这次错过机会,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实际上他也知道,就算这次能侥幸成功,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秦国现在是国富民强肥得流油,这次进攻西南夷,只是调动巴蜀、桂林和牂牁四郡兵力。在秦国军队中,这战斗力恐怕连二流都算不上。就算全都死在西南夷,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只是张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尽可能的让秦国死伤惨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项籍在后缓缓开口,低声道:“不论结果如何,吾等也都认了。” “二位,你们可带着大铁椎回滇国了。” “君子,我不走!” “走!” 张良冷冷开口训斥。 大铁椎还有用,更是忠勇之士。 他的命,还有用! “你若听我的,就赶紧走。” “君子,我不怕死!” 现在的大铁椎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新郑方言,他是干脆的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项梁站起身来,长叹道:“罢了,子房就留下他吧。不论结果如何,他留在这才不会后悔。” 【第1更送到~】 第669章 张子房,别来无恙乎 轰隆隆…… 惊雷炸响。 张良目送着项梁项籍离去,大铁椎则是披着铜甲站在旁边,手中则是紧紧握着铁椎。 “多谢君子。” “你不该在这的。” “我的名字,是君子给的。” “我的命,也是君子的!” “呵……” 张良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留在这会有危险。 这些年来他东奔西跑,为了活命甚至没有蓄须扮成女人。他立下誓言,秦国不灭他绝不蓄须。当初新郑反秦,他的弟弟和诸多韩人血染新郑。 那一天,他散尽家财走了。 再后来他逃至大梁,希望能游说列国合纵抗秦。可是他失败了,各国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们。看着秦国即将水淹大梁,他同样也走了…… 而后他远遁海外求见沧海君,然后散尽家财打造了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求得能使此武器的力士。再后来,他又留在淮南结交任侠。可随着秦国灭楚,他只能被迫继续逃离。 …… 他就如过街老鼠,面对秦国的通缉只能四处逃窜。后来听说黑夫的事迹后,他来至云梦。收买山贼,让他们趁机刺杀王翦。只不过却被黑夫反杀,还借此扫荡匪寇。 再后来他就逃至岭南,希望能借助越人削弱秦国的力量。可他低估了黑夫的手段,好像处处都提前预判了他。最后黑夫更是亲自领兵,用一出苦肉计让他都上了当。最后更是在郁水前盟誓,顺利让骆越联军不攻自破。 迫于无奈的张良,只能被迫逃至西南夷。沿着牂牁江,他看到了很多悬棺。当时他就在想,也许有朝一日会死在这里。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随着秦国确立扶苏为太子嗣君,成了压垮张良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那日得到消息后,张良是重病在床半个多月。因为他知道,现在是大局已定,他们已经没机会了。不论他们在西南夷做了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秦国就算是真的中了他们的计,死伤惨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好比昔日的李信率二十万大军伐楚失利,以至于秦国死伤惨重,可又能如何呢? 秦国很快又发兵六十万,并且是由王翦亲自挂帅,一举灭楚。更不用说现在秦国坐拥天下,人口是快速发展,远比先前多的多。 他已经留书告诉项梁项籍,滇国绝对不能死守。若是真的守不住,就找机会撤出滇国,朝着更加遥远的西方而去。虽然远离故土,可这也没办法。 “铁椎,把琴拿来。” “君子想弹琴了?” “嗯。” 张良盘膝坐下,缓缓拨动琴弦。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驷介镳镳。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他所唱的是出自郑风的《清人》,明面上好像是在歌颂郑国大军兵强马壮,实则是暗讽郑文公不爱惜民众,久役人民于河上,兵众不满纷纷逃役。在张良看来,这首诗同样很适合秦始皇。 “君子……” 一曲奏罢。 张良缓缓起身,拔剑将心爱的古琴劈成两半。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抚琴击筑了。他再次倒下一大碗西南夷当地的烈酒,一口饮尽。 “君子,你不能饮酒。” “已经无所谓了,你也喝。” 张良笑着给大铁椎倒酒。 虽然被酒劲冲的不住咳嗽,甚至是再次咳血,他依旧是面露微笑。看着张良如此模样,大铁椎已经是双眼泛红。 他并不懂什么忠君爱国,也不懂什么家仇国恨。他只知道谁管他饭吃,他就给谁卖命。张良对他极好,从未少过他吃的。他这条命就是张良的,不论是生是死都绝不后悔。 “大铁椎,陪我喝酒。” “好!” 大铁椎盘膝坐下,痛快饮酒。 “君子,其实你也可以走的。” “不走了,这次不走了……” 张良脸上带着笑容,如释重负道:“其实我知道,这回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就算我再怎么足智多谋,国力如此悬殊也难有大用。秦国本就尚武,一地得失根本无伤大雅。原本秦国还有嗣君隐患,可现在已立扶苏为太子。未来文有黑夫、蒙毅、萧何、陈平等人辅佐,武有韩信、曹参、樊哙等人相助。特别是黑夫在幕后规划国策,我们已经再无机会可言。” 这些年来他奔走各地,从未绝望过。就算是面对秦国数十万的车骑大军,他都认为还有机会。可黑夫的出现,填补了秦国最缺的板块,也就是文治! 现如今的秦国文治武功当属历代之最,可以说是无人能及。张良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再加上他现在也已油尽灯枯,所以就不想走了。 “我也不走。” “大铁椎,喝酒。” “喝酒!” 张良缓缓闭上双眼,再次痛饮一大碗。现在放下所有,他也是轻松了许多。他现在就只希望能去咸阳,临死前见黑夫这仇敌一面,如此也算是得偿所愿。 “靡莫那边,打起来了。” “嗯,他们也要来了。” 张良看向远处。 此次是由项氏宗亲领兵,比如项佗、项襄、项庄、项声……此次人手并不多,约摸着有三千余人。这其实已经是滇国能拿得出手的兵力了,毕竟滇国也不富裕。他能说服滇王出兵,就是用的唇亡齿寒的道理。滇王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便咬牙派了三千人。 如果再配合上靡莫内的五千精壮,加上占据夜袭优势,完全能重创秦国。若是顺利,足以挡住秦国前进的脚步。就算是被陈平识破,也能给项梁他们争取到宝贵的时机。 张良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火光则是轻轻叹息。只可惜间隔太远,他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雷光闪烁,让张良的身影显得是无比寂寥。 狂风骤起,大雨滂沱。 张良看着雨珠,却是不由苦笑。看来秦国还真是有气运加持,想不到停了两天后又下起了大雨。他这回吩咐过项佗,让他们进攻的时候采用火攻的方式,而且主要是袭击他们的粮草辎重。没想到,现在却下起了大雨…… “咳咳咳!” 张良再次不住咳嗽。 他捂着胸口淋着大雨,苦笑叹息。 远处密林内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张良则是顺势看了过去。借助月光就看见秦国玄旗摇曳。 “张子房,别来无恙乎?” “少上造陈平,有礼。” “呵。” 轰隆隆…… 雷声大作。 陈平则是扬起抹微笑,看着不远处的张良和大铁椎。为了对付西南夷,他们是辛辛苦苦筹划数年。这两年巴蜀商贾也多有来往,将秦国的诏书和消息散播出去。只要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便能得利。 西南夷人也不是傻子,明面上可能会因为好面子而不好意思,可暗地里给秦国传递消息的可不少。所以秦国已经掌握到很多线索,包括滇国都有秦国的耳目。 陈平这两天就是故意不巡营卖破绽的,自然是希望他们能进攻。还有就是收集情报,知道了张良的下落。所以他是刻意暗中布局,当项氏率军进攻大营时,陈平则是特意带人包抄后路。 看着就只有张良和大铁椎,陈平顿时蹙眉吩咐道:“速度带人和猎犬,跟着脚印去搜寻。” “陈君就不必费劲了。”张良则是淡淡一笑,抬手道:“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算你现在派人跟着也来不及了。而且大雨滂沱,脚印很快就会消失。” “呵,子房倒是洒脱的很。” 陈平皱着眉头,但也没有听他的。而是继续抬手,安排人去搜寻。他看向远处手握铁椎的壮士,淡淡道:“子房,你现在让他放下兵器,我可以暂时保住你们的命。若是再不放下武器,休怪吾等。” “呵呵……” 张良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留在这,就没想过能活下来。 这件事,大铁椎也是心知肚明。 他双眼通红手握大铁椎,站在了张良面前。双手展开,朝着秦军愤怒咆哮。犹如野兽怒吼,一时间是狂风大作,让诸多秦国锐士都为之侧目。 如此壮士,实在不俗! 陈平则是负手而立,从容不迫。这不过只是困兽之斗而已,或者说对方是主动求死。既是如此,那也没必要留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弓弩手动手。 一支支弩箭贯穿而出。 大铁椎则是坚定的站在张良面前,很快就被射成了刺猬。他转过身来,全身都是鲜血。一滴滴鲜血顺着手掌和铁椎落在地上,而他则是艰难的跪倒在地。 “君子……”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安心的去吧。”张良却是眼含热泪勉强一笑,缓缓道:“你不用急,我很快就会来。” 大铁椎的身躯轰然倒地。 张良捂着胸口,抬头看向陈平。 “陈君,你这次又立下大功。” “押送我去咸阳后,你必能爵至大上造!” 张良惨然一笑。 手中宝剑笔直刺进土中! 【第2更送到~】 第670章 三十五年,好消息 三十五年,十月中旬。 忙完正旦祭祀的黑夫,正坐于水榭内垂钓。旁边的木桶内有着很多鱼,这可都是他一下午的成果。自从归咸阳后,他就没闲下来过。先是扶苏被立为太子嗣君,而他忙着处理黑火药的事。再然后胡亥迎娶云妴,他又得修造太子宫扩建火器院…… 正旦之际,他作为云氏宗长自然得招待宾客。收了诸多礼钱,大摆宴席。而后西南夷军情传至咸阳,常頞和陈平联手击破靡莫。并且陈平故意示弱,吸引项氏率滇国大夜袭秦营。不仅将这三千余人悉数诛杀,连带着想要趁机作乱的靡莫人也都被杀了不少。 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浪。毕竟秦国已经习惯了胜利,自从伐楚失利后还从未品尝过失败的滋味。况且区区西南夷更不算什么,就算是让头猪上去指挥都能打赢。 当然,不仅仅只是如此! 陈平还顺利生擒反秦急先锋张良,只可惜跑了项梁和项籍。但对秦始皇而言,也算是勉强足够了。毕竟张良这只老鼠到处捣乱,虽然伤害不大却很让人讨厌。秦始皇是特地令郦食其押送张良,返回咸阳。 至于陈平还得帮助常頞,尽快平定滇国。仅仅抓住个张良还远远不够,还有项燕后人。项梁和项籍,同样也有威胁。秦始皇是立志要在有生之年扫除这些阻碍,为太子扶苏铺好道路。六国虽灭,可这些年总有些反叛,他要将这些出头的全部平定! 留侯张良啊…… 黑夫看着平静的人工湖,轻轻叹息。他得到陈平发来的信函,说是张良已经命不久矣。也难怪他会留在原地,似乎是知道陈平等人会找到他。张良无愧是谋圣,明知道是死局,却依旧愿意以身入局。如果不是那晚下了大雨,秦国恐怕会死伤惨重! 毕竟陈平率领主力出林寨,借助张良故意留下的踪迹去找他们。而陈平同样中了张良的计策,他就是想着陈平带人去找他。趁着秦军防守空虚,这时候项氏则以火攻林寨。 可张良千算万算,没算到当晚起了狂风暴雨,得他最后的准备是功亏一篑。当看到下起暴雨后,张良就已经知道了结局。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会以身入局。 “老韩,钓鱼也是有讲究的。” “包括饲料,也需要下足功夫。” “想要钓上大鱼,就要舍得打窝。” “我说这些,你明不明白?” “额?”韩终坐在旁边,蹙眉道:“我不明白君上为什么要一直问我明不明白……你钓了一下午的鱼,问了我八百次明不明白。我是看病的,不是养鱼的。您老有功夫问我这些,倒不如去火器院看看。上回子瓠可是差点被炸死,还说在做实验呢。” “交给他就好。”黑夫则没往心里去,继续道:“韩终,我记得你昔日曾说过,还和张良有些交情?” “君上早问不就结了?”韩终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要想问,早点问就好。我平时很忙的,足足有上百名弟子。每日还得调配药剂,闲暇时还得编撰医书。我还有两篇医家文章没写,我要是再不解决,我可就当不上学宫优秀先生了。” “……” 韩终则是看向湖面,长舒口气道:“君上很尊重我,昔日对我也是极好。我还记得当初君上一边擦拭着利剑,一边告诉我。说是不在乎我的来历,只要我能为君上效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君上还是问我了。” “你别误会,我那日真的只是擦剑而已。”黑夫皱了皱眉,“话说,你能不能先说?” “也好。”韩终遥望远处,缓缓道:“既然君上想知道,那终自然是知无不言,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出自姬姓韩氏,勉强算是韩公子。家中有些关系,便曾在韩学室学习。那时的张良和他仲弟也有求学,而张良绝对是最出色的。他家世显赫,自大父起五世相韩。而他更是新郑青壮最出色的,无人能出其左右。虽然体弱多病,但却是博闻强记。彼时我们都认为,有朝一日张良能为韩相。” 韩终顿了顿,看向远处。 他面露苦笑,叹息道:“再后来内史腾灭韩,张氏子弟死伤无数。新郑不甘反秦,张良仲弟血染新郑。张良临走前曾见了我,还说家仇国恨百世犹可报也。我见他如此,便决心前往临淄学习方术。想着有朝一日能接近秦王,然后……” “好了,你的事我不感兴趣。” “……” 韩终也是面露无奈。 他其实和韩非也有些关系,他会想着毒杀秦王,也是因为韩非被毒死在云阳。他好不容易学成,即将前往咸阳时,结果却被黑夫半路截胡了…… 再后来他才知道,韩非被毒杀完全就是个意外。韩非一心存韩,而后诬告姚贾。姚贾迫于无奈,只能选择自证清白。要求秦王为了秦法,以诬告反坐之罪诛杀韩非,并且是处以车裂之刑! 李斯作为师兄,实在不忍心看到韩非死的如此凄惨。最后他只得冒着被判罪的危险,以廷尉的身份前往云阳县寺,而后将毒药交给了韩非。万万没想到的是,韩非前脚刚死,秦王后脚赦免的诏书就送来。于是乎李斯就背上个嫉贤妒能,毒杀韩非的骂名。 这件事,韩终是得到很多人的证实。就连蒙毅、内史腾等政敌,也都予以认可。包括张苍也说李斯并非是嫉贤妒能的人,他们当初共同拜师于荀子。包括张苍会入秦担任御史,也都是李斯举荐的。 韩终很庆幸自己遇到了黑夫,所以他成为了医家巨子,是秦国现如今最出色的医师。就算是太医令夏无且,同样是自愧不如。他所编撰的诸多医书,已经成了医师必读书籍。 “可惜啊……” “可惜什么?” “如果子房能像我这样,早早的遇到君上,也许子房也可施展才能为秦效力。” “他,不会的……” 黑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第671章 观泾阳,千秋万世 一辆特殊的车驾入了武关,而后直奔泾阳的方向而去。车驾前后皆有武装到牙齿的锐骑看守,一个个全都是严阵以待。而这辆马车的主人便是张良,只不过他戴着枷锁和脚镣,就连喝口水都需要人喂服。 “郦生,可否帮我打开窗帘。” “好。”郦食其坐在里面,笑着道:“子房这些年来,可曾来过关中?” “早年曾来过。” 张良看着窗外,思绪也是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的他就只有八岁,随着韩国使节前来朝拜秦王。当时韩国只是弱国小国,当看到巍峨的章台宫时,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震撼。 秦国……强的可怕! 数代明君励精图治,无一庸主。关键是吸纳了列国人才,令秦国是人才辈出。不论将相皆是威震列国,让人是打从心底里敬畏。 等他回去后,看着韩国依旧庸碌无为。他虽然年幼,却很想做些事。可他的父亲告诉他,韩国国土太小了。朝臣们想的是利益,很多人都被秦国使节用金玉贿赂。所以,他们心里也都清楚…… 张良看着开阔的官道,若有所思。沿路他看到有很多的黔首,他们脸上全都洋溢着笑容。秦国这些年改变了很多,就算是张良也无法否认。这些黔首,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初的韩非认为治国无需得民心,认为民智如婴儿不可用。如果为了得民心而一味的迎合百姓,那只能说明国主昏庸无能。百姓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对他们而言肯定是没有赋税没有任何约束的好。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也是秦始皇认为的,以至于秦始皇在民间被视作独夫。 而自从黑夫横空出世后,这些就都变了。黑夫最大的本事就是尽量顾及到双方,不仅仅满足秦始皇开疆拓土的决心,同时也会兼顾民生。 “关中,改变了很多。” “世易时移,都会变的。” “嗯。” “子房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很多事或许都没见过。”郦食其面露微笑,缓缓道:“这样,待会我们从泾阳关市而过,子房也可看看有多热闹。” “我去过云梦关市的。”张良也是无比感慨,“那时的黑夫还只是区区乡吏,可我那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他必将会成为我的死敌阻碍,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他,秦国必定会死伤惨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繁荣。” “的确。” 郦食其示意车夫继续而行,也不必去关市。他们是沿着泾河,不断向前。沿途能看到很多工坊,还有诸多巨型木轮。 “知道这是什么吧?” “水车。” “现在泾阳已经迁走了这些低端工业,这些都是水力磨坊。泾阳现在还开始栽培冬小麦,用以磨成面粉用以制作各类汤饼。再加上沤肥堆肥,泾阳百姓能不富庶吗?” “厉害!” 张良是忍不住惊叹。 郦食其则是会心一笑,“老夫初来泾阳时,也被吓了一跳。老夫从未想过,这世间能有如此富庶的县。当地黔首一日三餐,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不论是彘肉还是鱼肉,总归是能吃上的。黑夫其实并非是泾阳人,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秦人。他出自南郡云梦,按理说应当是楚人,可他却相当受泾阳人的爱戴。” “这是自然。”张良理所当然的点头,“黑夫有本事,能让泾阳百姓富庶,自然会得到当地人的爱戴,也就没人在乎他的身份了。” “是啊。”郦食其面露微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极其浅显的道理。可是,子房似乎还不明白。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无意义的。泾阳人会因为黑夫的治理,从而爱戴他,忘记他是南郡云梦人。而其余郡县的人,同样也将如此。他们会忘记自己曾是韩人,曾是楚人……最后,他们都将成为秦人!” “总要有人坚持的。” 张良惨然一笑。 他现在已经放下了一切。 他命不久矣,说这些也没意义。 “国仇家恨,百世犹可报也。”张良看向窗外和谐安宁的泾阳,缓缓道:“我自幼聪颖,可有时也会做些蠢事,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老夫佩服。” 郦食其也没再多言。 就张良做的这些事,就算是他想要投靠秦国,也没有任何机会可言。秦始皇是不会放过他的,因为张良的缘故,害死了很多秦人,所以他就只有死才能安抚秦民。 张良缓缓闭上双眼也懒得再看。 他知道,郦食其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他会选择前往西南夷,而不是留在秦国郡县,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法再待。秦国正在逐步收取民心,各郡县皆受其利。 “子房,你可还记得韩终?” “嗯,昔日的姬姓公子,现在却成了医师。” “你的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 “哦?” “所以,你比不上黑夫的点就在这。”郦食其看着张良,语重心长道:“他们并无贵贱之分。就算韩终是姬姓公子又如何,又为何不能担任医卜呢?秦国公子有的为将,有的为相。最受宠爱的少公子胡亥,现在则是立志于要出海。所以,六国不如秦国。只要他有这方面的才能,为何不能加以栽培呢?” “呵呵……说的也是。” “黑夫曾说职业并无贵贱之分,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柱石。”郦食其看着张良,继续道:“如今的韩终在泾阳可是相当有名气,诸多公卿都曾来至学宫找他看病。他作为医师,其才能无人能出其左右。” “山河学宫……是在前面吗?” “嗯,占地已经快有五百亩了。”郦食其指向远处,打趣道:“现在的山河学宫已经是堪比县城,听说还在不断扩大。就连太子宫,也都破例在学宫内修建。老夫听说,太子是希望这能成为传统。从今往后,秦国太子便都在学宫内辅政。” “嗯。” 张良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此决定,还真属不易。 不过,却很有用! 第672章 时代浪潮,宿敌 张良戴着枷锁脚镣,缓缓走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学宫,已是沉默。一间间宏伟的建筑矗立,始皇帝的雕像位居正中间。腰间佩剑,右手抬起四十五度对准远处,带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远处还有来往的稚生,在看到他后则是会好奇打量,而后就会匆匆离去。有的捧着书卷靠在树下苦读,还有的则是在捯饬着工器,甚至还能看到有稚生骑着木车。 张良呆呆的望着,只感到错愕和澎湃。胸口好似压着什么,突突突的几乎要跳出来。山河学宫,已经超越了昔日的稷下。如此规模,已经是堪比县城! 他麻木的向前走着,只有浓浓的无力感。在他想着如何推翻秦国时,秦国却在黑夫的带领下奋力前进。不仅仅只是工器,而是全方面的提升。 感受着时代洪流滚滚而过,年近四十的张良却是好似又老了几岁。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很可笑,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当黑夫被誉为南郡乌鸟的那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只乌鸟虽然起于微末,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往上爬。短短数年,他的羽翼便掠过秦国各地,无数黔首皆因其受利归心。秦国不仅仅能发动起局部战争,国内民生同样没有落下。 别忘记了,黑夫最大的本事就是发展经济。他建立起的云氏商社,已经成为秦国首富。靠着他的战争经济学,硬是让秦国在发起战争的同时还能兼顾生产力。 “子房,这边请。” “请。” 郦食其很想给张良取下枷锁脚镣,毕竟张良好歹也是韩相之后。就算今日沦为阶下囚,也不该遭受如此待遇。只不过他人微言轻,实在无法承担,便只能就先如此。 “学宫,是秦国支持建造的吗?” “对外这么说而已。”郦食其淡淡一笑,“要说出力的话,最辛苦的自然是太师。从筹办初期到发展至今,每年花销以千万计。公室同样是大开方便之门,屡屡更改秦律。还以公室出面,帮助太师招揽百家先生。按太师的说法,其实秦国的功劳更大。想要创办学宫,没有官方的支持只会寸步难行。毕竟这么多弟子的验传,都是个麻烦事。” 张良闻言则是笑了笑。 黑夫还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 官方的支持,远胜黄金万两! “这里就是太子宫,只是还未完工。” “哦?” 张良停下脚步,打量着太子宫。修的虽然比较别致,但却谈不上有多宏伟。在学宫建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太子宫修在学宫内已属难得,而修的这么小的还是头一遭。按他所想,肯定是要修的极其宏伟,甚至是作为地标建筑,可他们却是恰恰相反…… “这些工匠呢?” “有的是出自考工室,有的则是庸耕者,还有些则是闲在家中的黔首。他们在此做工每日皆可得钱,学宫还管他们的饭。学宫的一砖一瓦,从未借过徭役。” “那些学生呢?” “哦,是军训。” “军训?” “我听太师先前提到过。说是新生入学后,先得给学宫干半年的苦力。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为了磨砺弟子的心性,免得他们不知好歹。若是有弟子犯错,也会被抓来干苦力。让他们知道学宫创建不易,也让他们有参与感。” “良怎么感觉是因为缺人呢……” “哈哈哈,只是这么说而已。” 郦食其爽朗一笑。 就连张良都笑了起来。 是真是假,其实都不重要。 看着那些辛苦搬砖的弟子,张良脸上都挂着笑容。当这些弟子出仕,想必是能与底层黔首共情的。有着他们的治理,各个郡县都不会再缺吏。学宫的学习生涯,会成为他们最宝贵的财富,并且是帮助他们前行,在各个岗位发光发热! “这又是什么?” “顺利出师的弟子的心意。”郦食其笑了笑,“太师创办学宫很不容易,虽然爵至高位却每日都在算计钱粮。这些弟子受学宫恩惠,每年都会送回来些钱,用以资助学宫。多的几千,少的也有数百。太师特地说过,弟子们的心意肯定是不能糟蹋了。但是这钱必须来的清清白白,是他们靠自己赚来的。” “的确。” 张良点了点头。 黑夫真是个怪人。 以他的地位,其实根本无需担忧钱的事。若是真的没钱,只要上书等着拨款就好。可黑夫偏偏不这么干,从来没找上面要过一分钱。 “学宫就这么缺钱吗?” “嗯。”郦食其也在学宫住过一段时间,并且是帮着算过账的,叹息道:“弟子入学虽会交些束修,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还有很多布衣寒士没钱,因为天赋好被先生免去束修破格收下。这类寒士很多,学宫门口每日都能瞧见。” “难怪他能爵至高位,备受宠信。” 张良也是笑了笑。 虽然郦食其没有全说,可他也不蠢。学宫里里外外足有数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笔小数字。还有诸多研究,都需要资金的支持。 “就是这了。” “好。” 看着面前的水榭,张良从容朝前走去。里面坐着位黑脸青年,头戴玉冠穿着缁衣。在看到他进来后,当即是抬手一笑,“秦国太师、驷车庶长、泾阳县令兼内史丞,黑夫,有礼。” “良,见过太师。” 张良则是从容抬手。 黑夫走上前来,示意随从将他的枷锁和脚镣解开,同时让他们全都退下,再让张良赶紧坐下。桌上的铜鼎还冒着热气,已经烧的滚烫,两旁摆着诸多切好洗好的菜肴。关中还是偏冷的,自然是少不了火锅的。 “太师不怕我对你不利?” “呵呵,子房未免也太过小瞧本君。”黑夫淡然一笑,缓缓道:“子房自幼体弱多病,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而且子房并不擅长武艺,根本就不是本君的对手。既是如此,本君为何要怕一个将死之人呢?” 他可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是不择手段。他敢独自接见张良,甚至是为其解开枷锁脚镣,就是有着十足的底气。且不说武艺上的差距,学宫可还是他的地盘。要是这都能让张良跑了,那他干脆带着一票卫士跳合理。 “有理。”张良抬起酒樽,一饮而尽,环顾左右不解道:“韩终呢?” “我与他说过了,他不愿意来。”黑夫则是专心涮羊肉,缓缓道:“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亦各从其志也。既是如此,也就无需再见徒增烦恼。只不过,他留下样东西要我送给你。” “何物?” “是他精心调配的毒药,你服下后不会有太多的痛苦,很快就能体面的死去。毕竟还有昔日情谊,不愿看着你被俱五刑腰斩弃市。” “公子有心了。”张良笑了笑,淡然道:“能死在韩公子的手中,倒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太师这么做,不怕受到牵连?”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 张良愣了愣神。 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若诸侯能有始皇帝半分才能和胸襟,何至于城破亡国跪地乞降。” “没机会的,这都是天下大势。”黑夫笑着摇头,将涮好羊肉递给张良,“多吃些,就算是死也能当个饱死鬼。说起来,我这还是头次见你。这些年来你我博弈,却始终未能像现在这样真的见一面。” “良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在云梦的时候吧?” “然也。” 张良得意的笑着,毫不避讳。现在大局已定,他也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现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根本无需遮掩。他这些年来都如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到处躲藏,也不知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吃着羔羊肉,与朋友对饮畅谈国事。他也许久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了…… “良那时还在阳武,便听当地张氏商贾提到了太师。”张良回忆着数年前的经历,“彼时他手上有着楚王玉佩,自称是出自你手。我本欲在博浪沙设下埋伏,想要刺杀东巡的暴君。却没想到,皇帝却改了东巡的计划。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微行云梦的缘故。” “是这样。”黑夫则是抬手一笑,“实际上子房的想法是大错特错。就算你真的刺杀成功,恐怕就再无机会了。正所谓国赖长君,始皇帝若是一死,秦宗室必立扶苏为秦王。届时上下同仇敌忾,谁敢跳出来的?而扶苏继位后,恐怕楚地也将归附。你说,你是不是变相的帮了秦国呢?” “哈哈哈,喝酒!” 张良自嘲的笑了笑,抬起酒樽。这件事他后来回过神后,便也想到了。当然这都不重要了,毕竟现在扶苏已被确立为太子嗣君。 “也许,我在云梦时就错了。” “哦?” “我不该刺杀王翦,而是你!” 第673章 留侯张良,走好! “只要杀了你,秦国便无机会。” “那你又错了。” “为何?” 黑夫则是一笑,“以那三个山匪的本事,还不足以要我的命。这些年来也有些人想杀我,只可惜却无一人成功的。就算是你那贴身侍卫大铁椎,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倒是很自信。” “事实如此。” 张良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他还真没法否认…… “其实,良心里一直都有个疑惑。”张良轻轻叹息,看着黑夫道:“良这些年来也结识过很多智者,可太师所为却让良很奇怪。太师似乎知晓我们的一切动向,所作所为皆是正中要害。包括这些年来所为,也同样如此。” “我可以告诉你真相。” “还请太师解惑。” “先不急。”黑夫亲自倒酒,当着张良的面将毒药倒了进去。总共两杯酒,同时推至张良面前,“这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你喝下这杯毒酒,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 “我本就该死了,所以。” “我或许能保住你的命。” “不必了。” 张良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果决,黑夫也是轻轻叹息。他这也算是帮了韩终,这是张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韩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情,他希望黑夫能出面保住张良的性命。黑夫当然能试一试,所以便出面让张良自己选择。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显,便用这种方式。 “酒,良已经喝了。” “现在,还请太师解惑。” “好。”黑夫点了点头,笑着道:“子房应该也看到了,现在学宫是学究百家。各家其实都有,包括小说家。” “那又如何?” “虞籍便是出自小说家,他先前曾写过本故事。说的是有位秦人出海遇到位海神,得以逆转时光长河,回到了商朝末年。他靠着对后世的了解,提前帮助武王。并且还和太公望结交……” “你是说?!” 张良顿时一惊。 他错愕的看着黑夫,已经知晓。 “是的,就是你想的这样。”黑夫笑着点头,淡然道:“我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所以对历史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两千年后?!” 张良错愕的站起身来。 黑夫则是抬手示意他坐下,淡淡道:“你已服下毒酒,命不久矣。所以还是尽量别动的好,免得提前毒发。其实,子房在另外个世界没有输也没有死。那个世界的黑夫只是个小小的秦卒,或许死在了伐楚之战。至于子房则是大名鼎鼎的留侯,你在东巡时刺杀始皇帝,只可惜误中副车。后来蛰伏于暗处,终于得到秦二世继位。你猜猜,秦二世是谁?” “胡亥?” 张良皱了皱眉。 既然黑夫说他没有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扶苏没有上位。纵观诸公子中,也就只有胡亥有可能了。 “聪明。”黑夫面露微笑,“的确是他。始皇帝在第五次东巡时,死于沙丘。赵高和李斯篡改遗诏,改立胡亥为二世,同时矫诏赐死了扶苏。胡亥上位后,赵高弄权,开始血洗宗室和朝堂。终于是民不聊生,令各地起义。各国复辟,而秦国终于是轰然倒塌,二世而亡!” “呵……呵呵呵……” 张良突兀的笑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既是如此,那么他输的不冤。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黑夫。他有着两千多年的学识,知晓这天下大势的走向,那么处处针对他们也就能理解了。也难怪黑夫所为,皆是切中他们的要害! “子房可听说过我云梦受书的事?” “嗯。” “其实,这招我还是抄你的。” “我?” “嘿嘿,是的。”黑夫狡黠一笑,得意道:“你是黄石公受书,我就改编成了神女受书。毕竟是在楚地,也要因地制宜。” “哈哈哈,有趣有趣!” 张良再次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他看着黑夫,笑着道:“所以你的很多手段,其实都出自后世。像是曲辕犁,耧车,水碓……你会劝阻南征,也是因为知道屠睢领兵会因此失利。” “聪明。” “还有,陈平在西南夷的手段。”张良则是长舒口气,“他说能沟通始祖公,引发神雷公审叛贼。我想,这肯定也是后世的手段。” “没错。”黑夫点了点头,继续道:“就是你想的这样。此物名为火药,有着极强的破坏力。效果你也都看到了,只是目前刚起步而已。等今后再继续研制推行,效果将会更加恐怖。到那时的秦国将是真正的无往不利,秦军也能横扫一切。就算是几千秦人,便可横扫数万大军。” “良,佩服!” 张良也是忍不住抬手。 他看着黑夫,叹息道:“如果说不是太师,良或许能如太师所说顺利推翻秦国,只可惜良偏偏遇到了太师。良这次来学宫已经见识到这些手段,相信秦国能改变二世而亡的命运。只要有太师在,就算是千秋万世都不成问题。” “也许吧……”黑夫只是轻轻摇头,继续道:“未来的事,我现在也说不准了。我改变了太多太多,以至于现在也无法确定。但是不论遇到任何强敌,我都会尽自己所能。” “良还有一事不解。” “哦?” “以太师的本事,我想就算是成为皇帝都不成问题,为何偏偏要成为秦臣呢?难道说,太师就一点都不想吗?” “还真不想!”黑夫苦着脸,叹息道:“就区区个学宫,就把我整的是焦头烂额。如果说让我管理偌大个秦国,那我估计能活活累死。所以我选择当个秦臣,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的事。” “太师……” 张良捂着胸口,嘴角都流出黑血。 他缓缓闭上双眼,倒在了食案上。 现在毒发了! 黑夫缓缓站起身来,只是朝着张良的尸体抬手作揖,“留侯张良,一路走好!” 心腹大患已死,至于其他的反贼也不足为虑。虽然有些可惜,但这样的结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了…… 第674章 无字碑,他必须得死 学宫后山。 半山腰处修了座坟冢,后面栽有松柏。墓前则是立着无字石碑,还摆着些贡品。坟冢处地势较高,如果向西看去刚好能瞧见火器院和秦皇宫。 黑夫站在坟冢前,而韩终则是亲自倒上烈酒,抚琴弹唱,“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这是出自唐风的《葛生》,乃是首悼亡诗。大概是妇人以其夫久从役而不归,故言葛生而蒙于楚,蔹生而蔓于野。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用作亲近之人悼亡也可。 弹奏结束后,韩终便将古琴丢至火中。他和张良也算是知音,昔日同窗便经常研究音律。韩终虽然也会点,但鲜少会弹奏。这些年来都是苦心钻研医术,以至于刚才弹琴都有些走音。好在是用心演奏的,着实是催人泪下。 “吾听说昔日伯牙遇知音钟子期,后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想不到,你和张良的关系这么好。所以,为何不送他最后一程呢?” “罢了……” 韩终轻轻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作为韩公子,现在却为秦臣。而张良作为韩相之后,却宁死不为秦臣。他不知该如何去劝张良,也不想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添堵,是希望他能走的痛快些。 至于这毒药也是韩终精心调配的,服下后很快就会丧命,是他唯一能帮到张良的。让他能死的体面些,不至于太过难堪。而对外则是宣称张良妄图杀害黑夫,结果被黑夫反杀。 这其实也是秦始皇的意思。 毕竟张良所犯罪大恶极,按秦法需要夷三族俱五刑,腰斩弃市。就算是死,张良也没资格挑选死法。想想当初韩非被下云阳狱,要被车裂而死。是李斯冒着危险,给他送去了毒酒。结果就是背负嫉贤妒能的骂名,还被秦王所责罚。 韩终看着古琴熊熊燃烧,注视着无字碑,抬手道:“这次也多亏君上相助,能让子房走的体面些。留下全尸,还能葬在学宫。选的这一处地方,也是煞费苦心。” “不碍事。” 黑夫淡定耸肩。 他选择这里,也是有他的目的。他希望让张良能这样看着,看着秦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富强。看着天工院这些年来的研究制造,是如何强国的。 张良坚定的服下毒酒,也都在黑夫的预料之中。对于这样的硬骨头,黑夫还是相当钦佩的。有时候多些这样的人,会更为有趣些。只可惜这样的人终究不能为他所用,否则就是留在学宫当个幕僚是绰绰有余。 “张子房。” 扶苏抬手祭拜。 他素来是比较敬重这些忠勇之士,就算是秦国的对立面也不影响。就比如说和秦国殊死抵抗的赵将李牧,宁死不为秦臣的冯亭。商周时期的伯夷、叔齐,至死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 “陛下那边怎么说?” “说你做的很好。”扶苏则是压低声音,缓缓道:“张良身死,将会宣告于各个郡县。如太师所言,反贼张良不识好歹妄图行刺太师,后被太师当场诛杀。” “那就好……” 黑夫则是松了口气。 他这回其实都有些逾越,虽然皇帝说任由他处置,却也容易遭人猜忌。好在事情办的还算体面,只是又替皇帝背了黑锅。那些张良的追随者,恐怕都会恨不得杀了他。 这也是他的选择,怪不得他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非要上赶着要去当个英雄。都快而立之年,却还偏偏有这样中二的想法。 以后,你就留在这了。你会看着,秦国是如何开创出真正的盛世。你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的人,待我得空也会来陪你闲聊。也许,你在另外个世界能完成心愿呢…… 黑夫回头看了眼无字碑。 而后便坚定的离去。 秦国这回是双线开花,先是韩信大破东胡彻底平定草原,并且是顺利凯旋而归。再然后就是西南夷一路高歌猛进,不仅仅是顺利攻下靡莫,甚至还擒获了张良。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在滇国恐怕都已被攻下,只是现在军情还未送至咸阳。 张良被毒杀,那现在就只剩下了楚地叛党。除了项氏外,还有屈景昭三族的支持。滇国毕竟和楚国有些关系,真要说起来的话也是楚王苗裔。他们支持滇国,也是理所应当。而滇国堪称是西南夷最强的,民风彪悍且上下一心。 下山后,扶苏又回头看了眼。 “怎么,觉得可惜?” “嗯,此等忠勇之士不能为我所用,终究是感觉有些失望。”扶苏顿了顿,却又叹息道:“可他要真的没有服下毒酒,我又会看不起他。” “那不会。” “怎么?” “两杯酒都有毒。” “啊?” 黑夫笑了笑,“当张良被送至学宫,就注定了他不能活着离开学宫。学宫内有着诸多耳目,皇帝甚至比我还要关心。所以,两杯酒我都下了毒。不论张良选择哪杯,他都会死。区别在于,他能否知晓些秘密。他若是选择没毒的酒,他不仅会被毒死而且什么都不会知道。” “……” 扶苏也是语塞。 望着黑夫,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这些年来他见过黑夫坦荡狡黠的一面,虽然喜好捉弄旁人,却并无多少坏心思。对待黔首也都极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虽然对敌人手段极其残忍,但并不过分。这回如此腹黑,却让扶苏愣住。他还天真的以为黑夫真的有心要保住张良,却没想到根本就是假的,甚至连他都骗了! “行了,这事就莫要再提了。”黑夫扬起抹微笑,“时代的浪潮已经到来,既然张良固执己见,那就没必要在意。为了国家的和平发展,这些不安稳的因素都要一一铲除。” “也好!” 扶苏连连点头。 看向远处朝阳,心生澎湃。 想到秦国如今的疆土,他的批瘾就上来了。今天不把积压的文书批完,他就绝不休息! 【第1更送到~】 第675章 韩信归秦,军事论文 数日后。 北伐大军凯旋而归,这回是由韩信亲率。军纪严明,威风赫赫。韩信练兵是相当有一套,别看他年轻,但却相当的有威严。只要他的将令下达,就没人敢违背的。 曾几何时很多人都不服他,都认为他是靠着黑夫的关系走的后门,没什么本事。但韩信通过一场场战事,硬生生的打服了所有军中刺头。 此刻的韩信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迎着寒风,却是依旧精神抖擞。他披着羔裘,骑着白色骏马。身旁的李左车则是披着铠甲,背后还有玄色战袍猎猎作响。 “左车,我们已经到了泾阳。” “嗯,我年少时曾来过。” “感觉如何?” “已经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根本就认不出来。”李左车则是勉强一笑,感慨道:“自从吾跟随大父回到邯郸,就再也没回过咸阳。久闻太师大名,这回倒是能得偿所愿见上一面。” “太师……”韩信刚想和李左车介绍,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看着李左车,苦笑道:“我与你说过太师很多次,关于他的事迹也都是闻名于秦地。可真要说太师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也没几人能说的明白。真要我说的话,他就是朵奇葩!” “哈哈哈!” 李左车也都笑了起来。 黑夫这人确实很奇特! 他欣赏着泾阳美景,命令都尉率军在提前准备好的空地驻扎。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前往咸阳城,接受检阅和参与廷议。不仅仅是他们,黑夫和太子扶苏都得去。 “我们去山河学宫。” “好。” 李左车策马紧随其后。 这件事他是都有耳闻,黑夫虽然是县令,可却鲜少会出现在县寺。县内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由县吏处理,再由张苍负责统筹大局。而黑夫只是挂个名而已,当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露面。 沿着泾河一路而行,李左车也是相当放松。看着到处张贴的告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的是关内发生的案件,还有的则是一些重大决策。另外就是秦国的通缉犯张良,已经被黑夫诛杀。 “看来,秦国发生了很多事。” 韩信都忍不住开口。 他对泾阳虽然熟悉,却也有好几年未曾回到泾阳,当地的变化是相当的快。主要是很多消息他都不知道,包括张良被杀。他记得张良是逃至了西南夷,看来是被陈平给抓了。 “见过将军。” 学宫门口的守卫也是早早接到了消息,特地躬身作揖,抬手道:“太师说了,学宫自有规矩。外来者一律不得佩戴兵器,所以还请将军见谅。” “无妨。” 韩信也是相当洒脱,将李左车送给他的佩剑解下,随手丢给了守卫,而后就骑着骏马朝内走去。他在泾阳时,学宫其实还是刚起步。但是学宫的规矩却已相当完善,不论是谁都需要遵守规矩。就算是三公九卿,也决不能佩戴兵器。这并不是故意刁难,而是为了保护弟子的安全。 “呵……山河学宫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可是倾注了太师诸多心血。”韩信在旁一笑,缓缓道:“世人都知道太师精通农工之术,还有诸多奇思妙想。可他们并不知道,太师最杰出的作品就是这座山河学宫。凭借学宫,太师的地位便牢不可破。” “的确。” 李左车附和点头,看着沿途的弟子,也会抬手打招呼。他年轻时就曾为任子,在咸阳城的学室学习律令。如果按部就班的发展,他很快会成为侍郎、中郎或者是议郎这类郎官。再过个三五年凭借军功,或许就能成为郡县长吏。若是表现出众,便能回到咸阳任职。 “哈哈,破虏将军!” 黑夫这时则带着些先生早早就已等候,当看到韩信后当即是卖力的挥手。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军中大腿,他要是想掌控军政商就必须得拉拢韩信。 “信,拜见太子、太师。” “左车,见过太子、太师。” “好了,都不必多礼。”扶苏亲自上前将韩信搀扶起来,打趣道:“破虏将军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多饮几樽。也有劳破虏将军,与我们好好说说草原战事。” “自当如此。” 韩信点了点头。 他当初其实是有些瞧不上扶苏的,可自从知道那秦商之子便是长公子后,他就有所改观。毕竟扶苏作为公子,却能隐瞒身份礼贤下士,甘愿跟在黑夫后面做事。就这份胸襟气度,韩信还是相当佩服的。 “先里面请。” “多谢太师。” “你当初可没这么客气。”黑夫拍了拍韩信肩膀,“怎么,现在当上将军后,便迫不及待的要与我划清界限不成?” “信万死不敢!” 韩信是大惊失色。 这话可不兴说啊! 他是情商低,但不是智商低。黑夫是他万万招惹不起的人,他在泾阳时就见识过黑夫的手段。就如黑夫当初说的那样,他可以帮助韩信上位,却也能同样将他拉下马! “那就别这么客气。” “额,也可!” 韩信连连点头。 他这次凯旋而归,也是有着很多话想说。等廷议结束后,他还准备回淮阴县一趟。昔日的淮阴胯夫,现在成了秦国的破虏上将军。爵至高位,成为秦国新贵。他做这些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争一口气。还有,还有就是他的遗憾了…… 韩信心神激荡,年少时他喜欢位闾右豪族之女。为了能多看对方几眼,甘愿冒着被看门犬咬的危险。但后来他成了胯夫,而后就跟着南昌亭长来到泾阳。这么些年,他很想回去看看。 “来来来,诸位皆坐。” “现在天气冷,就以温鼎而食。” “吃上些热乎的,暖暖身体。” “有劳太师了。” 饭食是精心准备过的。 黑夫知道他们都对牛肉羊肉没兴趣,肉食就以猪肉为主,还有些像是处理干净的内脏。沾上芥酱麻酱后,味道也是相当不错。这年头内脏算不上是下水,起码很多勋贵餐桌上也都能瞧见。 “破虏将军此次可是打了个大胜仗,话说王离呢?” “尚且留在朔方。”韩信端起酒樽,丝毫没给王翦留一丝一毫的面子,直截了当道:“太师有所不知,王离简直是蠢笨如彘。我知道他没什么能耐,就只让其将万人。并且还给他指明了方向,只要他按时抵达封好退路,就能立下战功就好。结果倒好,他关键时刻却是迷路,险些害得秦国损失惨重。” “咳咳咳!!!” 黑夫是连连咳嗽。 时不时还瞥向王翦。 好在王翦没往心里去,毕竟他和韩信也算是忘年交。这俩人是亦师亦友,经常会探讨战事。有的时候还会根据沙盘演练战事,往往是杀的难解难分。 “你碰到乌倮了没?” “去年起就没遇到了。”韩信摇了摇头,“倮君现在的任务是要打通前往西域邦国的道路,所以得继续朝西北方向而去。而信去年则是着手对付东胡,便在东北方向。只是此次剿灭东胡太过顺利,不值一晒。在我看来,还远远不及大月氏。” 韩信也是相当傲气。 不过这说的也是实话,更是朝堂公认的。草原的三大霸主是匈奴,大月氏和东胡,随着匈奴和大月氏被灭,最后剩下的东胡自然是没什么压力。 秦始皇会让韩信领兵,也是有意要磨练他,想着让他真正的指挥大兵团作战,而不是做个先锋将军。好在韩信这回完成的是相当出色,可以说是从三面夹击东胡。就连老将军辛胜都赞不绝口,认为韩信将来可属大事! 黑夫是若有所思。 乌倮这回一走,起码得三五年后才能回来。临走时,还从他这带走了簿册。主要是记载着西域的特产,像是苜蓿、香菜、孜然……这些以后都能带回秦国。本来还以为能遇到韩信的,没曾想他们俩相隔这么远。 “现在朔方还太平吗?” 王翦放下筷子,开口询问。他对温鼎并无多少兴趣,主要是不适合他吃。如今王离还留在朔方,他自然是比较关心的。毕竟王氏第三代里面,也就王离比较出色。至于其他人,那甚至还不如王离…… “君侯放心,没事的。” “你千万别这么说……” “咳咳!”韩信面露尴尬,只得继续道:“还有些逃走的胡戎散部,他们撑死不过百余人,也只能趁着夜色袭扰。抢走些牛羊战马,再无多少本事。王离对付他们,也是绰绰有余。” “别提他了……” 黑夫是拼了老命的使眼色。 没瞧见王翦脸黑的和锅底似的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cue到王离,这不是打王翦的脸吗?! 见韩信又要开口,黑夫是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老韩这回表现是相当出众。我看你不如在我这挂个名,以后当个名誉先生。把你的打仗心得都写下来,作为兵家的范文,让弟子学习。” “啊?” 韩信则是面露诧异。 还要写心得? 话说,这是能教给弟子的吗?! 【第2更送到~】 第676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入夜。 烛火摇曳。 韩信合上簿册。 这都是学宫先生写的文章,内容严谨。比如墨家先生写的都和工器有关,还有配图。至于医家则和疾病药方等有关,只是他很多都看不明白。 “这都是先生们评优用的文章,我管这叫论文。目的是积攒底蕴,鞭策先生。学宫建立多年,有些先生也没了昔日的心气。我就让他们写论文,优胜劣汰。论文都会公示,由先生弟子共同投票评分。” “太师想的还是如此周到。” “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已。”黑夫将温好的黍酒递了过去,笑着道:“短时间内,应当是没有战事了。我知道你准备再回淮阴去,我就不拦着你了。等廷议结束你处理完私事,便可先回学宫。把你此次北伐的心得都写下来,留下来也有大用。” “上会允许吗?” “放心。” “那信也可试试。”韩信抬起手来,“信能有今日,皆来太师提拔举荐。否则,信恐怕现在还要以钓鱼为生。只是信并不擅长笔墨,倒是可以让左车代为执笔。” “李左车是吧?” “嗯。”黑夫打量着韩信,淡淡道:“经过此次北伐后,你的确是有所长进。你让李左车代为执笔,是想要提拔他吧?毕竟与你是亦师亦友,所以就想让他成为你的助力?” “信只是……只是……” “不碍事。”黑夫则是淡然一笑,缓缓道:“李左车虽然身份有些问题,但其此次北伐表现出众。上也问过中大夫,也决心任用他。暂时为侍郎,跟随在陛下左右。以后或许会派至朔方,出任封疆大吏。由他代为执笔,倒也无妨。” “多谢太师。” 黑夫摆了摆手,“这论文写归写,但肯定是有要求的。既然你们两人合作,那论文自然要求更高。也不必写多少,三万字就好。你们这篇文章,将会作为兵家典范。” “三万字?” “嗯。” “太师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哈哈哈,算少的了。” “那武成侯呢?” “君侯可不同。”黑夫摇了摇头,淡然道:“君侯是准备效仿昔日的孙武,编撰兵书。他已经写了数万字,未来还要出书呢。” “兵书……” 韩信若有所思的点头。 以王翦的能力,倒也不错。 “看来,太师所图甚远啊!” “嘿嘿,让你发现了。”黑夫笑了起来,“先前武成侯就曾提议,提拔批合适的军吏学习兵家之术。他们就算不能为将,也可为高级军吏。” “这想法甚好。” “以后就搞个军事学院,专门栽培高级军吏。像现在秦国军吏基本是靠着实战军功,稳扎稳打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可要说行军布阵,他们可能就差点意思。” 嗯,就类似是黄埔军校。 黑夫其实老早就在筹备,只不过这事涉嫌太多。经过秦始皇慎重考虑后,便批准了此事。但是也有前提,那就是要求他们务必要慎重。所挑兵家弟子都得经过皇帝审阅,只要身份不合适,一律不得入学! “此事不着急,反正目前的仗基本都打完了。”黑夫面露微笑,“北方已经置为郡县,岭南四郡目前发展的也还算安稳。至于西南夷……在常頞将军和陈平共同出力,很快就会被平定。” “嗯。” 听到陈平二字,韩信脸上表情都有些古怪。至今为止别看他现在已爵至高位,还带兵打了好几个胜仗,可听到陈平还是觉得后背发凉。这家伙说是道家传人喜好黄老之术,可实则是无比阴险毒辣,心机城府更是深不可测。 “等廷议结束后,你先回一趟淮阴县,路上则要抽空编写军事论文。等你回来后,我还有件重任要交给你。这也是皇帝的意思,未来的你还要奔赴更远的地方。” “什么?” “火器。” “火器?” 韩信挠了挠头。 火器至今都是秦国的机密,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段时间火器院虽然还在修造,可秦始皇要求的三千柄火铳都已铸成。包括配套的黑火药,也都有准备。 这次彦同样是立下大功,张苍提出火铳每次装药需要靠使用者的手感。倒的少了,那火铳就没啥威力。倒的多了,就容易造成炸膛。所以最好是能定额装药,也方便使用。张苍提出制造铜制量器,每次装药都用量器抹平。 而彦某日路过后,就说张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既然他想要定额装药,完全能用硬纸将火药卷起来。再将其放置在特制的木盒内。两侧放上铁弹,中间则是放置火药卷纸。再盖上刷满桐油的牛皮,还能防水防潮。 “等你回来自然就知道了。”黑夫淡淡一笑,“以后对付箕子朝鲜或是更遥远的西域邦国,秦国不会再派遣大军。以后以精兵为主,通过少量优势兵力取得胜利。以后就走到哪吃到哪,别指望后方能送来多少辎重。相隔足足万里,秦国也是有心无力。” “额……”韩信面露苦笑,无奈道:“太师,莫非是信灭东胡之战打的不够好吗?” “挺好的啊。” “那为何又要信率精兵奔袭……” “没办法啊,这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你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确很出色,可秦国现在还有些老将,像蒙恬就挺好。而你率领锐骑奔袭数千里,肃清河南地,接着又违背军令奇袭大月氏。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中,却能辨别方向。能指挥大兵团的,秦国还有。可要复刻你这波闪电战的,放眼秦国恐怕是无人能比得上。喜欢显摆是吧?嘿嘿,这就是自食恶果啊!” “……” 韩信闻言顿时是哭笑不得。 原来是这样? 所以说,不是他不擅长指挥大兵团作战,而是因为他擅长的闪电战别人玩不来。仅仅是辨别方向,这都很不容易。想想王离这迷路侯就知道了。 “年轻人,装的比迟早是要还的!”黑夫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韩信肩膀,“皇帝不追责还封赏,你以为你不需要付出点什么?” 【第1更送到~】 第677章 朕即天命! “尽心、知性、知天。” “莫之为而为者,天也。” “顺之者存,逆之者亡。” “先生谬矣。”李鸢站起身来,驳斥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太师也常言制天命而用之,是谓人定胜天。” 三尺讲台上的老儒顿时涨红了脸,怒斥道:“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昔孔子曾言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子夏则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可此等想法太过荒谬,若依他们所言,我们岂不是只需躺平就好?这种言论很危险,不利于秦国的发展。人的富贵皆在于自身,与天命无关。” “快,把他赶出去!” “李鸢,你又来捣乱了!” “你一法家的跑我们这来作甚?” “我是来学习的!” 李鸢坚定开口。 内心则是吐槽了句。 才怪! 他就是来挑事的! 现如今儒家势大,而他作为法家大师兄,自然得跳出来给他们点颜色。学宫对弟子旁听并不限制,只要不违反课堂规矩就好。所以李鸢隔三差五就跑儒家课堂来捣乱,以他的学识口才,往往能让先生难堪。 “别说了,出来单挑!” “来就来,谁怕谁?” “好,你一个单挑我们一群!” “哼,告辞!” 成功激怒他们后,李鸢便识趣的赶忙战略性转移。如果真是单挑,他还真不带怕的。可面对儒家这几百号人,再不跑可就是纯傻子了。 “学习,学个屁!” “别说了,先砍了他!” “都安静!” 老儒气的是脱鞋拍桌子。 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李鸢跑出去后还朝着他们做鬼脸,正准备继续逃命,却结结实实的撞在人身上。李鸢捂着脑袋,就瞧见黑着脸的黑夫就站在他面前。 “咳咳,见过先生。” “跑啊,接着跑啊。” “那什么,我还得回去上课……” “你还上什么课?”黑夫则是淡定看着他,缓缓道:“我听你讲的挺好的,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你也别当弟子了,要不当个先生咋样?” “这不合适吧?” “挺合适的。”黑夫则是满脸认真,“我现在就给你办理退学,以后你就是学宫的先生了。” “先生,我错了。”李鸢很没有骨气的就跪了,连忙求饶道:“我要是退学了,吾翁能把我的腿给打折……” “别啊,小李先生。” “……”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消停段时间,就非要给乃公找点事。”黑夫是满脸怒火,冷声道:“你要是敢去找子瓠辩一波,我还敬你是个勇士。天天欺负这些老儒,扰乱课堂秩序,闹得是儒法两家水火不容,乃公不开了你都对不起校规!” 人嘛,总有年轻的时候。 类似李鸢这种有点本事就喜欢显摆的人,其实学宫有很多。黑夫是先由着他们,等闹得差不多了再出面。好在学宫人才辈出,再加上有张苍这位智谋如妖学究百家的大贤坐镇,这些弟子往往也不敢多言。 “好好学学人冯葵,小猪也比你强的多。你看看他们,每日都是潜心修学。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你再继续这样胡作非为,早晚都会被甩下。” “鸢知错……” 黑夫则是指向远处,缓缓道:“你看看韩信和李左车。他们是刚从朔方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论文。比你优秀的人都这么卷,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我现在就去读书!” “嗯,孺子可教也。” 看着李鸢告退,黑夫则是相当满意。事实证明,李鸢这样的刺头只要好好教育,也是有希望的。实际上冯葵也不老实,他因为偷韩终的藏药,结果被韩终赶去外面挖野菜了。 至于胡亥? 他目前主要是在帮着设计火炮,还扬言要加在楼船上。只不过目前威力不足,还是需要些时间。等火炮完成后,他就准备启程前往胶东郡,届时会测试火炮和楼船搭配。等全都准备好后,两年内就该前往箕子朝鲜了。 “黑子,你看看吧。” “什么?” “这是今年泾阳的生育情况。”扶苏神情激动,欣喜道:“自从黑子于泾阳推行女子十六生育起,收效奇佳。就如韩终昔日所言,夭折率是锐减。再加上医术手段的提升,诸多产妇皆是得以保全。算上这两年的生育情况,人口增长反而是较正常县多了许多。” “嗯,预料之中。” 黑夫则是看着统计数据报表,若有所思。他当初还没来泾阳时,其实就让韩终做过调查统计。根据安陆县的模版,得出了生育年龄应该在16岁以后为佳。黑夫来至泾阳后,就着手开始推进。刚开始新生儿的数量肯定是暴跌一大截,但胜在没有一尸两命的情况。 经过这五六年的发展,泾阳的新生儿数量反而是因此激增。特别是产妇的安全得到保障,一尸两命的情况极少。 “高陵等县的情况如何?” “他们慢了些,但也开始逐步上升。”扶苏拿出张数据报表,指着道:“黑子看看,这数据是呈现出上升的趋势。所以说,这件事大有可为!” “嗯。” 黑夫点了点头。 这数据表明显是出自张苍的手笔,而这也是黑夫教他的。有时候画个数据图表出来,反而是更为清楚。张苍经过教导后是心领神会,也发现是的确更合适。 “此事我已与詹事范翁商量过。”扶苏面露微笑,继续道:“吾以为可制定律法,令女子年十六后生育。” “莫要着急。” 黑夫是连连摆手。 他是在基层干过的,知道有些人为了政绩能干出什么事来。只要秦国敢制定这条律令,必然是会闹出很多人间惨剧。这种事只能去提倡去建议,而不是说写进律法强制推行。 “各个郡县目前人口都不清楚,如果强制推行的话,很多人都会因此而受损。关键是短时间内,会让各郡县人口暴跌。你要知道,这对秦国发展相当不利。所以能从关中慢慢向外推行,同时尽可能的教化。” “说的也是……”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事倒是他想当然了。 “太子啊,你以后不论有任何事都要三思而行。你我说说倒是无所谓,但是写进律令内的都要慎之又慎。秦吏能力各不相同,有的为了政绩什么都干的出来。你想想看在河东郡看到的,像公债都没强制,他们为了政绩却逼迫灾民购买公债。” “扶苏受教!” 国家的手段不仅仅是只有律法,这些秦吏也能负责教化。秦国只是建议,同时利用各种手段宣传造势。黔首听的多了,或许就会改变心意。可要是写进律令里面,那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行了,咱们也该准备启程了。”黑夫面露微笑,“皇帝的诏令已经送来,让我们明早准时参加廷议。韩信这回凯旋而归,再加上张良已被诛杀,西南夷战事也即将告终,秦国接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动作了。” “嗯。”扶苏点了点头,“上立我为太子嗣君,恐怕也是有此目的。短时间内,秦国恐怕是再无战事。秦国后面便可专心发展民生,以此富民强国。诸多士卒都能凯旋而归,他们也将会成为劳动力。” “聪明!” 黑夫忍不住一笑。 扶苏有时候的确是冲动了些,但他现在也有所长进。秦始皇会立扶苏,就是想着他负责打仗,而扶苏上位后负责继续治民。通过此法,也能让扶苏很快积攒下名声。这招汉朝也是这么做的,像刘邦死后就采取和亲和黄老之术。靠着文景之治,汉朝很快积攒下了大量的财富,而这笔遗产让汉武帝有了和匈奴决战的底气。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要打仗就得手里有钱粮。像秦灭六国,是靠着劫掠六国财富维持战争的开销。再往后则是仰仗黑夫以商社的名义到处拉投资,还有在当地囤戍,大大缓解了后方的粮草压力。 即便如此,秦国北伐的时候还是被迫推出了国债。现在仗都打完了,秦国也要准备还钱。如果时间到期却拿不出钱来,那秦国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气就全都没了。 秦始皇立扶苏为太子,其实就是变相的昭告天下。秦国的耕战制度将会逐步改变,后续也不再以开疆拓土为主,最多只是局部战争。这种战争也不需要大规模征兵,凭借火器有个两三万人就相当的多了。 后面秦国主要任务是发展民生经济,先把欠下的公债还了。然后就能投资建设岭南和西南夷,再继续造船操练楼船之士。等英布和彭越那边发来消息,秦国就能派遣舟师进攻箕子朝鲜了。 而等乌倮归秦打通丝绸之路后,源源不绝的五石散和茶叶就能运输至西域。再等个两三年,就可以继续进攻西域,而这时候北方郡县也都建成。 这条路,黑夫可都设计好了! 第678章 廷议,大上造韩信! 章台宫。 扶苏位居帝榻旁,面前摆着木案。他现在作为太子嗣君,已经有资格坐在旁边辅国监政。若有任何问题,也可出言发表看法。他着绛色朝服,衣袖皆以玄色纹边。面如冠玉,留有矢状短须。头戴紫玉冠,静静等候。正襟危坐,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左右两侧已经坐满了朝臣,文武百官皆是翘首以盼。看着秦始皇乘坐帝辇,一步步朝着帝榻而去。 黑夫则是打着哈欠,坐在旁边。昨晚扶苏组了个酒局,拉着他、范增和韩信畅谈国事。 聊了足足一宿啊……黑夫中途睡过去好几回,硬是被扶苏给拽醒了。他现在还年轻,倒是还好。可范增年过花甲,熬的是精神崩溃,差点没昏死过去。若非黑夫给了两片人参,怕是就得当场摇韩终来救人了。 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初他就喜欢大半夜跑去找扶苏看星星闲聊,现在扶苏是不到子时就睡不着。隔三差五就跑来找他,以至于黑夫是精神衰弱。为了躲他,黑夫甚至是跑回云宅睡觉,都不敢留在学宫! “太师这是昨晚没睡好?” “睡得还行……” “呵呵,年轻人就是好啊。”蒙毅坐在旁边,揶揄道:“为兄上了年纪,每日都得早睡。比不得太师这年轻人,就是一宿不睡觉都精神的很。啧啧啧,真厉害!” “呸!” 黑夫恶狠狠的啐了口。 后背就被路过的御史敲了敲。 “太师,这是第九十九次了。” “咳咳咳,见谅见谅!” 年迈的御史黑着脸,手握玉圭而去。没办法,就没人能得罪黑夫。原本肃静守礼的朝堂,就因为黑夫慢慢开始改变。他们原本只需要摸鱼就行,现在得来回不断巡视,否则就有朝臣不守礼。 就有点类似于是李鸢这种课堂刺头,黑夫在秦廷也是如此刺头。主要还是他和蒙毅凑一块,而蒙毅隔三差五就打扰黑夫这个好学生。黑夫闹腾,别的朝臣也是跟着附和。虽然说让死气沉沉的章台宫有了活力,可廷议始终是严肃的场合,这就让御史们很难办了! “臣等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诸卿免礼,坐。”秦始皇正坐于帝榻,目光最后落于韩信身上,难得一笑道:“破虏将军。” “臣在!” 韩信缓步走出,抬手作揖。 “朕还记得,昔日见你时还未及冠。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能横扫草原胡戎。肃清河南地,奇袭大月氏。率军突袭匈奴王庭,俘获祭天金人,百余匈奴贵种。后又将兵十万,踏破东胡王庭。年纪轻轻便能横扫胡戎,壮我大秦邦威。仔细想来,秦国已有数十年未曾出现如此小将。” “臣只是尽力而为。” 韩信抬手作揖。 这话说的没半点毛病,但是还不够圆滑。如果是黑夫的话,必定是要来上一大段滔滔不绝的马……哦不,是龙屁。最后把能打胜仗的原因,全都归咎于皇帝英明神武的指挥。 秦始皇倒也没在意,毕竟他知道韩信的脾性。朝堂之上需要有不同性格的人,韩信敢打能打就是他的优势。就算是有些恃才傲物,那也是他的本事。如果说都像黑夫似乎的,恐怕韩信也不能立下这些战功。 听着他的评价,黑夫也是不住咂舌。不得不说,秦始皇还真是欣赏韩信。也许是想到了昔日那位年轻气盛的小将李信,恰好他们也都是以信为名。秦始皇昔日就给李信赐字,去年又给韩信赐字。 看着秦国将帅老的老死的死,秦始皇也是相当急切。他需要有类似王翦这样的统帅,能够极具大局观。好在蒙恬李信站了出来,他们也算是勉强能充任,可终究是有所欠缺。 而韩信不同,他的能力更为全面。不仅仅可以做到亲率骑兵突袭,也能排兵布阵稳扎稳打。不仅能为将,更是未来的秦军统帅! “朕记得你还昔日上书,说是在塞外遇到位旧识。乃是李牧之孙,秦中大夫李汨之子。中大夫,可是如此?” “禀上,正是。” 李汨缓步走出抬手作揖,他留着山羊胡头戴法冠。先秦时期,诸侯国内分卿、大夫、士三级。大夫比卿低一等,且分为上、中、下三等。中大夫是中间一级的大夫,能够参与廷议。论官职地位其实并不算多高,主要是有着议政的权力。 他生有三子,分别是李谅、李仲车和李左车。其中李左车为少,自幼便备受宠爱。而李左车也没辜负他们,从小就聪明伶俐。对律令条文并无多少兴趣,反而是喜好战事兵法。 后来李牧出使秦国,而李左车恰好是最为敬仰其大父。李牧见其聪颖,便选择将其带回去邯郸。后来的结果也就都知道了,李牧因为秦国的反间计,最后是被冤杀。而李左车则是靠着大父部将,拼死逃了出去。 机缘巧合下逃至淮阴县,也是因此遇到了正在钓鱼的韩信。从那后,韩信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变化…… “诏其入殿。” “诏李左车入殿——” “诏李左车入殿——” “诏李左车入殿——” “……” 谒者一声声传达消息。 两侧官门打开,而李左车则是换上黑色朝服一步步进门,所有人同时看向了他。李左车的身份终究有些瑕疵,毕竟是和李牧有关。而李牧则是赵国敌将,昔日还曾杀秦国将军。最后还是王翦用反间计,利用郭开坑杀了李牧。可李左车的生父偏偏又是中大夫李汨…… 好在李左车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按照韩信所言,李左车在北伐中可出力颇多。包括突袭大月氏和闪击匈奴王庭,其实都有李左车相助。韩信更是以师礼待之,在军书中对他是赞不绝口。 “左车,拜见陛下。” “免礼。” 秦始皇拂袖挥手,注视着李左车的模样,缓缓道:“你倒是与大父有些相像,特别是这眼神。就和李牧般锋利,犹如出鞘的利剑!” 第679章 破虏亭,恩赏 李左车神色如常,抬手道:“吾少时便跟随大父,常伴大父左右。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陛下还能记得大父。” “当然。”秦始皇淡淡一笑,“朕还记得,赵王以武安君为大将。率其部南下,后大破秦军于肥,阵杀桓齮。李牧的风采,朕历历在目。即便是武成侯对其也是颇为敬重,为了速破邯郸便以反间计。可笑那赵王愚蠢,坑杀了李牧。” “的确。”李左车不卑不亢,抬手道:“赵国邯郸被破,并非吾大父不擅战阵,盖因赵王昏庸无能,轻信奸臣郭开离间。若是吾大父不死,邯郸不会这么快被破。” 他也没有把话说满,毕竟秦赵两国的国力太过悬殊。就算李牧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抗秦国。秦国灭楚就是彻底彰显其国力,纵然李信率二十万大军铩羽而归,可王翦很快就又率六十万大军灭楚! 赵国,同样是挡不住的。 秦始皇面露微笑,缓缓道:“韩信军书都已写明,你此次北伐也是出力甚多。朕还记得昔日李牧横扫匈奴,也是表现出众。而你作为其孙亦是不俗,朕就封你为北假郡尉丞,为韩信属吏,同时赐爵为五大夫!” “左车拜谢陛下!” 李左车是长拜作揖。 他也知道秦始皇的性格,也算是都在预料之内。就拿秦国武庙来说,李牧能够以赵将的身份入选,就足以证明了皇帝心胸的开阔。或许这里面有安抚赵地的想法,同时转移仇恨。可没有足够的魄力和威严,这事压根就不可能做成。 就李左车所观,其实秦国诸多军吏都很不忿。特别是昔日桓齮的部将更是如此,甚至是想过要捣毁李牧的雕像。好在是当地秦吏拼死阻拦,所以让他们没有酿成大祸。这些事李左车也都知道,这也是他愿意投靠秦国的原因。 他虽然是出生于秦国咸阳,可却因为少时跟随李牧去了邯郸,所以他更像是个铁骨铮铮的赵人。他看着李牧亲自坐镇后方,指挥千军万马踏破一切来犯之敌。他本来应该有更高的成就,却偏偏被赵王所冤杀! “韩信。”秦始皇又看向他,缓缓道:“朕昔日便已为你进爵至大上造,且封为北假郡尉。然多年在塞外风吹雨淋,想必也不好受。秦国素来是有功则赏,你若是有何需求大可直言。” “臣希望能告假归淮阴。” “准!”秦始皇拂袖轻挥,点头赞赏道:“衣锦还乡,理当如此。朕还记得,你昔日在淮阴家贫。汝母为了照顾你,不仅为人庸耕,每日还要织布。她节衣缩食,只为了凑齐束修供你读书。也是因此早早患病,最终病逝。而你因为家贫却不能为其办葬礼,便亲自背着母亲的尸体,寻得一处又高又宽敞的地方,亲自掘地下葬。” 秦始皇顿了顿,继续道:“朕听说,你忙了两天一夜。最后刻下墓碑,立誓要在墓旁安置万户人家守墓。万户人家不现实,百户倒是可以,便将其地命为破虏亭!” “信,叩谢陛下!” 韩信眼含热泪,长拜叩首。对他而言,这比任何奖赏都要来的好。他这些年来是忍辱负重,从未想过放弃。因为他的母亲告诉他是出自姬姓韩氏,先祖也是曾经阔绰过的。他若是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就必须得学会读书识字。 即便母亲再怎么饥贫,也从未亏待过他。自己吃着只有几粒米的米汤,却将两块肥膏给他。韩信忘不了有回患病,她的母亲冒着风雪一家家叩首求助。只可惜他的母亲早早病逝,若是还能活着该多好…… 秦始皇则是微笑点头,他就知道韩信的软肋是这个。他早早就已派人调查过韩信,也从黑夫口中都听说过。秦国有功必赏,这也是让朝臣武将为其卖命的根本原因。 他听过韩信这些事情后,对其母的忠贞坚苦很是赞赏。想到自己的经历,他有时候既感激于其母在赵国对他的照顾。可想到赵姬在咸阳所为,他又无比痛恨。他恨不得赵姬能与其父一起死了,他也不至于如此矛盾。 看着秦始皇如此安排,黑夫也是默默点头。皇帝是真的精通人性,就说这破虏亭的安排简直是恰到好处,直接命中韩信内心最深处,效果堪称拔群! “去淮阴时记得带上扈从。”秦始皇则是一笑,就好似是叮嘱游子,继续道:“望你能早日回来,朕还有重任要交给你。” “信遵制!” 韩信抬手作揖。 群臣皆是若有所思,也是抬手恭贺。他们都能察觉的到,皇帝对韩信是无比偏爱。就算没有黑夫这层关系,韩信也能成为秦始皇的爱将! 后续则是群臣开始汇报情况,包括西南夷目前战事焦灼。滇国在项氏的指挥下,挡住了刘季的进攻。而陈平这边则是因为张良的缘故耽误了段时间,恐怕还需要段时间才能得到捷报。 西南夷目前已经不足为虑,秦始皇也没有过多追问。可能现在都已经打完了,只是军书还没送至咸阳。毕竟相隔这么远,他们也都没办法。 再有就是岭南发来的文书,当地情况还算尚可。特别是水工郑国的表现相当出众,帮着疏通河道,并且是打通水系筑造堤坝。不能说有多少用,起码是聊胜于无。不至于像先前那样,几天小雨就会发生洪涝。 听完他们汇报后,秦始皇看向扶苏。 “太子,你可有要汇报的?” “臣的确有事要奏。” 扶苏站起身来,抬手道:“这几日臣处理各个郡县的文书,主要是新出生的婴儿。臣令张苍做好数据统计,其中还与泾阳做了对比,还请上允许臣演示。” “可。” 秦始皇点了点头。 这事他先前就已听说,但还想看看。 扶苏令人将特制的宣纸高高悬起,上面有着一张张特制的数据图表。而扶苏则是干脆站起身来,来至中间。 这份图,对秦国很重要! 第680章 为秦国未来计! 赵亥站起身来,看向图表。这玩意儿也是从学宫流传出来的,胜在一目了然。自从接触后,他特地是让诸多属吏去学宫进修,为此每人还都掏了两千钱。好在如今是融会贯通,也能省去不少心力。为此皇帝也是特地下令,但凡是涉及到账目的就必须配图表。 其实赵亥也没想到,自己都已过了花甲之年,还得苦学。这还真是应了黑夫的那句,活到老学到老。 “前面的,别挡着了。” “你有本事让冯相别站起来。” “肃静,都肃静!” “叱嗟,这活没法干了!” 秦始皇望着喧闹的秦廷,眉头紧蹙。 “放肆!” “陛下息怒!”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秦始皇看向扶苏,让他继续。又看向捂嘴偷笑的黑夫,满脸无奈。平时廷议倒是还好,也都很守礼节,偏偏是黑夫一来就变了。 扶苏踱步而出,站在最中间缓缓道:“诸公且看,这是各郡县的生育情况。有夭折的,也有一尸两命的,其中尤其以岭南四郡最为严重。” “这是自然。”冯去疾踱步而出,淡然道:“岭南四郡归秦时间较短,当地更是遍布水蛊。因为缺少医师,各郡守多次上书。并且当地缺少教化,条件比不得秦地郡县,死者自然更多。” “不仅只是如此。”扶苏指向远处,继续道:“岭南习俗与秦地不同,他们有的十二三岁就会成婚生子。就如粮食还未长成,就被人揠苗助长,如此岂能结出好的粮食呢?诸位可以看看别的郡,其实情况也没好多少。” 随着扶苏讲解,身后还有内侍帮着用竹竿指指点点。秦始皇同样是在看着,也是若有所思。这年头医疗条件有限,若是难产就得面临保大保小的难题。至于剖腹产这种事,就算是韩终都没把握。只不过有时候是死马当活马医,救得活是他医术好,就算治不好也不能怪他医术不精。 别说普通黔首,就算是后宫妃嫔也是如此。就比如胡亥的母亲,就是因为难产而死。 “诸公现在可看看泾阳的。” 扶苏面露微笑,内侍则是将另外幅图挂在下面。目前新生儿的数量已经超过其他县,夭折率只有别的郡县的一半。看着数据图,朝公们皆是哗然。 其实他们也都有听说过这事,只是没什么人特地去关注过。毕竟前两年的情况也没多出色,渐渐的就没人在意过了。 “诸位且看这张报表,妇人年十五以下生子的,十死五六,极其容易一尸两命。而十五至十八者,则十死三四。” 扶苏是侃侃而谈。 这件事黑夫当初就提过,并且是希望能强制推行。并且效仿勾践强国的方式,鼓励晚婚晚育。通过奖赏,变相的支持鼓励。这招其实也就在泾阳玩的转,推行至高陵等县后则出了问题。 有人为了骗取补贴,靠着关系故意伪造年龄,借此得钱占便宜。毕竟对官吏而言,有时候只是改个数据的事。还有的听说有补贴,甚至是令怀孕的良妻堕胎。 这还是在关中邻县,如果是在更偏远的郡县,黑夫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当时想的是效仿勾践鼓励生育,然后予以晚婚妇人补贴。 可要知道这点补贴是杯水车薪,根本就没多少用。时代不同,也得考虑到当代的生产力,主要劳动力还是以男子为主,导致很多穷苦人家是恨不得早早把女儿嫁人。 再有就是此举为牵一发动全身,各地县寺发展情况不同。有的比较贫困,根本无法支撑这笔开销。到最后政策没推行下去,反而会闹的民怨沸腾,连带着县寺都得节衣缩食。 经过这些年的试运行后,黑夫才知道是自己当初想当然了。政令推行不能一拍脑门,否则的话那还不如无为而治。 扶苏踱步而出,缓缓道:“经过数年推行治理,泾阳作为模范县能让夭折率只有一半。这是泾阳新生子的变化,最初因为推行此令的确是因此减少。可随着这两年,新生子是不减反增。并且妇人也能保住性命,反倒是比别的郡县表现更好。” 李斯是若有所思,也是已经了然。 “所以,太子意欲何为?” “先于各地张贴告示,宣扬晚育的好处。同时秦国也可予以一定的奖赏,比如12至16的女子免去口钱。此事则需查明,各地皆要严格管束。此事并不强制,遵循自愿。同时以咸阳为核心,逐年向其余郡县推行。此事所受阻力甚大,然臣以为这是为秦国未来计。” 扶苏示意内侍更换帛图,换成了秦国的疆土郡县图,“自秦灭齐后,划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攻岭南,置南海,闽中,桂林和象郡。又攻西南夷,置牂牁郡。后北伐胡戎,置朔方和北假郡。目前已有四十三郡,后面会增至四十六郡。这些新郡说是郡,可算上当地戎狄夷人也远远不及。故臣以为可从此事落手,假以时日便能快速增长人口。” 扶苏是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好在是条理清晰逻辑缜密。黑夫则是在旁点头赞赏,就好似是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自从穿越后做了很多事,包括学宫。但他最满意的作品,还是扶苏。 学宫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确是很不容易。可这就像是张白纸,想写什么都是看他的心情。而扶苏则有所不同,他这张纸已经被人写烂了……关键是极其固执,想要劝他都难。好在是现在成才了,完全有了嗣君的风范。 “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皆是缄默。 见他们如此反应,秦始皇则是已经有了答案。毕竟秦国喜欢用事实说话,而扶苏则是将这些数据摆在面前。具体实施推行肯定还要商议,但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就如扶苏所说,先把晚育的好处张贴出去再说。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实施,这其实就足够了。 “既是如此,那就交给太子。” “臣遵制!” 扶苏抬手作揖。 这事谈完后,便又说到了西南夷这块。秦始皇准备自巴蜀两地调动商贾城旦,以后就负责在西南夷开荒。同时还要加大对胶东的投资,继续建造楼船。这一桩桩事安排下去,黑夫也是不住打着哈欠。 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 “太师。” “咳咳咳……臣在。” “新生可都已入学?” “赖上关心,都已妥当。” “善。”秦始皇看向黑夫,打趣道:“既然太子留在学宫,朕也就放心了。只是诸生天赋有高低,便有劳先生们费心,朕欲择日再去学宫看看。” “没问题!” 黑夫是当即应下。 现在是已经立扶苏为太子,所以很多事都只需要交给扶苏处置便可。秦始皇这些年也是积劳成疾,听黑夫韩终的劝告,也就开始放权给扶苏。而秦始皇则是负责游山玩水,每日早睡早起定时三餐。再加上药膳调理身体,现在的秦始皇反倒是精神了许多。 廷议结束后,朝臣们皆是各自告退。黑夫则是有幸又被留下,而韩信也没避免。现在黑夫好歹也算是外戚,参加家宴也是合情合理。 宫廷美食现在花样很多,有几道菜就算是黑夫都赞不绝口。毕竟秦始皇素来挑剔,经常让这些庖人想破脑袋! “黑夫。” “上有何事?” “朕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秦始皇放下筷子,淡淡开口。 第68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淮阴 昔日淮阴以淮河为界,分属徐、扬二州之域。商周时期,当地则为东夷、淮夷之地。再后来楚国则有问鼎中原之志,所以是屡屡对泗水流域用兵。吴楚反复拉扯,最终还是以楚国获胜而告终。 当让,最终还是被秦国置县。而淮阴当地水系四通八达,经常能瞧见有商船经过。仰仗淮水冲刷,当地也是沃野千里。种植水稻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是秦国出了名的产粮大县。 韩信乘坐三马大车,时不时便会拉开帘布向外望去。而黑夫则是面露微笑,打趣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回去?想着衣锦还乡,狠狠打那些曾经瞧不起你人的脸。” “额?”韩信面露无奈,苦涩摇头道:“信昔日的确是这么想过,可现如今回来却无这些心思。我只是想见些旧人,尽我所能的去帮那些人。” “那就好。” “倒是太师被我连累,要来淮阴。” “无所谓,就当旅游了。” 黑夫满不在乎的拂袖。 他也没想到,秦始皇会让他陪着韩信来淮阴。韩信凯旋而归,也没多少要求。以后还得留在北假担任郡尉,风吹日晒天天吃沙子。等北假建造好后,他恐怕还得继续领兵。不论去西域邦国,还是更遥远的箕子朝鲜,都需要他亲自领兵。 韩信这样的人才,自然是需要拉拢的。按理说肯定是让扶苏这位太子亲自相随,也算是变相的刷波存在感。只不过扶苏现在还要辅国监政,包括太子宫的修造也需要他出面。所以秦始皇希望黑夫能以太子的名义,跟着韩信共同前往淮阴。 黑夫自然是答应下来,毕竟他也想出来放松放松。成天待在学宫里面,他迟早得被那票顽劣的弟子给气死。正好现在有机会,还能公款旅游,黑夫自然是答应下来。 他本身就和韩信关系比较好,更是他举荐的韩信为将。这回韩信凯旋而归衣锦还乡,黑夫自然也得给他点面子。再加上他这太师的身份,自然是义不容辞。 “你现在已是爵至十六级,秦国的大上造。”黑夫面露微笑,“所以不论你做什么,只要别太过分都行。昔日欺辱过你的人,你都能一一讨回来。你也不必有所顾忌,毕竟是他们先为难你的。” “罢了……”韩信摇了摇头,认真道:“陈平昔日在阳武也曾备受欺辱,很多妇人都喜欢讥讽他。可他回到阳武并未为难他们,反而是多加相助。陈平在当地名声极好,都说他是胸襟宽阔。陈氏如今已是阳武闾右富户,当地人也多有照顾。吾并非淮阴本地人,是后来迁至淮阴的。吾母的坟冢也需要有人打理,所以……” “哈哈哈!” 黑夫顿时爽朗一笑,拍着韩信肩膀道:“你能这么想,证明你这段时间进步不少。看来此次北伐,你也收获颇丰。” “只是看明白很多事而已。” 韩信也是在旁笑着。 看来黑夫方才所说,都是故意试探的。他经历许多,所以也都习惯了。就比如当初在北地郡的时候,害他背负骂名的屠户便是他麾下伍长。那些见风使舵的淮阴乡党皆是帮着他欺辱屠户,就想着借此献殷勤。可韩信为了领兵,便以军法惩治乡党,反而是将屠户救下。 韩信并非是说原谅了屠户,其实恨不得是亲手杀了他。但他能够分清大局,不会因为私仇而耽误他领兵的机会。对待这些故人,其实也都是如此。现在的韩信虽然依旧有着身傲骨,却比先前要成熟许多。他虽然傲慢,却能够审时度势,分清利害关系。 他是刚刚凯旋而归,肯定不能就开始报仇,这很容易遭人诟病,说他心胸狭隘。韩信可没法做到黑夫这种地步,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发展,便选择放下这些恩怨。 “前面就是南昌亭了。” “看看,来的人还真不少。” “嗯。” 韩信令车夫放慢速度,看向淮水前等候的诸多官吏,饶是他再怎么冷静,脸上表情都有了些变化。黑夫则是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 想当初他回到云梦时,也有这样的触动。衣锦还乡、凯旋而归,就算是韩信同样会如此。 南昌亭。 亭长是位宽厚的老者,此刻是换了身干净体面的缁衣,头戴梯形板冠,乃是拥有不更爵位。他便是多次让韩信蹭饭的南昌亭长,也算是父辈就认识的。 韩信并非淮阴本地人,随着秦灭六国各地皆是战乱。韩信的父母便带着韩信逃至淮阴,暂时定居。结果还没到淮阴,韩信的父亲便在路途中病逝。而他的母亲为了养育他,最终病逝。 所以韩信是常从人寄食饮,而人多厌之者。南昌亭长见他可怜,再加上与其父亲有些关系,便算是半收养他。亭长作为宽厚老者,便帮着管饭抚养。只不过他能力实在有限,家中也没多少余粮。后来他的妻子故意是提前开饭,也算是变相的羞辱韩信。 韩信自然是一怒而去。 见他如此,南昌亭长想着说正好要去咸阳送徭役,就想带上韩信。既然他有能力,倒不如去投奔当时的泾阳县令黑夫。若是运气好的话,以后肯定也能有所成。 事实证明,韩信做成了! 短短数年的时间,韩信凭借军功一跃为郡尉,更是爵至十六级大上造。他的身份地位,已经让他需要仰望的地步…… “到了。” “终于到了!” “破虏将军来了!” 看着车架缓缓停下,县吏们也都是无比忐忑期待。南昌亭长按理说是没资格站在这么前面的,但他因为是韩信的恩人,所以就被拉来。听说韩信得爵后,还特地让人给南昌亭长邮了五百钱。 实际上他们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钱是打着韩信的名义邮的,但其实是萧何所为。韩信当时想的是一毛不给,对南昌亭长很是不满。 韩信从车驾走下。 一时间欢呼声宛若雷动。 “拜见太师!” “拜见破虏将军!” 【第1更送到~】 第682章 南昌亭长,韩信的白月光 韩信看向人群,这里面有他熟悉的南昌亭长,他又老了几分。还有早些年曾经欺辱过他的淮阴里中青年,一个个都是颤颤巍巍的。 昔日的淮阴胯夫,现在已经是名动秦国的破虏将军,爵至十六级大上造。就算是郡守,都只能仰望的存在。而且是深得皇帝宠爱,亲自为其赐字。如此殊荣,他们是想都不敢想…… 韩信还有靠山,也是当朝太师黑夫举荐的他。在北地郡闯出赫赫威名,也是得到上将军蒙恬的赞赏。蒙恬甚至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被韩信断然拒绝,对曰:胡戎未灭,何以家为! 他还没来淮阴,皇帝诏书便已送至。于韩信母亲的坟冢旁置破虏亭,迁百户人家为其守墓,并且免去三年赋税。同时以韩信凯旋的名义,免去淮阴一年赋税。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韩信爵至大上造,连带着淮阴黔首都能跟着享福。 韩信目光一一扫过,却并未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而南昌亭长则是眼神示意,便将位妇人推出,连忙作揖道:“将军,吾妻昔日有眼无珠,怠慢于将军。老朽已教训过她,便让她给将军赔罪。” “不必了。” 韩信冷漠拂袖。 他当时也算是南昌亭长半个门客,虽然每日准时准点来蹭了几个月的饭,却也帮他处理了诸多公务,甚至还曾拔剑替亭长击退了匪寇。在没有南昌亭长的默许下,他的妻子又怎敢怠慢于他呢? 他虽然情商低,但不是智商低。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懒得追究。以他现在的身份,再去追究这些事反而容易落人口实。所以对于南昌亭长的惺惺作态,很是看不惯。若非黑夫在旁拉住他,必然是要拆穿他的真面目的。 至于其他人同样是纷纷叩拜作揖,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惶恐。低着头,生怕被韩信所瞧见。但韩信并没有有要追究他们的意思,只是让他们都起来。 “吾昔日在淮阴时,备受诸位乡党照拂。吾曾听人说,家贫便无德行,吾以为此言荒谬至极。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信终究是饮淮水而长大。” “多谢将军!” 众人皆是纷纷叩拜作揖。 韩信现在当众宣布这一消息,那以后肯定是不能再对他们动手了,他们悬着的巨石终于是落下。主要还是现在的韩信地位实在太高,要弄死他们可以说和弄死只蚂蚁没区别。 甚至他都不需要出面,更加不需要多说什么,自然会有很多人为了讨好他而对付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只需要权力小小的任性,就能让他们疲于奔命。比如说服役,让他们去更为遥远的岭南,还专门挑冬天启程。 韩信目光扫视四周,不由蹙眉。 “钱公为何没来?” “他……” “他怎么了?” 他口中的钱公乃是淮阴当地赫赫有名的闾右豪族,堪称是诗礼传家。每年祭祀都会施粥赠衣,他第一件新衣裳便是钱家所赠。这份恩情倒是其次,关键是钱家还有位女君子。虽是妾生,却是相当的善解人意。 淮阴县令面露难色,叹息道:“钱氏前些年遭逢变故,宗长钱公怒火攻心暴毙而亡。最后是走的走,散的散。” “那……” 韩信也是愣在原地。 这件事他从未与人说过,就连黑夫都不知情。而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塞外,一门心思扑在战事上,对淮阴县的事更加没上心。突然听此噩耗,指挥千军万马都稳如泰山的韩信顿时显得有些仓促。 “那……那……” “将军是要问谁?” “颜姬。” “她……” “说!” “……” …… …… 韩信乘坐三马大车,匆忙离开了南昌亭。黑夫则是饶有兴趣,毕竟认识韩信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他如此慌乱。好在车夫还算给力,很快便来至乡邑里闾。望着已经破败的钱宅,韩信是重新下车。站在宅前,久久没有移动半步。 如果他早些知道,或者说放下他这可笑的自尊心,让黑夫帮着照拂一二,也许钱氏就不会遭难。只可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害得淮阴钱氏轰然倒塌。 “韩君,走吧。” “你口中的颜姬,还在前面。” “好……” 韩信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沿着里墙,挨家挨户的向前寻去。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位稚童,韩信正准备出言询问,便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训斥声。 “重言,还不快回来!” 重言? 这名倒是有些耳熟。 黑夫挠了挠头,记得有些后世文献说韩信字重言。只不过现在肯定不是,毕竟秦始皇亲自为他赐字为破虏。 看着荆钗布裙的妇人出门将稚童搀扶起来,韩信却是怔怔的愣在原地,就如当初头次瞧见她那样。只是这么些年过去,昔日的白月光已经嫁为人妇,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当看到韩信时,妇人更是大惊,连忙作揖道:“妾,见过将军。子尚且年幼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勿要见怪!” “将军?”顽童茫然的抬起头来,“母亲,是你常常与我说的那位破虏将军?母亲常常念叨呢,我都知道……” “你……” 韩信颤声着向前走去,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可在看到颜姬后却是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似是跨过了时间。那时的韩信是淮阴人见人烦的布衣,没人瞧得上他。而颜姬是当地豪族之女,就算是妾生女也非韩信所能比的。 但现在,韩信已经成了大将军! 是秦国赫赫有名的勋贵! “将军勿要见怪,都是他胡说的!”颜姬显得有些慌乱,连忙捂着稚童的嘴。而稚童则是很不听话,继续嚷嚷道:“母亲教导儿要守信,可自己却说谎。母亲常常挂念将军,还说将军是淮阴的英雄,是当地的骄傲呢。” “勿要再言!” 颜姬也是恼羞成怒,扬起手来狠狠打了稚童两巴掌,而后抬手作揖道:“将军万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是孺子之语。” “不碍事。”韩信摇了摇头,“你就住在这吗?” “钱氏,落寞了……” 黑夫见状则是上前充当起英勇的僚机,连忙道:“正好我们是饥肠辘辘,不知女君可否让我们进去吃碗饭?” “啊,好的好的!” 颜姬连连点头。 看着面前的黑脸男,她就知道是秦国当朝红人,被始皇帝誉为秦国乌鸟的黑夫。她是连忙向前走去,示意他们进门。 而黑夫则是朝着韩信使了个眼色,拍了拍胸口。做兄弟的在心中,肯定不能让韩信抱憾而归。黑夫也没想到,韩信在淮阴竟然还有个白月光。就是这剧情有些狗血,穷小子爱上了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后来穷小子拿了爽文剧本,一路逆袭。 这种套路虽然老掉牙了,但的确是很爽。只是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现在的颜姬已经嫁为人妇,甚至还有了个孩子。只不过在开放的秦国根本不算什么,黑夫观韩信也有曹贼的风范,没准人妻更乖呢? 韩信望着古怪的黑夫,老脸涨红。这可都是他的老底,现在被黑夫知道,那就意味着整个秦国都知道了! 这可不是韩信夸张的,黑夫这人就喜欢写些东西。特别是他这些年的经历,基本上都会让人写进去。还让虞籍编撰个人传记,像王翦王贲……他们都有写。写完还不算结束,还会刊印。特别是他们的感情生活,黑夫让他们要多详细就有多详细,以此满足广大的吃瓜群众。 “老韩,你不地道啊。” “你放心,我给你当僚机。” “事成之后,你可得与我好好说说!” “……”韩信跟在后面,苦涩道:“太师,你就勿要添乱。颜姬已经成婚生子,信此次来见她,也只是想知道她过的如何。至于其他的,罢了……” “怕什么?”黑夫则是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你想想看,先秦有国君甚至还抢自己的儿媳呢。就算颜姬成婚又如何,以你如今的权势要解决这事有一千种办法。你若是真心喜欢……” “够了!” 韩信却是涨红着脸,他在黑夫面前还从未发过火,但这回黑夫是真的言过了。就让他少年时的美好停留在那一刻,无需再执着于这些。 “嘿嘿……” 黑夫只是笑了笑。 如果真的够了,那倒是桩好事。见韩信态度这么坚定,他才放下心来。他是故意说反话激韩信,要是他真的同意,那黑夫会掉头就走。 走进院内,便发现里面是略显破旧。而颜姬则是忙着招呼他们,给他们倒了两碗温水,还有就是两碗白粥。再多就是菜羹和肉酱,别的就没了…… 韩信捧起陶碗,欲言又止。 “老韩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问。我替他问你,你现在就过着这日子?” “没办法……” 颜姬苦涩摇头,娓娓道来。 【第1更送到~】 第683章 遗憾,才能让人刻骨铭心 钱氏在淮阴也曾是赫赫有名的闾右豪族,而颜姬则是妾生女。自幼受大父钱公的熏陶,所以为人宽厚、贤良淑德。再后来钱公遭人欺骗,以至于怒火攻心而死。钱氏就此落魄,产业也都被瓜分。 颜姬作为妾生女,连以钱冠氏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说瓜分田产了。她最初靠着女工,勉强能糊口。后来嫁给个官匠,为其诞下一子。只是因为闽中开辟新道需要工匠,便将其良人调去岭南,最近的一封家信还是半年前的…… 因为家境贫寒的缘故,颜姬只能给人洗衣服做些杂活贴补家用。曾经的豪族女君,现在却是落魄到这种境地。 颜姬勉力一笑,轻声道:“良人说闽中现在建设的极好,上吏已经提拔他为考工室令,还说让我明年迁去闽中郡。也许,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吾本以为不能再见到将军,想不到……” “我……”韩信双手握拳,而后却又缓缓放开,轻声道:“昔日我曾受钱氏恩惠,然钱氏遭逢变故时,我却未能出手相助。若是你有何需求都可以提,便是将你良人调回淮阴也无不可。” 韩信知道背井离乡的滋味,也知道孤儿寡母的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因为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他的母亲早早病逝,就是因为活活累出的病。看着已经有些苍老的颜姬,他的心里是相当愧疚。他明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却因为可悲的自尊而忽略了这些。所以,他现在很想做些什么弥补他们。 “不必了。” 颜姬抱着稚童重言,故作轻松道:“吾大父喜好做善事,也并非是刻意帮你的。当初你家境贫寒,钱氏也没多做什么。将军能有今日成就,皆是仰仗自己的本事。所以……” 黑夫则是默默做个吃粥群众,只恨自己没有手机拍下来。不得不说颜姬作为大户人家出来的,这气质的确是出类拔萃,言行举止也都藏着底蕴,无怪乎能成为韩信的白月光。 而且不同于懵懂无知的韩信,黑夫则是大概都看明白了。估摸着颜姬也都默默关注过韩信,只是当时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同样是将这些事藏在心里面。 就他刚才和韩信是一块出现的,而颜姬是一眼就认出了韩信。时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特别留意过的,怎能如此? 当然,韩信在淮阴的确是个名人,只不过当初的他是臭名昭着而已。也许颜姬见过几次,所以对他是印象深刻。只是那稚童重言所言,却说明并非如此。 黑夫是看破不说破,也懒得干涉韩信的感情生活。毕竟现在大局已定,就算韩信愿意背负骂名娶颜姬,恐怕颜姬也愿意连累韩信。只能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当做是人生的遗憾…… 韩信则是眼眶泛红,端起陶碗开始喝粥,而后扬起抹笑容道:“这粥,还是和当年一样好喝。” “已经不一样了……” “可我觉得一样。” “但用的米不同。”颜姬轻轻摇头,低声道:“妾所做白粥,不能裹腹也无味道,不适合将军。况且将军已是爵至十六级大上造,就应当是锦衣玉食的。今日仓促准备,已是怠慢了将军。” 他们俩都是话里有话,韩信则是默默将陶碗放下。颜姬的心思,他都已明白。他将自己贴身佩戴的玉佩留下,缓缓道:“这块玉佩便留给你了,今后不论是谁持此玉,信必报之。也不必想着去岭南,那边太不安稳,信会出面帮你良人重新调回来。我准备买下钱宅,以后便要仰仗你帮着搭理。” “将军……” “你无需拒绝。”韩信也没再执着,而是果决的背过身,缓缓道:“当做是我的弥补也好,愧疚也罢。我会吩咐下去,不会再有人欺辱你们。” 言罢,他便率先出门而去。他并非是无情无义之辈,但也不会因为儿女私情就变得多愁善感。只能说他们是有缘无分,也不必再执着。他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所能,去帮颜姬母子。 “信!” 韩信脚步顿了顿。 “不必再送,就此告别吧。” “珍重!” 他甚至都没再回头多看一眼,就这么坚定的大步离去。而颜姬则是紧紧握着玉佩,却是红了眼眶。只能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云泥之别! …… “老韩,你不后悔吗?” “信从不后悔。” “死鸭子嘴硬。” 韩信则是无奈看着黑夫,苦涩道:“太师,你比我年长却还未娶妻生子,怎么好意思开导我的?” “那不一样,我虽没实战过,但我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黑夫则是无比自信,调笑道:“你这故事情节太励志了,你说说这新书书名叫什么好?兵仙韩信的白月光?韩信的后宫秘史?你给点意见,我回去让虞籍给你编。” “别!!!” 韩信连忙叫停。 这事他连提都没提过,就是不想让人知晓。要真让虞籍这大嘴巴知道了,估计能跑泾阳天桥底下连说三天三夜。 “开个玩笑而已。” “此事可不能说笑!” “放心,我这都是野史。真不真的不敢说,但保证够野。” “……” 韩信走出里闾后,又特地回头看了眼。又看向等候在门口的县令,缓缓道:“县君,吾准备将这钱宅重新买下。以后便让颜姬带人打理,钱粮什么的我都会留下。另外,吾会修书一封,将颜姬良人自岭南调回淮阴,担任考工室令。” “唯!” 县令是当即抬手作揖。 现在的韩信是如日中天,就算是郡守来了也只能乖乖听话。况且这要求其实算不上多过分,毕竟韩信完全有资格调动个官匠。甚至不需要上奏,只要看到是韩信所为,自然都会卖给他这个面子。 “另外……” “还请将军吩咐。” “今后替我好生照顾颜姬一家老小。”韩信闪过抹冷意,淡淡道:“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第2更送到】 第684章 修亭,巡淮阴 数日后。 韩信位居县寺,翻看起文书。这都是最新送来的,当地县寺动用诸多人力为其母修坟冢。同时迁百户人家为其守墓,置破虏亭。他还以个人的名义,买下了昔日的钱宅。保留先前的奴仆,作为他在淮阴的宅邸。 不过以韩信今时今日的身份,根本不会在淮阴久住。他这么做,纯粹是帮他白月光颜姬而已。还以大上造的名义,将颜姬良人自岭南迁回来,直接提拔为当地考工室令。 这么做肯定是不合礼法的,毕竟韩信并无职权任命淮阴县吏,这是郡守县令的权力。但以韩信的地位而言,再加上还有黑夫帮忙撑腰,如此人事调动也无大碍。 “老韩,你不去看看了?” “太师,你又来!” “嘿嘿……”黑夫则是笑了起来,打趣道:“我也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有白月光,好不容易有此机会让我开你玩笑,你总得让我过瘾吧?” “太师万万不要告诉泾阳的人。” “放心,我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 嗯,广口瓶! 主要平时韩信都是一本正经的,而且是不近女色。张苍拉着他去清楼,他都各种拒绝。因为年轻气盛,也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富家女给他暗送秋波。只不过韩信作为钢铁直男,自然是都断然拒绝。 刚开始黑夫认为韩信也是事业型的,想的是先立业再成家。毕竟他常年在外征战,无法照顾到妻儿。万万没想到啊,这家伙竟然藏得这么深……这些年来,他是一个字都没泄露过。现在抓到机会,不得玩了老命的笑话他? 韩信面露古怪,不愿再提。他这人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颜姬都已嫁做人妇,且都说明白,他便就此作罢。 “老韩,你这婚姻大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黑夫站起身来,语重心长道:“皇帝是打算给你许配个公主,蒙恬也有意要拉拢你。王翦也很好你,也有意要将孙女许配给你。” “都行。” 韩信平静开口。 他如今的身份摆在这,就注定有着很多身不由己。他虽然无父无母,可婚姻大事却依旧轮不到他做主。他如果想要继续往上爬,那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就避免不了。对他们这些豪族而言,婚姻往往都是强强联合,对两家都有好处。 就算颜姬答应他,恐怕也只能做个姬妾。颜姬也是不想韩信难办,所以把事都说的很果决,替他做了决定。 “那行,就尚公主。”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以你的身份地位,也配得上。” “太师现在还成了媒人?” “没办法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黑夫则是拂袖挥手,“皇帝有意如此,为人臣者自然得主动为君排忧解难。你以后还要领兵的,若是没有任何牵挂,皇帝手中没有筹码,你觉得会放心吗?昔日武成侯伐楚,王氏全家老小可都在咸阳,甚至还不惜自污希望皇帝放心。帝王嘛,大多是多疑的。” “太师,不若去看看淮阴港口?” “也好。”黑夫站起身来,“都怪你,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 “……” 韩信满脸黑线。 他从头至尾可都在忙着处理破虏亭的事,反倒是黑夫在旁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还故意挑他的软肋,狠狠的背刺。他当时就该自己独自来淮阴,不该带上黑夫的。枉他一世英名,还不知道黑夫回去怎么编排呢! 两人出了县寺后,黑夫则是到处观察着。来往行人瞧见后,也都是纷纷作揖打招呼。韩信出了县城后,则是叹息道:“吾昔日在淮阴时,见了我都是避之不及,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 “人之常情,不必奇怪。” 黑夫则是见的多了,早早就已习惯。先前张苍就曾说过这事,还拿徐公出来说事。所以不必瞧不上他们,这都是生存方式不同。 “老韩,我发现这淮阴其实是大有可为。仰仗昔日的邗沟,将淮水和泗水打通。凭借邗沟完全能顺流南下,以后则可通海滨鱼盐之利。或是前往闽中,将源源不绝的柘糖稻米运至淮阴。淮阴地势开阔,昔日为驰援岭南,米价石百钱。这两年则是稍微好些,可粮仓还远远不够。” “的确。” 韩信是在淮阴长大的,自然要比黑夫更为了解。秦国还未灭楚时,当地就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项燕率军和秦军对峙,就有无数货船自淮阴沿着淮水运粮。再后来秦国南征,李信率军南下先攻东瓯闽越,淮阴又开始源源不绝的运粮。淮阴几乎是被彻底掏空,也就这两年稍微缓了口气。 巡视过粮仓后,韩信轻声说道:“吾尝闻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秦国北伐后其实已经掏空了国库,以至于采用公债。信虽然好战,可信以为这两年还是得缓一缓。” “哈哈,有见底!” 黑夫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记得有人说过,韩信是历史上唯一集齐了王侯将相四大满贯的男人。就说韩信能源源不绝的练兵爆兵,其见识就绝非等闲能比。他能想到这点,黑夫是相当满意,也算是没辜负他拼了老命的扶持举荐。 韩信好战敢战能战,但也得兼顾民生。不能一味的发动战事,特别是其他地方现在基本都没多少油水。秦国就算打下来,估计也是亏损更多。 “你且放心,这也是皇帝的意思。等西南夷结束后,算是完成了皇帝昔日立下的誓言。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黑夫顿了顿,轻声道:“现在秦国的当务之急是与民休息,但保持战备也是必要的。总之,你回去后就知道了。” “嗯。” 韩信轻轻点头。 这事皇帝也提到过,说是关系秦国未来的武备。他们也都商量过,觉得最适合的人选还是韩信。本身他就还年轻,有着无限的可能。未来不论对西域还是箕子朝鲜用兵,都必然会是韩信亲自领兵! 火器对他而言就是如虎添翼! 第685章 西南夷,都什么年代了? 经过多日巡视后,黑夫则是忙着画图。淮阴当地经济还未恢复,主要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导致的。他们因为靠近岭南的缘故,所以是主力南下大军。黔首,工匠,医师……几乎都有调过去。 云氏商社目前还没在淮阴插旗,黑夫这回跟着韩信来此巡视,耗费起码四个月。这一来一回耗费的精力也不少,那肯定得赚回来。从哪亏得,就要从哪里赚,这素来是黑夫的信念。 他画的是张草图,主要是他踩点后画出的淮阴城邑。淮阴想要发展起来,肯定得利用水系。当地靠着淮水,水运本就发达。不论是岭南、会稽……亦或者是别的地方,都能用的上。 先修几个港口,再于港口附近建造客舍食肆,先带动起当地经济再说。只要在码头干活就能混口饭吃,必然会吸引很多庸耕者。 “太师?” “你那破亭修好了?” “是破虏亭……” “不好意思,嘴瓢了。”黑夫放下炭笔,笑着道:“我这基本也都完工了,我发现淮阴是大有可为。后面就让吾义子来此建造商社,到那时不论是南来北往都能谋利。借此带动淮阴经济,以此与岭南连为一线。以后还可继续开凿运河,到那时水运会更加发达。” “额……”韩信则是诧异的看着黑夫,苦笑着道:“太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坚守本心。” “那没办法,职业病了都。” 黑夫来到淮阴后,就开始着手踩点。包括淮阴县的各种文书,他都有翻查过。像当地的人口,经济,亩产赋税……这些他都是了如指掌。 “话说,颜姬如何了?” “咳咳咳……”韩信顿时涨红了脸,连忙道:“太师,你能不能别提她了吗?” “那重言拜你为义父没?” “……” 韩信只感觉黑夫一刀刀的在捅他心窝子,偏偏他还没办法。这段时间他明面上是在忙着破虏亭的事,但其实也是在查钱氏这些年的事。 说起来这还和南征有些关系,钱氏长子就死在了岭南,脑袋都被越人砍了下来,落了个尸骨无存的境地。而钱氏辛辛苦苦在岭南的投资,也因为长子被杀而告终,至于这些成果自然是都归秦国了。 宗长钱公知道消息后,怒急攻心而死。钱公一死,其他几个孩子就嚷嚷着要分家。而这时候淮阴县丞则顺势出手,掠夺钱氏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在淮阴素有贤名的钱氏,就此彻底沦为过去式。 颜姬孤苦无依,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为了活命就只能为女工,勉强混口饭吃。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大匠帮了她。加上媒人的撮合,便决定嫁给这大匠。她大婚之日,韩信初至塞外大破白羊部的消息便传至淮阴…… 颜姬虽然惋惜,可既然已经嫁做他人妇,自然得要忠贞不二。只是她依旧不受控制的打探韩信的消息,听到韩信斩将立功的消息,她就能开心许久。以至于她带着儿子重言,也是如此。 越是知道这些事,韩信就愈发感到惋惜。他将玉佩留给颜姬,也算是弥补他心中的遗憾。等今后重言长大成人,他愿意出面举荐重言入学。若是表现出众,甚至能跟着他从军。 “不提这些了。” “行,那先吃饭,再整两杯。”黑夫面露微笑,“我听说淮阴当地的烤鱼是相当出名,我特地让人去烤制。都是从淮水钓上来的,保证新鲜。” “多谢太师。”韩信则是抬手一笑,“淮阴的事基本都已处理好,吾等也该回去了。此次陛下难得准我告假,我也不能逗留太久。” “你倒是挺有觉悟的。”黑夫将画纸收了起来,缓缓道:“我这两天其实都在等你开口来着,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提回去这事。” “呵呵……” 韩信其实也是有所长进,主要是一直跟在陈平、萧何这样的人精旁边,多少也都学到了些,只不过有的时候他不屑用这些招数而已。但对皇帝,他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 他这人其实很矛盾,在历史上也是如此。说他情商低吧,他有些事干的还挺好。说他情商高吧,有时候却又很耿直。就如刘邦问他将兵这事,就是如此。 刘邦问他,朕能将几何? 韩信曰:不过能将十万人! 刘邦再问,于君何如? 韩信对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刘邦又问,多多益善,何为我禽? 韩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瞧瞧,人家这马屁拍的多高端。 …… 淮阴当地的醇酒还算甘甜,就是度数低了些,黑夫将其当水喝都不成问题。而韩信则是喝的津津有味,轻声道:“信还记得,春祭时曾分了杯浊酒。其中滋味,信此生难忘。” “那分你酒的社宰呢?” “早早就病逝了。” 韩信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那社宰是位宽厚老者,在里中是出了名的和善。春季分肉分酒,那都是给当地人的。像韩信作为逃难迁来的本就不受待见,再加上当时他家境贫寒,更加没人瞧得上他。社宰分给他酒,便是变相认可他是淮阴人。这种社会认同感,可不是浊酒能比的! “我今早得到消息,说是西南夷那边打的很热闹。”黑夫则是重新回归正题,轻声道:“秦国两路大军夹击,滇国在半路设下埋伏,居高临下以巨石滚木发动奇袭。并且是砍断木桥,以至于常頞只能被迫暂缓行军速度。” “滇国的反抗比我们想的更强。” 韩信皱起眉头,他同样也有关注西南夷战事,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滇国竟然如此难啃。就算秦国兵分两路,竟然也吃了个大亏。要知道他们的军师张良已经被毒杀,剩下还在作乱的恐怕就是项氏了。 滇王真要说起来也是楚王苗裔,项氏协助滇王抵抗秦国,那也说的过去。而项氏世代为楚将,这回明显也是出力颇多。 “主要还是项氏。” 这类军书往往都是直接发往咸阳的,充其量会给泾阳份。但他们这回在淮阴,便破格发来。皇帝很明显是有意要调韩信过去,并且是带上筹备一年多的火铳神机营。不过并没有下诏令,恐怕也是在筹划。告知他们,也是变相的告诉他们该回咸阳咯…… 黑夫将军书取出,缓缓道:“项氏不容小觑。如今为首者应当是项梁,为项燕之子,也算是擅长领兵。主要是他喜好结交任侠,有着诸多亲信。还有位少年名为项籍,此子是天生神力,为项燕之孙,项梁大兄之子。为人冲动莽撞,但长于拼杀。刘季这边也遭到埋伏,以至于进展缓慢。面对坚壁,迟迟没有进攻。老韩,你有什么想法?” “信……暂且不知。” 韩信摇了摇头。 他虽然有关注过西南夷战事,但很多一手情报都不知道。像西南夷的地形,他目前都还没看过。因为当地多山泽,还是得实地考察才能得出结论。 只是滇国人口虽多,却远远不及秦国。不论甲兵还是战斗力,都不可能比得上秦国。目前遇到些麻烦,反倒是桩好事,省的秦国士卒太过傲慢。 “西南夷滇国所凭不过地利,他们不是秦国的对手。若是十万不可,便继续发兵。将滇国牢牢包围,让他们不战而降。” “嗯。”黑夫则是若有所思,轻声道:“继续发兵就算了。西南夷虽然有五尺道,却不利于大规模用兵。还是等回去再说,或许西南夷就平定了。等项氏再解决,那秦国就再无隐患了……” “额?” 韩信有些不明所以。 他倒是听说过些项氏的事迹,但其宗族算上死士充其量不过几百人,还不如当初的田氏呢。就算他们相助滇国,恐怕对秦国也难有多少威胁。 “嘿嘿,你不懂。” 黑夫笑了笑。 作为穿越者,当他决定扶一把大秦,就注定和项氏这类旧贵族水火不容。但凡上过历史课,肯定都知道秦国会被灭,可和项氏脱不了关系。甚至可以说,是项氏将一盘散沙的诸侯联军凝成一股绳。 他们是找来放羊的楚王苗裔熊心,而后将他推为义帝,以此号令其余诸侯。还有公认的霸王项羽,其个人武力更是堪称一绝。在史书中各种百人斩,堪称战场上的人形绞肉机。至于是否夸大,黑夫也没法去验证。但他想要告诉项羽一句,时代变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刀剑打打杀杀的。既然滇国反抗这么强烈,正好把神机营拉过去练练。也能检验火铳的威力,让西南夷彻底安静下来。 “既然太师如此在意项氏,那信愿意领兵驰援西南夷。尽自己所能,尽早平定西南夷。” “回去再说。”黑夫笑了笑,“不过,你这段时间的确可以先准备起来。你这一去,那人就全咯……” 刘季,韩信,陈平……要是萧何曹参夏侯婴也都去了,那就是活脱脱的楚汉争霸啊! 第686章 封侯之志,他们没机会了 韩信骑着黑马,离开了淮阴。临走前特地又叮嘱县令,让他尽量照顾颜姬一家老小。他已收重言为义子,让其到年龄后就先至学室为弟子。 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去,颜姬牵着重言目送着离去。正所谓发乎情止于礼,如今的韩信不过及冠之年,却已爵至大上造。他与黑夫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对其也是无比恩宠,对韩信几乎是有求必应。 时隔多年,两人地位比过去还要悬殊。颜姬不愿成为韩信的拖累,只希望他能继续往上走。有朝一日能够凭借军功,实现他万户侯的心愿。 “信。” “你一定能实现心愿。” “位列三公,封万户侯!” …… …… “老韩,你不回头看看?” “不必了。” “欸,颜姬怎么来了?” “啊?” 韩信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来,可后面哪会有颜姬的身影。看向旁边憋笑的黑夫,韩信是无奈扶额。这也就是黑夫了,换别人非得一剑劈死他不可。 其实韩信也知道,黑夫素来喜欢捉弄别人,但都是对关系亲近的人。就如蒙毅经常坑他,也是同样的道理。用黑夫的话说,这就是熟人好下手的原因。 “别板着脸,淡定点。”黑夫同样是骑马而行,主要也是为了尽快赶回咸阳,“我早就听说你有封侯之志,想着能有万户食邑。恰好这回滇国生乱,你又能为秦立下战功。” “嗯。” 韩信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他在母亲墓前立誓时,甚至是想过封王。只是现在秦国当政,没有诸侯王的说法。最高的爵位就是彻侯,无法更进一步。所有王号都将被削去,享受封君的待遇。裂土封王不成,那他就退而求其次选择封侯。 “你去平定滇国,记得定要斩草除根。项梁和项籍,必杀之。至于其他项氏族人,一律充为城旦给皇帝修陵。”黑夫趁着有空,叮嘱道:“切记,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信记住了。”韩信点了点头,蹙眉道:“太师不在乎滇王,反倒是先提项氏,莫非和项氏有私仇?” “你真是个政治小白啊……” “额?”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更加不用说什么私仇,况且你觉得我是公报私仇的人吗?”黑夫是无奈扶额,叹息道:“项氏世为楚将,他们在楚地有着颇高的影响力。他们不死,就永远都留有隐患。若有机会,你将他们全杀了都行。” “信明白了。” 黑夫对项氏没有任何好感,对太史公无比推崇的霸王项羽更是无感。在黑夫看来,项羽根本就比不上刘季。只是后世的部分影视作品将项羽塑造成重情重义的大英雄,而后故意丑化老刘,毕竟世人大多偏爱悲情英雄。 可实际上项羽除了武力,其他都比不上老刘。就算是武力,老刘同样也不差。早些年他可是任侠,一人一剑就敢闯荡大梁。至于人格魅力和军事指挥能力,老刘的排名也是相当靠前。 至于帝王最重要的权谋? 那老刘能把项羽吊起来打…… 黑夫自认为并不偏袒,纯粹是依实直言。就拿老刘这回的指挥来说,他率军长途奔袭。沿途遭逢诸多刺杀,可却都能顺利平定。并且是快速抵达至滇国边境,但他并未着急进军,而是就地驻扎威慑滇国。排兵布阵也都是颇有建树,深得皇帝赞赏。 老刘年纪摆在这,当初又仅仅只是亭长。后来靠着救出扶苏立功,脱颖而出。担任郎官时也很刻苦,甚至是拔剑斩蛇救驾。征战塞外,刘季同样是屡屡立功。这回奔赴西南夷,便是皇帝看在他立功的份上。若是表现出众,肯定能爵至高位。 “此战过后,他们就再无机会了。”黑夫遥望前方,缓缓道:“如此,我这些年也算是没白忙活。诸侯余孽死的死,跑的跑。就算还活着的,也再难反秦。各地战事也都将平定,秦国……终于是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盛世。” “这可都是太师的功劳。” “先别吹,让我想想取个什么名好。” “黑夫之治?” “你想要我死?” “额……” “算了,还是让张苍他们去想。” 黑夫是决定暂时先放下这问题,毕竟这事还早着呢。他更想知道现在张苍筹备的如何了,要是能把火炮捯饬出来,那就真的爽了。 “我还想起来个事。” “什么?” “岭南这段时间其实也有些不太平,我听喜君提及。说是他们通过行商传递消息,楚地诸多余孽都跟着反秦。好在南宁侯李信是出手相助,并未酿成大祸。等你平定西南夷后,倒是能带着短兵去岭南看看。” “好!” “对了,再替我去拜访喜君。” 韩信有些无奈的看向黑夫,“太师,你这是把我当做牛马啊!” “瞎说,我分明是将你当做信鸽。” “……” “吾母快要六十大寿了,算算时间等你打完滇国基本也差不多。等回去后,我会让人提前发书信通知。吾大兄云衷和吾弟云惊,都要提前来泾阳。” “明白。” 母亲六十大寿,黑夫是准备大办一场。恰逢北伐结束,西南夷凯旋而归,趁此机会庆祝番也无不可。黑夫想着是将这些年认识的人都邀请来,也是变相的联络感情。 …… 为了能尽早赶回咸阳,他们是快马加鞭。这路上虽然不是日夜兼程,但也相差不多。沿途路过邮亭,也都会更换快马。好在路上并没有人想不开刺杀他们,经过大半个月的奔袭,终于是顺利抵达至函谷关。 “见过太师。” “免礼。” “陛下有令,太师与将军入关后即刻前往咸阳宫,不得有误!” 黑夫是恭敬将帛书收下,而后朝着韩信挥手道:“怎么样?皇帝显然是有意要你领兵,所以是迫不及待的召见我们,咱们也莫要让上等的心急了。至于你所有的疑惑,你明天都会知道!” “信拭目以待!” 【第1更送到~】 第687章 咸阳禁苑,神机营 三十五年,十二月。 秦始皇正坐于帝榻,披着厚实的羔裘。如今的他鬓角又多了些许白发,旁边还有火炉熊熊燃烧。百官朝臣皆在旁等候,而张苍则是笑呵呵的陪在左右。 俗话说人胖看起来就和气,张苍就是如此。他虽然昔日为罪人,可现在却已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张苍本身就学究百家,而且擅为笑言却合乎大道。不论皇帝有何问题,张苍都能对答如流。 黑夫不在泾阳的时候,秦始皇前往学宫就会经常召见张苍。有时候听张苍的言论也都很赞赏,没少给他赏赐美人美食。 “臣,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免礼。” 秦始皇看到来人后,当即一笑。他看向黑夫,打趣道:“有劳太师此次舟车劳顿,这回淮阴之行,可还顺利?” “仰仗陛下神灵庇佑,一切顺利。” “对。”韩信在旁附和,抬手道:“破虏亭都已置办好,臣为亡母拜谢陛下大恩。臣此生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无妨。” 秦始皇则是淡淡一笑。 韩信这人不同于黑夫张苍,他对身外之物并不是很看重。他本为淮阴布衣,在当地更是有着胯夫的骂名。所以若想得到韩信的效力,就不能赏赐金玉美人之类。除了官职爵位,便得让他在淮阴狠狠出风头。秦始皇知道他愧对亡母,所以就想到此法。看的出来,效果是相当不错。 “你可知朕为何急诏你?” “或是西南夷战事不顺?” “聪明。” 秦始皇爽朗一笑,看向群臣道:“朕知道诸公今日皆有疑惑,现在也可告诉诸公真相。昔日太师为朕献上利器,名为火铳。威力极强,在战场上能无往不利。西南夷目下战事焦灼,朕也想让这神机营试试。” “火铳?” 蒙毅是故意装作不知,但很快就被王戊拆穿,淡淡道:“以上卿和太师的关系,还三天两头往泾阳跑,上卿会不知道?” “咳咳咳……” 而韩信则是皱起眉头,对火铳也很好奇。至于这神机营,则是听都没听说过。但既然出自黑夫还如此神秘,想必是肯定有奇效的。 “那现在开始?” “准!” 张苍挥动令旗,浩浩荡荡的锐士自两侧而出。踏着整齐的步伐,以百人为一排,整整齐齐排成五排。 “这是何战阵?” “这人是否少了些?” 他们的装扮也都很奇特,皆是披着简单的皮甲。腰间挂着牛皮木盒,背着杆青铜兵器。有些类似于是竹筒,却又略有不同。 “备弹!” “装弹!” “射击!” 张苍挥动令旗的同时,还专门以喇叭嚷嚷起来。最前排的锐士快速装填弹药,经过火折子点火后,同时对准前排早早备好的靶子。 “砰砰砰……” 霎那间浓烟四起,震耳欲聋的响声令诸多朝臣满脸惊愕,这架势简直是堪比昔日的焰火。诸多战马都因此受惊,不住嘶鸣。奴仆们提心吊胆的同时,只得尽量安抚。 “这火铳究竟是何物?” “好强!” “用于战场不仅能伤敌,更能震慑敌人!” 张苍则是捋着胡须,淡定挥动令旗。 第一排射击结束后,当即是分左右快速退至最后排。同时打开随身携带的牛皮木盒,重新装填弹药。而第二排的锐士则是都已备好,随着令旗挥动同时猛烈射击。 第三排…… 第四排…… 第五排…… 等第五排射击结束,第一排的人也都刚好准备妥当,能够继续射击。等他们射击完毕后,演习也就都结束了。 韩信抬起千里镜看向远处,大部分靶子都已倒下,就算还立着的也都是千疮百孔。各种兵器他都见识过,包括那些攻城用的也知道,但这火铳是听都没听过…… 就他所看,威力其实没比强弓劲弩强多少。就是这阵仗吓唬人,特别是这数百人轮番齐射,怕是能把敌军都给吓退。 不仅仅是韩信,这回就连王翦王贲也都来此,被惊的是全体起立。一个个睁着浑圆的双眼,错愕的看向远处。他们有些人是见识过火铳威力的,可像这回实战演练齐射却是头一遭瞧见。而这仅仅只是五百人,类似这样的战阵,神机营足足有六个。 “善!” 秦始皇都难得一笑。 火铳自研发至今,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而后从诸多郎官卫士挑选善战者,在皇宫禁苑内默默操练。期间因火铳炸膛而死的卫士近百人,逼迫张苍带着墨家工匠不断加以改进。因为火铳选材这事,张苍头发那都是一把一把的掉…… 火器院造出来的火药,那都是源源不绝的往皇宫里面运。经过他们反复磨合测试后,张苍将火铳的安全使用次数定在了六十发。如果战事胶着而连发火铳,那次数还得减。为防止意外,还会有备用的火铳。 “韩将军,若给你三千火铳,你可有把握拿下滇国?” “信必荡平滇国!” 韩信自信开口。 其实就算没有火铳,他也有把握能赢。他特地是看过相应的资料,包括西南夷的粗制地图。西南夷是易守难攻,最难的还是道路崎岖,不适合大规模用兵。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法子了,他在路上就已简单制定了计划。火铳的出现,让韩信更加有把握! “去了西南夷,多久能攻下?” “两个月内。” “两个月?太久了。” 这回却是黑夫在旁摇头,看的众人都是一惊。要知道黑夫可素来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还经常劝谏皇帝徐徐图之。这回韩信提出两个月已是相当短,毕竟滇国反抗的极其激烈。 “额……” “照我说你到了西南夷后,半个月就能攻破滇国。” “光靠火铳怕是远远不足。” “虽能震慑敌人,杀伤力却还不够。” “是了,光靠火铳确实不够。” “那是?” “胖子,把神机炮给我拉上来!” “神机炮?” “神机炮?” 张苍则是会心一笑,当即挥动黑色令旗。火炮其实早早就有人研究,原理其实和火铳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放大版的火铳。当时张苍放烟花时,就曾想过这事。都是点燃火药,然后把铁弹发出去就行。 这回就连秦始皇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神机炮这事他是知道的,但还是头次瞧见。所谓的神机炮其实就是青铜铳炮,造型也与火铳区别不大。 只不过这玩意儿相当笨重,所以张苍是将其加了车轮和支架,需要的时候可以用牛马拖拽牵引。火炮的优点肯定是威力足够大,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笨重。像黑夫看过资料,像抗战时期因为火炮笨重,很多时候都只能放弃缴获的火炮,甚至是将其沉入河中。 当然,现在自然都是无所谓的。 “诸位朝公,这火炮的威力更强。”黑夫则是走上前来,笑着道:“若是不慎炸膛,恐会波及到诸公,所以还请诸位再向后退三十步。” “可。” 秦始皇走在前面,而前方炮兵也都没闲着。先是用专门的鬃刷清理火炮,接着就开始往里面装填火药。 火炮的炮弹分为两种,分别是实心弹和开花弹。海战用的实心弹较多,主要是以击沉战船为主。若是攻城的话,实心弹效果也更好些。而要轰炸洗地,那肯定是开花弹这种以破片杀伤为主。 目前秦国的火炮技术是刚起步,虽然研制出了开花弹,但是却不够稳定。能不用的话,肯定是不用为妙。初代版本的开花弹很不稳定,其原理也很简单,火炮和开花弹都需要点燃药捻,这就很容易导致炸膛。就算没炸膛,也会出现哑弹。 发射起来也是相当的繁琐,从头到尾能耽搁小半个时辰。使用时得先将火药装入药室,间以木,加土寸许。然后将开花弹放入前膛,弹外用火药填实,再隔一层湿土,最后用腊封炮口。发射时,先从炮口点燃炮弹上药捻,再速燃火门药捻。关键是需要掌握好时间,要不然就会炸膛! 张苍也很激动。 如果说火铳是因为黑夫而出现的,那火炮可就是全靠他自己研究捯饬的。期间黑夫就来指点过一回,其他都是他独自研究。因为火炮消耗的火药甚多,所以他就只捯饬出了六门火炮出来。 “实心弹装填!” 张苍再次挥动黑色令旗。 这回是实心铁弹,只要是用来攻城的,射程得有三百步。调节好角度,一发就能破城! 炮兵以六人为作战单元,装填炮弹、火药、点燃药捻、清理炮膛……这些都需要专门的人负责。当遇到紧急情况,他们也需要快速搬运牵引。 “实心弹装填完毕!” “开炮!!!” 张苍再次挥动令旗,几乎用全身力气吼了出来。为了研究火器,他的头发是一把一把的掉。这回他就要凭借火炮扬名,从今往后这就是子瓠炮! 轰—— 爆炸声猛地响起。 霎那间是浓烟滚滚。 震耳欲聋的声音令无数朝公变色。 就冲这响声,也比火铳更猛啊! 【第1更送到~】 第688章 神机大炮,开炮! 秦始皇挑了挑眉,眉头紧蹙。 听着战马不住嘶鸣,他挥手让人看好。待浓雾散去后,他才抬起千里镜观看。就瞧见远处地面出现个深坑,宽目测得有三步。地面上还弥漫着浓烟,让人惊叹。 朝臣们也都在观察着,脸上的欣喜渐渐变成了失望,这威力实在不怎么样。射程的确是挺远的,估摸着得有二百多步,甚至能比的上大型投石车。可威力而言,似乎和投石车没什么区别…… “陛下,感觉如何?” “射程挺远,威力不足。”秦始皇摇了摇头,淡淡道:“用以攻城拔寨或有奇效,可若想用于杀敌还不够。西南夷并无坚壁,大部分都是些林寨。用这神机炮,恐无多少用处。” “别急,还有!” “还有?” 张苍则是走上前来,解释道:“方才所用为实心铁弹,就类似于是石块,主要是用来破城的,另外还有种名为子瓠弹。” “子瓠弹?哈哈哈!” 诸多朝臣也都纷纷附和笑了起来。 就连素来严肃的李斯都忍俊不禁,不住摇头。张苍在稷下学宫时就很聪明,是最为机灵古怪的小师弟。可这取的名字,颇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 至于黑夫取得各种名字? 那可就不一样了。 黑夫取名是带有批判性的,像什么黑锅、黑火药……这些都是别人故意取的,以至于黑夫想要纠正过来都不行。 “咳咳。”张苍则是一本正经,解释道:“这炮弹就如瓠子,内藏玄机。只不过子瓠弹铸造起来颇为费劲,并且很容易炸膛。但是只要爆炸,便可大范围杀伤敌人。可熔铁为子,虚其子而实之药。用以冲击或至空而震或至地而袭,或中人马而震。铁物之所旁击者,无不糜烂!” “那朕倒要看看。” 这子瓠弹是最新研究,所以还未上奏,就连秦始皇都不知道。但就其威力而言,也足够了。 张苍见状则是挥动令旗,示意他们开始装填子瓠弹。与此同时远处则有专人重新开始竖起木耙,这回木耙都比较紧凑,仿若战阵。这回因为准备工作比较久,所以也有充足的时间忙活。 趁着有空,秦始皇则是看向黑夫道:“太师,此次去淮阴可有何有趣的事?” “欸,还真有。” “哦?说来听听。” “咳咳,谁能想到一本正经的韩信,竟然……” “太师,你……” 韩信顿时涨红了脸,气的是直跺脚。他和颜姬的事,他就没打算说出去。这份遗憾,他只想永远的留在内心最深处。如果泄露出去,以后难免会影响到颜姬。让这件事随风而去,才是最好的。 “韩君是帮了不少人。”黑夫则是坏笑着话锋一转,打趣道:“当地有女子对他倾慕,可韩君却是坚定离去。韩君已经年过二十,也当娶妻。臣听说有位云阳公主,好像已经年过十六……” “哈哈哈,你还当起了媒人?” 韩信见黑夫如此,也是只得低头不语。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而言,自然得要尚公主。特别是他今后需要领兵远征,这时候娶位公主肯定是最好的。 不仅仅能帮到韩信,让韩信能在咸阳站稳脚跟,还可以让韩信以后的仕途更为顺利。 “恰好,朕也有此意。” 秦始皇淡淡一笑,这些事也都是早早在着手安排。其实他最初是想许配位公主给黑夫的,只是见他始终对儿女私情没啥追求,所以就没强求。现在既然黑夫主动提起韩信的婚事,那正好就安排了。 “破虏将军。” “臣在。” “你父母皆已病逝,那朕就为你做主了,宗正!” “臣在。” “即刻着手准备公主婚事,赐婚大上造韩信。待西南夷战事结束后,择吉日成婚!” “臣遵制。” 公孙成抬手作揖。 他看着韩信,也是轻轻一笑。他对韩信还是相当欣赏的,如此年轻小将却这么有能力,以后必然是大有前途。包括三公里的太尉,以后都很可能会是韩信的。这回能尚公主,也是早晚的事。 韩信只是平静的听着,就好似是置身事外。他并未见过云阳公主,也不知她是何性格。说白点他们就只是政治联姻,只是他为了往更高处爬而做出的妥协。 也不必觉得云阳公主吃亏了,毕竟自古美女都爱英雄。而韩信不仅能力出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总比嫁给糟老头子强吧? “前面还没准备好?” “陛下有所不知,这子瓠弹装填使用颇为繁琐。”黑夫面露无奈,解释道:“若是不够熟练,恐怕需要小半个时辰。就算熟练了,也比实心铁弹耗费的时间更久。” “也可。” 而这时候前方炮兵则是挥动令旗示意,所有人同时异口同声,“子瓠弹装填完毕!” 张苍见状则挥动令旗回应。 “发射!” 炮兵先是点燃了炮弹的药捻,而后快速将火炮药捻点燃。霎那间是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这开花弹在空中划过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是精准落在了靶子中间。 砰—— 当炮弹落地的瞬间,就如同是开花似的蔓延飞溅扩溅。一颗颗铁珠自其中飞出,而四周的靶子则是如禾苗似的被压垮。各种恐怖的孔洞出现,甚至有铁珠飞溅落在秦始皇的脚边。 “这……这……” 王翦不可思议的站起身来。 这一发炮弹下去,五丈范围内的敌人恐怕都会变成筛子,这可要比实心弹的杀伤力惊人的多。如果说真的投入到战场,特别是在敌军发起冲锋的时候使用,威力绝对会相当恐怖。一炮下去,几十上百人都得死! 就目前来看,火炮的缺点其实就是通行不方便。但是其实也不是重点,只要给他们时间,其实都能改造好。就说这火炮不仅仅可以用来攻城,同样也能守城。如果是将火炮放在关口,那就无需担心通行不便的麻烦。 有了火炮,还怕人攻城? 【第2更送到~】 第689章 大炮轰他兮! 侍者捡起地上的铁珠递上,秦始皇则仔细端详着。此刻还尚有余温,甚至能看到还有些变形。想到张苍所提铁物之所旁击者,无不糜烂,秦始皇脸上便闪过抹笑容。 火炮目前是最新产品,是火器院精心铸造而成。因为耗费火药过多,一共就只铸造了这六门火炮,至于子瓠弹加起来还不到二十枚。 受限于生产力,现在可都是以人力手搓。为确保精度和强度,说是千锤百炼都不为过,所以生产速度自然无法提上去。但就威力而言,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初代版本的火铳和实心铁弹的威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甚至是用弓箭和投石机都能勉强代替。而张苍研制的子瓠弹一出,则是让秦始皇下定决心,要加大力度继续投入火器! “诸公,现在以为如何?” “仿若神雷!” “有此神器,区区蛮夷算什么?” 王翦是由衷的感到欣喜,他经常指挥大兵团作战,知道几十万人冲锋有多可怕。这时候就是绞肉机,拼的不仅仅只是甲兵,还有士卒的意志力。哪一方的士气更盛,就能更有优势。仗打完了,就算是胜利的一方也必然会有诸多死伤。 冷兵器对决,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毕竟敌人同样也有强弓劲弩,同样能够杀敌。特别是攻城战,往往需要投入三倍以上的兵力,死伤人数更是无法估量。所以能立下先登战功的壮士,必然会得诸多封赏。 现在? 时代变了! 如果秦军能投入上百门火炮,不间断的狂轰乱炸,就是固若金汤的王城,恐怕都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未来战场必定会是火器的天下,而秦国也能利用神机营以少胜多。今后无需再动用大规模的兵力,后方辎重压力骤减。 火器是划时代的发明! “破虏将军认为现在需要多久?” “半个月内,必灭滇国!” 韩信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火炮可比火铳强的多了。带至西南夷后只要打几炮,敌人就算不死也会被炸的士气全无。 张苍走上前来,缓缓道:“目前神机营共有五千把火铳,还有六门神机大炮。火药、炮弹都少了些,但对付滇国绰绰有余。至于兵力方面,算上后勤辎重也有六千人,且人人配马!” 这就是秦国耗资万万钱打造出的重装神机营,作战人员其实就三千人。其他都是负责后勤,毕竟人吃马嚼都需要有人。若是不慎受伤,也需要有医师照拂。 总共六千人的编制,其实都算是少的。就以现在这火力配置来说,像西域那些小国都能轻松给灭了。如果弹药充足的话,那就是横扫。 “哈哈,好!”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特地起身近距离观察着神机大炮,因为刚刚发射了回,以至于炮膛都有些发烫。其余朝公也都没闲着,有的跟在皇帝身后端详着火炮。还有的则是近距离把玩着火铳,连带着牛皮木盒也没放过。 木盒打开,里面有用硬纸提前装好的弹药。还有铸造好的铅弹、铁弹,加起来能打十发。 “太师,这弹药数量是否少了些?” “就是就是,才打十发!” “如果十发打完,那该如何?” “想什么呢?”黑夫望着这票火力不足恐惧症患者,满脸无奈道:“就以火器营的火力配置而言,这就是足足三万发子弹,这还没算上火炮的攻击。要是运气较好,能打完十发还没炸膛,那就等着领赏吧!” 这就和弓箭手类似,能连开十次强弓的那都是臂力过人的壮士。可能还没用完,基本就是白刃战了。 “额,好像也是……” 还嫌十发少? 估计最多只需要五轮,战斗基本就结束了。再加上火炮的狂轰乱炸,敌人这时候基本就是溃不成军。这时候神机营就能收拾家伙准备回家领赏,而后方骑兵军团便可追杀敌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秦始皇则是淡定听着他们讨论,这回火器院可是给了他不少惊喜。以后秦军配置必然是骑兵搭配神机营,也无需像先前那样动辄几十万大军。光是后方辎重,便需要天下各郡转输粮饷。 冯去疾全都看过后,方才缓步走出道:“禀上,臣以为这火器甚好。一年的时间,便能装备神机营三千精锐。后续也可继续增派人手,逐步扩大产能。”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以为当修律,严禁民间触及火器。火器非官匠不可触,他们也需被监视,不得擅自泄露消息。若欲以刑去刑,当以重法绳之。凡泄露火器铸造之法,俱五刑夷三族。” 李斯也是早早就已准备好。 他先前就见识过火器,这段时间也都在逐步完善。他认为不仅仅要在源头上控制火器火药,还要以律法限制。像火药的原材料今后直接禁止流通,只要是捯饬硝石和硫磺的,那就列为重点监管对象。 对于他们所言,黑夫则是从容不迫。当他献上黑火药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天。也别说这么做会限制火药的发展,容易闭门造车而落后。但不论任何个王朝,都会对火器火药重点监管。毕竟这是能轻易颠覆统治的大杀器,肯定不能外传。 就现在这时代,统治能力还是远远不够。就以火炮的射程和威力而言,如果真要落在有心之人的手里,怕不是几炮下去就能把章台宫给轰了。为了确保统治力,这样的大杀器肯定得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准!” 秦始皇看向李斯,缓缓道:“此事便交由左丞相和廷尉处置。此外,再派遣两位御史丞分别至火器院和学宫任职。御史丞负责律令,防止秘密外传,不得干涉火器研究。若有异议,则一律由张苍决断。” “臣遵制!” 正所谓臭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秦始皇也从未想过把火器当做什么宝贝,永远的束之高阁。既然是兵器,那在战场上大规模的投入使用就是必然的,否则的话就没了意义。 但是使用归使用,秦始皇并没有打算官宣,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以后神机营将会是独立于秦军的编制,将直接效力于皇帝。就算是像这回对付西南夷调出去,咸阳京畿也会留有更多的火器。 “太师。” “臣在。” “朕要在函谷,武关,萧关和散关各自配备上百门火炮,并且由专人看守。”秦始皇看向黑夫,语重心长道:“此外还要继续操练郎官,并且配备火器。凡火器皆要物勒工名,朕要知道每一件火器的来历和去处。” “臣遵制。” 黑夫则是淡定抬手。 火器的威力摆在这,为防止有人图谋不轨,肯定得要先拱卫京畿。当人有了超凡的力量,必然是会改变的。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原本是个996的社畜,现在突然告诉他是首富的儿子,他能不变吗? 为了确保京畿的安全,更多的火器必然是要留在京畿。就算是神机营在外变心想要造反,秦国也有足够的实力灭了他们。 “既然破虏将军有自信平定滇国,朕便让你自神机营征调千人和四门火炮。”秦始皇看向韩信,微笑道:“朕要看到秦国王旗,在滇池升起。等你凯旋,再行婚事。” “臣遵制!” 韩信抬手作揖。 群臣也都很欣喜,他们好似看见了新的时代正拉开了帷幕。秦国有了火器,令国力暴增。秦国本就喜好征战,因为军功制更是如同战争机器。只是连年征战,以至于士卒畏死百姓疲乏。如何在征战和发展民生权衡,始终是个难题。 这些年南征北伐,是靠着黑夫掠夺豪族利益,勉强维持的。巴蜀豪族几乎都被榨干,咸阳勋贵豪族资产平均缩水三成。再加上生产力得到提升,才勉强维持住民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可要知道,明年就是公债的还款期限。欠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若是再加上利息,秦国压力可不小。而秦始皇却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这就有了冲突。 现在火器的出现,则是缓解了矛盾。秦国后续完全能以精兵强将为主,通过骑兵和神机营的搭配,派个几万人就绰绰有余了。哪怕算上后勤辎重,撑死也不过十万人,这对秦国而言根本算不上负担。 秦国南征动员了五十万大军,北伐则动员有三十万……这些大部分可都是青壮,以至于很多郡县都出现荒地,说是劳民伤财绝不为过。而未来无需再动员这么多人,只要派遣精锐兵力讨伐便可。 “今日恰逢喜事,故设宴于章台,以飨诸公。” 秦始皇拂袖轻挥,而后就乘坐帝辇离去。神机营则是在长吏的率领下,各自退去。 黑夫则是乘坐车驾,紧随其后。正要启程时,却瞧见蒙毅直接跳了上来,自来熟的坐在黑夫身旁,“还是义弟这驷马大车舒坦,劳烦义弟给为兄让点位置。” “不是,你的车呢?” “没你的舒坦。” “你的规格可还要高些啊!”黑夫是满脸嫌弃,无奈道:“义兄想蹭车就直说,何必找这拙劣的借口。” “咳咳,为兄其实有事找你……” 【第1更送到~】 第690章 延毕,英雄迟暮 蒙毅无奈取出卷文书,叹息道:“你此次前往淮阴县,学宫的事都没听说。张苍因为忙着火器院的事,以至于脾气暴躁的很。他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就秉持着学宫规矩,今年又延毕了上百人。其中不乏贵胄子嗣,太史令胡毋敬在学宫差点被气的吐血。冯劫被迫拔剑,闹得可都是相当大……” “所以,你想托关系走后门?” “知我者,义弟也!” 蒙毅尬笑着点头。咸阳朝公都知道他和黑夫关系好,所以就想着让黑夫通融通融。主要还是丢人啊,瞧见别人家孩子开开心心的出师,有的担任郎官有的被派往地方为吏。 现在他们出去都得低着头,生怕被人瞧见。若是遇到熟人打招呼,那都当做不认识。最怕就是问到你家幼子学习如何,出师了没有? “那不行。”黑夫是断然拒绝,直截了当道:“我相信子瓠,既然选择延毕就有其原因。既然学宫祭酒为子瓠,那就是他说了算。他已做出决定,我若过多干涉恐会伤了他的心。况且义兄也该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学宫,就一个野合门就闹得连皇帝都知道。若是弟子出师后表现不佳,这些年的辛苦积攒可就全都白费了……” 黑夫是贪财,可触及到底线的事绝不能改。他要是连这些事都分不清,那早就已经凉透了。他现在将学宫和秦国彻底绑定,以后秦国的太子储君都得在学宫学习办公。若是他因为人情往来,就让弟子出师,那以后学宫还办不办了? “那行。”蒙毅笑着点头,“为兄就知道你是这个答案。既然你都已拒绝,为兄就好做了。” 他也是被磨的没法子,为了人际往来被迫答应出面。他可都提前说了,成与不成还是得看黑夫的。当初办学时,他们还不信任黑夫,都是送些不成器的子嗣。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后来眼瞅着学宫发展起来,便又厚着脸皮要把嫡系送进来。 黑夫则是来者不拒,只要给钱就收。可能否毕业,那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只要达不到要求的,一律延毕。学宫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口碑,绝不能败坏咯。他宁可遭人痛恨,此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说,这回延毕多少?” “不多。” “那就好……” “也就七成吧。” “七成?!!!” 黑夫的惊呼声差点把车顶都给掀起,而蒙毅则是淡定的擦了擦脸,缓缓道:“义弟可要记住方才说的,为兄还等着看热闹呢。想必等你回泾阳后,你那云宅门槛都得被人踏破。” “……” 好好好,张苍比他还狠啊! 竟延毕了七成弟子! 其他先生没找他拼命? 延毕这事没有定额,黑夫说过只要不符合要求的就一律延毕。还有些因为犯事屡教不改的,同样惩罚延毕,这里得点名胡亥三剑客做的好榜样。明明是第一批弟子,同级弟子有的都已担任县吏,而他们还没毕业…… “咳咳,吾回去后便彻查此事。” 黑夫无奈扶额。 保证弟子优异是必然的,可在此前提下也不能太过严苛。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那都是能放的就放。就好比有的弟子迟到两次被记过,结果就做延毕处理,这明显就过分了。真的什么错都不犯,那学宫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兄信你。”蒙毅捋着山羊胡,笑着道:“他们都知道张苍脾气素来不好,再加上这段时间忙碌,便都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待回泾阳后,可要尽早处理好。” “义兄放心。” 黑夫也是被秀的头皮发麻。他还以为延毕的不多,只是他们面子过不去,所以委托蒙毅来走后门。没曾想却是张苍闯的祸,直接延毕了七成弟子。这家伙现在还能活着,那都是这些勋贵脾气好! “另外……” “什么?” “昌武侯公孙成吐血了。”蒙毅收起笑容,神色黯然道:“这位辅佐四朝的老臣,恐是命不久矣。” “啊?我看他今天气色挺好的!” 蒙毅只是摇头,低声道:“上并未打算让他露面,是他自己要来的。他说这火器至关重要,他若不能亲眼得见,死不瞑目。韩终给他看过,只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方。说是老将军已命不久矣,药石无医。趁还有段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若有遗愿也可尽早完成。” “唉……” 黑夫同样是叹息。 他和公孙成接触的不多,但对这位四朝老臣是印象深刻。听张苍说起过他的事迹,也是相当钦佩。 公孙成为孝文王幼弟,早年为秦将。白起被赐死后,他还随军打过些胜仗。彼时皇帝尚为邯郸质子,是他力主要迎回质子。更是他亲自出使邯郸,带回了年幼的公子政。 再后来庄襄王病逝,公子政摇身一变成了秦王政。咸阳城却偏偏闹出传言,说秦王并非庄襄王子,而是相邦吕不韦的孩子。公孙成是坚定的站在秦王这边,代表嬴姓公族支持年幼的秦王。 他亲自辅佐秦王,教导他处理国事。每日还未鸡鸣,便会来至秦王寝宫督促他早起。朝夕相处,从未藏私。虽然严苛,却都是为秦国计。 自从皇帝登基为秦王起,公孙成就一直担任九卿宗正。其余位置不断更迭,唯独公孙成是稳如泰山,稳坐宗正。如果没有黑夫的话,那公孙成是唯一能劝住皇帝的人! 他一死,皇帝就再无约束! 黑夫若有所思,难怪历史上三十五年后,始皇帝便干出不少荒唐事。阿房宫、坑杀术士、将扶苏赶去上郡…… 看来不仅仅只是秦始皇年老昏聩,还因为公孙成病逝,以至于无人能再劝住他。若是公孙成这位大宗伯活着,也许扶苏就不会被赶去上郡了? “那新的宗正人选?” “自然是子婴。” “他……也可吧。” 黑夫面露苦笑。 子婴这人就比较随和,和谁关系都比较好,算的上是咸阳出了名的老好人。他本身就是少宗伯,协助公孙成处理宗族大事。 “那奉常呢?” “你猜猜看?” 【第2更送到~】 第691章 公子将闾,朝堂大换血 章台宫内。 公子将闾坐在前面,他常年在闽中郡,所以晒黑了不少。只是显得更为刚毅勇武,相较昔日离开咸阳,变得更为成熟稳重,脸上还有道浅浅的疤痕。 将闾是最早执行戍边的公子,他不擅长权谋,但胜在自幼勇武。每回秋狩,皇帝都会带上诸公子随行,而将闾永远是最出色的。他在宫中效仿胡服骑射,最擅长骑射。每回秋狩,便是他大显身手的时机。 这两年他作为闽中郡尉,将当地发展的也很好。民生政事这块不归他管,都是交由郡守涉间负责。他主要是缉拿叛党,掌管治安。当李信需要时,还得派人驰援。 别看秦国平定岭南已有三年,可实际上就没安稳过。各种刺杀不绝,将闾作为公子更是高居必杀名单的榜首。动辄便会吹箭暗杀,稍有大意便得丧命。他脸上这道疤痕,便是这么来的。 那箭上还有剧毒,得亏是当地医师也都有经验了,侥幸将他救下。这类事将闾遇到过很多次,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年仅十岁的闽人,挥舞着木剑刺杀他。 他在闽中协助练兵,筑造城池开辟道路,每日都是忙的不亦乐乎。还有闽中那成片成片的甘柘林,现在已经成了标志性景点。很多犯错的越人,都得种甘蔗。 算上迁徙至闽中的秦人,目前闽中人口已经超过了五万。这里面秦越都有,将闾经常会深入民间,推行和辑百越之策,鼓励秦越通婚。若是越人君长娶秦女,还能得到些赏赐。相应的,对秦人而言也是如此。 他还大胆任用越人为秦吏,鼓励他们为秦效力。虽说有越人趁此反秦,但胜在大部分的越人愿意归心。 秦国占领岭南后,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文明。各种农器让他们得以深耕细作,再加上岭南本就水土肥沃,令亩产能超过三石。秦国为了让更多的人迁去岭南,还免去当地的农赋。靠着政策扶持,当地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日子甚至要比在中原还好过。 随着秦国不断投入人力物力,岭南现在发展的相当迅猛。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出现洪涝。 至于道路崎岖,通行不便? 别想了,对很多老百姓而言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县城。不论是在岭南还是在秦国,其实都一样。毕竟想要出村,还得去找亭长开设验传。 最主要是,部分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迁至岭南,在陌生的地方互相之间都认识,这就让他们更愿意留在岭南。 将闾这回是奉诏归咸阳述职,在路上还在想究竟怎么回事。回到咸阳后,他就都知道了。宗正公孙成已是油尽灯枯,现在就悬着口气。秦国宗室的事已经移交给子婴负责,奉常这职位就有了空缺。所以,皇帝是有意要提拔他为奉常。 他作为闽中郡尉,这两年干的是相当出色,在当地颇有威名。很多郡县长吏也都听他这公子的,和他关系更是好的没话说。而这种事可是皇帝的忌惮,各郡县长吏往往都会在干满一定的期限后,就被随机派往别郡任职。 将闾自然也不例外! 别忘记了,他可是秦国公子。他的身份摆在这,他可能没什么想法,可他手底下的郡县长吏呢? 朝臣们各自入座,看着扶苏坐在台下,将闾也是相当钦佩。他和扶苏的关系也还算尚可,两人还曾把酒言欢。包括他昔日娶妻,也是扶苏这位大兄充作摈者。数年未见,现在的扶苏终于是如愿以偿的成为太子嗣君! 将闾曾几何时也想过争一争,毕竟他也还算是受皇帝宠爱。他和王氏、蒙氏关系也不差,真要想争也是有机会的。可他能认清自己,知道嗣君二字有多沉重。所以当扶苏提出公子戍边时,也是他主动站出来。 将闾又看向坐在前面的黑夫,看的出来比先前又黑了些。倒不是肤色,而是面相。可以说扶苏能够上位,全都是靠着黑夫相助。这回更是研制出火器,若是再给岭南装备上些,那就再无危险。 黑夫则是环顾左右,发现公孙成并不在。他看过火器演示后,已是心满意足。公孙成现在走路都得靠人搀扶,这些珍馐他也吃不进去,回去后还得继续躺着。他特地问过蒙毅,说是就这几天的事了…… 而秦始皇则是端起酒樽,从容道:“太师和子瓠为秦研制出火器,诸公也都已看见。此物可谓神器,未来装备于秦军,足以荡平一切敌。子瓠有功于秦,当进爵至少上造!” “臣,拜谢陛下!” 张苍坦然走出。 他现在对爵位并无多少兴趣,每日吃住都在学宫,根本感觉不到爵位。用他的话说,学宫可都是高爵。还有王翦这位彻侯坐镇,谁的爵位能比他高? 在学宫并无爵位高低之分,不论是彻侯还是无爵公士都一样,有的只是长幼师徒。张苍过的都快赶上神仙了,每日都是吃喝不愁。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只要没钱就找黑夫批条子。不过既然是皇帝封赏,那张苍自然也都受着。 “至于太师……” “这火器几乎都是子瓠独自研究的。”黑夫走上前来,抬手道:“臣已忝为驷车庶长,此次未立寸功,实在是不当封赏。” 群臣见状皆是点头。 秦始皇也是一笑,拂袖道:“朕都知道,朕本打算是给你些金玉作为封赏。既然太师不屑的话,那朕就……” “别啊!若是金玉,臣还是要的!”黑夫是连忙作揖,顺势道:“臣,拜谢陛下封赏!” “哈哈哈!” “诸卿,共饮此樽!” “谢陛下!” 群臣同时举起酒樽。 秦始皇放下酒樽,脸上的笑容则是缓缓消失。他看向公孙成的空位,叹息道:“诸公想必也都已听说,昌武侯年事已高,已至大限之期。宗正位列九卿,掌皇族亲属及登记宗室谱牒。这些年皆是子婴担任少宗伯,辅佐处理政事,就由子婴继任为宗正!” “臣,遵制!” 子婴缓步走出,抬手应下。 群臣同时起身恭贺。 “见过宗正!” “诸公有礼。” 子婴本就胖,平时也都是笑眯眯的与人为善。在咸阳城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朝堂廷臣和他关系也都甚好。甭管是什么派系,都会想办法拉拢他。而子婴则是素来不管这些事,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由他继任为宗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奉常……”秦始皇顿了顿看向将闾,缓缓道:“公子将闾自任闽中郡尉起,屡立大功。为人敦厚孝顺,恪守礼法。便由他接任奉常,而闽中郡尉则由公子麟角继续担任。” “臣遵制!” 将闾站起身来,无比从容。 “见过奉常!” “诸公有礼。”将闾面露微笑,抬手回礼道:“吾初为九卿奉常,若是有何做的不对的,还望诸公多多担待。” “奉常客气了。” 扶苏则是静静的看着,想到黑夫曾与他说的大鱼落万物生。公孙成已是日落西山,大限将至。他的位置空出来后,自然是会令朝堂局面改变。 将闾和扶苏关系还算尚可,他现在担任奉常,以后也能成为扶苏上位的左膀右臂。这其实都是诸侯国的传统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历代秦王都离不开宗室相助,这些子弟不乏出将入相的国之栋梁,而他们也将会是国君制衡外臣的利器。 至于公子麟角,他今年恰好顺利出师。他主修的是法家和道家,在学宫表现是极其出众,也是深得不少先生的赞赏。既然把将闾召回咸阳,正好可以把麟角派过去历练。若是他表现出众,以后还可派遣至象郡或是西南夷。 西南夷就只剩下滇国,韩信带着火器前往滇国,很快就能平定。到那时偌大的牂牁郡可需要不少人…… 秦始皇有时候也挺懊恼,他在历代秦王绝对算是高产的了,光公子就有十余位。可奈何现在家产太大,就是想要派遣公子戍边都难有人选。 扶苏是太子嗣君,不能动。公子高已至岭南戍边,而将闾则是继任为奉常。至于其他公子则是还在学习,想派他们戍边都难。唯独还算成器的也就剩胡亥了,只是还要他今后能领兵出海远征。目前虽然封为东海君,却还未担任实职。 看着他们各自封赏,黑夫则是神色如常。他去淮阴前就曾问过扶苏,毕竟是当初提到了改革为六部,只是目前还没下文。莫非是皇帝不愿意放权,或者说对改革这事不感兴趣? 经扶苏解释后,他才明白。目前朝野还未稳定,再加上得处理战事,所以便将此事暂时搁置。改革朝政也是需要时机的,绝不能操之过急。等提拔批人手后,再出面改革也不迟。 吃饱喝足后,群臣便都各自告退。而秦始皇则是带着扶苏等公子,连带着黑夫这位便宜太师,共同前往宗正府。公孙成作为四朝老臣,总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第1更送到~】 第692章 英雄迟暮,公孙成 宗正府。 宅邸庄严大气,门口还摆着有石兽。两侧还有家将护卫,只不过神色皆透着几分黯然。他们有的是庶出,有的则是公孙成收养的遗孤。 公孙成为人极其严苛,对待他们也是如此。不论严寒酷暑,都得闻鸡起舞。但凡有偷懒的,那就得受笞刑。有人曾因此恨过公孙成,可等他们上了战场见识到战场的残酷后,就都开始怀念公孙成的好。 公孙成是一视同仁,都把他们当做亲生子嗣看待的。战场上不是过家家,敌人会想尽办法要他们的命。让他们平时吃苦操练,就是不想他们死在战场上。 但是,公孙成大限将至了…… 他们作为家将,事情也基本都知道。今天公孙成回来时,还未入府便吐了一大口血。太医令夏无且,泾阳神医韩终……咸阳有名有姓的医师可全都来了,只是他们脸上都不太好看。 “陛下至!” 谒者是提前抵达。 嘹亮嗓音传至宗正府。 所有家将同时长拜作揖。 秦始皇正坐于帝辇,其余公子则都跟在后面。黑夫则是能和扶苏并行,走在前面。宗正府内也没多少奢侈的物件,两侧奴仆则是都恭敬的跪着。 等穿过庭院后,就瞧见门口站着不少医师。秦始皇下了帝辇后,快步走向前面,满脸关切的问道:“太医令,韩先生……昌武侯,他……” 夏无且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望上恕罪,臣已尽力。只是君侯年事已高,再加上多年来本就有隐疾,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韩,你有办法吗?” 韩终同样只是摇头。 他自从在云梦为医,就见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哪怕是公孙成病逝,他也没太多的感情波动。他前年就开始给公孙成看病,虽然开了些调理的方子,却并无多少用。公孙成早年为将就曾受过伤,为政后又常年操劳,以至于身体亏空积劳成疾。 “韩先生,真的没法子了?” “还望上恕罪。”韩终无奈叹息,抬手道:“终试过各种办法,可君侯却始终未有好转。这两日只能以些补药吊着口气,而今日又强撑着出宅。照终所观,恐怕君侯也就剩下这两个时辰了。” 韩终是直言不讳,他素来都是这性格。也因为沟通的缘故,部分患有重病的病人能被他一句话吓昏过去! “朕……知道了……” 秦始皇长叹口气,素来平静的脸上闪过些悲恸。他这并非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虽然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对公孙成却素来很感激。 当初他在邯郸受尽屈辱,是公孙成力主要将他迎回。更是公孙成亲自出使邯郸,将他接回咸阳的。再后来公孙成还担任他的老师,尽心尽力的教导。对缺少父爱的秦始皇而言,反倒公孙成更像是位慈父。 再后来也遇到过很多事,可不论是任何事,公孙成始终坚定的站在秦始皇这边。秦始皇至今还记得,他刚回咸阳学习秦字,觉得与赵国的字相差甚远。所以他想要灭了六国,废除那些杂七杂八的文字。让这天下只有秦字,岂不美哉? 面对他说的这话,公孙成并未出言教训,反而是鼓励他。还告诉他不仅仅只是文字,包括车轮、货币……这些都各不相同。因为不同,导致很难实控。他作为秦国的王,不能忘记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宏愿。有此想法是好的,但更要付诸行动。光靠说谁都会,但这前提是能做到! “你们都随朕进来。” 秦始皇迈着沉重的脚步。 两侧婢女推开房门。 里面跪着男女老幼,而公孙成就这么躺在榻上。当看到秦始皇后,当即就要起身。而秦始皇则是连忙上前,摇头道:“大宗伯,不必多礼。” “咳咳咳……陛下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大宗伯。” “呵……”公孙成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女老幼,冷着脸拂袖道:“汝等都退下罢。记住老夫说的,族内事物便交由启儿。老夫定下的家训,决不能违背,否则一律逐出宗族。” “父亲!” 公孙启连忙叩拜,眼眸都已泛红。他是公孙成的嫡长子,名启。早些年也曾为将,只是资质略显平庸,所以就只是担任关中县令。 他们走后,秦始皇则是看向扶苏。后者也是相当识趣,带头跪了下来。现在没有君臣,只有宗亲。公孙成作为宗正,就相当于是嬴秦宗室的宗长。而扶苏作为晚辈,这时候行跪拜大礼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只是他们都跪了,黑夫也不能干看着,同样是噗通下跪在地上。因为动作略显僵硬,以至于都跪出声来。瞧见眼前这幕,公孙成却是不由的笑了起来。 “呵呵,太师无需如此。” “君侯劳苦功高,当受小子一拜。” 黑夫则很认真,直接行跪拜大礼。 “哈哈……咳咳……”公孙成又不住的咳嗽,勉力一笑道:“虽然本侯与太师并无多少交情,可本侯却早早就有留意。作为秦国乌鸟,也因为你才有秦国的今日。现在你为太师,本侯也就放心了。本侯只望你今后能继续为秦国多带来些手段,只可惜,本侯不能看到你拜相封侯的那日了……” “放心,会有那天的。” 秦始皇意味深长的安抚着。 公孙成轻轻点头,低声道:“子婴呢?” “大宗伯!” 子婴同样是跪倒在地,而公孙成则是微笑看着他,轻声道:“你性子素来温和,与吾等不同。你与太子性格相合,倒也是好事。但宗正之职颇为重要,不仅仅要公正不阿,还得审时度势。宗室是国君的助力,绝不能成为阻碍!” “子婴,铭记!” “再有便是太子了……”公孙成看着双眼泛红的扶苏,轻声道:“臣昔日并不看好公子,认为仲公子更适合。可自从太子认识太师后,性格也是慢慢转变,逐渐有了秦太子的风范。未来继位,必为明君!” 听到公孙成这话,黑夫也是叹息。 将死之人,也就无所顾忌了! 第693章 赐酒,恭送昌武侯 公孙成勉强坐起身来。 在侍女伺候下,换上绛服冠带,将代表着九卿的银印青绶置于案旁。他是武将出身,经历大小战事近百起。既是大限将至,也当有武将的死法。不求马革裹尸,那也得体面的离世。 不仅如此,还恳请皇帝赐酒。想着在离世前,再尝尝秦地醇酒。只是这事若传出去,怕不是又要传出些谣言。说什么公孙成是太子的阻碍,所以皇帝便赐了毒酒。分析的煞有介事,实则是罔顾现实。 公孙成从来不是皇帝的阻碍,这些年始终坚定的站在皇帝这头。就算他昔日曾想过推公子高为嗣君,可也只是想想而已。还未付诸任何行动,公子高就被发配岭南。当意识到公子高太过重感情后,公孙成也就及时止损。 公孙成勉强正坐,秦始皇是亲自为他倒酒。偌大的寝室,就只有他们君臣二人。这最后一程,秦始皇准备亲自送他。 “快有十年了……”公孙成放下酒樽,轻声呢喃道:“灭齐前,臣曾提齐王为东帝而昭王为西帝。然上曰:名者,实之宾也。待天下大定,方更名号。空有帝号却无其能,便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周天子视若至宝的九鼎,终究归秦。纵然秦失雍州鼎,天下可有问鼎者?” 九鼎虽历经三代,被视作传国至宝。然而九鼎并不能稳坐社稷,当夏商周失其能,自然有人能问鼎天下! 这场名实之辩,公孙成记忆犹新。在他看来,公子政虽在邯郸长大,却是最似历代秦王。所言不仅彰显其鲲鹏之志,更是有着远超常人的心性。不会因眼前的胜利而骄狂,而是按照既定计划,一步步向着最顶端走去。 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现在,朕做到了。” “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安乐。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老臣泉下无愧见历代先君。”公孙成老眼泛红,抬手道:“待老臣走后,不知上有何计划?” 看他思路如此清晰,好似是完全好转,秦始皇却依旧没有任何笑容。他知道,这就是黑夫口中所谓的回光返照。韩终说的没错,公孙成现在已是油尽灯枯,也就这两个时辰的事。能如此体面的离世,对这位戎马半生的昌武侯而言,反倒是桩好事。 “火器的威力,大宗伯都已看见。待平定西南夷后,便可凭牂牁江与岭南连为一线。朕欲以胡亥为水师,大力发展舟师商船。巴蜀、牂牁、岭南,都将为秦国南方粮仓。凭南方鱼盐之利,秦国便能以舟师远征海外。” “朕听将闾所提,闽中海外有岱员之地。此岛地大物博,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为山夷所居。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髡头,穿耳,女人不穿耳。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此地当为秦土,可为秦远征海外做港口。” 秦始皇所说便是瀛洲、夷洲,也就是后世郑成功收复的宝岛。在闽中地区一直有着传言,说是出海打渔的越人若是遭遇风浪,只要虔心祈求始祖公庇护,或许就能被吹至岱员。 这事是真是假,目前还未有人能肯定。但看黑夫所献九州图,其实是有这么块地方的。黑夫就在此画了个圈,还说秦国未来若想远征海外,其实能将此地当做中转港口。 “还有便是獩陌地区和箕子朝鲜。”秦始皇将台案比作地图,缓缓道:“昔日田氏于狄县叛乱,被辛胜将军平定后,不少人都逃向海外。上回伏波将军还曾在海外与他们交手,还缴获到些财宝。目前彭越英布已经跟着卫满,共同前往箕子朝鲜。待他们开拓好,那也将会是秦国的!” “那要如何出兵?” “坚船利炮!”秦始皇面露杀意,冷冷道:“胶东舟师操练数年,已有数万之众。待火炮上船,区区东夷也必将臣服于秦。” “咳咳……好,好,好!”公孙成捂着胸口,嘴角已有鲜血溢出。他望着秦始皇,颤抖着抬手道:“臣恐不能再陪上左右,惟愿上能实现夙愿。令目之所及,皆为秦土。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他眸中的光芒渐渐散去。 正坐于前,纹丝不动。 秦始皇抬起手感受了鼻息,轻轻长叹。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朝着公孙成长拜作揖。公孙成曾教导过他,国君需绝私情壮公门。作为国君,无时无刻都要为国家利益着想,不能掺杂任何的私人喜好情感。就算是再怎么厌恶一人,只要他于国有用且并未触犯律法,那此人便可用。 可就算是他再宠信的廷臣武将,只要对国不利,那就得诛之。只要没有利用价值,便无需再关注。因为他是国君,掌握天下权柄。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黎庶。是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所以国民的生死,不能左右国君的情感。对国君而言死个人,就该和死了只蝼蚁相同。如果因为感情而左右了国君的决策,那便是不合格的。 就算是赵武灵王一代雄主,最后同样因私情而引发沙丘叛乱,最终被活活饿死。赵章为原配韩夫人长子,被确立为太子。但赵武灵王偏偏宠幸吴娃,于是改立吴娃之子赵何为太子。 这些也就罢了,可赵武灵王见赵章失位,而且侍奉弟弟,于心不忍,便想将赵国一分为二,由二子各自为王…… 赵武灵王会被饿死,以至于子嗣内斗,可以说是都他咎由自取。作为国君,却被私人感情左右,落个饿死的下场也属正常。不论立谁为太子,都该足够的果决。想要政权平稳过渡,那就要潜在的威胁悉数剔除。就算曾是他的助力,但只要现在是阻碍,那就绝不能留情! …… 这些事,秦始皇永不会忘。 他不会忘公孙成每日早起,来至寝宫叫他早起。风雨无阻,从未耽搁过一日。对他的一切决定,全都是无条件支持。在他身份遭受质疑时,也是公孙成代表宗室坚定的站在他这。 嫪毐叛乱,是公孙成亲自率领宗室、家将,拼死救下尚且年幼的扶苏。再后来因为逐客这事与皇帝有了冲突,毕竟他作为大宗伯必须得争取宗室的权益。可当他见识到郑国的能耐后,他是最早出面支持的。 公孙成的才能或许不及李斯、冯去疾,但他的大局观却是丝毫不逊色。纵观皇帝一朝,公孙成每次站队都从未出错。他能坐稳宗正的位置,就是靠其决断。 “你,永远是朕的大宗伯!” “大宗伯,走好!” 秦始皇长拜叩首,坚定起身。 公孙成临终所言,他不会忘记。他会坚定不移的继续向前而行,带领秦国开创真正的盛世。他不仅要实现历代先君的夙愿,更要超越他们! 他推开房门。 看着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神。 “昌武侯,薨……” “父亲!” “大父!” “大宗伯!” “……” 悲恸声此起彼伏。 秦始皇则是淡定看向子婴,缓缓道:“宗正,为朕草诏。” “唯。” “三十五年,昌武侯成薨。子启袭其伦侯爵位,任宗正丞。”秦始皇拂袖轻挥,继续道:“昌武侯成入太庙,享宗室香火。” “臣等遵制!” 黑夫同样是在人群中。 公孙成一死,朝堂格局又迎来变化。而朝堂还有诸多老臣,他们恐怕也都命不久矣。比如赵亥和叶腾,他们俩估计也扛不住了。毕竟年纪摆在这,加上积劳成疾也没办法。 虽然说韩终医术精湛,却也终究是无力回天。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改善,为他们延续寿命。或者是让他们走的能轻松些,不必这么痛苦。 看看王翦多自在,早早就告老归乡。创办学宫后,他就担任教习。每日吃饱喝足打稚生,日子过的不要太潇洒。隔三差五还招人来按摩推拿,再加上韩终每天都会给他看诊,凭他的状态,怕不是还能再战十年。 这回皇帝也算是对得起公孙成这一家老小了,这些开国老将的子嗣几乎都是无损继承了侯爵。毕竟王翦这都开了头,秦始皇对待功臣也比较大度。 秦始皇叮嘱了番后,便乘坐帝辇离去。后面将会由扶苏这位嗣君,协助公孙启主持丧事。公孙成这样的宗室大臣病逝,就是皇帝亲自主持都不为过。 只不过皇帝是工作狂,他既在公孙成面前许诺,便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并非是他刻薄寡恩,他只是担心会因此失态。再加上还有子婴和将闾相助,他到时只需出面就行。 黑夫则是受气氛影响,嚎啕大哭。他与公孙成并无多少恩情,只是见他们都在哭,他也不好愣着。主要还是熟悉的人一个个走了,也许某天就只剩下他一人…… 公孙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抽空看向黑夫,心生疑惑。 父亲是含笑而死,并无任何遗憾。虽是丧事,那也是喜丧。他们哭也就罢了,可黑夫哭的比他们还起劲…… 【第1更送到~】 第694章 喜丧,各郡拜帖 次日,咸阳缟素。 正所谓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丧礼哀死亡。丧礼,居丧未葬也。若是已经入土安葬,则为祭礼。 而丧礼有着一套完整的流程,甚至比昏礼还要繁琐。就包括坟冢种的树,墓碑有多高……这些都有讲究。 属纩、招魂、迁尸、楔齿、缀足、设奠、帷堂、正哭位、讣告、始死奠……全套流程下来,能把活人累个半死。也无怪乎墨家主张节葬。 这年头办丧事都有攀比的,黑夫甚至还瞧见过。为了博个孝顺的美名,以至于是砸锅卖铁。不仅仅只是陪葬品这块,还要耗费诸多精力。而且还得请专门的丧乐队,这也是笔不菲的支出。好比周勃,昔日为了谋生就曾为人吹箫奏挽歌。当然,现在的周勃已经是成为太子卫率。 黑夫作为太师,这段日子都留在咸阳城参加丧事。临走时,公孙启还拉着他不肯撒手。还说公孙成为喜丧,黑夫送了最后一程,也算是让公孙成含笑而终。 虽然黑夫脸黑,但他在咸阳城是出了名的开心果。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那肯定是免不了欢声笑语。公孙成有时听到黑夫的事迹,都会捧腹大笑。能够不留遗憾的体面离世,已经打败这年头99%的大臣了。 待公孙成入土安葬后,又有祭礼。等全都忙活完,已是半个月过去。韩信则是亲率神机营,前往西南夷。作战部队大概是千人,还剩下两千都是负责后勤辎重。胜在全都有马,最多两个月就能奔赴至滇国前线。 …… 黑夫乘坐马车,回到了云宅。平时他都不在这住,基本都在学宫。好在宅内也有家奴打理,只是住的人比较少。特别是云媪也去了学宫,帮着后厨炒菜烧饭不亦乐乎。以云媪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做这些事。只是奈何老人家固执的很,也只能随她去。用黑夫的说法,这人忙习惯了突然放松下来,反而很容易生病。 他的突然出现,令家奴倍感意外。 “见过主君!” “免。” 黑夫则是直奔厅堂走去,就瞧见云妴则是在里面喝着热茶,木案上摆放着诸多的拜帖。这年头原本是用竹简,也就是所谓的送谒。比方说黑夫要去拜访叶腾,就得先派人送谒。得到准许后,才能持谒求见。可不像影视剧里面,直接跑去敲门就行。 “欸,妴怎么来了?” “母亲大寿,你们都不在宅中,便由我代为主持。”云妴则是起身一笑,她现在挽着发髻,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仲兄既然回来了,那就由仲兄来吧。” “有这么麻烦吗?” “真有……” 黑夫快步走上前来,看着堆积如山的拜帖,顿觉头皮发麻。随着造纸术的普及,各地其实都出现了些特产。像宣纸,硬纸……各种种类也都有。拜帖的封面便是用硬纸做的,打开后则是宣纸,和后世的相差无几。 “咸阳豪商,秦伯。” “频阳武成侯,王翦。” “频阳通武侯,王贲。” “咸阳右丞相,冯去疾。” “咸阳左丞相,李斯。” “泾阳县,吕氏宗长吕文。” “义渠县商社女君,吕雉。” “临邛商社,卓王孙。” “岭南南宁侯,李信。” “……” 我的天?! 黑夫是目瞪口呆。 母亲六十大寿,自然得要大办。但他本想邀请些关中好友就好,没必要惊动太多人。但这回算是云氏首次办的大事,他的那些旧相识也都想来。拜帖遍布秦国各郡县,从南到北都有。 只是这么做,黑夫却感到有些不妥。虽然他现在得到皇帝宠爱,更是位列太师。可这回却是牵动整个秦国,如此影响力,对任何个国君而言恐怕都是威胁。纵然都知道他不贪恋权势,可保不齐就有人给他披上黑色的龙袍…… “不是,这都谁送的请柬?!”黑夫是拍案而起,怒斥道:“这人要么脑子有病,要么是想害我。妴,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啊。” “哪个二货?” “陛下啊……” “咳咳咳……” 云妴则是满脸无奈,“你前段日子去了淮阴,陛下便代为做主。以你的名义,向各郡县发去请帖。这不,他们的拜帖就都来了。” “……” 黑夫心里咯噔了下。 这是对他的宠信,还是故意试探? 只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受着。皇帝也是真厉害,几乎把他的老底都给掀了。但凡与他有点关系的官吏,都得到了拜帖,也就西南夷方向的武将谋士没调动。 “仲兄为何这副表情?” “我是愈发看不透皇帝了……”黑夫无奈苦笑,“不论皇帝是何用意,为人臣者还是得收敛些的。” 毕竟现在是三十五年了,再英明神武的国君,当其年迈后往往都会干出些荒唐事。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大部分都是如此。或许这可能都是他多想了,但在秦始皇面前留个心眼是肯定没错的。 黑夫若有所思,也是想到了对策。他看向懵懂无知的云妴,也是叹息。这得亏胡亥也不聪明,若是搁在宫斗剧里面,云妴怕是活不过两集。 “罢了。”黑夫拍了拍云妴,“你既然得空,这几日便在云宅住下。正好,也帮我一块筹备寿宴。好歹也是咱们云氏头次办大事,该有的场面必须得有。” “吾一直都住在云宅的……” “……” 黑夫也是语塞。 他把这茬也给忘了…… 目前胡亥在泾阳的离宫还没修好的呢,而云妴也住不惯咸阳宫,所以皇帝是破格准许她暂时回云宅住着。 “咳咳,这不重要。”黑夫尴尬抬手,继续道:“你通知大兄,看看能否联络到些乡党僚友。再把惊给喊来,咱们一家得有五六年未曾团聚过了。趁母亲过寿,也看看云惊如何了。” 此次团聚后,恐怕再难有机会。云惊已在岭南娶妻生子,大兄衷也在云梦有家室,并且还担任啬夫。所以,黑夫也不想母亲遗憾…… 【第2更送到~】 第695章 云氏宴席,物禁大盛! 秦始皇代发请柬后,日子也就已定下。距离远的在收到请柬后,便得即刻启程。像是岭南喜君,云惊,章邯,李信……他们都得尽早赶往泾阳。 当然也有来的早的,便先在云宅或是学宫住下。他现在是家大业大,就算来个几百号人也都能住下。黑夫把政务交给张苍后,便忙着招待宾客。 “哈哈,萧君别来无恙!” “何见过太师。” 萧何面露微笑,抬手作揖。他收到请柬后,便马不停蹄的奔赴泾阳。他在塞外多年,每日风吹日晒,皮肤都比先前黑了许多。虽然是风尘仆仆的,可却依旧透着股儒雅的气质。 自韩信大破东胡后,他就暂时留在朔方。这回纯粹是云媪寿宴,便急忙赶回来。还有就是各种封赏,包括人事调动。就以此次北伐来说,萧何坐镇后方。期间担任韩信幕僚,跟着韩信南征北伐。韩信大破东胡,也是萧何在幕后策应。萧何也是如愿以偿得到封赏,暂任朔方郡守。 只不过这都只是暂时的,他也得按规矩回去述职。恰好趁着云媪寿宴,便回咸阳述职。 “曹参他们呢?” “他们没法来。”萧何摇了摇头,轻声道:“朔方、北假、漠北、酒泉,虽然在塞外也有置郡县,可目前还有诸多胡戎散部。曹君等众若是离开,恐会生事。” “倒也是。” 黑夫若有所思。 事情得分轻重缓急,母亲过寿远不及塞外安危重要。包括李信在内,其实黑夫都没想邀请他来。只是皇帝下了请帖,他也不好多言。 岭南四郡来参加寿宴的也不多,很多人可都还在呢。况且岭南是兵多将广,再加上还有公子高坐镇,仅存的越人掀不起多少风浪。 “萧君,里面请。” “我这还得招待宾客,便由吾弟惊代为招待。” “好。” 云惊现在作为东瓯县令,其实距离咸阳也是相当的遥远。只是他先前刚好要去泗水郡,所以来的甚至比大兄衷还要早。正好黑夫需要人手帮忙,便让他负责招待宾客。 这两年云惊在闽中混的是风生水起,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耐,更是公子将闾的得力助手。他在岭南娶了位越女为妻,并且已经诞下一子。只是因为太过遥远,再加上他是中途得到消息,所以就只能独自来此。 萧何打了个招呼好后便进门,吩咐奴仆将些塞外特产带进来。基本都是各种晒干的肉食,还有两匹上好的龙驹。在关内起码价值万钱,也都送给黑夫了。 “黑夫!” “黑夫!” “大兄?!” 看着衷自马车走下,黑夫是连忙上前搀扶。衷这两年都没什么进展,一直都只是县丞。他本身才能有限,再往上爬反而可能会害了他。老早的时候喜君就想过提拔衷,只是被黑夫给拒绝了。 在黑夫看来,没有足够的才能匹配官爵,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衷是属于老实本分的农夫,也没什么野心。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那比什么都重要。他就喜欢留在云梦,没事与乡党僚友闲聊喝酒,他就心满意足了。 况且云梦是他们的根基,总得交给信得过的自家人。衷为人老实本分,在云梦也算是能服众。只要稳步慢慢发展,云梦乡党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作为天下皆知的第一乡,云梦往来的商贾可不少。再加上黑夫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尽量考虑到云梦,所以云梦依旧是富甲一方。 瞧瞧这一排的马车,可都挂着云氏商社的旗帜。来的可都是熟人,有的年过五十都来给云媪过寿。黑夫见状则是红了眼眶,朝着他们长拜作揖。 “太师,万万不可。” “二三子还是叫我名吧。”黑夫笑了笑,抬手道:“自南郡至泾阳近两千里,舟车劳顿也都辛苦了。这份恩情,某无以为报,还请诸位受我一拜。” “还是生分了啊!” “若是放在几年前,太师可不会如此。” 也有相熟的人笑着打趣。他们会来泾阳,并非是为了上赶着巴结黑夫的。毕竟要巴结,他们早早就巴结过了。是因为将黑夫他们当做至亲,云媪六十大寿,他们理当赴宴。 来的也都是云梦闾右富户,毕竟正值春耕时节,不可能全都跑来。天大地大,粮食最大。他们家中都有奴仆,再加上皇帝给了请帖,就算往返半年也无妨。 “哈哈,诸位说的是。”黑夫也是爽朗一笑,“既是如此,诸位就先进来。寿宴要得后日举办,这两天便在泾阳先歇息。也可到处转转,看看这泾阳和云梦有何不同。” “那感情好。” “我这辈子可都没出过安陆咧。”有老者也是笑了起来,“泾阳是黑夫一手打造,肯定不比咱们云梦差。” “当初我就说过,黑夫这面相就是封侯的命。虽然从小愚钝了些,可没想到伐楚后就变了。瞧瞧现在虽然还未封侯,却已是位列太师,且爵至驷车庶长。照我来算,最多再有两年就封侯!” “呸,少在这吹。”有人是当场拆台,不屑道:“你是扁里的,我们才是夕阳里的,你怎么看着黑夫长大?要说看着长大,那还得是我。” “义兄路上辛苦了。”云媪拄着木杖,走上前来激动的握着老者,“早些年若无义兄照拂,恐怕也无云氏今日。你我得有数年未见,今日可要好好叙旧。” “哈哈,也好。”老者也是笑着点头,“今日可不仅仅只是我来了,还有诸多乡党。若非皇帝诏令,也不能如此顺利。吾等虽在云梦,可却都听说了黑夫在外的事迹。现在咱们云梦人出去,那都是鼻孔对着天。听说是出自云梦的,往往都会肃然起敬。我们也都是跟着沾了云氏的光,你这位主母大寿,吾等岂有不来的道理?” 这话不假,还真是如此。云梦是乡,大部分人都和黑夫沾亲带故的。只要出去说出自己来自云梦的,就没几个人敢为难的。就算不是巴结,也不能得罪了。黑夫的官爵地位摆在这,自然是得客客气气的。 这些事黑夫也都有所耳闻,只是他并未说过什么。毕竟当初他们家没少受乡党恩惠,就连父亲下葬也是靠着他们筹钱。他和惊参加伐楚之战,连衣服钱都没有,还欠别人钱。母亲是挨家挨户的敲门筹钱,才让黑夫能得以立功得爵。 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也是黑夫做事的准则。在力所能及时帮一把,黑夫也都愿意。主要是看着老母亲开心,黑夫心里能好过些。 当初云媪是不愿意来泾阳的,她这辈子都没出过安陆县。只是因为随着黑夫的官职爵位往上涨,他需要在泾阳留下些牵挂。这不是说皇帝不信任他,或许说是想要对付他,纯粹只是规矩如此。若是不这么做,别的朝臣难免会有不甘。 “就莫要在门口说了。”黑夫上前招呼,笑着道:“这几日就在府上住下,有何需要的都随便提。若是得空,也能陪吾母聊聊天。” “哈哈,好!” “这云宅还是不如咱云梦的。” “虽然大了些,却少了人情味。” “嗯,平时肯定没什么人住。” “……” 黑夫尴尬一笑。 这倒是不假,他平时都住在学宫,基本都不在云宅。而他在云梦的宅邸已经成了景点,每日光收门票钱都赚不少。很多商贾来云梦考察,那必然会去参观云宅。 “来的人可真多……” 李鸢站在旁边,叹为观止。云媪此次六十大寿,这排场甚至比他爹过寿还大。不仅仅只是惊动关中各县,连带着关外郡县也都有人派来,从这就能彰显出黑夫的人脉。 “没办法。”黑夫无奈摇头,叹息道:“我曾听荀卿说过物禁大盛。当富贵荣华到了极点,往往就要开始衰落,我不知道归宿在何方啊……” “你别吹了,真尬。” “???” 李鸢撇撇嘴,“你这哪到极点了?拜相封侯,你说说你完成哪项了?话说,先生没见过荀卿吧……我记得,这话分明是吾父跟我们说的。” “哼哼,孺子不懂。” 黑夫是老气横秋。 其实先前他也没明白,觉得李斯就是无病呻吟。可后来当事情发生在自个身上,才明白其处境。望着门前车骑以千计,黑夫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有些事他们心里都明白,也都没人好说什么。可这回把老底摆到明面上来,黑夫心里是真的没底。主要有些事真不能怪他,就好比学宫,纯粹是非要他负责。况且他人脉好,总不能怪他开挂吧? 嗯,错的都是他们! 黑夫如是安抚着自己。 “先生,你完了!” “什么?” 李鸢淡定指向远方,笑呵呵道:“你看看,师母又来找你了。” “乃公劈死你!” 黑夫看向远处的吕雉,又看向喜笑颜开的李鸢,当即拔剑朝他劈去。这小子是愈发的胆大妄为,竟然还敢开他玩笑?! 【第1更送到~】 第696章 因为,他是黑夫! 每个学校都会有些刺头,学宫也不例外。黑夫虽然能用扣品德分或是延毕来威胁,可对部分刺头而言是没用的。就比如说李鸢,这家伙操行实在不行,品德分已经扣成负数了。他抄写的学宫守则,完全足够每年新生使用。 所以李鸢完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千万别和他说什么延毕,他巴不得天天留在学宫。没事和各家大贤交流哲学,日子过的是美滋滋。 当初他还答应胡亥,寻思着跟他共同出海寻找新地。可自从上回在胶东出海吐了几个月后,他就彻底放弃了。他觉得人生就要学会选择,就如他的父亲当初选择投靠了秦国。既然他晕船这么严重,而且他对海外也没什么兴趣,还不如留在学宫呢。 所以,现在的李鸢是彻底躺平了。 扣分? 扣吧,扣成负的都行。 至于延毕? 哈哈,那感情好! 也千万别想着说什么罚抄,他自幼就练习书法。对他而言,罚抄就当是练字了。还真别说,效果简直是一绝。以至于李鸢现在写的一手好字,就连胡毋敬都颇为赞赏。 焯! “你有本事就一直在树上!” “你给乃公等着!” “乃公回去就把你拉黑,以后你连学宫的门都不能进!” “先生,你来真的?” “废话!” 李鸢晃晃悠悠的从树上爬下来,尴尬一笑道:“告辞,我就不打扰先生谈情说爱了。” “你给乃公等着吧!” 黑夫是愤愤然的将剑归鞘。 对付李鸢,就得从根上下手。他现在最想的就是一直留在学宫,所以是故意闯祸,巴不得给他延毕。既是如此,那就只能用开除来威胁了。 实际上黑夫也有意要把李鸢留下来,作为张苍的助手。李鸢的成绩极好,和张苍类似,对百家之言都有涉猎。虽然说还没达到融会贯通的地步,可也算是大有可为。当个助教,绝对是绰绰有余。 主要李鸢这人还是不太靠谱,如果让他在外担任郡县长吏,绝对会给他闯祸。倒不如把他留在学宫,这种祸害还是别去祸害老百姓了。 “雉,见过太师。” “不必多礼。” 黑夫转过身来换上笑容,变脸速度也是相当快。现在的吕雉可是名动关中,乃是响当当的存在。她靠着自己,硬生生谱写了大女主剧本。 她在义渠这样的地方,却能令当地戎人都心悦诚服。不仅仅只是将商社打理的极好,还间接促成了茶马互市。当地很多人都开始饲养新品种绵羊,他们利用羊毛换取盐巴,茶叶这类必需品。日子过的比先前还要好,自然都归心于秦。 她将羊毛产业经营的是有声有色,还改革羊毛机,令纺线织衣能更容易些。现在北方塞外的秦卒,几乎都是人手一件羊毛衣。还有羊皮毡帽,羊毛手套、足衣……商社靠着羊毛买卖,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 各地商社现在能收回成本并且盈利的,就只有义渠一家,像其他县现在有的还没收回成本。 吕雉本身就是大家闺秀,出自吕氏豪族。她自幼便有先生教导,诗书、音律、礼法乃至数术,她都有所涉猎。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几乎撑起了吕氏布坊的半边天,在单父县就是出了名的才女。若非如此,吕公也不会一直把吕雉藏着掖着,还说要嫁就嫁王侯。 吕雉笑意盈盈,抬手遣退身后跟着的婢女。她主动走上前来,轻声道:“太师,不知道能否陪我到处看看?” “也行。” 黑夫则很从容,现在家中有大兄他们照拂,他也能抽出空来。他刻意放慢脚步,主动问道:“这几日回泾阳后,可还习惯?” “还好,比义渠肯定是要好些的。”吕雉跟在身后,轻声道:“几年没回泾阳,比此前又改变许多。仰仗太师,现在泾阳已经是天下第一县。就算是义渠有商社,也远远不及。” “习惯就好。” “我方才去了布坊,发现又有些新的工器,远胜于义渠。我准备再好好考察,到那时也能把这些工器带会义渠。” “我正有此打算。” 黑夫点了点头。 要知道学宫天工院可不仅仅只有火器,准确来说目前火器已经和天工院分离,属于是独立的部门。天工院有着诸多大匠,当他们遇到问题后,都会群策群力想办法去解决。 他们本就都很出色,再加上黑夫总会是时候的出面点拨,所以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正所谓衣食住行,黑夫还是比较看重布坊的。他记得第一次工业革命,很多都是从织布机入手的。 虽然现在蒸汽机还没捯饬出来,但用以纺纱的珍妮机则是已经出现。甚至还推出了水力版本,只是纺出来的羊毛线比较粗。但这都不重要,反正以质量取胜也行。 “特别是那云氏纺纱机,效果斐然。只可惜义渠并无大河,不适合建造水车。但哪怕是手摇纺纱,也远比现在强的多。” “临走时带回去。” “多谢太师。” 吕雉笑着抬手。 她注视着黑夫,眼眸则满是崇敬。每当她以为自己能够更接近些时,黑夫却会走的更远。她回到泾阳吕宅后,吕公便与她说起了这些事。 此次云氏主母大寿,场面是相当大。听说皇帝都会亲自出席,在黑夫还没回泾阳的时候,请帖就已送至天下三十六郡。当初李斯过寿,也仅仅只是宴请关中豪族,而这回则是整个秦国! 如果是黑夫自己为之,那就是已有取死之道。可这回是秦始皇帮着宴请,这其中的用意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现在黑夫已经是官至太师,与扶苏关系好的没话说。皇帝一年年的老去,扶苏很快就会上位。用不了多久,黑夫就能拜相封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秦廷柱石,也将会成为扶苏上位的最大助力! 吕雉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所以,她还需要继续努力。 最起码,能有站在黑夫身旁的资格! “走吧,去尝尝豆沙包。” “好。” 第697章 自强不息,皮影戏 现在云宅是没法待了,家里家外住满了人。泾阳客舍官寺,乃至学宫宿舍都已人满为患。因为一房难求,很多人便只能住在农户家中,又让泾阳农户狠狠赚了笔。 黑夫来至厅堂,让奴仆送上虎头包。他听大兄提及,现在岭南各部已经开始用虎头包代替人头祭祀。据说这是丢过圣杯,问过始祖公的。始祖公相当喜欢,用作祭品甚至比人头还管用。明年肯定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 如果不是? 那必然是有人心怀不轨,触怒始祖公,就得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始祖公! 都是权谋家啊…… 最要先学会的就是说谎! “这虎头包造型很有趣。” “尝尝看,味道也挺好。” “好好好,义弟竟在这偷吃?” “噗……” 黑夫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就看到蒙毅自顾自的进门,盯着陶碗里的虎头包,满脸失望道:“为兄在泾阳忙的团团转,你却在此风花雪月,好歹也是汝母寿宴啊!” “雉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 吕雉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她抬手看向蒙毅,轻声道:“太师是忙到现在才得空,也是在此吃些虎头包填饱肚子。太师是出了名的孝顺,从半个月前就在忙着寿宴。” “哈哈,我是与义弟说笑呢。” 蒙毅爽朗的笑着。 黑夫则是翻了个白眼,“你莫要搭理他。上卿与我约为兄弟,吾母即其母,此次寿宴理当出份力。义兄,你这都忙好了?” “早着呢。”蒙毅则是连连摆手,擦了擦额头上根本就没有的汗,装出副很累的模样,“为兄忙活到现在,就没闲下来。” “君侯要不也吃些?” “别管他。”黑夫瞪着眼,无情戳破了蒙毅的谎言,淡淡道:“他所谓的帮忙,就是帮着试菜。你看看他胡须上的油脂,便知道肯定是吃饱了来的。就这虎头包,他现在可瞧不上。” 就因为试菜这事,蒙毅能和张苍差点打起来。若非张苍还有重任在身,这活是肯定轮不到他的。蒙毅又很挑剔,还故意出难题,差点没把庖人们给逼死。 “为兄可是费尽了心思啊!”蒙毅始终带着微笑,继续道:“至于你说的,上也都已准许。烟花方面可以放,就当是庆祝这难得的盛世。你现在贵为太师,劳苦功高。上虽对你屡有封赏,然始终有所愧疚。此次云媪寿宴就当是弥补了,你无需有任何负担,也不必多虑。办好这场寿宴,也是庆祝秦国接连大胜。” “我知道了。” 黑夫轻轻点头。 皇帝这么说,那他就放心了。就烟花这事,他这两天都在权衡。上回胡亥云妴成婚,皇帝宴请百官,他放个烟花当送礼,那是合情合理。再安排人于民间带节奏,便能给皇帝刷一波政绩。 这回云媪寿宴,若是再放烟花,难保不会有些麻烦。黑夫也是想着借助此事,试探下皇帝的口风。好在这回都是他多虑了,那他也就能放开手脚。 秦国的基础是军功制,而军功制的核心理念就是赏罚分明。秦国利出一孔,赏罚大权皆在皇帝手中。若是有功不赏,自然没人会再给皇帝效力。所以有时候不是黑夫要不要的问题,而是皇帝给了,他就必须得收! “此次云媪大寿,将会载入秦记。”蒙毅站起身来,语重心长道:“鉴于此次宾客甚多,乃至于三公九卿都在,上明日便会派中尉军进驻泾阳。包括神机营,也都会秘密布置。待陛下亲至,还会有卫尉军相随。为兄要告诫你的是这两日务必要严加看守,以防不测。赵高赵成的下场,你肯定还记得。” “多谢义兄提醒。” “哈哈,总不能白吃。” “你吃的可不少……” “……” 蒙毅顿时尴尬的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黑夫,“为兄便不打扰你与她联络感情,还得忙着去试菜呢。义弟如今已是位极人臣,也可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汝弟妹皆已成婚,而汝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事。所以……” 面对蒙毅的调侃,吕雉反倒是神色如常。黑夫与她说的,她一直都记得。她要做的就是努力充实自己,不依附于任何人,她都能在秦国立足。 她也是这么做的,包括在义渠县辛苦经营。虽说归属于云氏商社,可她硬是将商社做成了诸县第一。并且铭记于黑夫的叮嘱,经常施恩于民。她的名字在义渠县,可要比县令还好使。遇到戎部起了冲突,都得仰仗吕雉出面调和。 吕雉认为男子能做到的,她同样能,甚至可以做的更好。好比昔日螺祖缫丝,她未来同样能纺织业留下美名。吕氏布本就相当有名,背后也有她出力。 所以不论外人如何说,她都会按照既定计划慢慢向前。最开始吕公还寻思着把吕雉许配给旁人,可越看越不满意。毕竟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要去吃糠咽菜,肯定是心有不甘。 吕公很想撮合黑夫和吕雉的婚事,只是奈何黑夫官爵蹭蹭蹭的往上涨,已经不是吕氏所能高攀得起的。结婚这种事往往都是门当户对,讲究个强强联合。对黑夫这种人而言,注定不仅仅只是婚事,而是政事。 从云妴许配给胡亥就能发现,黑夫若是真要娶妻,起码也得是尚公主。只是他忙着处理政务,而且对自己的人生大事也没什么兴趣。 现如今朝堂稳定,扶苏也已被立为太子嗣君。早期制定的南征北伐计划也都超额完成,至于西南夷虽然还未平复,却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国的心腹大患张良已经伏诛,至于项氏注定会随着滇国覆灭而消失。张耳陈馀已投靠秦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则都在岭南担任秦吏。一手建立起西汉王朝的刘季,现在则成了秦将。 能称作隐患的,可能就是流亡海外的田氏和卫满了。但黑夫也都留有后手,等着大炮上舰,派遣胶东、琅琊和东海三郡舟师,就能把朝鲜纳入版图。 “他说话就这样,你莫要在意。” “雉不在意……” “……” 黑夫是连忙起身,轻咳道:“那个,你要不跟我出去看看学宫?我让子瓠准备的皮影戏,想必也都已备好,正好过去看看。” “皮影戏?” “嘿嘿,也要满足精神生活嘛。” 黑夫面露微笑,向前而行。皮影戏这事相传是汉武帝时期出现,因为过度思念李夫人,便有方士捯饬出皮影戏,让汉武帝好似看到了李夫人出现。 自从他提出设想后,墨家大匠徕服便想到了墨经记载的光影之说。再加上黑夫是时候的指点,也就做出了皮影戏。只不过目前很粗糙,远没有后世那么灵动。胜在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措施,也算是合适。 虞籍负责写剧本,张苍负责编排音律。乐人在操控皮影的同时,还会唱词。听他们这风格,其实还有些像后世的戏剧。黑夫看过效果,那绝对是杠杠滴。 而且张苍相当苛刻,但凡有音律出错,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毕竟是要在皇帝面前演出,所以一切都要做到最完美。不仅仅是音律,操控皮影的乐人万万不能有意外。要是皮影的脑袋掉下来,那他们的脑袋也没了! “吾等见过太师。” “免。” 黑夫挥了挥手。 而张苍面前则是放着诸多乐器,吹拉弹唱应有尽有。只能说人太全能了也不太好,再加上碰到黑夫,往往都是不把人用死,那都是往死里用。 皮影戏也是全权交给张苍的,毕竟黑夫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对音律乐器一窍不通。他就是偶尔哼唱两首,都会被张苍无比嫌弃。 换句话说,这就是嫉妒…… 他不明白黑夫明明不通音律,为何能编出这么多大气磅礴的曲子。张苍也曾想过谱曲,可这些年的呕心沥血之作,完全是被黑夫吊起来打。于是乎,张苍总会用黑夫非人哉来安慰自己。 看着面前演出用的幕布,吕雉则是满脸好奇。后面还有乐师正在演练,凭借着削好的细木棍就能操控皮影。只要有着火光照亮,就是在黑夜都能看的清楚。 “这些是?” “皮影戏,用来消遣的。”黑夫面露微笑,“虞籍帮着编撰剧本台词,而张苍则是负责配乐。再加上专人操控皮影,便能活灵活现。” “老虞,你可又想出什么剧本?” “多的很,我这肚子里全是墨水。”虞籍咧嘴一笑,“比如南征之苦肉计:献密计赵佗受刑,云太师郁水盟誓。北伐之漠北也是北,韩破虏饮马西海封狼居胥。当然还少不了歌功颂德的。比如专门歌颂陛下的云梦奇缘:微行云梦遇贤臣,屈尊纡贵收人心……” “干得漂亮!” “嘿嘿!” 虞籍得意的笑着。 黑夫望着他如此,也是后背发凉。这家伙是真的狠,得亏是收为己用。若是被张良他们收买,保不齐就会在暗中编排,各种野史都会出现…… 【第1更送到!】 第698章 小说家,他们都是人 虞籍自顾自的将剧本都翻出来,这些可都是他呕心沥血的作品。他作为最早追随黑夫的,甚至要比陈平还早。虽然这两年出场不多,却都是他协助张苍的。 千万别惹他,别忘记他的老本行可是说书的。就李斯曾与他起了些冲突,结果虞籍硬生生把李斯给写臭了。还在清楼大说特说,气的李斯鼻子都歪了。 他知道李斯负责审阅书号,所以他是故意写的又臭又长,还把李斯写书里面充当反派,把他写的是又蠢又坏。李斯自然是勃然大怒,可偏偏虞籍写的比较隐晦,只说这位反派名斯。而后嫉妒师弟的才能,下毒害他变得口吃。这还不满意,又抢了师弟的妻子。最后叛出师门,投靠敌国卖友求荣…… 这要是换别人,那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可偏偏李斯拿虞籍没法子,只能将他的书籍驳斥退回。而这就是虞籍的目的,他也没指望能出版,就是故意恶心李斯的。 所以说啊,得罪谁都千万别得罪读书人。兴许你活着的时候无所谓,可等你死了几十上百年后,那绝对能把白得都说成黑的,黑的那就变得更黑! 除了这小冲突外,虞籍基本都留在学宫。带着招揽的弟子,和他们共同修书编书。包括学宫先生每年写的论文,也都是由他们统一整理润色。 吕雉则是看的津津有味,毕竟这些可都是经过美化过的。大部分都是虞籍根据先前说书内容改编的,也算是专业对口。写的也都比较简练,通俗易懂。不需要有多高深的学问,就都能看明白。 至于里面的内容是真是假,那虞籍可就管不着了。反正他只能保证大部分是真的,至于能否看出来可不关他的事。 这些剧本大部分都和黑夫有关,毕竟此次寿宴为云氏主场,肯定得以黑夫为主。吕雉看着剧本,低声道:“我觉得这封家书最好,也最适合在云媪寿宴上演。”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皮影戏是准备演三场,第一场是云梦奇缘,第二场是南征苦肉计,第三场便是黑夫家书。这三场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能确保照顾到大部分人,还能切合寿宴主题。 “太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吕雉合上剧本,又来至幕后看到这些皮影,忍不住赞叹到:“此物原理甚为简单,可兼容音律书籍后,便能有此奇效。用于宴席上,比歌舞要强太多。” “吾母寿宴,自当要精心准备。”黑夫看向虞籍,拂袖道:“老虞,你这两天可得抓紧排练。还有胖子也得看严实了,万万不可出错。皮影戏将会在寿宴上率先展出,届时不仅仅是咸阳勋贵,皇帝也会莅临欣赏。但凡出错,你们可都要受罚。” “太师放心。”张苍淡定的放下木萧,缓缓道:“只要太师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就好。” “放心放心。” 黑夫比了个手势,转身离去。而吕雉跟在身后也是颇为好奇,忍不住询问道:“张子是有何要求?” 她在单父县时就曾听说过张苍的事迹,只是了解的不多。来至泾阳后,也算是打过些交道。当见到本人后,年少时的滤镜是彻底碎了一地…… 张苍的确是出了名的美士,却也相当喜好美食。而且是相当邋遢,推开门便是各种散落的书籍。千万别给他收拾,收拾完他还生气,因为害得他找不着了。 而且张苍相当好色,家中姬妾以百计。要不是黑夫控制,他丝毫不怀疑张苍会嗑五石散。这要搁魏晋时期,绝对是敞开胸怀当个风流美士。 不过这都是小毛病了,毕竟类似张苍这样有本事的人,好色实在不算什么。皇帝甚至还给他赏赐过些美人,毕竟张苍也没什么缺的。 “看上了清楼花魁,想要纳她为妾。”黑夫淡定拂袖,缓缓道:“这家伙缠了我足足半年,每日都去清楼豪掷千金,以至于家底都快败光了。我也拗不过他,便让他此次好好表现,便答应他。” 清楼属于是黑夫的私人产业,包括里面的倡女也都相当于是黑夫的财产。张苍想要纳妾,那自然得问过黑夫。只要黑夫不点头,他就是再有钱也没用。 “子瓠虽然好色,却不会强抢民女。他本就是荀子高徒,更是兰陵出了名的美士。无所不知无所不精,是真正的全才。”黑夫看向远处,轻声道:“我不在泾阳的日子,基本都是他操持。所以就想着趁此机会,也答应他。” 关于张苍这事,他还是比较有话语权的。张苍现在家里头起码得有上百美妾,有部分其实是他娶的寡妇,还有些是主动送上门的。张苍也从不拒绝,全都收入囊中。所以黑夫就没劝过他,他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艰难,这也算是桩好事。 “原来是这样……” 吕雉恍然大悟,也是哑然。 “我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所谓的清楼花魁,说白了就只是倡女。她们虽然这些年赚了些钱,可也没什么大用。说是卖艺不卖身,可又有几人会信得?所以最后要么是孤独终老,要么为妾。张苍虽然好色,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而且对待家中姬妾还算好,所以我就都同意了。” “太师所言甚是。”吕雉在旁附和,笑着道:“太师考虑事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嘿嘿,都习惯了。” 黑夫挥了挥手。 他经历这么多事,早早就已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主要还是相信张苍,毕竟张苍总比别的陌生人要强些。 看着黑夫又继续视察,吕雉则是紧随其后。她跟在黑夫身旁许久,发现他总会快步而行。平日里虽然有些懒散,可当遇到事了,那绝对都是走在最前面的。 虽然他身边总会有着很多人,可吕雉却能感觉得到。黑夫似乎藏了很多秘密,看似有很多人,却透着些孤寂,好像是有口难言…… 黑夫,你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呢? 【第2更送到】 第699章 寿宴,莅临云宅 三日后。 自正午时分起,便有宾客陆续抵达。中尉军同样已进驻泾阳,连带着县卒也都已全部出动。一个个披甲佩剑,精神抖擞。这还只是中尉军,待皇帝莅临还会带上更加精锐的卫尉军和神机营。 黑夫站在云宅门口,车骑如流水马龙,笑到脸都快抽筋。这回来的人很多,而衷不擅关中秦言又都不认识他们,所以便只能由他亲自出面接待。 “君侯,久违了。” “呵……” 李信此刻着委貌冠,玄端素裳,紫色绶带佩金印。他现在已位列二十级彻侯,虽然掺了些水分,可那也是彻侯。他在岭南已有六年多,号称是岭南一尉,节制岭南四郡。此刻的他已彻底褪去青涩,处处透着沉稳。 作为秦国柱石,李信已经重回巅峰。放眼秦国,他是极少数能做到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统帅。指挥风格是稳中求进,刚柔并济。他在岭南是一把手,大小事务都可直接决断。麾下谋士武将数不胜数,也将岭南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年他都没返回咸阳,更像是在岭南赎罪,昔日伐楚失利而战死的十余万秦卒,始终都是他的心病。此次接到请帖后,李信便马不停蹄的奔赴咸阳。 他虽然始终都在岭南,但秦国形势也都有所耳闻。秦国北伐大胜,年轻的破虏将军韩信横扫草原无敌手,风头甚至是盖过了上将军蒙毅。 至于西南夷战事也很顺利,仅仅只剩下最后的滇国还在负隅顽抗。而曾经的败军之将屠睢,现在则成为伏波将军,统帅胶东等郡舟师,远比昔日要强的多。屠睢昔日就专司楼船之士,作为伏波将军也是专业对口。 “时隔数年,你现在的成就远胜我当年。”李信看着黑夫,轻声道:“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侯在陇西听说你的事迹后,便意识到会与你交集。遥想当初,你还只是区区乡吏,而现在已成为本侯都要仰望的存在。“ “哪里哪里,还是君侯更胜。”黑夫憨厚的笑着,连忙抬手道:“今日君侯莅临泾阳,令我这云宅是蓬荜生辉。今日定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自当如此。”李信淡淡一笑,“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还要招待宾客,便不打扰你了。许久没来关中,也该见见那些朝公。” “来,里面请!” “请。” 李信在岭南也是表现出众,堪称当地柱石。只要有他在岭南,就无需担忧。现在李信长子也已送至学宫,学习兵家之术。表现算不上多出色,有点类似于是王离。王翦是尽心尽力亲自教导,已经是预定了个郎官。 “喜君!” “喜,见过太师。” “喜君可千万别,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黑夫连忙上前,将已是白发苍苍的喜君搀扶起身,连忙道:“沿途舟车劳顿,喜君辛苦了。” “云媪寿宴,吾既收到请柬自当要来。”喜君看着黑夫,摇头道:“老夫知道你做事的风格,只是此次寿宴惊动天下各郡。所耗钱财不计其数。如今秦国战事刚刚结束,还背负着公债。岭南现在虽然富庶,可免去赋税,也是入不敷出。此次寿宴如此奢靡……” “喜君无需担忧。” 黑夫听着喜君的说教,却并不生气。这些年来他都习惯了,后来他去了泾阳而喜君则担任南海郡守。这两年见的面几乎就没怎么见面,都是靠信件来往。 喜这些年来都兢兢业业,在岭南也都是呕心沥血。按历史走向来看,喜在前年就该去世了。好在现在中气十足,再活个几年都不成问题,只是现在显得苍老了许多。岭南毕竟是新地,相关政务可不少。再加上还得兼顾平叛,也无怪乎喜君现在老了这么多。 “罢了,不说这些。”喜走到黑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做事素来周全,远比我出色。今日为汝母寿宴,乃大喜之日,不宜说这些。听说安陆旧部乡党来了不少,就先不打扰你。” “喜君今日可要多喝两杯。” “嗯。” 看着喜君进门,黑夫擦了擦汗。看着这些熟人都已日暮西山,黑夫心里也不是滋味。其实喜君的年龄并不大,只是这些年一直都在操劳。处理政务往往需要付出诸多心血,而喜君又喜好亲力亲为,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好的了。 陆陆续续还有诸多宾客进门,他们也都准备了很多寿礼。大部分都是各地的特产,黑夫自然是都笑纳。 “陛下至——” 谒者骑马而来,嘹亮的声音响起。一声声高呼,很快传遍整个宅邸。天子车驾自远处缓缓出现,卫尉军和神机营迅速按照早早安排的位置站好。 皇帝还没下车,便已经将整个云宅包围的水泄不通。看着他们如此场面,黑夫则是颇为汗颜。就这阵仗,说是他云氏造反恐怕都有人相信…… 秦始皇淡定下车,此次只着常服。靠着谒者的大嗓门,都已入门的宾客又得出来。像来的比较慢的喜君估计前脚刚进门,后脚又得出来,这场面也是没来由的滑稽。 “臣等,拜见陛下!” “诸位免礼。”秦始皇拂袖轻挥,踱步走向前来将云媪搀扶起身,“此次为汝寿宴,朕只是前来贺寿。你虽然只是民妇,却能含辛茹苦将子女抚养成人。自良人死后未曾再嫁,而是守着这份家业。既有功于秦,自当赐爵为五大夫。” “啊?” “母亲,快谢过陛下。” “谢……谢陛下!” 云媪是连忙抬手作揖。 也不必觉得奇怪,这年头女子照样能得爵。就比如宫中女官,大部分都有爵位傍身,并且还可以继承爵位。比如说出现了爵寡,也就是家庭中有爵者死亡,且家庭内部没有能继承爵位的男性成员,那么爵位就由其遗孀继承。 但是千万别认为这就是什么好事,秦国注重律法,并且是将权利和义务对等。得到爵位也就意味着成为寡户,那女子同样得承担徭役田赋等义务。 封爵的方式有很多,最基础的就是因功封爵。还有因亲封爵,因德封爵……正所谓爵主有德,封主有功。只要女子有德行,那皇帝便能以此为由而封爵。 秦始皇会给云媪封爵,纯粹是看在黑夫的面子上。黑夫的爵位卡在了十七级驷车庶长,可想要进爵至大庶长,明显是还差了些。恰逢云媪寿宴,所以秦始皇就想到给她封爵。 云媪已经年老,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而言,给不给她爵位其实都无所谓。但这么做却是变相的认可,社会认同感直接拉满。 “哈哈,快快请起。” 秦始皇也是一笑。 他因为赵姬的缘故,所以对那些贞洁烈妇素来钦佩。比如巴清,就被他封为贞妇以作为天下表率。对云媪也是同样的道理,自从黑夫父亲死后,便是云媪辛苦将子女拉扯大的。 群臣则是都在看着,心中感叹于皇帝收买人心的手段。黑夫最重视的便是亲情,与其给他封赏,倒不如趁着云媪大寿为其赐爵。 “陛下,里面请。” “请。” 秦始皇淡定向前,身后跟着诸多郎官和卫尉军。入宅后继续按照方位驻守,宅内各个死角都安排妥当。毕竟现在云宅不仅齐聚关中豪强,连带着其他郡县的封疆大吏都有不少。若是被人一锅给端了,那可就全完了…… 鉴于此次来的宾客太多,所以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为主家,都是昔日的旧部乡党,还有便是咸阳朝公。若是想进来,起码也得是两千石的大吏,爵位最差都是少上造。 黑夫望着他们也是颇为感慨,这还真是侯爵遍地走,上造多如狗啊……他穿越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些成就。母亲六十大寿,能来这么多宾客,也让他是无比自豪。 另外就是客席,这些大部分都是出自其余郡县的长吏。他们的地位算不上多高,很多都是跟风来凑热闹的,包括泾阳的闾右豪族也都在此。 秦始皇穿过客席,众人皆是自发站在两侧,躬身作揖。他自然是位居主座,并且是观赏皮影戏的最佳位置。至于其他朝公则是按部就班各自入座,最后面的便是些云氏宗亲乡党旧部。 虽然说是家宴,可当皇帝代为发请帖的那刻起,就注定无法由黑夫做主。如此安排座次,已是黑夫经过争取的。像云媪作为寿星,也只能位居左侧首位。 秦始皇正坐于案前,其余人方各自就坐。见众人有些拘谨,他举起酒樽,淡然一笑道:“此次为云媪寿宴,当敬云媪一樽。” “敬云媪!” 众人是纷纷起身贺寿。 母亲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只得尴尬的回礼。而黑夫则是顺势站起身来,抬手致谢道:“吾母寿宴,有劳陛下费心。诸公亲自来贺,令我云氏受宠若惊,这酒当敬陛下,也敬诸位!” 这其实就是先秦时期讲究的臣拜君,君亦拜臣。皇帝赏脸,那他自然也得回礼。秦始皇抬起衣袖,一饮而尽。他看向远处的幕布,笑着道:“朕听说此次还有新节目?” 【第1更送到~】 第700章 云梦奇缘,对比才有伤害 “新节目?” “听说是出自小说家。” “莫非是清楼又有新的剧本了?” 戏剧算不上多稀罕,清楼倡女推出了诸多剧本。最早的《浣纱女》备受欢迎,从云梦巡演至泾阳。靠着戏剧,也吸引了诸多文人雅士。 每隔三月一个周期,都会推出新的戏剧。各种剧情都有,往往都是比较喜庆的类型,还有些主旋律题材,对秦国是歌功颂德。看的关中秦人一个个都是老泪纵横,恨不得拔剑上战场。 面对他们的猜测,黑夫则是起身摇头,开口解释道:“诸位既然都看过戏剧,想必也知道其弊。受限于倡女表演,不易有代入感。有时候还得女扮男装,所以倡女还得擅长表演,否则就容易出戏。” “有理。” “那这回的是什么?” “快莫要卖关子。” 黑夫则是神秘一笑,淡淡道:“诸位莫要着急,很快便会知晓。吾此次是精心准备,必不让诸位失望。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先享用美酒美食。” 为筹备此次寿宴,黑夫耗费了诸多心血。从座位排序,再到饭食都有讲究。既然是寿宴,自然要多准备些富有寓意的菜肴。光是庖人便足足有数百人,以至于炉灶都不够用。 粗略估计,此次赴宴的超过两千人。这么多人可不能光吃大锅饭,要准备这么多饭菜,同样也是个考验。所以黑夫特地自学宫抽调庖人,来云宅临时客串。 “这几道菜皆是庖人精心烹制,分别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延年、子孙满堂、万寿无疆、岁月悠悠、奉觞上寿和长寿面。以此祝母亲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祝云媪万寿无疆!” 群臣纷纷举酒相贺。 万寿无疆出自诗经,也并无多少限制。只要是在寿宴上用这句,也绝对没啥毛病。毕竟是祝福语,也不会逾矩。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秦始皇则是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其余公子公主。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多贴心! 这才是过寿啊! 菜肴味道怎么样先不做评价,就这些菜肴的名字和寓意便别出心裁。每道菜都很精美,色香味俱全。 再看看他的子嗣呢? 一个比一个愚钝! 每年过寿想个寿礼都想不出来,送的都是些老掉牙的玩意儿。完全就是偷懒,不肯动脑子! 不仅仅是皇帝这么想,其余人表情也不是很自然。只能说货比货该丢,人比人该死。他们有些都已年过花甲,可想到自家子嗣在寿宴上的表现,和黑夫根本就没法比。不给他们添乱就烧高香了,也不指望他们能独当一面。 冯去疾捋着胡须,神色从容。他现在都是把黑夫当做平辈论处,从未将他当做晚辈。所以不论黑夫整出多少手段,他都不会苛责。 不然咋办? 回去把冯劫揍一顿? 换做别人,他还会好好鞭策冯劫。偏偏遇到的是黑夫,只能躺平摆烂了。黑夫的才能摆在这,连他们都比不过,就更不用说是他们的子嗣了…… 云媪看着长寿面,又看向忙的双眼布满血丝的黑夫,也是忍不住抹泪。她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多高深的学问。但她能感觉到,黑夫自从伐楚归来后就好似是变了个人。言行举止都与先前不同,处处透着古怪。她甚至怀疑过,是否是变了个人? 再往后黑夫带着云梦大力发展经济,让乡党邻友皆是受利。云媪是越发感觉奇怪,可却偏偏挑不出错。现如今的黑夫已经官至太师,所接触的都是三公九卿。她一直都有些担忧,害怕黑夫站的越高摔得越疼。 好在黑夫这些年来都稳如泰山,靠着手段一步步往上爬。皇帝对他也是相当不错,令其位列太师便是最好的证明。只要黑夫不触及皇帝底线,这辈子都能尽享荣华。 在他们享受美食时,张苍则带人开始布置场地。幕布是早早就已备好,包括皮影和各种乐器。后方灯光也都已备好,已经能看见人影。 很快,四个字浮现在幕布。 【云梦奇缘】! “哦?” 秦始皇放下酒樽,也是来了兴趣。皮影戏这事自然是无法瞒过他,只是他没能亲眼见证,所以也是来了兴趣。像戏剧更加考验演技,如果演技不佳就很容易出戏。所以后世娱乐圈的实力派,很多都会选择通过话剧来磨砺自己的演技。毕竟拍戏可以喊咔,而在舞台上的话剧可不行。 黑夫也是想到这些,所以就琢磨着用皮影戏代替。而皮影戏则是更考验乐师和剧本,乐曲旁白是不用想的,有张苍和虞籍保驾护航绝对是不成问题。 他记得后世闽南地区还有种布袋戏,还有个ip是相当出名,叫什么霹雳布袋戏。黑夫就有意往上面靠,效果也是相当好。 “云梦奇缘是何意?” “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皮影戏。”黑夫站在台前,笑着解释道:“类似于戏剧,却无需由真人出演。搭配词曲,如临其境。诸位也可一观,保证诸位是流连忘返!” “那就开始吧!” 秦始皇开口拂袖,迫不及待。 两侧的烛火也都熄灭,而后就是活灵活现的皮影出现。这次出现的是三个皮影,看容貌倒是有些眼熟。就服饰来看,就很显眼了。 “嘶……这是蒙上卿?” “旁边佩剑的莫非就是通武侯?” “哈哈,有趣有趣!” 秦始皇捋着胡须,爽朗笑着。这时候铮铮琴音顺势响起,张苍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搭配字幕也是响起。 “二十八年,陛下东巡结束。” “途径安陆,得县令喜上书。” “云梦有奇人,名黑夫。二十年入傅籍,至县为更卒。廿三年,攻荆立功为百将。归乡任亭长,爵簪袅……” 伴随着旁白配乐,皮影也是随之动了起来。场景也是快速变换,就连黑夫都看的津津有味。关于这段过往,其实大部分人都只是有所耳闻而已。经过编排重新演绎。 秦始皇看着幕布,也是一笑。 仔细想想,这都快过去十年了…… 【第2更送到~】 第701章 忆往昔,挥斥方遒 皮影是张苍亲自带人绘制的,还算是形象。就是当代表黑夫的小人出场那刻,群臣皆是大笑。尤其以蒙毅笑的最开心,险些是笑的摔下来。无他,代表着黑夫的皮影小人就是纯黑…… 笑你大爷! 黑夫在旁撇嘴,很是不忿。别的皮影都是有鼻子有眼的,唯独只有他是一团黑。而这也是张苍特地安排的,还说这是黑夫的标志。哪怕没有旁白字幕,只要登场就肯定都知道。 “哈哈哈!” “这就是黑夫?” “还真像!” “不是,这哪像了?” “你看看这鼻子,这眼睛。” “这有鼻子有眼睛吗?” “太师费心了啊!” “这关我什么事?” 面对群臣的嘲笑,黑夫是一一反击。只不过压根没人搭理他,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皮影戏。毕竟这可是新鲜玩意儿,搭配字幕食用更佳。这原理其实有些类似于是最早期的电影,只是效果差的比较多。 虞籍捧着剧本,附和着音律郎朗开口。从秦始皇微行云梦说起,而后偶遇了黑夫。期间闹出诸多笑话,秦始皇则始终没有动怒,反而是处处纵容黑夫。这里面当然也是有美化的,但这都不是重点。 云梦奇缘作为开场的皮影戏,主角其实并非是黑夫,他反而是用来赔偿的。关键是要让皇帝看的开心,还彰显出皇帝的心胸开阔。面对愚昧无知的黑夫,秦始皇却是屡屡放纵。 秦始皇望着幕布,也是分外怀念。这两年巡狩都是让扶苏代替,想的是由他坐镇咸阳,也能省些精力。毕竟巡狩太过耗费精力,他年纪摆在这,为身体着想也是能免则免。 只不过现在战事结束,秦国又再次开拓新地,世界这么大也想去看看。而且秦国太子嗣君已定,也当肩负起辅政监国的重任。他正好出去巡游,也算是考验扶苏。 当初东巡时,扶苏便变相的代为行政,处理内史等诸多政务。只不过当时扶苏没什么权力,都是由冯去疾和叶腾二人共同决断。 嗯,是时候出去逛逛了! 如今战事平定,蛰伏在暗处的反贼也是死的死跑的跑。这念头并非今日才有,而是在北伐结束后就有此想法。只是今天看到这云梦奇缘,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先去巴蜀再去西南夷,而后再去南郡。从南郡去岭南,而后沿着海岸线巡狩。用他的足迹,丈量秦国边疆。更要刻石立碑,以彰功绩。 皮影戏的剧情最后定格于黑夫接到调令,前往泾阳担任县令。而黔首自发相送,更是疯狂的投喂。看到这幕,群臣也都是若有所思。 “话说……黑夫真就没怀疑过?” “是他愚钝,还是陛下手段高明呢?” “那必须是后者!” “同意!” “嘶……我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蒙毅皱起眉头,回忆起当初的点点滴滴。最开始他们真的认为是把黑夫耍的团团转,以至于皇帝公开身份的那刻,还让蒙毅无比羞愧。借此理由,黑夫又是血赚一笔。 现在想想,这家伙该不是装的吧? 他们自以为是天衣无缝,保不齐黑夫是老早就已猜到,故意是将计就计,配合他们演出。最后再故意卖惨,血赚一笔。想到皇帝当时所言,蒙毅便无比悲愤……这些年来就只有他坑别人的份,想不到竟然被黑夫给耍了! 皮影戏结束后,便进入到中场休息。虞籍则是抓紧时间喝了两口茶水,润润嗓子。张苍则是安排乐师调配乐器,还得把需要的皮影全都准备好。 “这云梦奇缘甚好啊。” “也可多去别地演练。” “嗯,有理!” 黑夫则是淡淡一笑,附和道:“吾正有此意。这皮影戏会多教些人,他们学会后也能有个谋生糊口的手段。还能借此宣扬,对秦有利。” 刻板的律令条文,未必能让老百姓听进去。反而是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更能让他们知道。像这类主旋律题材,那绝对是经久不衰的。以后他们就会知道,皇帝微行云梦。面对恃才傲物的黑夫,却能宠爱有加。 这说明什么? 皇帝爱才啊! 看看黑夫区区啬夫,在皇帝面前屡屡出言不逊,而皇帝却有着宽阔的胸襟。不仅不在乎,反而三番五次的为他进爵,这不得给皇帝抛头颅洒热血? 李信举起酒樽,附和饮酒。方才的皮影戏也提到了他,只不过是一笔带过。彼时南征未决,是黑夫献上谏南征书,里面希望能复用李信。他在陇西得到诏令时,可是相当激动,骑着白马奔袭至南郡。 当他看过谏南征书后,他对黑夫更是无比钦佩。文书深入浅出的剖析了秦国南征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而后将南征切割成不同区域,逐步蚕食。 事实证明,黑夫这套流程的确有奇效。秦国能如此顺利得到岭南,黑夫可谓是功不可没! “第二幕又是什么?” “南征苦肉计。” “快快开始吧。” 秦始皇也是颇为期待。 他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都是经过虞籍重新编撰的。就好比方才的云梦奇缘,其实很多都是虚构的。像蒙毅和王贲也就起初会犯下劈瘾,到后面对黑夫也是相当看重,若非如此也不会和黑夫结为忘年交。 而他们都已准备妥当,在张苍的指挥下,纷纷开始操作起来。至于苦肉计的主角自然还是黑夫,他赌上自己的名声,联手赵佗任嚣,让骆越联军相信秦军内部出了问题,最后诱使他们发起决战。 面对骆人象兵,黑夫则以火猪破之。最后又在郁水前盟誓,顺利让骆越联军归降。正是因为避免了死战,才让岭南越人彻底归心于秦。再加上扶持桀骏为傀儡,借此控制了他们。 经过皮影戏的演绎后,则是勾勒出黑夫的足智多谋。骆越联军分散在山林中,秦国难以发起决战。若是分兵,则会被他们偷袭。若是全都聚在一起,骆越联军则躲在山林不出手。 所以黑夫选择自污,以苦肉计让骆越联军主动出击。也是靠着黑夫出手,所以才让秦国能提前结束南征。 “黑夫打赵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翦看着这幕,忍不住笑着道:“只可惜你有更大的能耐,否则也可为将。” “算了算了。”黑夫连连摇头,叹息道:“那时我也是没法子了,看着骆越联军分散开来,屡屡对秦军下手。陛下又催促的急,我就只能想到这苦肉计。好在是比较顺利,诱使他们出兵。不过我是真不擅长领兵,这种专业的事还是交给韩信曹参他们。” “哈哈哈,太师谦虚了。” “太师的确是有大本事。” “……” 黑夫则尴尬的笑了笑。 他对打仗这事是真没啥兴趣,特别是瞧见将士死伤后更会心软。他的性格注定就不适合领兵,还是更适合在幕后。就像冯去疾也很有才能,更为百官之首,也没人会嚷嚷的让他去打仗。 等《苦肉计》演出结束后,张苍则是继续安排人手。最后的《黑夫家书》很快便已开始,出现在荧幕上的旁白也是出现。 “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黑夫、惊毋恙也。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黑夫寄益就书曰: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 黑夫看着幕布,则是轻轻叹息。这段尘封于历史的竹简,在后世被挖掘出来后,也是引起无数史学家的关注。按照他们的推测,真正的黑夫和衷应该是立下了军功,但他们却牺牲在伐楚之战。最后衷得到他们的爵位,将他们的家书当做了陪葬品,由此可见对他们有多重要! 当黑夫刚穿越时,便出现在了伐楚战场。他是硬生生杀出了条血路,再加上乡党相助,他成功获得军功凯旋而归。可他很清楚当时的日子有多艰难,作为伐楚将士,连衣裳钱都是找人借的。 随着幕布切换,便看到云媪挨家挨户的敲门借钱。最后才凑够了黑夫所需,将钱送至淮南,让黑夫顺利得到夏衣。 黑夫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诸多云梦乡党宗亲在抹眼泪。他们很多人都是看着黑夫长大的,都知道黑夫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要是真的有选择,黑夫也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可他没有这么做,身为秦吏却做着不受人待见的商事。 “此酒当敬云媪。” “若非云媪,也无太师……” 云媪抹着眼泪,难得举起酒樽。她并不会喝酒,所以喝的是果汁。皮影戏作为寿礼,她是相当喜欢。比任何寿礼,都要来的好! 秦始皇则是怔怔的看着。 他曾经也有位心疼他的母亲,可在回到秦国后就都变了。原本是父慈母爱,可等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就成了他此生的耻辱。他可以容忍母亲豢养男宠,却不能允许母亲生下孩子,更是想要染指王权! 再看看云媪,为了给黑夫凑钱,挨家挨户的借钱。这份母子亲情,令秦始皇很是赞赏。 “这皮影戏甚好。” “张苍虞籍和这些乐师都该赏!” 【第1更送到~】 第702章 天下那么大,朕想看看 入夜。 酒席结束后,距离较近的宾客各回各家,若是远的还需留在泾阳。黑夫脸都快笑抽筋了,等把人都送走后便回到宅中。 他们一家是难得有了团聚时刻,云媪望着已经有了白发的长子衷,还有跛脚的云惊,此刻浑浊的眸子满是热泪。她摩挲着云惊粗糙的脸颊,已是泣不成声。 “母亲莫哭。” “没,为母是高兴的。”云媪擦着泪,轻声道:“你瘦了些,也黑了些。好在……好在是还活着。” “大喜之日,母亲勿要说这些。” “对!” 先前云惊参与南征离去后,云媪每晚都会暗暗祈祷。当知道云惊为救李信而断了条腿时,好几晚都偷偷抹泪。这些事黑夫也都知道,只是没提过而已。 云惊自幼就莽撞冲动,经常惹是生非。伐楚之时还有着黑夫照应,也混了个公士爵位。再后来回到云梦,也因为好面子冲最前面。每天不出血不带点伤,他都不好意思回家,总喜欢与人斗狠。 虽然黑夫出面,给云惊混了个短兵的职位,不必亲自上战场,可也正是为了保护李信,结果断了条腿。再后来就留在岭南担任县尉,更令云媪担忧。 “你们都先回去歇息。” “黑夫,你留一下。” “母亲早些歇息。” “那吾等先告退。” 衷带着妴和惊便先走了,而黑夫则是就坐在榻上。云媪握着黑夫的手,笑着道:“为了为母的寿宴,你这段时间也都辛苦了。” “母亲过寿,儿自当如此。” “为母接下来要说的,你勿要往心里去。”云媪注视着黑夫,轻声道:“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自幼便很愚钝。不论学什么都慢的很,为母当初还担心你的将来。” 黑夫默默的听着,心里则是没来由的一沉。穿越这么多年,他早早就已习惯了现在的身份。像别人都好糊弄,只要说句是因为经历战事而性情改变,就没几人会怀疑。至于他后续展现出的才能,也能用云梦受书来糊弄。 可对云媪而言,就没那么简单了。云媪的确是没读过书,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可她终究是黑夫的生母,没有几个母亲是不了解自己孩子的…… “自你伐楚后,就变了性子。”云媪红着眼,轻声道:“我本以为你是因为战事而有所改变,可后来你的很多习惯都有改变。现在我已年过六十,也没多少年好活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我想知道,我的黑夫究竟去哪了?” “我……就是黑夫!” 黑夫坚定开口。 也算是给老人家些希望。 穿越这种事太过魔幻,说出来估摸着老人家肯定是没法接受的。他就记得当初刚穿越时,恰好是重伤垂死。听云惊的说法,当时都打算要把他给埋了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能起死回生。 “为母知道了……”云媪笑着拍了拍黑夫肩膀,“就当是为母想多了。现在你已官至太师,更是当朝宠臣。以后你还需勉励,勿要让皇帝失望。为母知道皇帝还没走,想来是有事要与你说,你就先过去吧。” “儿先告退,母亲早些歇息。” “嗯。” 黑夫走出房宅,将木门缓缓合上,也是松了口气。他抬头望着明月,神情坚定。他就是黑夫,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改口。 他正准备去皇帝休息的客房,便瞧见他们赫然都坐在凉亭。扶苏恭敬的站在旁边,而秦始皇则是淡定正坐,抿着热茶静静等待。 “臣,见过陛下。” “私底下称秦公便可。”秦始皇淡然一笑,示意黑夫就坐,“这回寿宴扮的很不错,也是让朕大开眼界。特别是那皮影戏,相当有趣。待朕六十寿宴,你可要负责给朕出谋划策,届时可不能比今日的要差。” “啊?” “怎么,不行?” “这也是要灵感的啊。”黑夫接过扶苏倒的热茶,苦笑着道:“况且秦公寿宴,我也不适合出面。我们这看似热闹,实则很多地方都不符合礼法。秦公寿宴乃是国宴,自然不能出任何错。” “哈哈哈!” 秦始皇就猜到黑夫肯定会拒绝,他也没放在心上,便继续道:“只是今日的皮影戏,倒是让朕想到些事。朕已数年未曾离开咸阳,待西南夷平定后,朕便准备巡视边疆。” “巡视边疆?” “嗯。”秦始皇点了点头,“你昔日说是为朕的身体考虑,也想借此壮太子嗣君的声威。但久坐不动也不可,就想看看这天下情况。” “这……” 黑夫则是有些迟疑。 皇帝出巡的规格摆在这,若是按秦始皇的说法要巡视秦国边疆,那恐怕得要耗费一年多的时间。若是路上遇到些闪失,恐怕得超过两年…… “那这些政务呢?” “自然是都交给扶苏。”秦始皇是理所当然的开口,淡淡道:“你现在已是太子嗣君,朕此次巡视边疆并未打算带多少朝臣,主要还是卫尉军和中尉军。如何处理朝政,皆由你决断。” “臣遵制!” 他并没有说的多明确,可黑夫却已听明白。巡视边疆是假,考验扶苏是真。公孙成病逝后,秦始皇随着年龄增长显然是想让扶苏尽快成长起来。 现在扶苏已是太子嗣君,可他还需要通过这最后的考验才行。他出巡的这段时间,国家大事都将由扶苏决断,并且他还会带走黑夫,他能用的就只有家臣和朝公。 如果扶苏做的好,那么他也就都能放心了。这么做也能让扶苏提前接触政务,未来也能更加平稳的过渡政权。可要是扶苏表现不佳,那么秦始皇就得重新考虑这太子嗣君的人选了…… 当然,现在能不改肯定是不改最好。通过此次考验,也能知晓扶苏的能力。要是暴露了弱点和缺点,也可改之。 “对了。”秦始皇站起身来,注视着黑夫道:“西南夷战事结束后,你也能得空,便随朕共同巡狩边疆!” 黑夫苦着脸,也是无奈至极。 两年啊! 这两年他可怎么熬啊! 【第2更送到~】 第703章 身毒国,西南夷新道 西南夷,邛都。 此地难得有片平原,秦国便驻扎于此。自从刘季将其攻下,便在当地推行休养生息之策,大规模引进秦国的农耕技术,并且执行来自朝廷的最高指示——解放奴隶! 嗯,其实就是黑夫说的…… 西南夷当地错综复杂,各部交错。他们奉行的是奴隶制,也就是先秦时期的制度。大地主掌管着无数奴隶的生死,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削弱了皇权。对于秦国这样伟大的帝国而言,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就算是牛马,那也是皇帝的牛马,而不是这些大地主的。对于此种陋习,秦国必须给予严厉打击! 对于归顺秦国的西南夷人君长,便赐予爵位保留部分食邑和奴隶。对于负隅顽抗的,则将家产悉数充公。他们的奴隶更为秦国民籍,从今往后他们是秦民,不再是奴隶! 他们能依法享有自己的田宅,同样也得肩负起纳税的职责。靠着秦国改良的粮种和农耕技术,令当地亩产暴增。而秦国来前,他们还保留着刀耕火种,完全就是靠天吃饭。 当然还少不了盐,像奴隶主吃的原本都是来自巴郡的盐巴。自从秦国用兵后,便切断了这条商道,他们就只能被迫和奴隶抢鸡屎盐吃。因为缺少盐巴,诸多邛人连兵器都难抬起,自然是被刘季快速攻下吞并。 靠着推行休养生息,刘季有把握能与滇国打持久战。其实这不仅仅是为了打仗,也是为后续囤戍做准备。西南夷地处偏僻,甚至比岭南还难治理。必定要留下诸多兵力,免得叛乱。而这些人的吃喝,无疑会是个负担。 “将军,你看看这是何物?” 留着络腮胡须的校尉的走进帅帐,身后还跟着数位短兵,哼哧哼哧的将件青铜器抬了过去。 “嗯?” 刘季站起身来,也是观察着。此物为四牛鎏金骑士铜贮贝器,两侧装饰虎形耳,似两虎竞相攀爬。器盖外侧有四头田牛,体格健硕,围绕中心逆时针奔跑。器盖中心,一名锐骑赤脚骑在马上,通体鎏金器宇轩昂。高低错落,气韵生动。高贵与矫健,雄强与威猛相互映衬。 此物用当地话来说是贮贝器,说直白点就是存钱罐。这里面有很多精美的贝壳,而且大部分都是出自海上,秦国境内可找不着这种的。 刘季记得早期的时候,海边也有人用贝壳为钱币。只是贝壳数量太过稀缺,随着时代发展无法大规模应用。所以只能是作为贵重物,无法持续性的发挥作用,便逐渐被废除淘汰。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贝壳无法为王朝所掌控,像秦国的铸币权都被官府牢牢掌控,民间若是私自铸币,那就等着被砍头吧! “灌婴,这是从何而来?” “是滇王赠给邛王的。”大胡子灌婴笑了笑,“此物是现在的邛君主动献上,里面都是各种贝壳。这些贝壳则是滇国对外商贸得来,当地人似乎称他们为身毒,据说土地极其辽阔,甚至是堪比秦国。” “身毒?” “对,骆越也有传闻。” “我记得,他们应该就是太师口中的孔雀王朝。”刘季若有所思,轻声道:“将此物留下,待战事平定后,随《西南夷志》共同发往咸阳。太师素来喜好这些,交给他就挺好。” “唯。” 看着灌婴告退,刘季则是一笑。灌婴为睢阳人,骁勇好斗。担任戍卒时,恰逢当地开始推行镖局,他因为魁梧善战就被征为镖师。前些年押着批货物前往沛县,恰好就被王陵发现。 刘季率军进攻西南夷时,也征用了部分沛县豪强。王陵、灌婴、刘泽、陈错、高邑……这些人的表现都很出众,此次他能火速攻下邛都,可离不开他们帮忙。 “义兄,看看这地图。” “嗯。” 和他对坐的便是沛县豪强王陵,为人缺乏文化素养,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而且偏好意气用事。他在沛县当地素有侠名,年轻时多次相助刘季。所以刘季也是以兄礼事之,对他也是素来敬重。 “西南夷目前仅剩滇国,他们已无机会。吞并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如今秦国已置牂牁郡,为求实控当通夜郎道。义兄且看,可将千人,食重万馀,从巴蜀筰关而入。” 刘季现在并没有提到战事,因为他已得到诏令,说是韩信亲率三千人,并且带着秘密武器奔赴西南夷。按照时间来看,想必很快就会抵达西南夷。 他现在考虑的是后续治理,毕竟从岭南和北方战事来看,后续很可能会直接军转吏。就以李信和蒙恬来说,他们就都留在了当地。其实不仅仅只是他们,像很多有文化的军吏都直接转为当地郡县官吏,负责治理当地。 “不止如此。”王陵面露微笑,点头道:“上将军常頞以僰道为基础,而后开辟了五尺道。吾以为可继续凿石开阁,以通南中。届时山道广丈余,深三四丈。可起于临邛,途径南安、僰道、夜郎西境,终于南中建宁。” 所谓建宁,便是后世的曲靖。这些都是黑夫早早就划分好的郡县名字,每个名字都有其用意。滇国反抗力度之大,超出他们的想象。在当地设县取名为建宁,就是希望当地能够安宁。 “嗯。” 刘季轻轻点头,低声道:“西南夷地也还算肥沃,滇国更是四季如春。只可惜道路崎岖,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待攻下滇国后,便可多开辟些新道。不止你我方才所言,还可通自僰道通南夷道,沿符水、筠连水、羊官水、牂柯江而建。” “还有西夷道,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直至邛、筰两县。” 刘季是侃侃而谈,已经规划好了后续该如何发展。他本就有着大才,可不仅仅只能为将。治理一郡,绰绰有余。就算是面对语言不通的西南夷人,刘季也有把握能将其治理的井井有条。 在他看来,西南夷地也是大有可为。其中滇国的土地是最好的,足以堪比巴蜀,未来能建设为天府之国。秦国先进的农耕技术,足以让当地亩产倍增。 王陵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 注视着刘季,也是颇为吃惊。想当初刘季可是沛县当地有名的无赖,不事生产就喜好吃喝玩乐。还经常在县城酒肆欠债,他和萧何可没少帮他还钱。 而现在的刘季则凭借军功,已有高爵傍身。言行举止有着不俗的风范,未来担任郡守级的封疆大吏都绰绰有余。待滇国平定后,牂牁郡便需要诸多郡县长吏。以刘季的爵位来说,自然不成问题。 类似西南夷这样的地方,郡县长吏往往都有着极高的实权。毕竟天高皇帝远,不可能事事禀报。就算是借助信鸽禀报,一来一回正常得要个把月。若是信鸽再出些幺蛾子,那可能得更久。这还是训练过的信鸽,如果是邮人的话,那怕是得要半年…… 因为间隔较远的缘故,注定偏远郡县的长吏要有足够的权力。就好比李信在岭南,简直是堪比土皇帝。四郡人员调动,李信都可决断。虽然是郡尉,却还能干涉当地建设。平时还能商量着来,可要是弓弩声一响,全岭南都得听他的! 西南夷疆土虽然没岭南那么大,却也不小。按照刘季推测,皇帝很可能会安排常頞担任牂牁郡尉。届时由其掌握兵权,辖制整个西南夷郡县。 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 “待滇国战事结束后,今后恐怕再难有战事。”刘季站在沙盘旁,缓缓道:“秦国已立太子嗣君,即将迎来盛世,义兄可有何打算?是留在西南夷,还是说回沛县继续为吏?” “为兄也尚在考虑。” 王陵略显迟疑,沛县现在发展的也是相当好。主要是随着秦国大刀阔斧的建造胶东舟师,临近的郡县也都得到照顾。此次滇国顺利攻下,他就是担任郡县长吏都不成问题。 就算需要异地为官,也总比留在西南夷这样的地方强些。西南夷未来的确是有着极好的发展前景,可这需要时间积累。沛县王氏也是豪强,作为宗长他需要肩负起责任。况且他现在已经年迈,在西南夷未必是桩好事。 “人各有志,相信义兄不论在何地都能发光发热。”刘季面露微笑,打趣道:“我已经想好,以后便留在西南夷地。逐步将牂牁郡发展起来,以图大事!” “那为兄便提前恭贺义弟了。”王陵笑着站起身来,抬手道:“以义弟的才能,相信以后肯定能得偿所愿。义弟未来可要好好干,为兄以后若是遇到事,或许还得找你帮忙。” “哈哈哈,义兄说笑了。” 刘季面露微笑,正准备让人送上美酒时,却有卫士急匆匆的入帐,连忙抬手作揖道:“禀将军,破虏将军已至邛都,距离大营不足十里!” “好!” 刘季是拍案而起。 他就等着这天呢! 【第1更送到~】 第704章 楚汉对决,我随便就好! “季,见过破虏将军。” “刘君不必多礼。” 韩信淡定抬手。 他对刘季并无多少好感,甚至还有些看不起。老刘年纪比他大很多,这些年在沛县都是一事无成。靠着救下扶苏,才顺利脱颖而出。 北伐的时候,刘季虽然也是蒙恬的幕僚长吏,可实际上和他根本就没法比。哪怕打了几场胜仗,表现也只能是中规中矩。北伐所斩获的军功,自然是被韩信所包揽! 现在韩信已经爵至十六级大上造,也就只比黑夫低一级。黑夫举荐了这么多谋臣武将,反而是韩信现在的爵位最高。这不仅仅只是皇帝对他有所偏爱,更因为他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 “请。” “嗯。” 韩信身后跟着几名短兵亲信,他们都是出身于郎官,是皇帝特地安排的。届时会由他们代为指挥神机营,毕竟如何使用保养也是都有讲究的。另外也算是变相的监管,免得火器落在贼人手中。 张苍在制造火器的时候,便加上了数字编码。等仗打完,还会核对火药弹的数额,是否相当。所有火器也必须得对上数字编码,若是火器遗失,那就是犯下大错,相干人等全部都得接受调查。 唔——这力度堪比后世丢枪! 来至帅帐后,韩信直接位居主座。陈平那边他已经派人通知,届时会来一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目前秦军主力是在常頞陈平那边,想着以正面击溃他们,而滇国防守主力也都在东南方向。所以刘季这边防守力度偏弱,也更适合神机营发挥。 “信来西南夷,乃是奉了诏令。”韩信拂袖挥手,身后郎官便取出诏书,还有皇帝亲自赐予的虎符。韩信看向他们,缓缓道:“信现在为裨将,将兵两万。下辖神机营,以火器攻破滇国。吾已令人通知上将军常頞,半个月后由他先发起进攻。吾等则等候三天,再发起进攻。相干消息,一律不得泄露。有敢泄吾为将者,斩!” “唯!” 面对兵权被夺,刘季却显得很从容。他本来就不是裨将,只是根据陈平的计策分兵,所以临时担任裨将。负责秦国的北路大军,给滇国些压力。 现如今则是更改主攻方向,或者说都是主攻。他们这现在有着神机营的加入,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刘季抬起头来,望着年轻的韩信也是颇为羡慕。黑夫也就罢了,偏偏连带着他举荐的韩信都能如此出色。同样都是武将,韩信已经是爵至大上造。上次北伐更是独自领兵,最后对付东胡则是将十万人! 他在北方时,有回和韩信醉酒闲谈。当时他就问韩信,依你之见,我可将多少人? 你?最多十万! 那你呢? 我随便就好。 随便何意? 多多益善耳! 要换别人,刘季非得拔剑抽他脸上不可。偏偏韩信的确是有这本事,他也挑不出错来。 王陵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官爵都不高,这种事他也插不上嘴。他知道韩信的过往,在淮阴可是出了名的胯夫,还不如韩信呢。就这么个孺子,现在已是皇帝的爱将,大名遍及秦国郡县! 此次西南夷战事拖得实在是太久了,谁也没想到滇国的抵抗如此强烈。秦始皇对此不满,派遣韩信来这也属实正常。 “那将军有何计划?” “滇国本为楚王苗裔所建,他们勾结楚将项氏,至今负隅顽抗。”韩信站在沙盘旁,抬手安排道:“我此次来西南夷,带上秦国最新的研究,装备有火器的神机营。所以此次没有主力的说法,待常頞用兵后,吾等同时用兵。” “火器?” “莫非是陈平用以公审的?” “陈平所用只是最初级的,算不得是火器。”韩信没有过多解释,淡淡道:“二位不必管这么多,待开战后自会知晓。你们只需执行将令,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唯!” 刘季对这火器也很好奇,只是看韩信这神秘的模样,他也不好过多追问。而韩信则是看向他们,继续道:“此战不仅要踏平滇国,更要活捉滇王,彻底铲除荆楚项氏。至此后海内皆为郡县,再无叛党之忧。也请诸位切记,一个月内踏平滇国!” 刘季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韩信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他这回带来的人手并不多,而且全都是神秘的很。面对滇国修筑几十乃至上百年的工事,他们如果想要强攻,就必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刘季这段时间就没闲着,一直都在令工匠修造攻城利器。 面对坚壁,光靠车骑也难拿下。这时候就得多兵种配合,利用投石机破坏滇国城墙坚壁。再以车骑搭配步卒,直接一波攻进城墙。 其实刘季的想法并无问题,只不过还受限于时代的约束。而韩信则想的很简单,直接用火炮轰炸。原本皇帝只想给他两门,韩信见识过火炮的厉害后,硬是要了四门。 火炮的威力很强,缺点是装填需要时间。要轰城墙的话可以用实心铁弹,几发下去就能轰开城墙,而这也是韩信敢放下豪言的关键。 先用实心铁弹轰一轮,然后再用开花弹轰。轰完之后再让投石车接着炸,等全都炸完后就轮到床弩射箭。与此同时,车骑搭配步卒便可跟着冲锋。 别说滇国这种土城墙,就算是函谷关都能轰开,而且还能让秦国的死伤降到最低。这可是韩信一路上精心策划过的计划,深刻贯彻落实黑夫的火力覆盖。 等攻破城墙后,就该神机营大发神威了。他们会抢占制高点,如果还有敌人反击,那就该轮到火铳齐射。五十步范围内,火铳的威力足以洞穿甲胄。要知道滇国大部分都是皮甲,而铁甲和铜甲并不多。 “将军,一个月真的够吗?” “放心。”韩信自信拂袖,“你们很快就会知晓。区区西南夷人,根本不足为虑。二位今日便可命人备战,将攻城器械都准备好。不战则已,战则破城灭国!” 【第2更送到~】 第705章 炮轰滇国,破城 半个月后。 韩信位列中军,乘坐战车。四周短兵严阵以待,诸多大型投石机都已备好。四门青铜火炮已推至前线,实心铁弹也全都装填完毕。只要等他将令下达,便会同时开炮。 三日前常頞就已领兵强攻,自东南方向正面对决,目的则是为了吸引滇国的注意力。趁他们不备,韩信这边再以雷霆之势破城强攻。他们兵力虽然不多,却都是精兵强将。很多都是经历过北伐战事的洗礼,作战能力极强。 全部加起来,现在大概两万余人。其中车骑则占据大半,能够快速追击敌人。韩信临走时,黑夫可是特地交代了。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放走荆楚项氏。他们要是又跑了,很可能会继续在后方作乱。秦国若是想要太平,就不能容忍这些叛党胡作非为。这无关对错,有的只是立场。 炮兵阵地很快竖旗示意,韩信放下千里镜,抬头看向空中。这几日滇国难得放晴,也方便神机营发挥。他看向旁边的短兵百将,缓缓抬起手来。 “传令!” “擂鼓,摇旗!” “唯!” 砰、砰、砰! 沉闷的鼓声在战场响起。 秦军保持战阵,皆是严阵以待。早早就已备好的投石车足有十余人操控,随着被斩断麻绳后,弯到极致的粗竹猛地绷直。由于惯性原理,数十斤重的岩石便被甩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抛物线,直奔土城正面而去。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 前线阵地出现无数浓烟,一颗颗实心铁弹紧随其后。两侧则有着炮兵快速用水冷的方式降温,同时清理炮膛。韩信给他们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轰开城门,所用炮弹火药不限。半个时辰内,最起码得射出六发炮弹! 若能完成,他们便可获得军功赐爵一级。可要是没能完成,他们全都得受罚,起码是削爵一级。 诸多前线秦卒全都看傻眼了,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惊雷。实心铁弹重重的砸在城墙上,一个个狰狞的窟窿被生生砸出。就连那厚实的包铁城门,都已被砸穿,还有很多守城的滇人被活生生砸死! 无数战马皆是嘶鸣,很多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颤。而新的投石车则是已经推了上来,一颗颗巨石都已经装填完毕。随着令旗挥动,再次发射而出。 而另外一方阵地也没闲着,诸多大型床弩同时发射。这些弩箭就好似是标枪,一根根笔直的扎进土墙。而被射中的敌军,则是当场被射杀。 “射!!!” 令旗挥动。 弓弩手同时仰天射箭。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将整个城墙都笼罩在攻击范围内。这时候火炮则是已经装填完毕,四发火炮同时发射。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被活生生轰开,就连城墙都已变得千疮百孔。 韩信放下千里镜,面无表情。就现在来看,效果还是可以的。其实不仅仅只是火炮,投石车同样是立下了大功。就算他没来西南夷,以刘季的指挥能力也可攻破滇国的城墙。 他缓缓抽出腰间挂着的宝剑。现在他都已知道,这是李牧所传下的宝剑。本来是打算还给李左车的,但被拒绝。还说既然给了他,那就是他的,但希望他莫要辱没了这把剑。 韩信说过,他轻易不会拔剑。但只要拔剑,就必是场大胜。他很清楚秦国的原则,也知道败军之将的下场。在秦国想要往上爬,那就只能赢不能输,就算他再怎么受皇帝宠爱也没用。 所以他必须得百战百胜,而且还得赢得漂亮。作为将帅,首要目标就是实现皇帝的战略目标。这是他的本分,同时也是他的任务。若是想从诸多将领中脱颖而出,那就得超常发挥! 随着一轮轮的狂轰乱炸,韩信拔剑指向前方,威严的声音响彻左右。 “传令!” “先登者,赐爵五大夫!” “先登者,赐爵五大夫!” “先登者,赐爵五大夫!” “……” 韩信的声音以人力传呼的方式响彻战场,随着战鼓声越发急促,战车率先出阵。后方还跟着数千战骑,伴随着战马嘶鸣,火炮再次喷射。 足足六轮齐射,已经让火炮有了裂痕。当初张苍就曾和他说过,青铜火炮接连发射,很容易导致炸膛。就算是有着水冷降温,也同样有着风险。炮兵们的脸全都黝黑,一个个都在咧嘴傻笑。 他们不必冒险冲锋,就能得到爵位。这回他们皆是遵从韩信的将令,如约发射了六轮,将城墙都给轰的千疮百孔! “冲!” “杀!!!” 面对浩浩荡荡的车骑冲锋,虽然滇国的将领匆忙吹响号角,可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在秦国的狂轰乱炸下,他们已经是死伤惨重。就算想要反抗,也无法派出多少兵力。 “杀!” 神机营是冲锋在后面,他们按照韩信的指挥,迅速抢占制高点。而后在五百主的指挥下,以五百人为方队,对准了远方,随着令旗挥动开始齐射。每次齐射,都会有诸多滇国人倒下。 随着秦国大军杀进,滇国已经是无力回天。项声此刻是披甲佩胄,不住的嘶吼着让人冲锋抵抗。可奈何现在已是无力回天,还没等上马撤离,就看到远处赫然出现了位糙脸壮汉。 “哪里跑?!” 灌婴怒吼着挥舞秦铍,接连将数名上来抵挡的楚人刺死。项声顿时大惊,仓促上马撤离。可奈何他的马明显没有灌婴的快,结果就被灌婴直接拍下战马。后面紧随着的锐骑快速上前,同时将他扣下。 “哈哈,这回倒是挺好。” “活捉了条大鱼。” 灌婴爽朗大笑,无比满意。 而战场天平已经是彻底朝着秦国倾斜,韩信这才乘坐战车紧随其后。现在胜负已分,滇国再无机会,他这时候就算是奔赴一线也无不可。 虽然秦军人数不多,但胜在都是精锐。特别是神机营快速抢占了先机,也让想要拼死上来驰援的滇卒击杀。韩信看着被轰成无数木渣的城门,也是不住咋舌。 滇国,没了! 【第1更送到~】 第706章 四面楚歌,黑水 随着城门被破,秦军顺利攻入其中。特别是有着车骑的加持,一路是高歌猛进。就算有些抵抗,也难以阻挡。韩信亲率车骑,紧随秦军而行。 而常頞这边也没闲着,他们是同样攻破了坚壁城墙。靠着各种攻城利器,顺利杀入其中。两路大军同时围剿,陈平还派遣部分兵力把守要道,防止项氏逃窜。 十天后,兵临城下。 十五天后,攻破滇国王城。韩信活捉了滇王,诸多王侯豪强也都被生擒。只不过项氏逃的很快,硬是靠着族人杀出了条血路。 三十天后,两路大军同时合围,朝着黑水合围而去。现如今的项氏已经是大势已去,现在就只有死士相随。人数并不多,只有八百余锐骑。这可都是项氏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的家底,包括他们的精锐。 此地高山环绕,群山南北逶迤、绵亘起伏,雪峰环抱,雄奇壮观。湖泊遍布,两岸原始森林密布,珍禽异兽繁多,古木参天,松萝满树,幽中显古,蔚为壮观。 已经及冠的项籍瘫坐在平地,吃着活生生跑死的马肉。而远处的项梁已是满头白发,他们终究还是输了。项梁看着粗制的羊皮卷地图,双眸满是担忧。 秦国很明显也是早早就料到了他们的逃跑方向,所以是特地封死了他们的所有退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生路,全部都是死路。只能苟延残喘,无力抵抗…… “季父……” 项籍也是愤愤然的咬牙。 其实他们靠着滇国王城,本来是有机会抵抗的。可他们没有想到,韩信竟然来了手四面楚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排诸多乐师在城外开始唱楚歌。滇王为此大惊,曰:秦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实际上此次出兵并没有多少楚人,纯粹是韩信特地安排的,为的就是扰乱军心。四面楚歌后,滇国军心彻底涣散,以至于很多人都想要弃械投降。再加上两军合流,在次日靠着投石车和火炮狂轰乱炸,直接大破滇国都城! “他们用的是火器,是秦国最新的研究。”项缠走上前来,轻声道:“我们抓了个舌头,已经都交代了。只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只说这火铳火炮威力极强。他们能够如此顺利的破开城墙,火炮是出力甚多。” “我知道了。” “季父!” “你不必着急。”项梁看向项籍,蹙眉道:“现在吾等大势已去,最好的办法是撤出西南夷。只不过道路关卡几乎都被封死,吾等已无退路。若是想要活命,恐怕只能继续向西南方向逃窜。亦或者是通过水路,从黑水顺流而下。” 所谓黑水,在禹贡之中就有记载,是谓: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关于这黑水究竟是哪条河,秦国也有着诸多说法。而西南夷这条大河因为水质大黑,所以又被称呼为黑水。 “走水路!” “想办法逃去岭南!” 现在的项籍已经成人,而且是极其魁梧。他们这回能够杀出重围,项籍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他以一己之力,连杀上百锐士。韩信布下的天罗地网,硬生生被他杀出个口子。 因为这事,就连韩信都称赞项籍勇武过人。只不过兵法谋略上不太行,只有一身武力。他自己是杀爽了,左右两侧的亲信短兵可都被杀崩了…… “去岭南好。”项缠也是附和点头,低声道:“前面的河边有夷人部落,他们肯定都有木舟用以捕鱼。我们现在有八百余人,或许就能顺流逃走。只要回到岭南,便是海阔天空任鸟飞。别看秦国虽已实控岭南,可当地山林环绕,我听商贾说当地依旧有着诸多叛乱。我们过去,完全能卷土重来。就算不能,也可想办法建造巨舟,逃离岭南!” “嗯,先不考虑这么多。”项缠挥了挥手,轻声道:“当务之急是撤出西南夷。韩信此人太过狡诈,他提前带着火器已经抵达至邛都,将此消息隐藏起来。而后又让常頞提前进攻,营造出常頞为主力的假象。不,应该说两边都是主力……” 项梁的复盘并没有错,但很可惜已经没用了。韩信这波杀的他们是措手不及,特别是又用四面楚歌攻心,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攻破滇国王城。陈平这边则是时候的派人将路几乎都堵死,让他们是再无机会。 “走吧!” 项梁回头看了眼北方。 他们这支残兵靠着在山林中不断穿梭,很快便已抵达至黑水旁。当地有着小渔村,生活着上百户的夷人渔夫。此地远离战场硝烟,再加上比较偏僻,所以没被秦国盯上。 项梁用战马和他们交换了小木舟,而后便率领这八百残兵顺着黑水向下而行。项梁就站在船头,看到士气低迷也是叹息。他看着项籍,缓缓开口道:“籍儿,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当初子房拼死相救,我们更该活着,不该辜负他。” “嗯。” 项籍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不想离开,而是想要率部继续和他们拼杀。可他想到当初毅然决然的张良后,也就没再多言。张良说的很多话,也是感染到他。 项籍站在船尾,右手紧紧握住利剑,看着远处无比悲愤。当初张良曾经和他讲过个愚公移山的故事,乃是出自列子。大概是说有位老叟名为愚公,他嫌挡在自己面前的两座大山堵路,于是就开始挖山。有位智叟则出面劝阻,说他已经年过九十,就凭他根本无法撼动大山分毫。 可愚公却是并不在意,而是说他虽然很快就会死去,可他还有儿子,儿子还会有孙子,孙子还会有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山是不会增高的,早晚有一天能将其挖走! 再后来天帝知晓此事,被愚公移山的精神所感动。于是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 秦国,便是眼前的高山! 项籍至今都还记得,也没有放弃。他愿意压下骄傲的个性,忍辱负重的活下去。他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推翻秦国。就算秦国现在有了火器,又能如何?! 啾啾啾……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天而降。 诸多族人纷纷中箭,坠入江中。 项梁顿时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就瞧见本该无比宽阔的大河,此刻却被一艘艘战船截断。说是截断并不适合,反倒是更像一座浮桥。战船互相间都用铁锁相连,岸边还打了石桩,再加上战船全都下锚,此刻是无比稳固。 最中间的楼船则竖立着秦国的玄鸟王旗,在江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而韩信则是站在最顶端,淡定的看着眼前这幕。他身后还站着常頞,陈平,刘季等人,也都是秦国的精锐。 “看,我就说了他们会选择从水路走。”韩信放下千里镜,自信一笑道:“继续向西溃逃,处处透着危险未知。而且还有诸多山路,很容易就被我们追上。至于其他要道则是都被我们操控,所以想要撤离就只能选择走水路。而黑水,最为合适!” 只能说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张良是被黑夫送走的,而项氏也都将葬送于黑水。 全是黑啊! “韩将军的确是算无遗策。”陈平也是一笑,认真道:“紧急调动楼船,将他们最后的退路封死。荆楚项氏,也再无叛乱的可能了。至此后,秦国便可迎来千秋盛世!” “哈哈哈!” 韩信爽朗大笑着。 随着岸旁弓弩手的齐射,诸多项氏族人都被射杀。项籍拔剑嘶吼着拼命阻挡,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有的特制箭支在洞穿木舟后,便由诸多力士拽着木舟往岸边上拖。这自然都是韩信的命令…… 抓活的! 西南夷战事已经结束,现在就只剩下荆楚项氏还在叛逃。这时候如果能抓到活口,那立下的功劳肯定更大。 项梁此刻也不好受,右臂已经中了一箭。他勉强提着宝剑,最后是被迫和他们上岸。他和项缠是互相搀扶着,四周秦军则是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而项籍则是带着不甘心的族人们拼死反击,双方短兵相接互有死伤。看着族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中,项梁是心痛无比。 但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当他带着族人来至西南夷的那刻,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其实只要他们老实留在吴县,或者是自吴县想办法出海,或许还能保存一线生机。 这时候的韩信则是骑着骏马,缓缓出现在后方。看着还在困兽之斗的项籍等人,淡淡道:“项梁项籍,你们不必再浪费力气。老老实实的放下兵器,或许还能多苟活段时间。” “你可是韩信?” “正是!” 项梁看着面前的年轻小将,当即是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昔日的淮阴胯夫,现在竟然都能为将。想让吾项氏投降,绝无可能!” 【第2更送到~】 第707章 黑水自刎,秦剑 微风吹过水面,掀起涟漪。远处青山环绕,还有阵阵猿鸣。乌鸟从空中俯冲而过,一排排的停于楼船,发出哇哇哇的鸟鸣。眼神则是打量着远处,最后落在项梁三人身上。 乌鸟本是祥鸟,可后来因为被代比为黑夫后,在这些楚人眼中就成了灾难的象征。每当乌鸟的出现,往往代表着他们的死亡,所以将其视作灾厄之鸟。 看见项梁如此猖狂狞笑,陈平却是淡定走出,缓缓道:“正是你们抱有这样的想法,才会注定败给秦国。韩信曾为淮阴胯夫不假,却精通兵法战阵。北伐战事,长驱直入。奇袭大月氏,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而你们看不到,却只知道他是胯夫。” “李斯,本为楚国上蔡小吏;姚贾则为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而我则是寒士布衣,背负盗嫂骂名;当然,还有无姓无氏的太师黑夫。这些人若在楚国遇到你们,恐怕是此生都难有出头之日。反观楚国屈景昭三族把持朝政,打压异己。正是如此,楚国才会被灭!” 陈平出自道家,喜好黄老。可他也是位辩才,当初就是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顺利将草原搅的翻天覆地。面对项氏,他就是要杀人诛心。 项梁是睚眦欲裂,只是此刻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确是瞧不上韩信,更没把他当一回事。可恰恰就是他看不起的韩信,几乎以一己之力灭了西南夷。包括他们的退路,也是被韩信所截断。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挐黄粱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项梁缓缓抽出利剑,吟诵着楚辞中的《招魂》。他现在很想吃上颗来自楚地的橘子,不是很甜但却很酸,那是故乡的味道。 他跟随父亲项燕学习兵法武艺,闲暇时总会给他们吃橘子。项燕说了,楚地盛产橘。只要有能吃到橘子的地方,那就是楚地。他们作为武将就得戍守疆土,或是有朝一日能为楚国拓土。不论打到何处,都要种上棵橘树。 刚开始只是项梁吟诵,而项缠和项籍也很快跟着附和。楚人好任侠喜剑舞,他们世代为将,绝无可能跪着生! “莫要与他们废话,这就是欺负陈君你是文化人。”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韩信则懒得浪费时间,他可不会蠢到要继续派人上去短兵相接。这三人已是困兽之斗,若是投降,那还能带去咸阳处死。可若是不投降还敢反击,那便就地诛杀。 “呵……” 项梁只是冷笑。 “籍儿,你怕死吗?” “不怕!” “好,这才是我项氏男儿!” 眼神示意后,项籍当即拔剑直冲向前。但下一刻就有十几把火铳同时开枪,一颗颗铁弹喷射。项籍虽然披甲佩胄,却还是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死状极其凄惨,而项梁却是仰天大笑。双眼泛红,一滴滴滚烫的热泪也是落下。而项缠则是长舒口气,望着手中的利剑,轻声呢喃道:“仲兄,这些年来你我互相扶持。当决定反秦的那刻,缠就料到会有今日。仲兄,缠先走一步!” “去吧!” 项缠抬起宝剑横在脖颈处,猛地用力,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热血顺着地上,缓缓融入黑水河中。 刘季看着这幕,则是轻轻叹息。他年轻时受到沛县当地风气感染,所以也是最为推崇任侠。他对楚国文化也很感兴趣,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快意恩仇! 现在看着项氏一一陨落,也是想到了昔日大梁。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认为凭借任侠能守住大梁城。可当秦国水淹大梁后,秦国大军犹如洪水而来。他们保持着战阵,一路横扫! 平日里骁勇斗狠的任侠,在秦军面前只能狼狈溃逃。战车搭配骑兵步卒,他们完全就是被碾压。也是那天,刘季亲眼见识到了战争的可怕。 而现在的秦军比昔日更强,特别是经历过一场场战事磨砺后,军事素养极强。再加上还有韩信率领的神机营,在战场上更是堪称绞肉机。并排齐射,完全是把他们吊起来打! 滇国这回能够快速被破,火器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威力倒是其次,关键是能起到威慑效果。在战场上砰砰砰的炸响,这换谁不迷糊? “现在就剩下你了。”陈平则是再次站出来,缓缓道:“项君,你是聪明人。我想,你肯定也想见云太师。你现在放下宝剑,我能保证你活着回咸阳。到那时,也会让你体面的死去。” “不必了!”项梁擦拭着宝剑,就地盘膝坐下,缓缓道:“老夫双手染了无数鲜血,也早料到会有今日。老夫只恨没能手刃仇人,更是任由黑夫坐大。若非是他,秦国必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现在你也就只能说说了。”韩信却是嗤笑,轻蔑道:“你们大势已去,而秦国则是如日中天。几年后,或许还有人记得你们。几十年后,你们只会在秦记中被一笔带过。而几百年后秦国依旧会存在,你们则不会再有人提及。” 新的时代已经来临,类似项梁这样的人,终究会被时代所抛弃。既然他们无法放下仇恨,那让他们死去就是最好的。秦国不缺人才,更加没必要挽留他们。 “呵呵呵……”项梁看着韩信,轻声道:“韩信,你以为现在有那暴君的宠爱。可你要知道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西南夷战事已定,而你也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那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韩信却十分不屑。 鸟尽弓藏? 别想了,秦国很需要他! 西域邦国,箕子朝鲜…… 还有很多很多! 项梁长舒口气,一步步朝着黑水走去。 “薤上露,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待走至江边,宝剑划过脖颈。 项氏最后的血脉就此断气! 【第1更送到~】 第708章 新时代,夜谈 三十五年,六月。 正是夏日炎炎,学宫外蝉鸣不断无比嘈杂。流水凉亭内则坐着很多人,秦始皇自然也在其中。喝着从黑夫那抢来的冰镇果饮,淡淡道:“滇国已被灭,西南夷尽归秦土。除了牂牁郡外,还有宜州、永昌和汶山三郡。朕已令韩信带着陈平返回咸阳,其余人则留戍于当地。” “陛下看着安排就好。”黑夫则是扬起抹微笑,“如此,秦国便有四十八郡。疆土幅员万里,终于是完成陛下昔日立下的宏远。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嗯。” 秦始皇淡定点头。 对于这事则没太在意,当拥有火铳火炮后,他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待派遣韩信领兵出发后,他便没再关注过西南夷。区区土蛮夷人,根本不足为虑。 “半个月前,子瓠上书建议朕于胶东增加火器工坊。”秦始皇也是感到凉爽无比,缓缓道:“说是要将火炮与舰船相合,如此能节约成本。关中产能有限,就算是大规模征调死囚和工匠,也难以满足这么高的需求。而且从关中修造舟师再运至胶东,所需成本更是极高。” “子瓠说的没毛病。” 现在张苍走的和扶苏很近,黑夫平日里则是当起了甩手掌柜。有时候张苍想问问黑夫这想法如何,黑夫也都直接回绝。毕竟张苍本就有着宰相之资,根本不需要事事都找他。 “胡亥也该长大了。”秦始皇似笑非笑,轻声道:“胶东舟师,需要有位公子监军。届时便由胡亥带领部分工匠,前往胶东修造火器院。再将火炮和舰船结合,以此准备对箕子朝鲜用兵。不仅仅只是火炮,还得要有足够的火器。” “放心,新式火器很快就会出现。”张苍则是坐在旁边,抬手道:“上回太师就曾指点过两句,只要再等段时间,或许就能研制成功。到那时火铳虽然不必被淘汰,但也不会成为秦军主力火器。正好可以将箕子朝鲜当做绝佳的练兵地点,到那时必能有奇效!” “话说,英布那边怎么说?” “很顺利。” 扶苏在旁接过话茬,轻声道:“此前有秦商与箕子朝鲜的行商接触,间接打听到这消息。英布和彭越现在是卫满的左膀右臂,还得到箕侯的接见。箕侯听信卫满的胡言,便将北方地区交给卫满,以此防范秦军进攻。英布暗中放了信鸽,消息不久前也传至咸阳。说是计划很顺利,卫满对他们是深信不疑。” “如此甚好。”黑夫则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坏笑着道:“最好是找机会通知英布,让他们这段时间就休养生息。秦商会以走私的名义,会给他们送去甲兵。等机会合适,再让他们撺掇卫满起兵进攻箕子朝鲜。等他们用兵时,也就是秦国舟师启航的那刻。”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 箕子朝鲜早晚也将成为秦国的郡,只是这块土地算不上多富饶,属于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这样块地方却藏有诸多燕齐叛党,所以就显得相当碍眼。正好将其当做对舟师的磨砺,便交给他们就好。 秦始皇站起身来,拂袖道:“待韩信陈平回来后,便可准备巡狩这事。黑夫,你也可以早做准备。到那时朕的安危,可就全靠你了。” “咳咳咳……” 黑夫尴尬点头。 …… 随着西南夷战事定下,秦始皇的计划也开始筹备起来。此次巡狩边疆,预计耗时将会超过两年时间。像先前巡狩,就算是大规模而行,其实耗费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年。毕竟皇帝长时间不在咸阳,未必是好事。 而这回秦始皇则有意要考验扶苏,所以是特地延长了巡狩的时间。将会从咸阳出发,然后通过武关先去巴蜀。再从蜀地临邛进入西南夷,而后通过牂牁江顺流而下抵达至岭南。 按照桂林、象郡、南海郡、闽中郡、会稽郡、东海郡、琅琊郡、胶东郡,最后于胶东视察舟师。乘坐舟师,直奔辽东郡。越过长城,前往昔日的东胡地。再前往北假、漠北,朔方,河南地,最后通过萧关进入北地郡,返回咸阳。 路线图已经规划好,黑夫是偷摸算过时间。恐怕是远远不止两年时间,搁后世可以理解为骑行绕中国一圈……受限于交通工具比较原始,再加上道路崎岖,要是再遇到大雨大雪,那耗费的时间恐怕还会更久。要知道为了确保车驾的安全,晚上可都不会赶路。别说两年了,三年时间能回来就算好的…… 一走就得走三年时间,黑夫自然是得提前准备。县内事务倒是不用担心,现在泾阳绝对是秦国的模范县,犯罪率低的令人发指。再加上还有黑夫亲自提拔的诸多县吏,治理当地是绰绰有余。 而学宫则有不同,他这次出去这么长时间,难保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张苍现在的注意力都在火器上面,学宫大小事务几乎全都得交给王翦。 “黑子,你这一走还真有些不习惯。”扶苏看着黑夫,举起酒樽道:“这杯酒,便当是提前给黑子饯行了。” “我这边你不用操心。” “嗯。” “皇帝的用意,我想你也都知道。”黑夫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道:“我本以为皇帝想着离开一年半载也就罢了,可现在看来是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有余。这期间秦国大小事务都将由你决断,你肩膀上挑着秦国四十八郡。北方四郡,岭南四郡,西南夷四郡,这些地方可都需要多耗费些精力。我知道你的性格,有时候喜欢面面俱到。可你要知道作为皇帝本就会面临取舍,鱼和熊掌素来是不可兼得的。” “我们走后,三公九卿这些老臣都需要拉拢。当你遇到问题,也可问问陈平、张苍、郦食其、范增和萧何。他们皆有大才,聪明果决,必能助你处理朝政。” 黑夫很庆幸自己是早早将这票英豪拉拢,在秦国面临青黄不接的境地,他们是及时出现。有着他们相助,扶苏处理朝政也能更为得心应手。 “子都。”黑夫注视着扶苏,轻声道:“你我相处多年,我是尽自己所能将我知道的倾囊相授。你有着自己的路要走,我相信你会开创个新的时代。这三年来,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我会的。” 扶苏也是一笑,他现在手里能用的牌很多,再加上主动文臣谋士辅佐,他有自信能做的更好。 “至于陛下那边,你也不用担心。”黑夫长舒口气,“话说,我好像还真没有和陛下共同出巡过。” “应该会很有趣。” 扶苏则是看着簿册,这些都是黑夫精心挑选的弟子,他们将会成为郎官。有评议国事的议郎、有陪侍皇帝车驾的中郎、侍郎等,一方面作为扈从,一方面学习政务。 原本的郎官基本都是挑选公卿之后,像很多都是出自蒙氏、李氏、冯氏……好比李信,蒙恬,蒙毅,他们全都是郎官出身。而经过黑夫的干预后,诸多寒门弟子也能成为郎官。 唔,这其实就有些类似是后世的科举制了。但黑夫并没有着急,毕竟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领先时代半步的是天才,领先时代几百步的就绝对是疯子了。 他先前就准备通过学宫,改变缓解秦国缺吏的情况。至于科举制则是不着急,只要等着慢慢发展,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这些都是今年的待诏郎官。” “你们决定就好。”黑夫顿了顿,“只不过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所以我更希望这些弟子能深入基层为吏,直接起步就是郎官,还是太高了些。” “嗯。” 扶苏认真点头。 这份名单人数并不多。 本身能顺利从学宫毕业的弟子就不多,大部分弟子都留在了基层。只有极少数表现相当出众的,才会被点名留下担任郎官。这里面可不仅仅只是公卿子弟,还有些是无姓无氏的布衣。 毕竟学宫有着很多考核,想要顺利毕业可没那么容易。没有足够的才能,也没资格担任郎官。 “明早我就要走了。”黑夫也是有了些醉意,轻声道:“我当初晚上拉你处理政务,其实是想让你知道国事不易。陛下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得见。上回韩终给你检查过,就说你是气血不足、肝火旺盛、脾胃虚弱、心肾不交。所以你要汲取教训,将些不必要的政务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而你只需要审阅核验,也能省些力气。” “习惯了……” “……” 黑夫也是哭笑不得。 怪我,都怪我啊! 好好的公子,现在变成了熬夜小能手,比他还能熬。关键是还不睡懒觉,就这点便比他强的多了。 “咳咳咳……”黑夫站起身来,“那个,我就不留你了。我明天还得早起,你就先回去吧。记住我和你说的,以后的路还是得靠你自己走了。三年啊,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扶苏,必不会辜负太师。” “你最不该辜负的不是我,也不是陛下,而是你自己!” 第709章 太师表,论蜀 扶苏捧着簿册,双眼泛红。这是黑夫临行前特地让张苍给他送来的,洋洋洒洒近千字,处处透着对他的关怀叮嘱。 “今陛下巡边安民,朝中大事皆系于太子。滇王乞降蛮夷归附,谓天下已定。然战斗不休,天下共苦,此秦之失计。幸有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陛下殊遇,欲报于太子也。故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 “……” “臣愧受皇恩,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今当远离,少则两年长则不定。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天下今虽太平,臣犹未以为喜,惟愿太子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扶苏将簿册交给周勃。 “卫率,将此交予石匠,刻于石上。” “唯!” “天子车驾可都离去了?” “已出了咸阳。” 扶苏站在章台宫外,眺望着远处的巍峨宫群。他负手远观,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总会夜观。此等景象,能令人心生豪迈。 他现在是正式行监国职权,佩天子剑掌玉玺。天下大事,皆由他决断。这将会是他继位前的最后考验,若是他表现不佳,皇帝很可能会废了他这太子。 “愿他们一路顺风。” 扶苏轻轻叹息。 他记得黑夫曾在酒后与他说过件事,就说皇帝出巡也是危险重重,总有不要命的反秦分子跑去刺杀。彼时秦国嗣君未定,若是真的崩殂在外,那他很可能直接上位。毕竟国赖长君,宗室为安民心,也只能扶持他这位长子。 所以黑夫昨晚便与他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说他要是想从监国变成真正的秦二世,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暗中做些手脚。只要皇帝无法回咸阳,那他就能坐稳位置。 当时惊得扶苏出了半身冷汗,连连摆手离开,还让黑夫以后万万不可再提,这些话他就当做没听见。 他知道黑夫所言没错,也知道这么做对他最为有利。只要皇帝无法回咸阳,那他就能一步登天,真正的掌握权柄。毕竟他这段时间要是表现不佳,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可他如果真的派人弑君,那就不是扶苏了。弑君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 …… 龙舟浮江而行。 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多有悬崖峭壁,飞鸟难停。且有悬泉瀑布,飞漱其间。又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黑夫位居船首,看着两岸景色也是感慨。他前世也没怎么出去旅游过,所以并不能领略郦道元所写的《三峡》。前世刷朋友圈,经常看到那些富哥们出去旅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这回跟着皇帝旅游,黑夫只感到头疼。这事还得从夜话扶苏说起,皇帝也是真的阴冷,那晚他就在内房听着他们谈论,还让他出言试探扶苏。否则以他的性格,又岂会喋喋不休的说那么多,自然是大吐苦水顺带想办法捞点好处的。 他是拼了命的给扶苏使眼色,结果扶苏问他眼睛干不干,气的他差点没吐血。好在结果是好的,扶苏是顺利通过了考验。用皇帝的话说,作为国君要信人,却也不能尽信。 这回巡狩边疆,给了扶苏极大的权力。如果皇帝在外有任何闪失,扶苏便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就算知晓扶苏的性格,秦始皇同样是不得不防。 不仅如此,秦始皇还令韩信亲率火器营随行护卫。至于张苍若是研究出新的火器,则由郎官试验演练,并且还得派人通知于他。 “此地景色甚好。” “没来过吧?好玩吧?” “嗯。”秦始皇轻轻点头,站在楼船甲板处,从容道:“巴蜀虽早早就为秦地,然山高水远,朕的确未来过。” “嘿嘿,我听说昔日司马错与张仪曾论伐属。张仪认为蜀为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而司马错认为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黑夫是侃侃而谈,他说的就是司马错论伐蜀。事实证明,司马错的战略眼光更胜一筹。秦国伐蜀后的确是多有叛乱,可当地却是无比富饶。特别是随着离碓修成后,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府之国。 司马错主张得蜀则得楚,楚亡而天下并矣。而他这一战略观点,更是屡屡得到印证。灭巴蜀后,司马错率巴蜀十万众,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商于之地为黔中郡! 昭王也曾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 楚王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再后来王翦伐楚,也是屠睢在巴蜀练兵运粮,驰援前线。要知道王翦亲率六十万大军,后勤辎重这块可是沉重的负担。可靠着巴蜀驰援,硬是坚持下来。 历史上的老刘占据汉中巴蜀,得以逐鹿天下,建立起四百年的汉朝基业。刘备入蜀,顺利三分天下。 巴蜀因为易守难攻,又为天府之国,所以是深受历代皇帝的重视。好比两代唐皇丢了首都,便两次逃亡成都。 “善。” 秦始皇颔首赞许。 昔日的黑夫因为出身寒微,所以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便让人感觉没什么文化。这些年他在改变秦国的同时,也逐渐被改变。不说是出口成章,也比先前出色很多。 “巴蜀曾为苦地,不受秦国重视。可经过这些年的开拓,如今却是天府之国。我相信若干年后,西南四郡和岭南也都将为富庶之地,反哺关中。” “会有这么天的。” 秦始皇坚定的说着。 听着两岸猿声,也是相当享受。 偶尔出来走走,倒也挺好。 看看这优美的景色! 是朕的天下! 【第1更送到~】 第710章 白帝城,枳 三十六年,十月。 荧惑守心。 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与天无极。太史令胡毋敬卜之,卦得游徙吉。太子扶苏乐之,迁北河榆中三万家。皆拜爵一级,复六岁! 秦始皇位居巴郡鱼腹县离宫,乃是一座小城。周回三里,三面环水。前临长江,壮观雄伟。远处还有江关,扼守江水关口。 此地又名为白帝城,是巴氏宗长巴丹所造。据说是山上有一眼泉水,经常冒着白雾,必是白帝显灵。所以便出资修造城池离宫,将其命为白帝城。 黑夫知道后也是咋舌,觉得这巴氏宗长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绝。自从他在巴蜀搜刮过两回后,巴郡的五氏八部已彻底归附秦国。而巴氏则得以插足茶糖买卖,当地种植有诸多茶树和茶坊。每年运输至关中的茶叶,那都是以千石计。经过泾阳挑选,将低劣的茶叶敲打制成茶砖,卖给塞外胡戎。 所谓白帝,为秦国祭祀的官方神系,是最高的四位主神之一。昔日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皞之神,作西畤,祠白帝。 历史上老刘起事,便是靠着砍了条白蛇,这白蛇便是白帝子。所以这斩的不是蛇,而是秦国的命脉。至于是真的,还是为起义造势,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巴丹现在日子过的很滋润,也没忘记黑夫的告诫。在捞钱的同时,积极投身于建设秦国的大业中。包括修造这白帝城,便是他忠心耿耿的最佳体现。 如果只顾自己赚钱,不顾秦国甚至是与国夺利,那这种就是奸商。可要积极上税,还经常捐钱捐物,那就是良心商贾,是能得到皇帝表彰的。 黑夫对此也是咋舌,他记得白帝城应该是西汉末年的事。没想到巴丹误打误撞,反倒是提前了二百来年。 “黑夫,你也看看。” “这不太好吧?” 黑夫说着还是将文书收下,当看到汇报消息后,也是不由的一笑。坠星这事在历史上还是比较出名的,当时有人刻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秦始皇为此大怒,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如今秦国大局已定,各地也都受秦利。当地黔首改变想法,整出始皇帝与天无极出来,黑夫也不意外。毕竟这招他当初就用过,还是为了佐证得鼎这事的。而扶苏则是有意宣扬此事,将其与徙民结合,赐爵免税。 “你以为如何?” “挺好的。” “你倒是很向着他。” “我不擅说谎,都是依实直言。” “也包括那太师表?” “咳咳……” 秦始皇神情从容,淡淡道:“写的倒是挺好,不过朕还活着呢。看你那太师表,反倒是像长者辅佐幼主。黑夫,以后你还是得多看书。” “看了看了,正在看呢。” 黑夫是略显心虚。 他肚子里面就这么点墨水,能记得这些还多亏高中语文老师严厉教导。这篇太师表主要就是抄的出师表,顺带又抄了些名言名句。经过他的大杂烩后,勉强也算是篇好的文章。 虽然改了很多,可对秦始皇而言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问题。他确实没读过出师表,可文中词句哪怕改过,他依旧能从词句中读出些意思。 “哦,那看了什么?” “额……” “哈哈哈。”秦始皇爽朗一笑,拂袖道:“罢了,便不为难你了。想不到巴蜀之地的景色这么好,当地池盐色白味美,搭配江鲫也是别有番滋味。” “以后还是得好好经营。” “正好,巴氏宗长也要来见朕。”秦始皇看向身旁的夏侯婴,“召他进来吧。” “臣遵制。” 现在的夏侯已经官至中车府令,成了秦始皇的专职车夫。这回秦始皇出巡,自然由夏侯婴亲自驾车。他的车技是相当娴熟,入巴郡时因为道路崎岖很不好走。而夏侯婴却能熟练的避开所有障碍,就连秦始皇都出言赞赏他车技娴熟,甚至是比先前的赵高还要出色。 倒不是赵高不够努力,也不是他的天赋不够。而是他终究断了一臂,就算他再怎么拼命,也终究是有了缺陷。再加上夏侯婴本就长于车技,还都是在战场上磨砺的,自然要远胜于赵高。 上回北伐的时候就出了意外,当时刘季被楼烦射手射伤,夏侯婴是驾驶战车,在万军丛中一把将老刘救了起来。而后冲锋陷阵,硬生生自数百胡人战骑的包围中冲出。秦始皇也是听说此事,所以特地提拔他为中车府令。 “丹(不负),见过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拄着蛇杖的巴丹跪地叩拜,身旁还跟着他的长子巴不负。他们两人是特地自朐忍县而来,更是代表着巴郡五氏八部。毕竟皇帝自登基以来,还从未来过巴蜀之地。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建造了白帝城。 “免礼。” 秦始皇收起笑容,从和蔼的秦公又恢复成高高在上的始皇帝。他看着巴丹,淡淡道:“自昔日咸阳一别,当有十年未见了,你老了许多。” “陛下音容相貌一如当年。”巴丹恭敬抬手,拍着马匹道:“此次千里迢迢来巴郡,巴郡不比关中,然臣也准备了几份礼物,还望陛下笑纳。” “甚好。” 秦始皇点了点头,并无多少兴趣。巴丹是寡妇清的儿子,自寡妇清死后便接手了巴氏的所有事宜。当初的巴氏在巴郡可谓风头无两,巴郡郡守还来诉苦。说当地黔首只听寡妇清的,不听他这郡守的。寡妇清虽然为秦取来无数丹砂,可却是窃取国利而满足私欲。 这就是韩非口中的八奸,为人臣者散公财以说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谓民萌! 秦始皇也知道巴蜀两地尾大不掉,这些年来早早就想对其下手。灭楚后恰逢寿宴,他就将寡妇清请至咸阳赴宴。宴席结束后,便以各种理由强留下了寡妇清。待她死后,则是埋在了咸阳城外。所筑怀清台看似是对巴氏的恩宠,却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剑。 秦始皇此举就是要让巴氏知道,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寡妇清之死好好敲打他们。若是他们不听话,随时都能让他们客死异乡! 再后来,秦始皇就开始逐步收回巴郡五氏八部的特权。并且派遣诸多能吏强吏,真正的实控巴蜀。 秦始皇其实早在伐楚时就开始布局,将巴蜀两郡的诸多青壮拉去前线。南征岭南时,秦国又征了诸多青壮。对付西南夷的时候,秦军有三成出自他们。巴蜀就算是想要反秦,也没多少青壮。 “朕听说朐忍县城建设的极好。”秦始皇顿了顿,淡淡道:“朕准备明日便启程,前往朐忍县。听说当地茶叶也很出名,还有柘糖。对了,当地的橘子也很甘甜。” “陛下英明!” 巴丹再次长拜。 皇帝虽然没来过巴蜀,但对这里也算是都知道。有什么特产,皆是聊熟于心。巴郡的池盐井盐,还有橘子那都是出了名的。像秦国还在当地设有橘官,专门掌管橘子。每年橘子大熟时,还会精心挑选最好的橘子,然后快马加鞭让人送去咸阳。 “退下吧。” “臣告退!” 秦始皇对这两人没有任何兴趣,也懒得多言。他看向黑夫,面露微笑道:“黑夫,来的路上你就与我说最好是微行。还说只有微行,才能真的看清楚当地情况。这朐忍县便不去了,你我明日启程就去枳县。” “啊?” 黑夫顿时大惊。 他完全就只是说说而已,可没真想撺掇着秦始皇微行。要知道巴郡可不是云梦,当地巴人这些年虽然归顺于秦国,可实际上都有不满。毕竟秦国将他们的特权都给收回,这就很难受了。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他们认为秦始皇背信弃义。毕竟是当初昭王亲自许诺,约定好的。也是他们说巴人若是犯罪,可以用爵位抵罪。只要巴人娶了秦女,就能获得不更爵位。现在特权被收回,他们怎么会甘心呢? 但凡秦始皇有什么闪失……貌似还挺好的! 咳咳咳! 这些当然只是黑夫心中所想。 看到秦始皇跃跃欲试的模样,他知道是肯定没法劝了。他面露无奈,抬手道:“既然秦公都已决定,那吾自当相随。只是就算微行,也得留个心眼。便让韩信率军垫后,由夏侯和我贴身保护。” “嗯。” 黑夫无奈点头。 枳县曾为楚地,原本是楚国的枳邑。既然是以枳为名,自然是盛产橘子。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而当地的枳虽然比较酸,但好在能够食用,还可以入药。 黑夫在云梦时就曾遇到过药贩子,他就拉了满满一车的枳干。用来泡热水喝,味道也是相当的不错。这回能够尝鲜,黑夫也是相当期待。 只不过既然是微行,那就只能期望枳县当地的官吏能够识趣收敛些。若是招惹了皇帝,那估计就得当场投胎! 第711章 武落钟离山,巴蜀秦俗 龙舟行于夷水,江水清明十丈,蜀人见其清澈,因名清江也。而巴人又称其为盐水,将其视作母亲河。倒不是如海水能出盐,而是沿着这条河流而行,有诸多盐池盐泉,常能瞧见有巴人在此煮卤熬盐。 正前方薄雾缭绕,有山峰矗立于江面。山下四面环水,碧波荡漾。山上五峰错落,巉岩磷立。绝壁千仞,白云如絮,峰云相携,独立峻绝。 黑夫眺望前方,只觉历史长河不断,岁月遗踪难觅,开口介绍道:“此地承天地灵气,成名武落钟离山。不论春夏秋冬,阴晴朝暮,气象温润,雨量充沛,鱼盐广博,年丰物阜。” 这里便是巴人祖地,武落钟离山! 相传在两千年前,当地并无君长。他们靠着渔猎为生,日子过的极其滋润。可随着不断繁衍,光靠渔猎难以维系族人的生存。于是当地最大的五个部落,齐聚于祖地武落钟离山,分别是巴、樊、晖、相、郑五氏。 巴氏出于丹穴,而其余四族皆出黑穴。巴氏也由此以丹砂为利,富比王侯。彼时生存遭遇危机,而当地虽有五姓,却无君长,皆事鬼神。经商议后,决定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唯务相中之。 其余四部不服,又相约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众姓悉沉,惟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 他们所比拼的,其实都是赖以为生的生存技能。所谓掷剑,自然是与狩猎有关。至于浮舟,那自然是和捕鱼有关。古代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廪君带领族人开始迁徙,后来遇到盐水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於是居夷城,四姓皆臣。而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故当地又会祭祀白虎。 这不仅仅只是传说故事,也是历代口口相传的史诗。巴人虽然没有文字传承,却有很多石画留存。 “武落钟离山。”秦始皇站在船头,眺望远处山峰,淡淡道:“此为巴人祖地,夏人不可入。每当五氏八部有矛盾,皆会由女巫来此主持掷剑问石。凡中者,皆遵其意。” “嘿嘿,秦公可看看远处。”黑夫则是将望远镜递给秦始皇,笑着道:“此地云雾弥漫,雨水充足,用以种茶再合适不过。现在山上已有茶农,也许再过两年便会有钟离贡茶送去咸阳。” “善。” 黑夫口中的钟离贡茶,其实就是后世的佷山贡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江雀舌,形如松针,散似雀舌。携天地灵气,集万物生机。 巴氏靠着掷剑,目前已经霸占了钟离山,并且开始大规模的栽种茶树。而巴氏也相当有生意头脑,便说有棵茶树是廪君亲手栽下的,目前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这话也就骗骗傻子,谁信谁蠢。 黑夫去年就喝过样品,味道的确是相当甘美。以后好好包装推销,绝对能成为远销秦国的产品。 “还有这夷江银鱼。”黑夫指向前方正在辛勤捕捞的渔夫,介绍道:“肉质细嫩、无泥腥味。骨软无鳞,可整体食用。想要捕获银鱼很不容易,所以是价比黄金。若是秦公想吃,可吩咐人去准备。” “吾并不想吃。” “咳咳,我想!” “哈哈哈!”秦始皇顿时爽朗一笑,打趣道:“你若想吃,朕派人去寻便可,何必打着朕的旗号?” “那是您老有名啊!” “你也很有名。” 此次出巡,秦始皇是特地交代。他无需遵守礼法,就算有所逾越也都无罪。所以就当是为了游山玩水,放松心情。为了缩减开支,秦始皇随行车驾都减去许多。像往常出巡,那必然是车队如龙,长则十余里。浩浩荡荡,连带着三公九卿几乎都在。 而这回则有不同,秦始皇并没有带多少官吏,毕竟是要考验扶苏,肯定得给他留下足够的班底。除了黑夫等亲信外,其他都是由郎官组成的神机营。 他们沿着江水,听着两岸巴人唱着山歌,夹杂着鸟鸣猿声,也是别有番滋味。黑夫欣赏着两岸风景,也很感慨。自从他穿越起,他就为了生计到处奔波。随着官爵往上涨,也开始有了越多的身不由己。为了维持他的身份地位,他就得如哆啦a梦似的,不断往外面掏宝物。 现如今大势已定,特别是学宫已经建成,还有张苍这位全才辅助。再加上墨家的全力相助,工器方面已无需他亲力亲为。只要是时候的出面提醒,就能高枕无忧。 这回跟着皇帝巡狩边疆,他是终于能暂时放下这些,再也不必忧心钱粮政事。只需要安心的游山玩水,陪着皇帝到处转悠就行。 …… 枳县。 当地以枳闻名,每年八九月份便能瞧见漫山遍野的红枳。而橘官则会负责挑选,就近售卖后再将其晒干,或是做成特制的果干。不仅仅在巴蜀这块地方很畅销,像夜郎、南郡和岭南这块也都很受欢迎。 秦始皇换上常服,沿着里闾而行。恰逢正旦,能看到些巴人着履正在祭祀,不少人都杀鸡当做贡品。看着他们如此忙碌,秦始皇则很是满意。 要知道各地民俗不同,要想让他们适应秦俗,可比推行秦法还要艰难。以十月为岁首这事早早就定下,巴蜀官方自然是都遵守的,可民间并不是很感冒。 像现在就很有意思,就从他们祭祀的方式来看,其实有点秦制的影子,甚至开始祭祀白帝。从他们的服饰着装来看,也开始趋向于秦制。 毕竟现在巴蜀商贾往来比较多,就像云氏商社派人来收货,当地货源又比较充足,给的价钱也都差不多,那自然是找熟悉的人收。这时候商社占据主动权,那巴蜀当地商贾就得尽量往他们靠。说雅言着秦服,这些都是基操。 打个比方来说,秦商喜欢喝白酒。这时候蜀商设宴款待他们,结果却上了两瓶啤酒,那这买卖估计就黄了。 当然了不仅仅只是商贾的功劳,还有就是秦国正在加强对边地的控制。大部分人都是慕强的,秦国这些年来几乎天天打仗,而且还没输过。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巴蜀黔首也不是傻子,非得上赶着当出头鸟,和秦国对着干。 枳县这片里闾的建造格局略有不同,地上铺着长条青石。因为下雨的缘故,导致地面还能瞧见些青苔。黑夫小心翼翼的走着,有些家门口还悬挂了熏肉。 他记得没错的话,后世当地也是如此。毕竟巴地同样常年多雨,穷苦人家缺少保鲜的手段,就习惯做熏肉保存。从这些熏肉来看,想必当地日子过的也很滋润。 毕竟秦国本就有着政策扶持,再加上当地是出了名的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还有鱼盐之利。再加上当地又开始大规模种植茶树和甘柘,所获钱粮不计其数。 巴蜀属于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要么走崎岖的山路,要么走水路,而水路得逆流而上过江关。不论怎么走,都很容易被埋伏,也无怪乎后世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不如去看看关市?” “可。” 秦始皇示意黑夫带路。 他们一行也就四人,除了他还有黑夫、夏侯婴和冯葵。会带上冯葵也是韩终的意思,希望冯葵能效仿昔日的医家扁鹊,每至一处地方都能为人免费看诊,通过此法磨砺自身医术。 这些年来他跟着韩终也是学了身真本事,也是时候该出师磨砺了。恰好遇到皇帝出巡,还有太医令夏无且相随,也能给他兜底。如此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冯葵便主动跟上。 皇帝巡游可不像后世骑行,每至一郡往往都会停留数日。召见当地郡县长吏,抽调档案文书,再视察下风土民情。短则五日,长则一旬。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冯葵磨砺医术了。 当然,也是让冯葵帮忙搜罗些各地珍贵的药材。钱不是问题,找皇帝要就行。打着医学研究的口号,不管多少钱,皇帝绝对是有求必应。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初那些方士就用的这招,不过皇帝看在黑夫的面子上也没追究。 他跟在后面,也是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冯葵上回也跟着去了胶东,但像南方各郡基本都没去过。巴地很独特,正好是民族融合的初期。所以在这里能看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能感受到时代的车轮滚滚而过。 或许是恰逢正旦,关市内相当热闹。有赤足戴着银饰的的巴人,也有着锦衣的秦吏而过。市旗高高悬挂,两侧市吏则是正在检查行商。 走进去后叫卖声不绝,陶器、铜器、铁器……应有尽有。也有屠户当街宰杀牲畜,地上满是污血,不少人皆是围绕在旁,默默等候。 “前面有酒肆,不如咱们去歇息会?” “好。” 秦始皇点了点头。 他听人说过,巴酒也很独特! 【第1更送到~】 第712章 薯酒,这就是川菜 酒肆内陈设简单。 摆下的食案也都有些破旧,有的甚至都包浆了。墙上挂着木板,以隶书写着价钱。行酒,十钱每斗;薯酒,三十钱每斗;醇酒,百钱每斗。 行酒和醇酒都是各郡县都有的,而这薯酒则是巴蜀两地的特产。巴蜀两地盛产薯蓣,像蜀郡的薯蓣更是足有蹲鸱(chi)大。 像卓氏本为邯郸人,后来邯郸城破,就被迁去了蜀地。其余人都给官吏塞钱,希望能求得近处的葭萌。唯独卓氏先人不看好,反而是舍近求远去了汶山一带,就是冲着当地的薯蓣。混的再差,也不至于饿死。 所谓的薯蓣,其实就是山药。聪明的巴人就地取材,用米酒搭配山药、枸杞、蜂蜜、红枣,搞出来了薯酒。 冯葵也是显然有所了解,轻声道:“薯蓣健脾补肺,益肾固精;米酒温而不燥,善养脾胃;蜂蜜甘润,益气润肺;红枣健脾益胃,养血安神;枸杞则滋补肝肾,益心安神。所选皆是较为温和的滋补药材,少喝些也能起到滋补的效果。秦公,不若尝尝看?” “善!” 秦始皇在咸阳时就曾喝过,当时夏无且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特地又让人给王翦送了些,只是还没到王翦手里,就被黑夫给没收了。 “吾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别养了,要些什么?” 外面下着小雨,生意本就不好。若是全跑来躲雨,那他这买卖也就不必做了。看这四人衣着光鲜,想必是不差钱的主。 “咳咳,那就先来二斗薯酒。”黑夫则是尴尬起身,“你们这可有什么饭菜?” “蒸熏肉,烤野兔,银鱼羹……” “那就有劳店主配些。” “四位稍等片刻。” 店主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果然啊,碰上肥羊了! 这不得狠狠宰一笔?! 夏侯婴坐在旁边,也是相当期待。这回出巡他本以为是个苦差,没曾想反而是美差。每至一处地方,黑夫总会变着法的带他们出去偷吃。 逛到哪,吃到哪! 总结下来就是逛吃逛吃逛吃! 他这是跟对人了啊! “说起这事,我倒是想起初至泾阳。”黑夫看着酒肆,轻声道:“昔日关市有客舍、食肆、酒肆,皆是不同。吾在泾阳改革,想将食肆和酒肆相合,结果却被内史训斥,被逼的只能搞起外卖。在酒肆便可点单,再由食肆派人送来。后来内史见两者生意越做越好,便由着我将两者合一。” 秦国这么干,主要是方便管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喝酒的。而黑夫则是出于百姓便利,还有就是想着开源节流。自从泾阳这么改后,便从关中开始向外辐射。再后来就是李斯出面,将金布律中的酒肆等制废除。 当然肯定还不如后世的酒楼,像住宿这事就还没解决,客舍依旧保留下来。倒不是黑夫不想改,而是因为秦国客舍属于官营。像来往的邮人和异地办公的官吏,都会住在客舍。客舍会根据爵位,提供对应的饭食。 他们没等多久,便有荆钗布裙的侍女送来温好的薯酒。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也都慢慢送上。他们是两两对坐,黑夫便起身为秦始皇倒酒,“葵说的没错,这薯酒的确是能饮些。巴蜀两地潮湿,你看这又下起了雨。喝点薯酒驱湿避寒,倒也无不可。” “也好。” 秦始皇端起陶碗,倒有些不太习惯。平日里饮酒可都是用的酒樽,类似这种陶碗是瞧不见的,起码也得是玉器。 温好的薯酒口感颇为粘稠,入口虽有些甘甜,可至喉咙处就感到了辛辣。不过驱寒效果很好,一口薯酒吞下肚,顿觉我命由我不由天。 “薯酒,三十钱每斗。”秦始皇看着陶碗的薯酒,若有所思道:“算不上贵,比醇酒还要便宜些。想来是薯蓣便宜,用以酿酒能省些成本。就是这蜂蜜……应当是用柘浆代替的。” 秦始皇虽不贪吃,可不论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只要用他这条皇帝舌头一吃,正常用了什么辅料那都心知肚明。这薯酒明摆着就是假酒,原酒用的是最次的行酒,而后多加了很多不值钱的薯蓣。价比黄金的野蜂蜜是肯定不舍得加的,就用柘浆代替。 至于枸杞红枣用的也都是次品,再加上当地盛产,所以价钱也不贵。对于这类手段,秦始皇倒是没太在意。毕竟要真用好东西,也不会如此便宜。 “秦公这嘴是真厉害!” “这都能喝出来!” “……” 对黑夫这马屁,秦始皇是直接无视。好在菜肴是很快都送上,也都是当地的特色菜。特别是那银鱼羹,就这么小小的一碗,就得要三十钱。好在味道是真的鲜美,黑夫是一口干完,结果还没吃出味来。 “秦公吃不吃这银鱼羹。” “……” 秦始皇无奈将其推给黑夫,“好歹也是秦国太师,怎么好像没吃过似的。” “是真没吃过!” 黑夫端起陶碗,细嚼慢咽。这清江银鱼就类似是海鱼,在关中可不容易尝到。就算采用冰鲜的方式运至关中,口感也远不及吃新鲜的。 “秦公,赶紧尝尝这蒸熏肉。肥而不腻,实属佳品;还有这野兔肉,味道也不错。还有这椒麻豆腐,啧啧啧……有点川菜的感觉了!” 黑夫是大口干饭,吃的无比香甜。要说做的多好吃肯定不至于,毕竟他府上的厨房已经快成新东方了。主要还是没吃过,所以图个新鲜。 就这道豆腐来说,用了葱花薤头和花椒,相当的麻嘴。要是再来上小米辣,那就是后世的麻婆豆腐。 秦始皇则是没什么胃口,他的饭量素来比较小。长年累月导致有了胃病,所以就只是简单的浅尝辄止,至于剩下的可都是黑夫的了。 他们正吃着呢,便瞧见有市吏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直接就坐在里面的包厢。原本还有些傲慢的店主,此刻则是满脸赔笑,点头哈腰跟在后面亲自伺候着。 嘿,终于来活了! 【第2更送到~】 第713章 秦政溃于乡亭,家父冯毋择 酒肆也是分档次的,类似包厢雅间,那都是给有爵者提供的。毕竟是国营单位,有官爵傍身的秦吏自然是高人一等。本来态度有些傲慢的店主,也是点头哈腰跟在后面亲自伺候。 秦始皇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是满意点头。这就说明秦国的官爵制度,在当地也是深入人心。拥有官爵傍身的市吏,就是高人一等, 出门在外,身份可都是自己给的。他们此次微行,将自己包装成了行商。既是商贩,那也怪不得有爵的店主对他们冷淡。店主忙前忙后亲自伺候,生怕得罪了这些市吏。 市吏的爵位并不高,市啬夫不过四级不更爵位,只是就官职而言刚好管着他们。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惹恼了这些市吏,隔三差五就能跑他这来找麻烦。 “诸位上吏吃好喝好。” “有何需求,尽管开口提。” “老朽不打扰上吏的兴致,先告退。” “汝女怎的不在?” “就是就是,让她来倒酒。” 市吏说着纷纷解下腰间佩剑。 店主脸色变了变,连忙让隶妾上前。这些市吏喝多了后,就会毛手毛脚的。上回更是要霸王硬上弓,好在是被他劝下,方能幸免于难。 正所谓惹不起还能躲得起,店主便没再让女儿来店里帮忙,老老实实在后厨帮忙洗菜刷碗就行。好在市吏们也没再继续为难,肆无忌惮的看着隶妾侍女。 黑夫打量着这幕,没有着急起身相助。毕竟皇帝也在这呢,但凡遇到不平事,恐怕会比他还急着站起来。 “秦公也看得差不多了,不若让夏侯去召枳县令来此,也看看当地政务处理的如何。” “你是怕这些市吏惹事?”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 才怪! 秦始皇看了他眼,抬起手来。 夏侯婴识趣的先走一步。 “韩非曾言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黑夫吃饱喝足,轻声道:“秦法虽好,却需秦吏推行。昔日喜君便曾与我说过,秦政或溃于乡亭。故尝以为吏之道,鞭策吾等。黔首接触的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三公九卿,而是这些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他们若是坏法,欺压黔首,则为官逼民反。” “呵,那老夫倒要看看。” 秦始皇看向包厢。 若市吏胆敢坏法,必惩之。 随着秦国版图的不断扩大,以至于更为缺吏。特别是像西南、塞外四郡,一乡缺吏能以百计。就不奢求能懂秦法,只要识字都行。即便如此,照样是远远不足……若非黑夫让诸多弟子毕业,恐怕会更严重。 “说起乡吏,吾弟惊倒是与我说起件事。”黑夫端起酒樽,轻声道:“南征时,岭南战事焦灼。士卒时常需要戍守,屯田之余也有诸多空闲。彼时恰好有老儒至岭南教导越人,南宁侯便让有爵军吏跟着学习读书写字。待他们由军吏转为县吏时,也能更容易上手。吾弟也因此学了很多,起码是精通秦法。” “老夫亦有耳闻。”秦始皇放下酒樽,他只是浅尝辄止没再饮酒,轻声道:“此时扶苏也曾提过。说是今后戍卒除去操练兵器战阵外,每日也可抽半个时辰学习读书写字。若是表现出众,则可担任乡吏。” “倒也没错。” 秦国是真的缺吏! 秉持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大部分乡吏都得是文武双全。读书写字,基础的律法制度,还要有身好本领。像带戍卒去郡城值守,没点武艺怕不是早就被砍了。戍卒的武艺是毋庸置疑的,要是会读书写字,担任乡吏便是绰绰有余。 二人相谈甚欢,包厢内则是无比喧闹。这些市吏都是巴人,用着当地的方言交谈饮酒。黑夫则是因为学宫有巴人弟子,所以能勉强听个大概。半听半猜,帮着低声翻译。 秦始皇皱着眉头。 看着这些市吏在包厢内举酒大笑,说着污言秽语,他就相当不快。有几人明显是喝高了,已经不知自己姓什么。 “话说,秦皇帝已巡至巴郡。” “莫要怕,乃公上面有人。”酒糟鼻巴人得意一笑,打着酒嗝道:“乃公得到消息,他们是要前往朐忍县,根本不会来我们枳县,县寺也未通知。所以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 “哈哈,说的也是。” “来,干!” 有几人明显已经喝醉,就差没嚷嚷着秦国是他们的了,秦始皇则是已经有了几分怒意。秦国对酒素来管的比较严,而且有着明文规定禁酒。对有爵的秦吏而言,则是稍微轻些,每日就算喝个两杯也无妨,但前提是结束工作后,而且万万不能醉酒闹事。 现在关市很热闹,距离闭市还早着呢。结果这些负责保护关市安全的市吏,便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如果说这时候有匪寇犯事,那他们焉能冲上去缉拿匪寇? 这群市吏,该罚! 黑夫则是双手抱在胸前,等着看好戏。他是从基层开始干起的,所以经常和这些斗食小吏打交道。是黑是白,他看个两眼便知道。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黑夫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毕竟还没到点呢,结果就提前下班来酒肆吃饭。就这种公务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想着摸鱼的。而且就从他们点的酒菜来看,怕不是还要吃白食。对于这种吃拿卡要的秦吏,就该重罚。 他们也不是真的不还,只是会让店主记在账上。就类似当初的老刘,就经常去酒肆赊酒,以至于王陵和萧何经常得帮他还钱。至于这些巴人秦吏,恐怕就难咯…… “嗝——” “今日这菜肴不行。” “老规矩,便记在账上。” “再来两壶黍酒。” 为首的中年市吏浑身都是酒气,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店主则是点头哈腰,满脸赔笑道:“上吏说笑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诸位慢走。” “酒送去女闾便可。” 中年市吏在旁人的搀扶下,便欲出门而去。在黑夫的眼神示意下,冯葵当即是拍案而起,蹙眉道:“你们好歹也是斗食秦吏,在这酒肆吃喝怎能不付钱?” “哪来的竖子?” 市吏顿时蹙眉。 从这口音来听,应当是出自关中。只是看这服饰,家庭条件应该算不上多好。市吏用着关中腔,冷声训斥道:“乃公只是赊账,没说不给。再敢阻拦,休怪乃公罚你。” “店家,真是赊账?” “是是是,就是赊账。” “赊账也不行!”冯葵却是据理力争,训斥道:“吾秦法有云,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 “你还懂秦法?” “那是自然。” “呵,这竖子与吾等说秦法?” “哈哈哈!” “所以呢,你又能如何?” “莫非要去县寺告吾等不成?” “便是群饮,那又如何?” “你……” “莫要挡道。” 冯葵涨红着脸,不知所措。他虽然在学宫经常被坑,可终究是被保护的比较好。这两年也曾跟着巡狩,但终究是没怎么见过秦国的黑暗面。 他的身份摆在这,作为冯毋择的幼子,就算是郡县长吏那都得给几分面子,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哈哈哈,这竖子倒是有意思。” “别以为有些权力,便能为所欲为!” “你说对了。有权,就是能为所欲为的。”中年市吏不屑嗤笑,指了指自己佩戴的梯形板冠,“乃公有着四级不更爵位,掌管关市,你又算什么?” “小郎君,勿要再拦着了。”店主则是连忙走上前来,劝阻道:“你的心意,老朽都心领了。只是这几位上吏万万招惹不得,勿要引火烧身。” “焯!” 冯葵是彻底绷不住了。 素来就只有他以权压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敢欺负他? “本来还想与你们好好说,没曾想你们竟敢如此无礼。区区不更,也配在我面前叫嚣?家父冯毋择!” “……” “……” 这台词挺耳熟的。 秦始皇则是笑而不语。 当初的冯葵可是咸阳出了名的纨绔,经常带头欺辱他人。每当闯祸遇到了麻烦,他便会来上这么句:家父冯毋择! 直到……他遇到了黑夫。 莫要说他爹是冯毋择,就算他是秦国公子,黑夫也照收拾不误。特别是在学宫里面,黑夫是严禁以权压人。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宫弟子。谁敢借权势欺负弟子,便直接退学。 久而久之,冯葵的口头禅也就变了。没曾想这回遇到这些市吏后,也是把他给气着了。而这些自然都在黑夫的预料之中,毕竟他这张脸还是比较显眼的,保不齐就被他们发现。而冯葵则是平平无奇,用来扮猪再合适不过。 看,现在效果就挺好。 “冯毋择?” “哈哈哈,那我还是冯去疾呢!” “简直可笑!” 冯葵也不与他们废话。 自怀中取出玉佩。 这可是冯氏嫡系的象征! “什么破玩意儿?” “真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 “堂堂君侯之子,岂会在这?” 中年人随手便将玉佩打飞。 得亏质量比较好,并未受损。 哦吼,这几人完犊子咯! 黑夫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巴不得他们赶紧打起来! 【第1更送到~】 第714章 江火,蜀道难 枳县令甲自马车跳了下来,虽然年过花甲,可这动作却比身后跟着的县卒还要快几分。趋步向前的同时,还不忘整理冠带。满脸惶恐,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来! 都怪巴丹啊! 说什么皇帝要去朐忍县。 结果呢? 不声不响跑枳县来了! 是冲着他来的! 他本来喝着小酒吃着蒸鱼,日子过的是美滋滋。结果夏侯婴便持天子剑来至县衙,告诉他皇帝已至县城,还有些不长眼的市吏正在作死。得知消息的甲当即骑马赶来,毕竟他若晚来了些,恐怕冠带不保。 这些年来,枳县一直都稳稳当当的。他的表现不算多好,但也不至于垫底。年纪摆在这,甲也没指望能加官进爵。只要再混个两年,也差不多就该退下来了。可要是被皇帝惩治,那他这些年的积累就全没了,怕是会被当场一撸到底!” “你这混账!” “欸,姊夫怎么来了?” “称职务!” “见过县君!” 县令甲咽了口唾沫,顺着目光看去。被气的涨红了脸的应该就是冯葵,他去年回关中述职,曾经有幸去泾阳学习过,瞧见了正在为人看病的冯葵。 他颤颤巍巍的看向左侧。 黑脸的不用想,自然是太师黑夫。至于旁边脸更黑的则是秦始皇,看到他来后,依旧是板着张脸。在他看来治国需严,秦国也有律法限制。作为县令,御下无方肯定是跑不了的。 更不必说还有宗亲关系! 他还在想,区区市吏怎敢如此张扬。瞧见县令甲后,他便都明白了。合着市吏所谓的上面有人,说的就是县令甲。若无县令相助,这市吏想必也不敢如此放肆。 “甲……甲……”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 市吏满脸惶恐,颤抖着连忙跪地叩首。秦始皇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冯葵站在旁边,双手叉腰,得意道:“如何,现在可信了?” “信……信了!” “你不是说有权就能为所欲为吗?” “……” “你不是将吾父给的玉佩丢地上吗?” “什么?!” 县令甲满脸怒意,也是恨铁不成钢。他早早就有原配妻子,只是前些年去世。他担任枳县令后,为更好的治理当地,便想着娶了位巴女。 也的确如他所料,他又扶持了贤妻家中的宗亲。一来能帮他控制,传达政令;二来则是展现出态度,也让巴人能更容易接受。只是这些宗亲天赋有好有坏,他年事已高难免老眼昏花。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他都不知道。 看着中年市吏,县令甲气的肝疼,他狠狠一脚踹向他,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玉佩捡起来!若有任何闪失,本令要你的命!” “……” 市吏是连滚带爬的将玉佩捡起来,抬起衣袖将其擦干净,确认上面没有损伤分毫后,颤抖着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冯葵重重的哼了声,将其收回。他看着市吏,似笑非笑的讥讽道:“你说说你,装什么呢?还上面有人?人呢,喊出来看看。” “小君子教训的是。” 店主则是颤颤巍巍的在旁伺候着。 谁能想到来的竟然会是皇帝?! 秦始皇则是看够了这场闹剧,冷漠挥手道:“这些人,便都交由你处置。而你治下无方,削爵两级。” “下吏……拜谢陛下!” “退下吧。” 县令甲颤抖着起身,又看向跪地的市吏,也是叹息摇头。他先前就曾提醒过这些人,做事要有分寸。他们虽是巴人,却也要遵守秦法。秦法不仅对黔首严苛,对官吏更严苛,是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平日里他们为非作歹,他还能出面保下。可这回是被皇帝亲眼所见,他也只能依法办事。毕竟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被削去两级爵位,已是皇帝开恩。若是再敢徇私,他这官爵可都保不住了…… “无趣。” 秦始皇冷漠起身。 对于这种装逼打脸的事,他没有半分兴趣,只觉得浪费时间。要不是黑夫想看热闹,他连一刻都不想多待。他把持国政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太多。特别是很多基层秦吏,往往都会用手上那一丁点的权力,去为自己创造利益。有的因为偏远,更是将官府县寺变成了宗亲一言堂。 这种行为各地都有,并非枳县一处地方。任人唯亲这种事,秦始皇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才能,那他也不在意。冯氏如此,蒙氏、李氏如此,包括赵高赵成也是如此! “走了。” “恭送陛下!” 黑夫紧随其后,就好似与他毫无干系。没办法,现在巴蜀也算是他的地盘,像云氏商社都已插旗。据他所知,云氏商社也经常会派人来这收枳干。所以肯定得要保持良好的经商环境,类似于这样的市吏,还是尽早处理了比较好,免得影响到他。 …… …… 巡视完枳县后,秦始皇则对当地再无兴趣。简单看过当地政务后,便令人驾舟前往临邛。他听说卓氏程氏在当地发展的极好,自从被云氏诏安后,他们的冶铁工艺倍增。现在有着灌钢法,远远超过昔日的产量。当地铁器激增,很多铜器都被铁器所代替。 要知道临邛本就多铁矿,大力发展铁器也属正常。再加上卓氏世代冶铁,在邯郸就是颇具名气的冶铁世家。他们冶炼的铁器,甚至能卖至西南夷和岭南,销量也是相当好。 卓氏就用铁器,换来西南夷的僰僮。再让这些奴隶继续挖矿冶铁,靠着左手倒右手,卓氏很快就成了临邛乃至蜀郡首富。投靠云氏商社后,更让他们有了官方的支持,买卖做的更是风生水起。 “临邛啊……” 黑夫站在船头。 他对临邛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历史上卓王孙会有个女儿,并且和司马相如相爱相杀,还有就是诗仙李白所写的蜀道难。 “但愿卓氏别丢脸。” “触怒皇帝,那可和我无关。” 黑夫默默的在心里祈祷…… 第715章 蜀郡临邛,官威 秦国想要入蜀可不容易。 惠文王时期,以石牛遗金粪为由,诓骗蜀国修造了金牛道。这些年来,秦国陆陆续续又修了诸多道路。行于蜀道,才能明白为何昔日李白会感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唐朝时期的李白都会这么想,就更不必说是秦国了。他听人说为修蜀道,每年都会有人身亡,以至于青山下满是无名尸骨。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改造征服自然的过程。看着崎岖的山路和峭壁上的悬棺,不由让人感叹人力的伟大。 秦国为满足军功扩张,素来很重视基建工程。他听说昔日李牧出使秦国,秦始皇提出为促秦赵结盟通商,以后赵国也可使用秦国的度量衡,比如车距六尺。只是这心思被李牧所洞悉,所以是断然拒绝。 自灭六国,浩浩荡荡的基建工程便拉开帷幕。各国用来抵御秦国的城墙,很多都被拆毁。用以防范胡戎的长城则是得到保留,而后被秦国连为万里长城。 驰道,直道,新道,五尺道……一条条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通过险隘的关口,将咸阳的政令传递至最遥远的边郡。 也难怪历史上的秦始皇从未巡狩巴蜀两地,这俩地方山高水远,车驾想要通行都很困难。若有叛党藏于山上,再有滚石滚木落下,就算天子车驾没被砸中,也很可能导致战马受惊,然后当场翻车滚落山崖。 所以秦始皇正常出巡,往往都会选择开阔的大道,就是为了杜绝潜在的危险。这回为了入蜀,也是豁出去了。秦始皇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此次出巡结束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他想看看秦国的疆土。 用他的双脚,丈量国土! 亲眼看看那从未涉足过的边郡! …… 临邛古城店肆林立,规模较大。县城周回六里,高五丈。造作下仓,上皆有屋,可见观楼射栏。当地还修有诸多粮仓,据险而守可谓易守难攻。 临邛、成都、郫县三地土地肥沃、地当要冲,惠文王时期便命张若修筑城池工事。所谓临邛,也就是临近邛都,往往都会有冲突和战乱。 临邛为通滇要道,当地的铁器陶器乃至丝绸,都是硬通货。特别是丝绸颇为独特,有着当地的特色。经纬比例恰当,图案清晰,色彩丰富,花型饱满,工艺精美。每年都会作为贡品,当做皇帝的寿礼。 秦始皇的到来,则让当地如临大敌。防。卓王孙带着卓氏宗亲,出城相迎。为首县令满脸惶恐,身后还跟着诸多县吏。虽然还未看到皇帝,却已是无比忐忑惶恐。 听说皇帝在黑夫的撺掇下微行枳县,有不长眼的市吏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市吏目前皆已伏法,而枳县令则被削去两级爵位。不是每个人都如黑夫似的轻松进爵,很多官吏数年都不能进爵。 秦国对爵位这块素来吝啬,要得到爵位很不容易,却有诸多秦法限制,好不容易得到的爵位很快就会被清零。如若不然,这些有爵者便会成为秦国的负担。 “天子法驾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千秋万年,与天无极!” “千秋万年,与天无极!” 以县令为首,三呼万岁。这其实是卓王孙所想,为的就是彰显不同。自蜀地归秦起,秦始皇是首个莅临蜀地的国君。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们自然得要精心准备。 天子法驾缓缓停下。 率先走出来的则是黑夫。 在他搀扶下,秦始皇方才下车。 看向这些蜀人,淡定挥手。 “免礼。” 昔日蜀地多有叛乱,以至于秦国采用了诸多措施。自他上位后,蜀地已经有了离碓,成了天府之国。为确保巴蜀能为秦国粮仓,秦始皇直接派遣舟师于当地操练。一来是为后续战事准备,二来则是防止蜀地在后方叛乱。 他看向略显稚嫩的卓王孙,“你便是如今的卓氏宗长,卓王孙?朕听说过你,为临邛神童。过目不忘,精通数术。年仅七岁,便为卓氏促成数笔买卖。也是你提出夺西南夷之富,以填临邛。你很有远见,未来必能为秦豪商巨富。卓氏在你的手中,会比昔日的成就更高。” “蒙上赞许,必不负上所望。” “嗯。” 秦始皇轻轻点头。 他在邯郸为质时,曾受卓氏暗中相助。所以秦国攻灭赵国,他亲至邯郸,将曾经欺辱过他的豪族全部处死坑杀。卓氏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便令他们举家迁至临邛。 其实也算不上是皇帝念及旧情,毕竟国君往往都是无情的。想想年少时的好友太子丹,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他迁卓氏至蜀地,只是免得他们在邯郸作乱而已。却没想到卓氏先人很聪明,选择了临邛这块宝地,并且在这铸铜炼铁。 县吏在前带路,蜀地并没有修专门的离宫。毕竟此地太过遥远,道路也相当崎岖。昔日蜀郡守曾向秦始皇汇报过,询问是否该修离宫。秦始皇则是加以驳斥,认为没这必要。蜀郡并不在他的巡狩范围内,修造离宫也不会有人居住。 秦始皇对吃住无感,便直接住在县寺内。四周由韩信亲自率领神机营看守,不论任何人进出都要有对应的符节。秦始皇用膳的同时,还命当地令史取来积存的文书。他是边吃边看,时不时蹙眉,看的县令是满头大汗。 “粝米腐坏的多了些。”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县令连忙站起身来,连连叩首道:“去年临邛多雨,而粮仓穹顶漏雨,导致很多稻米进水。哪怕仓吏及时补救,也有诸多稻米腐坏。下吏已将仓吏革职削爵,并且派人加固了粮仓。陛下大可放心,以后绝不会有类似的事!”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秦始皇放下簿册,淡淡道:“既然你已处理妥当,便不予追究。若是再有类似的事,则两罪并罚。” “臣遵制!” 临邛治理的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有着卓氏和程氏这两大豪族。当地主要也不是靠着农业,而是靠着铸造手工业和商业,这俩才是真正的大头。临邛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能够与落后的西南夷贸易。像程氏因此得到很多筰马、僰僮、髦牛,可谓富甲一方。 县寺内不仅仅只有县吏,包括卓王孙和程郑这类闾右豪族也都在。秦始皇看向黑夫,淡淡道:“如今西南已归秦地郡县,太师昔日制定的计划,也可推行了。以巴蜀商社操控西南命脉,再借西南夷为跳板,实控桂林、象郡和南海郡。三地互通有无,连为一线。” “小卓,你们都听到了陛下的部署吧?”黑夫则是轻轻干咳,狐假虎威道:“还不速速拿本子记下来?” “啊,好好好……” “太师,夷怎么写?” “滚出去!” 带本子记笔记,这算是学宫的传统了。主要是很多先生授课速度较快,有时候就低下头捡个笔的功夫,黑板上已经是写满了板书。所以好学的学生则会默默摘抄,若遇到不会的再去探讨或者询问。 以至于张苍每旬开朝会的时候,学宫先生们也都会带上簿册。倒不是说真的要记下来什么,主要是别人都带了,他们若是不带,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秦始皇瞥了眼黑夫,也就由着他了。黑夫则是轻轻咳嗽,义正言辞道:“另外,我再补充两点。枳县的事,想必诸位县吏也都有耳闻。正所谓秦政溃于乡亭,后面就得深化作风整顿,狠抓工作落实。查处一起,处理一起。” “反对空谈,强调实干和注重落实是我秦国的优良传统,所以还得做好秦吏的思想工作。像《为吏之道》不仅是模范,更应该是每个秦吏应该做的。强化执行意识,提升执行能力!” “太师所言极是。” “这话记不记?” “废话,肯定记!” “太长了……” 县令苦着脸。 握着毛笔的手都在颤抖。 天杀的黑夫啊! 这不是故意折磨他们吗? 听听皇帝说话,多言简意赅! “那个,我再说两句。” “行了,你别说了。” “……” 秦始皇是忍无可忍,抬手阻止。 别说这些人,他也受不了。 黑夫的两句,往往可都是长篇大论。每回由他主持学宫朝会,都会让人昏昏欲睡。自从他把王翦说睡着后,便由张苍负责主持,直接将他踢出群聊。 “卓王孙。” “民在。” “朕看过簿册,今临邛钢铁产量倍增,你卓氏功不可没。此前高陵矿难,太师太子特地制定了安全作业法。待会朕也想看看这临邛铁矿,还有你卓氏的冶铁手段。” “民遵制。” 卓王孙抬手作揖。 还好他是早早就有准备。 包括矿洞在内,更是在半年前就开始着手改造。皇帝难得巡狩巴蜀,必然会来视察他们这些豪户生产作业。再加上黑夫派人通知,卓王孙自然是毫不担心! 【第1更送到~】 第716章 机床,自我内卷 翌日。 秦始皇大规模调研展开。 先是去看了矿井,只是并未下去。站在井口,再让夏侯婴代为视察,主要是检查支撑矿井的梁木。还有便是避难硐室,毕竟关系到安全生产,容不得半点马虎。 秦始皇倒不是有多在乎人命,纯粹只是将矿工当做牛马而已。秦国立法保护牛马的性命,严苛到耕牛瘦了都要受罚,只是因为能帮秦国干活。旷工是同样的道理,毕竟秦国的伟大需要这些人发光发热。若是坍塌死伤,秦国损失会更大! 好在卓王孙早早就已备好,不仅仅只用了木材支撑矿洞,还大量用了钢材,防护能力倍增。毕竟是下了血本,自然是得到秦始皇的好评和赞赏。 矿洞这种并不稀奇,秦始皇也没浪费太多时间,便要前往铸造工坊。此次对付西南夷,其实卓氏也有出力。包括秦国所用甲兵,很多都是出自卓氏。特别是钢材的出现,已经开始逐步取代青铜兵器。 铁器取代铜器,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昔日楚国就擅长炼铁,所炼钢剑就连秦昭王都很担忧。铁器具有韧性,近距离劈砍不易折断。此外就是铁矿相较于铜矿和锡矿更易获得,铁器成本更低。再加上卓氏本就是世代冶铁,铸造工艺相当成熟。在得到炒钢法和灌钢法后,很快便着手开始改造。 常頞所率秦军几乎都是铁器,只有弓弩方面保留了铜器,毕竟可塑性更强些。这回秦国能吞并西南夷,卓氏可谓是功不可没。出人出钱,还早早就绘制了地图。 黑夫跟随在左右,参观的是铸造兵器这块。农器没什么看头,就是用哪个生铁都能造。只要能用就行,无需太在意质量。 铸造工艺倒是没什么,黑夫更关注的是【磨床】。机床的发展几乎贯穿了人类历史,最早的树木机床在民间就已出现。先找到个强韧的树木,以绳索套好树枝。另外一端则结绳为圈,用脚踩踏。每次踩动,树枝便会垂下。当松脚时,树枝则会因为惯性而弹回。如此就能带动木材旋转,再用刀具沿着横条对物品进行切割便可。 原理很简单,却能省时省力。 像后世《天工开物》里面还有专门的磨床,类似脚踏机床的原理,用脚踏的方法使金属盘旋转,配合沙子和水来加工玉石。 这磨床是张苍根据黑夫的想法,带着墨家弟子没日没夜攻克出来的。未来还会采用相同的原理,想办法把缝纫机搞出来。卓氏程氏已经被黑夫诏安,并为云氏商社的一份子,那么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都要照顾到他们的。 就比如说这磨床,主要就是用来打磨兵器的。像西南夷战事,很多甲兵都是出自这磨床。初代磨床基本都是纯木制结构,只要木材管够,像很多大匠都能手搓出来。因为主要是用来打磨,对精度方面要求并不高,但是却能省去诸多力气。 “想不到此地的磨床不少。” “这是自然。”黑夫面露微笑,解释道:“此前对付西南夷,兵器箭支损耗过多。卓氏为打磨箭支,耗费诸多力气。恰好当时张苍他们在泾阳搞出磨床,便让人带着图纸和样品送来。” “善。” 秦始皇很是赞赏。 对于学宫的创新能力,他还是相当信任的。每年基本都会有新物件出现,有的用处很大,有的则是稍微小些。为激励他们,黑夫是特地设置了创新奖。只要符合要求的,都能获得奖励。 基本都是他们提出设想,然后由张苍带人完善,最后再由黑夫定夺。类似磨床这样的物件,其实天工院还有很多。他们拿到研发经费后,就开始研制。张苍靠着这招,还骗了黑夫不少的经费。 “这磨床很省力。”卓王孙出面附和,抬手道:“自得磨床起,诸多铁匠皆倍加赞赏。锤炼成形后,再于此不断打磨。不仅利于甲兵,像耕犁所用的犁头也可。因为更为锋利,便于深耕,备受当地民夫所推崇。” “农为国本,自当重之。” 秦始皇若有所思。 蜀郡气候适宜,因为水土肥沃更适合种植水稻。只是当地本来是以渔猎为生,所以农田并不算多。自从秦国历代君主开垦,数量则是远超当年。只是随着农田数量增加,所需农器耕牛也是倍增。若非如此,卓氏日子哪能过的这么滋润? 卓氏就是靠着农器在临邛立足发家的,再然后利用农器和西南夷交易,换来大量的牛马奴隶。有了第一桶金后,这手伸的是越来越长。他们也的确是有本事,秦国便干脆让卓氏当起了官商,由他们负责承包铁矿。 只不过很可惜,随着秦国疆土扩大,他们需要有真正归心于秦国的蜀商。所以在黑夫设计下,临邛豪商都已被云氏商社兼并。虽然不太地道,可对他们并无坏处。最起码捯饬出的各种工器,都会源源不绝的送至临邛。 再加上有官府撑腰,社会地位也是飙升。先前只能偷摸做的买卖,现在打着云氏商社的旗帜,就没人敢阻拦他们。原本是非法的走私,现在则成了合法的自由贸易。就算大头都被云氏商社抽走,可他们照样赚的比先前多。 主要是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只要每年花点钱修路修桥当做保护费,官府也不会找他们麻烦。包括他们的宗亲,每年也都有名额,可以送合适的宗亲去泾阳。 …… 等巡视结束后已是太阳落山,秦始皇乘坐车驾返回县寺。巴蜀两地也算是简单都看过,秦始皇也没心思再逗留。吃饭的时候便让县令去筹备,明早便要启程前往邛都。再去滇国,经靡莫至夜郎。再顺着牂牁江,先去桂林郡。 酒足饭饱,黑夫则是看着冯葵整理病例。这些都是韩终特地交代过的,让他将那些疑难杂症悉数记下。特别是有什么病症,再如何对症下药。这关系到韩终每年的论文和医书,所以是马虎不得。 “先生,你能别看我了吗?” “我看我的,你写你的就行。” “我总感觉后背凉凉的……” 冯葵苦笑着抬起头来,无奈道:“您老要实在无聊,不如去看看信鸽。听卓王孙说,目前蜀郡的信鸽培育起来有些艰难。” “哦,小事。” “……” 冯葵只得强忍着不适,继续整理。 黑夫并不懂医术,只是看着昔日的纨绔现在这么认真,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当初冯葵可是狗见了都嫌,而现在却能治病救人,写的病例也都有板有眼。在韩终的熏陶下,未来必定能继承衣钵,成为足以比肩昔日秦越人的医家扁鹊。 看到他们成长起来,比他加官进爵还要高兴。金字塔的位置就那些,黑夫也不希望他们以后都成为冰冷的政治机器。反而是扎根于基础,更让黑夫满意。 “嗯,写的不错。” “陛……” “你继续。”秦始皇示意冯葵坐下,淡淡道:“昔日的咸阳纨绔,现在竟成了医者。本以为韩终只擅长医术,没想到教出来的徒弟也能如此出色。方才太医令便与朕说,冯葵医术精湛,根本无需他指点。反倒是冯葵开出的药方,令他豁然开朗。” “那太医令呢?” “正在看书呢。”秦始皇也是难得一笑,“还说什么活到老,学到老。若是得空,还得去学宫多借些医书看看,否则早晚被冯葵这些后浪拍死。” 他们不仅天赋高,还相当的卷。黑夫那些凿壁偷光的事迹,纯粹就只是故事而已,可他们是真的凿啊……嘴上都说着学个屁,真学起来一个比一个卷。以至于黑夫只能从源头控制,不给他们点灯油。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总能想到各种法子开夜车。 造孽啊! “咳咳……” 黑夫尴尬一笑。 秦始皇放下酒樽,轻声道:“昔日李斯曾与朕说过,秦国当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而你不同,以造纸印刷间接的收百家为秦所用,各司其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算是那些固执的农家弟子,也不再鼓吹什么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反倒更为务实,精心钻研农术、培育粮种。去年学宫送来头彘,味道就更为肥美。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劳。” “是有点关系,但也有赖秦公的支持。当初学宫刚起步,要是没有官方的支持,也难有如今的成就。” “他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 “秦公是老当益壮。” 秦始皇只是笑着摇头。 就这回巡狩,他能明显感到力不从心。掰手算算日子,他也快五十了。也就是靠着这些年调理,所以稍微好些。搁历史上,他也就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 “明日便启程前往邛县。” “邛县现在属汶山郡,由王陵担任郡守、刘季担任郡尉。西南夷四郡,皆由常頞将军节制。”黑夫则是开口汇报,“只是西南夷刚开始发展,恐怕也就只有夜郎稍微好些。” “无妨!” 秦始皇毫不在意。 也许,他无法看到西南夷为天府之国。但他还有子子孙孙,终有一日能够实现! 【第1更送到~】 第717章 游西南夷,楚郢 三十六年,三月。 正值春耕时节,当天子法驾抵达邛都时,当地正在开垦荒地。放眼望去,皆是左衽夷人正在埋头苦干。还有束发佩冠的秦吏,靠着译者正在教导他们该如何耕作。 秦始皇特地令车驾放缓。 黑夫望着那些秦吏,也很庆幸自己是穿越至秦国。秦国初定,正值变革的时代。秦始皇携灭六国的威势,自号为皇帝。他有着足够的威严,压得住所有功勋朝臣。只要是他的话,无人敢不从。 而且秦始皇恰好是个喜欢处处求新求变的人,不必担心利益集团受损。只要于国有用那就都能尝试,他有着足够的试错成本。这对黑夫是相当的友好,所以他能将自己知道的都毫无保留袒露。 就比如眼前这些正在学习农耕的夷人,他们会在秦吏的教导下,学会秦国的种地方法。这就是秦国的政策优势,一切遵从秦法。包括种地在内,同样有着仓律。因地制宜,每亩地该撒多少种子,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老刘如今也是春风得意,作为汶山郡郡尉,爵位已经提升至左更。从小小的亭长晋为边郡郡尉,若是没有黑夫的话,他同样会成为无数基层秦吏的偶像。要知道他可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包括这回对付西南夷,他同样是立功。 千万别认为郡尉比郡守要低一级,秦国各郡都是三权分立。郡守、郡尉和监御史都属于是同级,互不隶属。只是郡守掌管地方民生,在老百姓看来是要高半级的。 至于边郡则有所不同,郡尉是真的凌驾于郡守之上,不仅仅只是名义上。边郡往往都会面临战事,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郡尉作为武职拥有兵权,自然要比郡守级别更高。 皇帝巡狩至此,刘季是亲自带着郡县长吏接见。看到现在一本正经的老刘,黑夫就觉得有些违和。他和老刘接触的并不多,看着未来建立汉朝的汉高祖,如今成了秦国的郡守,他总觉得怪怪的。原本与吕雉、戚夫人的爱恨情仇,现在也是独宠曹寡妇。他的长子刘肥则成了学宫弟子,就是没继承老刘的聪明才智。 原本应该在楚汉争霸崭露头角的英雄豪杰,在黑夫的干预下,大部分都成了秦国的栋梁官吏。他们本就有着才能,只要给他们机会,便能崭露头角。 由于道路崎岖的缘故,秦始皇只是简单巡视,又亲自接见了表现出众的锐士。而后再破例继续恩赏,让诸多将士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是抛头颅洒热血。 兴许是乘坐马车太过疲惫,他们是换上楼船直奔滇池。经过简单的召见后,秦始皇特地是前往黑水河畔。原本的小渔村已经成了秦国的乡亭,当地依旧是以渔猎为生。 “这里就是项氏的自刎之地。” 黑夫来至岸旁,也是唏嘘不已。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对秦国有威胁的人,现在总算是迎来了盛世。虽然有些惋惜,可这都是他应该要做的事。他们注定不会归顺秦国,让他们体面的死去,已经算好的了。 韩信跟随在后,好似与他无关。他本来是想着将项氏嫡系押送至咸阳的,毕竟抓活的皇帝更开心。只是项氏的态度相当果决,叔侄三人全部血染黑水。 “黑水……” “乌江自刎……” 黑夫自嘲的笑了笑。 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黑夫望着略显泛黑的江水,轻声呢喃道:“项氏世代为楚将,如今三代皆战死,倒也算是死得其所。项氏一死,楚地必定再无叛乱。” “呵……” 秦始皇只是面露冷意。 也就是他们战死。 若是落在他的手上,必定让这些叛党身首异处五马分尸。他对反贼素来是零容忍,但凡有二心,那就没得商量。就如张良,其实朝中有人谏言用其才。只不过此人是被当场脱下冠带,流放岭南。 至于原因? 与反贼有勾结,够不够?! 证据? 别想了! 和皇帝讲证据? 所以那时的黑夫准备了两杯毒酒,不论张良如何选择,都会被毒杀在学宫。能留下个全尸,这已经是秦始皇法外开恩,看在黑夫的面子上。 “他们说这片江水都被项氏的血所染红,最后的亲信无一投降,悉数战死。”韩信指向黑水,缓缓道:“不过只是无知无畏罢了。他们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徒增伤亡。倒不如类似齐田,远渡海外寻找机会。”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黑夫则是站了出来,轻声道:“老韩,你还是得多读书。齐田本就为陈国人,只是取代了齐国。他们离开故土,没有丝毫负担。而楚人不同,他们眷恋故土。不论国都被破几次,都会将新的都城命名为郢。不论是鄢郢还是什么,只要是郢就行。相较于其他诸侯,楚人更为牵挂故土。” 黑夫为南郡人,曾几何时就为楚地。就算秦国治理数十年,他也曾听某些人暗中说什么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谋逆言论。他们这些叛楚为秦而战的士伍,也是很不受待见。好在后来随着他治理,起码云梦没再有人怀念楚国。 “破虏将军。” “臣在。” “你也要多向黑夫学习。”秦始皇捋着美须髯,缓缓道:“你现为秦国大上造,也当多读些书。” “臣看了些兵法的。” “光看兵法可不行。” “臣只想为将,化作陛下手中最锋锐的宝剑,为秦国开疆拓土。”韩信抬手作揖,“那些诗经楚辞,臣素来不喜。” “哈哈哈,罢了罢了。” 秦始皇拂袖一笑,也是相当的宠溺。对韩信的诡辩并未在意,反倒是很赞赏。虽然无法做到文武双全,可要是能如王翦王贲将武将做到极致,也足够了。 “黑夫。” “臣在。” “通知下去,可趁着春水前往夜郎了。”秦始皇拂袖挥手,轻声道:“想不到,都已半年过去。这时间,过的太快了……” 【第2更送到~】 第718章 人定胜天,乌鸟嘴 桂林郡,布山县。 布山为桂林郡治所在。 当地四通八达,水利便捷。又盛产肉桂木犀,这可是硬通货,说是肉桂成林都不为过,所以就命名为桂林郡。 秦始皇乘坐楼船,行于清澈的河水。李信坐在船内,正在一一汇报。他现在已爵至彻侯,虽然名义上只是桂林郡尉,实则节制岭南四郡,地位极高。说的夸张点,他就是岭南的王! 上回云母寿宴,李信便难得回泾阳。只是秦始皇并未召,君臣二人也就没说什么。毕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昔日的少年将军李信终究已至中年。新的将星冉冉升起,搅动天下大势! 看着变得沉稳许多的李信,秦始皇是既满意又失望。秦国稳中求进的武将很多,可李信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易水之战。李信彼时年轻气盛,抛下大部分辎重。亲率车骑长途奔袭千里,先王翦一步抵达易水河畔,大败燕军! 此举虽然很危险,却为秦国赢得很多时间,逼迫燕王割下太子丹的首级。秦始皇对李信是无比赞赏,破例是出宫亲迎。 现在,韩信胜过他当年。 这份偏爱自然转移至韩信身上。 秦国素来尚武,秦始皇也曾幻想过御驾亲征。率领秦国的千军万马,攻伐敌国踏破山河。只是他作为一国之君,这种事万万做不得。虽能鼓舞士气,却弊大于利。 类似于太子嗣君将兵,没有任何好处。打仗打赢了,太子抢了武将的功劳;打仗打输了,有损太子的威望。若是有国君令太子将兵,很可能就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这两年,你瘦了。” “臣……” 李信双眼泛红,好似是赌气离家多年的儿子,归乡遇到年迈的老父亲。仅仅只是句你瘦了,在外多年忍受的委屈情绪便宣泄而出。他少年丧父,跟随在皇帝左右出任郎官,也是将其视作君父。 可偏偏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含恨败北。他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更对不起秦王对他的信任和栽培。好在是给了他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南征岭南能如此顺利,也是多亏他力挽狂澜。彼时屠睢中计,是他亲自领兵,轻装奔袭数个日夜,方才救下屠睢。否则的话,秦国整个南征计划都可能受影响。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岭南,可谓是呕心沥血。他将南宁这不毛之地,建造成巍峨的城邑。当地人口甚多,土地肥沃。他亲自开垦荒地,鼓励迁徙的秦人和当地越人通婚。如今的南宁已有两千五百户,良田千顷,人口破万。 “朕,现在也老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 “呵。” 秦始皇看向船外,此刻是暴雨连绵江水泛滥,缓缓道:“岭南多雨,常至河水泛滥化为泽国。昔日越人少,靠着渔猎也能为生。如今秦国不断迁徙,光靠渔猎已无法满足。当地水土肥沃,当兴修水利发展农事。” “臣定铭记于心。” “朕相信你。” 秦始皇轻轻咳嗽。 他来布县前就染了风寒,夏无且和冯葵共同看诊,时隔半月总算是有些好转。他看着李信,轻声道:“岭南虽有五岭阻隔,可随着西南夷置郡,已经连为一片。未来互通有无,也可造福于秦。所以,岭南务必要安稳。汝侯名为南宁,不仅仅是指南宁县,更要让岭南安宁。” “臣必铭记于心。” “不止如此。”秦始皇看着李信,“如今秦国嗣君已定,待嗣君继位,岭南不容有失。” 李信则是闻言一震。 他听得出皇帝的意思。 是敲打,也是提醒! 看着皇帝鬓角的白发,李信则是神情黯然。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皇帝也已近五十。他得到消息,说是皇帝这两年又征调诸多民夫,加快了皇陵的修造进度。 “陛下大可放心。”李信果断的抬手作揖,立誓道:“臣以李氏历代先祖盟誓,臣此生必当为秦戍守岭南,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上恩!” “起来吧。” 黑夫则是站在旁边看着,唏嘘不已。秦始皇此次巡狩边疆,并非只是心血来潮。似乎是感应到自己身体逐渐衰老,就想着趁自己还有力气巡视边疆。用自己的威严,震慑边郡的骄兵悍将。若是他们趁着新君继位而反秦,都会令秦国根基动摇。这不仅仅只是父爱,也是为了秦国的未来着想。 秦国对岭南的投入太大了。 不断的往里面砸人砸钱。 如若有任何闪失,都会重创秦国。 在来岭南的路上,秦始皇私底下就问过黑夫。秦国现在反贼已绝,边郡也都安宁。可等新君上位,那就都难说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岭南,当地地势错综复杂,现在都有越人暗中反秦,更不用说以后了。 岭南有李信,西南夷有常頞,而北方塞外则有蒙恬。其他强将都不算,这就是潜在的威胁。秦始皇现在还活着,他们倒是还安稳。可等新君上位,在他稚嫩的时候,这些手握兵权的骄兵悍将,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是否会趁着新君根基不稳,凭借手中兵权,逼迫新君封王。亦或者是不听调令,贸然用兵拓土。到那时,又该如何? 春秋战国八百年,各种各样的事都有。秦始皇也是担忧自己走后,岭南等地会出现叛乱。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得不防。 此次巡狩边郡,也是为了敲打这些骄兵悍将。这还只是刚开始,等他回咸阳,他会继续安插些新人把持要务。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不下了这些人的兵权,也可派专人掌管粮草。到那时,他们就算想用兵都难。 还有便是火器,这将会成为新君的杀手锏。所以秦始皇对火器管控的始终比较严格,目前也就只有胶东才有额外增加。包括西南夷在内,都没有真正的火器。 等关中达到一定数量后,才会继续在兵家必争之地增加火器坊。但掌管火器的权力,必须得牢牢掌握在新君的手上! “在岭南可还习惯?” “蒙上关心。”李信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轻声道:“刚开始也有诸多不适应,经过这么多年,信有时甚至会认为自己是披发左衽的越人。岭南并非是水蛊之地,但需要足够的人力。” “嗯。” “昔日太师曾与吾等说起很多故事,还以大禹治水为例。信受益匪浅,也是尝以此教导水工。”李信指向远处有着袅袅炊烟的青山,“山海经有精卫鸟,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臣便将此山命为精卫,以此明志。臣欲效仿精卫填海,必令岭南为天府之国!” “善。” 见到李信滔滔不绝的明志,秦始皇也很满意。李信早年曾为郎官,也算是文武双全。虽然没有往昔的锋芒,可作为封疆大吏却是绰绰有余。岭南多战事,由李信节制四郡也更为稳妥。 秦始皇欣赏着两岸风景。 纵然大雨滂沱,也是别有番滋味。 李信和扶苏的关系也算比较亲近,未来扶苏上位,想必李信是不敢有什么心思的。只要岭南安稳,那西南夷也就不必担心。 “黑夫,为何不说话?” “臣不擅言辞。” “哈哈哈!”秦始皇顿时爽朗大笑,指着黑夫道:“朕可听说你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劝降骆越联军。一张嘴舌灿莲花,活活把译吁宋给说死。而且说什么中什么,都说你是乌鸟嘴。” “谣言,绝对是谣言。” “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先生好意思说自己白嘛……”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河里洗澡?” “哈哈。” 秦始皇爽朗的笑着。 这一路上因为有黑夫在,让巡狩也变得有趣许多。特别是他和冯葵拌嘴,秦始皇能看半小时,这可比倡儒说笑都有意思,堪称是秦国版的相声…… “前些天扶苏来了文书。”秦始皇放下茶碗,缓缓道:“乌倮出使西域邦国归来,说在大月氏后有诸多胡戎小邦。各不相同,还有以黄金打造的城池。当地盛产香料,可用来烤肉。他们只知东方有秦,却不知秦有多大。乌倮作为秦使,却处处受气。扶苏已决定对西域邦国用兵,打通西域之路,以此扬威于西域,令胡戎四夷尽归于秦。” “挺好。” “这么快吗?” 韩信则有些懵。 说好的西域归他了啊! 能否封侯,可全靠西域邦国。 他在泾阳写军事论文时,特地就是以西域为题。根据知道的材料,规划了未来的战斗方向。没曾想他还在出巡呢,结果扶苏就开始要打仗了。 “放心。”秦始皇淡定拂袖,“太子暂时还没用兵的打算,只是通知蒙恬备战。目前火器也才刚起步,还需要时间筹备。” “信,明白了。” “相比较西域邦国,辛胜将军则是再提箕子朝鲜。”秦始皇看向遥远的东北方向,“卫满已经中计,彭越英布为其左膀右臂。箕子朝鲜,也当削去王号,并为秦土了……” 【第1更送到~】 第719章 三十七年,朕安则天下安!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 天子法驾过临尘,登琼山。立石刻颂秦德,其文曰: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琼山,宣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于是渡南海,过琼碧海峡。临番禺,海波恶。祭祖伯益,望于南海。上病,天下惊…… 赵成站在离宫门外,来回踱步。神色慌张,满脸担忧。他是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怎的什么事都让他给碰上了。 先前他在胶东昌邑干的好好的,就因为盐场出了个齐田叛贼,险些刺杀扶苏。他的职位也差点被一撸到底,被秦始皇流放至番禺继续担任县令,负责治理海盐。 这两年他是兢兢业业,争取把所有事都做到极致。他知道自己是沦为了政治牺牲品,就因为赵高和扶苏不对付,那他们这一支就甭想在咸阳立足。对于这类人,自然是丢的远远的。 可赵成也挑不出错来,毕竟在他的地盘的确是出现了叛乱。当时赵高这大内高手也没反应过来,反而是让黑夫这文弱书生出手阻止,皇帝惩罚他们也是合情合理。 这些都过去了,他也就算了。想着只要他好好干,那早晚都能有着光明的未来。这回皇帝巡狩番禺,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从数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粮仓盐仓,不允许有任何纰漏。 他知道皇帝是追求完美的人,所以不论任何事都得做好。他就差给那些越人磕头了,让他们全都消停点。还特地把些刺头给安排的远远的,就是担心又来人刺杀皇帝。上回刺杀扶苏,他被迁至番禺。这回要是有人敢刺杀皇帝,那他三族都得凉凉。 还好,这回是都很安稳。可赵成万万没想到啊,皇帝刚来番禺就病倒了。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就连夏无且和冯葵都没能治好。韩信为此是带着亲卫,还有黑夫的亲笔书信,亲自去深山老林里面找阳庆。 …… “陛下,该喝药了。” “好。” 在黑夫的搀扶下,秦始皇勉强坐起身来。面对又黑又苦的汤药,捏着鼻子一口喝完。他这几日状态已经好了些,显然是冯葵配的药方有了效果。 “想不到,朕此次病了这么久。” “舟车劳顿,再加上水土不服。”黑夫在旁轻叹,抬手道:“秦公年近半百,又历经半月风雨。岭南又有瘴气水蛊,此次患病也属正常。” 秦始皇的脸色很难看。 其实莫要说是他了,就算是那些身强力壮的郎官,很多也都患病。只是他们抵抗能力强,服药过个两三天就能康复。秦始皇体质本来就差,这回是先乘坐楼船沿着海边而行。然后又乘法驾,恰好又下起瓢泼大雨。秦始皇要是不生病,那才有问题…… 黑夫其实已经尽量让夏无且照料,可奈何这病来的太快太急。得亏冯葵还算有点用处,没有给韩终丢脸。这回能治好秦始皇,冯葵当居首功。 也难怪听到皇帝要巡狩边郡,诸多朝臣皆是劝阻。岭南的条件有限,肯定是不如关中富庶。但凡有任何闪失,秦国都会因此震荡。虽说扶苏已被确立为太子嗣君,但皇帝死在巡狩路上,难保不会有事。 政权更迭,往往意味着血雨腥风。当初秦始皇上位的时候还在咸阳,并且还有吕不韦保驾护航,并且是先王亲自确立的继承人。 可结果如何? 咸阳城内很快就有传言。 说他非庄襄王所出,是吕不韦的儿子。 成蟜也是因此叛乱反秦! 秦始皇为了掌权,不知道踩着多少尸骨。如果他就这么死在外面,那咸阳城内很可能会因此生乱。刚刚打下的北方和西南夷,也必定会发生叛乱。黑夫和韩信又远在岭南,无法及时赶回,到那时光靠扶苏和太子家臣,真的能坐稳这位置吗? 他们能造谣生事,攻击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孩子。而世人都知道扶苏是楚国公主所出,昌平君更是曾经反秦。作为继承人,他的任何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 “通知李信,防范越人叛乱。”秦始皇站起身来,令侍女为他更衣,缓缓道:“朕已好的差不多,也当露面。免得谣言四起,各地不平。传南海郡守喜,由其代为传诏。” “制曰:朕安,天下安乎!” “臣遵制。” 黑夫长拜作揖。 还真是工作狂啊…… 这才刚恢复,立马便着手处理国事。前几天头疼发热躺在床上,也让他代为审阅上呈的文书。按秦始皇的说法,只要他闭上双眼,就会有无数国事出现在眼前。就算他努力控制,也无法不去想这些。 嗯,不愧是皇帝。 吹牛都不带打草稿的。 你造娃的时候也这样? 当然,黑夫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三十七年了啊……历史上的秦始皇便是于今年东巡,最后死于沙丘平台。得亏他现在身体倍棒,这回虽然患病,但并无大碍。只是他的身份摆在这,所以有些小题大做。就算冯葵不在,以夏无且的本事也足够了。 换上常服后,秦始皇便朝外走去。他得多露面,让人看到他还活着。现在消息闭塞,很多有心人都会散播谣言。其实别说现在了,就算后世网络发达也照样有人深信不疑。所以说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不经过查证就轻易相信的人太多了。 后世尚且如此,那秦国呢? 黑夫当初说自己得云梦神女受书,都有大把的人相信。以至于去了泾阳后,很多弟子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黑夫,你随朕一起去。” “好。” 黑夫只得紧随其后。 让人准备诏书,昭告天下。 制曰:朕安,天下安乎! 这是三十七年十月,秦始皇走出病痛后,向天下黔首发出的慰问! 【第2更送到~】 第720章 东海大鱼,神石 三十七年五月。 天子法驾出番禺,改乘舟师沿海滨过闽中。后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出东海寻蓬莱…… 黑夫乘于甲板,眺望远处。此刻太阳初升,朝霞映红、日照海滨。日出东方,水天一色。晕染的橘红色天空,美轮美奂。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东海桑田?”秦始皇站在旁边,摇头道:“七言文体略显独特,与楚辞离骚体有些类似。只是词句浅白了些,算不上是佳作。” “……” 黑夫尴尬附和。 这话您老要不和白居易说? 他肚子里就这么点墨水,能当个文抄公就算好的了。真指望他造诗,那估计都是些打油诗。像什么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亦或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归来倚杖自叹息? 蓬莱啊…… 黑夫看向远处。 若干年前随口编的瞎话,现在终究是变成回旋镖砸他脑门上了。秦始皇这回就是打着太师赴约的口号,调动会稽舟师大规模出海。说是为了找寻神秘莫测的仙山蓬莱,要将神女所化的神石带回咸阳。 好好好…… 黑夫是束手无策。 也许是皇帝还未放下长生。 又或许是为了给他和扶苏造势。 究竟怎么想的,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陛下,这海外一望无际。想要找到蓬莱神石,并非易事,臣以为还是尽早回去为妙。海上气候无常,风云变化。若是遭逢大雨,恐会有危险。” “无妨。” 秦始皇淡定拂袖,看着远处海岛,缓缓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昔日徐福上书,说海外有三座仙山。只是他未有收获,便被你抓回。仙山无人上过,可朕终有不甘。此次出海,也是做个了断。若是真的未能寻得蓬莱仙岛,那就带颗石头回去。” “……” 黑夫望着秦始皇,欲言又止。秦始皇这样的人其实什么都懂,只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抱着最后丝希望,也想再试试。如果真的找不到,可能也就放弃了。 至于所谓的蓬莱神石,不过只是愚弄世人的手段罢了。如果真的没能找到仙岛,那就随便带颗石头回去。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真的。黑夫就是得到神女传承,所以才有这些玄乎的手段。现在他都辅佐扶苏,还有谁能出面反驳呢? 也罢! 就当是陪着秦始皇旅游了。 后世所谓的蓬莱是在胶东,不过这和秦始皇所想的蓬莱仙岛完全是两个概念。秦始皇这些年在黑夫的帮助下,体质绝对要比历史上要强的多。就这回巡狩边郡来说,别看路上患病,可实则并无大碍。 黑夫在泾阳时,私底下问过韩终皇帝的身体状况。这种事本来是禁忌,按理说韩终是不能泄露半分的。但他们俩关系摆在这,便说了个大概。皇帝的身体状况很不错,只要好好保养,活个六七十肯定不成问题。可想要再久的话,那韩终就没把握了。 嗯,倒也不错。 秦始皇自个也都清楚。 他这回巡狩边郡后,以后恐怕再难有机会。并不是没时间,而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了。他就想着趁还有力气,先是敲打各边郡将领。再亲自出海找寻蓬莱仙岛,不论能否成功,也都算了却他的心愿。 “昨晚朕梦与海神战,海神如人状。”秦始皇双手握着栏杆,低声道:“朕问专司卜筮的博士,其言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故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朕则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 “射大鱼……” 黑夫恍然大悟。 这段他看过! 历史上的秦始皇巡狩东海,遇到了出海归来的徐福。而徐福担心出海不利被责罚,所以就说其实是能找到蓬莱神药的,只是因为总是被条大鱼所阻隔,所以无法抵达蓬莱。恰好这时秦始皇也梦到与海神战,再加上博士的卜筮,所以秦始皇便毅然决然的要射杀大鱼。 “秦公,臣以为不可。” “哦?” “臣听说晋景公时期,宫中大鱼被捕杀。贤臣纷纷上书,认为此是天降异象,国君应当警惕,然晋景公一意孤行。再后来他梦见恶鬼纠缠,哭喊着想要报仇。晋景公请桑田巫为其占卜,断言晋景公月内必死。晋景公想方设法,可最后却是如厕,陷而卒……” 好歹也是一代霸主啊。 就这么死在了茅坑里面。 黑夫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南郡当地就有传言,说是大鱼死、王侯薨。为上安全着想,还望上勿要捕杀大鱼。” “哦?”秦始皇皱起眉头,“可朕听说,你昔日出海开拓航线时,就曾经要捕杀大鱼。只可惜未能成功,为何朕不行?” “这不一样。” “那如何不一样?” “臣并非王侯,且彼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黑夫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没办法啊…… 经过这些年的经历,他是真的怕了。有些事或许是历史上的巧合,可有些则让他毛骨悚然。比如霸王乌江自刎,经过他篡改后成了黑水自刎。 三十七年。 出海巡狩。 射大鱼!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四要素全都聚齐! 历史上的秦始皇就是射死条大鱼后,返回至平原津而重病。最后的结果也都知道: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秦始皇的死,也算是变相坐实了大鱼死、王侯薨这句话。黑夫当初是无所谓,反正他还不是王侯。而秦始皇则不同,还刚好卡在这时间节点上,要真发生什么事,那咋办? 黑夫倒不是迷信,而是冥冥之中让他不得不信。反正也没必要为了条大鱼去赌,就当没瞧见也好。 “是吗?” 秦始皇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要知道黑夫在学宫可是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不仅仅是他,就连张苍也是如此。张苍出自荀子,素来不屑于什么鬼神。现在黑夫突然言之凿凿的,秦始皇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臣绝无虚言。” “那就作罢。” 秦始皇本身对这事也没啥兴趣。海鱼如果是那海神的使者,却能被人所射杀,那就说明这海神也不怎么样。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根据梦境卜筮解释,不见得就有多准确。 …… 龙舟航行于一望无际的大海。 历经风雨雷暴,自胶东穷成山而过。最后是终于抵达至蓬莱仙岛,虽然没能求得不死药,却将黑夫的授业恩师装上龙舟。 嗯,就是块人形巨石。 这可是黑夫精挑细选的,尽量朝着女子的形象去靠。至于这蓬莱岛自然也都是黑夫命名的,他说是那就是。韩信带着上千郎官,几乎是翻遍了岛屿,最后才得到这块巨石。 经过犯罪嫌疑人黑夫的指认,确认这就是云梦神女所化神石。秦始皇自然是大喜,便将神石带回咸阳,以此供奉享受香火。 七月丙寅。 经过数个月的漂泊,龙舟终于是抵达至胶东港口。现如今的港口规模极其庞大,常驻水手便超过五百人。还有诸多造好的新船,就这么停靠在岸边。 如今的胡亥则是又长高了些,个子甚至已经超过了黑夫。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营养方面不是黑夫这八代贫农能比的。他现在是蓄有短须,比先前要黑了许多。 不再像是秦国的贵公子,反倒是更像位辛勤的渔夫。在海边风吹日晒时间久了,皮肤也被晒成了酱黑色。自从他来至胶东后,方才知道这造船有多不容易,实际操作远非模型能比的。他建造的模型都偏小,正常找个木匠就能搞定。可要建造足以容纳千人的巨型福船,那这工程量可非同小可。 仅仅只是为了铺设龙骨,就得动用上千人。有的木材更是三五年前就开始晒制,还得刷上桐油防虫防潮。为了建造福船,整个胶东大半的财政支出几乎全都砸在上面。为此还从临近郡县抽调人手,就为了满足舟师所需。 黑夫虽然以商社的名义资助了很多,可要知道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现在是米有了,巧妇没了……建造大型福船,需要很多能工巧匠。胡亥在这期间没事就给张苍写信,希望他能多派遣些墨家大匠来胶东,他必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只可惜张苍都是已读不回,对他这位东海君是没有半分好脸色的。不光胶东缺人,秦国现在各地都缺人。包括皇陵在内,也都在加快修造。黑夫也特地交代过,以后胶东事宜就由胡亥自行想办法处理,别遇到问题就找人帮忙。 否则等他出海后,他找谁帮忙? 看着龙舟靠岸,秦始皇与黑夫一前一后的走下楼船,胡亥是连忙走上前去迎接。 “见过陛下!” “先生。” “不必多礼。” 秦始皇注视着胡亥,而后指向远处的福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人打造的宝船?” “对,后面还会有新的样式!” 【第1更送到~】 第721章 胶东海港,飞剪船 秦始皇也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虽然刚下龙舟,便顺势视察港口。屠睢和徐福这俩人跟在后面,都不敢说话。毕竟他们都是戴罪之身,也就这两年立下些功劳。 已经临近七十的国石,则跟在胡亥后面介绍着每艘战船的情况。这可都是他的心血,自从秦国决定建造海外舟师起,国石便基本都留在胶东港口。吃住与水手几乎相同,全面贯彻落实黑夫昔日制定的航海守则。 别看他一把年纪了,却是老当益壮。每次舟师启航,他必定都会在船上。他先前就曾与独子交代过,若他某日病逝,便为他海葬。寻一木筏挂上风帆,就这么随着海浪随波逐流。 其实海葬算不上是什么传统,也没什么浪漫的。归根究底,是随着海航兴起后的无奈之举。船上总会有人因意外而死,若有人患病,很可能因为条件有限而无法得到有效的救治。 这时候不可能为了地位卑微的水手奴隶返航,而尸体则会腐烂发臭引发瘟疫疾病。为了避免全船遭殃,这时候就只能将尸体丢进海中。 奴隶的命不值钱,直接丢海里都无所谓。可要是有爵位的水手,或者说关系比较亲近的人,肯定不想就这么喂鲨鱼。这时候就会找些备用的木板,将尸体放在木板上面,然后随波逐流,而这就是海葬的由来。 国石会有这种想法,其深意就是要立志出海,甚至做好了死在海上的准备。通过海葬,以此彰显自己的志向。 对于这老顽固,秦始皇也没多少好脸色。他效忠的依旧不是秦国,而是他自己。只不过国石还算有些能耐,所以是用其才而已。 “火器坊的位置在何处?” “不在港口处。”胡亥抬手作揖,低声道:“上应该知道,火器沾水就会报废。海边湿气重,不利于修建火器。目前修造的基本都是火炮,好在材料都有。进展尚可,不会耽误战事。” 胡亥口中的战事,自然就是说的对付箕子朝鲜。卫满已经正式驻扎于辽东边界,他以各种理由找箕侯要人,很明显是想要大干一场。根据英布发来的消息,卫满是想着暂时练兵。等机会合适,便对箕侯动手。他要推翻箕侯的统治,想要彻底霸占箕子朝鲜。 按照英布的推测,最短两年内就会开打。秦国只要把握住机会,最多只需要派遣两万舟师,就能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动用火器的话,或许只需要万人便可。 “如此便可。” 秦始皇轻轻点头,淡然道:“朕记得你昔日提到过飞剪船,现在可建造出了?” “有,就在前面。” 飞剪船较为修长,目前已经建造了五艘。不过飞剪船更适合充为货船,而不是战船。胡亥建造飞剪船,为的就是以后去做买卖的。 当然,是无本的。 “陛下且看,这飞剪船与楼船截然不同。其干舷较小,上层建筑几乎没有。不仅改善了船舶稳性,能充分发挥风帆的作用。航行时几乎贴着水面,长宽比达到7:1。首部水线面有内凹,仿若长长而尖削的曲线剪刀,因为在海上能剪浪前进,故曰飞剪。” “咳咳咳……”黑夫在旁轻咳,“少说点专业词语。这飞剪船主要是能借风力,底部有专门的货仓,能储存更多的物资。对付箕子朝鲜时,便可借飞剪船充为辎重补给船。因为航速较快,后面也可往返运输奴隶。” “朕大概能听懂。” “……” 倔强的小老头啊! 秦始皇看着船只,“补给船……呵,倒是有些意思。可以多储存些青橘淡水,亦或者是火药甲兵。待至箕子朝鲜,飞剪船上的舟师便可协同作战,的确甚好。” “不,主要是用来上马的。”黑夫走在前面,介绍道:“舟师登陆后,总不能让他们用两条腿去打仗。此次为水陆协同,双线作战。辽东大军会率战骑,大规模跨过浿水。而这些飞剪船则会装载战马,等待他们上岸后骑乘。” 黑夫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这种作战方式还是比较新颖的,所以为确保无误是选择了双线作战。他记得元朝打岛国,好像就是这种打法。在战争初期,发动了近千艘战船,而士卒则只有万五千人。在博多湾爆发大战,元军是轻甲快马,豪盛勇猛。到了战争后期,战船数量甚至得有将近万艘。 秦国就胶东来说,目前战船大小得有千五百艘。本身他们就有很多楼船,再加上徐福带回来的,还有屠睢这些年在胶东缴获的战船。如果再把琅琊会稽的舟师调至胶东,那战船很可能会破两千。 当然,这时候大部分的战船都比不得后世专门用来海战的。从福船开始,秦国才算是真正的迭代。而飞剪船这样的划时代发明,则让秦国真正有了远航的能力。就是所需耗材较多,建造速度偏慢。 现在秦国大势已定,南征北伐都已结束。西南夷也被韩信顺手平定,目前能打的仗就只剩下了箕子朝鲜和西域。西域间隔太远,而且北方塞外目前还不够安稳,短时间内是不会用兵的。相反,箕子朝鲜反而是最合适的目标。 屠睢每日是卧薪尝胆,就等着个机会一雪前耻。他害得南征险些功亏一篑,更导致十万大军埋骨岭南,这是他无法抹去的耻辱。他需要用舟师,让箕子朝鲜臣服! 这一仗如果打赢了,而且舟师表现出众,那以后还会有很多表现。可若是表现不佳,那秦国的海军很可能会就此折戟。要知道砸在他们头上的资金可不少,每年那都是玩了命的砸钱。 不仅仅只是要赢,还得赢的漂亮! 秦国此次分两路大军,也是有意要较量。同时是给舟师作为兜底用的,免得屠睢这半路上遇到风暴什么的,无法按时抵达发起进攻。打仗不是过家家,还是得做好两手准备的。 “嗯。” 秦始皇抬头看着巍峨的船只。 还挂着纯黑色的玄鸟王旗。 秦国为水德,发展舟师也很合理! 【第1更送到~】 第722章 父皇是千古第一明君! 巡视结束后。 秦始皇便至离宫歇息。 他先前就巡狩过胶东,还乘坐船只巡游渤海,当地是早早就修建了离宫。就算他长时间未曾居住,也会有专门的人打理。庖人们则是早早准备好饭食,还有清凉解暑的凉茶。 黑夫看着日渐成熟的胡亥,也不由想到昔日在云梦相遇的情景。那时的胡亥懵懂无知,眼神中都透着清澈的愚蠢。只是因为久居深宫,不懂民间疾苦。仗着自己的公子身份,做的事也都很愚蠢。 自王翦亲至云梦为他赐冠,黑夫便隐隐猜到了秦始皇等人的身份。再加上收了胡亥为徒弟,黑夫就开始有意把他朝着正路上带。他没有教什么治国之术,而是寓教于乐。而胡亥也没有让他失望,年纪轻轻便立志要向海外扩张。 再后来,黑夫便经常与他说海外的故事,让他更为感兴趣。还会教导他有关船舶的知识,包括令木匠带着他建造模型。看着模型在水中航行,这其中收获的可都是满满的成就感。 皇帝,有一个就行了。 就从历史上来看,胡亥并不适合当皇帝,完全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看到有些人说什么胡亥比扶苏更合适,可在黑夫看来这两人的本性完全不同。扶苏就算是再不济,也不至于短短三年就败光家底,落个二世而亡的结局。 扶苏性格固执,但本性却偏向于柔和。只要好好教导,起码对待老百姓不会太差。毕竟他是出了名的宽仁待人,在咸阳也是素有贤名。 “先生为何一直看我?” “发现你比在学宫要成熟许多。”黑夫面露微笑,“你是我的亲传弟子,看到你有如此变化,为师自然是打从心里高兴。” “额……”胡亥则是尴尬附和,忍不住吐槽道:“先生突然如此,吾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老光棍了,就喜欢整这套。” “我要你的命!” 冯葵啃着鸡腿,连忙绕柱逃命。秦始皇捋着美须髯,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幕。船上的生活还是比较枯燥的,全靠黑夫和冯葵给他带来些欢声笑语。有时候看着他们俩你追我赶,他也会感叹上句年轻真好。 年少时他在邯郸为质,太子丹与他关系颇好,那时也会像这样嬉闹。只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他们的身份摆在这,注定会有不同的立场。 “吾在胶东,也常常想起先生的教诲,才明白何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很多东西实际操作与书本上的完全不同,调动数千人建造战船,并非易事。也难怪先生对我要求这么高,仔细想想还真有些愧对先生。” “你能这么想,为师就很欣慰了。” “当初先生珍藏的玉璧,其实是我打碎的,不是大黄撞到的。” “叱嗟,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哈哈哈……” 看着原本温馨的场面,突然画风骤变,秦始皇则是不住的笑着。当初胡亥拜师黑夫,可没少闯祸。因为骄纵妄为,黑夫经常带着胡亥去给人赔礼道歉。平时虽说打打闹闹的,可感情却相当深厚。 他记得有回故意试探胡亥,说是黑夫犯了大错要惩治他。没想到胡亥是噗通就跪下叩首,帮着黑夫求情。以至于是声泪俱下,为他开脱。 胡亥不再像先前那样没心没肺,他已经能够明辨是非。他因为靠近黑夫的缘故,开始变得有情有义。如果是国君继承人,这肯定是不行的。但对于胸无大志的贵公子而言,自然是桩好事。 胡亥望着黑夫,双眼都有些泛红。他经常会想起在学宫的点点滴滴,想到黑夫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虽然很不舍,可他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秦国需要他,所以他必须得来胶东,这也是黑夫所希望看见的。只是此次结束,恐怕又要很多年不能再见。 “父亲,后面可多住几日。” “嗯。”秦始皇点了点头,淡淡道:“朕准备继续乘坐舟师,前往辽东。而后自辽东出塞,巡视北假朔方等地。你可要亲率舟师相送,也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父亲放心!” 胡亥站起身来,拍着胸口答应下来。他这段时间可不仅仅只是负责修造战船,还多次跟随舟师出海。看着屠睢指挥战船大杀四方,也是相当激动。 自从火器于胶东增设后,他又开始负责督造火器。主要还是大型火铳,在战船上往往更能发挥威力。而原理则类似于后世的舰炮,一门舰炮甚至能堪比个陆炮营的火力。 道理很简单,火铳的威力口径就注定了会很笨重。而舰炮则变相解决了这一缺陷,靠着战船,有的能造的极其庞大。就算是再笨重,战船也能带得动。 胡亥是身兼多职,每日都忙的团团转。在学宫养成的熬夜好习惯,在胶东是得到体现。他每日虽然忙碌,却都能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屠睢和国石都相当赞赏,认为胡亥一个人能顶三个人! 这可不是吹嘘,而是实话实说。胡亥远比他们想的要更出色,不仅仅只因为他是黑夫的徒弟,他本身天赋就不差,只是缺少好的引导。 酒足饭饱后,秦始皇便让黑夫和冯葵等人暂且退下。偌大的离宫,就只有他与胡亥父子二人。曾几何时,胡亥是他最疼爱的少子。现在的他也已长大成人,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胡亥。” “臣在。” “你觉得朕如何?” “父皇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乃是千古第一明君。”胡亥躬身作揖,继续道:“更重要的是,父皇还是臣的榜样。父皇为国为民,操劳至今。” “呵……” 秦始皇素来不喜别人评价他。 对子议父臣议君这种事深恶痛绝。 他自称为始皇帝的那天起,便废除谥法。这回会问胡亥,自然不是想要真的听到他评价,而是种变相的试探。如果胡亥昏庸无能,其实他倒更放心些。可现在的胡亥却是相当出色,不比扶苏要差多少。 为了建造舟师,胡亥是变相的掌握着兵权,甚至还能督造火器。而且胡亥同样是黑夫的徒弟,不论扶苏还是胡亥继位,对黑夫而言都没区别,反正他都是位高权重的太师。 巡狩胶东,自然不是为了满足所谓的父子深情。他本身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敲打胡亥。包括岭南的公子高,他同样也加以威慑。 “可你要知道,欲承王冠必承其重。”秦始皇放下陶碗,缓缓道:“朕还未至五十,就已积劳成疾。朕册封你为东海君,是望你能实现朕的心愿。假以时日,让秦国的玄鸟王旗在各地飘扬。海外还有着诸多异域邦国,需要你去开拓。汝大兄扶苏对你也是倍加赞扬,称你有开疆拓土之志,未来必能为宗室大臣,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臣知道父皇的意思。” 胡亥却是一笑。 他可不是昔日懵懂无知的少公子,现在的他是秦国的东海君。秦始皇的这番话虽然说的隐晦,但他都已听明白。很明显是在告诫他,以后要好好扶持扶苏,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此前父皇就曾问过臣,臣可立誓。臣对嗣君的位置,没有任何兴趣。臣只想率领舟师,为秦开拓未知的疆土。若是大兄需要,臣愿听其调遣。” 胡亥说着是再次长拜作揖。 这些年来因为黑夫的缘故,他和扶苏走的也比较近。扶苏作为长兄,对他也是有着诸多照顾。当初刚至云梦,他因为不太适应,也都是扶苏安慰他的。 “若不准你出海呢?” “只要是大兄所言,臣愿为农夫。” “好!”秦始皇看着胡亥,认真道:“你记住今日所言,也望你今后勿要忘记。朕不愿看到同室操戈,但愿你们能兄友弟恭。” “臣至死不忘!” 胡亥长拜叩首。 他这些也都是肺腑之言。 当初他离开泾阳前往胶东时,张苍就曾秘密找他谈过。还说如今秦国嗣君已定,皇帝很快就会为嗣君扫除障碍。他作为曾经最受宠爱的少公子,就算他不说,底下的人也会有想法。 若是他想要自保,就必须得断绝这些人的希望。否则的话只会引火烧身,连累他自己。他毕竟是出自学宫,张苍这位祭酒总归是要给出些指点。 胡亥也是觉得相当有道理,所以来到胶东后,他就有意和屠睢等将领保持距离,反倒是和工匠打成一片。他就是通过此举间接告诉那些有着不轨心思的人,他对皇位没有半分兴趣。谁要是敢影响他出海,那他就把人沉海里! “起来吧。”秦始皇拂袖挥手,缓缓道:“你在胶东做的很不错,为秦国打造出一支能够远航的舟师。” “此并非臣一人之功。” 胡亥也没有贪功,解释道:“胶东舟师出自伏波将军屠睢、徐福和国石三人,臣来至胶东后只是负责火器和战船。臣以为,也可适当的恩赏些。” “不急。” 秦始皇摇了摇头。 这才哪到哪? 起码也得拿下箕子朝鲜再说! 第723章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三十七年,八月。 章台宫。 虽然已至仲秋,却依旧热的很。 木案前摆着冰鉴,带来些凉意。 扶苏皱着眉头,正坐于帝榻翻阅文书。他现在是太子嗣君,更是肩负监国重任,这位置自然暂时由他坐着。范增则是作为太子詹事,就坐在下面。 还有便是周勃,作为太子卫率负责保护嗣君的安全。只是他现在捧着本书籍,看的是相当吃力。这自然都是扶苏的安排,是希望他能多读点书。周勃是出了名的厚重少文,所以经常会闹出些笑话。扶苏便让他多读些书,以后也能予以重任。 周勃的性格踏实沉稳,而且是忠心耿耿。所以扶苏也是有意提拔他,准备今后当然担任九卿卫尉。如果只是精通武艺,自然远远不足。周勃也没辜负扶苏的希望,每日都会翻阅书籍。 “范翁,天子法驾到哪了?” “前些天来了七月份的文书,说是已经抵达至胶东。陛下对舟师颇为赞赏,诏令东海君等人加速建造战船。而后乘坐龙舟,沿着渤海之滨一路北上,想来是要前往辽东。再北出长城,沿着塞外巡狩。” “嗯。”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看向范增,感慨道:“许久未能听到太师的声音,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好在有太师相随,想必吾父路上不会无趣。听说他们出东海,还得到云梦神石。” “太师的确为奇人也。” “昨日陈平与我提及道家理念,曰: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扶苏看着台案上的走马灯,轻声道:“现在想想,太师正是如此。他从未争过官爵,可却无人能出其右。” “此为谬论。” “哦?” “太师虽未争名,却有夺利之实。” 范增则是起身解释,他并非是在攻击黑夫,而是实话实说。他看向扶苏,缓缓道:“更重要的是,他遇到了陛下。他虽不争,可秦国赏罚有度,使民有功而受赏。如若不赏,则无法服众。所以绝非太师一人之功,更因有着陛下和秦国历代奠定的律法制度!” 范增严格来说并非是秦人,可现在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党。秦国能灭六国,自然是有其可取之处。在范增看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赏罚分明,所以能得到诸多人才蜂拥而来,这也是秦国的核心本质。 “此次一别,已经快两年了。”扶苏轻轻叹息,看向远处挂着的帛图,忍不住道:“吾昔日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在章台宫挂着帛图。现在抬头就能瞧见,方才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吾父这是以天下为郡县,鞭策自身。” 扶苏说着便走下台阶。 让周勃举起竹竿,指向东方。 “目前仅剩下箕子朝鲜。卫满率万余人,驻守辽东边境,蠢蠢欲动。按英布彭越所言,很明显是想对箕侯用兵,自立为王。太师临走前就制定了水陆两面夹击的计划,现在也可着手准备。就算卫满不动手,秦国凭借火器也无需再等待。明年,便可用兵了!” “明年?” “嗯。” 扶苏轻轻点头。 他这么做,也是仔细衡量过的。英布说了,卫满明年就会动手。他手上的可都是精兵强将,更有八千东胡锐骑。并且已经联系了沧海君,到那时也会助他一臂之力,加起来起码得有三万多人,且不乏精兵猛将。 扶苏知道,皇帝也是有意要用箕子朝鲜来考验他。所以不论卫满是否用兵,他都不能再留下卫满这祸害。目前卫满集结了很多人,不仅仅只有他和沧海君。还有当初逃走的燕齐任侠,比如昔日的雍门司马,还有狄县叛乱逃跑的齐田豪族。 扶苏想的是尽快平定,也算是做出点成绩来。他和王贲等武将商量过,认为出兵八万便足够了。由辛胜率领六万精锐,东渡浿水进入箕子朝鲜。再由屠睢率领舟师,走海路强攻。 “范翁,便由你草诏。通知辛胜将军备战,调动临近郡县的粮饷。再诏令屠睢将军,以最快速度修造战船,箕子朝鲜便是验证胶东舟师的战场!” “唯!” 范增也是抬手作揖。‘ 看着扶苏如此果决的模样,范增也是不由唏嘘。人在拥有权力后,果然会有了变化。扶苏虽然依旧很谦逊,却变得相当果断,包括这回对箕子朝鲜用兵! 扶苏也并非是一拍脑门就决定的,而是经过整合现有信息深思熟虑过的。自秦国踏平东胡后,边境已经安稳下来。虽然还有小股胡人袭扰,却已是再无威胁。这时候完全能抽调部分辽东戍卒,进攻箕子朝鲜。 “上现在身体可好?” “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范增低着头,若有所思。 在他看来,皇帝和黑夫最好是都死在海外。也别怪他心狠,而是这么做对他最为有利。皇帝死在外面,扶苏就能直接登基继位为二世。黑夫只要死了,那他这位太子詹事就再无对手。 至于陈平,目前虽然已经回到泾阳,可他终究不是对手。别看范增年老,可他心不老。他是希望能做到类似于太公望,有朝一日能位极人臣。 当然,这些心思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很清楚扶苏的性格,做事有着他自己的风格和底线。不说皇帝,他和黑夫的关系极其亲近。如果说为了权力而杀了黑夫,那他也就不是扶苏了。 况且,真以为皇帝没留有后手? 他身边由韩信亲自率领神机营。 就算是在这咸阳宫,同样都遍布着皇帝的耳目。扶苏前脚下令要害皇帝,后脚就会被子婴带着宗室和大军将他拿下。这种事想要做到天衣无缝,基本上没可能。 “那臣先告退。” “嗯。” 看着范增他们离去,扶苏则是若有所思。他看向夜空,明月高悬。他记得先前黑夫就曾说过,不论何时何地,看到的月亮都是相同的。 也许,黑夫此刻也在看着明月呢? “黑子啊……” “你可要早些回来。” 扶苏轻轻叹息。 【第1更送到~】 第724章 塞外,黑夫强的可怕! 三十八年,十月正旦。 北假已是银装素裹,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有胡奴将储存的干草,喂给牛羊。想要放牧,就必须得回储存干草。自从秦人来了后,便改良了储存方式。 先将收割的草晾晒至干燥后,堆放在干燥、通风的平地。同时得注意堆放的高度和密度,免得堆放过高或过密导致草堆发热、发霉。收割后的草经过压缩和捆扎,形成密实的干草捆,这样方便储存和搬运。 主要还是得防潮防雨,避免在河边晾晒。现在的干草比先前要强的多,牛羊就算是冬天也不会掉太多的膘。 远处高大的穹庐,还停靠着一辆辆车驾。胡奴听说是秦国皇帝来到了草原巡狩,刚抵达草原,便亲手射下了只金雕。他并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射术,而是要证明自己远胜所谓的单于。 秦始皇听说单于都要射雕,成为族中的射雕者。现在草原已经没有所谓的单于,只有秦国的郡县。他要让这些胡戎都变成没有爪牙的忠犬,老老实实的为他效忠牧羊。 北假的寒冬来的要更早些,气候也是相当的冷。黑夫披着羔裘,衣服内还有着羊毛衫作为内搭。就坐在篝火旁,时不时往里面丢个牛粪饼。火炉上面则是烹煮着奶茶,里面还特地放了些乳酪,口感会更加的细腻。 秦始皇则坐在旁边,看着蒙恬献上的文书,主要是当地的人口户数,还有牛羊战马的数量。韩信其实现在得留任于当地,只是秦始皇将他带在身边而已。毕竟韩信这样的大将,还是得找机会为秦征战。 “秦公还是头次在塞外过正旦吧?” “哦?你此前来过?” “这倒没有。”黑夫站起身来给秦始皇倒上满满的奶茶,里面还有些青稞,缓缓道:“北假发展的比我想的还要快,短短两年的时间,当地便已是半农半耕。还有城邑林寨也都建立起来,未来必是一片繁荣。” “嗯。” “秦公,这回巡狩也快结束了。”黑夫面露无奈,“咱们也得尽早回去了。按路线所观,怕是还得需要一年。先去昔日的龙城,然后再去狼居胥山、燕然山。还得去焉支山,再抵达西海。沿着河南地,通过萧关抵达义渠,最后返回咸阳。” 真是不容易啊! 黑夫对这一路也是心有余悸,沿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特别是从胶东前往辽东时,虽然说是沿着海滨而行,却还是遇到了风暴。远处还形成了水龙卷,无数海鱼从天而降。好在楼船都足够结实,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来至辽东后,秦始皇便看向远处的浿水,认为秦国明年就该拿下箕子朝鲜。卫满打着反秦的旗号,拉拢了诸多燕齐任侠。还有本就对秦不满的沧海君,包括昔日的齐田叛党。他们在东方蛰伏发展,就准备明年对箕子朝鲜下手,到那时卫满就打算自立为王。并且按照诺言,还把齐田豪族分封为王。 听到这话的秦始皇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卫满没多少本事,做梦倒是做的很别致。就箕子朝鲜那巴掌大的地方,竟然要分封十几个王,这莫不是在逗他?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先许诺封王。殊不知有名无实,只会徒增笑柄罢了。但就他们的表现,秦始皇是相当不满。既然他们自寻死路,那就灭了他们! “不着急。” “我急啊!” “哦……这就是先生常说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冯葵!你给乃公滚出去!” “……” 秦始皇则是在旁笑了起来,淡淡道:“朕发现这塞外北假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听屠睢说,去年就开始执行北胡南调的计划。不断将胡人迁至南方,让他们为秦做事。胡人这些年能成为北方隐患,靠的就是骑射。而在岭南他们语言不通,更加没有什么地方能用以骑射,便再无威胁。” “嗯。” 黑夫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屠睢能把这事处理的如此好。在岭南时就看到那些胡人,听喜君说就是干起活来麻烦些。还得有专门的人看着,要不然他们就会惹是生非。 听说运输的路上,其实死了很多胡人。有的是生病,有的则是为了杀鸡儆猴。而蒙恬则是都想通了,以后会源源不绝的把胡人叛党运至岭南。只要他们违反秦律,就一律流放。 如此就能确保北方没多少胡人,他们就算是想要反秦也无余力。并且蒙恬同样是在鼓励通婚,让当地能够安稳下来。很多胡人都不怕死,却害怕离开草原。蒙恬是恩威并施,让塞外还是比较安稳的。而没有安稳的环境,他也没办法搞建设。 “乌倮,朕听说你带回来很多西域特产?” “是有些。” 乌倮这时候微笑着站起身来,缓缓介绍起来。黑夫也是倍感兴趣,静静等待着。正所谓张骞严选、郑和优品,永远可以相信两千年前的祖宗严选。 “这是昔日太师所说的香菜,当地人称之为荽(sui),吾又称之为胡荽。味香,切碎后拌上些羊肉牛肉,绝对是珍馐美味。” 我抄?! 这是香菜? 黑夫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当即起身一把抓了起来。虽然因为没有水分导致干黄,但就是这个味! 他想了足足十几年的香味! 作为不吃香菜就会死星人,黑夫总会想这口。只可惜远在天边,他也就只能想想。现在看到这把香菜,他是眼含热泪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这香菜……有这么难吃吗?” “不,味道吃极了!” “那你哭什么?” “太好吃了!!!” “……” 秦始皇满脸无语的看着黑夫,也是无奈至极。好歹也是秦国的太师,为了口吃的至于吗? 至于,真的至于! 这仅仅只是吃的吗? 这都是时代的记忆啊! “还有蒲桃,可造酒。人饮之,则然而醉。还有胡麻、苜蓿、石榴、胡瓜……” 乌倮看着黑夫,也是暗自吃惊。 他去了西域后,才意识到黑夫的可怕。 黑夫是怎么知道西域有这些的? 这就不科学! 第725章 策马奔腾,箕子 天子法驾沿着北假地,一路北上直抵漠北。饮马北海,享受着来自贝加尔湖的大马哈鱼、龙虾和海螺。 再然后又一路向西,先是抵达匈奴龙城。在此点燃香火,祭祀秦国的四方上帝。而后登临狼居胥山,勒石燕然。随后又抵达至昔日的大月氏王庭,向南来至传说中的西海。又循着河南地,沿着东方一路而行。 三十八年,五月。 正值夏季。 黑夫骑着骏马,策马奔腾。主要是一直陪着皇帝乘坐车驾,还不如骑马来的痛快。草场上风吹草低见牛羊,骑着骏马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原本就只有他骑马的,后来秦始皇也跟着骑马,害得黑夫只能放慢速度,跟在后面。 “这片水土肥沃的草场,终于又重归夏土。”秦始皇捋着美须髯,轻声道:“吾记得昔日在邯郸时,有位先生便提及河南地。赵国若想问鼎中原,则离不开河南地。河南地为天然草场,水土极其肥沃,用以放牧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赵国边郡骑兵,所骑龙驹几乎都出自河南地。如今既已归秦地,可派人在此放牧。未来秦国四处征战,离不开战马。” “他们会准备的。” 黑夫则是出言附和。 他看向东方,轻声道:“现在,想必箕子朝鲜已经打起来了。根据英布送来的情报,卫满三月就已集结三万精锐进攻箕子朝鲜。太子则令辛老将军率军东渡浿水,屠睢则率舟师直抵半岛。” “小事。” 秦始皇对于此战都没太在意。在他看来,此战就是让猪指挥都能赢。区别就是能否减少伤亡,以最小的代价灭了箕子朝鲜和卫满。 “卫满可真惨。” “哦?” “在他认为能灭了箕子朝鲜,实现称王的理想时,秦国却是果断出兵,这衔接的挺好啊……” “哈哈哈!” 秦始皇则是爽朗的笑着。 当卫满决心反秦的那刻,就注定了败局。就算是他逃至箕子朝鲜,也难逃秦国的追杀。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逃至天涯海角,也必定会被秦国追杀! “这塞外景色倒也挺好。” “秦国疆土如今已是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黑夫在旁一笑,低声道:“幅员万里,无边无际。未来的秦国还会进攻西域,将目之所及皆为秦土。陛下的功劳,已经超越了秦国的历代先君,三皇五帝皆是不及。” “你愈发的会说话了。” “臣只是依实直言。” 黑夫则是一本正经。 他真的不是在溜须拍马。 秦始皇如今的功绩已经超越了历代先君,为秦国打下了个宏伟的疆土。他记得前世看到过个理念,说是秦国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对待异族虽然赢了,那也都是惨胜,对国家疆土发展并无多少功劳。 岭南是楚国早早就对付过的,西南夷也是如此。至于对付匈奴,赵国也是早早就打过了。至于这些话,黑夫看到过很多很多。是真是假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秦国远胜历史上的。 在他的干预下,秦国的总体国力简直是飙升。黑夫作为总体设计师,也是相当的自豪。他相信再过两年,秦国肯定会发展的更好。 “这也有你的功劳。” “嘿嘿。” “商业互吹……” 冯葵在旁默默吐槽。 害得黑夫脸色又黑了些。 自从胡亥李鸢不在后,冯葵就接下这吐槽的重任。也多亏了他,让这一路闹出了很多笑料。 “玩笑归玩笑,你可勿要当真。”秦始皇看向冯葵,语重心长道:“你所钻研的医书,很多都是出自韩终的手笔。而韩终最引以为豪的手术,则是黑夫所传授。这些年来秦国南征北伐,靠着手术令诸多戍卒得以保下性命。” “嗯。” 秦始皇这可不是在说假话。 在没遇到黑夫前,秦国伤卒死伤率极高。死在战场上的士卒并不多,更多的则是伤卒死在营内。若是运气差些,十个伤卒只能活下来三个。靠着韩终的手段,这两年的伤卒存活率是越来越高。 就比如说北伐的时候,虽然条件有限,但是伤卒存活率却能保持在六成。秦国能减少阵亡,可全都靠着黑夫。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加起来黑夫为秦国起码挽救了数十万的壮士性命! 就如蝴蝶效应,黑夫虽然只是做了件小事,却掀起场风暴。这些年轻的壮士活下来后,自然也是积极投身于秦国的建设。也正是如此,所以秦国的国力能不受什么影响。 衡量国力的本质就是人口,特别是在古代。没有足够的人口,就算是黑夫有再多的奇思妙想,也没有任何用处。 “我就说说吐槽而已……” “哈哈。” 秦始皇只是笑了笑,拂袖道:“这片草原虽然景色很美,可看久了终究会腻。秦国既然已经对箕子朝鲜用兵,想必很快就会解决。秦国的太子嗣君,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风范。所以,朕现在也该回咸阳了。” “是啊。” “此次巡狩已有三年。”秦始皇看向远处,轻声道:“朕许久未曾处理朝政,也都有些生疏了。” “现在秦公精神状态比先前可要好的多。”黑夫面露微笑,打趣道:“欲承王冠,必承其重。自古便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秦公若是每日忙于政务,那必然会因此疲惫,以至于伤到自身。若是放权太多,那就有可能会威胁皇权。” “呵呵……” 秦始皇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黑夫这话倒是没说错。 该如何衡量,还是得看自己的。 秦始皇看着朝阳缓缓升起,轻声道:“看到远处的太阳吗?现在的扶苏,便是刚刚升起的太阳。虽然现在还不足够炙热,可等到晌午,就会变得光芒万丈。日出日落,亘古不变……” 听到秦始皇这话,黑夫则是一愣。 难不成,皇帝已经有退位的想法了? 可仔细想想,这明显不对劲。 秦始皇这么重权的人,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