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妹代嫁:王爷侧妃总想逃》 第1章 逼上花轿 大红色的轿帘轻轻摆动,从细小的帘缝处,隐约可见外面扶轿的喜婆那肥胖的腰肢扭得正欢。 轿内的谢南书,凤冠霞披,钗环轻摇,身体也随着轿子的颠簸微微晃动着。 依据亲王礼制,迎亲队伍沿着都城已经绕了很远的路途,远到坐轿的谢南书已感疲累,可他却依旧坐的端正,腰杆也挺得笔直。 他的视线落在轿帘中央的鸳鸯戏水织绣图上,面沉如水。 两只金丝织就的鸳鸯交颈相依,随着轿子微荡而显得栩栩如生。 整个轿内,入眼皆是胭脂红色,充满喜气,可身为“新娘子”的谢南书,无论眉眼还是神情,皆无半分喜色可言。 他视线失焦,眼前又浮现出了嫡母昨日与他训话的场面。 “南书,让你代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你那好妹妹谢玉荛完全不顾谢家死活,明知与瑾王婚期将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蛊惑,竟然做出离家出走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 嫡母语调高了一些:“那瑾王是谁?那是咱们谢府能得罪得起的吗?就算你曾为瑾王伴读,可这点儿伴读之情,也抵不过抗旨拒婚的大罪啊!” 见谢南书不语,她又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身为你的嫡母,我谢陈氏自问从没有短过你们兄妹半分吃穿用度,我更是拿你同你长兄成书一视同仁。” 她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丈夫,又接着对谢南书劝道:“我从未因你是庶子而薄待于你,更从未因你幼年流落在外而轻视于你。如今,是你胞妹闯下这滔天大祸,除了你这个双生胎兄长,我再找不出第二人能解此困局。” 听到这儿,一直低垂着头的谢南书微侧过脸庞,抬起眼眸望向坐在首位的父亲谢长恭。 这谢陈氏虽未明说,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玉荛离家出走乃是和人私奔。 握着佛珠的谢长恭垂着眼睑,手指缓慢搓着珠串,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南书又重新低下头。 刚刚得知谢陈氏让他替嫁的震惊与愤怒,已经褪去,他也收敛起了方才的失态。 而谢陈氏的这番话语,他更是没有反驳的必要。 父亲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父亲是认可谢陈氏的,无论是她的判断还是她的决定。 胞妹谢玉荛,前不久刚被圣上赐婚于六皇子穆云峥,封为侧妃。 六皇子可是当今大奉朝的风云人物,其母盛贵妃当年深受圣上爱重,宠冠六宫,风光无两。 所以,六皇子还尚在襁褓中时,就被册封为了瑾王,早早就开始尊享亲王俸禄。 瑾王侧妃,听起来带个“妃”字,可本质上仍旧是妾。 作为一介妾室嫁入瑾王府,能得当今天子赐婚的殊荣,无论是彩礼还是迎亲队伍,都被允许效仿正室王妃的半制之礼,这于整个谢氏门楣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是无上的荣耀。 这些,胞妹玉荛不可能不懂得,玉荛根本就不是不识礼数、任意妄为的性子。 所以,玉荛她绝不可能为了抗婚,一声不吭就偷跑出府。 更何况,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玉荛与他这个兄长一直都是无话不谈,从无私心隔阂。 就算玉荛真想逃婚,她能商议共谋的人选,也只有他这个兄长。 而从赐婚圣旨进了谢府,到玉荛失踪,谢南书都从未于玉荛口中听到半个不想嫁的字样。 玉荛确实曾和他提起过,在一次上山进香途中,她曾与一位公子相识。 但谢南书绝不相信,仅那一面之缘,就能让玉荛留书一封,离家出走,连他这个亲兄长和病重卧床的母亲都一并舍弃了。 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谢南书刚刚得知妹妹不见时,就立即前来找父亲商议对策。可他万万没想到,谢陈氏发疯,他的父亲竟然也一同疯了! 大婚在即,御赐的瑾王侧妃抗旨逃嫁,对皇权乃大不敬,这是灭门大罪! 可让他一介七尺男儿,男扮女装替嫁入府,蒙蔽瑾王,这就不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一旦事情败露,不同样会让天子震怒,为谢氏满门带来灭门之祸么? 谢南书脑子转得飞快,他在努力想着对策,在想要怎么推翻这个荒唐的决定。 下垂的衣袖里,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搓动着。 见谢南书始终沉默不语,他的父亲,现今的谢氏家主终于开了口。 “南书,陛下对世族不满已久,早就起了撼动世族之心。这次赐婚,既是陛下对我谢氏一族的测试,也是在离间我们谢氏与其他世族。谢氏一族,现在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举步维艰,一步错,就会满盘皆输。” 这样的话,父亲从前只会说给他嫡出的兄长们,与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是从不会提半个字的。 见谢南书仍是闭口不言,谢长恭又放软了语调:“儿啊,为父没有送你入虎口的意思。做这个决定,为父也是认真思量了许久。选择你,自是因为你可以担此重任。你与玉荛自幼流落在外,你在戏班子里学过几年,旦角小生你都手到擒来,假扮玉荛应是不难。更何况,瑾王并未见过玉荛……” “可我伴读瑾王三年。” 谢南书终于开口,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清冷。 瑾王是没见过玉荛,可瑾王却对他谢南书熟稔至极。难不成他换了女装,那瑾王就能眼瞎得认不出他了? 就算瑾王一时因为他们兄妹是双生胎而信了他是玉荛,可谁能保证天长日久的相处,瑾王不会看出破绽? 毕竟,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这个为父也考虑过了,瑾王娶玉荛,也是迫于陛下,他对玉荛不会有半点兴趣,娶回去,估计也是束之高阁。你只要尽量远离瑾王,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等找到玉荛,再寻个机会将你们二人换回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父亲这一番话,成功地让谢南书抬起眼来与他正视。 “儿子愚笨,若隐瞒不成又该如何?瑾王穆云峥,年纪轻轻便封王赐兵,手握军权,将麒麟军治理得如臂使指,莫有不从。这样一个将才,父亲认为我一个戏子出身的人,可能蒙蔽得过?” 听着谢南书故意自贬的顶撞话语,谢长恭没有生气,也没有纠正。 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容置喙地一字一句道:“如今谢氏一族,全族的身家性命皆系于你身,你行与不行,愿与不愿,皆无退路!” 谢南书袖中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一阵蹒跚的脚步声传来,谢南书转头,对上了母亲浸满泪水的双眼。 匆匆赶来的母亲,靠着丫鬟的搀扶勉强站在门口,用手帕紧紧捂住嘴唇,防止自己哭出声来。 谢长恭扫了一眼歪斜地倚在门外的谢秦氏,又对谢南书开口道:“你安心进瑾王府,你的生母我会加派下人,妥帖照顾,求医问药绝不会耽搁。” 一番话,貌似安抚,可其中的意有所指,谢南书又怎会听不懂?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作为一个可通买卖的妾室,母亲还得继续在这个吃人的谢府卑微地讨生活,母亲求医问药也还需要仰仗谢府的人脉和银钱…… 他和母亲,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而那刀,一直都握在谢长恭手中。 谢南书牙关紧咬。 确实,自己没有退路,一直都没有…… “啪!啪!啪!” 轿外远远传来破空的甩鞭声。 长鞭开道,这是皇家专享。 瑾王府到了。 谢南书眼睫颤了颤,敛了思绪,收回了落在那对戏水鸳鸯上的目光。 他低下头,手指颤动,这才发现自己握着团扇的掌心满是汗水。 原来自己也是会怕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自嘲的一笑。 怕归怕,但谢南书仍旧表情平静。 他将汗湿的掌心在裙摆上擦干,又拢了拢侧妃胭脂红的礼服,坐得更加端正了些。 在热闹喜庆的鞭炮声中,花轿稳稳落地,轿外喜婆高声唱诺:“新人到,请王爷礼迎新人!” 一道红影飞掠而过—— 一支缠着红绸的羽箭正中花轿轿顶的红绸花球,引得周围众人齐声喝彩。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自分开的轿帘外伸进来,骨节匀称,手指修长。 那手腕处,正红色袖口上的盘丝金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碎光,星星点点的,晃了谢南书的眼。 第2章 拜堂成亲 谢南书原以为,到了府门口,他只会被从侧门抬入,送进别院,连拜堂都不会有。 虽说圣上赐了殊荣,但毕竟玉荛能享受的也只有半制之礼,不应该越过王妃这位正妻才对。 八人抬的花轿游街,再加十里红妆,这已经给足了谢府脸面,按理说不该再有射轿迎新人这一环节才对。 射轿迎新人,这是正妻婚礼才会有的。 难道,接下来不仅有拜堂,还需得将其他流程也走一遍吗? 虽有疑惑,可谢南书不敢耽搁,抬起左手放入了瑾王掌心。 他本就肤白,手指瘦长有型,指甲虽不似女子那样纤细,但染了兰花汁液的指甲娇红晶亮,再加上被礼服袖口半包裹着,他此时的手指其实很美。 瑾王握住时,轻轻笑了一声。 谢南书俯身出轿门时,就听见了瑾王那细微的笑声。 谢南书右手举着团扇遮面站直,不明白这位瑾王殿下在笑什么。 他的身高原本与瑾王就只差半头,如今满头凤冠珠钗,此时的他已经与瑾王齐高,相差无几了。 但他与玉荛是双生胎,玉荛和他的身高也差不太多。他们兄妹回谢府认祖归宗时,玉荛身材高挑就已经在京都贵女圈中传开了。 所以此时的他站在瑾王身侧,倒也无人置疑。 喜婆弯下腰去,替他整理礼服后方拖地的衣摆。 趁着这个空隙,他微微侧首,向瑾王穆云峥看去,没想到,那穆云峥此时也正在转头打量着他。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谢南书莫名的心头一紧。 见他看过来,穆云峥冲他微笑着一颔首,握着他指尖的大手收拢了几分,示意他可以往前走了。 谢南书连忙做出略带羞赧的表情,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跟着穆云峥沿着红毯,往燃得正旺的炭火盆走去。 面上带笑,可谢南书的一颗心,却是在不断地下沉。 刚才的视线一触即分,穆云峥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可谢南书仍旧在他的眼角眉梢,品出了戏谑的味道。 这瑾王,果真看不上玉荛。 这种情况,于现在的谢南书来说,是好事。 至少洞房那关,就不需要他来想办法蒙混,瑾王应该自己就会因嫌弃而避开,不会踏足婚房半步。 可这于谢玉荛来说,却是坏事。 日后玉荛若是换了回来,那她往后的日子恐怕会倍受煎熬。 孤独终老还是好的,就怕没有丈夫可依靠,玉荛一个小小的侧妃,在这勾心斗角的王府深宅之中,恐怕连立锥之地也无。 两个陪嫁丫鬟托着谢南书的裙摆,瑾王扶着他的手,引着他跨过火盆,又跨过马鞍,走过长长的红毯,向礼堂走去。 穆云峥的掌心温暖而有力,薄薄的茧子并没有让谢南书有不适感,反而因着他的搀扶,谢南书走得很稳。 谢南书一身长制侧妃喜服很是繁缛,穿着这样的衣服一路行走,并不是易事。 可因着穆云峥的细心,两次扶稳了绊脚的谢南书,让他躲过了意外,没有出丑。 二人一路顺利地进了正厅礼堂。 这让谢南书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 就算是被迫娶得玉荛,可若这位瑾王殿下能将这份怜悯之心保留一二,那玉荛日后在这王府之中,恐怕也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如果穆云峥能够真心地喜爱玉荛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会怜惜玉荛,让玉荛依靠,庇护于她。 那对玉荛来说,这瑾王侧妃之位终归不会沦为监牢。 而作为兄长,谢南书自会想尽办法辅佐眼前这位妹婿,并且忠心于他。 可实际上,谢南书却清醒地对此情此景希望渺茫,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走在他身侧的这位瑾王殿下,心高气傲无人能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对玉荛动心。 作为伴读,谢南书虽然没能被瑾王赏识,没能成为他的心腹,但好歹也跟前围后地伺候了他三年。 这三年的察言观色、揣摩上意,谢南书不敢说自己对这位瑾王殿下了若指掌,但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这位高高在上的瑾王殿下,根本就不是一位会为儿女私情折腰的男人。 在他眼里,这万里江山要比如花美眷好上千万倍。 那堆叠在案头的奏折,更是比奇珍异宝还要可人。 如若不是一年前出了变故,如今入主东宫的,就不会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而是眼前这位牵扶着他的瑾王千岁了。 拜了天地,又向太庙方向跪了列祖列宗,一系列繁杂的仪式结束,穆云峥终于将谢南书送入了侧妃别院。 由丫鬟引领着,谢南书进了寝房里屋,在丫鬟的服侍下褪去了凤冠霞帔,换了件轻薄的胭脂红纱衣外袍。 纱衣外袍自后背处蔓延到胸前,用蜀绣的针法绣了一片粉白相间的梅花,端庄又大气。 而谢南书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第一眼看到这件外袍,就决定穿它。 穿上后,谢南书还特意细心地照了镜子,确认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才安下心来。 当然,这身衣服仍旧是侧妃礼服,只是比刚才那身正式拖尾的礼服稍微短了些,薄透了些,方便活动。 谢南书现在的身份是女子,不用丫鬟服侍不合常理,但丫鬟过于近身又有暴露的风险,所以他只是让丫鬟帮他更换了外袍,修改了发饰,其余全都自己亲力亲为。 自屏风后出来,谢南书看见还坐在床沿的穆云峥,愣了愣。 他怎么还在这里?他不应该去前厅待客敬酒吗? 见穆云峥上下打量着自己,谢南书下意识地拢了拢纱衣前襟,后悔自己贪凉,选了这件略微轻透的外袍。 谢南书心思百转,想着自己作为侧妃,应该上前伺候,可又怕自己说多错多,更怕靠得太近,让眼前这位爷看出端倪。 他正在纠结着,就见穆云峥拍了拍身侧的床沿,笑着对他开口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谢南书不敢拒绝,低头轻声应“是”,小步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一尺远的位置,坐下时还小心谨慎地将双脚收拢在裙摆里。 穆云峥侧首,继续打量着谢南书,笑意更浓。 谢南书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拘谨着将双腿并拢,微微低下头。 他在反复回忆,反复确认刚才自己回答的那声“是”,是不是女音。 当年孩童的他被拐卖进戏班,虽说因为终日练功吃尽了苦头,可他们娘仨毕竟有了落脚之处,不用再住破庙山洞,终日衣不蔽体。 班主的妻子看他娘亲虽病着,但也尚能洗洗涮涮,而玉荛也懂事听话,也能做个小丫鬟使唤,于是就都给口饭留了下来。 戏班那几年,谢南书分外用功,为着达官贵人们的赏钱,为着不被赶出戏班,他处处都比别的戏子肯吃苦,肯低头,肯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艰辛。 那时他虽年幼,可却明白师父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不求成为人上人,他有自知之明,他当时只想好好练功,好好唱戏,他想成角儿,他想红。 他只知道,只有成了角儿,他才能有更多的钱,给母亲治病,让妹妹吃饱饭。 那时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谢长恭,而自己日后,会因着唱戏这点傍身技能,嫁人为妾。 谢南书自认刚才模仿玉荛说话的声音,绝对模仿了十成十,这瑾王绝不可能听出异样。 可这瑾王为何一直在看着自己发笑? 自己是有何处不妥当吗? 谢南书低头快速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穿着打扮,却并没有发现丝毫不妥。 这时一道妇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谢侧妃端庄淑雅风姿绰约,与王爷真真是天作之合。” 这位妇人是穆云峥的奶母凌嬷嬷。 她上前,边口吐吉祥话,边为二人剪了发,又将两缕头发打上同心结,缠上红色锦线,收进铺着红色锦缎的鸡翅木锦盒中,又将锦盒端端正正地收进了床头的暗格。 谢南书被凌嬷嬷的这一番操作惊住了。 自己区区一个侧妃,类同普通人家的侍妾而已,何德何能配与瑾王结发? 谢南书还处在震惊中,眼前就又出现了碗喜面。 凌嬷嬷端着面碗,笑呵呵地示意谢南书吃面。 新妇吃的喜面,必定是未煮熟的面。 作为替嫁的新娘子,谢南书自然被谢府的老嬷嬷教导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自己终究是一介男儿身,心里毕竟是抗拒的。 但再抗拒,也没有办法。 谢南书只能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咬了一小口,然后憋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生的。” 凌嬷嬷喜笑颜开:“恭喜王爷,侧妃吉言吉兆,必定能为王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让王爷多子多福。” 谢南书举起团扇,将通红的脸庞藏在团扇后面。 他是既尴尬又别扭。 这瑾王能不能多子多福,他不知道,但如果指望他这个“侧妃”给瑾王绵延子嗣,那这穆王府恐怕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凌嬷嬷这边话音未落,穆云峥那边已看着谢南书大笑出声。 这一笑,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第3章 交杯酒 瑾王这一笑,谢南书心里更慌了,他弄不清楚这位瑾王千岁到底在笑什么。 难道…… 难道他是看出来了什么吗? 谢南书心里一惊,后背顿时冒了汗,举着挡面的团扇更不敢放下,还冲着瑾王的方向偏了偏,将自己的头部挡得更严实些。 瑾王仍旧在大笑不止,屋内的仆从见主子如此开心,也都跟着满脸喜色。 确认瑾王没注意自己,谢南书偷偷抬起手去摸两只耳垂,发现他命人改良过的、可以夹在耳垂上的耳坠还在,又摸了摸颈间用来遮挡喉结的八宝小珠帘,确认没有问题。 他这才稍微安下心来,隔着团扇去看瑾王模糊的身影。 瑾王终于笑够了,笑得抖动不已的双肩也终于不抖了,这才坐直身体看向凌嬷嬷。 凌嬷嬷会意地点头,一挥手,候在一旁的丫鬟恭敬地上前跪下,将紫檀托盘稳稳地举过头顶。 托盘上是两只黄金打造的酒杯,杯体篆刻着花纹,花纹上面镶嵌着红色宝石,因着探进窗格的阳光照射,杯子通身反射出一层华美的光晕。 凌嬷嬷笑吟吟地开口:“请王爷和侧妃共饮合卺酒。” 谢南书脸上的热度未消,仍带着红晕。 他放下团扇,随着瑾王的动作,伸手端起一杯酒。 都能和王爷结发了,饮合卺酒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只不过,他猜不到瑾王这么安排的用意。 瑾王今年刚刚及冠,还没有迎娶正妃。 今天这一套婚礼流程明显逾矩。 按理说,谢南书的生母只是普通妾室,他与胞妹玉荛都是庶子女的身份。别说是王爷的侧妃,就连王爷低品阶的妾室之位,玉荛都应该不在备选之列。 可当今天子却偏偏出人意料地下旨赐了婚。 也是因着当今天子赐婚,谢陈氏才不得不将玉荛过继到了自己名下,改了族谱,得以让玉荛以谢府嫡女身份匆匆出嫁。 据说那日在迎接赐婚圣旨时,瑾王为表不满,故意借沐浴更衣,硬生生拖延了一个多时辰才去接旨。 既然是违心奉旨成婚,那瑾王现在的所做所为,又到底意欲何为呢? 难道是为了做戏给陛下看? 这样安排,仅仅是为全天家颜面? 但不管怎么说,瑾王他做戏做了全套,终归是玉荛受益。 今日礼成,玉荛就是瑾王侧妃之首,离平妻仅半步之遥,如果瑾王应允,那这王府后宅的协理之权,玉荛也是尽可收进囊中。 没有宠爱来稳固地位,那就只能手握权柄用以自保。 鱼和熊掌,总得抓住一个。 想到这儿,刚才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谢南书,终于稍稍稳住了心神。 方才他完全是无意识地听从着凌嬷嬷的指挥,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杯中酒已被自己喝了一半。 他刚要抬眼,凌嬷嬷就将他手中剩下的半杯酒拿了去,与瑾王的杯中酒混二为一,又再次分成两小杯,然后将其中一只酒杯放回他手中。 看着凌嬷嬷示意他与瑾王手臂交缠,将手中的半杯酒喝下去,谢南书顿时僵在当场。 合卺酒的礼制就是如此,剩下的半杯需混合到一起,寓意琴瑟和鸣,阖睦长久,白首偕老。 凌嬷嬷做的没有一丝错处,可这混合到一起的半杯洒,却让谢南书有些下不去口。 看着他动作凝滞,瑾王开口:“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南书的错觉,他竟然觉得瑾王的声音带着些忍俊不禁。 谢南书抬眸,目光与瑾王的双眼避无可避地撞到了一起。 瑾王的双眼亮极了,被这满室灿烂的日光所衬,那双眼眸仿若玄色宝石,愈加灵动璀璨。 谢南书有了种被洞悉一切的错觉,他吓得赶忙低下头,略带慌乱地解释:“臣妾……不胜酒力……” 可话一出口,谢南书就后悔了。 合卺酒的酒杯小巧得很,这么点儿酒能醉人到哪里去? 这么说话,任谁听起来都会觉得,作为新娘子的他半分诚意都没有。 怕这句话惹得眼前这位爷不悦,谢南书连忙将酒杯放置在托盘上,起身跪地,恭谨俯首。 “请王爷恕罪,臣、臣妾胃里不太舒服,并无故意怠慢之意。” 由于全程低着头,他也就错过了瑾王嘴角噙笑、故意逗弄他的表情。 “臣妾……” 谢南书话未说完,瑾王就伸手将他搀扶起来:“爱妃胃痛严重吗?胃都痛了,为何不早说呢?孤这就命人唤御医来。” 谢南书连忙摇头:“谢王爷怜惜,臣妾并无大碍,这大喜之日,劳动御医恐不吉利,臣妾喝些热茶就好。” “好吧,那不宣御医,可也不能用茶水对付。”瑾王转头吩咐道,“凌嬷嬷,让膳房送些养胃的药膳来,估计谢侧妃是饿得久了,胃才不舒服的。” 凌嬷嬷领命去了。 与瑾王靠得太近了,皇族特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谢南书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瑾王目光落向丫鬟托举着的托盘上,迟疑了一下:“这酒……” 谢南书原以为瑾王会体谅自己胃不舒服,这酒就不用再喝了,结果这位爷根本就不懂怜香惜玉。 “爱妃,这是合卺酒,不能不喝的。这杯中也就剩半口酒了,你我二人就喝了吧。” 谢南书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和他重新坐回床榻,与他手臂交叠,仰头喝下。 谁知这半杯酒刚入喉,酒杯还握在手中,双眼还未来得及睁开,谢南书就感觉自己被拥抱入怀,紧接着,他的唇上就传来了柔软的压触感。 谢南书瞬间僵住,弹开的双眼中,瞳孔巨震! 他勉强聚焦的眼前,正是瑾王贴在近前、闭阖的眉眼! 谢南书不可自控地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松脱的酒杯摔在了床榻之上。 这!这瑾王竟然在吻他!!! 自己唇上压着辗转吮吻的,是瑾王的双唇…… 反应过来的谢南书,抬手就想要推开眼前人。 可当他双手抵上对方结实的胸膛时,他的理智又瞬间回笼。 自己现在是谢玉荛,是眼前这个人的妾室! 自己是今天的新娘子,被新郎亲吻,是天经地义的事! 自己根本就没有理由推开眼前这人! 清醒过来的谢南书,硬生生地止住了双手,尴尬地僵在那儿。 这双微微发着颤的手,放下也不是,继续抵着对方也不是。 就在他水深火热、满心焦灼之时,占他便宜的“登徒子”居然还嫌不满足,竟然往他紧闭的唇间探出了舌尖。 这下谢南书终于忍不了了! 他猛地推开了眼前人,捂着嘴,转身扑坐到了床尾。 身后又传来了瑾王的笑声。 被推开似乎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不满,相反,他的笑声听起来充满了愉悦,似乎谢南书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也许瑾王以为谢南书推开他,是因为害羞。 也许瑾王已经心生不满,但因为今日是成亲的大喜日子,所以他并未显露分毫。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他伺候了这位爷三年,怎会不知对方城府极深,是位真实性情绝不形于色不言于表的性情。 但谢南书顾不上这些了,他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吻了,他这心里和大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简直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 他不敢回头去看瑾王,他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瑾王笑声停止,身后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第4章 去而复返 谢南书松开捂嘴的手,慢慢回头,发现瑾王已经离开,屋内就剩两个陪嫁丫鬟,站在竹帘外靠近门的地方,等着随身伺候。 两个丫鬟低着头,也不知道她们看没看见刚才的一幕。 瑾王估计是去前厅敬酒了,毕竟是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儿子之一,即使是纳个侧妃进门,那前来恭贺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谢南书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自己现在是玉荛,是瑾王侧妃,被瑾王亲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更何况,就是被吻了一下,又不是掉块肉,没什么的…… 嗯,对,没什么的……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谢南书对着两个丫鬟开口:“你们下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伺候了。” 两个丫鬟屈膝行礼,领头的东枝恭谨地回道:“那奴婢们在外间候着,侧妃您有什么吩咐就叫我们。” 丫鬟退下了。 屋里终于只剩谢南书一个人,他这才感觉自在了些。 起身来到桌前,倒了杯水喝压压惊,谢南书在桌旁刚坐下,胃里就真的疼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为了这个婚礼,他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这还真让那瑾王给说中了,他确实饿得胃不舒服了。 桌上有糕点瓜果,他随手拿起一样吃着。 边吃边在心里琢磨,这瑾王到底是何居心。 从这逾矩的婚礼,到瑾王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处处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 还有刚才那突然的一吻,也不知这瑾王是突然兴起,还是故意想看玉荛难堪。 还有当今陛下,他为什么要将谢府的一个小小庶女许配给瑾王作侧妃?瑾王不是他最疼爱的三个儿子之一吗? 纳一个小小的庶女做侧妃,这怎么看怎么有点折辱瑾王的味道呢? 难道,一年前的那场变故,让瑾王不仅仅是无缘太子之位,更是连圣心也尽失了吗? 这么想好像也不对。 因为这一年来,在朝堂之上,面对重大决策,陛下仍旧会重视瑾王的进谏。番邦的进贡,仍是流水一样赏赐进瑾王府,陛下对瑾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南书一边分析,一边又随手拿起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如果陛下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拉拢、为了分裂谢氏家族与其他家族的联盟,那只用这一场联姻恐怕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对瑾王来说,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些。 要知道,世族大家之间的联盟,那是岁月更迭、朝代更替中,大浪淘沙的结果,是世族大家得以生存延续的根本。 目前最大的这几家世族,那都是有着两三百年的基业传承。而且这几家世族,无论是人脉还是营生,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只靠嫁进皇家一个谢府嫡女,恐怕也只能激起小小的涟漪,作用有限。 更何况,这个嫡女,还只是名义上的。 这些,他谢南书能想明白,那当今天子看透的程度,更是应该远在他之上。 那陛下他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谢南书想不明白。 也许,作为掌控天下的帝王,陛下他很有可能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而眼前玉荛的联姻,应该只是棋局中的一小步。 一小步棋而已,作用不需要太大,重要的是走出这一步。 而陛下的目的,一定会有拆散世家大族,用以收权拢财,巩固帝位这些,再多的,谢南书就猜不到了。 看来,谢长恭也在未雨绸缪。 自己能想到这些,他肯定想得比自己还要深远。 自己虽然想不透他逼自己替嫁的目的,但多加防范总是没错的。 还有玉荛,自己要想办法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还有母亲的病,一定要想办法请到高明的大夫来重新医治。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谢南书的肩,吓得谢南书浑身一抖,手手中的糕点掉在了桌上。 他一个猛子窜了起来,头顶重重地顶在了某人的下巴上,疼得那人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谢南书转回身,就看到瑾王正在一边捂着下巴,一边瞪着他。 这瑾王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瑾王皱起眉头:“你在想什么呢?连本王进来了都不知道?” 顾不得脑袋上的疼痛,谢南书赶紧行女子拜礼,低下头回道:“请王爷恕罪,臣妾……臣妾初次离家,想着以后再不能于父母膝下尽孝,这心中……” 谢南书语顿,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喝合卺酒时,他那个跪拜礼,不是女子礼! “想家了?”穆云峥在桌旁坐下,挑眉看着谢南书,“那个家有什么好想的?你那嫡母偏心于嫡长子,一心想要多弄些财产给她的宝贝儿子。你那亲生父亲,任你们母子三人流落在外多年,都不曾派人去寻过你们。” “起来坐吧。”他扫了眼谢南书,慢慢揉着下巴,“这样的父母有什么可尽孝的?” 谢南书小心翼翼地起身,隔着桌子坐到了瑾王对面。 他小心觑着瑾王的表情,感觉瑾王应是没怀疑之前那个跪礼。 也是,他当时着急向瑾王请罪,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拜,也算得上合理。 稍稍安心,谢南书垂下眉眼,恭谨地提起翡翠茶壶,给瑾王倒了杯茶,顺着他的话回道:“臣妾的生母还在谢府养病。” 瑾王端起翡翠茶杯,喝了口茶:“这事本王心中有数,日后本王寻个机会,把你生母接到府中来,让院判替你生母重新号脉,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南书握着茶壶花提的手一紧,他抬起眼认真地看向瑾王。 他分辨不出瑾王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想这么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凌嬷嬷的声音:“王爷,侧妃,药膳好了。” “进来吧。”瑾王看向谢南书,“饿坏了吧?你尝尝我府中这位大厨的手艺,看看是否吃得惯。” 两碗药膳,再加上八碟做工精湛的菜肴摆上了桌。 凌嬷嬷给二人布好了银筷,笑呵呵地领着丫鬟们退下。 谢南书起身要给瑾王布菜,被他拦下了。 “你快吃吧,都饿一天了。”瑾王笑着给谢南书夹了几样菜,“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南书确实已经饿极了,但他仍不敢忘自己谢府嫡女、王府侧妃的身份,低眉睑目:“请王爷先用膳。” 瑾王笑了笑,自行先吃了起来。 谢南书这才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握着右手腕部的袖口,优雅地将食物放入口中。 戏班三年的磨炼不是假的,他敢保证,自己从头到脚,举手投足,完全就是一介贵族女眷该有的行止。 对面的瑾王绝对看不出来,自己是伺候了他三年,却仍旧未曾入得他眼的小小伴读谢南书。 第5章 作画 谢南书现在最头疼的,不是自己吃了东西却仍有些不舒服的胃,而是眼前这位吃饱喝足了,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新郎官。 难不成……他还想要今晚歇在这里? 谢南书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他不是不满意陛下的赐婚吗?他不是根本瞧不上玉荛吗? 难道他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徒? 就算不喜欢,也想尝尝鲜? 谢南书立刻焦灼不安了起来。 瑾王终于慢悠悠地喝完了眼前这盅养生汤,唤丫鬟进来撤走了碟碗。 东枝领着袭春端进来杯盏给瑾王和谢南书净口。 一切收拾妥当,一众丫鬟鱼贯退下。 谢南书脑子千回百转,绞尽脑汁地在想法子,想支走眼前这位爷。 瑾王起身走进一旁的屏风后,换了件常服出来:“你也进去换个发型吧,孤是王爷,那些宾客不敢来闹洞房。你这头饰不轻,去摘下来,让头发松乏一些吧。” 谢南书起身行礼后,进了屏风,坐到梳妆台前拔下衩环,换了个妇人常挽的发髻。 他一边挽发,一边心思飞转,竟一时不察,没有发现瑾王此刻正靠在屏风旁端详着他。 窗外暮色四合,刚才丫鬟们退下时就已经掌了灯。 屋内现在是烛火通明。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此刻眉目如画,他有意模仿着女子的动作神态,在这满室的烛光中,更显温婉。 垂着长睫,谢南书手指翻飞平整着衣领。他想了想,又决定把这件薄透的外衫换掉。 自己虽然在肚兜里缝制了暗袋,用棉花垫出了假胸,可难保这瑾王眼尖,再看出什么端倪。 他站起身,刚转过来,就看到瑾王正嘴角噙笑,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谢南书吓得顿时往后一退,靠在了梳妆台上。 “本王如此吓人吗?”瑾王笑容里泛起了一丝嘲讽之意,“看来市井传闻,本王能止小儿夜啼,这是确有其事了。” 谢南书眨了眨眼:“王爷说笑了,王爷治军严明,屡打胜仗,是我朝百姓的守护之神。小儿闻王爷大名止啼,那也应该是因为百姓给自家孩子们睡前讲王爷的丰功伟绩,引得他们听得入迷罢了。” 瑾王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这一记马屁是不是拍到了正地方,因此不敢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瑾王。 瑾王笑够了,深深看了谢南书一眼,转身出了屏风,去了书案处。 虽然不明白瑾王为何那样看自己,可谢南书还是跟出了屏风。 就见瑾王随手铺开了一卷宣纸,提起墨条开始磨墨。 他竟是要写字。 谢南书连忙上前:“臣妾伺候王爷吧。” 瑾王看了看他,松开了墨条。 谢南书拾起墨条,又加了一小勺水进砚台,然后细致地磨起墨来。 瑾王转头望向窗外,竟是发起了呆。 谢南书磨好墨也没敢出声,默默退后两步,候在一旁。 他伺候了眼前这人三年,可像今天这样近身伺候,却是没有过的。 曾为太子候选人之一的瑾王,那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谢南书能成为他的伴读,并不是谢南书的努力,也不是谢家所为。 其实谢氏一族,并不希望谢南书与这位瑾王走得太近。 毕竟谢氏家族在明面上,是从不参与皇家储位之争的。 若不是三年前,这位瑾王战场负伤过重,几近伤重不治,当今德妃四处拜佛,最后求到了九陀山普华寺,得了普华寺高僧指点,恐怕这位瑾王早就陨落了。 德妃辞别高僧,回宫后就斋戒三日,还说动陛下大肆祭天。 她还按照生辰八字,给瑾王精心选配了七位伴读,瑾王这才日渐转危为安。 谢南书就是这七位伴读之一。 说是伴读,和仆从也差不了多少。 七位伴读,除了谢南书,其余六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攀龙附凤,自然将瑾王伺候得无微不至。 所以,三年伴读生涯,谢南书做得都是些外围的活计,而近身伺候的差事,通常是轮不到他的。 他也没有卑躬屈膝以换荣华富贵的想法,所以也从来没和那六人争过什么。 三年来,他只是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可上个月,他突然因为犯了个小错惹怒了瑾王,被瑾王怒斥了一通,撵回家中,让他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 他这禁闭还未解除,就出了妹妹玉荛被圣旨赐婚,玉荛又离家出走的事,而他也就此被父亲逼上了花轿。 瑾王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提笔舔墨,在宣纸上涂抹起来。 谢南书探目望去,发现瑾王是在作画。 可他画得既不是花鸟,也不是鱼虫,更不是山水,而是惨烈的战场。 这位瑾王从军多年,练得一身好武艺,但毕竟是皇室出身,就算征战多年,少年时的文墨功夫也未曾退步。 仅从他今日这挥笔的气势,流畅地作画技法,就可看得出,他的幼年时光是如何被笔墨浸染,被书香雕琢。 不多时,画作完成。 谢南书小心觑着瑾王的脸色,不敢冒然上前。 瑾王垂着眼睑,视线落在画卷上,沉默着。 谢南书也不敢动,只能默默地陪站,觉得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喵~” 窗外一声猫叫打破了一室的静寂。 谢南书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只乌云盖雪顺着窗棂缝隙钻进了屋来。 瑾王起身来到窗前,将这只通体乌黑,只有腹间和四足雪白的小猫抱在了怀里。 “这几天你跑哪去了?”瑾王揉着猫脑袋,“连我的婚礼你都缺席了,该罚。” 小猫又叫了一声,不停地用头蹭着瑾王的掌心,冲他撒着娇。 瑾王抱着猫走到书架旁,打开一个锦盒,取出些肉干和鱼干放在书架上,又倒了杯清水,这才把猫放了上去。 黑猫低头吃了起来。 瑾王又撸了几把猫背,转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画卷凑近烛火点燃,扔进桌角处的笔洗中。 谢南书的目光落在燃烧着的火光上,看着那残画逐渐被火焰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实话实说,瑾王画的非常传神。 画中的战场上硝烟弥漫,旌旗猎猎,幽深的山谷中仿佛在回荡着号角声、厮杀声。 将士们肢体崩裂,躯干支离破碎,谢南书看着那逐渐烧尽的画面,仿佛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他不明白,瑾王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作出这样的一幅画后,却又将画烧掉。 可谢南书不敢问,面对瑾王这异常的举动,他低下头去,一动不敢动。 偏巧谢南书所站之处,与梳妆台上的铜镜形成一个极巧妙的角度,让他眼角余光透过铜镜,看到了瑾王的双眼。 那双眼阴沉异常,黑黢黢的双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6章 洞房 第六章 洞房 谢南书被瑾王吓得当场石化,浑身的血液都被那道视线冻住。 他连忙将余光移开,不敢再看那铜镜,低垂下头,将牙关死死咬住,绝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 屋内顿时安静得瘆人,只剩小猫的进食声隐约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就一小会儿,谢南书实在忍不住,目光又瞥向铜镜。 就见铜镜中,瑾王无声地嘲弄一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去看书架上的黑猫。 黑猫吃得差不多了,转身跳下书架,又冲窗户跑去。 窗户“吱呀”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谢南书转头看向了黑猫离开的窗户。 看来,这只黑猫在瑾王心中,地位不一般。 见黑猫离开,瑾王并未阻拦,反而转身唤了贴身丫鬟知秋进来铺床。 谢南书一惊,转回头看向瑾王站在床边的背影,不由得攥紧了袖子。 这瑾王竟然真要洞房! 这可如何是好? 东枝和袭春也进来搀扶谢南书,带着他去屏风后卸妆。 谢南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边净面边想着对策。 可直到丫鬟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了两盏立于床旁的落地烛台未灭,谢南书也没有想出什么妥帖的办法来。 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 “爱妃做什么呢?” 瑾王再次倚在屏风上,看着谢南书问道。 “臣妾……臣妾心里慌得很……”谢南书转过半个身子,低着头轻声答道,“王爷,臣妾……还没准备好……” 瑾王笑着上前,眸中刚才于铜镜中映现出的冷寒已消失不见。 如若谢南书刚才不曾于镜中偷窥到那样的双眼,他根本就发现不了瑾王对他的真实态度。 如果今天入府的是玉荛,面对笑意满满的穆云峥,她恐怕早就被这人哄得心花怒放,春心荡漾了。 穆云峥伸手拉过谢南书的手腕,面上笑意不减:“第一次嘛,孤知道你害羞,但人总得有第一次,不是吗?” 说完,他拉着谢南书的手用了用力,示意谢南书起身。 谢南书哪里肯干,说什么也不起来:“王爷,臣妾粗通音律,让臣妾为您奏上一曲助助兴吧。” 瑾王停下动作,诧异地看着他:“洞房花烛夜,你觉得听曲助兴合适吗?” 谢南书抬头看了瑾王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努力往回拽着自己的胳膊:“那臣妾作诗一首,请王爷品鉴……” 瑾王终于没了耐心:“洞房花烛夜,用来吟诗作对,也就爱妃你想得出来。” 他直接将手臂伸进谢南书膝盖后,用力一抄,将谢南书打横抱起来,直奔床榻。 谢南书没想到这瑾王臂力竟如此惊人,自己一个并不瘦弱的成年男子,这瑾王竟能毫不费力地抱起就走。 被放躺在床榻上,这让谢南书彻底慌了神。 瑾王抬手一挥,床幔就垂落下来,将他们二人笼罩其中。 纱帐外的烛光,映得床帏之内影影绰绰,谢南书一时有些看不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瑾王的身躯就覆上了他,温软的双唇就将他的唇瓣含裹。 谢南书惊吓至极,用力推搡,又被瑾王的大手控制住了双腕。 瑾王再次吻过来,谢南书使劲偏过头去,那吻就落在了他颈间的珠帘饰品上。 湿润且柔软的触感,隔着珠帘传来,自颈间一路辗转漫延,让谢南书寒毛倒竖。 挣扎间,谢南书的衣衫已半开,肩膀露了出来,那濡湿感就势又蠕爬到了谢南书的肩上。 现下这触感是真实地落在了谢南书的皮肤上。 又痒又麻的陌生触感,让谢南书浑身战栗起来。 他羞愤极了! 活了二十载,他谢南书受过的屈辱不计其数,可像此时此刻这样被轻薄,却还是第一次! 可与羞愤相比,他更多的是恐惧! 他怕再继续下去,自己男子的身份就会暴露! 瑾王的吻流连到谢南书的锁骨处。 “殿下!殿下!”谢南书吓得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不管不顾地喊道,“您快停下!臣妾、臣妾葵水来了!葵水来了!” 瑾王动作一顿,却没有起身,而是再度向上,又回到了谢南书的双唇上。 可这次,却不仅仅是触唇那么简单。 感受到舌头的入侵,谢南书死死地紧闭牙关,说什么也不肯让瑾王得逞。 可他忘了,瑾王的蛮力,他一个弱质书生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瑾王捏着谢南书脸颊,五指稍一用力,就迫使他乖乖张开了口。 谢南书终于丢盔弃甲,任由瑾王攻城掠地。 一时间,谢南书悲从心生…… 幼年流亡,为了活着,他受尽人间疾苦。 好不容易被谢长恭认回,做了谢家少爷,现在却又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活到现在,一直顽强不屈的谢南书,头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穆云峥正满心欢喜地享受着当下这热烈的深吻,突然就感觉到舌头上一阵巨痛! 他连忙起身,捂住嘴,瞪着谢南书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谢南书快速坐起身,抱着被子挡在胸前,连滚带爬躲到了床尾的角落。 他动作太大,带动床幔闪出一道缝隙。 烛光顺着缝隙洒了进来,穆云峥看到谢南书殷红的眼角,竟似染上了几分泪意。 穆云峥手指蜷了蜷,握成了拳。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得不得了,在这片静谧中,谢南书渐渐冷静下来。 他开始有些胆怯,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胃里就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汗水瞬间打透了他的里衣。 他使劲去按住痛处,可疼痛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疼得他忍受不住。 他呻吟出声,身子顿时佝偻成一团。 穆云峥见状,伸手将床帏挑开,用金钩挂住。 他靠过来,伸手扶住谢南书的后背:“你怎么了?” 谢南书满头大汗,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臣妾、臣妾胃疼……” 瑾王连忙抬手点了谢南书几个穴道,帮他缓解疼痛。 随后又唤门口守卫,让其速速去请御医院郑院判。 守卫是瑾王的贴身侍卫蒋青,是位轻功了得的高手。 不消片刻,郑院判就被他拎着后衣领站到了门口。 郑院判进得屋时,双腿还在打颤,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想来,蒋青是一路带着他飞檐走壁来得王府。 瑾王顾不上安抚郑院判,连忙免了他的参拜,拉着他给谢南书诊脉。 谢南书胃里还在疼痛,而且疼法和刚才还不相同,现在已然变成绞痛不止。 郑院判哆嗦着手,按到了谢南书伸到床幔外,搭着一块丝帕的手腕上。 瑾王在床幔里抱着谢南书,给他揉按着胃部,想催促郑院判的嘴张了几张,终是没吐出口。 郑院判终于冷静下来,挼着胡子皱着眉,仔细分辨着脉象。 过了好半天,他才松开手,冲床幔作揖行礼:“请问侧妃这胃疾是首次发作,还是以前也有过?” 谢南书虚弱地回道:“以前有过不舒服,但我喝些温水便能缓解一二,像今日这般剧痛,还是第一次。” 郑院判又问道:“侧妃今日可是吃了寒凉的不好克化的东西?” 谢南书想了想:“吃了些水果,又吃了药膳。” 郑院判又详细询问吃了哪些水果,药膳的材料都是什么,谢南书一一答了,答不全的地方,瑾王便开口补上两句。 “回王爷,侧妃这是由外感邪气、内伤饮食情志、脏腑功能有失协调运作,从而导致的气机郁滞,胃失所养。”郑院判从药箱中取出针包,“待臣给侧妃在腕处扎上几针,再喝几副药调养一下,应无大碍。” 扎完针,谢南书的胃疼就缓解不少。 临走前郑院判又嘱咐道:“胃脘通心脉,侧妃胃疾未愈之时,宜安心静养,切不可思虑过度,情绪大起大落,这与养病乃是背道而驰。” 送走了郑院判,东枝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得屋来,想伺候谢南书喝药。 谁知瑾王却接过了药碗,吩咐道:“你下去吧,去外间候着。” 东枝行礼退下。 谢南书靠在床头的软枕上,伸手就去接瑾王手里的药碗,谁知瑾王竟一抬手躲开了,然后用羹匙舀起一勺汤药。 见瑾王吹了吹羹匙,将药喂向了自己,谢南书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再次伸手去接:“不敢劳烦王爷,臣妾自己来就好。” 谁知瑾王却躲开了谢南书的手,将羹匙直接喂到了他唇边:“张嘴。” 第7章 德妃口谕 谢南书一双大眼诚惶诚恐,他哪敢让瑾王千岁亲自喂他喝药。 可看这瑾王霸道的架势,谢南书又不敢拒绝他两次。 “孤让你张嘴!”瑾王声音沉了下去。 谢南书再不敢耽搁,低头含住羹匙喝了药。 瑾王又喂过来第二匙。 谢南书觑着瑾王沉下去的脸色,再次乖乖张了口。 就这样,二人再无言语,一人喂一人喝,一匙接一匙,碗中的药汁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喝完药,谢南书垂头思忖,该怎么言语,才能借自己生病请瑾王去别处过夜。 还没想出头绪,谢南书的嘴唇就被触碰,一粒东西喂进了他的唇齿间。 嘴里的饴糖化了开来,甜香味道刺激着味蕾,驱散了口中汤药的苦涩。 谢南书抬起头,就看到瑾王手中的糖果罐,罐中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饴糖。 “还要再来一颗吗?”瑾王见谢南书盯着糖罐子看,出声问道。 谢南书摇了摇头。 他其实是想吃的,因为他生来喜甜,可玉荛是不爱吃糖的。他现在是玉荛,绝不能做出和玉荛行为相矛盾的事来。 听谢南书这么说,瑾王就转过身,将糖果罐子放回到了床头的暗格里。 没想到,这瑾王竟然还有着孩童心性,床头暗格这么私密的地方,竟然还会存放饴糖。 一想到床头暗格还存放着他们二人打结在一起的头发,谢南书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谢南书原本一直幻想着,将来与自己结发之人,应该会是一位知书达礼的闺门女子,不必非是嫡女,庶女就好。 只要那女子能与他同心同德,互相扶持着与他厮守一生,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可如今,与他行了结发礼的,竟是让他一心想敬而远之的天家皇子,而他自己,却连男子的身份也丢失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早点休息吧,孤明早还需上朝议事。” 瑾王话音刚落,谢南书的外袍就被瑾王三两下脱了下来。 谢南书挣扎了,可效果等于无。 然后瑾王长臂一伸,将谢南书拦腰抱着,躺进了红色的锦被中。 谢南书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瑾王用食指抵住了唇。 “孤累了,不会再乱来。”瑾王将谢南书搂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胃部,“睡吧,孤给你暖着胃。” 面对瑾王突如其来的温存,谢南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瑾王变脸如翻书,现在竟然如此温柔,温柔得仿佛刚才那个满眼阴沉盯着自己的人,不是他一般。 谢南书今日可算是更进一步地见识了这位瑾王千岁的喜怒无常。 不多时,瑾王的呼吸就变得细稳且绵长。 可谢南书哪里敢睡? 如此被抱着,这穆云峥的手掌无论是上移半寸还是下滑半尺,那都会让谢南书的男子身份顷刻间暴露得彻底! 谢南书慢慢用手握住自己胃上瑾王的手腕,作好了反制瑾王乱摸的准备。 谁知,这瑾王的睡相竟然出奇的好,他就这样以抱着谢南书的睡姿,一动不动地睡了一夜,甚是安稳。 饶是如此,这一夜,谢南书也是强打精神,闭着眼睛,提心吊胆,硬生生熬到了瑾王要去上早朝的时间。 接近鸡鸣时分,谢南书感受到瑾王醒了。 瑾王在慢慢往外抽自己的胳膊,动作轻缓又温柔,生怕吵醒他。 可谢南书却不敢再装睡,借机睁开了眼睛。 见他醒了,瑾王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若是还困,你就继续睡吧。” 还不等谢南书回答,屋外传来了凌嬷嬷请安的声音,瑾王站起身应了一声。 凌嬷嬷打开房门,一众丫鬟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在外间桌上摆满了美食。 瑾王走入屏风后,知秋领着两个小丫鬟跟着进入,伺候他洗漱更衣。 谢南书连忙穿上扔在床尾的外袍,下床穿鞋,围到瑾王身旁伺候。 瑾王穿戴整齐,坐到桌前用早膳。 谢南书在东枝的服侍下洗漱完毕,也坐到了桌旁。 谢南书胃里虽然好多了,但仍不舒服,就只简单进食了一点红薯粥。 放下粥碗,谢南书抬起头,就对上了瑾王含笑的眉眼。 “你再去睡个回笼觉补补眠。等孤回来,带着郑院判再过来给你瞧瞧。” 谢南书连忙微微俯首:“谢王爷,臣妾已经好多了,昨夜开的药只喝了一碗,不会起效太快的。不如等臣妾再喝上两日,若不见好,再请郑院判前来复诊可好?” 谢南书可不敢再让郑院判给他诊脉。 昨晚郑院判是惊魂未定之下,未能诊出什么异样,如果今日再来,保不齐就能号脉号出他的男子身份。 谢南书不敢再冒险。 瑾王点点头:“好,就依你,那孤走了。” 谢南书刚要起身相送,就被按着双肩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你我既已成夫妻,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你继续用膳吧。” 说完,瑾王亲昵地用指背蹭了蹭谢南书的脸颊。 见谢南书局促地红了脸,他忍不住笑出声,边笑着边转身离去。 谢南书捂着脸颊,望着瑾王的背影,心里一团乱麻。 夫妻? 这两个字,他谢南书可担不起。 区区王爷侧妃,虽是因着圣旨被抬成了几近平妻的地位,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高等级的妾室罢了。 毕竟那道赐婚圣旨上,并没有关于平妻的一词半字。 妾为货,可通买卖。 大奉朝的律法虽然比之前的王朝有革新之处,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仍是没有改变。 刚才的脸红,谢南书不是害羞,那是尴尬。 不过配上他机智的临场反应,和惟妙惟肖的演技,倒是让人看不出丁点儿破绽。 袭春领着小丫鬟们撤下了餐食,谢南书就回到床上补眠。 一夜未睡,让他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 但他并没有睡多久,就有两个隶属正阳宫的太监来传口谕。 谢南书不得不顶着个昏沉的脑袋爬起来,穿戴整齐,来到前院,跪地听谕。 “传德妃娘娘口谕,宣瑾王侧妃谢氏女入宫觐见!” 谢南书磕头领旨谢恩,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紧。 领头总管胡平,持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谢侧妃快请起,劳您收拾一下,这就跟奴婢进宫去吧。” 第8章 下马威 谢南书起身站稳后,侧头唤了声“东枝”。 东枝立刻自怀中掏出一小袋银子塞进领头太监手中:“胡总管,您请笑纳。” 胡平连忙笑着推拒:“这可使不得,杂家无功不受禄。” 谢南书笑着开口:“胡总管拿着就是,我一深闺女子,舔居侧妃之位,还得请胡总管多多提点。这一点茶水钱,不值得这样推拉。” 胡平一听谢南书这么说,就笑着将钱袋收进了怀中:“那奴婢谢侧妃恩赏,侧妃您慈悲。” 东枝恭敬地作出“请”的手势:“胡总管,请您先带着这位公公去侧厅用茶,歇歇脚,待我家侧妃梳妆完毕,咱们就动身。” 胡平笑呵呵地应了,带着徒弟汪直跟在东枝身后,去了侧厅。 袭春带着两个小丫鬟,快速帮谢南书梳妆完毕,穿上侧妃正装。 “侧妃,奴婢这心里不安。”折回来伺候的东枝,一边帮谢南书系腰间的玉佩一边开口:“不知这位德妃娘娘为何突然宣召您入宫觐见呢?” 谢南书对着铜镜再次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不清楚,按理说,如果德妃娘娘想宣我进宫谢恩,王爷他应该提醒我一声才对。” 按礼制,他一介小小侧妃,是没资格进宫谢恩的。 况且这件事,瑾王他提都没提,那就说明这宣召一事,瑾王压根儿就不知晓。 那这位德妃娘娘宣他进宫,恐怕就不是想见见他这么简单了。 袭春听谢南书这么说,连忙问道:“侧妃,如果您进宫后,一直出不来,奴婢是不是应该去找王爷求助?或者去找咱家老爷?” 谢南书摇摇头:“不必,我这刚进瑾王府,并未犯什么过错。想必这位德妃娘娘召见,应是打算给我立立规矩,敲打一下,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他回过头,看到东枝和袭春一脸的担忧,心里一暖,又开口嘱咐道:“你们二人一定要小心,这宫里不比外面,凡事要机灵些,切记不要莽撞,亦不得乱了规矩。如果我在里面时间太久,你们能找到王爷,那就和他说一声,如果找不到,也不打紧,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这东枝和袭春都是谢南书出嫁前一日,谢南书亲自从官家罪奴里买来的女囚。 她们二人本就是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因主家获罪受了牵连,这才入了诏狱,充作官妓。 她们二人是在押往官家妓楼的路上,被女装打扮的谢南书,亲自接手带回谢府的。 本已要堕地狱,万念俱灰,结果峰回路转,重获新生。 这对她们二人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因此她们分外珍惜眼前的一切,对谢南书更是忠心耿耿。 而谢南书这一番话,更是让东枝和袭春明白,谢侧妃是希望她们二人能先保全自己,然后再为她卖命。 这样珍惜奴婢的主子,为她们生平仅见。 二人跪地,齐齐叩首:“奴婢们谨记,侧妃您定会吉人天佑的。” 谢南书搀扶起她们二人,面上带笑,心里却是阵阵发寒。 他有预感,这一趟正阳宫,恐怕不会好走。 确认一切准备无误后,谢南书在东枝和袭春的搀扶下,上了王府马车,跟在胡平公公的马车后面,来到了皇宫。 进了皇城城门,换乘了宫里的马车,一路到了正阳宫门口,谢南书下车走路,跟着胡平进了正阳宫宫门。 头一道宫门,东枝和袭春都跟着进了,可是第二道内门,东枝和袭春就被门口的内侍拦在了外头。 谢南书一脸不解,侧头去看胡平。 胡平仍是笑得一脸和气:“谢侧妃,宫里规矩多,您的丫鬟还不够资格觐见德妃娘娘,让她们两个在这儿候着吧。” 谢南书点点头:“那有劳胡总管前面带路了。” 胡平转身,带着他的徒弟走在前面。 谢南书回头瞄了东枝一眼,东枝立刻懂了,冲他悄悄地点头回应。 正阳宫第二道宫门,就在东枝和袭春的眼前,缓慢而沉重地合上了。 这一合,就合到了日上三竿。 而谢南书,始终没有出来。 东枝和袭春再不敢耽搁,转身就冲正阳宫宫门快步走去。 可没想到,这道宫门来时好进,出时却难了。 门内的内侍不肯开门,门外又伫立着带刀侍卫,任凭东枝袭春二人,对门口两位轮值的内侍磨破了嘴皮,二人也不肯通融,只是让她们再等等。 东枝和袭春心里急得不行,可面上又不敢显露,只能频繁地盯着宫门的门缝。 宫门外,不时有宫女内侍的身影走过,不过他们都身领差事,皆是步履匆匆。 东枝看到了,也不敢去拍门叫人,更不敢高声喧哗。 况且,求助这些宫人,并无用处。 东枝急得不行,只盼望门外能经过一两个有身份的人,能真正帮上她们小姐的人。 正阳宫内,正阳殿门前。 谢南书站在日头下,面颊额头处,汗水滚滚而落。 汗水一滴一滴,砸在他脚下的青石板路面上,又快速地蒸腾不见。 谢南书脸颊边沿的妆已经略微花了,头部也开始有了眩晕感,但他仍旧站得笔挺,王爷侧妃的仪态,一点没有走形。 今日若是换成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恐怕早就已昏倒在这烈日之下了。 但谢南书能挺住。 要知道,在戏班那几年,这样的站桩训练,对谢南书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谢侧妃,辛苦您还得再等等,德妃娘娘这回笼觉睡得极沉,仍是没醒。”胡总管脸上带着歉意,再次来到谢南书面前行礼,“娘娘她近日一直在忙于给太后侍疾,昨日傍晚才得空回宫来好生休息,想来今日这身体仍是乏累得很,这才一个回笼觉睡到现在。” “玉荛明白,”谢南书笑着点头:“娘娘掌管后宫,日夜操劳,难得休息,且对太后又是孝心可鉴,日夜侍疾了十多日,是我们这些晚辈女眷学习的典范,让娘娘好好休息吧,玉荛不急的。” 胡总管笑着又是一礼:“谢侧妃,您是奴婢见过的名门闺秀中,最有才德,又品貌绝佳的。奴婢相信,您绵长的福气还在后头,请您万万保重身子,凡事以恭敬礼孝为先,奴婢还想日后讨杯小世子百日宴的喜酒喝喝呢。” 谢南书笑着:“胡总管放心,到时定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喜酒。”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胡平只能点到为止,旁的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冲谢南书又行了一礼,弯腰退下了。 谢南书用袖口擦了擦汗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并不曾逾矩地去看德妃寝殿大门一眼。 胡平肯对他说上这一番话,已是难得。这番指点就是告诉他万事皆要忍。这也证明,今日宣召,就是德妃的下马威。 夏日烈阳高挂,让他一个王爷侧妃候在庭院正中,一不赐座,二不赐遮阳伞,茶水更是一口没有,看来,这位德妃娘娘非常不满意玉荛这位侧妃人选。 从这也能看出,赐婚一事,陛下并没有与德妃商议。 一切都是这位天子一意孤行。 又站了两柱香的功夫,寝殿内这才传来了交谈声,看来这位德妃娘娘,终于要见一见他了。 第9章 抄经 胡平自殿内出来,引着谢南书进入殿中。 “瑾王侧妃谢玉荛拜见德妃娘娘,娘娘福隆金安。” 谢南书以皇家晚辈之礼,向德妃跪拜,动作标准,一丝错误也没有。 跪拜全程,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眼前两尺内,规规矩矩。 “娘娘,这天气燥热,您喝口茶,消消暑吧。”德妃身旁的郗嬷嬷,端着金镶玉的茶杯奉至德妃面前。 德妃接过,用杯盖刮了刮水面,喝了一口:“这今年的新茶,怎么还没去年的陈茶好喝?” 她目光一斜,带着不满看向站在一旁的胡平:“难不成,这头一道进贡的茶叶,进了碧霄宫?” 碧霄宫,是皇后的宫殿。 “回禀娘娘,这已经是今年贡茶中最顶尖的天目青顶了,刚进宫时,陛下就让人将头一份儿送到正阳宫来了。”胡平连忙弯腰行礼,“今年隋州那边多雨水,光照不足,多少是会影响一点口感的。” 德妃听罢,虽没再说什么,但神情间仍是不满。 她又喝了几口,就将茶杯随意丢在身旁的桌子上,挥了挥手。 郗嬷嬷连忙招手,让丫鬟上来撤下了茶具。 郗嬷嬷又伺候德妃净了手,眼神示意德妃身后扇扇子的内侍大些力气,又示意胡平传膳。 胡平一挥手,门外的内侍就托举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珍馐佳肴摆上了桌子。 一等丫鬟翠巧上前布菜,德妃拿起镶金筷子,慢悠悠吃了起来。 这全程,谢南书都一直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德妃始终未曾理他,仿佛他压根不存在一般。 但谢南书仍旧保持着标准的跪姿,低眉敛目,表情恭敬。 直到德妃吃好了,放下筷子,接过翠巧奉上来的绢帕擦完嘴角,才目光一转,看向了谢南书。 “起来吧,来给本宫布菜。”德妃又拿起新上的茶杯,开始小口地啜着茶水。 谢南书恭敬地应“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此时他的膝盖已经非常疼了,且因跪得时间过长,膝盖僵直发木,但他强撑着,没有去揉一下。 虽然竭力控制,但在迈出第一步时,身体仍是微微摇晃了两下,谢南书立刻控制住身体,保持了平衡,之后他就步履标准地走到了桌前。 杯盘未撤,根据所剩下的食物,谢南书只一眼,就看出了德妃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没有去挑选剩得多的,也没挑选剩得少的,他反而将筷子伸向了食物余量适中的一盘菜,夹起一块,轻轻放进了德妃面前的玉碟中。 一切做好后,他又后退两步,与德妃拉开了一段距离,将尊卑有别的尺度拿捏得极其恰当。 德妃这才掀起眼皮,认真地打量起这位谢府嫡女。 面上的妆容虽然花了一点,但并不影响眼前这位美人的容颜,用眉目如画,姿色天成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这身量,确实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 高得让人看着有些别扭。 德妃见过谢南书,那人只比云峥低半头,现在看来,这谢南书的双生妹妹,和谢南书的个子也差不了多少。 这谢长恭还真是有本事,嫡子嫡女个个长相出众不说,竟然连庶出的子女也是这样出类拔萃的双生胎。 “抬起眼来。” 谢南书听到德妃的话,不敢怠慢,立即轻声应“是”,并且行了个礼后,才敢抬眼。 要知道,直视皇族,尤其是位份高贵,手握实权的,那是大不敬之罪。 见谢玉荛只敢与自己对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德妃满意地一笑。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只那双眼,就皎如秋月,灿若春华。 幸好,不是一双勾人的狐媚艳瞳。否则,这双眼可就留不得了。 德妃嘴角一挑,讥讽的笑意毫不不掩饰。 如若不是陛下毫无预兆就下了圣旨赐婚,这样的女子,她是根本不可能允许其进入瑾王府的。 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帝王之材,沉沦于女人的温柔乡中。 她知道,云峥之前是极其不喜欢这个谢氏女的,当日接到赐婚圣旨后,他还曾进宫请求陛下收回旨意。 但现在,这谢玉荛已然进了瑾王府,他们二人日后避免不了朝夕相处。 每日面对这样一个绝世美人,难保云峥不会动心。作为姨母,对外甥的女人,德妃自认有敲打教导之责。 她的目光落在玉碟里那块莲藕上,明白谢玉荛并不是蠢的。 她悠悠开口:“你现在已是瑾王侧妃,瑾王为全陛下颜面,以王妃之礼半制抬你进门,并默许你协理王府后宅之权。王爷他确实是在抬举你,但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无论是对下人,还是对王府外面的官员百姓,万不可骄纵蛮横。遇事要谨慎处理,重大事宜要向瑾王寻求主意,妄不可擅专。” 谢南书屈膝行礼:“玉荛谨记。” “还有,日后王爷迎娶正妃进门时,你作为侧妃,要跪地相迎,要把王爷正妃当成第二个主子,而不是你争风吃醋的对手。正妃进门后,你手里的管家之权,要全权上交,万不可恋权。日后王爷要是相中其他女子,也会纳入府中为妾,对待妾室,你有管辖之权,但不可将她们当作下人折辱,也不得随意发卖。” 德妃用筷子拨弄了两下玉碟中的莲藕,却并没有吃:“你要谨记,王爷是你的主子,是你日后的依仗。王府后宅安宁,王爷才能安宁,王爷安宁,你才能安宁,这个道理,相信不用本宫重复第二次。” 谢南书再次跪下,俯身行礼:“玉荛定会以王爷为天,以王府为重,请娘娘放心。” 德妃扫了谢南书一眼,却并没有让他起身。 “三日后,本宫要去普华寺进香,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你也为云峥手抄些经卷吧,本宫帮你带去普华寺,供到大殿上。”德妃慢慢起身,“你就在这儿抄录吧,抄完再回王府。” 冲着德妃离去的背影,谢南书再次恭敬行礼:“玉荛恭送德妃娘娘。” 只是抄写经卷,这让谢南书心里稍安。 虽然他启蒙晚,但他天赋不错。 自跟随母亲回到谢府后,他便拜入了谢府名师门下,短短半年时间,他的书法造诣就已深得先生的赞许,无论是楷书和行书,都有了自己的风骨。 当然,这也是他刻骨磨炼,笔耕不辍的结果。 毕竟能每天近百张纸的临摹练习,肯这样吃苦的人,是少之又少。 翠巧搀扶谢南书起身,为他带路,将他引往正阳宫西侧的偏殿。 一进偏殿,谢南书就明白过来,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窗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一摞经书,笔墨纸砚皆全。 可是这个书桌,高度却不足二尺。 第10章 哭一个? “德妃娘娘口谕,请谢侧妃跪抄经书,以示诚心。”翠巧说完,就低头不语。 看着书案前放置的软垫,谢南书心里苦笑。 还好,至少还有个垫子,总比直接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要好些。 不再看翠巧一眼,谢南书径直走到书案前,端正跪好,拿起银勺往砚台里倒了两小勺清水,拿起墨条磨起墨来。 翠巧见状也不再多说,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墨磨好了,谢南书拿起笔舔满墨汁,没有去翻经书,而是径自默写起了经文。 书案上的经书,有一大半儿他都能倒背如流。 在谢府这几年,他没少被罚抄经书,也没少像现在这样跪着抄写。 这德妃娘娘还是给他留了情面的,至少今天这个下马威并没有直接上大招。 谢南书也没有问这经书要抄多少算完成,因为他知道,抄多少都得看德妃的心情。 他边抄边反思今天从见到胡平总管后,到开始抄写经书,这期间自己一系列的言行举止。 确认并没有出现任何疏漏后,他的心情变得分外平静。 这德妃无非是想要敲打他,让他不要借由圣旨赐婚这一殊荣,在瑾王府作威作福。 德妃是想让他明白,这瑾王府,她德妃还是能伸得上手,能管得着的。 而且德妃今天这样做,也同样是在敲打谢府。 她想让谢南书向谢长恭传递一个信息。 谢府如果敢站队太子,那她德妃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由此看来,虽然太子之位已经落到皇后娘娘的次子手中,可这位德妃娘娘,显然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也是,这德妃能在后宫之中搅弄风云,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这太子之位,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德妃当年首胎小产,导致再不能生育,她一直将瑾王视若己出,也一直在为瑾王谋划铺路。 作为瑾王的姨母,德妃尽心尽责,于这前朝后宫,护了瑾王多年。 自从生母过世,瑾王于这皇宫之中,本已成弃子之势,若没有德妃爱重,瑾王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权势和地位。 日头渐渐西沉,偏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可是却并没有下人来掌灯。 谢南书起身,将窗户开得再大一些,好让室内再多漏进些夕阳的光线。 他不敢耽搁,马上又跪回去,执笔默写,手边写满经文的纸张已经摞起老高。 日头终于完全没入了地平线。 夜晚降临。 好在今夜晴朗,明月高悬。 借着月光,谢南书仍旧在奋笔疾书,一刻也不敢停歇。 手腕已经开始发酸,小臂也有了胀木的感觉。 可与膝盖上的感觉相比,这些不舒服根本不算什么。 他努力将注意力灌注到默写上来,好借此忽视掉膝盖上的疼痛与不适。 三更已过,谢南书腹中空空,早已饥饿难耐。 不仅饿,他还渴。 从踏入正阳宫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但这些他都能忍,因为在谢府,这些都是他时不时要经历的“修行”,可他现在有个更致命的问题。 他想小解。 这股尿意,从值更小太监打过二更三刻的梆点时,就有了。 他已足足忍了半个时辰还多。 可他不敢起来,更不敢离开这个偏殿。 宫中规矩甚多,他怕一个不注意,就招来横祸。 更何况,这位德妃娘娘应是巴不得他犯错,好有借口重罚他。 他不能主动将错处递进德妃手中。 宫墙外,更鼓声又起,三更二刻了。 谢南书已经满头满身的汗。 这盛夏时节,本就闷热,谢南书又是盛装前来觐见,即便是夏季礼服精简许多,也仍是两层,而这偏殿又仅开了面前这一扇窗户。 盛夏的夜晚,虽没了白天烈日的照射,可却并没有凉爽多少,反而异常闷热。 谢南书的头晕之感,渐渐有些加重。 他闭眼缓了缓,自袖中掏出丝帕擦了擦汗,又执起笔,坚持写了起来。 他面前这张纸,已是最后一张,写完了,他就打算去向德妃交差。 谁知他刚写完,刚放下笔,翠巧就敲了敲门,进来行礼。 她手里的托盘上,又是厚厚的一摞宣纸,竟是抄完的那叠宣纸的四倍之多。 “给谢侧妃请安。”翠巧行了礼,“德妃娘娘乏了,现已歇下,让您抄完这些,就可回府,不用去跪安了。” 翠巧说完,行了礼就要退下。 “翠巧姑姑,”谢南书唤住了她,“请问……” 谢南书是想问净房在哪里,他可以不吃不喝,可他不能不小解。 谁知还没等他问出口,翠巧就打断了他:“谢侧妃,德妃娘娘说,您没有抄完经书,是不能离开这偏殿的。” 此时殿中已经彻底暗下来,谢南书看不清翠巧的表情,但他身处在案前,因为有月光笼罩,这翠巧应是能看得清谢南书的。 此时的谢南书,浑身衣服早已湿透,脸颊被热得红彤彤的,额头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那好,”谢南书转了话头,“我不出偏殿,你派人送官房进来吧。” 翠巧好似一愣,可能她没想到谢南书会提这个要求。 见她不动,谢南书又开口,语气仍旧温婉:“如若德妃娘娘有令,不许玉荛使用官房的话,那能不能辛苦翠巧姑姑给我送条裤裙来。” 他顿了顿,低下头,面色故做尴尬:“可能一会儿,我需要换条裤裙……” 言外之意,他快要尿裤子了。 “这……奴婢这就去传内侍送官房进来。”翠巧急忙行礼退下。 谢南书看了看关上的房门,又把视线落向眼前这高高的一摞上好宣纸上。 他嘴角扯出嘲讽的一笑。 就这些宣纸的数量,自己就算今夜不眠不休,也根本抄不完。 但抄不完也得抄。 这是德妃对他的小惩大戒,也是开局就对他的宣战。 而他现在面对德妃,力量就如同小小的蚂蚁,德妃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将他摁死。 一无能力,二无靠山,权势地位更是皆无的他,除了隐忍,除了韬光养晦,再无其他路可走。 他再次执笔,开始写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来了两个小太监,将官房抬进了偏殿,安置在屏风后面。 谢南书将人打发走,撑着书案起身,试了两次才成功站起来。 他用力揉着双膝,可他此时手腕也在酸疼,揉起来的力气其实并不大。 好半天,他才终于能迈开腿,绕去屏风后面解决了生理问题。 他这才感觉身子好受了些。 不给吃喝,不给点蜡,逼着彻夜抄书,不知这位德妃娘娘折磨人的手段还有什么。 谢南书又跪回书案前,一边写经,一边在心里冷笑。 这幸亏是他顶替了妹妹玉荛,如果今日换成玉荛,那小丫头恐怕早就被折磨哭了。 哭? 谢南书脑中灵光一现。 这翠巧又送宣纸来,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被折磨哭,德妃娘娘没有成就感? 自己不哭,让她觉得下手还是太轻了些,所以才会又增加了四倍多的宣纸? 本来德妃就不待见自己,现在又看到自己抗挫能力如此之强,这恐怕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没有享受到折磨人的成就感,心里更加不爽了吧。 要不…… 自己哭一个? 第11章 在意 演戏嘛,谢南书拿手。 在戏班那几年,他只有前面两年半是学徒,剩下的时间都在登台表演,还曾被一个地主老爷相中过,要纳他为妾,后来知道他是男人,地主老爷还赏他吃了两次醉仙楼,之后才十分不舍地让他走了。 让他走的原因,是这位地主老爷并不好男风。 大奉朝也盛行男风,南馆在全国各地的数量也不少,但若要和盛产美女的青楼楚馆相比,那数量还是不够多的。 毕竟南馆还没有成为主流。 而且男子一旦入了南馆成为了小倌,那是有辱门楣的,会被从家谱中抹去,终身都无法认祖归宗,死后更不可能埋入家族的坟茔地。 大奉朝建国至今,还真没有哪家高门显贵纳过小倌进门为妾,绝大多数正常的家族,迎亲纳娶仍是以女子为主。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权贵养过小倌,但也只是玩玩而已,小倌连妾室都算不上。 回忆起学戏唱戏那几年的辛酸,谢南书顿时感慨万千,眼泪说来就来。 而扎实的基本功,让谢南书哭起来,将女子娇柔可人,惹人怜惜的样子,那是演了个十成十。 小太监来取官房时,他就立刻以袖掩面,将啜泣声都压抑到最低,还将头转向了一边,好似生怕让人看到他的委屈,让这两个小太监都不禁为他动了恻隐之心。 小太监走后,谢南书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开一本经书慢慢抄着,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宣纸上,任谁过后看到宣纸,都会判定,这位瑾王侧妃哭得惨极了。 想要眼睛红肿,不掉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是掉的少了,都没那个效果。 他相信,那两个小太监,肯定会向翠巧禀报,德妃一会儿就会知道,他谢玉荛就是个软柿子,根本不值得她如此下手磋磨。 果然,他又抄完了两张宣纸,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枚核桃,郗嬷嬷来敲门了。 “谢侧妃,夜已深了,老奴送您出宫吧,您这已经抄完七本经书了,相信佛祖已经知晓您的诚心了。” 郗嬷嬷身后的丫鬟挑着灯笼,烛光照得偏殿内亮堂了起来。 这烛光也同样照亮了谢南书的脸。 谢南书特意抬起头,让郗嬷嬷将自己的惨状看得更清晰些,语气也故意压得极低极柔,好似不敢生出一丝丝的委屈:“那玉荛去正阳殿门前给德妃娘娘叩首跪安吧。” 他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郗嬷嬷连忙上前来搀扶他:“谢侧妃您慢着点儿,您这心意确实够诚,相信经文供奉到普华寺后,佛祖一定会庇佑王爷的。” 谢南书一瘸一拐地走到德妃寝殿门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礼,这才跟随着胡平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一过正阳宫二门,东枝和袭春就迎了上来,她们两个一直被困在这里,根本没能求助到人。 东枝一看到谢南书的样子,瞬间红了眼眶,袭春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谢侧妃,马车在正阳宫门外候着您呢,咱们快些过去吧,这三更天都快过去了,您也需要早些回府休息了。”胡平笑着冲谢南书行礼说道。 谢南书点头应“是”,又转头安慰东枝和袭春,“快别哭了,我没事的,这里不能喧哗,咱们快些走吧。” 东枝和袭春连连点头,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几人向宫门走去。 离宫门还有不到一丈远,宫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穆云峥行色匆匆,宫门还未开全就走了进来,见到谢南书一行人,几步迎上前来。 入目就看到谢南书红肿的双眼,穆云峥眉头一皱,伸手拉过谢南书的双手,翻过来倒过去地查看。 查看完双手,又去掀谢南书的袖子。 “王爷,我没事的。”谢南书想要抽回手,无奈穆云峥握得太紧,根本抽不动。 看到谢南书的双臂无恙,穆云峥又皱着眉去摸他的膝盖,触痛之下,谢南书轻轻抽了口气。 穆云峥听到后,二话不说,直接将谢南书打横抱起,惊得谢南书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说实话,虽然被抱过一次了,但谢南书仍怕他一个不稳,将自己摔在地上。 穆云峥不搭理胡平请安和解释的话语,抱着谢南书,转身就朝宫门口大步走去。 东枝和袭春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追在他身后。 上了马车,穆云峥直接去掀谢南书的裙子,惊得谢南书连忙按住他的双手。 “王爷,玉荛真的没事,”谢南书吓得差点没夹住嗓子,声音都好悬走音,“您别这样,这有失体统。” “你是孤的侧妃,孤看看你的膝盖,这有什么失不失体统的?”穆云峥根本不听他的,稍一用力,就将谢南书的手推了开来。 谢南书争不过,只能将裙摆抱着盖住下身,护住关键部位,任由穆云峥抓住他的脚腕,将裤裙上推,露出膝盖。 一双脚露出来的时候,谢南书特意去观察穆云峥的表情,深怕他看到自己的双脚后产生怀疑。 好在大奉朝的女人没有缠足的习惯,他的脚虽然比寻常女子的大了些,但他的身高本就比普通女子要高,这双脚大一些,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的皮肤天生瓷白细腻,腿毛稀少,但保险起见,在成婚前一天,他仍是用药膏脱掉腿毛了。 谢南书双腿劲瘦,线条修长,虽然没有女子的看起来那么柔美,但好在皮肤白皙,再加上光滑无毛,看起来倒也好看,说是女子的腿,也不算违和。 见穆云峥表情一切如常,谢南书稍稍松了口气。 露出裙摆外的两个膝盖都是又红又肿。 穆云峥将窗帘掀开一道缝隙:“蒋青,金创玉露膏。” 一直骑马跟在车外的蒋青,立刻将怀中的金创玉露膏取出奉上。 穆云峥转回身,挖出小瓷瓶中的透明膏体,先在掌中微微加热,然后双掌附上了谢南书的双膝。 “母妃罚你跪了?”穆云峥抬起头,直视着谢南书的双眼,双掌开始慢慢揉搓起来。 德妃虽是瑾王姨母,但将穆云峥收养至正阳宫后,穆云峥就一直以皇家辈分,称呼她为母妃。 车壁上的六个灯盏,将车厢中照得甚是明亮。 谢南书将穆云峥满眼的担心,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一顿,不明白这瑾王是真的在担心他,还是在演戏。 穆云峥这种出乎他意料的表情,成功地让他连膝盖上的疼痛都忘了反应。 第12章 三抱四抱五抱 第十二章 三抱四抱五抱 “不是罚跪,是玉荛想替王爷抄些经书,由德妃娘娘带到普华寺去供奉,”谢南书笑笑,“经文跪着抄写,才最心诚。” 看着谢南书挤出来的笑容,穆云峥抿了抿唇:“除了跪着抄写经文,你还做什么了?” “再没有了。”谢南书摇头。 那这双膝盖能伤成这样,这是跪了多久? 穆云峥又拉过谢南书的手腕,再次查看他的手指和小臂。 谢南书的手腕和小臂还在酸疼着,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 可穆云峥却没有看漏谢南书的表情。 他刚握住谢南书的手腕,谢南书的眉头就皱了皱。 这双手腕,分明是在痛着。 穆云峥又从瓷瓶中挖出膏体,分别抹在谢南书的两只手腕处,连小臂也跟着涂了。 他边揉边开口。 “孤今日被父皇留在宫中,先是商议了些国事,后来又陪着父皇对弈,直到三更天后才离开皇宫。结果回到王府,杨管家说你一大早就出门来觐见母妃了,一直没有回府,孤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正阳宫……” 结果,谢南书已经出来了。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 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解释他为何没来得及赶到正阳宫替自己解围? 谢南书被惊住了。 难道这瑾王,也是有点儿重视玉荛的? 穆云峥皱着眉头,用指背抚上谢南书的脸颊:“孤并不知晓母妃要宣你进宫,如若知晓,定会陪你一同前往的。” 是,如果瑾王陪着一起去,那德妃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做了。 谢南书又笑,看着穆云峥的眼睛,抬手握住他的手:“没事的,臣妾只是急于抄经,一个姿势跪得久了些,养一养就无碍了。” 他一边将脸上的手拉下来,一边小心地往回收自己的腿,并用裙摆去盖:“臣妾感觉好多了,不用再劳烦王爷了。王爷也累了一天了,您歇一会儿吧。” 穆云峥却不肯松手,拉过他的双腿,再次揉了起来:“再上一遍药吧,你这膝盖可得好好静养两天。” 直到谢南书感觉膝盖里升腾起一种发热的感觉,穆云峥才认为起了药效,停了手。 谢南书连忙整理好裙摆,调整好坐姿,让自己尽量坐得端庄一些。 他现在是瑾王侧妃,一个妃子,那是需要时时注意言行举止的。 谁知瑾王伸手一拉,将他抱在了怀里,还将他的双腿摆直,让他的双腿更舒服些。 “你这双腿都这副样子了,还跪坐什么?”穆云峥皱着的眉头就没松过,按住挣扎着要起来的谢南书,“你好好躺着,不许乱动!” “这、这不成体统。”谢南书尝试几次,想要坐起来,“臣妾出了汗,身上不好闻……” 其实他身上没什么异味,他只是不敢让瑾王就这样抱着。 万一瑾王的手一失分寸,摁他胸上了,发现手感不对,那不就露馅了吗? 穆云峥却很是倔强,两臂一锁,就将谢南书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你给孤好好躺着,再动就点你穴道。” 谢南书不敢动了。 说实话,穆云峥的怀抱很舒服。 谢南书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再没有被其他人这样抱过。 穆云峥身上除了皇族特有的龙涎香味道外,还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很是好闻。 不知道为什么,谢南书闻着闻着,心就平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内的冰鉴上,看着冰鉴黄铜的箱体上密集的小水滴,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着。 这瑾王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表明他十分重视玉荛。 也许是因为圣上赐婚,瑾王不敢怠慢,也许是因为瑾王本性仁德,不会去辜负一个弱女子。 即使内心不喜欢,也会承担起作为夫君的责任。 如果是这样,那日后若将玉荛换回王府,说不定玉荛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谢南书对瑾王就再别无所求了。 他一定会全心全意辅佐这位妹婿,即使这位妹婿仍然想要太子之位,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想着想着,昨夜瑾王那双映在铜镜中的双眸,再次浮现在谢南书眼前。 谢南书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轻易就信了这位城府极深的瑾王殿下! 虽然不知道这位瑾王殿下眼前的所做所为到底是何目的,但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在自己面前演戏,那背后的真相,恐怕是自己不能承受之重。 自己可千万不能犯傻!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己千万不能忘了,眼前这位,可是穆云峥!是在这大奉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 他的心智和计谋,玩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回到瑾王府,谢南书要自己下马车,可还没等他伸出脚去,就又被穆云峥长臂一伸,抱在怀里,一路进了侧妃别院。 嗯,这是自己第三次被抱着走了。 谢南书十分怀疑,作为一个男人,自己是不是太瘦了,怎么这穆云峥说抱起来就抱起来,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看起来那么轻松呢? 东枝和袭春伺候着谢南书洗漱完刚躺下,换好了里衣的穆云峥就掀开薄被,也躺上了床。 谢南书心里开始感谢起德妃来。 在膝盖的伤彻底痊愈之前,相信这位瑾王殿下应该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格的举动了。 东枝熄了灯,带着袭春去了外间休息。 谢南书闭上眼睛,头略歪着枕在玉枕上,他其实已经非常困倦了。 昨夜一夜未睡,今天早上补眠不足一个时辰,又从上午跪到深夜,他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因为穆云峥躺在身侧,谢南书又不敢放心地睡去。 果然,谢南书提着的心还未放下,穆云峥就将他的一只手握进了掌心。 “孤有些乏了,得睡了,”穆云峥小声说道,“明早还得早起上朝。” 说完,他伸手抚了抚谢南书的眉眼:“你也早些休息吧。” 谢南书闭着眼“嗯”了一声,可却没敢真的入睡。 直到听到穆云峥呼吸变得平稳且绵长,确认他真的睡着了,谢南书这才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即使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可谢南书真的太累了,一直苦苦坚持到后半夜,他就再也支撑不住,翻过身,将身体蜷成一团,背对着穆云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觉,谢南书睡得极深极沉,简直可以用通体舒泰来形容。 一睁眼,天光大亮。 夏日的阳光不仅照得室内通明,也将床幔里的谢南书给晃醒了。 他坐起身,推开床幔下了地,发现此时已近晌午时分,穆云峥早就没了影子。 幸好他没有公婆需要早晚请安问候,否则,这成亲后第二天竟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就被斥责了。 东枝听到动静,进门来服侍时,谢南书已经自行换好了衣服,坐在了菱花镜前。 “王爷早起要上朝的,你怎么没有唤醒我服侍王爷?”谢南书看了东枝一眼,又转回头对镜梳着长发,“以后万不可这样没有规矩。” 东枝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奴婢哪忍心叫您呀?您睡得那叫一个熟沉,连王爷把您从怀中移出来,您都没醒。况且王爷说了,让您多睡会儿,不必起来伺候,奴婢哪敢违背王爷的命令啊。” 谢南书一惊,立刻转过身来看着东枝:“你是说,我是被王爷抱着睡的?” “对呀。”东枝连连点头,一脸喜色地接过谢南书手里的梳子替他梳头,“奴婢看得出来,王爷那是真打心底里疼您呢。有王爷宠爱,侧妃您今后在这王府的日子,那肯定错不了,奴婢是真心实意地为您高兴。” 听东枝说得越多,谢南书越笑不出。 他的后背,已经变得汗津津的,一片冰凉。 他万分后悔,昨晚不该一时大意,让自己睡了过去…… 第13章 避子汤 刚用完早膳,管家就来禀报,说正阳宫的汪植公公前来求见。 谢南书来到前堂正厅,就看到正在等候的汪植。 汪植长相清秀,身材瘦高,一身太监官服打理得很整洁,站在阳光里,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身后的小公公,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紫砂小茶壶和一只紫砂盖碗。 汪植满脸带笑,弯腰行礼:“参见谢侧妃,德妃娘娘派奴婢给您送来一壶养身驻颜茶。盛夏时节燥热难耐,这养身驻颜茶正好清心泻火,对您甚有好处。”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公公就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汪植亲手将茶倒进茶碗中,然后冲谢南书一拱手:“谢侧妃,请。” 谢南书的目光落在茶碗内。 茶水是深褐色的,刚倒出来时扑鼻的花香中,隐隐有着一股中药味道。 这哪里是养身驻颜茶,这分明是碗避子汤。 这位德妃娘娘的手,伸的确实够长,竟然明目张胆地就将避子汤送到瑾王府上来了。 而且,昨日瑾王宿在别院,今日这避子汤就及时送到,看来这位德妃娘娘是生怕玉荛怀了瑾王的孩子,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新婚之夜,瑾王也留宿别院,昨日谢南书还去了正阳宫觐见,德妃却并没有赏这避子汤。 而昨晚瑾王同样留宿,今日这避子汤就送来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位德妃娘娘知道,在新婚之夜谢南书犯了胃疾,瑾王并未临幸成功。而昨晚,瑾王再次留宿别院,德妃就不清楚别院情形了。 看来,德妃在瑾王府确有眼线,但这个线人,没能在瑾王近身处伺候。 而侧妃别院以前空置,现在谢南书刚刚住进来,东枝又将这别院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这德妃的手还没能成功伸进来。 御医院,估计这位德妃也同样安插了人手,所以这避子汤才能想用就用,丝毫不担心被瑾王知道。 看样子,喝了这碗汤,就算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也无法查出这碗茶汤究竟是什么。 况且昨夜到底什么情形,德妃不知,可他穆云峥是知晓的。 由此可见,送这碗避子汤,是德妃擅自作主,穆云峥并不知情。 这就有意思了。 谢南书抬眸扫了汪植一眼,汪植仍是一脸含笑,候在一旁。 “劳德妃娘娘挂念了,昨日刚进宫请安,今日就送来了汤茶,玉荛真是受之有愧。”谢南书伸手端起茶碗,笑了笑,“还得劳烦汪公公替我向德妃娘娘谢恩,来日德妃娘娘宣召,玉荛定会再亲自当面谢恩的。” 谢南书昂头一口干了,将喝空了的茶碗放在托盘上:“东枝,把我那只玉生烟的香炉取来。” 东枝很聪明,不光取来了香炉,还顺带拿来了些银锭。 “汪公公,我看你手腕上的这串红玛瑙色泽上乘,你应是对这种玉石把件很感兴趣,我这鼎翡翠香炉是机缘巧合下偶然所得。”谢南书笑着看着汪植,“想必能入得了汪公公的眼。” 他挥手示意,东枝立刻上前将香炉奉于汪植面前。 汪植面上笑意更深,落在香炉上的目光更是亮了几分:“这香炉可太贵重了,奴婢何德何能,能享受得了这么好的东西。” 他冲谢南书深鞠一躬:“但谢侧妃恩赏,奴婢万不敢辞,日后侧妃您若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定当尽绵薄之力,以谢您的恩德。” 谢南书也笑:“哪里的话,汪公公是德妃娘娘面前的红人,一直在娘娘面前尽心尽力,这也当是替王爷和我在娘娘面前尽孝了,一件小把件,汪公公不必挂怀。” 东枝把银锭和香炉,一起放在了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上:“两位小公公也辛苦了,这点银子,权当请两位小公公喝茶了。” 两个小太监觑了汪植一眼,见汪植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千恩万谢地接过。 谢南书又托汪植向德妃娘娘问安,与他话了几句家常后,就让东枝将人送出去了。 汪植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谢南书刚才说过的话在心里滚了几滚,暗道这位谢侧妃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年幼单纯。 这位可绝对称得上真人不露相了。 避子汤眼都不眨一下就喝了,连犹豫都没有,很明显,她十分识时务,且性格够隐忍。 而且这赏人也从不吝啬,出手比宫里的许多贵人都大方上许多,这样的女子,就算目的只在自保,也足够让人欣赏了。 他义父胡平不曾拒绝这位谢侧妃恩赏,原因也是目前不知她水深水浅,不敢开罪。他前来送汤时,他义父还在话里话外提点了他两句。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遇事想的都是先自保,都是尽量不开罪任何一位,这当然是因为任何一位他们都开罪不起。 别看现在德妃娘娘瞧不上这位谢侧妃,但瑾王千岁的态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没摸清,冒然出头,恐怕不好收场。 别看他和义父伺候德妃多年,但德妃最疼的,终究是瑾王千岁,他们这些奴才的命,也不过就是瑾王千岁一句话的事儿。 谢南书慢慢往回走着,跟随侍奉的袭春好奇地多了句嘴:“侧妃,您怎么对那些太监那么客气呀,这两次的恩赏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赏给他们正阳宫的奴才,有些太可惜了吧?” 谢南书看了袭春一眼,这小丫头是对昨日他在正阳宫受的气耿耿于怀,替他打抱不平呢。 他心中一暖,就想着多教教袭春,于是在寝房门口站定,转过了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确是正阳宫的人,咱们使了银钱,确实也收买不了他们。但这些东西他们收了,日后多多少少,也会于咱们有些利处的。” “那是,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那香炉的钱,都快顶上您陪嫁的一副头面了,那姓汪的也真敢接。”袭春很是心疼这大把散出去的钱财。 谢南书让她的话逗笑了:“他是不敢不接。毕竟,他和胡平还没有摸清我的底,他们眼前是不敢得罪我的。” 袭春点点头:“也对,毕竟王爷现在这么宠您,他们也怕王爷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袭春的话,谢南书没有反驳,但他心里并不认同。 穆云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的所作所为究竟目的几何,谢南书目前毫无头绪。 对于这位瑾王千岁,谢南书可是丝毫不敢大意。 让袭春去备些小点心,谢南书推开寝房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刚转身关上门,一只手就以极快的速度从谢南书背后伸出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同时,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颈间! 第14章 唐七 谢南书一动也不敢动,强稳住心神,大脑飞速思考着脱困的对策。 感受到谢南书微微颤抖的身子,身后那人终于不再吓他,沉声开了口:“你这警惕心太差,看来你这条小命是不打算要了。” 听到声音,知道了来人是谁,谢南书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那人放开他,走到桌子旁倒了杯茶,坐下慢慢啜饮起来。 谢南书转过身来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样多来几次,我吓也吓死了,小命想活长久都难。” “你如此大意,不用我吓你,你照样活不了多久。” 那人放下茶杯,拿起一块女子手帕,仔细擦拭起掌中的匕首。 谢南书定睛一看,那块手帕竟是自己的,它明明刚才还揣在自己怀中。 “你武艺高强,欺负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谢南书也来到桌旁坐下,伸手抢回自己的手帕,“你不是去寻塞外神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你那失忆症不治了?” “听闻你嫁人了,来送贺礼。” 那人说话语调平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但说出的话却分外扎心。 “唐七!”谢南书气结,给自己倒茶的手一滞,抬头瞪向他,“就冲你这张嘴,阎王当初要请你去叙旧,我就不该拦着!” 唐七皱眉:“别叫我七,我不喜欢这个数字。” 谢南书白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我才偏要叫,唐七唐七唐七!” 唐七抄起谢南书刚才放在桌面上的手帕,一下就塞进了谢南书口中,手速都快得出了残影。 谢南书气极,扯出口中帕子,一把扔在唐七脸上。 “这帕子还挺香的。”唐七却不生气,将脸上的手帕扯下来,在手里把玩,“你这变成女子后,品味也比之前好多了。我觉得,你还是做女人吧,你做女人比男人合适。” 这唐七简直胡说八道,这帕子根本没有没有熏过香,分明一点香味也没有。 谢南书气得咬牙切齿,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一边说着得罪人的话,一边还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仿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一般。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谢南书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唐七垂下眼睑,想了半天,才又抬眼看着他回道:“我确实是来送嫁的……” 唐七话未说完,谢南书就伸手抄起桌上的茶壶要砸向他。他见势不好,一个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这唐七真名叫什么,其实他们两个都不知道。 两年前,谢南书捡到他时,他正昏迷不醒地躺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一身是血。后脑勺上一条极深的口子,血肉模糊。 谢南书倾尽财力求医问药,可所有请来的大夫都摇头,都让谢南书为他准备后事。 谢南书无奈,已经准备去棺材铺给他订棺材了,谁知他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可他活是活下来了,却记忆全无。 他随身佩带的匕首上,刻了一个唐字,捡到他那天又是初七,于是谢南书便叫他唐七。 唐七总是面无表情,性格平顺得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最大限度也就是皱个眉头了,这让谢南书和他待在一起时,内心非常平静,很是放松。 在唐七养伤的那段时间里,谢南书给他租了个偏僻的小宅院。 每次去看望他的时候,谢南书都当成是自己难得的,可以暂时脱离谢府的放风时间。因此每次去的路上,谢南书就开始心情变好,也愿意在他那儿多逗留片刻。 再加上唐七冷静自持的性格让谢南书觉得甚为有趣,谢南书便也愿意时常和他拌拌嘴,想看看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会不会生出新鲜的表情。 谢南书起身追到屏风后,唐七却不见了。 谢南书正在诧异间,寝房的门就“吱呀”一声,自外面推开了。 门外的穆云峥长腿一迈,跨进了屋子。 他看向站在屏风旁的谢南书,面带疑惑:“盛夏时节,爱妃怎么还关着门,不嫌闷热?” 谢南书连忙行了参见礼:“臣妾原是想小睡片刻,就随手关了门。” 穆云峥点点头:“你是应该多休息,让管家再给你加一壶冰鉴,别再闷得中暑了。你膝盖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边问边向桌边走,目光落到桌面上摆放着的两只茶杯时,停住了脚步。 “臣妾膝盖好多了,王爷用的药膏疗效甚好,臣妾……”谢南书顺着穆云峥的目光,看向桌面,要说的话也顿住了。 “有客?”穆云峥抬眼看向他,眸中半笑不笑。 谢南书回视他,眼神一点不敢闪躲:“臣妾方才赏了袭春一杯茶吃。” 穆云峥点点头,没再追问:“管家说,汪植方才来过,送了一碗养颜茶。” “是,德妃娘娘体恤臣妾昨日抄经辛苦,今日特意赏赐的。” 见谢南书表情如常,穆云峥也便没再多说,只是嘱咐道:“以后德妃再赏赐这类茶水给你,你不用喝。孤会去向母妃说明,你胃疾未愈,暂时不适合饮茶。” 谢南书明白了,穆云峥知道那壶茶是避子汤。 京郊。 唐七身形极快,跳跃腾挪间,身影在林间树梢上如流星闪烁,忽而在这儿,忽而又在那儿。 蒋青虽未被他落下太远,但追踪起来也甚是吃力。 蒋青的轻功,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进江湖排行榜前五还是轻轻松松的。 这追踪个人如此费力,于蒋青来说还是头一遭。 这不禁让蒋青面色逐渐严肃起来,脚下功夫亦是使出了看家本领。 一路追赶,早就远离京城,直到追至一处山巅竹林,蒋青才寻到机会,发挥竹子强劲的韧性,借力打力,使无数条竹子弯曲,前后左右夹击,这才堪堪止住了唐七的身形。 唐七转过身来看着蒋青。 他面上罩着黑色面巾,蒋青观他双眼炯炯有神,明显内功深厚。 蒋青不敢迟疑,迅速抽出佩刀,毫不留手向眼前这人发起进攻。 二人在这茂密高大的竹林间,你来我往地缠斗在一起,打的难分难解。 一时间,竹枝狂颤,竹叶纷落如雨。 蒋青数次想扯下唐七的面巾,都被唐七以诡异的身法及时躲开。 不仅如此,蒋青发现自己全力以赴,而对方却还有所保留,招式内力都未出尽。 虽不能说对方于自己来说是猫逗耗子般的周旋,但再拖延下去,对自己却是极为不利。 这样的高手,蒋青好多年没遇到了。 这使得蒋青多年沉寂的斗志,被大大地激发了出来。 一个拧身错步间,蒋青将手摸向了自己腰畔。 第15章 九尧第一美人 竹林间斑驳的阳光,因着竹枝乱颤,变得晃眼起来。 不仅晃眼,还将蒋青自腰畔抽出的软剑照得雪亮。 拼过两三招后,唐七看清了那柄软剑的模样。 他突然向后闪退两丈有余,脚点竹梢站定,沉声问向蒋青:“唐巧巧是你什么人?” 蒋青手挽剑花,将剑背负在身后,看向唐七:“正是家母。” 唐七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你出刀的手法有些熟悉,可熟悉中又透着怪异,原来是唐巧巧将剑法转变成了刀法,传授于你。” 蒋青皱眉:“敢问阁下何人?直呼家母名讳,可与家母是故人?” 唐七点头:“我确实认识你母亲。” 他将匕首收回腰后的黑鞘中:“既然你是唐巧巧的后人,我就不与你打了,日后见了你母亲,不必提我,你就当从未见过我罢。” 唐七转身欲走,可蒋青哪里肯干。 他将内力倾注于软剑,顿时抖出漫天剑影,再次生生拦下了唐七的脚步。 “我蒋某学艺不精,自知今日留不住阁下,”蒋青声音拔高了些许,“但我有护卫的职责在身,阁下青天白日闯进瑾王府,蒋某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 他将剑光耍到极致,那漫天光影一时竟比日光还耀眼:“请阁下留下尊姓大名,好让蒋某能向王爷交差。” 唐七摇头:“我叫什么,并不重要。既知留不下我,你又何苦白费力气。” 说完,唐七右手双指并拢,以指为剑,指尖灌注内力,向蒋青招式的破绽之处一指。 一道剑气势如破竹,瞬间就破了蒋青的剑阵,迫得蒋青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蒋青脸色铁青。 能以指为剑,江湖名剑榜上,只有名列前三的人才有这灭天的实力。 不管面前这人是那三个人中的哪一个,他蒋青今日再想逞强,都是自取其辱。 唐七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问道:“你母亲她还好吗?” “我母亲,”蒋青咬了咬牙,“已经仙逝了。” 唐七一挑眉:“怎么可能?她今年顶多不惑之年。” 蒋青面色更加难看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妄议家母,你……” 远处传来衣襟抖动的破空之声,极轻微的声响中夹杂着有规律的踩踏音,应是瑾王府的其他暗卫追踪而至。 唐七闻声欲走。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向蒋青:“我没有对你母亲不敬之意,只是想……罢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话音刚落,他的背影已在十丈开外。 蒋青再忿忿不平,也只能咬牙转身,迎上赶来的暗卫,一起返程。 瑾王府,侧妃别院。 谢南书觑着穆云峥的面色,心里一直悬着他昨夜抱着自己入眠,自己有可能秘密不保的事。 可他察言观色了半天,穆云峥都面色如常,谢南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穆云峥确是君子行径,并未趁他睡着而胡作非为。 见穆云峥杯中茶水已见底,谢南书立刻提起茶壶为他续上了茶水。 穆云峥抚了抚茶杯,开口道:“母妃想必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现在是侧妃之首,这王府的管家之权,孤打算交予你手中。素闻谢府对子女的教养都极为重视,想必于你来说,执掌中馈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南书笑了笑,开口回道:“王爷如此信任玉荛,玉荛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王府上下。但玉荛毕竟才疏学浅,资质有限,就怕遇事思虑不周,心有余而力不足,再给王爷惹出麻烦来。更何况,玉荛现在连府中仆人都还未认全呢,现在接管中馈,怕是早了些,不如再过些时日……” 穆云峥抬眸,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如此过谦,孤将整个王府托付于你,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我已经和管家交待过了,让他全力辅佐于你,你尽可放心。明日孤陪你回门,等回王府后,你再歇个一两日,孤再让管家来找你交接对牌与钥匙。” 陪自己回门? 谢南书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 他瑾王千岁乃皇家正统,怎么能陪他一个小小侧妃回门呢? 这于理不合啊? 按理说,明日回门,谢南书自己乘顶软轿回谢府走一遭就是了,岂敢劳动他堂堂王爷千岁? 这样做,也太抬举他这个小小侧妃了。 就算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给玉荛一些尊贵与体面,但做到这个程度,也委实太过了些。 或许…… 谢南书脑中翻起一个念头——或许穆云峥陪他回门,目的并不是陪他,而是穆云峥想见谢长恭! 不论如何,穆云峥这么说了,谢南书总归是要谢恩才对。他刚要开口,别院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在瑾王府中,所有下人都是受过训的,极为有规矩,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形。 穆云峥皱眉起身,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谢南书紧随其后。 就见一群服装统一、身形高大的壮汉,挤开瑾王府的一众护院,闯进了侧妃别院。 王府护院并非拦不住这群人,而是顾忌着走在这群人正中间的一位女子,而不敢真的动手。 那位女子中等身高,模样艳丽,走在一众壮汉之中,甚是惹眼。 她一身红色劲装,衣襟裤脚皆绣满了金钱,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发箍前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 看到穆云峥,那女子原本紧皱的眉头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笑意,那笑容仿佛一江春水乍起时,荡起的层层涟漪。 她像只蝴蝶一样,飞扑到了穆云峥面前,一把抱住了穆云峥的胳膊:“峥哥哥,你都好久不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啊!” “你这府中下人太没眼色,竟然不让我进来,你帮我惩罚他们!”她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甚是蛮横无理,“我又不是没来过瑾王府,他们竟然有眼无珠,连我都拦。你帮我抽他们鞭子!” 谢南书暗自摇了摇头,觉得可惜了那一副好嗓子。 他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穆云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与穆云峥拉开了些距离。 这女子,谢南书认得。 她是临邦九尧国的佳和公主,姚慕萱。 九尧国和大奉国是联盟国,两国祖皇帝为表联盟决心,开了两国交换皇子女的先例,这一行为延续至今,已经历时四代。 当今天子登基后,派遣九尧国的是他的九皇子,而九尧国则送过来了这位佳和公主。 要说这位佳和公主,那在大奉京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因其一,自然是因为她天生貌美,美得世间罕见。 她刚到京都时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就因好奇大奉朝街市,在路上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她那绝美的容貌立即就惊住了街上行人,导致京都百姓聚拢围观,掷果盈车,硬生生将京都三辆大型马车都可以并驾齐驱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出一日,她九尧国第一美人的头衔就已誉满京城。 第16章 想跑? 这原因其二,就是因为佳和公主的性格。 佳和公主的母亲生下她后,没几年就因沉疴难医,撒手人寰。 九尧国的皇帝觉得这个女儿自小就没有母亲,那他这个作父皇的,自然应该给予女儿双倍的疼爱,好弥补母爱的缺失。 这一弥补,就弥补过了头。 自此,这位佳和公主就过上了要星星绝不给月亮,要月亮绝不给太阳的日子。 九尧国整个皇宫,那自然是以皇帝为风向标。皇帝使劲地疼爱佳和公主,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管她的言行举止,更何谈教导。 在如此无法无天的环境里长大,这位佳和公主想不长歪都难。 骄横、跋扈、自我,这已经成了她的标配。 谢南书做瑾王伴读的时候,可没少见识过这位佳和公主的威力。 其实当年要交换皇子女的时候,九尧国国君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来。 这佳和公主能来大奉国,其实是她自己向父皇软磨硬泡,苦苦求来的。 而她非要来大奉国,原因当然就是穆云峥。 早些年,穆云峥带兵助九尧国平定内乱,机缘巧合下,穆云峥救过佳和公主。 自此,佳和公主就对穆云峥一见钟情。 要说穆云峥有什么风流韵事在京都广为流传,那就是被这位佳和公主深深爱慕,整日痴缠了。 穆云峥抬起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拂开了自己胳膊上的纤纤玉手。 他冲姚慕萱笑道:“佳和公主,孤王说过多次,你我二人须恪守男女大防,如此行止,有失体统。” 被推开了,姚慕萱也不生气,仍旧眨着一双大眼看着穆云峥:“你们大奉国就是麻烦,在我们九尧国,喜欢一个人,就是得热情地去追求。如果裹足不前,最后痛失所爱,那是会遭人瞧不起的。” 穆云峥一挥手,护院头领便冲他抱拳行礼后,带着一众护院退下了。 姚慕萱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面露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又转回头注视着穆云峥。 穆云峥仍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俗话说入乡随俗,公主你如今身在大奉,那就多少得遵照些大奉的风俗伦理,三纲五常,不然,孤王也会有所不适的。” 听到穆云峥说会不适,姚慕萱这才瘪了瘪嘴:“好吧,那我尽量注意些就是了。” 姚慕萱突然眼珠一转,又开口问道:“峥哥哥,你是不是在躲我啊?” 谢南书听她这么说,又悄悄后退了两步,再次远离了姚慕萱和穆云峥一些。 姚慕萱撅起嘴:“我回九尧去看望父皇,走时你都没来送我。现在我回来了,你也没来驿站接我。我才不信你会不知道我的行踪,我更不信你能忙到连接送我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这明明就是在躲我!” 说着话,姚慕萱又靠过来想握穆云峥的手。 穆云峥抬手一指姚慕萱带来的护卫,很是凑巧地躲开了。 “公主,你今日带着这些护卫闯进孤王的府邸,实是不该。他们都是你的人,孤王不方便罚惩,还请公主严管下人,今日这样的事情,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姚慕萱眨了眨眼,一脸委屈:“可我若不带着他们来,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峥哥哥,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躲着萱儿啊。在大奉,我除了你,和谁都不熟悉,我不来找你,还能找谁啊?” “你可以找大奉其他的公主,与她们学学女红,学学丹青,这些都是你们女子应该擅长的东西。” “峥哥哥,你明知我不喜欢女红丹青的。我在九尧也不曾学过那些呀,我更喜欢骑马射箭,蹴鞠打马球。峥哥哥,你今日带我去骑马吧,你父皇又赏了我一匹汗血宝马,可漂亮了,我想让你也骑一骑那匹马。” 姚慕萱说着,又向穆云峥靠过来。 穆云峥立即向后退了一大步:“不了,孤今日还有要事,下次吧。” “来人。” 一名暗卫现身,跪在他面前听候差遣。 “送佳和公主出府。” 说完,穆云峥就转过身,看向了谢南书。 跟随着穆云峥的目光,姚慕萱这才注意到,在穆云峥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容貌极美的女人。 姚慕萱自认无论是在九尧国,还是大奉国,自己的美貌都无人可匹敌。眼前这位女子虽美,但也并没有美过自己。 可不知为何,站在她面前,姚慕萱却莫名觉得不舒服。 那名女子就那么安静沉稳地站在那儿,看向自己的目光虽没有不敬,可也没有畏惧。 她这样落落大方的样子,反而让姚慕萱觉得碍眼。 姚慕萱上前两步,扯住了穆云峥的袖子:“峥哥哥,她是谁啊?” 见姚慕萱指着自己,眼里满是敌意,谢南书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穆云峥拉回自己的袖子:“这是本王的侧妃。” 姚慕萱一听,怔住了:“侧妃?峥哥哥你哪里来的侧妃?你怎么会有侧妃?” 她的语调陡然升高:“你明明没有婚配啊,你是骗我的对吧?你是在骗我!” 穆云峥无奈:“我骗你作甚,她确实是孤的侧妃,前日刚刚嫁入王府。” 前日? 她一月前回的九尧,昨晚刚返回大奉。 就在她即将到达大奉的时候,峥哥哥居然就抛弃她娶了侧妃? 这一认知,宛如晴天霹雳,打得姚慕萱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眼泪不受控地冲出眼眶,姚慕萱捂住脸蹲在当场,痛哭出声。 这让那名暗卫僵在原地,不知道还该不该送这位九尧公主离开。 “峥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娶别人?你怎么能趁我回国省亲,就趁机娶了别人?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却宁可娶别人也不肯娶我,你太坏了……峥哥哥,你太伤我心了……呜呜呜……” 谢南书看着这位敢爱敢恨的佳和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毕竟是一位妙龄少女,又是九尧国第一美人,相信无论是哪个男子看到这样的场景,心肠都会软上几分。 但她不可能成为穆云峥后宅中的女人,确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她的性情与大奉女子相近,那穆云峥多纳一个侧妃其实也没什么的。 养在后院而已,无非是身份尊贵些,比普通贵女多花些银钱供养,瑾王府还是承担得起的。 怪就怪在她偏偏生为女儿身,却完全没有大奉国女子该有的端庄淑雅,这样的她,完全不可能入得了德妃的眼。 她来大奉时间也不短了,而她来的目的就是要嫁给穆云峥,这当今圣上心里清楚的很。 但圣上赐婚,宁可让穆云峥纳谢氏的一个庶出女子进府,都没有考虑过让她来作这个瑾王侧妃。 由此可见,就连圣上都不认可她。 作为一国的公主,混成这副惨状,多少有些可怜。 可谢南书虽说心里有些可怜她,但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还想再后退几步。 要知道,这位公主现在哭得有多惨烈,一会儿她反弹起来的情绪就会有多激进。 谢南书见穆云峥的目光完全被姚慕萱所吸引,于是悄悄转身,提起裙摆,抬腿就往寝房跑。 以他对这位九尧公主的了解,她恐怕马上就要回过味儿来,要火力全开地冲自己发作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谁知他刚跑出去没几步远,就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住了手腕。 第17章 受伤 这只大手,是穆云峥的。 谢南书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穆云峥一把搂进了怀中。 他刚要惊呼出声,穆云峥就带着他一起,一个利落地转身,往旁边躲开。 与此同时,一道鞭影与他们惊险地擦肩而过,“啪”的一声抽在谢南书刚才的位置上。 那处地面,顿时尘土四起,现出一道又长又深的鞭痕。 由鞭痕的深度就可看出,使鞭的人用了全力,一点余力也没保留。 谢南书站稳,转过头来,就看到姚慕萱昂首挺胸,站在不远处。 她一脸的怒意,下巴高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活像一只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大公鸡。 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条长长的鞭子,鞭梢拖在地上,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谢南书仔细再看,那鞭梢里竟混编了钢丝。 若是刚才那一鞭真抽在了他身上,那可就不是红肿破皮那么简单了,恐怕会直接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谢南书认出来了,那鞭子原是盘在姚慕萱腰间的腰带。 穆云峥将谢南书护在身后,看向姚慕萱的眼神漫上了阴霾:“姚慕萱,即使你贵为九尧国的公主,在本王的瑾王府,你也没有随便出手伤人的权力,更何况,你攻击的还是我的侧妃。” 姚慕萱双眼通红,咬了咬下唇:“峥哥哥,你明知我千里迢迢远赴大奉,是为你而来,你却趁我不在就娶了这个女人。我不舍得对你动手,但她我绝不能饶!” 她紧了紧握鞭的手,淬了毒的目光如吐着信子的蛇,一寸一寸地缠上了谢南书:“稍微有点姿色罢了,给峥哥哥你提鞋都不配!” 语罢,她就一鞭接一鞭,鞭鞭生风,鞭鞭皆冲谢南书而去。 女子必修的琴棋书画诗茶香,姚慕萱一样不会,可这连男子都极难练好的长鞭,她却耍得几近出神入化之境。 穆云峥虽然武艺高强,可毕竟赤手空拳,在这威风凛凛的长鞭攻势下,只能步步后退。 见主子招架之力渐颓,又有几名暗卫现身,两名护在穆云峥面前,其余的去抢夺姚慕萱的长鞭。 虽然多了帮手,但长鞭本就在攻击时占尽优势,再加上姚慕萱不顾一切,打得毫无章法,一时间,竟无人能近得她身。 再加上不敢伤她,暗卫们束手束脚,几番下来,这几名暗卫几乎都或多或少地挨了鞭子,还被她一个眼尖,抓住了个破绽。 长鞭袭卷而来,带着滚滚的杀气。 为了不伤到谢南书,穆云峥别无选择,抱着谢南书一个急速转身,将他推出了鞭风笼罩之地。 将内力灌注手掌,穆云峥一个虎爪探月,将横扫而至的鞭梢死死抓在了手里。 鲜血沿着他高举的拳头,自掌心一路向下流淌,瞬间就染红了他的衣袖。 “峥哥哥!” 伤到了穆云峥,姚慕萱心里一疼,抖着手扔开了鞭子,几步冲到穆云峥面前。 见她终于不再发疯,穆云峥一抖鞭梢,将鞭子甩给一名暗卫,暗卫连忙将鞭子卷了几卷,收了起来。 姚慕萱本就哭红了的双眼,再次涌出了泪水。 她抱住穆云峥血肉模糊的手掌,嘴唇抖得厉害:“对不起,对不起!峥哥哥,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我根本不舍得伤你啊!你为什么非要护着那个女人呢?她不是前日才进王府的么?她哪里值得你这样护着她?” 谢南书想过去查看穆云峥的伤势,可看到姚慕萱冲过去抱着穆云峥不松手,害怕再刺激到她,谢南书又默默退了回去。 他隐忍,可姚慕萱并不领情。 “都怪你!若不是你这个腌臜之女,本公主也不会如此动怒!更不会伤及峥哥哥!”姚慕萱转身面向谢南书,拳头攥得紧紧的,“不论你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你都不配待在峥哥哥身边。若你还想活命,便自请下堂去吧。我会让峥哥哥赐你和离书,全你一份体面。” 听到这番话,谢南书静默了一瞬,才开口回道:“回公主的话,臣妾是陛下圣旨赐婚,以妃嫔婚轿抬入瑾王府的。若公主想让臣妾离开王府,还得烦请公主去陛下面前求一份圣旨,赐臣妾和离。不然臣妾万不敢忤逆陛下,冒然离府。” 赐婚一事,姚慕萱并不知情。 “你个小小侧妃,竟敢抬出陛下来压我!”姚慕萱气上加气,声音更是拔高许多。 “臣妾不敢。”谢南书俯首,模样恭谨,“但臣妾的侧妃身份,确是陛下所赐。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别说是臣妾,就是王爷他也不敢违抗圣旨,还请公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臣妾了。” 说不过,气极了的姚慕萱再次动手。 她双臂一甩,就自袖间滑出两柄巴掌长的桃叶弯刀,提步就冲谢南书冲去。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料到,她堂堂一国公主,还会随身携带这种江湖武器,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就连穆云峥也觉得,自己都被她伤了手,她应该有所愧疚,不会再乱来才是。 谢南书意识到危险将至,已经本能地往后退去。 姚慕萱虽说是女子,可是终归拜过武师,学过那么几手,可谢南书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 谢南书堪堪躲开了第一下,可柳叶刀第二次划向他面门时,他就已无力再避了。 在这危急之时,一把精钢所制的折扇,插入战局,“当”的一声,硬生生抵住了柳叶刀。 折扇主人长臂一带,就圈住谢南书的腰身,抱着他向后一跃,脱离了险地。 姚慕萱收刀站定,看清了来人。 当今天子的十三皇子,瑞王穆云泽。 穆云泽将谢南书稳妥地放置在空地上,望着谢南书的眼里,温柔又多情。 他未曾开言七分笑,露出了颗小虎牙:“谢侧妃莫怕,本王来帮你。” 谢南书并未见过这位十三皇子,他这样暧昧的态度让谢南书一愣。 “穆云泽,你来凑什么热闹?”姚慕萱柳眉倒竖,“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非也,非也。”他转过头看向姚慕萱,眼里笑意不减,“公主都胡闹到我皇兄的府上来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岂能坐视不理?” “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姚慕萱握着柳叶刀指向穆云泽。 “哟,还学会我大奉的俗语了,不错不错!”穆云泽鼓了两下掌。 姚慕萱气极,挥刀就冲穆云泽刺去。 穆云泽抖扇迎上,与她打斗起来。 谢南书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缠斗,又想起来穆云峥受了伤,连忙转身寻找。 谁知刚转身,穆云峥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远远避到了一旁。 谢南书这才有机会去看穆云峥的伤势。 他捧起穆云峥受伤的右手,眼里满是焦急:“王爷的手怎么样了?流了这么多血,得快去宣太医来……” 第18章 十三皇子 穆云峥抬起左手捏了下他的肩,示意他冷静:“这只手并未伤及筋骨,本王心里有数。你不必着急,护卫已经去去宣太医了。” 穆云峥这只手伤得不轻,但他带兵打仗多年,有受伤的经验。与以前多次受过的重伤相比,这只手情况尚可。 他安抚住谢南书,转头去看穆云泽,不明白他这位十三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瑾王府。 以他们二人“兄友弟恭”的关系,这位笑面虎不坐在院墙上看他的热闹,就不错了。 姚慕萱的武功毕竟只是皮毛,没了长鞭的加持,她在穆云泽手下没走过三个回合。 这还是穆云泽手下留情,存了逗弄她的心思,才多与她周旋了片刻。 连谢南书都看出来了。 柳叶刀被夺,姚慕萱又双手掩面,跺着脚哭了起来。 穆云泽哭笑不得地看向穆云峥:“我说六皇兄,你这桃花债怎么如此清奇?我建议你找个大师算一卦,斩个烂桃花什么的。” 被他这么一说,姚慕萱哭得更大声了。 穆云峥额头青筋跳了几跳,没有理会穆云泽。 他长叹口气,来到姚慕萱面前:“还请公主不要哭了,我这手得宣召太医来医治,我先派人送你回府吧。” 姚慕萱止住了哭泣,抬起一双泪眼:“不,我要陪着你。你这伤了手,行动肯定不便,我要留下来照顾你。我还要听听太医怎么说,不然我不放心。” “公主,我这手没什么的,你也不是有意要伤我。公主还是先回府吧,毕竟你留在瑾王府,也多有不便。等我这手好些了,若得空,我自会去你府中作客。” 穆云峥如此温柔地安抚,让姚慕萱渐渐收起了一身的芒刺。 而且听到他不再于她面前“本王、孤王”的自称,而是换成了“我”,这让她觉得二人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 姚慕萱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占理,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泪,再次昂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穆云峥。 她一双大眼里既有委屈,又带着期盼:“峥哥哥,那你要说到做到,我等你来我府上找我。还有,峥哥哥,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放花灯?往年你都陪我去的。” 为了尽快将她送走,穆云峥点了点头:“行,到时我去你府上接你,花灯你想要什么样的,提前派人报予我府中管家。” 见穆云峥如此,姚慕萱也不好再如何。她又看了穆云峥好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极其不舍地带着手下走了。 谢南书赶紧过来搀扶住穆云峥往屋里走。 他面上虽未显,可心里却沉了沉。 姚慕萱离去时,凌厉地飞了他一记眼刀。那记眼刀所包含的深意,谢南书看得分明。 他和这位佳和公主的仇恨,算是彻底结下了。 穆云泽看着谢侧妃与六皇兄这恩爱非常的画面,嘴角笑意更深,他甩开折扇边扇风边跟着他们二人,一起进了屋子,自己找了个靠边的凳子坐下了。 他虽然保持着沉默,可他的视线却一直在围着谢南书打转。 穆云峥见状,皱起眉头:“十三弟,愚兄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不如先行回府吧,等愚兄这手好些了,再安排酒宴,聊表谢意。” “六皇兄这话就见外了,云泽作为弟弟,平时就对六皇兄关怀不足,本就没有尽好当弟弟的本分。如今六皇兄你受了伤,作弟弟的无论如何也需等到太医来了,看看皇兄你伤势怎么样吧。” 穆云泽仍是在笑:“六皇兄不必理会我,你忙你的就是。” 穆云峥闻言点点头,竟真的就忽视了他,仿佛这屋内真就没他这个人一般。 不多时,郑院判就被请到了。 上药包扎,郑院判极为熟练地处理完毕,留下伤药,再嘱咐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他的这次出诊就完成了。 临走时,郑院判还特意多关心了一下谢南书的胃疾,调整了一下他的药方,嘱咐他按时服药,一个月后再复诊。 送走郑院判,谢南书进屋来,向穆云峥屈膝行礼:“臣妾谢王爷出手相救。” 这次行礼谢恩,谢南书无比心诚。 今日若不是穆云峥出手相护,他今日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那样的鞭子抽在身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穆云峥将他搀扶起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是孤的侧妃,护你是孤的责任。” “只是,”他话锋一转,“日后你要尽量避着些佳和公主,能不见面是最好的。” “臣妾明白,”谢南书点头,“佳和公主身份特殊,臣妾一定会尽力礼让,尽量不与她同去一处。臣妾会谨记身份,不给王爷您添麻烦。” 穆云峥笑,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过谢南书的手,握在掌心:“爱妃如此明事理,让孤甚是安心,得汝如此,夫复何求。” 等穆云峥松开了手,谢南书又走到了穆云泽面前,福了一礼:“妾身玉荛给瑞王请安,多谢瑞王爷今日出手相助。” 穆云泽“啪”地合上折扇,以扇代手冲谢南书一拂,示意谢南书起身。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谢侧妃不必客气,本王今日也是凑巧路过瑾王府,于后墙外听到府中喧闹不止,就想着进来帮六皇兄一把。” 他抬起头,看向穆云峥:“六皇兄,愚弟一时情急,翻了你这瑾王府的后墙,还请六皇兄不要怪罪才好。” 穆云峥淡淡扫了他一眼:“无妨,只是日后,十三弟不要再翻就好。” 再翻? 那后墙也是侧妃别院的院墙,再翻,他穆云泽岂不是成了擅闯王府后宅的采花之徒? 穆云泽笑意更深:“六皇兄请放心,下次愚弟一定走正门。” 还有下次? 这位十三皇子还要再来? 从他进屋至今,穆云峥连口茶水都没奉上,这不欢迎之意,就差用笔写在脸上了,他这位十三弟竟然还想再来?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穆云峥却不想再与他周旋:“十三弟,愚兄这手不方便,就不留你在府中用膳了,等愚兄这手好些了,一定请来醉仙楼的大厨,与十三弟畅饮几杯。” 这是要关门送客了。 连自己喜欢吃醉仙楼大厨的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己这位六皇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心细如发呀。 就是不知道,他需要用多久,才会发现这位谢侧妃的秘密。 说实话,作为与他天天在朝堂上斗嘴的好弟弟,穆云泽还真是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呢。 第19章 三朝回门 瑾王府马车是亲王制式,比寻常马车宽敞许多。 谢南书靠窗坐着,看着闭目养神的穆云峥,思绪有点发飘。 皇家穆姓,统治大奉朝已经历时三百多年,到现今已经是第五代君主。 穆氏祖上就是美女云集,男子端方的家族,穆云峥当然也继承了祖上的颜值,是当朝公认的美男子之一。 再加上,穆云峥之前常年带兵征战,练就了一身坚实有型的肌肉,而他本就身高腿长,肩宽腰窄,只要出现在宴会场合,那便是贵女目光云集的所在。 所以,此刻谢南书望着穆云峥闭合的眉眼,目光也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一会儿,毕竟欣赏美是人的本能。 马车微微颠簸,穆云峥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一缕垂在额侧的发丝也随着左右摆动。 谢南书的目光随着那缕发丝荡了几荡,又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发丝后那张眉目如画的面庞上。 脑海里是作为伴读这三年,谢南书几次少有的近前伺候的画面。 那几次,这张面庞有烦躁的,有安静的,有沉思的,也有出神的。 那个时期,这张面庞的主人,与二皇子对太子之位的角逐正进入焦灼,虽然穆云峥从未与他们这七位伴读多说什么,但谢南书却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志在必得”四个字。 任谁也想不到,一年前变故突生,让事情的走向完全变了样。 感觉马车转了方向,谢南书收回了目光,挑起窗帘,谢府大门前的石狮子慢慢进入了视线。 谢长恭带领谢府一众男子候立在府门两侧,站得整齐。 马车停下,穆云峥睁开了眼,起身挑开车帘,先行下了马车。 谢南书整理好自己的裙摆,刚要伸手去掀车帘,车帘就已从外面挑开,穆云峥的手伸了进来。 谢南书盯着那手,想起了成婚那日,自轿帘外伸进来的,也是这只手。 谢南书把手放入了这只手的掌心,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他在穆云峥身后站定,谢长恭就率领一众人跪迎在了他和穆云峥面前。 看着昔日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父亲,因着自己王爷侧妃的身份,在自己面前行着参拜大礼,谢南书面上虽然不显,但心时还是起了波澜的。 要说有多解气,倒也不至于,自己身上毕竟流淌着谢长恭的血脉,不管怎么说,那人都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但若说一丝痛快也不曾有,也是自欺欺人。 谢南书只是不知,让自己代嫁的这一步棋,日后,他的父亲会不会后悔。 “给瑾王千岁请安,给谢侧妃请安。”谢族男子在谢长恭的带领下,齐声请安。 “岳丈大人,快快请起。” 穆云峥可谓是给足了谢长恭脸面,不仅称呼他为“岳丈”,还亲自弯腰将人扶起。 谢长恭嘴里连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但眼神的明亮是骗不了人的。 “玉荛拜见父亲。” 谢南书朝谢长恭福了个晚辈礼,作了王爷侧妃,他不用再跪这谢府中任何一人。 谢长恭上前搀扶他,脸上满是慈爱:“谢侧妃快快请起,你如今是瑾王府侧妃,为父可再当不起你如此的大礼了。” 谢南书嘴角也挂着笑意:“父亲哪里的话,玉荛无论是何身份,都永远是您的女儿。” 对于这个答话,谢长恭的表情是满意的。 看了半天“父慈子孝”,穆云峥想进去了。 他抬手扶在了谢南书的肩头:“爱妃放心,日后有时间,孤会陪你多回谢府,来父母膝前尽孝的。” 谢长恭连忙再谦让了两句,就将人迎进府门。 谢南书低下头微提着裙摆,跟在穆云峥身后走着,他看出来了,穆云峥今日绝不会空跑一趟。 接近正厅时,谢长恭状似随口对谢南书说道:“玉荛啊,你母亲知你今日回门,早就备好了你喜欢的水果和糕点,你先去拜见她吧。” 这是不想让自己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谢南书明白。 府中子女称呼的母亲,是指嫡母谢陈氏。庶出子女,是不能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母亲的,只能叫姨娘。 谢长恭这是让他去拜见谢陈氏。 谢南书向穆云峥告了退,带着东枝和袭春,向后宅走去。 快走到后宅的月亮门时,几个女眷的身影挡住了路。 走在前面的二人,身穿纱制长裙,头戴珠翠,耳佩叮当,皆是面容较好的女子。 为首的,正是嫡母谢陈氏的小女儿,谢玉珠。 跟在谢玉珠左侧的,是谢氏姨娘所生的三小姐,谢玉言。 伺候在二人身后的,都是些丫鬟。 谢南书看到她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男女大防,自然而然的就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墙边的树荫下。 他将青砖小路让了出来,那一众女眷只要与他相互见个礼,就可以走过去了。 谁知,谢玉珠却带着众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远远的就看到一名个子奇高的女子走过来,人高马大的,我还在想这是谁呢,原来是攀了高枝儿的谢玉荛啊。” 谢玉珠以丝巾捂嘴,看似矜持,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丝巾后的嘴脸,满是嘲讽的笑容。 谢南书原本垂向地面的目光,抬了起来。 他看向谢玉珠,虽未接话,但目光却是沉了沉。 谢玉珠见“谢玉荛”不吭声,脸上笑意更甚:“我就奇了怪了,咱们谢府女眷,哪个不比你娇小可人?哪个不比你更像女子?何曾想,最终入了王府,做了侧妃的,竟是你这个连文章都读不懂,女子七艺样样皆不精通的外来人。” 她的目光满是不屑:“也不知,是不是你去普华寺进香进得勤,佛祖动了恻隐之心,竟真让你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去。” 谢南书假扮玉荛出嫁的事,除了生母谢秦氏外,就只有谢长恭与谢陈氏知晓。这是欺君之罪,他们三人当然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 所以眼前的谢玉珠是将他当成了谢玉荛。 谢南书之前在谢府的处境很是艰难,但那大多来自于谢陈氏明里暗里使的手段,无非是打压着他,让他不得出头之日。 可他的胞妹玉荛,谢陈氏是不屑于出手的,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寻个人家打发嫁了就是。 所以谢南书一直以为,玉荛的日子即使没有其余女眷那样舒适,但也应该不会太差。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从未发现什么端倪,而玉荛也从未在他面前诉过半分苦楚。 他从不知道,原来谢玉珠在他妹妹面前,是这样一副面孔。 盯着眼前的姐妹二人,谢南书袖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谢玉言见谢南书不还口,伸手挽上了谢玉珠的手臂:“妹妹你这就不知道了,她这么个聪明人,哪里是学不会文章,学不会七艺,她是将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讨男人欢心上面了。不然这瑾王今日怎么会屈尊降贵地陪她来回门省亲呢?” 她瞟了谢南书一眼,继续道:“要我说,咱们谢府的姐妹们还学什么女子七艺呀,咱们干脆都学学她这狐媚功夫得了。” 第20章 谢玉珠 谢南书看着她们二人,笑了笑:“你们两个确实不应该学什么女子七艺,你们应该跟随府中嬷嬷,再重新学一下礼仪尊卑才对。” 谢玉言眼神一甩,看向谢南书的目光满是鄙夷:“若论不知礼义,我们姐妹二人谁比得过你?论辈分,我是你三姐,你见了我连礼都不行,还跟我们论什么尊卑?” 谢玉荛在谢府的子女中排行第八,确实应该叫谢玉言一声姐姐。 谢南书叹了口气:“我说让你多读书,你偏不听,如今都开始痴人说梦了。让我向你行礼,你也配?我劝你,还是自罚去祠堂跪着吧,等我走了,你再出来为好。” 谢玉言闻言,顿时拉下脸来:“让我去跪祠堂,你才是痴人说梦!你算个什么东西?长得高大蠢笨,看着就粗俗不堪。怎么?仗着自己爬上了王爷的床,就真觉得自己身价百倍了?还真拿自己当贵妇了?你就算是王爷侧妃,那是个妾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南书可惜地摇了摇头:“我是真没想到,谢府女眷已经低俗至此,我真替父亲心寒。看来,母亲对你们真是疏于管教。” 听到谢南书妄议自己的母亲,谢玉珠气愤不已:“你竟敢在背后编排母亲,你这是大不孝!该跪祠堂的人,是你!” “来人!” 谢玉珠一声呼喝,她身后的丫鬟齐齐应声。 “将她给我抓去祠堂,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丫鬟们当然是听自己主子差遣,立刻围上前来,想要动手。 东枝和袭春哪里肯干,即使手里端着礼盒,也毅然地挡在谢南书身边。 丫鬟们看见礼盒,怕里面是贵重物品,纷纷缩回了手。 谢玉珠见状,一把推开了丫鬟们:“都是些不中用的蠢货,给本小姐让开。” 丫鬟们闻言,立刻让了开来。 谢玉珠直接伸手去抓谢南书的衣襟,东枝连忙去挡,就被她嫌碍事,一个巴掌扇在了东枝的脸上,把东枝打得身子一歪,手里的礼盒也摔了出去。 礼盒散开,里面的珠宝首饰、人参灵芝等礼物碎了一地。 谢南书望着地上的惨状,表情丝毫未变。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玉珠,话却是对东枝说的:“东枝,谢玉珠损毁皇家赏赐,论律应赐掌嘴,你来行刑。” 东枝行礼应“是”,瞪着谢玉珠的双眼如燃烈火。 她大步走到谢玉珠面前,扬起手来就冲谢玉珠脸上扇去。 谢玉珠哪里肯干,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冲她的丫鬟们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呐?没看到这个贱婢要打我吗?还不给我打回去!” 几名丫鬟连忙将东枝围了起来,两人分立左右抓住了她的双臂,一人站在她后面将她踹得跪在地上,站在她面前的丫鬟就扬起巴掌要动手。 这一巴掌还没等落下,动手的这个丫鬟就“哎哟”一声,抱着手腕痛呼起来。 在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口子,正在往外冒着鲜血。 谢南书目光在周围地面转了转,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枚带血的树叶。 谢南书心下了然。 谢玉珠双目大睁,瞪向谢南书:“你做了什么?你竟敢伤我的奴婢!” 谢南书瞟了她一眼:“我劝你,还是收敛点好,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又指着捧着手腕痛得直掉泪的那个丫鬟,对其余那几个抓着东枝不放的丫鬟说道:“你们若不放手,下场会比她更惨,不信你们就试试。” 那几个丫鬟全都转头望向她们的主子谢玉珠。 然而谢玉珠此时却在看着谢南书。 他此时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让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以前的谢玉荛确实也会偶尔还嘴,但像今天这么嚣张,还是头一次。 以前都是她骑在谢玉荛头上作威作福,今天岂能让这个小贱种翻出天去! 谢玉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东枝面前,抬手就冲东枝的脸上扇去。 谢南书一点头。 又有两片树叶裹挟着劲风,冲谢玉珠飞来,直接在她手背上和手腕内侧,划出了两道巨深的口子,痛得谢玉珠抱着手臂一边痛呼一边连连后退,最后蹲在地上涕泪齐流。 谢南书看过去,就见谢玉珠的那两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喷涌,瞬间就染了谢玉珠满身。 抓着东枝的那几个小丫鬟见状,吓得连忙松开了东枝。 东枝站起来就跑到散落了一地的礼物前,跪在地上,把那些贵重的礼物一点一点捡进礼盒中去。 谢玉言连忙冲到谢玉珠面前:“九妹,九妹,你没事吧?你撑住,我让人去请母亲来了,母亲她应该马上就到了。” 派出去请人的丫鬟走得有一会儿了,按理说,谢陈氏应该到了。 谢玉言边说边掏出怀中的丝巾,为谢玉珠手忙脚乱地包扎止血。 还没等她包扎好,月亮门内侧,就现出了几个步履匆匆的身影。 谢南书转头望去,不用细分辨,他就看到了为首的谢陈氏。 谢陈氏走近,看到谢玉珠的模样,连忙扑到她身边:“珠儿,你这是怎么弄的?是谁伤了你?” 谢玉珠可算是来了靠山。 她鼻子一皱,哭得更大声了:“是她,就是谢玉荛这个贱人!就是她把女儿划伤的!母亲,你要帮女儿作主啊!” 谢陈氏闻言顿了顿,才转过头看向谢南书,目光晃了几晃,站起身来。 “玉荛,你九妹说的可是真的?”她语调压了压,“真的是你伤的她吗?” 谢南书看着眼前这位嫡母,唇边扯开一抹笑:“玉荛如果说不是呢?母亲可信?” 谢陈氏深深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侧过头吩咐人:“速速去唤府医来。” 她身后的一个老婆子连忙小跑着去了。 谢陈氏又望向谢玉珠的几个丫鬟:“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一言。 这事儿要怎么说? 要说不是九小姐伤得八小姐,在场也再没有人会做这种事。要说是九小姐伤的八小姐,她们在场的几人,没有一人看清八小姐是怎么受得伤。 因此,她们谁也不敢乱说话,全都吓得抖如筛糠。 谢玉珠气得咬牙切齿,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向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侧头的空隙,对了谢玉珠的视线。 她浑身抖了几抖,终是咬着下唇,向前爬行几步,爬到了谢陈氏面前,以头触地:“回夫人的话,确是九小姐所为,奴婢亲眼所见。” 第21章 玉观音 “你确定你是亲眼所见?”谢陈氏看了谢南书一眼,又向跪在面前的小丫鬟问道,“九小姐是如何伤的珠儿?你仔细说来。” 那小丫鬟头磕在地上,不敢起身,但声音却是极为肯定:“奴婢就看到九小姐一点头,手指动了动,咱们小姐就有了伤口,速度快极了,奴婢想,应该是九小姐用的什么秘术,或者是什么武功。” “九小姐应该不会武功,至于秘术……”谢陈氏沉吟片刻,又看向谢南书,目光带上了犀利,“玉荛,你怎么说?” 谢南书冲谢陈氏福了一礼:“母亲,玉荛之前在府中如何,您是清楚的。我只不过嫁入了瑾王府两日,哪里学的秘术?难道王爷会教我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更何况,这个奴婢也并未看清楚,一切只是她的推断罢了。” 他直视着谢陈氏的双眼:“母亲,您要以一个小小奴婢的推断,来给玉荛定错吗?” 被质问,谢陈氏沉下脸来:“玉珠受伤是事实,这你怎么解释?” “可能……”谢南书故意挺长了尾音,“可能是列祖列宗认为,八姐姐丢了谢府的颜面,所以小惩大戒吧。” 谢陈氏眉毛一挑:“珠儿干了什么能丢了谢府的颜面?你莫要信口雌黄!” 谢南书嘴角微微翘起,语气悠悠:“她要抓我一介王爷侧妃,去跪祠堂,还说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我起身。她说我爬上了王爷的床才提高了身价,说我一个谢府的外来人能嫁入瑾王府,靠的是狐媚功夫。她还说谢府女儿都不必学女子七艺了,只需学会我的狐媚功夫就可以嫁入高门。” 他每说一句,谢陈氏的脸就黑上一分。 “八姐姐没有任何封爵,见了王府侧妃不行参拜之礼,竟然还反过来让我给她行礼参拜。”谢南书眼波一转,“哦对了,她还说我长得人高马大的,不像个女子。”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谢府金娇玉贵的九小姐,虽说早年流落在外,但好歹也接回府中养了好几年了,我怎么会不像个女人呢?”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道,“母亲,您说八姐姐这话,是不是说错了?” 谢陈氏额头的青筋一跳,想要出口反驳的话,被谢南书这最后一句追问,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谢南书看着谢陈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 谢南书所说,谢玉珠根本不认。 她一边捧着受伤的手,一边大叫:“母亲,她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说这些,她是在栽赃女儿!” 谢南书却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襟:“不是八姐姐说的,那是谁说的呢?我总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幻听了,这刚入耳的话,我还是记得的。” “或者,”他抬头看向谢陈氏,“让我这两位婢女,将刚才那些话,再重复一遍给母亲听一听?” 谢陈氏气得咬牙。 她自己的女儿什么禀性,她还是清楚的。激愤之下,这样的话,珠儿也不是说不出口。 她一扬手:“不必了。” 这时府医终于赶到,当场半跪在地上给谢玉珠包扎伤口。 谢玉珠见母亲并未替自己说话,立刻着急起来:“母亲,你不能信这个女人。一个自外面认回来的,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底细?” 见女儿越说越离谱,谢陈氏连忙喝止:“你给我住口!” 谢玉珠被吼得一愣,随即委屈地哭起来:“母亲,你要信我啊!那些话真不是我说的!你不能信这谢玉荛满口胡诌啊!” “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那是三姐姐说的!”谢玉珠一时没听出来是谢南书插嘴问的,接着向母亲辩解道,“女儿受母亲教诲,岂能说话口无遮拦?那些话都是三姐姐说的!不是女儿说的!” 这队友卖得漂亮! 谢南书心底暗暗为她鼓起掌来。 谢玉言一听谢玉珠反咬一口,心里一紧,连忙反驳:“八妹妹,话不能这么说啊!若不是你……” 话未说完,她就看到谢陈氏正满眼阴狠地盯着自己,后面的话就再也吐不出口,生生被咽了回去。 谢陈氏声音透着威压,问向谢玉言:“玉言,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刚才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她是说了,但也不全是她说的,何况主使人并不是她。 可面对谢陈氏带着毒刺的眼神,谢玉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她垂下头,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女儿知错了……” 谢陈氏得到想要的答案,再不啰嗦,向她身后的婆子们吩咐道:“三小姐于侧妃面前失仪,罚跪祠堂三日。” 两个婆子出列,走到谢玉言面前:“三小姐,请吧。” 谢玉言顿时眼眶发红,垂下了头。 转身时,她看了谢玉珠一眼,但谢玉珠的心思都在自己的伤口上,并未理会她。 谢玉言远去的背影,谢南书看都未看。 他冲东枝招了招手。 东枝连忙捧着摔坏了的礼盒走上前来。 那礼盒盖子已烂,里面的首饰珠宝和珍贵的药材也都碎得不成样子。 谢南书又对谢陈氏福了一礼:“母亲,这都是王爷精挑细选,让玉荛带回门来赏赐谢家女眷的礼物。如今都被八姐姐摔坏了,玉荛也不能再拿这些东西赏人了,但玉荛也不敢再拿回王府,怕让王爷怪罪,所以这些东西,玉荛就交给母亲处理了。” 东枝向前一步,将礼盒奉到了谢陈氏面前。 谢陈氏目光落向盒子,刚要开口,就被一句男子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 “爱妃,你不是拜见谢夫人去了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众人回头,就看到一群男子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瑾王穆云峥。 而走在穆云峥身后的谢长恭,面黑如炭。 再往后看,谢南书就看到了本应被押去跪祠堂的谢玉言。 不仅谢南书看到了,谢陈氏也看到了。 此时的谢玉珠早已包扎完毕,府医也已经退下去了。 看到谢玉言又被带了回来,谢玉珠脸色一变。 穆云峥来到谢南书面前站定,看着谢陈氏带领众女眷向自己行参见礼,他一派温和地说了“免礼”后,就伸手拉过了谢南书的手。 “爱妃,孤和岳丈大人连茶都喝过三旬了,你怎么还耽搁在此?” 他转头看向谢陈氏:“谢夫人怎么也站在这里?为何不带领玉荛进内宅去?” 他笑了笑;“谢夫人,玉荛虽然已经贵为侧妃,但她也仍是你的女儿,你贵为谢府主母,出内宅相迎,这也太宠她了。” 他又将目光落回谢南书脸上:“爱妃,你可别恃宠生娇啊。” 谢陈氏连忙低头行礼:“回王爷,妾身正要带玉荛进去呢,王爷您就来了。妾身现在就带这姐妹几个进去小叙。” “且慢,”穆云峥笑着拦下,“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孤让谢侧妃带了些邻国进贡的珠宝药材,其中有枚玉观音是孤特意为谢夫人准备的。既然在这儿遇到谢夫人了,孤就当面赠予谢夫人吧。” 第22章 教养嬷嬷 穆云峥看向谢南书:“爱妃,去替孤将那玉观音找出来吧。” 谢南书面露难色,垂下了头。 “怎么?”穆云峥收起了笑意,“侧妃你是忘了带过来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孤还特意嘱咐过你。” 这枚玉观音确实在礼单内,也确实带来了。 但穆云峥根本没有嘱咐过谢南书,表明这枚玉观音是送给谢陈氏的。 谢南书一听穆云峥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谢南书转身冲东枝招手,让东枝将礼盒捧到面前,伸手入盒翻找起来。 玉器相击之声立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谢玉珠的面色开始苍白起来。 穆云峥也低头看向礼盒,紧接着就面色一沉:“谢侧妃,孤让你带来赏赐谢府女眷的贡品,怎么碎成了这副样子?你是怎么办事的?” 谢南书连忙跪在地上:“王爷,这礼盒并非臣妾摔坏的。” “那是谁摔坏的?”穆云峥语气不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谢南书不答话,只是一脸委屈,低垂着头。 穆云峥面色变得不悦,他看向东枝:“东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枝立刻跪在地上,将托盘放在身侧,以额触地:“回王爷的话,这礼盒是谢府八小姐摔坏的。” “谢府八小姐?” 穆云峥看向谢陈氏身侧,目光触及手上包扎着纱布的谢玉珠时,谢玉珠连忙低下头,朝谢陈氏身后躲了躲。 谢陈氏在内心狠狠责骂了东枝一句,面上却表现得诚惶诚恐。 她赶紧拉着谢玉珠跪在穆云峥面前。 “回王爷,小女玉珠于谢府子女中行八。”谢陈氏一脸歉意,“方才小女也是一时失手,不小心碰到了礼盒,她并不知这礼盒内装的是何物,也是无心之失,万望王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小女吧。” 说完,她就拉着谢玉珠磕头行礼。 穆云峥看着她们二人三叩首完毕,却并未让她们起身,而是看了看谢玉言。 “方才,孤见三小姐哭着向王府东侧的方向去,以她走的路线来看,她方才也应该在这里。三小姐,你来说说,方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玉言觑了一眼谢陈氏,可谢陈氏并未看她。 她内心忐忑,上前两步,跪在穆云峥面前:“回王爷,方才确是一点小误会,八妹妹误碰了东枝,这才导致礼盒摔落,大家都是无心的。” 穆云峥将目光又转向东枝,当仔细看清东枝的脸时,他的眉毛挑了挑:“东枝,你的脸怎么了?” 谢玉珠扇东枝那一巴掌,手上下足了力气。 东枝此刻一侧面颊上,有着明显的巴掌印。 东枝不敢抬头,缩了缩肩:“回王爷,奴婢这脸,是、是……” 她唯唯诺诺,似是不敢说出实情怕得罪人,但她的目光却是下意识般,看向了谢玉珠。 穆云峥见状,心下了然:“原来,仍是八小姐。” 他面色一敛:“东枝,你现在虽说是瑾王府的一等婢女,但谢府毕竟是你曾经的主家,你怎么敢不守规矩,顶撞了八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东枝顿时泪如雨下,连连磕头:“王爷,奴婢怎敢得罪八小姐,是八小姐要对侧妃动手,奴婢护主,这才挨了打。” 东枝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 尤其是谢长恭与谢陈氏。 谢长恭冲穆云峥抱拳行礼:“王爷,这些内宅之事,就交由老夫的内人来处理吧。老夫新得了一幅吴乾子的画作,恳请王爷移步书房品鉴一番。” 他深鞠一礼:“王爷,您请。” 穆云峥却摇了摇头:“岳丈大人,谢侧妃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侍婢,也是本王管教不严。更何况这是在谢府,本王不能坐视不理。” 这番话,说得谢长恭额头见了汗。 这瑾王哪里是在说自己,他分明是在影射谢长恭治家不严、御下无方。 二人交谈间,谢陈氏偏过头,死死盯着东枝,以眼神在给东枝施压。 东枝吓得心里一抖,连忙转头去看自己主子。 谢南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转过眼珠,向东枝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东枝安下心来。 穆云峥再次开口:“东枝,孤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道来。” 东枝再叩首,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番。 她话音一落,全场俱静,落针可闻。 谢府在场的男丁,全都瞬间汗透衣背。 谢玉荛已是瑾王侧妃,可谢玉珠和谢玉言竟敢在其三朝回门这天给人难堪,那以前谢玉荛待嫁府中时,她们又会是如何对待她的,就不难猜了。 更何况,今日谢玉荛回门,还有瑾王作陪。 这谢玉珠和谢玉言简直是没把瑾王放在眼里。 穆云峥面沉如水,沉默不语。 谢长恭连忙行礼:“王爷,是老夫教女无方,让两个不孝女冲撞了侧妃娘娘,老夫定会狠狠责罚她们,绝不轻饶。” 他转头,对玉言玉珠两姐妹怒喝道:“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给谢侧妃赔礼道歉!” 两姐妹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向前膝行两步,俯首行礼:“请谢侧妃恕罪,请王爷恕罪!” 谢陈氏也再叩首:“她们两个犯错,也是妾身管教不严,妾身失职,请王爷恕罪!妾身日后一定对她们两个严加管教,这次犯错,妾身一定严惩不贷!” 穆云峥前行两步,弯腰拉起谢南书:“爱妃,这损毁皇家赏赐,确实该处掌嘴刑罚,但你毕竟是谢府出身,行刑不该选自己的陪嫁婢女,这于理不合,你可记住了?” 谢南书低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玉荛记住了。” 瑾王一番话,看似在说谢南书的错,可细听下来,却全是袒护之意。 谢南书心里一暖。 穆云峥没去看跪于自己面前的两姐妹,而是转身对谢陈氏一抬手,示意她起身:“谢夫人,谢府家大业大,你一人掌管后宅,确实辛苦,一时照管不到儿女,也是正常。两位小姐与侧妃起了龃龉,这侧妃也有责任,所以,就不要再罚两位小姐了吧。” 跪在地上的谢玉言和谢东珠一听,心里一松。 她们两个针对谢玉荛,嫡母谢陈氏倒未必会处罚她们,毕竟之前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 但今日这事闹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就算没有多宠谢玉荛,但为了谢府安宁,为了立住谢府的规矩,肯定不会轻饶她们姐妹俩人。 如今瑾王这么说,那父亲就算想罚她们,也会酌情减轻的。 谢长恭和谢陈氏一听,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穆云峥的声音又响起。 “但孤觉得,两位小姐还是应该多学学规矩。明日,孤会从宫中选位教养嬷嬷遣来谢府,每日给两位小姐授课教习,直到两位小姐出师为止。” 谢陈氏一听,喜上眉梢,立刻冲两个女儿道:“还不快谢瑾王殿下恩典!能师从宫中的教养嬷嬷,这是宫外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确实,大奉朝女子教养得宜,会管家理财,会女子七艺,这就已经会让世族大家,名门子弟,乃至达官贵人纷纷求娶。 而宫中的教习嬷嬷,那是给皇家公主和陛下的妃嫔授课的人物。 如若能得其指点,那谢府这两个女儿简直如鱼跃龙门,眨眼间就可居京都贵女首位,就算未得封爵,那将来也绝对会嫁得富贵无比,哪怕入皇子的眼,也并非没有可能。 两姐妹闻言喜不自胜,立刻叩首谢恩。 而谢南书却始终没有抬头。 直觉告诉他,那位教养嬷嬷,将是穆云峥送给两位姐姐的“大礼”。 他低垂的眼睑下,满是期待的眸光。 第23章 拈花飞叶 谢府别院,谢秦氏住所。 东枝伸手挑开门上珠帘,谢南书抬步进了屋内。 屋内倒是比外面凉爽一些。 谢南书看向桌边,那里放置着一个黄铜制成的冰鉴。 冰鉴个头倒是不小,壶身水滴密集,一些水滴顺着壶身向下流淌着。 谢府确实没有亏待母亲。 谢南书往里走,绕过屏风,就看到母亲倚在床头,伺候的小丫鬟正在喂药。 谢秦氏看到谢南书,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扯起老高,嘴唇抖了几抖,才将“玉荛”两个字叫出口来。 谢南书唤了声“姨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 丫鬟起身行礼告退。 谢南书坐在床边,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喂到了母亲唇边。 谢秦氏红了眼角,张嘴将药喝了。 喂完药,谢南书将药碗放在床旁的小几上,手刚离开药碗,就被母亲握进了掌心。 “玉荛,你、你在王府还好吗?”谢秦氏一开口,泪水就滚滚而下。 谢南书连忙拿过丝帕替母亲拭泪:“娘亲不要哭,我在王府一切都好,王爷对我也不错,算得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那、那……”谢秦氏嗫嚅几次,才终于问出了口,“那王爷他……他一直不曾与你……” 谢南书点点头:“是,种种原因,目前不曾。” 他回握住母亲的手:“姨娘,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与王爷周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吧。” 谢秦氏听了他的话,泪水却落得更凶:“都怪为娘没有本事,不然也不会难为你至此。我原想着,认了谢长恭,咱们娘仨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栖身。可我现在明白了,这一步棋,为娘走错了呀!实打实的错了呀!” 谢南书伸臂将母亲抱在怀中,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娘,人这一生,都是命……就算当年咱们没有自己上门认亲,也许若干年后,照样会歪打正着遇到谢长恭。” “也是因为回了谢府,娘的病才得了名医问诊用药,娘才能一直陪在我们兄妹身边。”他将下颌枕在母亲肩头,“就算时光倒流,回到当年那一天,我依旧愿意叩响谢府大门。娘,您不要再自责,也不要再自卑,您是老天爷赐予我们兄妹的礼物,您更是我面对瑾王府的支撑……娘,您要保重身体,就当是为了我们兄妹,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谢秦氏泪如雨下,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 好半天,谢南书才劝住了母亲。 他遣东枝去打温水,亲自为母亲洗了发,洗了脚,又为母亲绞了指甲。 低头细细为母亲打磨指甲时,谢南书感受到母亲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脸。 他明白,母亲定是通过看他,在思念妹妹。 “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回她的。” 谢南书知道,母亲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谢秦氏点头,眼眶又泛上了红。 谢南书连忙又开始哄劝母亲:“娘,您不能这样一直掉眼泪,这样下去,您的双眼会得病的。我不希望等她回来的时候,您却看不见了,您也不希望这样,对吧?” “娘,您得拿出当年独自抚养我们兄妹的勇气和毅力来,您是我们兄妹唯一的依靠,您若是倒下了,您让我们怎么办?” “你说的对,娘不能拖你们后腿。”谢秦氏抹了抹眼睛,再抬头,眼神坚毅了起来,“娘要快点好起来,娘等着你接娘离开这里。” 谢秦氏转身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 “娘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这是娘攒的私房钱,”她将荷包塞入谢南书掌心,“你拿着,你在王府,肯定用钱的地方多,如果眼前用不到,你就留着以后用。” “娘,您留着吧,”谢南书又将荷包放回母亲手中,他摸出来了,荷包里是银票,“您比我更需要银钱,我这出嫁,谢府陪嫁了许多好东西,银子也足够我花,这钱我用不到。” “钱哪有嫌多的?”谢秦氏又把荷包塞给儿子,“我在这谢府,吃穿不愁,这两日的伙食都已经改善了许多。这荷包你必须拿着……”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这是娘亲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你若不拿着,娘这心里……” 眼看母亲又开始落泪,谢南书再不敢推辞,连忙将荷包收入了腰间:“我拿着,我拿着,娘您不要再哭了,咱们娘俩儿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咱们说说话,您这两日有没有大夫前来问诊?大夫可是换了人?” 确实,谢南书现在已经是王爷侧妃,是嫁出去的人,日后想要母子相见,就不容易了。 谢秦氏赶紧擦干眼泪,又握起儿子的手,细细与他说起这两日的情形,又反复嘱咐他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直到谢长恭派人来,说王爷准备回府了,谢南书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时,他将袭春手里的礼盒送给母亲,里面除了珠宝,更多的是适合母亲调理身体的珍贵药材。 车夫赶着马车从侧门进了瑾王府。 穆云峥下了马车,又回身搀扶着谢南书下了马车。 “爱妃,你先回别院吧。” 穆云峥抬手替谢南书理了理垂在耳畔的步摇:“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休息,晚膳孤让大厨房做好了送过去。” 穆云峥这是要和谢南书一起用晚膳。 谢南书福了一礼,带着东枝和袭春退下了。 穆云峥则转身向书房走去。 蒋青追上来,落在穆云峥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边走边汇报:“王爷,那扇月亮门前的空地上,末将找到了三片带血的树叶,应是以内力灌注进树叶,伤的谢玉珠。” 当时穆云峥的介入,应是吓到了谢玉珠,导致她没有再提自己受伤的事。 “拈花飞叶…”穆云峥想了想,“你觉得,昨天闯入瑾王府的那人能不能有这个实力?” 蒋青点头:“末将觉得他有。” 穆云峥笑了笑:“有意思,没想到,本王的爱妃竟然还与这样的江湖高手相识。” 他进了书房,坐到书桌前,用左手提笔沾墨,开始写信,边写边吩咐。 “选四名暗卫,保护侧妃安全。” 第24章 出府 谢南书回到寝房,换了身居家的衣裙,散了头发,就往浴房而去。 京都共有四眼温泉,两处在皇宫内,一处在太子府,最后一处就在这瑾王府中。 瑾王府当初施工时,特意以温泉这一优势,建造了这间豪华的温泉浴房。 东枝和袭春将一应物品在温泉池边摆放整齐后,一起退到了门外候着。 谢南书又插上了门栓,检查了所有窗户,确定都没有问题,这才脱了衣服,走进了温泉池中。 泉眼一年四季涌水不断,这池中的水也是活水。水流缓慢更迭,池中很是干净。 被温热的泉水包裹,谢南书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将头靠在镶嵌在池边的玉枕上,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身的疲惫得到缓解,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谢南书虽然不敢入睡,但也有些恍惚了起来。 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的宁静,谢南书却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就对上了一双沉着的眼睛。 是唐七。 “你吓死我了!”谢南书长舒了一口气,捂住了差点跳出胸腔的心脏,“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别用这种吓人的方式?” “我说过,你警惕心太差,小命儿想活长,有点难。” 唐七在池边坐下,环视了一圈浴房:“穆云峥生活够奢侈的,这墙上的宝石,随便扣下一颗卖了,都够寻常百姓一年的嚼头了。” 谢南书伸手捞过来池边的纱衣,按入水中盖在自己身上:“他毕竟是皇子,如果不这样奢侈,那才有问题。” 唐七目光落入池中:“还遮掩上了,这嫁了人是不一样,还知道男女有别了。” 看着唐七一本正经说着气他的话,谢南书特别想将他那张脸按进池水中。 “你怎么进来的?门窗明明都划了木栓,我刚才检查过的。”谢南书反应过来。 唐七向上指了指。 谢南书抬起头,就看到了屋瓦:“你之前不会是采花大盗吧?飞檐走壁,穿宅入户,神出鬼没,你这些本事,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一定能有你擅长。” 谢南书看向唐七:“你仔细动脑想想,你的记忆中是不是有你辣手摧花、迫害无辜少女的画面?” 唐七斜了他一眼:“若我真是采花大盗,那你这瑾王侧妃肯定是我摧残的第一朵花。” 这唐七见面就提谢南书嫁人为妃的事,谢南书真是忍无可忍。 他使劲一抬手,就将池中水向唐七扬去。 唐七躲了,没全躲开,衣摆处仍是湿了。 “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谢南书正式起来,“你到底还走不走了?去不去寻那个塞外神医了?” 唐七将衣摆绞成一束,使劲在拧着水:“暂时先不走了,走的话,我会知会你的。” 谢南书想了想:“那你能不能帮我跑跑腿?” 唐七看他:“干嘛?” “我想买几间铺子,再买两座农庄。”谢南书回视他,“我的陪嫁,我想都换成营利的东西,最好是能生钱的,生大钱的,这样我将来抽身时,才有银钱跑路。” 唐七点点头:“可以。” “那就辛苦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路子,把我的陪嫁先换成银子。”谢南书往颈部浇着水,“这段时间,我也在京都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营生。你有时间也替我转转。” “还有农庄,也得辛苦你帮我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谢南书想了想,“农庄最好是外地的,远离京都,将来等我离开时,也许农庄能成为我的避难之地。” “好,等我有眉目了,再来找你。” 唐七看向谢南书,谢南书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抬头看他。 谢南书虽然不会武,但他骨架漂亮,一身薄肌线条流畅,腰部很细,腿又长又直。 唐七一直认为谢南书是好看的,这是从他自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谢南书时就有的认知。 但那个时候,谢南书一身文人长衫,举手投足间皆是文人风骨。唐七从未想过,谢南书有朝一日会身着女装,让他看到另一种不同的美。 原来少年时的谢南书登台唱戏,是这种感觉。 唐七觉得,如今谢南书女装,倒是弥补了他未曾参与谢南书少年生活的遗憾。 唐七走了。 谢南书刚想再麻烦他帮忙寻找玉荛的时候,就发现浴房内只剩自己一人了。 唐七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都没发觉。 谢南书无奈,只好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再拜托他玉荛的事。 不过唐七办事向来麻利,下次再见应该过不了几天。 谢南书现在只希望,父亲派出去寻找妹妹的人,能够早日有收获。 沐浴完毕,谢南书怕自己素面朝天,看起来少了些女子的柔美感,于是在浴房内化了个淡妆,这才离开。 晚上谢南书伺候穆云峥用完晚膳,又服侍穆云峥躺下,一应事宜都安排完毕,他才上床休息。 穆云峥右手的伤处,晚膳前就由府医上了药,更换了纱布。 由于穆云峥右手受伤,他不再搂着谢南书入睡,这让谢南书开心不已。 第二日,已经接连睡了两个好觉的谢南书精神奕奕,带着东枝和袭春早早就出府去了。 与以前不同,谢南书现在是女子身份。为了方便行事,也为了掩人耳目,谢南书特意戴了一个白纱帷帽。 为了仔细打探出售店铺的情况,谢南书特意没有坐轿,而是带着两个侍婢一路步行。 京都面积广袤,商铺鳞次栉比,是大奉朝的商业中心。 但大奉朝的京都仍是延续上一个朝代的布局,建有东西南北四个集市。 其中最繁华的就是东西两市。 东市由于靠近太子府、公主府以及几位王爷的府邸,并且周围多达官显贵的住宅,故东市中出卖奢侈品的商铺很多,这也导致商铺价值很高。 而西市由于尚处于发展初期,虽有零售,但大多是以趸售的方式向老百姓兜售物件,并售有大量番邦及临海以外国家的货物,所以人流量及货物种类和数量,相对于东市要多得多。 由于西市物价相对来说比东市亲民,所以这里商铺的价值也比东市要低一些。 谢南书想远离皇权贵族、达官显贵,所以决定先去西市一探究竟。 少年时的谢南书,每天都在戏班,根本没有多余的功夫去逛集市。 回谢府认祖归宗后,他又处处受嫡母约束。 作了伴读,又每日都在围着穆云峥打转,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来逛逛街,看一看这大奉朝的京都繁花似锦的一面。 所以,今日出门,谢南书决定必须要尽兴而归。 第25章 舞姬 谢南书主仆三人走在热闹的西市街道上。 西市范围很大,初入西市,街道两边都是商铺,经营涉及极广。 再往里走,过了商铺聚集区,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空地,摆满了露天的摊位。 别看摊位多,但是摆放有序,摊主有大奉人,也有外邦人。 谢南书一边走一边逛着,步履悠闲。 他看着那些外邦人操着别扭的大奉语,在努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各位路过的客官请留步啦,瞧一瞧看一看啦,这漂亮的贝壳手串是我们国家的特产啦,适合送给美丽的大奉女子啦……” 谢南书在摊位前停下脚步,透过纱帘,好奇地看向那名金发碧眼的外邦人,目光从那人的脸上移到了他手上的那串贝壳。 “这位小姐好眼光,这贝壳手串是我国特产,和你们国家的贝壳不一样啦,您看一看,绝对很配您的美貌啦。” 那名商人将手串递到谢南书面前,示意他试戴,还讲起了他们国家关于这种贝壳的神话传说。 “如果小姐大批购买,我可以给您算便宜一点啦,保证让小姐您满意啦。” 谢南书被他的热情打动,侧头示意了一下东枝。 东枝俯首后,走到摊位前,接过来那串手串,转身呈给谢南书。 谢南书拿起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看,觉得这些贝壳漂亮是漂亮,也确实比大奉的贝壳多了些花样纹路,但他并不是很喜欢,就又递给了东枝,让东枝还了回去。 三人又继续往集市里面走,谢南书又陆续看了好多样外邦的东西,让他大开了眼界。 不知不觉,三人就走到了中午。 谢南书抬头找了找,发现了一座酒楼。 看里面店小二是大奉穿着,想必酒楼的菜式也是大奉口味,于是谢南书就带着东枝和袭春进了酒楼。 叫了间小包间,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谢南书摘下帷帽透气。 这一上午,竟然只顾着看那些稀奇玩意儿,谢南书一间商铺也没留意,他不禁怪自己失了分寸,耽误了正事。 可又一想,自己上一次能够如此贪玩,好像还是八九年前的孩童时期。 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在这些年中于他来说,仿佛已成了奢侈。 这么一想,谢南书又觉得自己偷来的这“浮生半日闲”,很是值得。 酒楼上菜很快,店小二服侍的周到且殷勤,谢南书就让东枝看了赏。 三人美美的饱餐完毕,谢南书靠窗坐着歇脚。 他打开了窗户,一边小口啜着茶水,一边眺望着楼下繁华的集市。 外邦男子长相是怪异,可又带着说不出的俊美。 外邦女子也是,不仅同样金发碧眼,身材还火辣,在这人头攒动的集市之中,就能伴随着乐器翩翩起舞,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谢南书的目光落在那名舞娘身上,看得兴致盎然,尤其当那舞娘跳到优美且有难度的动作时,他都十分想为她鼓掌。 谢南书正欣赏到兴头上,却见一名大奉男子走到了那名舞娘身边,打断了舞娘的舞蹈。 那人一身贵族长衫,腰带上镶嵌着鸡蛋大小的祖母绿,头戴玉冠,手持玉骨折扇,一看就非富即贵。 不知他和那舞娘说了什么,那舞娘摇了摇头。 他又和舞娘再说,这回舞娘摇头摇得更猛了,并且还向后退了两步。 为那舞娘弹琴伴奏的老者,也起身挡在了舞娘身前,点头哈腰地对那名男子说着什么,满是乞求的姿态。 谢南书看得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那名男子是想强买这名外邦舞娘? 看那人一表人才的,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是这种人! 继续望去,谢南书“噌”地一下站起了身。 那名舞娘和琴翁,竟然被五六个护院打扮的人包围了起来。 这是软的不行,改来硬的了? 谢南书抄起旁边桌上的帷帽扣在头上,转身就往楼下奔去。 东枝和袭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到一楼了。 她们两个连忙提起裙摆追了下去。 等她们追到酒楼门口,谢南书已经冲进了那群护院的包围圈中。 东枝连忙塞了块碎银子给门口的店小二,拉着袭春就往谢南书的方向跑去。 “这位公子,有话好说,”谢南书挡在舞娘前面,“他们爷俩是外邦人,可能对咱们大奉的规矩不甚熟悉,公子您有什么事,小女子我斗胆来从中斡旋一二。” 那位公子哥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南书:“敢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还请公子海涵,小女子的身份,恕不便奉告。”谢南书朝他行了个女子礼:“敢问公子,这位舞娘是如何得罪了公子?” 公子哥用折扇向那舞娘一指,看着谢南书:“她是我府上昨日买下的舞姬,谁知她昨日就为我跳了两场舞,然后就逃走了。” 谢南书回头看向舞娘:“这位公子所说可是实情?” 那舞娘听了,拼命摇头,吐出的大奉语很是蹩脚:“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卖给他,我是被雇佣去他家里跳两场舞而已,他说的不对。” 谢南书又看向那位公子哥:“公子,您可有这位舞娘的卖身文书?” “当然。”公子哥点头,“不过我并未带在身上。” “再说,”那公子哥用折扇轻拍了下自己的掌心,“以我的身家,没必要无故来纠缠一名舞姬。” 这话谢南书可不敢苟同。 这名舞姬无异是位绝色美人,连他自己看着都移不开目光,让他相信眼前这位公子哥没动心,那怎么可能? 但话不能照实说。 “公子说的是,但若按这舞娘所说,你们二人之间应是有些误会。”谢南书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公子您也说了,以您的身份,根本不屑于纠缠一个外邦舞娘,而且这位舞娘明显不想跟您回去。不如,公子您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这女子离去吧。” 那公子一听,顿时笑了。 “合着,小姐您这是要慷他人之慨,以全您的大义啊?”他将折扇在手心拍了两拍,才又开口道,“那我若是不肯呢?小姐您又当如何?” 谢南书想都没想:“公子您也是个爽快人,您开个价吧,替她赎身的钱,我来出。” 公子哥又笑了:“小姐确定吗?” 第26章 卖身文书 谢南书点头:“公子开个价吧。” 那公子笑意更甚。 他刚要开口,突然又有几名女子叫嚷着挤了进来,挡在了谢南书面前。 为首两人是小姐打扮,紧跟其后的几人,一看就是丫鬟。 由于她们冲势过猛,其中一个还撞进了谢南书的怀里。 谢南书被撞了个趔趄,失去平衡时,幸亏东枝和袭春及时赶到,两人一起才将他扶住。 冲过来的那群女子中,为首的直接就冲那公子哥开怼:“这位公子,看你的穿着打扮,肯定富甲一方。这么有钱,你还在这儿为难我九妹妹,真不知你是何心思!” 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子也开口帮腔:“观你举止,你也应该饱读诗书,真不知道你的文章都读到哪里去了,让你堂堂一介男儿郎,竟对着两个女娇娥不依不饶!” 谢南书稳住身子,看到说话的这两名女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个来捣乱的货,居然是昨天刚刚折辱过他的谢玉言和谢玉珠。 谢南书刚刚已经要解决好眼前的问题了,只要出钱就可以,一名小小的外邦舞娘,就算长相绝美,价钱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对面的公子明明看着都已经要松口了,结果这两个家伙一来,直接将战力拉满,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搅局。 她们两个根本就不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来添乱的! 果然,谢南书再看向那位公子哥时,那人双眼中已满是不悦之色。 “二位小姐又是何人?就算你们和这位小姐有关系,但我又不识得你们。我和这位小姐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我们是她的姐姐,她的事我们当然管得!”谢玉珠抬起了下巴。 公子哥笑了,只是这次的笑,明显带上了不屑:“好,既然你们两个说管得,那你们就替她把钱付了吧。” “钱?什么钱?”谢玉言回头看向谢南书,“九妹妹,你欠这人钱么?” 谢南书长叹口气:“你们两个走吧,这里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那怎么行?”谢玉珠眼睛一瞪,“我们走了,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你丢了咱们家女眷的脸。” 谢南书此刻无比气恼穆云峥,他说要给这两货派遣宫中的教养嬷嬷授课,为什么不今日就派到谢府来? 这样他就不用在这闹市之中,被这两货气得够呛了。 公子哥不耐烦了:“到底能不能付钱?本公子没时间在这儿和你们干耗着。” “付就付,”谢玉珠看了谢南书一眼,“我九妹妹现在可不缺这些身外之物,说吧,多少银子?” “三万两。” 谢玉珠和谢玉言顿时不言语了。 “多少?”谢南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买下这名舞娘,花了三万两?” “不。”公子哥摇头,“我花了三千两。” “那你要三万两?” 谢南书震惊了,这位公子坐地起价的本领也太强了吧? “本来我刚刚是想说三千两来着,”公子哥看向那对儿姐妹花,“但她们两个来了,区区不才就想小赚一笔了。” “你那是小赚一笔?”谢玉言不服气,“你这上下嘴皮一碰,就净赚两万七千两,这叫小赚一笔?” “怎么?不可以?”公子哥再次笑了,但笑意根本未达眼底,“我的舞姬,我想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心情好的话,我白送人又何妨?” 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千两,谢玉珠和谢玉言也不可能替谢玉荛出。 她们两个连一钱银子都不想花在谢玉荛身上。 谢南书沉默。 那公子也不再说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闭了嘴。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那名舞娘看势不好,顿时慌乱起来,她扑到谢南书面前,“扑通”一声给谢南书跪下了。 “小姐,求您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卖给他。介绍我去他府上跳舞的那个人明明说,就是让我去跳两支舞,然后我就可以走了。” 舞娘说话本就怪异,再加上着急,话音就更走了样。 谢南书费了好大劲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小姐,你要相信我。”舞娘将头磕在地上,用了大力气,再抬头时,额上已见了血。 谢南书连忙搀扶她起来:“你不用这样,我既然来帮你,肯定帮到底,你快起来。” 那舞娘说什么也不起来,仍要给谢南书磕头。 弹琴的老翁将琴背在背上,也过来给谢南书磕头,生怕谢南书就此撒手不管。 谢南书见拉不起这两人,只能站起身,对那公子哥说:“公子,能不能劳烦您派人回府去取卖身文书,这样这个舞娘到底是不是你买入府中,就一目了然了。” 公子哥嗤笑一声:“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一挥手,几名护院中就有一人出列,冲他一抱拳,转身跑走了。 谢南书弯腰对跪在面前的两人劝道:“你们起身吧,不要动不动就跪我。等取来了文书,你们两个看看,那上面的字迹是不是你们亲笔写的。” 舞娘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拉着老翁起身站到了一边。 谢玉珠冲谢南书开口问道:“如果那文书真是卖身契,签名也真是这两个人写的,那又该怎么办?” 谢南书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到时再说。” 谢南书全程都戴着帷帽,他的眼神表情其他人自然是看不见的。 但那公子哥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三姐妹的关系似乎并不合。 而且据他观察,那后到的两姐妹从表情到神态,只要细细一品,就能感觉到,她们两个其实也并没有多想帮助这名高个子的千金小姐。 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来干嘛的,难道就是为了惹怒自己? 惹怒自己,让事情走向更糟糕,进而让那高个千金更麻烦? 那公子哥又笑了,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等了约两三盏茶的功夫,跑走的那名护院就手持文书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 谢南书接过文书,打开一看。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名唤阿衣努尔的舞姬自愿卖入穆府,终身为奴,落款处还有着父女两人的签名和手印。 谢南书将文书递到那舞娘面前,让她确认签名真伪。 舞娘点头:“这两个名字,确是我和我阿爹所写,手印也是我们两人的。” “但是,”她抬起双眼,诚恳地看向谢南书,“小姐,我和阿爹说你们的语言已经很是吃力,我们两个根本不认识你们的文字。” 她用手指着那两个签名:“这几个字,还是介绍我们入府那人,教我们练了多半日,我们才学会的。” 第27章 公子哥 “之前是怀疑我没有卖身契,现在又说不识字,”公子哥被这舞娘的话气笑了,“不识字你昨日为何要签这卖身契?” 舞娘顿时急得说话更不顺了:“昨日是那个人让我们签的,说签了就能让我进府里去跳舞,跳舞就给我钱。” “那个人是谁?”谢南书问道。 舞娘摇摇头:“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谢南书忽略掉对面那公子哥一脸的嘲讽。 “昨天上午,我和阿爹也是在这里跳舞,那个人看了一会儿,等我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带着我们去了茶馆,问我们想不想挣钱。” 舞娘很着急,语音又有点走样:“那个人明明说,他有亲戚在府上当差,让我去穆府跳两场舞就能挣钱。这张什么文书,也是那个人给我念了上面的内容,我觉得没有问题,才和阿爹签的字。” 那公子哥听完,转头看向了后来的那名中年男子:“刘管家,昨日这对父女确是被人带来府上的吗?” 刘管家抱拳行礼:“回主子话,确有一人,那人是名人伢子,昨天他带着这对父女来到咱们府上,说这名舞姬家有病人,急需银钱问诊求药,自愿卖身入府。” 他看了看舞娘,想了想又道:“昨日签卖身契前,我还问了这舞娘,每句问话她都以点头做回答,我还问了她知不知道签的是什么契约,她也说知道。” 公子哥又问舞娘:“刘管家所说的,可是实情?” 舞娘:“是这样,可也不是这样。” 她语速又快了几分,期间还夹杂着几句外邦话:“是那个人,进府前告诉我,无论府里人问我什么,我只管点头,其余的包在他身上,事成之后,让我付他五十两银子就成。” 谢南书问:“那他事成之后,给了你多少银两?” 舞娘伸出手指拨了拨:“一百五十两。” 卖身文书上明明写着银钱三千,结果这舞娘只到手一百五十两,那人伢子前后一倒手,就净赚两千八百五十两。 这钱也太好赚了,难怪那人伢子敢以身犯险。 事实清楚了,分明是那个人伢子欺负这两个外邦人不懂大奉文字,语言也一知半解,于是起了歹念,将这父女二人骗进府中,设局卖了这名舞娘。 谢南书冲那公子哥深施一礼道:“公子,现在事实已经捋清,问题就出在那个人伢子身上。还望公子明鉴,饶过这父女二人吧,毕竟他们二人和公子您一样,都是苦主。” 见那公子哥没有打断他的话,他又接着道:“退一步讲,若这对父女昨日真自贵府骗了银钱,那今日他们是断断不敢再来这西市卖艺挣钱的,他们应该早就逃之夭夭了才对。” 那公子哥折扇一开,扇了两下,对谢南书笑着开了口。 “小姐说的有理,那名人伢子我自然会派人去查。但这三千两白银,却是自我府中货真价实地花出去的。让这舞姬就这么走了,我的损失谁来赔?” “我很有钱这不假,但不代表我愿意花钱买亏吃。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又看向谢玉言谢玉珠两姐妹,“况且,我读了这许多年的圣人书,没有哪一位圣人教过我,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以说扔就扔的。” 好吧,这位公子哥是记仇刚才那两姐妹折辱于他呢。 圣贤是说视金钱如粪土,可一旦金钱实打实地握进了手中,仍能视其为粪土的,恐怕还真没有几人。 至少谢南书就做不到。 但……他看向那名可怜的舞娘,想了想,终是一咬牙…… 谢南书:“公子,三千两,我可以先行赔给你,等抓到那名人伢子,我再向那人伢子索赔就是了。” 那公子一听,目光落在谢南书的帷帽上。 他开始欣赏眼前这位千金小姐了。 “冒昧请问小姐名讳,”他冲谢南书抱扇一礼,“小生愿以这三千两,结交小姐为友。” 谢南书连忙回礼:“小女子谢玉荛,见过公子。多谢公子深明大义,菩萨心肠。” “谢玉荛?”公子哥一愣,“瑾王新娶侧妃谢玉荛?” “正是小女子。” 谢南书话音一落,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都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啊,这瑾王迎娶的谢侧妃,竟是这样仗义执言的女子,真是女中豪杰啊。” “可不是,谢侧妃一直相信阿衣努尔是无辜的,还愿意为阿衣努尔出这三千两白银,帮助阿衣努尔脱困,真是个好人啊。” “谢府不愧是世家之首,谢府女儿应是贵女中的贵女啊。” “是啊,依我看,娶妻当以谢侧妃为典范!” “是啊是啊,谢侧妃应是当之无愧的贵女典范!” 谢南书听到百姓此起彼伏的溢美之词,转身向四周福了福,以谢百姓的认可。 公子哥笑了,看向谢南书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这三千两,在下花得值。谢侧妃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 “多谢公子赏识,”谢南书虽然不明白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但仍保持着该有的礼仪,“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的名字,谢侧妃日后自会知晓,”那公子哥“呵呵”笑了两声,“就不打扰谢侧妃今日游玩的雅兴了,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那公子哥冲谢南书一颔首,转身就带着他的人走了。 谢南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人似乎姓穆。 穆姓,这在大奉朝,可是皇姓。 但也不是所有姓穆的,都是皇族中人,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说不定。 谢南书转过头来,就看到那对父女又跪在他面前,给他磕起头来。 他连忙去搀扶他们二人:“你们不必如此,我只是略尽了绵薄之力,当不得你们如此大礼。” 谢南书将父女俩拉起身来,转身冲东枝伸出手。 东枝马上把腰间钱袋取出,放在他掌心。 谢南书将钱袋递到舞娘手中:“听闻你二人家中还有病患,这点银钱你们拿着,多余的,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了。” 舞娘又要跪,被谢南书一把拉住了:“今日你们是要继续跳舞卖艺,还是回家休息,都自便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辞别舞娘父女,谢南书没再理会谢玉言谢玉珠两姐妹,带着东枝和袭春直接往集市更深处走去。 再往西边,应该还有一大片商铺,他打算去那边再看看。 谁知谢玉言谢玉珠却挡在了他面前。 “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谢玉言看着他笑,“你一个刚过门的新妇,能有什么着急的事,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们两个吗?” 谢南书皱眉:“你要干什么?咱们三个很熟吗?咱们关系好到需要叙旧的程度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也是你的姐姐呀?”谢玉珠也开口道,“你一个作妹妹的,请我们吃个饭,喝口茶,不是应该的吗?” 谢玉言点头:“就是,亏我们两个刚才还冲上来帮你。” “帮我?你们两个确定是来帮我的?”谢南书眸中冷意渐起,“我似乎并未患上失忆症,昨日回府,你们两个是如何辱骂于我,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我这个受欺负的还没忘,你们两个施暴者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28章 玉佩 谢玉言笑了笑:“舌头还有碰牙的时候,咱们姐妹偶有龃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谢南书也笑了:“三姐姐,你知道吗?谢府女眷中,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谢玉言愣了愣,顺口问道:“是吗?” 谢南书点头:“毕竟被八姐姐如此出卖,还能忠心耿耿做她的鹰犬,如此大度之人,我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了。你们两人如此姐妹情深,真叫九妹我动容不已。” 他抬起手来鼓了鼓掌:“三姐姐,我被你的大度,钦佩得五体投地。” 谢玉言面上顿时一红,指着谢南书:“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谢南书却不想再在这儿耗费精力。 他转身就要走,又被谢玉珠伸手拦住。 “你少挑拨我们姐妹俩。”她瞪着眼睛,“你干什么欺负三姐姐,三姐姐难得不和你计较以前的事,你还得寸进尺了?” “以前的事?” 谢南书眉目一敛,以前她们两个怎么欺负的玉荛,他还真不知道。 他侧过身,面向谢玉珠:“那八姐姐不如仔细说说,以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帮我回忆一下,看我还记不记得?” 谢玉珠白了他一眼:“我们两个做姐姐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你这个妹妹,已经够包容了,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你这样,怎么担当得起谢府侧妃的身份?” 方才周围百姓一个劲儿地夸奖“谢玉荛”,本就让谢玉珠听得切齿痛恨,现在“她”竟又回嘴,谢玉珠当然不肯退让。 谢南书嗤笑一声:“担不担当得起,我也已经是了,就不劳谢府八小姐惦记了。” 他转身再次欲走,谢玉珠竟然直接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转头刚要开口,就被远处一群人惊叫的声音打断。 “在那儿呢!在那儿呢!”为首的一个外邦打扮的人,正指着谢南书的方向叫嚷着,“我看到她们三个了!就是她们三个!” 谢南书回过身,看着奔到面前的这一群人。 都是外邦人,老少都有,看打扮,应该几乎都是这西市摆摊的。 为首那人一指谢南书:“你别走!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 谢南书一怔:“什么东西?” “你还装蒜?”另一个胖一点的外邦人上前一步,“当然是你在我摊位偷走的东西!你快还给我!” 这两个外邦人,大奉语说的还算标准。 谢南书看了看他,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 这一上午,他逛了多少个摊位,自己都数不过来。 那么多个商人,他根本没有去留意,他的目光大多是落在那些外邦的奇珍异宝上。 “我拿了什么东西,你说清楚些。”谢南书语气冷静。 “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玉身有鸡血纹样,非常贵重。” 谢南书回忆了一下,好像他确实看过一块玉佩,鹅蛋大小,上有两条几近平行的鸡血纹样,很是漂亮。 但他的陪嫁中有几块质地更加上乘的和田玉佩,况且他对玉佩没什么偏好,再加上这个商贩当时要的价格过高,他就让东枝放回摊位上了。 “东枝,那枚玉佩你可有放回摊位?”谢南书问道。 东枝连连点头:“侧妃,奴婢肯定放回摊位上了。当时奴婢还喊了一声摊位老板的。” “那摊位老板有没有看到你将玉佩还回去了?” “看到了的,”东枝看向那个稍胖的外邦商贩,“摊主,我当时明明冲你打过招呼了,你虽然没有接我的话,但你也是看了我一眼的。” 那商贩连连摇头:“当时那么多人,我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注意到你还回玉佩。就算我当时看了你一眼,当时那么多人都在问价,人多嘴杂的,我怎么可能 分得清你喊我是要干嘛。” “没有注意到?”谢南书抓住了他话中漏洞,“既然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还回玉佩,那你也不可能注意到是我们偷了玉佩吧。” “就是,”袭春委屈得很,“还有可能是我们放回玉佩后,别人将玉佩偷走了呢。放回去你看不到,被别人偷走你也肯定看不到啊,不然你也就不会来冤枉我们了。” 这时,那商贩身后的其他人纷纷开了口。 “我们都是在你们大奉京都府尹那里登记造册的,我们都是合法的外邦商人,怎么可能来冤枉你们?” “就是就是,我们都在这西市经营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来冤枉你们?我们刚才把那摊位周围都找遍了,连玉佩的影子都没有。” “对。当时发现玉佩丢了的时候,就你们三个女子不在场,而其余主顾一个都没走。不是你们拿的,还会是谁?” “是啊是啊。那些主顾一听丢了东西,都纷纷掏空自己的口袋以证清白,根本就不可能是其他人偷的。” 谢南书一挑眉:“敢问你们其中,哪位看到是我拿了玉佩?或是看到是我这两个丫鬟中的哪个拿了玉佩?又是怎么拿的?可否说得详细些?” 那群人顿时接不上话来,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自己亲眼看到了。 本来因为谢南书要走,都要散去的围观百姓,见这群外邦商人气势汹汹而来,又都纷纷围了回来。 “说谢侧妃偷了玉佩,我可不信。方才她为救一个舞娘费尽周折,临走还赠送银钱,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贪图一枚玉佩?” “就是啊,以瑾王府的财力,想要什么样的玉佩没有,犯得着偷吗?” “谢侧妃大婚那日,光嫁妆就是由几十人抬了一上午,一个和田玉佩而已,恐怕入不了谢侧妃的眼吧。” 见周围百姓几乎都在为谢南书说话,那些商贩急了。 “话不能这么说吧。”为首的那个皱着眉头,“这位女子是谁我们并不认识,就算她真是瑾王侧妃,一个身份而已,不能就因此证明玉佩丢失与她无关,对吧?” “说的对,”摊主也接过话来,“偷盗是会成瘾的,我就曾见过一个人,并不缺钱,但是就喜欢偷来的东西。富不富有,什么身份,和会不会偷东西毫无关系。” “偷没偷,搜一下身不就知道了。” 一道女子的声音插话进来。 谢南书听出来了,是谢玉珠。 他侧过头,就看到谢玉珠一脸得意,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这位八姐姐,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将玉荛踩入泥泞的机会。 第29章 库班王子 “对!搜身!”那群外邦商贩立刻跟着附和,“搜了身就知道有没有偷玉佩了。” “主仆三人都得搜身,一个都不能漏!” “对呀,如果你们真是冤枉的,搜一下身,就能还你们清白了!” 东村和袭春都被这群人的叫喝之声吓到了,两人俱是满脸的惊慌。 谢南书的脸沉了下来。 见主仆三人不应声,那群人立刻在围观百姓中找了个与他们同国的外邦妇人,让她上来搜身。 谢南书刚才帮助那个舞娘时,那妇人也在场,她是不太相信谢南书会为了一枚玉佩行偷盗之事的。 可自己毕竟不是大奉人,如果不帮着自己的同胞,那自己日后恐怕会被他们排除在外,很难再得到他们的帮助。 那妇人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向谢南书走来。 东枝和袭春立刻挡在了谢南书面前。 “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呢?我家主子是王爷侧妃,你们无论是不是大奉人,都没资格碰我家侧妃!”袭春一双杏目瞪得溜圆,伸着双臂护着谢南书。 东枝从自己私人的小荷包中掏出了块碎银子,就近塞进一名大奉男子手里:“辛苦你跑一趟瑾王府,就说我们侧妃遇难,让他们速速来人。” 那人收了银子,立刻撒腿跑走了。 见两个丫鬟不让开,那群外邦人更加笃定是这主仆三人偷了玉佩,喧闹之声愈加激烈。 谢南书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让人搜身,这根本不可能。 侧妃名声什么的还在次要,主要是一搜身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直接赔钱也行不通,赔钱就是干脆认下了偷窃玉佩的行为,这样只会越抹越黑。 除非能找到目击者,来证实东枝确实将玉佩放回了摊位。 可当时摊位周围都有什么人,他是丁点儿没留意,现在让他回忆,根本无从忆起。 更何况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想起人来,这一时半会儿也无处去寻。 怎么想都没有出路,一切似乎走入了死局! 谢南书正在分神之际,谢玉珠竟然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在场的人听得分明。 “谢侧妃后腰上挂着的是什么呀?”她捂了下嘴,“怎么看着,这么像……” 在场众人一听,目光齐齐向谢南书后腰看去。 谢南书也侧过头,垂眼看向自己后腰。 没想到,自己的后腰上,竟真的挂着样东西。 那东西被纱制外袍遮住,影影绰绰的,不用心去看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谢南书心里一沉,自己后腰从不会挂任何装饰物。 他伸手探往腰带后方,握住那东西扯了下来。 真的是那枚玉佩,质地和样式与那摊主所说一般无二。 那位摊主立刻高声叫嚷起来:“看吧看吧!我就说玉佩是她偷走的,她竟然藏在自己身后了。难怪不让搜身,原来是还没来得及转移这偷盗所得的赃物!” 围观百姓,俱都倒吸了口凉气。 “没想到啊,这玉佩竟然真是谢侧妃偷的!” “她都那么有钱了,还差这一个玉佩吗?” “就是啊,这么做,多有失她的侧妃身份啊?”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真是就喜欢偷来的东西?花钱买的反而不喜欢了?” “她刚才还对那名舞娘出手相助,没想到转眼间就变成了个贼人,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 谢南书回忆了一下,目光就转向了谢玉珠。 若他没记错的话,谢玉珠方才撞了他一下。 由于力道极大,谢玉珠当时收不住脚步,还用手抱了下他的腰…… 原来,局是设在了这里。 谢南书暗自发笑。 怪不得方才她们姐妹二人冲进人群来,帮他说话,一致对付那名公子哥呢。 方才谢南书就疑惑,以她们三个人关系,他陷入麻烦之中,这二位姐姐不站在一边拍手叫好都算她们仁慈。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原来,帮他是假,陷害他才是真。 “啧、啧、啧……”谢玉珠望着谢南书手中的玉佩,一脸惋惜,“真没想到啊,九妹妹,你竟然还有偷盗这个爱好呢呀,难怪你在谢府时,我们姐妹俩的首饰就时常少一只两只的,原来都是你拿走了呀。” “你要是喜欢,直说就是,作姐姐的,怎么可能小气到连几样首饰都不舍得送你,”谢玉珠叹了口气,“你根本用不着偷啊?” “你在谢府中手脚不干净就算了,这都嫁进瑾王府作侧妃了,你竟然还冥顽不灵,陋习难改,现在都偷窃到西市里来了!” 谢玉珠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你这样,太丢我们谢府的脸了,也太丢瑾王爷的脸了。” “我倒是觉得,你身为谢侧妃的嫡亲姐姐,在这个时候不想办法助妹妹一把,反而来有的没的乱说一通,将谢府姐妹不和,明晃晃地表演给周围的人看,反而更丢你们谢府的脸面。” 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 在场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位金发碧眼的外邦人分开围观人群,走进了场中。 那人一身外邦衣物布料华丽,绣工繁复,通体金线银线点缀于花样之间。左手大拇指上一只硕大的翡翠扳指,在日光下水光流转,一看就是个种水甚好的极品。 那群外邦商贩见到来人,纷纷俯身行礼:“库班达瓦王子。” 谢玉珠听到库班王子的话,本想怼回去,结果当她看到库班王子本人时,竟然脸上一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库班王子向他的子民回了一礼。 站直身体后,他看向谢南书:“谢侧妃,这枚玉佩确是从你身上发现的,你可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这玉佩不是你拿的?” 库班王子来自离大奉略远的安赤国。 他是代表他的国家前来和大奉通商,顺带想向大奉借兵,攻打安赤国的两个敌国。 通商,大奉皇帝十分欢迎,但借兵一事,他却迟迟没有应允。 因此,这位库班王子就暂时留在了大奉。 谢南书对安赤国的服装并不了解,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些外邦商贩来自安赤国。 但库班王子的事,满京城人人皆知,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谢南书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谢南书向库班王子福了一礼后,语气平静地回答他:“这确实不太好证明。” 上午,谢南书的确在摊位前拿起玉佩把玩了一会儿,现下这枚玉佩就从他腰间找到,他若非说玉佩不是他拿的,估计在场,不会有一个人信他。 况且,就算知道这玉佩是谢玉珠挂在他腰间的,但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只凭一张嘴来辩解,他恐怕会被说成是恼羞成怒、胡乱攀咬。 第30章 宝兰香丸 库班王子右手搭在左肩上,对谢南书回了一礼。 他看了看谢南书,又看了看自己的子民:“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报官了。” 赤安国商贩却不认同。 “王子,她是瑾王侧妃,有瑾王在背后撑腰,官府恐怕不会向着咱们。” “是啊,大奉不是有句话,叫‘官官相护’嘛,他们肯定向着自己人。” 商贩们正在争论着,本来端详着谢南书的库班,视线一抬,看向了谢南书的身后。 谢南书随着他的视线转身,就看到向自己大步走来的穆云峥。 “爱妃,”穆云峥走近,伸手揽上谢南书肩头,“你没事吧?” 谢南书摇头:“王爷,臣妾没事。” 穆云峥扫了眼谢玉珠谢玉言两姐妹,两姐妹连忙向他屈膝行礼,他却只是点点头,很是冷淡。 他转回头,看向库班达瓦:“库班王子,好久不见。” 库班王子向他行了一个赤安见面礼:“瑾王爷,我向您府上送了几次拜帖,都无缘与您相见,没想到,却在这里与您相遇了。” 穆云峥笑:“我们大奉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不知库班王子有没有听过。” 库班也笑:“现在听到了,确实受教。” 穆云峥身后,是四列整齐划一的麒麟军。 黑色战甲在阳光下寒光闪烁,渗透着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 之前吵闹不休的赤安商贩,见到如此阵仗,俱都瑟缩着后退了两步,闭上了嘴。 围观的百姓,早就因为麒麟军的到来,纷纷远远地躲开了。 场面一时肃静下来。 看着穆云峥来势汹汹,库班达瓦想了想开口道:“瑾王千岁,我的这些子民与谢侧妃有些误会,现在东西已经找到,就没必要再深究什么了。” 他又看向谢南书:“想必谢侧妃也累了,不如随王爷回府,歇一歇吧。” 穆云峥握住了谢南书的手:“爱妃可想回府?” 谢南书摇头:“不想。” 他看向库班达瓦:“多谢库班王子替我着想,但我若一走,这窃贼的恶名,可就摘不掉了。” 他将目光转向谢玉珠:“八姐姐如此不遗余力地送我这份大礼,我若不回礼,岂不是不配作八姐姐的对手?” “八姐姐,作为妹妹,玉荛好心提醒你,”谢南书声音透着笑意,“你可要编好了替自己辩解的理由,也要做好迎接父亲暴怒的准备,还要接住……” 他有意放缓的语调,透着胜券在握:“恶言恶行的反噬。” 谢玉珠闻言,不知为何,竟自心底翻腾起一阵恶寒。 她衣袖之下,交握的两手,用力收紧。 这个死局,谢玉荛绝对破不了! 虽然如此笃定着,但她的掌心却在隐隐泌出细汗。 她回头看了一眼谢玉言,谢玉言回望她的双眼里,满是迟疑和惊慌。 见谢南书异常镇定,穆云峥放下心来。 库班达瓦却是满脸不解,他都已经为谢侧妃铺好了台阶,她却不肯下,难道她真有办法自证清白? 库班达瓦设身处地去想,如若今天的局中人换成他自己,他是根本没有办法自救脱困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赔钱走人。 但这位谢侧妃,显然不打算这么做。 他目光笔直地注视着谢南书,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破局。 不仅库班达瓦好奇,在场的众人,就没有一个不好奇的。 就连远远围观的其余百姓,也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想看看谢南书到底要干什么。 “爱妃,”穆云峥也同样好奇,“快别吊着大家的胃口了,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自证清白,你就快说给大家听吧。” 谢南书声音仍旧带着笑意:“好。”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微胖的摊主:“请问摊主,你的摊子上都卖些什么东西?” 摊主答道:“小的主营玉器,木器,珍珠等饰物。” 谢南书又问:“可卖胭脂香料什么的?” 摊主摇头:“当然不卖,那些东西的味道会冲撞掩盖木器本身的天然木香,我从不卖那些东西。再说,小姐夫人们要买胭脂香料,都会去胭脂铺子买,没人会寻到我这玉器摊位上,我就算进了货也卖不出去。” 谢南书点点头。 然后他转头看向穆云峥,并且向穆云峥更加靠近了一些:“王爷,您可能闻到臣妾身上今日熏了什么香?” 穆云峥听完,凑近谢南书闻了闻,然后一脸困惑地抬起头:“爱妃,孤什么也没有闻到。” 他又略一回忆:“孤若没记错,爱妃似乎不爱熏香吧,你的寝房,你的一应衣物用品,孤似乎都没有感觉到有过熏香的痕迹。” “是了,王爷说得对。”谢南书点点头,“臣妾素来不爱熏香,所以身上也没有香料的味道。” 他走到一位妇人身旁:“大姐,劳驾你帮忙闻闻,我身上是否有熏香的味道?” 那女人凑近仔细闻了闻后,也点点头:“确实,谢侧妃身上没有熏香。” 谢南书抬起手,将摊在掌心中的玉佩递到那妇人面前:“再劳烦大姐帮忙闻一闻,这玉佩上,是否有熏香的味道?能不能闻出来,是什么香味?” 那大姐略一凑近,香味就扑鼻而来,她只需闻上一闻,就立刻分辨出来。 “这香味我太熟悉了,这是百花阁有名的紧俏货,宝兰香丸的味道。这味熏香制作时间漫长,工序繁杂,要想买,那得提前下定金。但即使有钱也未必排得上队,还需得和百花阁掌柜认识才能买得到。” “大姐说的对极了,”谢南书点点头,“大姐真是见多识广。” 被谢南书一夸,那位大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哪有哪有,我是曾在百花阁卖过货,这才知道的多些。” 谢南书早前陪玉荛去过百花阁买胭脂,见过这位大姐。 这也是他选择这位大姐帮忙的原因。 这也是老天在帮他,让他不必折腾。如果今日这位大姐不在场,他还得带着大家去百花阁查证,麻烦得很。 “我若没记错,八姐姐酷爱这宝兰香吧。”谢南书转回身,看向谢玉珠,“八姐姐的里衣,每日都由小丫鬟细细地熏过这宝兰香才会穿,我说的没错吧?” 第31章 口说无凭 “刚才,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你和三姐姐冲过来的时候,你直接撞进了我怀中,还顺势抱了我的腰。这玉佩,就是你那个时候挂在我腰后的,我说的可对?”谢南书故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称呼道,“八、姐、姐?” 谢玉珠一听,心里顿时吓得一缩,连带着身体向后退了两步。 她这下意识的动作,很是说明问题。 谢南书无声地牵唇一笑。 这位谢陈氏最小的嫡亲女儿,明显只继承到了母亲的一肚子坏水,却没有继承到她母亲那优秀的脑子。 就这样的战斗力,还敢舞到他面前来,只能说太不自量力了。 但谢玉珠是谁? 从小娇惯到大,只有别人被她欺负的份儿,哪有让别人欺负的道理。 被直接按头承认,一锤定音,那不能够! 谢玉珠眼珠转了转,上前一步,直视着谢南书:“我喜用宝兰香,这玉佩上的宝兰香味就一定是我身上的吗?就不能是你早早就准备好,于此时嫁祸于我?” 谢南书点点头,帷帽四周的白纱,跟着轻轻颤动。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要如何确定,今日这西市你必会来?” 谢南书这一问,直接问得谢玉珠哑口无言。 谢玉言见状,连忙替谢玉珠解围。 “九妹妹,这谢府是你娘家,你想安排个仆人关注八妹妹的一举一动,不是难事吧。” 谢玉言说完,转头看了看穆云峥,见穆云峥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谢南书闻言,又点头道:“三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但我又要如何确定,我们在这偌大的西市上,一定会碰面呢?” 谢玉珠反应过来,连忙接着谢玉言的思路说道:“这西市虽大,但若想遇到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这刚才为那名舞娘解围,闹得阵仗这么大,我们这不就被你直接吸引过来了吗?” 她眼神坚定了许多:“说不定,你帮助那名舞娘,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姐妹两个过来呢。” 谢玉珠说完,围观的百姓面色纷纷变得怪异起来。 刚才他们还都在为瑾王府谢侧妃救人于危难,大加赞扬,如果这位谢侧妃救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陷害自己的姐姐,那这位谢府的九小姐,就太让人可恨了……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可谢南书却仍旧沉着冷静。 “八姐姐,昨日我回门,你就给了我难堪。在昨日闹翻之后,我要如何确定,你今日一定会被我吸引过来?按理说,你应该根本不想看到我才对吧。”他悠悠开口。 “就算你真大度到不计前嫌,于今日见我有难,肯伸手帮我一把,导致你被成功吸引了过来。但我又要如何确定,你一定会冲进人群,冲到我身边,而不是站在人群边缘,像其他人一样围观呢?” “我若要陷害于你,最关键的环节,就是你一定得抱住我,这样我才能冤枉你,说是你将玉佩挂到了我的身后。请问,我要如何保证,你一定会与我有肢体接触呢?”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任何接触,那我的计划,岂不是全都落空了?”谢南书唇角上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笨到这种程度,会设计一个如此不成熟、甚至漏洞百出的计划?” 见那两姐妹不接话,谢南书又接着说道:“如若按你所说,那这个计划成功与否,主动权完全在你的手上。若你不碰我,这个计划根本就行不通。若真要算计一个人,谁会把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押在被设计的人身上?” 库班达瓦点点头:“说得有道理。若是我,即使设计的计划不能百分百的周详细密,但至少,这个计划的主动权,必须握在我手中,这样这个计划,我才敢用。” 穆云峥闻言,看了库班达瓦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谢南书和库班达瓦的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认同。 大家纷纷看向了谢玉珠和谢玉言两人。 谢玉珠不服气:“那、那也可能,你就只能想到这种方法,你就想撞个大运试试呢?” 她这话一出,围观百姓纷纷笑了起来。 谢玉言突然灵机一动,语调都高了些:“还有一种可能,这个玉佩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并且用香料染了味道,挂于身后呢?” 谢南书开始佩服起她这无理也要辨三分的功力了。 “嗯,你很聪明,三姐姐。”谢南书声音透出了笑意,“但你不知道,我于今晨很早就到了这西市,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这里的人都见过我,都可以为我作证。若是我提早就准备了这个玉佩,挂在了腰间,那经过这么久,这玉佩上的香味就算不消失,那也会非常之淡,趋近于无了。” “现在大家可以闻闻,”谢南书将玉佩传到了旁边的人群里,“这个玉佩上的宝兰香,依旧很浓郁。” 围观百姓虽然因惧怕麒麟军而躲得远了些,但仍有些胆子大的,站在离他们几人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见谢南书举起手,旁边较近的百姓中,有胆子大些的,上前几步,凑近闻了闻,然后纷纷点头,证明谢南书所说无假。 “你也不一定从早上就将玉佩挂到身后了吧。”谢玉珠也插言道,“你有可能是用手帕之类的包裹住了玉佩,保持住了香气,然后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才将玉佩拿出来,挂在身后。” 谢南书:“那我没挂上这玉佩之前,玉佩又放在哪里呢?” 谢玉珠:“你怀里,或者丫鬟的怀里。又或者,你之前就将包裹好的玉佩藏在某处,今天才来伺机取出。” 谢玉言也点头:“说得对,有这种可能!” 谢南书无奈地摇摇头:“那好,那就请两位姐姐将证据拿出来吧。” “证据?这还要什么证据?” 听到让拿出证据,两人声音顿时降低许多。 “证明今天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证据啊?”谢南书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我说这玉佩,是你挂在我身上的,是因玉佩上的宝兰香味与你身上的相同,并且你方才确实抱了我,这些都是证据。” “我有证据,那么,你们的证据又是什么呢?如果你只是假设和猜测的话,那我相信,在场的人,都不会站在你那一方的。毕竟,口说无凭。” 第32章 本王亲自查 谢玉珠眼珠转了转,开口反驳:“你那么聪明,肯定都把证据销毁了啊,我们上哪儿去找证据?” 谢南书不再看她,转过头对摊主道:“我觉得,还是报官的好。我和两位姐姐一直争辩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让京兆尹来断一断好了,看看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她们说的对。” 一直保持沉默的穆云峥,终于开口。 “孤也觉得,报官比较好。既然说是在谢府安插仆人监视,那就让京兆尹好好查一查,把这个仆人揪出来。还说今日帮助那名舞娘是设计好的,那就也让京兆尹查查吧,看看那名舞娘之前是否与孤的爱妃认识,那名舞娘所说的话又是不是真的。” 那姐妹俩一听,顿觉不好,双双齐声开口:“不能报官!” 穆云峥挑眉:“为何?” 谢玉珠咬了下嘴唇,才一副怯懦的样子回答道:“九妹妹是王爷您的侧妃,那京兆尹哪里敢管?就算调查出来实情,也不会如实告知我们的。” “哦——”穆云峥笑了,“八小姐的意思是,那京兆尹与本王官官相卫,我们一起来冤枉你和三小姐两个弱质女流喽?” 谢玉珠连忙低头:“玉珠不敢。” 穆云峥看着她,脸上笑意不减:“不敢?你哪里是不敢?你分明是敢得很!” “当着本王的面,冤枉本王的爱妃,把你在后宅学到的那点小手段,班门弄斧地耍到本王面前,你还口口声声说你不敢?” 谢玉珠谢玉言顿时双双脸色一僵。 还是谢玉言先反应过来,拉着谢玉珠的袖子,一起跪在了地上。 周围百姓见状,顿时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穆云峥看着谢玉珠:“昨日回门,本王看在谢长恭的面子上,并未深究你们姐妹两个的错处。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夜而已,你们两个就又来招惹本王的爱妃,你们真当本王这个王爷是摆设不成?” 穆云峥收起笑容,使得硬朗的面容更显冷峻。 “既然你们姐妹两个如此巧舌如簧,那就本王亲自来查。” 瑾王府马车到了,停在不远处。 两名仆役自马车里搬出一把黄花梨太师椅和一把极大的遮阳伞,小跑着来到穆云峥面前,摆好椅子,支好了伞。 穆云峥向后一甩衣摆,坐进太师椅,沉声吩咐:“蒋青,将侧妃今日上午所经之处,所有的摊主,商贩,掌柜等等,统统给本王带过来。” 蒋青领命,一挥手,带走了一半的麒麟军。 穆云峥又托起仆役敬上来的茶杯,边掀盖刮着茶叶,边吩咐身后另一名麒麟军将领:“去准备些纸笔来,多多益善。” 那名将领带着两名手下离去不久,就用筐装着笔墨纸砚回来了。 不多时,麒麟军就带回乌泱泱的一群人,于穆云峥面前跪好。 穆云峥让众人抬头,伸手一指站在一旁的谢南书:“诸位今日可曾见过这位小姐?” 众人齐齐应“是”。 穆云峥满意地一点头:“这位小姐身后的腰带处,曾挂有一枚配饰,有谁见过,画出来,只要画得样子准确,赏银百两。” 麒麟军开始分发纸笔,跪地的众人接过,却都面面相觑。 见众人迟迟不动笔,穆云峥又道:“大家不必担心,尽管画就是,就算画错了,本王也绝不会罚。画对了,赏银百两。画错了,赏铜钱一吊。” 一听说画错了也有钱拿,地上众人这才纷纷开始落笔。 谢玉珠和谢玉言伏跪于地,偷偷偏头对视,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就都画毕,麒麟军将纸张收上来。、 蒋青接过,奉于穆云峥面前。 上百张画纸,呈现的配饰千奇百怪,材质也各异,却无一样与那枚玉佩相同。 而且,里面还有两张空白的纸张。 穆云峥问向蒋青:“这两张纸是谁的?” 蒋青看向纸张左下角署名:“是飞鹤楼的掌柜与店小二。” 穆云峥:“带上来。” 两人被带到穆云峥近前跪好。 “为何你们二人这纸上一片空白?”穆云峥看向二人。 中年掌柜俯首:“回王爷,小的记忆中,这位小姐后腰上并无配饰。” 年轻的店小二也俯首回答:“回王爷,小的也一样。方才在酒楼内,小的看到这位小姐后腰处,并无配饰。” “你们二人为何如此笃定?” 掌柜:“回王爷,方才这位小姐在我们酒楼用膳,不知为何,突然急匆匆自二楼包间奔下来,冲出了门去。小的看过去时,这位小姐正在跑着下楼,她的外衫随之向后飘起,小的就无意中看到了她的后腰处,确是空空如也,没有配饰。” 店小二也附和:“回王爷,小的也是如此,看到飘起的外衫下,这位小姐的后腰处,确实没有任何配饰。再说,哪有将配饰挂在后腰的啊,要挂也应该挂在前面吧。” 穆云峥点点头:“那你们可曾闻到这位小姐衣物手帕等物品上有香气?是何种味道?” 掌柜的摇头:“回王爷,小的不曾近身伺候过这位小姐。” 店小二:“回王爷,小的近前伺候这位小姐点的餐食,还给倒过茶水。但小的未曾闻到过什么香气,感觉这位小姐应是未用熏香。” 穆云峥又问:“那她的两个小丫鬟呢?也没有什么香味吗?” 店小二认真回忆了下:“回王爷,小的的确未曾闻到。感觉,她们主仆三人,都不是喜欢用香的人。” 穆云峥看了眼谢南书,又问向那店小二:“何以见得?” 店小二:“咱们京都的千金小姐们都素来喜香,就算不熏衣,也会在随身的帕子上点染香气。可她们主仆三人拿出来擦汗的丝帕,都是没有丝毫香气的。小的从未见过这般女子,所以也就多看了几眼,也就对她们印象深刻了些。” 穆云峥问向谢南书:“爱妃,孤也一直好奇,你嫁入王府三日,孤都未曾在你房中发现任何熏香的痕迹,你为何如此不喜香?” 谢南书略俯首:“回王爷,臣妾鼻子与常人相比,略微敏感一些。熏香于其他人来说是享受,于臣妾来说,就有些刺鼻了,所以臣妾素来不喜用香。臣妾这两个小丫鬟就也随臣妾,从不用香了。” 穆云峥了然,转回脸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 “各位画的饰品,本王逐一看了,没有两张相似的,这说明,你们都是随意画的,你们根本没有见过这位小姐后腰的配饰,甚至连这位小姐的后腰处到底有没有配饰,你们都不清楚,你们只是想得到那一吊赏钱罢了。” 众人伏跪于地,不敢作声,胆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但本王说话算数,说了赏,肯定赏。” 穆云峥将手中的画纸全部递给蒋青:“统统撕作两半,一半发还给他们,让他们明日持这半张画作,到瑾王府领赏钱。” 穆云峥又问向飞鹤楼掌柜与店小二:“那你们两个有谁看到这位小姐出了飞鹤楼后,有中途自怀中或袖中掏出过什么配饰,挂于后腰吗?又或者是,她中途拐去了什么隐匿的地方,取出了那配饰?” 第33章 送往刑部 店小二回道:“回王爷,小的当时见这位小姐非常着急地跑出飞鹤楼,好奇她要干嘛,所以就站在酒楼门口特意看了好一会儿。小的亲眼所见,这位小姐她出了飞鹤楼后,就直奔那名舞娘而去,之后就一直与一位公子交谈。王爷您所说的事,她根本没有做过。” 穆云峥笑了。 他指向飞鹤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对蒋青吩咐道:“这二人不贪图钱财,做人诚实,赏银百两。” 那掌柜和店小二顿时满脸喜色,连忙磕头谢恩。 穆云峥又对谢氏姐妹开口:“你们两个刚才说,玉荛有可能将玉佩藏在身上,若是放在怀中或袖中,那藏匿之处多多少少都会有香味渗出,可现在……” 他伸手拉过谢南书,将谢南书圈进怀中,凑近去闻了闻。 谢南书顿时被他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他连忙抬手去推,却被握住了手腕。 “玉荛身上,除了后腰处有些宝兰香的味道之外 ,再没有任何地方有香味。”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所以,那枚玉佩,就是谢玉珠你趁方才抱住玉荛的瞬间,将其挂在玉荛身后的,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被一锤定音,谢玉珠和谢玉言双双身体一抖,低垂的脑袋又向下更低了些。 穆云峥接着说道:“你们姐妹要是还想狡辩,尽可问问这跪了满地的人,看他们可有看到玉荛在何时何地取到了那枚玉佩。本王也可叫嬷嬷来验证东枝和袭春,看她们二人身上是否有这宝兰香的气味。” 他一脸阴沉:“本王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什么都可以就地复盘。本王甚至还可以做到,将玉荛从今早入得西市开始,什么时辰行至哪个摊位,与何人有过交谈,一一现场查明。” 谢氏两姐妹终于不敢再接话,更不敢再随口辩驳。 她们全都缩着肩膀,跪伏在地,一副娇小可怜的模样。 穆云峥沉默下来,现场静了好半天的时间。 可那姐妹二人既不叫冤,也不认罪,就那么跪着。 谢南书脑筋一转,明白了过来,她们二人这是在拖延时间。 她们是在等人前来相救。 不能再让她们两个这样耗下去了,更不能给她们被救的机会! 谢南书看向穆云峥:“王爷,这烈日当头,您在这里一直晒着,恐有伤贵体,不如……” 穆云峥打断了他的话:“爱妃所言甚是,不如将这两姐妹直接送往刑部吧。” 谢南书:“……” 送往刑部,这是不是有点太狠了些? 况且,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穆云峥转头对蒋青吩咐道:“本王与爱妃,待会儿要一起款待库班王子。你着人将这两姐妹送到刑部。” 他一指跪了满地的人:“这些百姓若愿去刑部作证,就每人加赏一吊钱。你告诉刑部尚书,不用介于本王的面子,一切以证据说话。等本王与侧妃稍后得空时,就去刑部录个口供。” 库班王子听到穆云峥说要款待自己,眼睛顿时瞪得大了些。 之前求见无门,现在竟突然要与他同桌共饮,这位大奉朝的六皇子,还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蒋青一挥手,四名麒麟军就大步来到谢玉珠谢玉言面前。 为首的副将一抱拳:“请吧,二位谢小姐。” 此情此景,谢玉言和谢玉珠终是怕了。 她们拼命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那名副将看向蒋青。 蒋青白了他一眼:“文请不动,不会武请?” 副将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末将遵命。” 他回头冲其他三位兄弟一示意,他们四人就同时伸手,从自己身后的行军囊中掏出一副牛皮手衣,戴在手上。 然后他们四人一起,将两姐妹的胳膊抓在手中。 那副将边动作,还边嘴碎:“两位千金大小姐,我们兄弟四个可都戴着手衣,你俩可千万别嫌弃我们。再者说,这也怨不得我们哥儿几个,是你们两个非要死鸭子嘴硬,狡辩到底的。你说你们要是承认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我们兄弟几个也就不用折腾这一趟了。” 他在那儿絮絮叨叨,穆云峥斜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了勾,仿佛在憋着笑。 谢南书看明白了,穆云峥是在吓唬这两姐妹。 他刚才就觉得哪儿不对。 这么小个事情,怎么会送往刑部? 刑部那是审理全国大案要案的司法部门,哪轮得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栽赃事件去那里走上一遭? 谢南书看向那两姐妹,眼里也涌上了笑意。 因为他看到,那两姐妹已经吓得全身无力,软烂得不成样子,任由那四个麒麟军,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那名副将仿若没了耐心:“兄弟们,她们两个不肯配合,咱们就直接拖着走吧,也不用给她们两个留什么颜面了。咱们军中还有好多事儿呢,谁陪她们耗得起呀?” 其余三个麒麟军应和一声,手上就加大了力气,生生将两姐妹拖拽得于地面划出了四道沟壑。 终于,谢玉言动了。 “王爷,”她使劲甩着膀子,挣脱了两名麒麟军,膝行着向穆云峥爬过来。 “王爷,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您别送我去刑部!” 谢玉珠见状,虽然心里还在发着抖,但她竟然比谢玉言还多挤出几丝清明。 “三姐姐,你莫胡说啊!”谢玉珠声音虽然不大,而且还带着颤音,但也足够谢玉言听到了,“你冷静下来,三姐姐!咱们再等等,再等等!” 穆云峥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一副耐心尽失的模样:“蒋青,一切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就转过身,拉住谢南书的手,边走边说:“爱妃,想必你是第一次见这位赤安国王子,孤替你引荐引荐。” 那四名麒麟军不再手下留情,稍微一使力,就将谢玉言谢玉珠两人架起来,向刑部府衙方向走去。 谢玉言这回是真的怕了,再不敢心存侥幸,大声求饶:“王爷,玉言知错了!玉言知错了!这一切都是八妹妹的主意,是八妹妹想要出口恶气,玉言也是被逼的啊,求王爷开恩啊!王爷开恩!” 谢玉珠顿时气得要吐血,明明都已经早就告诉过谢玉言了,就算今日被困住了,也自会有人前来相救,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早知道她胆子小成这样,今日这事,就不该带着她!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但她哪里知道,谢玉言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谢玉言出面帮谢玉珠,那是没有办法,她毕竟要在谢陈氏面前讨口饭吃。 可现在,眼前这位瑾王千岁都已经丝毫不念及父亲的颜面,要送自己进刑部了,那自己当然是保命要紧啊! 这瑾王明显是要护住谢玉荛,就算自己此时此刻死咬住不开口,可一旦到了刑部,那就说不好会是什么结果了。 与其到了刑部,遭了罪再开口,倒不如现在顺了瑾王的意。 就算谢玉珠说一旦出了事,自会有人来救自己,但那个人到现在都没出面,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看到瑾王在场,打了退堂鼓。 就算那人不惧瑾王身份,真来相救了,但万一救不下来怎么办? 昨日谢玉荛回门,受了欺负,那瑾王千岁轻拿轻放,什么也没有做就揭了过去,谢玉言还以为谢玉荛在瑾王心中,地位一般。 这也是谢玉言敢答应今日来帮忙的原因。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此时此刻的谢玉言,肠子都已经悔青了…… 第34章 翡翠镯子 穆云峥和谢南书双双停下脚步。 穆云峥转回身看向谢玉言:“这里是西市,现场有那么多百姓,还有本王的麒麟军在,谢三小姐,你可要为你说的话负全责。” 谢玉言连连点头:“小女句句实话,绝不敢欺瞒王爷。那枚玉佩,确是谢玉珠今日上午在摊位前偷得,然后藏在袖子里,趁着抱住谢侧妃之时,挂在了谢侧妃的后腰上。” 穆云峥眼神沉了沉:“谢玉珠如此作为,目的是什么?” 谢玉言:“为了让谢侧妃当众出丑,为了抹黑谢侧妃的名声。” 穆云峥显然不信:“仅仅是为了这些,就如此大费周章?” 谢玉言摇头:“小女知道的只有这些,旁的,小女就不知了。” 穆云峥看向谢玉珠:“谢玉珠,你可有什么话说?” 谢玉珠仍是低着头,虽然身体在微微发着抖,但仍强撑着不发一言。 穆云峥抿唇一笑:“八小姐,孤知道你在等谁来救你,但,那人恐怕来不了了。” “来人。”他头一歪,对上前一步的蒋青吩咐道,“刑部尚书公务繁忙,还是请八小姐去麒麟军营喝喝茶吧。切记,一定要好好招待着,毕竟是本王侧妃的娘家人,可别给吓坏了。” “王爷放心。”蒋青一笑,抱拳行礼,“请王爷示下,这招待多久为宜?” “嗯——”穆云峥略一思忖,“那就看八小姐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什么时候愿意保证,今日这类事情不会再发生吧。毕竟,本王还是乐意看到,谢府的姐妹都能情同手足的。” 谢玉珠猛地抬头:“不!不!我不要去麒麟军营!我不要去!” 蒋青一挥手,那四名麒麟军立刻上前。 穆云峥想到了什么:“慢着。” 他转头看了一眼谢玉言,对蒋青道:“让三小姐一起去吧,免得八小姐一个人去,坏了名声。有三小姐作陪,还能避避嫌。” 谢玉言顿时瘫坐在地。 蒋青瞄了她一眼:“是。不过王爷,咱们军营有女兵,属下会派女兵来陪二位小姐谈心的,必会保全二位小姐的名誉。” 穆云峥赞许地点头:“对了,谢三小姐已经弃暗投明,为有功之人,真就喝喝茶得了。” 他转身:“行了,你们去忙吧。” 麒麟军立刻分头行动,遣散众人,带着谢氏两姐妹一起走了。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的手,走到库班达瓦面前:“库班王子,本王在醉仙楼设宴,可否赏光?” 库班达瓦右手搭在左肩头,施了一礼:“库班求之不得。” 谢南书却并不想与他们同去。 “王爷,你们男人谈正事,妾身一介女人家,就不去了吧。”谢南书将帷帽挑起一角,对穆云峥笑了笑。 穆云峥点点头:“也好,那孤派人送你们三个回府。” 谢南书行礼告退,带着东枝和袭春上了王府的马车。 东枝有些担心地开了口:“侧妃,这两位小姐都被带走了,大夫人她恐怕……” 谢南书摘下帷帽:“放心,咱们一会儿就会见到她了。” 果然,他们三人刚在谢府后院下了马车,管家就匆匆来报,说谢府大夫人求见。 谢南书让管家将人请进待客厅,自己回别院换了身侧妃服制的衣服,随手挽了个莲花髻,簪了两根金钗就过来了。 一迈进待客厅,还没等谢南书开口,谢陈氏就怒火中烧,率先出声。 “谢玉荛,你干的好事!” 谢南书停住了脚步:“母亲消息真够灵通的,女儿这刚回王府,您就赶来了,还真是把时间拿捏的极好。” 谢陈氏不想废话:“我知道瑾王他此时正在醉仙楼吃酒,等他回来,无论用何种办法,你今天必须让他将玉珠给我全须全尾地送回谢府!” 谢南书笑:“母亲这话可真有意思,女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妃,岂能做得了王爷的主?” “他能为你抓人,怎么就不能为你放人?” “为我抓人?那也是王爷他实在看不过去谢玉珠接连陷害于我。”谢南书腰杆拔得笔直,“这事还是得怨母亲您呐!” “怨我?这事与我何干?”谢陈氏瞪大了眼睛。 “之前在谢府,她们两姐妹就经常为难于玉荛,母亲您装聋作瞎,故意放纵,使得她们两个竟然觉得可以随意将玉荛揉扁捏圆,就连玉荛现今这瑾王侧妃的身份,她们都敢藐视。” 谢南书逼前两步:“母亲,这难道不该怨您管教无方,育女无为吗?” 谢陈氏气得冲到谢南书面前,扬起手臂就想打在他的脸上。 谢南书不躲不避:“谢夫人,你今天打一个试试?” 谢南书眼神炯炯,直视着谢陈氏。 谢陈氏头一次在谢南书的眼中看到如此无惧无畏、如此倔强不屈的眼神,竟骇得她一时间落不下手去。 冷静下来,谢陈氏后退了两步,将手拢回了袖子。 她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忘了眼前这人已经不在谢府,不再是那个只知低头、一味委屈求全的庶子。 谢南书微微牵了下嘴角:“母亲,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他转身就要向厅外走。 谢陈氏:“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明白,少给我阴阳怪气的。” 谢南书没有转身,一直看着外面花园里的景致:“母亲,求人是不是应该有求人的态度?您作为长辈,我一个晚辈确实不能为难您。但我如今好歹也是瑾王府侧妃,代表的是皇家权威,就算只是逢场作戏,您至少也得礼让我一二分吧?” 他微微侧过头:“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有封爵在身的,而母亲您,只是个平民百姓。” 谢陈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壮起来。 “若母亲您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了,那女儿就恕不远送了。”谢南书提起裙摆,边往外走边说道,“母亲慢走。” “站住!” 谢陈氏咬牙:“谢侧妃请见谅,民妇学识浅薄,不懂规矩,还请谢侧妃海涵。” 谢南书收回脚,转回身看向她:“母亲还真是爱女心切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见您如此对我说话呢。” 谢陈氏脸黑如炭:“还请谢侧妃指点迷津!” 谢南书点点头:“那女儿我就给您指条明路。” “不过,”他语气一转,“母亲您得向我交份保证,我才能给您指这条明路。” “你要什么保证?” “就您腕上那只翡翠镯子吧。” “放肆!”谢陈氏一甩袖子,“这只镯子是谢府历代婆母传给儿媳的镇府之宝,你一个……你一个外嫁的女儿,怎么能把这只镯子给你?” “暂时放在我这儿保管而已,我对一只镯子没什么贪念。” “你要这只镯子干什么?” “如果你敢再欺负我的生身母亲,例如克扣例银,克扣冬炭,克扣饭食,冬不给制棉衣,夏不许取冰纳凉,无故动辄打骂,随意惩罚立威,甚至不准求医用药……” 谢南书直直逼视着谢陈氏已起了皱纹的双眼:“凡此种种,只要再发生哪怕一次,那我就将这只镯子砸碎,让你无颜去见谢府的列祖列宗!” “你个不孝之女!”谢陈氏气得脸色发白,双手直抖,“你白日做梦!” “母亲,您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想掌管谢府中馈,做谢府的当家主母,得有这只翡翠玉镯作为凭证,这是谢府不成文的规定。” “你既然知道这个,那我就更不可能将这镯子交给你!” “交不交,随便您,”谢南书再次转身欲走,“要不要救八姐姐出来,也随您决定。” 他步态悠然:“反正,八姐姐和翡翠镯子,您只能二选一。” 第35章 你说的话,孤都信 “你给我站住!” 谢陈氏终是喊停了谢南书。 她将翡翠镯子脱下来,一脸不忿地放进东枝手中。 东枝将镯子送至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看了一眼,吩咐道:“将镯子好生收藏,这东西要是坏了,咱们可赔不起。” 东枝低头应是,捧着镯子转身退下去了。 谢陈氏喝道:“镯子已给,谢侧妃还磨蹭什么?” 谢南书看向她,眉眼含笑:“女儿这就准备要告诉母亲了,母亲急什么?”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明日我会给我的母亲送几个丫鬟仆役过去伺候,谢夫人您,没意见吧?” 这声母亲,唤得是他的生母谢秦氏。 谢陈氏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没、有。” 谢南书终于满意的点点头:“那女儿现在就给您指条明路吧。” “昨日回门,王爷与父亲密谈了许久,如果他们二人相谈甚欢,按理说,今日王爷不应该带走谢玉珠和谢玉言的。” “可是,王爷偏偏带走了不说,那谢玉言最后明明都说出了王爷想听的答案,可王爷也依然没有留下她,谢夫人,您动脑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呢?” “老爷和王爷他……”谢陈氏不敢置信,“谈崩了?” “就算没崩,也一定有些方面,没有让王爷满意,所以……” “不可能!”谢陈氏不信,“你父亲昨日送走你们,明明心情很好,这应是说明他与王爷的商谈,一切顺利。” “那有没有可能,是父亲单方面觉得顺利,觉得满意了呢?” “你的意思是,今日王爷带走玉珠玉言,并不是为了给你出气?也不是因着皇家颜面?” 谢南书笑了:“母亲大人,我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我这才进府三天,您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和地位,让堂堂瑾王千岁为我出头?” “若说为了皇家颜面,那多少也是有点这个原因,”谢南书继续指路,“但我觉得,王爷这么做,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让父亲他亲自去趟麒麟军营,顺便答应一下昨日王爷提出的一些条件。” “您若相信,就速速回谢府,让父亲赶紧去接人吧。”谢南书终于转身,迈步出了待客厅,“虽说麒麟军营也有女兵,但两位姐姐在那儿待得太久,总归是对名誉有损的。” “即使三姐姐和离过了,但总还是要再嫁的不是?而八姐姐,也待字闺中好几年了。我这个作妹妹的,也是真替她们两人着急呀。” 谢南书越走越远,细腰婀娜的身影转过回廊,挥手间,声音就远远地飘过来:“袭春,送客。” 谢陈氏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回廊拐角,双眼喷火。 她一甩袖子,带着嬷嬷,气呼呼地走了。 日幕西沉,月挂柳梢。 谢南书用了晚膳,洗漱完毕,自桌角上一摞高高的账本中抽出一本,捧着伏案细读。 袭春上前将烛火挑得亮了些:“侧妃,王爷今夜看样子是不过来了,不如您早点歇了吧。” “是啊,”东枝一边铺着床褥,一边应和着,“侧妃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再熬夜看账本,奴婢怕您的眼睛受不住。” 谢南书笑了,这两个丫头是真的很体贴,自己没有挑错人。 “不妨事的,以前我也经常挑灯夜读,习惯了。”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们两个收拾完就下去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去歇着吧。” 东枝袭春见劝不动主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听话地退下去了。 手里的账本,谢南书翻看了十几页,就已经对账房先生很是满意,也对杨管家暗暗赞许起来。 这账本不仅分类合理,记录得条缕清晰,而且出账入账全都对得一丝不差,足见杨管家平时就将瑾王府的账目管理得细致入微,很是上心。 这样的话,谢南书接管过来,就不会太费力气,上手也会容易很多。 目前整个瑾王府只有他一个女主人,管理后宅,他完全可以全权作主。 现在,他只希望穆云峥能暂时别娶正妃进门,不然,他想给自己和妹妹安排后路,就会难上许多。 现在的谢南书,一直都拿不定主意,等找到玉荛后,是按照父亲所说,将玉荛换回王府,让玉荛困在瑾王府一辈子,还是带着玉荛和母亲,他们三个人一起远走高飞。 说实话,谢南书更倾向于选择第二条路。 因为被逼替嫁这一事,就让谢南书看出来了,谢府、谢长恭,都不是他们娘仨的依靠。 他们娘仨任何一人,都可以作为棋子,随时被谢长恭放弃。 当时选择投奔谢府,是因为母亲的身体如果不请名医用好药,就再难以为继,不然他们娘仨是宁可在外漂泊一辈子,都不会认谢长恭这个丈夫、这个父亲的。 但现在,谢氏一族已打破祖训,卷入了皇储之争,谢府已不再是安稳之地。 谢南书能想到的最安全的一条路,就是离开京城,远离皇权争夺的旋涡。 现在的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力的少年。自己已经有能力有办法,保护好母亲和妹妹,让一家三口,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看个账本都能这么入迷,真有你的。” 一道男音蓦然在谢南书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转过身。 唐七在谢南书刚一反应之时,就后退了好几步:“幸亏瑾王派了四个暗卫保护你,要不就你这警惕性,死了八百回,都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谢南书长出了一口气,不停地拍着胸口:“你能不能别总吓我啊?你再这样来几次,不用谁来杀我,我早就被你吓死了。” “我都来了半天了,是你一直没发现,”唐七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看账本看得入了迷,关我什么事。” “我那是在思考问题!”谢南书没好气地倒了杯茶甩给唐七。 茶杯在空中笔直飞来,唐七伸手稳稳接住,喝了一口:“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全神贯注?” “当然是在想我和玉荛的后路了。”谢南书拿上账本,也拿起茶杯,“前两次来,我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玉荛失踪了,我父亲派了许多人到处寻找,到目前都没有消息。” “这我知道,如若玉荛还在,就不用你替嫁了。” 唐七向后轻轻一倚,靠在了屏风上。 “我早就开始帮你查找玉荛的下落了,谢府我也去过多次。从种种线索显示,玉荛确是自己离开的谢府,并非是被人掳走。我也顺着玉荛可能走的几条路追查出很远,甚至追出了京都,但都没有发现玉荛的踪迹。” 谢南书一脸不解:“玉荛一个女儿家,根本不会武功,离开谢府能不被人发现,说明她走时是在夜里。那出了谢府,一定是有人接应她。不然她孤身一人,在夜间城门封锁的情况下,根本出不了城。而且接应她的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才会在没有惊动守城兵卒的情况下,将玉荛带出了城。” “还有一种可能,”唐七将茶水饮尽,“玉荛根本没有出城。” 谢南书点头:“这种可能我也想过,大隐隐于市,带玉荛出城,反而不如就藏在这京城的某处来得安全,不易暴露。” 唐七:“你放心吧,我今晚就开始在京城各处开始查找。玉荛肯跟那个人走,就说明她信任那个人,那她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希望如此。”谢南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真诚地看向唐七,“谢了,兄弟。” 唐七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鄙视了他一眼:“和我说谢?你肉麻不肉麻?” 谢南书笑:“可不是嘛,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没向我说谢呢,以后我也不说了。” 唐七看着他:“这才对。” 谢南书一挑眉:“你刚才说什么?穆云峥派了四个暗卫保护我?” 唐七点头:“对,浴房见面那次,我就发现了。当时为了避开他们四个,我还颇费了些功夫。就今天你在西市遇困,也是这其中一个暗卫,跑去麒麟军营请来的瑾王。” 谢南书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带着麒麟军前来,你当时也在?” 唐七点头:“我去西市,也是帮你去挑选店铺。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你和你那两个小丫鬟,还有坠在你身后不远处的暗卫。” “那你这次是怎么进来的?” “用轻功引走他们,又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四个现在应该正在城东四处找我。” 谢南书垂头略一思忖:“穆云峥应该是发现了你的存在,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来瑾王府了。” “想来见你,我有的是办法,你不用担心。”唐七满不在乎。 谢南书摇头:“你不了解穆云峥,他自小在宫斗中长大,疑心极重,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尽量别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唐七点头:“好吧,那咱们以后先行暗号,再行相见。” “对了,”唐七自怀中掏出一本书,扔向谢南书,“这是你要的武功心法。你试着练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等我来了给你讲解。你可千万别胡练一通,走火入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还真给我默写下来了,这太好了!”谢南书接过书就翻开来,一脸兴奋,“你放心吧,我这么惜命的人,肯定不会乱来的。再说,之前你也教过我心法入门了,我都听懂了。” 唐七看着乐得合不拢嘴的谢南书,眼里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抹柔情。 突然,他回过头,目光犀利地射向院门方向。 穆云峥回来了。 唐七转回头,压低声音:“南书,你将武功心法收好,我先走了。” 见他这样,谢南书立刻就明白过来,一点头,也压低了声音:“你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 接着谢南书就眼前一花,唐七已不见了人影。 谢南书连忙将武功心法放在桌案上,用那摞叠放得很高的账本压在上面,紧接着一口气吹灭了案上的蜡烛,随手抓过一本账本。 然后他又飞快跑到圆桌前,把唐七刚才用过的茶杯倒扣进茶盘,自己则脱了罩衣上了床榻,斜靠在床头读起了账本。 穆云峥推开房门,绕到屏风后,就看到床帏之中,谢南书倚榻夜读的一幕。 谢南书虽说洗漱完毕,但脸上仍旧带着薄粉淡妆,而且无论气候多炎热,他都一身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即使脱了罩衣,里衣也是带袖的抹胸长裙。 就算这样,他极细的腰、极长的腿,也能自那端庄的服饰中透出一股道不尽的韵味来。 穆云峥看过去,就见谢南书眉眼如波,长睫如扇,纤长的手指翻着书页。 穆云峥的视线,不由得也随着谢南书的手指左右晃了晃。 他喉结滚动,方才因那四名暗卫中了调虎离山计而起的怒火,现在已被生生咽了下去。 纤纤擢素手,袅袅楚宫腰。 翠眉月下挑,鬓边金步摇。 这样的谢南书无疑是极美的,美得穆云峥的心神竟也跟着动荡了起来。 穆云峥掀起衣摆,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谢南书听到声音,自账本中抬起头来。 这一抬眸,双瞳剪水,眸光流转,看得穆云峥停了下来。 “王爷回来了。”谢南书连忙放下账本,下榻趿鞋,走上前来替穆云峥宽衣,“臣妾还以为王爷今晚不来侧院歇息了,就遣我那两个丫鬟去歇了。” 穆云峥任由谢南书替自己脱去衣裤靴子,坐到了床榻上。 “臣妾这就叫丫鬟传热水来,伺候王爷洗漱。”谢南书转身就要往外走。 穆云峥连忙叫住了他:“别折腾了,孤也累了,不用她们伺候了。你也上来休息吧。” 谢南书连忙称是,提着裙摆坐上了榻:“王爷您累了,臣妾给您松松筋骨吧。” 穆云峥躺到床榻内侧:“好啊,没想到爱妃还会这种手艺。” 谢南书踢掉鞋子,跪坐到他身旁,慢慢给他揉捏起胳膊:“臣妾的母亲身子骨不好,一到雨雪变天,就会浑身疼痛,我和哥哥就会一起给母亲按揉,好让母亲好过些。” 谁知,谢南书说完,穆云峥却沉默了下来。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这话哪里说错了,也就不敢再出声,只低头默默按着。 此时屋内唯一的光源,就是床幔外一座落地烛台上跃动的红烛。 床帏内光线略暗,穆云峥微微向里侧躺着,谢南书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谢南书才又听到穆云峥的声音。 “你哥哥,他……”穆云峥顿了顿,“他在府中出不得门,可有心生怨怼?” “哥哥确是犯了错才被罚闭门思过,他绝无半分怨怼之心。”谢南书连忙解释,“哥哥他每日在府中努力读书,练字也不曾偷懒,他确是在诚心悔过的,王爷。” “嗯,”穆云峥顿了顿,“那日,其实是个小错处,是孤在气头上,罚他罚得重了些,他心中没有埋怨孤就好。” “王爷放心,臣妾的哥哥对您绝对一片赤诚,无有二心。”谢南书小心翼翼地按揉着,“他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日后定会更加忠心耿耿地效忠于王爷的。” 穆云峥听了,笑着转过身来,将谢南书的手拉近唇边,落下一吻:“爱妃,你说的话,孤都信。” 第36章 义庄 乞巧节眨眼就到了。 这一日谢南书伺候穆云峥穿戴完毕,将他送出别院后,特意躲回屋子,闭门不出。 他知道,穆云峥下了朝就会去佳和公主府,陪伴她直到星垂四野,然后又会带着她一起去逛夜市,去河边放灯,与她一起度过这个男女相会的特殊节日。 要问谢南书为什么会这么笃定,那自然是因为自从这位佳和公主来到大奉,每年的乞巧节,他们二人都是这样过的。 作了瑾王伴读三年,他们二人从未失约过彼此。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权贵云集的京都,贵女无数,可与穆云峥能传出绯闻的,却只有这佳和公主一人了。 这一整日,谢南书都在钻研那本武功心法,并且收获颇丰。 之前唐七口述教授他时,一些听不懂的地方,如今看着文字,再结合唐七当时所讲的内容,谢南书竟然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因为理解神速,谢南书便觉时间很是不够用,就连午饭和晚饭时,他都不舍得将目光自那本心法上移开。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 袭春进来点燃屋内的蜡烛,谢南书这才觉得颈部酸涩难当,疲累的很。 他将心法倒扣在桌案上,微微转圈活动了下颈部,站起身,来到屋外透透气。 夜幕深邃,明月高悬,云少星稀。 谢南书望着那一轮圆月,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妹妹的面庞。 妹妹呀,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为什么一声不出,就这么离开了呢? 你知不知道母亲和我,都在多么地担心你? 正在出神间,谢南书就感觉到一支暗器破空而来,他猛地偏过头。 擦着他的脸颊,一支袖箭“咄”地一声,叮在了他身后的廊柱上。 他转回头,就看到那支袖箭上扎着一封信。 谢南书立刻四处张望,却并未发现有人。 他转过身,抬手将袖箭拔下来,取下信纸打开。 “欲见谢玉荛,速至京都城北义庄。” 不是唐七的笔迹。 何况唐七来了,不会不现身。 谢南书将袖箭翻过来掉过去地仔细查查看,却并未发现什么,这就是一只在铁匠铺随意贩卖的武器。 他推门进了屋,召来东枝。 “你替我去办件事,尽量低调,别被人注意。”他附在东枝耳畔,耳语几句。 东枝点头,接过谢南书递过来的口袋,转身走了。 屋外隐蔽处的四名暗卫,刚才已经有一人去追那放袖箭的人。 剩下三人中,立刻又出来一位,坠在了东枝身后,尾随她出了府。 谢南书召来袭春,说自己要休息了,让她退下不必伺候。 然后他就收好书案上的武功心法,进了里屋,在衣柜里找出了一套黑色的衣裤换上,把头发散开,重新扎成一束。 一切准备完毕,他就安静地坐在床畔等候。 屋外的两名暗卫当然看不见谢南书在屋内做什么,只知道谢南书进了屋里就再没出来。 东枝带着一位小丫鬟作伴,来到王府后门。 遇到值夜的门房盘问,东枝笑着说,侧妃突然想吃醉仙楼的桂花鱼翅和江米酿鸭子了,门房就给她们开了门。 东枝二人一路七拐八拐,行至一座桥下。 东枝让丫鬟守在外头,自己顺着水滩钻进了桥底。 尾随的暗卫正不知她要干什么,就见不一会儿,桥底就涌出了一群小乞丐,向四面八方跑走了。 然后东枝就又带着小丫鬟去了醉仙楼。 小乞丐那么多,暗卫就一人,自然不可能去追。 于是,暗卫只能藏在隐匿处,守着东枝二人。 菜肴做好了,东枝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食盒,又带着小丫鬟回了王府。 回到别院厢房门前,东枝遣退了小丫鬟,拎着食盒进去了。 尾随东枝的暗卫,又和余下的两名暗卫汇合,冲他们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而此时的谢南书,早已被看到小乞丐留下暗号的唐七,从后窗偷偷带离,避开巡夜的护院,带着赶往了城北义庄。 不管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他们二人都得过去看看。 毕竟送信的人,知道玉荛失踪一事,哪怕那人在义庄设了埋伏,他们二人也会义无反顾地前往一探究竟。 义庄是停放尸身的地方。 这些尸身通常都无人认领,并且残缺不全居多。 二人赶到时,义庄里漆黑一片。 看守人是名年过花甲的老头儿,喝了不少酒,此时已在小屋里睡得极沉,呼噜震天响。 谢南书蒙着面,头戴着披风上的兜帽,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唐七施展轻功,一路带着他脚踏树梢,飞掠而来。 二人落至义庄院内,悄无声息。 义庄院里停满了棺材,摆放得不是特别整齐。 地面也散落放着两个未盖上的棺材,谢南书走过时,下意识地向里看了一眼。 里面躺着一个五官移位的尸体,脸上血迹未清,再加上风过树摇,树影在那张扭曲的脸上斑驳晃动,吓得谢南书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唐七一伸手,将谢南书抱进了怀里,伸手捂上他的双眼:“莫怕,我在。” 谢南书在唐七怀里剧烈地深喘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些。 一开口,他的声音都是抖的:“我、我没事。” 唐七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怕,我走前面,你跟着我。” 谢南书乖乖点头,拽着唐七夜行衣的衣角,跟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他再不敢抬头乱看,只低头望着脚下的路面,和唐七行走着的双足。 唐七特意放慢脚步,一边注意四周动静,一边注意着谢南书。 二人一直走到房子门口,除了听到那看守老头儿的呼噜声,其余什么都未发生。 唐七看这义庄门窗破烂,四处漏风,屋内应是没有投放迷药的可能,于是带着谢南书走上了台阶。 迈入无门的门扉,借着月光,唐七看清了屋内陈设。 依旧到处都是棺材,只不过屋内的棺材摆放,要比屋外整齐得多。 正堂上还铺设着红布,供奉着一尊神像,想必是用来镇压此处亡灵。 神像前的香炉中,三根燃香,香火正旺,青烟如雾,袅袅向上飘着。 见屋内没什么可怖之处,唐七拍了拍谢南书手背:“出来吧,屋内不吓人,棺材都盖上了。” 谢南书这才敢自唐七背后探出头来,扫视了大厅一圈,见确实如唐七所说,这才松开手,试探着走了出来。 “不知送那书信的人,为何要将我引到这里来?”谢南书伸头看了一眼在里屋睡得正香的老头儿,“这里看着,也没什么啊。” 唐七转着头,四处检查着,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 “也许,”他皱了皱眉,看向谢南书,“请我们来的人,已经到了。” 谢南书回头看向唐七:“已经到了?在哪儿?” 唐七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里屋:“我等已经准时赴约,阁下就别演戏了。” 话音一落,里屋的呼噜声顿止。 “没想啊,小老儿久不到这江湖玩耍,如今竟然轻易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识破了,”屋里那老头儿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走了出来,“看来,如今这江湖,已不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的天下喽。” 谢南书看向面前这个老头儿。 老头儿衣衫褴褛,还顶着个酒糟鼻,谢南书根本无法把他和武功高手联系在一起。 唐七也面罩黑布,露在外面的眼睛眯了眯。 他冲那老头儿一抱拳:“敢问阁下尊驾哪位?” 老头儿摇摇头:“老喽老喽,名字称号统统不值一提了。再说,小老儿今日被迫来欺负你们两个晚辈,更是羞于自报家门的。你们就当小老儿是老乞头一个就成了。” “既如此,那晚辈就不绕弯子了。”唐七站直身体,双眼直视着老头儿,“谢玉荛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要抓她?” 老头儿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谢玉荛、赵玉荛的,我今天来,只是为还人情,别的一概不知。” 他看了看眼前两个小年轻:“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不是我的对手,咱们仨就速战速决吧。” 说罢,老头儿就动起手来。 谢南书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这老头儿是怎么出的招,老头儿就已经闪到了唐七面前,与唐七战成了一团。 唐七身手本就一流,虽说不知眼前这老头儿底细,但他也没在怕的,还手应对的动作都既干脆又漂亮。 老头儿越打越兴奋:“哟呵,小老儿竟看走了眼了,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竟然能在我手下走过这么多招!不错不错,再来再来!” 谢南书努力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拳来脚去,可很多动作他依旧看不明白。 他有心跟着唐七好好学学动作招式,可眼前这两人出招实在太快,他不光眼神跟不上,脑子也跟不上。 并且唐七的接招,很多都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忍不住暗暗喝彩。 同时,他也不禁为唐七几次险险避过老头儿的攻势而揪心。 老头儿与唐七战得正酣,满脸笑意毫不掩饰,使得唐七和谢南书都看出来了,这老头儿其实对他们二人毫无恶意。 谢南书正紧张地盯着打斗的二人,丝毫没注意到,一支长刀自他身后,横在了他的颈前。 “别动!” 颈间冰凉的触感和这一道男声,让谢南书顿时僵住了。 “你是谁?”谢南书不敢动,但嘴没停,“那封信是你送的?玉荛是被你抓走的吗?” “你的小命此刻都握在我手里,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那人一提谢南书后衣领,冲唐七喝道:“姓唐的,住手!谢南书在我手里!” 唐七向后一跃,与老头儿拉开距离,看向谢南书身后的黑衣人。 这人脸戴面具,头戴黑巾,看不出真实面目。 但面具后露出的眼内,有着黑黢黢的一双眼瞳。 老头儿看向那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插手的?我都说了,保证给你们把人带回去,你在这给我添什么乱呢?” 面具人看了老头儿一眼:“再等你打下去,天都要亮了,等那位爷带着麒麟军包围这里,你想跑都难。” “啧!”老头儿不服气地嗤了一声,“你还真是小瞧了我……” 面具人打断他:“行了,时间有限,你快点将人拿下,咱们离开这里。” 谁知那老头儿却不干了:“你这样行卑鄙手段,不光明磊落!我不屑与你为伍。既然你横插一杠,那小老儿我就走了,这里你自己解决吧!” 说完,老头儿竟然真的一转身,根本不等面具人反应,直接就施展轻功离开了。 唐七看向面具人:“你还有其他同伙吗?直接一起上吧,别耽误时间。” 面具人“嘿”了一声:“谢南书在我手里,你竟然一点不顾及?” 他将刀稍微用力压了压,谢南书的颈部就现出了一条血痕。 唐七却丝毫不惧:“如果你敢带回去一具尸体交差,那你尽管动手。” 面具人目光一沉。 屋内顿时肃静下来。 屋外响起了几声乌鸦叫,显得这义庄之内更加阴森。 远处隐隐传来脚步之声,唐七侧耳去听,分辨出有六七人之多。 面具人的援手到了! 唐七趁面具人分神去辨脚步声之际,运指为剑,御剑成气,一指剑气,直奔面具人双眼杀来。 面具人连忙带着谢南书向一旁闪躲。 就趁这个闪躲的时机,唐七欺身近前,一掌冲面具人的命门拍去,另一手直接去抓谢南书的胳膊。 面具人为了保命,只得松开谢南书,向后退去。 唐七拽着谢南书,几步“踏雪寻梅”,退到了墙根处。 屋外脚步声更近。 唐七抱住谢南书就近翻窗,跃至屋外。 月光如银,铺满院落。 四周树影,随风婆娑。 二人脚刚落地,就被赶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唐七将谢南书护在身后,与眼前众人对峙。 七名黑衣人,既不言语,也不拖沓,进入战斗范围就直接动手。 唐七一对七,还得护着不会武功的谢南书,周旋起来有些掣肘。 但即使在如此劣势之下,唐七也没落下风。 七名黑衣人打了半天,半点便宜没占到。 自屋内踱步而出的面具人,背着手,站在一侧旁观,竟似根本不打算再动手。 渐渐地,谢南书感觉眼前开始模糊,看到的人和物都出现了双影。 是神像前的那三炷香! 那三炷香,有问题! 谢南书当时闻到那三柱香的味道刺鼻,但仍是檀香的味道,便没有上心,没想到就这么着了道。 他看向唐七,就见唐七也使劲儿地甩了甩头。 糟糕,唐七也中招了! 谢南书顿时担心起来,暗恼自己太粗心大意。 他们二人摇摇晃晃,终是不支倒地。 七名黑衣人也住了手,六名向后退了三步站好。 没退的那名黑衣人,走到谢南书面前蹲下。 一伸手,黑衣人就扯下了谢南书的面巾,看着谢南书的脸,轻笑了一声。 谢南书挣扎着去看黑衣人的眼睛,竟然莫名觉得这双眼睛自己很熟悉…… 谢南书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想去扯眼前这人的蒙面巾。 可他的手伸到半途,就失了力气,摔落下来。 谢南书终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7章 面具人 几缕斑驳的光影,晃在谢南书的眼睑上,晃得他有些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体似乎在微微的摇晃,谢南书感觉自己仿佛飘浮在动荡的水面上,很是眩晕。 他想睁开眼睛,却根本做不到,不消片刻,他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哗哗的水声,让他又一次苏醒了过来。 眨了几次眼,视线才清晰起来。 眼前空间狭小,四周皆为木质,根据构造,谢南书认出这里是甲板下的船舱。 自透气孔射进来的光线昏暗交错,此刻仍是夜晚,并且船在行驶。 谢南书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而唐七正躺在船舱的另一边,仍未醒来。 谢南书四处张望,想找样能助他划开绳子的东西,但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他躺下,使劲儿让自己的身体翻滚起来,借此方法,慢慢滚到了唐七的身边。 他的嘴里塞着手帕,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见叫不醒唐七,谢南书又用头去拱,但唐七仍是一动不动。 头顶的甲板突然打开一个方形入口,一架木质爬梯伸了下来。 一双黑色长靴自方形入口伸出,踩着爬梯下到了舱底。 是面具人。 他端着油灯,不甚明亮的光线照在面具上,显得面具上的怪兽更加青面獠牙。 “醒了?”面具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转身蹲到谢南书面前。 “没想到,你一个没有武功的,竟然比这个武功高手醒得还早。” 面具人伸手过来,谢南书吓得向后一躲,脑袋砸到了唐七的胸口上。 面具人笑了:“怕什么?真想对你动手,还用等到现在?” 他再次伸手,扯掉了谢南书嘴里的手帕。 谢南书咳嗽好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抬头看那面具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玉荛到底在不在你们手上?” 面具人坐到桌旁,伸手去提茶壶:“你的问题太多了,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谢南书连忙问:“玉荛,她是不是被你们抓走了?” 面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说实话,我倒是很佩服谢长恭,竟然能想到让你一个儿子替嫁。我更佩服你,嫁到瑾王府这么多天了,竟然没被瑾王发现,这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谢南书咬了咬牙,脸侧的咬肌跟着动了动。 见谢南书不吱声,面具人转头看向他。 “你恨谢长恭吗?” 谢南书面色一僵,显然没料到这面具人会这么问。 面具人也不需要谢南书的回答,他好似已经确定了答案,兀自接着开口说话。 “我认为我们可以成为盟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谢南书看着他,沉默许久才开口:“盟友?我一个谢府弃子,一没钱二没权三无人脉四无私兵,你找我做盟友?你图什么?” 面具人摇头:“谢南书,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谢南书:“不是我自轻,而是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面具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笑了一声:“我想我多少明白一点儿了,为什么已经成亲好几天,穆云峥却都没舍得对你来硬的。” 谢南书一脸黑线。 眼前这个家伙说话怎么没有主题呢? 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见谢南书又不说话,面具人再次哈哈笑了两声。 “你别误会,我刚才的话不是在拿你打趣。”面具人用一只手肘支住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南书,“我是说,你这个人非常谨慎,有头脑又有分寸。穆云峥应该也是欣赏你的性格,所以才没有勉强你。” “你要知道,他以前征战沙场多年,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仅仅是一只手掌受伤而已,根本不耽误他在床笫之间大展雄风。” 谢南书:“……” 这面具人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谢南书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夸穆云峥?还夸到床笫之事上去了! “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吧,我希望能和你合作。”面具人又把话头转回来了,“我帮你收拾谢长恭,整治谢府,你帮我监视穆云峥的一举一动,收集些他的情报。只要他倒台了,你就可以假死脱身,带着你的母亲和妹妹,远走高飞,怎么样?” 谢南书表情认真起来,直视着他。 “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人才就应该在重要的位置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不是吗?” 面具人在给自己洗脑,谢南书当然听得出来。 “你太高看我了。”谢南书笑了笑,“我自认没那个能力,可以在穆云峥的眼皮子底下为你们效力。” 他翻了个身,头部侧枕在唐七的胸口。 “而且,我也不恨谢长恭,毕竟,在我们娘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没有将我们拒之门外。”谢南书眼神虚空了片刻,“不管怎么说,我身上,终究流淌着他的血。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没法否认,自己是他谢长恭的种。” 面具人大笑,鼓了鼓掌:“好,有情有义,我更喜欢你了。” “那你能帮我解开绳子吗?”谢南书拱了两下,“这么绑着,太难受了,而且我又不会武功,我这绑不绑的,也没什么区别不是?” 面具人冲他的方向微微俯身:“你答应咱们的合作,我就帮你解开。” 谢南书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当我是几岁的孩童?如此诓我,你能得几分乐子?” 面具人乐不可支,站起来,走到谢南书身边,为他解开了绳子后,又重新坐回凳子上。 谢南书坐起来,揉着被绳子捆疼了的手腕,回头看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唐七。 面具人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向唐七。 “谢南书,你可知道他是何许人也?”面具人用下巴指了指唐七。 “不知,”谢南书摇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面具人表情虽然显露不出来,但他的双眼写满了“趣味”二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会御气成剑的,肯定在江湖名剑榜上排行前三。”面具人说着,语气也带上了讶异,“但是,他的年龄却和那三人对不上。而且,那三位前辈,我有幸都见过,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谢南书听完很是震惊:“他的武功有那么高吗?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面具人“啧”了一声,“不然我怎么会用迷香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谢南书回头看向唐七的脸:“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第38章 侧妃不见了 “我也不明白。”面具人看着谢南书的侧脸,“为什么你才昏迷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按我下的迷香药量,你至少应该三日后才会醒。” 听到他如此说,谢南书转回头,看向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天生不喜香,所以在义庄闻到那香刺鼻后,我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面具人点头:“那你够机敏的,所以,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和我合作?” 谢南书眨了眨眼:“兄弟,咱俩如果异地而处,你会不会立刻答应?” 面具人又笑:“好吧,是我心急了。反正路还长着呢,等到了地方,估计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谢南书见面具人起身要走,连忙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是个好地方。”面具人爬上梯子,掀开木板,上去了。 梯子也被抽走了。 谢南书连忙扑到唐七身上,用手去拍唐七的脸:“唐七,你醒醒!唐七,唐七!” 可无论他怎么呼唤,唐七都始终陷入昏迷,整个身子都是软的。 谢南书只能放弃叫醒他,帮他解开绳子,将他放平,让他躺得舒服些。 谢南书又起身在船舱四处查看,然而一无所获。 他抬头,看到船壁上方的透气孔。 于是他搬过来凳子,踩上去,趴到那个铜钱大小的透气孔上,向外看去。 一片夜幕上,繁星点点,借着北斗星的方位,谢南书判断出,这艘船应是在往北行驶。 谢南书用力踮起脚,调整了下角度,竟然看到了对面的河岸处,停靠着十几艘花船。 花船队伍迎面而来,逐渐靠近。 花船上灯火通明,大敞四开的门窗,露出许多身材曼妙、容貌艳丽的花娘。 花娘们翩翩起舞,纱衣广袖,依乐飞扬。 恩客们举杯相庆,抚掌击拍,不时地为献舞的花娘们叫好。 放眼望去,一派享乐的美景。 谢南书眼神奇好,一眼就看见了为首的那条花船里,穆云峥正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姚慕萱正在为他斟酒。 谢南书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能遇见穆云峥! 可怎么才能向穆云峥求助呢? 怎么才能让穆云峥知道,自己在这条船上? 大声呼救根本不现实,先不说自己的呼救声穆云峥能不能听得到,就眼下这形势,他可能还没叫上两声,面具人就冲下来了。 更何况,这艘船上,根本不可能只有面具人一个人在。 而自己还不会武功,做不到投掷个什么东西到那艘花船上,以引起穆云峥的注意。 这可怎么办呢? 眼看着与穆云峥的距离越来越近,谢南书急得咬破了下唇。 “喵~” 一声猫叫,在这安静的船舱中响起。 谢南书转回头扫视一圈,却连个猫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于是又转回去,贴近透气孔望向外面。 “喵~” 又一声猫叫传进谢南书耳朵。 这回不光有猫叫声,猫叫声响起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传来。 谢南书下了凳子,循声找去。 在一处角落,一堆杂物不停地在动,谢南书靠近时,就从杂物底下,钻出一只猫来。 这只猫通体乌黑,只有四爪和肚皮雪白。 猫眼如夜明珠,在这昏暗的船舱里,泛着荧光。 谢南书看到这只猫时,呆了呆。 这竟然是穆云峥的那只乌云盖雪! 这只猫怎么会在这里? 那面具人总不至于连这只猫也抓来了吧? 谢南书靠近小猫蹲下,试探着伸手去摸那只小猫。 小猫看着谢南书,对他伸过来的手不闪不避。 谢南书好似在这只小猫的脸上,看出了它在思考的神情。 猫还会思考? 谢南书长这么大,真是头一次见。 小猫仿佛认出了谢南书是谁,竟主动朝谢南书的手蹭了过来。 谢南书试着伸手抱它,它竟然也没挣扎。 谢南书将猫抱在怀里,发现它的一条前腿上还在流着血。 它竟然受伤了。 谢南书连忙自怀中掏出丝帕,缠在小猫的伤口处,为它压迫止血。 他边给小猫包扎,心里边在想着对岸花船里的穆云峥。 穆云峥要是知道自己在这里就好了,他应该就会来救自己了。 谢南书想着想着,突然又没了自信。 他若知道,应该会来救自己的吧? 会的……吧? 花船里的穆云峥,对一直在给自己斟酒的姚慕萱已经动了气。 穆云峥有块宝石,鸟蛋大小,每次他赴宴之前,都会将这块宝石含在口中片刻,之后的几个时辰里,再入口的东西,只要掺杂了迷毒之类的药物,入口就会变得味道怪异。 酒中掺了东西,穆云峥抿一口就感觉出来了,借着转头咳嗽作掩饰,他将那口酒吐到了地板上。 这姚慕萱,竟然开始和自己玩阴的了。 这是明着追求不成,就改成下药,想生米煮成熟饭,让自己不从也得从。 要说没人唆使姚慕萱,穆云峥是不信的。 姚慕萱来了京都三年,围着自己转了三年,如果她有这个胆量,有这个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早就动手了,还何苦等上这许久? 看来,二皇子这手,伸的确实够长的。 前有谢玉言谢玉珠两朵金花,一闹谢府回门,二闹西市抹黑瑾王侧妃。 现又有佳和公主为爱破釜沉舟,下药打算霸王硬上弓。 二皇子在前朝之中,和自己明争暗斗这许多年,一直占不到上风,现在又将爪子伸到了女人堆儿里,来给自己添堵。 还别说,那位的手段虽然不高明,但恶心他穆云峥的效果,却是达到了。 “峥哥哥,你怎么不喝了呀?”姚慕萱伸手扯上了他的衣袖,“是今日这酒,不合你的口味吗?这杯酒,峥哥哥你好半天都没喝光。” 穆云峥在心底暗暗长叹口气。 涉及两国邦交,不能和这位佳和公主撕破脸。 这是父皇耳提面命嘱咐过他的话。 真是麻烦! 穆云峥夹起一块鱼肉,笑着放到了姚慕萱的碗碟中:“公主,你尝尝这桂花鱼,这是今日这花船大厨的拿手名菜。” 峥哥哥夹的菜,姚慕萱岂能错过。 她连忙夹起来,放进嘴里。 还别说,这鱼肉确实味道鲜美,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最难得的是,这鱼肉内的鱼刺,竟然已经被厨师挑拣干净,鱼肉入口软嫩,爽滑可口极了。 “真好吃,峥哥哥。”姚慕萱也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了穆云峥的碗里,“你也尝尝。” 这块鱼肉,穆云峥可不想碰。 酒里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药,这鱼肉也说不准。 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他可再不敢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了。 穆云峥盯着鱼肉,对眼前舞池中的各色花娘毫无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拒绝下筷。 这时,一名一身黑色劲装的暗卫,施展着轻功,跃进花船,跪到了守在门旁的蒋青面前。 蒋青听完这名暗卫的汇报,大惊失色,连忙转身跑到穆云峥身侧,凑近穆云峥耳畔。 “王爷,谢侧妃不见了。暗卫四处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人。” 穆云峥手里的筷子,顿时断成两截。 第39章 呼救 穆云峥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姚慕萱连忙起身喊他:“峥哥哥,你干什么去?这歌舞还没表演完呢!” 穆云峥站住,顿了顿,转过身:“佳和公主,本王突然有事,要先行一步,恕不能奉陪了。” 他侧头吩咐蒋青:“派人送佳和公主回府,务必护她周全。” 蒋青领命,连忙伸手召来门边的另一位护卫,着他带人送姚慕萱回府。 见穆云峥急匆匆地往外走,姚慕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拉住了穆云峥:“峥哥哥,今天是乞巧节,你答应了萱儿,要陪萱儿过节的,咱们还没有去夜市,没有去逛花街呢,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穆云峥拍了拍姚慕萱的手,示意她松开。 “公主,本王有要事,耽搁不得,你先回府,改日本王定去你府上作客,与你把酒言欢,将今日的失约补上。” 姚慕萱却不依:“我不要!改日岂能和今日比?今日是乞巧节,是所有女子都想和心爱之人共度良宵的节日,你若中途爽约,我岂不是要被人耻笑?我不许你走!” 这条花船,是穆云峥应姚慕萱的要求包下的。如今船上的客人,只有他们二人。 今日他提前离开,如果姚慕萱不自己向外人提起,那就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穆云峥心底火气更旺,勉强一压再压。 “公主,”穆云峥敛起了笑意,“本王现在确有急事,不得不离开,如果公主想继续留在花船,本王会留下精锐护卫,一直保护公主直到回府。但本王是绝无可能再耽搁于此。” “公主,本王告辞了。” 穆云峥冲姚慕萱一行礼,转身就走,因为着急,脚下不知不觉使上了轻功。 姚慕萱追着跑了两步,却越追,反而被落下越远。 她眼看着穆云峥足尖一点,就自这艘花船跃至旁边一条高大的战船船头。 好好的节日,竟然过成这样,姚慕萱气得直跺脚。 还有她以重金买到手的极乐水,也没有发挥效力,今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穆云峥站在战船的甲板上,听着派去保护谢侧妃的暗卫详细汇报情况。 “瑾王府都找过了?整个京都都找遍了吗?京都城外呢?有没有派人去找?” 暗卫副统领邓威出列,低头回道:“回王爷,瑾王府已找遍。京都也派了三千名暗卫,除了几处咱们的对家之外,其余地方都找遍了。至于京都城外,也第一时间就派麒麟军去找了,但时间有限,目前还没有消息回来。” 那几处对家,他们轻易不能入侵,唯恐打草惊蛇。 穆云峥搭在船舷立柱上的手慢慢收紧:“那几个对家,如若至天明,麒麟军还没有消息,就立即联系上咱们安插进去的暗桩,让暗桩帮着搜寻。” 邓威低头领命,心里却是一动。 那些暗桩已经安插多年,一直处于隐藏待命的状态。 如今这位谢侧妃失踪还不到两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对家所为,一切情况都尚未明了之时,王爷就直接下令启动暗桩,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这位谢侧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比自己原先估计的要重要得多。 看来,王爷对这位谢侧妃,是真上了心了。 谢南书给小猫包扎好,又抱着小猫重新站上凳子,从透气孔向外望去。 此时他所在的船正在与先前看到的花船擦肩而过。 两船之间虽然还是有段距离,但此时此刻已经是两船最接近的时候了。 谢南书豁出去了,也不管有用没用,用手拢在嘴边,直接对着那个透气小孔,朝着花船方向,用尽力气大喊起来。 “穆云峥——穆云峥——救我——我在这儿——我在这条船上——救救我——” 果然,谢南书刚喊了几句话,上方的甲板猛地打开,面具人带着两个黑衣人直接跳了进来。 一个灰发黑衣人上前,直接将谢南书拽下凳子,一巴掌扇在了谢南书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了大力气,谢南书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板上。 脸颊和嘴角有疼痛感传来,谢南书抬起手轻轻一擦,一道血痕就蹭到了手背上。 嘴角被打裂了。 那黑衣人回头怒视向面具人:“谁让你给他解开绳子的?你是不是找死?” 面具人一耸肩:“我怎么知道穆云峥会来这里喝花酒?这都是巧合。” “巧合个屁!”黑衣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捡地板上的绳索,“你就是贪功冒进,想自己来游说谢南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一手握绳索,另一手一指面具人:“我警告你,你少给我节外生枝,一切都等回了老家再说!” 面具人没吭声。 这名黑衣人径直朝谢南书走过来,打算重新将他捆绑上。 谢南书抱着小猫,不停地向后退。 麒麟战船已经开始驶离花船队伍,姚慕萱还逗留在花船上,穆云峥却已经顾不上她了。 他面容冷峻,本来俊朗的眉眼,此时满是肃杀之气。 越是着急时,反而越需要冷静,这是穆云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因着他这个习惯,他的手下全都保持着安静。 满满一战船的麒麟军和暗卫,全都训练有素地排列整齐,站姿挺拔。 穆云峥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他在捋顺着和谢侧妃有关联的一切人和事。 他一侧头,蒋青立刻上前一步听令。 “侧妃认识的那个武功高手,你们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蒋青汗颜:“回王爷,目前还没有线索。咱们的人倒是和那人交过几次手,但都没能将人留下。而且到目前,也就知道他内功深厚,武功境界达到了宗师级别。” 穆云峥转回头,继续望向远处的水面:“也有可能是宗师以上的实力。” 二人正在交谈,穆云峥却听见有人在呼叫。 隐隐约约间,他分辨出那叫声里有自己的名字。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左前方正有一艘黑色的商船,在向北行驶。 两船离的不远不近,穆云峥看清了对面那艘商船上的旗帜,是苏州廊城方家的货船。 廊城方家,是苏州最大的绸缎商,也是皇家御用绸缎商之一。 穆云峥认出是方家的商船后,再去细听,却没了喊叫声。 也许是方家商船里,有人认识自己,交谈声音大了些,声音顺风飘过来的。 穆云峥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方家商船。 这条河本就自南向北行水。 方家商船向北顺水而行,麒麟战船是在向南逆流回城。 两船交错而过,距离慢慢拉大,渐行渐远。 第40章 眼睛 谢南书的后背已经靠在了舱壁上,退无可退。 那位黑衣人抖开绳索,上前就来抓谢南书的胳膊。 谢南书眼尖身快,一个猫腰,就从黑衣人的腋下空隙钻了出来,径直跑向唐七。 另一位瘦高的黑衣人哈哈笑了起来:“老程,你这也不行啊,这么一个弱鸡你都能失手,简直太丢你程铁手的脸了。” 灰发黑衣人没搭理那个瘦高个,转身又奔谢南书追来。 谢南书扑到唐七身上,拼命摇晃他:“唐七,唐七!你快醒醒,你再不醒咱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唐七依旧没有反应,谢南书已经急得汗透衣背。 灰发黑衣人快速冲过来,抓起谢南书的一条胳膊就向后拧,谢南书疼得“啊”地一声,却根本无力反抗。 他怀里的小猫也掉在了地板上,跑到了一边,钻进杂物堆躲了起来。 绳子再次绕上手腕,谢南书心里涌上了失望与不甘。 就在这时,灰发黑衣人动作一停,突然僵住不动了。 谢南书感觉到绕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还没来得及扎上。 他用力一挣,就从灰发黑衣人手里挣脱出来。 回身一看,竟是唐七站在灰发黑衣人身后,手指正点在他的穴道上。 见谢南书将绳索扔在地上,唐七身子晃了晃,向后趔趄倒去。 谢南书连忙冲上去扶住唐七。 灰发黑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面具人一见唐七醒过来了,立刻抽出了背后的长刀,瘦高黑衣人,也自腰后摸出了双钩。 二人一时衡量不准唐七是假装站不稳,还是真的站不稳,均持观望态度,谁也不敢先冲上来。 唐七一条胳膊搭在谢南书肩上,依靠着谢南书的支撑,站直了身体。 他抬头看向面具人和瘦高个:“你们,是哪个杀手组织?” 面具人开口:“少问少打听,这样你才能活得久。” 唐七:“想杀我们,你们在义庄就动手了。现在又折腾到这船上来,想必你们的雇主要的是活口。” “要的是活口不假,但仅指谢南书而已。”瘦高个用锃亮的银钩一指唐七,“至于你,生死不计。” 唐七松开谢南书,站直身体:“好,那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面具人:“真是够狂的。甲板上还有我们的人,你就算打得过我们,也照样跑不掉。” 唐七眼睛一眯:“那就打一打,试试看。” 话音落,人已动。 唐七如箭一般射了出去,速度快得舱内其他三人根本看不清。 面具人和瘦高个,完全依靠练武人的直觉,操起武器全力抵挡。 金属相接之声传入谢南书耳内,“叮咣”作响。 谢南书根本看不清唐七是怎么出手的,只能看见一道残影,绕着面具人和瘦高个,一眨眼在这边,一眨眼又在另一边。 这是谢南书第一次见到唐七真正出手。 他这才知道,原来唐七的实力,这么恐怖。 没出几个回合,那两人已经双双倒地。 唐七后退几步,站在谢南书身旁,一伸手,胳膊再次攀在了谢南书的肩上。 谢南书连忙搀扶住唐七,一侧头,这才看到唐七的脸上满是汗水。 他的一张脸,红得极不正常。 谢南书伸手去摸唐七额头,简直烫手。 唐七发了高热! 谢南书刚想开口说话,上方甲板就再次打开了,又有四名黑衣人接连跳进船舱。 黑衣人们落地即动,直接冲唐七冲了过来。 唐七推开谢南书,也毫不退缩地直接对冲上去。 并且,他再次发挥了恐怖的实力,以一敌四,战成平手。 当成功拖住四名黑衣人,让他们再无暇分心时,唐七边打边冲谢南书喊道:“谢南书,我拖住他们,你快走!” “我不走,我不可能抛下你!”谢南书回答得坚决! 一直在旁观战,根本帮不上忙,让唐七一个人独自面对敌人,这已经让谢南书心里愧疚万分。 现在唐七又让他先走,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且唐七身上的迷药还没散,他发着高热,一直都在硬撑,谢南书怎么可能弃他于不顾? 唐七再次拦截下绕过自己、想去抓谢南书的一名黑衣人,将其逼得后退好几步。 他没有回头,冲谢南书再次喊道:“你快走!我自己一个人,还能想办法逃走。你在这里,我根本放不开手脚,也根本走不了!你要是不想我陪你死,你就快走!马上走!” 谢南书心知唐七说的都对,自己在这里,只能是唐七的拖累。 他一咬牙:“唐七,你要活下来,我等你来找我!” 谢南书眼眶发酸,却再不敢耽搁,终是把心一横,转身跑去提起凳子放在甲板方形入口的下方,站上凳子,去推那块木板。 试了两次,终于将门板推开。 谢南书两手扒在边框上,再次回头去看唐七。 唐七正和那四名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但谢南书看出来了,唐七的速度,明显没有刚才快了。 谢南书咬紧牙关,不敢再多停留。 转回头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躲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他于心不忍,跳下凳子冲过去,将小黑猫揣进怀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攀上出口。 两臂使力,谢南书将自己撑了上去。 跳上甲板,眼前全是高高堆起的箱笼和货物。 也幸好有这些东西,谢南书出来时才没被人发现。 谢南书猫腰躲在这些箱笼与货物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移动,成功地躲避开了甲板上走动的仆役和巡逻的水手。 他怀中的小猫,也不知是不是吓到了的缘故,安静的很,一声都没叫。 眼看就要摸到船舷,离成功逃离只有一步之遥。 一把宝剑,直接伸到了谢南书的眼前,成功止住了谢南书的脚步。 宝剑精钢所制,折射着月光,晃了谢南书的眼。 谢南书抬手挡住那道光,这才看清持剑之人,也是一身黑衣,正是出现在义庄中那七名黑衣人中的一个。 也是曾经蹲在他身前,扯下他面巾的那一个。 谢南书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也同样在盯着谢南书。 第41章 毒发 谢南书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他已经反应过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了。 那双眼睛,和自己的简直一模一样…… 可谢南书根本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自己苦苦寻找的妹妹,有一天竟然会对自己以剑相指! 他不敢相信,陪在自己身边二十载的妹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玉荛,是你吗?” “玉荛,你怎么了?”谢南书忍不住上前一步,“玉荛,到底是不是你?” 他特别想冲上去,想扯下那人的面巾,想确认一下,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 可无论他怎么质问,那人都不回答,只是用着那一双清冷的眼,直直注视着他。 难道,妹妹失踪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忘记了自己? 就像唐七一样,她也失忆了? 谢南书想到这,心里更加难受,他又上前一步:“玉荛,我是哥哥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哥哥”二字,那人眼神变了变。 但也只是变了变,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谢南书想再次上前的时候,那把剑却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剑尖冰凉,却凉不过此时谢南书的心。 谢南书眼圈已然漫上了红色。 身后,打斗之声,已经从船舱下,上升到了甲板上。 唐七冲了上来。 那四名黑衣人已被唐七打倒了两个,但没倒下的那两人,依旧紧追不放。 唐七不得不在甲板上,在货物间,纵横跳挪,尽全力抵挡住那两人的进攻与追捕。 握剑的黑衣人,目光向唐七移了移。 谢南书顺着那道目光回头,就看到唐七已经满身是血,头发都散了开来,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谢南书不忍再看,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疼痛难当。 他转回头,一抬手握住了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就割破了他的掌心。 鲜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滴落在甲板上。 面前的黑衣人似是要开口说话,谢南书看到那人脸上的蒙面巾动了动。 但最终,那蒙面巾也仅仅是动了动。 面前的人,终是没发一言。 取而代之的,是他向后一用力,抽走了剑。 谢南书掌心两道深深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鲜血直流。 唐七和那两人周旋,边打边向谢南书这边靠近。 体内余毒被面具人所下的迷药激发了出来,唐七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此时不走,一旦自己毒发,他和谢南书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唐七把心一横,打斗的间隙,双指运气,点在了自己几处大穴上。 他的内力,瞬间就澎湃起来,借此时机,他奋力直击,打得那两个负伤的黑衣人,连连后退。 持剑的黑衣人一看战势不妙,提剑就冲唐七而去。 唐七变成一对三,但仍旧没落下风。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绝不能再拖下去。 他必须趁着自己体力尚在,带谢南书离开。 几个实招,又连几个虚招,唐七看准时机,一个闪身脱离了战圈,冲到谢南书面前,拉着谢南书,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船头。 货船不小,两人自高处坠落,瞬间就被河水吞没。 三个黑衣人趴在船头,俯视着河面,竟然没有一人跳下去抓人。 穆云峥站在高大的麒麟战船上,目光落在黑色的河面上,脑海中思绪翻涌。 微风吹过,带动他的发丝飘摇。 出神了一会儿,他才出声下令:“再提高航速,尽快回城。” 邓威退下去传令。 穆云峥又向远处眺望,这才发现那艘方家的商船竟停在原地,在他视线范围内,裹足不前。 他一伸手,蒋青就立刻自后腰处摘下单筒千里镜,递进他掌中。 执起千里镜,穆云峥向那方家商船望去。 方家商船在镜中放大,他看到三个人通体黑衣,黑巾蒙面,正趴在船栏俯身望着水里。 似乎是什么掉进水里了。 穆云峥略略皱眉。 就算货品是皇家御用,船上镖师作这种打扮的也少之又少。 穆云峥又压低镜头,向河面看去。 河面一片平静,只有微风拂过时,泛起些微波澜。 若是平时,穆云峥也许会偶有闲心,出手相助一下。 毕竟是皇商,他府上就有好多绸缎衣物出自这方家。 但现在,他的时间紧迫,让他分心来管闲事,根本不可能。 这多看了两眼,已经是他瑾王千岁大发善心了。 方才因那三名黑衣人泛起的一丝丝好奇心,被穆云峥直接抹平了。 谢南书掉入水中后,在水底扑腾了几下,想起来怀中还有小猫。 他连忙伸手入怀,却发现,小黑猫已然不见了。 估计是因为落水,黑猫挣扎间滑出去了。 水里本就幽暗,再加上是夜里,小猫那么小一只,没有照明,谢南书根本看不见它在哪里。 但猫类天生会游泳,谢南书倒不担心那小黑猫被淹到。 唐七拽着谢南书的手,带着他努力向更深处潜去。 他是打算游出这艘货船的范围,再带着谢南书浮出水面透气。 怕憋坏谢南书,唐七游得极快。 谢南书也会游泳,他配合着唐七,两人极力向前冲着。 但他们快,鱼网罩下来的速度更快。 像天罗地网般,罩得唐七和谢南书措手不及。 水里本就行动不便,而那鱼网越挣扎缠绕包裹得就越紧。 此时他们二人都已经绕到了商船的另一侧,已经准备向更远处游走了,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掉。 鱼网收线,二人像两只大鱼,被提离水面,自商船背面,拖上了甲板。 被重重摔在甲板上的那一刻,唐七点穴蓄起的内力,随之被摔得七零八落。 腹内旧毒涌动,以火山喷发之势发作起来。 唐七立刻佝偻成团,全身之力都用来抵抗毒发的痛苦,他再没了力气带谢南书离开。 谢南书发现唐七不对劲,双眼瞬间睁得极大。 唐七牙关紧咬,浑身颤抖,喉咙间都是压抑的闷哼声。 谢南书将唐七抱进怀里,发现唐七体温高的烫人。 水手没有解开鱼网,而是直接拖着他们二人进了船舱内的牢房,将他们两人直接扔进了牢门里,上了锁就要离开。 “哎!你别走!”谢南书叫住他,“我朋友病了,得看大夫,你们船上肯定有大夫,你去找那个戴面具的,让他派大夫过来,快点儿!” 那水手看了谢南书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谢南书用力去挣鱼网,却根本挣不开。 他只能就着被困的姿势,费力地抬起手去抚摸唐七的脑袋。 “唐七,你怎么了?你能不能开口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唐七根本没法回应他,他已经浑身疼痛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的他,面色苍白,一点血色没有。 谢南书托着他濡湿的脑袋,让他的头顶在自己肩头。 谢南书感觉得到,唐七整个身体都在战栗。 可他现在却无能为力,帮不上唐七一点忙。 之前唐七负伤,再到痊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而京城那些有名的大夫,也都没有诊断出过唐七有这种病况。 谢南书急得不行,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无力感。 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谢南书急得要疯了。 穆云峥在千里镜中,看到那三个黑衣人转身去了船体的另一侧,好像掉到河里的东西被打捞上来了。 见到这一幕,他就不想再继续看了。 可他本打算收起千里镜的手,竟然一顿。 千里镜的可视范围内,在右边角落,一只小动物浮出了水面。 那个位置正好被商船前桅杆上的航行灯照射到。 穆云峥仔细望去,分辨出那只小动物,是只小黑猫。 第42章 玉荛 此时,方家商船早已经全力启航,向北开走了。 那只小黑猫在河里拼命划着水,四只白色的小爪子水上水下不停地翻腾。 虽然离得远,再加上猫的个头小,穆云峥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他并不能直接认定这只猫,就是他的乌云盖雪。 但要知道,乌云盖雪是外邦贡品,大奉朝本土是没有这种品种的。 穆云峥将千里镜递给蒋青,指挥蒋青去看小黑猫。 蒋青看到后,也是一脸震惊。 穆云峥皱着眉头:“改航向,去接那只猫。” 蒋青传令下去,船头偏航,快速向那只猫驶去。 此时,方家商船已经走得极远了,船身都变得很小。 足见这商船开得有多快。 麒麟战船靠近小黑猫,一名早就在腰上系了绳子的麒麟兵,脑袋朝下纵身一跃,朝那只小黑猫冲了过去。 就在接近黑猫的那一刻,那麒麟兵一伸手,就将小猫抄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早就做好准备的邓威,抵在船栏上,用上内力,一扯绳子,就将那名麒麟兵拉回到了船上。 那名麒麟兵将小黑猫奉给邓威,邓威又将猫送到了穆云峥面前。 虽然小猫已成落汤鸡,但与小猫一个对视,穆云峥就确定了,这就是他的乌云盖雪。 他的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周围除了自己脚下的这艘麒麟战船,就是已经走远了的方家商船。 乌云盖雪肯定是从那艘方家商船上掉进河里的。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方家商船上呢? 穆云峥接过乌云盖雪,发现它一条腿受伤了,伤腿包扎着一块竹青色的丝帕。 穆云峥看着这块丝帕,觉得很是眼熟。 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丝帕已经湿了,不适合再裹着伤口,穆云峥直接将丝帕解了下来。 邓威又将猫抱走,去找战船上的军医给它处理伤口。 蒋青看着穆云峥,就见穆云峥的脸色猛地一变。 “传令下去,全力追击刚才那艘方家商船!”穆云峥的声音是吼出来的。 蒋青立刻飞奔下去传令,一刻不敢耽搁。 穆云峥低着头,目光一直未从丝帕上离开。 他的左手将这丝帕的一角,攥得死死的。 他认出来了,这是谢侧妃的帕子! 丝帕右下角的梅花,是袭春坐在瑾王府侧院的回廊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几近绣完时,穆云峥从旁路过,曾无意中扫了一眼。 所以,是他在苦苦寻找的谢侧妃帮乌云盖雪包扎的! 而他的谢侧妃,就在那艘船上! 方家商船开的极快,但再快也快不过麒麟战船。 麒麟战船的管带室内,管带与帮带指挥有序,麒麟战船现在是航速全开。 不多时,甲板上的穆云峥就看见了方家商船的影子。 方家商船桅杆上的了望水手挥舞着手里的风雨灯,打着信号。 甲板上的水手看到信号,立刻跑到船舱门口,向一名黑衣人守卫汇报:“东家,一艘官方战船正向咱家商船的方向驶来,速度极快,像是在追咱们的船。” 黑衣人听罢,转身进了船舱,对船舱内的人说道:“水手说有官方战船追上来了,我怀疑是穆云峥的麒麟战船。”。 面具人一听,立刻起身,拿着千里镜上了甲板。 果然,千里镜中,那战船上方已然升起了旗帜,随风飘展。 月光下,旗帜上面那个大大的“瑾”字,赫然入目,极其清晰。 面具人转回身,看向跟着上了甲板的几名黑衣人。 “确是穆云峥,”面具人询问,“咱们怎么办?” 灰发程铁手率先开口:“硬拼于咱们不利。” 瘦高个也点头:“不如将那两人藏起来。这是皇家商船,穆云峥只要找不到人,就不会怎么样。” 身上多处缠着纱布的四名黑衣人全都赞同的点头。 六人齐齐转头,看向背剑的黑衣人。 那人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站在旁边的曹信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我们的确不适合与麒麟军硬碰硬,但他并不认为穆云峥找不到人会善罢甘休。” 曹信解释得对,那人又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做好动手的准备。”面具人带领大家转身往船舱内走,“方家商船的安危无所谓,咱们只要把人带回老家就成。” 其余的黑衣人纷纷应和,钻进船舱内换上了水手的衣服,脸上贴上了人皮面具,并将自己的武器都收藏好。 背剑那人没有进船舱,他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麒麟战船,蒙面巾上方的双眼眯了一下又睁大,然后转身就走。 曹信冲着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句:“奉劝你一句,现在不是动穆云峥的好时机,你可千万别坏了主子的事。” 那人站住,没有回头,片刻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就下了船舱的底层。 他来到了牢房,在牢门前蹲下来,看着里面的两人。 谢南书浑身衣服全都湿透了,现在虽是盛夏,但这牢房内却阴暗潮湿,一身湿衣服裹身,也是会有冷意入体。 而唐七已经陷入昏迷。 但即使昏迷着,他也牙关紧咬,足见他难受的程度。 唐七发着高热的身体,此刻成了谢南书取暖的小火炉,而谢南书冰凉的身体,也成了唐七降温的好物。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四目紧闭。 背剑那人蹲在牢门口,看着谢南书糊着湿发的脸庞,竟然看得出了神。 直到甲板上传来杂乱的跑动声,那人才站起身,打开牢门,捞起鱼网,将谢南书和唐七拖出了牢门。 谢南书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人背上的宝剑,金黄色的剑穗随着那人的走动,一甩一甩的。 眼前这人,无论是眼睛、身高、体型,都和玉荛一模一样,就连偶尔眼神流转的模样,都与玉荛一般无二。 若说这不是玉荛,谢南书根本不信。 可让谢南书无法理解的是,玉荛怎么突然会武功了? 而且玉荛不还认识自己这个哥哥了,不仅不认识自己了,她还成了自己的敌人,这让谢南书根本无法接受。 会武功的“玉荛”力气极大,拉着鱼网拖着两人行走,毫不费力。 直到将二人拖进一间极其狭窄的密室,“玉荛”才又蹲在谢南书面前,看了看谢南书,冲他伸出了手。 谢南书看着妹妹的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脸庞,他诧异万分。 妹妹这是想起自己了? 谢南书不禁开口:“玉荛……” “玉荛”听到谢南书唤自己,仿佛被惊醒般,抚摸谢南书脸庞的手顿住了动作。 他抬起手,点了谢南书两处穴道,站起身。 谢南书立刻就不能动了,也再发不出声音。 “玉荛”深深看了谢南书一眼,抬手按动了机关。 密室的门缓缓合上。 谢南书只能一动不动地,自越来越小的门缝里,看着妹妹的那张脸,在自己面前被门逐渐遮挡,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43章 密室 密室门关上了。 “玉荛”脱下身上的黑色衣裤,露出里面女子的服饰。 他将黑色衣裤团成一团,蹲下身去擦地面上的水痕。 那是一路拖着谢南书和唐七留下的。 他动作麻利,不多时,就将地板上的水痕擦得一干二净。 头顶甲板上的脚步声减少下来,他知道,穆云峥上船了。 扯下脸上的蒙面黑巾,将黑巾连同衣裤团在一起,上了楼梯后,他将这团衣物扔进了拐角的浣衣房里。 穆云峥此时已登上了方家商船,站在甲板上,看着方家负责人对他跪礼参拜。 这位方家负责人全名方有林,是方家常年外派,去往全国各地采买原材料的内族人之一。 等方有林起身,穆云峥已经将目力所及之处,扫视了个遍。 “方采办请起,”穆云峥对方有林抬了抬手,“本王接到线报,你们船上有歹人潜入,要对商船上的货物进行偷盗和破坏。你们方家已成皇商多年,父皇亦对你们的绸缎赞誉有加,本王也是你们方家绸缎的拥趸,所以一接到线报,本王就立刻追了上来,帮你搜查商船。” 方有林连忙又弯腰行礼:“多谢陛下和王爷垂怜,我们方家绸缎庄荣幸之至。只是,小的这船上,一直太平得很,晚饭后还清点过全船的人和货物,绝无歹人潜入,真是劳王爷您的尊驾,多跑这一趟了。” 穆云峥笑了笑:“方采办从业多年,管事的经验和能力,本王是认可的。只不过,本王接到的线报绝不可能有假。方采办,万事还是小心为上。若这货物有了损失,遭殃的可是方采办你,毕竟,你是这一船的主事。” 方有林陪着笑:“王爷您说的是。小的这艘商船是中型货船,甲板上和船舱底层皆是货物,船舱上层住人,包括管带舱也在上层,王爷您若想到处转转,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好。”穆云峥点点头,“那就辛苦方采办了。” 他转头叫了声邓威,然后又对方有林道:“麻烦方采办将船员名册交给邓威,再召集全船的人站到甲板上来。本王这个副手,上过战场剿过匪,识人的能力一流,让他帮方采办再筛一遍人吧。” 方有林连连点头应是,转头吩咐手下去取名册。 名册拿来时,整船的人也差不多都聚集到了甲板上。 整个商船已经被麒麟军举着火把包围。 数十只火把上熊熊燃烧着火焰,照得整个商船亮如白昼。 穆云峥接过名册,先翻了翻,随后甩给了邓威。 邓威接过,立即召集麒麟近卫开始盘点甲板上的水手和仆役。 穆云峥率先向甲板下的船舱走去,方有林连忙紧随其后,小心随伺。 穆云峥打过海战,对战船的构造十分熟悉,而商船则比战船的内部结构还要简单许多。 所以即使不用方有林带路,穆云峥自己也能将这条船上的每个船舱走遍。 他一间挨一间屋子探查,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是机关的地方。 但是整个船体内部都走了一遍,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之前关押谢南书和唐七的牢房,穆云峥也进去看了。 谢南书和唐七被用鱼网拖着走过的长廊,穆云峥也路过了,但依然毫无发现。 穆云峥深深皱起了眉头。 回到甲板上,穆云峥一边看着邓威领人清点船员,一边在脑海中回放刚才走过的每一寸地方。 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把自己蒙蔽了…… 方有林一直陪着笑,极有耐心地跟在穆云峥身后。 他望着眼前清点着水手的邓威,心里根本不慌。 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哪里敢带那几个人上船。 虽说他们给的确实很多,但若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那这个钱自己也是不挣的。 毕竟,命比钱重要。 狭窄的密室内,谢南书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满心的绝望。 穆云峥第一次路过这个密室时,谢南书是激动的。 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穆云峥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穆云峥打开密室的机关,救他和唐七出去。 结果,穆云峥却生生从密室前走了过去。 他竟然只是路过而已。 当时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木板,穆云峥踩踏地板,连带着那层木板都跟着发生轻微的震颤。 那震颤就在谢南书眼前,清晰得不得了。 然而,穆云峥却根本就没有发现,谢南书就在这一板之隔的后面。 当听见穆云峥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远时,谢南书急得都想用头去撞那木质隔板,想让穆云峥发现自己。 可惜,谢南书根本动不了。 他除了能眨眼之外,连嘴都张不开。 而他怀里的唐七,自从陷入昏迷,就再没醒过来。 谢南书多么希望,唐七能像方才那样,突然间就睁开眼睛,能发出些声音吸引到穆云峥的注意。 可惜,这次奇迹没有眷顾唐七。 听着穆云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谢南书的一颗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谢南书是矛盾的。 他的一颗心,现在乱成了一团麻。 后悔吗? 有的。 如果他没有带着唐七去义庄,那他们也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唐七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身是伤,还煎熬在生死线上。 如果他们没有去义庄,那唐七就算现在发病,那至少也能找大夫给他医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生硬熬着,结果难料。 可是,谢南书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玉荛的那双眼睛。 他这趟入险,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玉荛。 虽然玉荛现在不认识他这个哥哥了,但谢南书相信,只要能带玉荛走,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位名医来医治好玉荛。 实在不行,他就和唐七一起,带着玉荛去塞外,去寻找之前唐七就想去寻的那位塞外神医。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怎么才能离开这间密室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穆云峥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第44章 这还能这么玩儿? 穆云峥带兵征战塞外时,曾结识一位江湖游侠。 那人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对偃术颇有造诣。 穆云峥那时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去找那位游侠,陪他一起琢磨机关陷阱。 穆云峥虽然没有自己动手造过机关牛马等物件,但工巧和制作的能力,他是有的。 所以没道理方才探查了一圈,只发现了几个藏匿钱财的小机关,而能打开房间之类的大机关,他一个也没找到。 到底是哪里被自己疏忽了呢? 穆云峥不停地思索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终于想通了问题出在哪里。 藏人的地方,不一定非得是屋子,只要人是站着的,或者是蜷缩的,那一个半尺宽的空间,就足能藏匿得下。 所以,不应该只执着于房间,而是应该搜查墙壁之类的地方。 穆云峥立即又调转方向,重新下到船舱里。 他将自己方才走过,但是空间狭窄的地方,重新巡查。 当穆云峥成功破开两个隔断,一个书柜时,方有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当穆云峥再次路过谢南书而不自知时,方有林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谢南书第二次经历了刚刚拥有希望,又立刻陷入了失望的痛苦之中。 穆云峥再次回到甲板上。 他回头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蒋青,蒋青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蒋青看出什么没有,可蒋青也同样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只能冲穆云峥摇了摇头。 邓威那边已经清点完船员,所有人都能和名册对得上。 就连身材长相,也都和名册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包括船舱内管带房中的人,邓威也都亲自核对过,也没有问题。 方有林见穆云峥沉默下来,连忙上前陪着笑道:“王爷为了小的这些货物,操劳至极,小的万分感激。” 他一挥手,一个仆役就手捧着个一尺见方的小木盒走上前来。 “王爷,这点小心意,不成敬意。”方有林将木盒接过,双手奉上,“还请王爷笑纳。” 穆云峥伸手掀开了盒盖,里面是满满的一盒珠宝,珠宝上还压着厚厚的一叠银票。 这意思是说—— 这个时候,穆云峥应该收了木盒,再和方有林周旋两句,就该顺水推舟,被他送下船去。 穆云峥笑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方有林的肩膀。 可是他一张口,却是对蒋青说的。 “蒋青,孤的乌云盖雪睡了没?你去替孤将它抱过来。” 蒋青领命,一个“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施展出来,身法极漂亮地回到了麒麟战船上。 不一会儿,他就将乌云盖雪抱了过来。 穆云峥接过,直接用大手从猫头撸到了后背。 乌云盖雪也十分听话,被撸后,只是甩了甩头,立了立耳朵,就温顺地趴在穆云峥怀里。 它身上已经被擦干了,腿也已经重新上药包扎完毕,穆云峥抱它的时候,很是注意地避开了那条伤腿。 见识到乌云盖雪原来是只猫,方有林嘴角抽了抽。 他不明白这位瑾王千岁都临要下船了,还特意把这只猫弄来干嘛。 谁知他想错了。 穆云峥不仅没有下船意思,反而一转身,第三次下到了船舱内。 这次,不仅方有林呆了呆,甲板上站着的众人,也俱是一脸诧异。 只有那几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杀手,不动声色地交换下眼神。 他们已经猜到穆云峥要干嘛了。 “小乌呀,孤平时可没少疼你,肉干鱼干你是想吃就吃。要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该你报答孤的时候了。”穆云峥从怀里掏出谢南书的那块丝帕,凑到小黑猫的鼻子前让它闻,“若是你能找到这块丝帕的主人,孤重重有赏。这人你应该记得吧,你的伤腿就是人家帮你包扎的。” 穆云峥将猫放到地板上,拍了拍它的小脑袋瓜:“去吧,找到人,孤给你弄只小母猫回来。” 乌云盖雪回头看了穆云峥一眼,眼神嫌弃,似乎对他说的重赏并不感兴趣。 但它仍旧转回头,迈步向前跑去。 穆云峥立刻跟上。 望着乌云盖雪跑走,方有林目瞪口呆。 这猫怎么还能当狗使呢? 这还能这么玩儿的吗? 小黑猫一路跑,一路闻,先是带着穆云峥去了谢南书最开始被关押的船舱,接着又带着穆云峥去了牢房。 在牢房里,可能是因为谢南书当时全身是水的原因,他的味道淡了好多,小黑猫在地面一顿闻,闻了好一会儿。 穆云峥见乌云盖雪不走,立刻把那块丝帕又递到它鼻尖前。 小猫鼻子动了动,终于又跑出了牢房。 穆云峥连忙起身再追。 这回,乌云盖雪终于一路闻到了谢南书的藏身之处。 它对着那块木板又抓又挠,明显是在告诉穆云峥就是这里。 当木板对面再次站了人时,谢南书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是既激动,又兴奋。 他没想到,穆云峥这么快就又折返回来。 他还以为,自己和唐七今日注定要和穆云峥失之交臂了。 方才他就在心里拼命祈祷,希望穆云峥能发现这个狭小的空间,能破开这道板子,救自己和唐七出去。 可是穆云峥两次都错过去了。 但他也明白,这怨不得穆云峥。 这条商船虽然已经停止行驶,正飘浮在河面上。 但河水不息,哗哗的流水声音并不小。 这流水声,足够揭盖住了自己和唐七的呼吸声,穆云峥听不到,也很正常。 现在,穆云峥终于来救自己了。 这实在是太好了!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迫切地想看到穆云峥的脸。 穆云峥看着眼前的木板,用手摸了摸,然后又附耳去听。 确认里面确实有着微弱的呼吸声,这才动手。 调动内力,径直涌上掌心,紧贴掌心的木板直接裂开。 裂缝如闪电,蜿蜒扩散,木板随之破碎,碎片纷纷掉落在地。 里面的人随之摔倒出来,摔向穆云峥的方向。 穆云峥连忙伸手接住,将人抱进怀里。 拂开湿透的发丝,谢玉荛的一张脸露了出来。 这张脸紧闭着双眼,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呼吸微弱得仿佛要消失一般。 穆云峥怔愣了一瞬,随后用手去抓他的脉搏,想要替他诊脉。 手刚要触及到手腕时,怀中人就闷哼一声,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玉荛?”穆云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好让他的视线聚上焦,“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怀中人转动视线,对上了穆云峥的双眼。 他突然伸臂,一把抱住了穆云峥的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穆云峥的怀里。 穆云峥以为他是受了惊吓,连忙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的?你是被谁抓来的吗?” 可怀中人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第45章 黑脸 机关再次打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穆云峥,而是一身女子服饰的“玉荛”。 谢南书脸上的激动之色顿时僵住。 而“玉荛”也没有和他眼神交流,而是再次拉起鱼网,将他们二人拉出来,拖到了半丈大的方形厚皮子上。 看皮子的纹路,应是某种野兽皮子。 然后“玉荛”就拖着这块皮子,将他们二人再次转移了地方,重新关押起来。 新的密室比之前那个狭小的空间要大得多,“玉荛”掀开床板,把他们两个扔进去,然后盖上床板就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仓促,“玉荛”动作极快。 谢南书明白了,这是穆云峥两次经过那块木板,“玉荛”怕他发现自己,所以将自己转移了。 这下,谢南书心里更加绝望了。 床下漆黑一片,他只能感觉得到船在随着水波轻轻颠簸。 而他不能动,不能出声,在这漆黑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仿佛和外界彻底隔离开来。 穆云峥想推开“玉荛”,彻底检查一下,看看“玉荛”有没有受伤。 他更想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玉荛”却抱得十分用力,这让穆云峥有了几分尴尬的感觉。 他低下头,刚想开口哄上两句,视线就定格在了怀中人左耳后的皮肤上。 那里一颗红色的小痣,鲜艳极了。 穆云峥眯了眯眼,抬手慢慢向怀中人的后颈上抚去。 可还没等触到,怀中人就动了。 穆云峥另一只手同时快如闪电,迅速擒向自己腹间。 而“玉荛”已经挣开他的怀抱,身子仿若小燕,极其灵活地向后快速撤退。 眨眼间,就已经退到走廊的另一端。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蒋青反应过来时,就看到穆云峥抵在自己腹间的掌中,握着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 而“谢侧妃”却突然会了武功,而且转身就逃往走廊尽头的门外。 “去追!” 不用穆云峥开口,蒋青就直接下了命令。 侍立两侧的六个麒麟军护卫立刻闻声而动,径直朝走廊尽头冲去。 蒋青同时摘下后腰的铜哨,放到嘴里吹起了暗号。 甲板上的邓威听到哨声,立刻带领麒麟军动了起来。 蒋青放下暗哨,回身看向穆云峥。 此时的穆云峥已经站了起来。 他将匕首扔在地板上,摊开的右掌心鲜血淋漓。 本来已经好了的手掌,再次负伤。 蒋青连忙自怀中掏出药膏和纱布,给穆云峥上药包扎。 而随伺一旁的方有林,此时已经吓傻了。 穆云峥只是斜了他一眼,他就如一摊烂泥般跪在地上站不起来。 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然敢刺杀瑾王。 他要是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他们上船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蒋青拎着方有林的后衣领,直接将人摁在穆云峥面前:“还不快说,你们将人藏到哪里去了?敢刺杀瑾王,你这是在拉着你的九族为你陪葬!” 方有林连连摇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小的是偶然间看到,之前那两人就关在这个木板后面,现在小的是真不知道他们将人转移到哪里去了呀,小的真的不知道他们敢行刺王爷啊,小的就是贪图他们给的几个臭钱……” 穆云峥却已经不耐烦再听他啰嗦:“蒋青,将他带上去,召唤兄弟们下来搜查,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不放过。” 乌云盖雪绕着那堆破碎的木板闻了半天,又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转了几转,再没有离开,这说明它已经闻不到谢侧妃的味道了。 唯今之计,除了暴力拆除,大范围寻找,再没什么办法。 他们连自己这个王爷都敢刺杀,那一个小小的王爷侧妃,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蒋青在方有林想继续求饶的时候,就一个巴掌拍得他闭了嘴。 站在穆云峥身后的两个近卫,一个从腰上取下条绳索,将方有林捆了,提在手里。 另一个弯下腰,将乌云盖雪抱在怀里。 蒋青再次吹响哨子,不多时,两队麒麟军就下到船舱里,跟着穆云峥和蒋青开始暴力搜查。 这次不用客气,见什么拆什么,什么挡路毁什么,搜查的速度快得翻了几倍不止。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谢南书所在的房间。 头顶的甲板开始骚乱起来,穆云峥管都没管。 他一脚踹开门,先前被他破开的衣柜就映入眼帘。 他视线一转,看向了另一侧的木床。 他两步上前,将床上的被褥枕头掀翻在地。 床板就露了出来。 穆云峥四处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机关所在。 启动机关,床板向两侧缓缓打开。 被鱼网缠绕的两人,出现在穆云峥眼前。 谢南书睁开眼,就看到了穆云峥先是激动,后是一黑的脸。 穆云峥盯着谢南书怀里的男人,眼色一沉,喉结滚了几滚。 蒋青连忙上前,掏出匕首将鱼网割破,伸手去抬昏迷的唐七。 可是谢南书却抱得死紧,根本不松手。 蒋青这才发现,谢南书一动不动。 穆云峥也发现了,谢南书是被人点穴了。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儿,但也就那么一丁点儿。 他走上前,伸手在谢南书后背上摸了两下,有了判断,伸出手指给谢南书解了穴。 谢南书终于能动了。 但他仍是没有直接松手,而是低下头去检查唐七的伤势:“唐七,唐七,你醒醒,我们得救了,你醒醒啊。” 穆云峥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脸色,又黑了下来。 蒋青觑了眼主子,连忙向谢南书行礼:“谢侧妃,您的朋友应是受伤了,咱们麒麟战船上有军医,让属下带您的朋友上去吧。” 谢南书看了蒋青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唐七,点了点头:“好,那就辛苦蒋护卫了。” 蒋青一招手,身后的麒麟士兵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唐七,向外走去。 谢南书正扶着床边站起身,一件金线描边的外袍就披到了他的身上,带着龙涎香的味道。 他受伤的手,被穆云峥抓进了掌中。 “你受伤了?”穆云峥虽然依旧皱着眉头,但眼里多了心疼。 谢南书要屈膝行礼,被穆云峥拉住:“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穆云峥一伸手,蒋青就立刻将金创玉露膏和纱布放进了他的掌中,随后退出了门外。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修长的手指给自己包扎着,而他那本来已经好了的右手掌,此时也同样缠上了新的纱布。 纱布上血迹斑斑。 第46章 也不是不能接受 “王爷受伤了?” 谢南书拉过穆云峥受伤的右手,一脸的愧疚:“王爷已经为臣妾受过两次伤了,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你确实有罪。” 穆云峥伸手将谢南书圈进怀里:“一声不吭就离开瑾王府,还特意甩掉孤安排保护你的暗卫,你自己说,你这该当何罪?” 劫后余生,谢南书此时对穆云峥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他回抱住穆云峥,把脸贴在穆云峥的颈窝,声音透着前所未有柔软:“玉荛知错了,玉荛再不敢了。” 回应谢南书的,是穆云峥更加收紧的拥抱。 谢南书心里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弥漫上来。 确认瑾王对玉荛是真心的喜欢,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可自己现在这个心态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玉荛,谢南书心里突地一紧。 穆云峥不会和玉荛碰面了吧? 如果碰到了,那现在有两个玉荛,这替嫁一事,岂不是就露馅了? 谢南书抬起头,端详着穆云峥的表情:“王爷,您的手怎么受伤的?您是怎么找到臣妾的?” 听到谢南书这么问,穆云峥将抱着他的手臂放松些。 他站直身体,正视着谢南书,目光上下打量起谢南书的五官。 谢南书被穆云峥看得心里发毛,掌心和后背同时冒了汗。 他心里紧张地不得了,回视着穆云峥的目光,满是小心翼翼。 “王、王爷,”谢南书艰难地扯出个笑容,开口问道,“臣妾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您、您为什么这样看着臣妾?” 被谢南书这么一问,穆云峥笑了。 这笑意自眼底,扩散到嘴角眉梢,谢南书看得出来,穆云峥此刻的心情突然变好了,而且是非常非常好。 穆云峥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缱绻,那满腔的情意,仿佛都要溢出来了。 谢南书有些微微发愣,他不明白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不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爱妃,”穆云峥抬手抚上谢南书的脸庞,游动的指尖,都好似在写着柔情蜜意,“孤能得你,此生再无所求。” 他突然抬起谢南书的下巴,低头就压了下来。 唇上辗转吮吻的触感,让谢南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不明白穆云峥到底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开始这般。 嘴角破裂处传来细微的痛感,但谢南书不敢反抗。眼下的情况,说明他替嫁一事,还没曝光,这让他心里稍稍安稳了下来。 穆云峥应是太过高兴,他这般情绪外露,是极少发生的。 谢南书不敢忤逆,只好配合着微微回吻。 谁知他这一回应,竟让穆云峥更加激动,抱着他腰的手臂更加用力。 贴得更近,谢南书明确感受到了穆云峥的意图。 他只好顺从地张开嘴,任由穆云峥探入舌尖进来,追逐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谢南书竟没了新婚之夜那般的抗拒。 似乎与穆云峥拥吻,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南书想,也许是因为这是第二次了吧。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嗯,如果穆云峥的手,能不在自己后背上乱摸就更好了。 随着穆云峥上到甲板时,谢南书就看到甲板上一片混乱与狼藉。 好在,打斗已经结束了。 船上的水手和仆从俱被捆得个结实。 邓威上前行礼,向穆云峥汇报战况。 “启禀王爷,方家商船上共计混入七人。之前他们戴着人皮面具,所以属下二次筛查才看出来。属下无能,这七人中,跑了四个,余下三个,已经服毒自戕了。” 谢南书一听,心里顿时一紧,不自觉地插嘴道:“那个女的呢?那个女的也死了么?” “回侧妃,属下失职,让她跑了。” 邓威低头:“不过,请侧妃放心,她受伤不轻,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侧妃放心,”蒋青也开口道:“她敢冒充您刺杀王爷,属下们就算追查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将她抓回来。” 冒充? 谢南书反应了过来。 对,那名女子应该不是玉荛,她是冒充的。 刚才邓威说,那几名歹人都戴着人皮面具,那个女子应该也是。 而她的人皮面具过于逼真,自己一时没分辨出来,竟然从头到尾都在误认为她是玉荛。 谢南书转头拉过穆云峥的手:“王爷,您这伤,是她、她冒充臣妾刺伤的?” “是。”穆云峥回握他,“爱妃放心,我的手,不妨事。” 谢南书想了想,又问道:“王爷,您是怎么认出那人不是臣妾的?” “那人左耳后,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你的耳后,并没有。” 是,玉荛的耳后,也是没有的。 这么说,那人是戴了人皮面具,那人不是玉荛,这太好了! 谢南书顿时感觉心里一松,身体也同时跟着泄了力,晃了两晃。 穆云峥连忙将他拥进怀里:“我送你回战船上休息吧。” 谢南书点点头,刚想迈步,就被穆云峥一个打横抱起,往船头走去。 这次,谢南书没有吓得去搂紧穆云峥的脖子,他已经知道了,穆云峥一定会将自己抱得很稳,绝不会摔了自己。 他将头靠进穆云峥的颈间,闭上了眼睛。 可他没敢入睡,虽然他已经又困又累到了极点。 上了麒麟战船,进了穆云峥的房间,麒麟近卫就送来了干净的衣服、食物和水。 “爱妃,这衣服是我的,战船上没有女子的衣服,你只能将就一下了。”穆云峥将衣服放在床头,“我去安置一下方家商船,你吃完东西早点休息。” 穆云峥在谢南书额头落下一吻就走了。 不用找借口支走他再换衣服,谢南书心里松了口气。 他划上门闩,换上了穆云峥的衣裤。 穆云峥的衣服要大一些,谢南书穿在身上有些空荡,倒是不用再想办法去垫假胸了。 那个肚兜里的棉花已经湿透了,也不能再用。 谢南书将其和换下的湿衣服包裹在一起,打算带回王府去。 换好衣服,谢南书又将自己的头发散开,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男性化。 一切收拾妥当,他打开门,问向门口站岗的护卫:“我的那位朋友呢?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醒过来?” 护卫低头行礼:“回侧妃,您的朋友正在军医舱, 是否醒来,属下不知。” 谢南书点点头:“那就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第47章 这还怎么玩? 军医舱里,唐七依旧未醒,只是在施了针后,脸色略有好转。 谢南书上手轻触唐七的额头,发现热度已经有所下降。 他问向军医:“大夫,请问我这朋友是什么情况?他为何突然高烧不止,还昏迷不醒?” 一头灰白发的军医行礼回道:“回侧妃的话,这位患者病情极其怪异,小老儿从医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脉象,所以,小老儿也无法确诊。” 谢南书看了看唐七:“可是,大夫你施了针,他这高热就有所好转,这不是说明,你的治疗方式是对症的么?” 军医回道:“属下只是依据他现有的病况,试探着下的针,并不敢保证,这高热一定会退,也不敢保证这高热不会再起。” “所以,”谢南书声音小了下去,“你也说不准,他何时会醒,对吗?” 军医行礼,头压得极低:“属下无能。” 谢南书摇摇头,让军医退下去了。 他坐到了唐七的床边,看着唐七闭阖的眉眼,心里很是难过和自责。 唐七都是为了帮自己,才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是自己拖累了他。 自己应该劝他去塞外寻找那个神医的,说不定那个神医不仅能治他的失忆症,也同样能治好他现在这个怪异的病。 是自己太自私了。 虽说自己当初救他唐七的时候,并不曾图他回报。 唐七也没有说过一个“谢”字。 可实际上,唐七一次次的行动,哪一次都比一个“谢”字贵重了千万倍。 他在用全部的诚意来答谢自己。 终是自己太自私了。 “爱妃怎么没用膳就跑来了这里?” 穆云峥的声音,打断了谢南书的自责。 谢南书起身向穆云峥行礼,被穆云峥拉了起来。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用这些虚礼。”穆云峥握着谢南书的手,“你这位朋友的病情,军医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放心,等一到京都,我就召郑院判过来为他诊治,如果郑院判也不行,那我就命整个御医院的人都来王府会诊。” 谢南书心里一暖,低头一礼:“臣妾替唐七谢王爷隆恩。” 原来他叫唐七。 终于知道名字了,穆云峥微微眯了下眼睛。 但这名字,一听就是假的。 武功那么高,却用化名行走江湖,看来并不是个简单的人。 现在知道长相了,再查起来,就没那么难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穆云峥嘴角噙着笑,微微低头注视着谢南书:“那爱妃现在能随本王回去用膳休息了吗?” 谢南书也回以微笑,轻轻地点点头。 见谢南书终于露出点笑模样,穆云峥抬指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屋内还有人在,谢南书顿时脸上一红。 看到谢南书羞赧的样子,穆云峥顿时心情好受了些。 刚才因见到谢南书坐到唐七床边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了些许。 牵起谢南书的手走到门口时,穆云峥还回头瞥了唐七一眼。 回到卧房,坐到桌边,谢南书给穆云峥夹了些菜。 穆云峥笑着执起筷子,也给谢南书夹了块肉。 两人气氛融洽地吃完,护卫进来撤下了碗筷,恭敬地关上了门。 毕竟是艘船,船舱空间有限,所以床铺是单人制式,一个人睡尚可,如若想躺两个人,那就太勉强了。 就在谢南书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去别的房间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穆云峥应了声。 一名护卫打开房门,送了行军被褥进来。 穆云峥一指床榻下方的地面:“铺那里吧。” 护卫麻利地铺好后退下。 “爱妃,你早点休息吧,我也累了。”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将他推上了床榻。 谢南书却又站了起来:“王爷,臣妾睡地上吧,哪能让您堂堂一个王爷打地铺……” 穆云峥一按他的肩膀,将他再次按在床榻上:“我是你的夫君,怎么可能让你睡地上?你快睡吧,我明天还有得忙呢,我也得睡了。” 说完,穆云峥就脱了外袍,穿着轻薄的里衣,钻进了地铺的被褥里。 谢南书见他眼睛都闭上了,不好再说什么,倾身吹灭了床头烛,也上床睡下了。 第二日回到瑾王府别院,东枝袭春一见到谢南书,立刻双双跪在地上,抱着他两条腿哗哗地流眼泪。 主子失踪,护卫到处都找不到,着实是给这两个小丫头吓到了。 谢南书赶紧弯腰去拉她们:“你们大小也是瑾王府的一等丫鬟,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 东枝袭春站起来,努力压抑着哭声,但还是一抽一抽的。 谢南书被她们两个哭得,心里既温暖又好笑。 “行了,都快别哭了,都哭成两只小花猫了,妆都哭花了。”谢南书笑着摇头,“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东枝袭春二人看着谢南书披头散发,穿的还是王爷的衣服,心里更加难受了。 一看这两个傻丫头又要掉眼泪,谢南书连忙指挥她们干活:“我要沐浴,你们两个快去准备,还有,我想吃醉仙楼的烤乳鸽了,你们两个快去安排。” 两个傻丫头连忙行礼告退,转身去忙了。 谢南书这才吐出口气,去往衣柜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 重新垫好了假胸,梳个简单的女子发式,谢南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有种熟悉感。 他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长时间扮演女子,他已经习惯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谈,都和女子不差分毫。 说实话,这样的习惯,他最开始是害怕的。 可他无能为力。 但他心里清楚,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他迟早会离开这里,这是自嫁入这瑾王府的那一刻,就深深植入进他脑海的想法。 男扮女装,不仅仅是欺瞒瑾王,更是在欺瞒当今天子。 这是妥妥的诛九族的重罪。 可他现在已经被架在了火上,骑虎难下。 唯今之计,就是想办法离开王府,离开瑾王。 虽说,看现在瑾王的态度,对玉荛应是真心喜爱。 可现在根本不知道玉荛的人在哪里,而自己这个李代桃僵之徒,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他现在最怕的,已经不是穆云峥对他的搂搂抱抱,就连接吻他也已经能勉强招架了。 他怕的是,瑾王对玉荛的感情再这样升温下去,那圆房一事,恐怕很快就会提上日程。 若他是个女子,那圆就圆了。 穆云峥不仅身为皇子,还是大奉朝的贵女们朝思暮想、趋之若鹜的美男子。 身为女子,已经嫁他为妃,圆个房也并不吃亏。 可惜自己是个男的,这房要怎么圆? 且先不论他穆云峥有没有过女人,就算他没有过,他也总能分得清男女吧? 自己这副身子,披上女子钗裙,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可这衣服一脱,他穆云峥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谢南书身上有的东西,穆云峥自己都有。 这还怎么玩? 第48章 邀请帖 自从查封方家商船后,穆云峥忙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 谢南书由于手受了伤,安静地在侧妃别院静养了半月有余。 唐七被安置在了王府客院,离别院有段不小的距离。 这么安排,倒是正常,毕竟谢南书现在是女子身份,与唐七必须避嫌。 当日被救时,谢南书抱着唐七的情景,穆云峥看得十分真切,过后谢南书还曾担心了一段时间,生怕穆云峥因此心生不悦,给唐七带来麻烦。 没想到穆云峥倒是一切如常,把唐七安置得十分妥当。 郑院判除了宫中当值的日子里,会另派其他院判过来,其余时间,郑院判都亲力亲为,天天来为唐七号脉,记录脉案,研究药方。 唐七虽然没有醒来,但是面色日渐红润,每日的流食,小丫鬟也能顺利喂进去。 谢南书每日都会来探望唐七,会与郑院判咨询病情与治疗方案。 按御医院众位院判会诊的结论,唐七应是中了某种奇毒。 因为没有见过这种毒,郑院判只能和其他院判边研究,边试着用药施针,虽然有起色,但疗效甚微。 这一日,谢南书正在账房先生处,核对瑾王府近一个月出入账的流水。 袭春忽然来报,说贞元公主府递了邀请帖来。 贞元公主是先帝的第四个女儿,比当今圣上年长两岁。 当今圣上是大奉朝第二代国君,年号嘉丰。 大奉朝的开国君主自封为奉武帝,治国理政四十七年,为当今圣上留下了个尚算安稳的江山。 虽说无论是军事还是民生,都发展得不算特别荣盛,但也不算颓废凋敝。 子承父业,当今天子继位时,自封为奉文帝,立志要将父亲的江山社稷稳固发展,要实现“万庚三登,河清海晏”的盛世景象。 而当今天子当初能够登基继位,也有这位贞元公主的功劳,所以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极好。 百花宴,只看这宴会名头就可知,邀请客人前来是为赏花。 贞元公主极其爱花,因此重金养着一批花奴,精心伺候着府内各种名花。 这使得贞元公主府既有花房又有花园。 冬季时,花房内花开如海,料峭寒冬都遮不住满花房的香气。 夏季时,花园内鲜花满园,造型布景皆是一绝,乃是京城一处极美极雅致的景观所在。 而这位贞元公主也是位妙人。 她已年近半百,其余什么爱好都没有,唯独信奉保媒牵线能够积攒功德。 所以这百花宴,于近几年逐渐演变成名义上赏花,实则是为京城权贵和富豪的儿女们,提供相看的机会,以便促成美好的姻缘。 也因此,这百花宴年年都办,邀请的虽是各府的当家主母、权贵命妇,但她们赴宴时,都会自觉地带上自家适龄婚嫁的儿女们。 但是,以谢南书之前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资格结识这位贞元公主。 妹妹谢玉荛,更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这位当今圣上的嫡亲姐姐。 所以,当谢南书打开拜帖,看到邀请他参加百花宴时,很是诧异。 一来,自己仅仅是瑾王侧妃,身份只比贵妾高些,按理说,登不得这样的台面。 二来,瑾王府上并没有待字闰中的女子,或适龄娶亲的男子。 所以谢南书想不明白,这位贞元公主为何会邀请自己赴宴。 若自己是女子,那这百花宴去了倒是有好处,别的不说,至少能交几位手帕交,也算拓展了些人脉。 可自己是位男子,去这女人堆里凑热闹,谢南书委实提不起兴致。 但这邀请帖已然送到了瑾王府,谢南书又不能不理。 是以当天晚上,谢南书就趁穆云峥回来用膳的时机,将接到拜帖的事,说与他听了。 谢南书原以为,穆云峥听罢,要么会让他去散散心,结交些权贵家眷总是好的。要么会说,若他不想去,那便不去,穆云峥会替他向贞元公主告个罪。 贞元公主毕竟是穆云峥的亲姑母,穆云峥还是说的上话的。 谁知,穆云峥听罢,竟想了想说道:“姑母能下这邀请帖,应该是想见一见你,不去太失礼。” 谢南书点点头。 如果真是贞元公主要见他,那他确实得去。 “那臣妾备好拜礼,明日一定准时赴宴,只是这拜礼准备什么规格的较好,还请王爷示下。” 穆云峥给谢南书盛了碗养生汤,放在他手边:“你不用紧张,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拜礼我也会安排好。” 一听穆云峥会陪自己一起赴宴,谢南书面露喜色。 有穆云峥陪着,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公主府里,谢南书还能有个倚仗。 见谢南书唇角微扬,双目含星,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穆云峥也跟着露出笑容,又为他夹了两筷子他爱吃的菜。 姑母要举办这百花宴,穆云峥知道。 今日穆云峥进宫探望德妃时,德妃在与他闲话家常间,就无意中提起了他这位姑母。 按德妃的话说,前一阵子他这位姑母就和德妃唠叨过,说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穆云峥了,很是想念这位侄儿,让他得空时了常去姑母府上坐坐。 德妃提到贞元公主,自然也就顺嘴提了一句这百花宴。 以穆云峥对自己这位母妃的了解,她是从不会做无用功的,看似顺嘴一提的事,往往都别有深意。 但他没想到的是,德妃这边和他说起这百花宴,姑母那边邀请帖就已经到了瑾王府。 看来,这场百花宴,真正想邀请的人,应该是他穆云峥才对。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侧妃单刀赴会。 而且穆云峥也很有兴致去看看,这百花宴上,到底会上演一出什么戏码。 而布戏的人,除了他的母妃外,姑母是否也掺了一脚。 第二日,两人早早就起床洗漱,用罢早膳,又检查了一遍要带上的礼物。 确认没有问题,两人就坐上了瑾王府马车,奔贞元公主府而去。 因为要拜见长辈,谢南书今日着装很是得体。 一身湖蓝色的沙罗长裙,领口袖间都点缀着荷花刺绣,腰带裙摆处的碎花皆用金银两线勾勒,看上去既不张扬又很衬瑾王侧妃的身份。 坐在马车里,穆云峥抬手替谢南书理了理步摇垂下来的珠链,然后就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掌心。 “一会儿见了姑母,姑母赏赐你什么,你都尽管接着就是。” 穆云峥把玩着谢南书的手指:“我也算是姑母看着长大的,姑母疼我不曾作假。我亲生母亲刚刚仙逝那会儿,姑母还曾向父皇请旨,想要将我接到她府中教养,但父皇没有应允。” 穆云峥低着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过往,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百花宴上,用餐时是男女分席,那个时候我不能陪着你,你凡事多加留意,其余时候,我都会与你一起。” 谢南书点头应喏,在心里记下了。 第49章 艳福不浅 初见贞元公主,谢南书就被她鹤发童颜的样子惊住了。 当然,这种震惊,只在谢南书内心,他面上是一丝未显。 在会客厅堂中,谢南书随着穆云峥一起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礼,问了安。 略微发福的贞元公主,看着眼前磕头的二人郎才女貌,甚是满意,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等谢南书一起身,她就直接招手让谢南书上前去。 谢南书仪态端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小步上前,刚一靠近,就被贞元公主直接拉着坐到了身边。 “你就是谢长恭的女儿?据说你是双生胎,还有一个哥哥?”贞元公主脸上皮肤细腻,一又杏眼明亮得很,笑起来时,眼角竟一丝皱纹也没有。 谢南书恭敬地颔首回道:“是”。 贞元公主拍了拍谢南书的手,笑得露出好几颗牙齿:“没想到啊,谢长恭那老东西不怎么样,他的女儿竟出落得如此标致,这是妥妥的大奉美人之首啊。” 谢南书一囧,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没想到,贞元公主竟是个说话如此直率之人,并且还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父亲为老东西。 想来,她与谢长恭应是有些渊源。 但不接话也不成,谢南书只好挑拣与自己相关的话来回:“玉荛资质平平,蒲柳之资,能入公主法眼,已经是玉荛造化,这大奉美人的赞誉,玉荛愧不敢当。玉荛谢公主抬爱。” 贞元公主这回笑意更甚,看着谢南书,神情更是满意:“瞧这小嘴儿,多会说话呀,一看就是个识大体,懂进退,慧智兰心的姑娘,我老婆子喜欢,很喜欢。” “来人,”贞元公主一招手,“把我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一位嬷嬷立刻上前,呈上来一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打开后,弯腰擎在手里。 那木盒之中,躺着一只镶金的翡翠簪子。 翡翠通体绿色,晶莹剔透,种水极好,再加上镶金工艺,一看就价值不菲。 贞元公主取过簪子,拉得谢南书弯下腰,直接就插进了谢南书的发髻间:“瞧瞧,你戴着多适合。这只簪子呀,今日算是有主喽。” 穆云峥和谢南书到得早,此时会客厅中的人并不多。 但认识这只簪子的几位妇人,皆已面露震惊之色。 穆云峥一见姑母拿出了这只簪子,就知今日这场要唱给自己的大戏,与姑母无关。 谢南书虽不知这只簪子的来历,但一看这只簪子如此贵重,就立刻本能的婉拒起来。 “公主,这只簪子太贵重了,玉荛承受不起……” 他抬手就想把簪子摘下来,贞元公主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摘什么摘,我老婆子送出去的东西,还没人敢退回给我呢,你要做第一人?” 贞元公主说着这话,仍是在笑着,但谢南书听在耳内却如一道炸雷。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拒绝实是不识抬举。 他也想起来了,在马车上,穆云峥嘱咐过他的话。 他抬头看向穆云峥,见穆云峥点了头,这才心里踏实下来,跪下谢恩。 “那玉荛就却之不恭了,”谢南书给贞元公主又磕了个头,“玉荛谢公主赏赐。” 贞元公主拉他起来:“别公主公主的叫,这么叫,太外道,你就随云峥一起,叫我姑母就好。” 谢南书连忙甜甜地唤了声“姑母”,贞元公主听着更加高兴起来,满头的珠翠被她笑得乱颤一通。 这样和蔼的长辈,谢南书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心里此刻仿佛涌进了一股热流,暖洋洋的。 贞元公主又将谢南书拉在身旁坐下,嘘寒问暖地说起了体己话。 穆云峥自然乐见姑母这般,于是在旁边空椅上随意一坐,看着眼前的娘俩儿。 主位上贞元公主与谢南书聊得正欢,其余几位命妇也适时地捧着场,一时间,厅里气氛极其和谐,其乐融融。 这时,一道女声自厅外传进来,人未到,声已至。 “四姐姐,我人都要被这毒辣的日头晒化了,你也不说安排把遮阳伞来接我。” 随着声音,进来了一位身量苗条,穿着嫩粉色长裙的女子。 看她年纪,约摸也过了不惑之年,但她保养极好,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整个五官若不细细去瞧,就好似刚过而立之年的模样。 贞元公主扭头看了来人一眼:“日头晒你,那是极对的,谁让你不请自来呢?我哪年都没给你下过帖子,你却回回不落地来凑热闹,这日头不晒你晒谁。” “四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伤了妹妹我的心了。” 来人一副听不出贞元公主话中带刺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在贞元旁边的空位坐了,伸手取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杯,掀盖喝了一口。 “我说四姐姐,你这选茶的口味,还真是十几年都不变呀,还是这么喜欢喝君山银针。” 待那妇人将茶杯放下,穆云峥起身冲那妇人一礼后,又冲谢南书招了抬手:“来见过安阳公主。” 谢南书连忙来到穆云峥身旁,冲那妇人行礼:“玉荛拜见安阳公主,公主福隆金安。” 这位安阳公主,在大奉朝的贵妇中,可是个风流人物。 她十七岁嫁人,二十岁守寡,之后再未婚配至今。 再未婚配,不是她不想,而是再没有男人肯娶,原因是她刚给亡夫守丧结束,就立刻混迹南风楚馆,开始了逍遥快活的日子。 直到现今,她的安阳公主府中,还养着十几个面首。 据说她给每个面首都编排了号码,每晚入寝前,她就会掷骰子,掷到几,就去几号面首那里过夜。 安阳公主如此妄为,早已成为了京都贵妇圈中的笑话,为此,奉文帝没少斥责过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依旧我行我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安阳公主并非奉文帝的亲姐姐,而是表姐,论辈分,穆云峥应尊称她一声表姑母。 谢南书之前只听说过这位安阳公主的风流韵事,但真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谢南书行完晚辈礼,安阳公主却没让他起身。 “我说云峥呀,你这艳福不浅呀。” 安阳公主从头到脚打量了谢南书一遍,然后转头看向穆云峥,一双丹凤眼内波光流转:“你这纳个侧妃都是如此美貌的,那这将来的正妃人选又该是何等的绝色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呐?” 第50章 安阳公主 谢南书跪在地面上,低着头,听到安阳公主如此说话,就明白了,她与穆云峥是对立的。 不让自己起身,看似在为难自己,实际是在给穆云峥没脸。 不过,安阳公主一个长辈,如此为难晚辈,倒是少见,毕竟一般人都会选择逢场作戏,哪怕是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谢南书在猜测,面对安阳公主的刁难,穆云峥要如何圆过去。 “若论艳福,侄儿怎比得上表姑母。”穆云峥笑了,“表姑母府上的那些面首,那是个个貌比潘安,面若宋玉,也就是表姑母您这身体康健,能日日招架得了他们,这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体虚身弱,寿数受损了,那是万万享受不了这齐人之福的。” 虽为晚辈,穆云峥却没想过要口下留德。 安阳公主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她看着穆云峥,恨不得冲上去咬上一口:“怪不得陛下弃了你,改立了云铭为太子,就冲你这不尊长辈,目中无人的德行,确实不配太子之位。” 穆云铭,大奉朝二皇子,亦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曾经陛下最属意的太子人选,一直都是六皇子穆云峥,到最后却一改初衷,颁布圣旨,立了二皇子穆云铭为太子,而这其中的秘闻,一直都被朝野上下避讳谈及。 而安阳公主却偏要去揭穆云峥的伤疤。 穆云峥面不改色,仍在笑:“妄议朝政,可是父皇的大忌。表姑母您招几个面首养着玩玩儿,只是于你个人私德有亏,父皇斥责你两句,也就罢了。可这太子之位,涉及国家根本,在这百花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表姑母您竟敢堂而皇之地非议,不知父皇他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呢?表姑母,您可有能承受得住天子雷霆之怒的勇气?” 安阳公主一顿,面色黑了下来,一双眼里满是怒火。 贞元公主见状,开了口:“云峥,你一个晚辈,怎么和长辈说话呢?还不快扶你的侧妃起身,让她去一旁歇着去?已经是为人夫君的人了,还这么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你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 穆云峥冲贞元公主行了一礼:“是,云峥记着人,日后定会多加疼爱您的侄媳妇儿。” 说完,他就扶起谢南书,将人送到一旁的空椅上坐下来,自己也随之坐在旁边,再不看安阳公主一眼。 贞元公主看似在训斥穆云峥,可实际上却是在给穆云峥解围,安阳公主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 可她又不能冲贞元公主发火。 她凤目一扫,就瞥见了谢南书发髻上的那只镶金翡翠簪。 “四姐姐,你竟将那只翡翠簪子给了一个小小的侧妃,这也太抬举她了吧。” 安阳公主立即又找到了宣泄口:“这只簪子,可是杜霖若的遗物,当年她可是亲口说过,这只簪子是要传给云峥正妃的。” 听到生母的名字,穆云峥双眼阴沉下来,笔直地看向安阳公主。 贞元公主摆摆手:“霖若既将这只簪子交予我保管,那我想给谁,自是我说了算,就不劳你操心了。” 安阳公主哪敢干,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就被一个上来禀报的嬷嬷打断了。 老嬷嬷冲贞元公主屈膝行礼:“公主,人都到齐了,百花宴可以开始了。” 贞元公主点点头,对屋里众人笑着挥挥手:“我们一起去花园吧,众位夫人都看一看,我府上今年这花,开得可如去年那般娇艳。” 一位头梳盘云髻,插着金钗的妇人接了话:“公主府上花园,那是年年繁花似锦,肯定一年更比一年娇艳的。” 众人随着贞元公主看去,说话的人,正是吏部都事的大夫人孙钱氏。 吏部都事是吏部中层官员,顶头上司就是吏部尚书,可以说是吏部的二当家。 吏部都事姓孙名兴鸿,家中育有一子二女。儿子已经娶妻,两位女儿尚待字闺中。 这次百花宴,孙兴鸿的大夫人将两位女儿都带过来了。 贞元公主冲孙钱氏笑着点点头:“孙夫人若喜欢,走时我送你一盆时令花卉。” “那感情好啊,”孙钱氏连忙行了一礼,“妾身谢公主赏赐。” 厅内众人都心知肚明,其实花不花的并不打紧,孙钱氏插话只是想在贞元公主面前露个脸,套个近乎,毕竟如若能得贞元公主牵线,她那两位本就不愁嫁的嫡女只会嫁得更好。 众人都随着主人前往了花园。 贞元公主府规模奢华,谢南书放眼望去,只见面积不小的花园外围,还开凿引水修建了一座极大的人工湖。 湖面上九曲回廊,雕梁画栋,湖水中荷花迎风招展,开得争奇斗艳。 那成片的粉色荷花中,谢南书还发现了几株绿色 的荷花。 绿荷乃是荷花中最为名贵的品种,而且极难成活。看这几株绿荷开得如此花团锦簇,想必花费了花匠不少的心血。 因为人数众多,宴席就自花园一路摆到了湖面上的回廊之下。 小丫鬟们穿梭不停,引领着众位客人入席。 百花宴年年皆是如此,先开席,然后再观花。 宴席之上,青年才俊和名流贵女双方分席而坐,先品尝美食,再开始一些互动的节目,这样既能增添宴会的趣味,又能促进彼此的了解。 而之后的观花,也是众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在宴席之上互相看对眼的俊男美女,若得自家长辈允许,就能相伴游园,更加深入的确定一下,双方是否合适,若是彼此都看对了眼,那第二天就说媒下聘也是常有的。 谢南书随着穆云峥走到回廊入口,被引路的小丫鬟告之,他的座位在花园里面,而穆云峥的位置是在回廊之上,二人就此分开入席。 贵为一介公主,府上的厨子自是花重金聘请的,因此席面上有着许多平常人家根本未曾见过的名菜。 谢南书入座后,看着眼前的菜式,眼睛顿时亮了亮。 是的,谢南书别的爱好没有,唯独钟爱口腹之欲。 也可能是幼年时期,颠沛流离,常年食不裹腹,自从回到谢府后,有了条件,他便在吃食上尤为看重。 那谢陈氏一开始还和他装装样子,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从不曾短他的口。 可后来,当谢南书越来越优秀,甚至处处都压谢陈氏儿子一头时,谢陈氏终是装不下去了。 从那时起,别说是喜爱吃的食物,就是想要吃得饱,都得谢南书每日想法子解决。 尤其是从谢南书被选为了瑾王伴读后,谢陈氏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苛待谢南书的衣食住行,就连谢南书母亲治病用药,她都会有意缩减开销,想用好药,那更是难上加难。 看见谢南书盯着桌面上的佳肴不眨眼,安阳公主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 谢南书是瑾王侧妃,理所当然是与贞元公主、安阳公主共坐一桌。 安阳公主这一声嘲笑,声音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于是谢南书就当她放了个屁,假装没听到。 更何况她也没指名道姓,谢南书若是作出应对,反而像在捡骂。 贞元公主提起酒杯:“诸位能够赏光来参加这百花宴,老婆子我非常欢喜,就此杯中酒,祝在座各位今日心想事成,多为老婆子我积攒功德,诸位请!” 说完,她就举杯一饮而尽。 座位里的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扬起手将酒杯喝空,以示捧场。 贞元公主一直笑得春风满面:“大家都落座吧,尝尝我这府上厨子的手艺,可有退步。” 众人纷纷坐下,举箸开吃。 谢南书也坐下,将筷子伸向一道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什么食材所做的菜肴。 谁知他刚夹起菜,送往嘴边,对面的安阳公主就笑着开了口。 “据说谢侧妃多才多艺,女子七艺学得是样样精通,不如今日这第一个节目,就由谢侧妃献艺吧。”安阳公主看向谢南书,眼里是明晃晃的不屑,“谢侧妃名唤玉荛,对吧?不知,你可有什么看家的本领,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吧。” 第51章 彩头 桌上女宾客,包括临桌的女宾客闻声看过来时,谢南书筷子上的菜才放进口中一半。 这让谢南书继续往口中塞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很是尴尬。 贞元公主见状,转头冲安阳公主说道:“她一个孩子,这都陪着我这个老太婆说了半天话了,早就饿了,你快让她安心用饭吧。” 周围宾客一听,又都纷纷转回头,继续吃席。 谢南书也趁机将菜囫囵个儿吞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谁知这一着急,菜没有完全嚼碎,竟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儿。 谢南书连忙抬手去捋顺咽喉,想让菜快点儿下去。 临桌席位上的一个小姑娘注意到了谢南书的异常,连忙递过来满满一杯茶水。 谢南书接过,仰头就喝,接连咽下几大口茶水,才把菜顺下去。 安阳公主看了全程,笑得不行:“谢侧妃这是着什么急呢,这一桌子菜难道会跑了不成?吃得如此狼吞虎咽,莫非是在谢府短过嘴,又或是瑾王府中没有这样好的吃食?” 贞元公主也发现了,连忙瞪了安阳公主一眼:“你可少说两句吧。” 她身后的老嬷嬷看到谢南书的样子,连忙跑过去为谢南书拍背。 谢南书连连摆手:“嬷嬷我没事了,不用拍了。” 他转过身,冲给他递茶的小姑娘道谢,那小姑娘抿唇一笑,连声说不用客气。 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笑起来一侧脸颊上有个酒窝,一身鹅黄色的纱罗长裙,打扮得既有朝气,又干净清爽。 “玉荛啊,你若是没什么事,那就起来表演节目吧,”安阳公主悠闲地喝了口酒,“作为瑾王侧妃,为今日的百花宴献艺,这是你应该做的,就算我不提,你也应该自觉,对吧?” “你这姑母多喜欢你呀,你这还没晋升为瑾王正妃呢,她就将你婆母昔日最爱的首饰赠予你了。你可知道,那只簪子可是你婆母的婆母传承下来的。” 她笑意盈盈,眼里的不屑却未减分毫:“今日,你得了这样的恩赏,为你姑母的百花宴表演个暖场节目,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谢南书看着安阳公主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嘴角抽了抽。 这位安阳公主可能是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是十岁出头方才回谢府认祖归宗,所以料定玉荛并无所长。 方才安阳公主说,玉荛她对女子七艺样样精通,分明是在捧杀。 一个半路才被认回谢府的野孩子,怎么可能精通女子七艺,就算会,也只能是会些皮毛。 但安阳公主她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谢侧妃,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谢府八小姐。 贞元公主坐在主位,安阳公主坐在她身侧。 贞元公主一拉安阳公主的衣袖:“我这百花宴,不用你来指手画脚。戏班子早就请好了,这暖场的第一个节目,马上就要登场了,你快歇着吧。” 安阳公主看着不曾作出任何回应的谢南书,料定他并不会任何才艺,铁了心想让他出丑。 “哎——戏班子是戏班子,玉荛是玉荛,这瑾王侧妃第一个上场,那能一样吗?”安阳拍了拍贞元公主的手臂,“再说,她一个晚辈,给你这亲姑母表演个节目怎么了?这不是给她表达孝心的机会吗?” 贞元公主皱眉:“孝心什么时候都能表达,何必让她一介侧妃去抛头露面?再说,我虽然老,但并不傻,她有没有孝心,我还看不出来?用得着靠什么献艺来证明?你快别说话了,这一桌吃食都堵不上你的嘴!” 被贞元公主三番两次的呛声,安阳公主面子上终于挂不住了,这毕竟一园子的人呢。 “行,不让她给你表孝心,是我想看她表演节目成了吧?”安阳公主不再理会贞元公主,她再次逼问谢南书,“谢玉荛,你到底行不行?能不能上场?” 只要是个男人,怎么会说自己不行? 谢南书终于开口:“既然表姑母想看,那玉荛就献丑了。” 他笑了笑,看着安阳公主:“只是表姑母,这暖场的节目可都是有彩头的,不知表姑母能赏赐给玉荛什么呢?玉荛知道,通常这彩头越贵重,暖场的效果就越好。” 被谢南书反将了一军,安阳公主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 “彩头本公主自是有的,你先去表演,回来表姑母就给你。” 谢南书一听,就知道这安阳公主是在哄骗他。 他摇摇头:“表姑母,你这分明是觉得玉荛连三岁孩童都 不如。” 他转头冲周围的女眷说道:“大家都看到了,不是玉荛不想表演,是表姑母她不肯给彩头,这暖场节目,没有彩头是没人肯上场的,表姑母还以为玉荛不懂这些呢。” 安阳公主脸上挂不住了,但她此番前来,并未准备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她一咬牙,抬手将颈间的珍珠项链解下来,拍在桌面上:“彩头在此,你速速去演来,如若表演得不好,这彩头你休想拿走。” 这串珍珠项链乃是贡品。 与大奉本国产的珍珠比起来,这串珍珠不仅个头大,还颗颗圆润饱满,透着莹润的粉色光泽。 要知道,珍珠大多都是白色,这种带色彩的珍珠,可是十分的难得,是珍珠中的极品。 如若不是个好物件,安阳公主也不会带出来参加宴席。 贞元公主刚要再替谢南书解围,谢南书就站了起来。 “表姑母,那您就瞧好吧,您这彩头,玉荛要定了。” 说完,谢南书就起身,带着身后的老嬷嬷离了席。 穆云峥坐在九曲回廊下,身边众人为表敬意,频频过来敬酒。 穆云峥按着官职大小,与他们长辈亲戚的相识程度,挑了几个人的敬酒喝了,其余的皆数挡了回去。 入席前,他拿出试毒宝石,让谢侧妃含了一会儿,所以倒不怕女席那边有人下药。 自己的杯中酒,他也试过了,味道正常。 想必,是那要对他动手之人了解他,知道他有这么一块宝石,所以才没选择下药这种方法。 穆云峥倒是想看看,除了下药,那人还有什么新鲜的手段。 这贞元公主府,他早已安排了暗卫军团潜伏在各处,如果对方选择动武,那他也是不怕的。 但穆云峥想来想去,觉得那人应该也不会笨到选用武力这种 方式。 毕竟穆云峥自己的武功也不低。 再说,这里是贞元公主府。 若在皇帝嫡亲姐姐的府中动武,那和造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想必自己的母妃,就算胆子再大,也应该不敢和人联手做这种事情。 那对方的计划还能是什么呢? 色诱? 好像也就剩下这一条路可选了…… 第52章 快快救我! 贞元公主府的戏台,正搭建在花园与回廊的交界处。 锣鼓声一响,男女席上的宾客俱都安静下来,边吃边看向戏台的方向。 锣声由慢到快,鼓声咚咚定音,常听戏曲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人物要登场了,而且绝不会是个小人物。 安阳公主一听戏班子的武场师傅们敲响了大锣和梆子,顿时哈哈笑出了声。 “我还道这瑾王侧妃会表演个什么呢,没想到这走时信誓旦旦,说定会拿下我这彩头,到头来还是让戏班子上了台。” 她眉目间的得意之色,看得贞元公主皱着眉别过了脸去。 “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节目,那就早说啊,何必与我耍刚才那些个嘴皮子,”安阳公主撇了撇嘴,“就和我这个表姑母服个软,我又能逮住她不放是怎的?” 周围的女宾客全都不敢搭话,心说你可不就是一直在逮着人家不放吗? 若不是您这位安阳公主,人家一个刚出阁的新媳妇,早就安安生生的吃完酒宴了。 贞元公主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转过头来,瞪着自己这位表妹:“我说你也年满四十了吧?怎么还越老活得越回去了呢?人家一个刚刚成亲的孩子,以前禁步在谢府出不得门,现今嫁了云峥这才有机会来我这王府吃吃酒、赏赏花,你倒好,倚老卖老,仗着长辈的身份,非逼着人家上台。” 安阳公主拉下脸来:“我说四姐姐,你这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呢?谁逼着她上台了?她若是不行,服个软不就得了?是她非要死鸭子嘴硬,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怎么能怪我?” “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是帮理不帮亲。”贞元公主动了气,“人家一个晚辈,来我这府上作客,我一个主人家都客客气气的招待着,你一个同样来作客的,非要给人没脸干什么?再说,玉荛她是我侄媳妇儿,算哪门子外人?” “什么侄媳妇儿!她现在就是一个侧妃而已。侧妃,往好听了说是妃子,实际不就是个妾吗?还侄媳妇儿,她根本不够格好吗?” 安阳公主早就气恼了眼前这位一直不帮自己的四姐姐,如今这话也是越说越离谱。 贞元公主终于动了真怒,震天响的锣鼓声都没能压住她因气极而粗重的喘息声。 贞元公主一贯以好脾气着称,安阳也极少见她发怒。 现在看到四姐姐被气成了这个样子,安阳升起的怒火反倒降下去了一些。 她刚要开口对四姐姐说点软乎话,一道极高亢的戏腔亮嗓,压住了她们姐妹二人的争执。 两位老姐妹齐齐转头,看向戏台。 就见戏台之上,一个武将打扮的女子,手提红缨长枪,脚蹬缎面绣花女靴,踩着鼓点,快步上台亮了相。 女子戴冠穿靠,背插翎子,一举手一抬足,英姿飒爽,一扭腰一挑枪,意气风发。 尤其她那一双眸子,黑如点墨,炯炯有神,再配上字正腔圆的唱腔,顿时引得满堂喝彩。 尤其是九曲回廊上的男席,简直可以用沸腾来形容。 这支戏曲班子叫梨花苑,在京都极负盛名,是各家府宅在重要日子里争相邀请的戏班子,也是京都之中,名角儿最多的戏班子。 因此在座的众人都对这支戏班子里的戏子非常熟悉。 这突然出现一名新角儿,还是个如此优秀的刀马旦,使得众人皆面露好奇之色,当然更多的是对这名刀马旦的欣赏之情。 这名新角儿登场之时,穆云峥正在自斟自饮。 是那一声荡人心魄的铿锵之音,引得他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他直接被震撼在当场,连手里的半杯酒都忘了放下。 他认出来了,台上那个慢板紧,快板稳,散板准,一唱三叹的刀马旦,正是他那位新纳进府的谢侧妃。 即使那张脸上画着厚重的戏子妆,穆云峥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穆云峥当然知道,他的侧妃幼年流亡在外,曾被卖进过戏班子,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侧妃竟然戏功如此了得,唱念做打皆比得上梨花苑的头号名角儿。 穆云峥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那个劈腿下腰的身影,连眼睛都 不舍得眨一下。 女席这边,安阳公主回过神来,哼笑着开口:“这个新角儿确实唱得不错,但我这彩头,她谢玉荛是别想拿走了。以为请到个好戏子,就想顶了献艺的账,想得倒美。” 贞元公主鄙夷地乜了她一眼:“说得好像玉荛稀罕你这串珠链子似的。” “她不稀罕?她不稀罕,我一摘下这珍珠项链当彩头,她就兴冲冲地奔那戏台去了?”安阳公主嗤笑一声,“我看她是稀罕得很,稀罕到竟跑去雇人顶替她登台暖场。” “简直不可理喻。”撂下这句话,贞元公主终于不再看表妹一眼,目光牢牢定在了戏台之上。 这么精彩的演出不看,反而去搭理这个没有脑子的表妹,贞元公主觉得现在蠢笨的不是安阳,而是她自己。 一段精彩的戏曲表演完毕,谢南书下了戏台,直奔安阳公主而来。 安阳公主看着停步在自己面前的刀马旦,很是欣赏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这戏功是真不错,是梨花苑新招来的么?” 还以为眼前的刀马旦是来主人面前讨赏银的,她回头冲站在不远处的嬷嬷唤道:“来人,看赏。” 谢南书笑,冲安阳公主深施一礼:“赏银就不用了,请表姑母赐彩头吧。” 听到谢南书的声音,安阳公主愣住了。 眼前这人……是谢玉荛? 是那个女子七艺样样不精的谢玉荛? 是那个讨人厌的穆云峥新纳进府的那个谢侧妃? 这怎么可能? 安阳公主不敢置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谢南书拔直了腰杆:“自然是叫您表姑母呀,玉荛唱得不错吧,这满堂喝彩声可作不了假,表姑母,您可不能赖账哟……” 周围的女客们虽不敢喧哗,但也都在一脸惊讶之后,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安阳公主虽然听不清周围人都在说些什么,但她就是觉得这些人是在议论她。 她的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还伴有细汗冒出。 不止额头,她的手心后背都出了汗,就连心跳都慌了节奏…… 感觉这之前,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变成了一只只巴掌,毫不留情地反扇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贞元公主冷眼看着自己这个作死的表妹,连帮她圆个场的话都懒得说。 谁家作长辈的,不是对晚辈疼爱有加,能扶持就扶持一把。 有哪个作长辈的,作成安阳这副德行的? 谢南书仍在笑眯眯地看着安阳公主:“表姑母,您的珍珠项链呢?快给玉荛呀,您不会是不舍得了,打算反悔了吧?” 谢南书这一番话,引得周围的女眷,再次纷纷偷看向安阳公主。 安阳顿时觉得周围那一道道目光,全都化作了利箭,替谢南书一箭一箭地,“嗖嗖”地射向了自己。 尴尬化为愤怒,她冲周围人大声喊道:“看什么看,都看什么看!不许看,都给我转回去,谁都不许看!” 她这一喊,谢南书立刻状若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开口:“表姑母,您这是怎么了?您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呀?那彩头您若真心舍不得,玉荛不要了就是了。您老人家息怒,玉荛不要了,真不要了……” 安阳公主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自桌上抓起珠链向谢南书掷过去,然后转身就走。 谢南书接住珠链,看了看安阳公主仓皇逃走的背影,低下头微微一笑。 说实话,他一个男子,对这条珠链其实并不感兴趣,若不是这位安阳公主非要给他难堪,他也不是非要这个彩头不可。 安阳公主虽脚步虚浮,却奔走得极快,好似生怕谢南书追上来似的。 她如此慌不择路,结果就是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道女声极其不悦地喝道:“安阳,你这是在做什么?如此魂不守舍,成何体统?” 安阳公主顿时被这声音喝醒,她抬起头看清来人,立刻伸出手抱住了对方的腰:“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 第53章 后院那么大 戏台之上,众位戏子们早已承着谢南书刚才带起的热烈气氛,紧锣密鼓地开张了。 随着咿咿呀呀的戏声唱起,宾客们的视线,再次被吸引到了戏台上。 贞元公主起身,握住谢南书的手,和蔼地开口:“玉荛,姑母没想到,你竟然学过唱戏,还戏功如此了得,简直太让姑母惊喜了。这个戏台,你开场开得极好。” 谢南书连忙笑着应道:“姑母过奖了,玉荛会的这些只是雕虫小技,于姑母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谢南书方才于台上显露出的戏曲功夫,一看就不是短时间内能磨炼出来的。 但贞元公主是个外粗心细的人,她并没有多问谢南书的过往,反而是拉着他又多说了许多体己的话,表达了关切之意后,就让谢南书去卸妆换衣了。 谢南书由府中末等丫鬟引路,来到了公主府后宅的一处别院里。 来到院内的厢房门口,小丫鬟屈膝一礼:“谢侧妃,您的衣物首饰,都放在这间房中了,屋内有丫鬟伺候您梳洗更衣。” 谢南书点点头:“那你退下吧。” 小丫鬟行了礼,转身走了。 谢南书推开了房门,就看到四名二等丫鬟正恭敬地站在房中,等候他的到来。 谢南书迈步进去,边走边说:“你们都退下吧,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四名丫鬟屈膝应“是”,然后就排成一行,低头出了厢房。 谢南书将门窗插好,确认一切安全后,才脱掉一身厚重的戏服,穿着里衣去洗脸。 他将脸上厚厚的妆粉,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 太久不画戏妆,这偶尔画一次,他竟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痒。 处理完脸上,谢南书转身去穿自己的湖蓝色长裙,结果一抖开裙子,他就看到腰部以下的裙摆部分有几处大片的水渍。 伸手摸了摸,确认是茶水洒上的,谢南书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丫鬟闯的祸,估计是怕被罚,竟然一声不吭想躲过去。 如果是在家里,这点水渍,穿着一会儿就干了,倒也是无妨。可这里是公主府,穿着这样的裙子出去,不仅会被众宾客嘲笑,还会于公主面前失仪。 谢南书无奈,只能去翻屋子里的衣柜。 幸好柜子里有几套女子长裙,他拎出来,试了试,搭配出了一套新的衣裙。 布料款式都还好,他穿着也算合身,只不过颜色偏粉嫩些。 也幸好他肤色白皙,这种鲜嫩的颜色穿在身上,倒也不显突兀。 感觉脸上皮肤好受了些,刺痒的感觉褪下去了,谢南书才又坐到梳妆镜前,重新化了个淡妆,挽了个垂云髻,将那只镶金翡翠簪稳稳地插进了发间。 出了屋子,谢南书看着先前为她带路的小丫鬟已经候在门外,便开口问道:“我那长裙是怎么回事,为何被茶水淋湿了?” 小丫鬟一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谢侧妃息怒,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种情况,奴婢只负责为您带路,别的一概不知啊,谢侧妃饶命!谢侧妃饶命啊!” 看小丫鬟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谢南书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刚才问话时,自己的语气很凶吗?应该没有吧…… “行了,你起来吧,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谢南书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把我那身长裙拿去洗了,我走的时候带走。” 小丫鬟连忙磕头应喏,起身推门进屋去取裙子。 谢南书没有等她出来,直接遵照记忆,独自踏上了回花园的路。 谁知这贞元公主府太大,设计得假山回廊都差不多,谢南书走着走着竟然 迷路了。 也许是所有奴仆都在花园和湖边伺候酒宴,他这一路走过来,竟然一个下人也没遇到,导致他想问个路都抓不到人。 谢南书回头看了看,这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回走,似乎也不是个好选择。 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反正只要方向不变,总能走到尽头。 再次拐过一个抄手游廊,路过一间屋子的窗旁,谢南书就听到了穆云峥的声音。 “是,如今我们取得了谢府的支持,确实是多了一份不小的助力。但这不代表,儿臣能够容忍谢玉珠谢玉言这等谢府小辈,随意在儿臣面前耍心计使手段,藐视皇家威严。”穆云峥的声音不卑不亢,“只是派个宫中的教习嬷嬷去教教她们两个规矩,这已经是儿子宽宏大量了。” “只是教教规矩?” 德妃的声音响起。 “如果只是教教规矩,那我还用得着来你面前说嘴?别以为你私下授意那位教习嬷嬷,要她好好磋磨谢玉珠和谢玉言,这事我不知情。如今她们两个,没有一天手心是不肿的,膝盖是不疼的。如若不是两个女儿被收拾得实在太过,谢府大夫人怎么会求情求到我面前来?” “将女儿教导得如此失德,那谢陈氏竟还有脸去母妃您面前求情……” 德妃打断了穆云峥的话:“行了,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消消气了,让那位教习嬷嬷回宫去吧。” 沉默了片刻,穆云峥回道:“儿臣遵命。” 站在窗棂旁,背部贴墙,谢南书一动不敢动。 他怕让屋里二人发现自己在听墙根儿,从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说实话,他并不想听。 误打误撞地走到这窗下,已经让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他刚才就会选择另一条路走,绝不会靠近这间屋子。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谢南书深深的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知道得越多,有可能死得就越早。 如果他会轻功,他早就溜之大吉了。 虽然谢南书偷听得提心吊胆,但当他听到谢玉珠和谢玉言两姐妹被收拾了,心里还是痛快的。 对于那两姐妹,他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吏部都事孙兴鸿的大女儿,你方才见到了吗?感觉如何?”德妃转了话题。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穆云峥的声音才响起。 “儿臣没有留意,并未看到。” “你是真喜欢上谢玉荛那个丫头了?”德妃的声音没有起伏,“就算你喜欢,以她的家世,她也没资格作你的正妃。吏部尚书刘芮已经是太子的人了,我们若想把手伸进吏部,这孙兴鸿是最佳人选。” 屋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孙兴鸿的女儿,也没资格作儿臣的正妃。” 德妃声音再起:“谁让你立她做正妃了?给她个侧妃当当就可以了。你那后院那么大,也不差多这一名女子养着。” 第54章 偷听 听到这儿,谢南书的心提了起来。 如果瑾王府后院再进侧妃,那对自己是大大不利呀。 先不说自己以后还得管这新侧妃的一应开销,还得安排她的生活起居。 如果这位新进门的是个不安分的,天天想着争宠,那她的目标就只能是自己,毕竟现在王府后宅就自己这么一个“女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从今往后在这个王府后宅,自己再想过安稳日子,那可就难喽。 不仅如此,自己以后想要安排离开王府的相关事宜,也会难上加难。 毕竟,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多了一双眼睛,不对,是多了好多双眼睛,这新侧妃的奴仆,都会替她监视自己。 而且,若真多这一个女人,穆云峥就得雨露均沾,就得也与那个女人出双入对,谢南书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呼吸不畅。 若是日后,天天都得被那样的画面辣眼睛,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得下去? 谢南书侧过头,让耳朵离窗户更近一些,期待着得到穆云峥拒绝的回答。 然而屋内的穆云峥一直在沉默。 也许,穆云峥是在权衡利弊吧。 谢南书如此猜想。 等了许久,德妃的声音再起:“云峥,我知道你一直不屑于用女人来铺路。但这孙兴鸿,我能使的方法已经都使遍了,无论是钱财还是女人,他都不动心,所以,将他的女儿拿捏进手里,这是我们最后的办法了。” 德妃继续劝着:“如今朝廷六部,户部吏部刑部都在太子手中,礼部工部兵部在我们手中。看似双方分庭抗礼,但你知道的,他们一直都动作不断,通过吏部尚书分别往军营和一些水利交通要处,安排替换了他们的人。如果咱们再不阻止,长此以往,握在咱们手中的三部就会形同虚设,那你再想夺回太子之位,就是痴人说梦了。” “军营中潜伏进来的细作,有许多已经被儿臣查出,要么远调,要么寻个由头处置了。剩余的,儿臣也一直在查。”穆云峥终于开口,“工部那边,儿臣也已经安插了心腹进去,牵制住了他们的人,暂时他们还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言外之意,现在还没到必须娶孙兴鸿女儿进府这个地步。 “云峥,你这些都是应对之法,全都处于被动之势。若想夺回太子之位,一直处于被动,怎么能成事?他们能这么嚣张地将手伸进兵部和工部,不就是因为吏部在他们手中?” “吏部,儿臣已经在渗透了。” “我知道,吏部的郞中和员外郎如今已经是你的人了。但他们官职太低,在吏部人微言轻,目前根本帮不上我们什么大忙。” “母妃,您知道的,吏部一直被皇后和太子护得如铁桶一块,儿臣能成功招揽到这两人,已是十分不易。而对于吏部其余的人,无论是招揽还是人事变动,这都需要时间。” “云峥啊,你觉得他们母子会留给我们多少时间来运作?你父皇深爱你母妃多年,自从你母妃仙逝,你父皇爱乌及屋,又将我抬作了贵妃,对我荣宠加身,致使皇后被冷落多年,这些你都知道。” 这些皇宫秘辛,谢南书倒是略有耳闻,但听正主亲口述说,这还是第一次。 “可你不知道的是,你父皇已经不曾来我的正阳宫一月有余了。” 谢南书听到这儿,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德妃失宠了? 不能吧? 谢南书看不到穆云峥的表情,但他觉得,任何一个作皇子的,听到自己的母妃如此处境,心里都不可能会好受。 “父皇他……他现在长住碧霄宫?” “也没有。皇后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七位美人,你父皇现在日日宿在洛仙宫,被那七位美人……照顾得极好。” 嗯,这酸味儿,隔着一堵极厚的墙壁,谢南书都闻出来了。 七位美人,想必都是花样年华,个个如出水芙蓉,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何况是手握天下的一国之主。 这皇后为了笼络帝心,还真是下了血本。 也是,自己得不到宠爱,那也不能让对手得到恩宠。 那七位美人,皇后应是训练了许久,如今能进献给皇帝,想必也是时机成熟了。 听到这里,谢南书就想着该离开这儿了。 这皇帝后宫的秘辛,知道得越多,掉脑袋的可能性就越大。 本身自己就不想卷入这皇权之争,一直在寻机会想逃离瑾王府。 如果被发现自己在这听墙根儿,运气好,自己能保住项上人头,但也得成为太子之争里的一颗小小的踏脚石。若运气不好,那就根本不用去考虑怎么离开瑾王府了,完全可以直接去选墓碑了。 “云峥啊,时间不等人呐。别看母妃我依旧掌着协理六宫之权,可照这样下去,我的处境,就不好说了。” 德妃苦口婆心:“所以我们不仅要下手,还要快准狠,要直接打在他们的要害处。这孙兴鸿是吏部都事,在吏部地位仅次于吏部尚书刘芮。那刘芮就是太子一条忠心的狗,我们根本收买不了,他也没有任何短处能让我们拿捏。所以,这孙兴鸿,是我们在吏部最好的突破口。” “母妃,儿臣相信您的判断,但这孙兴鸿,儿臣觉得还可以再试试其他的方法。”穆云峥的声音没了最开始的坚决,但他也没有妥协的意思,“不如母妃将这孙兴鸿交给儿臣,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再想办法找找他其他的软肋。” 德妃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姐姐杜霖若的这个儿子不仅遗传了她的美貌,也完美地遗传了她的性格,倔强得就像块石头。 啃不动,踢不碎,搬不走。 “云峥呀,就算母妃能允你时间,再等等你,可太子那边能等你吗?”德妃声音沉了沉,“皇后已经开始在朝中大员里,挑选太子妃人选了。你没发现吗?今天的百花宴,有许多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他们的家眷并没有赴宴。不是你姑母没有给他们下邀请帖,而是他们都盯上了太子妃之位,他们女儿的画像都已送进太子府了。” 谢南书觉得自己真不能再听下去了。 虽然他一直好奇,想知道穆云峥到底会不会答应抬孙兴鸿的女儿进府,但现在德妃越说秘密越多,他已经听得一身冷汗了。 谢南书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提起裙摆,弯下腰,自窗下一小步一小步地,踮着脚尖,悄悄地往他原本要去的方向挪动。 本来一切悄无声息,屋内两人还在继续交谈着,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的谢南书。 可谢南书忘了,自己现在是女子打扮,他的头上,除了挽了女子发髻外,还插了满头珠翠。 这些首饰在他走动时,虽然在微颤摇晃,但因他行动小心谨慎,倒也没发出声响。 可他忽略了它们是有长度的。 就在他挪动到墙角,再一两步就要拐过去时,他头上的一枝金步摇好巧不巧地与墙壁发生了碰撞与摩擦。 金属撞击之声,虽小却清脆。 寻常人在屋内自是听不到。 可对于常年习武的穆云峥来说,这点轻微的异响,却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谁!” 他一声冷喝,接着翻窗而出。 谢南书吓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什么侧妃形象了,一手捂住脸,一手提着裙摆,拐过墙角就沿着长廊一路向前冲去。 穆云峥翻出窗户,就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粉白色的裙角,像朵花一样飘舞着飞过了墙角。 第55章 暴露 穆云峥连忙一个提气纵身,两步就追了过去。 然而曲折的长廊上,却已空无一人。 因为要与德妃密谈,所以此处的暗卫已被穆云峥遣走。 无人可以使用,穆云峥只能自己往前追了一段路程,但始终没有再看见穿粉白长裙的女人。 而此刻的谢南书,正被人抓着手腕,捂着嘴,躲在小院一处拐角的小型月亮门后。 抓着他的人,应该比他还略高些,此刻正死死地将他箍在怀里,两人背靠院墙,正一动不动。 刚被抓住时,谢南书吓了一大跳。 他努力挣扎,却根本挣不脱,感觉到穆云峥追过来了,他立刻停止了挣扎,不敢再动。 穆云峥站在小院里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就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追了过去。 谢南书见人走了,可自己还被抓着,就又开始挣扎。 可他刚挣扎了几下,抓着他的那人,就自他身后,在他耳畔“嘘”了一声。 紧接着,穆云峥的脚步声,就再次响起,他又折返了回来。 谢南书顿时又不敢动了。 穆云峥一个来回,都没有发现要找的人,可德妃还等在屋内,他不能让德妃空等太长时间,只得赶回去。 穆云峥虽然再次离开,但谢南书也不敢妄动,他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等了好一会儿。 直到确定穆云峥这回真正地走了,谢南书才第三次挣扎了起来。 但身后那人应是会武,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挣不开那两只铁爪一样的手。 无奈之下,谢南书张开嘴,一口咬上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 身后那人吃痛,“哎哟”一声放开了他。 得了自由,谢南书连忙跑开几步,才回身来看。 那人一身墨绿色男子对襟长衫,腰间玉带上系着一枚白色玉佩,玉佩正中雕刻着一条四爪盘龙,仿若在云间穿梭。 他吹了吹被咬出齿痕的虎口,一脸哭笑不得:“谢侧妃,本殿下救了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 没想到会是十三皇子穆云泽,谢南书顿了顿才福了一礼,开口道:“多谢十三殿下出手相助。” 方才一时情急,谢南书像个无头苍蝇,只管低头逃跑,根本不曾抬头看路。 若不是穆云泽及时伸手拉他躲到这边来,他确实早就被穆云峥抓到了。 只是,帮他就帮他,为何要用这种劫掠的方式? 本来他就在逃跑,这下更是惊吓之上再添新“吓”。 谢南书的心脏,到现在都仍在“咚咚咚”地扑腾个不停。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穆云泽自腰后抽出玉骨折扇,“唰”地甩开给自己扇着风,“谢侧妃怎么会躲着六皇兄?看样子,六皇兄似乎也并不知道要追的人是谢侧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南书哪里敢说实话。 他摇摇头,强挤出抹笑:“没有,臣妾与王爷一切都好,刚才是在与王爷玩闹呢。这是夫妻情趣,你还小,你不懂。” “哦……原来你们成了亲的人,每日都在这么玩闹啊,那十三弟我确实不懂了。”穆云泽似笑非笑,“那等日后,十三弟我纳了侧妃,也每日这么玩儿,到时若有玩得不明白、不开心的地方,十三弟我必定登门拜访,向六皇兄和谢侧妃虚心求助,到时还希望六皇兄和谢侧妃能不吝赐教。” 谢南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穆云泽要是真去请教穆云峥,那不就彻底露馅了嘛。 见谢南书不吭气,穆云泽哈哈笑出了声:“谢侧妃,本殿下才发现,原来你竟是这么有趣的一个妙人!” 有趣个屁! 谢南书现在特别希望能下个什么药,让眼前这位皇子失个忆啥的。 “十三殿下,您若是没什么事,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姑母那边还在等着臣妾回去赴宴。” 穆云泽又“唰”地一声,收起了折扇:“那正好,本殿下来晚了,也正想前去赴宴,却不曾想走错了地方,那就劳烦谢侧妃前面带个路吧。” 谢南书皱眉。 叔嫂二人同时返回酒席,这合适吗? “臣妾还需要另去一个地方,”谢南书随口扯了个谎,“十三殿下,您还是找个下人带路吧,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没想到,谢侧妃还是个忘恩负义之徒。”穆云泽“啧”了两声,“就连带个路这种举手之劳的小忙都不肯帮,亏得本殿下方才还出手帮了你。” 谢南书转身的脚步一顿。 这茬过不去了是吧? 他又转回身,看着穆云泽:“十三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意欲何为?请直说。” 穆云泽收了折扇,面上表情正经起来:“那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殿下想问,谢侧妃计划何时离开瑾王府,又计划用何种方式离开?” 闻听此言,谢南书表情一僵。 他直直地望着穆云泽,不明白穆云泽怎么会知道他要离开瑾王府。 穆云泽见谢南书不语,也不催他,十分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谢南书心思百转,大脑飞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轻笑了一声:“十三殿下真会开玩笑,臣妾在瑾王府吃得好睡得香,这瑾王侧妃的福气还未享够呢,臣妾为何要离开?” 穆云泽也笑:“吃得好本殿下相信,至于睡得香嘛,本殿下却是不信的。” 谢南书一挑眉,满眼疑惑地望着他。 穆云泽的笑容中,突然现出了一抹狡黠之色:“难道你不应该是日防夜防,生怕我那六皇兄发现你的男子之身吗?” 这回谢南书心下大惊! 难道这位十三皇子,与半月前抓走自己的那批黑衣人,是一伙的? 又或者,雇佣那批黑衣人的,就是眼前这个穆云泽?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男子之身的事? 就连心细如发的穆云峥与自己共处一室这许久,都未曾发现任何端倪,没道理眼前这位十三皇子,一共就见了自己两次,第二次就能看出来自己的伪装! 刚才自己确实被他挟持在怀中,但他根本没碰到自己的假胸,也没碰到其他异于女子的部位。 自己在他面前,一切言行举止皆是女子模样,按理说,自己不应该暴露才对啊! 第56章 落水 德妃驾到,太监开路,宫女随伺,一众人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远远走来,排场极大。 从花园至回廊,跪了一地的人接驾。 贞元公主看到跟着德妃又返回来的安阳,并没有多说什么。 德妃见到贞元公主,笑着福了一礼:“霖昔见过四姐姐,四姐姐安好。” 贞元公主一脸和气地搀扶她起来:“几日不见,德妃妹妹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托四姐姐的福,霖昔近来睡得安稳许多。”德妃起身,又对跪伏了一地的人一抬手,“大家都免礼吧,今日是四姐姐的百花宴,大家相聚一堂,不必多礼。” “谢德妃娘娘。”众人齐声谢恩,又再次低头一礼才纷纷起身。 落座时,众人虽不曾多言,但心里都在犯嘀咕,往年的百花宴,德妃从不参加,今年却突然来了,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穆云峥一直跟在德妃身后,直到德妃在女席这边落座,他才转身去往男席那边。 贞元公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 看样子,云峥这是又和德妃谈崩了。 要说这德妃作为姨母,自小照料穆云峥,在穆云峥身上真是没少耗费精力和心血。 穆云峥也是个孝顺孩子,从小到大一直与德妃同心同德,大事小情都会与德妃商量。别看他在外张扬肆意,可在德妃面前,就连顶嘴都几乎没有过。 可这两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贞元每次看到穆云峥,都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 在外人看来,可能穆云峥并无变化,他仍是说笑就笑,说怒就怒,金銮殿上直言谏君,京城内外鲜衣怒马。 可贞元自小看着穆云峥长大,从未断了对他的暗中关注,所以她看到的更多的是穆云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而这一面的他,似乎越来越落寞。 德妃落座后,又冲安阳公主招了招手:“安阳,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有了嫂子作靠山,安阳公主的底气又回来了。 她满脸傲气地环视一圈,见周围女眷再不敢抬头看她,这才满意地落座。 贞元公主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毕竟这德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大家虽说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男女双方才艺展示也已结束,但这德妃刚来,也不好立刻就散席去看花。 所以大家又都举起酒杯,互相敬酒,再次喝了一巡。 穆云峥回到座位上,也重新自斟自饮喝了几杯。 直到德妃略微用了些饭菜,提议想去花园赏花,两个场地的酒席这才撤了下去。 满京城里,贞元公主府的花卉若是自居第二,那就没有哪家敢居第一。 众人三三两两,成群成队地在这场地极大的花园里闲逛了起来。 穆云峥也进入花园,四处寻找着谢侧妃的身影。 然而,找了一圈,他目力所及之处,哪里都没有谢侧妃的影子。 “参见瑾王殿下。” 一道柔媚的女子声音在穆云峥身旁响起。 穆云峥侧身看去,就见一位身材曼妙的粉衣少女正在对自己屈膝行礼。 一见粉色,他目光定了定,仔细再看,这身衣裙与方才在小院拐角处消失的那件,花纹并不相同。 “不必多礼。”穆云峥客气地一颔首。 虽说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但能参加百花宴,身份定然不俗。 可他并没有继续聊天的欲望,说完转身就想走。 少女起身,就看到穆云峥转过去一多半的侧脸。 “瑾王殿下,”少女再次开口唤他。 穆云峥离去的脚步一顿,转回来的脸上面无表情:“何事?” 少女没想到穆云峥会如此冷淡,眼里顿时浮起了一丝尴尬。 “若姑娘无事,本王就先走了,告辞。”穆云峥并不想在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已经半天没见到他的侧妃了。 “瑾王殿下,”女子第三次出声唤他。 穆云峥的耐心已经告罄。 她最好是有事,否则…… 谁知穆云峥的目光刚刚重新落在少女的脸上,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穆云峥抬起视线,循声望去。 就见在远处的湖边,一群人围在那里,吵闹之声沸腾不止。 这时,一个小丫鬟从那边跑过来,慌慌张张,边跑边喊:“不好啦,不好啦!有人失足落水了!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穆云峥心里顿感不好。 他立即挤开周围赏花的人,冲那个小丫鬟迎面跑去。 小丫鬟兴许是过于着急,有些慌不择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半途就摔倒在地。 穆云峥一急,施展起轻功,两个起落就到了她身边,将她扶得坐起来。 “是谁落水了?男的女的?” 小丫鬟跑得一头大汗,说话都不利索了:“女、女的,看不清是谁,但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裙……” 她话还未说完,穆云峥已经松开她,冲湖边那群人飞奔过去。 他一路施展轻功,几乎脚不着地,眨眼间就已冲到了人群旁边。 “让开!” 他一声暴喝,震得人群立刻向两边纷纷散开,动作慢的,直接被他一拎衣领甩到了一边。 冲到近前,穆云峥就看到离岸边不远处的湖水里,一名女子长发散乱,不停地在水里挣扎。 可能是不会水性,也可能是体力不支,那名女子已经只余小臂在水面上乱晃,她的头发和湖蓝色长裙在水面上四处飘散,一只绣鞋也已脱落,在不远处的水面飘浮着。 因为谢侧妃今早特意打扮过,美过平时,所以在来时的马车里,穆云峥还特意欣赏了一下这套湖蓝色长裙。 此时水里那条裙子无论是颜色还是花样儿,都与今早他在马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落水之人,不是他的谢侧妃又能是谁? 穆云峥此时已经失了冷静,连外袍都顾不得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他以最快的速度,向那个不断挣扎、马上就要完全沉入水底的人游去。 谢南书返回花园,踏上九曲回廊,被湖边人群的喧闹声吸引过来时,就看到穆云峥正将一名落水女子自湖水中抱起,由深水区游向浅水区,然后一步步走上岸来。 那名女子湿发盖面,身上穿的却是自己的那套湖蓝色长裙。 第57章 唐七不见了 穆云峥把人抱上岸,立刻单膝跪地,将人面朝下,腹部放在自己立着的大腿上,然后拍着其后背控水。 水是吐出来不少,可是怀中人却双臂下垂,一动不动,已经完全丧失了呼吸。 穆云峥连忙将人翻过来,平放在地上,一刻也不敢耽误,将双手叠放在对方胸上用力按压,试图帮助其恢复呼吸能力。 可他刚按了两下,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对,瞬间就将手收了回来。 愣了一瞬,穆云峥伸手去抚眼前人盖在脸上的湿发。 他伸过去的手,肉眼可见地在抖。 拨开了头发,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庞露了出来,双唇无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穆云峥猛地抬起头,就与站在人群中的谢南书对上了视线。 他顿时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再一转头,穆云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德妃正在观望着自己。 见穆云峥看过来,德妃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就由胡平扶着手,一脸满意地转身离开了。 穆云峥低下头,再看向眼前这个呼吸几近停滞的女人,心里又气又恼又悔又痛…… 他已经猜到,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 之前在那间厢房里,他与母妃据理力争,虽然过程并不美好,但母妃最终还是沉默了。 当时他满心以为,这是母妃终于放弃了让他迎娶孙兴鸿大女儿进门的想法。 却原来,在那间厢房里,母妃并不是来与自己商量的,而是仅仅来通知自己一声罢了。 自己怎么想,自己愿不愿意,于母妃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母妃她想,她就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自己屈服。 是,屈服…… 自己只能屈服…… 救人已经救了一半,不可能半途而废。 更何况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自己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母妃太了解自己了,她太知道如何将自己把玩在股掌之间,太知道如何让自己按照她的意愿去做事,太知道如何驯服自己…… 穆云峥不敢再看谢南书第二眼。 他低下头,再次把手按上女人的胸口,继续按压助她恢复呼吸。 终于在百十下按压后,女子可算有了反应。 她昂起头,一阵猛烈地咳嗽,又接连呛出了好几口水。 穆云峥帮她翻身趴在地面上,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趴稳。 那女子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呼吸平稳了下来。 孙钱氏姗姗来迟,扒开人群,扑到女儿身上,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穆云峥垂着头,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的衣角发梢,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 他知道他的谢侧妃正在望着他,可他抬不起头来。 他害怕看到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 在他的规划里,他这一辈子,只会娶一个侧妃,他的后宅里,只会住一个人。 等日后时机成熟,他会抬其为正妃,他们会幸福恩爱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虽然他从没有将这些宣之于口,可在婚后的每一个夜里,他都悄悄地握着枕边人的手,在心里许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可现在,这个诺言被打破了。 虽然这个诺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可他仍是有了浓浓的愧疚感。 但,眼前这个女人,他除了抬回王府,再没了别的选择。 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女人从水中抱出,刚才又已经按压了她的胸膛,就算自己是为了救人,可她的名节已毁却是事实。 如果自己不娶她进门,她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死以保名节,要么出家为尼,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可她,毕竟是无辜的。 只因父亲是吏部都事,她就成了皇权斗争中的一颗棋子,这于一名涉世未深的花季少女来说,委实太过残忍。 更何况,如果不抬她入府,不负起责任,那就是彻底与孙兴鸿撕破了脸。 这对自己来说,就是又多了一位政敌,而且是一位与自己不死不休的劲敌。 谢南书看到穆云峥面如死灰,再联想到这个落水女子穿着自己的裙子,就立刻明白过来,穆云峥这是中计了。 而这个让穆云峥成功栽了跟头的人,应该正是穆云峥一直尊敬、口口声声叫着“母妃”的人。 穆云峥低垂着头,一身湿透的衣服缠裹着他的身体,湿哒哒的头发披散着,还有几缕头发粘在他的脸颊上。 他那么的安静,可谢南书却从他身上品出了一股无法用言语道出的苍凉。 还有什么能比被最亲的人算计,更让人痛苦崩溃的呢? 谢南书开始怀疑,德妃这个亲姨母是真的疼爱穆云峥么? 她明知道这样逼迫穆云峥,会让他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折磨,可她却还是这样做了,用的还是阴谋诡计。 她不是把穆云峥当成亲生儿子来抚养的么? 可哪一个女人,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 她怎么忍心这样做的呢? 她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谢南书越想心里越痛,他的动作已经先于理智一步,让他走上前去,将穆云峥抱进了怀里。 被带着温度的怀抱包围,穆云峥身体一抖,他抬起头,就对上了谢南书那双满载着心疼的眼睛。 “王爷,没事的,玉荛明白王爷是为救人,玉荛在府中本就感到寂寞,如今能多个妹妹作伴,是件好事。” 谢南书抬手抚上穆云峥的脸庞,对上他深如古井的双眸:“王爷,您要保重身体,万事要以大局为重。” 穆云峥伸手回抱住谢南书,将脸埋进谢南书的颈间,深吸了两口气。 再松开谢南书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玉荛,你先回王府吧,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赶回去。”穆云峥拍了拍谢南书肩膀,然后转身向孙钱氏走去。 谢南书没再多作停留,听话地走向人群外。 离开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他认出了孙钱氏怀里的女子,正是在宴席上,为自己递茶的那位少女。 先行回到瑾王府,谢南书刚下马车,就看到杨管家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杨管家看到谢南书,好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迎上前来:“谢侧妃,不好了,您的朋友唐公子,他不见了!” 第58章 一片真心 “唐公子不见了?”谢南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个不见了?杨管家,你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杨管家稳了稳心神 :“上午郑院判来给唐公子号脉时,唐公子还在床榻上躺着的,直到郑院判走后,唐公子也还如往常一样沉睡,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杨管家愁眉苦脸:“午时一刻左右,我带着两名小厮去给唐公子擦洗身子,谁知一推开门,就看到床榻空了,唐公子不见了。” “那你们有没有在府中各处找一找?”谢南书迈进府门,向客院方向快步走去,。 杨管家紧跟其后,连忙答话:“谢侧妃,我已经发动全府的奴仆在府内寻找唐公子了,但根本找不到他。咱们王府是大,但也不至于全府奴仆都行动起来,一两个时辰还找不到人啊?” 杨管家又道:“能不能是唐公子醒过来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自己离府了呢?” 谢南书摇头:“他已经昏迷了这么久,身体一定虚弱极了,他自己单独离开的可能性不大。” 推开房门,谢南书进到屋内,床榻之上确实空无一人。 他走近细看,发现锦被虽然掀至一旁,但整个床铺并不凌乱。 他转身,环视了屋子一周,并未发现异样。 谢南书站在房门口看向外面的院落,脑中不停地在思考。 如果唐七苏醒了,没道理伺候他的下人一个都没发现。 更何况这瑾王府唐七十分熟悉,如果他醒了,发现自己在瑾王府,那他应该会等自己回来,不可能不告而别。 谢南书想了想,走到院子当中,对着空气开口喊话:“今日这个院子当值的暗卫兄弟是哪个?请现身一见。” 等了一会儿,一个蒙面暗卫自一棵高大茂密的树上跃下,落到地面,跪地向谢南书行礼。 “回谢侧妃,今日是我和另一个兄弟在这个院落当值。” “那你们可曾留意到我那个朋友去了哪里?” “回谢侧妃,他被人带走了。我们几个兄弟已经去追了,但到现在还没回来。” 谢南书顿时声音高了些许:“他被人带走了?被何人带走了?你们可曾看清那人长相?” 暗卫摇头:“那人一身斗篷从头遮到脚,我们从其身形和武功路数判断,那人应该是名男子。” “那,”谢南书连忙追问,“我那位朋友可曾苏醒?” 暗卫还是摇头:“唐公子并未醒来。” 谢南书让眼前这名暗卫退下了。 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那些去追的暗卫们回来,看看他们有没有将唐七一并带回来。 谢南书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屋子,一头扎在床上,再不想动弹。 东枝和袭春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也都不敢上前打扰。 谢南书连晚膳都没吃,一直躺到太阳沉入地平线,才坐起来,将身上这套不属于自己的衣裙褪下来。 这身衣服并不是他下了戏台后换上的那身粉白裙子,而是穆云泽不知从哪儿给他另外找来的一身浅绿色裙子。 而那条粉白色的裙子,已经不知道被穆云泽丢到哪里去了。 谢南书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进了被子里。 他闭着眼睛,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感觉没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他高兴的。 穆云峥以为自己落水去救人,结果被算计…… 唐七莫名其妙被人掳走…… 穆云泽竟然知道自己是谢南书,不是谢玉荛…… 想着想着,谢南书的思绪更加混乱。 玉荛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自己被困在穆云峥身边没法脱身…… 之前还有一群黑衣人要抓走自己…… 以上种种,都让谢南书此刻的心情烦躁到极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他突然变得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在贞元公主府,穆云泽明确表达了想主动帮助自己脱离瑾王府,可他却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南书压根儿不敢相信穆云泽,不敢相信他能不求回报地帮助自己。 更何况,自己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瑾王府。 他还没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他还没有找到妹妹,他也还没有安置好母亲。 什么准备都没做好,他根本不敢冒然离开,也根本离不开。 越想脑袋越不清醒,谢南书就这么满脑袋一团浆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将自己轻轻拥入了怀中。 穆云峥身上独有的干爽的味道,淡淡地飘进了他的鼻腔。 睁开眼,谢南书就对上了穆云峥的双眸。 那双眼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深情。 可能是太过疲惫,也可能是不太清醒,谢南书觉得穆云峥通过自己,看的却是玉荛,这种认知竟让他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他抬起手,直接盖在了穆云峥的双眼上。 穆云峥没有说话,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感受着眼睑上掌心的温热。 那热度透过眼皮,让他的眼珠也觉得温暖起来。 穆云峥突然希望像此时这般静谧的时光,能够持久一些。 二人这样的独处,让他觉得心里特别安宁。 白天受到的算计和委屈,仿佛都被眼上这温暖的掌心抚平了。 屋里太安静。 没有烛光,整座屋子都是暗的,唯有半开的窗缝向屋里漏进来了一缕月光,让屋里不至于漆黑一片。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谢南书能清晰地听见穆云峥的心跳声。 不知为何,这“咚咚咚”的心跳声,竟然也让自己的心跳跟着乱了节奏。 谢南书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无论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破此时这旖旎的气氛就好。 “王爷,”谢南书拿开了手,垂下眼眸,避免与穆云峥对视,“唐七让人掳走了,您的暗卫去追了。” 穆云峥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道:“我知道,蒋青已经向我禀报过了。” 谢南书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穆云峥和他说话,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自称“孤”,而是用的“我”这个称呼。 穆云峥的爷爷,也就是奉武帝,是个纯粹的武将,肚子里墨水不多。 奉武帝在位时,与身边亲近之人交谈时,都会自称“我”,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或者上早朝的时候,他才会自称“孤”或者“寡人”。 子肖其父,因此奉文帝也是如此。 但谢南书没想到,穆云峥也学会了。 当伴读那三年,谢南书看到的是喜怒无常的穆云峥,会因为一点不顺心的事就冲他们几个伴读发脾气,说不高兴就会阴沉着个脸,吓得他们几个伴读大气都不敢喘。 可当自己以玉荛的身份嫁给穆云峥后,谢南书却从未见到他发过脾气。 他时时照顾自己,宠溺自己,事事以自己为先。 就连今天他会遭到德妃算计,也是因为错将别人认成了自己。 谢南书现在可以确定,眼前这位瑾王殿下,是发自内心地、毫不作假地喜欢着妹妹玉荛。 穆云峥的一片真心,自己替妹妹感受到了。 第59章 起名字 “你和唐七是怎么认识的?” 穆云峥又沉默了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 谢南书挑拣了些能说的内容,回答了他。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和他成为了知己好友?” 穆云峥皱了皱眉,将谢南书抱得更紧了些:“我的谢侧妃,你能不能别这样随便就相信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如此信赖他,护着他?” 谢南书没有给穆云峥细讲过在方家货船上,唐七是如何舍命相救的。 他现在毕竟是女子身份,他怕穆云峥知道得过多,再误会了自己和唐七的关系。 “呃,我救过他的命,他不像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小人。”谢南书越说声音越小。 虽然周围极暗,他根本看不清穆云峥的脸色。 可不知为什么,直觉却告诉他,穆云峥现在的脸拉得比鞋底都长。 女子身份就是麻烦,还得考虑与男子避嫌,还得考虑要避免夫君误会。 如果此刻自己能直接告诉穆云峥,其实自己是个男的,和那个唐七之间是纯纯的兄弟情,那就痛快了。 穆云峥又沉默半晌,才又问道:“唐七这个名字,是他告诉你的?” 谢南书摇头:“不是,是我给他起的。他醒来后就失忆了,我见他随身携带的匕首上刻着一个唐字,捡到他那天又是初七,所以就叫他唐七了。” 嗯,穆云峥拒绝承认自己现在心里是酸的。 “你都给他起名字了,那你也得给我起一个。” 谢南书被穆云峥的话惊住了。 不是,你堂堂一介瑾王千岁,你有名字的啊? 你叫穆云峥啊! 这可是当今陛下亲自为你取得名字! 自己一个小小的侧妃,哪来的资格给皇帝的儿子起名字? “王、王爷……” 谢南书一开口,就被穆云峥打断了。 “不许叫我王爷。” 啊? 不叫王爷,那叫什么呀? 叫夫君? 行倒是行,可谢南书叫不出口啊! 叫云峥? 这有点儿过分亲密了吧? 谢南书左想右想,怎么都感觉叫王爷是最合适的。 “爱妃,你也给我起个名字,这个名字,只有你能叫。快,你现在就给我起。” 穆云峥很是期待谢南书会叫他什么。 谢南书咬着下唇,半天不吭声。 不是他起不出来名字,而是这于礼不合。 哪有丈夫让妾室给起名字的? 对自己的子女,妾室都没有起名权的好吗? “快呀!”穆云峥催促着谢南书,“给我起个名字,我要独一无二的。” 谢南书都被他闹得不困了。 “峥、峥哥哥?” 刚叫出口,谢南书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佳和公主对穆云峥的称呼嘛。 果然,听到这个称呼,穆云峥一张脸拉得更长了。 “爱妃你故意的是吧?” 穆云峥咬牙切齿,突然把手伸进了谢南书的腋下。 谢南书一惊,整个身体立刻就像出水的虾米似的,不停地打挺又弓起,还哈哈大笑起来。 “别、别这样!”谢南书笑个不停,“我、我怕痒……王爷,您快把手拿出来……” 他努力挣扎着,想逃离穆云峥的魔爪。 穆云峥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不仅手没拿出来,还变本加厉地搔起了他的痒痒肉。 谢南书这回彻底完蛋了,笑声止都止不住,甚至笑出了一身的汗。 “快,给我起个名字。”穆云峥按住谢南书,亲了亲他的脸颊,“我要个比唐七更好听的名字。” 谢南书已经笑得浑身脱力,躺在那儿只剩喘息的份儿。 见谢南书还是不肯,穆云峥掌心移到他的腰间,这里也是谢南书怕痒的地方。 谢南书这回彻底屈服了。 “起!我起!王爷快饶了我吧,我这就给你起名字!我这就起!” 穆云峥住了手,将谢南书圈进怀中,一脸期待地等着。 谢南书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缓过来。 夏日时节,天气本就炎热,这寝屋内已经多加了两座冰鉴了。 可再怎么增加冰鉴,被人这么抱着,也不可能凉快。 谢南书特别想从穆云峥怀中脱离,可又实在惧怕了他的魔爪。 他脑子里此刻一团乱麻,哪有什么好名字可想。 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谢南书才吐出两个字来:“穆郎……” 起不出名字,那就换个称呼蒙混过关吧。 穆云峥闻之一喜:“爱妃叫我什么?再叫一次?我没听清。” 谢南书闭上眼睛,叫得很是羞涩:“穆郎。” 穆云峥高兴了,抬起谢南书的下颌,就吻上了他的双唇。 再抬头,穆云峥的声音满是愉悦:“以后私下里,爱妃都要如此唤我,若不听话,为夫可就要罚你了。” 谢南书只得顺从地点头,至于不听话会被怎么罚,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嬉闹够了,穆云峥搂着谢南书,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睡。 谢南书枕着穆云峥的胳膊,心里却五味杂陈。 不得不承认,与穆云峥的相处,他是开心的。 可开心过后,心里却是满满的不安。 他一是觉得,这份开心,好似他偷来的,本不该属于他。 他二是害怕,他怕穆云峥日后知道自己是谢南书,不是他想娶的美娇娥。 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位大爷的暴怒…… 想到这儿,谢南书的心凉了下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穆云峥方才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他知道此情此景,不适合再提唐七,可他又太想知道,穆云峥对唐七到底了解多少。 “穆郎……” 再次唤出这两个字,谢南书感觉比方才顺口了一些。 “你……”谢南书欲言又止。 穆云峥听着他的声音,心思转了几转:“爱妃是想问什么?” 谢南书顿了顿,想问却又迟疑了。 “爱妃想问什么就问吧,和我不必如此。” 得到鼓舞,谢南书终于大胆问出了口:“穆郎你是不是调查过唐七了,已经知道唐七的真实身份了……” 穆云峥嘴角抽了抽。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自己这位爱妃,心里就是放不下那个姓唐的! 没听到穆云峥的回答,谢南书心里一紧。 想了想,他伸手扯了扯穆云峥里衣的袖子:“穆郎,你若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被扯住的衣袖摩擦了两下皮肤,一丝丝酥麻感自那处皮肤上绽开,一路麻到了穆云峥的心里。 穆云峥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抱住爱妃的小蛮腰,将脸埋进爱妃的颈间蹭了蹭:“问吧,我让你问……” 第60章 唐门嫡子 穆云峥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让谢南书心里一动。 他收紧了搂着穆云峥的手臂,把脸埋进穆云峥的肩颈间,一时间不想言语。 穆云峥却想着,早说晚说都一样,就开了口。 “唐七曾和蒋青交过手,他言语间提到了蒋青的母亲唐巧巧,似乎与唐巧巧颇为熟识。蒋青报予我知后,我便派人前往江南唐门去打探过。飞鸽回书,提及唐门有一嫡子唐磊,年少时失踪。” 谢南书抬起头:“唐七就是唐磊?” 穆云峥:“还不知,但半月前我已命人将唐七的画像带往唐门。唐门距京都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往返至少也得月余。” 谢南书:“唐门是什么江湖门派吗?王爷与唐门相熟?” 穆云峥一掐他的腰:“爱妃唤我什么?” “穆郎,穆郎!”谢南书腰侧一痒,立刻缴械投降,“好穆郎,别在折磨我了,我真的怕痒极了。” 穆云峥笑了两声,重新将人搂进怀中:“擅长机关术的墨家,爱妃可知晓?” “知晓,墨家创始人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在军事技术方面高于其他诸子,堪称为博学多才。据说他能在顷刻之间将三寸之木削为可载六百余斤重的轴承。他善制辘轳、滑车,为农业生产和军事提升开了先河。” “爱妃博闻强识,真真秀外慧中。”穆云峥在谢南书额头印上一吻,“墨子还擅长守城技术,其弟子将他的墨守之术总结成册,着了《城守》二十一篇。但随着朝代更迭,墨家后人逐渐人丁凋零,在世的大多避世而居,再无人可寻。” “那这唐门和墨家有什么关系?” “墨家祖上曾有一个儿媳姓唐,后来不知为何与夫君和离,搬家了墨家。大概五十年前,墨家后人已经几近绝迹时,这唐门迎乱世而出,带着唐家机关术、制毒术,助太祖帝大败敌军,平了内乱。” “那这唐门可是助太祖帝登基的功臣。” “对,可是当太祖帝成功登基后,唐门却又不肯接受封赏,避世隐居去了。” “不爱荣华富贵,不重权势地位,唐门家主活得倒是通透。” 谢南书点评后,被穆云峥刮了下鼻尖。 穆云峥笑道:“世人皆碌碌,能够真正看透这些,要么早已遁入空门,要么就是已仓廪充实,钱财富足。” 谢南书点头:“那这唐门估计就是后者了。” 看样子,穆云峥与唐门往来密切,估计这唐门也会是他夺回太子之位的一大助力。 想到这儿,谢南书抬头看向穆云峥于暗夜中模糊的面庞:“穆郎,若唐七真是唐门多年前走失的嫡子,你要怎么做?” 穆云不答反问:“我未和你商量,就擅自调查唐七,爱妃你不介意?” “您是王爷,上对天子,下掌麒麟军,自然要处处小心谨慎,您会调查唐七,本就在臣妾的意料之中。” 以穆云峥那凡事多思多疑的性子,他不去调查唐七才不正常。 这个于谢南书来说,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伴读他三年,岂会对他连这点了解也没有。 听见谢南书的回答,穆云峥心里甚为妥帖。 “能得爱妃这般贴心的贤内助,真是为夫的福气。” 闲聊至此,两人就准备休息了。 谢南书虽然很想再问问那位落水的女子,穆云峥是怎么善后的,之后要如何安置,是否要择日抬进府,但他又知道不能再破坏眼前这温馨的氛围,于是只能压下心中好奇,闭眼睡去。 第二日,穆云峥照例早起上朝,谢南书伺候他洗漱更衣完毕,陪他用完饭后将他送上了马。 目送着穆云峥一夹马腹,马蹄高高扬起后奋蹄跑远,谢南书才转身回到别院,想要继续爬上床补补眠。 谁知东枝刚伺候他脱了发簪,散开头发,管家就遣人来报,正阳宫来了内待,来传德妃口谕。 东枝和袭春又连忙手脚麻利地帮谢南书梳发上妆,换了衣服,前往前院接旨。 领头太监是汪直,见了谢南书连忙躬身行礼。 “传德妃娘娘口谕,宣瑾王侧妃谢玉荛,即刻前往普华寺伴驾。” 谢南书连忙磕头接旨,起身后就见汪直笑着上前两步。 “普华寺路远,还请谢侧妃即刻动身吧,若是晚了,怕惹娘娘怪罪。” 谢南书知他这是好心提醒,连忙笑着应了。 东枝也十分熟练地将赏钱递进了汪直手中,客气地送他离开。 回笼觉是没法睡了,谢南书只能安排了一下王府中的诸项事宜,然后带着东枝和袭春上了马车,赶往了普华寺。 普华寺可谓是皇城脚下第一大寺,上至皇家,下至百姓,都喜欢到这里来烧香礼佛。 谢南书到达时,已日上三竿。 他不敢怠慢,进了寺中就询问接待的沙弥,德妃的住所在哪里,却被告知,德妃刚到,正在处理事情,让他回房中静候就好。 这位沙弥叫过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沙弥,让他送谢南书去客房休息,然后便自去忙了。 小沙弥年纪虽小却老成持重,一口一个“施主”叫得极为规矩。 谢南书跟在小沙弥身后,想起了少年时在戏班子里,有一个小师弟也是这般模样,不禁对这小沙弥起了爱怜之心。 被送到客房门口,谢南书自荷包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小沙弥。 “行了这许久的路,我委实渴了,辛苦小师父去寺外帮忙买点果子来吃吧。” 谢南书笑着看着他:“剩下的银子,小师父自去买些糖果点心食用吧。” 买点果子吃,根本用不了几个铜板,所以让小沙弥跑腿是假,想给他些散碎银子当零花是真。 小沙弥道了声佛号,接过银子,转身走了。 这普华寺虽建在半山腰,但因香火鼎盛,朝拜者络绎不绝,所以山脚下的空地上,小商贩们自觉摆摊,形成了个中型集市,商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这寺中条件自是比不上瑾王府,房间狭小闷热,通风也差。 于是袭春就拿着扇子,一直跟在谢南书身后替他扇风。 谢南书倒不是娇气的人,告诉袭春不用如此麻烦,可袭春怕他出汗花了妆,一会儿没法面见德妃了,于是一直追着给他打扇。 袭春说得有道理,谢南书也就随她去了。 在房中等候不久,小沙弥就来敲门,不仅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还带来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信。 第61章 再遇 信上既无称呼,也无落款,内容是约瑾王侧妃于寺中后山一见,见面时辰是今夜子时一刻。 谢南书将信翻过来复过去地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就连信上的笔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问及小沙弥,小沙弥只说给他信的人,是一位头戴帷帽的小姐,其余一概不知。 难道是玉荛? 可玉荛的字体不是这样的。 谢南书心里打起了鼓,既想赴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又怕这次像上次义庄那样,是个陷阱。 左思右想定不下来,谢南书决定先不想了,到时再说。 房中过于闷热,即使有袭春打扇,仍是不舒爽,于是谢南书决定出去透透气。 虽然客房位于寺院后方,但仍能看到僧人忙碌的身影。 谢南书带着东枝和袭春,出了居士客院,顺着蜿蜒的小路,拐进了一片林子。 林中树木高大,很是阴凉,谢南书觉得舒服极了,就顺着林间崎岖小路,一路向前走着。 没想到,林子的尽头,竟然现出一座小院。 院墙是篱笆围成,院内空无一人。 谢南书看到院中石桌上,好似剩下半副棋未下完,一时起了好奇之心,就向那小院的院门走去。 谁知还未走得太近,谢南书就听到院内小屋内传来争吵之声。 似乎是两个女子在争执,声音忽高忽低,不甚清晰。 谢南书并不想偷听人家私事,回头递给东枝袭春一个眼神,示意离开这里,然后就提起裙子转身踏上来路。 没走上两三步,谢南书突然站住了。 他听出来了其中一个女子声音,分明是佳和公主。 “还说我没有诚意?到底是咱们两人谁没有诚意?”佳和公主气得声音高了许多,“你明明说过要帮我得到峥哥哥,可是峥哥哥他先是奉旨纳了谢玉荛,现在竟然又得抬那孙瑶箐进府,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孙瑶箐是吏部都事孙兴鸿的嫡长女,也是昨日落水的女子。 里面答话的女子声音不高,谢南书一时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诚意?我还不够有诚意?你让我给我父皇去信,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父皇的回信此时已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竟然还在怀疑我没有诚意?” 佳和公主显然气得够呛。 不知里面的人又说了些什么,不仅并没有让佳和公主消气,反而起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杜霖昔!”佳和显然气得不行,“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反正峥哥哥身边不能有其他女人,你要是不能帮我收拾掉谢玉荛和孙瑶箐,那我就自己动手!” 听到“杜霖昔”三个字,谢南书浑身一僵。 他没想到,里面另一个女人竟然是德妃娘娘。 听佳和公主的言词,德妃似乎和她达成了合作关系。 佳和公主的目的当然明显,她就是想得到穆云峥而已。 但那位德妃娘娘的目的,就不好猜测了。 谢南书根本想不通,她一个大奉朝的后宫宠妃,为何会与佳和公主扯上关系。 而且,堂堂德妃,在宫中那可是腰中别扁担,横着走的人物,此时竟然能受得了佳和公主的臭脾气,这还真是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屋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显然是德妃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安抚住了炸毛的佳和公主。 谢南书想不通,德妃身为穆云峥现在的母妃,为什么会答应帮佳和公主。 这佳和公主任谁来看,都不是穆云峥的良配。 又等了一会儿,谢南书见再听不到什么,就冲东枝和袭春招手,三人轻抬脚轻落脚,顺着来时路,往树林里走去。 谁知谢南书一个无意中的回眸,竟然看到篱笆院墙的后侧,在房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在这么热的天气里,那人竟从头到脚都拢着一身黑色披风。 谢南书向那人望过去时,那人竟然也同时转头向他望来。 四目交接,谢南书浑身血液顿时一滞。 那双眼睛,是玉荛的! 可这一回,谢南书没有冲动。 他想起了在方家商船上,遇到的那双酷似玉荛的眼睛。 果然,当谢南书冷静地再仔细看去,就分清了阴影里那人,根本不是玉荛。 虽然那双眼睛与玉荛的一模一样,可那人的的确确不是玉荛。 因为那人眼睛里,没有玉荛的天真与灵动。 那人的眼睛,就好似一潭不流动的水,静,很静,非常静。 谢南书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是方家商船上的那人。 她竟然还在京城,并未离开。 她不是受伤了吗?难道她的伤这么快就痊愈了? 竟能甩脱瑾王的暗卫,这说明她的武功绝对不低。 而她此时隐藏在屋外阴影处,明显也是在偷听屋内佳和公主与德妃的谈话,从这举动就可看出,她和屋内两人肯定不是一伙的。 见被谢南书发现了,那名酷似玉荛的人身形一动,离开了此地。 谢南书都没看清那人如何走的,她就已经不见了。 那人走了,谢南书更想离开了。 他带着身后两个丫鬟,缓步钻进了林子。 进了林子还未走远,那位佳和公主就从小屋里出来了,虽然脸上仍旧没有笑模样,但明显已经冷静许多。 谢南书见小屋里出来人了,连忙拉着两个丫鬟躲进林中的一处矮木丛中。 这处矮木丛长得近半人高,三人完全都能躲进去。 佳和公主领着贴身婢女走了,走的是小院的另一侧院门。 那侧院门前的小径,通往另一条返回普华寺的路,佳和公主自然就没有发现 谢南书三人。 等佳和公主走远,直至看不到她的身影,谢南书才敢起身,准备离开。 但他们三人仍怕惊扰到德妃,所以都躬着腰,提着裙摆,准备小步轻挪。 可还没等迈步呢,谢南书就一手拉住东枝,一手拉住袭春,将二人再次拉得蹲进草丛。 因为他看到,一名高大俊美,眉目疏朗的和尚,披着袈裟,独自进了小院。 那名年轻和尚三长两短地敲响了小屋的木门,门自里面打开,一条莹白的胳膊伸了出来,一把攥住了和尚胸前的袈裟,将人拉进了屋内。 不多时,女子的娇笑声,喘息声,呻吟声,声声入了谢南书三人的耳…… 第62章 敲打 谢南书主仆三人,一个比一个脸红。 谁能想到,这德妃竟然大胆至此,连在这寺庙圣地,都敢与和尚如此这般。 难怪这小院周围没有守卫,亦没有宫女太监,这是既方便了德妃与佳和公主议事,又方便了她与和尚偷情。 看那和尚衣着,在寺中位份应是不低,而且来时一派从容的模样,想必与德妃私会的次数绝不会少。 谢南书没有撞破德妃奸情的喜悦,反而很是糟心。 知道别人的秘密越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就越多。 更何况这德妃秽乱寺院,给皇帝戴绿帽子,一但东窗事发,知情人恐怕都会落得个被灭口的下场。 谢南书扯了扯东枝和袭春的衣袖,主仆三人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转身溜了。 回到客房,三人脸上的红晕都还未散。 东枝和袭春是两个尚未出阁的小丫头,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 谢南书虽然顶着个已出嫁的头衔,但实际上仍是个未经云雨的稚子之身,目前感情经验也仅止于牵牵手、拥个抱、接个吻,约等于无。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满脸尴尬。 谢南书假咳两声,清了清嗓,扯过桌上用荷叶包着的果子,打开来,分给两个小丫头:“过来 吃两个果子吧,爽爽口。” 东枝和袭春上前接过,坐在谢南书身旁吃了起来。 谢南书对这两个小丫鬟很是宽容,在没外人的时候,允许她们两个上桌吃饭饮茶,也纵着她们偶尔玩闹的性子。 在他眼中,这就是两个小妹妹,自己作为男子,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些。 等他安排好后路,在离开前,他会想办法给她们寻个稳妥的去处,将她们两个送走。 “方才的事,你们两个要当作毫不知情,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对外人提起半分。” 谢南书想了想,又再嘱咐道:“就算对王爷也不能说。” 东枝连连点头:“侧妃放心,我们绝不会多嘴的。” 袭春也连忙咽下去嘴里的果肉,开口保证:“侧妃放心,我们两个知道轻重,定会守口如瓶。” 谢南书这才点点头,也拿起果子吃了起来。 一直等到午后,三人用完了斋饭,一个小太监才来传召。 袭春帮谢南书重新检查了妆发服饰,见一切都没有问题,谢南书才跟着小太监出了门。 走了不是太远,就来到了一处客院小楼前。 谢南书跟着小太监上到二楼,进了客房。 德妃正在抄经。 谢南书上前跪拜行礼:“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嗯”了一声,慢悠悠地道:“起来吧。” 谢南书再拜:“谢德妃娘娘。” 起身后,他就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不远处,两个小内侍给德妃打着扇,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轻微的摇扇声。 过了一会儿,德妃抄完了经,放下笔,又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谢南书仍旧垂首而立。 直到饮完茶,放下茶盏,德妃才抬起头看向谢南书。 “来人,赐座。” 一个小内侍搬来个凳子,放在谢南书身后。 “谢德妃娘娘赐座。” 谢南书谢了恩,这才规规矩矩地拢了裙摆,坐下来。 德妃一直望着谢南书,将他所有举止都看在眼里。 这是个极懂规矩的妃子,长相又如此出众,不怪云峥从最开始的抗拒转变成了喜爱。 可这种喜爱,她不允许。 德妃轻蔑地眯了眯眼。 云峥是她一手栽培大的,是她精心培养的下一代帝王,她绝不允许一个帝王之材被儿女私情绊住脚。 百炼钢一旦化作了绕指柔,那就再也无法淬炼成神兵利器。 她绝不允许自己多年的筹谋,最终变成一场空谈。 这大奉江山,最终必须握在她的掌中。 “昨日孙瑶箐落水,你也看到了,”德妃看着谢南书开了口,“如今云峥除了抬她进府,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你对此可有异议?” “臣妾不敢,”谢南书连忙微低下头:“王爷本就应该后宅充盈,多入府一位姐妹,玉荛求之不得。” 天家皇子,哪个不是后宅群“莺”荟萃? 穆云峥不仅既有德妃扶持,又圣上恩宠不断,还手握兵权,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后宅空虚,只纳玉荛一个妾室。 不过这话,谢南书说得多少有些违心。 若说实话,他当然不愿意孙瑶箐进府。 一则,若日后玉荛想留在王府,那这孙瑶箐必会分宠。 二则,穆云峥分明是不想纳这孙瑶箐为侧妃的,感觉如此勉强于他,谢南书多少有些为他不平。 德妃笑了:“你倒是会说话,本宫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仅在哄本宫开心而已。” 谢南书不敢抬头:“玉荛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 “那好吧,”德妃自桌上的果盘中捏起一颗葡萄,“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让云峥抬孙瑶箐进府吧。” 谢南书恭敬地应“是”。 德妃嘴唇微动,欲吐葡萄籽,一旁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摊开掌心接住。 德妃拿起帕子摁了摁唇角,然后随手将帕子一并扔进小宫女手里,小宫女躬身退下了。 “希望你能记住本宫对你的教诲,莫要使得瑾王府后宅不得安宁。”德妃乜了谢南书一眼,“吏部都事孙兴鸿是孙瑶箐的父亲,官居正三品,是位颇受云峥青睐的朝廷大员。所以孙瑶箐入府后,你不仅需要小心对待,照顾周全,更不能争风吃醋,使得瑾王府家宅不宁,你可记住了?” 谢南书起身跪地行礼:“玉荛谨记,请娘娘放心。” 谢南书说完,德妃却并未接话,于是他又追加表态。 “王爷每日上朝,为国家社稷劳心劳力,玉荛定不会因后宅之事牵扯王爷精力,给王爷添麻烦。” 德妃这才稍微满意了些:“目前瑾王府由你主持中馈,本宫希望你能克己执礼,守好本分。还有,孙侧妃的吃穿用度,一应开销,万不可无故克扣怠慢。你可要记住,你现在仅仅是代掌中馈,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谢南书将头俯得更低:“玉荛时刻谨记。” “行了,本宫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边就不用你伺候了。” 谢南书一听,心下松了口气。 谁知德妃又开了口。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身为瑾王侧妃,亦有福泽百姓的义务。今日,你便去本宫的佛堂替大奉百姓祈福诵经吧,明日本宫自会派人送你回王府。” 德妃说完,就不再看谢南书一眼,转身继续抄经了。 谢南书磕头领命后起身退出客房,跟在小内侍身后往佛堂走去。 他终于明白德妃今日召他伴驾的目的了。 德妃这是在替孙瑶箐打前站,先来敲打自己一番。 敲打完了,又扣着自己不许走,这就是在继续敲打穆云峥了。 按理说,抬个新侧妃入府而已,根本不必劳动德妃大驾来亲自折辱自己。 德妃会这么做,想必是穆云峥最近不太顺她的意,所以她要让穆云峥看看,作为母妃,只要她想,她就能将一个小小的谢玉荛捏在指尖。 甚至想要掐死,都不需费吹灰之力…… 第63章 遇险 由于德妃经常来普华寺进香祈福,所以这寺里就单独为她准备了一间私人佛堂供其使用。 谢南书进了佛堂,领路的小太监就退下了。 佛堂不是很大,正中间靠窗的位置立了一个檀木方桌,一座大型佛龛立在方桌之上。 佛龛镂空雕花,里面供奉的金身佛像被窗棂射进来的阳光笼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谢南书走上前,跪在了地面的蒲团上,伸手拿起了佛龛前的一串菩提子。 为百姓祈福,谢南书的表情是平静的,心是诚挚的。 他闭上眼,嘴唇翕张,小声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纤长骨感的手指自一颗一颗佛珠上捻过。 窗外娇阳将灿烂的光束探进窗棂,抚上他的发、他的肩、他挺拔的腰身,为他披上了一身金黄色的外衣,让他更显虔诚。 佛堂一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只铜壶滴漏,在这静谧的佛堂里,铜壶滴漏那一声声水滴落水之音,清脆空灵,让这佛堂更加肃穆。 铜壶滴漏下方,受水壶的壶盖中立着一把铜表尺,用以计时。 随着铜表尺不断上浮,日头渐渐西沉,直至完全没入了地平线下。 有一沙弥站在佛堂外的房檐下,用长长的竹枝挑着蜡烛,点燃了檐下的灯笼。 听到声音,谢南书睁开眼,看到沙弥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这才发现夜幕已至。 他放软腰身,就着跪姿向后坐在自己的脚上,伸手慢慢揉起了膝盖。 这次当然也和在正阳宫那次一样,没人给他送水和吃食。 谢南书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弯月,心里倒是平静得很。 只饿这一顿,他还是受得住的,并没什么。 只是如此安静的独处时刻,让他不知不觉地,开始思索起了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于他来说,当然是越早离开这京城越好。 京城虽然富足繁华,衣食住行皆是大奉朝最好的,可这里到处是阴谋阳谋,是尔虞我诈,是权贵倾压,是皇储相争,是他这种小蝼蚁不配生存之地。 他宁愿去往一座偏远的小城镇,与母亲和妹妹在那里安居乐业,度过余生。 想到妹妹,谢南书眼神一暗,揉着膝盖的手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这么久了,谢长恭都没有消息送来,谢南书觉得不应该再指望他了,妹妹应该他自己想办法去寻找。 普通仆从能力太弱,想找玉荛,还是得借助特殊势力,想到这儿,谢南书有了主意。 他正想得出神,身后关闭的门扇上,传来了“咚咚”的两声,在这安静的佛堂中,甚是突兀。 有人敲门。 谢南书起身,循声望去,就见门外边现出一道矮小的影子。 月光不够明亮,导致那道影子也不甚清晰。 “谁?”谢南书问了声。 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用荷叶包着的小包裹,自门缝递进来,放在了地上。 谢南书走过去,就看到一张孩童的脸庞出现在门缝里,是那个替他买果子的小沙弥。 “阿弥陀佛,施主剩下的银子,小僧替施主捐赠给了善堂,”小沙弥声音虽稚嫩,举止却老成,“施主仁心善举,定会得到佛祖庇佑的。” 小沙弥说完,又唱了声佛号,施了一礼后转身走了。 完全没给谢南书回话的机会。 谢南书走到门口,拾起地上的小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四块糕点。 虽然感动于小沙弥对自己的照顾,但这糕点,谢南书却是不敢吃的。 他不是信不过这小沙弥,而是怕有人暗中做手脚,借小沙弥的手对自己不利。 自从上次在义庄被掳走后,谢南书开始变得警觉,凡事都愿意多想上一想。 他重新走回到蒲团旁边,将糕点供奉在了佛龛前。 之后,他又坐了下来,开始诵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男子的轻笑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谢南书“唰”地睁眼转头,就看到地面上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谢南书连忙站起身:“你是何人?胆敢夜闯德妃娘娘的佛堂,你意欲何为?” 那人又“呵呵”笑了两声,才开口道:“看来谢侧妃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们不是约好了嘛,今夜子时一刻,后山相见。” “那封信是你写的?”谢南书打量着他,“可小沙弥说,给他信的人,是位女子。” “那是我的手下罢了。”那人答道,“本想着,用女子送信,你会少些疑心。没成想,竟被德妃坏了我的事。” 谢南书背靠供桌,双眼盯着那人,思考着大声呼救的可行性。 “我劝谢侧妃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那人威胁道,“你觉得,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那人就自腰后抽出把刀来。 屋内虽暗,但刀身借着朦胧月光,依旧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与刀一起,那人还抽出了一只火折子。 他将火折子扔给谢南书:“去,把烛台点燃。” 火折子落在谢南书脚边。 谢南书略一迟疑,那人就晃了晃手中的钢刀。 谢南书只得弯腰捡起火折子,转身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刚将火折子扣好放在桌案上,谢南书就觉得身后一惊,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后背。 “你真美啊,谢侧妃……” 黑衣人竟然悄无声息地自后方贴上了谢南书,将鼻子凑近他耳畔乱嗅。 “穆云峥真有福气,竟能得到你这么一个人间尤物。他床上功夫厉不厉害?我和他比较一下,怎么样?” 黑衣人如此举动,令谢南书大惊。 他猛地转过身,使出全力去推那黑衣人,满脸恐惧。 他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如此侮辱。 他更害怕让这人发现自己是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谢南书拼命挣扎想要逃离,却被黑衣人钳住手腕,困在方桌旁脱不了身。 黑衣人一手制住他,另一只手竟爬上了他的后背,又滑向他的腰侧,乱摸起来。 “没想到啊,我竟然也有同瑾王一样的福气。” 他贴上谢南书的脸颊,猥琐地蹭了蹭,蒙面巾的刮擦之感,让谢南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侧妃,今天就让我尝尝你的味道吧,我肯定会比瑾王更让你满意……” 第64章 和尚 谢南书顿时悲愤交加。 他张口就想呼救,却被黑衣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可要想好了,谢侧妃,你若喊了人来,我定会说是你约我至此私会,到时后果如何,你比我清楚。” 女子重名节,如果被人看到他们二人在此撕扯,就算什么都没发生,那玉荛的名声也毁了。 平白遇到这样的恶人,谢南书心里恨极了。 他突然发起狠来,一口死死咬住了那恶人的手掌。 那人疼得立刻想甩开。 可谢南书咬得太过用力,竟然生生将那人虎口处的皮肉咬下来一块。 那人气极,一巴掌甩过去,谢南书脸上顿时起了一道五指巴掌印,脸颊立刻肿起来老高。 咬下来的那块皮肉,也被打得吐飞出去。 谢南书现在满口的血腥味道。 他眼内涌上来凶光,上来了狠劲,心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扬起未被禁锢住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死死朝对方脸上挥去。 一下两下三下…… 拳头被挡住,就抬起膝盖去顶那人腹部裆部,反正能怎么打就怎么打。 只要能打到人,那就这么打。 危急时刻,谢南书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 谢南书这一通胡乱输出,竟让那人一时招架得甚为吃力,还一个不留神,脸上的蒙面巾被谢南书扯了下来。 看到这人眉清目秀的长相,谢南书心里顿时一惊。 他竟然是在白日里,与德妃私通的那个年轻和尚。 露出了本来面目,和尚眼光变得凶狠起来:“我本来就只是想尝一尝瑾王女人的滋味罢了,但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长相,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留你性命了。” “不过,”和尚面露邪魅,“我一定会让你死前体验一把什么叫做极乐,我定会让你舒舒服服地死去。” 说完,和尚动手狠厉起来,他一只手死死掐住了谢南书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撕开了谢南书长裙的前襟。 谢南书颈部本就戴着遮挡喉结的小珠帘,如今那人连同珠帘一起掐在掌心,谢南书不仅呼吸受制,还被珠帘咯得疼痛极了。 衣裳前襟被撕破,里面浅绿色的绣花肚兜露了出来。 喘气受阻,谢南书脸上涨得通红。 他死命去掰和尚的手指,奈何不会武艺,根本掰不开。 一时之间,谢南书愤怒的心情到达了极点。 这份愤怒,竟让他的血液莫名地开始加速流动,他突然感觉到小腹内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起,整个腹腔都充满了灼热感。 那团“火”越烧越旺,一股热浪,自他的小腹处蒸腾而起,瞬间向四肢百骸冲去。 谢南书猛地睁开了眼,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四肢满满的都是力量。 和尚的手已经抓向了肚兜,一脸猴急的模样令人作呕。 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肚兜,他掐着谢南书脖子的手腕顿时传来一阵巨痛。 这痛来得过于猛烈,他根本受不住,瞬间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谢南书抓住时机,一脚就踹上了他的胸口,将他踹得后退了好多步才堪堪站稳。 腹部那团“火”还在燃烧,谢南书握紧拳头,毫不犹豫地向和尚冲过去。 出拳虽然毫无章法,但胜在力大无穷,几拳之后,就打得和尚又接连后退几步。 和尚一脸迟疑:“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有力气?” 谢南书不答,趁着还能打,再次向他冲过去。 可和尚却学聪明了。 他不肯再正面迎敌,而是凭借灵活的身法与谢南书周旋。 这次谢南书就再沾不到和尚的半片衣角,无论他怎么追撵,和尚都能能次次成功地躲开。 渐渐地,谢南书感觉到自己腹内那团“火”越来越小,他凭空出现的这股力量也跟着在逐渐减少。 再不敢恋战,谢南书看准时机就冲门口冲去。 到了嘴边的肉,和尚怎么能让肉飞了? 他几个跨步冲上去,拦在了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眼角通红,他已经感觉到,他的腹间已然没有了那股灼烧感,同样的,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也随着消失了。 难道今天要命绝于此吗? 谢南书目眦欲裂,他真的不甘心! 和尚堵在门口,看着谢南书失态的模样,反而笑了。 看着和尚那志在必得的模样,谢南书顿感不妙。 可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和尚的手一抖,谢南书随之就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香气。 他连忙闭气,屏住呼吸,可为时已晚。 弹指之间,谢南书手脚就变得绵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努力想挥动手脚爬起来,可他的手脚却已经变得一丝力气也无,根本不听使唤了。 和尚笑出了声,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的大腿:“跑啊!你倒是跑啊!” 他蹲下身子,伸手掐住了谢南书的下颌:“我看上的美人,还没有一个能翻得出我的手掌心。就凭你刚才那点蛮力,就想跑?‘自不量力’四个字,就是说你的,小美人……” 谢南书恨恨地瞪着他:“你若是敢碰我,你会后悔的!” 和尚哈哈大笑了起来:“今天我若是没有得手,我才是真的会后悔。” 谢南书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试图作最后的挣扎:“你喜欢男人吗?” 和尚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喜欢男人?这天下美女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去喜欢男人?” 谢南书一听,心里顿时稳了下来。 见谢南书又闭口不言了,和尚顿感莫名其妙。 但和尚已经等不及了,他忽略掉谢南书的胡言乱语,伸手就去撕扯谢南书的腰带。 腰带应势断开,谢南书腰间的长裙散落开一些,露出了他细白的腰肢。 和尚看到这一幕,眼睛简直都不舍得眨了。 他连忙伸手去扯肚兜,肚兜带子也随之断了。 谢南书认命地闭上眼睛 这和尚既然不喜欢男人,那自己的清白算是保住了。 他现在只希望这和尚一会儿动手杀他时,能给他个痛快。 就在肚兜即将要离开谢南书的胸肌时,一只袖箭穿窗而入,直射和尚面门。 和尚闻风而动,向后一个翻身,将将躲过了袖箭。 可还没等他站稳,一支接一支的袖箭,纷纷破窗而来。 十几只袖箭组成了箭雨,分别兜向和尚周身几处要害,“嗖嗖嗖”地射过来,将他包围其中。 第65章 得救 和尚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躲开了箭雨。 意识到有人来救谢南书了,他连忙将掉在颈间的蒙面巾重新戴好。 门扇被从外面暴力破开。 穆云峥宛如神兵天降,踩着一地的门扇碎片,大步走了进来。 谢南书看到穆云峥的那一刻,简直要喜极而泣。 跟着穆云峥进来的蒋青邓威,连忙向和尚冲过去。 穆云峥几步奔到谢南书身旁,脱下自己的外袍,将谢南书包裹其中,抱在怀里。 “对不住,我来晚了。” 穆云峥抚上谢南书的脸庞,指尖在他被打肿的脸颊上轻轻滑过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谢南书,话却是对蒋青和邓威说的:“我要活的,我要亲手将他大卸八块!” 蒋青和邓威大声应喝了一声,手下不停,继续与那和尚打得不可开交。 双拳对四手,和尚很快就开始力不从心,招架吃力。 眼看蒋青邓威要得手了,结果那和尚袖子一抖,两颗弹丸落地,瞬间炸起一室的烟雾。 蒋青邓威根本看不清人,凭着习武人的直觉再扑上去,可那和尚已然跑到窗边,翻窗逃出了佛堂。 蒋青邓威冲出佛堂,就见带来的暗卫已经和许多人交上了手。 那些人全都身穿黑色夜行衣,显然与那和尚是一伙的。 而那个和尚,已经没了踪影。 和尚走了,那些黑衣人也不恋战,纷纷虚晃几招,转身就逃。 暗卫们哪敢让他们说逃走就逃走,都纷纷追着他们跑远了。 穆云峥也抱着谢南书出了佛堂,与刚刚赶来的胡平总管迎面相遇。 胡平带着一众内侍和护卫,连忙向穆云峥跪拜行礼:“参见瑾王殿下。” 穆云峥却连点眼角余光都未施舍给他们,径直抱着谢南书从他们面前走过。 刚拐到这座客院的角门处,穆云峥又与德妃碰了个正着。 这回不得不拜见了,但穆云峥却并未放下谢南书,而是抱着他向德妃躬身行了一礼:“母妃安好。” 谢南书现在身上药力未散,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于是干脆闭眼装晕。 德妃哼了一声:“本宫倒是想安好。” 她斜了谢南书一眼:“本宫只是留她在佛堂祈福诵经,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谢南书心里冷哼一声:这不还得多谢你那个和尚姘头! 一个出了家的和尚,本应六根清静,他倒好,不仅给皇帝戴绿帽子,还做起了采花大盗。 穆云峥却不愿多说:“母妃,玉荛身子欠安,儿臣这就将人带走了。” 他冲德妃再次行了一礼,抱着谢南书迈步就走。 德妃却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云峥。” 穆云峥止住脚步,顿了顿才转回身来。 “明日,你就抬那孙瑶箐入府吧。” 德妃又看了一眼穆云峥怀中的人。 谢南书依旧双目紧闭。 穆云峥静默了片刻才答道:“儿臣遵旨。” 遵旨,遵的是德妃娘娘的懿旨。 不是“儿臣知道了”,而是“儿臣遵旨”。 这“遵旨”二字带来的疏离感,让德妃顿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穆云峥又等了等,见德妃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便又一低头:“儿臣告退。” 说完,他就抱着谢南书转身大步离开了。 蒋青和邓威,也连忙率领剩余的几个属下向德妃跪地行礼,然后就起身追随着穆云峥的脚步走了。 德妃看着穆云峥的背影,目光中既有愤恨,又有哀戚。 她明明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他不能体谅自己的良苦用心? 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不好吗? 真男人哪个不想当皇帝? 这天下,想当皇帝的男人那么多,可哪个有他穆云峥的运气,能得到自己的鼎力相助? 可他却仅仅因为一个女人,就和自己的母妃赌气! 女人而已,坐上了那把龙椅,天下的女人不都是他穆云峥的么? 何苦目光短浅,只落在谢玉荛一人身上? 愚蠢啊,愚蠢! 德妃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 上了马车,穆云峥将谢南书稳当地放平躺好。 方才一进佛堂,他就发现谢南书一动不动,瞬间心下了然,谢南书应是中了迷药。 他再次抚上谢南书的脸颊,柔声问道:“脸还疼吗?” 谢南书想摇头,但没有力气,只好开口回答:“臣妾好多了,王爷不用担心。” 马车动起来,行在了回往瑾王府的路上。 穆云峥打开自己的外袍,帮谢南书拢好衣襟,扎好腰带,然后摆弄了一下他的四肢,让他躺得更舒适些。 谢南书在穆云峥打开外袍时,吓了一跳。 幸好穆云峥没碰他的肚兜,不然他的假胸就要露馅了。 穆云峥不愧是真君子,谢南书在心里赞叹道,他提着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位。 回到王府,已是后半夜。 谢南书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无法自控地睡过去了,直到穆云峥抱他下马车,他才惊醒过来。 穆云峥一边抱着谢南书往府里走,一边吩咐蒋青:“护卫侧妃的那四名暗卫,鞭一百,撤职弃用。” 蒋青连忙领命。 他虽然心里很是心疼那四个兄弟,但他们护卫不利却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他们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留谢侧妃一人在佛堂。 只是,能成为瑾王暗卫,他们四人定是吃了许多常人无法承受的辛苦,才最终被选拔上来。 如今被弃用,却是真真可惜了这四个好材料。 但,主子明显是动了怒,蒋青虽然可惜那四个兄弟,但也不敢多嘴劝上半句。 被抱着走的谢南书听到穆云峥的决定,心里顿时起了不忍。 他开口劝道:“王爷,那四名暗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撤职就撤职了,但那鞭一百,能不能免了?” 邓威一听,心里叹道:侧妃呀,那四个兄弟,是宁愿被鞭一百,也不愿被弃用啊。 穆云峥低头看了谢南书一眼,又抬头继续看路:“爱妃,你可知我的暗卫俸禄几何?” 谢南书:“不知道,但总比县令俸禄高些吧。” 穆云峥笑了:“他们每个人的俸禄都远超过朝中大臣,所以,我不养无用之人。” 比朝中大臣俸禄都高? 谢南书暗暗咋舌。 转念又一想,谢南书就明白了过来。 抱着自己的这位瑾王千岁,简直财力雄厚到让他无法想象。 可这瑾王府的开销却再正常不过,根本看不出这位瑾王千岁富可敌国。 而一个王爷,私下里拥有这泼天的富贵能用来干什么? 答案很明显,他一定不仅仅只是拥有明面上的麒麟军和暗卫军团。 暗地里,他也一定以重金养着私兵,拥兵自重。 他对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一直都虎视眈眈,从未放弃。 第66章 新人见礼 回到别院寝房内,穆云峥将谢南书小心地放在床榻之上,还拉过蚕丝薄被替他盖上。 谢南书并不想盖被子,这被一路抱进来,他已经出汗了。 但这被子一盖,热虽然热了点儿,却让谢南书很有安全感。 毕竟他现在动不了,很怕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男子身份暴露。 现在这被子遮盖在身上,却是帮了他大忙。 之前刚一入城时,穆云峥就已经派人去接郑院判了,所以没过多久,郑院判就到了。 可郑院判捋着胡子诊了半天脉,又详细地问了问谢南书中迷药之后的症状,之后就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迷药配方是江湖路数,下官不知是用什么药材制作而成,也不知每味药材的分量,所以无法配出解药来。” 穆云峥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郑院判一见,连忙向他请示道:“但下官可以试试金针刺穴,疏通谢侧妃的经脉,助这迷药排出体外,王爷您看这样可行否?但下官不敢保证,针灸之后一定有用,也许只能起到些微辅助的功效。” 穆云峥看了谢南书一眼,又不放心地问向郑院判:“针灸会不会起反效果?” “那倒不会,”郑院判答道。 穆云峥这才点头:“行,那郑院判开始吧。” 要扎的穴道分散在头部和腿部,穆云峥帮着把被子和裙摆上移一些,露出谢南书的两条腿。 谢南书虽然浑身无力,但感觉还是有的,所以金针刺入穴道,一扎还那么多根,这令他感到极度不适。 刚扎入时的疼痛感还好说,还不至于让他不能忍受。 反而是金针刺入之后,疼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热的灼烧之感浮现出来。 这种灼烧的感觉,与今夜同那个和尚打斗时,在他腹部出现的感觉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那么强烈罢了。 金针要在穴道里待上半个时辰,郑院判去一旁的书案上开活血化淤的方子。 谢南书躺着,只觉得那些金针好似被火烧红后才刺入穴道一般,让他十分难忍。 不消片刻,他就已变得满头大汗。 而那灼烫之感,却越来越严重。 谢南书实在忍不了了,他现在连脑袋都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 他想出声叫停,不想再针灸了。 可他刚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谢南书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四肢仍是无力的状态,他仍是一动不能动。 但身上的蚕丝被还在,这让他心里稳妥了些。 嘴巴里是苦的,想必是刚被喂了汤药不久,因此他也没感觉 到饿。 躺在床上,看着床帷顶上吊着的成串的驱蚊荷包,谢南书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唐七默写给他的武功心法。 那本武功心法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只是没有唐七指点,他一直不敢乱练。 现在躺在这儿,反正也不能动,也没什么事儿干,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练上一练吧。 说干就干,谢南书立刻闭上眼睛,开始默背起了武功心法,一边背一边逐字逐句分析理解。 没过多久,他竟然感觉在自己小腹处,有股气流在缓慢凝聚。 那股气流一边凝聚,一边缓缓转动起来。 谢南书甚是惊讶地睁开了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 那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有那么一点练武的天赋? 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像唐七那样身手了得,来去自如了吧? 谢南书变得兴奋极了。 他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丹田之处的那股气流。 那股气流就像个调皮的顽童,这儿冲一下,那儿撞一下,仿佛很想脱离丹田那片方寸之地。 谢南书赶紧继续默背心法,在顿悟了第二页上几句晦涩难懂的字眼后,他突然就明白了应该去引导体内的这股真气。 于是他按照心法上教的,将这股真气自丹田引出,使其顺着经络向上攀爬。 这股真气每经一处穴道,那处穴道就像被金针扎过一般,立刻火热起来。 尤其是当这股真气经过郑院判针灸过的穴位时,那种热烫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同时,这股真气也好似增强了几分,游走的速度更加快了。 就这样,谢南书引导着这股真气走遍周身大穴,直到冲击任督二脉受阻后,才停下来。 而这时,谢南书惊讶的发现,他的四肢竟然能动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站起来在屋内走了两圈。 他发现和之前自己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相比,他现在这副身体不仅变得很有力气,行动也比之前灵活上好多,他甚至觉得自己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他连忙走到梳妆镜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皮肤紧致,气色好得就像年轻了两岁一样。 这武功心法这么神奇吗? 谢南书惊喜地又在屋内走了几圈,边走边感受着丹田里内力的流转。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东枝的声音。 “孙侧妃,我家侧妃身子不适,还未起身,您若想请安,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原来这孙瑶箐已经被抬进府了。 新晋侧妃初次来请安拜见,不见就是在折她的面子。 东枝这是不知道自己醒了,所以才让孙瑶箐明日再来。 但估计在这孙瑶箐看来,自己这闭门谢客,倒像是故意在给她难堪,不欢迎她进府。 想到这里,谢南书开口唤东枝:“东枝,让孙侧妃进来吧。” 东枝听到谢南书的声音,知道他醒了,立刻眼露惊喜,但有外人在,又不敢情绪外现。 她转身打开房门,冲孙瑶箐行礼:“孙侧妃请进。” 孙瑶箐笑了笑,提起裙摆,迈步进门。 她身后一名陪嫁丫鬟手捧着礼盒,也跟着走了进去。 孙瑶箐是美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光滑,一身知书达理的气质,很是温婉。 谢南书想,孙瑶箐这样的美人,才是权贵世家的男人们既欣赏又喜欢的吧。 看来,孙兴鸿将自己的女儿教养的很好,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 见到谢南书,孙瑶箐放下裙摆,笑着俯身行礼:“妹妹瑶箐,见过玉荛姐姐。” “快快请起,你我都是侧妃,身份相同,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 谢南书连忙示意东枝将她搀扶起来。 “姐姐主掌王府中馈,又甚得王爷喜爱,进府更是早于瑶箐,瑶箐这样行礼,是应该的。” 孙瑶箐笑得秀气可人,一双眼眸很是灵动:“瑶箐还想着,日后能给姐姐奉茶呢。” 能得侧妃奉茶,那谢南书得坐上正妃之位才行。 孙瑶箐这句奉承的话,让谢南书看着她笑了。 原来,她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打今日起,这瑾王府恐怕就要热闹起来了。 第67章 偷溜出府 这新人入府,确实会向府中资历老一些的妃嫔送拜礼,但是按礼制,应该是在侍寝后再来。 孙瑶箐进府当天正确的做法应是闭门不出,等着晚上侍寝,第二日起早再来拜见谢南书。 而若一进府就被冷落,一直没侍寝的话,那就应该等着,等过了七天,再挑个黄道吉日上门拜见。 而眼前的这位孙侧妃,却是连今天这一天都没有等,直接就上门来了。 看她举止端庄,一副名门之后的做派,是不可能不懂这些规矩的。这此规矩理应在出阁之前,就由娘家的老嬷嬷亲自教导过的。 现在她这么做,不是她不懂,而是她根本不想守这规矩。 这也说明,她预判今晚穆云峥是定不会去她那小院的。 所以她此刻出现在谢南书面前,分明是在主动出击。 而且她那看似在恭维谢南书的话,却更让谢南书看明白了,她是为争宠而来。 因为那句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在试探。 她在试探谢南书,看他有没有想当瑾王正妃的野心。 入府第一天,她就如此这般,这只能说明,她是冲着瑾王正妃之位来的。 又或者,她是冲着穆云峥来的。 想明白了这些,谢南书仍旧冲着孙瑶箐笑道:“姐姐我也只是比妹妹早入府一段时日罢了,哪有资格喝妹妹你的敬茶?妹妹你快别拿姐姐我打趣了。” 孙瑶箐也笑:“姐姐入王府,那是皇上圣旨赐婚,王爷奉旨以正妃半礼迎姐姐进门,还在门前射轿迎的新人,可谓是风光无限。若姐姐都没资格喝瑶箐的敬茶,那这满京都就更无人有这资格了。” 嗯,这个马屁拍得更响了。 谢南书笑意更深。 “嗯,听妹妹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没想到谢南书会这么回答,孙瑶箐脸上虽还在笑,但眼神却抖了抖,笑容也僵硬了几分。 谢南书视线扫过孙瑶箐带来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首饰盒。 见谢南书看过去,孙瑶箐连忙招呼丫鬟翠柳上前。 翠柳微微俯首,打开了首饰盒。 就见满满一盒子的珍珠,在屋内的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这盒珍珠品相委实不错。 谢南书本来没想过要收孙瑶箐的拜礼,但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谢南书又想收了。 俗话说,不收白不收嘛。 更何况,谢南书现在是真没有和她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了。 早收早点将人打发走。 “妹妹这礼可不轻啊,姐姐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能入妹妹的眼的。”谢南书让东枝接过首饰盒子,想了想吩咐道,“东枝,我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有一只王爷赏赐的玉镯子,你去取来。” 东枝行礼退下,将这盒珍珠摆放到梳妆台上,又去首饰盒中找那只玉镯子。 只不过她边找边在心里犯嘀咕,这只玉镯子,不是那日侧妃领着自己和袭春,在西市上买的吗?什么时候成王爷赏赐的了? 找到玉镯子,东枝连忙恭敬地走到两位侧妃身旁,双手奉上。 谢南书拿过镯子,拉过孙瑶箐的手,亲自为她戴上。 “妹妹这冰肌似雪,与这翠绿的镯子甚是相配啊。” 孙瑶箐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还真当她不识货呢? 这不就是普通的岫玉镯子嘛,如果真是王爷赏赐的,那这王爷也太抠门了吧。 自己送的那箱珍珠,随便拿出一颗就能买这种镯子几只了。 谢南书又夸了两句孙瑶箐的美貌,并嘱咐她日后定要尽心服侍王爷,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等等。 反正以前谢陈氏对谢长恭那些妾室们说过的话,谢南书随便捡了几句,说给了孙瑶箐听。 “妹妹初来王府,若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尽管说我与知,我定会为妹妹安置得妥妥当当的,让妹妹就如同在孙府一般。” 孙瑶箐听到谢南书这么说,连忙道谢。 “瑶箐谢姐姐疼爱,这瑾王府一切吃穿用度,在这满京城里都是顶好的,必定比我那娘家要好上百倍,瑶箐肯定吃得好,睡得香,姐姐就放心吧。” 瞧瞧,这小嘴儿多会说。 如果谢南书敢克扣她的份例,让她在这瑾王府过得不如在孙府,那就是在打穆云峥的脸了。 堂堂六皇子,竟让嫁进府中的侧妃,过得还不如在娘家的时候,那这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谢南书同孙瑶箐周旋够了,于是问了东枝一嘴:“东枝,现在什么时辰了?” 东枝也是个伶俐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计时的铜壶滴漏:“回侧妃,已经过了午时四刻了,您该午歇了。” 孙瑶箐一听,这是要送客了,连忙起身向谢南书行礼告退。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委实不想多待。 谢南书起身送她到门口,目送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别院院门。 回过身,谢南书就看到东枝在为他铺床。 东枝服侍他,的确是尽心尽力的。 谢南书想着,等送她离开时,除了给她卖身契还她自由外,一定还要给足她银子傍身,让她能够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因为谢南书睡觉从不用人伺候,所以东枝铺完被褥就行礼退下了。 袭春正带着二等丫鬟们在绣房缝制秋装,东枝正好趁这空闲时候过去帮帮忙。 谢南书见东枝出了小院,就转身走到里侧的屏风后,换了一身适合出门的裙子,然后戴上帷帽,拿好钱袋,偷偷出了他的侧妃别院。 瑾王府出入都需对牌,用以证明自己是王府中人。 谢南书现在拥有着协理王府之权,对牌他那儿有的是,是以他成功用对牌出了王府后门。 之后他便雇了顶软轿,坐着软轿去了京城有名的成衣铺。 在成衣铺中,他选了一身合体的男子衣服,付了钱后,他便去成衣铺的后院空房中换上了。 再洗去了脸上女妆,重新将头发束起套冠,谢南书改回了连他自己都许久不曾见过的男子模样。 他知道有暗卫在跟着自己。 所以他才特意挑选的这间整个京城里最大的成衣铺。 铺子大,衣服鞋子样式多,客人就尤其多。 谢南书仗着新买的衣服不惹眼,故意混进了成群结队的客人堆里,低着头跟着人群一起涌出了成衣铺。 这次派来保护谢南书的暗卫,比上一次那四个还要能力出众。 要不是谢南书将脸涂得暗沉,又在脸颊点上了成片的麻子,再加上装成了跛脚,他还真就很难逃脱掉暗卫的跟踪。 第68章 勾栏听曲儿 谢南书如今不止身形矫健,耳目之力也远超从前。 他七拐八拐穿街走巷,直到钻进一条幽深的胡同内,确认周围再没人跟踪,这才从胡同另一头现身。 出了胡同的谢南书,脸上已然恢复本色没了麻子,也不再跛脚。 他低着头,快速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了城南,在一座宾客云集的青楼前住了脚。 这座青楼有三层高,门前匾额上镌刻着“藏香阁”三个大字。 字体行云流水,雄健洒脱,字底描红,字边描金,袝得这座青楼颇有了几分高雅的味道。 门前头戴绿头巾的龟公,见到谢南书抬头打量着店名,又看他气度不凡,立刻殷勤地走上前来。 “客官,您要不要进来喝杯酒听个曲儿?我们这藏香阁虽不敢说京城第一,但无论是姑娘还是小倌,那都是个顶个的水灵雅致,保管什么样风情的都有。” 这绿头巾的龟公专职就是拉客,见谢南书虽是生面孔,衣着也不甚华丽,但却气宇轩昂,双眼有神,一看就不像没钱的样子。 龟公伸手,打着向楼内引领的手势,笑得一脸热情:“客官,您进来尝尝鲜儿,小的给您安排个雅致的上房,保管您满意。” 谢南书第一次光顾青楼楚馆,颇有些放不开,但又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就又顾不上什么了。 他冲那龟公一点头,抬步就迈进了大门。 整个一楼大厅场地极大,大厅上方的空间直达三楼,房顶垂下无数漂亮的镂空灯笼,到了晚上燃起来定会满堂生辉,亮眼极了。 谢南书随着那个龟公一路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还没等坐下,就有头戴棕色头巾的大茶壶,随后跟进来上了热茶和几样小点心。 还别说,这藏香阁里的小厮倒是机灵。 谢南书不想露怯丢人,于是一掀衣袍后摆,直接在盖着锦缎的凳子上坐下了。 那龟公立刻上前为他倒茶:“客官,您是想听姑娘唱曲儿,还是想看小倌抚琴?我们这儿的姑娘和小倌个个都会才艺,包您满意。” 谢南书想了想:“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头牌姑娘,名唤苏小小?” 龟公连忙陪笑:“我们这儿确实有位苏小小姑娘,但她现在已是我们这藏香阁东家的人了,已经不出来接客好几年了。您若是喜欢苏姑娘那样的女子,小的去给您唤上几位来,您选上一选如何?我们这儿的姑娘品貌那都是极好的。” 谢南书摇头:“我只想见见苏姑娘。” 龟公连忙又哈腰陪笑:“哎哟客官,真不是小的怠慢您,您来的属实不巧,苏姑娘她今儿不在店里,她去普华寺进香去了,想必回来也得快过卯时了。” 快过卯时,那天就黑透了。 这还真是不巧极了,谢南书心里长叹口气。 既然今日见不到,他就不想在这儿耽搁时辰了。 自钱袋中取出两块碎银子,一块放在桌上,一块递给龟公,谢南书起身就往外走。 “小的谢客官赏。”龟公接了赏银,笑得更加灿烂,连忙跟上,恭敬地送谢南书出去:“客官,用不用小的知会苏姑娘一声,说您白日来找过她?” “苏姑娘明日还会外出吗?”谢南书边往外走边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如今这苏姑娘是我们这儿的半个掌柜,小的可不敢过问苏姑娘的行踪。” 谢南书想了想道:“那就劳烦你和苏姑娘说一声,我明日上午过来。” 龟公连忙应了。 谢南书不敢在外逗留过久,只想着赶快返回王府。 谁知他刚拐过回廊,走到楼梯口处,就看到一伙男人说说笑笑地进了藏香阁正门。 这伙人虽然穿着常服,但谢南书一眼就认出了打头那几人是谁。 他连忙转身往回走。 龟公虽然一头雾水,但仍是尽责地跟着谢南书返回了雅间。 谢南书重新坐下:“你挑个温柔话少的姑娘来给我抚两首曲子吧。” 他又掏出块碎银子赏了那龟公。 龟公只道是谢南书临时改了主意,立刻再次谢过赏,笑着退下去了。 桌上茶水糕点仍在,谢南书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楼下刚来那伙人,有三个都是穆云峥的伴读,其余几人谢南书虽不认得,但一看穿着就不会出自普通人家。 自己现在理应在谢府禁足,若被那三个伴读发现自己来了这藏香阁,那不出半日,穆云峥定会知晓。 先不说穆云峥会不会因此动气,只是叫自己去他面前领责,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他又没有分身术,做不到既在王府后宅持家,又去穆云峥面前露脸。 不一会儿,一个眉目温婉的女子抱着个琵琶进了雅间。 她向谢南书款款施了一礼:“小女子婉婉,见过公子。” 谢南书点点头:“你会什么拿手的曲子,弹来听听吧。” 婉婉于是坐在靠窗的演奏椅上,纤指一动,琵琶的铮铮之声随之而起。 珠弦轻拢玉指寒,大珠小珠落玉盘。 宫商交织成雅韵,余音绕梁梦难删。 还真别说,这个婉婉弹的着实不错,谢南书听着很是享受。 一曲终了,谢南书看了赏,就让她退下了。 他点个姑娘弹曲并非为了助兴,而是觉得包了这雅间却什么都不做,会让人起疑。 婉婉走后,谢南书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个小缝,向大厅望去。 却见方才那三个伴读之一,此时正站在大厅之中,与一个巧遇的朋友交谈。 谢南书关上窗户,决定再等等。 这时敲门声响起。 “谁?” 之前伺候的龟公在门外殷勤问道:“客官,小的给您新带来一位姑娘,她唱曲儿是一绝,您可愿听上一听?” “不用了。” 谢南书来这儿本来也不是为听曲儿的,听一首也就够了。 谁知不多一会儿,那龟公又来敲门:“客官,小的给您带来一位小倌,长相斯文秀气,古琴弹得极好,您可要听上一曲儿?” 小倌儿? 这让谢南书本想再次拒绝的嘴一停。 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小倌怎么接客,顿时心生好奇。 思忖片刻,谢南书回道:“让他进来吧。” 第69章 小倌 门自外面向里推开,一位头戴帷帽身穿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怀抱古琴,走进屋来。 他摘下纱制帷帽,向谢南书行礼。 “关月见过公子。” 男子身量颀长清瘦,将一身白色绡纱穿得飘飘似仙,嗓音还清柔悦耳。 谢南书第一次见到男子能清雅脱俗至此,一时有些怔愣。 见那小倌俯身不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让他起身。 “起来吧。” 谢南书坐回到桌前,以伸手倒茶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那男子谢过后,直起身来。 他身后的龟公一见有戏,连忙适时插话:“客官,可要上壶好酒,配些小菜?” 谢南书点头:“成,你看着安排吧,酒不要太烈。” 龟公应声退下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谢南书看向那小倌:“你姓关名月?” 那小倌垂首答道:“小的姓边,名关月。” 边关月,这名字很有意境啊。 谢南书一听,眼前就浮现出一幅边塞月夜的画卷,这使得他立刻联想到了边关的苍茫与辽阔,雄伟与壮丽。 能起出“边关月”这样名字的人,想必是对边关充满着向往之情,亦或是曾在边关待过,对边关很是留恋。 “你都会弹什么琴曲?”谢南书问道。 古琴音色与琵琶不同。 琵琶音色铿锵明亮,更有穿透力,而古琴则更显深沉内敛,清幽淡雅,能使人听出一种厚重感。 边关月报了几首曲谱,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难度不低。 谢南书对眼前这人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茶壶很快就上来了酒菜,还体贴地在冰鉴里多加了一盆冰。 谢南书点了一首曲子。 边关月在窗边坐下,摆正古琴,指尖一压琴弦,抹挑勾颤打,琴音就似淙淙泉水,流泄而出。 谢南书端起酒杯,一边啜饮,一边看着他弹奏,竟然找回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惬意之感。 那边关月睫毛极长,浓眉大眼,估计祖上多少是有些异族混血。 谢南书看着他低头抚琴,突然就想到自己在穆云峥面前,定然也是这副样子。 低眉顺目,俯首帖耳,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原来穆云峥每次看向自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色。 谢南书突然与这边关月共情起来。 生为男儿郞,要么上战场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要么科举入士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不是身不由己,谁家好好的男儿会来这勾栏之地,以色侍 人。 再想到自己。 明明堂堂七尺之躯,却每日擦脂抹粉,穿裙佩钗,走路都要小步,捏物都得三指,这般男作女态,也不知还要熬上多久。 一时悲从心生,谢南书就多喝了几杯。 边关月一曲弹完,又接一曲。 直到第二曲弹奏完毕,他见客官仍未叫停,就抬头去看。 只见谢南书意兴阑珊,眉眼低垂,眸光里一片伤感之色。 边关月以为自己弹奏得不好,惹得客人不喜,连忙离了座位,跪在谢南书面前。 “公子,关月才疏学浅,琴技愚拙,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谢南书循声看向他,只觉他如此放低姿态,更招可怜。 谢南书俯身拉他起来,让他坐到桌前:“不要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可知道?” 边关月规矩的坐好,没有接话。 谢南书侧头去看他,见他垂首不语,立刻反应过来。 是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只有能真正行走在阳光之下,权势地位身份都被世人所承认的男儿,膝下才会有黄金。 像这边关月,像自己这般的人,如今连生存都在蝇营狗苟,膝下又哪来的黄金? 谢南书苦笑一声,把杯中酒昂头干了。 “为你赎身,银钱几何?” 谢南书放下酒杯,看向边关月。 边关月闻言一惊,他瞪大满是诧异的双眼,看向谢南书。 “怎么?你觉得我赎不起你?” 谢南书嘴角一扯,竟生出几分狂妄之意。 边关月连忙摇头:“关月不敢。” 他重新低下头:“关月卖身时签的是死契,需在这里做满五年。” 是了,世人皆蝼蚁,哪能想如何便如何? 边关月这样的好姿色,这藏香阁的东家怎么会签活契? 谢南书长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五年时间说长也不长,你要凡事隐忍,想办法保全自身。若五年后,你还愿跟我走,我便来为你赎身。” 边关月一听,立刻跪地再拜:“多谢公子垂怜,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谢南书起身,竟是有了些醉意,语意之间,满是萧瑟:“雁反无南书,寸心何由写。” 他仰头干尽杯中酒,将酒杯用力撴在桌上:“在下,谢南书是也。” 说完,谢南书将怀中的钱袋取出,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碗碟中作为饭钱,余下的直接放在了桌上:“我现在无力助你,这些银子你收着吧。” 他不再看向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脚步略微虚浮地走向门口。 拉开房门,谢南书随手抄起边关月挂在墙上的帷帽扣在自己头上,大步迈出门去。 有了帷帽遮挡,谢南书再不迟疑,快步下楼过厅,出了藏香阁的大门。 虽有些醉,但谢南书头脑是清醒的。 他回到那间成衣铺子,重新买了身女装,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换上,然后从后门返回了瑾王府。 回到小院,见四下无人,他成功溜回寝房。 见床帷和他走时的样子一般无二,他就知道东枝并未来打扰他,并不知他离开过。 他将帷帽和新衣藏进衣柜,换回了居府的常服,重新坐到镜前上好妆。 一切完毕,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身上酒意未散,他掀开床幔,将薄毯里的被卷推开,然后沉沉地往毯子里一躺,闭眼睡去。 那个被卷是他离开时卷起来,放进薄毯里伪装成他在熟睡的被子。 因着微醺,这一睡,谢南书直到穆云峥回府都还未醒来。 穆云峥抬手制止了门口的东枝,自己独自进到了屋内。 看着王爷进去了,可侧妃却还在睡,东枝急得不行。 可王爷不让她进去通传,她是干着急也没办法。 进到里屋,穆云峥就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这让他好奇地一挑眉。 要知道,他与自己的这位爱妃同榻共眠这许久,还从未听到过鼾声呢。 他走到床前,挑开床幔,就看到眸眼紧闭的谢南书双颊绯红,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极沉。 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原来是吃醉了酒,穆云峥宠溺地一笑,随即坐在了床沿处。 第70章 只能宠着 穆云峥望着谢南书酒气蒸腾的脸蛋儿,很想上去咬一口。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伸手抚开谢南书脸侧的几缕碎发,穆云峥俯下身,将嘴唇凑到了他的脸蛋儿旁。 结果,嘴唇刚贴上,穆云峥的动作就止住了。 他眉头一皱,稍微抬起些身子,直直地盯着谢南书。 为什么他的爱妃身上会有香味儿? 他又凑近闻了闻,淡淡的酒香之中,确实混着好几种香气。 这香气闻着,怎么如此像勾栏瓦舍里那些女人的胭脂水粉味儿? 穆云峥掐住谢南书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得朝上,与自己相对。 莫非他的爱妃今日离府了? 可方才东枝明明说,今日谢侧妃苏醒后,只是见了见孙侧妃,再之后就睡下了。 穆云峥再次俯身去闻谢南书身上的酒气。 嗯,他的谢侧妃确实出府了,王府酒窑中根本没有这种酒 。 这酒是藏香阁特酿的醉花吟,因为加了茉莉花、黄冰糖、枸杞和红枣,所以香味浓郁、清甜回甘,穆云峥喝过多次。 被掐着脸颊不舒服,谢南书皱起了眉头,小声哼哼了两声。 穆云峥见状松了手。 他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向外沉声问道:“谢侧妃今日出府了,你们几人可知?” 六名暗卫自各个隐匿处现身,瞬间跪在了小院内。 为首的二十一号冲穆云峥一抱拳:“回主子,谢侧妃今日换了丫鬟的服饰,拿着对牌从后门出的府,属下几人发现后跟上去了。” 他顿了顿,喉结抖了两抖才又继续说道:“可跟到成衣铺子后,就跟丢了。属下几个也四处寻找了,但都没有找到人,后来赶回府中却发现,谢侧妃她又回来了,并且已在房中歇下……” 说完,他就同其余五人一样,以头触地,再不敢动。 “连个不会武的人都能跟丢,看来,你们的暗卫功夫真是白练了。”穆云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你们回暗卫营吧,每人鞭五十,重新练过再来本王跟前伺候。” 二十一领命,带着身后五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施展轻功走了。 穆云峥关上窗户,重新坐回谢南书身边,暗暗磨牙。 小家伙真是长本事了,竟然能甩掉二十一号的追踪,这可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这牙越磨越生气。 穆云峥再次俯下身,将脸凑近谢南书。 这次是真咬了,而且是毫不留情地咬。 谢南书迷迷糊糊间,就觉脸上一疼,可这醉花吟后劲实在太大,他是感觉到疼了,但随后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穆云峥本就在生气,一看谢南书醉成这样,更是气上加气了。 好啊,这么咬都不醒是吧? 穆云峥再次磨了磨牙,又把头低下去了。 这次不咬了,改亲,从额头到眉毛,从眼睫到鼻尖,从嘴唇到下巴,从锁骨到肩头…… 穆云峥就这么一路亲下去了。 而且到了肩头和锁骨处,他更是使劲儿地亲吻吮吸,誓要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 谢南书被他闹得又哼哼了两声,但仍是没醒。 穆云峥这回不仅仅是来气了,简直是要气炸了。 他堂堂瑾王侧妃甩掉暗卫偷溜出府还不算,竟然还去京城有名的青楼喝花酒。 他现在特别想把眼前这位睡得正香的美人摇醒,他想问问自己这位宠妃,藏香阁的酒好喝么?花娘小倌好看么?唱得曲儿好听么? 可谢南书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就任他这样折腾都不醒。 穆云峥微微抬起头看着谢南书的醉颜,恨不得再狠狠咬上几口,可终归舍不得。 于是他低下头去,直接压上谢南书的两片嫣红,唇齿厮磨。 半天过去,穆云峥觉得不过瘾,于是直接用两指掐上谢南书的下颌,微微向下一压,就迫使谢南书张开了口。 长舌直入,到处征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舌尖齿根无一处放过。 尤其是那软软嫩嫩的沾染着酒香的舌尖,更是让穆云峥流连忘返,久久不舍得放开。 直到谢南书烦不胜烦,最终被闹得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过来,穆云峥才意犹未尽地抬起了头。 谢南书一看清是穆云峥,立刻皱眉去推他:“莫要闹我,我困得厉害……” 穆云峥本想着,既然已经醒了,他正好问问这人白天是不是真去了藏香阁,真去喝花酒听小曲了。 可谁知谢南书再次双眼一闭,就又睡过去了。 这回可是把穆云峥真气着了。 他伸出手到谢南书额头,想狠狠弹他一指头,可比划了半天,终是放下了手。 穆云峥就那么瞪着眼睛盯着谢南书看,可直到最后,他这憋了半天的火,到底还是没发作出来。 只因谢南书一个翻身,脑袋一歪,拱进了他怀里。 拱进去后,谢南书的脸还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又睡着了。 穆云峥咬牙切齿…… 但他也就只能咬牙切齿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自己的侧妃自己除了宠着,还能怎么着? 只是…… 穆云峥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念经:本王是个正人君子,本王不能趁人之危,本王是个正人君子,本王不能趁人之危…… 如此往复了百十来遍吧,火可算熄了。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起身下床脱了外衣,换了软薄的里衣,又重新上了床榻, 他将谢南书捞进怀里,又在谢南书的额头亲了亲,这才闭眼睡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 谢南书醒过来时倒没有头疼欲裂,看来那醉花吟确是好酒。 只是他刚坐起来时,还以为现在是晌午时分,急得他连忙掀毯下床。 由于太过着急,他险些从床榻上摔了下去。 幸好屋内东枝在,她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谢南书。 “侧妃您慢着些,莫要着急。” 东枝蹲下身,替谢南书穿鞋:“王爷已经去上朝了,侧妃您不再多睡会儿了吗?” 谢南书连忙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东枝拿了衣裙伺候他穿上:“刚刚过了辰时一刻。” 太好了,还没晚! 谢南书长出了口气。 “你们怎么没人叫我起身?” 谢南书对镜整理颈间的珠帘和耳饰,为怕穆云峥发现问题,这两样饰品他就是睡觉都不摘的。 嗯? 这锁骨上怎么会有吻痕? 谢南书凑着镜子近些。 一个,两个,三个…… 这肩头怎么也有? 原来穆云峥昨晚闹腾自己,不是自己在做梦! 他昨晚这样,怕是欲求不满了。 谢南书反应过来,瞬间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亏这穆云峥磊落端方,即使昨夜那般情形,也没有趁人之危。 这若是换成别人,就自己昨晚醉的一塌糊涂的样子,岂会只抱着自己老老实实睡觉? 这瑾王千岁,果然是德行兼备,真乃君子之风! 谢南书不禁在心里赞叹道。 “王爷说您昨儿个饮酒了,不让我们吵您,说让您多睡会儿。” 东枝去门外叫了小丫鬟们送水来。 谢南书梳洗完毕,坐下来用早膳,一边用一边在心里琢磨,今天上午要怎么才能独自出府去。 放下筷子,谢南书刚起身,眼角余光就扫到了门口外侧伫立着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他看着甚为熟悉。 走到门口一看,竟是蒋青。 谢南书不解:“蒋护卫,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今儿怎么没跟在王爷身边?” 蒋青连忙转身抱拳,对谢南书低头行礼:“回谢侧妃的话,蒋青奉王爷令,从今天起负责护卫侧妃您的安全。” 谢南书手里的帕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第71章 胸大无脑 谢南书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本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窗外,越看蒋青越心堵,越看日头越着急。 他就一个小小的侧妃,这穆云峥竟然直接派暗卫首领过来,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 这也说明,他昨日偷偷出府的事,穆云峥已经知道了。 但穆云峥并没有当面问他,反手却派了蒋青过来,也不知道这穆云峥是几个意思。 和苏小小之约是定在今日上午,这眼看都过了辰时四刻了,再不抓紧时间出府,只怕那苏小小又要离开藏香阁了。 可是现在蒋青在小院里值守,暗处肯定也有他的手下。 这要怎么做,才能甩掉他们离开瑾王府呢? 谢南书想得头发都快白了。 目光落在书卷上却并未聚焦,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相互搓着。 搓着搓着,谢南书突然眼眸一亮。 有了,三十六计之第十五计——调虎离山! 可要怎么调走蒋青他们呢? 谢南书正继续琢磨着呢,东枝进屋来禀,孙侧妃前来请安。 谢南书笑了。 这可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啊! “这外面日头这么大,怎么能让孙侧妃久等呢,快快迎孙侧妃进来。” 东枝乍见谢南书突然对孙瑶箐这么热情,惊得眼珠子差点脱眶。 她家主子什么时候和这孙侧妃感情这么好了? 活脱脱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的模样。 但东枝只敢腹诽,面上可不敢显出分毫。 她连忙出屋将孙侧妃请了进来。 孙侧妃还是那般恭顺模样,一颦一笑都透着柔媚:“见过玉荛姐姐,姐姐安好。” 演戏嘛,谢南书拿手。 他连忙笑容满面地起身,亲自上前搀扶她起来。 “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这府中就你我姐妹二人,咱们不用这般生分,一见面就拜来拜去的。” 头次见谢侧妃与自己亲热得过分,孙瑶箐一时没绷住,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自在地抖了抖。 谢南书就当没看到,转身引着她往桌前来。 “妹妹快来坐,我这正觉无聊呢,你就来了。” 谢南书招东枝去取棋盘,他笑着对孙瑶箐道:“妹妹快来陪我手谈两局,我这看书看得眼睛都疼了,瞧着书上那字都是重影儿的。” 谢南书太热情,孙瑶箐根本张不开嘴拒绝,只能陪他对弈起来。 谢南书在谢府学堂里,是对君子六艺下过苦功夫的。 所以孙瑶箐的那点棋艺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连下两盘,孙瑶箐就连输两盘,而且输得极快。 谢南书观察着孙瑶箐面色,知她已经不想再下了。 正好,他也想速战速决。 “哎,瑶箐妹妹,你可喜欢赏花赏鱼?”谢南书将掌中棋子扔进棋盅,“姐姐带你去花园逛逛吧,你这昨日刚进府,姐姐也顺便带你熟悉一下这瑾王府。” 孙瑶箐心想,去逛花园总比下棋有意思,就笑着点头应了。 两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打伞,说说笑笑地就往花园去了。 “姐姐,你这个子可真高,我好像才刚刚到你耳垂那里。”孙瑶箐用绢帕捂嘴一笑,“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寻常女子都没你这么高呢,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孙瑶箐看似无意一提,谢南书却明白,这是在笑他傻大个呢。 谢南书也笑:“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太祖帝的后宫嫔妃中,就曾有个颇为受宠的贵妃,也是身量很高,是当时后宫嫔妃中第一高的。因着她身量高,太祖帝还特意为她作了十几幅画作,在当时还曾传为一段佳话呢。” 孙瑶箐的笑意淡了几分。 这太祖帝的宫闱密事,她一个吏部都事的女儿怎么会知道? 而这谢玉荛会知道,不用问,定是瑾王讲给她听的。 孙瑶箐在袖子里,狠狠地扯着帕子。 昨晚本应是瑾王与她第一次圆房的日子,可瑾王不仅没去她那儿,反而去了谢玉荛那里不说,甚至连派个下人去看看自己都不曾。 这瑾王是明摆着在打自己的脸呢! 现下这瑾王府,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穆云峥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个谢玉荛一人!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嫁进瑾王府来了,这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只要成为了穆云峥身边的女人,得到他,只是早晚的事! 谢南书看着这孙瑶箐神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简直想笑出声。 就她和德妃串通的事,穆云峥就算在救她当天没想明白,过后也会想通的。 就冲她当天落水时,穿着自己那条湖蓝色的衣裙,再加上昨日刚进府就主动来自己面前现眼,她就不可能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二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后花园。 “妹妹你快看,”谢南书看着鱼群,笑得是真开心,“这些锦鲤嘴可馋呢,我有空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喂它们。” 孙瑶箐顺着谢南书的手指,看向那池塘里的鱼群。 “这些鱼可真够肥的。”孙瑶箐微微俯下身,用手里的帕子在水面上甩了甩,吓得鱼群顿时四散开来,“姐姐可别喂太多了,别把它们养成猪了。” 谢南书笑:“真养成猪了,那就抓上来两条烤着吃,肯定香极了。” “烤着吃?”孙瑶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不会生气吗?” 谢南书本来就是故意逗她,见她信了,连忙转身往前走,生怕她看到自己这一脸的笑反应过来。 他摆摆手:“不怕的,这里鱼这么多,少个一条两条的,王爷发现不了。” 孙瑶箐嫌弃地看了一眼谢南书的背影。 观赏鱼都想着抓来吃,这谢侧妃还真是够馋的,哪有一点儿掌家者的样子。 “妹妹快来,你看这些花多好看。”谢南书站在花圃边上冲孙瑶箐招手。 花圃建在花园的后半园,离花园后门较近。 孙瑶箐方才还在低头看鱼,都没注意谢南书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但那花圃里的花,确实开得极艳,孙瑶箐就带着丫鬟走过去了。 谢南书指着一种花对孙瑶箐道:“你看这花,开得漂亮吧?它叫一夏红,就开这一夏天,把它掺在面里做糕点吃,特别香甜。赶明儿袭春再做时,我让人给你送些,你尝尝。” 孙瑶箐面上笑着应和,心里却满是鄙夷。 这谢玉荛张口闭口都是吃吃吃,也不知道瑾王到底看上了她哪里? 就图她这张脸吗? 难不成这谢玉荛就是个花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难道瑾王殿下大家闺秀见多了,口味变得与众不同,独独就喜欢这样胸大无脑的? 孙瑶箐扫了一眼谢南书的胸。 这胸哪儿大了? 只能说是有,和大根本不沾边儿好吗? “妹妹想不想看看王爷的宝贝们?”谢南书的声音打断了孙瑶箐的胡思乱想。 孙瑶箐看过去,就见谢南书正一脸献宝的表情,指着花园的后门。 “这里都是王爷的宝贝,他心情好时,就会来这里待好久,他都不让我来这里。” 谢南书一咬下唇,露出个调皮的笑,手里提着个钥匙串冲孙瑶箐晃了晃:“不过,你若想看的话,我有这个。” 难道这里是穆云峥的私库? 穆云峥竟然连他私库的钥匙都给这谢玉荛了! 孙瑶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谢玉荛,真是招人恨! 但堂堂瑾王千岁的私库,孙瑶箐确实好奇。 那里肯定有着许多的珍奇异宝,有着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想到这儿,孙瑶箐两眼放光地点点头,故作乖巧地笑着说道:“那姐姐前面带路吧,妹妹跟着姐姐开开眼界。” 第72章 马屁不穿 谢南书知道孙瑶箐打的什么主意。 她是既想看宝贝,又不想担责,所以才让谢南书前面带路,出了事也好推到谢南书身上。 谢南书将钥匙揣入袖中,转身推开花园后门,率先往里走。 这串钥匙,和这里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故意让孙瑶箐想歪的。 孙瑶箐要是不来这里,就没法出事,不出事他就没法离开王府。 事必须要出,锅也得给孙瑶箐来背。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谢南书还真心疼了孙瑶箐一瞬。 但没办法,谁让她上赶子三番两次地来自己面前找不自在呢? 就她送来的那盒珍珠,明明是好东西,可却是被兰菱花汁浸泡过。 兰菱花是种能让女子难以受孕的中草药,它比麝香药性更强,可味道却极淡,几乎约等于没有。 如若不是谢南书的嗅觉灵敏得异于常人,还真闻不出来。 女子都爱珠宝,这么美的一箱珍珠,换作哪个女子都会将其做成项链或者其他首饰佩戴在身上。 这一招,足见孙瑶箐心计之歹毒。 可惜她孙瑶箐棋错一招,她不知道瑾王的谢侧妃是名不折不扣的男子,不仅对珍珠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真佩戴了那些珍珠,也并不影响什么。 但孙瑶箐出手了,他谢南书总得还她一手才叫公平不是? 孙瑶箐跟在谢南书后面,东看看西看看,对这里有什么很是期待。 过了门,就是一进小院,院子很宽敞,东西北三侧都是房舍。 有两个仆役正在打扫院子,见到谢南书和孙瑶箐连忙行礼。 谢南书摆摆手,免了礼:“我和孙侧妃甚是无聊,从花园闲逛到了这里,我见王爷平时有空的时候就往这里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其中一个仆役连忙弯腰答道:“回谢侧妃,这里是王爷的狮虎园,养的都是王爷的爱宠。” “狮虎园?”谢南书佯装害怕,后退一步,“这里难道有狮子老虎这些猛兽吗?” 那名仆役连忙摇头:“谢侧妃莫怕,这里没有狮子,老虎倒是有一头,是王爷在去年秋狝时狩猎所得,其余都是黑熊、豹子、猎犬等四脚兽,还有一些飞禽。” 谢南书看了一眼孙瑶箐,她一听这里有老虎等猛兽,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们敢养老虎豹子什么的,它们不吃人吗?”谢南书故作好奇。 仆役答道:“老虎、黑熊和豹子都用纯钢所制的粗锁链拴着,不怕的。而且这些猛兽养的时间最短的也近一年了,身上的野性已经去的差不多了。” 一听猛兽都被拴着,孙瑶箐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谢南书看这仆役挺机灵的,随口问道。 “小的名唤王虎。” “你名字里有个虎字,那只老虎是不是也是由你在养着?”孙瑶箐似乎不怎么害怕了,也插口问道。 王虎连忙向她行礼:“回孙侧妃,正是小人在养着。” “那这园子里,都是这些猛兽吗?”孙瑶箐瞧了一眼对面的房舍,“就没点我们女子喜欢看的?” “有的,孙侧妃。”王虎一指东侧屋舍,“那里养着两只粉色的兔子和五只白狐,还有三只梅花鹿。” 他又指向西侧的屋舍:“那间屋里养着七只鹦鹉,九只孔雀,还有几只八哥,老鹰也有几只,但老鹰没有鹦鹉漂亮,也没有八哥会说话讨人喜欢。” 一听说有几只孔雀,孙瑶箐就眼睛一亮。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看过孔雀。 “那我们能看看孔雀吗?”孙瑶箐看了谢南书一眼,见他也点头,就接着问向王虎,“孔雀不啄人吧?” 王虎连忙摇头:“孔雀在屋内的笼子里,每天我们都按时放到院子里来让它们活动,这养了一段时间,它们已经不主动攻击人了。” 孙瑶箐一听高兴极了,本来是想看看瑾王的私库,现在私库看不成,看看孔雀也是好的。 “那你们现在能将孔雀放出来吗?”孙瑶箐问王虎,“我们姐妹两个想看看。” 王虎哪敢说不行,立刻带人去准备了。 几个仆役一起,用一人多高的网子将院子圈起来一半左右,确认安全了,这才将孔雀放了出来。 平时他们放孔雀出来是不用圈起来的,这圈地的网子还是他们去杂物库里现找出来的。 九只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挺着高傲的脑袋在地面上走动起来。 它们颜色花纹各异,绿色、蓝色、金色、白色等等各色都有,尤其再被明媚的阳光一照射,色彩就更加艳丽斑斓,璀璨夺目。 看得孙瑶箐高兴极了。 她在想着,等见到瑾王的时候,定要讨上几只孔雀的翎羽来做首饰,戴在头上一定美极了。 在网子里转了几圈,为首的那只孔雀就格外注意孙瑶箐,一直盯着她看。 可能是由于孙瑶箐长得美丽,一身碎花裙子也鲜艳得很,再加上她插了满头珠翠,头部一动,那五颜六色的钗环和步摇就要晃上几晃,所以格外吸引孔雀的注意力。 没过多久,为首的那只孔雀就身子一抖,展开了身后长长的尾屏。 这只孔雀展了尾,其它孔雀纷纷跟着抖动起来,不多时,九只孔雀竟然都将尾羽展成了巨大的扇子,还不时地抖动着,那画面简直美极了。 孙瑶箐都看得呆了,下意识地向围网靠近了两步。 谢南书见状,却开始慢慢向后退去。 王虎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九只孔雀同时开屏,很是稀奇。 这孔雀是临国才进贡来没两个月,王虎等人对孔雀的习性还没有完全摸透。 平时这几只孔雀也就偶尔一两只、两三只轮流展尾,所以面对这突然九只孔雀尾羽全开的场面,王虎几人也不明白情况。 谢南书看到有两三只孔雀已经开始频繁地抖动尾羽,并且低下了头部,他连忙又向后悄悄退了几步。 给孙瑶箐打伞的丫鬟,正在陪同孙瑶箐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孔雀,一见前面这几只孔雀作出了低头的动作,连忙拍起了孙瑶箐的马屁。 “侧妃您快看,”那个小丫鬟指着那几只孔雀笑道,“它们好像在向侧妃您 低头行礼。” 孙瑶箐一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孔雀不光长得漂亮,没想到还是通人性的。” “可不是。”那丫鬟指着其中一只离她们二人最近的孔雀道,“侧妃您看,这里数这只最漂亮,也属它头低得最低,它应该是这群孔雀里的王,在向王妃您 道喜呢。” “给我道什么喜?”孙瑶箐一听小丫鬟的话,又向前迈近两步,靠近去端详那只孔雀。 “自然是贺喜侧妃您嫁入了瑾王府呀。”丫鬟贴近孙瑶箐小声说道。 孙瑶箐一听,笑得更开心了。 在她们二人面前,离得最近的那只孔雀抖动得更加快速,整个尾巴开到最大,华丽得简直没法形容。 孙瑶箐是越看越喜欢。 王虎等人觉得这几只孔雀应该没这么通人性,但听见丫鬟的话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声提醒她们二人:“孙侧妃,您还是往后站一站比较好,我们几人从没见过这些孔雀这般样子。” 小丫鬟白了王虎一眼:“你没见过,那是因为这些孔雀没有见过我家侧妃。如今见到了,它们自然要臣服于我家侧妃的美貌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孙瑶箐对小丫鬟此时的马屁很是受用,她更加认真欣赏起了那些孔雀如集体舞般的开屏,看到越多的孔雀加入进来,越是笑得满意。 谢南书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给了自己丫鬟一个眼神,指了指头上的伞。 那丫鬟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收了伞。 谢南书便领着她,悄悄地不停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花园门口。 谢南书望着网内为首的那只孔雀,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第73章 姐姐花样儿多 随着谢南书默数到一,网子里打头的那只孔雀正好蓄力到底。 它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尖锐的光芒,颈部羽毛瞬间支楞起来,低沉鸣叫的同时,拍打着翅膀朝着孙瑶箐猛地冲了过来。 孙瑶箐吓得向后一缩,打伞的小丫鬟连忙伸手护住了她。 因为网子的阻挡,孔雀撞到了网子上,并没有伤到孙瑶箐。 见孔雀根本过不来,孙瑶箐这才长出了口气,拍着胸脯瞪着那只孔雀。 “这畜生就是畜生,真是养不熟的东西。”孙瑶箐动了气,指着王虎喝道,“你去,把这只要啄我的,给我乱棍打死!” 王虎哪里敢,连忙向她抱拳行礼:“孙侧妃息怒,这孔雀是陛下赏赐给王爷 的,动不得的。” 孙瑶箐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陛下赏赐了这么多,打死一只,和养死一只有什么区别?你就说它突然不思饮食,无药可医而亡不就行了?” 王虎连连摆手:“孙侧妃,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孙瑶箐气得大骂:“真是个废物!连这等小差事都办不了,这王府留你何用?” 王虎不敢辩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听骂。 谢南书看着网中几只孔雀的状态,知道时机成熟了,连忙打开了花园的大门。 那只为首的孔雀撞在网上,对着网啄了几口后,突然后退几步,然后拍打着翅膀就腾空而起,试图飞过网来。 其他八只孔雀这时也纷纷振翅,离地而起,一齐朝着网子飞冲过来。 一只孔雀撞不开,不代表九只孔雀还撞不开。 本来这网子就是临时搭成的,牢固程度只能说一般,一只孔雀还能拦得住,这九只孔雀一起行动,眨眼间就将这网子撞得倒向了孙瑶箐的方向。 孙瑶箐连忙惊叫着抱头逃窜,那名给她打伞的小丫鬟此时也顾不得她了,也是抱着脑袋只管低头,边叫边逃命。 这九只孔雀没了网子的束缚,立刻在这小院里横冲直撞,得谁啄谁。 王虎连忙带着几个在场的仆役去抓这些孔雀,但根本就抓不住。 因为不懂饲养方法,这九只孔雀没有一个剪过羽翼,全部都能振翅飞动。 一时间,小院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为谢南书打伞的小丫鬟也吓得抱着脑袋,尖叫着冲出了大门。 蒋青带着暗卫本就在花园里守候,一听狮虎园里沸沸扬扬、慌作一团,连忙冲狮虎园的大门跑去。 结果蒋青就和里面刚刚冲出来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蒋青连忙抓住小丫鬟的肩膀,大声让她冷静下来:“别慌!你先冷静一下!里面到底怎么了?谢侧妃呢?她在里面吗?受伤了没有?” 小丫鬟说话都不利索了:“谢、谢侧妃在、在里面,那些孔雀飞出来了,它们要吃人啦……” 蒋青连忙将她丢给身后的一名暗卫,带头冲进了小院里。 他身后的其余暗卫立刻跟上。 谢南书贴着大门边石墙的垛子后面躲着,一边观察着大门口,一边留意着院子内的战况。 蒋青冲进院内,就被漫天飞舞的鸟毛呛得皱起了鼻子。 院子里面,人和孔雀已经乱成了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群孔雀真是谁来啄谁,高兴了连自己同类也一起啄,那场面混乱得根本没法看。 蒋青只能冲身后六名暗卫连打手势,让他们先捉孔雀,再救人。 六名暗卫立刻行动,每人各奔一只孔雀冲去。 蒋青满场寻找谢南书的身影,但此时他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通过衣服颜色简单地区分男女。 谢南书眼看着蒋青冲孙瑶箐跑过去了,立刻弯下腰,快速冲出了小院的大门。 他丝毫不敢耽搁,仗着熟悉王府,走最近的小路回了寝房,快速换了衣服,拿了对牌和钱袋,将帷帽扣在头上,就奔后门而去。 此时的东枝和袭春,都早被谢南书安排去绣房赶做秋衣去了,所以谢南书毫无阻碍地就来到了后门。 门房一见对牌,就直接开门放行了。 谢南书照比上次那样,买了男装换上,及时赶到了藏香阁。 昨日的那名龟公一见谢南书,立刻将他往三楼上领:“公子,我们苏姑娘正在里面等您呢。您这来得真及时,一会儿苏姑娘就要出门去采买了,您再晚来半个时辰,都遇不上她了。” 到了三楼最里侧挂着无字牌的房门前,龟公一哈腰,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请。” 谢南书看着关闭的房门,抬起手来“咚,咚咚”敲了三声。 里面响起一道娇柔动听的女子声音:“公子请进。” 谢南书推开了房门,迈步走了进去,龟公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门内垂挂着一片粉色的珠帘,随着谢南书伸手挑起,珠帘晃动相撞,发出一片清脆的声响。 入目的墙上挂着两幅名家的字画,其中一幅竟然是吴道子的真迹。 再往里转,就看到一架古琴临窗而立,琴上的丝绦混编着金珠,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闪着金色的光晕。 里侧梳妆台旁,一位身穿织锦纱裙,身段曼妙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 她的腰间系着一条柔软的丝带,上面缀满了宝石和珍珠,随着她转过身来,那些宝石和珍珠争相撞击,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可是公子与小小相约今日一见?” 那女子长相秀美,说话展笑间,一口牙齿白如扇贝,甚是好看。 谢南书连忙抱拳一礼:“在下谢南书,约苏姑娘一见,是有事相求。” 苏小小起了身,向谢南书走来,腰间叮当作响:“谢公子找小小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她站在谢南书对面,谢南书就看到了她眼角两条极淡的细纹。 想来,这苏小小虽名唤小小,但年纪却已不小了。 “在下想找自己的双生胎妹妹,她已失踪一月有余。” 苏小小看着谢南书媚笑:“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小小这藏香阁里,可没有长得如公子这般好看的姑娘,公子恐怕找错地方了。” 谢南书垂下目光,不再看苏小小的脸:“在下是经人介绍来的。” 他伸手入怀,掏出钱袋,自钱袋里取出一枚铜钱,递到苏小小面前。 这枚铜钱比寻常百姓使用的铜钱大了一倍不止,上面雕刻的字体全部用朱砂涂红,铜钱上还挂着一条手编的彩色小绳。 苏小小看到这枚铜钱眸子一缩,伸手就夺了去。 她将这枚铜钱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好几遍,才抬头问向谢南书,脸上已然没了笑模样:“这是那个老不死给你的?” 谢南书一噎,嘴唇抖了抖才开口:“这是、这是我师父给我的。” “你师父?那个老不死教你武功了?” 苏小小说完,就伸手抓起了谢南书的一只手腕,以内力探了探。 谢南书就感觉到被抓处有一股寒流打进了皮肤里,他下意识地往回抽了抽手,抽了两下没抽动,那股寒流就撤走了。 苏小小将他的手腕甩开,又拿起那枚铜钱端详:“你这体内一点内力也没有,那老不死根本没教你武功,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谢南书是能感受到自己的丹田之中有内力流转的,但这苏小小似乎根本试探不出来。 苏小小盯着手里的铜钱,谢南书也在看着她。 “我师父没有教我武功,他老人家教给我的,是唱戏的本领和做人的道理。” “做人的道理?”苏小小嘲讽地一笑,接着“呸”了一口,“就他还懂做人的道理?他自己就不是个人!” 谢南书袖中双手紧握成拳:“苏姑娘,若你肯帮我,我定重金酬谢,若你不肯帮我……” 苏小小斜眼瞧他:“不肯帮你又如何?” “那就请给在下明示,在下另寻他法。”谢南书垂下了眼睑。 苏小小“哼”了一声:“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她甩着手里的铜钱玩儿:“你若有其他法子,就不会找到我这里来了。” 谢南书忍了又忍:“那苏姑娘帮是不帮?” 苏小小突然身子一歪,趴在了谢南书的肩上:“帮你一次,也不是不行,但姐姐总不能白帮你吧?你说的金银俗物,姐姐不缺。” 她用铜钱上的编绳扫过谢南书的面颊,媚笑着道:“姐姐呀,就缺你这副模样的公子相陪,你看如何?” 谢南书面无表情,却绷紧了下颌线。 苏小小凑近他耳畔,朱唇轻拢,朝他的耳朵眼轻轻吹了口气:“小公子,姐姐会的花样儿可多了,包你满意……” 第74章 心尖尖上的人 谢南书是忍了又忍,终是无法再忍。 他肩膀一沉,就甩开了苏小小,直接将人甩得一个趔趄。 谢南书大手一伸:“既然不肯相帮,那就请苏姑娘将铜钱还我。” 苏小小脚下两个滑步,直接躲开了谢南书来抢铜钱的手。 她笑得很是开心:“你知道这铜钱是怎么回事吗?你就往回抢?” 谢南书脸色极沉:“不管铜钱是何来历,这都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信物。” “哈哈,你说得对。”苏小小笑得很大声,“确是信物不假,这他妈是老娘送给那个老不死的定情信物!” 谢南书表情一滞,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苏小小将铜钱提到眼前,满是嘲弄地注视着铜钱:“老娘在这里等了他十几年,还以为他早就死在哪个婆娘怀里了,结果,你现在又拿着这个破铜钱来恶心老娘!” 苏小小眼神甩向谢南书,目光凌厉地骇人:“你是那老不死的徒弟,你们一丘之貉,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南书嘴里一苦。 他师父只是告诉他,在京城如果有难处,可来这藏香阁找一个叫苏小小的头牌花魁,那苏小小见了这铜钱必会相帮。 可他师父并没有和他提过,这苏小小是他老人家欠下的风流债呀! 这下可好,不仅铜钱要不回来,还被这苏小小连带着一起恨上了。 “苏姑娘,你与家师之间的恩怨,我一介小辈无能为力。” 谢南书冲苏小小再次抱拳一揖:“肯请苏姑娘看在在下诚心相求的份上,帮在下一次。我那胞妹一不会武,二无钱财傍身,如今孤身在外,生死未卜。苏姑娘大义,还请放下与家师的恩怨,助在下这一回,在下定当重金相谢,绝不虚言。” 苏小小怒气未消,但看着面前一个如此气宇轩昂的俊秀小生苦苦哀求,多少心里有些不忍。 她从鼻孔里呼出口气,又斜了谢南书一眼:“帮你可以,两个条件。一,你陪姐姐三天,二,白银十万两。” 谢南书闻言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方才这苏小小的调戏,他还只当是她在戏耍自己,现在看来,这苏小小却是真的看上他了。 十万两白银虽多,但若能找到妹妹,谢南书倒是认拿,只是这第一个条件…… “苏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了……”谢南书开口,嘴巴里都在发干。 谁知那苏小小靠近两步,蔻丹汁液染红的指甲托起谢南书的下颌,唇角含春地一笑:“你这种的,特别对姐姐胃口,你放心,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谢南书吓得连忙后退两步,都不敢与这苏小小对视。 苏小小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停不下来。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青涩的公子哥儿。 正当她有心再戏弄上一番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苏小小开口。 门自外面推开,方才引路的那名龟公手里举着托盘,向苏小小一弯腰:“苏姑娘,小的给您上茶。” 托盘里确有一把紫砂茶壶,两只紫砂茶盏。 看到紫砂茶壶,苏小小不笑了,挥手示意龟公进来。 龟公再一弯腰,快步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桌上,倒了两盏茶后放下茶壶,躬身退下了。 苏小小走过去,端起茶盏,扫了眼托盘,又将茶盏放下了。 她转过身,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谢公子,你妹妹的事,我应下了,但我只能尽力去找,我这手底下人虽不少,但目前大部分都在外跑任务,我只能尽量抽出人手帮你去找。” 苏小小一指古琴旁的小几:“那上面有笔墨纸砚,烦请谢公子将你妹妹的姓名,何时失踪,怎么失踪的凡此种种详情写于纸上,越详细越好。若公子能提供令妹画像,那就更好了。” 谢南书连忙再抱拳行礼:“在下多谢苏姑娘。” 苏小小点点头:“那谢公子就请动笔吧,小小去去就来。” 说完,她就推开门走出屋子,又回手关上了门。 她没有走远,而是往前走了二十几步,敲响了坤字号雅间的房门。 门内传来一道男音:“进。” 苏小小立刻屏息站直,微微垂下脑袋,推开门进去了。 屋内桌前坐了一人,一身华服,头戴玉冠,正在饮茶。 靠窗处站了两名侍卫,皆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苏小小低着头上前几步,一提裙摆跪在那人面前。 她以头触地,磕了个头:“小小拜见主子,请主子安。” 那人放下茶盏,却并未叫她起身,而是侧过头,唇角勾笑地看向她:“苏姑娘调戏良家公子,调戏得开心否?” 苏小小一愣,连忙摇头:“小小就是与那公子开个玩笑,玩笑罢了……” 她觑着主子渐沉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 “玩笑罢了?”那人转过来俯下身,伸手挑起了苏小小的下颌,直视着苏小小的双眼,“你都开价让他陪你三天了,这也是玩笑话?” 苏小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子一直揪着那个谢公子的问题不放。 但她看出来了,主子现在很生气。 “主子,小小错了。”苏小小二话不说,认错为上,“小小再不敢这样胡闹了,小小一定改……” “你错哪了?” 那人还在笑,却笑得苏小小汗毛倒竖。 “小小不该调戏良家小哥儿……” 那人阴沉沉地打断苏小小的话:“别人你爱调戏谁调戏谁,本王管不着,就他不行。他,你碰都不许碰,你给本王记住了!” 苏小小吓得连连点头:“小小记住了!记住了!” 那人一记眼刀飞向苏小小的手:“你哪只手调戏的他?” 苏小小“唰”地一下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主子,小小这手还有用啊?您 给小小留着吧,小小还得用这双手给主子您效力呐……” “没事,”那人又重新转回身,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你没了手也一样美。” 苏小小这回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膝行几步,跪到那人面前,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痛哭上了。 “主子啊,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小这一回吧,小小再也不敢调戏那位谢公子啦!主子啊,小小不知道那位谢公子是您的人啊,小小要是知道,您就是借小小十个胆子,小小也不敢这样放肆啊!小小再也不敢和他开玩笑啦!小小以后见到他肯定绕路走,保证绕路走……” 苏小小一边抱着主子的大腿哀嚎,一边偷偷去看站在窗前的两个护卫。 她冲其中一个直使眼色,让他想办法给自己解解围。 谁知那个护卫却只敢冲她摇摇头,压根儿不敢插嘴。 苏小小一边哭一边冲那个胆小的护卫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嚎。 直到主子被她哭烦了,踢了两脚都没能让她松手,这才一声暴喝:“邓威,把她给我扔出去!” 站在窗边的邓威立刻应“是”,上前拎起苏小小的领子,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一路拖出了屋子。 来到走廊上,苏小小这才骨碌一下爬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给了邓威一巴掌:“你个没良心的,刚才你怎么都不救我?主子眼看就要剁我的手了,你还在那儿看热闹,你是人吗你?” 邓威一脸苦笑:“别的事情,我还敢替你解解围,那位谢公子的事,我是丁点儿不敢,我这小命还是想要的。” 苏小小听后,一脸不解:“那谢公子是主子什么人啊?我就调戏了一下,怎么主子就要扒我皮似的?” 邓威叹了口气:“那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你以后啊,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就对了。” 邓威说完转身就想回去,却被苏小小拉住了袖子。 “那谢公子要我替他找妹妹呢,那我是不是应该派出咱们目前所有在闲的人全力去寻找?”苏小小诚心地求教邓威。 邓威摇头:“这个你只管应下谢公子就是,找就不必了,你也压根儿找不到。” 苏小小一脑袋疑问地回了房间。 写完的纸张已经放在了桌面上,上方还放着一张谢玉荛的画像。 而此时的谢南书,正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大街。 苏小小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十三皇子穆云泽正摇着扇子穿街过巷。 听到开门声,谢南书转过身来,看向苏小小。 “苏姑娘,这定金应付多少?在下身上若未带够,即刻就去钱庄兑换。” 谢南书想早点回王府,所以有些着急。 苏小小展颜一笑:“定金谢公子看着给就是,小小既然接了这活儿,就信得过谢公子为人。” 谢南书一听,立刻将钱袋中的银票全都拿了出来:“在下现在只有五千两,苏姑娘若觉得少,可以直接告知在下。” 苏小小接过银票:“就五千两吧。” 她坐到小几旁,提笔写了张收条,递给了谢南书:“若我有了令妹的消息,就会在我这屋的东窗上挂一盏桃红色的灯笼,到时公子再来寻我便是。” 谢南书再次道谢后就离开了。 穆云峥站在窗前,看着谢南书离去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邓威侍立在一旁,偷瞄着主子的背影,心里默默地为蒋青点上了一根蜡烛。 这谁能想得到,堂堂暗卫营的首领都没能看住谢南书,蒋青这回可是把脸丢大发了。 这等王爷回府后,绝对够蒋青喝一壶的。 “谢南书昨天都听谁弹琴唱曲儿了,叫苏小小把人给本王带过来。”穆云峥的声音依旧满是不悦。 邓威连忙低头应“是”,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苏小小就将婉婉和边关月带了上来。 此时穆云峥已经坐到了屏风之后,婉婉和边关月隔着屏风见了礼。 苏小小当然不可能透露穆云峥的身份,只是告诉二人这是位有钱的恩客。 “昨日,你们二人谁先招待的谢公子?”穆云峥开口问道,语气中的威严收敛了许多。 婉婉上前一步,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甜美:“回公子的话,昨日是婉婉先给谢公子弹奏了一曲琵琶。” “除了弹奏琵琶,还做什么了?”穆云峥又问。 婉婉摇头:“一曲奏毕,谢公子赏了婉婉五两银子,就让婉婉退下了。” “没有让你陪酒?” “谢公子只是让婉婉奏乐,并不曾让婉婉陪酒。” “也没有让你唱曲儿吗?” “确实不曾。” “那谢公子都和你说过什么?” “谢公子他未曾与婉婉交谈,可能婉婉不得谢公子青睐吧。” 穆云峥不自知地松了口气:“苏小小,带她下去吧。” 苏小小连忙应了一声,拉着婉婉冲屏风再行一礼,就带她退下去了。 屏风前就只剩下了边关月一人。 边关月交叠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穆云峥皱眉:“你慌张什么?” 边关月本就低下的头,此时低得更低。 他嗫嚅地答道:“小的、小的害怕说错话,开罪了公子您……” “问你的问题,你照实回答就是。”穆云峥的语气沉了沉。 “是。”边关月咬了下嘴唇。 “昨日你是如何侍奉谢公子的?” “小的给谢公子弹奏了两首古琴曲,谢公子也不曾让小的陪酒。” “那你们二人交谈了些什么?” 边关月下意识地不想说实话,他总觉得若是实话实说,后果会很严重。 但他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穆云峥? “边关月,你觉得本公子若是向苏小小要了你的卖身契书,苏小小可会给?” 边关月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说出了实情。 “谢公子想替小的赎身,可小的那卖身契书是死契,需得五年后才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顿才又接着答道:“谢公子说,若五年后,小的还愿意跟他走,他就来替小的赎身。” 穆云峥紧紧咬着牙,用鼻孔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慢慢、慢慢地吐了出来。 他要是不这么做,眼前这座屏风当场就得碎。 穆云峥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你抬起头来。” 边关月只得抬起了头。 隔着屏风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边关月那有些异域人长相的轮廓,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穆云峥打量着他,暗自腹诽:难道谢南书喜欢这种异族混血的男子?这怎么和搜集来的情报毫不相符? 若是谢南书喜欢男子,那自己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人蒙骗到身边来? 第75章 他的南书 谢南书回到王府别院时,狮虎园那边已经恢复如初,九只孔雀已经全都被抓回了笼中。 而蒋青正带人满王府找他。 因为不能让人知道在这青天白日里,谢侧妃就不见了。 所以蒋青只让暗卫分头行动,并没有告诉府中下人及其他护院。 但王府白日各个院落当值的暗卫也就两到三人,导致聚集到一起的人手也不是特别多。 而瑾王府又是出奇的大,他们又是暗中寻找,因此一时没找到人,蒋青倒也没慌。 一进府,谢南书就接连与两拨暗卫相遇。 靠着精进的听觉和灵活的身手,他一次藏进了假山,一次闪进了凉亭,两次都有惊无险,成功躲开了暗卫。 但一直这么躲,终究不是个办法,一直不被找到,这根本不可能。 与其被发现自己在不合理的地方躲藏,倒不如让自己在合理的地方被发现。 谢南书抬手蹭了蹭鼻尖,立刻想到了个好去处。 于是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蒋青就带着手下在浴房门外,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戏曲调子。 蒋青一听就知道,谢南书在里面。 这间浴房,他们之前明明已经搜查过了,当时里面根本没有人。 蒋青狠狠抹了把脸,知道自己被耍了个彻底。 他无奈地一挥手,让暗卫返回各自的岗位继续值守,心里想着,等王爷回来他就主动去领罚。 直到傍晚时分,穆云峥才回王府。 白日之时,穆云峥在藏香阁被十三皇子拦下,他这位十三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非要和他小酌几杯。 虽说穆云泽与自己平时交情不深,但总归没有撕破脸过,所以穆云峥只好听着这位十三弟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拍了自己半天马屁。 直到离开前,穆云泽才说出了此行目的。 安赤国先帝突然病逝,新帝刚刚登基不久。 而这位新帝就是库班达瓦的长兄。 但安赤国先帝遗诏是传位给库班达瓦,并是他的长兄,他的长兄完全是通过兵变才坐上的皇位。 穆云峥那日已与库班达瓦达成联盟,他不日就要上书父皇,请求派兵安赤国,协助库班王子平定外患,登基称帝。 不知这穆云泽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想让自己的两位好友前去安赤国带兵实战历练一番,因此才找到了穆云峥。 穆云峥当然不可能同意。 兵权外流,这是兵家大忌。 他任凭穆云泽软磨硬泡了多半日都没有直接点头,只是说容他再想想。 所以当他回府时天色已黑,王府院内各处的灯笼都已亮起。 蒋青早早就候在了谢南书别院的门口,见到穆云峥就立刻双膝跪地,将白天发现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 穆云峥听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因为谢南书的这些小伎俩而哭笑不得。 “罢了,今日狮虎园事出突然,也不能全然怪你办事不力。”穆云峥拍了拍蒋青的头顶,“你就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吧。” 蒋青连忙以头触地,磕了个响头:“谢王爷。” 穆云峥挥挥手,示意蒋青退下。 蒋青跟随他多年,一直是他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这偏袒之心,他肯定是有的。 穆云峥拐进小院,就见到谢南书所在的屋子亮着灯。 谢南书读书的侧影正映在窗棂之上。 穆云峥的视线随着窗上那道剪影,从头描绘到肩,又从肩描绘到腰,直到完整地勾勒了一遍,他才低下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着无法为外人道也的满足,也有着他自己甘之如饴的香甜滋味。 掀帘入内,穆云峥挥手让守在外屋的东枝和袭春退下。 东枝和袭春告退的声音,引得谢南书出了里屋。 谢南书见到穆云峥就眉目含笑地屈膝一礼:“王爷您回来了。” 见穆云峥手里提着个小食盒,谢南书连忙上前伸手接过。 穆云峥边解腰带边往里屋走:“回来的路上路过醉仙楼,我便买了两样吃食,你今晚进食如何?若腹内还有余富,就吃些吧。” 谢南书拎着食盒,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就去屏风后取了穆云峥居家的里衣,伺候着穆云峥换上了。 “劳王爷惦记,臣妾今晚确实只吃了五分饱,还可再进些宵夜,王爷可要陪臣妾共用一些?” 谢南书将穆云峥的衣服整理工整,悬挂在屏风后的红木衣架上。 穆云峥点头:“好啊,那我陪你再用些。” 谢南书打开书案下的抽屉,取出两双银筷,两只小银碟,将其中一只银碟放在了穆云峥面前,又将一双银筷双手奉到了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接过,看着谢南书低头去掀食盒的盖子,看谢南书在见到盒中美食时瞬间就亮起来的双眸,也不自觉地跟着抿唇笑了起来。 谢南书将两层食盒分开,取出一盘蟹酿橙,一盘龙井虾仁。 这是两样既可以作正菜,也可以当零嘴儿作宵夜的美食。 这也是谢南书非常爱吃的两道菜。 谢南书夹了一筷子蟹肉放进穆云峥的银碟中。 这是他每次与穆云峥一起用膳必会做的。 他将一个王爷侧妃的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 穆云峥也夹了一只大虾仁,却没有放进谢南书的银碟中,而是喂到了他的嘴边。 谢南书笑了笑,乖巧地张嘴吃了。 穆云峥看着他,脑海中响起边关月的声音。 “谢公子昨日似乎心情不甚愉悦,听小的弹奏时,一直愁眉不展。” “谢公子告诉小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就跪,谢公子定是位有骨气的男儿。” “他告知小的姓名时,吟诵了两句诗,‘雁反无南书,寸心何由写’,小的觉得,谢公子应是有事郁结于心……” 穆云峥就这么望着谢南书埋首吃东西的样子,似乎连眨眼都已忘记。 他怎么会不知道谢南书郁结于心? 每日男扮女装,在自己面前委屈求全,谢南书心里定然憋闷至极。 谢南书不开心,穆云峥知道。 谢南书作他伴读三年,谢南书的才华穆云峥比谁都了解。 谢南书在谢府,受嫡母打压,作他的伴读,受其他伴读排挤,这些穆云峥都知道。 但穆云峥却从未在谢南书眼中看到愤世嫉俗,亦从未看到阴险算计。 他的南书,一直都是一位铁骨铮铮、刚毅不屈的飒爽男儿! 他的南书在谢家学堂努力向学,无论怎么被嘲笑被瞧不起,他的南书都没有改过想要庙堂就仕,想要报效国家的志向。 这些,他一直都知道。 穆云峥出生在皇宫,成长在皇宫,在那个吃人的地方,除了他的母妃杜霖若,其余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抱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每一个都有,无一例外。 直到,他遇到了谢南书。 谢南书成了那个例外,唯一的例外。 这个例外,便让穆云峥的目光,不自觉地,不自控地,总是落到谢南书身上。 这个例外,让穆云峥不知不觉地,就将谢南书装进了心里…… 第二日一早,谢南书送走去上早朝的穆云峥,又回去补了个眠后,就带着东枝和袭春来到了孙侧妃的小院儿。 袭春撇了撇嘴:“这位孙侧妃还真是个会享福的。” 东枝好奇地追问:“这话怎么说?” 袭春远远地一指孙瑶箐的别院:“你看,孙侧妃的这进院子,比咱们侧妃的那进别院明显小一些,但我听杨管家说,孙侧妃的丫鬟杂役可比咱们侧妃那里要多得多,这还不是个会享福的?” “我敢打赌,”袭春接着说道,“这座别院要是再大上一些,那孙侧妃的奴仆人数只定会再翻上一番,说不定都得人踩着人才行。” 东枝被她说笑了:“你一天天的,这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呀?” 谢南书回手点了点袭春的额头:“你呀,这张嘴可了不得。” 袭春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三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孙瑶箐小院前。 谢南书可没有空着手来,而是带来了两瓶外伤用药。 这两瓶药膏虽没有金创玉露膏那样的奇效,但用起来也不会太差。 昨晚穆云峥知道孙瑶箐于狮虎园受伤后,就派知秋去探望了孙瑶箐的伤势。 知秋来回禀时,谢南书也在。 穆云峥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要去探望孙瑶箐的意思,只是让知秋去他的私库里随意取两样赏赐,打发知秋给孙瑶箐送过去了。 穆云峥可以不理孙瑶箐,但谢南书不行。 毕竟是协理王府后宅的侧妃,孙瑶箐受伤,他不能不闻不问。 三人刚行到院门前,孙瑶箐的贴身丫鬟翠柳就带着一个小丫鬟迎了上来。 翠柳给谢南书屈膝行了一礼:“见过谢侧妃。” “孙侧妃好些了吗?”谢南书问向翠柳,“昨日我也被那孔雀吓得不行,回了别院缓了许久才好一些。不知孙侧妃伤势如何,今日特来探望。” “回谢侧妃,我家侧妃也于昨日受到了惊吓,到现在都神思不宁。昨晚上,我家侧妃还于睡梦中惊醒过多次。” 翠柳态度虽恭敬,但却并没有引领谢南书进院。 谢南书心下了然,这趟恐怕要吃闭门羹了。 “我听王爷说,孙侧妃被孔雀啄伤了?”谢南书试探地问道。 “我家王妃确实受伤了,”翠柳低头答道,“昨日府医就来处理了伤处,所幸伤口都不是特别深,府医都能医治。” 谢南书一听,提起裙摆就往小院里迈步:“那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得去看过你家侧妃才能放心,我还特意带了药膏来。” 翠柳和她身后的小丫鬟连忙挡在谢南书前面。 “我家侧妃面部有伤,不能见客,府医也让她安心静养,谢侧妃,您还是改日再来看望我家侧妃吧。” 袭春一听,不乐意了:“翠柳姑娘,我家侧妃仁慈,特意带了药来探望你家侧妃,结果你们却连这院门都不让我们进?” 东枝也开口道:“我家侧妃现在好歹也是这王府里的侧妃首位,你们侧妃如此行事,是不是太不讲礼数了?” 翠柳连连摇头:“我家侧妃绝没有对谢侧妃不敬之意,实是她伤得有些重,不方便款待谢侧妃,还请谢侧妃改日再来吧。” 袭春抬手一指翠柳鼻尖:“你……” 谢南书连忙一把拉住了袭春的袖子,将她的手拽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翠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他示意东枝将药递给翠柳:“这两瓶药是我从谢府带来的创伤药膏,比寻常的药膏要好上许多,翠柳姑娘就替孙侧妃收下吧。” 翠柳屈膝一礼后,双手接过了药膏。 谢南书带着东枝和袭春转身往回走,还听见了翠柳?送自己离开的声音。 袭春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这可真是白白可惜了那么好的两瓶药膏了。” 东枝也附和:“确实,看这架势,想必这药膏根本就不会涂到孙侧妃的伤处上。” “她肯定是怕咱们在这药膏里下毒,”袭春嗤笑一声,“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东枝“呀”了一声:“侧妃,咱们的袭春竟然会说成语啦,真是不简单了啊。” 被东枝调笑,袭春立刻扬起小拳头要去打她。 东枝连忙提起裙摆抬腿就跑,袭春也提起裙摆去追,边追边喊着让东枝站住。 谢南书看着她们二人打闹着跑远了,不由得摇头一笑。 这孙侧妃不见就不见吧。 不用和她妹妹长妹妹短的演戏,不见倒是让谢南书更自在一些。 五日之后,就是当今太后的寿辰,也就是大奉朝的圣寿节。 作为瑾王侧妃,谢南书当然得为太后准备寿礼。 所以他也不想在忙着寿礼的时候,还得再分心去应付那孙瑶箐。 谢南书之前筛选了很多种礼物,可比较来比较去,感觉送哪个都不合适。 太后乃一国之母,什么奇珍异宝都不缺,自己送的东西无论多昂贵,恐怕也入不了太后的眼。 考虑再三,谢南书最终决定,自己亲手制作一幅万寿图,献给太后。 刺绣他肯定是不行,但书法他还拿得出手,于是他决定手书万寿图作为贺礼。 第76章 太后懿旨 拿定了主意,谢南书便足不出户,在小院中足足忙了四天,才将贺礼做好,于太后寿辰的前一晚,交到了穆云峥手中。 穆云峥接过锦盒,眼带惊喜,微笑着道:“我还替你备了份寿礼呢,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 谢南书露出腼腆笑意:“臣妾手拙,也不知做得会不会合太后心意,要不王爷帮臣妾掌掌眼吧,如若不行,那就仍送王爷备好的那份贺礼。” 穆云峥却并未打开看:“爱妃准备的东西,定是极好的,我相信太后她老人家肯定喜欢。” 他唤了知秋进来,将手中长长的锦盒交到她手中:“替本王收好,与本王准备的贺礼放在一处,明日本王一起带走。” 知秋手捧锦盒恭敬地退下去了。 穆云峥正欲与谢南书再闲聊两句,蒋青却在窗根处,敲了敲窗框:“王爷,暗卫来报,太后懿旨正在前往瑾王府的路上,如今已过太华门。” 过了太华门,就离瑾王府不远了。 谢南书连忙起身伺候穆云峥更衣,然后自己也穿戴整齐,二人一同奔前院而去。 等二人到达前院,宣旨太监也正好进了瑾王府大门。 二人立刻迎上前,跪地接旨。 “奉太后懿旨,允瑾王侧妃谢玉荛、孙瑶箐明日进宫祝寿。” 穆云峥双手接过太后懿旨谢恩,宣旨太监就告辞走了。 大奉规矩,于重大节日时,王爷能带正妃入宫,而侧妃无旨宣召是不得入宫的。 本来谢南书还因为不用去皇宫赴宴,很是高兴。 他还计划着明日送穆云峥出府后,就带着东枝和袭春借着逛街的由头,去藏香阁附近转转,看看苏小小的窗前有没有挂上灯笼。 谢南书知道,距离上次见苏小小,这才仅仅过去几天而已,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不看上一看,他总是在心里惦记着。 可这一道太后懿旨,成功地打乱了他明日的安排。 谢南书想不明白,这太后为何会突然宣召瑾王侧妃进宫祝寿。 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道懿旨应该是专为他而来,那孙瑶箐仅仅是个陪衬罢了。 随穆云峥往回走的路上,谢南书小心观察着穆云峥的神色。 穆云峥低垂着目光,看着脚下的路,好似也在思考着这道懿旨的目的。 见此,谢南书心里更是打鼓,觉得明日的祝寿,应该没那么简单。 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面对。 二人回了别院,洗漱后就早早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五更未至,窗外还是一片浓浓暗色的时候,东枝、袭春和知秋就来敲门催起了。 谢南书困得眼睛都是勉强半睁的,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东枝给他梳发,袭春为他上妆。 而知秋同样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围着穆云峥身前身后打转,伺候他更衣梳洗。 谢南书直到与穆云峥一起坐进马车,被拉着向皇宫方向去了,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 孙瑶箐也坐着马车,跟在他们二人马车后面。 她倒是比他们二人起得还早,早早就坐进了马车里,等候出发。 穆云峥将知秋准备的食盒打开,拿出包子和几样肉菜两样青菜,摆在矮几上:“用些早膳吧,多吃点肉,少喝汤水。” 谢南书虽不明白这样吃的道理,但仍按照他的话去做了。 两辆马车行至宫门附近,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谢南书觉得瑾王府的马车已经到的够早了,结果当他挑起窗上小帘,就看到宫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皇亲国戚、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方才有资格进宫来为太后祝寿,并且参加圣寿宴。 这些人加在一起,那人数也是很可观的了。 穆云峥握住谢南书的手:“爱妃,我会全程陪着你,你不用怕。太后深明事理,也很疼爱我们这些皇孙,必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孙媳妇,你只管跟着我就是。” 上次百花宴的事,他绝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谢南书点头,耳畔垂下的步摇红珠也跟着晃了两晃:“臣妾记住了。” 朝廷官员当然得止步后宫,只有他们的正室家眷才能入得后宫,面见太后,给太后磕头祝寿。 但穆云峥是皇子,是太后的孙子,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却是能够陪同妻妾一起面见太后的。 因为是瑾王的马车,所以他们倒不用排队,到了宫门前,值守侍卫核实了身份,就直接放行了。 马蹄哒哒,三人一路坐着马车进了二道宫门,之后就得下车步行。 穆云峥这边搀扶着谢南书下马车时,后面的孙瑶箐也正在提着裙摆,扶着车厢往下伸脚去踩马凳。 这边穆云峥刚扶着谢南书在地面站好,身后就传来了孙瑶箐的一声呼痛。 穆云峥转回身,就看到孙瑶箐半坐半跪,一手拉着车辕,一手捂着自己的一只脚腕。 穆云峥是打心底不想理孙瑶箐,可这里是皇宫内院,进了这二道门,就是后宫了,周围侍卫内侍不在少数。 且这孙瑶箐的父亲毕竟是吏部都事,是堂堂朝廷大员。 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穆云峥不能像在瑾王府那般,依旧不给孙瑶箐脸面。 谢南书也明白这个道理,暗暗拉了一把穆云峥的胳膊。 穆云峥只好跟在谢南书身后,来到孙瑶箐面前。 孙瑶箐抬起头,眼角红红地望着穆云峥:“王爷,臣妾、臣妾不是有意的……” 这是孙瑶箐入府后,第一次有机会和穆云峥说上话。 谢南书连忙弯腰伸手,想拉孙瑶箐起来:“妹妹快起来吧,我帮你看看脚腕伤势如何?” 谁知孙瑶箐却根本不理谢南书,只是直直地看着穆云峥,朝他伸出了纤纤玉手:“王爷……” 若这里不是皇宫,谢南书想直接上手拎着孙瑶箐的后衣领,将她直接拎起来。 这么明晃晃的勾引穆云峥,谢南书都替她感觉丢人。 但孙瑶箐不觉得丢人,她只觉得这是极难得的机会。 可穆云峥却不想伸手。 “六皇弟,即使美人在侧,你这不懂风情的性子还是依旧未改分毫啊。” 一道谢南书觉得有点熟悉的声音突然插了起来。 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位身穿皇子华服,头戴金冠腰扎玉带的男子,自旁边的一辆马车上踩着马凳下来。 这人谢南书见过,正是那日在西市之上,自称是那位异族舞娘买主的公子哥。 穆云峥抱拳见礼:“见过三皇兄。” 谢南书眼睛顿时瞪得略大了些,他没想到这位公子哥竟然是大奉的三皇子穆云礼。 谢南书连忙也屈膝行礼:“见过三皇兄,三皇兄安好 。” 穆云礼笑着看向谢南书:“谢侧妃,那日在西市上,本王不便透露身份,并非有意隐瞒,还请谢侧妃见谅。” 穆云礼也早早就封了王爷,封号瑞。 谢南书连忙低下头以礼回应:“见谅二字,臣妾可不敢当,三皇兄说笑了。” 穆云礼仍在笑着:“那名人伢子本王已经抓到,刑部已将其发配充军三千里。那名舞娘的话本王也已查实,她确是有名病重的兄长,本王也已遣人带名医登门相治,谢侧妃可以放心了。” 谢南书连忙再行一礼:“臣妾替那名舞娘谢三皇兄大恩。三皇兄仁慈心善,心怀子民,实乃是大奉百姓之福。” 穆云礼听罢哈哈一笑,拍了拍穆云峥的肩:“六皇弟,得此侧妃,乃你之福啊,你可千万要珍之惜之,莫要负了佳人,知道么?三哥我可是羡慕死你了。” 穆云峥也跟着一笑:“六弟省得。” 孙瑶箐此时还坐在地上,这三人却已经聊得仿佛她成了空气一般,这让她的眼眶更加红了。 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已略带哭腔:“王爷……” 三人目光齐齐转向她。 穆云礼“哎呀”一声:“瞧本王这个脑子,竟然打扰了六皇弟的齐人之福。” 他再次拍了拍穆云峥的肩:“六皇弟,你还不快去扶你的孙侧妃起来?” 穆云峥因救这位落水的孙瑶箐,而不得不抬其入府的事迹,在京都早就传了个遍。就连说书的都已经编成了不同的段子,在酒楼每日轮讲,可谓是风靡一时。 所以任谁见了此时情景,都不必猜,就知道孙瑶箐是谁。 人前戏还是得做的,这穆云峥懂,谢南书也懂。 穆云峥上前两步,搀扶着孙瑶箐的胳膊,拉着她站起身,又替她拍了拍裙摆的灰尘:“孙侧妃,这里是皇宫,你要事事小心些。” 孙瑶箐面带委屈地垂下头:“臣妾记住了。” 碍于穆云礼还在,穆云峥只好又开口:“孙侧妃,你这脚腕伤得如何?若是不利于行,孤便派人送你回府,太后那边,孤去替你说明。” 进了这二道宫门,就得一路走到太后的宁寿宫。 一听要被送回府,孙瑶箐哪里肯干,连忙摇头:“臣妾这脚腕没事的,可以走路,王爷请放心。” 谢南书也开了口:“妹妹,你可莫要勉强,若是真伤得严重,那还是回府的好,如若在太后面前失仪,那可不是小事。” 孙瑶箐仍是摇头:“姐姐莫要担心,妹妹心里有数的。确实伤得不严重,感觉走一走,动一动,就会好很多了,妹妹真的没事。” 听她这么说,穆云峥也便没再多言,而是邀请穆云礼一起并肩同行。 兄弟二人边说笑边往前走,谢南书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孙瑶箐不能再拿脚腕说事儿,只能也跟着他们,慢慢往前走。 在这二道宫门前,所有人自带的丫鬟护卫就都得止步了,他们是没有资格再往里走的。 而谢南书是男子,拉孙瑶箐一把之类的动作还能做,一直搀扶着她,就不太合适了。 因此孙瑶箐无人搀扶,只能自己独自往前走着。 她的脚腕还是有一点点疼的,所以走起路来略微有些跛。 这导致孙瑶箐看起来,有了那么一点儿可怜的味道。 谢南书对她倒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毕竟入瑾王府,是这孙瑶箐自己选的路。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 进了宁寿宫,引路的小太监就将四人直接带到了正殿门口。 里面已经传来了女眷们的谈笑声。 四人入内行礼,坐在上位的太后笑得一脸慈祥。 “都快起来吧,哀家许久没有见到两位皇孙了,快,你们两个上前几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边笑着边冲穆云礼和穆云峥招手。 二人连忙起身,快步上前,站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一手拉着一个,左看看右瞧瞧,满眼都写着对皇孙们的疼爱:“你们呀,都长大了,整日都在忙,哀家可真是有好久都没看见你们两个了。” 穆云礼笑着回握住太后的手:“太后,端午云礼还给您剥粽子来着,您不记得啦?” “那都是两个月之前了,你也好意思和哀家提?” 太后今年六十有六,今年的圣寿节正是给太后过这六十六大寿,是隆重大办。 太后一扯穆云峥的手,笑着看向穆云峥:“还是云峥贴心,时常来看望哀家这个老太婆。” 穆云礼一听,连忙喊冤:“太后,孙儿于端午之后,就被父皇外派出了京城,没能来看望您,这可怨不得孙儿啊。” 太后一点头:“云礼说得对,这得怨皇帝,瞧他把你累得,都累瘦了。” 穆云礼连忙蹲在太后面前,抱住了太后的手腕:“那太后就多疼疼孙儿,一会儿宴席上,让孙儿多吃些美食,长胖了再让太后您瞧瞧。” 太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抚摸着穆云礼的头顶。 这穆云礼可是太会哄太后开心了,整个过程,穆云峥也就插上了几句话。 太后和两位孙儿亲近够了,想起来了穆云峥是带着侧妃来的。 “云峥呀,给哀家介绍一下,哪位是皇帝赐婚的谢府嫡女,哪位又是孙都事的嫡女啊?” 穆云峥连忙应“是”,一指谢南书:“这位就是父皇赐婚给孙儿的谢府嫡女,谢玉荛。” 他又指了指谢南书身旁的孙瑶箐:“她就是孙鸿兴之女,孙瑶箐。” 太后看着二人,满意的点点头:“长得都很出众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不错不错。” “这孙侧妃,安阳不是很了解,可这位谢侧妃嘛,安阳却是见识过的。”安阳公主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谢侧妃唱的戏曲那可真真是一绝,在贞元的百花宴上,谢侧妃一嗓惊四座,那可是掌声雷动,满堂喝彩的。” 第77章 太后 谢南书循声望去,就看到坐在东侧座椅上的安阳公主。 安阳打扮得依旧光彩夺目,一张脸庞看起来很是年轻。 太后一听安阳如此说,顿时起了兴致。 她望向谢南书,满脸好奇:“玉荛还会唱戏?唱的什么曲类,师从何人啊?” 谢南书连忙上前一步低头答道:“回太后,玉荛幼年时曾拜得一人为师,学了几年折子戏。但师父他老人家姓甚名谁,玉荛也不知晓,只是当时大家都称呼他为元老爷子。” “元老爷子?”太后想了想,在众多戏曲名角儿中,似乎并没有姓元的,“恕哀家孤陋寡闻了,哀家还真没听说过这么一位梨园优伶。” 谢南书连忙道:“回太后,玉荛的师父并不出名,就是一位走江湖讨生活的伶人罢了。” 太后点点头:“那你能得安阳如此夸赞,想必你的师父教你时应该是倾囊相授,十分用心了。” 听了这话,谢南书就知道了,太后她老人家并不知道他与安阳公主之间的过节。 太后根本没听出来安阳公主话中有话。 穆云礼看到穆云峥乜了安阳公主一眼,立刻明白这安阳恐怕是没安好心。 安阳公主嘴角带笑地又开了口:“太后,谢侧妃的师父可能不出名,但谢侧妃的戏曲功底却甚是扎实,唱念做打是样样不含糊。一会儿呀,让她给太后您老人家演上一段折子戏,保管让太后您大饱眼福,听了还想听。” 太后本就是个老戏迷,一听安阳公主这么说,戏瘾就被勾上来了,她冲谢南书招了招手。 谢南书连忙上前,走到太后面前行了一礼。 太后伸手拉过他的手,笑呵呵地看着他:“玉荛啊,哀家还真就喜欢听折子戏,你若是愿意,就给哀家唱一段儿吧,也让哀家开心开心。” 谢南书哪里能拒绝,连忙点头:“太后您爱听,玉荛就献丑了,这就给您唱一段儿。” 安阳公主又插话进来:“哎,这么清唱,一没武场师傅伴奏,二没正式的扮相,太后就这么听,您老人家也不能过瘾呀。今儿还是您六十六大寿,陛下肯定为您请来戏曲班子了,不如就让谢侧妃像在百花宴上那样,正式扮上,给太后您多唱两段祝祝寿,谢侧妃,你意下如何呀?” 这安阳公主不问太后,却问谢南书,谢南书能说什么? 他根本无法拒绝。 再说,唱上两段,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不知道这安阳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儿。 谢南书连忙看着太后,满脸笑意:“太后喜欢听哪段儿折子戏?您告诉玉荛,玉荛这就下去准备着。” “不急不急,”太后拍了拍谢南书的手,“戏曲是安排在中午的宴席上,你等到时再去也赶趟儿。你这孩子,哀家看了就喜欢。” 太后拉着谢南书的手,怎么看谢南书怎么满意,她随手就把腕上的红翡翠镯子撸了下来,直接套进了谢南书的手腕上。 这可是红翡,谢南书一个侧妃可不配佩戴,他脸上表情立刻紧张了起来:“太后,这镯子……” 太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哀家知道,云峥他喜欢你,这镯子呀,是哀家的见面礼,也是赏你一会儿给哀家唱折子戏的彩头,你就拿着吧。” 一直站在下面的孙瑶箐脸色不好看起来。 红翡翠那得是正室才能戴的颜色,这太后竟然将自己的红翡翠镯子直接赐给了谢玉荛,这不就是说明,太后有意要扶正她,让她坐正妃之位了吗? 孙瑶箐暗暗咬紧了牙,这件事,她坚决不允许! 安阳公主扫了眼孙瑶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就这种货色,真不知道德妃为何会选上她? 一点儿沉不住气不说,还手段笨拙,嫁进瑾王府这么多天,竟然到现在都没能成功留住穆云峥一晚,就这样她还好意思找德妃哭诉。 自己没本事,还偏偏看上了穆云峥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真是既不自量力,又没有眼光! 太后让四位晚辈去西侧椅子上坐着歇一歇。 四位晚辈再次谢恩,太后这才注意到孙瑶箐。 她想着只给谢玉荛一人赏赐有失偏颇,于是摘下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金戒指,冲孙瑶箐招了招手。 “孙侧妃,你来。” 孙瑶箐连忙提起裙摆小步上前。 “哀家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只戒指哀家戴了有些年头了,对它很有感情。哀家现在将它赏给你。” 太后拉起她的手,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哀家只希望,你和玉荛能和睦相处,你们两个要一起为云峥开枝散叶,为瑾王府添喜添丁。” 太后拍了拍孙瑶箐的手背:“哀家不希望看到你和谢侧妃姐妹二人不睦,让云峥扰心,让瑾王府不宁。哀家年纪大了,这眼里呀,就揉不得沙子了。” 孙瑶箐本来因为戒指这样赏赐,心里满是欣喜。 可当她听到太后最后一句话时,这脸上笑容虽然还在,但她这心里却恨愤起来。 这太后拉着谢南书的手时不说这样的话,偏偏拉着自己的手时就说了,这太后也太偏心了吧。 其实她是不知,这太后在皇宫待了一辈子,最后能在先帝一众妃嫔中笑到最后,怎么可能会像面上看起来这么慈祥? 太后这识人的本领,可不是虚假的。 她只需要这不大的功夫,就已经看出来了穆云峥喜欢谁,不喜欢谁。 也看出来了,谢侧妃与孙侧妃谁更稳妥,谁更适合王府主母的人选。 太后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所以孙侧妃的不甘和嫉妒,她都能理解。 在她眼里,眼前这位孙瑶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还需要时间去成长,去明辨是非。 所以,太后才会对孙瑶箐说了这些引导她向正途去走的话。 这些,坐在西侧的谢南书看在眼里,懂在心里。 只不过,太后不了解这孙瑶箐,可他谢南书却是十分了解的。 这孙瑶箐表面看起来温婉端庄,大方得体,内地里,却是个被孙府娇纵坏了的大小姐。 太后这番话,可谓是真真对牛弹琴了。 孙瑶箐谢了太后恩赏,就也去西侧的椅子上坐了。 太后就继续与大家闲话家常,正说着呢,贞元公主也到了。 她上前来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请了安。 第78章 葡萄酒 太后对贞元公主也是很喜欢的,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会儿话后,一位小内侍上来禀报,说来觐见的朝廷命妇都已到齐,已经候在宁寿宫的院子里了。 太后便带着屋子里的皇族子女出了内殿,来到了院子里。 太后来到大殿门前,在台阶之上的凤椅中坐好。 其余人一起站定,听由内侍太监唱喏,一齐向太后行叩拜大礼,给太后问安,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之后就是内侍唱喏礼单,一个一个报大家进献的礼物。 礼物一样一样地展示在太后面前,太后也纷纷赏赐回礼。 因为人数太多,等到一切流程结束,谢南书站得腿都直了。 但这还没完,大家又跟随太后,一起前往璟灏宫。 璟灏宫里,太后继续接受朝廷官员和其他未去宁寿宫的皇族人员跪礼参拜。 这些人准备的寿礼与女眷们的不同,于是又是一轮献礼和赏赐,这次人员更多,谢南书站得时间更长。 他终于明白在早上的马车里,为什么穆云峥让他多吃肉,少喝汤水了。 吃肉是为了抗饿,因为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平时在瑾王府,午时还未过,午膳早就撤桌了。 少喝汤水是为了避免出恭,因为整个流程里根本就没安排中场休息这个环节。 最后,终于轮到皇帝跪拜,为太后祝寿。 “儿臣祝母后,吉祥如意,富贵安康,恩泽广被,寿与天齐。” 说完,皇帝还为太后诵读了他亲自所写的祝寿表文。 太后当然是极其高兴的,一直都在满脸慈爱地注视着皇帝。 满宫皇族和官员都能看得出来,太后与皇帝母子情深,母慈子孝。 谢南书第一次看见皇帝本人,不由得偷偷多打量了几眼。 这位大奉皇帝目测四十岁上下,一身龙袍穿得威风凛凛,而且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一看就身体康健,能长命百岁。 太后也给皇帝看了赏后,皇帝迈步上阶,走到凤椅前,搀扶着太后站起,两人一起再次接受跪了一地的人三叩九拜。 直到完整的仪式走完,众人纷纷入席落座,谢南书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裙带飘飘的宫女们开始手执托盘有序上菜。 场地中央,教坊司的数位舞伎摆好了造型,乐声一起,舞伎翩翩起舞,广袖盈盈。 一时间,圣寿节的气氛就烘托了起来。 谢南书看了眼已经开始动筷子的孙瑶箐,看到她脸上一点伤痕也无,就知道那日孔雀并没有伤到她多少,至少她的脸上是无伤的。 毕竟当时谢南书离开狮虎园时,蒋青已经找到了孙瑶箐。 有蒋青在,孙瑶箐应该不会受什么伤才对。 那她闭门谢客就是有问题,至于有什么问题,谢南书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自己登门拜访那天,孙瑶箐根本就不在府中,谢南书如此猜想。 见谢南书未动筷子,穆云峥夹起几样谢南书没吃过的宫廷御膳,放进了他的小碟中:“这午时都已过了,你不饿吗?先吃东西,吃饱了再看歌舞。” 穆云峥说完,还在桌下拍了拍谢南书的大腿。 穆云峥、谢南书、孙瑶箐三人同桌而坐,穆云峥坐在中间。 因此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孙瑶箐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自从进了瑾王府后,孙瑶箐离穆云峥最近的一次。 在夏日的日光中,她连穆云峥脸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孙瑶箐心里是既激动又紧张,因此她才用低头吃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结果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呢,就被迫眼睁睁地看着穆云峥和谢玉荛秀恩爱。 她心里气得不行,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一点儿,这让她更是难受至极。 穆云峥接连给谢南书又夹了三四样菜,又怕他觉得腻,给他又摘了几粒葡萄放在了他的手里。 “王爷,玉荛自己来就行,您也快吃些垫垫肚子吧。”谢南书微微侧过头,小声地对穆云峥开口。 穆云峥也冲他偏过头去:“爱妃快吃吧,不用管我。一会儿你不是还得为太后唱戏嘛,你吃饱了才好有力气登台。” 大殿内歌舞升平,他们两个交头接耳,眼中好似只有彼此,孙瑶箐坐在旁边差点捏折手里的筷子。 她想了想,也给穆云峥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穆云峥的小碟里。 穆云峥见了,头都没有转向她道:“孙侧妃自己吃就好,不用伺候本王。” 孙瑶箐未吭声,她气得想吐血。 谢南书低头吃东西,吃着吃着,就感觉有道视线,明晃晃地落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视线相迎,就看到坐在右前方女子席位的姚慕萱,正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自从上次在普华寺后山小院里误打误撞地偷窥到她后,谢南书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这位佳和公主也不知道和德妃密谋了些什么,反正她已经老实了有一阵子了。 见谢南书的视线看过来,姚慕萱不躲不避,目光中反而现出了挑衅的味道。 谢南书却很是文雅地冲她一颔首,然后又低头接着吃。 穆云峥顺着谢南书的目光也看了姚慕萱一眼。 姚慕萱刚要对穆云峥展颜一笑,结果穆云峥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直接就转回头去,继续跟谢南书咬耳私语。 姚慕萱心里的火苗“腾”地一下就燃起来了。 她的脸色顿时黑得不像样子。 她虽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但也还没笨到会在太后的寿宴上耍威风,只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谁知那孙瑶箐见穆云峥看向姚慕萱,她也跟着看了过来。 姚慕萱顿时对她一立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孙瑶箐顿时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与姚慕萱对视。 姚慕萱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再转头,姚慕萱就与坐在皇帝下首第二位的德妃对上了视线。 德妃冲她摇了摇头,她深呼了一口气,回以德妃一个点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她堂堂九尧国公主,还是明白的。 谢南书终于吃饱了,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葡萄酒。 结果这葡萄酒入口就是一股腥味儿,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这酒被下了药。 前往这璟灏宫之前,穆云峥曾将那块宝石递进谢南书手里,谢南书偷偷在口中含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石头还真派上了用场。 谢南书掏出怀中的手帕,将口中酒吐进了帕子里。 他拍了拍穆云峥的手,等穆云峥看向他时,他就指了指酒杯。 第79章 慧禅和尚 穆云峥端起谢南书的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辨出酒中有一股淡淡的腥锈味道。 他放下酒杯,又端起自己的酒嗅了嗅,没有异味儿。 他又喝了一口,确认自己的这杯酒是正常的。 穆云峥又看了一眼旁边孙瑶箐的酒杯,就见酒已见底,酒杯已空。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孙瑶箐,见她只是脸颊略微泛起了红晕,并没有什么不妥。 穆云峥转过头来,冲谢南书摇摇头。 谢南书明白了,只有自己这杯酒中被下了药,而穆云峥和孙瑶箐的酒中都没有。 看来这下药的人,目标很明确,仅是自己而已。 谢南书盯着自己面前这杯葡萄酒,满脑子都在思考下药的人会是谁。 很显然,这人并不知道穆云峥有那块宝石,否则这人就不会将药下到吃食里来。 他倒是很好奇,想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药,一旦中药,又会如何。若能知道药效,倒是也能帮助分析分析下药之人的目的和身份。 谢南书正在思考着,突然又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未移动。 他抬起头,迎上视线转过头去。 就看到右侧男子席位里,一位身穿杏黄色皇子服饰,头戴黄金冠冕,鼻高唇阔,眼含精光的男子正在望着自己。 他的目光,穿过场中舞姬婀娜的身影,穿过飘逸轻扬的水袖,毫不避讳地笔直地向自己射来。 就算不认识这人,仅通过他的服饰装扮,谢南书也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今太子,穆云铭。 据谢南书所知,穆云铭,大奉二皇子,是皇后倾尽全力在辅佐的唯一的儿子。 皇后共育二子一女,长子英年早逝,如今她的全部希望和心血,都投注到了眼前这位二皇子身上。 而这位二皇子也不负皇后所望,于太子之位的激烈角逐中,打败了三皇子穆云礼,六皇子穆云峥,九皇子穆云澈,稳稳坐上了太子之位。 现今朝中局势,三皇子常常离京,替皇帝巡察各地州郡,九皇子已在九尧国为质,三位落马皇子,也就还剩六皇子尚手握些实权,能与这位太子抗衡一二。 见谢南书回望自己,太子穆云铭伸手端起案上的酒杯,冲谢南书遥遥一举。 他面上带笑,但笑意并不达眼底。 当然,谢南书离他过远,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正在冲自己笑着举杯遥祝。 谢南书面前酒中有药,当然不可能举杯回应。 他勾起唇角,冲太子俯身一礼作为回礼。 穆云铭看着谢南书头上的步摇随之微微晃了几晃,衬得他面庞极美。 他笑着收臂,将酒杯贴回自己唇畔。 穆云峥顺着谢南书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太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情形。 太子见穆云峥也在看向自己,便将酒杯倒转,杯口朝下抖了两抖,示意酒杯已空。 穆云峥也举起自己的酒杯,冲太子遥遥示意,然后仰头喝下。 他也如同太子那般,杯口朝下,示意酒已喝干。 太子望着他,勾起唇角,笑意更深。 此时场中一舞结束,舞姬退场。 一位小太监含胸弯腰,避开人群,从大殿一侧快步前行,跑到了皇帝近身内侍李公公面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李公公转身,冲皇帝躬身禀告:“启禀陛下,普华寺高僧慧禅法师,前来为太后祝寿,慧禅法师现已在安泰门等候。” 皇帝转头看向太后:“母后,这位慧禅法师功德深厚,普济众生,他能来为母后祝寿,足见母后圣明烛照,母仪天下。” 太后眉间含笑:“这位慧禅法师,可是去年两湖之地天降涝洪灾难时,带领普华寺僧人千里迢迢,赶到灾区,为百姓施粥放粮,治病施药的那位高僧?” 皇帝点头:“正是这位得道高僧。” 太后非常高兴:“快快有请慧禅法师上殿。” 大殿内歌舞暂停,满殿的人都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大殿门口,所有人都在静候这位慧禅法师。 谢南书的目光不经意间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后,眉心跳了跳。 他发现有几位官员家的女眷眼波流转,看向大殿门口的眼神并不像在等候一位得道高僧,反而像在企盼情郎的到来。 虽然她们已经在极力压抑遮掩,深怕自己情绪外露,但谢南书仍旧看出了端倪。 谢南书心下一沉,又转头去看坐在皇后身旁的德妃。 果然,德妃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对殿门翘首以盼,反而低垂着头,端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葡萄酒。 德妃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更加肯定了谢南书的猜想。 不多时,一位身披袈裟,眉目疏朗的俊秀和尚,气宇轩昂地走入了大殿,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后双掌合十,口宣佛号,躬身一礼。 “阿弥陀佛,贫僧慧禅,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果真是他! 谢南书一看到这位慧禅和尚,心底那种排斥厌恶之感,瞬间就翻涌了上来。 穆云峥见谢南书脸色有变,再看了一眼站在殿中的和尚,瞬间了然。 他转过头,倾身俯向谢南书,低声开口:“他便是那晚之人?” 谢南书点点头,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杯碟之上,不再去看。 穆云峥却是将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慧禅身上。 那晚,蒋青和邓威带着暗卫追踪了许久,最后却让人逃了。 因为事关女子声誉,不便声张,导致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寺院,所以暗卫只能暗中翻遍普华寺,但却一无所获。 抓到的几个残余,要么当场就服毒自尽了,要么就是没能熬过刑讯死在了麒麟军营。 穆云峥并未拿到有用的口供。 而自那晚开始,这个和尚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结果,今日这太后寿典之上,他竟然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前来登殿祝寿了。 穆云峥看着那慧禅和尚挺立在大殿中的身形,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现在这和尚已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露了脸,而且这里是皇宫所在,因此今日并不是除掉他的好时机。 而明知穆云峥在抓捕自己,他却还敢来这皇宫一游,他此行必有所图。 这个和尚,太不简单! 慧禅带来了一份泥金写本的经文,上书佛教经典《妙法莲花经》与《长寿经》,进献给太后祝寿。 太后拿到经文时爱不释手,满脸的皱纹笑得如莲花盛开。 她不住口地连连夸赞:“慧禅法师的墨宝,笔力遒劲,气韵相生,简直是笔下生花,风骨峭峻的绝世佳作。” 慧禅单手竖起,躬身又一礼:“承蒙太后盛赞,贫僧这点笔墨能得太后赏识,是贫僧之福。但与瑾王谢侧妃的墨宝相比,贫僧这点拙技简直就如池中泥,尘中砂,不值一提了。” 蓦然被提名,谢南书长睫一挑,“唰”地抬起眼睑,看向殿中那和尚。 穆云峥的视线,也如箭般射了过去。 第80章 失踪 丹陛之上,龙椅内的皇帝,凤椅内的太后,也是俱未料到慧禅和尚会将话题引到谢玉荛身上,脸上表情皆是一愣。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穆云峥身旁的谢南书,然后又转回头看向慧禅,笑着问道:“慧禅法师真是谦逊有礼,有容人乃量啊,但这谢侧妃的笔力如何,慧禅法师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朕甚为好奇。” 慧禅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前段时日,谢侧妃曾随德妃娘娘到普华寺为百姓祈福。谢侧妃礼佛之心极诚,曾与贫僧探讨佛法,并将手书佛经供奉于佛祖面前,那笔法当真是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字若玉刻,堪称女子之中的书法大家。” 穆云峥面无表情,但是眼里却已渗出杀意。 这慧禅是借此机会,将那夜欺凌谢南书的事,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 可为了谢玉荛的名声,无论是谢南书还是他穆云峥,都不可能站出来反驳这个和尚。 而今天他们明明在场,却不反驳,那日后再想将这事推倒重说,那就难了。 这时,太后宫中的一位姑姑,躬身走到太后面前,冲太后跪地行礼:“启禀太后,戏曲班子已经准备好了,该请谢侧妃上妆登台了。” 太后连忙说:“好好,快让谢侧妃去吧,本宫正等得心急呢。” 皇帝一听,饶有兴趣地看向太后:“母后,这是要安排谢侧妃上台唱戏?没想到这位谢府嫡女竟然还会这样的本领,当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了。” 太后笑着点头:“听安阳说,她在贞元府的百花宴上,技惊四座。本宫这戏瘾就犯了,这玉荛啊,就想登台给暖下场子,给本宫献唱一曲。” 皇帝看向谢南书:“谢侧妃,既然如此,那你就快去准备吧。你不必紧张,唱了朕就有赏。” 谢南书连忙起身,走到桌案前,跪地行礼:“玉荛谢过陛下。那玉荛这就下去准备了。” 谢南书起身后,冲刚要起身的穆云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跟着。 穆云峥看到谢南书的眼神,立即心领神会。 谢南书是想孤身诱敌,想将那在酒中下药之人引出来。 穆云峥当然不可能让谢南书一人前去,但两人一同离席,确实太过惹眼。 他冲谢南书点点头,看着谢南书转身跟着那个姑姑走了,心里却在盘算着,稍后他便会跟过去。 谢南书跟着那个姑姑,来到璟灏宫旁边的偏殿前。 姑姑推门而进,谢南书就看到梨花苑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在这里,或整理戏服刀具,或在练习身段,或在休息。 姑姑将他一直领到里间,然后就行礼退下了。 这间里屋,是专供化妆的地方。 谢南书化戏子妆倒还未手生,更何况在百花宴上他已化过一次了。 于是他快速上了妆,点红了朱唇,重梳头发,戴冠穿靠,重装扮上了刀马旦的扮相。 当他提着红缨枪向戏台走去时,就觉得脸上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痒。 他不敢伸手去挠,害怕破坏了戏妆。 太久不上戏子妆了,自己这张脸竟然变得不适应,娇气起来了。 谢南书如此想着。 梆鼓呛呛,声声催人耳。 宴席中的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谢南书踩着鼓点急步入内。 登台,亮相,长枪一抖,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赫然立于台上。 台下众人皆是内心一叹,没想到这位瑾王侧妃竟然堪比梨园优伶,一踢腿,一下腰,皆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姚慕萱和孙瑶箐也都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谢南书,可她们二人的表情却是一个不服,一个嫉妒。 在这皇宫的盛宴上,席中人自然不敢随意鼓掌欢呼。 但从众人被吸引得根本不舍得移开眼睛,连桌案上的御膳都忘了去吃就能看得出来,谢南书的戏曲功夫,已经成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方才就悄悄跟在谢南书身后,一直在偷偷保护着他的穆云峥此时也返回到了席位上,一边饮着葡萄酒,一边欣赏着心上人的精彩演出。 伴随着一个连串的前空翻加大劈腿,谢南书结束了第一场。 丹陛之上的皇帝和太后满脸惊喜,纷纷率先鼓掌,带动得整个璟灏宫内掌声雷动。 紧接着,京胡声再起,谢南书这回改了文戏。 那曲折悠扬的嗓音,咿呀而起,勾人心神,将一位女将军镇守边关,思念家中亲人的思乡之情,表达得感人肺腑。 唱到最后,宴席间竟有女子拿出帕子去擦眼角。 表演结束,皇帝和太后纷纷看赏。 皇帝是龙心大悦:“朕是真没想到,谢侧妃竟然如此出众,谢长恭真是养了一位好女儿啊。赏,朕重重有赏。” 太后也是,听戏时红了的眼眶,此时又满是笑意:“这个孙媳妇儿,本宫是真真的满意啊,本宫也赏,重赏。” 谢南书连忙跪地谢恩:“玉荛谢陛下赏,谢太后赏。” 两位小内侍已经托着两大托盘赏赐,在众人面前一示意后,直接出了璟灏宫,一路加急送往了瑾王府。 谢了恩后,谢南书就退下大殿,去卸妆换衣了。 穆云峥又悄悄离席,追着谢南书而去。 可这次当他追到璟灏宫的偏殿里时,推开化妆里间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穆云峥顿时心里一沉,一股浓浓的不安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过才晚了半步,怎么就偏偏在这半步的时间内出了差错? 穆云峥转身就拉过一位戏班子里的伶人:“谢侧妃呢?她不是应该回来卸妆更衣了吗?” 那人吓得连连摇头:“谢侧妃化完妆去登台演出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穆云峥猛地推开他,转身冲出偏殿。 他开始到处寻找起来,所过之处,皆不放过。 仗着穆云峥六皇子的身份,宫中的太监宫女都不敢上前打扰,那些站岗巡逻的侍卫也不敢上前询问和阻拦。 穆云峥就这么一路地找着,所有能找的地方,他几乎都找遍了。 越找越心急,越找越后悔! 自己方才就不该让谢南书离开视线之内! 自己怎么能这么蠢,明知对方冲谢南书而来,竟然还敢这般大意,自己真真是该死! 第81章 中计 谢南书出了大殿,提着红缨枪正往偏殿走着。 他突然感觉脸上痒得更加厉害了,于是就加快脚步,想着快点进到偏殿里洗脸卸妆。 谁知经过一个回廊拐角处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眩晕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谢南书顿时感到眼前发黑,心跳加速,连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廊柱。 勉强再抬起头,他看什么都是重影,耳朵内也轰隆隆地响起了杂音。 他甩了甩头,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四肢的力气开始流失,他扶着廊柱,坐在了横栏上。 一道人声响起。 可谢南书已经听不清了,他努力抬头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可那人连同周围的景致全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五彩斑斓的光影,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谢南书就觉得头疼的厉害。 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床帐顶端的花纹。 谢南书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躺在床榻之上。 他想坐起来,可是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光没力气,他还觉得很热,全身都热。 这股热意竟还带着一股酥麻之感,自小腹处升腾,往四肢百骸流窜而去。 谢南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太难受,太折磨人,不消片刻,谢南书就浑身见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他想开口喊人,可是喊出口的声音却变得细若蚊蝇,甚至带上了异样的声音。 谢南书就算再未经人事,此时也已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中了药,而且是那种药。 此时的谢南书,简直是又气又恼! 可再气再恼,他也没力气逃离这里。 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男的总是遭遇这种事情! 然而他也没时间想了,他身上的药劲儿越来越强,他只觉得小腹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在啃咬,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一阵阵颤栗起来。 他只能通过死死咬住下唇的举动,来阻止自己的口鼻发出他死都不想听到的声音。 身体开始起了变化,谢南书松开下唇,死死咬住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翻过身去,趴在了床上。 然而仅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趴在床上后,他就再也没有力气去做其他任何一个动作了。 汗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床褥上。 谢南书已经隐忍到了极限,体内那股异样的感觉已经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要爆炸一般,从里到外的热,从里到外的又麻又痒。 一个不经意间,谢南书的脸颊与被子发生了短暂的摩擦。 结果这一摩擦,竟让他无法自控地颤抖了下。 那处皮肤带来的酥麻之感,快速流窜到全身,竟让谢南书意外地觉得非常舒服。 虽然心里在抵触,可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意识而屈服了。 他将身体拱上被褥,慢慢扭动着,想要那种酥麻之感来得更多些…… 门被突然打开,又关上。 一道男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床前停下。 “谢侧妃,贫僧这极乐水的药效怎么样?你可还满意?” 谢南书转过头,汗水滑过眼睑。 他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慧禅和尚正站在床前,慢慢地脱掉了身上的袈裟。 谢南书早就猜到了,能使用如此下流的药物,除了这个淫\/荡的和尚,再不会有第二人。 “那杯……葡萄酒,我、我明明没喝……”谢南书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慧禅笑了:“你没喝就对了,那杯葡萄酒本就是障眼法。” 他敞开了里衣的前襟,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 人已到手,慧禅反而不急了。 他悠闲地坐在谢南书身边,伸手挑起谢南书一缕已经被汗打湿的发丝,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你这么机敏的人,入口的东西肯定无法让你上当。” 他将那缕头发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然后又伸手去抚摸谢南书的脸。 谢南书脸上的戏子妆早已被清洗干净,此时他的五官看起来,远不如上了淡妆时那么柔美好看。 可他此时眼角微湿,从脸到脚的皮肤都是白中透着粉,再加上药物的作用,让他眼波似水,双唇嫣红,这慧禅和尚倒是一时没发现他是个男子。 谢南书闭了闭眼,然后又乏力地睁开:“是那化戏子妆的妆粉与胭脂……你在里面……下了药…… ” 谢南书现在被药效折磨的,已经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恨不得一句话断三断,一个字喘三喘。 慧禅和尚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谢南书的后颈:“谢侧妃真是聪明绝顶,不错,那戏子妆的妆粉,是由极乐水调制而成的,你登台唱戏,必会出汗,一出汗,药水就会融入进你的皮肤里。” 他的大手,已经由后颈向下,慢慢滑到了谢南书的后背上。 这种慢慢的触摸,于此时的谢南书来说,简直就是在受刑。 谢南书无法抑制地哼出了声。 慧禅和尚听到,哈哈大笑起来。 “谢侧妃,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更加恶意地将手滑向谢南书的腰间,在谢南书的腰窝处揉弄了几下,“我说过的,只要是我想得到的女人,我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谢南书死死咬住嘴唇,宁死也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 可他就算再坚强,也无法抵抗住极乐水那霸道的药效带来的冲击力。 他无法自控地自鼻腔里哼出一声呜咽之音。 慧禅和尚笑得更加大声,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得意与狂妄。 戏耍够了,慧禅伸手去拉谢南书的腰带,拽了几下都没拽开,于是他直接两手一撕,腰带“唰”地应声而断。 谢南书吓得大吼出声:“这里是皇宫……你怎么敢在皇宫里如此妄为?” 谢南书是吼出来的,但其实他的声音落在慧禅耳内并不大。 慧禅笑得狂狞:“别说这皇宫,就是普华寺的佛像面前,我照样也敢将女子压倒。” 他说着话,手未停,直接又是一撕,谢南书一身戏子将军服就彻底碎成了两片儿。 看着谢南书白色的里衣,慧禅再也等不及了。 他第三次上手开撕,锦帛断裂之声就传入了谢南书的耳内。 谢南书咬紧的下唇,已经有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此时的谢南书已经心如死灰。 他死死地闭紧双眼,只希望这和尚快点发现他是个男子,直接一掌将他劈死在这儿。 白色里衣破裂开来,露出里面谢南书那莹白如玉的后背…… 第82章 烟花炸了 药效好似已经到达了顶峰。 谢南书的视线已经开始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就连慧禅和尚在干什么,他都已经分不开心神去管了。 他现在就想解脱,就想将体内这即将要喷发的火山彻底释放出来。 可他还尚存一丝清明,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人是谁,他死也不会向这人屈服。 于是他将舌头伸到牙齿间,想要咬舌自尽。 可惜他现在仅剩的力气,别说咬舌了,就是咬豆腐都有点儿勉强。 他身后的慧禅和尚,已经将手摸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光滑的触感,紧实的肌理,瓷白的皮肤,让慧禅和尚简直爱不释手。 “穆云峥简直太有福气了,竟然能娶到你这么一位绝世美人儿。” 慧禅和尚再也忍不了了,他俯下身,就想去亲吻谢南书的后背。 突然,他的脸颊之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立刻捂着脸,“嗷”地一声窜离开了床榻。 而他捂着脸的指缝中,不住地往外冒着鲜血。 谢南书此时已翻过身来,手里正倒攥着一枚发簪,那如锥子一般的簪尾上,沾着一缕鲜红的血迹。 他身上的药效还在,而支撑着他此时的力量,正是来自于他丹田之间的那股真气。 他在情急之下,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那本他能倒背如流的武功心法。 于是他按照心法上的口诀,引导体内的内力冲往四肢,没想到还真让他恢复了些力气。 慧禅恶狠狠地瞪着谢南书。 谢南书也毫不退缩地回瞪着他。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慧禅十指收缩又伸开,明显已将内力倾注到了十指之上。 他的面部表情已开始扭曲,对谢南书杀心已起。 但谢南书能看得出来,他是打算先奸后杀。 谢南书眼中也露出狠态,就算他今日注定命丧于此,那他也绝不会让这个秃驴好过。 慧禅再不迟疑,面带狰狞冲谢南书冲了过来。 可还没等他冲到床边,一道身影就挡在了床前,一掌正中他的胸口。 慧禅被打得倒退好几步,他捂着胸口好不容易站稳,这才看清打他的人是谁。 穆云峥英姿飒爽地站在床前,将谢南书严实地护在身后。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 意识到自己安全了,他靠着一口真气凝聚起的力气,瞬间泄了气。 力颓地摔倒在床褥上,谢南书再一动也不想动。 他只是歪着头,望着穆云峥。 穆云峥一甩手,抽出了腰间软剑。 这还是谢南书第一次见到穆云峥的武器。 这柄软剑极其柔软,穆云峥握在手里就好似握着一条银鞭。 可当穆云峥手腕一抖,那细软的银鞭立刻就跟着抖得笔直,极窄的剑刃在这密闭的屋内,照样寒光逼人。 慧禅和尚的武器本是他从不离手的一串精钢佛珠。 可此时,那串佛珠却正落在谢南书的身旁。 和这个该死的和尚,穆云峥可不会讲什么武德。 剑身一颤,剑鸣铮铮。 穆云峥躬下的身体如猎豹一般冲向慧禅。 慧禅一双铁手如钩,硬生生接下了软剑,将软剑死死夹在了掌中。 剑上的洪荒之力突然消失,穆云峥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如抽丝般将长剑轻巧地抽走,回手一个剑花,狠狠刺进了慧禅的腹间。 慧禅忍痛,不退反进,挺着被剑刺得更深的代价,一掌稳准狠地拍向穆云峥面门。 穆云峥身子突然变得轻巧至极,宛如燕子一般翻转开来,及时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掌。 而他手中的长剑突然也跟着一起变软,剑尖柔韧地反弹回来,被他一把捏住。 慧禅还没反应过来穆云峥要做什么的时候,穆云峥已经用力一扯,慧禅小半个腰身就被剑锋直接剖开。 一时间,鲜血四溅…… 慧禅和尚还是怕死的,他再不敢恋战,转身就逃。 穆云峥的剑锋再次追踪而至时,慧禅又故技重施,两枚弹丸向地上一砸。 屋里顿时浓烟滚滚。 穆云峥见状,根本没去追逃命的慧禅,而是转身就扑到床边,一把将谢南书抱在怀里,紧接着就冲到后窗,翻了出去。 谢南书此时体温高的烫人,被穆云峥的手一碰,他直接就呜咽了一声。 再加上被穆云峥抱在怀里,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与穆云峥的衣襟相磨,直接就让谢南书浑身颤栗了起来。 穆云峥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谢南书已经等不了了。 出了这间屋子,穆云峥直接抱着谢南书抄近道避着人,一路施展着轻功,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穆云峥直接翻墙而入,抱着谢南书一路冲进了最里面的寝殿。 此时的谢南书已经抱着穆云峥不停地磨蹭着身体。 穆云峥想将谢南书放在床上,而谢南书却根本不肯松手。 谢南书攀上穆云峥的肩头,用脸贴着穆云峥的颈间不停地蹭着。 他觉得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的穆云峥肌肤清凉,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引诱着他去触碰,去品尝,去沉沦。 穆云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谢南书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将人放躺在床榻上。 可谢南书却根本不肯老实地躺下,他手脚并用地再次攀上穆云峥的身体。 他的两条长腿盘上穆云峥的蜂腰,用力伸头去够穆云峥的脸。 穆云峥怕他摔到,只好用双手托住他的大腿两侧,微微俯下身站稳。 谢南书正好借此贴到他面前,微一侧首,就吻上了他的唇。 穆云峥本就要说话,谁知他这恰巧的一张口,就让谢南书软嫩的舌尖趁机而入。 舌身纠缠,唇齿相融。 穆云峥轻易的就被如此主动热情的谢南书勾起了欲\/火。 但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谢南书此时无论做什么,都并不是他的本意。 此时的谢南书早已眼神迷离,彻底被药效所支配,他已经完全沉沦在了寻求解脱的极乐之路上。 穆云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就此住手,他不知道谢南书是否能够撑到御医赶来医治,也不知道谢南书中的这种药,御医到底能不能医治。 如果继续下去,那等谢南书清醒过来,他们二人要怎么面对这一残局? 二人都是男子,通过这种方式将身子给了自己,穆云峥不知道清醒过来的谢南书,能不能接受得了…… 而此时的谢南书,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在接吻了,他已经胡乱撕扯开穆云峥的衣襟,两片火热的唇已经吻到了穆云峥的胸侧…… 谢南书启唇覆上一个吮吻,激得穆云峥浑身一颤,腹间宛如炸开了一片巨大的烟花。 那烟花不止炸开了穆云峥的腹间,连同他的脑子也直接一并炸掉了。 什么冷静,什么后果,穆云峥统统管不了了! 他直接托起谢南书,弯腰将人压在了床榻之上,大手一撕一扬,衣服如蝴蝶般在屋内上空片片飞舞。 在这如雪花纷扬的衣片之下,穆云峥将头埋进了谢南书的胸前…… 第83章 臣服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那一室的呻吟呜咽之声,那满满一室旖旎的风光,随着两人精疲力竭而渐渐消散。 穆云峥一直睁着双眸,温柔地注视着谢南书闭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地再次贴上去温柔地亲了亲。 谢南书睡得极沉,被人紧紧搂抱在怀中亲吻,也毫无知觉。 穆云峥看着他呼吸平稳的睡颜,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向上翘起,露出了笑意。 他抬起手,将谢南书肩头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吻痕遍布的肩颈。 又端详了一会儿,穆云峥忍不住地抬起手指轻轻抚摸上谢南书的脸颊,谢南书的唇瓣。 看不够,怎么样都看不够。 两人终于合二为一,这让穆云峥的整颗心都更加深陷得彻底。 穆云峥轻微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离开谢南书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就已经不自控地追逐起谢南书的呢? 穆云峥自问,却回答不上来。 他知道,怀中人儿早就忘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也早就忘了自己是谁。 但没有关系,自己记得就好。 反正曾经念念不忘的人儿此时已经在他怀中,其他的,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辈子,他只要谢南书! 见怀中人一时还醒不了,穆云峥也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也许是这间宫苑拥有着他整个童年时光,所以穆云峥这一觉也睡得极沉极香。 当感觉到怀中人儿因为惊醒,猛地挣开他坐起来时,穆云峥也随之睁开双眼,瞬间清醒了过来。 谢南书愣愣地坐着,身上的薄毯滑落下来,露出他满是吻痕的胸腹。 穆云峥伸过来扶上谢南书肩头的手,很是温柔。 这一触碰,让谢南书清醒了过来,他瞬间就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自己被那个秃驴下药,又被穆云峥所救…… 想起来了方才在这寝殿之内,自己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身下还在痛着,腰身还在酸软,这一切都在告诉着谢南书,他想起来的全都不是梦,更不是幻觉。 他的手,连同手臂,最后直至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惊颤了起来。 穆云峥收回按在谢南书肩头的手,想要伸臂去拥抱他。 然而谢南书却一把捂住了脸,起身就要下床。 终是累得太狠,此时的他双腿乏力,再加上身体被毯子缠裹,一时失衡,竟直接摔到了地上。 而穆云峥伸出去想要搀扶的手,被谢南书指缝间涌出的泪水生生地定在了当场。 谢南书跌坐在脚踏上,他拉过毯子,将自己从头蒙到脚,深深藏进了毯子里…… 看着那一团毯子不停地抖动着,穆云峥慢慢垂下手,握成拳。 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 穆云峥的心在疼着,因为他知道,谢南书的心在疼着。 可让穆云峥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谢南书就自毯子里露出头来。 他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可是泪水却已不再流了。 他的眼内已一片死灰。 看了一眼地上的衣服碎片,谢南书咬了下嘴唇后,就那么裹着毯子,膝行着爬到了穆云峥的面前。 穆云峥就眼睁睁地看着谢南书,狠狠将头磕在了地上。 “瑾王殿下,罪人谢南书,负荆请罪。”谢南书已不再夹着嗓子说话,可他此时发出的男音分明颤抖得厉害,“家妹谢玉荛,于大婚之前离奇失踪……” 他顿了顿,颤抖着喘了口气:“替妹代嫁,乃是罪人谢南书一人所为,求殿下饶过谢府,饶过家妹……” 未听见穆云峥应话,谢南书又重重以头触地,接连狠狠磕了好几个响头:“求殿下宽恕谢府,罪人谢南书愿以死谢罪……求殿下宽恕谢府,宽恕家妹……” 看着谢南书不停地磕着头,青石板地面上已经渗上了一小团血迹,穆云峥的拳头攥得更紧。 这是留下谢南书最好的时机,穆云峥心知肚明。 可他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如果实话实说,谢南书必定会自此恨上自己,那自己便再难求得原谅,谢南书甚至会就此离开…… 如果任由谢南书误会,那就能以此为把柄,以谢氏全族性命和谢玉荛的性命为质,让谢南书乖乖地留在自己身边…… 穆云峥看着仍在磕头的谢南书,慢慢垂下眼睑,遮盖起了自己渐渐阴鸷的眼神。 他听见自己嗓音低沉地开了口:“替嫁一事,岂是你一人就能谋划周全?又岂是你一人就能成功瞒天过海?” 谢南书身子一抖,一个长头磕地不起:“罪人谢南书,只求速死。” “你一人之死,岂能顶全族之罪?”穆云峥声色俱厉。 谢南书再说不出话来。 确实,男扮女装,替妹代嫁,欺君罔上,这样的大罪足以诛尽九族,让谢氏门楣从此消失于这个世上。 他一人之死,确实远远不足以顶此重罪。 穆云峥两步上前,提着谢南书头发,将他的脑袋拉了起来。 他脸带怒气,贴近谢南书:“谢府有你生身母亲,所以你才将所有罪责都揽至己身。” 谢南书闭目不语,可他的双唇却颤抖得厉害。 “你是个孝子,可作为本王的伴读,你却十足的不忠不义。” 穆云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谢南书的脸:“你想死,可本王偏不允。你骗得本王如此之苦,若只是让你一死了之,那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谢南书闻言睁开眼看向穆云峥。 他瞳孔缩了缩,几次想开口,却最终仍是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穆云峥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高了头颅:“如今你既已嫁进瑾王府,那你就安心做你的谢侧妃吧。” 他的拇指擦过谢南书粉红色的唇角,语意怒气未消:“你想保谢氏全族的性命,本王可以答应你。” 谢南书眸光一滞,显然不敢相信穆云峥会这么说。 “但,”穆云峥逼近谢南书,两人唇鼻相距不足半寸,“得用你来赎罪。” 他低头舔了一下谢南书的嘴唇:“刚尝过你的身体,本王食髓知味,一时竟有些上瘾……” 谢南书瞪大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可转瞬他就想通了。 穆云峥前来相救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玉荛。 他肯以身来解药,也是认为自己是玉荛。 方才穆云峥一开始是犹豫的,是自己药性发作,不顾廉耻地撩拨,才让他动了情,献了身。 换成谁,好好的美娇娘变成了男儿郞,肯定都会像穆云峥此时这般愤怒。 自己是玉荛时,那在穆云峥眼里自然是千娇百媚,珍之重之。 现在自己是谢南书了,不过区区一个昔日伴读,哪还会再如往昔那般对待自己。 以自己这残破之躯,换取母亲妹妹保全性命,这笔买卖着实不亏…… 谢南书长睫抖了几抖,不顾头发扯得疼痛,不顾此时跪姿的不堪,闭上眼就吻上了穆云峥的双唇。 于是他没有看见,穆云峥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 他只顾笨拙着亲吻着穆云峥,讨好着穆云峥,将心里酸涩狠狠压下。 只要心里想着母亲,想着妹妹,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终于,谢南书的亲吻得到了回应。 穆云峥用力抱紧了他,疯狂地回吻起来。 唇齿再次被打开,谢南书张口承受着穆云峥长舌直入,灵活地勾着他的舌尖共舞。 谢南书体内药力虽然褪了下去,但余威仍在。 穆云峥把他抱到床上, 俯身压了上去。 谢南书慢慢闭上了眼,眼角湿意更盛方才。 之前极乐的感觉被唤醒,谢南书的身体先于他的理智,彻底向穆云峥臣服…… 第84章 什么都不变 剧烈颤动的床幔终于止息,方才绽放满室的春光渐渐褪去。 谢南书是醒着的,可他却不想睁开眼睛。 他听着穆云峥穿好了衣服推门出去了,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将毯子拉得更高些,让毯子更加严实地包裹住自己。 未消片刻,门又“吱嘎”一声开了。 谢南书就听到穆云峥的脚步声,由门口轻轻响到了床边,接着一块湿润的帕子就触到了自己脸上。 他连忙睁开眼。 入目就是穆云峥英俊的眉眼,他正拿着湿帕子给自己擦脸。 谢南书连忙忍着身体的不适,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去接那帕子:“臣妾自己来就好,不敢劳动王爷……” 顺口而出的“臣妾”二字,让谢南书心里一抖。 现在穆云峥已经知道自己是谢南书了,再用这两个字来称呼自己,属实不妥。 可现在的他,却根本不知道在穆云峥面前该如何自处,他实在是不敢再触怒穆云峥一丝一毫。 穆云峥轻轻拨开了谢南书的手,帕子从他的脸颊擦到了脖颈。 “你虽是男子,可如今你身子所有的不适都是本王所为,本王为你擦上一擦,并没有什么。” 谢南书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任由帕子在自己肩颈上游走。 穆云峥转身去盆里洗净了帕子,又转回来掀开了谢南书身上的薄毯。 擦完了前胸后背,帕子又游走向下。 谢南书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按住了:“王爷,我、我自己擦吧……” “你如今人都是本王的了,还有什么可羞耻的?”穆云峥再次推开了谢南书的手,“方才你勾引本王的时候,可没见你扭捏半分。” 谢南书咬住嘴唇,垂下了头。 穆云峥自嘲地一笑:“谢南书,本王肯替你隐瞒,那可是将欺君之罪生生背负在了身上。日后父皇若是知道真相,雷霆震怒,那本王可是实打实地要遭殃的。” 他边说着,边将谢南书推得躺倒在床,湿润的帕子一路向下擦去:“如今本王被你生生拖下水,惹了这一身腥,你就算不念着本王的好,至少也别作出这副本王逼良为娼的架势来吧?” 谢南书闻言,身子一颤,闭阖的双眸上,长睫抖了几抖,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干涩中带着低落:“南书,不敢……” “不敢,那就别拿出这一副丧气样子来让本王看,”穆云峥握住谢南书的下颌,将他的头转过来,与自己相对,“给本王笑一个。” 谢南书睁开眼睛眨了几眨,终是冲着穆云峥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这才乖。”穆云峥俯下身,亲了亲谢南书的唇,“你听话,本王绝不会亏待于你。你说谢玉荛失踪了,等返回王府,本王就派暗卫帮你寻找。还有,你之前在王府如何,今后仍会如何,什么都不会变。” 他帮谢南书擦拭完双足,将帕子投进了水盆,然后转身去衣柜里取了一身女子长裙,扔到了谢南书的身上。 “你只要记住,从今往后,你依旧是瑾王府谢侧妃,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穆云峥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谢南书坐起身,伸向裙子的手都在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 终于冷静一些了,谢南书低着头穿好了裙子,光脚下地跑去梳妆台上翻找女子的胭脂花粉。 可这座宫苑应是荒废了太多年,那些脂粉盒里的东西早已干涸变质。 谢南书正一筹莫展时,穆云峥又折返了回来,将一个布包和一双女子绣鞋放在了梳妆台上。 布包散开,露出了女子化妆用的东西。 “你速度快些,咱们出来已经太久了,需得早些返回璟灏宫。”穆云峥说完,不等谢南书答话,转身又出去了。 谢南书连忙快速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又用脂粉将脖子上的吻痕盖住,重新戴上遮挡喉结的小珠帘,穿上绣鞋快步出了寝殿。 院墙边,邓威正在低头向穆云峥汇报着什么。 穆云峥一颔首,邓威就抱拳一礼,转身施展轻功飞上房顶走了。 穆云峥转回身,几步走到谢南书面前,将谢南书打横抱起:“父皇遇刺了,现在满皇宫都在搜查刺客,咱们得快些回去。” 谢南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他现在身后那处都是肿的,走起路来非常不适,这般被抱着反而于他有益。 穆云峥脚尖一点,抱着谢南书也飞上房顶,抄近路往璟灏宫赶去。 璟灏宫里,之前喜庆热闹的气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之意。 穆云峥带着谢南书赶到璟灏宫后侧的寝殿门口,太子穆云铭正在从里面出来。 “六弟还知道回来,不容易啊。”穆云铭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父皇遇刺时你不知道躲哪里快活去了,现在父皇受伤了,刺客也跑了,你倒是回来了。” 太子这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穆云峥方才是有意躲避开了行刺一事。 谢南书分不清太子是顺口贬损,还是知道了他和穆云峥方才发生了什么才会有此一说。 他抬起眼眸,打量了太子一眼,心里满是被戳中的心虚与晦涩。 穆云峥没理太子,而是看向了跟在太子身后出来的三皇子穆云礼:“三皇兄,父皇现在伤势如何?六弟想进内拜见,可行否?” 穆云礼扫了太子一眼,见太子并未阻拦,这才对穆云峥答道:“父皇左上臂被刺伤,御医已经上药包扎完毕,此时父皇正在与太后说话。” 穆云峥点点头,又追问道:“刺客是男是女?共有几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行刺的?” “刺客是一名女子,混在了司乐坊的舞姬之中,在献舞之时,伺机行刺。至于她有没有同伙,还尚未可知。” 三皇子的话音刚落,太子就接口道:“这还真是多亏了慧禅法师,若不是他以身为盾护住了父皇,父皇恐怕就不止是受这点轻伤了。” “慧禅法师?”穆云峥皱起了眉,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妙的预感,“他替父皇挡刀了?他伤在了哪里?” “他伤得很重,小半个腰部被横向剖开,血溅大殿。” 太子直视着穆云峥冷笑:“慧禅法师一介方外之人都能舍身护住父皇,而你身为六皇子,竟然在父皇最危险、最需要护驾的时候杳无踪迹,为兄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夸奖你才好!” 他一甩袖子:“你真真是枉费父皇平日里对你恩宠有加。” 第85章 想给他两脚 这个慧禅和尚简直太狡猾了。 他腰腹处的伤,明明是被穆云峥的软剑所致。 结果他却做局,去替皇帝挡刀,让他腰间受伤的过程在皇帝面前重新演绎了一遍。 慧禅和尚这一招一食二鸟,简直妙极! 这样一来,他既得到皇帝的青睐,收买了帝心,还将他之前受伤的事掩盖起来。 这招瞒天过海,真是让穆云峥对他就此刮目相看。 能布局至此,说明这个慧禅和尚与那名行刺的女子,本就是一伙的。 穆云峥侧过头,对谢南书嘱咐道:“你在此地等候,不要走远。” 谢南书连忙低头一礼:“是,王爷。” 穆云峥看了一眼太子,再未开口,抬步就迈进后殿,直奔里面寝房去了。 谢南书向太子和三皇子也行了一礼:“妾身告退。” 说完,他就走到殿内一处角落站好,目光安静地落在地面上。 太子扫了谢南书一眼,什么也没再说,一拂袖子走了。 三皇子穆云礼却没走。 他见谢南书微微低垂着头,好似在走神,于是笑着凑上前去。 “谢侧妃似乎很是疲惫啊,”穆云礼满脸好奇,“方才你和六弟是干嘛去了?怎么这样许久才回来?” 谢南书回过神,抬头看向穆云礼,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话。 他面上一冏,眼神飘向别处:“妾身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王爷他带妾身去旁处休息了一会儿。” 穆云礼点点头:“六弟确是个心细的,对你也用心,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谢南书不明白,穆云礼一个大男人,来和自己一个“女人”聊这些做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穆云礼,却见穆云礼一直眉眼带笑地注视着自己。 谢南书心里一紧,暗道这位三皇子与那十三皇子穆云泽一样,早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多谢瑞王殿下指点,玉荛能嫁入瑾王府,已是玉荛此生最大的福气,玉荛定会为瑾王殿下安家定宅,掌好中馈,做好瑾王殿下的贤内助。” 穆云礼听罢,笑了:“六弟得妻如你,也是他的福气。” 王爷正妃才能称为妻,谢南书不明白这位三皇子为何这样说。 谢南书略略低下头:“玉荛只是一介侧妃,并无贪图正妃之位的想法,玉荛知晓本分。” 穆云礼看着谢南书,未予置评,笑着转了话题:“谢侧妃,京都蓬莱阁是本王的产业,明日本王想邀请谢侧妃到蓬莱阁小酌几杯,不知谢侧妃可否赏光?” 谢南书一愣,他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附近的两个小内侍,又转回头看向穆云礼。 自己现在是穆云峥的侧妃,还是一个女子身份,这三皇子怎么敢在这种场所,堂而皇之地邀请自己赴宴? 他应该恪守男女大防,与自己避嫌才对吧。 更何况,这旁边还有服侍皇帝与太后的内侍在。 莫非…… 谢南书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内侍,记住了他们二人的长相。 想必,这两个,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 谢南书眼波流转,在那两个小内侍身上看来看去,穆云礼全然都看在了眼里。 他瞬间被谢南书逗得不行。 他向谢南书更凑近一些,笑着压低声音:“谢侧妃,本王从未想到,原来你是这么有趣的一位妙人。” 谢南书被穆云礼的突然凑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 谢南书这一举动,更是勾起了穆云礼的兴趣。 穆云礼还要再说些什么,可谢南书已经转头看向了内殿的门口。 穆云礼便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就见一位绿衣宫女自后殿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转头四处瞧了瞧,看见谢南书后,就直奔谢南书而来。 穆云礼转回头压低声音,快速冲谢南书说道:“谢侧妃,明日午时,蓬莱阁仙字号雅间,不见不散。” 谢南书拒绝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穆云礼已经退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那位绿衣宫女走到谢南书面前,冲谢南书行了一礼:“谢侧妃,陛下与太后有请。” 谢南书点头:“有劳姑姑前面带路。” 绿衣宫女一俯首,转身走在了前面。 谢南书冲穆云礼福了一礼,然后就跟在那名宫女身后,一路进了寝殿。 一进寝殿,谢南书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贞元公主一把拉住了手:“玉荛啊,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你若早告知予我,我定不会让你在百花宴上登台唱戏。” 谢南书面上表情虽未变,但他心里属实一懵。 他根本不知道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只好冲贞元公主挤出一丝笑容,作腼腆状,借机转头偷偷去看穆云峥,希望穆云峥能来打个圆场。 穆云峥见状走了过来,扶住贞元公主的肩膀:“我的好姑母,您先别激动,玉荛这还没拜见父皇和太后呢。” 贞元这才松开了谢南书,被穆云峥带到了一边。 谢南书连忙上前跪拜皇帝与太后。 参拜结束,伺候太后的嬷嬷连忙上前搀扶起了谢南书。 太后笑得一脸喜气,冲谢南书招了招手:“玉荛啊,来,到本宫这儿来。” 谢南书连忙上前,太后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玉荛啊,你这是头胎,没有经验,这才导致你一直没发觉,这不怪你。你也不要有什么忧虑,只管安心养胎就是,府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本宫说,本宫一定挑最好的送到瑾王府里去。” 谢南书顿时傻了那么一瞬。 这事情是个什么走向?自己怎么突然就怀孕了呢? 他抬头看向穆云峥,穆云峥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向太后,开了口。 “太后,这事出突然,我和玉荛也没想到。如果不是她今日突然身子不适,恐怕她有孕这事,还要再拖上几日才会被知晓。” 穆云峥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让谢南书见识到了。 感觉穆云峥要是再多编几句,谢南书他自己都会信了。 太后瞪了穆云峥一眼:“这还不是得怨你自己?你的侧妃,她进府多少时日,身上又有什么变化,这些你不都应该是最清楚的吗?你但凡多关心关心她,也不至于拖到这时才发现。” 太后又看向谢南书,满眼心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本宫今日的寿宴上,你还演了一场武戏,现在本宫想想都后怕,这若是伤到本宫的小玄孙可怎么得了哟?” 说完,太后就伸手摸上了谢南书的小腹,还轻轻地摩挲了两下,这可把谢南书冏得不行。 他顿时低下头去,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可在内心里,谢南书特别想给穆云峥两脚,可以踢他子孙根上更好! 第86章 平安脉 倚在床头的皇帝招了招手,一个小内侍立刻搬了把楠木椅子放在了谢南书身后。 皇帝笑呵呵地冲谢南书开了口:“玉荛,坐吧,你现在可不能劳累,一切都要以身子为重,快坐下歇歇吧。” 太后也拉着谢南书的手,让他坐下:“快坐快坐,你这今日都感觉到身子不适了,可千万要多加小心,等回到王府,定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保胎要紧。” 谢南书嘴角带笑,乖巧地坐下了。 他不明白穆云峥为什么会撒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来。 他同样不知道,这个谎话,穆云峥日后要怎么圆。 因为谢侧妃有孕这个喜讯,太后和贞元公主都甚是兴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嘱咐着谢南书怎么静养,怎么保胎,二人话语密集得都没人能插上话。 估计若是没人拦着,她们娘俩是会将自己一辈子生儿育女的经验全都尽数传授给谢南书。 而这打断她们二人的,是皇帝陛下。 “云峥啊,还是传御医过来给玉荛请个平安脉吧,”估计是左臂伤口在疼,皇帝换了个姿势继续倚靠在床头,“太医正好还在外殿,请个平安脉,也好让太后和贞元公主安心。” 谢南书顿时心里一抖,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号个喜脉,就算是医术再差的大夫都是手拿把掐的事,更何况是太医院的一众御医们。 这只要御医的手指一搭上自己的手腕,那不就什么都完了吗? 谢南书用眼角余光瞄着穆云峥,就见穆云峥冲皇帝行了一礼:“父皇,玉荛午时已经由郑院判号过脉了,确是喜脉无疑,父皇若是不放心,可以宣郑院判前来问询即可。” 这郑御医是穆云峥的人,如果是宣他来此,想必还能遮掩过去。 谢南书揪成一团的心,这才放松了一些。 皇帝点点头:“郑院判医术高超,想必不会诊错的,那便宣他过来吧。” 皇帝近身总管太监徐冬连忙转身出去了。 太后还在拉着谢南书的手没放,她笑着问向谢南书:“玉荛呀,听云峥说,你这身孕已一月有余了,那想必是你一进瑾王府就顺利怀上了。你这今日身子不适是个什么情况?可是想吐得厉害?可是喜酸?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反应?” 谢南书作害羞状垂下头,实际却是不知怎么回答才稳妥。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女子怀孕时会是什么反应? 好像一般女子怀孕都喜酸吧。 想吐就算了,这个不能说,毕竟他坐这儿半天了,一点想吐的反应都没有,说了恐会让人起疑。 打定主意的谢南书刚要张口回答,却被穆云峥抢了先。 “回太后,玉荛她好像与其他女子不太一样,她并不喜酸,也没怎么想吐,就是饭量比平时大了些,而且嘴馋了许多。” 太后一听,哈哈笑出了声:“这么说来,本宫这位小玄孙还是个孝顺孩子,打小就知道心疼娘亲,不瞎折腾。” 穆云峥也笑:“太后,您老人家这是太想抱玄孙了吧,所以才一口一个玄孙得叫着,可这万一生下来后是位女娃娃,您老人家让玉荛如何是好啊?” 太后笑着点头:“云峥说得对,是本宫叫错了。” 她又拍了拍谢南书的手背:“玉荛放心,就算你生的是个女娃,本宫也重重有赏。生男生女,本宫一样地疼爱,绝不会有半点偏心。” 谢南书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继续垂头装腼腆。 幸好小内侍来禀报,太医到了。 谢南书抬起头,就看到郑院判提着医箱半躬着身子快步走了进来。 可郑院判不是一人来的,在他身后还跟了位同样穿着院判官服的中年男子。 谢南书心里顿觉不妙。 两位御医给屋内众人请了安。 皇帝开了口:“郑院判,谢侧妃这一胎身孕目前可还安稳?你尽管照实说就是。” 谢南书盯着郑院判,生怕他当场一个表情错愕,或是回答两句四六不靠的话,那就彻底完蛋了。 谁知这郑院判却甚是给力,可能是在这宫中浸淫久了,锻炼出了非人般的临场应变能力,这郑院判竟然应答如流,一丝错处也没有。 “回陛下,谢侧妃胎象稳固,一切安好,但因月份太小,微臣尚无法推断出是位皇子还是公主。” 皇帝颔首:“胎象稳固就好,那谢侧妃这胎就交给你来保胎,你要细细嘱咐好伺候谢侧妃的丫鬟仆役,将谢侧妃需要注意的事项事无世巨细地告之,平安脉也要按时请,切不可耽搁。” 郑院判连忙躬身应“是”。 太后又接过话来吩咐道:“郑院判,谢侧妃的安胎药,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材,你要在王府多教那些丫鬟几遍,一定要让她们学会,按时伺候谢侧妃喝。” 郑院判又低头应“是”。 就当谢南书的一颗心已经彻底落回肚子里的时候,跟着郑院判进来的那位中年御医却开了口。 “启禀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那位御医冲皇帝一行礼。 皇帝看向他:“刘院判,你有话但说无妨。” 刘院判站直身体,看向谢南书:“请问谢侧妃最后一次来月信是什么时候?” 谢南书顿时傻眼了。 这要怎么回答? 他哪来过月信啊! 他有心胡乱编个日子,但又怕这会暴露自己是假怀孕。 没办法,他只好故技重施,垂下头装娇羞,声音都压得小了许多:“玉荛这方面,一向不大准确,也没认真去记过日子。” 太后一听感叹道:“那怪不得,你会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晓。” 刘院判一挼胡子,满脸置疑:“谢侧妃如果是种情况,那理应不易受孕才对。” 他冲谢南书一行礼:“请谢侧妃允许微臣为您请个平安脉。” 谢南书看了看刘院判。 他当然不希望被这个刘院判请平安脉。 这个刘院判,一看就目的不纯,他并不是穆云峥的人。 相反,谢南书觉得他应该是太子党才对。 太后见刘院判如此,担心地开口问道:“刘院判,你主动要为谢侧妃请平安脉,可是谢侧妃这胎有什么问题?” 刘院判冲太后低头答道:“这个,需要微臣把了脉后才能确认。” 第87章 皇后有请 郑院判见状,连忙对皇帝深施一礼:“陛下,谢侧妃体质确实与寻常女子略有不同,受孕机率确实要小上一些,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孕育子女。” 他又转身面向刘院判:“刘院判,本官之前就一直在为谢侧妃调养身子,如今能有皇嗣,也是应当。这本是喜事一桩,而且谢侧妃身子的一应事宜,一直都是本官在奉命操持,不知刘院判为何突然想为谢侧妃请平安脉?难道,刘院判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 谢南书抬眸去看郑院判,就见郑院判一身官服穿得整洁得体,双目有神,很是老成持重。 能成为御医院的院判,自然是医术超群的名医。 郑院判方才已经禀报过了谢侧妃的孕情,而这刘院判却偏要来横插一杠,郑院判此时生气,倒也符合常理。 刘院判对郑院判一抱拳:“郑院判莫要动气,下官也着实是为了谢侧妃着想,这才多此一言。下官看谢侧妃面色略带苍白,眼白亦有血丝,面庞隐红又少光泽,因此判断谢侧妃应是气血不足之体,亦或有些肾虚之症,这样的体质本就不易受孕,即使受孕后,也易胎像不稳,所以才想替谢侧妃再请次平安脉。” 谢南书一听,暗暗咬牙,他这些症状哪里是什么气血不足、肾虚之症,这分明是今日在那处偏僻宫苑之内,被穆云峥没完没了的折腾所致。 刘院判又接着说道:“方才谢侧妃说自己月信不准,这也可以证实下官的推断应是无误。” 谢南书郁闷,那些本是他胡诌之言,现在竟然成了给自己绊脚的佐证。 他微微侧过头,偷偷去看穆云峥,却见穆云峥胸有成竹,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甚是沉稳地站在那里,观战两个半大老头儿斗嘴。 看穆云峥如此,谢南书这才稍稍宽下心来。 刘院判还在滔滔不绝,他冲皇帝抱拳行礼:“还请陛下恩准微臣替谢侧妃再请次平安脉,微臣是怕谢侧妃气血不足严重,再导致其脾气虚弱肝气郁结,对腹中皇嗣有损。” 郑院判胡子气的都抖了几抖:“刘院判你简直胡说八道,女子十有八九都会有些气血亏虚之症,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严重?你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刘院判闻言,也气愤的一甩袖袍:“我乃堂堂御医院三品院判,半生都在尽忠职守,我会另有什么所图?” 郑院判眉毛一挑,眼带嘲讽:“刘院判,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吧,你看老夫我多次受到陛下赞扬,还经常登门瑾王府医病,你早就忿忿不平想取而代之,这事,整个御医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刘院判一时气结,指着郑院判的手都在抖个不停:“你、你这是在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郑院判也伸出手指着他:“我还说你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扰乱帝听呢!” 谢南书看着郑院判为忠心护主,竟敢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与刘院判胡搅蛮缠地争吵,心里顿时一暖。 他终于知道穆云峥为什么毫不紧张了,原来对付这个刘院判,郑院判一人就足够了。 谢南书又偷瞄了穆云峥一眼,他算是见识到了穆云峥用人得当、御下有方的能力。 皇帝终于恼了:“好了!都给朕住口!” 两位院判连忙齐齐跪地,刘院判伏在地上的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谢南书看着刘院判,颇为太子选人的眼光发愁。 “你们两个御前咆哮,统统罚俸三个月!现在都给朕滚回御医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位年过半百的院判连忙磕了个头,起身提着衣袍长摆,灰溜溜地急急往殿外退去。 “郑院判。”皇帝再次开了口,郑院判又转回身在原地跪伏。 “谢侧妃这一胎,朕就全权交予你负责了,若是出了半分差错,莫怪朕摘了你的脑袋。” 郑院判再次磕了个响头:“微臣必不辱使命。” 两个老头儿退下去了,寝殿内可算清静了下来。 贞元公主方才一直坐在椅子上笑着看戏,此时才终于起身,她冲皇帝福了一礼:“陛下,如今谢侧妃刚有身孕,胎象尚不稳固,实在不宜劳累,还是让云峥带她回府歇息去吧。” 太后一听也连连点头:“是,今日这皇宫里闹了刺客,玉荛待在这里也不太安全,还是让云峥带他回去为好。” 皇帝看向穆云峥:“那你就先带谢侧妃回府去吧,抓刺客一事,就暂时先交给太子去做。若太子力有不逮,朕再宣你入宫。” 穆云峥低头行礼:“儿臣领命。” 贞元公主也向皇帝和太后告了退,与穆云峥和谢南书一起出了璟灏宫。 待行至二道宫门,需分道而行时,贞元公主停住脚步,看向穆云峥。 “云峥,”贞元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上了些语重心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这很好,姑母不会挡你的路。这么多年,你的苦楚,姑母虽然伸了手,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助你解开一二分,姑母深感愧对你的母亲。” 穆云峥上前,握住了贞元公主的手:“姑母,这些年,云峥得您照拂良多,几次危难之时,都是幸得姑母您出手相助,云峥才能化险为夷,这些,云峥都记在心上,绝不会忘却半分。” 贞元拍了拍穆云峥的手背:“傻孩子,姑母不图你回报,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等到姑母入了黄泉见到你母妃时,能笑着对她道一句‘峥儿一切安好,贞元此生不负所托’,姑母就再别无所求了。” 穆云峥揽住贞元肩头,垂下的眼角有了酸涩之意,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才又抬头看向贞元公主:“姑母放心,峥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峥儿也定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自己所爱之人。峥儿虽不敢说此生定能笑到最后,但峥儿必定全力以赴,而且绝不后悔。” 听懂了穆云峥的话中话,贞元低头拭了下眼角的泪痕,她遥遥望向站在远处马车旁,正在垂首等候穆云峥的谢南书。 “她就是你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吗?” 穆云峥顺着姑母的目光望向谢南书,眼里温柔又坚定:“对,就是他。” 贞元转回头,抬手替穆云峥拢了拢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峥儿,你既已选好了路,选好了人,那姑母就祝你一路顺遂,得偿所愿吧。” 贞元转身上了马车,在她掀开车帘,探进去半个身子时,穆云峥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日后若有需要姑母的地方,只要不是动摇国之根本,姑母都会看在杜妹妹的面子上,拉你一把,但你要记住,姑母只会也只能再拉你三次了。” 贞元公主的马车启动了。 谢南书看到,穆云峥先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了那马车一会儿,然后又冲那走远的马车遥遥一拜。 这时,碧霄宫副总管带着两个小内侍匆匆赶来,拦在穆云峥面前,施了一礼就急急地道:“瑾王爷请留步,皇后有请。” 第88章 齐人之福 碧霄宫内。 坐在凤椅中的皇后柳眉倒竖,一双朱唇抿得死紧,一身赴宴凤袍还未换下。 坐在皇后下首位的德妃,同样一脸怒气未消,正盯着跪在大殿正中的两人,双目恨不得喷出火来。 谢南书随穆云峥入得殿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他随着二位娘娘的目光,看向跪在殿中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女的竟然是早该返回王府的孙瑶箐。 孙瑶箐已经哭得双眼肿如核桃,身子抖个不停。 她此时正用帕子捂住嘴,双眼中泪水仍似成串的珠子,簌簌下落。 而跪在她身旁的太子,左右脸上俱是通红的巴掌印,脸颊已然肿起了老高。 他垂着脑袋,虽是跪着,但腰杆却是直的,足见他虽挨了打,但却并未服气。 谢南书随着穆云峥向二位娘娘行了拜礼。 穆云峥回头看了看孙瑶箐,又转回头看向皇后:“母后,这孙侧妃怎么会在您这里?之前璟灏宫大乱,儿臣明明遣人送她出宫,返回瑾王府了。” 皇后咬了咬牙,嘴唇抖了两抖才终于说出话来,出口的声音都极低。 “云峥,今日这事,本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请你来想想办法。”皇后瞪了一眼太子,“毕竟这孙瑶箐,是你的瑾王府侧妃。” 穆云峥再次扫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一眼,又看了看德妃,见德妃并无任何眼神暗示,便对皇后一俯首:“母后有何吩咐,尽可直言不讳。云峥但凡能尽绵薄之力,定不会推辞。” 皇后嘴唇又抖了几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又接着说道:“受此事牵连之人,不止孙侧妃和太子,还有佳和公主。佳和公主直到现在还未醒来。” 穆云峥微微皱起眉头:“佳和公主怎么了?” 谢南书也好奇起来。 自从进了这碧霄宫,偌大的宫殿之中,一个宫女太监也没有,再加上跪在地上这两人的凄惨模样,谢南书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这二人,恐怕是坏了后宫纲纪。 可这佳和公主若也掺和了进来,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这位佳和公主,毕竟是九尧国君的掌上明珠。 而九尧国与大奉年年缔结盟约,通商通婚,是大奉国邦交最深的国家之一。 佳和公主若在大奉出了意外,大奉可就没办法向九尧国交待了。 这也是穆云峥一直纵容佳和公主胡闹,一直迁就她的原因。 皇后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是觉得无法开口而偏过头去。 穆云峥又看向德妃:“母妃,佳和公主是遇到了刺客,被刺客所伤了吗?” 德妃也是气鼓鼓地长出了口气后,才终于替皇后开了口。 “佳和公主,与孙瑶箐二人,不知为何,双双中了媚药,与太子殿下……” 德妃也说不下去了。 谢南书心内大惊。 他是怎么都未想到,这位太子殿下方才还在璟灏宫将穆云峥贬损了个痛快,结果转身就去享了齐人之福,还将九尧国第一美人给拿下了。 谢南书去看穆云峥的表情,就见他先是一脸震惊,后又皱紧了眉头,面部涌上了愁容。 穆云峥低头看向了太子:“太子殿下当时也中了药么?” 太子从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那是自然!不然本太子怎么会去碰你的女人!” 穆云峥摇了摇头:“佳和公主,本王可从未染指过。这孙瑶箐,本王虽然抬入了王府,但也不曾碰过她一根指头,相信太子今日也验证过了,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太子气结,竟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 穆云峥转头看向皇后:“事已至此,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决断?” 皇后气得又狠狠瞪了太子一眼,这才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对穆云峥开口道:“云峥,本宫也着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这才请你到这儿来,帮着本宫一起想想这破解之法。” 穆云峥又看向德妃:“母妃,您可有何决策?” 德妃眼珠一转,瞥了皇后一眼:“那佳和公主既然已经成了太子的人,那也只能禀告陛下,请旨赐婚了。只不过,个中缘由不必详细告之陛下,就说佳和在太后寿宴上与太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也便是了。” 皇后叹了口气:“德妃妹妹,佳和公主来咱们大奉为质,为的就是云峥,她怎么会肯嫁与太子?她的脾气秉性妹妹你也是知道的,等她醒来,还指不定会怎么闹呢,就是搅得这大奉天翻地覆也是有可能的。” 德妃倒是不以为意:“一个女子,就算脾气再大,那也得在乎名声吧?如今,她已经与太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不认命也不行了。” 皇后摇头,一脸为难:“恐怕,这位佳和公主并不会同寻常女子那般,能轻易就认命。” 穆云峥皱眉思索:“不知,这三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又同时中了药的呢?” 谢南书细细去端详穆云峥的表情,感觉这三人中药,应与穆云峥无关。 也是,以穆云峥的秉性,应是不屑使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况且,设计佳和公主,并不会于穆云峥有利。 佳和公主性子跳脱,往往不按常理出牌,设计她入局,说不定效果会适得其反,与穆云峥真正的目的背道而驰。 那这个下药之人,会是谁呢? 这人会冒着失控的风险,将佳和公主牵扯入局,还毁了她清白,这样做,又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穆云峥话音一落,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都无人说话,就连孙瑶箐的啜泣声也压抑了下去。 穆云峥看向太子。 太子抬起头仰视着穆云峥。 虽然身处低位,太子双眼中的不屈之意,仍是坚定至极。 谢南书开始佩服起这位太子殿下来。 穆云峥见太子毫无求人的姿态,便转回头,冲皇后躬身一礼:“母后大人,孙瑶箐虽是云峥侧妃,但一无圣旨赐婚,二无婚书作保,乃是等同妾室。妾室为夫君私产,可买卖转赠。云峥愿将孙瑶箐赠送给太子殿下,以全孙瑶箐名节。” 孙瑶箐一听,瞬间将下唇咬出了血。她一屁股跌坐在自己脚上,哭得更加厉害。 都被夫君赠人了,她还有个屁的名节! 而且她满心爱慕的只有穆云峥一人而已,这位太子殿下虽然尊贵,可她并不喜欢。 若不是中了那药,眼前这个太子,她孙瑶箐是连根手指头都不稀得碰触一下。 皇后刚想点头,谁知德妃竟出声阻拦。 “不可!” 德妃声音不小,瞬间给孙瑶箐吃了一剂定心丸,使得她哭得声音都小了下来。 殿内众人,齐齐向德妃看来。 “云峥,孙瑶箐于百花宴落水,被你所救,这才被迫抬入你的瑾王府作了侧妃,此事早已成了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再被转赠于太子,云峥,你可想过这大奉百姓将会再次如何议论她,又会如何评价于你?” 德妃说的有理,但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任谁都能猜到,德妃不同意,应该是怕这孙瑶箐的父亲孙鸿兴,就此倒戈太子。 不过,皇后倒不在意这孙瑶箐,因为一个小小的吏部都事,她还未放在眼里。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这位还在昏迷不醒的佳和公主。 她是既希望佳和公主能嫁给太子,从此得到九尧国国君的助力,从而让太子顺利登基称帝,可又怕这佳和公主醒来后抵死不从,将这大奉国闹得人仰马翻,最终再导致两国决裂。 那她这个宝贝儿子,可就别想再继续当这个太子了。 皇帝那个老不死的,不将她的铭儿打入宗人府都算他还是个人。 第89章 还作数吗? 德妃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这佳和公主简直就是一个混世小魔女,娶她入门,确实非常人所能为之。” 她看向穆云峥:“云峥啊,母妃知道你心里没有佳和公主,可如今这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恐怕也只有你能帮得了太子了。” 穆云峥看向德妃:“母妃的意思是?” “你就纳了那佳和公主入府吧,虽说她现在已非完璧之身,但不过入府为妾罢了,她是何模样,于你来说也不重要。左右不过是摆个花瓶进瑾王府,你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便是了。” 德妃的话一出口,不止穆云峥脸色沉了下来,那坐在凤椅中的皇后,一张脸更是拉得老长。 德妃方才说让太子娶了佳和公主,本就不是真心。 这佳和公主虽然脾气差,但谁娶了她,谁就拥有了九尧国的军力支持。 德妃当然希望得到九尧国支持的皇子能是穆云峥。 更何况,这佳和公主爱慕的人本就是穆云峥,如此一来,能够安抚住她的人,除了穆云峥再没有第二人选。 穆云峥皱起了眉头:“母妃,儿臣就算不是大奉国的皇子,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如今这佳和公主已经是太子的女人,儿臣怎么可能再娶回王府去?” 德妃又叹了口气:“母妃知道,如此行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可这佳和公主远赴大奉,本就是为了嫁你为妻。如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她已不配作你的正妃,但作个妾室,还是可以的。而且今日这事,也就这殿内几人知晓,只要我们几人不向外声张,那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她觑了一眼坐在上位的皇后,然后语重心长地对穆云峥劝道:“你要知道,她可是九尧国君最宠爱的女儿。” 德妃就差把“娶了佳和公主,就会拥有整个九尧国”这句话说在明面上了。 皇后的脸色更差了。 可德妃说的又全都在理。 皇后不是没让太子追求过佳和公主,无奈人家根本不理太子,一整颗心完全都扑在了穆云峥身上。 虽然皇后不知道给太子和佳和公主下药的人是谁,但现在这个局面却是皇后乐于见到的。 因为她知道,穆云峥一定会拒绝德妃。 穆云峥扫了一眼谢南书,谢南书正安安静静于一旁垂首而立。 穆云峥看不到他的表情。 太子突然嗤笑了一声,引得德妃不悦地乜了他一眼。 穆云峥当然知道太子是在嗤笑什么。 太子认为他此时此刻的沉默是在动摇,认为他定然会为了九尧国的支持而不惜接受他已经玩过的女人。 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一位从来不曾把女人放在眼里的人。 穆云峥看向德妃,语气肯定:“母妃,儿臣无法接纳佳和公主。” 德妃抿了抿唇:“云峥,佳和她也是受害者,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她所愿。你与她易地而处地想想,她醒来后心里会是多么绝望。如果你这时不能拉她一把,你让她怎么活得下去?” 穆云峥摇了摇头:“她是不幸,可她的不幸并非由儿臣造成,所以儿臣没有责任与义务去背负她接下来的人生。” 穆云峥话音刚落,大殿后门处就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声音虽然不大,可殿内众人都听到了。 穆云峥身形极快,两步起落就冲进后门,站定一看,佳和公主正躺在后门里侧的地面上,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皇后赶到,一看到昏倒的佳和公主,立刻急了起来:“这佳和公主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我们刚才的谈话也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这她一会儿再醒过来,要是闹了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呢?”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穆云峥的表情。 穆云峥却根本没有要管佳和公主的意思,反而是之前被责跪的太子赶到,将佳和公主抱起来,一边往后侧寝殿送人,一边高声呼叫宫人,让人去请太医。 可皇后已经让人封了这碧霄宫,太子根本没能唤进人来。 皇后站在穆云峥面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云峥,这佳和公主要是再醒过来,恐怕真会闹将起来,你可不能坐视不理,若是让她闹到了你父皇面前,这事可就难办了。” 穆云峥微一点头:“儿臣一会儿去劝劝佳和公主,但,能劝动几分,儿臣不敢作保,儿臣只能尽力为之。” 于穆云峥来说,他其实可以不必管这闲事,太子闯祸,于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一桩。 他正愁没机会扳倒太子,眼前正是送上门来的大好时机。 可他无法袖手旁观。 原因无他,是穆云峥不想看到九尧国与大奉决裂,最后兵戈相向,两国百姓生灵涂炭。 毕竟一旦打起仗来,遭殃的永远都是贫苦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父皇让他多多迁就佳和公主,他一直会遵从的原因。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子从寝殿出来了,黑着一张脸对穆云峥道:“她想见你。” 穆云峥没说话,迈步进了寝殿。 姚慕萱正坐着,身子仿佛没什么力气般半倚在床头,低垂的眼睑遮住了她平时满是傲气的双眸。 穆云峥上前,轻声唤道:“公主。” 听到声音,姚慕萱的眼睫抖了几抖,才终于抬起来,看向穆云峥。 那双眼内,平日的飞扬跋扈,被破碎的目光所取代。 穆云峥竟一时失了语。 姚慕萱的目光自穆云峥的脸上,慢慢向下,滑到胸口,逐渐失焦。 她好似在看着穆云峥,可又好似没有在看他。 片刻后,她才终于扯了扯嘴角,出口的声音透着暗哑:“峥哥哥,你来啦……” 穆云峥张了张口,可面对这样的姚慕萱,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对。 应该是,说什么都不对吧。 如果姚慕萱向他哭诉,向他撒泼,向他闹,那穆云峥反倒能陪她宣泄,哪怕是她把这间屋子砸了,穆云峥也会陪着她砸。 可现在的佳和公主不哭不闹,就是双眼迷茫又呆滞,一会儿看看穆云峥的脸,一会儿又垂眸看向虚空的地方,这反倒让穆云峥不知如何劝起。 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好半天,姚慕萱才再次开口。 她的双眼带上了丝丝笑意望向穆云峥,那丝笑意里竟然弥漫上了几分天真之气,她的声音也变得娇甜起来:“峥哥哥,那日在花船上,你走的时候说,改日会再到公主府中陪我把酒言欢,你的话,还作数吗?” 第90章 谢谢你来送我 穆云峥对上姚慕萱亮了几分的眸光,轻轻点了点头:“当然作数,我何曾欺骗过你?” 姚慕萱笑意更浓了几分:“峥哥哥说得对,你确实从未欺骗过我。” 她垂下了头:“你一直都对我很好,迁就我照顾我,你除了不喜欢我,其他的事,只要我开口,只要你能做,你都为我做了。” 穆云峥语滞。 他想说自己一直当她是个还未长大的妹妹,可又怕说多错多,怕更加刺激到她。 “你要是能喜欢我该多好啊。”姚慕萱依旧低垂着头,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她的脸庞,“你要是能喜欢上我,哪怕是让我短上十年寿命,我也愿意。这是我不止一次向佛祖许过的愿。” “可佛祖并没有怜悯我,我许了那么多次愿,我为九尧国许许多多的佛像都镀了金身,可你还是没有喜欢上我。” 姚慕萱的头越垂越低:“现在,你更不可能喜欢我了,更不可能了……” 穆云峥抿了抿唇:“太子他……也算良配。日后他若继位,你就算不是皇后,也定能封妃赐嫔……” 姚慕萱没有抬头,却咯咯笑了起来,笑的她肩头都直抖。 “峥哥哥呀,你都不愿意娶我呢,你怎知我就愿意嫁他?” 穆云峥无话可说了。 情之一事,本就无法勉强。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穆云峥望着她的发顶,“你若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要我能为你做到,你尽管和我说。” “我……”姚慕萱静默了一小会儿,“我想回家了,我想我的父皇,还想我的母后……” 穆云峥知道,姚慕萱的母后已经过世多年。 如此脆弱的姚慕萱,穆云峥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了。 “但我知道,皇后不会让我离开的。”姚慕萱笑了笑,笑声很轻,“她希望我嫁给太子,她想让我父皇帮太子巩固地位,她想让我和太子一起对付你,峥哥哥。” 她抬起头,嘴角笑意嘲讽中带着苦涩:“我虽然贪玩儿好胜,可也不是对大奉朝局一点都看不透,皇后对我高看一眼,其实高看的是我身后的九尧。” 她眼眸水光波动,满眼心碎地看着穆云峥:“峥哥哥,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做伤害你的事?” 她咬了咬下唇,眼底泛起恨意:“没想到,贵为大奉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让太子对我求娶不成,竟然转头就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穆云峥动容:“你是说,今日这事,是皇后所为?” “除了她,还能有谁?”姚慕萱眼底泪意涌现,可她却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穆云峥皱起眉头:“如果是皇后,那她没必要把孙瑶箐牵扯进来……” 姚慕萱摇头:“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孙瑶箐算得了什么?” 对姚慕萱的判断,穆云峥却是持怀疑态度,因为他曾亲眼见过那个慧禅和尚对谢南书用药,所以他怀疑的对象,是慧禅。 但慧禅为什么这么做,穆云峥想不通。 姚慕萱突然抬起头,冲着穆云峥笑得极美:“峥哥哥,我能抱抱你吗?” 穆云峥身子一僵。 姚慕萱撅了撅嘴,慢慢垂下头:“你不让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想抱你。” 穆云峥心里一窒,他上前两步,大手抚上了姚慕萱的发顶。 姚慕萱突然就不动了,直到穆云峥把手拿开,她也依旧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垂着头的姿势好半天。 穆云峥不敢出声,也保持着静默陪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姚慕萱再次开了口。 她依旧没有抬头,但发出的声音却很平静:“峥哥哥,你送我回公主府吧,我想沐浴更衣打扮一下,晚上你来陪我吃顿酒宴,兑现你对我的承诺,好吗?” 穆云峥点头:“好,我这就送你回去,你收拾一下,我在门外等你。” 穆云峥出来,对皇后和德妃说了姚慕萱现在的情况,并传达了她想回公主府的意思。 皇后发愁:“云峥,这佳和公主没有情绪失控,按理说是件好事,可本宫这心里怎么如此不安稳呢?” 德妃也附和道:“确实,以她的性子,这事不可能善了。” 穆云峥道:“她说她想回九尧,她想家人了。” 皇后连忙开口:“这万万不可!她若回了九尧,那两国开战,便会迫在眉睫。” 确实,尊贵的九尧国第一公主,在大奉受到这样的欺辱,堂堂九尧国国君,岂会善罢甘休? 这仗一旦打起来,大奉如果不付出血的代价,九尧就绝不会轻易收手。 德妃没有接皇后的话,反而问向穆云峥:“云峥,这事你怎么看?” 穆云峥沉思片刻:“儿臣现在也没有什么良策。为今之计,还是以安抚为上。” 皇后连忙点头:“那这就得辛苦云峥你了,估计这佳和公主现在也就能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了。” 依旧跪在大殿中的太子闻言抬起了头,他看向穆云峥的眼色沉郁不善。 穆云峥感受到太子的视线,侧头回视过去。 皇后见穆云峥看向太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当她看到太子如此赤裸裸的敌意,连忙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本宫消停些!” 太子闻言低下头。 穆云峥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太子,对待姚慕萱的态度,似乎与对待其他女人有所不同。 不多时,姚慕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穆云峥冲谢南书一招手,谢南书就跟了上来。二人跟在姚慕萱身后,一直护送她回到了公主府。 这一路,姚慕萱都非常平静,她回头看到谢南书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又转回头来,看向脚下的路。 出了公主府,穆云峥先送谢南书回了瑾王府,才又去醉仙楼,买了几样姚慕萱平时喜欢吃的菜式,这才又提着食盒回到了公主府。 姚慕萱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再出现在穆云峥面前时,已是隆重的一席盛装。 她脸上的妆容浓艳,九尧国的公主长服上缀满了耀眼的五彩宝石。 她笑靥如花,朝穆云峥盈盈一拜,竟让穆云峥一时眼露惊艳之色。 看到穆云峥如此,姚慕萱好似极其高兴,她的笑容从见到穆云峥那一刻起,就从未停过。 宴席早就摆好,姚慕萱拉着穆云峥的袖子入座,殷勤地给他倒酒夹菜。 穆云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有问题,于是他仰头干了。 姚慕萱更高兴了,也一口干尽杯中酒:“峥哥哥,萱儿给你跳一支舞吧,你还从未看过萱儿跳舞呢,萱儿跳舞很好看的。” 不等穆云峥说话,姚慕萱就拍了拍手,客厅后方的屏风内就响起了鼓乐之声。 姚慕萱笑得眉眼弯弯,将艳紫色的外袍脱下一甩,外袍像朵大型的紫薇花,在空中怒放而开。 姚慕萱就站在这朵花下,迎着穆云峥开了口。 厅内鼓乐之声不小,穆云峥听不见姚慕萱的声音,可她的口型他却看懂了。 姚慕萱在说:“峥哥哥,谢谢你来送我这一程……” 第91章 玉殒香消 穆云峥掷开酒杯,起身冲向姚慕萱,还未赶到她身旁,她就已同那片紫薇花般的外袍一起坠落在地。 穆云峥托起姚慕萱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 姚慕萱嘴角挂着鲜红的血丝,毒发的痛苦让她额头的青筋都已暴起。 她在笑,笑容凄美:“峥哥哥,萱儿要去找母后了……峥哥哥,对不起,萱儿不干净了……萱儿不想以这种样子面对你……” 穆云峥连忙点她穴道,阻止毒素发作。 他冲外暴喝一声:“邓威,马上去请御医!” 殿外屋顶上的邓威身影一闪,就直奔御医院而去。 姚慕萱费力地摇了摇头:“没用的,峥哥哥,这种毒……你们大奉解不了……” 穆云峥将她抱起,进了内殿,放躺在床榻之上。 姚慕萱拉住穆云峥一只手,一个劲儿地在笑,一边笑,一边咳血:“峥哥哥,你看……你还是抱了我了……” 穆云峥回握住她的手:“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御医马上就到。” 姚慕萱摇摇头,她此时说话都已断断续续,可她神情间却尽是满足:“峥哥哥,能死在你怀里,萱儿再无所求……”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摸上穆云峥的脸颊:“峥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你不要忘了萱儿……” 穆云峥抬手,刚刚触碰到脸颊上的手背,那只手就突然失了力气,颓然向下掉落,最终摔在了主人的胸口。 穆云峥低下头,就看到姚慕萱双眼闭阖,胸膛已不再起伏。 那张美艳的面庞上,一片死寂,再也没了往日生动娇嗔的表情。 穆云峥呆愣了一瞬,突然猛地抱起姚慕萱就往外冲去,刚到门口,就与返回的邓威迎头相遇。 邓威一拉郑院判,将他推到穆云峥面前:“王爷,太医到了!” 穆云峥再次将人抱回屋内,郑院判连忙跟进来。 穆云峥目光直直地看着郑院判。 郑院判从屏息凝神到满脸无奈,直至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冲穆云峥深揖一礼:“王爷,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穆云峥沉默下来,神情肃然地站在姚慕萱床前。 姚慕萱的面庞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四肢也逐渐失去体温,变得冰冷。 穆云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虽然对她不曾动心,但也从没想过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间。 邓威遣人送郑院判离开了。 而穆云峥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姚慕萱,一动不动。 直到暮色四合,京城已经燃起了万家灯火。 穆云峥才慢慢转身,出了姚慕萱的寝殿。 守在门口的邓威,冲穆云峥一低头。 穆云峥抬头望着夜空,对邓威道:“去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将佳和公主厚殓入棺。派人围住这座公主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邓威领命,躬身退下吩咐人即刻去办。 穆云峥大步走出府门,抓过侍卫奉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两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抖,战马嘶鸣一声,扬蹄向皇宫跑去。 佳和公主服毒自尽,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穆云峥无法再替皇后和太子隐瞒。 他能替他们二人出头善后,来安抚佳和公主,已经是仁至义尽。 皇帝震怒,即刻宣太子进宫觐见。 皇后与德妃也都被传召过来。 当太子听到佳和公主服毒自尽的消息,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皇后也是一脸震惊,她嗫嚅了两下嘴唇:“这怎么可能?这佳和公主也不像如此想不开的人啊?” 皇帝一拍桌子:“皇后,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人话吗?” 他指着太子冲皇后怒道:“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生生断送了佳和公主的性命!” 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铭儿也是受人陷害的呀!他和那佳和公主一样,都是中了歹人的奸计,都是中了药的……” 皇后话还未说完,皇帝就怒扫桌案,将案头的笔架、笔洗再加厚厚的几摞奏折,全都扫落到地上。 两支毛笔甩到了德妃身上,染黑了她的苏绣宫服。 德妃低着头,看到宫服上的两团墨渍,未敢出声,悄悄往一旁跪行着挪了挪。 皇后和太子更惨。 翡翠笔洗砸到了太子,他额头处顿时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皇后的华服也被笔架勾到,金线织就的花纹被勾得起丝破损,一身好好的华服就此损毁,已不能再穿。 皇帝气得双目圆睁,指着三人的指尖不停地颤抖:“皇后你统率六宫,德妃你有协理六宫之权,你们二人就是这样帮朕管理后宫的?在这青天白日,在太后的寿辰当天,竟然就让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朕这皇宫就被你们操持成了这般模样?啊?哪朝哪代的皇宫,是这般污秽的所在?” 皇帝指尖转向皇后:“你说太子是被人下药陷害,但太子明面上有侍卫护卫,暗地里有暗卫相随,他就算不慎中了药,难道除了睡女人就再无其他解毒之法了吗?朕就不信,这么些个护卫跟着他,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将他带到御医院去?” 他又抄起桌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太子身上,淋了太子一身的滚烫茶水。 “你这个逆子!”皇帝手指用力地指着太子,“你中药也许是真,但你想借此机会强要了佳和公主也是不假!你真当朕眼肓心瞎,看不明白你那点算计?” 太子脸色惨白,嘴唇抖了几抖,终是鼓起勇气开口辩解道:“儿臣、儿臣是真心仰慕佳和公主,想要娶她为妻……” 皇帝又怒拍了几下桌案,将桌案拍得“嘭嘭”作响:“是!你是看上佳和公主了,可人家看上你了么?追求不成,你就借这中药的机会,不做人事,趁机占人家便宜!你就没想过,以佳和公主那般高傲的性子,药醒之后,她要如何自处?现在好了,她被你活活给逼死了!太子殿下,你满意了么?你满意了么?” 皇帝一声比一声高,又接连狠狠拍了几下桌案,震得桌案上的物件跟着抖跳不停。 太子垂头不语,身侧的拳头捏得死紧,骨节泛白。 皇帝靠在龙椅上深深地喘息着。 跪在地上的皇后和德妃全都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不再骂了,跪在一旁的穆云峥趁机开口。 “父皇,如今我们要从长计议。我们必须要想好如何向九尧国君交待,还要在两国边境囤兵,以防九尧突然出兵大奉,袭我国门。” 皇帝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开口的声音都染上了一丝沙哑:“交待?人家女儿好好的送过来,结果现在服毒自尽了,什么样的交待能让九尧国的皇帝满意?” 皇帝又抄起了桌案上的两本奏折摔在了太子头上。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自己倒匀了这口气,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挂在东侧墙壁之上的堪舆图前,沉声下旨。 “瑾王听令,朕命你即刻动身,率领麒麟军前往九尧国边境驻扎,并派人潜入九尧,秘密接回九皇子穆云澈,将其安全送回京都。” “佳和公主的尸身以冰镇住,待九皇子回京后,再发丧九尧,将尸身送回。” “太子穆云铭,私心过重,德不配位,即日起禁闭东宫,以省自身。” “皇后与德妃的印玺暂时收回,交由礼部尚书保管,后宫管理之权,暂由昭妃代掌。” 第92章 变现 穆云峥率军出征已一月有余。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穆云峥并没有给瑾王府写过信,因此谢南书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 穆云峥离京之前,特意向皇帝请的明旨,让谢南书在瑾王府安胎,任何人不得打扰。 因此这一个多月来,谢南书每日都在处理王府内的一应事务,现今谢南书对管理王府的一应事宜,已经练得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了。 孙瑶箐被德妃派汪植送回了瑾王府。 穆云峥不在,谢南书不敢擅自处理孙瑶箐,于是就将她供养在之前的别院中,轻易不许她出来。 孙瑶箐应是知道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倒是安分守己得很,不再像以前那般来谢南书面前晃悠。 郑院判每隔两日就会来请一次平安脉,每次他都是捏着自己的胡子尖,装模作样地给谢南书号一会儿脉,然后就要么调整药方,要么就嘱咐伺候谢南书的人,将他的饮食调整一番。 谢南书觉得,郑院判应该知道自己是个男子了,毕竟已经号脉那么多次了。 所以每次看着郑院判边号脉,边“无中生有”地咨询着自己的胎象,谢南书都在内心暗暗发笑,感觉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虽然瑾王府闭门谢客,但谢南书并没有每日都老实地待在府出,应穆云峥的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相反,他经常会换穿不同丫鬟的衣服,偷偷溜出府去。 每次出府,他都只带东枝或袭春中的一人,另一人就被留在府中处理事务,外加替他遮掩。 蒋青和邓威都被穆云峥带去边境了。 毕竟与九尧国这一战要是真的打起来了,那作为左膀右臂的二人,都是穆云峥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 但穆云峥仍然往谢南书身边派了暗卫,只不过这些暗卫一直于暗中履职,所以谢南书到目前还没见到过他们的长相。 盛夏已过,虽然白日的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但早晚已经没有那么热了。 谢南书又乔装打扮后,于清晨时分就带着袭春出了府。 他照常来到藏香阁附近转了一圈,抬头去看苏小小的窗户。 那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挂上灯笼。 谢南书眼内闪过失望,转身带着袭春穿过一条小巷,奔向南市的一家商行。 近一个月来,谢南书已经把自己手里陪嫁中没有特殊标记的,分辨不出出处的,统统贬卖给了几家规模中等的商行。 他一改之前想购置商铺房产的想法,转而将手里能卖的悉数都变卖了。 而一些不太好出手的,他都转而抵押给了典当行。 来到预约好的商铺,谢南书压低了帷帽,拢了拢帽纱,带着袭春走了进去。 商行老板早已恭候多时。 谢南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让袭春将包裹打开,展示出几尊上好的玉器。 商铺老板鉴定了一会儿,确认几样东西都是好物件,于是和谢南书商谈起了价钱。 听到老板的报价,谢南书笑了笑:“既然钱老板不是太想收这几样玉器,那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谢南书话刚说完,袭春就上前,手脚麻利了将玉器重新包裹好,提在了手里。 见谢南书领着丫鬟就要走,钱老板连忙绕过桌子伸手拦在了谢南书身前。 “这位姑娘,咱们有话好说嘛,这个价钱可以再商量的嘛。” 钱老板看不到谢南书长相,看其打扮也不像是哪家小姐,所以方才开价不高。 谢南书停下脚步,冲老板伸出了四根手指:“钱老板,这个数,你能出,我们现在就钱货两讫。” 钱老板心思转了转,然后笑道:“姑娘,这么好的玉器,想必不是你的,而是你主子家的吧?” 谢南书闻言,声音沉了下来:“原来钱老板认为,这些玉器都是我偷的。” 钱老板连忙话锋一转:“这些玉器的出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来路不明东西,也就我这商铺敢收。姑娘也别把价咬死了,再降一降,我就都收了,还省得姑娘你再去别处折腾。” 谢南书笑了:“我这都是上好的玉器,根本不愁卖,而且我也不着急。既然钱老板无心收购,那小女子就告辞了。” 谢南书不想再耽搁时间,推门就出了房间。 谁知他的脚刚迈出商行门槛,一把玉骨折扇就横亘在他了面前。 谢南书顺着握扇的手向上看去,就看到十三皇子穆云泽,正在对着他笑出一排白牙。 “谢侧妃,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幸会幸会。”穆云泽将折扇在手心一拍,笑意盎然。 遇到他,谢南书笑不出来。 这是目前除了穆云峥之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男子身份的人,他还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的感觉,并不美妙。 但戏还得演,谢南书不能与他树敌。 “十三殿下,”谢南书冲他盈盈一拜,“真是许久不见,十三殿下别来无恙。” “有劳谢侧妃记挂,”穆云泽仍在笑着望着谢南书,“小弟见谢侧妃也一切安好,这心里甚是慰藉。相约不如偶遇,小弟诚心请谢侧妃醉仙楼一叙,不知谢侧妃可否赏光?” 眼前这人毕竟帮过自己的忙,一点情面不给恐不妥当,于是谢南书点点头。 他一伸手:“十三殿下,请。” 醉仙楼能居京都酒楼排行之首,肯定不是浪得虚名。 无论是酒菜还是招待,那都是绝对的一流。 谢南书本就重口腹之欲,菜一上桌,他的眼眸就亮了几分。 穆云泽执着酒壶给他满上杯酒:“这里没有外人,谢公子不必拘谨,尽管动筷就是。” 谢南书闻言谦让了两句后,就不再客气,夹起一块松鼠桂鱼放入口中。 外皮酥脆,内里鱼肉鲜嫩,再加上酱汁酸甜浓郁,谢南书吃得是眉目舒展,不亦乐乎。 穆云泽见谢南书爱吃,便伸手将这道菜摆放在了谢南书的面前。 谢南书又接连吃了好几筷子,这才发现穆云泽几乎没怎么动筷。 “莫不是这些菜不合殿下的口味?”谢南书也停下筷子,抬眼看向穆云泽,“还是殿下打算先说后吃?” 他低头又看了看这满桌的好菜,抿了抿唇:“要不还是先吃后说吧,不然我怕说完了,这桌菜就吃不成了。” 穆云泽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谢公子,你可真真是一位妙人!咱们先吃后说先吃后说。” 谢南书又不傻,谁请客吃饭是真为吃饭,还不都是打着吃饭的幌子另有所图? 但眼下穆云峥远在千里之外,这十三皇子有事不去找他六皇兄,反而来找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侧妃,这就让谢南书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第93章 邀约 见谢南书终于酒足饭饱,穆云泽这才停下扇风的扇子开了口:“谢公子,饭菜可还合胃口?” “多谢殿下盛情款待。”谢南书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抬眸看向穆云泽,“殿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谢某人效劳的?” 穆云泽一合折扇,神情间很是满意:“就知道谢公子是个爽快人。” “实不相瞒,小弟是为母妃而来。”穆云泽又为谢南书满上了一杯酒,“母妃她自从上次在太后寿宴上听了谢公子的两首折子戏后,魂牵梦绕,甚为痴迷,近日竟达到了不思饮食的地步。所以云泽想请谢公子到皇宫中,为母妃再唱上几首拿手的折子戏,让她老人家解了这戏瘾。” 穆云泽的母妃便是现在代掌六宫协理之权的昭妃,因着母妃掌权上位,皇帝还于半月前册封穆云泽为王,赐号宁。 谢南书看了眼杯中酒,又看向穆云泽:“殿下,只是这等小事,只需昭妃娘娘一道懿旨,谢某便会立即入宫觐见,何劳殿下您这特意来商行门口相约,还置办下这满桌酒席?” “谢公子有所不知,”穆云泽叹了口气,“父皇他……他不喜欢母妃听戏。” 谢南书闻言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太后寿宴上,谢南书登台表演,并没有看出来皇帝他不喜欢听戏。 穆云泽摇摇头:“个中缘由,云泽不知。但母妃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听过戏曲了,直到上次看了谢公子的表演后,母妃她……她的戏瘾就再难压抑,十分想再听上一听。” 谢南书垂眸想了想:“莫非,昭妃娘娘她,只想听谢某唱戏,别的戏子唱的戏,她并不想听?” 穆云泽颔首:“正是如此,要不然云泽只需寻上一两个名伶带入宫中即可,根本不用劳动谢公子大驾。” 谢南书点点头,意思他明白了。 穆云泽见谢南书并未直接应下,连忙开口道:“谢公子,云泽知道你最近在出手一些物件,云泽愿高价收购,这样你便不用东奔西走,还不用怕被六皇兄知晓。” 谢南书未作声。 穆云泽又笑,一脸的人畜无害:“谢公子,云泽对你绝无敌意。” 他看着谢南书,双眼满是真诚:“你看,我虽知晓你男子身份,却从未向六皇兄透露分毫,从这一点你就该相信,我绝无害你之心。” 谢南书想了想,开口问道:“我的那些陪嫁,殿下能收购多少?” 穆云泽认真起来:“谢公子想卖多少,云泽就收多少。” “好,成交。”谢南书点头,“那咱们何时交易?我又何时进宫去见昭妃娘娘?” “交易什么时候都可以,至于进宫事宜,容我先与母妃商议一下,看如何安排能不让父皇知晓,等一切稳妥,我再告知谢公子。” “那我恭候宁王消息。”谢南书笑着起身。 “谢公子,”穆云泽自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面上,推至谢南书面前,“你今日带来的玉器,云泽就先收着吧,省得你再拿回王府去了。” 谢南书拿起银票一看,比自己预估的只多不少。 他看向穆云泽,再次笑了笑:“那就多谢宁王殿下了。” “袭春。”谢南书转头高声唤进守在门外的袭春,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 他打开包裹,对穆云泽道:“宁王殿下,请验货吧。” 见丫鬟一进屋,谢南书立刻就转了嗓音,换上了女子音色,穆云泽不由得暗自赞叹起眼前的这位谢府庶子。 他一摆手,笑着回道:“验货就不必了,瑾王府谢侧妃,本王还是信得过的。” 谢南书也将银票揣进荷包里:“那好,那玉荛就等候宁王殿下的消息了,一旦定下来,还请提前通知于我。” 穆云泽点头:“这是自然。” 见一切都敲定了,谢南书起身告辞,穆云泽也起身相送。 谁知二人刚出雅间的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音。 “十三弟,你什么时候桃花如此旺盛了?难怪去你府中都未寻到你人,原来却是躲在这醉仙楼里请美人吃酒。” 谢南书转头,就看到三皇子穆云礼施施然地站在楼梯拐角处。 显然穆云礼是刚上到二层,恰好看到了他们二人自雅间出来。 谢南书戴着帷帽,这穆云礼一时没认出他来。 谢南书低下头,微微侧着身子往前走,刚到楼梯口,与穆云礼擦肩而过时,穆云礼转头冲他一笑。 “谢侧妃,见了面连声招呼都不打,看来本王确实颇为不得你待见啊。” 蒙混过关失败,谢南书只好转回身,冲穆云礼屈膝一礼:“妾身玉荛,见过瑞王千岁。” “本王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穆云礼一挑眉:“本王堂堂一介皇子,虽不敢舔脸自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但在京都贵女圈中好歹也是个抢手的存在。怎么如今在谢侧妃这里,竟然就被避之唯恐不及了呢?” 谢南书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开口:“瑞王千岁说笑了。” 穆云礼眼珠一转,凑近了谢南书一些:“谢侧妃,本王不会是被你嫌弃了吧?” 谢南书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紧接着又冲穆云礼一拜:“妾身怎敢,瑞王千岁莫要打趣玉荛了。” 穆云礼见谢南书如此,笑了起来:“既然谢侧妃没有嫌弃本王,那择日不如撞日,本王作东,请谢侧妃到本王的茶楼喝喝茶,消消食如何?” 谢南书刚要开口拒绝,就被穆云礼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 “毕竟上次,本王在蓬莱阁可是生生等了谢侧妃两个多时辰呢。” 是,上次瑞王的邀请,谢南书并未赴约。 听穆云礼这样说,谢南书只好开口辩解:“上次是瑞王千岁单方面相邀,玉荛当时并未应下。” 穆云礼颔首:“谢侧妃所言极是,那现在本王再次相请,谢侧妃可愿赴约?” 谢南书咬了咬牙,他就想不明白,这位三皇子干嘛非要约他不是吃饭就是喝茶的,两人很熟吗? 之前因这穆云礼放过那名舞娘,谢南书还对他很有好感,觉得这是位真君子。 可哪个真君子会频频相约一名已经嫁为人妇的侍妾? 第94章 无诏返京 穆云泽见状,连忙替谢南书解围:“三皇兄,不如小弟作东,请三皇兄和谢侧妃一起品茗如何?小弟知道一种新上市的春茶,味道很是奇特香醇。” 谁知穆云礼却直接拒绝了:“十三弟,为兄是有事与谢侧妃相商,你也同去有些不便。你若诚心想请为兄品茗,那咱们兄弟二人改日再约就是。” 这话说得太死,穆云泽没法再多说什么了。 感受到穆云泽的好意,也明白穆云礼今日是定要与自己单独叙上一叙了,谢南书也就不想穆云泽再因为自己而开罪了三皇子。 于是,他冲穆云泽开口道:“感谢宁王千岁今日的盛情款待,既然瑞王千岁与玉荛有要事相商,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见谢南书同意赴约,穆云礼笑了。 他头前带路,下了楼梯。 谢南书冲穆云泽福了一礼告别,跟在穆云礼身后,微微提着裙摆,一路出了醉仙楼,上了马车。 进了蓬莱阁,谢南书被一路引至三楼雅间内。 穆云礼一拍手,小厮立刻上了一壶上好的春茶。 “谢侧妃,请坐。”穆云礼抬手示意谢南书。 谢南书端庄地坐下,看着穆云礼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 “不知瑞王千岁约玉荛到此,有何贵干?”谢南书率先开了口。 穆云礼抬起头,看着他一直在笑。 此时的谢南书帷帽已经摘下,露出一张化着淡妆的绝美面庞。 穆云礼看着看着,竟然一时心神荡漾起来。 谢南书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瑞王千岁?”谢南书又开口唤了一声。 穆云礼这才缓过神来。 “谢侧妃,本王唐突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冲谢南书举起,“本王以茶代酒 ,自罚一杯。” 谢南书不知这瑞王千岁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着穆云礼干尽了杯中茶水,谢南书未再作声。 穆云礼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开口问话:“谢侧妃,太后寿宴之上,你两首折子戏让父皇很是赞赏,足见谢侧妃在戏曲功夫上颇有造诣。谢侧妃曾言,师从元老爷子,不知谢侧妃现在可知元老爷子的下落?” 谢南书看了穆云礼一眼,才开口回道:“自从玉荛出师后,家师他老人家就动身返回家乡,颐养天年去了。” “所以,”穆云礼追问道,“谢侧妃再未见过他老人家?” 谢南书点头,他说的都是实话。 “那谢侧妃可知元老爷子的家乡是在哪里?”穆云礼又问道。 谢南书摇了摇头:“当时我尚年幼,从未问过师父他的家乡在何处,师父他也从未提起过。” 穆云礼右手两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双眼视线下垂。 谢南书一看,就知穆云礼是在思考。 “不知殿下询问家师有何贵干?殿下与家师可是旧识?” 听到谢南书的问话,穆云礼抬起眸子看向他。 “算是旧识,只是多年未见了。”穆云礼笑了笑。 谢南书了然地点头:“原来瑞王千岁请玉荛喝茶,是为打听家师下落,可惜玉荛如今也不知道师父他人在哪里,帮不上瑞王千岁您什么忙了。” 穆云礼看着谢南书嫣粉的嘴唇,一动一动地在说话,竟然又看得晃了晃神。 谢南书见穆云礼又是神色一滞,眼神好似落在自己脸上,又好似在走神想着什么,于是他低下头,故意错开了穆云礼的视线。 他总觉得这穆云礼今日的言行举止有些怪异。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安静极了。 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穆云礼的座位靠门较近,于是他站起身,来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穆云峥眉目锋利,似一根红缨枪般站得笔直。 见到他,穆云礼显然一脸震惊。 穆云峥扯了扯嘴角:“一个多月未见,没想到三皇兄竟然与六弟的侧妃关系如此亲近了。” 他两步挤进门来,站到桌前,目光向下望着谢南书。 见到穆云峥,谢南书更是震惊的。 此时的穆云峥本应在边境驻军,以防九尧国攻打大奉。 可他此时竟然站到了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反应过来,穆云峥这是无诏偷偷返京了。 无诏返京,这事若往大了说,那是谋逆重罪。 谢南书惊得一下站了起来:“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竟然还敢出现在穆云礼面前,让外人知道他无诏返京,谢南书一时想不明白,穆云峥为何要这样做。 穆云峥望着谢南书瞪大的双眼,暗地里咬牙切齿。 他若再不回来,这谢南书就快把谢府的陪嫁、皇帝的赏赐,统统变卖光了。 穆云峥是真没想到,谢南书竟然胆子这么大,连皇帝的赏赐都敢卖了换钱。 他谢南书缺钱吗? 整个瑾王府现在都在他手里,他若要用钱,瑾王府账面上的银子,他花不完得花。 再说,他谢南书哪里有用大钱的地方? 他如此变卖手里的陪嫁,原因只有一个——他要跑路! 直视着谢南书,穆云峥磨了磨牙。 他若再不回来,这谢南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和他玩儿起失踪了。 他幸亏安排保护谢南书的暗卫,每天都飞鸽传书,向他禀告谢南书的情况,这才及时分析出谢南书想要干什么。 于是,穆云峥跑倒了好几匹快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京城。 “六弟,”穆云礼见穆云峥面色不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回来了,就坐下喝杯茶,歇一歇。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坏了。” 谢南书觑着穆云峥的神色,一眼就分辨出了穆云峥在生气,而且看样子,这气性还不小。 他低下头,伸手拿过只干净茶杯,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到了穆云峥面前。 “王爷,您请用茶。”谢南书做完这些,就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副听话懂事的模样。 穆云峥见谢南书演这一出,立刻更来气了。 他一屁股坐在谢南书身旁的凳子上,伸手拿过茶杯仰头干了。 杯子往谢南书面前一撴,他抬起头,继续拉着一张脸看着谢南书。 谢南书微微侧着头,对上穆云峥的视线,他那双大眼里写满了无辜,对着穆云峥眨巴个不停。 这下,穆云峥更是气上加气! 他冲着谢南书就低吼出声:“给本王倒茶!” 第95章 醋意 谢南书觑着穆云峥的神情,明白过来穆云峥这脾气是冲自己来的。 他立刻提起茶壶,恭谨地又为穆云峥倒上一杯茶。 穆云峥斜着眼睛看着谢南书的一举一动,茶一倒完,就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将茶杯再次重重撴在桌上:“再倒!” 谢南书只好再倒,他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穆云峥又仰头将第三杯茶水干了。 穆云礼见此情景,很是为谢南书捏了把汗。 他想了想开口道:“云峥,你这突然回京,是九尧那边有结果了吗?九尧皇帝见到佳和公主的遗体了?” 穆云峥终于将视线自谢南书脸上移开,看向三皇子穆云礼。 “佳和公主的遗体还在边境的麒麟军营中,等我返回时,再由我亲自押送至九尧国。” 穆云礼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九弟呢?九弟可有同你一起回来?” 穆云峥回道:“三皇兄放心,我方才就已经将九弟送到了父皇面前。” 既然面见了皇帝,那穆云峥就不是无诏回京,谢南书听到这儿,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穆云峥看着穆云礼:“不知三皇兄约见小弟的谢侧妃可是有什么要事?云峥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二人了?” 穆云礼笑了。 他这位六弟分明是知道了他与谢侧妃在此,特意赶来搅局,现在如此一问,分明是故意为之。 穆云礼看了谢南书一眼,又将视线转向穆云峥:“三哥请谢侧妃到此品茶,是向谢侧妃打听个人,不过很可惜,那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谢南书此时正垂首立在一旁,既安静又老实。 穆云峥“哦”了一声:“这么说,三皇兄与谢侧妃没什么事了。” 这一语双关,听得谢南书心里一抖。 他眼角余光偷瞄向穆云峥,见穆云峥火气好似降了不少。 穆云礼点点头,笑着答道:“自是没什么事了。” 他听出来了,穆云峥这是带着醋意来的,醋意之中更渗透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那云峥就带着谢侧妃先行一步了。”穆云峥起身,“六皇兄应是能理解云峥的,毕竟云峥与谢侧妃分别已一月有余。” 谢南书见到穆云峥如此,倒是没认为穆云峥在吃醋。 自己现在毕竟是顶着玉荛的名头在外行走,今日与三皇子单独在包间相约,自是折了穆云峥的面子。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允许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面,与其他男人在包间相会。 即使穆云峥知道他是谢南书,是个男子,根本不会与三皇子有什么。 可他现在毕竟还是玉荛,是个女人,是瑾王侧妃,所以,穆云峥此时的反应倒是正常。 穆云礼仍在冲穆云峥笑:“三哥当然明白。” 他抬眼看向谢南书:“谢侧妃,今日招待不周,改日云礼再备酒席,定将今日的失礼补上。” 谢南书脸色一白。 这三皇子绝对是故意的! 穆云峥已经将不悦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三皇子一个在朝堂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来。 结果他却非要在穆云峥临走时来上这么一句,给穆云峥火上浇油。 他这真是缺德到家了! 他堂堂瑞王千岁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呀? 果然,穆云峥脸色沉了下来。 “三皇兄只想着请六弟的侧妃赴宴,怎么却对六弟只字不提?难道咱们兄弟之间已经生分到如此地步了么?” 穆云礼摇头:“怎么会?主要是六弟贵人事忙,想必今日送了九弟返京,当日就得快马加鞭返回边境。皇兄我是不忍给六弟多添麻烦。” 谢南书皱眉。 这瑞王是怎么回事?怎么非得顶着穆云峥说话? 之前在宁寿宫,谢南书看着他与穆云峥相谈甚欢,其乐融融,还以为他与穆云峥兄弟和睦,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三皇兄此言差矣,”穆云峥将衣摆向后一撩,又一屁股坐下了,“六弟我就算再忙,与三皇兄吃顿饭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再说,六弟怎能让自己的侧妃孤独赴宴?毕竟这主外的事,还得是六弟亲自来才行。” 男主外,女主内。 穆云峥这是拿话在点自己,谢南书听出来了。 穆云礼笑意更浓:“既然如此,那皇兄这就安排,六弟稍等。” 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穆云峥不说话,谢南书更不敢开口。 谢南书不用抬眼就知道,穆云峥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那两道视线就好似两把小刀,在谢南书身上不停地剐来剐去。 谢南书心里一直在打鼓,他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让穆云峥对他动了这么大的气。 难道,是自己变卖陪嫁的事,被穆云峥知道了? 自己明明已经做得够隐秘的了,这穆云峥远在千里之外,还能对自己了如指掌的话,那这也太可怕了。 可除了这件事外,谢南书自问这一个多月来,他再没做过其余什么事情能触怒穆云峥了。 直到三皇子重新推门进来,穆云峥也一直没有对谢南书说上一句话。 酒菜不久就摆了满桌,三皇子应是将蓬莱阁拿手的名菜都上了一份。 穆云峥也毫不客气,与三皇兄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多时,一坛酒就见了底。 期间三皇子想叫谢南书坐下一同用膳,谁知穆云峥却垂下眼睑开口道:“男人吃席,女人就应该在一旁伺候,谢侧妃还是应该尽好女人的本分比较好。” 毕竟谢南书是穆云峥的侧妃,穆云礼即使心有不忍,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于是谢南书就站在一旁,伺候了穆云峥全局,夹菜倒酒,递筷端汤,直到饭局已尽,也没能吃喝上一口。 穆云峥喝了不少酒,起身时虽然姿态仍稳,但眸中酒意已现。 他向穆云礼抱拳告辞后,就伸手拉过谢南书的手腕,将人带出了雅间,谢南书连向穆云礼告退都没来得及。 穆云峥是骑马来的,此时他枣红色的战马正由侍卫牵着,立在蓬莱阁门外。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行至马前,一把抱住了谢南书的腰,借着踩上脚蹬,翻身上马之机,忽地一下将谢南书揽腰放置到了马背上。 谢南书未来得及戴帷帽,于是他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被站在三楼雅间窗前的穆云礼看得一清二楚。 穆云峥将谢南书蜷进自己怀中,一抖缰绳,战马就奋蹄奔跑起来。 谢南书本就侧身坐在马背上,根本不稳,马一跑动起来,吓得他连忙转身搂住了穆云峥的腰身,脸颊自然也贴在了穆云峥的胸膛之上。 被紧紧地搂抱住,穆云峥一边纵马,一边扯开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那笑意中透着一丝顽皮与得意,可转瞬又被怒气压了下去。 穆云礼望着二人一马跑远的身影,视线久久不曾移动。 他方才还在反思,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意气用事,故意去说激怒穆云峥的话。 现在看着早已没有了谢侧妃身影的方向,他的胸口处泛起一股酸涩之意,连同心底涌起的那份嫉妒,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后悔起来,自己逞的一时口舌之快,恐怕已给谢侧妃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第96章 惩罚 袭春被穆云峥的侍卫带回到王府。 她刚跑到别院门口,就看到东枝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见袭春一回来,东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王爷怎么回来了?王爷一脸怒气把侧妃抱进去了,侧妃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袭春也着急起来:“我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生气,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要不要请谁来府上帮帮忙?” 东枝又满是担心地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然后强自镇定下来:“咱们先别乱了手脚,王爷平时那么宠咱们侧妃,应该不会把侧妃怎么样,咱们再等等看。” 谁知二人还未等上多久,就听到寝房内传来了谢南书的一声低呼。 紧接着就是连绵的低喘与呻吟之声。 虽然能听得出来,谢南书已经在极力隐忍了,但声潮仍旧一浪接着一浪,一会儿压抑,一会儿婉转地传了出来。 关键之时,甚至还隐隐夹杂着啜泣与求饶之声,声声交织,声声不息…… 东枝和袭春反应过来后,俱是脸上一红,可她们也纷纷为谢侧妃高兴起来。 之前王爷虽然夜夜宿在谢侧妃这里,可无论是深夜还是清晨,都从来没有叫过水。 没叫过水,就说明王爷从来没有碰过谢侧妃。 两个小丫鬟还一直在为自家侧妃担心不已。 虽然她们看得出来王爷很宠爱谢侧妃,可一日不圆房,谢侧妃的地位就一日不稳妥。 这下好了,王爷终于同谢侧妃圆房了! 两个小丫鬟的心终于全都放进了肚子里。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一位去规置下人,让人不得前来打扰,一位则是高高兴兴地去小厨房烧热水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寝房的门开了。 穆云峥披着外袍站在门内,冲外唤东枝送水来。 东枝一脸喜气,立刻与袭春一起,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端到了门前。 谁知穆云峥却不让她们二人伺候,自己接过木盆与帕子,关上了门。 东枝与袭春简直高兴坏了。 王爷简直是太宠谢侧妃了,连事后净身都自己亲力亲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谢侧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重得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儿。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穆云峥再次开门,将木盆递了出来。 “本王与侧妃累了,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穆云峥说完,就再次关上了门。 东枝和袭春连忙高高兴兴地将王爷的话传达下去,并亲自在厢房守着,以备王爷和侧妃随时传唤人伺候。 谢南书此时确已累得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被穆云峥长臂一伸搂进怀里,谢南书温顺又乖巧地缩在他怀里,怎么摆弄怎么是。 不多时,穆云峥耳边就传来了谢南书细软又绵长的呼吸声。 穆云峥却未闭眼,他一直在看着谢南书的脸。 阔别一月之久,穆云峥每天都在度日如年。 以前在外驻军,穆云峥从来不曾觉得军中日子难熬。 相反,每日练兵打仗,冲锋陷阵,让穆云峥觉得每天都很充实。 以前在外领兵的日子,他每天满脑子里都是如何打胜仗,如何击杀敌首,如何奸灭敌军。 可这次别说驻军九尧边境,就是刚刚离京的那一日起,尚在行军途中而已,穆云峥就已经觉得日子难熬起来。 在边境安营扎寨后,仗还未开打,他首要任务就是刺探九尧国情军情,营救九弟穆云澈,每一天都非常忙碌。 可穆云峥却发现,自己千万不能静下来。 只要一安静下来,谢南书的脸就会冲进他的脑海。 之前每次离京,他也会思念谢南书,可之前哪次都没有像这次这样,让他想念谢南书想念到坐立不安,想念到时常发呆走神的地步。 这导致穆云峥根本不敢让自己安静下来。 因为只要一无事可做,谢南书各式各样的面庞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些面庞,有谢南书垂眸读书的,有谢南书吃到美食眼眸亮起光芒的,但更多的却是谢南书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 谢南书的每次蹙眉,每次咬唇,每次扬起漂亮脖颈…… 就连谢南书的一声轻喘,一声闷哼,穆云峥都记得一清二楚,时时在脑内重温。 这直接导致,穆云峥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这种感觉折磨得他简直要发疯了。 结果呢? 他穆云峥这边,思念他谢南书思念到无法自抑,已经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 他谢南书那边,却在疯狂出手谢府给的陪嫁和皇帝御赐的婚品,这让穆云峥怎么能忍得了不生气不动怒? 当穆云峥看到飞鸽传书中所写的内容时,差点失手将信鸽掐死。 当时他就决定,一定要立刻回京,亲手掐死谢南书这个没良心的。 谁知一回京,又看到他的谢侧妃前脚刚结束与十三皇子的酒宴,后脚就又跟着三皇子去喝茶了。 也就是说,自己离京一月有余,他的谢侧妃这小日子过得愈发风生水起,简直是滋润极了! 现在,人就在怀中,穆云峥将大手放在谢南书颈间,慢慢圈紧。 可当五指贴紧上谢南书颈间光滑的皮肤,收拢到掌心贴上了谢南书的喉结时,却顿时失了力气。 穆云峥收回手,自鼻间长长哼出一口气。 他双唇贴上谢南书的发间,轻轻吻了吻。 终究是舍不得,就算被气得要死要活的,仍是舍不得伤谢南书一分一毫。 可他胸腔内的怒气仍在,尤其在发现自己这强烈的不舍后,在认清现实后,他这怒气涨得更高。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也就算了,总不能一点气不让自己撒吧? 穆云峥掐着谢南书下颌,将谢南书的脸朝向自己,凑过去又吻了吻谢南书的唇。 等这个没良心的醒过来的,他一定要再来一次,并且得要个够本儿。 于是,当谢南书睡到半夜,被饿醒了的时候,一睁开眼,迎接他的不是满桌美食,而是再次翻身压上来的穆云峥。 而守在厢房的东枝和袭春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们一听到寝房内再次传出来呜咽之声时,就立刻又笑容满面地去准备热水了。 结果就是,谢南书晚膳没吃成,反而被吃得个干净,累得他饥饿感都生生消失了,直接头一歪,睡得人事不省。 直到第二日太阳高挂,谢南书才再次睁开眼睛。 然而这时,他身侧的被褥已空。 穆云峥早已接到密报,九尧国内军情异动,于是穆云峥快马加鞭奉旨离京,再次奔赴向九尧边境。 不过这次,他又将蒋青留了下来。 于是,谢南书一出房门,就再次看到,蒋青像棵高大的青松般,背对着房门,身姿卓拔地伫立在庭院之内。 第97章 回来了 看到了蒋大门神的背影,谢南书瞬间打消了出府的想法,将刚迈出房门的脚收了回来。 反正今天也无要事待处理,并且身上又累又不适,谢南书索性回房补眠。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连午膳时间都错过了。 爬起来对付吃了口饭,谢南书接着又蒙头大睡。 直到晚膳时分,谢南书才清醒过来,吩咐东枝传晚膳进来。 与晚膳一同进来的,还有宁王穆云泽的亲笔书信。 谢南书一边动筷子用饭,一边展开信来读。 这穆云泽动作是快,一日时间就已经安排好了进宫的一切事宜,并请谢南书于明日辰时四刻到达宁王府,由穆云泽亲自带领入宫。 虽然休息了整整一天,可谢南书仍旧觉得身上乏累,于是便又早早洗漱完毕,上榻歇着了。 但他白日睡得过多,此刻虽然躺着,头脑却很是清醒,并不想入睡。 屋内烛火已熄,四周是一片灰暗之色。 谢南书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穆云峥的面庞。 他看得出来,东枝和袭春因为他已真正承宠很是高兴。 可她们并不知道,穆云峥昨日在床榻之上,对他并无半分温柔,甚至是在狠狠地磋磨。 穆云峥的意思,谢南书明白。 穆云峥一是在拿他泄欲,二是在警告,三是在惩罚。 警告,是在警告他不要耍什么花样。 他在变卖陪嫁和赏赐的事,穆云峥即使不在京城,也依旧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所以,穆云峥是在警告他要老实一点,更是在警告他不要妄想能挣脱出穆云峥的五指山。 惩罚,当然就是在惩罚他的不乖。 穆云峥明明都已经给他机会,不追究他与谢府替嫁这一罪行,只要他谢南书老老实实地服从穆云峥的一切命令,用他的身体顶罪就可。 但谢南书却偏偏不听话,偏偏搞这些贩卖的小动作。 穆云峥动了气,自然得将这怒火在谢南书身上发泄出来。 所以穆云峥昨日才那样凶猛地折腾他,明明他都已经承受不住,明明他都已经求饶了,穆云峥也依旧没有手下留情。 所以,谢南书现在十分清楚,他于穆云峥来说不过就是个养在笼中的雀鸟,高兴了就逗上一逗,不高兴了就罚上一罚。 现在穆云峥又留下了蒋青,谢南书相信,方才晚膳时收到信,蒋青已经先于他读过信中内容了,确认没什么问题,这封信才能最终被送到他的手里。 谢南书翻了个身,将薄毯拉得更高一些,遮住了自己脖颈。 不用照镜子,谢南书就知道自己浑身遍布吻痕与咬痕,因他皮肤冷白,那些痕迹此时恐怕早已变得片片青紫。 谢南书此时的心情倒没有多低落,因他早就将自己的位置摆放得很清楚。 他成为穆云峥的一个玩物,穆云峥放过他的生母,放过他的妹妹玉荛,这是他男子身份暴露那日,就已经和穆云峥定好的协议。 只不过是他不肯认命,不肯安分守己,一心想逃跑,所以被惩罚也是应该的。 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他想要带着母亲和妹妹逃离京都的决心。 接母亲出谢府并不难,现在最难的就是找到妹妹玉荛。 谢南书一直想不明白,玉荛一个女子,还不会武功,是怎么做到突然就人间蒸发了的? 谢府派人找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小小也在帮他找,这么久了也是毫无进展。 之前唐七也帮他找了好久妹妹失踪的线索,也是一无所获。妹妹离开谢府大门后的一切,就像被人故意抹除了一般,而且抹得一干二净。 想到唐七,谢南书紧闭的双眸上,长睫抖了几抖。 唐七失踪了这么许久,穆云峥的暗卫也一直没有消息回来,又或许已经有了消息,只不过穆云峥没有告诉自己罢了。 也不知道唐七现在怎么样了,中的毒有没有解开,更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 谢南书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担心着唐七,可他无能为力。 他自己都尚困在笼中,除了为唐七祈祷,他再无法为唐七做什么了。 谢南书正满脑袋都是唐七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音不大。 想着有蒋青在,谢南书也懒得起身去管,他依旧闭眼躺着,一动都懒得动。 过了一会儿,院外的动静消失了。 谢南书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潜伏于暗处,直视着自己。 他猛地睁开眼,就与一双眼睛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屋内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依稀可辨,那是个男人。 那人身体恣意地坐在屋内正中的圆桌旁,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桌上。 透过穿窗入室的寡淡月光,谢南书看到那人正捏着一只水杯在手里转来转去。 谢南书虽看不太清,但仍感觉到那人好似面无表情,在似笑非笑。 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撅住了谢南书的心脏。 他猛地坐了起来,出口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唐七,是你吗?” 回答他的,是那人手中亮起的火折子。 桌上灯烛被点燃,屋内黑暗被一扫而空。 明亮的烛台旁,唐七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双眼却十分明亮。 他正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谢南书。 谢南书双眼瞬间睁大,嘴唇抖了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唐七,真的是你……” 唐七面露无奈,嘴角微微上翘道:“怎么?太久没见,连我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谢南书咬了下嘴唇,压抑下心里的激动,强自镇定:“你、你去哪里了?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还有你中的毒,解了没有?” 唐七又眨了下眼,抬眸看向谢南书:“那点小伤,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他站起身展开两臂,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谢南书一瞬间竟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可看到唐七一切无恙,他知道自己该笑才对。 他不能在唐七面前掉眼泪,不管怎么说也是七尺之躯,掉眼泪让他觉得太过丢人。 压下眼底的泪意,谢南书低头调整了下坐姿,又重新抬头去看唐七。 “穆云峥的暗卫说,是一个从头到脚都包着披风的人将你带走了,那个人是谁?是他救了你吗?” 唐七转过身去提起茶壶倒茶,倒是一时没有回答谢南书的问题。 谢南书又接着自顾自问道:“穆云峥说,你可能是唐门遗失在外的嫡子,这个你知道吗?你有回忆起什么与唐门有关的事吗?” 唐七倒茶的水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倒了每二杯茶。 他拿着两杯茶水走到床边,将其中一杯递给谢南书:“先喝口水润润喉吧,我怎么听着你的嗓子有点哑呢?” 谢南书伸手去接茶杯,披在肩上的薄毯滑落下大半。 唐七一眼就看到了谢南书自脖颈一路漫延进里衣前襟内的吻痕。 他递到谢南书面前的茶杯,顿时被他捏得粉碎,茶水洒了他一手,也溅湿了床榻前的地面。 谢南书伸出去接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第98章 你还有我 谢南书心里“咯噔”一下,收回微微轻颤的手。 他抬起头,就看到唐七正将眼睛瞪得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他又低下头。 果然,自己肩上的毯子已滑落下来,露出了脖颈与领口处的朵朵吻痕。 他连忙拉起毯子,重新将自己严实地包裹起来,垂下的脑袋再不敢抬起。 屋内顿时安静得可怕。 唐七就那样站在谢南书面前,直直地盯着谢南书的发顶,一动不动。 谢南书也低垂着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要如何打破此时的尴尬。 良久,唐七转身回到桌前,脚步声击碎了这一室死寂。 他再次倒了杯茶,端回到床前:“喝点水吧。” 他语气平静,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南书僵了一瞬,才重新自毯子下伸出手臂去接茶杯。 这回,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毯子,接过茶杯的那只手也稳了许多。 唐七重新坐回到桌前,喝光了茶水,将茶杯放在桌上。 “他知道你是男子……”唐七眼帘下垂,话语哽了一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南书声音低了许多:“大概一个月之前吧。” 唐七又拿起茶杯,慢慢转动了起来。 他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色冷沉下来,只是开口的声音未变:“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的目光落向桌面某处虚无的地方:“你之前说要离开这里,这个想法改变了么?” 谢南书“嗯”了一声:“没变,我要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京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唐七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你妹妹有下落了么?” 谢南书摇头,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水里:“没有,玉荛到现在,依旧没有消息。” 唐七转头看向谢南书:“我帮你去找你妹妹,找到后就来接你和你母亲离开。” 谢南书抬头看向唐七,眼里涌上了期待:“真的?你能找到玉荛吗?目前谢府在找,藏香阁的苏小小也在帮我寻找,如果再加上你,那希望就要大上许多。” 唐七一挑眉:“苏小小?” “对,她现在是藏香阁半个老板娘。”谢南书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我师父曾告诉过我,在京都若是遇到了困难,可去寻苏小小帮忙,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了她。” 唐七冷哼了一声,转回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据我所知,藏香阁是穆云峥的私产。” 谢南书一愣。 “权势与富贵是永远分不开的,京都中的各位皇子都有自己的私产,用以敛财。”唐七悠悠地接着说道,“穆云峥的产业尤为多,不止这藏香阁,京都中九成的青楼楚馆都是他的,包括现在风头渐盛的几座南馆。” 他语气不咸不淡,接着说道:“历朝历代最挣钱的两样生意,一个是赌,一个是皮肉生意。京都的赌坊十之八九归属于太子,剩下的都握在宁王手中。而京城中的皮肉生意,几乎全部被穆云峥吞并,仅剩的一成,被瑞王所得。” 谢南书嘴唇张开又抿紧,抿紧又张开,几次之后才发出声音:“这么说,我找玉荛一事,穆云峥他早就应该知道了……” 唐七没说话。 谢南书握紧了茶杯,直到感觉指尖发疼,他才又开口嗫嚅道:“那,我是男子的事,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可话音还未落,他又连忙自己否定了:“也不一定,苏小小代掌藏香阁,那我求上门去,只是一桩小小的生意罢了。穆云峥拥有那么多产业,又每日政务繁忙,他也不一定会过问所有的生意吧……” 谢南书抬起头,满眼希冀地瞧着唐七。 唐七看出来了,谢南书这是十分希望自己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被谢南书面庞上,那希望与痛苦相纠缠,又满溢着自欺欺人的神情,刺得眼睛一疼。 于是唐七顺着谢南书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谢南书等待唐七的肯定时,一直在屏息凝神,现在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才长长吐出了憋闷在胸口的那一口气。 但他仍是低下头去,将脸埋进了掌心里。 他无意识松开的茶杯,掉落在床褥之上,残余的茶水在他身下泅出了一片水渍。 唐七心里一窒,起身来到谢南书身前,伸手抚上了他的头顶。 “你反正是要离开的,穆云峥是否提前知情,并不重要。” 谢南书摇了摇头,内心的话却说不出口。 穆云峥是否提前知情,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不希望自己的委屈求全,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外边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敲窗声。 一道男子声音传进屋内:“公子,蒋青带着暗卫往回赶了,咱们的人已经纠缠不住他们了。” 唐七冲着窗户回道:“好,通知下去,即刻撤退。” 谢南书抬起头坐直身体,看着唐七。 唐七也转回头看着谢南书。 他伸手揉了揉谢南书的头顶:“你莫要心急,一切交给我来解决。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唐七了,现在的我能够帮得了你。” 他又抬起手指拂过谢南书的眼角:“我还会再来找你,你照顾好自己。我给你的武功心法,你每日按时练习,切莫偷懒。” 唐七的视线再次落在谢南书领口处的吻痕,停顿了片刻后,他转身走到窗旁:“你要振作起来,你还有我。” 说完不等谢南书回答,唐七就推开窗户,纵身跳出了窗外。 谢南书掀开毯子,快速趿鞋下地,追至窗前,却再看不到唐七的身影。 唐七给他的武功心法,他每日睡前都会研习。 上面许多晦涩难懂的地方,随着他反复琢磨,反复推演,都已经被他攻克了好多处。 那本武功心法,谢南书现在已经学会将近一半儿了。 但除了感觉身子比以前强健许多,呼吸比之前更加平稳外,谢南书感觉不到其他任何的变化。 丹田间的那团内力,谢南书仍能感受得到它的涌动,但除了能感受到它以外,它也同样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但唐七既然叫他继续练,他当然不会懈怠。 唐七说得对,自己得振作起来,母亲和妹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倒下了,那她们两个又该怎么办? 更何况,他谢南书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就没有退缩过! 以前是这样,今后仍旧会是这样! 谢南书转身回到床榻上,自暗格中拿出那本武功心法,埋头钻研起来。 第99章 他果然来了 早膳之后,谢南书就收拾整齐,带着东枝赶到了宁王府。 宁王穆云泽早就恭候多时,接谢南书进府后,就将备好的宫女衣裙让谢南书换上了。 谢南书是需要以随侍宫女的身份,跟随宁王进宫。 二人不再耽搁,乘坐着宁王府马车,来到了皇宫的西华门。 由于宁王早就安排好了,所以值守侍卫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就放行了。 马车来到二道宫门,二人下了马车。 这次侍卫检查的认真许多,确认没有问题,要放行的时候,穆云泽却被一道声音止住了脚步。 谢南书随着穆云泽一起,转身向说话之人看去。 来人正是前日还与谢南书见过面的瑞王穆云礼。 穆云礼看到谢南书一身宫女打扮手捧礼盒,好奇地一挑眉。 但他却识相地没有乱说话,而是看向穆云泽:“十三弟,你这是要进宫拜见昭妃娘娘?” 大奉皇子入宫次数每月是有限制的,除了重大节日外,其余想进后宫拜见自己的母妃,是需要向内务府登记造册的。 这也是谢南书要想不被登记入册,就需要打扮成宫女的原因。 “三皇兄,”穆云泽向穆云礼行了一礼,“昭妃娘娘近日身子不甚爽利,小弟挂心不已,昨日已向内务府递了帖子,是以今日前来拜见。” 谢南书一直垂首站在穆云泽身后,见穆云泽行礼,便也跟着屈膝行了一礼。 穆云礼又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才对穆云泽道:“那十三弟快快去吧,莫要误了时辰,这样午时还能陪昭妃娘娘用膳,多多尽些孝道。” 穆云泽低头应“是”。 穆云礼摆摆手,告辞走了。 穆云泽带着谢南书加快脚步,赶往了昭妃娘娘的琼华宫。 昭妃娘娘早已等得心急,一听到宫女来禀,说宁王带着人来了,竟然起身出殿相迎。 谢南书跟随着穆云泽进入琼华宫,刚进庭院,就看到昭妃站在殿门前翘首以盼,看到自己进来,昭妃面上的激动竟无法自控。 谢南书心里纳罕,面上却不显,来到近前向昭妃娘娘见了礼。 昭妃竟三两步下了台阶,上前来搀扶起了谢南书:“谢侧妃快快请起,那日在太后寿宴上一见谢侧妃,本宫就觉得甚是亲近,这今日一见,本宫这心里竟欢喜得简直不知如何形容。快,谢侧妃快进来坐。” 谢南书被昭妃娘娘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仍然克己守礼,处处小心应对着。 “玉荛谢过娘娘厚爱,能得娘娘欣赏,是玉荛的福气。” 昭妃娘娘笑得合不拢嘴,引领谢南书入殿,竟然一路都没松开拉着谢南书的手。 穆云泽见状,连忙替谢南书解围:“母妃,您冷静冷静,别吓到谢侧妃了。” 昭妃拉着谢南书坐下,连忙招呼贴身宫女上茶上点心。 她松开拉着谢南书的手,转回头看向儿子:“云泽说得对,母妃这是太激动了。” 她又一脸歉意地看向谢南书:“谢侧妃请多多包涵,本宫这也是太久没有听戏的机会了,如今能得偿所愿,这一高兴,就忘乎所以起来了。” 谢南书连忙低头俯身,笑着微微行了个半礼:“昭妃娘娘性子直爽,玉荛之前就甚为景仰,如今得以面见,玉荛也是高兴不已。” 昭妃笑得满脸真诚,无半分作假。 宫人上了茶水点心,昭妃连忙招呼谢南书喝茶。 谢南书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竟是御前贡茶金芽香片。 竟以贡茶相待,谢南书确信自己真的是很讨昭妃的喜爱。 受了如此礼遇,谢南书自然回以真诚,他主动提出为昭妃献唱。 因为不能张扬,所以这次表演,一无妆容戏服,二无武曲师父伴奏,全凭谢南书空嗓清唱。 谢南书今早就在瑾王府吊过嗓子,所以此时唱起来毫无压力。 一连三首出名的折子戏唱罢,谢南书回神去看昭妃,竟然看到昭妃满脸的泪水。 谢南书一时愣住了。 他唱的最后一首折子戏确实是首苦情戏,这也是昭妃自己点的曲子,可再苦情,也不至于让昭妃一哭就停不下来吧。 伺候的宫人连忙上前给昭妃递上了帕子,昭妃垂首不停地拭着泪水。 穆云泽连忙靠前轻扶着昭妃的后背:“母妃,您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 昭妃摇头:“母妃这是太久没听过这出戏了,一时激动难抑罢了。” 她收拾好了情绪,抬头向谢南书招手:“谢侧妃,来,到本宫身前来,咱们娘俩说说话。” 谢南书上前,拢好裙摆坐在昭妃身旁,任由昭妃拉过他手:“昭妃娘娘,您若是喜欢玉荛的嗓子,日后有机会,玉荛定会再进宫来陪您,给您多唱上两曲。” 昭妃连连轻拍着他的手背:“好孩子,本宫听你这么说,这心里更是高兴了。” 她抬起一双红色未消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谢南书:“孩子,本宫听闻,你师从元老爷子?” 谢南书点头:“是,玉荛幼年有幸拜入元老爷子门下,跟他老人家学了几年的戏。” 昭妃点头:“那,他现在还好吗?” 谢南书回道:“回娘娘的话,自从玉荛出师后,师父他老人家就离开了戏班子,回家养老去了。自那之后,玉荛就再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昭妃一听,又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又拿帕子揉了揉眼睛:“唉,本宫就知道,终是再难见到了。” 谢南书闻言,好奇地问了句:“昭妃娘娘认识家师?” 昭妃点点头:“旧相识了,只不过,许多年不曾相见了。” 昭妃那一脸失落的表情,谢南书看得出,眼前这位昭妃娘娘恐怕与他师父交情不浅。 昭妃想了想又问道:“谢侧妃,你师父家乡何处,你可知晓?” 谢南书遗憾地摇摇头:“玉荛不知,玉荛拜入家师门下时尚且年幼,所以从未问过师父他老人家。师父离开时,玉荛倒是问过他老人家要去哪里,可师父并未相告。” “师父他老人家说,红尘滚滚多歧路,世间处处有故人。”他如实相告,“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洒脱。” 昭妃眼泪又簌簌而下:“是,他确实洒脱。” 她以绢帕捂住了脸:“他洒脱了一辈子……” 谢南书更震惊了,他怎么感觉自己从这昭妃的话语中听出了稍许的怨怼之意? 可他不敢显露,更不敢去看穆云泽,于是他转而端起茶杯,低头喝起了茶水。 穆云泽也未想到,母妃竟会激动至此。 他连忙将母妃搂到怀中,不停地轻拍母妃的后背:“母妃,您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这谢侧妃还在这里,您别吓坏了人家。” 昭妃这才压抑住自己的哭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肩膀还不可自控地轻轻颤动着。 这时,琼华宫值守的小太监前来禀报,瑞王穆云礼前来求见。 谢南书抿了下唇。 方才在二道宫门处相遇时,谢南书就心里有预感,这位瑞王千岁一定会跟来琼华宫。 果然,瑞王他真的来了。 第100章 迟钝到上锈 瑞王穆云礼带来了许多补品,进献给昭妃娘娘。 琼华宫人连忙上前接过,礼品中有上好的野山参和官燕燕窝,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穆云礼笑着给昭妃娘娘行礼:“昭妃娘娘,方才云礼在二道宫门遇到了十三弟,十三弟说您近日身子不适,云礼放心不下,于是略备了些礼品前来探望,还望昭妃娘娘不要嫌弃。” “瑞王有心了,”昭妃笑道,“本宫近日确实不思饮食,略有消瘦,但并无大碍,云泽他一直孝顺,就分外上心了些。” 她连忙吩咐宫人:“快给瑞王千岁赐座。” 穆云礼谢座后,一掀衣摆坐下了。 他与昭妃寒暄了几句,就把话头引向了谢南书:“谢侧妃也来探望昭妃娘娘,不知可有为娘娘唱上两曲?云礼幼年时期,曾听母妃听过,昭妃娘娘酷爱听戏,只是这些年,昭妃娘娘忙于宫务,想必也没多少时间听戏了。” 谢南书低头腼腆一笑,并未接话。 竟然被看穿了,昭妃也就实话实说了。 “谢侧妃此番进宫,就是为陪本宫聊天解忧的,”昭妃笑着道,“方才谢侧妃已为本宫清唱了几曲了。” 穆云礼也笑:“那看来,云礼是来晚了,没有耳福与昭妃娘娘一起听谢侧妃的绝佳曲技了。” 这话头又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谢南书只好接话道:“瑞王千岁谬赞了,玉荛的唱功与家师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玉荛愚笨,未能习得家师真传的十之一二。” 提及师父,谢南书是故意为之。 这位瑞王也和这昭妃一样,都在打听师父他老人家。 谢南书就想引着这二人一起去谈论一下师父,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果然,一听到谢南书提起元老爷子,穆云礼顺着这一话题,再次询问了起来。 “请问谢侧妃,你当年拜师元老爷子的戏曲班子叫什么?现在那个戏曲班子可还在?当年的班主又是何人?” 听到穆云礼问起这些,昭妃抬眸看向了他。 但估计是昭妃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她并未插嘴。 谢南书回答道:“当年那个戏曲班子叫梦梅苑,班主姓赵,叫赵功。当时这个戏曲班子在大奉南境谋生,后来南边起了战火,这才辗转来到了京都附近。”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在来到了京都后没多久,和赵班主提出要走的,当时赵班主百般挽留都没能将师父他留下。” “至于后来这个戏班子还在不在,玉荛也不知晓了,因为玉荛与母亲还有兄长三人被认领回了谢府,就此断了与梦梅苑的联系。” 前日话还没问完,谢南书就被穆云峥带走了,今日穆云礼这才问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 穆云礼冲谢南书一笑:“多谢谢侧妃告知,如若云礼有了元老爷子的消息,云礼也会转达给谢侧妃,相信谢侧妃一定也对元老爷子的近况十分挂心。” 谢南书微一俯身致礼:“多谢瑞王殿下。” 昭妃一听,对穆云礼嘱咐道:“云礼呀,如果真有了元老爷子的下落,还请也转达本宫一声。” 穆云礼转过目光看向昭妃:“怎么?昭妃娘娘也认识元老爷子?” 昭妃笑着道:“年轻时也曾听过元老爷子的戏,一听入迷,本宫也算是元老爷子的老戏迷了。” 穆云礼笑着点头:“好,那日后云礼若找到了元老爷子,定请他出山,为昭妃娘娘再唱上几曲。” “那敢情好,那本宫等着瑞王的好消息了。”她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瑞王与这元老爷子又是如何认识的?元老爷子是位隐世伶人,极少登台演出,这谢侧妃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都着实让本宫惊奇不已。” 穆云礼仍旧在笑:“云礼也是于幼年时偶然见识到元老爷子的戏曲功夫,就此惊为天人,所以一直念念不忘,就希望能再次有幸瞻仰一番。” 整个过程听下来,谢南书就知道,无论昭妃娘娘还是这位瑞王,谁都没有说实话。 只不过二人都想找到师父他老人家倒是真的。 谢南书不由得对师父他老人家好奇起来。 他一直以为师父就是个江湖卖艺谋生的伶人罢了,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了师父他老人家。 既然来了这琼华宫,谢南书倒不好意思只唱了三首折子戏就走,于是在他的提议下,他又唱了几首。 而谢南书唱戏的全程,穆云礼都和昭妃一样,一脸陶醉。 他的表情虽然十分克制有礼,但望着谢南书的眼神里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痴迷。 昭妃痴迷的是戏,而穆云礼痴迷的却是人。 到了午膳时分,昭妃娘娘又留了谢南书和瑞王用罢了宫宴,这才由宁王送了二人出得宫来。 出了皇宫,拐入了街角,谢南书就见到了一直等候他的东枝。 而那瑞王,不出他所料,再次追了过来。 “谢侧妃,请留步。”穆云礼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南书收回已经踏到了上马凳上的脚,放下裙摆,转身看向瑞王。 他向瑞王俯身施了个半礼:“不知瑞王殿下还有何事?” 穆云礼哪有什么事,他只是想和眼前的人儿再多待一会儿,即使他明知眼前这人已是他六皇弟的侧妃。 “云礼的茶楼又新进了几样春茶,想请谢侧妃去品鉴一番。”穆云礼笑着看着谢南书,“咱们二人这刚刚饱食不久,饮茶消食再好不过。” 谢南书不想去,于是婉拒:“多谢瑞王殿下,只是玉荛这府中还有事务需处理,不便在外久留。下次吧,下次玉荛作东,还请瑞王殿下赏光。” 谁知穆云礼却笑道:“谢侧妃如此这般,难道是六弟他醋意大发,不准谢侧妃同云礼单独相处?” 谢南书无语。 自己现在是女子身份,还是一个已嫁女子,与他一个外男保持距离,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瑞王千岁了。 “瑞王殿下说笑了,”谢南书笑着道,“我家王爷是位明理的夫君,待玉荛一直极好,而且他也极其恪守兄友弟恭,玉荛一直以能嫁给他为荣。” 听到谢南书这么说,穆云礼的眸色暗了暗。 谢南书屈膝,行了个告退的拜礼:“瑞王殿下,玉荛告辞了。” 说完,他就转身踏上了马辕,一掀车帘弯腰钻进了车厢。 而车厢内,唐七正抱着双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谢南书钻进来坐下。 谢南书一掀帘子看见唐七时,也是一愣。 他没想到唐七会在马车里等他。 但他一切如常地放下车帘,屈膝坐了下来。 唐七掀开窗帘一角,自缝隙里看了一眼候在车外没有离开的穆云礼。 “没想到,你这魅力还真不小,连这一直不肯婚娶的瑞王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 唐七放下窗帘,看向谢南书:“没想到啊,你这风流债还净是些皇子贵族之流。” 谢南书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说我点好的?这穆云礼是想找到我师父,这才与我套近乎罢了。” 唐七“哼”了一声。 也就他谢南书感情这根弦格外迟钝,迟钝到上锈,才会看不出那穆云礼的别有用心罢了。 第101章 还不能走 马蹄哒哒,拉着马车走上了回瑾王府的道路。 谢南书看向唐七:“昨夜刚见,你今日又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唐七点头:“两件事,一是想看看你的武功心法练到何种程度了。” 谢南书:“那二呢?” 唐七微微侧过头,注视着谢南书:“二是想问问你,肯不肯现在就跟我走。” 谢南书一怔,显然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是这样。 谢南书迟疑了片刻,看着唐七的眉眼,没有立刻作答。 唐七则是微微垂下头,一手拉过了谢南书的手腕,另一手以三指切上这只手腕的寸口,三指压在了脉搏寸关尺三处。 片刻后,唐七松开切脉的三指,改用五指穿过这只掌上的指间,于是两只手掌变为十指相缠,掌心相对的姿势。 谢南书正因这一亲密姿势而惊讶之时,与唐七相贴的掌心处就顿感一热,一股热流自唐七掌心窜入了他的掌心,紧接着就顺着整条胳膊冲进了他的躯体,一直冲进了他的丹田,与他丹田内的那团内力相接。 谢南书顿时就感觉到丹田内灼热起来,那团内力立刻变身成了一团烈火,烧得他整个腹间滚烫起来。 谢南书没有防备,立刻被烫得弯下了腰。 唐七借机将他抱在了怀中。 丹田内的火团翻滚不息,谢南书的额头顿时见了汗,腰弯得更狠,因此整个人都扑在了唐七的怀里,他的脸也贴在唐七胸膛,抬不起头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团内力补充完了力量,开始自发地向谢南书的四肢百骸游走,游走的速度极快。 这一变化,让谢南书的身体产生了异样的反应,他顿觉整个身体都舒适极了,不自控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本没有什么,可听在唐七耳内,却变化成了不一样的风情。 唐七瞬间收紧了搂抱谢南书腰肢的手臂,让谢南书贴得自己更紧密些。 谢南书被这样向上一提,身体抬高了一些,于是他顺其自然地将脸颊贴在了唐七的颈间。 谢南书现在光顾着感受体内那股真气的游窜,对现在自己与唐七是什么姿势,根本毫无察觉。 他的眉眼一直都在紧闭着,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至脸颊,再淌到下巴,滴落到了唐七的腿上。 唐七垂下头,将脸贴上谢南书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体内真气运转了两个小周天,整个过程谢南书都是晕晕乎乎的。 直到唐七收回了自己的内力,谢南书才乏力的向后摊倒,被唐七又一把搂抱回来。 谢南书毫无防备地昏睡了过去。 唐七将他的睡姿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左臂间,将他整个人都斜抱在了怀里。 唐七用右手抽出谢南书怀中的帕子,细细地为谢南书拭净满头满脸的汗水,又扯过谢南书备在车厢内的披风,为他盖上。 做好这一切,唐七就低头瞧着谢南书闭阖的眉眼,看着谢南书的长睫如羽扇般轻颤着。 他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间就垂下头,将唇凑近了那轻颤着的羽扇。 直到即将吻上,他才豁然惊醒,堪堪停住了动作。 自己如此趁人之危,与那个姓穆的还有什么区别? 那般卑劣之人,自己耻于为伍! 马蹄不停,马车晃晃悠悠地,已经走了将近四分之三的路程。 唐七就算再不舍如此难得的相处,也不得不将谢南书唤醒。 谢南书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像个孩童般蜷缩在唐七怀里,顿时红了脸颊。 他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我这怎么还睡着了?” 他的语气满是不好意思。 唐七语气如常:“你第一次打通经脉,会累到昏睡过去,再正常不过。” 谢南书整理好自己的发饰,抻平了衣裙,这才抬起头去看唐七。 “你说我打通了经脉?”他一脸惊喜。 唐七点头:“对,我已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伸手帮谢南书扭正了一只步摇:“你是个练武奇才,所以任督二脉才能这样容易被打通,你的经脉比寻常练武之人都要宽上许多。” 谢南书闻言,一脸惊奇:“那这样是好是坏?” 唐七对上谢南书的双眼,眼内有着笑意:“当然是好事,你能承受寻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内力强度,只要你按我教你的方式去练武,你将来会成为一代宗师。” “真的?”谢南书一激动,直接抓住了唐七的手,“那我需要多久能练成一代宗师?” 唐七回握住谢南书的手,将他的手包裹进掌心:“我今日就是来探一探你的丹田及经脉,现下我已心中有数,等我回去默写些适合你修炼的武功秘籍给你送来,你照着练习就是。” 他又借着去替谢南书整理发饰,理了理谢南书的头发:“只要你不偷懒,你会很快就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谢南书只顾着高兴了,根本没去注意唐七对自己与以前不同的行为举止。 他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整张脸庞如同花儿一般向唐七绽放开笑容。 “太好了,那我以后就能摆脱这些尾随的暗卫了。”谢南书激动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因此也一直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在唐七掌心中。 唐七点头:“等你成为宗师级别的高手,别说小小的暗卫,就是穆云峥,你也打得。” 能不能打得过,唐七不敢说,因为他至今还未与穆云峥交过手,不知道他的武功路数,更不知他实力。 但凭借宗师的实力,战成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提到穆云峥,谢南书眸光暗了暗。 他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是陷入了思考。 唐七肯定不会去打扰谢南书,他借机两只手相握,将谢南书的手紧密地包裹在掌心中。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得长久一些。 马车转弯,车厢晃了两晃。 谢南书回过神来,抬手去掀窗帘,抬得正是他被握的右手。 唐七只好松开了谢南书。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顿时觉得那里隐隐有些发凉。 “瑾王府快到了,”谢南书转回头看着唐七,“我得回去了。我暂时还没想好脱身之计,所以不能莽撞的就随你离开。我母亲一人容易转移,可谢府上下那么多条性命,我不能视为草芥。” 唐七抬起眼睛与谢南书对视。 谢南书拍了拍唐七的肩:“兄弟,玉荛还得辛苦你帮我寻找,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我走的心无挂碍。” 唐七点头,拍了拍谢南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好,一有玉荛的消息,我第一个通知你。” 马车停了。 谢南书收回手,对唐七一笑,起身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他知道唐七自有办法离开,所以走的很是放心。 下了马车,谢南书就看到杨管家正候在府门前,看见自己后,立刻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第102章 赵功 杨管家见到谢南书,就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谢侧妃,您可算回来了。”杨管家连忙迎着谢南书往府里走,“府里来了一人,小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南书往府里走着,听到杨管家这么说,歪头看了杨管家一眼。 杨管家是王府中的老人了,在王府伺候了一辈子,而且作管家也已许多年了,怎么会来个客人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但谢南书并未出口苛责,而是细心开口相问:“来者是何人?可有拜帖?” 杨管家连忙答道:“来人没有拜帖,也不肯告知小的姓名。” 谢南书皱眉:“那你为何让他进府?” 杨管家:“他拿着王爷早年的一枚玉佩,说是来寻王爷。这玉佩小的认识,确是王爷之物。” 谢南书点头:“那我去见见这人。” 到了客厅,谢南书站在门口,就见一个极瘦的中年男子,衣着破旧,头发略乱,正坐在椅中双手捧着茶杯喝茶。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人双手极其不稳,一直在抖个不停,使得捧在手中的茶水颠簸不已,洒了他满手,也打湿了袖口。 杨管家跟着进了客厅,对那个男子说道:“这位客人,我们府上当家的侧妃到了,你有什么事对我们侧妃说就行。” 那男子闻言抬头,露出一张削瘦至极的脸庞。 谢南书看着这人,眯了眯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甚为眼熟。 那中年男子将视线从杨管家身上移向谢南书,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将双眼瞪得极大。 然后他就“忽”地起身,一句话都未说,迈步就走。 谢南书和杨管家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竟然已经大步出了客厅。 杨管家大为不解,追着那人往院中去了,边追还边喊道:“你跑什么呀?你不是找我家王爷吗?你这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谢南书微微敛下眼睫,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方才那人是谁了,那人正是自己当年学戏的戏班班主赵功。 谢南书连忙转身,边追出客厅边喊:“蒋青,帮我拦下方才那人!不许他离开王府!” 蒋青出马,赵功自是还没来得及走出王府,就被他提着衣领拖回到了谢南书面前。 蒋青一撒手,赵功就跌坐在地。 赵功好似非常害怕,被抓回来,他一直用袖子遮挡着自己的脸,好似生怕被人认出他来。 “赵班主,是你吧?”谢南书弯下腰,看向他,“你不用遮挡了,我已经认出你了,你就是赵功。” 赵功被点到名字,本来就在抖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他喊出口的声音沙哑中透着惧怕:“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赵功!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谢南书直起身,一个眼神示意给身后的一名护院。 那名护院立刻上前,两手拉着赵功的双腕,用力向两边一分,让赵功的脸成功地露了出来。 赵功吓得立刻紧闭双眼,使劲将脸偏向一边,说什么也不肯和谢南书对上。 这张脸虽然又黑又瘦,几近脱相,但谢南书十分肯定,眼前这人就是赵功。 谢南书皱眉:“赵班主,你这是怎么了?几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赵功还是拼命躲藏着自己的脸,一双眼睛说什么也不肯睁开,也不肯吐出口一个字。 谢南书在戏班子那几年,本就受着这赵功的压榨,若不是有师父相护,那他们母子三人在戏班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此时这赵功这般情形,谢南书的耐心撑不上片刻就已告罄。 “既然你这张脸如此见不得人,那便别留了吧。”谢南书故意吓他,“来人,将他这张脸用刀划花,省得本侧妃看得心烦。” 赵功一听,吓得连肩膀都缩了起来。 谢南书又加上两句:“还有他的舌头,也给本侧妃拔了,既然不说话,那留着这舌头也没什么用。” 候在谢南书身后的另一个护院见状,立刻高声应“是”,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上前扯起赵功的衣襟,扯得他上半身离地老高。 这名护院手中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贴在赵功的脸上拍了拍,每拍一下,赵功就浑身剧烈地颤抖一下。 护院见这样赵功还不吐口,就也开口吓他道:“老哥,你可别怪兄弟我。我这也是奉命行事,谁叫你说什么都不肯开口呢?兄弟我这手也没个轻重,老哥你就多担待吧。” 说完,这名护院就将匕首高高举起,作势要向赵功脸上扎去。 赵功终于被吓破了胆子,哭喊着开了口:“别别别!快住手!我是赵功,我承认了,我是赵功!玉荛,你快让这位护院兄弟住手哇!” 谢南书一挥手,两个护院全都松了手,退回到他身后站定。 赵功顿时摔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谢南书看向赵功:“赵班主,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还有,你为什么来瑾王府求见瑾王殿下?” 赵功匍匐在地面上,缩成一团。 “小的婆娘得了重病,小的就将戏班子卖了给婆娘治病了。可那婆娘的病一直也不见好,直到钱花光了,她也死了。小的不仅人财两空,还没了营生,于是只好到处流浪,哪里有散工就去干上两天,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南书皱眉。 就冲这赵功消瘦得如此厉害,再加上手抖个不停,他就明显没说实话。 “你虽步入中年,但力气还是有的,如果只是打散工,也不至于维持不了活计吧?”谢南书问道。 赵功肩膀缩得更厉害,他咽了咽口水,才又开口:“小的前两年也染了病,因为没钱治病,这病就时好时坏……” 谢南书摇头,一脸怒其不争:“你这可不是病,你这分明是吸食了神仙散。” 神仙散,是在前朝五石散的基础上,提炼出来的纯度更高的毒品,是大奉一直明律在禁的毒品之一。 但因为这神仙散药效要远远高于五石散,因此供不应求,导致许多人铤而走险,宁可违背大奉律例,将脑袋别在腰带上也要制作贩卖。 这也导致在大奉,这种毒品一直屡禁不止。 但这不关谢南书的事,所以他也不想多管。 他只想知道,这赵功为什么会来瑾王府。 “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瑾王府?”谢南书再度开口追问,“听杨管家说,你手中有王爷早年的玉佩,这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103章 这是为什么? 赵功耷拉着眼皮,本就不大的声音,此刻变得更低:“那玉佩是我捡的,我想着卖给王爷,能卖个好价钱。” 谢南书被赵功满嘴谎话气笑了:“你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怎么别人捡不到,就你能捡到?还正好卖到失主的府中?” 他眼神中锐气渐显:“你明知这玉佩是王爷的,也分明就是冲王爷来的!” 赵功缩了缩脖子:“是,当年我捡到这玉佩的时候,就知道是瑾王殿下的,当时我就想着准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才贪心藏起来了。” “那你妻子重病,你怎么没卖掉它给你妻子治病?”谢南书问道,“你现在如此穷困潦倒,还染上了神仙散,这神仙散可是非常昂贵的开销,你应该非常缺钱才对,为何你也不曾将这玉佩卖掉?” 赵功嘴唇蠕动了两下,终是无话反驳。 “这枚玉佩,分明就是接头的信物。”谢南书疑惑不解,“如此看来,你是曾为王爷效过力,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你为何要谎话连篇的遮掩?” 难道…… 谢南书恍然大悟。 这赵功找上王府,应是没想到穆云峥不在,而他更没想到的是,现在这瑾王府竟是自己在主事。 赵功在杨管家面前都是直说要求见瑾王,可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却拔腿就跑。 这么看来,赵功想欺骗隐瞒的人,只是自己罢了。 被谢南书拆穿,赵功无奈地垂下了头。 谢南书看着赵功,眼神渐深。 既然特意隐瞒自己,那就说明这事与自己有关,谢南书突然就起了好胜之心,非要知道真相不可。 他直觉这件他不知道的事,一定非常重要。 他踱步到赵功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赵功:“赵功,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已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王爷既然肯将整个王府都交由我主事,自然十分信任于我。我劝你还是对我实话实说,不然等王爷回来,我会怎么向王爷禀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那可就不一定了。” 谢南书故意语气加重:“照王爷如今对我这般宠爱有加,你说,王爷是信你多一些,还是信我多一些呢?” 赵功面上现出挣扎之色。 谢南书叹了口气:“赵班主,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我也就不用给你机会了。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问王爷好了。以前对我来说是秘密的事,我相信现在已经不是了。来人,将赵班主绑了,口塞麻布,扔到柴房去。” 两名护院立刻上前,一名护院将赵功的手臂用力背到他身后,一名护院“唰”地抽下来赵功的裤腰带,直接往他两只交叉的手腕上使劲捆绑起来。 赵功立刻吓得拼命挣扎,终于服软大叫:“谢侧妃,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你别捆我,我都说!” 谢南书一挥手,两名护院松开赵功,退到了一旁。 “要说就快点儿,”谢南书皱眉,“本侧妃可没闲心陪你耗在这儿。” 赵功双手得了自由,连忙伏跪在谢南书面前:“谢侧妃,不是小的不告诉您,是当年王爷下的命令,不许小的对外人说一个字,就是侧妃您也不行,小的这也是听从王爷命令,小的绝没有半点儿对您不敬之心啊!” “你到底说不说?”谢南书假装一脸的不耐烦,“本侧妃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肯把握,那就算了。” 谢南书转身欲走,两名护院又向赵功走去。 赵功见状,连忙快速爬到谢南书面前,堵住了谢南书的路。 “小的说,这就说。”赵功再不敢耽误,“谢侧妃您幼年与哥哥被人伢子拐骗,卖进了小的戏班中,当时小的是打算留下你哥哥,将你卖到青楼去换点银子的。然后王爷就找到了小的,给了小的一笔银子,让小的将你们兄妹俩,还有你们的母亲都留 下。你们在戏班的那五年,王爷年年都让人给小的送银子来,让小的照顾你们母子三人。” 赵功不敢抬头:“谢侧妃您也知道,当时的梦梅苑是在走江湖混饭吃,居无定所的。所以王爷当时就给了小的这枚玉佩,说是让小的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侧妃你们母子三人有任何困难,小的就可凭这枚玉佩去找当地的大官,王爷说无论多大的官,只要看到这枚玉佩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谢南书听到这儿,震惊得瞳孔都抖了几抖。 被拐卖进戏班那年,他才九岁,那穆云峥是怎么会认识他的? 不仅认识他,还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还一帮就是五年之久! 这是为什么? “小的也是一时贪心,当年你们离开戏班之时,小的没舍得让你们带走这枚玉佩。”赵功头垂得更低,“小的就想着,将来有什么事了,可以用这玉佩狐假虎威一把。可后来,小的真缺银子了,却不敢用这玉佩了,也不敢轻易把这玉佩典当,于是就一直保存至今。小的今日来王府求见王爷,也是真缺钱缺得不行了,这才想着求王爷看在小的当年曾为王爷效力的份上,求王爷救济一下……” 谢南书打断了赵功的话,细听之下,他强自控制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压抑的急切,就连他掌中的帕子都已被攥得变了形。 “你说当年是王爷找到的你,让你收留我们,那王爷有没有提到他这么做的缘由?” 赵功摇头:“那王爷没有提起过。小的位卑人轻,王爷岂会同小的说这些?” 谢南书低声喝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速速道来!” 赵功摇头:“旁的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就只知道这些。” 谢南书一时没再说话,他眼睑半阖,努力消化着这一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赵功见谢南书沉着脸,心里害怕,就又使劲回忆着当年的事。 还别说,还真让他又想起一件事来。 赵功连忙开口:“谢侧妃,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谢南书乜了他一眼:“说。” “就是您的师父元老爷子,他原本不是梦梅苑的人。你们母子三人刚进梦梅苑,这位元老爷子后脚就来了。他那人特别奇怪,不要求梦梅苑给雇银,只要求给碗饭吃就行。小的当时见他戏曲功夫属实了得,又不要银钱,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就收留了他。” 赵功说完,就一脸讨好地冲谢南书笑。 谢南书低头看向他:“赵班主,你如此识实务,本侧妃也就不为难你了,王爷现在不在府中,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你就先在府中住下吧,等王爷回来,本侧妃再替你向王爷引荐。” 谢南书向杨管家点点头,杨管家就领着两名护院将赵功带下去安置了。 当年王爷为什么帮了自己一家三口,却不肯告诉自己呢? 谢南书边往自己住着的别院走,边在琢磨这件事情。 直到回到自己的寝房,直到用罢晚膳,洗漱完毕躺到了床榻之上,他都还在思索着这件事情。 东枝替谢南书放下了床幔,袭春灭了床旁的落地烛台,二人收拾好一切后就退了下去。 朦胧的月光探进窗格,不仅在地面投下了窗棂的影子,就连纱制的床幔上,也一并沾染上了月光银色的清辉。 谢南书辗转反侧,一点困意也没有。 安神香淡淡的香味在谢南书的鼻尖萦绕,谢南书半睁着双眸,脑海中依然翻滚着白日赵功说的那些话。 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那五年的戏班生涯,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其实挺艰苦的,但和之前几近流浪的日子相比,那五年已经可以算是相对舒适的日子了。 至少他们母子三人能吃得饱穿得暖,还有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 他还有一位疼爱他护着他的师父。 现在,谢南书知道了,那五年难得安静的岁月,是穆云峥在为他保驾护航,他的心里有了种说不上来的暖意。 即使他知道,穆云峥真正想保护的人,是妹妹玉荛。 可这与他感激穆云峥并不矛盾。 就算穆云峥是爱屋及乌,但他母子三人得到的帮助是实打实的。 自己因此而受益,也是不可否认的。 如果没有穆云峥的帮助,没有戏班那五年的,那他们母子三人,未必能等到被谢府认归的那一刻。 毕竟母亲当年的身体状况,如果继续三餐不继,医药无着,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妹妹也极有可能被卖到青楼,至于自己,会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更是无从得知。 所以,穆云峥是他们母子三人的恩人,大恩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南书更加没了睡意。 可穆云峥为何直到现在,都不曾向他透露一星半点呢? 难道是穆云峥觉得,当年那点小小恩惠,不值一提? 又或是穆云峥觉得,反正玉荛已经嫁他为妃,再特意相告,反而是在施恩图报,多此一举? 谢南书想不明白。 也许这些于穆云峥来说,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吧。 谢南书翻了个身。 可任他再怎么分析,他都想不明白,穆云峥当年为何会出手相助,还一帮就是五年。 据谢南书所知,穆云峥并不曾与母亲相识,而当年的穆云峥应该也不知道他和妹妹是谢长恭的子女。 谢南书又翻了个身,大脑依旧没停过。 可他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穆云峥当年会出手相助,只能是因为玉荛。 穆云峥很有可能于幼年时就认识玉荛,而且对玉荛颇有好感。 圣上赐婚时,穆云峥也许并不像自己误以为的那样,不想娶玉荛,相反,说不定他早就对娶玉荛进门抱有着极大的期望,这也应该是当穆云峥发现自己不是玉荛后,那么动怒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谢南书现在的心里,对穆云峥除了感激再没有别的想法。 他之前对穆云峥那么惧怕的感觉,现在也淡了许多。 这位瑾王千岁,是个好人。 谢南书想了想,起身下床来到窗前,冲空无一人的院子出声问道:“蒋护卫,你在吗?” 话音刚落,蒋青就自暗处现身,跪于窗前不远的空地上。 “属下在,谢侧妃请吩咐。” 蒋青这一跪,倒是让谢南书一愣。 “蒋护卫快快请起。”谢南书连忙一抬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你可有什么办法联系上王爷。” 蒋青起身:“回谢侧妃,咱们王府有飞鸽,可以传书给王爷。” 谢南书一听,眼睛一亮:“那飞鸽传书,多久能收到回信?” 蒋青想了想道:“如果信鸽没有被老鹰抓走,没有被敌军截获的话,大概五到六日就能有回信。” 谢南书没想到,飞鸽传书还会有这些意外。 不过想想也对,就是传信兵送信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信鸽这种飞禽? 谢南书犹豫了一下:“那咱们府中的信鸽多吗?” 蒋青回道:“足够用,狮虎园的王虎,就是专门负责饲养训练信鸽的,如果信鸽数量不足,他会上报的。” “那我想给王爷写封信,让信鸽送一下,能行吗?会不会暴露王爷安营扎的位置,给王爷带来危险或者麻烦?” 蒋青摇头:“不会的,咱们府中的信鸽都是军用信鸽,是用特殊手段训练出来的,比寻常信鸽要机敏得多。” “那今晚就让信鸽将信送走,能行吗?”谢南书问道。 蒋青点头:“没问题的。” 谢侧妃要给王爷写信,他蒋青要是敢说不行,那他简直是活腻了! 谢南书立刻道:“那好,那我现在就写,辛苦蒋护卫等一会儿。”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就开始磨墨,可当他提笔沾完了墨想要下笔时,笔却悬停在了纸上。 他发现,他不知道该给穆云峥写些什么才好。 如果问及赵功,那或许会让穆云峥误会他是在质问当年的事情。 如果只是问个安,那又不值得动用飞鸽传书给穆云峥添麻烦。 谢南书将手中的笔杆转了几转,又转了几转,终是直起腰,将毛笔又投进了笔洗中。 他起身回到窗前,对伫立在院中的蒋青道:“蒋护卫,你去歇着吧,我不写信去打扰王爷了,让王爷安心在边境守家卫国吧。” 说完,他也没等蒋青反应,就立刻关上了窗户,转身跑回床边,踢掉鞋子,重新钻进了蚕丝被中,还一气呵成的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蒋青张着嘴,伸出手想要阻止谢南书的动作僵在原地。 这谢侧妃怎么又不写信了? 写了多好啊,那王爷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第104章 背影 第二日,谢南书没有如平时那么早醒来。 因为昨晚他失眠到后半夜,当他终于稍微有点困意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郑院判照常来请平安脉时,东枝还和郑院判提了一嘴,说谢侧妃有可能身子不爽利。 两人在院子里交谈的声音不算高,但依然让谢南书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穿戴好后,推门喊了声东枝。 袭春早就备好了热水,一见谢南书醒过来了,连忙和东枝一起进屋,伺候谢南书洗漱完毕。 谢南书自己上了个淡妆,然后就叫郑院判进到前屋来为他号脉。 郑院判切脉不一会儿,就略带好奇地瞄了谢南书一眼,捻着胡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谢南书见状,开口问道:“郑院判,我这身子是何不妥之处吗?” 郑院判摇头:“不妥之处倒是没有,反而是谢侧妃您如今脉搏沉稳有力,气血充足,身体比较之前要强健上许多。” 郑院判这“许多”二字其实是保守着说的,他感觉谢侧妃的身子比之前强健得简直判若两人。 谢南书一笑:“这不是好事吗?” 郑院判又点头:“确是好事,只不过,微臣那药方不太可能见效如此之快,就算见效了,也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效果,所以微臣才感到惊奇。” 谢南书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自然是他每晚都在练习那本武功心法,再加上被唐七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原因。 他现在的身体不仅仅是强健那么简单,而是已经脱胎换骨,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谢南书自我感觉,现在让他打倒几个地痞流氓,以一挑五应该是易如反掌。 送走了郑院判,谢南书就又带着东枝出了门。 他来到藏香阁后街,在苏小小的窗下站了一会儿。 苏小小那屋的窗上还是没有悬挂灯笼。 谢南书抿了抿唇,心里越来越失望。 转身欲走时,谢南书的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穿街过巷,背对着谢南书往前走着。 那个背影太像玉荛了! 无论是微微扭腰的走姿,还是轻轻摆臂的动作,都和玉荛如出一辙。 谢南书不由自主地就尾随着那人,快步追了上去。 东枝见谢南书突然快速向前走去,也连忙加快了脚步,追着谢南书而去。 远远坠在后面的蒋青,也加快缩短了与二人间的距离,跟了上去。 前面那个身影还在走着,而且由于路上行人较多,那人一会儿被行人挡住背影,一会儿又露出个后脑勺来。 谢南书眼看自己被那人越落越远,心里着急起来,不知不觉地就在双脚上运用起了内力。 这下东枝就追不上谢南书了。 东枝觉得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家侧妃就甩下了她好大一截的距离。 东枝吓得不轻,连忙开口唤道:“主子,您慢点儿!您等等我呀!” 可谢南书太过于专心去追前面那人,根本就没听到东枝在叫他。 蒋青加快脚步,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经过东枝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你别害怕,我们去追谢侧妃,你回府等候吧。” 东枝刚要开口说话,蒋青人已窜出去了老远,还有四名暗卫,也追随着蒋青,一起追着谢南书的背影快步而去。 东枝就觉得眼前花了两花,谢侧妃与蒋青他们,就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 蒋青和四名暗卫脚下使了轻功,这才堪堪重新坠上了谢南书的身影。 谢南书根本不知道蒋青他们在追着自己,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前面那个酷似妹妹的人。 方才拔腿开追的时候,谢南书也想过,这个人也许又是个陷阱,也许这个人又是那天在船上见过的那个人。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这个人真的是妹妹玉荛呢?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在他眼前走掉,他根本做不到! 谢南书实在是太挂念玉荛了! 他每天都在担心玉荛的安危,甚至想到严重之时,他都会忍不住猜测玉荛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 可他又不肯相信自己唯一的妹妹,会被命运如此不公的对待! 只要一日没见到妹妹,谢南书都坚信妹妹还健在,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不知不觉间,谢南书已经追着那个身影走了很远的距离。 可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半个习武之人的躯体,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疲劳。 谢南书已经又追了很久,眼看就要出城了。 这时谢南书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蒋青带着人,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 于是谢南书更加有了底气,立刻继续追着那人出了城门,一路往城郊而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谢南书才惊觉周围景色已变。 他转头看向四周,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追着那人上了山,钻进了一片林子。 这座林子里的树木,谢南书全都不认识,林中也没有路,反而遍地落叶,踩上去脚感松软。 这里一看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谢南书看了看还在前方走着的人影,又回过头去看蒋青他们,发现蒋青他们还在跟着自己。 于是谢南书又转回头,抬步追了上去。 这回,他在林中追了一阵子,就追出了林子。 眼看着自己离那道背影越来越近,这让谢南书开始兴奋起来。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蒋青他们还在林中,并没有追出来 。 蒋青几人本来是跟在谢南书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蒋青并不是故意要和谢南书保持这样的距离,而是他每次想要追上去,前面的谢南书就因为追随再前面的那个背影,而加快了脚步。 几次尝试,蒋青都没能带着人成功追上去。 而现在更糟糕的是,蒋青他们几人还在林中,还没来得及追出林子的时候,这座树林竟然莫名其妙地起了雾。 灰白色的雾气自铺满落叶的地面蒸腾升起,眨眼之间就充满了整座林间。 蒋青他们被雾气包围,立刻就失去了谢南书的方向。 现在他们的处境不止是跟丢了谢南书,他们现在是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方才雾气方起之时,蒋青还施展轻功追着谢南书的方向冲了一段距离,他还边冲边喊着“谢侧妃”。 但不知是因为距离谢南书过远,还是因为周围这雾气有消音的作用,他的喊声,谢南书一点都没听到。 而雾气起得太快,蒋青还没追上几个起落,就彻底看不清了周围。 第105章 山顶 等谢南书发现蒋青他们并没有及时跟上来时,他已经追着那个人上了半山腰。 他现在可以肯定,他一直追着的那个人就是在吊着他,就是在引诱他跟着走。 那人的目的,明显就是想把他引到某个地方去。 于是谢南书停止了脚步,他转圈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快速地在做着判断。 他正四处打量着的同时,就感觉到前面那人也停住了脚步。 谢南书抬头去看那人,就见那人转了过来,就站在高处垂着双眼,看着自己。 那张脸,和玉荛的一模一样。 谢南书有了判断,眼前这人果然就是那天在船上将自己关在密室里的那人。 谢南书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那人是会武功的,而自己目前根本不会武功招式,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谁知那人见谢南书停在原地不走,竟然迈步向下走来。 那人边走边露出笑容,离谢南书近了一些,竟还开了口。 “哥哥,许久不见,你不认识玉荛了么?” 这声音,就是玉荛的声音! 谢南书顿时僵在原地。 他抬着头,直直地看着玉荛的那张脸。 他想知道,这张脸到底是不是人皮面具。 可他与那人还是有些距离的,他分辨不出那人脸上的皮肤有没有什么异样。 那人又笑,表情竟然都与玉荛如出一辙:“哥哥,你怎么了?看到玉荛安然无恙,哥哥你难道不高兴么?” 就连说话的语调与语气,都是活脱脱的谢玉荛! 谢南书这回是彻底懵了。 人皮面具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么逼真,这人脸上的皮肤应该是真的皮肤,是那人自己的皮肤。 也就是说,这人的脸,就是和玉荛的一模一样!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无论是脸,还是声音,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能和玉荛的分毫不差?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谢南书拒绝相信! 可这人也绝对不可能是玉荛! “你是谁?”谢南书艰难地开口,声音不可自控地带上了些微的颤抖。 “我是你的妹妹,谢玉荛呀。”那人仍在笑,“这才多久未见,哥哥就认不出我了么?” 谢南书咬牙:“你根本不是玉荛!” “哦?”那人笑意更浓,“我不是玉荛,那我是谁呀?” 谢南书声音高了些:“那得问你自己,你到底是谁?”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起:“在方家商船上,你就扮作玉荛欺骗于我,你还行刺瑾王。今日你又将我引到了这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表情娇媚了起来:“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就是你的妹妹,我叫谢玉荛。妹妹不明白, 这才阔别几日而已,你为何就不肯认我了呢?” 那人边说着,边迈步向下朝着谢南书走来。 也没看到速度多快,仿佛就只走了几步路,那人就已站在了离谢南书不远的地方,眉眼含春地望着谢南书。 “哥哥,玉荛好想你啊!”那人双眼炯炯有神,看着谢南书,眼睑眨都不眨,“哥哥,玉荛没骗你,玉荛真的好想你啊!哥哥,难道你不想玉荛吗?” 谢南书对上那双和玉荛毫无二致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就眼神迷离了起来。 “玉荛……”谢南书声音中满是迷茫,“你是玉荛?” “对,”那人乖巧地点头,与谢南书对视的双眼又睁大了一些,“哥哥,我是玉荛。” “你是玉荛……”谢南书瞳孔涣散开来,声音变得空洞,“你是妹妹……你是玉荛……” 那人笑得更甜了:“对,我是玉荛,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 谢南书一双迷离的眼睛瞪得极大:“对……我一直都在找你……” 那人又朝谢南书走了几步,站到了谢南书的面前:“那哥哥你现在找到我了,你开心吗?” 谢南书麻木地点了下头:“开心……哥哥……很开心……” 那人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那哥哥,你就跟玉荛走吧,玉荛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南书又麻木地点点头:“好……跟玉荛去个好地方……” 那人的面庞换上了冷笑:“那我们走吧,我的好哥哥。” 他转过身,重新向山上爬去。 谢南书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也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去。 山上地势平阔,在高大的松树林下,大片紫色的杜鹃花和白色的山茶花开得正旺。 微风正从林间穿过,花朵摇曳,景致极好。 可惜谢南书根本看不到,他现在的眼里只有在前面带路的“妹妹”。 而他也是一直未曾停步地跟在“妹妹”身后,脚步僵硬,身子微晃。 山顶荒无人烟。 那人一直领着谢南书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处悬崖。 他在崖边一处山壁上一拍,脚下就“哗啦啦”地响起一阵锁链声。 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一条胳膊粗的铁链被拉直,自悬崖下方升了起来。 那人伸手拎起谢南书的后衣领,脚下一点,就纵身跃到了铁链之上。 铁链竟然只是微微晃了两晃,并未有大的颤动。 然后那人就如履平地般,快步在铁链上向前跑了起来。 而谢南书则被那人像提着个玩偶般,一路提到了悬崖对面。 那人自铁链上跳下来,将谢南书立在一边,然后找到机关一拍,那条胳膊粗的铁链就又“哗啦啦”地降了下去,隐藏了起来。 这边的山顶,就有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里不仅有房屋院落,还有花园和菜园,远处竟然还悬挂着一幕瀑布。 瀑布水流湍急而下,击打得下方湖水哗哗作响,激起的白色浪花层层散开,甚是壮观。 “没想到啊,你还真将人给带回来了。” 一道声音竟然丝毫没受瀑布响声的干扰,自瀑布里传了出来。 第106章 心魂牵引术 谢南书呆立在一边,表情麻木,眼神呆滞。 将谢南书带来的“玉荛”站在他面前,转头向那道瀑布看去,因此这位“玉荛”没有发现,谢南书的瞳孔无声地缩了缩。 瀑布依旧湍流不息,哗哗的水声响个不停。 “带他回来不难,难的是你能不能成功。” “玉荛”说完,又将头转回来看着谢南书,还伸手摸了摸谢南书头上的步摇和钗环。 他边摸边说道:“你可别忘了你承诺过我的事,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哟,长本事了,还学会威胁我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瀑布水帘后显现了出来:“你也别忘了,你能活到今天,全是我的功劳。我不要求你对我感恩戴德,但你好歹得叫我一声师父吧?” “玉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我当年知晓自己今后的人生要怎么活,那当年的我肯定会亲手了结自己。” 瀑布里的人影迈开长腿,穿过水帘,趟着湖面,一步一步走上了岸。 这人一身的肌肉,虬实强壮,左右眼角各有三四道皱纹,头发稀疏灰白,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 “死?”这人笑了起来,“你可舍不得,你难道忘记了你当年的求生意志有多么强烈了么?” “玉荛”垂下眼睑:“不,我现在想活下去的意志,照样非常强烈,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老者看了谢南书一眼,笑着点点头:“这我绝对相信,我的好徒儿。” “别那么叫我!” “玉荛”皱起眉头,瞪向老者的眼神锋利如刀。 那老者却十分地不以为意:“就算我不叫,你也是我徒儿,你这辈子都没法否认,你这一身的本领,全是出自我手。” “玉荛”嗤笑一声:“我并不以此为荣。” 他转过身走近谢南书,明显不想再和老者交谈。 他拍了拍谢南书的肩:“谢南书,你随我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房屋的方向,谢南书就乖乖地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子,“玉荛”一指床榻:“你去那床上躺着吧。” 谢南书十分听话地走到床边,坐下,躺下,闭上双眼。 他整个身体挺得笔直,双手还交叠地放在小腹上,样子十分乖巧。 安顿好谢南书,“玉荛”转身出去了。 谢南书虽然在躺着,可他闭合的眼皮下,眼珠却在努力地微微动着。 不一会儿,那名老者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来到了屋内。 他坐在床边,拿过谢南书的一只手,三指切上了谢南书的脉搏。 不一会儿,这名老者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谢南书的脸庞,自言自语起来。 “这个脉象,不应该呀。” 他又换过来谢南书的另一只手,再次仔细切脉。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谢南书的手,起身大步出了屋子,转而一头扎进了旁边的书房。 他在书架上找了半天,终于在书架最顶层看到了他想找的书。 将书抽出来,他立刻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 “玉荛”找过来时,就看到老家伙一边在翻看医书,一边在絮絮叨叨。 “你怎么还不动手?”“玉荛”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你小心夜长梦多。如果穆云峥找过来了,你再想践行你的研究,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那老者毫不在乎:“这里不可能被发现,就是发现了,他们也过不来。” 他皱起鼻子道:“谢南书的脉象太奇怪了,他现在的脉象和当年的一点也不一样,我不能再按照之前设计好的方法来,我必须研究出一套新的方法才行。” “玉荛”一脸不耐烦:“照你这意思,我们还得养他一段时间不成?” “养就养呗?”老者头也不抬,视线完全扎在医书里,“反正他已经被你的心魂牵引术所控制,怕什么?” “玉荛”站直身体:“你真是太低估穆云峥了。” “是你太高估他了。”老者摇摇头,“他在边境率领麒麟军,已经和九尧国打了二十多天的仗了,他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再来管谢南书?” “玉荛”无奈地摇摇头:“你是真不清楚这谢南书在穆云峥心里的地位。” 见劝不动,他也懒得再劝,转身就走了。 老者又去了药房,一边对照着医书,一边琢磨着药材。 没人打扰,老者更是全身心投入到了研究中。 谢南书躺在床上,整个意识都是昏昏沉沉的。 自从被催眠后,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泡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四周都是耀眼的阳光,海面上也全是金粼粼的阳光碎片,晃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五感闭塞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在海面上飘着,悠悠荡荡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这种感觉并不舒适。 谢南书有了眩晕感,而且还想吐。 可他动不了。 又想吐又动不了,谢南书就有了窒息感。 而且渐渐地,这种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躺在床上的谢南书胸膛起伏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在他感觉再不呼吸就要死了的时候,他终于挣脱掉了束缚住他的无形枷锁。 他大口地喘着气,身体终于能动了,眼睛也睁了开来。 喘息渐小,谢南书慢慢坐了起来。 他打量着周围,发现这里是个全然陌生的屋子。 他下了床,躲到窗边向外观察了半天,确认这里他从未来过。 他回忆起了被催眠之前的情景,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个假“玉荛”带到这里来的。 他没想到,那个假“玉荛”竟然还会读心摄魂一类的巫术。 他正在边观察屋外的环境,边在大脑中思索着对策,就看到那个假“玉荛”自远处慢慢向这间屋舍走过来。 他连忙回到床上,快速躺下,伪装成还未苏醒的样子。 那个假“玉荛”应是对自己的巫术十分有信心,就站在窗边向里看了看,确认谢南书还处在被控制的状态,就又转身去忙了。 谢南书其实心跳得极快,如果假“玉荛”站在床边或者靠他近些,或许就会因他略微凌乱的呼吸,发现他已经苏醒过来。 虽然他有过一次被绑架的经历,但再次遭遇,他还是挺恐慌的。 他听着脚步声走远,也依旧没敢动。 他满脑子都在快速思考着脱身的计策。 第107章 谪仙 树林中的雾气终于开始变淡,最后完全消散了。 蒋青带着四名暗卫出了树林,凭着追踪经验,他判断出了谢南书离开的方向和路线。 他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人追了上去。 可当追到悬崖边上,路就断了。 蒋青站在崖边,极力远眺,却一无所获。 他又命暗卫分头寻找,最后暗卫回来汇合时,均表示没有找到谢南书的踪迹。 蒋青心里焦急万分,可他又无计可施,只好命暗卫继续寻找,他孤身返回暗卫营去调派人手。 可蒋青在返回的途中,就被带着手下赶来的唐七堵在了半路上。 唐七一见蒋青是孤身一人,顿时心里一紧:“谢侧妃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往回返?” 蒋青一皱眉:“尊驾请别挡路,在下赶时间!” 唐七怒了,一个闪身就冲到了蒋青面前,一把就拎起蒋青的衣领:“回答我,谢侧妃哪里去了?” 蒋青可以在穆云峥面前低头服软,但在其他人面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长臂一晃,直接扫开了唐七的手,随后两手成拳,齐齐向唐七的胸口砸去。 唐七最不怕的就是动武! 他立刻身形变换,脚下生莲,绕着蒋青转了两转,以手化掌,直接打在了蒋青的两肋。 蒋青吃痛,立刻向后退去。 唐七岂能让他逃掉! 蒋青就觉得眼前一花,唐七就又欺身到了他的面前,以掌作刀,生生劈在了他的肩膀上。 蒋青这才认识到,上次在竹林交手,眼前这人究竟让了自己多少。 如今唐七不再保留实力,自己立刻就不是对手了。 谢南书失踪,蒋青本就着急,一直被唐七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叫了停。 唐七收招,负手而立:“谢侧妃在哪里?” 蒋青揉了揉自己的伤处:“谢侧妃被一个长得酷似谢玉荛的人骗走了,不知所踪。我现在就是赶回去,再带人手过来寻找。” 一听谢南书失踪,唐七两眉倒竖:“你们瑾王府暗卫是怎么当差的?一个大活人,你们说跟丢就跟丢了?穆云峥养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蒋青也怒了:“我们是被困在了林里的雾气中,这才导致跟丢了。今天就是换成你,你也一样会在雾气中迷路。” “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少攀扯什么雾气!”唐七瞪着蒋青,“带我过去,我来寻找谢侧妃。” 蒋青看了一眼唐七身后,见唐七带来的人不少,于是不再耽搁,转身就往来时路飞奔而去。 唐七率领众人,立刻追上了蒋青。 众人来到悬崖边,唐七一挥手,大家就四散开来,到处寻找着可能与谢南书有关的蛛丝马迹。 同那四名暗卫一样,众人也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唐七站在悬崖边上,垂首向崖底望去。 崖壁有雾气浮动,崖下深不见底。 蒋青也顺着唐七的目光向崖底看去:“你不会认为谢侧妃掉到崖下去了吧?” 紧接着他就摇头:“不可能,我的手下以飞爪作索,爬下去找寻过,这崖壁上根本没有谢侧妃滑下去的痕迹。” 唐七没理他,又抬头向对面望去。 蒋青咬了下嘴唇,忍着心中的火气,再次顺着唐七的目光看过去。 然而对面距离太过遥远,蒋青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对面所有的山体,都被雾气与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 蒋青又侧过头去看唐七,就见唐七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下颌瘦削,眺望着对面的眼神坚毅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蒋青竟然觉得一身月白色长衣的唐七,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谪仙的味道。 这一联想,竟让蒋青方才满心的火气,无声无息地消退了下去。 他再次抬起头眺望对面。 可能是风的功劳,也可能是这次看得专心,蒋青竟然觉得对面的云层雾气都淡了许多。 在对面影影绰绰的景物间,仿佛有座院落的模糊影子。 蒋青顿时激动起来,抬手指给唐七看:“对面!对面好像有座院子!” 蒋青不光抬手去指,另一只手还在唐七的肩上拍了起来。 唐七咬牙,伸手打掉了蒋青拍打自己的手。 蒋青不说话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唐七,又看了看自己被打掉的手,然后又看了看唐七。 “你就这么急着忘恩负义么?”蒋青盯着唐七的侧脸,“不管怎么说,你被困在方家商船上时,我也是救你的人之一,救你的功劳,我也是有一份的。” 唐七歪头睨了蒋青一眼:“我这份人情,欠的是穆云峥的,与你何干?你只是听命行事。” 蒋青一噎。 但他眼珠一转,又开了口:“我是奉命行事,但你是我抬回瑾王府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抬?”唐七又转回头眺望对面,“抬的话,就至少需要两人,那你的苦劳充其量也只有一半而已,在我这里,可以忽略不计。” 蒋青再次被气到了。 他觉得邓威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不要脸的鼻祖竟然是唐七。 唐七不再理会蒋青,他转头四处观察,一只手到处摸索,另一只手捏着风水方位诀,开始在这悬崖边上四处寻找起来。 蒋青好奇地看着他,不敢再说话打扰。 不多时,唐七就在先后试过六处极适合安装机关的位置后,终于找到了假“玉荛”方才使用的机关。 唐七伸手在山壁上东摸摸,西敲敲,一时没找到启动这处机关的方法。 蒋青见状,也凑上来帮忙。 可能是他运气爆棚,这处机关竟被他误打误撞地给拍开了。 脚下响起了铁链“哗啦啦”升起的声音,连带着这处崖边也跟着微微颤动着。 看到那胳膊粗的铁链,蒋青立刻开口:“我来打头阵,先上去探探路。” 唐七又睨了他一眼:“蒋护卫还是断后吧,我可没能力赔给穆云峥一个如你这般能干的左膀右臂。” 蒋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唐七这话中的意思,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就在他愣神间,唐七已经一个纵身,跳上了铁链,带头向对面去了。 唐七带来的人也都纷纷上了铁链,毫不迟疑地跟上了唐七的脚步。 第108章 生擒 蒋青瞪着前方跑远了的唐七,心里那股火气再次升腾起来。 脾气硬的人,他见过,比如他家王爷。 可他家王爷也不像唐七这样,一点人情也不讲。 腹诽归腹诽,救谢侧妃要紧。 蒋青一挥手,带着手下,也冲上了铁索桥。 唐七打头,即将到达对面悬崖时,他右手一举,手握成拳。 他身后的下属看到指示,立刻屏气弯腰,重心下沉,全都停下了脚步。 唐七孤身一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观察着四周情况。 确认四周无人,他提气一跳,身子轻飘飘地就落到了悬崖边上。 他回头去看自己的手下,见他们全都被层层叠叠的雾气环绕,暂时安全,于是放心地在周围勘察了一圈。 确认没有问题,他才站在崖边,足尖轻点铁索三下,示意手下悄悄上崖。 众人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顺次上了悬崖,然后就四散开来寻找谢南书。 这处悬崖是于山壁处人工开凿而成,离山顶极近,因此地势非常高。 由于是人工开凿,所以面积并不是特别大,这么多人地毯式搜索,只要别有意外情况发生,很快就能搜完。 但唐七心知肚明,意外是一定会来的,包括蒋青,都早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最先发现有外来人潜入的,是那个假“玉荛”。 唐七刚刚站在屋舍前方,自窗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谢南书时,他的两个手下就被假“玉荛”自瀑布后方的树林中打得飞了出来。 蒋青与暗卫离瀑布较近,所以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与假“玉荛”动起了手。 唐七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几步来到床前,伸手去探谢南书鼻息。 窗外打斗的声音,谢南书听到了。 他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保命原则,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可现在有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谢南书不敢再苟下去了。 他“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视线就与唐七的对上了。 谢南书激动极了,一把拉住了唐七的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唐七扶他坐起身:“蒋青带的路,我们一路追踪至此。你没什么事吧?有没有受伤?” 谢南书摇头:“我没事。” 他听着窗外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外面是你的人吗?” 唐七点头:“我的人,还有蒋青和他的暗卫。此地不宜久留,你能走动吗?若是可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谢南书立刻下地:“我能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假“玉荛”功夫了得,再加上对此处环境甚为熟悉,凭借着周围的建筑设施,竟然以一敌多,生生拖得蒋青几人都脱不开身。 唐七将右手尾指蜷起,放入口中吹了个响哨。 他几个散在外围处搜索的手下,立刻闻声围拢了过来。 唐七一指谢南书,对他们下着命令:“誓死护住他。” 手下人齐齐应声:“是。” 然后他们就将谢南书围起来,护在了中间。 唐七立刻冲向了假“玉荛”。 他冲的同时右手已经举起,双指并拢,猛地就向假“玉荛”发起了攻势。 假“玉荛”本就被蒋青打得腾不出手来,于是唐七这一道剑气,就实实在在地打在了他身上。 但凭借着机敏的应战能力,以及柔韧的身体条件,假“玉荛”硬生生把本来要胸口中招的劣势,扭转了过来。 那道剑气,最终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假“玉荛”怒了。 他冲药房一声吼:“老家伙你还不滚出来,你是打算给我收尸吗?” 药房里的灰发老者哈哈大笑:“来了来了,这才几个人啊,就把你为难成这样?你这功夫,看来是退步喽!” 唐七转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稀疏的老者站在不远处。 那老者一身粗麻衣服,穿在脚上的鞋有一只还破了个洞,露出一只脚趾来。 老者看着邋里邋遢,但唐七知道,他肯定是位武功高手。 唐七先发制人,毫不迟疑地就冲老者以手作掌攻了过去。 老者见唐七攻过来的手掌带着劲风,就知唐七武功高强,但他毫不在乎。 他拧身错步,脚下几个走位,身子就快得成了残影。 唐七这一招攻过去,竟然连他衣服的边儿都没沾到。 一招不成,唐七立即再起一招。 他心知,如果不将这老头儿打倒,那他们就无法离开这里。 老者见唐七又冲了上来,脸上笑意不减:“好娃娃,好身手啊,我老头儿陪你好好玩玩儿。” 说完,老者就不再躲闪,而是改为正面迎战,与唐七打成了一团。 两人都是高手,旁人只有观战的份儿,根本插不上手。 被包围在中间保护起来的谢南书,看着唐七与那老头儿交手,心里焦急万分。 可他又帮不上忙,只能在那儿干着急。 那边蒋青带着暗卫对假“玉荛”的围攻并不曾停歇。 假“玉荛”确实功夫了得,蒋青和那四名暗卫放在江湖中,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现在联手围攻,却久攻不下。 蒋青知道得速战速决。 于是他示意其他四名暗卫,五人一起,对“玉荛”放出了暗器。 一枚暗器好躲,六枚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加上蒋青五人出手越来越快,“玉荛”又要躲避暗器,又要应对蒋青五人的攻击,终究首尾无法相顾,肩头中了暗器。 而暗器上喂了麻药,“玉荛”发现时,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这下“玉荛”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没什么用了,最终被蒋青擒住,点了穴道定在原地。 蒋青立刻就带着暗卫向唐七冲去,发现唐七和那老头儿打得难分难解,他们根本无法介入。 蒋青一挥手,一名暗卫就将“玉荛”押了过来 。 “喂,老头儿,你的人在我们手里,”蒋青冲那老者喊道,“你要是想他活命,就快住手,束手就擒。” 那老头儿一听,虚晃了两招,就与唐七分开,向后退出去很远。 他笑得一脸邪气:“他技不如人,被你抓了是他活该,如果他今日死在你们手里,那也是他的命数。” 他话锋一转,嘴角翘起老高:“不过,你们并不会杀他,我敢打赌。”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着,施展起轻功,脚下生风般向瀑布冲了过去。 唐七拔腿就追,但终是没能追上,眼看着那老头儿冲进水帘中,消失不见了。 唐七也跟着老头儿冲进了瀑布的水帘中,可却被结结实实的山壁挡住了脚步。 水流自上而下击打着他的身体,他的衣服瞬间就湿透得彻底。 湍急的水流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睁不开眼睛。但他仍旧顶着阻力,将山壁上能安装机关的地方都触摸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打开山体的机关。 无奈之下,唐七只能出了瀑布。 他立刻返回到谢南书身边:“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谢南书点头:“这里不安全,我们快点走。你衣服都湿透了,要不要在这里找找,看有没有干净的衣服可换?” 唐七摇头:“不必,我从不穿别人的衣服。” 他的话音刚落,悬崖边上就震动了起来,同时伴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 蒋青连忙奔向崖边,就看到那条胳膊粗的铁链落回了崖底,消失不见了。 他回头冲大家说道:“那道铁索桥沉下去了。” 唐七赶到崖边看了一眼,然后对手下吩咐道:“大家分头找这铁索桥的机关。” 众人散开,开始行动。 这回好运没有相助他们,众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机关。 谢南书不懂什么机关,就没有参与搜寻。 他一直在盯着那个假“玉荛”。 假“玉荛”由于被点了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现在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就算不被点穴,也一样无法逃走。 谢南书终是忍不住,抬步走到了假“玉荛”面前。 他抬起手,抚上了这人的脸庞。 触手生温,细腻有弹性,凑得近了,眉毛眼睫根根分明,毛孔都清晰可见。 果然,这人脸上的皮肤是真实的,根本不是什么人皮面具。 虽然之前就有所怀疑,而且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但谢南书依旧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的目光在这张与玉荛完全一样的脸上慌张地逡巡着,自眉眼到唇角,自额头到下颌。 他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第三张脸,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谢南书不禁开口问向这人,“你怎么会长着这样一张脸?你到底是谁?” 假“玉荛”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就又垂下眼去,摆明了不想理谢南书。 谢南书不死心,又抬手在他下颌骨处细细摸了起来。 可他摸索了半天,仍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张脸的的确确是这人自己的。 谢南书终于死心,收回了手。 虽然他现在满腹疑问,但眼前最重要的,是离开这处悬崖,回到京都去。 这人现在嘴硬不说,没有关系,可以将其带回去,慢慢审问。 谢南书转过身去看唐七。 唐七还在悬崖边上找着那铁索的机关,但看他的样子,应是还没有头绪。 谢南书又看向蒋青,他发现蒋青总是时不时地抬起头去看唐七。 而唐七似乎也知道蒋青总在看他,但他却直接选择视而不见。 谢南书不知道蒋青和唐七之间怎么了,正满心好奇。 这时,地面再次发生震动,环绕着院落的篱笆也跟着晃动起来。 谢南书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仿佛活了一般,就像有股力量在拼命撕扯。 这里是山顶,根本不可能发生地震,所以谢南书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地面下有机关被启动了。 他再抬头,就看到那些篱笆快速下降到了地面以下,地面上其他一些小型的摆设及建筑,也都下降到地面下方,统统不见了。 唐七连忙跑回谢南书身边,一把牵住他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 地面颤动停止,众人就看到原先篱笆的位置,还有其他小型建筑与设施的位置上,升出了许多木桩。 这些木桩高大粗壮,有头有胳膊还有腿,脚的位置安装着轮子。 谢南书看出来了,这是墨家偃术中最出名的机关人偶。 蒋青当然也看出来了,他连忙冲大家喊道:“这些是机关人偶,它们能自主攻击,身上还安装了暗器机关,大家千万要小心!” 机关人偶数量极多,数量是至少是谢南书他们人数的二倍之多。 当它们完全升至地面后,就立刻开始四处跑动起来。 它们明明都是些木头人,但却仿佛有眼睛一般,能够精准识别到哪里有人,并且边向它们锁定的目标冲过来,边发动着攻击。 它们胳膊能够伸得老长,有的手掌心里伸出了刀剑,见人就砍刺,动作灵活得根本不像机关人偶。 有的十指变出了暗器,还没跑到人面前,暗器就已经发射。 暗器多如牛毛,像一张网一样兜头射向人群,让人无处躲无处藏。 谢南书眼尖,一眼就看清了那些暗器闪着微弱的蓝光。 他连忙冲大家喊道:“暗器上有毒,大家小心!” 众人被迫各显神通,与这些机关木偶周旋起来。 能直接对打的还要好一些,对于那些无法近身的,反击起来就要难上很多。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众人明显都处于了劣势。 唐七顾及不了太多人,能帮一个是一个,但他始终不遗余力保护的人只有谢南书。 他将谢南书死命地护在了身后,不让任何暗器,任何危险靠近谢南书分毫。 蒋青那边也在拼尽全力与机关人偶战斗,他边打边向谢南书这边靠拢,吸引走了许多要攻击谢南书和唐七的机关人偶。 谢南书也要努力左右躲闪着个别机关人偶的攻击,他一边躲一边在飞速思考对策。 这样一直打下去,并不是办法。 机关人偶不会累,可是他们是血肉之躯,机关人偶能一直战斗,但他们迟早会累到精疲力尽。 而且谁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机关,如果再来一些不可抗力,那他们就凶多吉少了。 谢南书脑子转的飞快,一个闪身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就看到了靠近山壁的一排屋舍。 之前他被巫术催眠,也是躺在其中一间屋子中。 谢南书回忆了一下,感觉那些房屋的墙壁应该不是普通的砖石,于是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他冲唐七喊道:“唐七,你能不能带我去到那边房子前面?” 唐七一点没有犹豫,直接一把抱住谢南书的腰,带着他就一跃而起,腾空时脚尖踏在几个机关人偶的头上,几个起落,就来到了那排屋舍前。 他两脚踹开了挡在前面的几个机关人偶,然后才松开了谢南书。 谢南书立刻跑到屋子前,伸手去敲那些墙壁,然后他就一脸惊喜地回望向唐七。 “这些房屋的墙壁是精钢打造的,快让大家都躲进屋子里来!” 第109章 嗤笑 唐七立刻转身冲大家喊道:“这座屋子是精钢打造的,大家快到这边来!” 众人一听,立即一边和机关木偶打斗,一边向房屋这边靠拢,最后都集中到这边来了。 先到的就先进了屋子,给后到的守着门。 后到的赶到时,一进屋子里,就立刻把门关上了。 谢南书又喊道:“大家快把窗户也关上,别让暗器进屋!” 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去关窗户,不一会儿,这间屋子就全封闭了。 机关木偶追到了屋子附近,使劲地砍劈墙壁窗户和门,但却根本砍不开。 这间屋子的建造者,和制造机关木偶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以用的材料也雷同。 这人设计出来用以攻击的机关木偶,正在围攻这人设计出来用于自保的房屋,可谓是用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就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枚“盾”更结实,这些机关人偶可谓是久攻不下。 可能由于长时间失去目标,这些机关人偶慢慢就停了手,开始在屋外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屋子门窗紧闭,里面安静极了。 这些机关人偶又游荡了一会儿,发现再没有目标出现,于是纷纷撤回了它们出现的地方,站在机关翻板上,降回到了地面以下。 那些消失的篱笆和小型建筑设施,又自地面升起,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那间屋子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突然,就听“噌噌噌”地几道声音响起,那间屋子的门窗全都自下而上,一起升起了黑色的栏杆,将门窗同时封死。 这一变化来得太快,还没有人能做出应对,众人就被一齐关在了屋子里。 包括被蒋青拖进去的假“玉荛”,也一并被关在了里面。 一阵“哈哈”的大笑声响起。 之前钻进瀑布水帘中消失不见了的老头儿又出现了。 他边笑边走到关着众人的房屋前,得意地开口:“觉得屋子安全,你们就不怕这间屋子是座牢笼?” 屋子里没人应他,他也不在意。 “你们这叫自投罗网。”老头儿乐得摇头晃脑,“我这叫瓮中捉鳖。” 屋里还是没人应他,就他如此出言污辱,屋里的众人仍是一声不吭。 老头儿撇了撇嘴:“还真能沉得住气。” 他上前两步,站在窗旁,伸手向里推开了窗户,然后弯腰伸头向屋里看去。 谁知此时的屋内竟然空空如也。 方才跑进屋中躲避的众人,现在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老头儿愕然:“人呢?怎么会不见了?方才明明都进了屋的……” 他话还未说完,保命的直觉就让他抬起了头。 趴在房顶的唐七,此时正探出头来,狠狠地盯着他。 老头儿的视线与唐七的一对上,立刻转身,撒腿就跑。 唐七自屋顶一跃而下,直接将老头儿扑倒在地。 老头儿拼命挣扎,与唐七打成一团。 他凭借着自身强壮高大的体型,竟生生翻过了身,将唐七反压倒在身下。 眼看他就要挣脱唐七,起身逃走的时候,及时赶到的蒋青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协助唐七一起对战老头儿。 蒋青拼尽全力将老头儿压得起不了身,还抓住了个时机,伸出两指,快如闪电地点了老头儿几处穴道。 老头儿立刻不能动了。 蒋青把老头儿掀翻在地,伸手扶唐七起身。 唐七坐起来后就立刻站起,不着痕迹地挣开了蒋青的手。 他自腰间佩囊中抽出一根比筷子略细些的银色钢丝,提起老头儿的两只手就给反绑到了老头儿身后。 老头儿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唐七也不管,依旧将他绑得紧紧的。 蒋青收回方才扶唐七胳膊的那只手,慢慢攥成了拳。 即使唐七做的再隐秘,蒋青也感觉到了他的嫌弃。 唐七拖着老头儿重新回到房屋前的空地,将老头儿直接扔在了地上,摔得老头儿“嗷”的一声。 本应被困在屋里的众人,此时已经纷纷自房后走了出来。 一名暗卫将那假“玉荛”也扔到了老头儿的身边。 蒋青看着唐七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这唐七反感被触碰,究竟是反感所有人的触碰,还是单单反感自己的。 谢南书来到老头儿面前,垂首看着他:“老头儿,你是墨家的什么人?” 老头儿嘿嘿一乐:“我才不告诉你。” 谢南书又问:“你们两个为什么把我抓到这儿来?” 老头儿还在呲牙笑:“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问点儿我能告诉你的吧。” 谢南书也笑了,气笑的:“那你都能告诉我些什么?” 老头儿:“比如,你们被困在这儿,肯定是走不了了。我不会告诉你们离开的方法。再比如,我为你号脉时发现,你的脉象十分奇特,根本不像寻常练武之人的脉搏。你的经脉,应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我从未见过。” 谢南书以为他说的是唐七为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事,就没再追问这老头儿所说的话。 但他问起了地上躺着的假“玉荛”。 “这人是谁,为什么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谢南书指着假“玉荛”,问向老头儿,“他这张脸,根本没戴人皮面具,这就是他自己的脸。” 老头儿瞄了假“玉荛”一眼,然后看向谢南书,不答反问:“你难道一点儿也不记得他了吗?” 谢南书一愣:“我应该记得他吗?” 他又看向那人,在脑海中搜罗了个遍,却没有想起一丁点儿与这人有关的记忆。 他摇着头道:“我不认识他。” 听到谢南书这样说,假“玉荛”嗤笑了一声,嘲讽意味极满。 谢南书看向他,可他却根本没有睁眼,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 皱了半天眉的唐七却忍不下去了。 谢南书太温柔,如此温柔地问话,能问出个屁来! 唐七拍了拍谢南书的肩头:“你后退,让我来问。” 谢南书乖乖地后退两步,让开了位置。 唐七上前,将衣摆甩往身后,蹲在了老头儿身前。 他伸手扣住了老头肩头的一处穴位,只稍稍一用内力,老头儿顿时就汗如雨下,疼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可饶是如此,这老头儿的嘴仍是奇硬无比,任凭唐七如何加大力度,他愣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吐。 蒋青靠上前来:“用不用我来试试?” 唐七抬头看了他一眼。 麒麟军素来审讯最为拿手,与刑部相比也不遑多让。 蒋青在麒麟军任职,就算不负责刑讯相关事宜,想必也多少会些审讯手段。 唐七于是站起来,冲蒋青点点头:“那你来吧,别把人折腾死了就成。” 说完,唐七就拽着谢南书的手腕,离开了这里。 过于残暴的画面,唐七觉得谢南书还是不看为妙。 谢南书当然明白唐七的意思,也就跟着他走了。 走的时候,谢南书回头对蒋青道:“蒋护卫,那就辛苦你了。” 蒋青连忙对谢南书一低头:“谢侧妃言重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听到蒋青仍在尊称自己为谢侧妃,谢南书其实心里是有些别扭的。 作为曾经瑾王的伴读,蒋青和他也是说过话的。 如果对方不知道他是男的,称呼他一声谢侧妃,那他倒也没什么感觉。 可他相信,现在蒋青已经知道他是谢南书了, 他不知道蒋青称呼他一个男的为侧妃别不别扭,反正他是挺别扭的。 现在离不开这处悬崖,但大家都是血肉之躯,饭还是得吃的。 所以唐七就安排手下去找一找哪间屋子是厨房,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众人还真在厨房中找到了米面油等物,还有些蔬菜和肉,于是会做饭的就主动承担了临时大厨。 众人用完了饭,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 好在这里屋子多,几人一间屋子倒是能住得下。 蒋青审讯确实有些手段,那个老头儿把该说的都说了。 老头儿姓胡,行三,所以大家都叫他胡老三。 他自小热爱医术,但无人肯收他为徒,于是老头儿就开始自己钻研,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医术当中。 老头儿的投入是有回报的,他中年时曾和当代名医打擂台切磋医术,虽未胜出,但也因为医术超群而声名鹊起。 这本来应该为他带来名声与地位的机会,却变成了他命运下跌的拐点。 他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掳走,关押了起来,逼着他研制毒药解药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这一研究就是一辈子。 抓他那人非常奇怪,既利用他,又逼他学武。 自从老头儿会了武功后,就一直想要逃离那人的魔爪,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成功过。 而这个长得和玉荛一模一样的人,也是和这老头儿一样被抓来为那人效力的。 这处悬崖,也是那人的秘密窝点之一。 蒋青也审了一下这个长得和玉荛一样的人,但因为这张脸,更因为不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蒋青没敢下狠手,这也导致没有从这人嘴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胡老三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当年这小子被抓来时,年纪还很小,并且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胡老三就顺口胡诌,一直叫他无心。 谢南书听完蒋青的转述,一脸震惊:“小子?那人是个男的?” 蒋青答道:“属下也看着他像个女子,可胡老三说他被掳来时是个男娃娃,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越来越像个女孩子。” 谢南书皱眉:“那这胡老三有没有说,无心怎么会认识我的?” “这个属下问过了,”蒋青答道,“胡老三说,是这无心自己亲口透露认识您的,多余的,胡老三就不知道了。” “那胡老三和这无心为之卖命的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胡老三有没有说? ”谢南书又追问道。 蒋青摇头:“胡老三说,那人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过真容。但他听那人声音,应该是个男的。” 谢南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入夜后,他来到了关押着无心和胡老三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谢南书就对上了无心的视线。 无心正靠墙坐在地上,双手缚在身后,听到门开的声音,就转头看向了门。 一见来人是谢南书,他又闭上眼,将头垂下去了。 谢南书蹲在无心面前,将碗里的油饼递到无心嘴边:“你吃点东西吧,我没下毒。” 无心闻到了油饼的香味,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到油饼上。 谢南书就将油饼又往前伸了伸:“吃吧,我特意热了的。” 无心抬起眼看向谢南书,眼神冰冷。 他嘴角一歪,扯出一抹冷笑:“干什么?硬的没用,又改来软的了?” 谢南书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大千世界,浩瀚缥缈,我们长得如此之像不说,竟然还能相遇,这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无心一脸的不屑:“是吗?我不觉得。我反倒认为,和你们兄妹长得一样,这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谢南书举着饼的手没动:“你是不是因为长得和我们兄妹很像,导致你经历了什么?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的话……” 无心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愿意。” 谢南书笑了笑:“不愿意也没什么,你快吃吧,不然一会儿饼该凉了。” 无心将头歪向一边:“用不着你假慈悲。” 躺在另一侧的胡老三见无心不吃,立刻坐了起来:“他不吃,我吃啊!你把饼给我吧,我替他吃!” 谢南书转头冲胡老三道:“我也给你拿了。” 说完他将右手端着的碗放在无心面前,然后起身来到胡老三面前,把左手端着的碗放在胡老三面前的地面上,还一同放下了一个水袋。 “我说谢公子,你这不给我解开,我没法吃喝啊?”胡老三冲谢南书示意被缚在身后的双手,“谢公子,你帮我解开吧,你们的人点了我的穴道,我现在什么武功也使唤不出来,我跑不了的。” 谢南书摇头:“你这人老奸巨滑的,我不信你。” 他拿起水袋拧开,递到胡老三嘴边:“喝吧,我喂你。” 胡老三早就渴得不行,立刻张嘴咬住了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他喝完了,谢南书就重新将水袋盖子拧好,将水袋放在了地上。 “你慢慢吃吧。” 谢南书说完就站起身,又重新回到无心面前蹲下。 他又将无心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等你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无心不理他,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一眼都不看他。 谢南书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自腰间摘下了一个水袋放在了碗边,然后就起身出了屋子。 他在外面又将门重新锁上了。 谢南书倒不是什么烂好人。 他只是觉得这两人还有用,肯定得留着他们二人性命,那饿着他们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做个人情,让他们吃饱喝足。 如果他们二人肯领情,那说不定还会再多交待点儿什么。如果他们不领情,那也没什么损失。 而且不知为何,谢南书总对这个无心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也没法解释,这也是他想多接触接触无心的原因。 第110章 牢房 天空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夜幕上只有几颗星星点缀。 但因为那一轮圆月明亮极了,衬得整个夜空都很干净漂亮。 谢南书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不由得想起了远在边关的穆云峥。 九尧国早在接到佳和公主死讯时,就已宣布与大奉开战。 这一战,一直打到现在都未停止。 可以看得出来,九尧国誓要为佳和公主讨个公道。 谢南书知道,穆云峥短期内根本回不来。 看着月亮,谢南书在想,穆云峥此刻在干什么呢? 他会不会也在抬头望着月亮? 会不会在军事繁忙之时,也能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来自己? 想着想着,谢南书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穆云峥怎么会想起自己来呢?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谢南书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自己这是有多自不量力,竟然会有这种设想! 自己现在可是在以身抵债呢! 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这是一件既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谢南书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走回了今晚暂住的房间。 一推开房门,他就看到唐七和蒋青大眼儿对小眼儿,互相瞪视着对方。 这是又怎么了? 谢南书一头雾水。 之前唐七在瑾王府养伤时,他也没发现蒋青对唐七有什么成见啊,现在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呢? 现在大家都身陷困境,不应该一致对外吗?这两人怎么还内斗上了呢? “你们两个,今晚还睡不睡了?”谢南书语气平静中透着无奈,“我反正是又困又累,我想睡了。你们两个若是想动手的话,还请出去打。” 说完,谢南书也不管他们两个了,直接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谢南书就听到有人上了另一张床铺。 谢南书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儿,就看到躺到另一张床铺上的人是唐七。 而蒋青则取过多余的被褥打了个地铺,也躺下睡了。 谢南书在心里长出了口气,终于放心地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谢南书感觉自己睡得极沉,而且似乎睡了好久。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醒过来了,可他的大脑依旧昏昏沉沉,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南书才感觉脑袋好受了一些。 可他仍旧无法睁眼,整个脑子里都迷迷糊糊的。 他感觉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移动着,不是在船上,就是在车上。 然后就他就听到了无心的声音:“胡老三,这姓谢的要醒过来了。你配药的本事怎么越来越退步了?” 胡老三的声音响起:“不可能!你可以说我长得越来越丑,但你不能说我的医术退步!” 紧接着,谢南书就感觉有人抓起了自己的手腕,号起了脉。 “不应该呀,我胡老三别的不敢吹牛,我这迷药绝对是这世上药效最好的。”胡老三的声音满是疑惑,“按我下的药量,他应该后天才会苏醒才对啊。” 无心的声音再起:“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所以才对药量的控制失了分寸。” “绝对不可能!”胡老三的声音拔高了许多,“肯定是他的身体异于常人,所以才让我配的迷药药效大打折扣。” “你这么说,有点道理。上次在方家商船上,谢南书也是早早就醒了。”无心回忆道。 “所以呀,他这副身体,真的是很神奇。”胡老三啧啧称奇。 谢南书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放回了被子里,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脑袋上一痛。 是胡老三在用银针刺穴。 谢南书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闯入视线的是一间昏暗的房间。 走廊拐角那头的墙壁上应是燃烧着火把,火把淡淡的余光勉强洒落进这个房间,让谢南书略微看清了周围。 这是一间牢房,两面是石墙,两面是婴儿胳膊粗细的铁栏杆。 牢房内空间虽不大,但配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条长凳。 谢南书慢慢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 他仍是觉得脑袋发胀,非常地不舒服。 回忆起在昏迷期间听到的对话,不用细分析,谢南书也知道了,他们这些人是中了胡老三的迷药,全都被抓了。 但他下了床,透过栏杆去看,隔壁的牢房全是空的。 他再屏住呼吸细细去听,周围安静极了,没有任何呼吸声,这说明他被单独关押起来了。 谢南书又重新坐回到床上。 可能是由于脑袋被胡老三银针刺穴的缘故,谢南书现在觉得脑袋里面有根神经一跳一跳地疼,而且越来越疼。 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自己丹田间的那股真气涌动了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气沉丹田,凝聚内力。 当感觉到丹田里的那股真气听他调遣后,他立刻让这股真气在全身游走,然后冲上了他疼痛的额角。 他也不知道真气都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反正当真气冲上了他的脑袋时,他瞬间感觉到自己额角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于是,他又运转着真气在自己周身经脉游走,并且游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并且浑身充满了干劲。 当头上针刺过的那处穴道再次被真气冲刷,谢南书就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开了窍,那本他只研习透彻了多半本的武功心法,突然就以画面的形式呈现在他眼前。 而他体内的真气突然暴涨,丹田之处源源不断地生成着真气,形成内力。 那本武功心法还在他的脑海内演示,而他之前背下来了,但还没能参透的后半本心法,此时竟被他顿悟了。 谢南书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方才看起来还昏暗至极的牢房,现在竟然能够看得分明。 牢房内的光线当然还是一样的昏暗,是他视物的能力突然变得敏锐而强悍,这才导致他能看清楚这牢房内的每一处,就好像这间牢房此时正处于烈日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谢南书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然后就下了床,奔着铁栏杆而去。 他觉得,眼前这些粗壮的栏杆他能拧折。 他这么觉得,也就这么做了。 果然,他两手抓住栏杆反向一拧,同时运转内力,栏杆“桄榔”一声就断了。 谢南书看着自己五指张开的双手,心里涌上了兴奋。 他立即又抓住一根栏杆,再次将其拧折。 不消片刻,他就破开了多根栏杆,用双手给自己生生撕出了一道出口。 谢南书立刻自那出口处钻了出来,朝着亮光的方向快步奔走。 刚到拐角,他刚要拐过去时,面前就现出一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在外面的两只眸子漆黑如墨,赫然就是方家商船上的面具人。 “你还是和上次一样,醒得这么早。”面具人一步一步向谢南书逼近,“你这副身体,是真的勾起了我的兴趣。” 他每向前走进一步,谢南书就后退一步,最后,谢南书又被逼退到了铁栏杆前面。 面具人抬眼看了一眼牢房折断的铁栏杆,然后盯着谢南书:“谢南书,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并不会武功。” 谢南书强自镇定心神:“我现在也不会武功。” “那你是怎么将那些栏杆弄断的?”面具人眼露好奇,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谢南书抿了抿唇:“就……就突发神力……” “哈哈哈,突发神力?”面具人笑出了声,“谢南书,你猜我信不信?” 谢南书不吭声,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面具人收了笑意:“许久不见,你这是遇了机缘,身体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了吧?” 谢南书静下心来,不答反问:“你们为什么非要抓我?你的头目是谁?我要见他!” “还有,”谢南书声音大了些,“我的朋友和属下呢?你把他们关到哪里去了?” “想见他们,你就乖乖地不要乱跑。”面具人再次逼近谢南书,并向他的手腕抓来,“你让我看一看,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南书哪肯让他触碰。 在他的手刚伸过来时,谢南书就拧身错步,一个滑走躲了开去。 面具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谢南书能成功躲开。 他转过身,正对着跑到一边去的谢南书:“谁教你武功了?” 谢南书:“没有,我不会武功。” 面具人嘴唇用力,唇线变直,显然是认真了起来。 他再次向谢南书逼近,脚下运起了轻功。 谁知谢南书再次瞅准了时机,并且提前预判成功,又一次躲开了面具人伸过来的手。 面具人声音高了些:“还说你不会武功?” 谢南书声音透着委屈:“我确实不会武功啊。” 面具人这回直接动手了,开始对谢南书直接出招,并且招招都不含糊。 可他仍旧抓不住谢南书。 谢南书依旧能精准地躲开他的每一次进攻。 面具人开始气急败坏:“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谢南书一扯嘴角:“我真的不会武功。” 谢南书确实没有说谎,他的确不会武功。 可是在他眼里,面具人所有带着内力的武功招式疾速打出来,速度却变得很慢很慢,这也是为什么谢南书每次都能提前预判出面具人出招的方向,从而成功避开的原因。 而且谢南书现在简直身轻如燕,他与面具人如此大动作的周旋,非但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动作迅猛矫健,反应灵敏极了。 这让谢南书心里有了底,并且自信地开始反击。 他是不会武功,但他看了半天这个面具人攻击他的招式,于是他决定照猫画虎。 他出招了,一招一式都是在照搬面具人方才的招式,只不过顺序是乱的,面具人冷不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接连后退,略显狼狈。 但面具人也只让被动局面持续了一小会儿而已,毕竟谢南书模仿的是他,面具人对这些招式会怎么变化,会攻向什么方向什么部位,都再清楚不过。 于是谢南书又渐渐落了下风。 谢南书灵机一动,回忆起了慧禅和尚的武功招式,于是他开始模仿着那些招式出招。 面具人被谢南书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招架吃力起来。 谢南书乘胜追击,又在慧禅和尚的武功路数里掺入了唐七的一些招式,这下 ,面具人被他打得节节败退,竟然从牢房一路退到了走廊拐角。 谢南书打斗的间隙,就看到大门就在走廊的尽头。 于是,他边出招边逼得面具人向大门退去。 面具人现在想拦住谢南书,但他有心无力。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上次见到谢南书,谢南书还只是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毛头小子,现在竟然变得如此了得。 谢南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能打得过面具人了。 在一脚踹得面具人飞出牢房后,谢南书立刻就冲了出去。 没想到,牢内昏暗无比,视物都得靠着火把。 而这牢房之外,竟然是大白天。 夏末的灿烂阳光依旧照出了热度,让人有种盛夏还在的感觉。 一出牢房,谢南书就上前揪住面具人衣襟,将他提至眼前,与他对视:“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属下,他们都在哪里?你把人给关到哪儿去了?” 方才谢南书那一脚,正踹中面具人的心窝,让他一时疼得直不起腰来不说,连话都吐不出来了。 可谢南书毫不心软,立刻就伸手掀了眼前这人的面具。 面具人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面具下,是一张酷似大奉皇帝的面孔…… 九皇子穆云澈。 谢南书被眼前这一事实惊住了,抓着穆云澈衣领的手一松,另一只手里的面具同时摔落在地。 穆云澈借机挣脱开谢南书的手,转身就跑。 谢南书反应过来,拔腿就追,追着追着,他的两腿就不自觉地运用上了内力。 穆云澈脚下生风跑出了这座偏院,而谢南书紧追其后,并且离穆云澈越来越近。 穆云澈一个回头,就看到谢南书在自己身后,离自己不足半丈的距离紧追不舍,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谢南书借机一把抓住了穆云澈的一只手腕,使劲将这只手腕背到穆云澈身后。 穆云澈一声痛呼,就被谢南书按倒在地上。 “快说!”谢南书的声音满是愤怒,“我朋友他们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第111章 逃跑失败 此时的谢南书已经来不及纠结原本应该身在皇宫,本该陪伴在皇帝左右的九皇子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非要抓他不可。 他现在只想找到唐七蒋青他们,还有他们二人的手下。 他不希望自己连累得他们连性命也丢掉了。 穆云澈吃痛,连忙开口:“你轻点儿、轻点儿……” 谢南书听了,双手反而更用力些:“你到底说不说?他们人呢?” 穆云澈此时跪在地上,一只手被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撑着地面。 他此时被反剪的那只手,疼得好像马上就要断了一般,疼得他另一只手直拍地面。 “我说我说,你轻点儿,轻一点儿啊!” 谢南书手上松了一些力气,但怕这位九皇子逃脱,他手上的劲儿还是蛮大的。 穆云澈喘息了两下:“唐七蒋青他们此时正在另一个偏院的地牢里。” 谢南书听罢,手上力度一加,直接将穆云澈拉得站起了身。 “带路!”谢南书声音与之前相比,透着冷意与怒气。 穆云澈当然听得出来,于是他不再多嘴,乖乖地带着谢南书来到了另一处偏院,进了地牢的大门。 一进门就是长长的走廊,谢南书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座地牢与之前关押他的那座地牢格局一模一样。 他一推穆云澈,让他走在前面。 穆云澈没得选择,只好以被谢南书扭着手腕的姿势,在前面带路。 走到走廊尽头,走过拐角,走下楼梯,二人就下到了地牢底层。 这座地牢里同样昏暗至极,谢南书幸好目力远超常人,进到这里瞬间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这座地牢里用铁栏杆围成的牢房数量比先前那个多得多。 而他们路过的每间小型单间牢房里面,都关押着人。 谢南书认出来了这些人,他们都是唐七的手下。 谢南书见他们衣着干净,知道他们没有遭罪,放下心来。 他押着穆云澈继续向里走:“唐七和蒋青在哪间牢房?” 谢南书一问话,手上就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力气,疼得穆云澈“嗷”地一嗓子。 “在里面、在里面,疼疼疼!你松开些!松开些!” 谢南书不理他,继续推着他往前走,直到走到最里面那两间牢房,才听见穆云澈说:“这间里面是蒋青,里面那间是唐七。” 谢南书转头去看,就见蒋青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 而唐七也是同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南书用小臂压着穆云澈的后颈,将他死死地卡在冰凉的铁栏杆上:“他们是不是也中了迷药?解药呢?把解药交出来!” 穆云澈疼得直呲牙:“我没有解药,解药都在胡老三那儿。” “那胡老三在哪里?”谢南书追问道。 穆云澈:“他在前院的药房里研究医术呢,我带你过去。” 于是二人又出了地牢,往前院去了。 刚过一道月亮门,谢南书的整张右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出拳的人动作不仅快,还将身形隐匿得极好,导致谢南书并没有察觉到月亮门的另一侧竟然会藏着人。 这一拳,也打得谢南书松开了手。 穆云澈借机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一边。 谢南书站稳,揉了揉自己的右脸。 不用看,这半张脸肯定肿了。 他转过身体,直面出拳的人。 是无心。 无心换了身短打,腰带束着腰身,显得他的腰又细又有劲儿。 谢南书看着无心,就好像照镜子一般,直接就看到了男装时的自己。 他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和无心是双生胎的错觉。 无心转了转手腕,再次冲谢南书发起了攻击。 谢南书连忙应战,出手的招式混乱无序,完全就是他自己乱编的。 唐七曾说过,谢南书是个武学奇才。 谢南书现在就验证了这一点。 他胡乱出的招式,竟然误打误撞自成了体系,与无心对打起来,竟然也没落下风。 就这样,他们两人打得你来我往,难分难解。 而谢南书竟然在与无心对招时,又将无心的招式揉进了自己的出招中,打得无心一愣一愣的。 无心边打边问:“姓谢的,你从哪儿偷学到的胡老三的武功路数?” 谢南书“哼”了一声:“这不是胡老三的武功招式,是你的。” 无心骇然:“你是说,你一边和我过招,一边就学到了我的武功招式?” “对,”谢南书挡住无心的一掌,同时立刻反击回去一拳,“这有什么难的吗?” 无心不信,于是故意使出了胡老三教给他的看家本领。 谢南书挨了一下子之后,立刻就有样学样儿,直接反击了回去。 直到无心也挨了一下子后,这才信了。 他也终于明白,谢南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可谢南书毕竟对战经验太少,而且对“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领悟得不够彻底。 他一时只顾着对抗无心,却忘了一直在一旁观战的穆云澈。 其实就算他没忘,以他目前的能力也没有办法以一敌二。 为了尽早控制局面,也怕谢南书借机跑了,穆云澈趁谢南书不注意,竟然直接出招偷袭,一个手刀砍在了谢南书的后颈上。 谢南书顿时就失去了意识,闭上双眼瘫倒在地。 无心先是神情一滞,后是冲着穆云澈怒道:“你就不怕他被你一掌劈死了?为什么不用迷药?” 被无心吼,穆云澈一点都没有生气。 他自怀中掏出迷药,弯腰伸手,将药瓶凑近谢南书鼻尖:“这不就上迷药了嘛,急什么。” 本就昏迷的谢南书,嗅了迷药之后,整个身体更加泄力,完全瘫软成了一滩泥。 穆云澈将迷药瓶子揣进怀中,伸手就要去抱谢南书。 谁知无心却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将谢南书抱了起来。 穆云澈笑了笑:“无心,你名字虽然叫无心,但我看你却并非无心之人呐。” 无心不理他,直接抱着谢南书进了地牢,将谢南书重新关押了起来。 这回他还给谢南书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 给牢房的铁链上锁时,无心虽未抬头,话却是对穆云澈说的:“我警告你,不许碰他!离他远一点儿!” 此时此刻,远在大奉边境的穆云峥,突然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 邓威站在穆云峥面前,正在垂首听着穆云峥示下,可听着听着,穆云峥就没了声音。 邓威抬起头,就看到穆云峥突然捂着胸口不动,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邓威连忙开口:“王爷,您是胸口不舒服吗?用不用属下去叫军医来?” 穆云峥摆了摆手:“不用,我就是突然心慌了一下,可能是连日劳累,没有休息好吧。” 说完,穆云峥就又接着刚才的安排说了下去:“三天后就拔寨还朝,我这边现在不需要你伺候了,一会儿你就收拾包裹,拿着我的令牌,火速赶回瑾王府,看看谢南书他是否一切安好。” 邓威不敢有异议,抱拳领命。 穆云峥低下头,再次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他本以为过一会儿就会恢复平稳的心跳,此刻却跳得越来越快。 这不正常! 他如此之乱的心跳,就好像在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上次发生这种情况,是他还尚且年幼,他的母亲突然晕倒那天。 那天他还在国子监与其他皇子一起习文写字。 由于他个子太小,坐着写字不方便,他是双膝跪在凳子上写的。 他正写得认真,连将墨汁蹭到脸上了都未察觉,可他写着写着,突然就感觉到自己心里一阵莫名的心慌。 穆云峥当时也是用手按住胸口,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能直接震动到他的掌心。 那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情况。 他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听到学堂门口“扑通”一声,一道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六皇子,不好了,宸妃娘娘她突然晕倒了……” 穆云峥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小太监跪在学堂门口,满脸的泪水。 他认出来那是母妃宫中的太监。 当他跟着小太监跑回母妃宫中时,母妃就已经昏迷不醒,自那之后,他的母妃就再没睁开过眼睛,一直到母妃过世。 此时此刻,穆云峥的心慌程度与当年如出一辙。 他不禁往最坏的方向猜测,自己这突然的心跳加速,很有可能与谢南书有关。 因为谢南书是他现在唯一牵挂的人了。 他在想着,不应该让邓威自己回去,他也应该一同回去。 可这边还有战后的诸多事情要安排,仗虽然打完了,可此处仍需他坐镇,他若冒然离开,定会被父皇以擅离职守之罪问责。 可他又非常想回去见一见谢南书。 一日不见,他就一日难安。 就在穆云峥还在思想拉扯之际,一个亲随帐外来报。 “报——启禀王爷,瑾王府有信鸽飞来。” 邓威转身大步走到帐门处,掀开门帘,伸手接过信鸽,送回到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立刻抓过信鸽,抽出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随手将信鸽递回给邓威。 他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迫不及待地展开。 就见纸条上一行蝇头小楷:“寻遍天涯无踪影,愁云惨淡万里凝。” 穆云峥脸色巨变,腾地一下站起身,:“糟了!谢南书失踪了!” 邓威立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穆云峥不再犹豫:“邓威,传左右副将进帐议事。” 邓威大声应“是”,快速转身出帐,传令去了。 谢南书再次睁开眼时,就立刻感觉到腹中饥饿难耐。 他坐起身,看到自己又被关回了牢房,只不过,不是原来那间,而是那间的隔壁。 原来那间牢房里,被折断的栏杆还依然杂乱无章地东一根西一根地支楞着。 谢南书收回视线,看向桌子,见上面有茶壶,于是下地走过去,倒了杯水喝。 水是凉的,刺激着他本就饿得空空如也的胃。 之前在瑾王府,在郑院判的细心调养下,他的胃已经好了很多了,再没有出现过胃疼的情况。 现在这胃饿得一抽一抽得难受,很是有要疼起来的征兆。 谢南书来到铁栏杆前,双手握上栏杆,想故技重施,再次折断栏杆。 可他这回无论怎么用力,他丹田里的真气都没有反应。 那团本来涌动得极快,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它存在的真气,现在却仿佛沉睡了一般。 谢南书松开手,回到床榻上打坐,试着调动内力。 试了半天,以失败告终。 丹田里那团真气,似乎不再听从他的命令,无论他怎么按照那本武功心法来运气,那团真气都再没有一点反应。 “你别白费力气了。”穆云澈的声音响起。 谢南书睁开眼,看向他。 “你周身大穴,已经被胡老三以银针封闭了,你的内力暂时失灵了。” 穆云澈端着碗面条,走到铁栏杆旁:“来吃点东西吧。” 他将碗伸进牢笼:“如今这里关押的人太多,储存的口粮不太够了,你先对付吃一口吧。” 谢南书下床,来到穆云澈面前,伸手接过了碗。 穆云澈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吃。” 谢南书也笑了笑:“我比较惜命。” 他端着碗回到桌旁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夹起一片肉片儿,尝了一口:“你们这个厨子的手艺还有待改善呐。” 穆云澈见谢南书如此悠闲的做派,笑意更甚。 他悠悠地开口:“谢南书,如果让你恢复男儿身,致仕内阁,你可愿意?” 谢南书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与穆云澈的视线对上。 他的眼神中,平静极了,没有一丝波澜:“九皇子,你想当皇帝?” 穆云澈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为皇子,哪个不想做太子,哪个不想继承皇位?说不想的,全都是骗子。” 谢南书却没有笑,依旧一脸平静:“那我换种问法,你想弑君篡位?” 穆云澈不笑了。 谢南书却没管他的反应,又低下头,慢慢吃起了面条。 他边吃边说:“我年少时苦读诗书,夙兴夜寐,确为谋取功名,想着一旦我有了权势地位,那我母亲与妹妹也就脱离了苦海。” 他又夹起一片肉,皱眉咬了一口:“但现在,我觉得官场不适合我,一旦我入了仕,以我的头脑和能力,十之八九是活不到荣退那一天的。” 他眉头皱得更深,将剩下半片肉全塞进嘴里,整个面部表情都在诉说着这块肉有多难吃。 穆云澈就那么静静地等着谢南书,等着他将那口肉咽下去,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谢南书好似被噎到了,喝了整整一杯水,这才继续开口:“所以我现在,不打算走官场这条路了,我打算弃文从武了。” “弃文从武?你认真的?”穆云澈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你的武功,是穆云峥教的?” 第112章 放血 谢南书吃饱喝足,放下了面碗。 他看向穆云澈,没有回答穆云澈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谢南书的?你还知道我妹妹玉荛不见了。无心假扮玉荛,已经骗了我两次了。” 穆云澈却伸出手来,示意谢南书将碗还他。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你是谢南书了。而你会替你妹妹进瑾王府,那你妹妹一定是出了事情。以你们的兄妹情深,你妹妹就算再怎么不想嫁给穆云峥,也不会让你替她受过。更何况,让你替嫁进瑾王府,那可是欺君的死罪,如若不是万不得已,谢长恭他怎么敢?” 谢南书点点头:“你分析得都对。” 他起身将碗送到栏杆前,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那到底是谁告诉你,我不是玉荛,而是谢南书的?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穆云澈接过碗,冲他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谢南书也笑了笑:“我现在连一点逃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你还怕我知道做什么?” 穆云澈摇摇头:“你有多狡猾,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想套我的话,你找错人了。” 谢南书苦笑:“九皇子,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现在连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到这儿来都 不知道。” 穆云澈转身走了,边走边回答道:“这个你不用着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他就已经上了楼梯,消失在了拐角处。 穆云澈倒是没有欺骗谢南书,他说的“很快”,是真的很快。 因为谢南书刚刚躺在床上闭眼眯了一会儿,感觉还没陷入沉睡,胡老三就来了。 他一手拿着个空碗,一手提着个医药箱。 打开锁链进到牢笼后,胡老三又随手把笼门锁上了,钥匙扔给了在外面等候的无心。 谢南书看了看无心,无心也在看着他。 胡老三将空碗放在桌上,打开药箱,取出消过毒的小刀,又在烛台上仔细地烤了烤。 谢南书看向那把小刀:“你这是要干什么?” 胡老三解释道:“取你点儿血来用用,不多,小半碗就行。” 谢南书面色一沉:“为什么要取我的血?我的血有什么用?” 胡老三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纱布:“我也是奉命行事,谢公子你还是乖乖配合的好。” 谢南书垂下眼睫:“我的血与常人的血究竟有何不同?” 胡老三握着小刀走到他面前,伸手拉过他的手腕:“现在还不知道,等我研究明白了,我肯定告诉你。” 谢南书没有挣扎,就那么看着胡老三将小刀向他手腕内侧压来。 就在小刀快要划伤皮肤时,谢南书突然猛地抽回了手,以肩膀大力地撞向胡老三的胸口,将胡老三撞得胸口一疼,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谢南书迅速起身绕到床后,隔着床望着胡老三,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胡老三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谢公子,你挣扎也没用啊,不过就是拖延那么一小会儿罢了。” 谢南书不答话,就是双眼狠狠地盯着胡老三。 让他束手待毙,那不能够! 胡老三将碗放在桌上,然后就转身向床边扑来,谢南书则围着床转了起来。 胡老三向这边,谢南书就跑向那边,胡老三折返回那边,谢南书又转回这边。 两个人就围着床玩起了你追我逃的游戏。 牢笼外面的无心皱起了眉:“老头儿,你到底行不行啊?” 他一脸嫌弃:“谢南书现在连把武器都拿不稳,结果你却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你丢不丢人?” 胡老三气得胡子直翘:“你行你来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无心还真就拿着钥匙打开牢笼门,走了进来。 他随手锁上牢门,白了胡老三一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好意思以我师父自居的?” 两个人一起围堵,谢南书这回是无处可跑了。 但谢南书依旧没有束手就擒,他还是抗争了一下的,虽然抗争的力量略等于无。 直到被按在床上,强压着划开手腕放了血,他才闭上眼,彻底放弃挣扎。 胡老三带着无心又离开了。 谢南书握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坐起身,看向离开的两人。 无心似乎察觉到了谢南书的视线,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谢南书读出了讥讽,读出了幸灾乐祸,还读出了一丝的恨意。 谢南书垂下眼,看着纱布上渗出鲜红的血迹,不明白这个无心为什么会恨自己。 他不停地在脑海中搜索着与无心相关的记忆。 可任他怎么想,他都想不起来这个人。 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穆云峥简装轻骑,带着邓威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着。 他将此次带出来对战九尧的麒麟军,留给了他的两位心腹,安排他们二人完成战后的收尾事宜。 这一路,穆云峥都在快马加鞭,半刻也不敢耽搁,马累倒了就换,人却无论怎么累都不歇。 饿了,就在颠簸的马背上啃张饼,渴了,取过挂在马鞍上的水袋就喝一口。 即使两条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即使累得浑身酸痛得异常折磨人,穆云峥也没有停下过纵马狂奔。 饶是如此,他们也足足跑了六天七夜,到达京城城门下时,已是第七天清晨。 恰好城门刚开,穆云峥二人易过容的脸,轻易就通过了城门守卫的盘查。 回到瑾王府,穆云峥立即就招来杨管家询问详情。 杨管家战战兢兢地答道:“王爷,谢侧妃那日带着东枝去府外逛街,过了许久之后却只有东枝一人回府。小的问了东枝,她说谢侧妃追着一个人走了,蒋护卫带了暗卫追上去了,她不会武功追不上他们,只好自己先回府了。自那之后,谢侧妃和蒋护卫就都再未回府。” 穆云峥:“东枝何在?” 早就候在厅外的东枝,听到穆云峥的问话,立刻进来行礼。 穆云峥黑着脸:“你将那日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予本王听。” 东枝就将那日从出府后去了哪里,谢侧妃见到什么人,都细细说了一遍。 穆云峥听罢,皱起眉头:“你说谢侧妃追着一个很像他自己的人走了?” 东枝跪下:“回王爷,确是如此,事关谢侧妃安危,奴婢绝不敢撒谎!” 穆云峥心思一转:难道是谢玉荛回来了? 应该不是,谢玉荛如果回来了,不可能没有暗卫向他禀报。 那就是…… 穆云峥突然心下一沉。 糟了!是方家商船上的那个女人! 第113章 试药 牢笼的门再次被打开,胡老三又带着个空碗进来了。 谢南书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正缩成一团。 自从那天开始,胡老三每天都准时来取血,每次都是小半碗。 尽管胡老三每天都给谢南书喝着生血补气的中药,但谢南书的脸色依旧日渐苍白。 他的嘴唇都已没了之前那粉红的色泽,变得晦暗不已。 谢南书现在连饮食都没了胃口,还一天比一天觉得冷,整日缩在被子里,就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躺着躺着,就会睡着,醒过来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困倦得不行,再次陷入沉睡。 谢南书知道,这是自己每天被放血,导致气血两虚,虚不受补所致。 胡老三从被子里拉过谢南书的手腕,拆开纱布,避开昨日的伤口,又重新划了一刀。 谢南书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但也只是拽了拽,根本挣脱不开胡老三的大掌。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流淌进碗中,不一会儿就在碗中汇聚了小半碗。 胡老三熟悉地为伤口上药包扎,然后将那只手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他转身欲走,就听到谢南书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们是想这样放干我的血,直到我死去吗?” 胡老三回过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反而没法交差了。” 谢南书闭着眼睛,声音低迷极了:“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用?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天天取我的血?” 胡老三看了一眼碗中的血液,想了想道:“你若是怨,那就愿人性太过贪婪吧,人一旦拥有得太多,反而不会知足,会想要更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你若是还想怨,那就再怨你的命不好吧……” 说完,胡老三就端着碗出了牢笼。 “和我一起的那些人呢?你们是杀了他们了吗?”谢南书又追问了一句。 胡老三走向楼梯,没有回头:“他们没死,每日都在试药。” 谢南书睁开了眼睛,视线却失焦地看着眼前:“试什么药?用我的血做成的药吗?” 这回胡老三却没再回答,而是拐进走廊,离开了。 谢南书头有些晕。 他明白,这是自己天天被放血,身体造血速度跟不上所导致的。 他闭上眼睛,眼前既是灰暗的一片,又有些五彩斑斓的光晕在眼前像在开花一样不停地绽放。 头更晕了。 谢南书有些恶心想吐。 可他又浑身无力,根本起不来。 他还是觉得很冷,比刚才还要冷,于是他将被子又拉高一些,将自己的肩膀和脖颈都盖得严严实实。 就这么晕晕乎乎中,谢南书眼前,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了穆云峥的脸。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于是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终于承认自己对穆云峥的依赖和期待了。 在自己身陷囹圄,不得脱身之际,他特别希望穆云峥能出现在他面前,救他逃离这里。 他是真的不想死在这儿,不想死在胡老三这群人手中。 可眼下看来,他似乎也只能死在这儿了。 胡老三确实每日都在给他用药吊命,人参鹿茸熟地黄,当归黄芪女贞子,这些好药材每日不间断地进了他的腹中。 可谢南书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照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血尽而亡。 谢南书倒是不怕死,他只是舍不得母亲和妹妹,独留她们二人在世上,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还有穆云峥,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在死之前再见上他一面。 虽然谢南书也不知道,自己再见穆云峥一面有什么用,但他却是真的希望能再与穆云峥见上一面。 这种不舍,谢南书此时此刻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死之前为什么想再见穆云峥一面,也许是因为和他相处久了,成了习惯,也许是因为,穆云峥是这个世上,曾与他身体最亲密的人。 谢南书自鼻孔呼出一声哼笑。 他在笑自己,笑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小女儿心态。 不过他都已经这样了,儿女情长一些,也不过分吧。 谢南书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看着眼前幻想出来的穆云峥,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他睡着的时间格外得长。 直到胡老三又来给他放血了,他才醒过来,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谢南书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什么来,但他还是闭着眼,一边感受着血液流出身体,一边低声对胡老三问道:“九皇子呢?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胡老三端着碗接着血:“他回京城了。” 对京城用“回”这个字,说明自己现在不在京城里。 谢南书暗自揣测着。 “我还在奇怪呢,他一个堂堂九皇子,为什么会和你们一起抓我?” 谢南书的声音变得更低更小,闭着的眼睛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胡老三将碗放在一边,拽着纱布将上好药的伤口包扎妥当。 谢南书双侧的手腕,都缠着纱布,纱布里的皮肤上满是刀口。旧的刀口还未彻底愈合,新的刀口就又添上了。 胡老三没有回答谢南书,这在谢南书的意料之中。 于是谢南书换了个方向套话:“是无心每日下山采买食材吗?能不能麻烦你让无心给我买碗馄饨吃?就北市刘记馄饨他家的就行。” 胡老三“啧”了一声:“你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想着馄饨吃呢?” 他边往药箱里收拾刀具纱布,边说道:“还北市刘记的馄饨,那无心得绕着京城跑多半圈,你觉得他会伺候你?” 果然是无心每日去采买,得绕京城多半圈才能到北市,那他应该是自京城的西门进入。 也对,京城西门也是西市的入口,各国前来通商的商人,也都是自西门进入京城,所以那里方便无心混进城去。 胡老三见谢南书不再说话,想了想后说道:“你要是真想吃馄饨,那我明日让无心买点白面和肉回来,我给你包点儿。” 谢南书听胡老三这么说,便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又没了动静。 胡老三以为谢南书又睡过去了,便端着碗,提着药箱走了。 而谢南书虽然头晕得厉害,但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在脑海中分析着胡老三无意中透露出的讯息。 能每日进京城采买这么多人的吃食,说明他们所在地方虽在京城外面,但离京城并不远。 而无心宁愿这样天天出去采买,也不愿意雇人一次性送大量食材回来,估计是怕被穆云峥发现,追踪到这里来。 这么说来,大奉与九尧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然穆云峥远在大奉边境,无心他们根本不必忌惮他。 如此看来,穆云峥很有可能已经返京,或者正在返京的路上,并且即将到达京城。 谢南书绞尽脑汁地琢磨着,究竟该怎么做,才让穆云峥知道自己现在被困在哪里…… 第114章 交易 蓬莱阁,月字号雅间。 穆云峥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在铺着锦缎的凳子上坐下。 邓威立即拿起茶壶给主子倒了杯茶。 穆云峥视线落在茶水上,却并没有端起来喝。 离他返京已经过去三天了。 在返京当天,他就已经撒出去了全部暗卫,并将手下所有青楼的情报网都调动了起来。 可在这三天里,返回来的消息却是无用的多,有用的少。 靠着仅有的那么几条有用的线索,穆云峥复盘出了谢南书和蒋青出城的路线。 于是他带着半数暗卫营的人,一路追到了有着铁链桥的悬崖处。 悬崖边的机关难不住穆云峥,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悬崖对面,但因为他们擅自闯入,触发了机关人偶。 穆云峥和众多暗卫们历经苦战,将这些机关人偶全部成功销毁。 可穆云峥除了捡到了谢南书遗落在此处的手帕,证明谢南书确实在这里停留过之外,就再没找到与谢南书和蒋青有关的任何踪迹了。 从悬崖下来后,暗卫营和青楼的调查就变得止步不前。 谢南书和蒋青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这让穆云峥的心越揪越紧。 他就是有一种直觉,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找到谢南书,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不知道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还是他自己太过于担心所产生的臆想。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他每天在焦灼不安中煎熬着。 关闭的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穆云峥站起身,朗声道:“请进。” 门被随从自外面打开,三皇子穆云礼自门外走了进来。 “三皇兄安好。”穆云峥低头行了见礼,言行之间客气至极。 穆云礼也施了回礼:“六弟不必多礼。” 二人入座后,邓威给穆云礼恭恭敬敬地倒了杯茶后,就退下去关上了门。 穆云峥已经没有心情闲话家常,直接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三皇兄,我府上的谢侧妃不见了,被我安排保护他的暗卫蒋青也不见了。我已经派人到处找遍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找到。” 穆云峥说话间,一直在正视着穆云礼的眼睛,因此当穆云礼听到谢南书失踪时微变的眼神,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穆云峥依旧表情如常,继续说道:“三皇兄,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才冒昧前来求助三皇兄你。” 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三皇兄,云峥知道你手中有人可用,还请三皇兄不吝相助。” 穆云礼在明面上的生意分为两种,一种是京城中近一成的青楼营生,另一种就是京城中近六成的酒楼。 可除了穆云峥外,很少有人知道,京城西郊专为人消灾解难的旋风门,背后的东家仍是穆云礼。 旋风门听着像是不入流的江湖门派,但其实这个门派创始人的祖上,是前朝皇族外戚,是专为皇族培养暗黑死士的组织。 自从穆云礼接手旋风门后,就将这些暗黑死士进一步培养成了艮人,并将他们散入了京城各处。 什么是艮人呢? 艮人就是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 街边的一个小摊贩,天桥下的一个小乞儿,甚至一个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他们都有可能是旋风门的艮人。 穆云峥的那些青楼楚馆,是从客人嘴里打探消息,而穆云礼的旋风门则是用一双双眼睛去搜集消息。 对于谢南书和蒋青所遗留下的行踪,旋风门的人看到的,肯定要比穆云峥调查出来的多得多。 穆云礼看了一眼桌上的人皮面具,眼中方才那点异变,此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六弟,你提前偷偷返京,就是为这谢侧妃失踪一事?” 穆云礼表情如常,被穆云峥话里有话地暗指他掌控着旋风门,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穆云峥颔首:“正是。” 穆云礼叹了口气:“虽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但你身为麒麟军统帅,在这班师回朝之际,不在军中坐镇,反而弃军队于不顾,自己提前回朝,这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你可如何是好?” 穆云峥苦笑了下:“三皇兄,六弟我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早已做好承受父皇责罚的准备了。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谢侧妃。” 穆云礼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啜饮一口:“上次见你对谢侧妃那般态度,我还以为你心中无她。” 穆云峥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口:“毕竟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弟这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对她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他抬起头看向穆云礼:“再说,谢侧妃是奉旨嫁入王府,他还是谢府的嫡长女,如果他出了意外,那小弟则上愧对父皇,下负疚谢府,可谓是两头难做人了。” 穆云礼点点头:“那好,那三哥我就你这一回。也就是你,三哥才会将家底露出来,换作别人,那三哥我可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但咱丑话得说在前面,这个人情你可是要还的。” “三皇兄放心,云峥肯定不会对外人透露三皇兄的事情,云峥现在只想将人找到。”穆云峥连忙作保证,“三皇兄这个大人情,云峥一定铭记于心,日后定当以大礼回报。” 穆云礼笑了笑:“别等日后了,咱们兄弟就趁这个机会,做把交易吧。” 穆云礼会提什么要求,穆云峥心知肚明,毕竟穆云礼眼馋他手中这些青楼楚馆已经许久了。 在大奉朝,达官贵人是以逛青楼楚馆为荣的,就连南馆都包括在内。 要知道,能在这些地方挂牌接客的才子佳人,不仅擅长诗词歌赋,就连样貌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而且很多青楼楚馆那可不是拿钱就能进的,这些地方,不是客人挑花娘小倌,而是头牌的花娘小倌反过来挑选客人。 这些被挑选的客人,不光得有大把的银子,那也得样貌尚可,文采不俗的,不然这些头牌的花娘小倌可是宁肯放着银子不挣,也是不肯接待的。 是以,大奉朝便逐渐发展成了追捧青楼楚馆里这些头牌的风气。 尤其是朝中大臣,更是愿意去这些地方消遣,他们认为这里才是能彰显其上流人士身份的地方。 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酒,而那些达官显贵在喝多了酒后,几乎都逃不脱头牌花娘小倌的迷魂套话大法,是以这些青楼楚馆就都被穆云峥训练成了收集朝中消息的地方。 穆云峥点头:“三皇兄请说,你想和云峥做什么交易?” 穆云礼:“我要六弟你收集到的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情报。作为交换,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谢侧妃的行踪调查出来,交到你手中。” 穆云礼提出的要求,与穆云峥所料分毫不差。 穆云峥应允:“成交,但三皇兄得给我个期限。” 穆云礼想了想:“五天。” 穆云峥摇头:“两天。” 穆云礼笑了:“六弟,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穆云峥喉结动了动:“那就三天,不能再多了。” 他没法向别人解释他的心慌与直觉。 现在对他来说,不,对谢南书来说,时间应该是最宝贵的东西。 穆云礼起身:“好,那三哥这就去安排,你先回王府,有了消息,三哥立即派人通知你。” 第115章 熟人 谢南书今日昏睡的时长似乎短了些,他感觉是胡老三给他换了补气血的药,这次的药似乎有些效果。 胡老三真的给他包了碗小馄饨,他也很捧场地吃了多半碗。 胡老三来收拾碗筷时,谢南书又与他攀谈:“你还没回答我上次问你的问题呢?” 胡老三随口顺着他道:“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墨家的人?悬崖上的那些机关人偶是你制作的吧?”谢南书捧着杯热水,杯子有些烫,他却捧着不舍得放下。 胡老三眉头一挑:“我哪有那个好命能是墨家的人?若我是墨家的人,我学的就不是医术了。” 谢南书不信:“可你对那些机关的操控都异常熟悉……” “那是有人教过我,”胡老三将食盒的盖子扣好,拎在手里,“我与你一样,命都握在别人手里,自然是人家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学那些机关,我哪敢说半个不字。” 他转身往外走:“我已经土埋半截子了,我就想安安生生地活到入土为安的那一日。” 锁好牢笼的门,胡老三又看了谢南书一眼:“人这一辈子,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抗争不了的。我呢,改变不了你此时此刻的命运,但我能努力保住你的命,你放心吧,我也不希望多造杀孽,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南书捧着热热的水杯,冲胡老三露出微笑:“好的,谢谢你。” 胡老三想必是没料到谢南书会对他道谢,“谢谢你”这三个字让他神情一滞。 “谢、谢我做什么啊,”胡老三低下头,转身走向楼梯,不再看谢南书,“我也是害你的人,谢我?我看你是被放血放傻了吧?”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自楼梯拐角消失。 谢南书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桌上,再次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躺下蜷成一团。 连日被放血,他现在的身子已经虚弱得不行。 若是再不能逃离这里,他就算不死,恐怕也会落得个终身残疾。 这两日他一直在尝试用内力逼出穴道里的银针,但因为他过于虚弱,导致进展缓慢。 但效果还是有的,至少他又能感受到丹田里那股真气的流动了。 这是目前最让他高兴的两件事之一了。 另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就是他终于将那本武功心法最后一页领悟透彻了。 那页的内容由于太过晦涩难懂,之前他是背了忘,忘了背,反反复复地折腾。 现在他被困在此处脱不身,每日被放血又让他有了会死的危机感,这些处境改变了他的心态,让他这两日里竟然理解了那最后一页上所描述的意境。 于是,他在又一次的努力练习后,终于突破了那几根银针刺穴的束缚。 方才这胡老三一走,谢南书就躺在床上开始运功。 这一次,竟然进展神速,那几根银针纷纷刺破皮肤,探出了谢南书的身体。 谢南书高兴极了,连忙伸手,一根一根将银针慢慢拔出体外。 直到所有银针都拔完,谢南书再次运气,却发现体内还有一根银针,正深深刺在气海穴上。 气海穴,正是体内真气流转的枢纽,这个穴道被制,那想完全调动内力就无法做到。 谢南书着急了起来,他又试了两次,仅剩的这根银针却依旧纹丝不动。 失败让他变得心浮气躁,他气得手握成拳砸了一下床榻。 结果这一砸,把今日新伤口震得裂开,鲜血染红纱布,顺着他下垂的手指滴落下来。 谢南书看着鲜血慢慢凝聚成一滴,下落,然后又成一滴,再下落…… 他的双眸变得幽深起来。 他一直在猜想胡老三背后的主人为什么要取他的血入药,他的血到底有什么用。 现在看着自己的血在向下滴落着,谢南书突然张嘴含住了被血浸染透彻的纱布,双唇压住今日新割的伤口,用力吮吸起来。 鲜血入口腥咸,一股铁锈的味道充斥进谢南书的鼻腔。 喉结滚动,谢南书将血液咽下,然后闭上眼,头一歪躺在了床上,连唇上沾染的血渍都没擦。 他的手臂半伸出床外,悬搭在床沿上,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不多时就在地面汇聚成了一小片血洼。 谢南书突然眩晕起来,也不知是他喝了自己血的缘故,还是因他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现在感觉整个牢笼都在不停地旋转,让他不敢睁开眼睛。 他怕是一睁开眼,就会恶心地吐出来。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牢笼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牢笼门口一直响到床边。 然后谢南书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抓在手中,被什么东西缠绕包扎上了。 他想睁开眼看看来者何人,却被那人拉过被子蒙在了他的头上。 “你是谁?”谢南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被子外的那人却没有回答他。 谢南书再次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拉开被子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背影在楼梯尽头的拐角处一闪即逝。 那道背影,他看得并不真切,可他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熟悉。 可他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背影了,他的大脑里再次袭来一阵眩晕感,非常强烈,他的头再次轻轻一歪,就陷入了昏迷…… 第116章 逃跑 谢南书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在泡温泉,本来是一件挺舒服惬意的事情,可那温泉水突然就变得好热,并且越来越热,将谢南书直接烫得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热,丹田处的真气就像热水烧开时喷出的热气,开始不受他控制地冲出丹田,在他全身游走。 气海穴里的那根银针,也被这暴走的真气顶出了皮肤,谢南书伸手就将这最后一根银针拔了出来。 没了银针的束缚,谢南书感觉自己的状态回来了。 他起身离开床榻,冲到栏杆面前再次折断了几根栏杆,钻出了牢笼。 他不敢停歇,冲上楼梯,冲出牢门,直接把门口几个看守打得晕死过去,然后就遵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冲到了关押唐七和蒋青的地方。 现在的谢南书简直天生神力,那些看守和巡逻的人,他直接一拳一个就解决了。 但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因为他浑身都在发烫,本来瓷白的皮肤因着全身高热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但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必须趁现在能打,拼尽全力带唐七和蒋青离开。 冲进了牢门,快步跑下楼梯,谢南书拐过走廊转角,就看到胡老三在指挥两个小喽啰给一个暗卫灌药,还有几个小喽啰站在他们身后。 谢南书直接一脚踹开牢笼的铁门,冲进去就将几个小喽啰打晕在地。 他抬起头冲胡老三道:“我不想伤你,你肯定是给这些人吃了软筋散一类的药,你把解药交出来。” 胡老三叹了口气,劝道:“谢公子,单凭你一人的力量,是没办法带这些人离开的,你们逃不出这里的。” “行不行总要试试看,”谢南书弯腰在一个小喽啰身上摘下牢笼门的钥匙串,“我还是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胡老三低下头笑了笑:“也是,如果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你就不是你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蓝色的瓷瓶,扔给谢南书,谢南书伸手接住。 “一人一粒,但他们的力气恐怕不会恢复那么快。”胡老三走到笼子边上坐下,“你们动作得快些,因为那个人现在也在这里。” 谢南书听懂了,那个人就是当年掳走胡老三的人。 “多谢。”谢南书立刻冲出去,直奔走廊尽头而去。 胡老三没再看他,抬起手,一掌拍在自己额头,把自己拍晕了过去。 谢南书打开牢门,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床上的唐七。 唐七也正抬头看向他,脸上的喜悦大过于震惊:“南书?你怎么跑出来的?” 谢南书连忙跑到他身边,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快吃,这是解药。” 唐七不疑有它,接过就吃进嘴里。 谢南书拉过唐七的手,将药瓶塞进他手心:“咱们分头行动,快点带大家离开这里。” 唐七看到谢南书脸颊和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连忙拉住谢南书的手:“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谢南书摇头:“我没什么事,先去救人,不用管我。” 说完,他就冲出了出去。 确实没时间了,唐七只得起身,跟着谢南书往其他牢笼跑。 唐七身上的力气还未恢复,但那解药已经起效,他边跑边感觉到力气正一点一点回流进身体。 谢南书在前面开锁,唐七在后面挨个人喂解药,不多时他们二人就将大家都带出了牢房,来到了院子里。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吃了解药,再加上往出跑带动身体血液循环加快,药效也运转得快起来,当他们跑出这座小院时,大部分人就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力气,并且内力也都慢慢运转了起来。 因此遇到巡逻的小喽啰们,他们也都成功地快速解决掉了,没让这些虾兵蟹将有机会喊人。 这是座四进的宅院,当他们跑到第三重门,看到了这座宅院后门的时候,纷纷停下了脚步。 无心正一身黑色劲装,手持长剑堵在那道门前。 金黄色的剑穗笔直地垂着,衬得无心手背白皙的皮肤更加白上几分。 谢南书微微侧首,对唐七道:“你和蒋青带人先走,我来拖住他。” 唐七哪里肯干,他一把拉住了谢南书的胳膊:“不行!你现在的身体十分不对劲,我不可能把你单独留下,让蒋青带大家走,我陪你一起应战。” 蒋青也反驳道:“谢侧妃,这里交给属下,你和唐公子带人先走!” “你们想得都挺美,”无心冷哼一声,“想走,你们问过我手中的剑了么?” 谢南书回头冲蒋青和唐七道:“你们没和他交过手,不知他的武功路数,更何况你们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回过头,双眼盯着无心:“你们快走,别再耽误时间,不然就一个都走不了了。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你们不用管我。” 唐七回头,对他的手下吩咐道:“你们马上离开这里,若今日天黑前我们没有赶回去与你们汇合,你们就马上回唐门分舵。” 他的手下不敢违抗命令,也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是累赘,因此全都抱拳领命。 可蒋青和他的四名暗卫不肯走。 谢南书明白,他们是奉命保护自己,而暗卫营的宗旨就是以命护主,所以他们是宁可死在这儿也不会走的。 谢南书也就不再相劝,随他们去了。 无心手腕一转,抖出个剑花:“你们这生离死别结束没有?结束了,那就别磨蹭了。” 说完,他不等谢南书反应,直接挥剑刺了过来。 谢南书立即应战。 谢南书没有武器,便在打斗过程中一直躲着剑锋,并趁路过一棵大树之际,顺手折了段树枝当武器。 他将内力灌注到树枝上,树枝顿时变得坚硬如铁,与无心的宝剑“当当当”地撞击在一起也没有折断,只在树枝身上留下了几条浅淡的剑痕。 余下的人,在唐七一个副手的带领下,直奔院落后门。 唐七与蒋青一直在关注着谢南书,就听到身后“扑通、扑通”之声接连响起。 他们二人立刻回头去看,就见唐七的副手还有其他一些属下纷纷倒飞回院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打开的后门外,先前出现在方家商船上的另外几名黑衣人正迈步走进后院。 谢南书眼角余光看到那几个黑衣人,顿时心里一紧。 这下完了,就剩无心一人,他们几人还能招架,要是加上这几名黑衣人,那他们今天注定无法离开这里…… 谢南书手下不停,一直与无心斗得不分上下,脑中也在努力想着求生之法。 谢南书因着分心,在无心一个翻腕的假动作之后,长剑紧跟着斜着刺来,他没能及时躲开,胳膊上顿时被剑尖挑破了一块皮肉,鲜血直流。 谢南书根本无暇去管自己的伤口,再次挥舞着树枝冲了上去。 这时,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一群身着白衣,护腕和靴子皆是银色的劲装少年,向开着的后门疾速奔来。 他们人人手提长剑,银色的剑穗在阳光下晃得耀眼,眨眼间就跑进了后门,纷纷围在唐七周围,将唐七护在了里面。 为首一人单膝跪在唐七面前:“少主,属下护驾来迟,请少主责罚!” 唐七掺扶起他:“陈舵主,快快请起,你们能找到这里,一定大费周折,有劳了。” 唐七伸手一指谢南书蒋青几个:“陈舵主,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要一起带走。” 无心一伙人见有外人入侵,早就聚在一起,站到了唐七几人对面。 程铁手自怀中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筒,举向空中,一拉底部的麻绳,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就射向了空中。 谢南书看到信号弹,立刻明白过来程铁手是在搬救兵。 他们得速战速决,快些离开这里! 有着银衣少年的加入,他们现在人多势众,谢南书便带头向无心冲去。 唐七蒋青紧随其后。 曹信用手臂一撞程铁手的胳膊,程铁手立即心领神会,他们两人一个去堵唐七,一个去截蒋青。 无心的目标仍是谢南书,谢南书也同样。 两人再次打在一起。 其余几名黑衣人则向陈舵主及这些银装少年冲来。 陈舵主率领银衣少年们立即迎战。 蒋青带领的四名暗卫,则在蒋青的示意下,一起冲过去帮助谢南书。 场面是混乱的,战斗是惨烈的。 没了胡老三迷药的加持,黑衣人的主场优势显然开始下滑。 而且陈舵主带来了唐门分舵半数的精英,这让黑衣人的应战更加吃力。 眼看着局势向一边倒的形势发展,谢南书这方即将进入胜利的尾声。 结果这些黑衣人纷纷掏出了黑色的弹丸,扔了出来。 这些弹丸遇物就炸,威力不小,顿时将唐七之前被关押的那些手下炸得伤亡惨重。 唐七和蒋青等人连忙护着谢南书躲闪到了一旁。 暗卫和银衣少年有不少人被炸伤了。 局面顿时扭转。 但即使身负重伤,许多人也没有倒下,依旧在拼死与黑衣人对抗。 但谢南书心知肚明,有着这些弹丸加持,他们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不肯再躲在唐七和蒋青身后,而是冲进战场,和大家一起战斗。 唐七和蒋青只好跟在他身后保护他。 谢南书看对方动作会变慢的这个技能时灵时不灵,导致他一会儿武功强得可怕,一会儿又战力下降,搞得再次围攻他的无心和曹信都搞不清楚什么时候该和他对冲,什么时候该躲着他点儿。 但因着黑衣人使用这些火药弹丸,谢南书这一方到底是显出了败相。 唐七被炸伤了后背,谢南书被炸伤了腿,蒋青更是因为护着谢南书伤得更重。 就在大家苦苦煎熬之时,又是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麒麟军仿若神兵天降,纷纷涌进门来,冲进了战局。 蒋青的脸上现出一抹喜悦的光芒。 麒麟军第一队手持玄铁重盾快速围成一堵墙,将众人护了起来,那些火药弹丸纷纷砸落在盾牌上,爆炸之声此起彼伏,震得在场众人耳膜生疼。 麒麟军第二队则藏在第一队身后,手持弯弓一箭接一箭地射向黑衣人。 弓箭顿时如雨点般,射得无心几人纷纷纵起轻功,跳跃着翻身躲避。 一时间,光是自保就已经让他们手忙脚乱,他们再分不出心神来抓谢南书。 麒麟军到来的那一刻,唐七就紧盯着谢南书,然后他就看到谢南书的双眼亮了起来。 谢南书回头去找人的动作,让唐七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麒麟军来了,穆云峥当然也来了。 谢南书转头环视了半圈,就看到了门外的穆云峥。 穆云峥身穿黑色铠甲,英姿飒爽,正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门来。 他进院就看到谢南书正在被唐七搀扶着,躲在屋檐之下,蒋青则一身是血地歪坐在一旁。 而谢南书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复杂,他竟然一时没能看懂。 但见谢南书被唐七半搀半抱在怀里,这他忍不了一点儿。 穆云峥几步跨到谢南书面前,伸手就将谢南书往自己怀里拉拽。 唐七怒了,扯住谢南书的胳膊不肯放手:“你干什么?南书他受伤了!” “南书”两个字听在穆云峥耳朵里,分外刺耳! 穆云峥顿时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本王不瞎,看到了!” “看到了你还这么用力?”唐七深深皱眉,手从谢南书的胳膊滑向他的手腕,然后握住,“南书受不住你这么粗鲁的对待,我来扶他,你松手!” 穆云峥是忍了又忍,才没把拳头招呼到唐七脸上:“他是本王的人,本王想怎么对待就对待!该松手的人是你!” 他伸手就去拍唐七拉扯谢南书的手:“你给本王放开!” 唐七另一只手连忙迎上,先掌后拳,直接与穆云峥来拍的手对打了起来。 这两人会起争执,谢南书都懵了。 他被炸伤的腿本就极疼,现在又被这两人拉来扯去,更是疼上加疼。 “你们两个吵什么啊?都快别吵了,咱们快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也不知是谢南书的声音被周围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所掩盖,还是这两人假装听不到他在劝架,反正他们两个谁都没接谢南书的话,更没看他。 唐七声音中带着怒气,他出招的动作越来越快:“南书不是你的人,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穆云峥比他怒气值更高,手下更是毫不留情:“他是本王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侧妃,怎么就不是本王的人?胡说八道的人是你!” 两只手上下翻飞,打得不可开交,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如果视线能杀人,唐七的两道目光恐怕早就将穆云峥捅出两个大窟窿了。 “南书进你们王府本就是阴差阳错,你堂堂一个王爷,明知他是男人还要折辱于他,你不配为王!” 穆云峥眼中怒气顿时大盛,他不再接话,可出手的动作却已是杀招! 第117章 终于找到了 谢南书一见穆云峥动了真怒,出手就想致唐七于死地,顿时三魂吓丢两个。 而唐七竟然不躲不避,直面迎上了穆云峥的掌心上,要和他对掌相击。 这唐七身上药力还没解,怎么可能经得住穆云峥的一掌? 可谢南书方才在与无心对战之时,身上的高热就越来厉害,他其实早就已经力颓,身子软得很,后期对战他都是在强撑。 所以他现在根本没能力阻止这两人。 但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对掌,他根本做不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南书咬牙闭眼就冲进了对决的两人之间,于是穆云峥和唐七两人的掌心就双双拍在了他的身上。 谢南书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即闭眼晕了过去。 “南书!” 穆云峥和唐七同时惊呼出口,随即同时伸手去接谢南书倒下的身子。 穆云峥眼皮凶狠地一抬,同时一掌击出,直接将忘了防守的唐七打得向后飞出很远。 幸亏陈舵主反应机敏,一个起落跳过去扶住唐七:“少主,您没事吧?” 唐七伸手止住了陈舵主的问话。 他站稳后,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丝,狠狠瞪视着穆云峥。 穆云峥已经将谢南书打横抱起,疾步出了院门。 唐七知道,现在救谢南书要紧,于是生生咽下了这口怨气,紧跟着冲出了院门,追上了穆云峥。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上了马,一抖缰绳纵马狂奔起来。 唐七没有马,现在身体又没完全恢复,根本追不上穆云峥的宝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云峥将谢南书带走。 他气得狠狠一捶身旁的大树,震得树叶纷纷下落。 穆云峥将谢南书抱进怀里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对劲。 谢南书的皮肤太烫了,全身都泛着潮红,就连呼出的呼吸都是滚热的。 穆云峥收紧手臂,将谢南书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低下头,将脸贴在谢南书的脸上。 这么久不见,穆云峥思念得骨头都在泛疼,知道谢南书失踪后,他到处找谢南书找得都要疯了。 他把他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想的办法也都用了,但却一无所获。 无奈,他最后只能求助于三皇子穆云礼。 他这位三哥,看着温文尔雅,对谁都一派谦和,实际上却是对皇位势在必得。 为了得到谢南书的消息,穆云峥可谓是花了“大价钱”。 这个“大价钱”让他长达半年的部署付之东流。 但与谢南书相比,这点儿代价不算什么。 只要他埋的暗桩还在,只要他青楼楚馆的那些姑娘还在,他想要什么消息,都可以重新来过,不怕的。 他只怕时间拖得太久,等他找到人时,谢南书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现在谢南书还能在他怀中喘气,还能让他搂抱,穆云峥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许多天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穆云峥稍稍抬起头,在谢南书的额上印上一吻,随后就抬起头目视前方,一夹马腹。 战马嘶鸣一声,放蹄狂奔,很快就将追随着的一队暗卫甩在了后方。 这是回京都的路。 可马蹄跑着跑着,突然止步扬蹄,马身直立了起来。 幸运的是,穆云峥了解自己战马的习性,在它站起上半身的时候,就已经作出应对,这才没有摔下马去。 马儿前蹄落地,穆云峥直起身子看向前方。 就见一个头发全白身穿长袍的男人,正站在马前两丈远的地方,负手而立。 那人赤手空拳,可往那儿一站,穆云峥就看出来了,他是个武功高手。 穆云峥率先发问:“来者何人?为何拦马?” 那人慢慢悠悠地迈步,向穆云峥走来:“瑾王,你可以走,谢南书得留下。” 那人动作不快,可却眨眼间就已来到马前不远处站定。 他站得近了,穆云峥才看出来,此人年纪已经不小了。 穆云峥并不认识这人。 “你好大的胆子!”穆云峥怒视着他,“看来将谢南书掳来此地的人是你!本王还没倒出功夫来抓你,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那人根本不在乎穆云峥的怒气:“将谢南书留下,我饶你一命。” 穆云峥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大言不惭!” 尾随保护穆云峥的暗卫队伍已经追了上来,看到前面有人拦路,纷纷抽出武器挡在了穆云峥前面。 穆云峥一声吩咐:“上!把人拿下!” 暗卫立即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地向那白发人冲去。 见那人被暗卫拖住,穆云峥直接一抖缰绳,驭马离开。 谢南书现在昏迷不醒,他不可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战马四蹄狂奔,周围景物极速后退,迎面吹来的风让穆云峥眯起了眼睛。 马背颠簸,穆云峥将谢南书搂得更紧,生怕谢南书掉下去。 跑了没多久穆云峥就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飞过。 还没等他抬头去看,那个影子就猛地落在他前面不远处,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穆云峥看清了来人,还是方才那个白发男人。 穆云峥猛拉缰绳,战马由于速度太快,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才堪堪停下脚步。 那个男人转过身,正面面对穆云峥:“把谢南书留下。” 穆云峥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跟随他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个白发男人能这么快就将他们打倒,并且追上自己的战马,足见这个男人武功强得可怕。 穆云峥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发男人不答,直接原地跃起,像把箭一样,冲穆云峥发起了进攻。 穆云峥虽然抱着谢南书,但他回击的动作却没有受到影响。 那白发男人还没有冲到他面前,就已经被他一拳击出的内力,震得向后飞去。 白发男人的身体在空中翻了几个后空翻,才勉强停下,落在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穆云峥:“你一个王爷,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力?” 穆云峥嘲讽地一牵嘴角:“王爷怎么了?王爷就不能是练武奇才?” 白发男人不甘心,手掌如刀,灌满内力,大步疾速冲穆云峥攻击而来。 穆云峥抽出腰中软剑,手腕一抖,将软剑抖得笔直。 他一夹马腹,战马就非常配合地,迎着白发男人跑冲起来。 当二人相遇,白发男人的手刀劈向穆云峥时,他手中细长的剑身带着极强的内力,斜着就向那只手挑刺过去。 剑还没碰到手上,白发男人就已经感觉到了剑身灌注的内力澎湃至极,如果硬碰硬,那他这只手就会当场废掉。 白发男人心里一惊,连忙收手,带动身子一转,落向了一边。 穆云峥借此机会,再夹马腹,马儿立即加速,驮着他们二人,风驰电掣地跑远了。 白发男人没有再追上去,他看着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穆云峥带着谢南书一路狂奔进了京城,路过瑾王府也没有停马,而是直接去了郑院判的府邸。 结果郑院判今日皇宫当值,不在家中。 穆云峥只好带着谢南书拐去了另一个太医的家中,可这位太医诊断了半天,也没看出谢南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太医支支吾吾的窝囊样子,穆云峥气极。 他直接上前,一脚踹开了这个太医,抱起谢南书就奔皇宫去了。 可今日皇帝并没有召见穆云峥,穆云峥也没有提前递过进宫拜见德妃的帖子,因此头一道宫门值守的侍卫,不敢直接放他进去。 穆云峥连闯皇宫的心思都起了,可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谢南书,又忍了下来。 他不能连累谢南书,他必须走正规流程进宫去。 于是穆云峥掏出了锭银子,请宫门前当值的侍卫替他进去通传。 那侍卫看着穆云峥怀里抱着人,当然知道事情紧急,他不敢收这赏银,立刻转身进去通传了。 皇宫奇大,侍卫只能用脚快走,而且还得一层宫门一层宫门逐一向里通传,所以时间长得很。 但穆云峥只能等着。 他时不时地将谢南书上半身抱得高些,用自己的额头去触贴谢南书的额头,看他的高热下去没有。 然后哪一次他都是失望的。 谢南书的高热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热。 穆云峥急得都站不住,抱着谢南书不停地在宫门前走来走去。 “六皇弟,你这是在干什么?” 三皇子穆云礼的声音传来,顿时让穆云峥喜出望外。 穆云峥立即转过身,就看到穆云礼正自皇宫里出来。 “三皇兄,你快带云峥进宫去找郑院判。”穆云峥连忙迎了上去。 穆云礼走近就看到穆云峥抱着的人是谢南书。 谢南书昏迷不醒,面颊红得像涂了厚厚的胭脂。 “谢侧妃这是怎么了?”穆云礼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急切。 穆云峥也正在焦急,根本没听出穆云礼声音的异样。 “谢侧妃可能是中毒,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正发着高热。三皇兄,你快快带我进宫去。” 穆云礼靠近穆云峥,伸手抓过谢南书的手腕切了下脉。 “谢侧妃脉象不对劲,郑院判只是个太医而已,恐怕诊治不了。”穆云礼松开谢南书,抬头对上穆云峥的眼睛,“六皇弟若是信得过三哥,那三哥可以给你引荐一位神医。” 穆云峥对视着穆云礼的双眼,一眨不眨。 穆云礼同样眼神坚定,没有躲闪。 穆云峥心里是矛盾的,他知道穆云礼说的对,就算见到郑院判,郑院判也未必能医治得了谢南书。 可寻求外人医治,抛开谢南书有暴露男子身份的可能不谈,单单论谢南书的人身安全这一点,穆云峥都是抗拒的。 但谢南书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危险了,他的嘴唇都已因为高热而干燥得起皮了。他现在不仅仅是脸颊额头等皮肤在发烫,就连眼皮都已经烫人了。 穆云礼看得出来穆云峥的挣扎,可他不能再多说多劝。 穆云峥生性谨慎多疑,如果自己劝得过多,反而容易让他疑心自己别有所图。 虽然他确实有点儿所图,但他绝不会害了谢侧妃的性命。 思忖了半晌,穆云峥终是点头了。 他要会一会穆云礼说的神医。 穆云礼连忙前面带路,领着穆云峥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在京城里穿行过好多条街,最后在西街的一处贫民区停下。 穆云礼率先下了马车,然后转身伸手,想帮穆云峥接过谢侧妃,好让他下马车。 穆云峥看了一眼穆云礼张开的双臂,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多谢三皇兄,云峥能抱动。” 穆云礼倒是没觉得尴尬,笑了笑收回了手:“走吧,看看那位神医今天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他就有可能出去给百姓义诊去了,那我们就得到百姓聚居的街巷去找他。” 穆云礼前面走了。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西街是外邦商人聚集区,是由好几个国家的商人混居而成。 因此这里的房屋街道到处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外族孩童随处可见。 大奉许多男女与外邦人士通婚,大多也会选择住在这里,或者选择离这里近一些的房屋居住。 而与外邦通商的西市,只是西街的一部分。 当被带到这里后,穆云峥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名神医一定是名邦人。 可当穆云礼敲响了一座偏僻破旧的宅院大门,里面传来的却是说着纯正大奉语言的男子声音。 “谁在敲门?” 随着这道男子声音响起,院门向里打开了。 一位身穿玄色文人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内,长相斯文清秀,最有特点的就是他那一头深棕色的长发,虽然被他盘起了一部分,但长发尾端也几乎要触地。 这是一位纯正的大奉男子。 穆云礼冲这男子抱拳一礼,礼貌开口:“神医,我朋友突染恶疾,性命垂危,请您施以援手,救救他。” 男子伸头看了一眼穆云峥,然后才把目光落在谢南书脸上。 他瞧了一会儿,才转身让开,示意三人进去:“进来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治死了别怨我,治活了也别谢我。” 穆云礼连忙又是一拱手:“素闻神医医术高超,有着‘小华佗’的美誉,我这位朋友在您这儿,定然是有救的。” 那男子摆摆手,带头往里走:“别,千万别恭维我,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见过的丑恶嘴脸太多,治好了对我是千恩万谢,治不好就对我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所以,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他带头进到屋内,直接将三人领到床前,然后回过头来,眼里不悲不喜,仿若一座深井。 “咱们先交钱后诊治,治好了,钱我留下,治不好钱我退你们,若是治死了,你们动手打我,那这钱就是我的医药费,概不退还。” 穆云峥听他说完,抱着谢南书转身就往外走。 第118章 神医 正在掏银票的穆云礼一看穆云峥往外走,连忙停下掏钱的手,三两步追了上去,在院子里拉住了穆云峥的袖子。 “六弟,你怎么走了?”穆云礼一脸焦急,“这个神医说话就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你别管他怎么说,他只要肯接诊,就一定会全力以赴救人,而且他肯接诊的,都 是十拿九稳的。如果他说治不了了,那几乎就等于宣判死刑。” 穆云峥咬了咬牙:“三皇兄,我瞧着他根本不着调,将人交给他医治,我不放心。” 谁知屋里传来了那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兄弟二人谈话。 “不放心你们就将人带回去吧,反正患者还能活多半个时辰,你们现在赶去棺材铺,还来得及给他穿上寿衣。” 这话把穆云峥气得转身就往屋里冲,要不是穆云礼使劲拽着他的胳膊,他又抱着谢南书不敢大动作挣脱穆云礼,估计他的拳头现在已经砸在那人脸上了。 穆云礼死劲拽着穆云峥不松手:“六弟六弟六弟,你冷静些,你相信三哥,这位神医真能救治你的侧妃,你再耽搁下去,只怕……” 穆云礼止住了话头。 穆云峥狠狠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将一肚子气生生摁了下去。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三皇兄,你松手吧,我不和他动手。” 穆云礼这才放手,还伸手顺了顺穆云峥的后背:“六弟,消消气,消消气,救人要紧。” 穆云峥又转回身,将谢南书抱进屋,直奔床榻,将谢南书放躺在上面。 那男子正坐在桌案前,用刀切着药材。 他看了穆云峥一眼,就又低下头干自己手里的活儿:“你还是将人抱走吧,你这样的,万一我没将人救回来,只要这人一死,你肯定就会杀我陪葬,这笔生意不划算。你将人带走吧。” 想杀你,本王现在就可以动手! 这句话,穆云峥简直就想脱口而出。 但他咬着牙,低着头,目光一直在谢南书通红的脸上游移。 好半天,他终是开了口:“神医,我夫人于我情深义重,我不能没有他。看在我心急如焚,慌不择言的份上,请神医大人不计小人过,勿与我一般见识!请神医救救我夫人……” “行吧,看在你堂堂瑾王为情低头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那男子仍是没抬头,“那你把诊金付了吧,我也不多要,你私库里的半数药材就行。” 穆云峥没想到,对方明知他是瑾王,却半分面子都不曾给他。 也不知这个所谓神医是胆子大不怕死,还是他真有本事救谢南书。 穆云峥盯着那人忙碌的侧影看了片刻,才开口:“行,只要神医能救我的妃子,别说半数药材,就是全部药材,本王也给得。但还请神医先救人,之后本王会亲自将药材送上门来答谢神医。” 那男子将自肩头滑到胸前的长发捋到身后,又切了几刀药材,收拾干净桌面,这才抬头看向穆云峥。 “我不贪心,我说半数就半数,你多送我也不要。” “好。”穆云峥也不再和他废话,“还请神医快快救人。” 那男子转身去立在墙边的架子上取下药箱,提着来到床前。 穆云峥和穆云礼立刻后退,把床边让给那男子。 那男子坐在床边,打开药箱,取出个白色皮子做的脉枕,垫在谢南书手腕下,然后伸出白皙的手指,开始三指切脉。 号了半天脉,他又抬手去翻谢南书眼皮,看了看谢南书的瞳孔后,他又去号谢南书另一只手腕的脉搏。 这回号脉时间更长。 穆云峥一会儿看看谢南书的脸,一会儿看看这位神医的表情。 只不过这个神医一直表情淡淡的,偶尔自双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解,几分惊奇,但又转瞬即逝。 当他收回了手,将脉枕收回药箱中时,穆云峥立刻就开口问道:“神医,我夫人他到底怎么了?” 夫人? 男子掀了掀眼皮看了穆云峥一眼。 夫人就夫人吧,人家夫妻情趣,他管不着。 “你夫人他,内力凌乱,应是练武时有点走火入魔,这个倒是好治,但他不知道喝了什么东西,我看着三分像补药,三分像迷药,三分像毒药,还有一分……” 他垂下眼睛去看谢南书:“像是血液之类的东西。” 穆云峥听傻了。 谢南书会武功? 还练功走火入魔了? 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谢南书会武功呢? 而且这个神医说谢南书喝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夫人他现在浑身高热不退,应是和他喝的这个东西有关,他本就丹田不固,内力紊乱,如若当时就找人帮他用内力疏通,本没什么大碍。” 那男子接着说道:“但他喝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激发了他的内力,但也让他内力失控,冲刷他全身经脉穴位,让他走火入魔的程度大大加剧。再加上他喝的这个东西,有毒,毒性一发,两种致命危机相融合,因此他才高烧不断,离死不远了。” 男子说完,就起身去书案前坐下,着手开药方。 穆云峥张嘴就想反驳,却被穆云礼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男子摊开纸张,毛笔蘸了墨汁后,却皱着眉头一直没有下笔。 他低着头在苦思冥想,咬着毛笔笔杆的尾端,不停地晃动着下颌,在本就坑坑洼洼的笔杆上再次留下牙印。 穆云峥被穆云礼拉出了屋子,来到了院中。 穆云礼按着他的肩膀:“六弟,你先别冲动,等神医开了药,先给谢侧妃服下看看。万一真有效果呢?三哥真不骗你,这人确实是位神医,我曾亲眼见过他将已死之人救活。” 穆云峥斜着眼睛,望着那个神医开药方。 那神医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就好像编不下去了似的。 穆云礼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向穆云峥:“六弟,你的谢侧妃会武功,这你之前知道吗?” 穆云峥转回头,看了穆云礼一眼,然后又转回去脑袋,盯着那位神医。 “三皇兄,若要我说实话,我是不太信这个神医的。我的女人,和我同床共榻这么久,他若会武功,我岂会不知?” 穆云礼听完,安静了会儿,和穆云峥一起望着那个神医愁眉苦脸地开药方。 “六弟,别怪三哥多嘴,”穆云礼又开了口,“你可是前往九尧边境一个半月有余,万一你的谢侧妃就是这个时候学会的武功呢?” 穆云峥听完,呵呵笑了两声:“照三哥这么说,那我的这位侧妃可真是位练武奇才呢……” 穆云峥不信那个神医的话,自然是因为他方才抱了谢南书一路,可却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内力。 他自己就是习武之人,不可能一个会武功的人躺在自己怀中,他却毫无所察。 但他转念又一想,万一谢南书真是个练武奇才呢? 如果谢南书练的武功比较稀奇古怪,那他确实有可能察觉不出来。 但他们分开也不过五十几天,谢南书就能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摇身一变会了武功不说,练的武功还是穆云峥所没见过的,怎么想怎么不太可能。 那位神医终于开好了药方,走出屋子将药方伸到穆云峥兄弟面前:“你们谁去抓药?” 穆云峥没接,皱眉道:“你不是大夫吗?你这里不应该有药吗?” 那神医将药方抖了抖:“你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药成吗?我又不是财神爷,怎么可能什么名贵药材都有?” 穆云礼接过药方,低头一看,药方上人参、鹿茸、灵芝、冬虫夏草、雪莲花、何首乌、海马、熊胆等种种名贵药材,写了快满满一篇。 这神医莫不是趁此机会进货呢吧? 穆云礼执着药方抬起头,那位神医却已经回到屋里,正拿着把大剪刀把谢南书残破不堪满是污血的裤腿剪开了。 谢南书受伤的那条腿便露了出来,伤处缠着纱布,纱布上满是泅出的血渍。 纱布是穆云峥仓促之下包扎上的,包扎之前还涂抹了金创玉露膏。 穆云礼的目光落到纱布之外的皮肤上。 被那片瓷白细腻所吸引,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穆云峥见神医去处理谢南书的伤口,于是对穆云礼开口:“三皇兄,辛苦你去按方抓药,云峥过后会将银钱送到瑞王府。” 穆云峥的声音让穆云礼悠地收回了视线, 他拍了拍穆云峥的肩膀:“提钱不就见外了么?六弟放心,三哥去去就来。” 穆云礼走了,穆云峥立刻就进了屋内。 神医已经将纱布也剪开了,伤处血肉模糊,肌肉和皮肤全都撕裂,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那位神医直接从药箱里取了刀具出来,做好消毒后,就将伤处的烂肉一点一点刮干净,然后又去墙边的架子上取来一个黑色罐子,来到床边坐下,从罐子里挖出泥状的黑色药膏,涂抹到伤口处。 整个过程,穆云峥都在旁边看着。他想伸手帮忙,可发现从头到尾都插不上手。 神医把谢南书的腿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完毕,边收拾药箱边开口:“你夫人这腿没什么大事,用我的药膏,很快就会重新长出肌肉,皮肤也会恢复如初,不会留疤痕。这个药膏的银子,你别忘了另外结算给我,一罐五百两银子。” 穆云峥就没见过时时刻刻把钱挂在嘴上的大夫,还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但他再不满,也开口应了:“神医放心,等本王回府,一定将银子和药材悉数送来。” 那位神医出了屋子去外面洗干净手,擦手的时候,穆云礼就回来了。 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屋子里搬运着药材,神医则挨个箱子打开查看,确认都与他所开的药方一致,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才抬头看向穆云峥:“瑾王殿下,辛苦你按照药方去把药熬了吧,药秤在那边的药柜上,你自己称了下药就行。” 穆云峥的拳头硬了:“我去熬药,那你干什么?” “我当然是和阎王抢人了,”神医白了他一眼,就走回到谢南书身边坐下,“你要不同意,那你来医治,我去熬药也行。” 穆云峥生生咽下怒气,紧紧握着拳头,大步走到药柜前拿起药秤去干活儿了。 穆云礼则站在床边,看着神医掏出金针,要给谢南书用针。 他的视线转向谢南书的脸,自谢南书的眉眼移到鼻梁,又移到谢南书的唇上。 神医刚要脱谢南书的衣服,伸出去的手就顿了顿。 瑾王这个妃子男扮女装应该是个秘密吧? 于是他转头看向穆云礼:“瑞王殿下,我这给病患施针,你站在这儿看着,不太合适吧?” 穆云礼脸上一红。 确实不太合适,这谢侧妃毕竟是穆云峥的女人。 可这个神医也是男子…… 神医像是从穆云礼脸上看出了他的意思:“瑞王殿下,我是大夫,他是我的患者,我总不能蒙上眼睛下针吧?再说,我又不是好色之徒,我虽说读书不多,可‘非礼勿视’这四个字,我还是懂的。” “本王也是关心则乱,神医莫要怪罪。”穆云礼冲他一拱手,连忙转身出去了。 神医这才解开谢南书的上衣,露出他的胸膛,丝毫不用思考,几根金针就扎了上去。 穆云峥将药材煮上后,立刻就来到床边。 神医的家不大,就这一间屋子,因此熬药切药看病都在一个屋子里。 方才这神医将穆云礼支出屋子,穆云峥就明白了,神医早就看出来谢南书是个男子,这是在替谢南书打掩护。 穆云峥对这位神医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几分。 现在谢南书不光胸口布满金针,就连头上都是。 不一会儿,谢南书就难受得皱起眉头,脑袋动来动去,身体也扭动起来。 他的唇色由红转黑,整张脸一会儿苍白一会儿蜡黄。 穆云峥心疼地想上前,可又知道他上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原地焦躁地站着。 神医斜了穆云峥一眼:“你别把药熬糊了。” 穆云峥瞪了一眼神医的后脑勺,转身走到门边,去看炉子上的药罐。 谢南书满头大汗,扑腾得更加剧烈。 神医一直在按着谢南书的肩膀,见到时候了,立即收了他头上身上的金针,扶着他趴在床边。 谢南书张口就呕吐了起来,吐出的全是血,黑色的血。 听到谢南书呕吐的声音,穆云峥连忙冲了过来,挤开神医,自己坐到床边扶着谢南书。 地上的黑血积成了一滩,味道并没有多难闻,只是看着让人不适。 神医被挤开,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去熬药了。 他掀开药罐盖子,闻了闻味道,用长长的竹筷搅拌了下,又从自己腰包里取出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投进了药罐中。 谢南书终于不吐了,可仍旧没醒。 但他唇色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颜色。 穆云峥扶他躺好,替他系好衣服,盖上薄毯,然后就出屋打水,回来将屋地的污血清理干净。 神医见他这么自觉,很是满意。 看着穆云峥将满盆的污水端出去倒掉,神医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快速向谢南书走去。 第119章 应如是 神医走到谢南书床前,拉起谢南书的手腕就直接落刀。 眼看刀要划伤皮肤的瞬间,神医握刀的手突然就被人死死攥住。 穆云峥的声音带着寒冷的冰碴:“神医,你这是要做什么?” 神医回过头,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当然是帮你夫人放血解毒了,你不会以为,他只用扎扎针喝喝药就会好吧?” “放血解毒?”穆云峥不信,“本王还从未听说过这种解毒的方法。” 神医斜睨着他:“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你若是能救他,还来找我做什么?” 穆云峥将信将疑地松了手,皱着眉看着神医划开谢南书的一只手腕。 那只手腕本就用纱布缠着新旧伤口,现在旁边光滑的皮肤上,又多出了一道伤口。 神医拿过来一只瓷碗,放在手腕伤口下,可能是伤口划得不深,血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着,速度很慢。 神医用双指压上那条胳膊的臂弯处,稍一用力,伤口处的血液就快速地流淌了下来,不多时就积了多半碗。 穆云峥观察谢南书脸色,确实见到那张本来苍白中透着黄气的脸,慢慢恢复了些血色,这才终于信了神医的话。 神医将碗放在地面上,熟练地上药包扎伤口,然后将这条胳膊轻柔地放进了被子里。 他边给谢南书掖被角,边问穆云峥:“药好了没?你别熬糊了。” 穆云峥连忙去门边看药,见差不多了,就倒了一碗,端了过来。 神医很自觉地,将床边让了出来,端着那半碗血走开了。 穆云峥将药碗放在床头桌上,将两只软枕叠放在谢南书脑袋下,将谢南书的头垫高,然后又将谢南书的脖子摆正些,让药容易吞咽。 然后他才坐到床边,一只手盛过一匙汤药,放在嘴边吹凉,另一只手轻轻下压谢南书的下颌,让他张开嘴,将汤匙贴近他的唇边,慢慢将药汁倒进他嘴里,然后再轻轻一抬他的下颌,让他将药吞咽下去。 喂一匙,就用帕子轻沾谢南书的唇角,然后再喂第二匙。 整个过程,穆云峥都非常细致体贴,动作轻柔至极。 神医收好盛血的瓷碗,就回头看着穆云峥的动作,心里暗道,这穆云峥恐怕很难在皇子夺嫡中胜出了。 不是穆云峥实力不强,也不是他准备不足,更不是他不配那个皇位,而是他有了软肋。 一个有了软肋,有了温情的皇子,是没有办法在夺嫡这样残忍的角逐中胜出的。 他的对手,只要将谢南书握在手里,就能轻易致他于死地,这样的穆云峥,还怎么可能走得到最后? “三皇兄安好,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三皇兄,三皇兄是来找应神医看病的么?” 十三皇子穆云泽的声音从院外传进屋来。 “十三弟安好,为兄是陪你六皇兄来此。”穆云礼笑着应了。 “六皇兄也在?”穆云泽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然到了门口,“那云泽得给六皇兄请个安去。” 谁知应神医却转身出了屋子,堵在门口,一张脸上全无表情:“宁王殿下请回,寒舍简陋,招待不起您这金尊玉贵之躯。” 穆云泽见了,一点也不见生气,反而是笑脸相迎:“哎呀,如如,你这是气我这几日未来看你么?我这也是政务繁忙,不得已才冷落了你嘛,你莫要动气哈。” 他扬起手中的食盒:“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多你爱吃的,保管你能大饱口福。” 说完,穆云泽就要绕过应神医往屋里进,应神医却横跨一步,再次堵在他面前。 应神医面沉如水:“宁王殿下请回吧,在下不贪图口腹之欲。” 穆云泽却仍是嬉皮笑脸:“哎呀,小如如,你这是干嘛呀?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老熟人了……” 应神医脸色更沉:“我们不熟。” 穆云泽无奈,叹了口气:“小如如,你非得逼我是吧?” 说完,他就身子一倾,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揽住了应神医的细腰,连应神医长长的头发都一起揽进了臂弯中。 他整张脸都贴到了神医的脸上,与神医鼻唇相距不过半寸:“应如是,咱们吻都接了,你得对我负责,对吧?” 贴得太近,穆云泽的吐息悉数喷在了应如是的脸上,让应如是一直镇定自若的表情瞬间裂开。 “你放开我!你个无赖!” 应如是用力挣脱穆云泽的手臂,可那条手臂就好似铁打的一般,他怎么扯都扯不开,急得他一张俊脸瞬间红得像个大番茄。 穆云泽将嘴贴近应如是耳畔:“小如如,你乖一点,那天你吻了我,可是许多人都看见了,这你可赖不了账的。” 应如是简直气得要死:“那天分明就是个误会,就是一个误打误撞……” 穆云泽笑了,直起身子,微微低着头,与应如是对视:“不管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咱俩吻在一起总不是假的吧?” 应如是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气得呼吸都不均称了:“那、那只是个巧合,我都说了,那不作数!” “哦……”穆云泽点点头,“巧合的吻不作数是吧?那行……” 他揽着应如是腰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提,低下头就吻住了应如是的双唇。 应如是顿时呆若木鸡,瞪大的双眼都茫然失了焦。 直到穆云泽放开他的双唇,他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顿时捂住自己的嘴唇:“你、你、你……” 穆云泽笑得不行:“我、我、我,我什么呀?你说巧合的吻的不作数,现在这个正式的吻,作数了吧?要不是我兄长在此,我还想多吻一会儿的。” 应如是猛地转头,对上了穆云礼的视线,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其他人在场。 穆云礼也是一脸蒙。 他这位十三弟以前和他对饮的时候,确实曾透露过对皇位无意,当时他还不怎么相信这位十三弟的话。 毕竟凡是身为皇子,哪有人会不想坐上那把天下至尊的宝座? 可现在穆云礼他信了,因为大奉皇子,是不可能娶男人进门的,哪怕纳个男妾都不成。 所以身为皇子,想招小倌玩玩儿,或者养两个男宠,那都会藏着掖着,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男色,玩玩儿可以,但不能认真。 只要认真了,那就与皇位彻底无缘了。 第120章 再不会离开半步 应如是这回不仅是脸红了,整个脖子和耳朵都红得不行。 他使劲去推穆云泽的胸膛:“你放开我!你个大混蛋,你放开我!” “好好好,我放开你,”穆云泽见好就收,“我去屋里拜见六皇兄,你乖乖等我一会儿。” 他伸手摸了摸应如是的脸蛋,将食盒塞进应如是怀里,然后一脸满足地笑着进了屋。 应如是满脸不自在地看了看穆云礼,然后就红着一张脸转身也进了屋。 穆云礼一脸玩味,也慢慢踱步跟了进去。 穆云峥已经喂谢南书喝完了药。 谢南书现在脸色好了许多,身上的高热已退,正在熟睡着。 穆云峥坐在床边,握着谢南书的手,他只是扭头看向穆云泽,并未起身。 穆云泽见谢南书如此,很是诧异,但也没过多打听,只是同穆云峥见了礼。 方才穆云泽与应如是的对话并未避人,在屋里的穆云峥也听得分明。 “没想到,神医原来是十三弟的人。”穆云峥担心谢南书,此时笑不出来,但面对穆云泽,声音却是温和许多。 穆云泽笑:“不过十三弟这位‘小神医’脾气可不小,让两位皇兄见笑了。” 穆云礼来了好奇心:“你叫他小如如,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穆云泽看向了应如是,应如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许胡说。 可那一眼在穆云泽看来,却是撒娇的意味远远大于警告,他反而被瞪笑了。 穆云泽转回头看向两位兄长:“他叫应如是,云泽与他相识,是在上个月。当时他在外义诊,结果有个病患还没等他医治,就死在了他的摊位上,那个病患的家人就讹诈他赔钱,小弟出手帮了他。” “然后你就轻薄了他?”穆云礼憋着笑。 “那哪能啊?”穆云泽也笑,“是第二次相遇,他的钱袋被人偷了,小弟见了就上去帮他追那贼人,结果误打误撞地和他撞到了一起,就一吻定终身了。” “谁和你一……”应如是根本说不出口那个“吻”字,只能将食盒用力放到桌上,“我才没和你定什么终身,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 穆云泽一脸宠溺地望着他:“好好好,你说没定就没定,你乖些,让我和兄长说说话。” 应如是被他这语气气得再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他一眼,就去药柜旁切药去了。 穆云礼憋笑憋得双肩直抖,冲穆云泽竖起一个大拇指:“十三弟呀,为兄现在就服你一人,真的。” 穆云峥虽然笑不出来,但看穆云泽那一脸得意的样子,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应如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将手里的药刀往药柜上一拍。 “瑾王殿下,你可以带着你的侧妃走了,他需要服用的汤药,我会每日熬好送到瑾王府,也会每日按时到瑾王府给他施针,此处就不留你们这些大爷了,快走,不送!” 被下了逐客令,穆云峥倒是没生气。 谢南书已经没事了,就算这个应如是现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两句,他也忍得。 他起身抱起谢南书,冲应如是一点头:“多谢应神医出手相救,承诺的诊金,本王稍后就会派人送来,告辞。” 说完,他就抱着谢南书出了屋子,往院门走去,穆云泽则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见他们三人出了屋子,应如是转身在药架上取出一个小葫芦,将藏起的那碗血取出来,把血倒入了葫芦中,盖好盖子,放在了药柜上。 “你要的东西。” 应如是话是对穆云礼说的,但他却并未抬头看穆云礼,做完这些,就又拿起药刀用力切起了药材。 穆云礼上前,拿起小葫芦揣进怀里:“承诺你的,本王会尽快做到。” 应如是没有答话。 穆云礼转身就出了屋子,追着穆云峥他们三人走向院门外。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上了穆云礼的马车,穆云泽刚帮着放下车帘,穆云礼就走到了马车前。 穆云礼拍了拍穆云泽的肩膀,又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十三弟呀,那位硬骨头看样子可不好啃啊,你可要多加奋发勉力,三哥可等着你抱得美人归,请三哥喝喜酒啊。” 穆云泽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冲穆云礼一抱拳:“三皇兄放心,云泽一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将其拿下。” 穆云礼也冲他一抱拳,笑呵呵地上了马车走了。 将穆云峥和谢南书送到瑾王府,穆云礼并未进府,推托有事要忙就走了。 一直牵着战马的下人,也冲穆云峥行了礼后,追着瑞王的马车走了。 杨管家听见砸门声,一打开府门,就看到穆云峥抱着谢南书进了府里。 杨管家向门外一伸头,又看到穆云峥的战马正在府门外,无聊地用马蹄刨着地面,连忙出门将马牵进门来。 谢南书被抱着进的侧妃别院,袭春一看到谢南书昏迷不醒,吓得就要叫出声,被东枝一伸手捂住了嘴。 穆云峥边往寝房里走,边吩咐:“去准备热水,本王要给谢侧妃净身。” 东枝和袭春连忙屈膝行礼后退下去了。 穆云峥将谢南书放到床榻之上,伸手直接将谢南书身上脏污的衣服裙子撕烂扔到地上,扯过薄被替他盖上。 他坐在床边,握着谢南书的手,此时才感觉到,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抓着谢南书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吻了上去,目光却一直没从谢南书的脸上移开。 自从谢南书再次失踪,他就一直在自责,当初离京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谢南书带在身边?他为什么要将谢南书独自留在京都这个危险的地方? 谢南书几次三番的遇险,自己竟然还不长记性! 谢南书受伤,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让谢南书离开他的身边半步,他再也不会让谢南书身涉险地! 他堂堂瑾王千岁,堂堂麒麟军统帅,竟然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周,岂不是枉为七尺男儿? 第121章 动怒 自从发现谢南书再次失踪后,穆云峥就没有好好合过眼,一直奔波在寻找谢南书的路上。 因此穆云峥也是又困又乏。 他怕带着谢南书泡温泉会使谢南书感染风寒,因此只是用温水擦拭干净谢南书的身体,又给谢南书换了身舒适的衣服,自己胡乱冲了个澡,然后就上床抱着谢南书睡了。 这一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谢南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觉得胃里空得很,有些饿得难受。 感受到圈在自己腰上的手,他躺在枕头上转过头,就看到穆云峥熟睡的面孔。 穆云峥的眉毛又直又长,几近斜飞入鬓,睫毛并不是特别浓密,但是很纤长,鼻梁很高很挺,嘴唇嫣红,看着就很软。 谢南书回忆起了亲吻在这张唇上的感觉,面颊顿时一热。 他垂下双眼,不好意思再看,可没忍太久,就又不自觉地抬起眼睛,用视线细细描绘起了穆云峥的面孔。 穆云峥的下颌轮廓分明,刚毅有力,皮肤没有自己的白,可也并不像其他武将那样黑,是健康的男子肤色。 目光下移,就看到穆云峥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健硕的胸肌。 不用再往下看,谢南书也知道在胸肌之下,八块腹肌线条分明,紧实有力。 回忆起自己曾经怎样用腿缠绕着这具肌肉坚实、充满着力量感的腰身,谢南书脸上的红晕就蒸腾得更加厉害。 这回他真的不敢再看了,连忙转过脸去,将目光落在微微透着日光的床幔上。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胡乱地想到那些。 不过仔细算算,他确实已经有好多天没见过穆云峥了。 再见面,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与穆云峥相处了。 以前与穆云峥的快乐时光,他都是顶着玉荛的身份。 后来身份曝光,穆云峥知道他是谢南书后,他们二人之间好像就再没有那样和睦相处过了。 穆云峥似乎很讨厌自己,每次与自己说话,都是夹棍带刺的,就连带兵出征后,中途回来的那一次,也是对自己生气居多,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谢南书明白,穆云峥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他,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其实就算穆云峥不如此,谢南书也一直不曾忘记过,穆云峥当初留着自己,是要自己来还债的。 谢南书落在床幔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漫上了无奈和苦涩。 但谢南书对穆云峥却是毫无怨言的。 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对穆云峥是感激大于一切。 毕竟多年前,穆云峥就于他们母子三人有恩,现在又不止一次地救过他。 谢南书觉得,穆云峥就是脾气差些,人并不坏。 而且穆云峥对自己横眉冷对也是应该的,毕竟是自己假扮妹妹欺骗穆云峥在先,所以穆云峥才会在那日知道真相后,动那么大的怒气。 这一切,怨不得别人。 想通了,谢南书感觉自己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他扯起嘴角,自嘲地一笑。 这时,一阵“咕噜噜”的响声自他肚皮下传来。 谢南书一冏,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你醒了?” 穆云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谢南书听着,感觉这三个字里,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不明显的欣喜。 但谢南书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又是一声“咕噜噜”响起,谢南书用力摁着肚子,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丢人。 “饿了?”穆云峥坐了起来,掀开床幔,弯腰去穿鞋子,“你等着,我去传膳。” 说完,穆云峥就起身出去了。 听到穆云峥再次于自己面前用“我”自称,谢南书愣了愣。 之前身份未暴露时,那些与穆云峥相处的温馨画面,一股脑地涌进了谢南书的脑海。 谢南书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但穆云峥方才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明显是刚睡醒。 谢南书知道,穆云峥这是睡迷糊了,等他彻底清醒,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自己说话了。 果然,东枝和袭春在床上支好了小桌子,上好了饭菜后,穆云峥坐在谢南书对面,就再没开口。 谢南书低下头,捧着饭碗,小口小口地开始用膳。 穆云峥不开口说话,谢南书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谢南书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边吃边聊天了。 他腿上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他的四肢也很是乏力,可这些,他都不可能开口去主动告诉穆云峥。 他觉得,穆云峥根本不会想听这些。 碗里突然多出一根笋尖,谢南书的筷子一顿。 “你怎么不吃菜?” 穆云峥的声音没有起伏,自桌子对面传进谢南书的耳朵。 谢南书听不出来,穆云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听不出来,谢南书也就不敢乱回话,只好默默地夹起碗中的笋尖,小口小口咬着吃了。 “哟,这次被救,你这脾气见涨啊?”穆云峥冷笑了一声,“现在都敢甩脸子给本王看了。” 穆云峥又自称“本王”了。 谢南书突然觉得,穆云峥本就应该和自己这样说话。 这种疏离感,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本就是自己该得的。 “南书,不敢。” 谢南书放下碗筷,收到桌下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 他依旧低垂着头。 “不敢?”穆云峥语调高了些,“依本王看,这世上恐怕没有你谢南书不敢做的事情吧!” 谢南书抿紧了唇,不敢再接话。 “第一次你偷溜出府,本王从方家商船上救你出来。之后本王安排暗卫保护你,你却几次三番将这些暗卫甩掉,就连蒋青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这次呢?你又被那个长得像谢玉荛的人骗走,险些连命都丢了。” 穆云峥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地就现出了上位者的威压:“你究竟还要这般作死几次才能老实?你自己说!” 穆云峥这回是真气着了,“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谢南书身子一抖。 谢南书略微一抬眼睫,就看到桌面上,生生被穆云峥拍出了一个五指印。 第122章 灵丹妙药 谢南书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越不说话,穆云峥越怒气越大。 “说话!” 穆云峥一声低吼,让谢南书的身子又抖了一下。 谢南书嘴唇抿了又抿,才终于敢开口:“我、我以后再不乱跑了。” “你能长这个记性?” 穆云峥冷哼一声,目光直直盯着谢南书的头顶。 谢南书小声回答:“能,我以后肯定长记性。以后再碰到那个无心,我肯定不会再将他错认成玉荛了。” “无心?”穆云峥皱眉,“就是那个和玉荛长得很像的人?” 谢南书点点头,然后悄悄抬起头瞄了穆云峥一眼。 见穆云峥脸上怒气还在,谢南书又立即垂下了头。 昨日穆云峥准备休息之前,邓威就回府复命了。 蒋青和其余暗卫都已被接回府中治伤,唐七及其手下都被唐门分舵的陈舵主接走了。 那伙黑衣人死伤过半,暗卫抓到了昏迷在牢笼内的胡老三,但被那几个小头目给逃脱了。 穆云峥命邓威派暗卫继续追捕那些人,并且让邓威亲自审问胡老三,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穆云峥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答案,“他们抓你到底为了什么?” “他们是想要我的血。”谢南书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他们每天都会取走多半碗血。” 穆云峥皱眉:“那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取你的血用来做什么?” 谢南书点点头:“知道,他们是在用我的血做药,还用你的暗卫和唐七的手下试这些药的药效。” 穆云峥眉头皱得更深:“用你的血做药?你的血与常人相比,是有什么不同么?” 谢南书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穆云峥想了想,冲着窗外沉声喊道:“邓威。” 窗外立即有人应声:“回王府,邓副将去审问那个老头子去了。” 谢南书一听,心里预感不妙:“哪个老头子?” 窗外的暗卫回道:“就是晕倒在牢笼里,个头挺大,头发稀疏的那个老头儿。” 谢南书连忙看向穆云峥:“王爷,那个老头儿叫胡老三,就是他助我和唐七逃出去的,请王爷千万别为难他!”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对窗外吩咐道:“去告诉邓威,不要对那老头儿动刑。” 窗外的暗卫快速跑走了。 被穆云峥盯着看,谢南书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又垂下了头。 但谢南书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立即又抬头看向穆云峥:“王爷,那个胡老三是位大夫,医术不错,就是他在用我的血做药,然后让其他人试药。” “这么说来,他应该知道你的血是怎么回事。”穆云峥又冲窗外吩咐道,“立即通知邓威,半个时辰后,本王要亲自审问胡老三。” 又一个暗卫跑着去传令了。 穆云峥又给谢南书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吃完咱们一起过去。” 谢南书点点头,特别乖巧地夹着碗里的菜吃了。 穆云峥暗暗磨了磨牙。 谢南书这会儿知道装上乖巧了,殊不知,最有主意、最会阳奉阴违之人,非他谢南书莫属了。 但看着谢南书现在这么乖巧的样子,穆云峥又再说不出什么严厉话来。 可他又不想给谢南书好脸色。 不能每次谢南书偷跑出去,回来后自己都轻拿轻放。 这样下次谢南书还敢,根本不会改掉这个说走就走的毛病。 这次他谢南书是被自己救下来了,保下了一条小命,那下次呢? 谁能保证下次还会是如此大难不死的结果? 谢南书见穆云峥又黑了脸色,大气都不敢喘,连忙把头埋进饭碗里,拼命往嘴里扒饭。 穆云峥看着,眉头又皱得死紧:“你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谢南书听罢,只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他其实只是想早些吃完,早点结束和这个黑脸煞神共桌用膳。 穆云峥倒是说完就想起来了,刚才谢南书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看这样子,想必是饿得狠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给谢南书夹了块烧花鸭:“你慢些吃,别噎到。” 谢南书“嗯”了一声,目光只落在饭碗里,穆云峥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夹他就只扒米饭。 穆云峥气得腮帮子疼。 可再气,穆云峥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看谢南书这个样子,他只怕再多说两个字,谢南书恐怕就能撂筷子。 穆云峥咬着牙,黑着脸,不时地给谢南书夹着菜,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他气都气饱了! 用完饭,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穆云峥就命邓威将胡老三提到别院里来审。 胡老三被带到院子里,很识时务地跪在房前不远的地方。 房门敞开,穆云峥坐在门内。 院子里已经肃清,除了穆云峥的心腹再无外人。 方才谢南书告诉穆云峥,上次方家商船上的那个面具人,就是九皇子穆云澈。 穆云峥听后,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当初驻扎九尧国边境,穆云峥带着暗卫悄悄潜入九尧国皇宫,想带走穆云澈时,就发现穆云澈并不在皇宫。 穆云峥先后带人去营救了三次,第三次才找到穆云澈。 那个时候,穆云峥就知道了,这个穆云澈虽然被压在九尧国为质,但他暗地里却一直不曾老实。 穆云澈应该一直在九尧和大奉两地奔波,去暗中做些事情。 至于穆云澈都做了什么,这个还得细查。 “胡老三,谢南书的血到底有何特殊?你拿他的血制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胡老三歪着头,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很是疲惫不堪。 “回王爷,谢公子的血可解百毒,可强身健体,可使人容颜长驻,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 屋里斜倚在床头的谢南书听得一愣。 他的血什么时候有这些奇效的? 他怎么不知道? 这胡老三是在胡说八道吧? 穆云峥也听得皱起了眉头,一张俊脸满是寒霜:“人血怎么会有这些作用?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第123章 玉澜国 胡老三低下头,老实答道:“这是抓我的那个人说的,他说谢公子有玉澜国的血统。” 玉澜国? 谢南书听得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传说中的国家吗? 传说玉澜国坐落在遥远的东方,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与世隔绝。 那里花草常青,四季如春,那里的人都容颜不老,身体康健,那里没有战争,没有灾病,传说中,那是一座仙人的国度。 穆云峥观察着胡老三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 可穆云峥却是不信的,什么玉澜国,什么仙人,那都是传说。 哪有人的血能治病、能驻颜的? 这个世上哪来的仙人? 这简直就是在怪力乱神! “那人八成是个疯子,难道你也疯了吗?”穆云峥怒了,“胡老三,你别忘了你是名大夫,你应该知道医术讲究的是辩证论治、阴阳五行,医术是严谨的,不是拿来胡作非为的!” 胡老三点头:“小老儿认可王爷的说辞,可我被那人所控制,当然是那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哪有什么质疑的能力和权力?” 穆云峥黑着脸问道:“那人都叫你做什么?” “取谢公子的血,炼制成药,给人试用,看看能不能真的强身健体,百病全消。”胡老三回答得很老实。 “那你试药的结果如何?” 胡老三依旧点头:“确有效果的,被试药的人,伤势都恢复的极快。” 穆云峥不信:“你制的药,除了谢南书的血,可还有放别的药材?” 胡老三点头:“放的,我是按照那人给的几页医书残卷配制的药方,在血液里面添加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上好药材,还有一些调节心肾不交的药材。” “这些药用下去,即使没加入谢南书的血液,也会疗效甚佳吧?”穆云峥追问道。 “确实,”胡老三认同,“但加入了谢公子的血,直接就让药效翻了一倍不止,这个我是亲眼所见的。那几天,试药人的脉案,都是我在记录和整理。谢公子的血液确有奇效。” 胡老三的话,让穆云峥站起了身。 他沉着一张脸吩咐道:“邓威,派人去请郑院判。” 邓威转身遣人走了。 穆云峥转身进了屋,走到床榻前俯视着谢南书:“抓胡老三的那人,我见过,我救你离开时,曾被他堵在路上,与他交过手。” 他转身走到窗边的书案前,展开宣纸蘸墨就画,只消片刻功夫,那日那个头发全白的老者就跃然现于纸上。 他拿着这张画像走到谢南书面前:“你看一下,可认识这人?” 谢南书接过画像,顿时呆住了,嘴唇抖了几抖才说出话来:“这人,是我师父,元老爷子。” “就是教你唱戏的那个师父?”穆云峥若有所思,“那他当年进戏班子,成为你的师父,就是冲着你去的。” 他想了想问道:“在戏班子那几年,他对你怎么样?” 谢南书不加思索张口就答:“他老人家对我非常好,不仅教我戏曲功夫,还教我做人的道理,我认字启蒙,也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的。” 他垂下头,目光落在画像上:“在戏班子里,我和妹妹年龄小,嘴馋得很,我师父就经常偷偷塞吃的给我们,看见我们两兄妹衣服裤子有破损的地方,他也会拿针线给我们缝补……” 谢南书说不下去了,他此时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不相信几次三番抓他的人是他的师父,是那个在他心里比他亲生父亲还要更亲近的师父。 他不相信是他师父让胡老三每天都在放他的血,就是为着炼什么破药。 他不信!他绝不相信! 穆云峥伸手抚上谢南书的发顶:“也许是本王误会了,你师父未必就是抓你的人,也许他也是被人利用,或者像胡老三一样,受人胁迫。” 谢南书抹了抹眼睛:“师父他老人家肯定是有苦衷的,等找到他,就一定会真相大白。” 穆云峥安慰他道:“你说的对,暗卫营已经出动了,相信不日就能找到你师父。” 谢南书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这时,郑院判到了,进到屋内给穆云峥和谢南书见了礼。 穆云峥直接问道:“郑院判,这世上可有人的血液能治病解毒,强身健体?” 郑院判俯首答道:“王爷说的可是玉澜国的传说?微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人的血液能够像传说中那样治病解毒。” “院中跪着那人,你可认得?”穆云峥又问道。 郑院判摇头:“微臣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此人。” “那人叫胡老三,自幼学医,但是自学成才,他说谢公子的血液可以治病解毒。郑院判,这个你可能验证?”穆云峥再问道。 郑院判冲穆云峥拱手行礼:“王爷,容微臣与胡老三详谈一二。” 穆云峥点头应允,随着郑院判来到院中。 胡老三还在跪着,因为跪得时间长了,跪姿已经走了样子。 看到穆云峥又出来了,胡老三这才又重新跪好。 郑院判向胡老三提问了几个医术上的问题,确认胡老三不是江湖骗子,是确实在医术上有些真本事的。 可惜营救谢南书那天,麒麟军们没能搜到记录试药的脉案册子,估计是被无心几人带走了,亦或是销毁了。 于是郑院判就现场询问试药那些人每日的身体变化,胡老三都能一一作答,并且说的有理有据。 郑院判将所有想到的问题都问过之后,转身冲穆云峥请示道:“王爷,这胡老三所说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微臣确实被勾起了兴趣。可否容微臣取些谢公子的血液,按照胡老三所说的方法,制药一试?” 穆云峥沉默了。 他倒是明白,取血制药是最佳的验证方法,可是一想到要再次割破谢南书的手腕,他就满心拒绝。 谢南书的两只手腕已经满是伤口,新旧刀疤交替。 昨晚临睡前,穆云峥给那些刀口涂抹金创玉露膏时,心疼得整颗心都在揪痛。 “想验证谢公子的血液有没有奇效,不用非得取谢公子的血。”十三皇子穆云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院的沉默。 穆云峥抬起头,就看到穆云泽又像上次那样,坐在墙头上,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穆云峥脸色一沉:“十三弟,六哥的瑾王府是没有门么?你怎么总爱爬墙头,不走门?” 第124章 又要分别 穆云泽嘿嘿一笑,一伸手将墙那头的应如是提了上来,于是应如是也坐在了瑾王府的墙头上。 “六皇兄,这事怨我。我方才和小如如说,咱们兄弟两个关系特瓷实,我来瑾王府就和回自己家一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上次还是翻墙头进的。这小如如一听,就非要让我演示一遍怎么翻的墙头。小弟一时显摆,就带他又翻了一次。” 穆云泽揽着应如是的腰,让应如是在墙头坐稳一些。 他笑嘻嘻地望着穆云峥:“还请六皇兄多担待,让云泽在小如如面前保留那么几分薄面。” 穆云峥气笑了:“你这哄男人的手段可真够新奇的,人家都是送礼物送银钱,你倒好,带着你家男人翻墙头。合着我这瑾王府是为你宁王殿下建的,专供你宁王哄男人玩儿的?” “我不是他男人!”应如是连忙反驳穆云峥,一张脸窘得不成样子,“瑾王殿下不要乱说!” 他皱着一张脸,回手给了穆云泽一拳:“我就说不能翻墙头进,你非要翻,放着好好的王府大门不走,偏要耍怪,你这人怎么这样?” 穆云泽却抱着他哈哈大笑:“没事的,我六皇兄不会怪罪我的,小如如放心吧。” 穆云峥看着两人打情骂俏,酸得牙花子直疼:“我说你们两个干嘛来了?跑我这瑾王府的墙头上,演绎什么叫如胶似漆来了?” 应如是被穆云峥说的脸更红了,他往下探身想要下来,可一看这院墙的高度,立刻就吓得双腿发软了。 穆云泽笑着看向穆云峥:“六皇兄,我家小如如是给你家谢侧妃送药来了,谢侧妃今日还需继续针灸的。” “那你们两个还不下来?”穆云峥一甩袖子,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十三弟竟然是这样跳脱的性子。 穆云泽搂紧了应如是的腰,贴在他耳边道:“小如如莫怕,云泽哥哥定不会摔到你的,我们这就下去了。” 应如是被穆云泽呼在耳边的热气弄得发痒,连忙偏开了头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云泽已经抱着他跃下了墙头,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应如是腿还是软的,力气一时没有恢复过来,穆云泽冷不丁一松手,他就立刻身子向前扑去,吓得他瞬间就抓搂住了穆云泽的腰,这才站稳了脚跟。 “小如如,没想到你也会有对我投怀送抱的一天,我真是太高兴了。” 穆云泽激动了,抱着应如是就在原地转了两圈,吓得应如是“啊”地尖叫了一声。 穆云峥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宁王殿下,你到底要发癫到什么时候?” 穆云泽连忙放下应如是,笑着牵着他的手走到穆云峥面前:“六皇兄莫生气,小如如这就给谢侧妃行针。” 应如是甩了两下手没甩开穆云泽的手,直到穆云峥转身带路,应如是才成功挣脱,让手获得自由。 郑院判看明白了,这个长发的年轻人也是位大夫,是专门来为谢侧妃治病的。 他这心里顿时一凉。 怎么瑾王殿下现在不用自己看病了?难道是嫌弃自己的医术了么? 他本来还在与胡老三探讨一例疑难杂症,当看到王爷带着那个长发大夫进了屋内,他连忙一掀袍角,也跟了进去。 应如是取下腰间挂着的葫芦,递给了谢南书:“ 这是今日的汤药,请谢侧妃服下。” 谢南书道谢后接过,打开盖子喝了。 这药甚苦,比平常汤药苦涩得多,谢南书被苦得不禁皱了下眉眼。 穆云峥见状,连忙两步走到床头,打开暗格,取出里面的糖罐。 他打开糖罐,将罐口朝向谢南书。 谢南书口中实在是太苦了,他再顾不得什么,直接将手伸入罐中,掏出了两粒饴糖放进了嘴里,这才感觉嘴里好受了一些。 准备开始针灸。 应如是打开随身的小药箱,取出里面的金针。 还没等他动手,邓威就进了屋子。 邓威快步走到穆云峥面前:“王爷,暗卫来报,有一队宫中内侍奔王府来了,领队正是大内总管徐冬。” 徐冬是皇帝的心腹,伺候皇帝一辈子了,轻易不会被派出皇宫。 穆云峥心知,这徐冬必是来宣旨的,连忙带着邓威出了屋子,并吩咐下去,准备接旨。 穆云峥走了,应如是把穆云泽和郑院判也一齐撵出了屋子,针灸完毕,才重新放他们两人进去。 谁知穆云峥这一走,竟是过了许久才回来。 若不是郑院判一直围着应如是转,一直在向应如是讨教医术,穆云泽早就带着应如是离开了。 见到穆云峥回来了,穆云泽开口问道:“六皇兄怎么去了这么许久?父皇是有什么新的任务委派于六皇兄么?” “我方才进宫去了,”穆云峥脸色郁沉,“据父皇的情报,武陵国和天狼国向我们大奉出兵了。” 穆云泽一听,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什么?他们向我们大奉出兵了?这是为何?” 穆云峥回答道:“极有可能是我们与九尧国打了一个半月之久的仗,让这两个国家以为我们大奉现在国库空虚,无力再战。” “简直是无耻!”穆云泽气恼极了,“那父皇宣六皇兄你进宫,是要让你率领麒麟军,挂帅出征吗?” 穆云峥颔首:“不仅是我,还有骠骑大将军,武定候等,均被授命出征。” “这么看来,父皇是打算与武陵国和天狼国血战到底了。”穆云泽一脸担忧,“就怕大奉国库,真的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恐怕支撑不了太久的战争。” “支撑不了,也得支撑。”穆云峥眼里燃起了愤怒的火苗,“他们悄然发兵,就是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想必他们早已蓄谋已久。如果不能将他们打服了,不能将他们打回老家去,他们还会接二连三地挑起纷争。” 打仗,于穆云峥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并不担心什么。 穆云峥看向斜靠在床头的谢南书。 他现在担心的,只有谢南书的伤势与安危而已。 谢南书也同样在看着穆云峥。 他没想到,这才刚刚相聚,就又要分别了…… 第125章 回谢府 第二日的早朝,将会商议如何出兵拦截武陵国和天狼国两国的军队,以及大奉最初的兵马调动,粮草集结等细节问题。 穆云峥早早就醒来了,此时谢南书还在睡着。 穆云峥安静看了一会儿谢南书的睡颜,心里有了主意,起身在谢南书的额头轻轻一吻,这才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上朝去了。 等到谢南书醒来后,床榻另一侧,早已没了温度。 用兵作战是国家大事,穆云泽当然也早早就上朝去了,所以今日是应如是一个人来给谢南书送药施针。 谢南书自从应如是进门,就一直在脑海中琢磨着昨日宁王说的话。 宁王说,不用谢南书割腕取血,也一样能验证谢南书的血液是否有解毒治病、强身健体的功效。 可宁王昨日却并没有说如何操作才能实现。 于是等应如是给自己施针完毕后,谢南书就主动开口问及此事。 “应神医,昨日宁王殿下说,不需要取我的血液,就可以验证胡老三所说是真是假,这个果真能办到吗?” 应如是点头:“确实可以,只要取那些被胡老三试过药之人的血液进行研究即可。” 闹了半天,不割自己的手腕,就得割别人的手腕。 谢南书叹了口气:“那还是算了吧,如果王爷想要探究真假,还是取我的血液吧。” 为了保护自己,而去伤害无辜的人,这种事,他谢南书做不出来。 “难道你自己就不想知道真假吗?”应如是低头将金针插在针袋里,将针袋仔细卷起来,“突然被人说你的血液有这些奇效,你难道就不好奇?” 谢南书笑了笑:“我当然好奇了,但我并不相信自己的血液会有什么奇妙的效用,我只是好奇,我的血液究竟是怎么被传得这样邪乎的,我好奇这个谣言的起点在哪里。” 应如是将东西都收进医药箱,盖上盖子:“这你可以问问你的父母亲,如果你真有玉澜国的血统,那你的父母双亲中就必须有一人有玉澜国的血统才对。” “他们二人都是普通人。”谢南书摇了摇头,“再说,玉澜国本就是一个传说,传说都是世人带着目的杜撰出来的,不可考究,也不可相信。” 应如是起身,准备告辞。 他看着谢南书:“像你这样冷静,不会轻易被利益所迷惑的人,简直太少了。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做一个清醒的人。” 谢南书又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应神医呢?你也不相信那个传说吧?” 应如是点头:“那是自然,生老病死才是人族常态,我是名大夫,当然不会信那些虚无的幻想。” “所以呀,我们两个是同一种人。”谢南书看着应如是,眼里笑意不减。 应如是望进谢南书的眼眸里,微微牵起唇角,也露出一抹笑容来。 应如是走了,谢南书就打发东枝和袭春去忙了,省得她们二人一直围着他打转,为着他的腿伤,担心得不得了。 独自一人读了会儿书,谢南书很是无聊,就想下地走走。 他试着慢慢搬动伤腿,坐了起来,然后又试着下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 可伤腿比他以为的要严重得多,还没走上两步,他就已经疼得额头冒汗了。 没办法,他只好又慢慢退回到床边,重新坐下来。 他正拿着帕子擦汗,东枝就一挑帘子,急步走了进来。 “侧妃,谢府来人了,是大夫人身边的冯嬷嬷。” 谢南书一听,眉毛不自觉地就拧到了一起:“冯嬷嬷怎么会突然来了?她有没有说来干什么?” 东枝也耷拉着嘴角:“冯嬷嬷说,她是来接您回府小住,说是大夫人想您了。 ” 谢南书想发笑。 谢陈氏能想他?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那个嫡母,能不诅咒他早死早超生,都算她仁慈了。 “你们没有和冯嬷嬷说吗?陛下口谕,让我在瑾王府静心养胎,任何人不得打扰。” 谢南书并不想见冯嬷嬷,更不想回谢府住。 “奴婢说了,可冯嬷嬷却说,接您回谢府这事,王爷也是知道的。” 穆云峥也知道? 难道让自己回谢府,也是穆云峥的意思? 谢南书垂眸想了想:“让冯嬷嬷进来吧,我亲自问问她。” 东枝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她又引着冯嬷嬷挑帘进到屋里来。 冯嬷嬷一进屋,就躬着腰身,小碎步向前走了几步,朝着谢南书跪下了。 “奴婢拜见谢侧妃,侧妃福隆金安。” 冯嬷嬷的声音,隐隐带着惧怕的颤音,细看不难分辨,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抖动着。 她在害怕。 谢南书看着冯嬷嬷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磕头,脑海里涌上来的,都是在谢府时,她冷眉相对,不许厨房给自己饭吃,还有大冬天罚自己跪祠堂,却连一盆炭火都不肯给…… 如此这般的事情,多如牛毛,谢南书根本都回忆不过来。 那个时候的冯嬷嬷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跪在自己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只要自己不允许,她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站起来。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谢南书却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什么得意的感觉,他知道当年冯嬷嬷敢那般对待自己,背后一定是谢陈氏授意。 面对一个奴仆,谢南书并没有想凭借权势报复回去的想法。 更何况,打狗还得看主人。 不能动摇谢陈氏的地位,收拾她身旁的小卒,没什么意义。 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谢玉荛,谢陈氏应该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随随便便告知冯嬷嬷,可冯嬷嬷依旧怕成这样,想来,这个冯嬷嬷也没少欺负妹妹玉荛。 想明白后,谢南书看着冯嬷嬷的眼神就冰冷起来。 “起身吧。”谢南书的声音既透着不悦,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冯嬷嬷肩膀缩得更厉害了:“奴婢叩谢侧妃隆恩。” 她撑着地面起身,身子晃了两晃,头却是一直都不敢抬起。 谢南书接过东枝递过来的茶杯。 “冯嬷嬷,你说你是来接本侧妃回谢府的?”谢南书垂着眼睑,掀着盖子轻轻拨弄了两下水面,慢慢啜了一口,“是谁让你来接本侧妃的?” “回侧妃,”冯嬷嬷低垂着头,连膝盖都是微微弯曲的,不敢站直,“是老爷派人送信给夫人,让夫人接您回谢府。老爷信中说,这是瑾王殿下的意思,说瑾王殿下不放心侧妃您一人留在王府,没有人照顾。” 这不可能! 谢南书扫了冯嬷嬷一眼。 穆云峥明明知道,与谢府相比,自己分明更愿意留在瑾王府。 “老爷不在谢府?”谢南书没有用父亲这个称呼。 “是,老爷昨日出府办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冯嬷嬷依旧低着头。 “东枝已经和你说过了,本侧妃现在已有身孕。陛下口谕,让本侧妃在王府静养。”谢南书还是不想回谢府,“你回去和母亲说,本侧妃现在不宜挪动,依旧留在瑾王府养胎。” 冯嬷嬷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回侧妃的话,老爷在信中说了,接您回谢府,就是让您在谢府养胎,而且,这也是瑾王殿下的意思。” 第126章 皇旨 谢南书沉默了片刻。 他怎么想,都感觉这冯嬷嬷是在诓骗自己。 可他又想不出谢陈氏骗自己回谢府的原由。 谢南书想等穆云峥回府后,问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做决定。 但这都晌午已过,穆云峥还未回来,想必是朝中有事耽搁了,今日不会早回。 可谢南书转念又一想,回趟谢府也没什么,自己若想要回来,她谢陈氏也不敢硬把自己扣在谢府。 自己现在毕竟是瑾王侧妃,抗衡谢陈氏的能力还是有的。 而且自从出嫁的三日回门那次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母亲。若借此机会探望一下母亲,也是好的。 做了决定后,谢南书吩咐道:“冯嬷嬷,你先回去吧,本侧妃收拾一下,再回谢府。” 冯嬷嬷连忙行礼,退着离开了屋子。 “侧妃,您真要回谢府吗?王爷现在都不带兵打仗了,您却回谢府养胎,这……” 东枝话头虽然止住了,但谢南书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东枝是觉得,穆云峥回了王府,他们夫妇二人就不应该分开才对。 可穆云峥既然想送他回谢府,必然是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没有告诉他而已。 况且,新的战事已起,穆云峥很快就会动身,离开京都。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东枝不知道罢了。 但无论穆云峥怎么安排,自己都不能违抗,所以回谢府,与自己想不想无关,而是自己必须服从。 谢南书让东枝和袭春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命令护院用担架抬着自己,上了马车。 谢府中,谢长恭确实不在。 谢陈氏带着一众女眷候在谢府门前,见到马车停下,齐齐向马车行礼。 “恭迎谢侧妃回家。” 众多女眷声音整齐,可谢南书依旧在那么多道声音里,一耳朵就听出了谢陈氏的声音。 谢南书挑开车上的窗帘,微微侧首,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谢陈氏:“母亲,我身子不大爽利,就不下车了,让马夫将车赶到芜园吧。” 芜园是谢南书生母谢秦氏的住所。 谢陈氏脸色微微一僵,不靠近仔细辨认,倒是看不出来。 她并不知道谢南书腿上有伤,见谢南书如此作派,理所当然的认为谢南书是在故意拿乔,摆架子给她这个嫡母看。 谢南书也能猜到谢陈氏是怎么想的,但他并不在乎。 他现在是瑾王侧妃,就算故意抖威风给谢家人看,她谢陈氏除了受着,再别无选择。 她现在连咒骂自己,恐怕都只能偷偷地去做。 谢南书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回马车里,放下了窗帘。 谢陈氏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满是恭敬:“是,谢侧妃请进府。” 她转头吩咐下人去牵马缰,将马车领进王府,一路送到芜园。 谢南书一下马车,就见到生母谢秦氏站在别院门前,正等着自己。 “姨娘,”谢南书冲生母展露笑颜,“外面风大,姨娘快回屋去,别受了凉。” 谢秦氏哪里肯听? 她让丫鬟搀扶着自己,向谢南书走过来。 谢南书也连忙让东枝和袭春搀扶着自己,迎向母亲。 谢秦氏一见谢南书走路一瘸一拐的,眼睛立即就红了。 她一把抱住谢南书,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弯腰去凑近谢南书的腿:“你这腿受伤了吗?你这是怎么弄的?” 谢南书拉起母亲的手,让她看向自己的脸:“我没事的,姨娘,你不用担心,咱们快快进屋去吧。” 谢秦氏连连点头:“对对,咱们快进屋去,你这腿肯定不能久站。” 母子二人一起进到屋内。 谢南书编了个原由,将腿所受的伤轻描淡写地几语带过。 谢秦氏也明白,儿子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并不是什么事都能说与自己听,她也就没再过多追问。 儿子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已经感激佛祖保佑了。 谢秦氏暗暗决定,每日为儿子诵经祈福的时间要再加长一个时辰。 谢南书艰难地进到屋内,还没和母亲聊上几句知冷知热的话,谢陈氏就又派人过来,送来了几套男子衣裤和鞋子。 衣裤和鞋子都是绸缎做的,做工精致,而且极符合谢南书的身材,一看就是给谢南书准备的。 谢南书不解:“好端端的,怎么送男子服饰过来?” 他看向母亲:“姨娘,你可知嫡母这是要做什么?” 谢秦氏摇头:“我也不知,方才你的马车都已进了府门,才有下人跑过来通知我,说你回来了。” 既然这谢陈氏故意打哑谜,谢南书也就懒得再去猜。 管她是要做什么,等着便是,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好不容易回谢府一趟,谢南书只想关心他亲生母亲的身体,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坐在床上拉着母亲的双手,详细询问了母亲的身体状况,用药明细,以及用膳情况,事无巨细。 不知不觉中,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谢南书想问的都问个遍后,就转而开始宽慰母亲。 而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就只挑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母子二人正聊得兴起,却被到访的谢陈氏打断了。 谢陈氏是孤身前来,一个丫鬟和仆从都未带。 “谢侧妃,请屏退下人,我有事要与你说。”谢陈氏看着谢南书开了口。 终于要上正牌戏了。 谢南书配合着,让丫鬟和下人都下去了。 屋内现在只有谢南书,谢秦氏,谢陈氏三人。 “母亲,有话不妨直说。”谢南书看向谢陈氏。 有外人在时,谢南书称呼谢陈氏为母亲,称呼自己生母为姨娘,这是官宦世家的规矩,他得遵守。 而私下无人的时候,谢南书便会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母亲。 在他心中,他只有谢秦氏这一位母亲,他是想尽可能地让母亲享受她应得的待遇。 谢陈氏挤出笑容来:“瑾王殿下派人传话来,让南书你换回男装,等候旨意。” “旨意?什么旨意?”谢南书不明白。 “这我也不知。”谢陈氏道,“都是王爷吩咐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是,瑾王千岁的吩咐,谁敢不从? 谢南书现在一点都看不透,穆云峥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果然,谢陈氏走了没多久,瑾王千岁的皇旨就到了谢府芜园。 第127章 解除禁足 宣读皇旨的是朝廷诏书官,证明这道皇旨是穆云峥颁发,通过内阁大臣商议后,下达到谢府。 换了男装,洗去铅华,谢南书带领谢秦氏及芜园一众仆从跪地接旨。 “瑾王千岁诏曰:闻天命所归,必先有德以配之。孤王伴读谢南书,自禁足以来,克己奉公,勤勉不懈,其行如松,其志如石,克己守诚,闻达信敛,孤王甚嘉之。 今孤王将亲率王师,征讨不臣之邦,以定乾坤。谢南书德行昭着,才干超群,自即日起,解除其禁足,随王驾出征,助孤王于战事,共扶社稷,同卫江山。 望谢南书勿负孤王之所望,以身作则,以德服人,以智辅政,以勇克敌。待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钦此。” 皇旨宣读已毕,可谢南书却跪伏于地,久久没有动弹。 解除禁足来得太突然,这意料之外的喜悦,砸得谢南书一时失了神。 以伴读身份随瑾王出征,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就是谢南书了? 诏书官见谢南书一直不动,于是上前两步,弯腰轻声唤道:“谢公子,接旨吧。” 谢南书这才回魂,大声道:“恭谢瑾王千岁。” 芜园一众人等,也随着齐声谢恩。 谢南书直起身子,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诏书。 诏书官弯腰扶起谢南书,笑着说道:“恭喜谢公子,谢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南书笑着冲诏书官拱手行礼:“借大人吉言。” 他转身看向东枝,东枝立刻送上来一小袋银子。 谢南书将银袋塞入诏书官手中,笑着让东枝将人送走了。 袭春连忙上前来搀扶住谢南书,将他慢慢扶回到屋里去。 方才谢南书换男装时,就已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了东枝和袭春二人。 她们两个毕竟是自己人,不可能长期瞒下去的。 谢南书觉得,借此机会让东枝和袭春知道实情是最好的。 方才在屋内,东枝和袭春眼睁睁地看着一位貌美娇柔的千金小姐进入屏风后,不多时,就走出来了一位衣袂飘飘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 二人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听了谢南书的解释后,二人便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她们心疼谢南书堂堂一介公子,却在瑾王面前委屈求全了这么许久。 她们的公子,这么长时间扮演着玉荛小姐,该是多么的煎熬,该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而成为了瑾王的人,她们公子的内心又该是多么的难堪与挣扎。 她们的公子,太不容易了…… 谢南书坐在桌旁,重新打开诏书细看。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进眼里,都让他的眼睛越来越酸。 终于不用再扮演玉荛,终于可以用真面目示人,谢南书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拿着诏书的一双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谢秦氏看着儿子的样子,用手帕捂着双唇无声地落泪。 她的儿啊,命太苦了! 自小就跟着自己天南海北地讨生活,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生病了连大夫都请不起。 就这样,小小的谢南书还经常从自己嘴里省下口粮给玉荛吃。 自小的经历,让谢南书早慧,而过早得聪慧,更是让他将人间疾苦体会得比旁人更加深刻。 只不过,谢南书从不诉苦。 但不诉苦,并不代表他不苦。 相反,作为谢南书的母亲,谢秦氏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谢南书的苦。 就像现在,儿子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诏书,但他的内心其实早已经波涛起伏,可他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说出口。 但谢秦氏能感受得到,此时此刻,她的儿子是顶顶喜悦着的。 谢南书终于不再看诏书了。 他将诏书慢慢卷起来,仔细装进锦盒中,递给东枝:“好生收起来吧。” 东枝连忙接过:“公子,您随王爷出征,那奴婢能跟您一起去吗?这行军打仗,刀剑无眼的,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您。” 袭春也连忙跟着道:“奴婢也要跟着公子。公子您这离开王府,一路上肯定多有不便,奴婢和东枝姐姐一起伺候您,咱们三个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南书无奈地摇头:“军队都是男子,是不可能带着女子的。更何况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享福,哪里还能带着你们伺候我?你们二人就安心地在芜园待着吧。” 东枝和袭春双双噘起了嘴。 东枝眨巴着眼睛:“公子,东枝可以女扮男装跟着您。” 袭春一听,也连忙道:“我也可以女扮男装,公子,我也要跟着您。” 谢南书被她们两个逗笑了:“别胡闹,你们两个乖乖留下,替我多陪伴娘亲,替我多尽尽孝,这就够了。” 谢秦氏叹了口气,眼里已经蓄起了泪水:“儿啊,战场上凶险万分,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娘还等着抱孙子呢,你可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谢南书连忙起身,忍着腿伤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谢秦氏身边,弯腰紧紧抱住她:“娘亲放心,儿子一定安全地回来。您在谢府要照顾好自己,等儿子回来,就想办法接您离开这里。” 谢秦氏重重地点头,泪水打湿了谢南书的前襟。 谢南书伸手抚着母亲的头发:“娘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谢秦氏抱紧儿子,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谢南书连忙宽慰母亲,费了好半天才让母亲破涕为笑,散去了心头郁结。 傍晚时分,一名女暗卫现身芜园,跪拜谢南书。 “紫烟参见谢公子,紫烟是瑾王殿下派来,假扮您留在芜园养胎的。” “起来吧。”谢南书冲紫烟摆摆手,让她站起来,“我不在芜园的日子,娘亲还得拜托你多多照顾。” 紫烟恭敬地垂首侍立:“谢公子请放心,属下定会尽全力保护您母亲的安全。” 谢南书正向紫烟细细说着谢秦氏的身体状况,以及平时服药的注意事项,谢府的管家就来到了芜园。 “公子,府门外有位自称唐七的公子要见您,他说他是您的朋友。” 一听唐七来了,谢南书赶忙让管家将人请进来。 不多时,候在客厅的谢南书,就通过打开的窗户,看到唐七带着手下拐过长廊,向客厅走来。 唐七今日着装十分正式,一身白色劲装,银色护腕银色靴子,金丝勾边的腰带上镶嵌着两圈拇指大小的彩色宝石,腰带上挂着的翡翠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身后的两名手下,每人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雕花楠木盒子。 唐七跨进客厅门槛,谢南书立刻起身相迎。 “你背上的伤好了么?”谢南书望着唐七,眼里带着笑意,“你不在家里好好养伤,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唐七看到谢南书恢复男装,愣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今日怎么如此装扮?是玉荛回来了么?” 听到妹妹的名字,谢南书的眸色暗了暗:“玉荛没有回来。” 他伸手示意唐七入座:“方才我接到了瑾王下达的诏书,解除我于谢府的禁足,命我随麒麟军出征。” 唐七了然:“难怪我方才去瑾王府,你并不在,原来穆云峥是想带着你一起走。” 方才他是先去的瑾王府,门房告知谢侧妃回娘家了,他这才又来的谢府。 “他可授予你官职了?”唐七问道。 谢南书摇头:“未曾,诏书中提到我时,仍称我为瑾王伴读,想必我是以幕僚的身份随军。” 唐七想了想:“他不会是就想把你绑在身边,才下的这个诏书吧?” 谢南书一愣。 唐七皱了皱眉头,看着谢南书:“如果不给你实权,那你连个军师都算不上,那他穆云峥带着你上战场干什么?” 谢南书垂眸:“无论他怎么想的,诏书已下,我都得随他离开。” 唐七眉头皱得更深:“我随你一起。” 谢南书抬眼看向唐七,心里一暖:“唐七,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是你现在已经 是唐门少主,你不回唐门,却随我参军打仗,这……” 唐七打断他:“这唐门少主,非我所愿,我不想回那个唐门。我陪你一起去,咱们二人也好有个照应,我也能指导你练武,助你早日突破武学困境,你那日出手的武功招式完全不成章法,我想教你一套武功,配合着那本心法,让你在武学上更进一层。” 教自己武功,这个诱惑可太大了,谢南书再想拒绝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了。 “那你不回唐门能行吗?”谢南书还是在为唐七考虑,他怕给唐七带来麻烦。 唐七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有何不可?我没认祖归宗之前,唐门也生存得好好的,宗门也没覆灭了。” 唐七这话,明显对唐门怨气颇深,谢南书不敢接话。 “对了,你是怎么成为唐门少主的?”谢南书想起来之前那个暗卫说的话,“当时你昏迷不醒,御医院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郑院判也只能每天用药吊着你的气血,但没办法让你醒来。后来你就不见了,暗卫说,你是被一个人带走了,但暗卫的轻功不如那人,没追上。” 谢南书看着唐七:“把你带走那人是唐门的人吗?他是直接把你带回了唐门,然后唐门救了你吗?” 唐七低头端起茶杯喝茶,可他放下茶杯后,再抬头,对上的就是谢南书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的面孔。 唐七心里不受控地一阵悸动,心跳都乱了几分。 谢南书顶着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自己,唐七就算再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也只能开口。 唐七垂下眼睑,遮起自己的目光:“把我带走那人,自称是我师父,他将我带回了唐门,说我是唐门遗失多年的嫡长子。” “然后呢?”谢南书一脸好奇。 唐七除了情绪波动极大时,面部表情才会显露出与平时的不同。 而其余时间,他都是一脸平静,面上毫无波澜,这也导致谢南书根本没有发现唐七并不想多说关于唐门的事。 唐七目光依旧落在地面上:“我之前失忆,应该是遭到宿敌的报复,导致有一些往事我能回忆起来,但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模糊的。所以,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师父,并不敢十分相信。” 他就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平静:“但他说我身中奇毒,普通药石根本无效,只有回了唐门才能活命,他还说了许多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事情,所以我便跟他回了唐门。” 谢南书点头:“那你身上的毒,已经被唐门解开了吗?” 唐七摇头:“没有,唐门里的大夫,也只能帮我压制住毒性,根本解不开我身上的毒。” 听到毒没解开,谢南书很是为唐七扼腕,可他又怕说多,徒增唐七烦恼,于是连忙岔开这个话题。 “那你是怎么成为唐门少主的?”谢南书又提起茶壶,给唐七续了杯茶水,“你身上是有什么唐门信物吗?” 唐七看向谢南书。 谢南书是聪慧的,这还真被他一语说中了。 谢南书见唐七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赏,还带着几分他看不分明的热切之情,一时有些不解。 但唐七立刻就接着说话了,谢南书的注意力就被唐七的声音给转移走了。 “唐门的子女,出生之时就会在后腰处烙上唐门独有的印记,他们就是通过我后腰上的印记确认我身份的,而且我的长相,确实与唐门门主有七八分相似。” 谢南书拍了拍唐七的手背,冲他笑着:“恭喜你,你终于有家人了,也有靠山了。” 谢南书拍了两下,就将手拿开了,他没有注意到,唐七悄悄将那只手放到了桌下,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覆上了被他拍过的手背。 “嗯,我的靠山自然也是你的靠山。” 唐七望进谢南书的眼内,很是严肃认真地说道:“以后,我也会成为你的靠山。” 谢南书的一颗心,瞬间被唐七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他伸手轻轻捶了唐七肩膀一拳头:“有你这个好兄弟,我谢南书这辈子都值了。” 唐七抬手捂着被锤的地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南书,并没有接这句话。 第128章 回瑾王府 躲在客厅外不远处的紫烟,听着客厅里二人的谈话声忽高忽低,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 她就蹑手蹑脚地往前凑了凑,见没被发现,就又往前凑了凑,还是没被发现,于是她就施展轻功跃上了客厅的房檐。 可还没等紫烟在房檐上落稳,厅内的唐七就直接甩起一只杯盖,“咣当”一声砸在了房檐下的柱子上,杯盖应声粉碎,吓得紫烟脚下一滑,摔进了院子里。 唐七身形一闪就来到了院子,可紫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客厅里传出来了谢南书的声音:“怎么了?唐七?你是发现什么了?” 唐七回了客厅:“应该是穆云峥的暗卫,除了他,没人会安插人天天监视你。” 这话倒不假,谢南书无话可辩驳。 紫烟出了谢府,一溜烟地跑回了瑾王府,她得告知王爷,那个唐七与谢公子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 可穆云峥却还在宫里没有回来,没办法,紫烟只得给在养伤的蒋青留了话,便又悄悄回了谢府。 唐七在谢南书这儿,一直坐到了傍晚才走。 他还去看望了谢秦氏,将满满两箱上好的药材,送给谢秦氏补身子。 谢南书发现,唐七在他母亲面前行为举止很是得体,就连那张线条刚毅的脸庞都柔和了几分。 谢秦氏很喜欢唐七,回赠了他自己缝制的靴子和足衣。 这些靴子和足衣,都是她给谢南书做的,而唐七和谢南书的脚差不多大,穿着竟也十分合适。 唐七收到靴子和足衣时,谢南书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感动和喜悦的情绪。 想这唐七一直是自己孤身一人浪迹江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所以母亲给予了他一点温情,就让他立刻感动不已。 谢南书暗暗自我反省,以后一定要对唐七更好一些,让他觉得没白交自己这个好兄弟。 唐七直到用完晚膳后,这才带着手下离开了。 谢南书不得不佩服唐七的坚强和忍耐力。 明明唐七后背炸伤的面积远大于谢南书的腿伤,可唐七却行动敏捷,面上丝毫不显,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受伤似的。 再看谢南书,走一步路就疼得直皱眉,动弹一下,就忍不住哼三哼,就好像他受得伤比唐七还严重似的。 能坚持住一直陪着唐七,直到唐七离开,谢南书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谁知他好不容易洗漱完毕,刚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窗框上就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谢公子,王爷让您现在回王府。”邓威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谢南书坐了起来,一脸懵。 自己现在不是伴读谢南书了吗?怎么还需要去瑾王府呢? 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王爷召我去瑾王府,是有什么事吗?” 邓威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下。 邓威一沉默,谢南书就想歪了。 穆云峥是堂堂瑾王千岁,召他一个伴读过府,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伴读只是说起来好听,本质上也不过就是没签卖身契的奴仆罢了。 邓威的沉默,就是在告诉他,他一个奴仆,就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没资格询问。 谢南书拿过衣服开始往身上套,他想起来了德妃和穆云峥都曾警告过他,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他今天真是昏了头了。 恢复身份的喜悦,让他彻底忘记了自己该守的“本分”。 邓威终于在脑中想好了措词,刚要开口,就听到屋内传出了谢南书的声音。 “邓护卫,我这腿走动不便,还得辛苦你进来扶我出去。” 邓威连忙应“是”,开门进去了。 谢南书已经穿戴整齐,连头发都已拢好束起。 邓威不禁感叹,这谢公子动作真快。 他上前搀扶谢南书站起来,然后就蹲在谢南书面前,让谢南书趴他背上。 他要背谢南书离开。 谢南书知道这是去瑾王府最快的方法,于是两臂一伸,趴了上去。 邓威轻功虽照比蒋青差了那么一丢丢,但在各个屋檐上纵来跳去时,谢南书仍旧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 回到瑾王府,进了熟悉的侧妃别院,谢南书竟然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 明明今日白天才回的谢府,可谢南书却已经对这里有了些微的疏离感。 邓威将谢南书放在门口就退下了。 谢南书一瘸一拐地挪进屋子,就看到刚刚沐浴完毕的穆云峥,正披着滴着水的长发,坐在灯下端详着大奉的军事地图。 听到谢南书走进来的脚步声,穆云峥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谢南书连忙向穆云峥行礼:“参见瑾王殿下。” 穆云峥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地图:“过来,给本王把头发擦干。” 谢南书愣了愣,看着穆云峥的表情涌上了诧异。 “怎么?本王使唤不动你了?”穆云峥没有抬头,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来比划去,“回了一趟谢府,就觉得已经飞出本王的手掌心了?” 闻言,谢南书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他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挪到了屏风后面取出布巾,又一步一步挪到穆云峥身后站住,细致地给穆云峥擦起了头发。 穆云峥自从听到谢南书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地图上的字迹与标志什么的,他就再看不进去了。 包括方才脑海中想出的散碎作战计划,也同时再想不出后续来。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可身心却都在感受着谢南书给自己擦头发的每一个动作。 以前谢南书假扮玉荛时,也给他擦过湿发,。 但那个时候,穆云峥一抬头,看到的都是谢玉荛的影子。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谢南书穿着对襟长袍,腰束玉带,长发束起一半,披散着一半,发顶用一只精巧的玉冠扣住,插了根极水润的玉簪。 谢南书一副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模样,在穆云峥身后不停地忙活着。 因着落地烛台耸立在身后,将谢南书的影子投在了桌案旁的地面上。 穆云峥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个手臂抖动着的影子上,久久不曾移开。 这般偷看谢南书,穆云峥已经偷偷地看了三年。 其实穆云峥原本的打算,是让谢南书在谢府住两天,等到麒麟军出发那日再带上谢南书一起。 毕竟谢南书自从嫁到瑾王府之后,除了三日回门那日,就再没有回去过,也再没有见过谢秦氏。 穆云峥本想在大军开拔之前,让谢南书好好陪一陪他的亲生母亲。 如果紫烟没有送回那个消息的话。 说实话,当蒋青来转达紫烟的话时,穆云峥心里还是挣扎了一下的。 他当时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谢南书召回王府。 他总觉得连这点陪伴母亲的时间都不给谢南书,属实有些过分。 可唐七一直在谢府没走;唐七给谢秦氏带去了厚礼;谢秦氏还将原本做给谢南书的靴子足衣送给了唐七;唐七和他们母子三人共进晚膳并且气氛融洽…… 当暗卫将以上消息,每隔半个时辰就传回到穆云峥这里一条,穆云峥就连凳子都坐不住了。 可他不能直接找上门去,他也没有身份直接质问谢南书什么,就连他现在将谢南书召回王府了,见到谢南书本人了,他也依旧没有资格说出他想质问的话。 就连现在谢南书给他擦着头发,他心里此时一边在置着气,一边在心疼着谢南书的腿伤,他也依旧开不了口。 此情此景,二人独处的时刻,穆云峥却变得根本不知道该和谢南书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谢南书相处。 之前谢南书是谢玉荛,是他的谢侧妃,他什么都可以做。 可以抱着睡着,可以同桌夹菜,可以牵着手到处走。 甚至想亲就能亲到。 可现在,他还给了谢南书本来的身份,以上那些事情,却突然变得奢侈起来,变得他想去做,也可以去做,但却没法再名正言顺起来。 穆云峥突然后悔了。 他原本想着,还给谢南书身份,让谢南书跟着他一起离京,这样既可以天天与谢南书一起,也可以让谢南书一展抱负。 毕竟于谢南书来说,身为堂堂七尺男儿郞,他仍有报效朝廷保家卫国的远大理想。 穆云峥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一定能让谢南书高兴。 为博谢南书一笑,也为了把谢南书带在身边,于是穆云峥便这样做了。 可现在,穆云峥承认,他后悔了。 之前那个姓唐的,都是只敢偷偷摸摸地来找谢南书,成功的次数极少,而且每次都因为被暗卫阻止,导致唐七能见到谢南书的难度非常之高。 可现在谢南书恢复了男子身份,那个唐七却拥有了堂而皇之接近谢南书的机会。 这让穆云峥很不爽! 非常之不爽! 不爽到,他想直接拎着唐七的衣领,将他暴打一顿! 都是同一种人,穆云峥太知道那个姓唐的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了。 敢觊觎他穆云峥的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穆云峥越想越气,谢南书站在穆云峥身后,都感觉到了穆云峥身上越来越强烈的冷意。 谢南书不敢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收尾的动作,终于将发梢也擦干了。 他转身又一步一步挪去了屏风后,取来一把梳子,重新站在穆云峥身后,给他慢慢地细致地梳起了头发。 当梳子擦过头皮,慢慢在发丝间一下一下梳过,穆云峥心里的怒气竟也被谢南书一下一下梳得缓和了下去。 穆云峥靠上椅背,闭上眼睛,感受着谢南书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抚在自己的心头。 穆云峥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无声地嘲笑着自己太没出息。 谢南书主动给自己梳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就取悦了他,将他方才无处可去的怒气 慢慢梳得消散了下去。 穆云峥的心里慢慢弥漫上苦涩。 谢南书分明不是个粗心的人,他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他动心,自然也不会将心在自己身上停留。 穆云峥甚至觉得,就算他亲口告诉谢南书他的爱意,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他面前,谢南书恐怕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 若不是因着寻找谢玉荛,谢南书恐怕早就带着母亲和妹妹远走高飞了。 他变卖嫁妆,变卖赏赐,将手里值钱的东西统统换成了银票,就是在为着跑路做准备。 穆云峥太知道了,凭借自己的权势和地位,想得到谢南书的人太简单,可想得到他的心,却是难如登天。 所以穆云峥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况且现在也不是说出口的时机。 他一定要等到瓜熟蒂落,等到有十足的把握,等到他连人带心都拥有的那天,他才能让谢南书知道,他到底等了谢南书多少年。 以及他做的每件事的原因。 谢南书将穆云峥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用金丝发带在穆云峥后颈处扎好。 “王爷,”谢南书走到桌案前的空地上,对穆云峥微微俯身,“您的头发已经好了。” 穆云峥抬起眼看向谢南书。 谢南书垂着眼眸,烛光照得他的面部更加莹白如玉。 穆云峥舔了下嘴唇:“你的腿今日换药了么?” 谢南书恭敬地答道:“回王爷,已经换过了。” “应如是去谢府换的?”穆云峥此刻的声音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就像是在随口闲聊。 谢南书如实回答:“回王爷,是谢府的府医换的药。应神医应是不知小的回了谢府。” 谢南书自称“小的”,让穆云峥瞳孔抖了抖。 谢南书换回了男子身份,都不冲着他笑了。 这让穆云峥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可谢南书这么自称又没问题,这让穆云峥嘴唇抿了抿,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穆云峥将视线又重新落在地图上:“你去床榻上歇着吧,本王叫应如是过来给你重新换药。” 谢南书面露不解。 这都已经这么晚了,这药明日再换不也是一样的吗? 纵然谢府的府医没有应如是医术高超,可是偶尔换一次药也是不打紧的。 但瑾王殿下开了口,谢南书除了听命,就再没了别的选择。 可是床榻,谢南书不想躺。 他冲穆云峥行了一礼,慢慢挪去了床榻边上,却只是坐了下来。 穆云峥眼角余光瞧了谢南书一眼,冲外面暗卫吩咐道:“今日谁当值?去请应如是来王府。” 屋外四号暗卫应“是”离去。 第129章 结盟 应如是背着药箱来了,宁王也跟着来了。 穆云峥瞧着这个十三弟,满脸都是毫不遮掩的嫌弃:“你堂堂十三皇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府,这是住在应神医家了?” 穆云泽甩着折扇:“那倒没有,只不过方才我正在软磨硬泡让小如如陪我去逛夜市,要不是你的暗卫来打搅,我和小如如此时应该正在夜市上看着花灯,吃着小吃,正在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呢。” 看着谢南书一身男装,露出腿伤,让应如是上药,穆云泽脸上露出笑意。 “六皇兄,你这样做,以后想亲热一下可就不方便了。”穆云泽指了指谢南书,调笑穆云峥道,“带他去军营,就不能再将人夜夜搂在身旁,你能忍住?” 穆云峥白了他一眼:“为何不能?他是本王的人。” 穆云泽一撇嘴:“在外人面前,你夜夜与男子同床共枕,你不怕父皇知道?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 穆云泽用扇子指了指天。 穆云峥斜眼看着他,没有答话。 穆云泽呵呵一笑:“六皇兄,你在我面前就不用隐瞒了吧,你们几个哥哥为了那个位置明里暗里,争得是头破血流的,小弟我都看在眼里呢。” “哎,六皇兄,当年是怎么回事?”穆云泽一屁股倚在书案上,笑着看着穆云峥,“当年我们人人都以为父皇定会立你为太子,怎么最后却便宜了穆云铭?父皇究竟因为什么改了主意?” 穆云峥举起手中的毛笔,就冲穆云泽的屁股戳去。 穆云泽一下窜到了地上:“我这可是新进贡的蜀锦绸缎,六哥你这下手也太黑了!” 穆云峥将毛笔投进笔洗:“你是大奉十三皇子,现在还被封了宁王,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举止,让自己看起来好歹像个皇子?” 穆云泽笑得眉眼都快合到一起了:“我这是命好,生在了帝王家,但我可从来不觉得当个皇子有什么好的。凡事不能从心,做什么事都得提前看出三步远,最后却最多只能迈出一步来。这样的日子,过得太糟心,我可不想陷在这样的折磨之中。” 穆云峥看着他,没有接话。 穆云泽又转头去看应如是,话却是在对穆云峥说:“六皇兄,我这辈子,就想活得自在一些,不管你信与不信,那个位置我从没想过,这我和你说过的。我呀,就想美人美酒同在,有钱花有肉吃,别的,我不奢望,也不稀罕。” 穆云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应如是:“你抱得美人归了?” “还没。”穆云泽仍在笑,看着应如是的目光透着温柔,“不过早晚的事,我看上的人,肯定跑不掉。这点,咱们哥俩还是挺像的。” 穆云峥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 “不过,六皇兄,小弟凭借多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绝技,奉劝你几句,”穆云泽看着应如是给谢南书包扎,特意对穆云峥意压低了声音,“你的人,可比我的小如如心思敏感细腻得多,你来硬的,能得到他的人,但他的心可就缩回到他用以自保的壳中去了,对这样的美人,你得攻心为上,将他化成绕指柔,让他离不开你才行。” 他冲着穆云峥嘿嘿一笑:“别怪小弟没提醒你,你可别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让那个姓唐的捷足先登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穆云峥皱起眉头看着他,“我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游手好闲,怎么消息却这样灵通?” 穆云泽一脸得意:“小弟是不想和你们这些兄长搅和到一起,去争上面那个位置,但自保的能力总得有吧,不然哪天被你们当了刀使,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云峥看着穆云泽,目光突然变得沉甸甸起来:“十三弟,你可愿助我?” “六皇兄,你想让我助你?”穆云泽也看向穆云峥,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你,信我?” “我这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穆云峥亲手倒了杯茶,推向穆云泽,“你知我抱负,我知你所求,咱们双剑合璧,共赢如何?” 穆云泽看向那杯茶盏:“自古狡兔死,走狗烹,我若舍弃这么多年的明哲保身,加入你的阵营,那我下场会是如何?你又如何向我作保?” 穆云峥站起身,将那杯茶又向前推了推:“十三弟,你知我软助,而我能满足你之所求,咱们合作,是顺应天意。” 穆云泽笑着摇头:“六哥,你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 “好。”穆云峥摘下拇指上的扳指,放在茶杯旁边。“十三弟,若你能助我成功登位,届时你若想继续留在皇宫,那我便许昭妃娘娘太后之位,许你一字并肩王,与我共立朝堂,若你想离开京城,那大奉国土,你任选一处作为封地,只要你活着,你的封地不纳税不上贡,由你自治。” 穆云泽一挑眉:“封我的母妃为太后,那六哥将德妃娘娘置于何地?” 穆云峥毫不犹豫:“可以分立东西两位太后。” 穆云泽双眼明亮,直直地看进穆云峥眼里:“六哥,你说话算话?” 他这样问着,却已经伸手将那枚扳指拿起,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举到穆云峥面前:“这是婉贵妃遗物,我认得。” 婉贵妃就是穆云峥生母杜霖若。 穆云峥目光落在那枚扳指上:“这也是我外祖父的遗物。” 穆云泽点头:“六哥的诚意,我看到了。但六哥还得回答我个问题,我才能决定,是否要喝这杯茶。” 穆云峥看着他,等着他继续问出口。 “六哥,当年父皇究竟为什么改立穆云铭为太子,舍弃了你?” 穆云峥目光下落,看向了桌面的军事地图,但他目光其实是虚焦的:“当年,父皇发现了我喜欢男人。” 大奉国风开放,可以容许南馆的存在,可以允许男子狎小倌,但朝廷却无法容许这种事出现在皇族人身上。 为保皇族人的身份与名誉,更是为了皇族血脉的延续,皇族子孙几乎是不存在喜欢男子这种事的。 即使存在,也都会生生压抑,绝不会曝光于世。 穆云泽闻言,瞠目结舌。 半晌,他指了指屏风后的谢南书:“父皇知道……” 穆云峥点头:“是,所以当年,父皇震怒,直接改立了太子,更是想找理由除掉他。” “那后来,你是怎么保下他的?” “替父皇平了商国,败了南夷,还替父皇挡了两次暗杀,还……”穆云峥垂下眼睫,“替父皇除了些想篡位的人。” “九皇叔是你杀的?”穆云泽惊了,“当年你就是差点死在九皇叔手里?” “是。”穆云峥声音沉了沉,眼里露出几分苦涩。 那年带兵出征,替父皇去平乱,到了地方,穆云峥才知道,那个起义的人,就是他的九皇叔。 虽然他与九皇叔交情一般,可毕竟是血亲,他最开始还是想着留九皇叔一命的。 况且当初想杀九皇叔,也根本没那么容易。 可父皇派人送来密令,要求他必须斩草除根,带着九皇叔的脑袋返京。 他最后做到了,可也几乎搭上性命。 穆云泽郑重点头:“好,六哥今日与我说了这些,足见六哥诚心以待,这杯茶我喝了。” 他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冲穆云峥伸出了手:“六哥。” 穆云峥看着眼前这个弟弟,重重点头,也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十三弟。” 谢南书腿上已经包扎好了纱布,此时正在接受应如是的针灸。 屏风那侧两个兄弟的谈话,虽然压低着声音,但他如今有着内力加持,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宁王是个极有能力的人,穆云峥得了他的助力,便是如虎添翼,在争夺皇位上,更是多了不小的胜算。 这些皇子间的交易,谢南书听来内心毫无波澜,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来穆云峥本就喜欢男子。 既然之前就喜欢男子,那穆云峥当自己是玉荛时,对自己所表现出来宠爱,就都是在逢场作戏了。 那这戏,就不光是作给自己看,更有可能是作给皇帝看。 而令谢南书更没想到的是,穆云峥竟然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他还为了那人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穆云峥将那人保护得如此之好,那将来若他成功登上大统,定然会将他所爱之人接进宫去,长相厮守。 想到这儿,谢南书顿时心里一苦。 他不明白,既然穆云峥有了所爱之人,为何还能对自己下得去手。 谢南书躺在床榻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个问题,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于穆云峥而言,不过就是个纾解的工具,暂时的替代罢了。 这样想来,谢南书也便想通了,为何穆云峥一边冷情冷脸地对待自己,又一边请应神医给自己治伤。 就算是替代,也不能用丑陋的身体来服侍,毕竟穆云峥自小锦衣玉食,所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哪怕是一个纾解的工具,自然也不能有瑕疵。 谢南书放在身体里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他一定不会永远做瑾王的禁脔! 他一定要离开京城! 针灸时间一到,应如是就收了金针,提着药箱走出了屏风。 谢南书坐起身,将衣服穿戴整齐,弯下腰捡起靴子穿上。 方才宁王还编排唐七,将自己与唐七的兄弟交情,扭曲变形,这让谢南书心里很是恼火。 他们这些好男色的人,还真是心思龌龊,真真的物以类聚! 穆云泽带着应如是走了。 穆云峥起身绕过屏风,就看到谢南书刚刚穿好靴子。 见他过来,谢南书立刻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好。 穆云峥眼色一暗:“这么晚了,你不必回谢府了,换好寝衣上床休息吧。” 谢南书面无表情,恭敬应答:“是,王爷。” 他转身往衣柜去了。 他没那么天真,会认为穆云峥能开恩让他去客房下榻。 毕竟穆云峥亲口说过,要他用身体抵债。 衣柜里,谢南书的衣服都是女装,他又不可能去拿穆云峥的衣服来穿。 于是谢南书直接提了一套柔纱睡衣搭在了衣柜前的屏风上,准备换上。 穆云峥一看到屏风后甩出的藕粉色寝衣,眉头跳了跳:“你换本王的衣服便是。” 他现在,只想看到谢南书,并不想看到谢玉荛。 谢南书解开腰带的手一顿,然后开口应道:“是,王爷。” 片刻后,谢南书出来了,穿着穆云峥的白色寝衣。 谢南书比穆云峥个子略矮些,也没穆云峥健壮,穆云峥的寝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大了些。 但穆云峥看着,却是极满意的。 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真正正的谢南书了。 谢南书拖着伤腿,走到穆云峥身旁:“王爷,小的伺候您更衣吧。” 又是“小的”二字。 这两个字,听在穆云峥耳内,很是刺耳。 “别在本王面前自称‘小的’。”穆云峥绕过谢南书,自己去了屏风后换衣服,“你先去床上躺着吧,本王不用你伺候。” 谢南书应“是”,然后就拖着伤腿,挪到了床边。 他老实地躺好,等着穆云峥来。 这大晚上把自己召回王府,谢南书可不认为这位瑾王殿下是来找自己谈心的。 都是男人,谢南书知道瑾王殿下想要做什么。 躺下后,谢南书又觉不妥,于是他又起身下地:“王爷,南书去浴房洗过再来吧。” 他在谢府准备入睡前,已经擦洗过了,但折腾回瑾王府,又是上药又上针灸,想必还是再洗一遍的好。 换好寝衣的穆云峥从屏风后出来,走到床边坐下:“不用,上来睡吧。” 既然瑾王殿下不嫌弃,那谢南书自然也不用在乎了。 于是谢南书又再次爬到床上,躺好了。 他闭上眼睛,等着瑾王动作。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气得磨了磨牙。 原来谢南书以为召他回来,自己是想要做这个。 穆云峥承认,他当然是很想做这个,毕竟之前尝过了,食髓知味,要说自己不想着这些事,那是假的。 可谢南书现在腿上有伤,自己要是还只顾着床上这点儿事,那自己也太禽兽了吧? 看着谢南书散了头发,闭阖着双眼躺在身边,锁骨微露,一副准备好了,任君采摘的模样,穆云峥承认他硬了。 好吧,那就浅尝辄止吧,不能兽性大发,过个瘾,解解馋总是可以的吧。 毕竟回了军队,想要随时随地亲一下,都不方便了。 谢南书等了好半天,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以为穆云峥并不想的时候,穆云峥却俯身覆了过来。 第130章 离京 感觉到双唇上的吮吻,谢南书没有睁眼。 他虽然内心在抗拒,但动作上还是配合的。 在他还没有成功脱离之前,他不会去做忤逆瑾王的事情,他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想给自己制造麻烦。 感觉到谢南书松了齿关,穆云峥的舌尖便长驱直入,追逐起了谢南书口中的软舌嬉戏了起来。 谢南书抓着床单的双手,用力攥紧,却又被穆云峥的双手拔开,手指插入了谢南书的指缝间,按在了头顶,十指交缠。 穆云峥的吻辗转游移,来到谢南书的耳畔,先是伸进耳窝,后又含住耳垂吮吻。 谢南书被痒得偏头躲开。 穆云峥的吻又游走到锁骨,游走到喉结。 谢南书仰着头,感觉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直到穆云峥埋首到谢南书的胸侧,一只手同时下滑,激得谢南书勾起了腰肢。 上下两处同时窜起的酥麻情潮,让谢南书瞬间丢盔弃甲。 穆云峥太熟悉谢南书的身体,使得谢南书转瞬就化身成了他掌中的小鱼,无论这条小鱼怎样弹跳,都逃不出穆云峥的手掌心。 神识最后一次飘飞之时,谢南书无法自控地哼出声来。 穆云峥满眼都是笑意,看着谢南书脸颊嫣红的模样,一脸的宠溺。 可惜谢南书正沉溺在情潮的余韵之中,紧闭的双眼一直未睁,也因此未曾看到穆云峥脸上的表情。 穆云峥下床叫知秋送来了热水,亲手给谢南书擦拭干净,换了身寝衣,这才又上床搂过谢南书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谢南书浑身酸软,躺在穆云峥怀里,一点都不想动弹。 穆云峥这次可是专注于伺候谢南书,完全顺着谢南书的感觉来的。 当谢南书全身轻颤达到了顶峰,穆云峥便又趁机手动帮他延长了一会儿感觉,但他却只是取悦着谢南书。 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于是整个过程,都是谢南书在享受。 这一次的感受于谢南书来说,可谓是一场全新的感官盛宴,是他从来未曾体会过的绝妙体验。 谢南书无法否认,今晚穆云峥带领他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从来不知,床悌之乐竟还能是这般美妙滋味。 最后睡着之时,穆云峥拉过谢南书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谢南书也顺从地没有抽回手来。 谢南书一边压抑着心里的酸涩,一边逼自己认清,此时拥抱着自己的男人,是彻底拥有过自己身体的男人。 在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他的脑海于恍惚间升起了这样一个意识——在这个世上,能拥有自己的男人,穆云峥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这辈子,他决不会允许第二个男人如此对待自己…… 第二日,谢南书是被晃悠醒的。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 车厢里装饰豪华,不仅配有矮桌茶具,他的身下还铺着厚厚的褥垫,身上盖着金丝蟒纹锦被。 这被子一看就是穆云峥的。 应如是正坐在矮桌前,一手举着茶杯,一手握着医书,正专心地看着。 谢南书坐了起来,坐起时牵动了腿伤,他皱了下眉头。 应如是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他:“你醒了?我还在思考,一会儿要不要用金针把你扎醒。” 谢南书被他逗笑了。 应如是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谢南书:“这穆云峥也是真不知节制,你这腿伤还未好,他就这般禽兽,亏他还长得仪表堂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谢南书喝进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红晕瞬间自他的脖子漫延到脸上。 他连忙打岔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应如是挑开窗帘,让谢南书自己看:“早就出了京城,在往桐州去。” 这是赶往西南方向。 “我们这是已经随麒麟军出发了?”谢南书将头贴近窗户,看向外面。 就见马车前后,都是身穿铠甲,背负着兵器的麒麟军。 麒麟军皆是会武之人,脚步落地极轻,这么多人同时行进,谢南书坐在马车之内,竟然根本没有听出来外面行走的人,人数如此之多。 远处的穆云峥,正气宇轩昂腰背笔直地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穆云泽和邓威也骑马跟在他身后,三人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谢南书放下车帘,看向应如是:“这怎么提前出发了?而且你怎么也跟来了?” 应如是小口喝着茶,目光又回到了医书上:“穆云泽说,是陛下接到密报,敌军行动有变,命麒麟军提前出发,于中途拦截。” 他翻了一页书:“至于我,是被你男人和那个该死的穆云泽绑来的。” “你男人”三个字,让谢南书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重新漫延上来:“你不要胡说,他不是我男人。” 应如是瞟了他一眼:“你昨晚不是被他弄晕过去的?” 谢南书尴尬地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没晕……” “哦——”应如是拖了个长音,“那是需要我夸你体力不错吗?” 谢南书“扑通”一声躺下了,“唰”地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这个应神医脑回路异于常人,就不能和他正常沟通! 见谢南书如此不经逗,还没说上两句就躺下了,应如是决定放他一马,转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看书去了。 行军途中,每日只吃两餐。 马车一路行至黄昏才停下扎营做饭。 谢南书被应如是搀扶着下了马车,这才发现整个队伍中马车不止一辆。 从后面的几辆马车中,也先后下来了一些人。 这些人,大部分谢南书都不认得,但有四个人,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四人,都曾为瑾王伴读,与他共事三年。 麒麟士兵手脚麻利,多人合作,很快就搭好了营帐,筑好了防御工事。 蒋青忙完了手中的活,就跑来谢南书和应如是身边,全程照顾着他们二人。 谢南书看到蒋青也跟来了,关心地问道:“蒋护卫,你的伤势如何了?跟着军队出行,你的伤可能受得了?” 蒋青一拱手:“谢公子放心,小的皮糙肉厚,受伤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的。” 应如是坐在桌前,端起粥碗吹凉,边吹边揭蒋青老底:“希望我今晚给蒋护卫换药的时候,蒋护卫也能像自己说得这样,一声疼都不叫。” 蒋青脸一红:“我去看看两位王爷那边好了没有,若好了,就请两位王爷回来用饭。” 蒋青脚底抹油,溜了。 谢南书佩服起了应如是这得谁怼谁,满嘴开炮的功夫。 第131章 追上来了 穆云峥和穆云泽回到营帐中用饭。 行军打仗,伙食标准立即直线下降。 炒菜那是根本不可能有的,就算能吃上菜,那也都是煮的,肉食也是。 穆云峥吩咐邓威取来个食盒,打开后,从里面端出来了醉仙楼的几样名菜,放到桌上。 “这次离京,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这是咱们离京前最后一次吃到醉仙楼的美食了。” 穆云峥给谢南书夹了一筷子肉:“赶紧吃吧。” 穆云泽见状,也给应如是夹了一筷子:“小如如,这菜可是邓护卫趁离开前,特意去买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抓紧吃。” 应如是却很是嫌弃,把菜又夹回到穆云泽碗里:“我自己会夹菜,不用你。” 穆云泽也不生气,夹起碗里的肉就放进嘴里:“那你自己夹。” 谢南书看着二人的互动,嘴边牵起一丝笑意。 他低下头慢慢吃了起来。 入口这道菜,也是玉荛最爱吃的,谢南书眼前顿时就闪过了妹妹玉荛的脸庞。 他瞬间觉得口里的美食不香了。 抬眼看了正在用饭的穆云峥一眼,谢南书欲言又止。 穆云峥掀起眼皮看了看谢南书:“你有什么话,说吧。” 谢南书咬了下筷子尖,这才把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王爷,您派出去帮着寻找玉荛的暗卫,可有消息传回来?” 穆云泽抬眼看了看谢南书,又看了看穆云峥,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应如是则没理他们,低头慢慢用着饭。 穆云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前日方有消息传回来。” 谢南书一听,顿时眼珠一亮:“是什么消息?可是找到玉荛了?” “玉荛没有找到,但是有了她的踪迹,她应该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穆云峥回答得面不变色心不跳,穆云泽偷偷地在桌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穆云峥趁谢南书垂下眼睑的瞬间,狠狠瞪了穆云泽一眼。 “她去西北方向干嘛去了?”谢南书用筷子戳了戳粥碗,“西北那边,她应该没有熟人才对啊。难道……” 谢南书猛地抬头:“王爷,玉荛她是不是被人挟持去的西北?她应该不是自愿去的吧?” 穆云峥摇头:“据暗卫观察,玉荛她应该没有被人挟持,路上见过玉荛的人,都说她行动自由,并不像被人抓了的样子。” “她是安全的,那我就放心了。”谢南书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满脸的失落,“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家,跑到西北去干什么?为什么走的时候,都不和我说一声?” 这话,穆云峥没接。 穆云泽也将脸埋进饭碗。 应如是更是全程吃自己的,对他们三人说的话,一点没兴趣都没有。 入夜,穆云峥带着穆云泽又去巡了遍军营。 军帐中,谢南书躺在行军床上和衣而眠。 应如是也不再看书,在另一张临时搭建的行军床上也躺下了。 谢南书都睡着了,梦里刚刚现出玉荛的身影,他正要开口问玉荛跑去了哪里,就被帐外一阵打斗声惊醒了。 打斗地点其实离谢南书所在的军帐有些距离,只不过谢南书现在听力异于常人,所以听着很是清晰。 打斗声中,还夹杂着问话:“穆云峥,你把谢南书藏哪儿去了?你把人交出来!” 这是唐七的声音,谢南书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连忙下地穿鞋,出了军帐。 就见远处,一群麒麟军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圈,而圈内穆云峥和唐七正打得不分上下,难分难解。 谢南书连忙往那边跑,体内真气不知不觉就运行到了腿部和脚上,于是他很快就冲到了圈子里。 “都住手!住手!” 谢南书连忙冲进两人之间,逼得二人纷纷停下攻击的动作,后退了两步。 唐七一见到谢南书,双眼立刻亮了几分,他上前两步,走到谢南书面前:“南书,你没事吧?今日我去谢府找你,结果谢府人说你昨夜就不见了,是瑾王府的人送信,说你回王府了。你们这怎么突然就带兵离京了呢?是战情有变吗?” 谢南书看出来了,这唐七是真担心自己了,这才会一次性说出这么长的话来。 他刚要开口回答,就被穆云峥扣着肩膀向后一带,退到了穆云峥身后。 穆云峥挡在谢南书前面,一张脸冷峻至极:“唐公子,行军打仗这是军事机密,不是你这种江湖人士可以随便打听和插手的,请你速速离开。而且谢南书是本王的手下,归本王管辖,请你不要来打扰他。” 唐七同样脸色阴沉,毫不退让:“谢南书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来鼎力相助,是应该的。” 穆云峥冷哼一声:“谢南书在本王这里,吃得饱,睡得香,哪来的困难?他这里用不着你。就算他真有困难,本王也能为他解决,请唐公子走吧。” 唐七眼神如刀:“谢南书是不是真的吃得饱,睡得香,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你瑾王的手下不假,可他的困难和麻烦很多都恰恰是因你瑾王而起,你说你为他解决?你不给他增添困扰就不错了。” 穆云峥脸色更黑:“本王没时间陪你在这儿浪费,麒麟军不欢迎你,唐公子,请你离开!” 唐七嗤笑一声:“我若不走呢?你能奈我何?” 话都僵到这儿了,穆云峥当然不会再多费唇舌,他立刻出手,毫不拖泥带水。 唐七更是毫不退缩,直接迎战。 两人又打在了一起,上三路下三路,你打我,我踢你,一时间,地面尘土飞扬,两人肉搏之声不绝于耳。 谢南书急得不行,连忙又要往战圈里冲,却被邓威一把拉住。 “谢公子,你莫要冲动,你这冲上去,他们二人拳脚无眼,再误伤了你,就……” 谢南书哪里肯听:“邓护卫,你松手。” 他甩了下胳膊,却没能甩开邓威的手。 于是谢南书一掌拍向邓威。 邓威就看着谢南书拍过来这一掌,轻飘飘的,不见一点内力,于是出掌去接。 结果两掌刚一对上,邓威就被谢南书掌中强大的真气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谢南书并没想伤邓威,因此他方才发力,是收着来的。 甩开了邓威的阻挠,谢南书直接跃进了穆云峥与唐七之间。 第132章 适合你 谢南书跳进来的时机不好,正是穆云峥和唐七一人出掌一人出拳,双双对上的时候。 结果谢南书冲进二人之间,这一掌一拳,就都打在了谢南书的身上。 谢南书一口鲜血喷出,抬手捂住的心脏乱跳个不停。 唐七立刻收掌去抱谢南书,却被穆云峥提起一脚踹在了侧腰上。 唐七竟直接被踹开了一丈有余。 穆云峥直接将谢南书抱在怀里,急得不行:“谢南书,你怎么样?你怎么突然就冲进来了呢?你不要命了!” 唐七此刻杀了穆云峥的心都有,但看到谢南书脸色苍白唇边挂着血丝,他又咬着牙生生咽下了这股怨气。 他捂着自己受伤的侧腰,扭头就冲自己的手下喊道:“万冲,去给谢南书看看,看他受伤严重么?” 万冲是唐门分舵的一名大夫,不仅医术不错,武功也不低。 他连忙挤开众人,快速往谢南书身边跑。 穆云峥却不给万冲机会,他直接抱起谢南书就往军帐方向冲。 唐七连忙带人开追。 谢南书虽然刚才吐了口血,但他觉得自己好似并没什么大碍,但他没有出声。 这好不容易阻止了穆云峥和唐七的打斗,他决定还是装一会儿病比较好。 穆云峥脚程快,几个起落就到了军帐前,一掀门帘就冲了进来。 惊得应如是从床上一个翻身,掉在了地上。 穆云峥来不及解释,连忙把谢南书放在行军床上:“应神医,你快给谢南书看看!” 应如是站起来,看了谢南书一眼。 谢南书虽然头上见了汗,唇角挂着血丝,但他面色红润,嘴唇颜色也正常,而且眼里一点痛苦都没有,这一看就死不了。 因此应如是也就没着急。 他走到谢南书床旁坐下,抓过谢南书的手腕,开始号脉。 谢南书歪着脑袋,在穆云峥看不到的角度,一个劲儿地冲应如是挤眼睛。 应如是冲他微微翻了个白眼。 穆云峥一见应如是的表情,愣了下:“应神医,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谢南书伤得是不是很重?他……” 这时唐七也到了。 他打飞了军帐门口拦着他的两个侍卫,直接就冲进了军帐。 其他侍卫想要冲进军帐里抓人,却被刚刚返回来的穆云泽阻止了。 穆云泽冲着那些侍卫说道:“没事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里有我呢。” 他又转头冲唐七的手下道:“你们就在帐外等着吧,这军帐小,装不下你们这么些人。你们放心,你们的少主不会有危险的。” 说完,他也一掀门帘进去了。 “谢公子伤得不重,可也不轻,但只要吃点我配制的灵丹妙药,再静养两天就好了。”应如是终是给了谢南书面子,帮他撒了谎,“你们可别再气他了,他现在正处于急火攻心的状态,你们要是再乱来,他一着急,这伤就得严重,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说完,应如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两粒绿豆大小的小药丸。 他冲谢南书道:“来,张嘴。” 谢南书不能不吃,不吃不就露馅了嘛,于是他乖乖张嘴吃了药。 应如是还体贴地给他端了杯水来,扶着他喝了两口,咽下了药丸。 穆云泽看着应如是,折扇一开,挡住了偷笑的脸。 穆云峥却是再不敢动手了,这应神医说的话,他还是信的。 再说谢南书方才的的确确是吐了血的。 穆云峥不动手了,唐七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衅,毕竟一切还得以谢南书为主。 见所有人都安静了,穆云泽一合折扇:“我说,这夜已深了,明日还得继续行军,咱们都歇了吧,成吗?你们不困,我家小如如可是又累又困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搂我家小如如睡下了。都走吧,都走吧。” 穆云峥一点头,邓威便率领暗卫退出去了,蒋青却盯着唐七没动。 唐七见穆云峥没出军帐,他也不想出去。 他不动,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两个手下,便也没动。 应如是扫了这些人一眼:“都出去吧,这顶小帐篷可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谢南书也连忙开口,他捂着胸口,装着病弱的样子:“王爷,辛苦您让人给唐七他们安排个住处吧,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成吗?” 穆云峥见谢南书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蒋青:“蒋青,你去安顿唐公子和他的人,切记不要起冲突。” 蒋青领命,掀起门帘,冲着唐七道:“唐公子,请。” 唐七看向谢南书:“南书,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我听得见。” 说完,他转身带着手下出去了。 可他的话,却把穆云峥气得不行。 若不是谢南书这个模样,穆云峥是定要追出帐篷再和他打起来的。 谢南书一手捂着胸口,将身子缩起来,仿佛很难受的样子。 穆云峥刚刚涌上来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儿。 做戏得做到底,于是应如是也对穆云峥说道:“瑾王殿下,您今晚也另寻个帐篷吧,谢公子适合静养。” 穆云峥表情一滞:“本王也得出去?” “是。”应如是点头,“我留在这儿照顾谢公子就够了。” 于是穆云峥也被撵出去了。 全程看戏偷笑的穆云泽一见该走的人都走了,于是凑到应如是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应如是仰起小脸对他说道。 “宁王殿下,您也换个帐篷住吧。” 穆云泽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用手指着自己:“我也得出去?” “对,您也出去吧。”应如是指了指谢南书,“他需要静养,人越少越好。” 于是,穆云泽也被撵出去了。 现在帐篷里,就只有谢南书和应如是两个人了。 谢南书这才长出一口气:“应神医,谢谢你了。” 应如是躺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没事,反正我看着他们都烦。” 谢南书笑了:“应神医,你真的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应如是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希望相处久了,你依然还会这样评价我。” 谢南书看着应如是的后脑勺。 他在应如是看似不经意的语气里,竟然听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落寞之意。 这个应神医,好似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爱交朋友。 若不是穆云泽每天缠着他,让他面上的表情变换得有几分生气,其余时间,他好似都是一个表情。 那表情很是平淡,很是不以为意,好似他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捧着本医书在看。 谢南书分不清,应如是每日医书不离手,是在用医书打发时间,还是在用医书隔绝外面的世界。 这个应如是,就好像个本应隐居世外桃源的仙子却落了凡间,一身脱俗的气息不沾烟尘。 谢南书也困了,可闭眼之前,他又想起了方才应如是喂他吃的两粒药丸。 “应神医,你方才喂我吃的是什么药?” 应如是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传来:“龙阳丹。” “龙阳丹是治什么的?”谢南书睁开了眼睛,他没听过这种药。 “壮阳加大补,适合你。” 谢南书:“……” 谢南书决定收回方才对应如是的评价! 第133章 没毛病 蒋青在前面带路,将唐七的手下分别安排进了几间帐篷里。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蒋青故意为之。 最后轮到唐七了,士兵的帐篷却都住满了。 蒋青看向唐七:“唐公子,只能委屈你今晚宿于在下的军帐里了。” 唐七看了他一眼,倒没在意:“可以,请带路吧。” 于是蒋青带着唐七回了他自己的帐篷。 这顶帐篷是蒋青与邓威同住,但邓威今晚负责值守,所以这顶帐篷今晚就只有唐七和蒋青两个人住。 唐七倒是没多想,进了帐篷,寻了张靠门的行军床就躺上去了。 蒋青在另一张行军床上坐下,一直盯着唐七的背影,没有躺下。 唐七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了。 “蒋护卫,你这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唐七没动,目光落在军帐上,直接开口问道。 蒋青抿了下唇:“没有。” 唐七翻身坐了起来,对上蒋青的视线:“没话可说,蒋护卫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蒋青见唐七看着自己,便垂下了眼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唐少主,你与家母到底是何关系。” 唐七又重新躺下:“不记得了。” 蒋青再次抬眼看向他:“不记得了?唐少主这话是何意?” 唐七闭上眼睛:“我三年前的记忆全失,而有记忆的这三年,我一直在京城养伤。” 蒋青反驳他道:“可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从我的刀法中认出了我母亲的剑法,你怎么会不记得她?” “我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觉得记忆中有这么个名字,其余的,我都不记得了。”唐七闭着眼答道。 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 唐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在我零碎的记忆中,我应该与唐巧巧熟识,至少是友非敌。但再多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唐少主现已回归唐门,在唐门中时,就没有人和唐少主提起过家母?” 唐七静默了片刻:“没有。我在唐门也没待多久,就又离开了。” 蒋青“哦”了一声,满是失望。 唐七不再说话了,他又重新翻身面对着军帐,显然是打算入睡。 蒋青又看了唐七一会儿,然后起身出去了。 于是,帐篷里就只剩下唐七一人,唐七便更加没有顾忌地睡着了。 邓威正在一棵高大粗壮的大树上,倚着树干眺望着四周。 今夜值守的暗卫八十余人,麒麟军更是两营交替,分值前半夜与后半夜。 蒋青找到他,一个纵身也跳上了树杈,同邓威站在了一处。 “我去!你就不能换个树杈站?”邓威连忙又往树杆处靠了靠,“你是真相信这根树枝能撑住咱们两个壮汉啊。” 蒋青白了他一眼:“掉下去能摔死你不?” 邓威看向蒋青,发现他正满脸郁气:“哟,蒋大护卫这是怎么了?白日时还好好的,这怎么一入了夜,就成了这副德性了?莫非是欲求不满了?” 蒋青一个飞脚就踹向邓威,邓威抱着树杆一个旋转,绕着树杆一圈又荡回了原位。 “不是我说,你这自从被炸伤后,身高体重没见长,这脾气可是见长了哈。”邓威瞪大了眼睛,“兄弟,你这是咋啦?丢钱啦?失恋啦?” 听到“失恋”两个字,蒋青眼皮掀了掀。 “啊?不是……”邓威一惊,“兄弟,你真失恋了?对方是哪家的姑娘啊?你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呐?” 蒋青垂下了头,声音低落:“没失恋,你别瞎说。” “那你这是什么情况?”邓威抱着双臂,倚在树杆上,用手指搓着下巴,“没有失恋,难道……你是暗恋?” 蒋青又掀起了眼皮,白了邓威一眼。 “哎呀,不就是失个恋嘛,这有什么的?”邓威笑了,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哪家姑娘呀?说来听听?哥们帮你分析分析,看看你还有没有抢救的希望。” 蒋青没吭声,就只是低着头,扯过一片树叶用手指撕成一条一条的碎片。 “哟?”邓威笑得更厉害了,“你和我还保密呐?你这还拿我当兄弟不了?” 蒋青支支吾吾半天:“不是我不拿你当兄弟,是因为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邓威收起了笑容,表情认真了起来:“说来听听,哥们帮你分析分析。” 蒋青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就是吧,我最近做了几次梦,梦里总能梦到他。” 上次救谢南书,蒋青在险些受伤之时,唐七两次出手救了他,一次是帮他挡了伤害,另一次是在危险的时候将他直接推开到一边。 自从回到瑾王府后,蒋青就总是能梦到唐七。 梦里都是唐七在救他,一次一次地救他。 当时在被救现场,蒋青没有发现的细节,在梦里竟然都清晰地还原了。 唐七背上的伤,不仅仅是为救谢南书,也在救蒋青时被炸了一次,要不然唐七也不会伤得那样严重。 一开始做这样的梦,蒋青醒来后琢磨来琢磨去,怎么想怎么觉得,应该是自己对唐七的救助之恩心怀感激,所以才会反复做这样的梦。 可后来,梦里唐七来救他时,唐七的整张脸会放大,动作会变慢,蒋青能够清楚地看清唐七的五官,以及唐七的表情,并且他还觉得梦里的唐七越来越顺眼。 再醒来,蒋青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唐七又不是漂亮大姑娘,自己为什么总是能梦到他呢? 有哪个男的会反复梦到另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的? 蒋青觉得自己出问题了,可他又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怎么了。 于是蒋青就总去琢磨,白天琢磨,睡前也琢磨,一有空就琢磨。 这一琢磨可好,直接导致他现在不仅梦里会见到唐七,就连青天白日的,他也会时不时地想起唐七的那张脸。 而且这种情况还在愈演愈烈。 蒋青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方才,唐七再次出现,蒋青的目光就总是不自觉地粘到唐七身上。 每次蒋青反应过来时,勉强自己将目光移开,可过不了一会儿,他就又会发现自己在看着唐七。 蒋青现在极其为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就算他再欣赏唐七,再佩服感激唐七,也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啊! 就包括方才,主子一脚将唐七踹出去好远,当时蒋青就心里一抖,第一反应就是唐七得多疼啊…… 蒋青手里的树叶被撕得只剩梗了,于是他又换了一片树叶开撕。 “做梦梦到她?”邓威搓了搓下巴,“这样看来,即使你没喜欢上这个姑娘,那你也是多少有点儿对她感兴趣了。不然你也不会总是梦到她,对吧?” 自己对唐七感兴趣? 蒋青脑筋转了转,感觉邓威说的有点儿靠谱。 但也不全靠谱。 “邓威,”蒋青抬起了头,看向邓威:“你说,感兴趣和喜欢是一回事吗?感兴趣应该不等于喜欢吧?” 邓威:“?” 都对人家姑娘感兴趣了,这不就是有点喜欢上人家了吗? 不是,这蒋青的理解能力,现在低成这样了吗? 可邓威看着蒋青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瞪得老大,反驳的话竟一时没能说出口。 邓威嘴角抽了抽,拧着眉毛:“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第134章 不想听 第二日清早,大军开拔。 谢南书坐在马车里,穆云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 谢南书掀开窗帘看看前方,又看看后方,都没有看到唐七的影子。 谢南书正纳闷唐七哪里去了,转回头来时,视线就撞上了穆云峥。 穆云峥冷冷瞥着他,目光带着寒气。 谢南书吓得一僵,立刻盖上窗帘,躲回到了马车里。 坐在谢南书对面,应如是将医书翻了一页,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谢南书趴在矮桌上,凑近应如是问道:“应神医,你知道唐七一伙人哪去了吗?” 应如是掀起眼皮看着谢南书:“你都不知道,我如何会知道?” 谢南书一噎,随后又看向窗帘。 他想再掀开窗帘看看,可又怕被穆云峥发现。 按理说,唐七都追上麒麟军了,没有道理又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就算有什么变故,唐七不得不走,他也该和自己知会一声才对。 谢南书正琢磨着,就听到车外马蹄声速度变快了。 他连忙掀起窗帘一看,是穆云峥策马跑了起来。 他顺着穆云峥往前方望去,可是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也许是前方出了什么情况,穆云峥前去解决了。 谢南书这样想着,放下窗帘,身子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因为无奈而闭上的眼睛,可当他闭上眼睛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听觉敏锐了起来。 于是他试着去操控体内的真气,让自己的听觉更加强大一些。 不一会儿,他就在麒麟军行军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中,听出另一队人马不一样的行进声音。 是唐七他们! 谢南书立刻从另一侧车窗看向后面。 恰好队伍拐弯,谢南书从遥远的队尾处,看见了唐七一身白衣骑在马上的身影。 原来唐七他们一直远远地跟在麒麟军队伍后面。 想必是穆云峥不许唐七他们混在麒麟军队伍里面一起前行,于是唐七只能带着人跟在队伍最后。 谢南书松了口气,放下窗帘坐回车里。 他这才有胃口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 应如是将手中看完的医书合上,又在身后的小箱子中换出一本医书来看。 谢南书好奇:“应神医,以你这样快的看书速度,这天下的医书够你看的吗?” 应如是目光扎在书里,抬都未抬:“天下之大,医书何其多,我怎么可能全部看得完?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发现新的医书了,我手里的医书,看得最少的那本也已经超过二十遍了。” 谢南书咂舌:“看这么多遍,你不腻吗?” 应如是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谢南书一眼:“医书如此有趣,怎么可能看得腻?我根本看不够的。” 说完,他就又一头扎进了医书里,连手里拿着的半块糕点都忘了往嘴里送。 谢南书佩服至极。 想当初自己在谢府求学若渴,也没有达到应如是这般痴迷的地步。 穆云峥处理完了前面的情况,放慢坐骑的速度,又回到了谢南书乘坐的马车旁边,陪着马车一起走。 谢南书听见熟悉的马蹄声又回来了,掀开窗帘,果然就看到了穆云峥。 穆云峥冷冷扫了谢南书一眼。 谢南书掀着窗帘的手一抖。 他灵机一动,抄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向穆云峥递去:“王爷,您喝杯茶解解渴吧。” 穆云峥斜了那杯茶一眼,虽然脸色依然很臭,但好歹伸出手,接过了茶水,仰头喝了。 谢南书接回空杯子,一脸讨好地看着穆云峥:“王爷,外面太晒了,要不您进马车里歇一歇吧。” 穆云峥这回没看他:“不用,到前方河流饮马时,本王再歇不迟。” 谢南书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缩回了车里。 穆云峥这才转头看向垂下的窗帘,目光停留了半天。 谢南书一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明显是有话要说,可穆云峥不想听。 穆云峥不想听到谢南书向他开口求情,不想听到谢南书替唐七说话。 清晨时分,唐七就找到了穆云峥,明确表态他们一行人是来保护谢南书的,但穆云峥拒绝了。 不是穆云峥心眼小,容不下唐七。 而是现在他们麒麟军是去打仗,这是军人才擅长的事情。 唐七一行人确实武功高强,可他们都是江湖人,江湖人的做派与想法同军人是不相融的。 而且江湖中人并不懂军法,他们若是作为编外人士与麒麟军混合作战,很容易就会出现意见相左,不服从指挥的情况。 而在战场上,这是致命的缺陷。 穆云峥率领着整个麒麟军,他得为他的将士负责,容不得一点儿意外和闪失。 退一万步讲,就算唐七他们服从指挥,配合麒麟军作战,可他们毕竟不属于朝廷管辖,一旦被有心人拿来作文章,参穆云峥一本,说穆云峥泄露军事行动机密,那也够穆云峥喝一壶的。 到了水源处,军队停下休整。 骑兵有序地牵着战马去饮马,其他步兵则趁机原地休息,从口粮袋中掏出干粮充饥。 谢南书出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向穆云峥。 邓威刚要把水囊奉给穆云峥,就看到谢南书一手提着个水囊,一手拿着包吃食过来了。 坐在树荫下的穆云峥,已经抬起手去接邓威弯腰递过来的水囊,结果邓威又“唰”地把水囊收回去了。 穆云峥皱起眉,刚要喝斥邓威,就发现邓威在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回头。 穆云峥顺着邓威的视线回头去看,就见谢南书拖着条残腿,一步一步向自己挪动着,离自己越来越近。 穆云峥站起身,一手抢过邓威手里的水囊,转身走了。 都快走到树下的谢南书站住了。 他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穆云峥走向远处休息着的士兵们。 邓威见状,连忙开口安慰他:“谢公子,王爷身上担子很重的,毕竟整个麒麟军都由他率领,马虎不了一星半点儿。谢公子,您回马车上休息会儿吧,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咱们就又该上路了。” 谢南书点点头,又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上。 一直到傍晚时分,军队再次停下来安营扎寨,谢南书都再没见到过穆云峥。 第135章 挟持 谢南书想着,穆云峥晚上怎么的也会回军帐里睡觉,到时就能见到了。 谁知直到守夜的士兵都轮岗了,穆云峥也没回来。 谢南书只好先睡了。 睡到后半夜,谢南书突然就被一阵骚乱的声音吵醒了。 他坐起来,看到应如是也睁开了眼睛。 于是两人一起来到军帐门前,掀开门帘向外望去。 就见外面许多人影跑来跑去,而蒋青正带着一群暗卫护在帐篷四周。 谢南书小声地冲蒋青喊道:“蒋护卫,这是怎么了?” 蒋青没回头:“谢公子,这是有人来偷袭了。您放心,王爷早就安排好了应对之策,不会有事的。” 后半夜,正是守夜的暗卫和士兵全都最困倦难耐的时候。 这个时候来偷袭,那这些偷袭的人肯定是早就计划好了,并且早早就埋伏于此。 偷袭的人数不少,但麒麟军和暗卫全都训练有素,应对偷袭配合得极好,所以不一会儿慌乱的场面就控制住了,渐渐恢复了平静。 蒋青等人一直保护着马车,并未参加战斗。 营地前方有穿着麒麟军服举着令旗的传令兵,往后方营地跑着传令。 整个营地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秩序。 蒋青等人收起兵器,加入其他士兵的队伍,跟着打扫起被破坏的营地。 谢南书和应如是见没什么事了,就双双走出帐篷,站在帐篷前面张望。 不一会儿,谢南书就看到穆云峥自远处朝着他所在帐篷走来。 穆云峥目光四处扫视,明显在找人。 当看到站在帐篷前的谢南书时,穆云峥的眼神就亮了亮。 他加快向谢南书走来。 谢南书找穆云峥一天了,这好不容易看到了他,于是也迎向他走了过去。 两人相距不到一丈的时候,谢南书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人明明是穆云峥,可谢南书却莫名对他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种感觉谢书描述不出来,可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当人面临危险之时,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谢南书转身就往回跑,脚下轻功直接就使了出来。 可他离穆云峥太近了,穆云峥就好似早就预料到他会逃跑一样,竟然在他转身的时候就施展轻功冲到了他身后。 谢南书感觉到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连忙向前弯腰,一道钢索贴着他的后颈就扫了过去。 谢南书刚直起腰,那道钢索就又原路扫了回来,逼得谢南书又向后下腰,躲过了钢索的第二次攻击。 谢南书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腰肢竟能软到这种程度,他向后折腰,竟能看清穆云峥的面部表情,虽然是倒过来的。 那张他熟悉无比的面孔,此时竟然带着冷邪之感。 穆云峥手里的钢索再度甩过来,谢南书赶紧起身,出招应对。 谢南书心里明白,这个穆云峥定是假的。 而与这个假穆云峥刚刚对招两个回合,谢南书就知道了,这人是个高手,而自己这毫无章法乱打一气的所谓武功,在这人面前简直就是在班门弄斧。 再加上腿部有伤,打斗时牵拉着伤处,更加影响谢南书出招。 于是几个呼吸间,谢南书就落了下风。 当蒋青带人冲过来的时候,这个假穆云峥已经扼住了谢南书的咽喉。 蒋青看到自家王爷竟然掐住了谢公子的脖子,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而假穆云峥将谢南书控制在身前,用谢南书作掩护。 “让他们站住。”他掐着谢南书咽喉的手用了些力,“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谢南书就觉得自己咽喉处一滞,顿时变得呼吸困难起来。 他连忙冲蒋青摆摆手,示意蒋青别过来。 四周的麒麟军发现谢南书被擒,纷纷围了上来。 但一看擒住谢南书的是瑾王本人,他们又瞬间懵了,不知到底该不该冲上来救人。 蒋青眯了眯眼睛,他判断出眼前这人根本不是王爷。 在王爷心里,谢南书比什么都重要,根本不会如此对待谢南书。 蒋青立刻右手紧握成拳,往自己耳畔一比划。 暗卫们全都看懂了他的手势,呼啦一下将假穆云峥与谢南书包围。 并且有几名暗卫立刻跑走,去找真正的穆云峥了。 蒋青开了口:“朋友,我知你肯定不是孤身前来,一定还有人在不远处接应你。但你看看我们有多少人,只凭你自己,是根本没办法带谢公子走的。所以,你放了谢公子,咱们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那人嗤笑一声:“都给老子退后!” 他掐着谢南书脖子的手收紧并向上一抬,谢南书立刻窒息地翻了个白眼。 蒋青吓得连忙变换手势,让暗卫们全都站住。 假穆云峥挟持着谢南书,一步一步向外退。 就在他快要退出暗卫包围圈时,身后一阵暗风袭来,逼得他带着谢南书闪到一边。 终于赶到的穆云峥,手持长剑,双眼满是怒气。 “来者何人?”穆云峥皱着眉,怒目而视,“胆敢冒充本王,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还不快将人放了!放人,本王留你一命。” 那人哼笑以答:“谢南书在我手里,该是你穆云峥投鼠忌器才对。” 他脚步不停,带着谢南书继续往后退。 怕伤到谢南书,穆云峥确实不敢硬拦。 他挥手,命令麒麟军和暗卫一起让出一条路来。 麒麟军和暗卫不敢耽搁,立刻闪出一条退路给那人。 谢南书不敢乱动,被那人挟持着,跟随着那人退出了营地。 那人依旧躲在谢南书身后,对穆云峥喊道:“我要匹快马,马上派人送来!” 穆云峥沉声答道:“可以。” 邓威连忙转身离开。 不多时,他就牵着一匹骏马回来了。 假穆云峥张口指挥邓威:“你,把马牵过来!” 邓威见穆云峥点了头,于是听话地牵着马,向假穆云峥走去。 “停!”假穆云峥一嗓子止住邓威的脚步,“你,放下马缰绳,退回去。” 邓威只得照做。 这个假扮穆云峥的人太机敏,警惕心非常之强,邓威离他很近了,但仍未找到机会救下谢南书。 见邓威退回去了,假穆云峥将谢南书脸朝下,搭到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纵身跳到马上,一抖马缰绳,纵马扬蹄,离开营地了。 第136章 故意为之 谢南书趴在马上,胃被压得一阵阵犯恶心。 这人将马驱使得很快,导致谢南书颠簸得厉害,非常遭罪。 但谢南书一直隐忍着,咬着牙一声未吭。 穆云峥带着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追在后面。 先后从路旁冲出两伙人阻挡穆云峥的脚步,都没能成功。 直到路过一片树林,自树林里又钻出一伙人与穆云峥动起手来,这才拦截住了穆云峥。 来到一座山谷入口处,马匹再不方便前行,挟持谢南书的人才翻身下马,将谢南书也拖了下来。 这人一掌劈在马头上,马连一声嘶鸣都没发出,就直接栽倒在地上。 确认马匹死亡,这人又带着谢南书一路往山谷里走去。 山谷只有入口处宽阔些,越往里走越狭窄。 走到最后,就能堪堪容纳一人前行,甚至有的地方都需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谢南书一直被这人推着走在前面,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许久才走到这个山谷的出口。 出了山谷,一片花海就展现在谢南书眼前。 花海的那边,有着几间茅草屋。 这人一推谢南书的肩膀,示意谢南书往茅草屋的方向走。 穿过花海,来到茅草屋前,谢南书就看到了老熟人。 慧禅和尚。 只不过,慧禅和尚没穿袈裟,反而像江湖人士一般,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袖口戴着护腕。 他正坐在屋前,在磨刀石上磨着刀。 看到谢南书走过来,他便放下手中的刀,笑着站了起来。 “谢公子,有失远迎啊。”慧禅和尚拍了拍手上的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南书进屋,“屋里请。” 慧禅和尚长得高大英俊,如若不是谢南书知道他的真面目,说不定真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谢南书没有说话,顺从进了屋。 屋里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桌子立在中间,四条长条板凳围着桌子,靠墙处摆放着一张木床。 谢南书也没客气,直接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了。 慧禅也进了屋子,来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在了谢南书面前。 “谢公子,请用茶。”慧禅在谢南书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这里条件简陋,让谢公子见笑了。” 谢南书没有碰面前的茶杯。 他直视着慧禅,假装第一次见到这人:“阁下是什么人?将我掳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慧禅笑了:“既然谢公子不喜欢绕弯子,那我就直说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正色说道:“谢公子,我知你兄妹二人自小的经历,也知你们回到谢府后的遭遇。现在令妹谢玉荛虽已嫁入瑾王府,表面上与瑾王琴瑟和鸣,实则在瑾王府的地位也没多显赫。谢公子,不知你可有意脱离谢府,另立门户? ” 谢南书一挑眉,一双眼珠黑中带亮:“此话怎讲?” 慧禅见谢南书感兴趣了,笑着接着道:“谢公子,你可听过玉澜国的传说?” “听过。”谢南书点头:“小时候,娘亲曾讲给我和妹妹听,哄我们睡觉。” “那谢公子对玉澜国可感兴趣?” “还行,一个传说而已,小时候还算喜欢听。” 慧禅依旧在笑:“若我告诉谢公子,这玉澜国的事,并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事情,谢公子现在就应该感兴趣了吧?” 谢南书也笑了:“你是不是还想对我说,我就是玉澜国的人?” 慧禅一脸惊喜:“原来谢公子早就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就更好办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顺口胡说而已。”谢南书摇头,“我能力微薄,不论阁下有什么事,我恐怕都帮不上忙,所以,要让阁下失望了。” 慧禅听罢,不以为意:“谢公子过谦了,在下的事,只有谢公子能帮得上忙。” 谢南书叹了口气:“那就有话直说吧,你将我掳来至此,到底要干什么?” “在下,想借谢公子的血液一用。” 果然,这慧禅的目的,与谢南书所猜一致。 “我的血,阁下要来何用?” “制药。” 谢南书故意追问:“用我的血制药?这药又有何用?” “谢公子儿时听的传说中,难道没有关于玉澜国人特殊体质的内容么?” “这确实没有,就算有,我那时还小,也根本记不住。” 谢南书眨了两下眼睛:“再说,我也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玉澜国。一个传说而已,我根本不曾在意过。” “不。 ”慧禅摇头,“玉澜国并不是传说,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国度。玉澜国的人天生血脉奇特,血液可以入药,药效更是神奇。” 谢南书微微拧起眉头:“不论玉澜国是真是假,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将我抓来,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好吧,那咱们不说玉澜国,”慧禅改口,“在下只希望谢公子赠些血液便可。” “我如今被你们抓到此处,若要取血,你们直接动手便是,还做这与我商量的架势干什么?” “那,谢公子这是不愿意主动赠血了?” 话头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谢南书耐心告罄。 “要血,你只管动手来取!” 慧禅叹了口气:“若谢公子不肯主动赠予,那就只能委屈谢公子暂时先住在这里了。” 说完,慧禅就站了起来:“谢公子先歇息一会儿吧,稍候在下再过来。” 谢南书看着慧禅离去,心里倒是安静得很。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趴在马背上颠簸时,谢南书就偷偷将身上的药囊玉佩等饰物,扔在了沿途几处恰当的地方。 他相信,只要穆云峥一路追上来,就一定能看到他扔的标记,从而找到山谷入口。 被掳来,本就是谢南书故意为之。 当时那个假穆云峥的目的太过明显,分明就是冲谢南书而来的。 谢南书想不通,自己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那个假穆云峥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要抓他的幕后之人,原来是慧禅和尚。 而这慧禅和尚的目的,是想要他的血。 可谢南书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 这个慧禅和尚竟然和胡老三所说一致,也说自己是玉澜国的人,也说自己的血可以制药。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自己身上真有玉澜国的血脉,那这份血脉,到底是传承自谢长恭,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娘亲呢? 慧禅并不知道谢南书会武功,因此走时只是在门外面上了锁。 谢南书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直到完全消失,这才抬头看了看屋顶。 脚下蓄起内力,谢南书很轻易就跃上了屋顶的横梁,然后再轻轻一个小跳,就将自己挂到了房檩上。 他用另一只手试了试屋顶覆盖的稻草,没太费力就扒开了一个洞,恰好够他钻出去。 自洞口出来,谢南书趴在屋顶,四周看了看。 发现离这几间茅草屋不远的地方,还有几间同样的茅草屋,正位于他所趴着的茅草屋后面。 于是他跳下屋顶,奔那几间茅草屋去了。 为了不被发现,谢南书走路时脚下用了内力,因此行走起来悄无声息。 不用走近茅草屋,谢南书就听见其中一间屋子里面有人在交谈着,有男声也有女声。 “师兄,公子说谢南书是玉澜国的人,你信吗?”这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听声音,应该是一位成年女子,但年纪应该超不过三十岁。 “公子说是,那就是呗,公子不会骗我们的。”这是一位男子声音。 这道男音听起来略带粗犷,应是位魁梧的壮汉。 “可那玉澜国自始至终都存在于传说里,这世上目前还没有人真的去过那里。”又一道男子声音响起,“反正我不是信这世上真的有玉澜国。” 这位男子的声音明显更年轻一些。 “可,公子应该不会骗我们才对。”方才那位女子又接话,“他带领我们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处处为我们着想,他不会骗我们的。” 谢南书慢慢靠近茅草屋。 “师妹说的对,公子与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背负着共同的仇恨,公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我们当初共同的约定,我们不应该怀疑他。” 声音粗犷些的男子说完,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谢南书放缓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旁边,通过窗棂的缝隙,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屋里大概有七八个人,方才说话的只有三个人。 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擦拭着兵器,给兵器做着保养和维护。 “就算你们都信,可我还是没法苟同。”一个靠墙坐着,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开了口,他的声音正是方才说话三人中,声音较年轻的那个,“说什么,血液必须谢南书心甘情愿地献出,才能有传说中的效果,如果强取豪夺,那谢南书的血液也就只能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 他拉着一张脸,擦拭佩刀的动作十分用力:“你们不觉得这话太玄乎了吗?人血能解百毒,能延年益寿,那还是人血吗?反正我不信。” 他忽地起身,把刀插进刀鞘甩到背后,大步就出了屋子。 谢南书身体贴紧墙壁,一动不动。 他此时正站在房子的西侧,而房门是朝南开的,所以那个年轻男人并未发现他。 直到年轻男子走远了,谢南书才又向屋内看去。 屋里年纪最大的男人也擦好武器,爱惜地将武器收进鞘中:“六子还年轻,会质疑也正常,大家还是要团结,别把六子方才说的话传到公子的耳朵里,若是惹得公子伤心,就不好了。” 坐在老者对面,长相粗犷的男子也开了口:“张叔说的对,大家千万别在此时生事。自从上次行刺皇帝事迹败露,公子不得已,作戏挡了允娘那一刀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好,大家还是少让公子劳心吧。” 他是方才说话那三人中,声音粗犷的那个。 “师兄,允娘她现在还好吗?”坐在粗犷男子身旁的女子开口问道,“自从公子救走允娘后,我们就再没见过她了。” 这是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粗犷男子答道:“公子送允娘去琼花谷了,允娘那天伤得不轻,只有琼花谷谷主能救她。” 女子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想当初,咱们刚刚集结成队的时候,足有二百多人。我至今记得当初大家一起宣誓,歃血为盟,立志推翻大奉重建大武朝的情景。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垂髫小儿,看着师父师叔们喝了酒后,将碗狠狠摔在地上,可谓是豪情万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三十了,大奉朝也从奉武帝传到了奉文帝,可我们还是没能成功。” 原来这些人是前朝余孽,想要复辟大武朝。 谢南书扫视一圈四周,见一切安全,便继续听了下去。 “总会成功的,上一次允娘就差一点弑君成功。”另一个汉子突然接了话,“要知道,公子比你还急。作为大武朝第十三代玄孙,他更想看到大武朝在他手中重建。” 原来慧禅和尚是前朝正统传人,谢南书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身为和尚却不守戒规,不止秽乱后宫,就连朝中大臣的妻妾也一样不放过。 这慧禅和尚生性好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一定是在通过那些大臣妻妾嘴了解大奉朝廷的动向。 毕竟是身居大奉朝要位的臣子,朝中事多且忙,而奉文帝立志要将从父亲手中接过的大奉朝治理得和晏海清,那施加到诸位大臣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这些大臣,在外当然得牢牢管住自己的嘴,但回到了家里嘛,面对爱妻宠妾,偶尔倾诉一下烦恼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爱妻宠妾是朵解语花,那她们能从夫君口中得知的消息,恐怕就更加无法计量。 这慧禅和尚真真是好手段! “听公子说,太医院最近正大量配制壮阳丹给皇帝,可见咱们送进宫去的美人是起了作用的。”又一位年纪偏大些的妇人开了口,“公子成为我们首领的这些年,一直头脑冷静,运筹帷幄,我巴十娘是信得过公子的。他说谢南书的血液有用,那就一定有用。” 第137章 师父 “可公子说,这血液必须得谢南书主动赠予才会有用。”年轻女子皱着眉头,“这可就难办了?谢南书肯定不会同意取他血液的。” 角落里一个少年笑了:“这不废话嘛,换谁也不会同意被放血的。毕竟人都惜命,也都怕死。” 之后屋内几人交谈的内容就都无关紧要了,谢南书又听了一会儿后,就悄悄离开了。 他又原路返回到关押自己的茅草屋里,并将出入洞口处的稻草重新整理平整。 然后他就躺到了木床上,闭眼开始休息。 直到傍晚,慧禅和尚才又重新出现。 他提着食盒,来给谢南书送饭。 谢南书侧躺在床上,看着慧禅将四盘茶摆到桌上,又将筷子斜搭在饭碗上,笑了笑。 “阁下不必麻烦了,你送来的饭菜,我是不会吃的。” 谢南书闭上眼睛:“要么你放我离开,要么你直接杀了我取血,反正我是不会配合你,主动献血给你的。” 慧禅听了也不生气:“没事的,谢公子。你一天不同意,我就等你一天,你一年不同意,我就等你一年。我有的是时间。” 谢南书睁开眼,看着慧禅和尚头顶的戒疤:“你已经入了佛门,却六根不净,你就不怕佛祖怪罪?” 慧禅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佛祖怪罪?佛祖若能显灵,也定会懂我之不易。” “你之不易?你最大的不易之处,恐怕是入了佛门清净地后,更加无法抑制对女人的渴望吧?”谢南书再次闭上眼,“你应该感谢佛祖赐了你这身好皮囊,让那些眼皮子浅的女人被你的男色所迷,让你屡屡得手。” 慧禅脸色一沉:“你这是……知道了些什么?” 谢南书依旧闭着眼,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我只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我不屑与你为伍。” 慧禅眼神闪了闪:“是你妹妹与你说了些什么,对吧?” 谢南书哼了一声。 慧禅又笑了,一脸满不在乎:“我当时确实被你妹妹迷住了那么 一瞬,一时冲动了。同是男人,你也懂的。但你妹妹最后不也是安全离开了么?我并没有得手。” 确实,他没得手,但让穆云峥得手了。 想到这儿,谢南书就来气。 如果不是中了这慧禅和尚的迷药,他也不会身份暴露,导致他现在被穆云峥拿捏得死死的。 谢南书不想理慧禅了,翻身面冲墙壁,拒绝再和慧禅交流。 慧禅和尚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离开前又把门牢牢锁上了。 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穆云峥怎么还没有找过来? 他是没看到自己留下的标记么? 简直笨死了! 谢南书自鼻孔长长呼出一口气,决定睡觉。 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睡着了,也就不生气了。 后半夜,谢南书睡得正香呢,就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打斗之声。 他睁开眼坐起来。 麒麟军终于来了! 自己终于要得救了! 谢南书下了床,将门拉开一点缝隙,向外看去。 今晚有些阴天,月亮被云层遮挡得厉害,因此屋外视野不怎么好。 谢南书仗着视力大有提升,认真看着远处打成一团的人群。 可惜隔着花海,距离有些远。 谢南书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模糊地看到两群人打在一起。 他自门缝伸出手,握住锁链,内力一动,就将锁链扯断了。 他推开门,走出屋子,立刻就向前方的人群冲去。 可他刚到花海边缘,还未走进去,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呼唤。 “小书!” 这道声音太熟悉,谢南书猛地顿住了脚步。 “小书!” 声音又起。 谢南书身子僵了僵,这才慢慢转过来。 果然,他没有听错。 眼前这人,正是与他失联多年的元老爷子。 “师父?”谢南书嗫嚅着嘴唇,“是您吗?师父?” 元老爷子笑了,一身长衫被夜风吹得微微抖动起来。 “小书,你长大了,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你和师父想象中的简直一模一样。”元老爷子笑容更大了些,“这些年,师父一直都很想念你,也一直都在惦记着你,你在谢府过得还好吗?” 谢南书眼眶酸涩起来,说话都带上了鼻音:“师父,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说回家养老,可你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啊?我刚回谢府那几年,年年都托人出去找你,可却次次都希望落空……” 元老爷子两步上前,伸臂将谢南书搂进怀里:“傻孩子,天下这么大,你上哪里能找到我啊?” 谢南书落下泪来,将下巴放在师父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 他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师父的腰:“师父,师父,师父……” 元老爷子轻轻拍着谢南书的背:“小书乖,师父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小书不哭了,啊,不哭了……” “师父,这些年,我好想你,一直都在想你……”谢南书将泪眼压在师父的肩头,“师父,没有你护着小书,小书吃了好多苦……” 元老爷子也红了眼眶,抬手轻轻抚摸着谢南书的后脑:“小书啊,人从小到大,总得经历些挫折和磨难,没有人能顺遂一生的。” “小书啊,师父以前就教过你的,”他用手慢慢梳顺谢南书的长发,“你曾经所经历的磨难,都会变成你成长的踏脚石,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会被你所打倒。” 谢南书重重地点头,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从师父的怀中退出来,用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师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谢南书抬头看向元老爷子,“你是来救我的吗?” 元老爷子仍在微笑地看着谢南书:“师父来这里取样东西,没想到就看到了你。方才第一眼,我还不敢确认是你,生怕认错了人。” 谢南书拉住师父的袖子:“那师父拿到你要取走的东西了么?” 元老爷子点头:“拿到了,所以准备离开这里了,你要跟为师一起走么?” 谢南书刚想开口同意,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穆云峥的脸。 如果他就这么跟师父走了,那穆云峥即使找到这里来,不也一样会找不到自己了么? 想到穆云峥,谢南书突然抬眼盯住师父的脸。 他突然想起了穆云峥那日画出师父的肖像,说他师父曾于路上拦截…… 第138章 假的 元老爷子见谢南书脸上现出怔愣之色,笑着拍了拍谢南书的肩头:“小书呀,你这是怎么了?” 谢南书回过神来,摇头道:“师父,我不能和你走,我得在这儿等一个人。” “等人?你要等谁?这里这么危险,就算你要等人,也应该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等才对。” 谢南书仍是摇头:“我若离开这里,我怕他就找不到我了。” 元老爷子想了想道:“要不你还是先跟为师走,为师留个人在这里,替你等你的这位朋友,如何?” 谢南书还是不同意:“师父,我的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如果他看到等他的人不是我,恐怕会大发雷霆。” 元老爷子眼神沉了沉:“你等的人,是瑾王穆云峥吧。” 谢南书点头:“正是,徒儿就是在等他。师父,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了。”元老爷子面不改色,“瑾王千岁,文能朝堂之上舌战百官,武能江湖之中力压群雄,这样的人物,为师怎么可能不认得?” 元老爷子明明一脸慈祥,可谢南书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情绪。 跳出师生之情这副滤镜,谢南书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师父知之甚少。 师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戏曲功夫师承何人,当年为何要收自己为徒等等,这桩桩件件,谢南书都全然不知。 “小书,咱们先离开此地吧,等出去了,师父再陪你去找瑾王。” 谢南书看向师父。 师父面上虽然无须,但头发已然全白,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 “师父,你当年为何要收我为徒?”谢南书突然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元老爷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谢南书会问这个问题。 整理好表情,他笑了笑:“当年师父看你年纪虽小,但很要强,对母亲孝顺,对妹妹也呵护有加,师父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因此才收你为徒。” 谢南书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师父,你还是头一次如此夸我呢。” 元老爷子脸上现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但此时的谢南书正低着头,因此他并没有看见。 “师父,你给我的信物,被人抢走了。”谢南书突然想起了苏小小,他抬头看向师父,“师父,你那信物……” 谁知元老爷子却打断了他:“一个物件而已,没了就没了,不重要,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谢南书闻言,抬起眼睫,细细端详起面前的师父。 元老爷子见谢南书突然不说话了,而且一直看着自己,他皱了皱眉:“怎么了?为师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谢南书突然开口:“师父,我有师娘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元老爷子一愣。 随后,他立刻收敛起方才的失态,直直地盯着谢南书,说话明显谨慎了起来:“那都是为师年轻时的事了,你小孩子家家的,瞎操什么心。” 谢南书一笑:“师父,师娘那么丑,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你们最后没有成为夫妻,是不是就因为师父你嫌师娘丑啊?” 元老爷子面现嗔怒:“小书,你怎么会这样想?美丑皆是皮囊而已,人岂能以貌取之?为师以前教你知礼明德,你都忘到脑后了么?” 他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之态:“你呀,真是让为师失望了。” 谢南书听罢,状若乖觉地垂下了头。 可在他的内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师父! 师父送他那枚铜钱信物时,明明嘱咐过他,这枚信物很重要,千万不能丢。 所以眼前这人根本不知道那个信物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信物在师父心中的地位。 而且眼前这人,根本不知道苏小小的存在。 所以方才自己提及师娘时,这人才会愣住。 并且苏小小明明貌美如花,自己方才故意说她丑,如果眼前这人真认识苏小小,是不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的,而是应该反驳自己才对。 远处的打斗之声仍在继续,兵器相撞之音,清晰地传进谢南书的耳朵。 谢南书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眼前这人不是师父,他反而心里舒服了起来。 抓他的人,不是师父。 命令胡老三割他的手腕取血的人,也不是师父。 这个认知,简直让谢南书想欢呼出声。 花海另一侧的打斗之声,渐渐向谢南书二人靠拢过来。 眼前这位“元老爷子”立刻皱着眉头转头看过去,而谢南书却借此机会认真端详起了他。 谢南书认真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这人有戴人皮面具的痕迹。 “小书,咱们得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这人伸手就去握谢南书的手腕,想直接拽着他离开这里。 谁知谢南书竟提前预判了这人的行动。 他手一躲,步子向后一绕,直接与这人拉开了距离。 这人一愣:“小书,你……” 谢南书面色一沉,语气严肃:“别叫我小书,你根本不是我师父。你来这儿,就是来抓我的。” 他喝声如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笑了:“谢南书,我是真没想到,你竟聪慧到如此地步。” 终于不再演了,那人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几分:“你说的对,我就是来抓你的。若你乖乖地跟我走,还则罢了。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别怪我下手太黑了。” 说着,他就朝谢南书迈了两步:“你不用等穆云峥了,他已经被路上故意摆错位置的标记物,指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边说着话,就边冲谢南书动起手来:“你已经指望不上他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可他的手还没沾上谢南书的衣角,谢南书就身形一拧,两个滑步躲出去老远。 这位假的元老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谢南书脚下施展了轻功。 “你竟然会武功?”他表情一变,“看来,我对你的底细摸得还是不够细啊,竟然连你会武功都没能调查出来。” 谢南书也严肃起来:“我何止会武功,你没摸清的事还多着呢。” 说完,他转身就奔花海跑去。 因着运起了轻功,谢南书现在简直就是行步如飞,眨眼之间,就将他的假师父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想都没想,奔往的方向就是山谷的出入口。 一道劲风,裹挟着暗器破空的轻微啸叫声,直奔谢南书的后脑而来。 谢南书立刻借势旁边高大的树木,伸脚一踩树杆,整个身体立即腾空而起,再一个翻转,利落地躲过了偷袭。 而那把暗器,直接射向树杆,“夺”的一声定在了树上。 谢南书刚刚站稳转身,视线就与无心对了个正着。 第139章 终于来了 谢南书看着无心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心里涌上了一股怪异感。 自己明明是双生胎,可是却出现了第三个人,与自己和妹妹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的敌人! 无心长剑在手,剑尖对准谢南书:“跟我们走,留你性命。” 谢南书眼神如刀,直视着无心:“想要我性命,有本事就来拿。” 他不等无心答话,直接对无心出招。 谢南书最近观看了许多人的打斗,从中吸取了许多不同的武功招式,于是他集多人所长,一上来就将无心打得只能防守,无法进攻。 可也就过了几个回合,假元老爷子就加入了进来,帮着无心一起应战谢南书。 真的元老爷子会不会武功,谢南书不知道。 可这个假的元老爷子却武功不弱。 他一加入,无心这边的攻势立刻就占了上风。 谢南书以一敌二,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 慧禅不知何时甩掉了无心的几个同伙,也加入到了谢南书的战圈。 可能是怕谢南书被无心他们抓走,慧禅过来竟然是帮助谢南书的。 有了他的帮助,谢南书变成了二对二,暂时与无心打成了平手。 一众黑衣人一看情况不妙,不需要领队吩咐,立刻就拿出了他们的绝技,炸药弹丸。 谢南书一看到黑衣人手中的小弹丸,立刻条件反射地瞳孔一缩。 腿上的炸伤到现在还未痊愈,他对这些小弹丸是真的怕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谢南书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屋子里跑,轻功一施,一溜烟地就冲进了茅草屋内。 慧禅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谢南书跑什么,四周就响起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在这些爆炸声中,还掺杂着他手下的惨烈叫声。 慧禅终于明白谢南书为什么往屋子里面躲了。 他连忙大声冲手下喊道:“快跑!快往掩体后面跑!或者往屋子里面跑!” 他的手下能动的拖着不能动,活的拽着半死不活的,纷纷往茅草屋内躲避。 慧禅冲谢南书跑进去的那间屋子冲过去。 可他一进去就发现,屋内空空,谢南书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的手下也陆续跟进了屋内。 看着手下伤的伤、残的残,慧禅眼里满是恨意。 可还没等他说话,黑衣人就纷纷堵住了门窗,炸药弹丸从门窗缝隙被投掷进屋。 本以为屋子能成为保护他们的盔甲,结果却让他们被瓮中捉鳖。 谢南书蹲在屋后的大树上,看着两伙人斗得不可开交,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他悄悄地自大树后侧,顺着树杆滑下来,然后绕过后面几间茅草屋,潜行到花海最外侧,沿着山体一路跑向山谷的出口。 当他马上就要跑到时,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谢南书也听得出,是那群黑衣人追上来了。 他连忙加快步伐,催动内力到最大,脚下生风,冲进了山谷。 在狭窄的通道里,谢南书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但他足下不停,以最快的速度前进着。 眼看着出口越来越近,出口处的白光仿若希望之光,指引着谢南书更加提快了脚步。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一直不停,谢南书一直不曾回头。 随着离出口越来越近,通道越来越宽,谢南书渐渐小跑了起来。 眼看冲到出口,谢南书只需再迈出两步就能脱离这里,他的头发突然被人自后面扯住,生生止住了他往前冲的动作。 谢南书反应机敏,一个后踢腿,直接踹在身后那人胸口,踹得那人后退了好几步。 可那人即使挨了这狠狠的一脚,也仍旧没有松手。 随着他后退,谢南书也以被扯着头发的状态,生生被拉得跟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扯,扯得谢南书头皮巨痛,疼得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他想转身,可头发被向后大力拉扯着,导致他根本做不到。 而且此处通道虽然比方才略宽一些,但也就只能容许一个人行走罢了,想要做其他大幅度的动作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连谢南书想抬手护住头发,按住头皮,都做不到。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透进阳光的出口处突然一暗。 一道男子身影出现在出口处,遮挡住了外面的阳光。 谢南书眼睛眯了眯,还没等他看清,出口处那人就快步往里走来。 “谢公子!” 邓威的声音响起,让谢南书心头一动。 穆云峥终于带人来了! 谢南书面色动容,大声喊道:“我身后有人,他拉住了我的头发!” 邓威闻言,立刻就想往前冲。 他身后却跳起一人,脚踏在他的肩上,借力上跃。 然后那人就以肘部撑住两边山体,并以屈起的双腿用力顶在两边山体上,只几个动作,就快速上攀至一人多高的高度。 悬停后,这人立刻抬手甩出袖间暗器,向谢南书身后之人射去。 谢南书也配合着他,立刻下蹲。 虽然下蹲的幅度不大,但也足够露出身后的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当然看见了来人,也看见对方掷出了暗器,可他却没法躲开。 因为他的身后还有追过来的人,堵住了他的后路。 但他脑筋转得极快,他用力提起谢南书的头发,想将谢南书拉起,用谢南书来挡住飞来的暗器。 但他低估了谢南书对疼痛的忍耐力,他这一提,根本没能拉起谢南书。 就这个瞬间,闪着寒光的暗器已至,正中那个黑衣人胸口。 那人无奈松手,捂住伤口,鲜血自他的指逢间疯狂涌出。 谢南书得了自由,立刻起身向前冲去,自挂在高处那人下方弯腰钻了过去。 挂在高处那人手下不停,袖间暗器接连发出,闪着寒光,将对面想往前冲的人个个射伤。 邓威连忙后退,让出路来,谢南书直接冲出了山谷。 山谷外,许多暗卫手持武器,背靠着山体待命。 谢南书回头望向救他的人,只一眼,他就从背影认出,那人是穆云峥。 邓威手提钢刀,冲进山谷,直接一刀插入挡路人的胸口。 刀透骨肉,直接捅入后面第二人身体,刀尖又探出头,扎伤了第三个人。 然后邓威就侧着身子,一脚踏上第一个人的胸口,用力一蹬,将刀抽出来,再次举刀砍去。 对面的人已经开始有序后撤,邓威直接迎面跟上。 暗卫们鱼贯进入山谷通道,跟着邓威攻进里面。 穆云峥身体一转,脚底在山体一蹬,就向谢南书飞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谢南书面前。 第140章 屠杀 谢南书深深地凝视着穆云峥的眼眸,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 他惊讶地察觉到,穆云峥那深邃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了明显的担忧和焦虑之色。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让他不由得一怔。 穆云峥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上谢南书光滑的脸颊。 他的拇指缓缓擦过谢南书微微红胀的下唇,眼神中心疼的神色愈加明显。 “嘴唇怎么回事?”穆云峥沉声问道。 “刚才有人扯我头发,我疼得咬了自己嘴唇一口。”谢南书垂眸,“我没事,王爷。” 就在这时,谢南书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穆云峥与宁王交谈时的情景,那些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重新炸响。 谢南书的双眸豁然睁大,之前因穆云峥眼中流露出的心疼而导致谢南书陷入疑惑的思绪,顷刻间变得明朗起来。 他至此方才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心中早已有了他人,而其此刻对自己所表露出来的温柔之态,或许仅仅是出于某种目的。 想到这里,谢南书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穆云峥的手,转过头去,避开穆云峥的目光。 穆云峥的眼眸变得深沉,却并未再多言。 “谢南书!” 唐七的声音传来,谢南书转过身去,只见唐七带着手下,正大步向自己奔来。 穆云峥见到被自己设计摆脱掉的唐七,竟然又跟了上来,眼眸中不由浮现出一抹阴郁之色。 谢南书看到唐七,脸上立刻现出笑容。 唐七在谢南书面前站定,他的神情依旧如往常般严肃,只是眼眸深处流露出担忧:“南书,你可安好?是否受伤?” 谢南书微微摇头:“无妨,不必担忧。我如今身手尚可,尚能自保。他们抓我只为取血,并未对我动手。” 听闻谢南书所言,这些人是为取血,穆云峥当即拉过谢南书的手腕,仔细查看,确认无刀口后,方才轻舒一口气,心中稍安。 有唐七在场,谢南书顿感尴尬,遂抽回自己的手。 岂料唐七又捧起他的手腕,细细端详了一番,确认他当真未受伤后,才抬起头,一脸肃穆。 “姓穆的说,你被抓之时,向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你要跟假扮他的人走。如此冒险之举,你日后可否不再为之?” 唐七的声音低沉且严厉,显然是动了怒。 “你能否珍视自己一些?你这是被救了,若是我们未能寻到你呢?你真以为你如今所学的那点儿微末功夫,能够脱困?” 他瞪了穆云峥一眼,又对谢南书呵斥道:“他没长脑子,你的脑子也被狗吃了吗?竟然想得出以身犯险这样的蠢主意来,我看你这脑子不如不要,直接丢了算了!” 穆云峥闻言,脸色变得阴沉至极。 他伸手扯开唐七抓着谢南书的手,直接将谢南书拉到自己身后。 “唐少主,你是否管得太宽了?本王既然敢应允谢南书的决定,那本王自然就有护他周全的能力,我夫妻二人之事,就无需你唐门少主费心了!” 唐七面色一沉,不悦道:“王爷身份高贵,自是有自傲的资本。但我不希望南书被你的自负所牵连。还有,他如今是谢南书,谢府的公子,并非谢氏玉荛。还望王爷能认清现实,莫再以夫妻相称。” 穆云峥见唐七面露不快,反而心情好了起来:“唐少主,此言莫非是自欺欺人?本王大婚之日,喜轿抬入王府的便是谢南书,他与本王非夫妻关系,难道与你唐少主是夫妻关系不成?” 唐七怒气更盛:“瑾王,还请慎言!你贵为王爷,自然无所畏惧,可南书只是谢府一个小小的庶子,若陷入流言蜚语的困境,那他此生的仕途便无望了!还望瑾王三思!” 作为谢南书三年的挚友,唐七自然知晓谢南书心中的抱负。 穆云峥脸色又沉了下来:“姓唐的,休要在此搬弄是非!” 唐七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谢南书眼见二人争吵起来,连忙劝阻道:“你们不要再吵了,此地并非争吵之所!” 他话音刚落,在场众人便都听见四周树叶草木响起了“沙沙”声。 众人皆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来,这是有众多人施展轻功在林中疾驰所致。 唐七的手下赶忙将三人护在中间,面朝外侧,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果不其然,一众黑衣人自四周的树林中鱼贯而出。 他们人人手提朴刀,行动井然有序,显然是训练有素。 这群黑衣人人数众多,相比之下,唐七手下的人数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唐七与穆云峥一同将谢南书护在身后,凝视着这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这群黑衣人行动迅捷,包围众人后便展开了杀戮。 唐七的手下皆是武林高手,但黑衣人数量众多。 以一敌二、敌三,唐七的手下尚可抵挡,然而此刻他们每个人都要面对七、八个敌人,甚至有些武功高强的,被十个以上的黑衣人围攻。 场面瞬间变得血腥残酷。 这已非打斗,而是屠杀! 麒麟军因有军情在身,穆云峥派手下于将军率领麒麟军先行一步,赶往目的地。 为搭救谢南书,穆云峥仅率暗卫军而来。 可如今他的暗卫军大多已冲进山谷,留在他身边的仅有二十余人。 如此形势,对他们甚是不利。 穆云峥低声对谢南书道:“待会儿我拦住他们,你寻机冲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谢南书紧紧抓住穆云峥的手臂,焦急道:“不,我不会丢下你们逃走!” 穆云峥眉头紧皱,厉声道:“愚蠢,你留下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话未说完,已有几名黑衣人冲到近前,与暗卫们厮杀起来。 穆云峥抽出腰间佩剑,剑舞如风,迎上黑衣人,奋力杀敌。 谢南书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紧握手中,紧跟穆云峥身旁,伺机出剑。 唐七见此情形,心中暗叹。 他深知此时局势危急,若再犹豫,恐无人能脱身。 他当机立断,冲到谢南书身旁,拉住他的胳膊沉声道:“南书,保护好自己!待我撕开敌方包围圈,你借机冲出去!” 未等谢南书回应,唐七便身形一闪,冲入敌阵之中,剑法狠辣,杀得周围黑衣人连连后退。 然谢南书并无逃走之意。 他无法坐视唐七和穆云峥面对屠杀,而自己却独善其身。 但他在与敌人交手的同时,亦留意着周围的情形,一直在寻觅扭转时局之机。 第141章 悬崖 令三人始料未及的是,先前绞杀他们的黑衣人竟然只是首批。 此刻,第二批已然杀到。 这些黑衣人行动整齐有序,皆缄默不语,甚至走路都极力保持安静。 一旦交手,他们所用皆是致命杀招,全然不顾自身是否受伤,是否会丧命。 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一批死士就已让三人陷入困境,难以脱身。 如今又来第二批,人数只多不少,瞬间让三人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再度陷入僵局。 三人都已不同程度受伤,虽奋力杀敌,但终究体力不支,再被第二批死士围攻上来,明显已现疲态。 谢南书的武功本就不成体系,面对少数敌人时尚能支撑,如今被多人围攻,其武功缺陷立刻暴露无遗,身上已不止一处受伤。 好在穆云峥与唐七都在全力保护谢南书。 但由于二人不仅要自保,还要分心保护谢南书,所以他们身上也已有了多处伤口。 三人浑身是血,而暗卫和唐门护卫们则更惨,已经倒下大半,剩下十几人全都围在三人四周,尽力保护着他们。 邓威带进山谷的暗卫们已经折返,但他们根本无法通过山谷那道狭窄的出口。 只要有一个暗卫试图闯出,守在外面的黑衣人就会手起刀落,直接收割暗卫的性命。 然而,困在山谷里的暗卫们依然不怕死的往外冲,他们正在用生命为后面的同伴开路,为后面的邓威开路。 围着穆云峥三人的保护圈之前被首批死士撕开了一个口子,现在又被第二批死士彻底冲散。 冲上来绞杀三人的死士一下子增多了许多,三人顿时处于下风,更加连连败退。 在外率领暗卫保护穆云峥的蒋青,此时身上已有多处伤痕,但他依然奋力冲到穆云峥身旁,并为谢南书和唐七挡下了不止一次从背后偷砍下来的朴刀。 又一刀砍向谢南书后背,而此时的谢南书正在横剑扛住两把劈在他面前的朴刀。 眼看身后那一刀就要砍在背上,谢南书却连躲闪都做不到。 他手中的长剑,之前都因他将内力灌注于剑身,所以才坚固无比,能够承受住厚重朴刀的劈砍。 而他身后那一刀落下,顿时疼得他散掉了一直聚于胸口的真气,他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断裂。 穆云峥及时出手,长剑一伸一挑,挡开了谢南书面前的两把朴刀,他又剑花狂挽,将谢南书前面这两个死士从面部到前胸全都削得血肉模糊。 这两个死士倒下了。 穆云峥伸手揽住谢南书:“南书,你要撑住!我一定会带你活着离开!” 谢南书大口喘气:“王爷放心,我暂时死不了,也不想死。” 唐七早就抢过一把朴刀握在手里,看到又有两个死士持刀砍向穆云峥与谢南书身后,他连忙上前,自后方砍向那两个死士。 两个死士倒地。 看到谢南书缩在穆云峥怀里,唐七的瞳孔缩了缩。 但在这凶险万分的战场上,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儿女情长。 “穆云峥,你带谢南书离开,我来拖住他们!”唐七转过身,又开始一刀一个砍倒两个冲过来的死士,“你保护好谢南书,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必会让你以命相赔!” 喊完,唐七不顾自己疲惫至极的身体,再次催动内力,朝着最适宜逃脱的方向开始砍杀。 他要为穆云峥和谢南书杀出一条生路。 蒋青见此情形,手起刀落,斩落一颗人头,随即奔赴唐七身侧,与其并肩作战,全力以赴欲冲破这绞杀之圈。 山谷之中,无心与慧禅等人并未被邓威完全剿灭,他们虽然伤亡惨重,但主要头目皆从其他密道逃脱。 邓威命人从死尸身上搜出众多弹丸,以弹丸开路,炸死卡住山谷出口的数名死士,方率暗卫冲出。 有了邓威等暗卫的加入,唐七与蒋青突围的压力骤减,二人遂率暗卫趁势拼死突围。 绞杀圈终被撕开一道裂口! 穆云峥砍倒几名冲上来的死士后,拉着谢南书便朝唐七这边冲来。 唐七与蒋青将手中之刀抡得虎虎生风,护着穆云峥和谢南书往外冲,邓威则率暗卫竭力拖住其余死士的追杀。 穆云峥紧紧拉住谢南书的手腕,手中细剑舞动如飞,招式快得让人看不清。 谢南书亦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手中长剑全力配合着他,伺机刺向追来的死士。 如此,他们渐渐远离山谷,冲入一片树林。 此树林乃是他们逃亡的必经之路,亦有利于他们藏匿。 本以为逃入树林后局势会有所转机,岂料他们刚入林中,第三批死士便纷纷现身。 这些死士手中的朴刀,在树林斑驳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点点寒光。 谢南书被其中一道反光晃得睁不开眼。 死士们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一见他们便即刻冲杀上来。 谢南书心中一沉,生出一种大限将至之感。 蒋青率暗卫一马当先冲在前方,竭尽全力挡住这第三批死士。 然而死士人数众多,而暗卫数量稀少,实难抵挡。 穆云峥将谢南书护于身后,持剑直面冲杀而来的数名死士。 唐七亦是刀光一闪,挡在谢南书身后,与偷袭的死士激战在一处。 此时此刻,谢南书深感自己竟是如此无用。 曾经,他认为诵读圣贤书,修习经世之才,登朝堂为官才是男子立命之本,然而如今他方才明白,在这江湖纷争之中,文学实无半分用处。 他懊悔不已,为何不早早将心思与精力投入武学,如此一来,在这危急关头,便无需穆云峥和唐七分心保护,更不会拖累大家。 突出重围,几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一路向前狂奔,身后的黑衣死士穷追不舍。 由于对地形不熟,他们只能凭直觉慌不择路地逃窜。 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他们竟被逼至一处悬崖。 前方无路可走,身后是索命的杀手。 谢南书立于悬崖之巅,回首望着那些黑衣死士,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竟然如此短暂!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穆云峥回头看了看那些杀手,然后将目光沉稳地落在谢南书的脸上。 他看出了谢南书内心的挣扎,伸手紧紧搂住谢南书的腰:“南书,别怕。与其死在他们刀下,跳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谢南书抬头与穆云峥对视:“王爷,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 穆云峥明白,谢南书放心不下他的母亲和妹妹,在这个世上,这对母女永远是谢南书的牵挂。 他沉凝地笑了笑,伸手抚摸着谢南书的脸庞:“我答应你,如果这次我们能侥幸不死,我一定帮你找回妹妹,帮你的生母脱离谢府。” 谢南书的瞳孔微微颤动,一把抱住穆云峥的腰:“王爷说话算话?” 穆云峥沉稳地点头:“我对你,从未食言过。” 谢南书也回以穆云峥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既有不甘又有决然。 他松开穆云峥,转过身望向还在阻挡杀手靠近的唐七。 他冲唐七喊道:“唐七,谢谢你一直帮我,你走吧,这些杀手应该不会拦你!” 刚才的逃亡过程中,这些杀手一直都在紧追着自己和穆云峥不放,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唐七。 唐七如果自己逃命,还是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谢南书眼中泛起了泪光:“唐七,这辈子,能交到你这么一个朋友,我谢南书知足了。你快走吧!” 说完,他就转回身,握紧了穆云峥的手。 唐七一脚踢开一个死士,猛然回头:“谢南书!不要做傻事!前面是万丈深渊,跳下去就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穆云峥看了唐七一眼:“我们夫妻生死与共,就此别过唐少主。” 唐七目眦欲裂:“穆云峥,你不能……” 他话尚未喊完,穆云峥便抱着谢南书,脚下用力一蹬,跃下悬崖之巅。 谢南书紧闭双眼,只听到四周风声呼啸,夹杂着衣襟猎猎抖动之声传入耳中。 穆云峥将他紧紧搂住,令他内心的恐惧减轻不少。 谢南书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穆云峥一同赴死。他更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在他身边的竟然是这个他一直想要逃离的男人。 他感觉到两人的身体在飞速下坠,脑海中浮现出刚才最后一眼里穆云峥坚毅的侧脸。 此刻,谢南书在心中默默祈祷,期盼命运能眷顾他们二人。 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两人坠入一片巨大的湖水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谢南书瞬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悬崖上的黑衣杀手们,见穆云峥和谢南书跳下悬崖,纷纷停下手来。 为首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唐七和蒋青冲到悬崖边,焦急地向下张望。 悬崖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底部,四周都是陡峭的峭壁,上面横生着树枝。 如果跳下悬崖后被树枝挂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直接坠落到底部,无论是落在沙石地面还是水面上,人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其中一名黑衣人首领用眼神示意,要斩草除根。 另一名黑衣人表示同意,微微点头。 两人举手一挥,众多黑衣人继续向悬崖边缘逼近。 唐七和蒋青回头一看,发现这些黑衣人已经逼近到距离他们一丈以内。 黑衣人手中的朴刀滴着血,在夏末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唐七和蒋青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追随穆云峥和谢南书,一同跳下了悬崖。 两名黑衣人首领匆忙赶到悬崖边,确认他们四人真的跳了下去。 两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们立即转身寻找路径,向悬崖下方奔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上峰的命令。 唐七跳下去时,找准了角度,特意朝着峭壁上有树枝的方向跳去。 在急速下坠到那棵树枝附近时,他长臂一伸,抓住了那棵树枝。 一抬头,唐七就看到蒋青急速下坠的身影。 他立刻将长刀插入身后腰带,伸手去抓蒋青。 蒋青抓到了,可惜这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枝无法承受他们两人的体重,“咔嚓”一声断了。 于是两人再次急速下坠。 期间,唐七几次伸手,试图抓住岩石上的突起或其他树枝,但都徒劳无功。 眼看着要坠入湖中,唐七下意识地将蒋青抱在怀里,两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唐七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上。 他抬头四顾,确认这里是一个狭窄的山洞。 洞口外一片漆黑,显然此时已是深夜。 身旁有一堆火在燃烧,他的衣服正搭在树枝做成的简单支架上,靠近火堆烤着。 唐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只剩下一条底裤,肚子上盖着一片用树叶编织成的“被子”。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稍一动作,左侧肋骨和左边小腿就会剧痛难忍。 唐七意识到,自己这两处应该是摔断了。 他喘息了两下,平躺着闭上眼睛。 肚子里“咕噜”地叫了一声。 肚子在向他抗议,它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就冲着肚子饿得如此厉害,唐七就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昏迷了有一段时间了。 山洞外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有些不利索。 唐七继续假装昏迷,只微微睁开眼睛。 只见山洞口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的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男人弓着腰,一只手抱着一捧树枝,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野兔。 他的右腿似乎无法用力,使得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艰难。 山洞内只有火堆这一处光源,当男人走近时,唐七才认出他是蒋青。 蒋青的脸虽然已经洗净,但身上的衣服却又脏又破。 他走进山洞后,将树枝放在一边的柴火堆里,把死兔子扔在旁边,然后从柴火堆中挑出一些干燥的树枝,走到火堆旁,将它们添进火堆里,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接着,他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确认干净后,才伸手去摸唐七晾在支架上的衣服。 衣服已经干了,蒋青拿起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到唐七身边。 他揭开唐七肚皮上的树叶“被子”,又伸手去抓唐七的手腕。 显然,他是想给唐七穿上衣服。 唐七连忙睁开了眼睛。 第142章 独处 蒋青见唐七醒来,赶忙上前:“唐公子,您终于醒了,您已昏睡五六个时辰了。” 唐七问道:“此处是否安全?那些黑衣杀手可会追来?” 蒋青答道:“应当不会,我们被水冲至很远。我观察此地地形,应是在湖水下游,至少被冲出二三十里。” 唐七欲坐起穿衣,刚一动便疼得浑身冒汗,显然断处伤势严重。 蒋青连忙制止他的动作,将他按回:“唐公子,切勿乱动,待天明后,我进城寻个郎中,帮您接好断骨。” 他抖了抖衣服:“唐公子,我先帮您穿衣吧。” 唐七无奈,只得抬起胳膊配合蒋青穿衣,即便有蒋青帮忙,穿衣仍十分费力。 蒋青不敢细看唐七身体,目光只落在衣服上。且又要极力避免弄疼唐七伤处,动作更显拘谨。 所幸唐七并未察觉异常。 待穿好衣裤,两人皆累出一身汗。 蒋青拖着残腿去柴火堆旁捡起兔子,出了洞口,行至不远处的溪边,借着月光,蹲下仔细收拾兔子。 收拾妥当后,又折几根树枝返回山洞。 他用树枝在火堆上方搭了个简易架子,又用略直些的树枝串起兔子,放于架子上烤。 唐七见蒋青手脚麻利干完这些活,坐在火堆旁慢慢翻动兔子,这才开口问道。 “蒋护卫,你的腿可是落水摔断的?” 蒋青听到问话,抬头冲唐七笑了笑,才又将目光落回兔肉上。 “算是吧。” 唐七闻言面露疑惑:“难道还有其他变故?” 蒋青“嗯”了一声。 他将火堆拢得更紧了些:“我背着您四处寻找安身之地时,遭遇了两只野猪。与野猪搏斗时,我这伤势又加重了,否则也不会如此严重。” 怪不得自己的衣服干净许多,而蒋青的衣服又破又旧,原来如此。 唐七心中暗叹一声:“蒋护卫,多谢了。” 蒋青没有抬头,手中继续翻动着兔肉:“唐公子言重了,您是谢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蒋青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道谢。” 他抬起头冲唐七露出一个笑脸:“再说,唐公子您也救过我,我还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谢过您呢。” 唐七心头一热:“蒋护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蒋青“嗯”了一声,低下头认真烤起兔子,不再说话。 不多时,兔肉烤好了,蒋青从兔子的肚子里掏出两只兔腿,一只递给唐七,一只自己啃了起来。 “唐公子,没有盐巴,还请您多包涵。”蒋青嚼着兔肉,眼角余光瞥向唐七,“不过我在兔子肚子里塞了些调味的草药,这兔肉吃起来应该不至于难以下咽。” 唐七吃着兔肉,赞叹道:“蒋护卫心思巧妙,这兔肉味道甚佳。” 蒋青低头轻笑。 原来被唐七夸赞,竟是如此让人欣喜之事。 回想不久之前,唐七对他横眉冷对,两人处处针锋相对,竟已恍若隔世。 蒋青又将剩下的兔肉撕开,递给唐七。 唐七接过,吃了一半就没了胃口。 倒不是兔肉不好吃,而是他现在满心挂念谢南书,不知他如今状况如何。 自己和蒋青是在下坠过程中,借着树枝的缓冲,这才侥幸活命。 而谢南书是何情形,他一概不知。 若是直直坠落入水,被入水的冲击力砸晕后沉入水中,那除了溺毙,再无其他可能。想到此处,唐七心头一紧,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 可如今自己这身躯,连出去寻找谢南书都无能为力! 蒋青见唐七吃得不多,赶忙一脸忧虑地看向他:“唐公子,您多吃点吧,吃得太少,不利于伤势恢复。” 他略加思索又道:“而且,我也不敢保证这里绝对安全。万一那些杀手追来,您没有体力,我们逃跑也困难不是?” 唐七目光停在蒋青脸上,见他满脸关切甚是真诚,只得重新去拿兔肉。 “好,我多吃点。” 岂料唐七的手还未碰到身旁的兔肉,兔肉就被蒋青一把夺了过去。 “唐公子,这兔肉想必凉了,我给您再热一下。” 蒋青将兔肉又放在火上烤了两圈,这才又取下来,递给唐七。 唐七领了蒋青的好意,接过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又开始神游。 他懊悔自己没有早点教谢南书武功,至少有了武功防身,谢南书入水后的生还几率也会大上很多。 “唐公子,喝水吗?” 蒋青的声音拉回唐七的思绪。 唐七侧过头,就看到蒋青举着个皮制水囊冲着自己。 唐七点点头,刚要放下兔肉去接水囊。 蒋青就开口道:“唐公子,我喂您吧。我知您另一只手不方便。” 因为肋骨有伤,导致唐七那一侧的胳膊一动,就会扯到肋骨跟着疼痛。 蒋青帮着拧开水囊盖子,将水囊口凑近唐七唇边。 唐七愣了一下,感觉蒋青照顾自己有些过于殷勤了,可这是蒋青的好意,自己又不好拒绝。 蒋青见唐七没动,就又将水囊往前递了递:“唐公子,您张嘴就好。” 唐七见蒋青一脸坦然,想到蒋青是个护卫,也许平时就是这样照顾穆云峥的,如此照顾自己,估计只是顺手罢了。 兴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这样想着,唐七定下心来:“蒋护卫,有劳了。” 说完,他就微微抬起头,就着蒋青的手,喝了几口水。 蒋青连忙笑着回答:“唐公子,您和我就不必客气了吧。不然咱们说话,十话您就得客气九句,多累啊。” 唐七抿了抿唇:“蒋护卫说的是。那蒋护卫也就不必用‘您’称呼我了,听着见外得很。” 蒋青听完,嘿嘿一笑:“我听唐公子的。” 他拿起一块手帕,替唐七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这块手帕,是唐七怀里的,是之前他给唐七脱衣服时发现的。 唐七一看这块手帕,连忙放下兔肉,伸手自蒋青手里将手帕扯了过来。 “蒋护卫,这块手帕,不适合使用。” 说完,唐七就将这块手帕重新揣进了怀里。 蒋青一愣。 他倒是没有细看那块帕子,但帕子一角好似绣着朵时兴花样,看样子应是位女子的手帕。 难道,这唐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且这心上人还是位女子? 蒋青心时顿时涌上一阵酸涩。 看着唐七重新躺好,慢慢吃起了兔肉,蒋青低声解释道:“唐公子请见谅,我不知那块帕子是你收藏之物,以为可以使用,这才……” 唐七抬眸看他:“不妨事的,蒋护卫不用放在心上。” 蒋青连忙转身往洞外走:“我再去打些水来,唐公子慢慢吃。” 出了山洞,来到溪水边,蒋青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唐公子是正常男人,他会有心仪的女子更是人之常情。 如果被唐公子知道自己连睡觉都在梦到他,那自己与他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关系,恐怕又会回到冰点。 更何况,唐公子与自己本就是云泥之别,自己连日做梦,本就是在唐突于他。 这样的糊涂事,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了。 主意定了,可蒋青心里却闷得喘不上气来。 他拧开水囊盖子,也想喝口水,可是胳膊刚抬起,他就突然止住了动作。 想必,唐公子应是不愿和自己共用一个水囊的。 于是,蒋青蹲在溪水边,用掌心舀了溪水喝了几大口,然后又将水囊重新装满,回了山洞。 第143章 医馆 唐七蒋青二人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唐七睁开眼,内力一动,就听得那脚步声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人数在大概十人左右。 蒋青已经坐起身,动作麻利地熄灭了火堆。 他摸到唐七身边,伸手拉过唐七双臂,将唐七背到身上。 唐七被疼得身上立即出了层汗,但他伏在蒋青背上一声未吭。 背上负重,蒋青残腿立即疼痛加剧,但他咬着牙,大步冲出了洞口。 明月被云层遮盖,脚下的路变得阴暗不明。 蒋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脚下内力运到极致,力争让来人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进了不远处的密林,蒋青寻了棵粗壮茂密的大树,足下轻点,飞过草丛,纵上了树冠,停在一枝结实的树枝上。 他将唐七放在树枝上,想让唐七坐稳,结果唐七半边身子都使不上力气,根本坐不住。 蒋青只得将唐七抱进怀里,两人稳稳地隐在了茂密的枝叶中。 不久,那些黑衣人便追了过来。 蒋青和唐七纷纷屏住呼吸。 黑衣人在林中找了一会儿,确认没人,便又朝前追去。 直到他们跑远了,再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蒋青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要抱着唐七跳下大树,唐七却一压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蒋青会意,于是抱着唐七按兵不动。 果然,不多时,那些黑衣人就又回到了林中。 他们在林中又找了一遍。 “那洞中火堆虽熄,但余温烫手,明显人刚刚离去,咱们追了这么远,怎么会一点踪迹都没有发现?”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 “最危之地,反以为安。”另一个黑衣人道,“咱们再杀回山洞去。” 黑衣人又冲蒋青他们来时的路线追了回去。 蒋青这回学乖了,抱着唐七,仍旧没动。 又过了一阵,那群黑衣人竟然又再次折返,但这次他们没再停留,直接穿过林子,一路沿着水源向下游跑走了。 蒋青低下头,将唇凑在唐七耳边,小声问道:“唐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蒋青的气息喷在唐七耳朵上,让唐七身子一抖。 蒋青不明所以,但却收紧双臂,将唐七搂得更紧了些。 说实话,抱着唐七,蒋青心跳得极快,但他努力压抑着,生怕让唐七察觉出来。 被蒋青抱着,唐七本就尴尬。 现在被蒋青气息一吹,唐七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们返回方才的山洞。” 唐七极力压着不适,低声答道:“他们已经认为我们逃离了这里,不会再杀回来了。” 蒋青点头,抱着唐七跳下大树,将唐七重新背起来,快步跑回了山洞。 这回蒋青砍了许多大型树枝挡在洞口,让人从外面看不出这里有个山洞。 钻回洞里,也不敢再生火,两人只能躺回草堆,闭眼养神。 但两人都没敢再睡过去,只是催动内力,调养生息。 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尘光自树叶缝隙探进山洞,二人齐齐睁开眼睛。 蒋青钻出山洞,确认一切安全,才又返回来背起唐七,向城镇方向跑去。 进了城镇一打听,二人这才知道,这个城镇叫芙蓉镇,离京都二百余里。 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谁都未曾想到,他们能顺水飘出这么远的距离。 寻了处医馆,二人得到了大夫的治疗。 好消息是,蒋青只是骨头错位,并未断裂,正骨后休息几日就会恢复。 坏消息是,唐七左侧肋骨和左腿全都摔断了,接了骨后,必须打板卧床静养才行。 大夫给二人诊治完,就去前院继续接诊了。 蒋青看向唐七:“唐公子,要不我在这个城镇租一间院子,等你养好伤咱们再走?” 唐七看向他:“蒋护卫,咱们身上现在没有银钱了。” 之前入水,银票都已泡烂。 两人身上就只剩些散碎银两,看病尚可,租间院子就勉强了。 蒋青挠了挠头:“我可以出去想想办法,或者……” 他低头在腰间摸了摸,想找个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惜翻了半天,才发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不知何时全部已经掉了。 唐七叹了口气:“蒋护卫,你问问这间医馆的大夫,咱们可否用劳力交换,暂时留在这间医馆养伤。” 蒋青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大夫同意了二人的提议,自此,二人就在医馆后院住了下来。 每日蒋青都在后院做些粗活儿,比如劈柴担水,收拾院子。 唐七就在屋内做些细活儿,比如将药材分拣、切碎、研磨等。 转眼间,日子就过去了半月有余。 蒋青的腿已经完全恢复,而唐七也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地上短时间走动。 自从进了这间医馆以来,二人都再未踏出医馆半步。 这半个月以来,一直都平安无事。 谁知这一天,医馆大夫领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来了医馆后院。 老翁身后,跟着一群手下,个个身体壮硕。 老翁一进后院,就直奔唐七所在的屋子而去。 正在清扫院子的蒋青,一摔手中的笤箒,伸臂拦在老翁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蒋青高声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老翁扫了蒋青一眼,并未答话。 他抱起拳,隔着蒋青冲屋门躬身行礼:“唐门九十七分舵舵主郁可逑,恭请少主驾临分舵。” 第144章 心事 唐七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郁舵主,你请回吧,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伤好就会离开,分舵我就不去了。” 郁可逑恭敬回道:“少主,门主早已向所有分舵下达命令,见到少主,一定要请少主返回唐门。” 屋内静了片刻。 “郁舵主,烦请转告我父亲,我不会回去继承唐门,我只想过以前的生活。”唐七声音平静却坚定,“父亲若想弥补我,那他之前派人保护我,就已经抵消了对我的亏欠。还请郁舵主转告我父亲,唐七无能,牺牲了唐门许多兄弟,还请父亲不要再派人给我了。” 郁舵主面色不变,冲房屋行了一礼:“少主,请随属下返回分舵。” 屋内又静了一会儿。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的。”唐七的声音依旧平静,也更坚决,“郁舵主请回吧。” 郁舵主还想再说什么,挡在他面前的蒋青开了口。 “郁舵主口口声声尊称唐公子为少主,但我看来,郁舵主似乎并没有将这位少主放在眼里。” 郁可逑面色一沉:“这位公子,你这话是何意?唐少主为我唐门门主钦定的少掌门,我作为分舵舵主,岂会对少主不敬?” 蒋青嗤笑:“既然如此,那唐少主已经发话了,你还在此咄咄逼人作甚?” 郁可逑气得一甩袖子:“老夫何时咄咄逼人?老夫是奉了门主之命,前来迎接少主。” 蒋青哼了一声:“你确定是迎接,而不是逼迫?” 郁可逑气得鼻子险些移位,指着蒋青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这厮颠倒黑白,挑拨离间!” 蒋青嘴一歪:“你这老匹夫目无少主,拿着鸡毛当令箭!” 郁可逑顿时气得脸色刷白,捂着胸口倒不上来气。 他的属下连忙上前搀扶着他,帮他按揉胸口给他顺气。 唐七拄着拐杖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内看着这闹哄哄的一群人:“郁舵主的身体要紧,你们扶着郁舵主回去吧。” 一群人深知再耗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只得纷纷向唐七行礼告退,扶着郁舵主走了。 蒋青扭头看着唐七,目光小心翼翼的。 唐七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现在知道怕了?那你刚才为何一点颜面都不给郁舵主留?” “我是看他逼你逼得过分。”蒋青揉了揉鼻子,一双黑蒙蒙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唐七,“你都说了不跟他走,他还是一个劲儿地让你跟他回那个什么分舵,我看着来气。” 唐七拄着拐杖转身往屋里走,却并没有关门,蒋青几步走到屋门前,一抬脚进了屋子。 桌上铺满了分拣出来的药材,桌子一角放着盘药碾,碾滚歪在一边,显然方才唐七正在碾药。 蒋青上前扶正碾滚,又往药碾的凹槽中加了些药材,开始帮唐七碾药。 唐七正在倒茶,眼角余光看到蒋青进来就帮自己碾药,动作自然极了,不由得心思一动。 在这医馆后院住的这半个月以来,蒋青可谓是处处照顾他,无论是洗衣送饭还是煮药端水,什么事情都积极得很。 不知为何,唐七总是觉得,蒋青似乎非常愿意做这些事情,并且乐此不疲。 之前唐七不能动,蒋青如此照顾他,他自然无法拒绝,只好每次都向蒋青表示谢意。 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一些,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能自己完成,可这蒋青依旧总是抢在前面就帮他把事情做了。 就好像,蒋青已经习惯了一般。 唐七当然对蒋青心存感激,可是蒋青一直如此,唐七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蒋青一边碾药,一边好奇地问道:“唐公子,你为何不愿意回唐门呢?有个门主的爹,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他的目光落在药碾内,似乎就是随口一问:“反正如果换成是我,摇身一变成了唐门少主,我一定做梦都会笑醒。” 唐七闻言,眼神一闪:“怎么?给瑾王殿下当暗卫首领不好么?” “那倒不是。”蒋青抬头冲唐七一笑,“我家主子对我们这些属下很好的,无论是银子还是其他方面的恩惠,那都是跟着其他主子绝对享受不到的。” 他又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只不过,如果能当主子,那岂不是更好?” 唐七想了想问道:“那如果我回唐门,蒋护卫可愿意跟着我去当个唐门护法?” 蒋青的手一顿,半晌才抬起头又对唐七笑了笑:“我这人笨得很,也就是我家主子不嫌弃,若是跟唐公子去了唐门,那我一定会给唐公子添乱的。” 他叹了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蒋青就是个当护卫的命,我会把护卫一职干好,如果能活到荣休那一天,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两亩荒田,悠闲裹腹,了此余生也便罢了。” 唐七听完,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于是开口问道:“蒋护卫不打算娶妻生子吗?” 蒋青低着头,手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碾药:“不了,我这每天都是在刀尖上舔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我就不祸害人家的好姑娘了。” 唐七听完,倒是认同:“是了,像你我这样的江湖浪子,确实不适合成家。” 蒋青抬起头,看着唐七站在桌边,将碾完的药分成小份,用纸一包一包地包好,心里一时动摇起来。 “唐公子……”蒋青不由自主地唤出了口。 唐七听到蒋青唤他,于是抬头对上了蒋青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觉得蒋青此时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他。 “怎么了?”唐七问道。 蒋青瞳孔猛地一缩,忽然清醒过来。 他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没事。”蒋青摇着头,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我就是想问,除了这些药材,今日还需要碾碎哪些?我正好顺手帮你都干了。” 唐七觉得,蒋青方才想问的肯定不是这件事,但蒋青既然不想说,那他自然也不会追问。 他也低下头,继续分包药材:“没有了,今日药童就送了这些来。” “那我差不多都碾完了,唐公子你慢慢包吧。”蒋青将手里收尾的活儿干完,转身就出去了。 唐七看了一眼蒋青离去的背影,觉得蒋青有点怪怪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多留意一下蒋青才对。 这蒋青,分明是有什么心事。 第145章 死里逃生 又过了十来日,唐七已经能不用拄拐走路了,于是他向蒋青提议,重回山崖之下,寻找穆云峥与谢南书的踪迹。 唐七一直不相信他们死了。 因为穆云峥这个人,从来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日虽然被逼至悬崖,已无路可逃,但以穆云峥的性子,他理应与那些黑衣杀手决战到底,而不是跳崖寻死。 可那日,他对谢南书说的每一句话,都分明是在蛊惑谢南书随他一起跳崖,这只能说明,跳下去,绝对有生路可走。 穆云峥陷入夺谪之争已经多年,以他那狡猾的性子,一定会处处留有退路,说不定,那日的悬崖就是他的退路之一。 蒋青当然同意回去重新寻找主子和谢公子的下落,他当然希望主子平安无事。 可他又十分担心唐七的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去一月左右,唐七的断骨根本不可能完全长好。 可唐七执意要走,蒋青也拦不住。 只不过,离开医馆时,却不仅是他们二人。 郁可逑见带不走唐七,便派了许多手下跟着唐七。 这样一来,既可以保护唐七,又能随时知道唐七身在何处。 这些小跟班,唐七走一步,他们跟一步,唐七去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 唐七无奈,只能随他们去。 与医馆结了诊费药费,唐七就与蒋青再次前往悬崖之地。 之前在医馆养伤之时,蒋青就雇人给瑾王府送了信,于是暗卫营三号副统领便来到了医馆与蒋青汇合。 由于穆云峥是擅自脱离麒麟军,所以即便他失踪了,蒋青也不敢向皇帝求助,更不敢声张,只能自己带人偷偷地寻找。 当唐七和蒋青赶到悬崖下方时,暗卫三号已经带着三十名暗卫候在崖下的路口处。 双方人马碰头,立即展开崖下搜索。 可直到天黑,两队人都一无所获。 可唐七和蒋青都不死心,他们两个不谋而合,一致认为穆云峥和谢南书此时应该是藏身某处,亦或者是被困在某处出不来。 于是他们决定,第二日再继续搜索。 第二日天刚亮,在林中休息的两队人马就睁开了眼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 唐七的分析是对的。 穆云峥和谢南书的确还活着,他们这么久没现身,确实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 能活命,这是穆云峥早就设计好的,因为这处悬崖就是他曾经给自己选定的金蝉脱壳之地中的一处。 但会被困住,这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穆云峥也没想到,这湖水下方,竟然别有洞天。 当日抱着谢南书跳下悬崖,穆云峥连跃起的角度,蹬崖的力度都是把控好的。 而且当他们两个人掉入水下,身子下沉之际,穆云峥就已经凭借精湛的水性,抱着谢南书向水面浮去。 所以当穆云峥发现谢南书晕过去时,并没有太过担心,而是点了谢南书几处穴道,让他闭息,防止湖水倒灌进他的口鼻,然后他就加快了脚下拍水的节奏,让他们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浮着。 然而世事难料,波折常起。 当日不知怎的,那泊湖水的上游,竟在那日突然水量增加,灌至湖水中,导致湖水流动加剧。 穆云峥和谢南书本来眼看就要浮到水面之上,可以透一口气了,结果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水流冲击得眼前一花,顿时失了方向。 穆云峥只能闭着眼睛死死抱住谢南书。 二人就像依偎在一起的两条小鱼,被大量水流快速席卷而去。 在这座湖泊之下,竟然有着一处泉眼,平时都在缓慢地向下抽搅着湖水,可这次因着大量流水冲击,那处泉眼就仿佛开了闸,泉眼上的水流仿若龙卷风一般快速旋转着冲向泉眼下方。 穆云峥和谢南书好巧不巧地,就被吸附进了这龙卷风一般的旋涡中,一下子抽进了泉眼里。 在这旋风水流中,穆云峥根本睁不开眼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手腿并用,死死地抱紧谢南书不敢松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穆云峥因为无法呼吸,再也撑不住,即将要昏死过去时,二人就被一个浪头甩到了陆地之上。 穆云峥开始剧烈咳嗽。 他边咳嗽边解开谢南书的穴道,好让谢南书恢复呼吸。 可直到穆云峥不再咳了,谢南书的胸膛都是静止不动的。 穆云峥抬起双指探在谢南书鼻端下方,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气流扑手。 谢南书竟然已不再喘气,没了呼吸。 穆云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他连忙单膝跪地,将谢南书抱起倒置,使谢南书的胃腹部压在自己横着的腿上。 他运指如飞,疾速点了谢南书几处大穴,助谢南书吐水。 两个呼吸间,谢南书才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出水来。 随后他又接着大吐特吐了几口水出来。 穆云峥见吐得差不多了,又将谢南书放躺在地上,按压他的胸腹,助他恢复呼吸。 发现谢南书口中还有残留的湖水,穆云峥又立即趴下身去吻住谢南书的双唇,将他口中的湖水吸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谢南书终于咳嗽起来,胸膛也终于开始起伏。 穆云峥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竟然开始发麻发木,浑身的血液就好似凝固了一般,让他浑身发冷起来。 可他不敢和谢南书停留在外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穆云峥也形容不上来。 反正转圈都是山壁,抬头也望不见天,虽然没有阳光照进来,导致这里昏暗得很,可却能够看得见东西,不至于漆黑一片。 这里还没有植物,到处都是石头沙子。 二人身后的水面,除了将他们抛到这沙滩以后,就再没了动静,变得平静得很。 两人此时衣衫全都已经湿透,这里虽然没有风,可却阴冷得很。 穆云峥非常害怕两人受了风寒,最后无药可医,把命交待在这里。 于是他努力站起身,去拉谢南书的胳膊,将想谢南书背在背上。 可没成想,他竟然浑身脱力,连将谢南书拽起来都做不到。 于是穆云峥躺下来,将谢南书紧紧搂在怀里,用他同样不热的身子,去给谢南书冰凉的身子保暖。 又歇了好一阵子,穆云峥再次起身,这次虽然一样费力,可他试了几次后,终是将谢南书背了起来。 于是他尝试迈步,虽然每迈一步,腿都抖得厉害,可好在能走。 于是,穆云峥就这样背着谢南书,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第146章 被困 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穆云峥感觉自己背着谢南书走了很远,可是一回头,却发现还是能看得到水边。 原来是他走得太慢,根本还没走多远出去。 穆云峥于是继续往前走,但是越往前走,周围越暗,似乎只有在水边那片区域,视野才会亮一些。 但穆云峥感觉远离水边,似乎就没那么阴冷了。 因此他选择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子,再回头终于看不到水边了。 穆云峥感觉周围不那么冷了,就开始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 找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处像山洞一样的所在。 进到里面,感觉周身都暖了一些,穆云峥背着谢南书又往里探察了一段距离,竟然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近前一看,竟然是一眼温泉。 泉眼处“咕嘟咕嘟”向上冒着泡泡,雾气缭绕。 但也不知,是光线不足的缘故,还是这温泉水有问题,这泉水看起来竟然是紫色的。 谢南书现在浑身冰凉,正适合泡温泉缓解,可穆云峥却不敢把谢南书直接放进去。 他先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去半根,感觉水温可以,既温热又不烫人,正适合泡浴。 放了一会儿抽出手指,看着皮肤并没有什么变化。 穆云峥又把整只手伸进了泉水里,又试了一会儿,再拿出来,他的手依然没什么事。 这泉水应该就是颜色与普通泉水有异,其余应该没什么不同。 但穆云峥依旧谨慎,他先是自己脱了衣服坐进泉水泡了一会儿,确认绝对安全了,这才又出去把谢南书的衣服脱了,抱着谢南书双双坐进了泉水里。 有了泉水缓解寒冷,谢南书的身体热了起来。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苍白的面颊终于有了血色,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吻了吻谢南书的额头,又将脸庞与谢南书相贴,缓缓闭上了眼睛。 穆云峥是真的后怕了。 如果因为他跳崖这个错误的决定,导致谢南书丧了命,那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正常循环起来,穆云峥将谢南书平稳地靠在温泉池边,然后出了池子。 这里光线不足,树木无法生长,所以不可能有柴火引火。 穆云峥干脆将两人的衣服抱在怀里,纯用内力烘干。 这样做,十分损耗内力。 可穆云峥没别的办法,也没时间等衣服自然晾干。 他这边在烘干衣服,所以就没注意到,泡在温泉池中的谢南书正在一点一点向水面下方滑去。 直到水面没过谢南书的喉结,穆云峥一个回头之际,才发现谢南书快要淹进泉水中。 穆云峥连忙起身跳进泉水里,几步趟到谢南书身边,一把将谢南书捞了起来。 谢南书依旧昏迷不醒,头歪歪地倚在他怀里。 穆云峥将谢南书打横抱起,却在谢南书的腿脱离水面时,发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自谢南书的小腿脱离,掉进了泉水里。 事情发生的太快,穆云峥并没有看清。 只是恍惚觉得,那个东西像蛇又不像蛇,颜色好似与泉水一致,像是紫色的,又好似蓝色的。 穆云峥连忙抱着谢南书出了泉水池,将谢南书放在平坦的岩石上检查。 幸好,谢南书全身没有一处伤口,皮肤也没有异样。 穆云峥用自己的衣服给谢南书全身擦干,帮他穿上衣服后,这才自己也穿好衣服。 但他再不敢放谢南书一人独处了。 他抱着谢南书远离泉水,来到洞口附近,寻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 但他不敢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大概一两个时辰后,穆云峥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怀中的谢南书身体发起热来。 起初穆云峥以为谢南书是受了风寒,所以身体发热。 于是他想尽办法给谢南书降温。 但穆云峥忙活了半天,谢南书身上的温度不降反升,这终于让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不多时,谢南书的身体扭动起来。 他好像非常难受,不停地低声呻吟着。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的样子,却不知所措。 他不懂医术,根本不知道谢南书现在是怎么了。 但眼看着谢南书如此受罪,穆云峥心里焦急得不行。 于是,他死马当活马医,伸出手指切上了谢南书的腕脉。 这一切,穆云峥愣住了。 他终于发现,谢南书的经脉竟然如此宽广,是个练武的奇才。 之前谢南书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武功时,他还当谢南书只是学了点花拳绣腿的功夫护身。 现在他终于知道,谢南书如若得到高人传授武功,那他绝对可以跻身江湖高手之列。 此刻的谢南书,体内正澎湃着一股强大的真气,这股真气自丹田涌出,在谢南书全身的经脉间四处冲撞,让谢南书遭罪至极。 这也是谢南书高热不退的原因。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穆云峥连忙给谢南书疏导真气。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谢南书体内的真气竟然强大到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帮谢南书收敛真气,结果自己倒被真气反噬,直接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这下谢南书体内的真气更乱了,直接折磨得谢南书抱头痛呼。 穆云峥急得不行,想点穴让谢南书昏睡过去,却根本没有用。 就在穆云峥焦躁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时,谢南书突然松开了自己的脑袋,双手无力地下垂,一动不动了。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伸出去的手都在抖。 他试了试谢南书的腕脉,又去试谢南书的颈动脉,发现谢南书还活着,只是又晕过去了。 可穆云峥却并没有轻松下去。 他抱着谢南书靠在冰凉的洞壁上,生平第一次向神佛祈祷,希望谢南书能平安无事。 人总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希望这个世上有神灵,并且会祈求神灵的庇佑。 但神灵并没有眷顾穆云峥,也没有眷顾谢南书。 谢南书这一次陷入昏迷的时间非常之长,长到穆云峥抱着他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恍惚。 突然洞外亮了起来,就好像到了白天一样。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走出来,发现外面虽然亮如白昼,可头顶根本不是天空,而是一个非常高的溶洞洞顶。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第147章 怪物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四处扫视,观察着这个巨大溶洞内的景观。 这个溶洞奇高,洞顶悬挂着无数的钟乳石。 这些钟乳石形态各异,有的像倒挂的利剑,有的像垂落的帷幕,有的像盛开的花朵,它们在明亮的洞内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地面上石笋林立,有的小巧玲珑,有的高耸至洞顶,与洞顶的钟乳石相接,形成独特的样貌。 溶洞的墙壁上,色彩斑斓,图案奇特,应该是矿物质沉积形成的特有形态。 穆云峥到处寻找着光源,这个溶洞突然变得如此明亮,定然是有阳光照射进来。 如果有阳光透进来,那就一定存在与外面相通的洞口,或许就会有出去的途径。 可穆云峥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突然,有细微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传来。 穆云峥听着听着,心里顿觉不妙。 他连忙抱着谢南书疾速返回到刚才那个小洞穴内,并将身子隐匿在洞口后的阴影里。 那“沙沙”声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穆云峥借着洞口不规整石头的遮掩,微微探出头去。 只见一只巨大的怪物正站在方才他所站的位置上。 这只怪物长着一颗巨大的头颅,绿色的眼睛大如圆盘,又长又大的嘴巴张着,里面长满了锋利的牙齿,长长的舌头歪着耷拉在嘴巴外面,不停地往下滴着口水。 它全身覆盖着坚硬的鳞片,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斑纹,只有两只前肢没有后肢。 它的两只前肢粗壮有力,每只前端都长着巨大的爪子,每只爪子上都有三根趾头,上面长着如刀子般锋利的长指甲。 它的身体就像放大了的虫子,一节一节的,身后有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和身子一样,尾巴也是一节一节的。 它能站立,完全是靠那条粗长的尾巴支撑着整个肥胖的身体。 穆云峥心下明了,方才那“沙沙”之声,定是这怪物以腹尾在地上爬行所致。 这样的怪物,穆云峥从未见过! 穆云峥正打量着那怪物移不开眼,突然自空中冲过来一片巨大的阴影,直接扑到那怪物身上,将那怪物扑倒在地。 穆云峥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扑过来的竟然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怪物。 这个怪物浑身长满了黑色的毛,这些毛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 这个怪物头不大,可是张开的嘴却出奇的大,此时它正死命咬着第一个肥胖怪物的脖子不松口。 被咬的肥胖怪物发出嘶吼声,用两只前爪上锋利的长指甲,死命抓挠黑色怪物的脑袋和咽喉等部位,费了半天劲终于让黑色怪物松了嘴。 肥胖怪物两只前爪死死掐住了黑色怪物的脖子,然后将它狠狠丢了出去。 可黑色怪物却在落地时一个鹞子翻身就又重新飞起来,再次朝着肥胖怪物冲了过来,和肥胖怪物再次撕咬在一起。 穆云峥看着两只怪物打斗,吓得咽了下口水。 那只肥胖怪物足有四五个穆云峥高,第二个黑色怪物体型略小些,可也超过肥胖怪物体型的一半还多。 并且黑色怪物反而因为体型小些占了优势,绕着肥胖的怪物飞起来非常灵活。 两只怪物打斗得异常激烈,场面惨烈不已。 穆云峥躲回洞里,不敢再偷看。 他生怕那两只怪物打着打着,发现这个小洞穴里有人,殃及池鱼。 过了很久,外面才重新安静下来。 穆云峥又等了一会儿,才重新探出头去,悄悄查看外面的情况。 两只怪物全都不见了,外面除了地面上的打斗痕迹和遗留下的血迹,其他什么都没有。 穆云峥仍旧不敢大意,仍在小洞穴里躲藏了好一阵子,才又重新背着谢南书出来。 他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所以特别着急想找到出去的路。 但这个溶洞大得离谱,完全超乎穆云峥想象。 他背着谢南书小心翼翼走出去很远,却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原地打转,就算找到了新的岔路口,走进去,最终又会绕回到了出发地。 谢南书身上的高热并没有退,他只是一直昏迷没有醒来。 穆云峥现在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就是因为谢南书的病情不能再拖。 他整颗心都因为谢南书糟糕的情况而揪在一起。 就再又一次绕回到原地后,穆云峥终于有点泄气了。 他垂下了头,喃喃开口:“南书,我们恐怕要困死在这儿了。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没有怂恿你跟我跳崖,你就不会被我连累,是我对不起你……南书,我对不起你……” 穆云峥正在心神不定之时,一道黑影从上空突然向他飞扑过来。 那道黑影飞到穆云峥上方,伸爪抓住谢南书的腰,将他猛地自穆云峥的背上提了起来。 这一切毫无前兆,那道黑影又来得悄无声息,穆云峥竟一点防备也没有。 穆云峥猛地回过身,就看到谢南书被那只黑色怪物抓在爪中,提到了半空。 这只黑色的怪物,就是方才与那只肥胖怪物搏斗的那一只。 穆云峥预料到它并没有战死,但没有想到它的目标会换成谢南书。 穆云峥反应极快,立刻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直奔黑色怪物扑去。 黑色怪物扇动翅膀,还在努力向上飞升,穆云峥一把抓住了它的一条腿。 怪物在空中拍打着翅膀翻了个身,勾起身子去啄穆云峥。 穆云峥立即借力荡起身子,一脚踹在怪物尖利的喙上。 怪物疼得尖叫了两声,声音难听至极,震得穆云峥耳膜生疼。 怪物调整了对付穆云峥的方法,它在空中四处乱飞,靠近溶洞墙壁时就会狠狠地将爪子甩撞上去。 它想将穆云峥摔死在墙壁上。 可每次,穆云峥都施展巧劲儿蹬在墙壁上,将巨大的撞击力卸掉。 怪物折腾了几次后,终于不用这招了。 它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改了主意,终于放弃甩掉穆云峥。 它扑扇着翅膀,带着二人,开始往溶洞上方飞去。 第148章 懂人语 这座溶洞不仅大,还很长。 黑色怪物带着二人一直飞了很远,直到来到一处位置极高的洞口,钻了进去,才将谢南书扔下。 穆云峥立即松开怪物爪子,扑过去将谢南书抱在怀里。 黑色怪物一见穆云峥抱住了谢南书,立刻就上前去啄穆云峥,一连啄了好几口。 穆云峥却说什么也不松手,即使后背上被啄出了好几个伤口,衣服都啄烂了,也死死抱着谢南书,将谢南书护在身下。 黑色怪物突然又不啄了,它盯着穆云峥好半天,然后转身出了洞口飞走了。 穆云峥顾不得自己后背疼痛,连忙检查谢南书有没有受伤。 谢南书后背本就有处刀伤,但经过落水,那处刀伤已经不出血了,穆云峥也早就将自己的里衣撕成布条给谢南书包扎上了。 但经历过这一番折腾,谢南书后背上的刀伤又稍微渗出些血来,但好在量不大,一会儿就止住了。 穆云峥背起谢南书,来到洞口想逃离这里。 可是洞外的情形却叫他傻了眼。 这处洞穴位于极高的洞壁之上,下面竟然不是陆地全是水。 水深多少从高处俯瞰根本看不出来,而且这水面极宽广,一望无际。 洞穴外面的墙壁还光滑的很,根本无法攀爬。 穆云峥下不去,他没有办法带谢南书离开这里。 观望了一会儿,穆云峥再不甘,也只能背着谢南书往洞穴里走。 这个洞穴里相比之前那个洞穴要干燥一些,可能是位于高处,里面又没有温泉的原因。 这个洞穴极深。 穆云峥背着谢南书往里走了很远,发现里面也很明亮,一点都不黑暗。 可这个洞穴是有尽头的。 穆云峥看着尽头处一个类似鸟窝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窝是用兽骨垒起来的,里面有四只小型怪物,样貌与那只大型黑色怪物一般无二。 但说小型,也只是对比那只大型的而言,实际形容起来,这四只小怪物每只也都比穆云峥高大得多。 四只小怪物正在睡觉,脑袋插在翅膀下,微微打着鼾。 穆云峥怕吵醒他们,慢慢往后退去。 直到退到拐角后,再看不到那四只小怪物,他这才又背着谢南书往回走。 方才在进来的路上,穆云峥发现了三四处小型岔路口,其中有两个他拐进去看了,都是个小型洞穴。 现在往回走,穆云峥直接进了一个他方才探过路,相对来说安全一些的洞穴。 进到里面,穆云峥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将谢南书放躺下。 谢南书仍旧在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穆云峥将谢南书的上半身搂进怀里,尽可能的让谢南书躺得舒服些。 穆云峥没什么打算。 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环境,他想不出什么计划逃离这里,他只能等。 等待一线生机。 若是没有等来生机,那他也做好了与谢南书共同赴死的准备。 他觉得,能和谢南书死在一处,也算另一种圆满。 没过多久,穆云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又困又饿,还特别得累,想硬撑着不睡,但根本做不到。 睡着睡着,穆云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脸。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与一只小怪物大眼瞪上了小眼。 这只小怪物趴在他面前,正用像鸟喙一样的嘴拱他的脸。 穆云峥一下子就吓精神了。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只小怪物眼睛是粉红色的,看穆云峥醒了,眨了眨眼后,又歪着脑袋想用嘴去碰谢南书。 穆云峥当然不可能让它碰到。 他直接伸手捂住了谢南书的脸,于是小怪物的嘴就戳到了他的手背上。 小怪物没碰到谢南书,张开嘴叫了一声。 声音同那只大怪物的叫声一样难听。 穆云峥连忙抱着谢南书向后挪了挪地方,想离这只小怪物远点儿。 可小怪物见他向后退,反而追着他向前挪动着身体,再次伸嘴想要去碰谢南书。 穆云峥急忙再次护住谢南书。 就在一人一怪互相拉扯时,那只大怪物回来了。 它在窝里发现少了一只孩子,四处寻找就找到了这里。 大怪物一来,小怪物连忙围到大怪物身边去了,张着嘴不停地叫着。 大怪物一翅膀拍在小怪物脑袋上,小怪物这才闭嘴不叫了。 大怪物走到穆云峥面前,突然展开翅膀,露出肚子。 穆云峥这才发现,它的肚子上竟然有个口袋。 大怪物弯回来一只翅膀,翅膀的末端竟然伸出了一只爪子,它用这只爪子在肚子上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来五六个果子扔到了穆云峥身边。 穆云峥看了看这些色彩鲜艳的果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些果子肯定有毒。 大怪物见穆云峥不拿果子吃,就上前两步,踢了一只果子一脚,将果子踢得滚到穆云峥腿边。 穆云峥抬头看了一眼这只巨大的黑色怪物。 它因为太高大,在这个小洞穴里是弯着腰行走的,不走的时候就坐在地上,整个身体尽可能地缩小着。 穆云峥低头看了一眼腿边的紫色果子,并没有伸手去拿。 大怪物见穆云峥根本不动,于是又靠近他一些,又把一只蓝色的果子踢到了穆云峥腿边。 这大怪物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就是让穆云峥吃果子。 穆云峥感觉到这只大怪物似乎没什么恶意,至少目前看来并不打算吃他们两个。 穆云峥想了想,拿起一只果子,一边看着眼前这只黑色怪物,一边假装把果子往自己嘴前送。 谁知这怪物一见穆云峥要吃,立刻飞起一脚,把穆云峥手里的果子踢飞了。 穆云峥:“……” 穆云峥瞪着这只黑色大怪物,一时也忘了它是只畜牲:“你让我吃,我吃你又给踢飞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不知是这只怪物听懂了还是怎么,它竟然冲着穆云峥叫了一声。 穆云峥被它的叫声吓了一跳:“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谁知这句话说完,这只黑色怪物竟然用极小的声音又叫了一声。 穆云峥心里一动,问这怪物:“你能听懂我说话?” 怪物又低声叫了一声。 穆云峥皱眉:“我听不懂你在叫什么,你要是能听懂我说话,你就点点头。” 怪物歪了下脑袋,清澈的眼睛里透着愚蠢,似乎在思考穆云峥的话。 穆云峥暗笑自己傻,一只怪物,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语。 谁知,这只黑色怪物脑袋又正了回来,冲着穆云峥,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穆云峥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只巨大的怪物,突然生出一种虚幻感。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这个怪物怎么能听得懂人语? 就连八哥鹦鹉也都只是能模仿人的声音罢了,根本听不懂人话。 就算是最机敏的狗,也只能听懂人说简单的指令而已。 这只怪物怎么能这么聪明? 穆云峥抿了下嘴唇,又开口道:“你真能听得懂我说话?那你往后退两步我看看。” 怪物眨巴了一下眼睛,听话地向后退了两步。 穆云峥顿时一喜:“那你送我们离开这儿吧,我们是误入这里的,我们并不想打扰你。” 怪物摇了摇头,又叫了一声。 嗯,它能听得懂人语,可它不会说人语,这沟通起来还是困难。 穆云峥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只怪物可能是没听懂他刚才的表达,毕竟是只畜牲,能听懂几句人语已是不易,让它和人无障碍交流,确实有点难为它了。 于是穆云峥又换了种沟通方式:“我们想离开这里,这你能听懂吗?” 怪物点头。 “你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 怪物摇头。 “你送我们离开这个洞穴,行吗?” 怪物摇头。 “我的朋友病了,这个你能听懂吗?” 怪物点头,还叫了一声,声音依然难听。 “我得带他出去看大夫,这句你能听懂吗?” 怪物点头,向前走了两步,用翅膀扫了一下地上的果子。 穆云峥看着果子又往自己这边滚了滚。 难道,这个怪物是想让谢南书吃果子? 这果子,能治病? 穆云峥捡起一只果子,往谢南书唇边送了送。 这次怪物没有踢飞果子,反而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穆云峥又将果子慢慢远离了谢南书的嘴边,结果怪物就大叫起来,甚至往前冲了两步,但穆云峥一抬头看它,它就又停下了脚步。 穆云峥确定了,这只怪物就是想让谢南书吃果子。 可谢南书现在是昏迷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吃东西。 更何况,这果子颜色如此鲜艳,穆云峥根本不敢给谢南书吃。 穆云峥看着怪物:“这果子的颜色一看就是有毒的,我不可能给我朋友吃。” 怪物一听,又张嘴大叫。 穆云峥连忙皱起眉头:“你可别叫了,你的叫声太难听了!” 他话音一落,那怪物的声音戛然而止。 穆云峥就看见那怪物垂下头,用翅膀盖住了脸。 这是,被自己说叫声难听,所以不好意思再叫了? 穆云峥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怪物身后的小怪物突然把脑袋自大怪物的一只翅膀下伸了出来,它冲大怪物叫了一声。 大怪物又是一翅膀,把小怪物的头给扇回去了。 它又重新抬起头,看看穆云峥,又看看谢南书,然后又看看穆云峥。 它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但又没叫出来。 它歪着头想了想,于是又用翅膀去扇那些果子。 穆云峥好像有点懂它的意思了:“我的朋友病了,这些果子可以医治他,对吗?” 怪物连连点头。 “可这些果子的颜色,一看就是有毒的。” 怪物听罢,于是低头叼了一颗果子吃进嘴里,咀嚼几下就咽了。 这意思,就是这些果子能吃。 穆云峥再次把果子往自己嘴边送,他得亲自确定这果子真的无毒才能放心。 谁知这怪物竟然再次把他手里的果子踢飞了。 “你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穆云峥看着眼前这只怪物。 怪物只是摇头。 穆云峥垂眸思考了会儿,又看向怪物:“这果子,你能吃,我朋友能吃,我不能吃,对不对?若我说的对,你就点头。” 怪物听完真的点头了。 穆云峥又问:“这果子我吃了会死吗?” 怪物又点头。 “那你和我朋友吃了为什么没事?” 怪物呆住了,它又不会说话,这怎么答? 穆云峥反应过来:“你回答不了,我明白。我再确定一下,这个果子,真的能治好我朋友?” 怪物连忙点头,又长又坚硬的喙上下晃动着。 穆云峥低头重新拾起一颗果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果子悬在谢南书嘴唇上方,另一只手捏着谢南书的下颌分开他的嘴,然后用力挤捏果子,让果子的汁液流进他的嘴里。 直到这颗果子完全被榨干,穆云峥才将其扔在一旁。 那怪物见状,连忙又用翅膀去扒拉其余的果子,还低低的叫了一声。 穆云峥就又拾起一颗果子,如法炮制。 直到榨干四五个果子后,怪物才不催了。 它转过身,用翅膀一扇堵在前面的小怪物,将它哄出了洞穴,自己也躬着身子出去了。 穆云峥敢听这个怪物的,并不是他死马当活马医,而是他认真思考后做的决定。 如果这只怪物想要谢南书死,那它根本不用费这个劲。就以它的战斗力,穆云峥还真未必打得过它。 穆云峥觉得,这只怪物的目的,似乎就是想救谢南书。 至于它为什么要救谢南书,这个穆云峥现在猜不出来。 但穆云峥觉得,这只怪物以前应该被人驯养过,这才导致它现在亲近人。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谢南书竟然真的降温了。 穆云峥用脸颊去贴他的额头,用手去试他的脖子,发现他的体温都已恢复正常。 穆云峥高兴坏了,那些果子竟然真的能帮助谢南书,穆云峥现在对那只黑色怪物满是感激。 他无比庆幸遇到了它。 又不知过了多久,正在熟睡的穆云峥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连忙睁开眼睛,低头去看谢南书。 谢南书眉头皱了皱,闷哼一声,睫毛抖了抖后,缓慢睁开了眼睛。 穆云峥高兴得不得了,他连忙问道:“南书,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后背的伤还疼吗?” 谢南书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穆云峥不说话。 穆云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南书,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穆云峥伸手抚上谢南书的脸庞:“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你嗓子疼?” 谢南书依旧盯着穆云峥看,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疑惑。 穆云峥开始害怕了。 他说话的语气带上了焦急:“南书,你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谢南书嘴唇终于动了,可出口的话语却让穆云峥如坠冰窟。 “你是谁?” 第149章 我会一直一直在 穆云峥的声音带上了颤音:“我、我是穆云峥啊,你不认得我了?” 谢南书垂眸,似在回忆。 半晌后,他又抬起眼重新看向穆云峥:“我应该认得你吗?” 穆云峥僵住了。 谢南书却不再看他,一个翻身就要起来。 方才,谢南书还在被穆云峥抱在怀里。 现在他坐起来后,就挪到了旁边,与穆云峥拉开了距离。 穆云峥傻眼了。 他一把抓住谢南书的手腕:“南书,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你一醒来,就不认我了呢?” 谢南书目光落在穆云峥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穆云峥太过着急,手下用了些力气却不自知,看到谢南书盯着自己的手看,这才发觉不妥,连忙松开了手。 谢南书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不答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穆云峥盯着他看,目光凝沉:“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谢南书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时是溶洞。我为什么会和你困在一个溶洞里?” 他观察完四周,目光就落在了穆云峥的脸上。 穆云峥见谢南书望着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去观察谢南书:“我们被人追杀,一起跳了崖,然后就被水冲到了这里。后来又遇到了一只黑色的大怪物,它将我们抓到了这个溶洞中。” 谢南书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和你一起跳崖?我们是什么关系?” 穆云峥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揪成了一团:“我们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 谢南书皱起眉头:“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妻子?” “你替妹代嫁,嫁入了我的王府。” “替妹代嫁?我还有个妹妹?”谢南书又垂眸沉思,喃喃着重复着穆云峥的话,“嫁入王府……嫁入王府……” “南书,你是失忆了吗?”穆云峥往谢南书身边凑了凑,声音控制得极尽温柔,“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谢南书抬眼看向穆云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是谁?”他问向穆云峥,“你一直叫我南书,我姓南名书么?” 穆云峥的瞳孔缩了缩,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叫谢南书,你是我的妻子。” 谢南书皱眉:“你说两遍我是你的妻子了,你如此强调这件事,要么就是你很在意这件事,要么这件事就是假的。” 他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肯定地说出了这番话。 穆云峥一怔,一时没接话。 谢南书也不用他接话,直接开口问他:“哪个是对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谢南书打直球,直接把穆云峥给干懵了。 穆云峥张了两下嘴,才答道:“当然是前者,我们确实是夫妻,我没骗你。” 谢南书又皱起眉头:“哪种程度的夫妻?” 穆云峥没听懂:“什么?” 谢南书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有夫妻之实的夫妻?” 穆云峥咽了下口水:“有夫妻之实的夫妻。” 谢南书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云峥连忙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南书,你不能把我忘了呀,我们刚成亲不久,我们正深爱着彼此……” 谢南书没有推开穆云峥,但听穆云峥这么说,眉头却是拧得更紧:“我们深爱着彼此?” “对!”穆云峥收拢双臂,将谢南书搂得更加用力,“我们夫妻恩爱,正是感情和睦、蜜里调油的时候。” 穆云峥不知道谢南书这是怎么了,可他现在心里慌得不行。 他下意识地说谎,就是怕谢南书起了离开他的心思。 谢南书不说话了,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感觉呼吸困难,才挣扎了一下:“你松开一些,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穆云峥连忙松开一些,但双臂仍然微微将谢南书圈在里面。 谢南书垂下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穆云峥将声音放得极其温柔:“那你的记忆中都有什么,你愿意讲给我听听么?” 谢南书目光下垂,似乎陷入了回忆:“我的记忆,一直都停留在小时候。我记得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都唤我麟儿。我记得我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岛屿上,那里住着很多人。我记得我儿时的玩伴,记得我养的宠物……”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痛苦:“可我六七岁以后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虽然说你是我的夫君,可我根本就不记得你……我、我怎么会没有后来的记忆了呢?” 他双手忽然抱上脑袋,话语乱了起来:“不应该呀!不应该呀……我怎么没有后来的记忆了呢?我不是应该住在岛屿上的么?我怎么就到这个溶洞里来了呢?我……我父亲母亲哪里去了……我的记忆呢,我的记忆哪里去了……” 谢南书陷入无助地挣扎之中,看得穆云峥心都要碎了。 他伸手将谢南书重新抱在怀里,让谢南书的下巴枕在自己肩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谢南书的背。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什么的,有我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把我忘了也没关系,我们现在重新开始认识也不晚。” 穆云峥侧头亲吻谢南书的脸颊,然后将额头与谢南书的额头相抵:“南书,你不要害怕,没事的,你一定会慢慢想起来的,你会想起来我,会想起来咱们成亲的那天,会想起来咱们婚后的日子。” 他温柔地托起谢南书的下巴,在谢南书唇上印上一吻,深情地看着谢南书的眼睛:“南书,我会一直在,一直一直都在,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你相信我,啊,别害怕,我在呢,我在呢,南书。” 谢南书抖着手指触摸自己的嘴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就湿了眼眶。 这个男人给了无助的自己掷地有声的承诺。 他在努力给自己提供安全感,他在向自己许一生一世的诺言。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 谢南书感受到了被珍之重之,被呵护与疼爱的感觉。 他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真诚与坚定,看到了与自己同进退的决心,以及绝不会放手的坚持。 这个男人所有的言行都在告诉自己,无论风雨,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与自己携手同行,并且决不放手。 终于,谢南书咬着唇闭上眼睛,将自己整个身体依偎进了穆云峥怀中,伸手圈住了穆云峥的腰…… 被谢南书抱住,穆云峥整颗心都为之一颤。 他立刻回抱住谢南书,不仅想将谢南书揉进怀里,更是想揉进心里。 谢南书不禁脸上一热,紧闭着双眸根本不好意思睁开。 正在两人你侬我侬之时,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伴随着两声难听的叫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那只大黑怪物又回来了。 谢南书从穆云峥怀里起来,一眼就与怪物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愣,随后就激动地想要站起来。 他一脸惊喜地冲那怪物喊道:“小黑,是你吗?” 听到谢南书叫自己,怪物连忙扑打着翅膀,边叫边往谢南书跟前冲。 但谢南书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一个趔趄没能站起来。 穆云峥连忙扶着谢南书起身。 怪物冲过来,张开翅膀去抱谢南书,顺带着把穆云峥也一起抱进了怀里。 贴在谢南书后背上的穆云峥:“……” 谢南书则是高兴得抱着怪物的大肚子:“小黑,你怎么长这么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黑又嘎又啊地叫了好几声,震得穆云峥耳朵疼。 谢南书却是笑出了声,他伸手要去摸小黑的脸,可是小黑太高,根本够不到。 小黑就松开他们两人,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把脸凑到谢南书面前,让谢南书摸。 谢南书抱住它长长的喙,将脸贴与它贴在一起:“小黑,你去哪里了?这些年,你都生活在这里吗?” 小黑嘎嘎啊啊地叫,难听得穆云峥直想向后退,可穆云峥又怕谢南书站不稳,一直在不松手地扶着他。 也不知道谢南书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小黑一边叫他就一边笑。 穆云峥从来没见谢南书这样高兴过。 一人一怪亲热够了,安静了下来。 穆云峥连忙扶着谢南书重新坐下。 小黑干脆趴在地上,尽量让自己与谢南书平视。 谢南书又伸手去摸小黑的脸:“小黑,这里是你的巢穴吗?” 小黑点头,兴奋地又叫了一声。 谢南书笑意不减:“能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我真想知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黑眼睛湿漉漉地,用长长的喙轻轻地一下一下触碰谢南书的手心。 谢南书笑着笑着,眼睛又湿润了:“小黑,我生病了,我的丢失了好多年的记忆,我……算了,和你说了,你也没有办法。” 他伸手抚摸着小黑的长喙:“小黑,我夫君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你带我们出去吗?” 小黑眨巴了两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谢南书叹了口气,还没等说话,肚子就“咕噜”地叫了一声。 他早就腹内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仅谢南书饿,穆云峥也饿。 小墨低低叫了一声,站起来,掉头走了。 谢南书转身又投进穆云峥的怀里:“小黑给我们找吃的去了。”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心里因为他主动亲近而乐开了花。 他哄着谢南书多说几句话:“你怎么知道小黑找吃的去了?你能听懂它的叫声?” 谢南书笑着摇头:“我哪能听得懂,只不过它是我从小养大的,所以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 这个穆云峥倒是看出来了。 “你说你小时候是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岛屿上,你还记得那个岛屿是什么样子的么?”穆云峥摸了摸谢南书的头发,“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谢南书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沮丧起来:“我记不太清了……” 他声音低落:“我只记得我父亲母亲的样子,记得零星几张面孔,关于我的家,关于那座岛屿,我都记不太清了。” 穆云峥连忙转移话题:“没事的,没事的,记不起来咱就不去想了,都怪我,我就不该提这个。” 他亲了亲谢南书额头:“南书,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去想,你好好休息,如果能睡着就睡一觉,你的身体太虚弱,需要好好养一养。” 谢南书“嗯”了一声:“可我饿得睡不着。” 穆云峥心里难受极了。 他暗暗地骂自己无能,竟然让谢南书饿肚子,可无论怎么自责,他仍是一点解决办法也没有。 他心疼得搂紧谢南书:“小黑肯定能找到吃的,南书再坚持一会儿。” 谢南书又“嗯”了一声,并用手拽着穆云峥的衣角:“我没事的,我也、也没那么饿。” 刚说完,谢南书的肚子就又叫了一声,羞得谢南书又一头扎进了穆云峥怀里。 穆云峥笑着又亲了亲谢南书,将脸贴在他的发顶。 谢南书太懂事,太让穆云峥心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抵挡不住困倦,闭上眼睛睡着了。 直到小黑的脚步声再次从洞外传进来,两人才又双双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两人才发现,周围又变得昏暗起来,之前明亮的环境不复存在。 这种昏暗程度,和他们二人刚到这里时一模一样。 谢南书没经历过,但穆云峥却已经熟悉这种环境。 看来,这处溶洞里,昏暗和明亮两种情况是交替出现的。 小黑一路畅通,进到洞里来。 因着它兽类的视力,在昏暗中也能够视物,所以这种昏暗于它来说,丝毫没有影响。 但是它一进来,直接把整个小溶洞堵得死死的,里面瞬间就变得极黑。 穆云峥借助内力,倒是能看清一点儿。 可谢南书受的影响却不大,他依旧能够清晰视物。 所以他就看见小黑从自己肚子上的腹袋中,一下一下往外掏着东西,掏出来一个,就递给谢南书一个。 第150章 再遇险 谢南书一个个地接过来,发现都是吃食。 有果子,有鸟蛋,有植物的根茎,还有几个比拳头大两圈的瓜。 数量种类都很多,够谢南书和穆云峥吃饱了。 小黑放下东西,冲谢南书低低叫了一声,就又转身出去了。 它不仅给谢南书二人带回来了吃的,还给它的四个小崽子也带了吃的。 它一出去,小洞穴里恢复了一些亮度,虽然还是昏暗,但至少比漆黑的情况好很多。 谢南书在植物里发现了一把草药,于是将草药拿给穆云峥看。 穆云峥一眼就认出这草药可以治外伤。 他立即将草药塞进嘴里嚼碎,给谢南书的伤口敷上,然后重新包扎。 谢南书也有样学样,给穆云峥也上了药包扎完毕。 然后两人就立即吃东西填饱了肚子,依偎在一起睡觉补充体力。 二人睡前商量,等这里恢复明亮,就立即想办法离开这里。 二人睡了很长时间,等睁开眼时就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 两人又打开了两个大瓜,吃了解解渴。 小黑有空就进来看谢南书,并且一直给两人寻找食物送来,解决了两人果腹问题。 等到这里再次恢复了明亮,穆云峥就带着谢南书出了小洞穴,找到小黑的巢穴,想要和小黑道别。 小黑正在调解小崽子们的抢食纠纷,正在左一翅膀右一翅膀打散两个啄在一起的小小黑。 看到谢南书过来了,小黑撇下小小黑们,迎了过来。 谢南书摸了摸小黑的肚子,昂头对小黑说道:“小黑,我们来和你告别。” 小黑往后退了两步,趴下来,大脑袋凑到谢南书面前,眼睛睁得大大地对谢南书眨巴了好几下。 谢南书心里涌上不舍,他明白这是小黑没明白告别的意思。 他展开手臂整个人都贴在小黑的脸上:“小黑,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这句话小黑听懂了。 小黑眼睛不眨了,扑楞着翅膀叫了两声。 谢南书明白,它这是不让自己走。 谢南书将脸在小黑身上蹭了蹭:“小黑,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这里不适合我们生存。” 小黑急了,叫声更大了些。 谢南书拍了拍它:“小黑,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好好活下去,将你的孩子们照顾好,等我再来寻你。” 他又摸了摸小黑,然后直起身子,后退两步,拉过穆云峥的手。 两人一起转身,沿着洞穴向外走了。 小黑站起来,跟在两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叫。 谢南书听着叫声,频频回头,越回头眼眶越酸。 而且他越回头,小黑也叫得越欢。 穆云峥微微用力握了下谢南书的手。 谢南书知道,穆云峥这是在给自己离开这里的决心。 两人一怪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走到了洞穴的出口处。 谢南书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水面,满眼不可置信:“这里真是个溶洞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溶洞?” 穆云峥也望着水面发愁:“谁知道呢?这个溶洞不仅大得离谱,构成还非常奇怪,就这水面究竟有多深多宽广,都是未知。我们施展轻功确实能够踩水飞过一段距离,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消耗内力飞下去。这终究不是离开的好办法。” 他侧头看着谢南书:“如果能让小黑带我们离开,那就太好了。” 谢南书认同:“让小黑送我们走,是最合适的办法。” 他转回身昂头望着小黑:“小黑,你送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小黑却拼命摇头,边摇头边叫唤。 谢南书这回猜不透它的意思了:“小黑,你不愿意帮我们吗?还是你不能离开这里?” 小黑还是摇头叫着。 谢南书叹了口气:“那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小黑这回不叫了,一直瞪着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看着谢南书。 穆云峥拉过谢南书的手:“我们自己走吧。” 谢南书点点头。 他最后回头望了小黑一眼:“小黑,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结果他转回身,和穆云峥准备要跳出洞穴时,被小黑一下子叨住了衣服。 谢南书回头,就看到小黑转过身去,将后背朝向他们,回头冲谢南书嘎嘎地叫。 谢南书眼睛一亮:“小黑,你是要背我们离开这里吗?” 小黑边点头边叫。 谢南书连忙拉着穆云峥爬上了小黑的后背。 小黑等他们二人趴稳后,就转过身,走到洞口,一个展翅飞了出去。 小黑飞得极高,速度也极快。 谢南书只听得两耳旁都是呼呼的风声。 他和穆云峥都牢牢地趴在小黑背上,紧紧抓着小黑背上的毛,防止自己掉下去。 小黑一直在飞,不曾停下来休息。 谢南书偶然抬头,就看到前方远远出现了陆地。 还没等他高兴,小黑突然急速下坠,然后就被抡了起来。 谢南书和穆云峥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小黑的背上被甩飞出去。 两人纷纷掉进了水里,再浮出水面,就看到一只巨大的身子像虫子一样肥胖的怪兽正在和小黑撕咬在一起。 这只怪兽就是之前与小黑打过架的那只,穆云峥见过。 谢南书这才明白过来,小黑一直不让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自己走,应该就是怕他们遇到这只怪兽。 穆云峥抽出腰中软剑,踏水而起,扑到那只肥胖怪兽身后,一剑刺向它的颈椎。 这怪兽过于高大壮硕,攻击哪里都不如颈椎有效。 可令穆云峥没想到的是,这怪兽看着软乎乎的皮囊竟然厚得夸张,他那一剑下去,竟然根本没能扎透。 但怪兽仍然感觉到颈椎处一疼,大爪子刚将小黑扇到一边,就一个回旋连带转身,朝身后的穆云峥扇过去。 谢南书立即也踩着水高高地跳起,紧握的拳头直冲怪兽的眼睛砸下去。 怪兽刚扇飞穆云峥,一个回头就被谢南书的拳头直接砸在眼睛上,疼得它大声嘶吼起来,鲜血迸溅。 两人的加入,帮助小黑分散了怪兽的攻击力,让小黑得以喘息。 但小黑不敢多歇,穆云峥和谢南书明显不是这只胖怪兽的对手。 小黑再次冲上去与怪兽打起来时,谢南书直接被怪兽一尾巴扫出去老远,掉进了水里。 穆云峥连忙回头去看谢南书,见谢南书从水里浮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再次提剑冲向怪兽。 谢南书抬头就看见,穆云峥和小黑互相配合,从两个方位袭击怪兽,让怪兽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开始吃起亏来。 可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水里,一大团紫色的影子正在缓缓地向他游动着。 第151章 得救了 那团紫色黑影逐渐靠近谢南书,趁谢南书尚未察觉之时,闪电般缠上了谢南书的腿。 谢南书就觉得腿上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下拖去。 等到穆云峥眼角余光兼顾谢南书时,就发现谢南书已经被拖进了水里。 水面上露出的一只手,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水下。 穆云峥顾不上怪兽了,纵身就向谢南书消失的地方扑了过去。 他一头扎进了水里。 水面下,谢南书正被拖着往深处快速下沉。 穆云峥远远地追着,努力拉近与谢南书的距离。 幸好谢南书也会水,被拖入水的瞬间就闭住了气。 也幸好穆云峥水性极好,他与谢南书越来越近了。 眼看就要追上谢南书,拖着谢南书的东西竟然猛地加快了速度,又将穆云峥远远地甩开了。 穆云峥只好咬牙提速,拼命追着谢南书。 越往水下深处去,周围越昏暗。 但谢南书并没有坐以待毙。 他努力抵抗着水下压力,使劲勾起腰身,伸手摸上了自己被缠住的腿。 缠着他腿的东西触手极滑,而且弹性极大,还特别结实。 谢南书纵使手上使了内力,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东西扯断。 穆云峥看到谢南书向上游动,立即提速迎了过去。 他刚游到谢南书身边,脚下就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和谢南书一起向下抽去。 水体形成了一个旋涡,二人一起被卷了进去。 穆云峥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终于在旋涡中抓住了谢南书的一只手腕。 他调动全身的真气,才把谢南书拉得靠近自己,成功将谢南书抱进怀里。 紧接着,二人就被疾速卷进了旋涡中心,就和他们来时一样,眨眼就不见了。 等穆云峥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谢南书正双双躺在床上。 谢南书双眼紧闭,还未苏醒。 穆云峥连忙伸手摸上谢南书的腕脉,确认谢南书没什么异常,这才松开手。 失而复得,穆云峥伸臂就把谢南书搂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不舍得松开。 这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坐起来看向门口。 一个身穿补丁衣服的少年,手里提着个竹篮走进屋来。 少年见穆云峥醒了,边将手里的竹篮放在桌上,边对穆云峥开口:“公子,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他将竹篮里的大饼和咸菜摆到桌面上:“你能下床走动吗?能的话,你就过吃点东西吧。如果你不能动,我就给你端到床上去。” 穆云峥问道:“这位小兄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少年想了想:“应该是九月初三。” 穆云峥推算了一下,离麒麟军离开京都已经过去二十三天了,按照大军的行进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桐州,或许已经与敌军交过手了。 他抬头扫了两眼,发现这里是间草房,屋里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两条凳子,一个衣柜,就再无其他。 “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定会涌泉相报。”穆云峥说得真诚。 少年笑了笑:“尊姓大名我是没有的,公子叫我狗子就行。” 穆云峥张了张嘴,叫不出口。 狗子转头看了穆云峥一眼:“公子,你要过来用饭吗?” 穆云峥睁开眼睛那一刻就感觉到饿了。 他应了一声,下了床。 坐到桌旁,看到饭菜,穆云峥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没有。 他伸手拿过一个大饼,立即就大口吃了起来。 行军打仗之时,伙食难以保障是常有发生的事,很多时候能吃上大饼,士兵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穆云峥就算身为将领,也从来没有单独开过小灶,吃的与士兵们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也吃过野菜,喝过一碗不超过二十粒米的稀粥。 狗子见眼前这位贵公子,吃大饼都能吃得这么香,一点没露出吃不惯的表情,很是惊讶了一下。 救人时,这二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面料一看就是上好的锦缎,是只有显贵人家才穿得起的东西。 穆云峥填饱了肚子,放下筷子后,回头看了谢南书一眼。 见谢南书没有异常,他便又看向狗子。 张了张嘴,穆云峥还是叫不出“狗子”这个称呼。 “小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离京都有多远?” “这里是平遥山山脚下,叫平遥村,一共就十几户人家。”狗子用最后一口馒头把咸菜碗底的汤汁吸了,然后把馒头塞进了嘴里,“平遥村原来住着百十来户人家,后来经历好几场战乱后,就剩下现在这十几户了。” “哦对,公子问这里离京都多远,”狗子站起来把碗筷收进竹篮里,“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自小就在这个平遥村长大,还没去过外面,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离京都多远。” “那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听村里老人说,天刚亮就出发,大概走到过了午就差不多到了。” 这么说,大概相距六七十里。 “公子,我去洗碗,您接着休息吧,您那后背都是伤,可得好好养着。” 狗子说完就提着竹篮出去了。 穆云峥现在身上穿的是件破旧的粗布衣衫,虽然没有打补丁,但也已经洗得发白了。 谢南书身上的衣服也同样是粗布所制,带着两块小补丁。 穆云峥坐在床边,伸手替谢南书拨开脸上的发丝。 他决定,如果明早谢南书还不醒,就去镇子上请大夫。 第152章 再见应如是 狗子是在村口的小河边发现的穆云峥和谢南书。 穆云峥和谢南书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狗子把他们二人救回家后,又给他们二人换上了他自己过年时才会拿出来穿的两套衣服。 穆云峥高大的身材穿着狗子的衣服是有些紧的,但目前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将就穿着。 谢南书第二日清晨时分仍未醒来,但穆云峥改了主意。 毕竟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而且穆云峥也着急探听麒麟军目前的位置。 因此穆云峥决定带着谢南书去最近的镇子里看医生。 狗子带着穆云峥大早上就叩开了村里唯一一个老木匠的院门。 穆云峥用银子从老木匠那儿买了一辆平板车,又将两大锭银子给了狗子,带走了狗子一床被褥一个枕头。 平遥村根本没有牲口,村民种地全靠人力。 穆云峥将谢南书放在车上,自己拉着平板车,由狗子在前面带路,三个人清早便起程,赶往最近的镇子——山马镇。 穆云峥力气大脚程快,拉着平板车也比普通农夫走得快上许多。 狗子年轻体力好,一路倒也没有被落下。 三人于午时之前就看到了山马镇用以进出的门楼。 因为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穆云峥并没有前往山马镇的衙门。 穆云峥身上的大额银票都被水泡烂了,但钱袋中还有些银子。 山马镇只是个小镇子,并没有穆云峥的钱庄。 穆云峥决定先找大夫医治谢南书,等谢南书醒了,他们就前往再大一级的城镇,前往他产业下的钱庄取些钱出来。 可穆云峥一时忘了,这山马镇规模如此之小,大夫的医术定然也会一般。 当先后走出镇上唯二的两家医馆,穆云峥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两家大夫皆表示不知谢南书是何情况,他们无能为力。 这让穆云峥不禁想起了应如是,如果应如是在就好了。 帮着打探消息的狗子回来时,就看到穆云峥一脸愁容地站在医馆门口,低头凝视着谢南书。 狗子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穆公子,我打听过了,这里最近并没有军队经过,一直都很安稳。” 穆云峥点点头:“谢谢你小兄弟,你就送我们到这里吧,我得带着我朋友去往更大的城镇,去找医术更好一些的大夫。你就不用跟着我们了,你回家吧。” 狗子咬了下嘴唇:“穆公子,你是位军爷吧?” 他给穆云峥换衣服时,在他的腰带里除了发现一个钱袋外,还摸出了一把软剑和两块令牌。 虽然狗子不识字,但令牌这东西他却是听村里老人讲过,这东西只有当兵的才会有。 穆云峥看着狗子:“小兄弟,你想说什么?” 狗子直视着穆云峥:“我想跟着你,公子,我想跟着您当兵,我不想回平遥村了。” “为什么?”穆云峥不解,“当兵是要冲锋陷阵掉脑袋的,你在平遥村生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狗子一撇嘴:“我在村子里,还得靠邻居接济才能生活,种点儿地都不够自己吃的,还得交赋税,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想跟着公子去当兵,去见见世面。” 穆云峥皱眉:“那你的房子怎么办?你的地怎么办?” 狗子:“那房子不是我的,是里面原来的主人都死了,成了间空房子,我才捡来住的。包括那些地也是,都是别人的,没人种,我便捡起来种了。这我不回去了,那些地其他邻居就会继续种了。” “你可想好了?”穆云峥怕这孩子是一时冲动。 “想好了。”狗子笑着点头,“我今早走时,就将公子赏我的银锭子剪开,送给了村里还剩的十几户人家,感谢他们一直照顾我,帮助我。我也和他们说,若是我不回村子了,那就是跟着公子去闯天下了。” 狗子本就长得灵气,现在一脸真诚地看着穆云峥,倒是让穆云峥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吧,”穆云峥终是心软了,“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吃不了军队的苦,或者不服从命令,那我可是会把你撵回来的。” 狗子一听,激动地连连点头:“穆公子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当兵的!” “还有,”穆云峥又道,“我们两个现在正在被敌人追杀,你跟着我们,随时会有性命之危,别怪我没提醒你。” 狗子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公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就算真怎么了,我也绝不会怨公子半分。真发生什么了,那也都是狗子的命。” 穆云峥点头,再不耽搁,计划重新上路。 路过面食铺子,穆云峥买了十几个大包子二十张饼带上,作为他们口粮。 山马镇虽然小,没有卖马的,但好在有卖骡子的。 穆云峥买了两头骡子,一头套在板车前面拉车,另一头拴在车后作为替换,而他和狗子坐在车上,架着板车,再次上路了。 这次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桐州,穆云峥打算当中途路过其他大型城镇时,就带谢南书进入看诊。 有了骡子拉车,再加上两头骡子可以替换,脚程因此更加快了起来。 仅又过了一天半,三人一车就到了更大一级的城镇——万和镇。 这里,离桐州又近了许多。 穆云峥带着谢南书进了当地最大的一间医馆。 这间医馆装潢讲究许多,而且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足见这间医馆大夫医术极佳。 一进门口,就有小药童指挥患者排队就医,排队取药,很是有规矩。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进去后,就老实排在看病的队伍后面,跟着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 好不容易排到他了,他还没来得及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屋外就闯进一人,捂着自己一条胳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大夫,大夫,我这胳膊断了,你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被抢先,穆云峥本来已经动气,但一看这人情况紧急,又将火气压了下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胳膊断了,又不是命没了,抢什么?后面排队去!” 穆云峥循声望去,就看到桌案之后,应如是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这名患者:“只要不是快死了,就去后面排队!” 可穆云峥再细看去,却发现眼前这名大夫与应如是略有不同。 他应该比应如是年长一些,脸型也比应如是方正一些,只不过他的眉眼五官皆与应如是有着八九分的相像。 “请问大夫,可认识应如是应神医?”穆云峥抱着谢南书坐在凳子上,开口问道。 大夫抬眼看向穆云峥:“应如是现在都成神医了?” 他表情不变,眉头也未皱起,说话的语气也很正常,穆云峥判断不出这句话是正话还是反话。 穆云峥点头:“是的,应神医医术高超,为我这个兄弟治过病。” 大夫眼神投向谢南书:“你这兄弟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看着像中毒,但应该死不了。” 穆云峥语气更加尊敬:“请大夫救救我这兄弟吧,他昏迷将近三天了。” 大夫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谢南书身前,伸手先探脉,后扒眼,又掰开嘴看了看舌头。 “你这兄弟真气紊乱,又吃了五毒果,所以才昏迷不醒的。”大夫回到座位上,“不过你这兄弟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早就死了,他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吃了五毒果还能生还的人。” “求大夫救他。”穆云峥满面急切,“钱和药材都不是问题,大夫您尽管开口。” 谁知这大夫却瞥了穆云峥一眼:“你带他去找应如是吧,应如是的病人,我从不沾手。” 穆云峥浑身一僵。 大夫转头唤下一个病患。 穆云峥却占着凳子不肯起身,双眼恳切地望着大夫:“大夫,我们和应如是走散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他。还请大夫济世救人,救救我兄弟。我兄弟这个样子,再拖延不得了。” 大夫摇摇头:“不是我铁石心肠,而是我们应家家规就是如此,谁的病人谁负责到底,其他人不许插手。我真是爱莫能助,你们速速去找应如是吧。” 穆云峥此时可是恨死自己嘴贱了,如果方才不提应如是,现在谢南书就能得到救治了。 可现在去找应如是根本不现实。 穆云峥一把扯住眼前这个大夫的袖子:“大夫,求您救救我这兄弟,应如是与我们是朋友,他一定不会介意您救他的朋友。您一看就是菩萨心肠,平时定是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现在生命垂危之人在您面前,您也定然不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大夫,求您救救他,求您了!” 大夫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子上,带上了不耐烦:“给我戴高帽又如何?我在这里当坐堂大夫,根本就不是我愿意医世救人,而我打赌赌输了而已。不然就以我的医术,天天看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病,分明就是在大材小用,浪费我的才华与时间。” 大夫说完,就用力往回抽自己的袖子。 “那我也与大夫打赌,大夫您若输了,您就医治我这位朋友。”穆云峥死死拽着大夫的袖子不撒手,“大夫您可敢应赌?” 大夫眉头未松,再次抬起眼看向穆云峥:“你想赌我就和你赌?你算老几?” “我算老几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夫你敢不敢和我赌!”穆云峥加重了语气。 “哼!激将法于我不管用,你松开我的袖子!”大夫根本不上当。 “你答应和我赌一把,我就松开你的袖子。”穆云峥开始耍无赖。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大夫眉头皱得更深,一脸嫌恶。 “只要大夫肯救我兄弟,我的脸要不要都不打紧。”穆云峥浑不在意。 “你……”大夫气结。 “你到底敢不敢赌?懦夫!”穆云峥眼里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骂谁是懦夫?!”大夫忍不了一点儿。 “谁不敢赌,谁就是懦夫!”穆云峥扯出一抹冷笑,故意加重了语气,“懦夫!” “你个混账东西,你骂谁是懦夫?”大夫“腾”地站起身,把桌案拍得震天响,“你才是懦夫!你们全家都是懦夫!” “不敢打赌不就是懦夫行径么?”穆云峥也站起身,将谢南书直接放躺在桌案之上。 大夫:“!!!” “你把人抱下去!”大夫指着谢南书,气得手指都在抖,“哪有把病人放在大夫桌案上的?” “以前没人放,那就从我开始放。”穆云峥丝毫不让步,“凡事总有第一次,对吧?懦夫?” 大夫终于受不了了,“嗷”地一嗓子喊出来:“赌就赌!你他妈不许再叫我懦夫!” 目的达到,穆云峥点头:“行,那咱们怎么赌,赌什么,是由你来定,还是由我来定,应大夫?” 刚才这个大夫提到他们应家家规,显然他也姓应。 应大夫站在桌案之后,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要是眼神能杀死人,穆云峥早就被他凶狠的目光杀死成百上千次了。 应大夫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气息瞬间就平稳许多。 “公平起见,我来定赌什么,你来定怎么赌,如何?”应大夫开口。 穆云峥点头:“可以,那应大夫请讲。” 应大夫眼珠转了转:“我擅医术,就赌我仅用银针,就能让你感受一年的四季变换,如何?” 穆云峥认可:“我擅武功,那应赌之时,我就闭目以待,定不会让应大夫的银针近我的身。” 二人赌约成立,立即击掌为誓。 穆云峥将谢南书抱到一旁的床榻上,让狗子看守着,然后他就回到桌案前的凳子上坐下。 周围的病患纷纷围在一旁观看,满脸的兴味。 甚至有人在一旁偷偷开了赌局,一些围观者纷纷掏出钢板押注。 “我押应大夫赢。应大夫医术高明,这还是赌他最擅长的银针之术,他肯定能赢。” “我押这位公子赢。他一看就是武功高手,更何况是他主动提出的赌约,肯定是十拿九稳才会主动约赌。” “我也押这位公子赢。他是要请应大夫给他朋友治病,他肯定是胸有成竹才会提出赌局,绝不会儿戏的。” “我押应大夫赢。他在儿看诊快半年了,可是能将死人医活的神医圣手,我对应大夫的运针之术有信心。” 在一旁守着谢南书的狗子听着这帮人的议论,心里简直急得不行,他是生怕穆云峥输了赌局。 这一路,穆云峥是怎么照顾得谢南书,狗子看得是一清二楚。更是让狗子明白了这位昏迷不醒的谢公子在穆云峥心中的地位。 所以狗子更能体会穆云峥此时内心的焦急与孤注一掷。 看着穆云峥闭上了眼睛,而那位应大夫也举起了银针,狗子不禁双手抱拳暗暗祈祷——穆公子,你可千万要赢啊! 第153章 赌约 应大夫手持银针,猛地刺向穆云峥头顶的四神聪穴。 穆云峥仅从应大夫挥针的角度和力度,就能判断出来,这位应大夫也是会些武功的。 这倒是出乎了穆云峥的意料。 他原以为,应大夫不会武,那这位应大夫也应该不会武才对。 没想到,一时轻敌了。 但穆云峥岂能任凭这个姓应的宰割? 他立即挥手一挡,直接将姓应的胳膊弹起,连带他的身子都跟着向后一个趔趄。 “你这人怎么耍赖?”应大夫怒了。 穆云峥睁开眼睛看着他:“我怎么耍赖了?我确实闭上眼睛了,大家都可以作证。” 应大夫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是闭眼了,但你动手反抗,我这银针怎么可能扎得到你?” 穆去峥笑了:“成赌之时,也没说不能反抗吧?再说,应大夫你也会武。” 应大夫不干了:“我会的这点儿武功,在你面前屁都不是,你动手反抗,分明就是欺负于我!” “好好好!”穆云峥再次闭上眼睛,“这次我不动手了,你来吧,应大夫。” 应大夫抿起唇,一副定要一击即中的表情,再次挥针刺向穆云峥头顶。 谁知他捏着银针的手将将落到距离四神聪穴两寸的地方,就说什么再也扎不下去了。 应大夫脸色大变。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身穿麻布衣服的穷苦汉子,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这个汉子竟然能够御气成物,让真气化为如同实物一般,生生擎住了他的手腕。 应大夫气得猛地收回了手:“你这样,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 穆云峥又睁开了眼睛,笑着看着应大夫:“又怎么了?” 应大夫气结:“你这内力远远高于我,我这银针根本碰都碰不到你,这还怎么比?” “这也不行?”穆云峥叹了口气,“应大夫,你总不能让我就坐在这里,生生受着你用银针扎我吧?” “你可以用内力,但得是我的银针扎进你的身体之后,不然这赌局打得有何意义?” 这时在一旁守着谢南书的狗子插话进来:“应大夫,方才明明说好的,你银针刺穆公子穴位,而穆公子则是想办法不让你的银针近身,你这怎么说话不算话呀?” 应大夫眼珠一转,嘴巴一撅:“看来是咱们理解不同了。你们说的‘近身’是靠近的近,我说的‘进身’是进入的进,咱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你……”狗子气坏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如此耍赖?” “我哪里耍赖了?”应大夫强词夺理,“分明就是我们理解不同罢了。” 穆云峥一挥手,制止了狗子的分辩:“好吧,那就按应大夫说的来。” 毕竟还得有求于这个应大夫,穆云峥做出了让步。 这次,银针刺入了穆云峥头顶的四神聪穴。 穆云峥顿时感觉到浑身的皮肤上,仿佛有春风拂过,吹得肌肤上的毛孔舒张,甚是舒服。 应大夫见穆云峥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汗毛竖起,微微晃动,笑了笑。 “怎么样?这位公子?”应大夫满脸自得,“可是感觉到了春季?” 穆云峥点头:“确实,春风拂面,温暖而又舒适。” 应大夫提起第二根银针:“下面就是夏季了,公子准备好。” 说完,他就捏紧银针,迅速刺向穆云峥颈部的颈百劳穴。 银针刚一入体,穆云峥就感觉到浑身的肌肤都仿佛在被炽烈的阳光灼烤,夏日炎热的感觉扑面而来。 应大夫的声音在穆云峥耳边响起:“怎么样?公子可是感受到了夏季?” 穆云峥闭着眼点头:“确是夏季,还是盛夏时节。” 应大夫扯唇一笑:“接下来,就是秋季了,公子准备好。” 穆云峥一笑:“来吧。” 第三针,落于穆云峥左大臂的合谷穴。 应大夫针法确实厉害,飞针震颤,手法娴熟,施针过程行云流水,动作飘逸,引得在场众人连连抽气,都不敢大声惊呼。 众人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舞蹈,看到精彩之处,无一不为之佩服倾倒,却不敢高声打扰,生怕惊到表演者,害其失了准头和分寸。 “这回怎么样?”应大夫又开口问道,“公子可感觉到了秋风的凉爽?” 穆云峥却抿唇一笑:“不曾,应大夫这次似乎是失了水准,莫不是扎歪了吧?” 应大夫一听,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我最擅长的就是银针刺穴,在我们老应家年轻一辈里,我的银针刺穴若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穆云峥仍旧闭着眼,并未睁开:“我骗你作甚?这次我确实没有感觉到秋季的凉爽。” 应大夫不信,俯身细细观察穆云峥的皮肤,可却根本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无法判断穆云峥说没说谎。 于是,应大夫直接抄起第四根针。 这次他选中的穴位是锁骨上缘的天鼎穴。 他手起针落,一个漂亮的飞针,第四根银针眨眼之间,就已经刺入了穆云峥的天鼎穴,针尾还在微微地颤动着。 这一记漂亮地飞针,引得围观的患者齐声叫好。 更有佩服应大夫针法的百姓,带头鼓起掌来。 应大夫得意极了,抱着拳向围观百姓一拱手,算是谢过大家的抬爱。 他站在穆云峥面前:“这回怎么样?冬季的寒冷,你此时应该感觉得到在挨冻了吧?” 穆云峥再次摇了摇头:“抱歉,应大夫,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就连之前的春季和夏季也都一并消失了。” “根本不可能!”应大夫压根儿不信,“你莫不是不想认输,咬牙硬撑呢吧?我这四根针下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会依次感受到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来。” 穆云峥睁开眼,眼底甚是清明:“应大夫若不信,可以伸手触及一试,看看我的肌肤是否冰凉,有没有冬季之感。” 应大夫闻言,立即就伸出手去,压在穆云峥后颈处的皮肤上。 果然,触手生温,根本没有寒凉之感。 应大夫瞬间瞪大了双眼:“这不应该啊!我的针法从未失手过!” 穆云峥却不在乎眼前这位应大夫是否震惊:“应大夫,愿赌服输,还请医治我兄弟。” 说完,他就肩膀一震,四个穴位上的银针猛地被弹飞起来。 他又随即用手一抓,四个银针就被他齐齐抓在手里,然后摊在应大夫面前。 “应大夫,还你银针。” 应大夫脸都气绿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穆云峥定是用内力强行封闭了穴道,这才导致银针扎入也毫无作用,甚至之前起了效果的两处穴位也一同失了作用。 但能做到这样,这也是因为穆云峥内力十足强劲才能办到,一般习武之人,即使内力不弱也不一定能做得到的。 愿赌服输。 应大夫的赌品还是相当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赌输了,被困在这座镇子上这么许久。 那边悄悄开赌局的,连忙收走押在应大夫上的铜钱,然后给那些押穆云峥赢的人立即分钱。 “哎呀呀,早知道,就压那个布衣汉子了,我的十文钱呀,我这一天的工钱没了。” “我早就说了,那位布衣公子一看就是胸有成竹,根本不是会轻视他兄弟性命的人。” “唉呀,快别说了,我方才一开始就是想押那个布衣汉子的,后来一听人说应大夫医术高超,就改了手,早知道我就不改了。可后悔死我了……”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应大夫听着那些人的话,面色更加不悦,但他仍是一甩袖子,迈步走到了谢南书身边。 狗子连忙让到一旁去,让应大夫诊治。 应大夫又是手捏银针,三下五除二,就扎了谢南书一脑袋一胸膛银针。 穆云峥站在一旁看着,手握成了拳头也未开口。 站在另一边的狗子却是吓到了:“应大夫,你这扎的针也太多了吧?你不会是拿谢公子出气呢吧?” 应大夫斜了狗子一眼:“你行你来治,不行就闭嘴。” 狗子只好闭嘴了。 扎完了针,应大夫立即开始捻动每一根银针,有的银针还一上一下地提插。 不多时,谢南书就轻哼一声,粗重地喘息起来。 应大夫手下没停,不仅加快了对银针的捻动,个别银针他还施用了震颤之法。 又过了片刻,谢南书嘴巴动了两动。 应大夫一提他衣领,将他半个身子拉到了床榻边沿。 谢南书张嘴就吐出一大口污血。 应大夫皱眉:“他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还有过长时间窒息呢?” 穆云峥嘴唇动了动,却没回答。 见谢南书不吐了,应大夫又将他放躺下。 “我给他开个方子,你们按时给他服药,服药个一两次估计他就能醒过来。 ” 应大夫看谢南书呼吸平稳了,就转身迈步,想往医案方向走。 谁知他一低头,目光落在谢南书喷在地上的血滩上,停下了脚步。 他蹲了下来,伸手沾了一点点血,凑近自己鼻子闻了闻,又用手捻了捻那点血液。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知道这位公子为何会吃了五毒果却没死了。”应大夫起身,大步向医案前走去,“幸亏发现得早,要不我这药方即使开了,也未必见效。” 穆云峥见应大夫研究谢南书的血液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跳得老快。 见应大夫并未揭穿谢南书身份,而是仅仅就他的发现修改了药方,穆云峥这才放下心来,紧握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药童接过应大夫开的药方,立即跑到药柜那边抓药去了。 穆云峥守着谢南书,目光落在继续看诊的应大夫身上。 应大夫倒是个坦荡君子,输了赌约也没有因为丢了面子,而弃这满屋的病患于不顾。 穆云峥开始好奇,这应家到底是哪个应家?。 看样子,这应家应该是个医学世家,可穆云峥搜遍自己脑中记忆,也没有找出一丁点儿与应家有关的线索。 这个应家,看来是个隐世的家族。 药童煎好了药,给穆云峥端了过来。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的上半身,吹凉一勺药,喂一勺药,很是仔细谨慎。 狗子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会对自己兄弟这么好的。 至少在他们村子里,即使是那些亲兄弟,也没见着有感情这么好的。 谢南书刚吃完药,应大夫就将他们三个撵出了医馆,只让穆云峥晚上再来煎第二副药。 当然,是让穆云峥付了诊金药费后,才撵走他们的。 穆云峥倒是没什么怨言,抱着谢南书,带着狗子,直接就近找了间客栈。 安置好谢南书,让狗子负起看守的责任,穆云峥就出去寻找他自己产业下的钱庄。 他六皇子的钱庄遍布全国各地,而且挂着的旗帜之上,都有他亲自设计的特殊标记,因此很好找。 到了钱庄,穆云峥不仅提了钱,给三人都置办了新衣服新鞋子,还吩咐钱庄老板即刻派人出去探听麒麟军近况,看看麒麟军是否已按计划到达桐州,开始了作战。 回到客栈,狗子还在尽心尽力地看顾着谢南书。 见穆云峥给自己带了新衣服新鞋子,这可把狗子高兴坏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鞋子,接过来就立刻换上了。 穆云峥会挑衣服,狗子穿着新衣服竟然非常合身。 狗子激动地扑到穆云峥身上,张口就管穆云峥叫哥。 “哥,穆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我狗子这辈子就跟你混了。” 穆云峥皱着眉头,把狗子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瞧你这点儿出息,一套衣服一双鞋子就把你收买了?你快给我消停点儿吧。” 狗子从他身上下来了,但人仍然处于兴奋中:“穆哥,原来你这么有钱啊,我这是跟对人了!” 穆云峥坐在床边,给谢南书整理衣领,话却是对狗子说的:“怎么?你也是见钱眼开的人?” 狗子连忙摇头:“别人再有钱,不是穆哥你,我都不会看在眼里,我的眼里只有你,穆哥!” 穆云峥被这话给肉麻到了:“你给我打住!你这话可别再说了,我受不了。你若是跟着我好好干,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你的。但若是你背叛我,下场可不仅仅是死去这么简单,你可要想好了,现在后悔返回平遥村,还来得及。” 第154章 醒来 狗子拼命摇头:“穆哥,我不走,我就跟着你了。我相信跟着你,我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穆云峥话虽是在回狗子,但目光仍旧看着谢南书,并且充满了温柔:“行,可你跟着我,得认字。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认十个字,我三天一复考,错一个字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狗子一听穆云峥要教自己认字,双眼都亮了起来:“穆哥,我喊你师父吧,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说完,他不等穆云峥回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在上,受徒儿狗子一拜。” 穆云峥刚回过头来看,就见狗子额头“嘭嘭嘭”地磕在地上,每一个头都磕得十分响亮。 穆云峥表情一滞:“你这是干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作徒弟了?我不收徒弟,你起来吧。” 狗子却满不在乎,在他心里,磕了头拜了师,那穆云峥就是他的师父了,一辈子都是。 穆云峥起身去木盆旁洗湿了手巾,重新坐到床边给谢南书擦脸擦脖子擦手,动作细致又爱惜。 狗子很有眼力见地端着水盆站到穆云峥旁边候着。 穆云峥转过身就看到了狗子。 他轻轻一笑:“你小子倒是机灵。” 他将手巾重新在盆中洗干净,再次给谢南书擦了擦脸:“你一直叫狗子不好听,改个名字吧。” 狗子狂点头:“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师父赐我个名字吧。” 穆云峥又笑了笑,擦洗的动作不停:“别乱叫师父,我可没认你这个徒弟。不过名字不能乱起,你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吗?” 狗子摇头:“不记得了,我是村里人捡来的,捡的时候还是个婴儿,没人知道我的生辰。” 十年前战乱之时,像狗子这样的遗孤随处可见。 那个时候,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敌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饿殍随处可见。 狗子能够活下来,已然是命大。 穆云峥想了想:“那你以后就叫意安吧,我希望你能恣意平安地活着。” 狗子高兴极了,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好的师父,打今儿起,我就叫意安。” 傍晚时分,意安去医馆取汤药之时,钱庄掌柜就找到了客栈,向穆云峥汇报麒麟军动向。 根据钱庄暗卫回信,麒麟军到了桐州后,并未遭遇武陵国与天狼国任何一支敌军,反而是销声匿迹了。 钱庄处的暗卫还回了个消息,说蒋青往周围多处暗卫据点发了通告,要求所有暗卫出动,全力寻找穆云峥,而此处钱庄在接到穆云峥命令之时,第一时间就向蒋青回了消息。 蒋青现今正往此处赶来,与穆云峥会合。 穆云峥一听,打消了明日就启程的计划,决定在此先等蒋青到来。 谢南书于后半夜嗯了一声,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一出声,穆云峥就醒了,麻利地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谢南书。 谢南书眼睛花了花,视线才对焦,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人。 穆云峥很是激动,连忙俯下身子,凑到谢南书面前:“南书,你可算醒了,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南书轻轻摇了摇头,可一摇头,就觉得头晕得厉害,连忙不敢再摇了。 “王爷,南书无事,劳王爷记挂了。” 谢南书话一出口,穆云峥就愣了愣。 “王爷,这是哪里?我们不是跳下山崖了吗?”谢南书舔了舔嘴唇,“我们这是得救了吗?” 穆云峥转身下床点燃了烛台,倒了杯水回到床边。 意安此时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 穆云峥坐在床沿上,扶起谢南书依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喂到谢南书唇边。 谢南书连忙伸手要去接杯子:“王爷,南书自己来就是。” 穆云峥却仍旧将杯子抵在他唇边:“你如今身子正虚着,还是我喂你喝吧。” 谢南书不好再拒绝,就着穆云峥的手喝光了杯中水。 “再来一杯吗?”穆云峥温柔地开口。 声音自谢南书头顶响起,磁性悦耳的声音钻入谢南书耳内,再加上自己正被穆云峥抱在怀里,谢南书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根。 “嗯,”谢南书轻轻点头,“我还想再喝一杯。” 穆云峥小心地扶着谢南书躺下,又去桌边倒了水来,再次喂着谢南书喝了。 安顿谢南书重新躺好,穆云峥捋顺了谢南书耳畔的发丝:“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米粥,你如今饿得有些久了,只能先进流食。” 谢南书顺从地“嗯”了一声:“有劳王爷了。” 穆云峥冲他笑了笑:“你再睡会儿吧,粥好了我叫你。” 他又一指旁边睡得正香的意安:“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小跟班,名唤意安,你若有什么事,就叫他去做便是。” 谢南书看了意安一眼,见是一个毛头小子,年纪应是比自己小上两三岁。 “南书知道了。” 穆云峥又替谢南书掖了掖毯子,转身唤醒意安,嘱咐他照看好谢南书,这才开门出去了。 意安坐起来,揉着困倦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谢南书看了看意安,观其太阳穴就看得出来他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意安,你困就接着睡吧,我没什么事。”谢南书看着意安轻声道。 意安却摇了摇头,看向谢南书:“师父让我照看好谢公子,意安绝不会偷懒的。谢公子,你可想喝水?” 谢南书:“刚才王爷喂我喝过了。王爷收你作徒弟了?” “师父他是个王爷?”意安顿时清醒了,随即又失落起来,“师父不肯收我作徒弟,是我非要叫他师父的。” 谢南书笑了:“那王爷一定很喜欢你,不然以他的脾气,定然是不会允许你乱叫的。” 意安一听,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师父也不让我乱叫的,是我非要叫,师父他拿我没办法。” 谢南书一听,就明白了这个小跟班在穆云峥心里是有着地位的:“你是怎么跟着王爷的?” 意安就把怎么发现的他们两人,怎么带他们回的家讲给了谢南书听,并且又把自己决定参军,跟随师父建功立业的想法也一并告诉了谢南书。 谢南书明白了。 原来意安是他们二人的救命恩人,怪不得穆云峥允许意安跟着他们了。 谢南书又犯了困。 他垂下眼睑,浑浑噩噩的脑袋里极力想着跳崖之后的事情,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意安见谢南书如此,就不再打扰,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谢南书仍旧感到头晕,没多大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第155章 只能想想罢了 穆云峥在厨房里找到了锅和米。 于是他将米洗了下到锅里,点燃灶火,开始煮粥。 谢南书这次醒来,明显又忘了在溶洞中发生的事情,他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谢南书。 穆云峥一边搅拌着锅里的米粒,一边在脑内不停地思索。 谢南书的情况明显不正常,正常人不可能在两种记忆里切换来切换去,而且跳进一种记忆,另一种记忆就全部被抹除。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可之前的应如是,包括今日白天新遇到的这个应大夫,两人那么高超的医术,都没能看出谢南书有问题。 这说明,想搞清楚谢南书的情况,必须得是医术最顶尖的大夫才行。 穆云峥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传闻中的那个塞外神医。 传说他能让毁容之人变得比从前更美,能让哑巴开口聋人听音,能让瘫痪之人下地行走,能让瘸子健步如飞,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从阎王手里抢人。 穆云峥决定与武陵和天狼两国打完仗,就带着谢南书前往塞外寻找这位神医。 穆云峥又往灶里添了根木柴。 厨房的窗户映上了一个人影。 “属下蒋青,求见王爷。” 蒋青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穆云峥没抬头,依旧认真熬着米粥:“进来。” 蒋青推开窗户,纵身跃进厨房,抱拳跪下:“蒋青拜见王爷,请王爷安。” 穆云峥抬头看了看蒋青,见蒋青一切无恙,这才低下头将煮好的米粥一勺一勺盛进碗内:“起来吧,你那日如何脱困的?” 蒋青起身,双眼也偷偷打量着主子,确认主子一切安好,这才收回了视线。 “属下那日也和唐七一起跳了崖,中途因为树枝作了缓冲,因此落水后并无大碍,得以生还。”蒋青顿了下,还是不放心地开了口,“王爷,您还好吗?我们在那处悬崖下找寻了许久,都未发现您和谢公子的踪迹。” 穆云峥站直身体,端着粥碗看向蒋青,微微笑了笑:“放心吧,你家王爷福大命大,一切都好。谢公子也还好,受了点伤,养养就能痊愈。” 他又接着问道:“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我还以为你得明日才能到。” 蒋青答道:“我和唐七在悬崖附近找不到您和谢公子的踪迹,就将搜索范围扩大。我这两日正好找到了万和镇附近,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 穆云峥点点头:“那正好,我有事安排你去做。此处钱庄暗卫传回消息,说麒麟军进入桐州地界就失去了行踪,你今夜先带人前往桐州打前站,打探清楚麒麟军现状,等我到了桐州报与我知。” 蒋青领命,告退离开。 穆云峥端着粥碗,一边走一边用调羹慢慢搅拌着米粥,让粥凉得快些。 等他回到客房,意安连忙伸手指了指谢南书,示意他谢南书又睡了过去。 穆云峥来到床边,轻轻叫醒了谢南书:“南书,吃点粥再睡。再不进食,你身体受不了。” 谢南书强撑着睁开眼睛,刚要自己坐起来,就被穆云峥再次抱进怀里。 穆云峥盛过一调羹粥,先是自己吹了吹后,又用唇边碰了碰调羹,觉得不烫了,这才把粥喂到谢南书嘴前。 谢南书蓦地脸颊一热:“王爷,我自己来吧。” 这意安还坐在一旁看着,谢南书是真张不开嘴。 穆云峥却丝毫不避嫌,又将调羹向谢南书唇上凑了凑:“乖,张嘴,又不是第一次喂你吃东西了,这有什么的。” 谢南书脸红更甚,都不敢去看意安的表情:“王爷,我真能自己吃,您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红着双颊垂下头,又看了看双眼瞪得极圆的意安,瞬间明白了谢南书为何难为情。 他转头冲意安道:“意安,你先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咱们还得早点出发赶路呢。” 意安应声,重新躺下,拉过毯子盖在身上。 可他却未将双眼闭实,而是留了条缝隙偷偷看着师父和谢公子。 穆云峥转回头看着谢南书:“那你自己吃,小心烫。” 他将调羹塞进谢南书手里,谁知谢南书却接不住,调羹直接掉在了褥子上。 穆云峥捡起调羹,掏出白日新买的帕子将调羹擦了擦,又将褥子上的粥擦净,将帕子扔到一边。 他又重新盛出一勺粥,吹得温度适宜后,喂到谢南书嘴边。 “你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还是我喂你吃吧。”穆云峥用调羹碰了碰谢南书的嘴唇,“你就别逞强了,来,张嘴。” 谢南书无奈,只得张嘴吃了。 一旁偷看全程的意安,差点惊掉下巴。 师父对待谢公子,怎么像对待自己媳妇似的呢? 之前他一直觉得师父极其细心地照顾谢公子,两人应该是感情极好的兄弟。 可现在意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师父对待谢公子,远远超出了兄弟情…… 被喂着吃完了粥,谢南书顿时觉得胃里热乎了起来,似乎连头晕都减轻了许多。 穆云峥将粥碗放到桌上,吹熄了蜡烛,上床躺在谢南书外侧。 “睡吧。”穆云峥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南书的后背。 谢南书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又睡着了。 听着谢南书平稳的呼吸,穆云峥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他用一条胳膊轻轻揽着谢南书的腰,视线在谢南书的面庞上不停地逡巡着。 直到此刻,穆云峥才有了一点两个人都还活着的真实感。 谢南书还活着,自己还活着,并且谢南书还在自己身边,这一切都让穆云峥觉得,原来大难不死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 这一刻,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仿佛之前所有的恐惧和不确定,都已随着谢南书安稳的心跳而烟消云散。 穆云峥现在,心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和谢南书还在自己身边的感激。 他意识到,能够与谢南书共同经历这一切,是多么珍贵和难得的经历。 他想要拥抱这份难得的平安。 这一刻,什么争储,什么皇位,仿佛统统都不重要了,只要能与谢南书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穆云峥可以再不求其他。 可是,即使无论多想就此撒手,去和谢南书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却终归只能是想想罢了。 穆云峥慢慢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满眼的悲痛…… 翌日清晨,穆云峥早早就到了马市,买了两匹骏马,一辆马车。 回到客栈,穆云峥又伺候着谢南书洗漱完毕用了早膳。 谢南书和意安乘坐在马车里,穆云峥坐在外面赶车,另一匹马拴在马车后面用以替换。 三人两马一车,踏着清晨的阳光,上了路。 第156章 动心 即使两匹骏马交替拉车,到达桐州也已经是四天后。 刚入桐州地界,坐在马车内的谢南书就听见了蒋青的声音。 蒋青早就候在此处,看见穆云峥驾着马车进来,他就身子一晃坐在了穆云峥旁边,都没等马车停下来。 “王爷,麒麟军已经在桐州东侧三十里处,先后与天狼国的雪狼军打了两次交锋。”蒋青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谢南书耳内。 “两次交锋,麒麟军一次大胜一次小胜,现已追赶雪狼军到了沙州边界。” “沙州?”穆云峥的声音响起:“武陵国的先锋军到了哪里?” “现在正在吴州与武定候的军队交战。”蒋青答道。 “武定候到了吴州,那其余几位将军的军队现已到哪里?” “暗卫还在探查。” “好,有消息立即来禀。” “王爷,邓威今日傍晚时分就能抵达桐州与您会合。” 蒋青话音一落,车帘晃了两晃,车帘上就只剩下了穆云峥一人的投影。 蒋青走了。 车内的意安,看到蒋青来无影去无踪,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谢南书看着意安单纯的模样,不由得展唇一笑。 穆云峥驾着马车进了桐州城。 此时已近午时,三人都已饥肠。 穆云峥直接驾着马车寻到了城内可以照料马匹的客栈。 意安跳下马车,刚要转身去扶谢南书下马车,就见穆云峥已经向谢南书伸出了手。 谢南书温顺地将手放进穆云峥掌心,由他扶着自己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马童殷勤地上来接过马绳,连马带车拉走了。 穆云峥的手没有松开,扶着谢南书往客栈里走。 谢南书回过头来,柔声对意安道:“意安,咱们进去吧。” 意安立即应声,笑着跟了进去。 谢南书清醒后的第二天就向意安致谢,表达了对意安救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自那之后,谢南书一直都很照顾意安。 他很喜欢意安这个少年,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弟弟看待。 “三位客官里面请,”跑堂的店小二立即迎上前来,“请问三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穆云峥道:“住店,选两个上房,弄几道你们店的拿手菜,送到客房里来。” 店小二连忙满脸带笑地前面引路,将三人引至后院二楼的上房。 谢南书这几日继续按着药方服药,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走这几步路,其实不用扶也行。 可穆云峥不松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路被扶进了客房。 谢南书有点搞不懂现在的穆云峥。 自从这次跳崖醒来后,谢南书觉得自己和穆云峥之间,仿佛回到了他刚嫁入瑾王府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穆云峥对他极好。 每日早晚陪他用膳,下朝后还会带些外面可口的吃食回来给他。 不仅将整个瑾王府都交由他打理,还从不过问府上银钱他如何支配。 甚至府上公库的钥匙也早早就交到了他手里,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个半个女主人对待。 那段时间,谢南书顶着谢玉荛的名头,可谓是与穆云峥享受了一段难得的恩爱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谢南书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都有点羡慕玉荛。 而现在,谢南书又从穆云峥身上找回了那段时日的感觉。 自从自己醒来,穆云峥围前围后地照顾自己,吃饭洗漱亲力亲为,每日熬药按时端到面前。 谢南书现在弄不明白,穆云峥到底是怎么了。 是又把自己当作玉荛了吗? 谢南书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是零。 毕竟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男子模样,穆云峥不可能将他与玉荛混淆。 可若不是如此,那穆云峥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番模样呢? 谢南书想不明白。 可他再想不明白,他也不敢张嘴问穆云峥。 身份暴露那日,穆云峥一脸狰狞的模样,谢南书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往歪处去想。 午膳不多时就送上来了。 三人吃饱喝足,穆云峥就叫意安去隔壁休息,让谢南书也去床榻上睡个午觉。 接连几日车马劳顿,借着等邓威前来会合之际,今日剩余这半日,正好可以用来恢复体力。 谢南书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听到压低声调的交谈声,他这才睁开了眼。 穆云峥站在窗前,他身侧的邓威正在低头向他禀报事情。 夕阳探进半开的窗户,给穆云峥镀了身金黄色,让他看起来面目柔和,带上了几分斯文气息。 谢南书看得入了神,一时间忘了移开眼。 穆云峥听邓威说完,又给他下了几道命令,邓威就转身出去了。 穆云峥又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关上窗子。 转回身,他就看到谢南书正在望着自己。 他走到床榻前,看着谢南书,坐下了:“吵醒你了么?我和邓威应该去隔壁交谈的。” 谢南书连忙道:“没有,我也该起了。” 他垂下眼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穆云峥伸手拿过一旁的软枕,塞到了谢南书腰后,方便他靠着。 谢南书抿了抿唇。 穆云峥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把他照顾得细致入微。 细致得,都快让他误会了。 明明不喜欢自己,干嘛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真是把自己当成玉荛的替身了吗? 可自己明明是男的,眼前这个人也分明清楚自己是谢南书。 那他干嘛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难道一起跳个崖,让这人觉得与自己生死与共过,患难见真情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情又到底是什么情呢? 谢南书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已然是一团乱麻。 “王爷,明日我们是不是要赶往沙州?”谢南书没话找话。 如果不说点什么,制止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谢南书感觉自己就要被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淹没了。 他需要找些事情来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穆云峥点点头:“我们要尽快赶上麒麟军。” 他想了想道:“天狼国有三支非常强大的军队,雪狼军只是其中一支,天狼国只是派雪狼军打前站而已,雪狼只是个先锋部队。” “天狼国最擅长搞突袭和夜袭,而且他们国家的男子个个都 高大威猛,骁勇善战,我们大奉普通军队与他们对抗,通常都讨不到好处。” “王爷,那我们弃用马车,改骑马吧,这样快些。” 谢南书看到了穆云峥眼底的担忧,显然是怕麒麟军出现意外。 毕竟现在穆云峥并不在麒麟军坐镇。 这个消息要是被两个敌国知道,那可就麻烦大了。 穆云峥眼底动摇了几分。 他看向谢南书的眼睛:“南书,你确定你的身子能受得住策马狂奔?” “我能。”谢南书眼神坚定,“更何况战事在前,不能因我一人而误了战机,影响整个战局。” 穆云峥双眼顿时变得雪亮。 他高兴地拉过谢南书的手,低头就在那手背上落下重重的一吻。 “那我们明日就骑马赶路,若你有不适之处,立即就和我说,我们就歇一歇,或者再换回马车。” 谢南书胡乱地点着头,垂下的眼睑盖住了他满眼的慌乱。 怎么办? 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了…… 第二日清晨,三人吃了早膳,备好了食水,就乘马出发了。 意安不会骑马,于是他坐在穆云峥身后,与穆云峥共乘一匹马。 谢南书独自骑一匹马。 这回三人速度快上许多,日落之前,就离沙州很近了。 晚上投宿客栈,三人刚进客栈大门,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就自客栈二楼响起。 “南书!” 谢南书迎声望去,就见唐七自二楼扶手上一跃而下,来到自己面前。 谢南书也一脸惊喜:“唐七!你怎么在这里?” 唐七看着谢南书的双眼亮极了:“蒋青说你会途经此处,我便来这儿候着你了。” 谢南书笑着点头:“我们还真是有缘,入住的客栈都选的是同一家。” 唐七也点头附和:“确实有缘。” 穆云峥站在一旁,听得脸色黑了下来。 有个屁的缘! 他敢肯定,这姓唐的一定是将属下分散派到了此处各个客栈,对谢南书守株待兔。 “南书,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唐七伸手来拉谢南书,“走,到我房中再继续聊。” 他伸出去的手,刚要碰到谢南书的袖口,就被穆云峥一巴掌拍开了。 唐七怒视穆云峥:“你干什么?” 穆云峥回瞪他,一把搂住谢南书的腰:“我的人,你别碰!” 唐七咬牙:“我是南书的朋友!” 穆云峥嗤笑一声:“我是南书的夫……” “君”字还未出口,就被谢南书一把捂在了嘴里。 穆云峥垂眼,就看到谢南书羞红了一张脸,低声开口。 “王爷,这里是客栈,这么多人在呢……” 穆云峥这回笑了,连眼里都浸染上了笑意。 他将自己嘴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低头凑近谢南书面前,声音温柔极了:“好,我不说了。” 谢南书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人又这样,又做这种让他误会的事情。 不仅对自己温柔至极,还不再自称本王,而是自称“我”。 现在又和唐七这般争执,就好像在吃醋一样。 真搞不懂,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穆云峥眼见谢南书脸色暗了一些,他稍微用力握了下谢南书的手。 谢南书掀起长睫,小心翼翼地看了穆云峥一眼。 “王爷,我们进客房再说吧。这里人多嘴杂,不安全。” 他又转头冲唐七道:“唐七,我们进屋再说。” 穆云峥和唐七对视一眼,双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的手,叫店小二带路前往上房。 唐七提步就跟了上去。 意安看着走在前面的三个人,一脑袋雾水。 他一声也不敢吭,也跟了上去。 进到屋内,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意安坐到了墙边的椅子里。 谢南书问唐七是怎么脱险的,唐七简单说了一下。 唐七又问谢南书。 谢南书摇头,语气低落:“我跳崖后就一直昏迷,是王爷救 的我,因此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一直昏迷?你昏迷了多久?”唐七皱眉。 “应该……”谢南书想了想,“至少得三四天吧。” 他转头看向穆云峥求证。 谁知穆云峥却不理他,在一旁耷拉着眼睑装不在。 谢南书:“???” 这是又怎么了? “王爷?”谢南书小声唤了一声。 穆云峥眼睑动了动,却没抬起,继续装不在。 谢南书:“……” 唐七鄙视地瞥了穆云峥一眼,对谢南书道:“不用理他,你我接着说。” 谢南书:“……” 唐七这是名副其实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七不怕穆云峥,可他谢南书怕呀! 穆云峥毕竟是当朝六皇子,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更何况,自己还正在他的手下讨生活。 穆云峥冷哼一声:“姓唐的,这里是我的客房,请你回你自己的客房去。” 唐七一听,“腾”地起身,再次伸手去拉谢南书:“走,南书,去我客房。” 他的手再次落空。 穆云峥已经快他一步,把谢南书的手腕抓到自己胸前。 “南书不会和你去的。” 穆云峥用另一只手臂将谢南书圈进怀里:“我们夫夫二人要准备用晚膳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留唐公子一起用膳了。唐 公子请回吧。” 当着唐七的面,被穆云峥抱住,谢南书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看到谢南书满脸通红垂下头,唐七拳头紧了紧,转身走了。 静悄悄观看全程的意安,现在满脑子都是“夫夫”两个字。 啥是“夫夫”? 他怎么从来没听到过这个词儿? 而且这师父动不动就搂着谢公子的腰,将谢公子抱在怀里,谢公子还动不动就脸红。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像平遥村里的李叔和李婶? 李叔就是总抱李婶,总是把李婶弄得满脸通红,娇羞一脸。 难不成…… 意安猛然睁大双眼,感觉自己突然悟了! 唐七出去了。 穆云峥唤意安:“去让店小二备些饭菜来。” “好嘞。” 意安也笑着出去了。 第157章 求爱 虽然中途有休息,但毕竟是骑了一天的马,谢南书此时甚是乏力。 刚刚穆云峥当着唐七的面抱谢南书,谢南书也是在暗地里挣了两下的,但根本挣不开。 反而他越是想挣脱开,穆云峥的手臂收得就越紧,直到唐七被气走。 现下屋内就剩他们二人,穆云峥双手一转一提,就将谢南书转过来,跨坐在自己腿上。 突然变得面对面,还贴得如此之近,谢南书更加不自在起来。 他感觉到穆云峥掐着自己腰间的双手,用力收紧了些。 “王爷……”谢南书微微侧着头,根本不好意思与穆云峥对视,“王爷,这样于礼不合……” 谢南书想起身下来,可穆云峥根本不让。 穆云峥双手用力一握,向下一压,谢南书就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他腿上。 “你人都是我的,有什么于礼不合的?”穆云峥凑近谢南书的唇瓣,“南书,我八抬大轿抬入王府的人,是你。” 说完,他就昂头吻了上去。 必须得宣誓一下主权,不然眼前这人就快被那姓唐的迷花了眼了。 那姓唐的心思都不用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打得是什么鬼主意。 也就谢南书于情之一事不开窍,不然他堂堂瑾王早就被那姓唐的挖了墙角了。 穆云峥一只大手扶上了谢南书的后脑,微微压得谢南书低下头来承受着他的吻。 谢南书脸上热腾起来,被迫打开唇齿,放穆云峥的舌头进来。 可谢南书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此时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以前也被穆云峥吻过很多次了,可哪次也没让他的心跳乱成这样,简直是在他的胸膛里响若擂鼓。 为何现在只是单单的一个吻,自己就已经要把持不住了呢? 穆云峥阳刚的男性气息萦绕在谢南书鼻端,竟让谢南书嗅着嗅着,脑袋开始晕眩起来。 穆云峥的大手也自谢南书腰后向下游移着。 即使隔着衣服,自己也在晕眩之中,可谢南书仍能感受到身后那只手掌的炙热触感。 那只手仿佛带上了魔力,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 谢南书的身体,无法自控地跟着起了反应。 他的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 粗重的喘息声闯入穆云峥耳内,就好似谢南书在邀请他加深品尝一般。 穆云峥唇齿更加卖力起来。 谢南书敏感的舌尖被穆云峥软糯的舌头纠缠着,使得他扶着穆云峥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收紧。 可如此热吻之际,谢南书都已渐入佳境,穆云峥却突然松开了谢南书的唇瓣,大手也变得规矩起来,回到了他腰间扶稳。 穆云峥将额头抵在谢南书肩头,喘着粗气:“南书,我现在是真想吃了你,可是不行。明日咱们还得骑马赶路,我不能不顾及你的身体,我不能让你因我受苦。” 他抬起头,将谢南书耳畔的发丝掖到耳后,双眼亮如天上启明星:“南书,等到了军营,不用你再骑马颠簸,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将你从里到外吃干抹净……” 谢南书臊得根本抬不起头来,为着穆云峥说出口的话,更为着自己如此经不住撩拨。 他羞得垂下头,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他没脸见人了…… 穆云峥见谢南书如此娇羞的模样,反而笑出了声。 谢南书都能感觉得到穆云峥的笑声在胸腔震动。 穆云峥拉过谢南书一只手,吻上了这只手的掌心。 “南书,我迎娶进门的人是你,不是你的妹妹,你不要误以为我还会再抬你妹妹进门,我不会的。” 谢南书听到穆云峥这样说,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我之前确实因为你隐瞒替嫁而迁怒于你,但后来我仔细想过了,定是谢长恭逼迫于你,你也是身不由己。”穆云峥黑色的瞳仁晶亮无比,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谢南书的双眸,“南书,我此生于情之一事上从不贪多。我只希望能寻一知己,白首偕老,至于儿女,我更不奢求。” 谢南书慢慢睁大了眼睛,一双桃花眼内满是不可置信。 “南书,那日你同我相拥跳崖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穆云峥眼神坚定,真诚无比,“南书,你可愿与我共度一生?” 谢南书呆住了,张开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穆云峥微笑着,眼里都是笑意:“南书,我想与你举案齐眉,我想每晚拥你入眠,我想每日睁开眼就能吻到你,我想与你同看每一日的日升月落,我想与你齐观每一年的花开花败春来秋走,我想夏雨敲打荷叶时能与你共赏,我想冬日大雪纷扬时能为你披衣,我想在挥毫泼墨时有你为我研墨,我想在红泥火炉旁为你煮茶添香……” 穆云峥收紧双臂,抱住谢南书的腰,将下颌贴在谢南书的胸口:“南书,我心悦你,我邀你与我今生共白首,生同寝死同穴,你可愿否?” 谢南书慢慢抿紧双唇,眼眶渐渐红了,抓着穆云峥衣服的双手更是握得极为用力。 穆云峥看到谢南书眼底蓄起了点点泪光。 他抬起下颌,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谢南书的唇瓣。 “南书,我心悦于你,我钟情于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要拒绝我好吗?”穆云峥紧紧将谢南书拥进怀里,用脸在谢南书怀里蹭啊蹭,“南书,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不答应。南书,你说话啊,你快答应我啊!快啊!南书,南书,南书……” 穆云峥一声接一声的“南书”,声声砸进谢南书的胸口,声声砸在谢南书的心头。 听到穆云峥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谢南书简直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膛,想冷静一下都做不到。 可谢南书发现,知道穆云峥心悦自己,喜欢自己,自己是高兴的,是喜悦的,是激动的…… 原来穆云峥近日如此心细地照顾自己,是因为把自己放进了心里! 这原本是谢南书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现在却的的确确成了真! 谢南书就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般! 穆云峥竟然喜欢自己,堂堂瑾王千岁竟然喜欢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谢南书连话都说不出来。 穆云峥撒了半天娇,见谢南书没反应,连忙抬起头,去看谢南书的表情。 谢南书立刻别过脸去,不让穆云峥看。 穆云峥就伸手托住谢南书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回来。 谢南书的睫毛上已经挂上了泪滴。 泪滴要落不落,摇摇欲坠。 穆云峥扶上谢南书后脑,轻轻压低谢南书,抬唇就吻去了他眼睫上的泪滴。 “南书,你不说话也可以,你就点点头,点点头也行。”穆云峥哼叽着,语气满是耍赖的味道,“南书,你别这样吊着我了,我这颗心都要碎了,你就点点头吧,行吗?算我求你了,你就点下头……” 谢南书被穆云峥这个样子逗得破涕为笑,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穆云峥。 见谢南书笑了,穆云峥瞬间眼睛一亮。 有戏! 第158章 相爱 谢南书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好像情难自抑,又好像是之前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委屈都因着穆云峥的这些话,一齐找到了宣泄口。 谢南书从小到大很少哭泣。 无论经历了什么,无论心情如何,他都很少用泪水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该流血不流泪。 可是今日,自己竟然对着穆云峥,露出这么没有出息的一面。 虽然被穆云峥逗笑了,可谢南书依旧觉得难为情得很。 他低下头,躲避着穆云峥的视线。 穆云峥却伸手捧起谢南书的脸庞:“南书,你想对我说什么,你尽管开口,我都洗耳恭听。” 谢南书再次别开头,视线落在旁处,仍旧不吭声。 穆云峥的心不由得开始往下沉。 自己这是要被拒绝了吗? 谢南书难道对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不可能啊? 这几天里,谢南书明明都对自己的付出有着反应,自己多次试探,结果也都证明他对自己分明十分在意。 诚然,选择在这间客栈里大胆告白,是因为唐七的出现,让穆云峥不想再等了。 可穆云峥也并非是莽撞之人,如果没有丝毫把握,那穆云峥也决不会贸然行事。 不行! 坚决不能让谢南书拒绝自己。 这并非关乎颜面,而是关乎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穆云峥再次托着谢南书的下颌,将他的面庞转回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南书,你抬眼看看我。”穆云峥继续哼叽,“南书,你别不理我啊,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谢南书咬了下嘴唇,慢慢抬起眼睫对上穆云峥的眼睛。 穆云峥因为焦急,眼底也漫上了些许红色。 谢南书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出来,穆云峥方才说的话,确实发自肺腑,并没有诳他。 见谢南书终于肯看自己了,穆云峥顿时笑得呲出两排大白牙。 “南书,”穆云峥的声音都变得黏黏糊糊,“你就答应了我吧,我保证以后给你椒房独宠,心里只有你一人。” 谢南书听得想笑,却又拼命压住嘴角。 “南书,我的好南书,你就别折磨我了,你就点个头吧,求你了,”穆云峥握着谢南书腰的手,急得向上滑动了两寸,“南书,南书哥,哥哥……” 谢南书突然一弯腰,不可自控地笑出了声。 穆云峥一看叫哥哥有效果,连忙继续叫:“南书哥,你这是答应了对吧?我就当你答应了……” 谢南书边笑边喘:“我才没有答应,你把手拿开,快点儿拿开。” 穆云峥脸上现出一抹坏笑。 他怎么忘了呢,谢南书非常怕痒的。 他的手这是碰到了谢南书的痒处了。 “我不拿开,你不答应,我的手就不拿开。” 穆云峥不但手未拿开,反而变本加厉,另一只手也抓上了谢南书的腰,并且向上游移。 谢南书被痒得不行,扭着身子就想从穆云峥的腿上下来,可惜行动失败。 他被穆云峥圈在怀里,上不得,下不得,只能被痒得闷声发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快说,说你答应我了,你快说。” 穆云峥简直缺德带冒烟儿,谢南书哪里怕痒他就往哪里抓挠,生生逼得谢南书由闷笑变成大笑。 “你、你别这样,你、你这太欺负人了,哈哈哈。”谢南书缩着身子抱着双臂,被圈在穆云峥怀里,无处藏无处躲,只能拼命扭着身子。 穆云峥边在谢南书身上施加着“酷刑”,边哄着他点头:“你只要点头答应,我就收手,南书,你乖,快说你答应我了。” 谢南书终于抗不住了:“我答应、我答应,你快快住手……” 穆云峥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即住了手,将谢南书重新搂在怀里。 谢南书趴伏在他肩头,一直在喘息。 穆云峥温柔地用手一下一下帮谢南书顺着背,还时不时地轻吻一下谢南书。 等到谢南书呼吸平稳了,穆云峥才开口。 “南书,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等归队麒麟军,你我二人必须补上一张婚书,上面写明我们二人的名字。” 穆云峥眼里仿若有光:“南书,我一定做一个好夫君。” “那皇位呢?”谢南书幽幽地开了口,“皇位你不要了吗?” 穆云峥笑了笑,抚摸着谢南书的长发:“我们做夫夫,与皇位何干?” 谢南书轻轻叹了口气:“大奉皇族是绝不会允许继位的储君有龙阳之好。” 穆云峥却满不在乎:“规矩都是人定的,不想遵守规矩,那就做制定规矩的人就好了。” 谢南书听懂了他的话外音,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那你府上的孙瑶箐怎么办?”谢南书想了想,又问道。 “回去我就将她送出府,绝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穆云峥保证的话掷地有声,谢南书终于满意了。 谢南书坐直腰身,微微低头,直视着穆云峥的眼睛。 “云峥,我这人自幼做事就认真,如今我们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那我就会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感情。” 谢南书的表情严肃且正式,对视着穆云峥双眼的目光坚定无比:“既然你选择与我共度一生,那我就得把话与你说在前头。” 穆云峥表情也正式起来:“你说。” “我不贪图荣华富贵,可我贪图你我从一而终。我不奢求将我们的恋情公之于众,但我的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所以,你府上后宅再不能添其他人,无论男女。” 穆云峥点头:“这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还有,我们之间,绝不允许欺骗对方,我们需得坦诚相待,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这样我们才能相守到老。” 谢南书的这一番话,让穆云峥眼角抽了抽。 但穆云峥仍是片刻不敢迟疑,就点头应下:“这是自然,我们二人夫夫一体,自然不分彼此。” 谢南书这才展颜一笑,低头吻上了穆云峥的双唇。 这一吻是谢南书主动,吻得热烈,吻得缠绵。 谢南书主动伸出舌尖撬开穆云峥的齿关,探进软舌与穆云峥的舌头抵死缠绵。 这一刻,谢南书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也心悦穆云峥! 他也想与穆云峥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第159章 是个外人了 清晨,谢南书睁开眼睛,身边已经空了。 他伸手去摸,发现旁边的被褥里已经凉了,穆云峥起床应该有一阵子了。 谢南书穿戴整齐,出了客房。 刚关上门,谢南书就看到唐七正在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处。 “唐七。”谢南书开口唤道,“你吃过早膳了没?” 唐七已经迈步下了一个台阶,听到谢南书的声音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下楼,同时轻轻回了声“嗯”。 谢南书一愣。 唐七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唐七平时表情变化也少,但像现在这样,明显不怎么高兴的时候更少。 谢南书也抬腿跟在唐七身后往楼下走。 “唐七,我们要往沙州去,你和我们一起吗?”谢南书一边下楼梯一边问道。 唐七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一起。” 谢南书看了一眼唐七的后脑勺,确定唐七就是心情不好。 “唐七,你怎么了?”谢南书关心地问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唐七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没事。” 这时两人已经下到一楼,并肩站在楼梯口处。 谢南书侧头看向唐七:“唐七,你……” “南书,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穆云峥迎过来,打断了谢南书的话。 穆云峥站在谢南书面前,拉起谢南书的双手:“我还想着一会儿再上去叫你起来呢。” 谢南书对穆云峥抿唇笑着,看向穆云峥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喜欢:“我没事的,休息一晚,体力已经恢复了。” 穆云峥用拇指轻抚着谢南书的手背,看着谢南书的眼神同样满是浓情蜜意:“那你今天还能骑马吗?要不我们共乘一骑吧,你累了还可以靠在我怀里休息。” 谢南书笑着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娇气?我们两个成年男子共骑一马,短途还行,长途的话,马匹受不了的。” 谢南书说着说着,发现方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唐七,早已经走到了门口,迈步出了客栈。 光顾着和穆云峥说话了,忘了唐七还在。 唐七恐怕是感觉受了冷落,所以才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谢南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重色轻友。 穆云峥见谢南书定定地望着唐七离开的方向,眼珠一转不转,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个唐七,还真是他和谢南书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手好痒,真想打他一顿! 晌午时分,众人在一片小树林里休息。 邓威带人牵着马去树林后方的溪流里饮马。 谢南书拿着水囊朝唐七走过去。 唐七带着手下,坐在小树林边缘的阴凉里休息。 这一上午,唐七带着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穆云峥这队人后面。 穆云峥带队停下休息,唐七他们就也停下休息。 穆云峥带队重新上路,唐七他们就也跟着启程。 唐七虽然还在跟着自己,可谢南书却发现,唐七已经不再向自己身边靠近了。 唐七不向谢南书靠近,自然也离穆云峥远了,也就不再和穆云峥拌嘴吵架。 三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安宁。 谢南书离唐七越来越近,发现唐七竟然在发呆。 唐七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肘撑在膝盖处,指尖捏着一片树叶,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 谢南书都站在唐七旁边了,唐七也仍旧没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 这不应该呀? 以唐七的武功,十丈开外的动静都难逃他的耳目,没道理自己都站到他身旁了,他还没反应。 “唐七,”谢南书将水囊递到唐七面前,“你喝点水吧。” 唐七眼珠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向谢南书。 谢南书对上唐七的双眼,竟然从唐七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片落寞。 但唐七只看了谢南书一眼就垂下了视线,看向谢南书手中的水囊。 犹豫了一下,唐七才伸手接过水囊。 “谢谢你,”唐七拧开盖子,昂头悬空往嘴里倒水。 喝了几口后,唐七将水囊盖好,重新递给谢南书。 “我有水囊,你不用特意送水过来。”唐七用袖子擦了擦嘴,目光一直避开与谢南书对视,“你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谢南书却没走,反而一掀衣衫后襟,坐在了唐七对面的石头上。 “唐七,你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唐七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一朵野花上:“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这样还叫没事?”谢南书皱起眉头,“你这样,明明就是有事。” 唐七再次陷入沉默。 谢南书开始担心起来:“事态很严重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唐七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喷了出去:“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和穆云峥……在一起了……” 一提到穆云峥,谢南书脸上顿时一热,尤其是当着唐七的面,谢南书更觉得尴尬万分。 之前自己还言之凿凿要离开穆云峥,结果现在自己却对穆云峥动了心,还和穆云峥定了白首之盟。 谢南书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唐七解释了。 “我……” 谢南书刚开口就被唐七打断了。 “我之前答应要送你一本武功秘籍,现在我已经默写的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能给你。” 唐七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谢南书想了想,唐七好像只有在和穆云峥争吵的时候发过脾气,其余时候,他似乎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情绪没什么太大起伏。 所以像现在这样,浑身散发出低落气息的唐七,谢南书从来没见过。 “谢谢你,唐七,你已经帮我许多了。”谢南书看着唐七,一脸感激,“我们现在前往沙州,是有军务在身,如果你不想与我们一起了,也可以去解决你的事情。” 谢南书顿了顿:“你的事情,好像很严重。” 唐七听完笑了一下。 谢南书还是第一次看见唐七笑,只不过那转瞬即逝的笑容里,带着一抹形容不出来的苦涩。 唐七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朵随风摇曳的小野花上,面容浮现出寂寥之色:“南书,你是不想让我再打扰你和穆云峥了,是吗?” 被误会,谢南书赶紧摇头。 “当然不是,我是看你情绪不对,觉得你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怎么问你也不说。我是想着,如果你的事很严重,那你可以先去解决你的事情……” 唐七再次打断谢南书的话,语气悠悠:“南书,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用道谢,可你刚才却谢我了……” 所以,我现在于你来说,是个外人了,对吗? 唐七又苦笑了下,慢慢低下了头。 谢南书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南书,开饭了。”穆云峥冲谢南书走过来,“和我回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你躺我腿上睡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得继续赶路了。” 谢南书看向穆云峥,就见穆云峥笑得极温柔,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深情与宠溺。 “南书,我们回去吧。”穆云峥站到了谢南书身边。 谢南书这回没有忽视身边的唐七。 他转头看向唐七,就见唐七抬着头,也在定定地望着穆云峥。 唐七面无表情,谢南书猜不出他此时的想法。 穆云峥也回视唐七:“唐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什么,我们这边有糕点,有水果,我还备了一囊葡萄酒。” 唐七安静地看了穆云峥片刻才开口:“多谢王爷好意,我这边也备了干粮,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南书本来也想邀请唐七和他们一同进食,现在却张不开嘴了。 穆云峥冲唐七笑笑:“那好吧,那我们就回去了。” 他冲谢南书伸出手:“南书,我们走吧。” 谢南书只得把手放进穆云峥掌心,由他拉自己起身。 “唐七,那我就过去了。”谢南书微微低头,看着唐七,“晚上我们再聊,我希望晚上你能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唐七没答话,扫了穆云峥一眼,就又垂下了视线。 谢南书跟着穆云峥回到了树林里。 暗卫已经在草地上铺了一张盖帐篷的苫布,苫布之上又铺了一床薄褥。 此地正是树荫下,正适合休息。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坐下,暗卫立即奉上了糕点、水果等吃食。 二人吃饱喝足,就躺下小憩了片刻,休息好后,就又出发了。 唐七一行人,仍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等到天擦黑时,众人已经到了沙州地界的一座小县城。 于是两队人马找了间客栈投店。 选好了房间,唐七就直接进去了,连吃晚膳都没出来。 穆云峥也是拉着谢南书在客房里用得晚膳。 店小二刚将碗筷撤走,执行任务的蒋青就回来了。 谢南书趁蒋青向穆云峥汇报情况的时候,出了客房,来到了唐七的客房前。 他抬手敲了门,门内静了一会儿,才传出来唐七的声音。 “请进。” 谢南书推开门,就看到唐七正坐在窗旁的桌案前,伏案写着什么。 谢南书迈步进入,回手关上了房门:“你吃晚膳了吗?” 唐七没有停笔:“吃过了。” 谢南书走到桌案前,就看到唐七正在给他默写武功秘籍。 唐七握笔很稳,写得很认真,纸张上字迹工整,看得出来唐七写得极其用心。 看到唐七白日马不停蹄地赶路,晚上还要在灯下辛苦地为自己默写武功秘籍,谢南书内心感动得不行,道谢的话简直就要冲口而出。 可他又突然想起来,中午自己向唐七道谢时,唐七那落寞的表情,这道谢的话瞬间就堵在齿间,一个字也跳不出来了。 也是,好兄弟间总是谢来谢去的,确实太见外。 看到桌角放着的茶具,谢南书提起小茶壶倒了杯热茶,推到唐七手边。 “喝点茶歇会儿吧,这秘籍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唐七没有抬头看他,但茶水还是拿起喝了的。 “怎么不急?你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有这武功秘籍,你的武功可以突破目前的瓶颈,助你百倍之力,我得在这一两天之内写出来,传授给你。” 唐七饮尽茶水,将茶杯放置一边,立即又执笔蘸墨,继续写起来。 谢南书转身搬了个凳子坐在唐七对面,看着唐七运笔如飞。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写完了,我自会去找你。”唐七仍旧没有抬头。 谢南书抿了抿嘴唇。 从今早开始,唐七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与自己对视。 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况。 唐七好像真是生自己的气了。 谢南书想来想去,觉得唐七能生气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与穆云峥在一起了。 唐七一直与穆云峥不对付,这应该是从他俩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自己作为唐七的好朋友,与唐七讨厌的人定了终身,唐七会不高兴,倒是应该的。 如果异地而处,谢南书感觉自己也会和唐七一样,没法开心起来。 但,自己倒是仍会祝福自己的好友,毕竟感情这种玄妙的东西,谁也没有办法控制,更无法左右。 即使不理解,但自己仍会送上更多的尊重。 所以谢南书希望唐七也能理解一下自己,可他又不能强人所难。 如果唐七就是无法接受穆云峥,无法化解与穆云峥之间矛盾和误会,那谢南书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唐七和穆云峥相看两生厌,似乎是天生注定的,也不知道是二人脾气不对付,还是气场不合,他们的矛盾从认识那天开始,就一直持续至今。 站在自己的角度,谢南书当然希望唐七能够与穆云峥握手言和。 可作为唐七的好友,谢南书得尊重唐七的选择。 一个是自己最好的唯一的兄弟,一个是自己心悦的爱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谢南书无法割舍的无比重要的人。 谢南书觉得自己已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半天没听见谢南书说话,唐七不由得抬头看了谢南书一眼。 面前的谢南书,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桌面的纸张上,眼底既有无奈又有挣扎。 唐七垂下眼眸,重新看向自己写的字,眼底涌上了痛苦,又被他极力压制了下去。 “南书,你回去休息吧,赶了一天路,你也很累了。”唐七再次蘸墨,继续书写,“我再写一会儿,也打算休息了。” 谢南书回过神,抬眼看向唐七。 唐七微微低着头,周正的五官轮廓分明,鼻子下颌线条利落,透出几分锐气。 但在谢南书的印象里,唐七每次看向自己,目光都是柔和的,他的锐气从来不曾向自己展露过。 原来,露出几分锋芒的唐七,是这样的。 见谢南书仍旧不出声,唐七再次抬头看向他。 此时谢南书也正定定地看着唐七,唐七这一抬眸,二人四目对个正着。 如此近距离地与谢南书对视,这还是第一次,唐七一时僵在当场。 谢南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烛火下水光潋滟。 他此时正带着复杂的思绪看着唐七,显得他的双眸深邃又多情,多情之中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唐七猛地对上这样的双眸,只觉得身心俱震,根本无法移开眼去。 第160章 好兄弟 谢南书见唐七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开了口:“唐七,我想我知道你为何不开心了。” 唐七瞳孔不由得一缩:“你知道了?” 谢南书点点头:“你与穆云峥不合,而我却选择了与穆云峥共度余生,这一定让你很为难。你不喜之人与你的好兄弟走在了一起,这一定是你根本不曾想过的情形,也一定给你带来了烦恼。” 谢南书垂下眼,满脸的歉意:“我与穆云峥会是这种走向,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但他昨晚对我开口示爱的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厌恶没有抗拒,反而满是喜悦与激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唐七,我没法欺骗自己的心。”谢南书再次抬头看着唐七,眼里涌上了痛苦,“可我没想到,这会让你如此生气,更没有想到,这会搞僵我们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这事确实责任在我,是我只顾自己,没有顾及你,我当时……” 唐七心里一松又一紧,他努力让自己笑了起来:“南书,你这是在干嘛?” 谢南书一怔。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唐七笑容在扩大,“哪有人谈情说爱,还要顾及兄弟的?难道说,我不喜欢的人,你就不能喜欢,只能讨厌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七将毛笔放置在笔架上,又笑着看向谢南书。 “南书,你找到了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作为你的好兄弟,我自然是为你高兴的。穆云峥贵为大奉六皇子,更是手握麒麟军的瑾王,于皇储之争上,亦是有着极大的胜算,这样的优秀男儿,自然配得上你。作为你的好兄弟,看到你的眼光如此之好,我也就放心了。” 谢南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那……” “我只是在想,你既然已经有了归宿,我在留在你身边,似乎有点多余了些,可唐门我又不想回。”唐七笑意不减,“这天下之大,我竟然一时想不出该去哪里。” 谢南书一听急了:“没想好去哪里,那就不用走啊,我……” 唐七又笑着打断他:“南书,我若留下来,短期还行,若是长期不走,瑾王殿下恐怕就会真的不高兴了。你也知道,我俩谁也看不上谁,一山终究难容二虎。若我长久留下,恐会让你为难。” 谢南书咬了下嘴唇:“那我……” “南书,你不必多说。”唐七再次打断他的话,“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这次与武陵天狼两国交战,我随你前往,一是助你练武,二是助大奉打败敌军。等战事了了,我再考虑去哪儿游山玩水。” 他仍在笑:“你放心,就算日后我出去江湖游历,也一样会时不时回来看你。若是穆云峥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你放心,作为你的娘家人,我一定万事皆站在你这一边。” 谢南书眼眶湿润了。 得此知己好友,此生何求? “唐七,虽然你不喜欢听我说谢谢二字,可此情此景,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谢南书眼底泛着红,看着唐七又想哭又想笑,“唐七,多谢你,此生交到你这么个好兄弟,定是我谢南书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求来的福气。” 唐七嘴角一翘:“如此说来,我定是你的福星。”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谢南书身旁:“兄弟,要不要和你的福星拥抱一下,感谢一下你的福星?” 谢南书连忙起身,张开双臂:“当然要。” 唐七也张开双臂,笑着迎上谢南书,将谢南书抱在怀里。 谢南书则抱住了唐七的腰身:“唐七,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如果累了倦了,就回来找我,我定在京城给你置办个家。” 唐七“嗯”了一声:“好。”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双臂,将谢南书抱得更紧了些。 谢南书身上干净的体香冲进鼻子,唐七心里狠狠地疼了起来。 自己喜欢了三年的人,保护了三年的人,最终还是要失去了。 以后就只能是兄弟,再不能想其他…… 不甘心是必须的,唐七自认为,他穆云峥能为谢南书做到的事,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他并不比穆云峥差上分毫。 之前不曾向谢南书表明心意,是因为知道谢南书并不钟于男子。 后来谢南书入了瑾王府,唐七是能看得出来谢南书的痛苦的。 谢南书一直在计划着从穆云峥身边逃走,这也让唐七更加肯定谢南书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穆云峥。 那个时候唐七觉得还不用急,等到带谢南书离开穆云峥,让谢南书重获新生,冷静一段时间后,他再向谢南书表明心意也不迟。 谁知一步晚,步步晚。 自己顾虑太多,结果就是阴差阳错。 唐七做梦也没想到,谢南书竟然会爱上穆云峥。 可现在已然是这种结局,多说无益。 因此,不让谢南书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这于谢南书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唐七不想扰乱谢南书的心绪,更不想自己成为谢南书的负担,既然谢南书已经选择了穆云峥,那唐七唯一能做的,就只剩守护。 什么闯荡江湖,游历四方,那全是蒙骗谢南书的话语,唐七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留在谢南书身边。 只不过,他不能再明目张胆陪伴在谢南书身侧。 但他可以暗中守护,寸步不离。 谢南书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昨晚,穆云峥向谢南书求爱之时,唐七就站在门外,背靠着墙壁。 谢南书虽然已经会了武功,可他现在身子太虚,内力运转自然受制,再加上唐七刻意收敛气息,因此谢南书根本就没有发现门外的唐七。 可穆云峥知道唐七就在门外。 穆云峥更是知道唐七听完了全程。 谢南书睡着后,穆云峥更是破天荒地主动来到唐七房中。 “唐七,咱们两个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对谢南书的心思,我第一次见你,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穆云峥表情倒是平静,没有唐七预料之中的得意与炫耀,“你帮了南书很多,作为南书的夫君,我十分感激于你。但感激归感激,作为男人,我是无法接受自己爱人身边,有其他男人虎视眈眈。” “所以,唐公子,请你离开谢南书,走得越远越好。” 第161章 醉酒惹祸 君子不夺人所爱。 唐七做不出来争抢谢南书的事情,更做不出挑拨离间,破坏谢南书与穆云峥感情的事。 但让他离开谢南书,他也一样做不到。 昨晚他并没有直接答应穆云峥,而是换了一种说词。 “瑾王殿下,南书既然已经选择了你,那我无话可说。”唐七没有否认自己对谢南书的心意,既然穆云峥知道,那他就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地承认。 “希望瑾王殿下能对南书从一而终,答应了南书的事,一定要做到。”唐七表情严肃,眼神认真,“若是你日后负了南书,我定第一个来取你项上人头,给南书出气。” 穆云峥竟然没有异议:“这你放心,你绝不会等到那一日的。” 昨晚,二人最后的商定是,与武陵天狼两国的战争一结束,唐七就在谢南书面前消失。 所以此时此刻,将谢南书抱在怀里的机会,唐七分外珍惜。 他知道,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与谢南书如此亲近了。 终于安抚好了谢南书,将人送走,唐七翻窗出了客房,去了街上。 这座县城虽小,但却比其他同类县城繁华许多。 所以唐七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一处小巷口发现了家酒香四溢的酒家。 进去后,唐七什么都不要,就点了五坛店里最好的酒。 他现在只想一醉解千愁。 至于其他,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酒很香醇,却醇不过记忆。 唐七越喝,眼前越是一幕一幕地飘过与谢南书相识的这三年时光。 谢南书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成了下酒菜,让唐七越喝越多。 第三坛酒下肚,唐七就趴在了桌上。 他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模糊一片,脑袋里也晕晕乎乎的。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满脑子的谢南书。 无论怎么甩头,谢南书都还在他的脑海里冲他笑。 甩头甩不走谢南书,却将唐七甩得更晕。 但他仍旧伸出手,摸到了第四坛酒。 一掌拍开泥封,唐七抓起酒坛,昂头就往嘴里倒酒。 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淌得到处都是,湿了他的衣服,也淌落到了他的裤子上。 但他已经完全没有顾忌,他只想喝酒,也只能喝酒。 第四坛酒也空了。 唐七将空酒坛放在桌上,脑袋沉得根本提不起来。 他将额头抵在桌面上,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觉得胸口很闷很闷,闷得他根本喘不上气来。 脑袋开始丧失思考的能力,唐七想要的效果终于达到了。 他就那样额头抵着桌面,鼻口悬空在桌边,开始无声地发笑。 直笑得双肩抖动不停,牵连着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他也依然没发出声音,只是在无声地发笑。 只不过,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但这依然不妨碍唐七伸手在桌上到处摸索,想要摸到第五坛酒。 酒啊,真是个好东西! 难怪古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看来,以后就该美酒相伴,方才不蹉跎岁月。 唐七胡乱想着,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好不容易触到了酒坛。 可当他伸手想将酒坛搂抱过来时,酒坛却突然不见了。 唐七费力地抬起头,模糊的眼前,似乎站着一人。 这人怀里抱着的,好像正是酒坛。 唐七眯了下眼睛,蹙眉冲这人开口:“还、还我酒……要喝你、你自己去买……把、把酒还给我……” 这人叹了口气,将酒放在桌面上,放得离唐七远了些。 “怎么喝这么多的酒?明天不是还得继续赶路的么?” 唐七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他脑袋乱转,到处在找第五坛酒。 直到看到桌角的酒坛,他又再次伸出手去够那坛酒。 谁知那人却将酒抄起来,举过肩头:“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得太多了。” 唐七不理他,只顾着伸手去够酒,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酒……酒……我的酒……你、你还给我……” 那人叹了口气,招过来店小二退掉这最后一坛酒,并结了账。 然后那人就过来扶唐七起来:“走吧,我们回去。” 唐七此时酒劲已经上头,根本清醒不了一点儿。 那人将唐七拉起来,唐七却像没了骨头似的,根本站不住,直接往桌子底下滑去。 那人无奈,只得拽着唐七的双臂,转身将唐七背起来,向店门走去。 唐七两只手还在比划着要酒。 那人却极有耐心地开口劝道:“你不能再喝了,回去我给你叫一碗醒酒汤喝。” 唐七含含糊糊,哼哼叽叽,根本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但好在,酒劲上来了,唐七反而老实了许多。 那人于是背着唐七,一路走回了先前入住的客栈。 好不容易把唐七背入他的房间,放躺在床榻上,那人又马上去打水投湿了手巾,给唐七擦了脸,擦了脖子胸口,还擦了双手。 唐七又哼叽了两声,翻了个身,面冲床榻内侧,似乎是睡过去了。 那人于是出去倒水,顺便叫店小二让后厨给煮碗醒酒汤。 谁知那人回到屋子里,就看到床上空空如也。 唐七不见了。 那人面容一滞,立即开始满屋寻找。 找了一圈,屋内连唐七的影子都没有。 那人只好又出门去找,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唐七时,唐七正站在一棵一人粗细的大树前,抱着那棵树不松手。 还一边搂着,一边将额头抵在树干上,嘴里一声声地在唤着什么。 那人走近,终于听清了唐七在唤什么。 唐七在唤着“南书”二字,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人咬紧了牙,两颊绷得死紧,双手也用力握成了拳头。 可片刻后,那人就放松了身体。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唐七,将唐七从那棵树身上扯下来,重新背起来,回了唐七的屋子。 再次把唐七安置在床榻上,给唐七盖上薄被,那人转身就想走。 谁知唐七却一把扯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腕。 那人回过头,就看到唐七双眼微睁,定定地看着自己。 那人开口:“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端醒酒汤来。” 那人掰开唐七的手指,转身再次要走,却被唐七一个起身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腰身。 那人一愣,低头看着交叠抱住自己小腹的双手。 他身后的唐七再次叫唤出声:“南书,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听清唐七的话,那人身子一僵。 可等那人反应过来,想要再次掰开唐七的手时,唐七却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下子把他抡倒在了床榻之上。 那人还没来得及再次出声,唐七的唇就覆了上来。 第162章 酒醒 后半夜,谢南书正睡得香甜,就被穆云峥与邓威的交谈声扰醒。 “王爷,麒麟军寅二队与寅三队,已在离此三十里外的黄山脚下与武陵国的先锋军队交战两次,未分胜负。现在双方均滞留于此地,脱不得身。” 这是邓威的声音。 “速派暗卫前去打探战况,我们也即刻启程,前往黄山脚下。”穆云峥立即吩咐道。 邓威转身出去传令。 谢南书起身穿衣,穆云峥挑起床帏挂在钩子上。 “把你吵醒了。”穆云峥转身倒了杯清水,拿给谢南书喝。 “没事的,反正要启程了,你也得叫醒我。”谢南书伸手接过杯子喝了水,又把杯子递还给穆云峥,下地穿鞋,“我去通知唐七。” “不用你亲自去,邓威自会安排人去。”穆云峥将谢南书按在凳子上,给谢南书梳头,“南书,这次咱们得策马疾行,你的身子可能承受得住?” 谢南书笑了笑:“我没你想得那样娇弱,我可以的。”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安排蒋青带队先行一步。” 见谢南书乖乖点头,穆云峥这才转身出去了。 谢南书坐了一小会儿,却还是想亲自去叫唐七,于是推开门,冲门口值守的侍卫道:“我去看看唐公子,稍候就回。” 侍卫哪里敢拦,连忙低头放行。 唐七住在后院另一栋二层楼上,离得并不远,谢南书不多时就走到了。 “当当当” 谢南书敲了敲门:“唐七,你开下门,我有要事与你说。” 屋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接紧着响起了摔倒的声音,还同时传来了凳子倒地的声音。 谢南书担心起来:“唐七,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你没事吧?” 屋内人明明醒了,却没有应答谢南书。 谢南书话音刚落,就又听到屋内的窗户被打开了。 莫不是遭贼了? 谢南书再不敢迟疑,直接踹开了房门,冲进屋内。 扑面而来就是刺鼻的酒味儿。 遮挡床榻的屏风上挂着衣物,床榻前的脚踏与地面上,也都散放着衣物,还有鞋袜。 床榻之上,唐七睡得极沉,谢南书踹开房门这样大的动静,他都没有听到。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作什么呢?” “就是啊,这么大动静,是打架了吗?” 被踹门声惊醒的房客纷纷开门出来查看,谢南书连忙冲到门前关上房门,并用断开的门闩勉强插上了门。 谢南书又回到床边,就看到唐七面色绯红,光着上身盖着薄被,劲瘦的小腿和双脚伸在被外。 谢南书再次看向地面上东一件西一条的衣裤,确认唐七现在根本未着寸褛。 他又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在窗框外侧边缘处,看到了半只鞋印。 门外被惊醒的房客见一切安静了,又都纷纷回屋继续睡了。 关上窗,谢南书回到床前,满面愁容看着唐七。 他现在根本判断不出,唐七这是占了别人便宜,还是被人占了便宜。 他叹了口气,走到床前,伸手去拍唐七的肩:“唐七,你醒醒,醒醒。” 唐七皱了下眉,晃了两下脑袋,就又没了动静。 谢南书只好再次出手,这次拍的是脸:“唐七,你醒醒,我们要走了,你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可能是听到要走了,唐七这次挣扎了两下,努力睁开了眼睛。 “唐七,你昨晚带谁回来住的?你还记得吗?”谢南书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放到唐七身边,“我方才来敲门,有一个人从你屋中翻窗跑了,但我只听到了声音,并没看到那人是谁。” 唐七扶着脑袋,坐起身,身上盖着的薄被滑至腰间,露出腹肌。 谢南书连忙转身走到屏风外侧:“你昨晚这是喝了多少?” 唐七头疼得厉害,用手使劲掐了两下额头,神智才回笼:“你说,方才我房中有人?” “对,但我没有看到人。那人听到我敲门,就翻窗走了。”谢南书皱眉,“窗外那半只鞋印,并不清晰,看不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 见唐七沉默,谢南书担心地问道:“唐七,你还好吗?” 其实他想问问唐七有没有失身,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根本说不出口。 说实话,谢南书推断方才翻窗跑走那人,十有八九是名男子。 要知道,大奉女子极其喜香,哪怕是穷苦百姓家的女子,也会摘些野花自己制作香囊等佩饰。 而此时唐七房中,除了酒气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任何脂粉香气。 唐七穿戴整齐,出了屏风。 谢南书看着唐七表情,一句好奇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因为此时的唐七面色阴沉至极,从头到脚都写着“想杀人”三个字。 “唐七,穆云峥接到暗卫来报,已有了麒麟军的具体位置,我们现在就要动身出发。”谢南书连忙告诉唐七自己过来的目的,“我来通知一声,你快让你的手下准备出发吧。” 唐七“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谢南书很是担心,于是多问了一句:“唐七,你没事吧?” 唐七看着谢南书,目光复杂至极。 谢南书觉得唐七应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唐七,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但唐七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就送谢南书出去了。 谢南书看着唐七转身去通知手下动身离开,觉得唐七的背影透着沮丧的气息。 细想也是,这种荒唐事发生在谁身上,谁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谢南书非常好奇翻窗跑走那人到底是谁。 谢南书回到房中没多大一会儿,穆云峥就回来了,带着谢南书下楼,来到马匹旁边。 谢南书回过头去,就看到唐七已经带着手下候在队伍后面了。 再转回头来,谢南书就看到穆云峥一直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王爷?”谢南书问道,“有什么事吗?” 穆云峥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感觉你对朋友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谁能和你成为朋友,真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南书不明白穆云峥为什么会这样说。 “王爷,南书自小到大,也没交下几位真心相待的朋友,所以,能遇到一个对南书实心实意好的,南书就会分外珍惜。” 听到谢南书这样说,穆云峥心里一滞。 穆云峥伸出手,把谢南书抱进怀里:“南书,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的。” 谢南书也回抱住穆云峥:“王爷,我信你,我也会加倍珍惜你的。” 队伍末尾,看着二人抱在一起的唐七,慢慢垂下了眼睑。 这次众人是纵马狂奔,一路快马加鞭,疾速行驶。 穆云峥一路上几次侧头关注谢南书,就怕谢南书受不住这种赶路强度。 好在谢南书这两日恢复得还行,再加上他每日都在运功调息,勉强还能策马跟上,没有掉队。 唐七一边纵马一边目光敏锐地扫视自己所有的部下,观察完自己人,又去观察穆云峥那边的人。 能够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并且将自己送回住处,明显这人认识自己。 昨晚醉酒后的整个过程,他虽然记不住全部了,但偶然在脑海中闪过的片段,也足够他明白,他已经将对方给吃得一干二净。 而且那人最开始明明是抗拒的,是在挣扎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人又顺从了自己。 唐七也知道,是自己混蛋了。 他最开始的记忆中,他压在身下亲吻的人,明明是谢南书。 可清醒后,他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谢南书。 而从谢南书说话的语气和对待自己的态度,唐七就已经确定,他和谢南书之间根本什么都不曾发生 。 是他昨晚认错了人! 那昨晚那人又是谁呢? 那人绝对是个男子,这唐七比谁都清楚。 但现在冷静下来一分析,这人是穆云峥那边的人可能性比较大。 因为如果是他自己的手下,那这人应该不敢和他玩儿消失。 而是应该在他醒后直接向他请罪才对。 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人太会伪装,还是唐七的判断错误。 从后半夜一直跑到天边现出鱼肚白,唐七也没有发现那人是谁。 途经一条小河,众人停下让马休息,双方手下牵着马去河边饮马。 谢南书靠着大树刚坐下,穆云峥就围上去给谢南书揉胳膊揉腿,羞得谢南书双脸直热。 “王爷,我没事的,你不用这样照顾我。”谢南书按住穆云峥这只手,穆云峥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王爷,我真不累,我没事的,这让你的手下看到了不好。” “我宠我的人,他们不敢看,谁敢看,我就挖谁的双眼。”穆云峥两眼一横,不怒自威,就连邓威和蒋青都双双夹着尾巴远远地躲开了。 见唐七看了自己这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谢南书脸上更热了:“王爷,你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咱们又得赶路了。” 他连忙拉着穆云峥坐下:“王爷,我给你揉揉手腕。” 谢南书愿意亲近自己,这让穆云峥心满意足,连忙靠着谢南书坐下,将双手举到谢南书面前:“南书,我这两只手腕都累,你一个一个替我揉吧。” 穆云峥这话说得本来没问题,只是他这还带着撒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目光露出不解。 明明以前自己当伴读时,眼前这人天天脸拉得比鞋底都长,黑得赛过锅底,怎么现在熟识了,这人竟换成了这样一副面孔? 之前的那个瑾王殿下和现在这个穆云峥,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南书,你在看什么?”穆云峥眨了眨眼,“是我长得太过伟岸,让你移不开眼了吗?” 谢南书连忙低下头,开始给穆云峥揉手腕:“王爷,你……你现在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穆云峥疑惑:“怎么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 谢南书抿了下唇:“你以前非常严肃,我们这几个伴读,一见你沉下脸色,就都想远远地躲开你,生怕被你迁怒。可你现在……” “我现在不仅不给你脸色看,还每天哄着你,宠着你,为你了什么都放得下身段来做,什么承诺也都肯说出口,对吧?” 穆云峥笑着伸手刮了下谢南书鼻子:“你个小傻瓜。以前我在你面前是王爷,是主子,当然让你看到的都是我威严的一面。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我当然要对你好,要顾及你的心情,要照顾你的身体,更要让你也愿意对我好,愿意将心门对我敞开。” 穆云峥伸手搂过谢南书的肩膀,将谢南书搂进怀里:“我们要共度一生呢,如果不对你浓情蜜意,如果不能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意,万一你中途反悔了怎么办?万一你以后心里没我了,跟别人跑了怎么办?我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得让你觉得,在整个大奉,除了我以外,再也没人能像我这样全心全意地对你,再也没人能像我这样宠你爱你,我得让你离不开我,我得让你只愿意和我一人白头偕老才行。” 穆云峥将谢南书的手握进掌中:“南书,你慢慢看我的行动就好。” 一番话,说得谢南书心间滚烫。 他现在完全能够感受得到穆云峥对他的满腔情意,可他没有穆云峥如此敢于表达情感,他觉得穆云峥这番话,换作是他就根本说不出口。 但他对穆云峥的心意是一样的,并不比穆云峥少半分。 他觉得,他也得让穆云峥懂得他的心意才行。 可话都让穆云峥说完了,谢南书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回应穆云峥。 他想了半晌,才看着穆云峥的双眼,坚定地开口:“云峥,我与你是一样的。我既然选定了你,就绝不会放手,除非是你先放弃我,否则我今生今世都只会有你这一位夫君。你若不离不弃,我也会同样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谢南书其实对穆云峥把他定位为妻子,还是有一点点抗拒的。 毕竟他是个大男人,虽然与穆云峥一起,他是承受的一方,可他觉得大可不必用妻子和丈夫来形容彼此。 但穆云峥这一番言词恳切的话语砸在谢南书的心尖上,直接将谢南书砸得心门大开,那么他作妻子还是夫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穆云峥这满腔珍贵的情义,重于泰山,更胜过这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更是金钱所不能够衡量的。 能遇到穆云峥,已经是何其幸运的事情,谢南书已经再不奢求其他。 唐七看着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穆云峥和谢南书,心头仿若有钢针在扎,细细密密地在疼。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谢南书是第一个。 也是因为喜欢上谢南书,他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说,现在这心头无法压抑下的痛苦。 唐七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子上。 如果感情能收放自如就好了。 喜欢时,就猛烈地喜欢,想不喜欢时,就可以抽身而退…… 唐七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突然,他感觉有道视线,在若有若无地扫向自己。 唐七顺着直觉,偏过头去,却只看到一群暗卫凑在一起,坐在树荫下休息。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唐七又垂下头,突然想起醒来时,他在床上发现的一个物件。 他将手指摸进自己腰带,去摸找那个物件,那道视线就又扫了过来。 唐七现在可以肯定,昨晚那人,就在那群暗卫中。 第163章 找出人了 唐七从腰间暗袋中摸出了那个小物件,是一枚白玉扳指。 扳指上缠着根红绳,显然是被主人平时佩戴于颈间。 板指一看就是块老玉,因为贴身佩戴的缘故,玉面油润有光泽,一看就保养得极好。 看得出来,扳指的主人非常爱惜它。 唐七拿着扳指在指间玩耍,果然不消片刻,那道视线又跟过来了。 并且这次看得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显然是发现了扳指。 唐七假装没发现有人看自己,将扳指套在自己拇指上转了转,然后又抬头去看谢南书,眼角余光则扫向了那群暗卫。 那群暗卫中,共有七八个人脸朝着唐七的方向,因为用的是余光,唐七一时也分不清哪个人的视线是真正地看着自己。 但他暗自在心里记了下那七八个人的面孔。 穆云峥再次传令启程,这次中间不会停歇,会直接一路飞奔到黄山脚下。 暗卫们连忙把手里的干粮塞进嘴里,咀嚼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随着暗卫纷纷起身,这次唐七发现,方才面冲自己的暗卫中仍有四个人在看向自己的方向。 其中有邓威,有蒋青,剩下两个人唐七只是有些眼熟。 整队出发,领队策马狂奔,其余人齐齐跟上,队形整齐。 唐七的目光先是在那两个眼熟一点儿的暗卫身上打转,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没什么问题。 除了最开始休息时这两人看过自己几眼外,整个路上,他们都再没有分心管过自己。 剩下的人选,只有蒋青和邓威了。 唐七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已经即将行至黄山脚下,可邓威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都不再看向唐七。 可是蒋青却露出了端倪。 虽然在后来狂奔的路上,他也再没有去关注过唐七,可唐七仍是在他身上看出了问题。 现在虽是初秋时节,已经不如夏季那样炎热,可毕竟还处在秋老虎的时段,这样驭马疾行是极其耗费体力的,就算是武功极高的穆云峥也照样热出了汗,早就解开了颈前的扣子纳凉。 其余人更是,有的人已经热得脱了外套,只着中衣。 可是蒋青,即使满头大汗,已经大口大口喝了好几次水,但他的衣领依然扣得紧紧地,没有露出脖子半分。 众人还纷纷挽了袖口露出小臂取凉,可蒋青的袖扣一个都未曾解开。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蒋青身上有伤,这伤极有可能是昨晚被唐七猛浪所致。 但仅仅靠这一点,唐七并不敢断定昨夜之人就是蒋青。 最后让唐七下了定论,是因为蒋青骑马的坐姿。 刚开始蒋青骑马的姿势还好,还算标准,可是随着驭马时间越来越长,蒋青的骑姿就越来越走样儿,甚至到最后蒋青的背部几近弓成个虾米,整个胸口都快要趴在马鞍的前鞍桥上了。 很显然,蒋青是在努力减轻臀部与马鞍的接触。 唐七的心一下子坠入进了谷底。 看着蒋青湿透的后背,唐七死死咬住了牙关。 黄山脚下,地域极阔。 好在穆云峥提前派了暗卫探子前来踩了点,已经找到了麒麟军的位置。 暗卫探子此时正在马前向邓威回禀探路结果。 谢南书看着跟在邓威身后的蒋青,好奇地问向穆云峥:“王爷,你不是派蒋护卫为先锋去打前站了吗?怎么蒋护卫是跟着我们一起走的?” 穆云峥抬眼瞄了蒋青一眼,笑了笑,然后看向谢南书:“蒋护卫他……他身子不大爽利,我就派了三队的队长带人过去了。” 原来蒋护卫病了,谢南书看了看蒋青后背大片的汗渍,点了点头:“那还是别让蒋护卫冲在前面了,他毕竟是你的得力干将,你得护着他些。” 穆云峥点头,笑意更深:“那是当然,我定不会让我的手下吃半点亏的。” 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穆云峥与谢南书的谈话依旧清晰地传进了唐七的耳中。 唐七心里更是堵得慌了。 这个穆云峥简直就是个笑面虎,而谢南书又太过单纯,简直就是被穆云峥吃得死死的。 唐七心里明白,昨夜那人十之八九就是蒋青了,而这事八成也已被穆云峥知道了。 穆云峥现在偷着乐成这样,就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对蒋青负责,而自己一但对蒋青负了责,那就没身份也没资格再打谢南书的主意,谢南书就安全了。 穆云峥这个老狐狸,谢南书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呢? 唐七心里一边难受,一边后悔。 如果自己昨夜没有买醉,如果自己能够再理智一些,事态就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 唐七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穆云峥偏偏又将人心拿捏得极准,唐七确实做不出把人给吃干抹净又转脸不认账的事来。 唐七用力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暗卫不仅探回了麒麟军的位置,更是连武陵国的军队部署也找到了。 穆云峥马上将身边人马进行分配,作好了战略布署。 众人领命,立即行动起来。 而穆云峥则率领谢南书与蒋青,领了一队人马,赶往武陵国军营后方。 穆云峥的目标,是敌军的粮草。 能夺就夺,不能夺就烧。 谢南书跟着穆云峥,而唐七自然带着手下跟着谢南书。 于是一众人跟着穆云峥,摸到了武陵国军营后方。 这支敌军叫红巾军,因为出战之时,这支军队人人都会头戴一块红巾而得名。 红巾军的统帅是武陵国的第一勇士,名唤胡耶,所以红巾军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鲜红的胡字。 从军事角度来讲,偷袭最佳时机一般都是后半夜,以丑时时段最佳。 那个时候驻守一方皆是人困马乏,最是防御松懈之时。 可是穆云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将偷袭定在了午时即将结束之际。 根据情报,武陵国的军队就喜欢把午饭定在午时即将结束的时候。 虽然不明白武陵国这样行事的道理,但掌握了这一情况,于穆云峥的偷袭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穆云峥带着队伍绕过后山,摸到了红巾军军营后方,众人趴在半山腰上,观察着驻扎在水源上游的敌军。 他们在等。 没过多久,麒麟军寅二队就从红巾军正面发起了挑衅。 这是穆云峥刚到黄山脚下就派人给麒麟军寅二队寅三队送去的命令。 第164章 想抽自己 红巾军立即组织队伍出战。 穆云峥一直用千里镜侦察着敌军后方。 暗卫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左侧和右侧,两路包抄红巾军。 红巾军没想到麒麟军会有增援,于是后方士兵就也被派出迎战左右两侧的暗卫军。 时机来了,穆云峥一挥手,他身后的暗卫军立即悄无声息地摸下了山腰,潜行到了红巾军的后方。 红巾军可能以为被三面包抄已是极限,没想到后方又摸过来了一队。 仓皇应战中,粮草很快就被穆云峥带人劫了下来。 蒋青被安排保护谢南书,于是唐七终于有了接近蒋青的机会。 蒋青砍倒几个冲向谢南书的敌军,但也不慎被其中一个红巾军划破了后衣领,就在那一刹那间,唐七终于看到了蒋青藏在领子下的片片吻痕。 蒋青发现后颈一凉的时候,就立即伸手捂住了脖子,并且迅速自怀中抽出了一方手帕,系在了脖子上。 他转过头去偷瞄唐七,对上唐七视线时,瞬间就白了一张脸。 唐七直直地盯着他的样子,让蒋青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暴露了。 但蒋青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对策。 又有红巾军冲过来,他立即就提刀迎了上去。 这支红巾军本就是先锋军,主帅胡耶根本不在军中坐镇,再加上被四面包抄,很快就被团灭了。 麒麟军开始收拾战场,寅二队和寅三队的领队前来参见穆云峥,并汇报军情。 谢南书一转头,就看到唐七拽着蒋青向山坡上走去,明显是要避开众人,有话要谈。 谢南书起了好奇心,可上去偷听的事他做不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进了山顶小树林。 唐七走在前面,拽着蒋青的手腕根本没松开,他一松开,蒋青立刻就会转身跑掉。 这蒋青现在能跟他走,还是方才他费了好大劲才将蒋青捉住的结果。 蒋青一脸复杂,一路被唐七硬拖着胳膊往前走着。 蒋青根本没想到,这唐七能聪明到这种程度,这还没过去一天,自己就被他发现了。 可蒋青宁愿唐七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最好装作没发现。 终于进了树林,周围再没其他人。 唐七才松开蒋青。 蒋青手腕一得自由,他转身就想跑。 唐七一声怒喝:“姓蒋的,你今天要是敢跑,我就立即找到你家王爷面前去。” 蒋青脚步顿住了。 但他没转身,就用后背冲着唐七,一声不吭。 唐七作了个深呼吸:“蒋青,昨晚我确实喝多了,将你当成了……” 谢南书的名字在唐七舌尖滚了几滚,终是没说出口。 “但我不会欺负了你,还装作不知,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唐七盯着蒋青背影,“昨晚确实是我做错了,我认。你要打要罚,我都心甘情愿受着,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你肯开口。” 听完唐七一席话,蒋青露出一抹苦笑,慢慢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愿意负责,那他唐七开口就不应该是领罚。 当真领了罚,那昨晚之事就尽可一笔勾销了! 而且昨晚耍酒疯的人明明是唐七,可现在却让蒋青自己主动提要求。 他蒋青提什么要求? 身为一个男人,因为被另一个男人压了,事后死乞白赖地来求对方收留、来求对方负责吗? 他蒋青做不到! 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更何况,昨晚如果拼尽全力挣脱,那蒋青也是能够离开的。 而最终选择了顺从,成功促成了昨晚之事的人,是蒋青自己。 所以,路是自己选的,那就怪不得别人! 唐七昨晚口口声声喊得人是谁,蒋青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犯了贱。 那会有现在这种局面,也是他蒋青自找的,蒋青认! 蒋青扯了下嘴角,仍旧没有回头:“唐公子,小的昨晚也喝多了,发生了什么,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小的就是一介小小暗卫,命如草芥,当不得唐公子如此屈尊降贵,小的还有护卫的职责在身,就先告辞了。” 蒋青说完,将手举过肩头,背对着唐七行了个拱手礼,迈步就走。 唐七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拎着蒋青后衣领,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蒋青被抡得后退了两三步才止住脚步,变成了与唐七面对面的站位。 唐七双眼眼底通红,不知道是宿醉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蒋青一看唐七这副模样,刚想出口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蒋青垂下头又不吭声了。 唐七自鼻孔慢慢长呼出口气,努力稳住语气:“蒋青,我知道你怪我……” 谁知蒋青却出口打断了他:“唐公子,您多虑了,小的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万万不敢对您不敬的。昨晚小的也喝大了,咱们两个都是误会,要是实打实的算起来,昨晚应是小的唐突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 蒋青这回不仅垂下了头,连身子都在向前倾斜,一个躬身行礼的姿态做得极其标准:“小的保证,昨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并且小的一会儿出了这树林,也会立即忘得一干二净,小的绝不会给唐公子您添一丁点儿麻烦。” 唐七语塞了。 如果蒋青指着他鼻子大骂,或者暴打他一顿,那他心里都会比现在好过上几分。 可是蒋青却和他耍起了混不吝。 唐七说东,这蒋青就说西,这蒋青完全是在绕着来,顿时就将唐七搞得束手无策。 “你……”唐七气结,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公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告辞了,王爷那边还需要小的伺候。”蒋青依旧不曾抬头,“唐公子,小的告退。” 这回唐七没再挽留蒋青,因为他根本对蒋青无可奈何。 蒋青现在成了一只缩成团的刺猬,唐七根本无法近身,更别提触碰到他内心。 看着蒋青挺直脊背,走出树木,唐七头一次想狠狠抽自己几耳光。 第165章 求仁得仁,为何还痛? 谢南书看到蒋青一个人走下山坡,脸色非常不好,于是担心地迎上前去:“蒋护卫,你还好吗?” 蒋青抬眼看到谢南书,面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 反应过来自己这样非常失礼后,蒋青连忙向谢南书行礼:“谢公子。” “蒋护卫不必多礼。”谢南书看着蒋青苍白着一张脸,很是关心,“蒋护卫,等进了城,你还是去寻位大夫看一看的好。” 蒋青脸色又白了几分。 可他瞧着谢南书的表情与平常并无两样,似乎并不知道他与唐七之间的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公子,小的没事,一点小病,不妨事的。”蒋青冲谢南书又行了一礼,“小的去忙了。” 谢南书点头:“好,你去吧。” 目送蒋青走远,谢南书转回头就又看到唐七自山坡上下来。 “唐七,你和蒋青吵架了吗?”谢南书看到唐七脸色也十分不好,“你怎么也脸色如此之差?可要找个大夫瞧瞧?” 唐七看到谢南书,先是面色一僵,而后稍微低下了头:“我没事的,我去安顿一下我的人,先行一步。” 谢南书望着唐七远去的背影,担心更甚。 但他知道唐七现在心情定然不好,留给唐七时间静一静是应该的。 穆云峥率领众人回到了临时军营,下令休整一番,预备第二日出发,前往麒麟军大本营。 穆云峥必须先与穆云泽会面,坐实他这个麒麟军统帅一直未曾离开。 晚膳是简单的野鸡蘑菇汤,主食是面饼。 面饼方便携带,并且能多日不坏,所以军队多愿以面饼作为主备干粮。 谢南书学着穆云峥的样子把饼泡进汤里,吃起来竟然鲜美得很。 吃罢了饭,谢南书想去找唐七,却被穆云峥缠住了。 “唐七他在忙着,你就别去添乱了。”穆云峥搂着谢南书躺在床上,一只手把玩着谢南书的手指,“你这连日赶路,还是多多休息为好。我也累了,我想要你陪着我。” 谢南书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昨晚发生的事太过震慑,他还是想去开解一下唐七:“王爷,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唐七他……他有事郁结于心,我身为朋友,不能坐视不理。” 穆云峥暗暗磨牙,但面上仍在笑着,语气也极温柔:“南书,唐七他应该早就过了弱冠之年了吧?一个成年男子是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我明白你与他兄弟情深,但你过多参与他的私事,有的时候反而会让他难办。” 谢南书愣住了。 过多参与唐七的私事? 是了! 凌晨去叫唐七动身时,唐七的面色确实不佳。 当时谢南书只以为是发生了昨晚的事情,唐七受了影响,现在细细想来,自己撞破了唐七不堪的一面,也定然是叫唐七难堪了。 这也许就是唐七直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来找自己谈心的原因。 这边谢南书被穆云峥稳在军帐中休息,那边唐七正在满军营寻找蒋青的踪迹。 蒋青也不知是躲到哪里去了,唐七几乎翻遍了整个军营都没发现人影。 此时的蒋青,正一个人在军营外面的河边给自己的战马洗澡。 这是匹身棕蹄白的混血宝马,与蒋青很是亲近,曾在战场上疾奔百里,将受伤的蒋青驮回到了军营,是个极通人性的好马。 蒋青一边给战马刷洗着毛发,战马一边低头饮着溪水。 “你还真是不挑,连自己的洗澡水都喝。”蒋青拍了拍马屁股,“等到我荣休了,希望你还在,我带着你归隐山林,咱们一人一马相伴到老,可好?” 马儿打了个响鼻,回头蹭了蹭蒋青的胳膊。 蒋青笑了笑:“你放心,到时我肯定天天割嫩草来喂你,我一定会将你照顾得极好。” 马儿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动了两下,像是应了。 蒋青笑,又接着刷了两条马的大腿后,就不知不觉地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起了呆。 脑中都是昨晚的情景。 他昨晚其实滴酒未沾,整个过程都是清醒的。 最开始唐七吻住他时,他先是震惊,紧接着就开始挣扎。 他虽然心悦唐七,但唐七口中唤得却是谢公子,他并不想作谢公子的替身,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偷了谢公子的东西一般。 可唐七将他压在身下,将他的衣服扒了一半时,竟然开始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蒋青的脸上,砸在蒋青的颈间,每一滴都仿若岩浆一般滚烫,灼烧了蒋青的心。 原来唐七对谢公子用情如此之深,在谢公子与王爷定了终身后,唐七竟伤心欲绝到了这种地步。 蒋青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唐七对谢公子爱而不得,自己对唐七又何尝不是? 原来自己竟然是第二个唐公子! 本就爱慕着唐七,如今又被唐七哭开了心扉,蒋青推拒的双手顿时就失了力气。 他追问自己,如果自己此时能代替谢公子抚慰了唐七破碎的心,自己愿不愿意? 几乎是毫无迟疑,他就给出了答案——他愿意! 所以,后来的天地颠倒,后来的支离破碎,蒋青都义无反顾地承受了下来。 唐七很疯狂,在蒋青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事后就连胸口两侧都是红肿的,更别提最脆弱的位置是何种情况。 可蒋青甘之如饴,这是他自愿的,所以他不怨。 可人总是自私的,在被唐七拖进树林时,蒋青心仍是燃起了一簇希望的小火苗。 他想,如果唐七肯主动认了与他的关系,哪怕明知唐七心中有谁,他也能忍,他也愿意与唐七在一起。 可当唐七的话一出口,蒋青的心就死了。 听出了唐七的弦外之音,他再不会奢求。 蒋青回过神,冲着水中的自己露出自嘲地一笑。 至少得到过了,自己还在这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这不就是自己求仁得仁的结果么? 明知那是一团火,自己还要飞扑过去,所以被烧得粉身碎骨,这不也是自己应得的下场么? 更何况,就是失了个身罢了,又没有少块肉,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对吧? 可是,水中的那张笑脸,为何越来越像一张哭面? 胸口处跳动着的心脏,为何却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般地疼痛? 第166章 宁愿孤独终老 唐七终于找到河边,看到蒋青正扶着战马,裤角高高挽起,站在水里。 唐七走过去,特意收敛了脚步声。 走得近了,他就看到蒋青面带痛苦,呆呆地望着水面的自己。 唐七心脏突然一下缩紧了。 果然,蒋青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豁达。 自己带给蒋青的伤害,那是根本无法仅用道歉来弥补的。 唐七的悔意更甚。 之前在小树林中,唐七说了会负责任,但他并没有自作主张,他将主动权交给了蒋青。 昨晚本就是他强迫得蒋青,他认为应该让蒋青来决定两人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蒋青想要自由,把昨晚只当作是一场荒唐梦,那唐七就会顺着蒋青,将昨晚揭过,再不提起。 以后他会把蒋青当成除了谢南书以外,于他来说第二重要的人来守护。 只要蒋青有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手相助,义不容辞。 如果蒋青提出,想要和他在一起,那他也绝不会拒绝,他会担起这个责任,今生都守着蒋青一个人,与他一直到老。 即使自己心中放不下谢南书,但他会将谢南书深藏心底,尽自己所能,给予蒋青他所能给出的全部。 但树林中一谈,不欢而散。 蒋青选了唐七预备的第一个选项,可不知为什么,唐七心里反而难受得无法纾解。 唐七当然看得出来,蒋青是负气而去。 而经过一中午的时间,唐七终于琢磨明白了蒋青在小树林中为何会做那个选择。 蒋青应该是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个选择,是由他唐七亲口说出来。 而自己却让蒋青来选,根本没有表示出主动承担责任的诚意,显得他唐七就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登徒子一样。 蒋青确实应该生气。 想明白了这些,唐七就开始到处寻找蒋青。 他想对蒋青说,他愿意负责任,他可以与蒋青在一起,只不过,蒋青得允许他,心里放着一个人。 可现在看见蒋青痛苦地站在水里,低垂着头,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颓丧气息,唐七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与蒋青在一起,却要求蒋青允许他心中藏着一个人,这无疑是在往蒋青的心里捅刀子。 这对蒋青根本不公平。 可唐七现在也六神无主了,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是最合时宜的。 唐七就那样一直看着蒋青,直到蒋青终于回过神来,继续给自己的战马刷洗。 刷了几下,蒋青就感觉到了河边有人。 他站直身子,转过头就看到了唐七。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一时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战马忽然践踏了两下马蹄,哗啦哗啦的水声终于打破了两人僵持的局面。 蒋青笑着开了口:“唐公子,有事吗?” 他又换回了满不在乎的表情,语气都是云淡风轻的:“我这忙着给马刷洗,恐要招待不周了,还请唐公子海涵。” 说完,他不再看向唐七,专心致志地继续刷马,动作很是麻利,很快就将马刷干净了。 收拾好刷洗的物什,蒋青牵着马上了岸。 唐七不说话,但人已经迎了上去,伸手就去接马缰绳。 蒋青却没给,躲开了唐七的手:“不劳唐公子大驾了,小的自己来就行。” 岸边放着干净的布巾,蒋青牵着马过去,拾起布巾给马擦干。 唐七见布巾还有多余的,就也上前拾起一块,和蒋青一起擦马。 蒋青微微蹙了下眉,就又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他没再说话,而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终于将马擦得差不多了,蒋青将工具装进牛皮袋子里,又将袋子搭在马背上。 “多谢唐公子相助,”蒋青转过身子,冲唐七一抱拳,“但我这马到时间该吃草料了,小的需先行一步,告辞。” 蒋青说话全程,都没有看唐七一眼。 唐七看蒋青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蒋青的小臂:“蒋青,我们谈谈。” 蒋青看了一眼唐七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又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唐七:“唐公子这是做什么?你我非亲非故,更不熟识,这般拉扯,有失体面吧?” 这个蒋青,还真践行起自己在小树林中的承诺了。 装不认识,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唐七咬了咬牙:“蒋青,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事情已经发生了,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唐公子这是碰瓷来了吗?”蒋青一挑眉,眼里流露出几分讽刺,“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商谈,唐公子想必是记错了。” 蒋青挣开唐七的手,牵着马往军营的方向走。 蒋青上了倔劲儿,就想和唐七划清界线,搞得唐七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唐七两步追上蒋青,一把从后面把蒋青抱在了怀里。 仅这一个拥抱,蒋青掌中的缰绳就脱了手…… “蒋青,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交换信物,给彼此一个身份。”唐七收紧了双臂,“你的白玉扳指在我这里,我将我娘留给我作为聘妻用的玉珏送予你,你看这样可好?” 蒋青直直地看着前方,双眼里一片茫然之色。 他嘴唇抖了两下,才说出话来:“姓唐的,你、你什么意思?” “我想与你在一起。”唐七好听的声音在蒋青耳边响起,听得蒋青心里一荡,“我想让你给我一个身份,一个让我也能属于你的身份。” 蒋青沉默了一瞬,突然挣扎起来,想要挣开唐七的怀抱。 蒋青的战马立刻往旁边靠了靠,好似生怕被祸及池鱼。 唐七根本不肯松开,蒋青挣扎得越狠,他反而抱得越紧。 “蒋青,我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这是我思考过后做的决定。”唐七将下巴压在蒋青肩头,“蒋青,你信我。” 蒋青不挣扎了,语气却沉了下去:“姓唐的,你想与我在一起,是因为觉得你必须得为昨晚负责任,还是你心悦于我?” 唐七一怔。 蒋青见唐七没有立刻回答,了然地扯出一个苦笑:“唐公子,我并非不能接受你心中爱着别人,我只是无法接受维系你我的,是你的愧疚。哪怕你只喜欢我那么一两分,那也是喜欢,可你对我,根本一点喜爱之情也没有,这样的你,我怎么敢接受?” 蒋青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唐公子,靠愧疚是没法拴住你一辈子的。愧疚之情,早晚会被时间冲击得片甲不剩。如果你对我毫无感情,那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第167章 被错认 回到了麒麟军营,穆云峥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谢南书找到了应如是。 应如是号脉号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谢公子,你这是服用了什么稀奇的药材吗?为什么你体内的真气在到处乱窜,还极为霸道?” 穆云峥便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一一详细说给应如是听。 不仅应如是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穆云泽都惊住了。 谢南书听到穆云峥讲述坠崖后的事情,更是一脸震惊:“为什么我根本没有这些事情的记忆?” 他握住穆云峥的手:“我醒来后,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穆云峥抚摸着谢南书的后背:“南书,我是怕你害怕,更怕你会胡思乱想。” “六皇兄,你们这应该属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穆云泽捏着自己下巴,一脸沉思,“这么说,胡老三说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谢公子真的是玉澜国的血脉。” 他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就是不知,这血脉究竟是传承自父方还是母方。” 谢南书脑海中浮现出谢长恭和母亲秦氏的面容,他认为,母亲是玉澜国的人这种可能性更大,可是为什么母亲从来没和自己讲过这件事情呢? 还有,如果自己拥有玉澜国的血脉,那妹妹玉荛也应该有才对。 穆云峥看应如是:“应神医,谢南书这种失忆的情况,你现在是否能诊断出症结所在?” 应如是摇头:“我需要时间研究一下。” 谢南书问道:“那用不用给你提供一些我的血液?” 应如是仍是摇头:“暂时不用,现在我们在行军途中,我没有药材,更查阅不到古籍医书,即使拿到你的血液,我也没办法研究,只能等打完仗,我回家一趟。” “但我对失忆之症颇有研究,我可以先根据谢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开个方子,一边调理谢公子现在体内的真气,一边帮助谢公子恢复记忆。” 有了应如是这番话,穆云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压抑在他胸口的不安,终于稍稍得以纾解。 整个麒麟军在手,穆云峥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召集所有麒麟军将领议事,根据收集的情报,穆云峥进行了战略部署。 麒麟军第二日就拔营出发,兵分三路,前往围堵红巾军主力。 行军方才三日,穆云峥率领的麒麟军主军就先后与一支红巾军打了两次照面。 这支红巾军边打边退,明显是要引麒麟军进入圈套。 穆云峥大手一挥,将计就计,率军深入敌军腹地,在靠近圈套入口的一处平原地区,直接剿灭了这支红巾军。 连带埋伏的红巾军也被一网打尽。 通过审讯俘虏的敌军将领得知,红巾军主力早于三日前就绕路此地,前往了京都。 穆云峥立即派出暗卫中的飞毛腿,给其他将军送信,并且也率领麒麟军抄近路追赶。 急行军了两日,士卒马匹皆已疲乏,穆云峥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下令扎寨休整一夜。 急行军这两日两夜,休息次数不仅少,时间也短暂,出汗更是家常便饭。 这终于能休息了,谢南书就打算好好洗个澡。 军队驻扎,首选位置必须方便取水,所以军营不远处就有一片湖泊。 入了夜,穆云峥还在和将领们商议军事,谢南书找出两件换洗衣服就去了湖边。 今夜月明星稀,可视程度极好。 谢南书找到一块大石头,将干净衣物放在上面,然后藏身在石头后方的阴影中,将脱下的衣服放在了干净衣物旁边。 初秋湖水虽然没有夏季温度适宜,但也不是特别凉,再加上谢南书微微调动体内真气运转,下了水倒也没觉得不适。 但谢南书只想简单洗洗,于是下了水润湿了身体,就立即快速用澡豆打出泡沫,涂抹身子。 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洗完了。 就在他伸手去够石头上衣服的时候,突然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 谢南书一惊! 他站起身子,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脸。 那人浓眉大眼,相貌英俊,头上戴着异族头饰,一看就不是大奉人。 他冲谢南书吡牙一笑:“你怎么跑这儿洗澡来了?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谢南书没答话,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 谢南书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很明显,这人应该是认错人了。 可这人竟然能靠近得悄无声息,令谢南书一点都未察觉,足见这人武功之高。 湖水另一侧突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这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细心去听,几乎听不到。 谢南书所在的水域是处浅水区,他站直身子,湖水刚刚没过他的肚脐。 他冲响声方向微微一斜眼睛,他对面那人就又说话了。 “你快回去吧,我执行完任务就去找你。”那人松开了手,“你别被麒麟军发现了,不然我们这次绝佳的偷袭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谢南书明白了,眼前这人应该是敌军中的一个将领,带队前来偷袭麒麟军。 谢南书假意顺从,冲那人点点头,还将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 那人笑着跟着点头,也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冲湖的另一边指了指,示意谢南书快快回去。 谢南书指了指石头上的衣物,示意自己得先穿衣服。 那人又点点头,退到石头另一侧,给谢南书留出空间穿衣。 谢南书快速拿过衣服,绕到石头后的草地上就开始往身上套。 湖水那边的响声还在持续,听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向他所在的位置悄悄游过来。 谢南书选择的水域,伫立着好几块大型石头。 穿好衣服后,他就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谨慎地探出头去观望。 月光之下,湖水之中,数十只芦苇杆正在向谢南书的方向移动。 看来敌军派出的人还不少。 方才将谢南书认错那人,看到谢南书收拾好了,立即走到他身边。 “我去执行任务了,你快回去吧。”那人压低声音,拍了拍谢南书肩膀,“别贪玩儿了,被麒麟军发现,坏了这次行动,你就惨了。” 说完,那人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就冲麒麟军军营方向跑去。 谢南书等他跑远之后,立即走另一条路,脚下轻功使得飞起,全力向麒麟军营冲去。 赶到到穆云峥的军帐外,来不及通报,谢南书直接闯了进去。 帐内众人一见谢南书焦急的模样,纷纷起身。 穆云峥更是离开座椅,大步迎了上来。 不等穆云峥开口,谢南书直接大声道:“王爷,敌军偷袭,从湖水潜游过来,现在估计已经上岸。” 穆云峥面色一变:“可看清有多少人?” 谢南书摇头:“至少数十人,但他们当时都潜在水里,我又着急回来传消息,并没有细数。” “敌军有一小将,武功不低,此次偷袭应是他带队,他现在应该已经守在咱们军营外面,伺机而动。” 谢南书又补上了这一句。 穆云峥点头,立即下令迎敌。 由于谢南书发现得及时,为麒麟军争取到了反击时机,因此敌军这次偷袭以失败告终。 但这次偷袭的军队并不是武陵国的,而是天狼国的勇士大军,他们不仅武力高强,还擅用毒,导致麒麟军许多士兵中毒受伤,损失略微严重。 好在,错认谢南书的那人被生擒了。 穆云峥亲自审问被俘虏的天狼将领,包括错认谢南书的这名男子。 怕审讯场面吓到谢南书,穆云峥并有让谢南书参与。 审讯从后半夜持续到第二天下午,穆云峥得到了许多他想要的情报。 穆云峥一回到军帐,谢南书就立刻迎了上去,伺候穆云峥洗手换衣。 “王爷,可审出了什么?这支敌军是天狼国的哪支军队?”谢南书在穆云峥身边围前围后,一脸的期待,“昨夜湖边那人到底是将我认成了谁?是不是玉荛?” 穆云峥将擦手布巾丢给近身侍卫,侍卫端着水盆出去了。 “这支军队是天狼的烈焰军,昨晚在湖边与你说话那人叫万宏,他是烈焰军先锋队队长,据他交待,烈焰军中有一名军医,这名军医的药童与你长得一般无二。这名药童虽作男性打扮,但万宏一直觉得他像个女子。”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我觉得,那名药童有可能就是你妹妹谢玉荛,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万一不是……” 谢南书笑了一下:“王爷,你放心吧,如果真是我妹妹,那就是上天垂怜我,让我与妹妹团聚,如果不是,那我也不气馁,我相信我妹妹一定还活着。” 据说双生胎之间都会有心灵感应,谢南书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强烈的心悸或者不详的预感,所以他坚信妹妹一定还活着。 穆云峥将谢南书抱进怀里:“你放心,我一定会打败烈焰军,将那名药童带到你面前。” 暗卫营除了用飞鸽传信外,还专门训练了一种乌鸦用于传信。 这些被选为替代信鸽的乌鸦是特殊品种,其他国家并不知道这一情报,所以乌鸦传信就成了穆云峥最保险的秘密武器之一。 而下午之时,穆云峥就已经收到了一只乌鸦传回的消息,红巾军主队已经被大奉武定候率军成功拦截在了剑门关外,所以穆云峥此时可以先掉头收拾烈焰军。 天狼国人的确英勇善战,攻打烈焰军比之前几次交战都打得激烈万分。 唐七和谢南书都加入了战斗,再加上穆云峥指挥有方,麒麟军勇猛杀敌,仍旧打了三天三夜,才将烈焰军的战壕攻破。 烈焰军主帅万航由亲卫誓死相护,成功逃走了。 但大部分烈焰军被歼灭,小部分被俘虏。 发起攻击之前,穆云峥就已经下令,发现与谢南书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一定不许伤害,并要护其性命,将其带到谢南书面前。 战斗刚结束,谢南书就第一时间冲进去找人。 不多时,就有暗卫传回话来,说与谢南书长相一致的人已经找到了 谢南书立即与这名暗卫一起,前往关押战俘的地方。 牢门外,谢玉荛正害怕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谢南书一眼望过去,心狠狠地揪成了一团。 妹妹不仅黑了,还瘦了,一身男子的粗布衣服,又脏又旧,高高梳起的马尾辫已经散乱不堪。 “玉荛……”谢南书出口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听到兄长的呼唤,谢玉荛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确认眼前人真的是兄长谢南书,谢玉荛的双眼顿时就红了。 她迈步冲过来,一把抱住谢南书,眼泪哗哗流,止都止不住。 “哥,你终于来救我了,呜呜呜……”谢玉荛哭花了一张脸,“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哥,我好想你,我好想娘亲……” 谢南书紧紧回抱住妹妹,眼眶不由得也湿润了。 本想着见到妹妹,就算舍不得打,也一定要痛骂一通。 可当妹妹本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谢南书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看妹妹如此模样,不用猜也知道,妹妹离家这段时间一定吃了许多苦,遭了许多罪。 谢南书轻轻拍着妹妹后背,哑着嗓子开口:“不要哭了,妹妹,怪哥来晚了,怪哥没能保护好你。” 谢玉荛不停地呜咽:“怪我,哥哥,都怪我,我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是我不懂事了,我一定给哥哥添了大麻烦,还害得哥哥担心了,都是玉荛的错,是玉荛太任性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玉荛的情绪,谢南书带着她回了麒麟军营。 谢玉荛梳洗完毕,换上了谢南书的衣服。 她坐在桌前吃着面饼,啃着咸鱼干,谢南书坐在旁边,不停地叫她慢点儿吃。 直到谢玉荛吃饱喝足了,谢南书才开始问她:“玉荛,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是因为不想嫁给瑾王殿下?” 谢玉荛垂下了头,嗫嚅了两下嘴唇,才小声开口回答:“哥,我和你实话实说,你先保证不动怒。” 谢南书长长吁出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好,你说吧。” 谢玉荛眼眶蓄起了泪水:“娘亲她……她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父亲给娘亲请了好几位名医,可他们都说,娘亲她至多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 谢南书怔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谢玉荛的手腕:“你、你说的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我之前住在谢府时,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 他瞪大着双眼,眼底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就连你和娘亲,你们两人也从没和我说过!” 手腕被捏得生疼,可谢玉荛却不敢抽回手:“哥,娘亲不想我们两个知道,她怕我们过于伤心,更怕我们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我这还是偷听到大夫和父亲的谈话,才知道的。” 谢南书悲从心来,他松开谢玉荛,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 谢玉荛看着哥哥满脸痛苦,死死咬着牙关不再说话,知道哥哥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当初她刚刚偷听到这件事时,也是一样的震惊和悲痛。 好半天,谢南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离家出走,和娘亲的病有什么关系?” 谢玉荛流下两行泪水:“我想去寻找塞外那个神医,他是大奉朝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他一定能够治好娘亲。” “那你找到了吗?” 第168章 黑面阎罗 谢玉荛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我找到了,可是那个神医却不肯见我。他说他和人打赌输了,必须履行赌约,在塞外隐居二十年不见人,如今才刚刚过去十年。” “我在神医家门前跪了七天七夜,直到晕死过去,神医也没出来。”谢玉荛伸手抹着眼泪,抽噎着道,“我是被一个路过的行脚商所救,随着行脚商离开了塞外。” 谢南书突然想起来穆云峥帮着调查出的线索:“你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吧?你是跟谁走的?怎么出的京城?” 谢玉荛仍在抹眼泪:“是一对夫妻,男的叫吴荆,女的叫嫚娘,他们两个都会武功,我是在普华寺进香时认识得他们。” 谢南书听得冒火,压了半天的脾气终于拱出了头:“一面之缘,就能叫你相信他们,并且跟他们走了?你都二十岁了,怎么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情?你就不怕他们把你带到陌生的地方,将你卖进青楼楚馆?或者直接谋财害命?” 谢玉荛被骂了,反而心里好过了一些:“哥哥,他们夫妻是贞元公主的座上宾,还认识许多京城的权贵,我是打听过了,才跟他们走的。” 谢南书一听谢玉荛这么说,火气反而更大了:“这么说,你离家出走,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筹谋已久?” 谢玉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虽有这个打算,但我毕竟是名女子,孤身离京总归是害怕的。说起来,这也得怨当今圣上,如果不是圣上赐婚,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休得胡言!”谢南书眉眼一立,“非议圣上,你不要脑袋了?” 谢玉荛抿了抿唇:“我再不说了。” 二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既然他们二人把你带到了塞外,为何又弃你于不顾?”谢南书又开口问道。 “出了京城,嫚娘就说有事要办,先行离开了,剩下的路途,都是我和与吴荆一起走的。”谢玉荛回忆道,“但到了塞外,终于找到那个神医时,吴荆却遇到了仇家,他怕连累我丢了性命,就引着仇家走了。” 谢南咬牙切齿:“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你命大!那你怎么又成了药童,进了烈焰军?” “那个行脚商救了我以后,就带着我出了塞外,一路南下,等我醒来时,我已经离塞外很远了。但我还是选择了往回走,我还是想去求求那位神医,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我根本不想放弃。” 谢玉荛不再流泪,但双眼也已经微微肿了起来:“行脚商不可能再走回头路,所以我就辞别了行脚商,独自往回走。有一晚,我路过一座村庄,投宿一个农户家,结果后半夜,天狼国的烈焰军就冲进了这座村庄抢夺粮食和牲畜。” “后来呢?”谢南书听得心都提了起来。 “那家农户是靠采药为生的药农,烈焰军一冲进来就看到了满院子、满仓库的药材,一审那药农,药农竟还粗通些医理,于是就被烈焰军抓走当了军医。” 谢玉荛撅了撅嘴:“我当时是男子打扮,就被当成那个药农的药童一并抓走了。” 说到这儿,谢玉荛“扑哧”一笑:“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药农就是个兽医。但军营中的士兵大多都是外伤,再顶多加个风寒或水土不服,而那个药农只负责治疗最末等的士兵,所以才一直没露馅。” 听到这里,谢南书简直是为谢玉荛捏了一把冷汗:“亏你还笑得出来,身陷敌营,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女孩子,或者知道你是谢长恭的女儿,你就完蛋了!” 谢玉荛乖乖认错:“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任性妄为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看着妹妹一脸诚恳悔悟的样子,谢南书就算再想开口训斥两句,也终是不忍心了。 玉荛可谓是九死一生,闯过了大风大浪才回来的,她已经为她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哥,我抗旨逃婚,这个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谢玉荛拽住了谢南书的袖子,“陛下可有降罪谢府?” 谢南书一听,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气又顶了上来:“你还敢问?你当时一走了之,你可想过陛下一旦降罪,那于谢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谢玉荛眼圈又红了:“哥,若我不走,我就得被一顶红轿抬入瑾王府,我不想嫁给瑾王,瑾王他太可怕了,我怕嫁过去用不上两年,我就没命了……” 谢南书一脸怒气转为不解:“你为何这样说?难道你之前见过瑾王殿下?” “见过,就是那次在普华寺进香时,瑾王他也去了普华寺,不仅排场极大,还非常威严,有个手下犯了错,他当场就让侍卫砍了那人手脚,根本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谢玉荛皱个鼻子:“而且他都不会笑的,沉着一张脸,又黑又臭,就像是这个世上就没有能让他开心的事儿一样……” 谢南书:“……” 玉荛说的也没错,以前的穆云峥确实阴晴不定,对属下宽厚归宽厚,可一但惩罚起人来,也的确是个黑面阎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家小姐才不想嫁与本王的。”穆云峥的声音随着他掀开帐帘,一起传进了军帐中,“那这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穆云峥声音里带着笑意,可他突然出现却着实把谢玉荛吓着了。 看到身着软甲的穆云峥站到面前,谢玉荛直接从凳子上窜了起来,火烧屁股一般躲到了谢南书身后。 她紧紧拽着谢南书的衣袖:“哥,你快救救我……” 穆云峥被玉荛逗笑了。 他走到桌旁坐下,接过谢南书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两口。 谢南书看向穆云峥:“王爷,战俘中有一名军医,是个药农,他是大奉子民,是被烈焰军抓去服兵役的。他对玉荛有恩,请王爷恩准他回家去吧。” 穆云峥点头:“好,他叫什么名字?” 谢南书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玉荛回答。 谢玉荛见瑾王和哥哥相处融洽,也没有对自己兴师问罪,这才奓着胆子开口:“回王爷,那个药农没有大名,小名刘老六。” 穆云峥笑着扫了谢玉荛一眼,谢玉荛立即又缩进谢南书身后去了。 “来人。” 穆云峥冲帐外召唤了一声,帐外立即进来一名侍卫。 “去战俘营,找到一个叫刘老六的军医,带过来。” 侍卫领命去了。 穆云峥转回头,仍是满脸笑意地望向谢玉荛。 “谢小姐这样怕本王作甚?本王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谢玉荛更加使劲攥着谢南书的袖子,将头埋得低低的:“回王爷,小女刚才无意冒犯,还望王爷念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小女吧。” 她使劲拽了拽谢南书,低声道:“哥,快帮我求求情呀!” 就冲他哥见瑾王进来都没起身行礼这架势,就足见他哥与瑾王不是一般的交好。 穆云峥再次被逗笑了:“难怪你哥总时时念叨着你,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妙人儿。若本王也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妹,那日子是定然不会无聊的。” 这是在夸自己吧? 谢玉荛一时分辨不出。 她只好哆嗦了一下嘴唇:“谢、谢王爷夸奖。” 这次不仅穆云峥在笑,就连谢南书也被逗笑了。 这时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刘老六带到。” 刘老六一进军帐就立即跪伏在地:“小的刘老六,参见瑾王殿下。” “起来吧。” 穆云峥转头看向谢玉荛:“你仔细看看,可是这人?” 谢玉荛连连点头:“就是他,请王爷放了他吧。” 穆云峥立即应允:“邓威,赏刘老六纹银千两,派人送他回家。” 守在帐外的邓威立即迈进军帐,抱拳领命。 他上前搀扶起刘老六:“刘老六,跟我走吧。” 刘老六连忙应“是”,撑着地站起身来。 他又冲着穆云峥行礼拜谢,然后转身跟着邓威往出走。 谁知他一只脚都迈出帐门了,一个不经意的回头,他竟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谢南书被刘老六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向刘老六,就见刘老六正在直勾勾地望向自己。 谢南书站起身,不解地问向刘老六:“你如此看着我作甚?” 谢南书的声音,唤回了刘老六的理智。 刘老六连忙低下头去:“小的不认识公子,小的冒犯公子了,请公子恕罪。” 穆云峥打量起了刘老六。 刘老六方才看向谢南书的眼神,他也见到了。 那是发现了奇珍异宝而充满震惊的眼神,看到谢南书竟然出现了这种眼神,可见这个刘老六是知道点什么。 “刘老六,”穆云峥开了口,“你可是在谢公子身上看出了些什么?” 刘老六不敢再抬头:“小的就是看到有两位谢公子,一时惊讶罢了。小的不知道谢公子是双生胎。” 穆云峥声音沉了沉:“刘老六,本王是念在你对谢家小公子有恩,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本王方才的问题。” 谢玉荛在外行走,一直是男装打扮,方才刘老六也说面前是两位谢公子,所以穆云峥便也称呼谢玉荛为谢公子了。 一旁的邓威连忙对刘老六恩威并施:“在王爷面前撒谎,这可是弥天大罪,你可千万要想好了再说。那一千两银子你难道不想要了?” 刘老六吓得又跪下了:“王爷,小的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了实话,反倒不被相信,惹祸上身。” 谢南书开口道:“你不用怕,尽管照实说就是。只要是实话,王爷定会信的。” 刘老六这才心里稍安,开口答道:“小的虽是兽医,但医人医兽是有相通之处的,所以小的也能给人看一些病症。小的方才观察谢公子面色,觉得谢公子应是吃过一种珍稀药材——五灵果。” “五灵果的药理,小的略知一二。”刘老六尽量将自己所知描述得易于理解,“五灵果类似人参,但又比人参药效更强,更能养血生津,补气固阳,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但是,”刘老六语意一转,“五灵果也有人参所没有的弊端,那就是他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情,这种失忆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只能看运气。” 刘老六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而且,这种五灵果还有一种弊端,那就是吃了它,体内就会积攒毒素,这种毒无法被排出体外,而且刚开始时轻易无法诊断出来,直到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变得极其严重时,才会被确诊。” 谢南书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只看我一眼,就断定我吃过五灵果的?” 刘老六答道:“服用过五灵果的人,眼睛会特别明亮,而且卧蚕之处会现出隐隐的青色。” 一直在认真听着的穆云峥,立即将谢南书拉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谢南书的双眼,果然和刘老六说的一模一样。 他之前不是没发现谢南书眼下有些许乌青之色,但他一直认为这是谢南书近日太过劳累所致,并没有往别处想。 现在听刘老六一说,穆云峥马上就反应过来,在那个大溶洞中,小黑投喂给谢南书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果子,应该就是五灵果。 穆云峥看向刘老六,描述了一下谢南书曾经吃过的那些果子的样子,刘老六听完直点头,回答说那些就是五灵果。 关于溶洞中的记忆,谢南书脑海中一点没有,所以听穆云峥说溶洞中的事情,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在听故事。 穆云峥眼珠转了转:“刘老六,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难道你去过玉澜国?” 刘老六摇头:“小的没去过,但小的知道一处地方,那里有去玉澜国的地图。” 谢南书一听,双眼惊得大睁:“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刘老六:“小的不敢欺瞒。那个地方的入口是一处山洞,是小的年轻时去一座山上采药,偶然间发现的。” 穆云峥:“那你可还记得那个山洞在哪里?现在再去找,你可能找得到那个地方?” 刘老六躬身一礼:“小的能。” 穆云峥让邓威将刘老六带下去了。 谢南书坐在凳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穆云峥握住谢南书的手:“南书,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带你去刘老六说的那个山洞,我知道你非常想搞清楚你的身份,我一定帮你完成这个愿意。” 谢南书点点头:“我明白,战事第一,我不急。” 穆云峥将谢南书抱进怀里:“南书,你放心,我一直在。” “王爷,”蒋青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苏小小求见,还带来了两个人。” “苏小小?”穆云峥松开谢南书,“让她进来。” 帐帘一掀,苏小小一身男子装扮,走进来给穆云峥磕头:“苏小小见过主子。” “你不在京城好好经营藏香阁,跑这里来干什么?”穆云峥瞬间就换上了威严的一面,冷冷地看着苏小小。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瞬间变脸,满眼惊讶。 苏小小跪伏在地:“回主子,藏香阁遇上了麻烦,所以小小前来向主子求助。” 穆云峥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回主子,程王爷看上了边关月,要强行替他赎身,可边关月誓死不肯,程王爷一怒之下带人砸了藏香阁,并扬言,如果三日内,小小不把边关月送进程王府,他就要亲自来抢。” 第169章 钓金龟婿 这个程王爷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表兄,也就是穆云峥的表伯父。 这人贪财好色,万事利字当先,与穆云峥一直不怎么亲近。 苏小小一直不敢抬头:“小小不敢得罪程王爷,可也不舍得将边关月送进程王府,只好带他来寻王爷。” “你可曾向程王爷表明,藏香阁是本王的产业?” “程王爷要砸藏香阁的时候,小小就说了,可程王爷还是砸了。” “你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边关月,另一人是谁?”穆云峥问道。 “另一人是边关月的妹妹,是名舞娘,名叫阿依努尔。” 谢南书听到阿依努尔这个名字,立即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转头冲穆云峥道:“王爷,阿依努尔就是那日在西市跳舞的那名异族舞娘。” 穆云峥想起来了,让小小起身:“让他们两个进来吧。” 小小掀开帐帘,冲外面一招手。 边关月和阿依努尔就一齐走了进来,跪拜穆云峥:“参见王爷。” 穆云峥让二人起来回话。 “你们二人怎么会在一起的?你们认识?”谢南书好奇地问道。 边关月抬头看着谢南书,眼睛亮亮的。 他向谢南书行了一礼:“见过谢公子,阿依努尔是我妹妹。” 阿依努尔也向谢南书行礼:“见过恩公,那日在西市上,我对恩公说我有一个身患重病的哥哥,就是边关月。” 谢南书笑了:“不用称呼我为恩公,你和边关月一样,叫我谢公子就好。” 阿依努尔连忙微微低下头:“是,谢公子。” 穆云峥看向边关月:“边关月,程王爷是如何认识你的?据本王所知,他很少去藏香阁。” 程王爷有两个喜欢的青楼名妓,都是芙蓉坊的头牌,而芙蓉坊是太子的产业。 而且这个程王爷很少沾染小倌,他一直都更偏好女子。 边关月低头回道:“回王爷,是程王爷他有一次与人作赌,程王爷赌输了。赌注就是经过城南桥头的第十人,无论男女,程王爷都得收入内宅,小的命不好,恰好就是那第十人。” 边关月满面悲色。 他本就如皎皎明月,即使奔波至此,衣衫已染灰尘,但依旧不折损他半分清贵气质。 再加上他现在神色戚戚,简直更显出几分西子捧心的味道来。 穆云峥看向谢南书,果然就见谢南书感同身受般,看向边关月的眼神满是同情,同情之外,似乎还带上了几分怜惜。 穆云峥不爽地眯了眯眼睛。 “这程王爷……”谢南书转头看向身侧的穆云峥,“王爷,您这位表伯父,似乎是在针对你呢……” 穆云峥一笑:“不是似乎,而是确实。他是太子党。” “怪不得。”谢南书了然,“这么说来,程王爷应该是知道藏香阁是你的,借着边关月的由头,故意去打砸的吧。” “很有这个可能,”穆云峥仍在笑,只不过变成了冷笑,“这是看我远在京城之外,鞭长莫及,特意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苏小小适时开口:“王爷,藏香阁被打砸得很严重,不修缮无法开业,小小只好暂时关闭了藏香阁,将阁中姐妹和仆从,都送去了其他青楼。” “你做的很好,”穆云峥点头,“你们三人一路过来,肯定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三人行礼告退。 穆云峥特意去看谢南书,果然就见谢南书一直目送着边关月走出军帐。 穆云峥脸色黑了几分。 “王爷,”谢南书转身面冲向穆云峥,“我想替边关月赎身。” 穆云峥:“……” 见穆云峥默不作声,谢南书又靠近了他一些:“王爷,我知道边关月有文采,并且才艺出众,长相又是出尘脱俗,是藏香阁的摇钱树,可他如今身陷麻烦,青楼小倌的身份只会让他越陷越深,不好脱身。” 他伸手攀上穆云峥的手臂:“王爷,我想帮助他,我想给他一个正常的身份,让他能够正常的生活。” 听着谢南书将边关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穆云峥感觉心里涌出了一股溜溜的滋味。 他终于开口:“边关月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不在藏香阁,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还完债务。你替他赎身,那他的外债,你也要一并帮他还了吗?” 他抬起谢南书的下颌:“你能帮他一时,你能帮得了他一世吗?” 谢南书没有动,任由穆云峥挑着自己下巴:“能帮一把是一把呗,我不忍心这样出尘的人,在泥沼里挣扎。” 穆云峥气结:“那你替他赎身之后,如何安置他?就以他那模样,坐在藏香阁抚琴适合,但跟在你身边作个下人,就非常不适合了。” “我没想要让他作下人。”谢南书轻轻笑了一声,“他一介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哪里当得了下人?” “那你为他赎身,是要摆个花瓶在自己身边?”穆云峥不解。 谢南书一挑眉:“我没这么想过。他已经不可能走科举的路子,这我知道。那经商的路子,他可以试一试嘛。” 穆云峥:“……” 谢南书这是被美色所误吗? 怎么遇到边关月的事情,谢南书就会变得如此异想天开? 穆云峥闭了下眼后,重新看向谢南书:“南书,如果他有经商之才,我为什么不让他一试,反而让他去做了个卖艺不卖身的小倌?” 卖艺不卖身? 谢南书愣了愣。 他没想到穆云峥竟然如此照顾边关月。 穆云峥一看谢南书表情,就知道谢南书的小脑袋瓜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南书,在京城之中,我坐拥七成以上的青楼,四座钱庄,七座酒楼,京郊还有好几个农庄,如果我只是想安置边关月的话,那他有许多去处。” “既然如此,”谢南书面露疑惑,“那王爷为何还要将他放在藏香阁?” “那是他边关月自己的选择,是他亲口对小小说的。”穆云峥道,“因为藏香阁来钱最快,来钱也最多。” 谢南书略一思忖,倒是能理解:“他这样,是太缺钱了。” 穆云峥却摇摇头:“不仅仅是因为他缺钱,他更是想找个男人作依靠,直接帮他赎身,并帮他还债,他就是想在藏香阁慢慢钓金龟婿,比如你。” 谢南书:“???” 谢南书垂眸,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边关月时,边关月的言行举止,包括边关月的神情,都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就包括方才的边关月,也是极守规矩,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这样的边关月,与穆云峥口中的边关月,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谢南书坐直身子,想了想:“王爷,虽然加上方才那次,我与边关月也才仅仅见过两次面,边关月是否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还需要时间考察考察。” 穆云峥点点头:“好,既然你不相信我所说的,那就我给你时间自己去品。但我有个要求,那就是你私下里不能与他走得太近。” 谢南书应下。 第二日清晨,穆云峥放飞三只乌鸦后,大军开拔。 谢南书仍旧与应如是同乘一座马车,只不过,这次车上又多了一个边关月,而苏小小则与阿依尔同乘另一座马车。 边关月收拾干净了,换上了初次见谢南书穿的那一身衣服。 谢南书打量着边关月,耳边浮现出穆云峥对边关月的评价。 一直被谢南书的视线打量着,边关月当然有察觉。 他连忙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双手奉于谢南书面前,略带局促地开口:“谢公子,请用茶,王爷宣关月前来侍奉于您,您有何事都尽可吩咐关月去做。” 谢南书接过茶杯,状似无意地提到:“我昨日向王爷提出,要给你赎身的事。” 边关月瞬间眼睛一亮:“谢公子想给关月赎身?” 谢南书喝了口茶水,将茶杯放回桌上:“自然,我那日说的话,仍然作数。” 初次见面,谢南书就曾提出给边关月赎身。 谢南书继续观察着边关月的神情:“王爷昨日说,你目前签的是死契,五年内不能赎身,和你那日所说的一样。” 边关月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下去,慢慢垂下了头:“关月刚到藏香阁不久,确实还得五年。” 应如是仍旧捧着医书,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谢南书与边关月的交谈,应如是一点参与的意愿也没有。 二人几乎可以忽略掉这马车上还有第三个人。 “关月,你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谢南书看着边关月。 边关月摇摇头:“关月现在还离不开藏香阁,不敢去想以后。” “那五年后呢?你可以赎身了,可以重新获得自由了,你可有想过自己要何去何从?”谢南书又问。 边关月慢慢眨了两个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片羽毛一般跟着抖了抖,很是赏心悦目。 谢南书心中暗暗嘀咕:穆云峥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像边关月这等绝色容貌,确实不适合当下人侍候人。 “关月不知,”边关月慢慢摇头,“如果那个时候小的能还清债务,无债一身清,那小的……” 他突然顿住,好半天忽然苦笑了一下:“那些债务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清的?也许在藏香阁做满了五年,关月也依然深陷债务,不得自由。” 谢南书叹了口气:“你确实命苦。” 谢南书语气带着惋惜。 边关月抬起头,看向谢南书的眼神带上些希翼:“谢公子,关月愿意追随您,如果您愿意收留关月,那您就是关月与妹妹共同的恩人。” “不必称我为恩人,”谢南书笑了笑,“我说过了,你们称呼我一声公子便好。” 见谢南书并没有接自己“的话,边关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灭了下去。 他又重新垂下头,目光落在桌上,不再言语。 应如是从书中抽出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边关月。 谢南书见应如是如此,口中虽然没问,但心里却是好奇起来,他感觉应如是应该是看出了点什么。 中午大军暂停行路,士兵原地坐下休息,纷纷掏出干粮充饥。 应如是下了马车,去给穆云泽送水。 谢南书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陪着应如是一起走着。 应如是歪头看了谢南书一眼:“你不在马车上歇着,跟着我做什么?” “我见你方才仔细看了边关月一会儿,”谢南书也不拐弯抹角,“你可是看出来了什么?” 应如是想了想:“你们两个的事,我不便插嘴。” 谢南书拉了应如是袖子一下:“应兄,你不能这样置身事外呀,好歹咱们也是朋友不是?” 应如是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说了,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谢南书点头:“应兄你尽管说就是,我自己会再进行判断。” “那好,那我就说了。”应如是停顿了片刻,“我觉得,边关月应是对你有意。” 谢南书脚步一顿,应如是往前走了两步,见谢南书没有追上来,于是也停下脚步,向后转过身子,看向谢南书。 “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罢了,作不得数的。” 应如是宽慰谢南书,可效果并不明显。 谢南书一脸困惑:“应兄,你是从何处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应如是:“边关月看你的眼神,与看别人不同。他十分在意你说过的话,也非常在意你的神情。”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边关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并且十分希望你能为他赎身,他想跟着你。” 谢南书想了想,追上了应如是,与应如是并肩往前走:“我也在观察他,可你说的这些情形,也有可能是他太希望我能为他赎身,所以他才会过多地在意我。” 应如是点头:“也有这种可能。” 谢南书皱眉:“你怎么不坚持自己的观点呢?怎么我一质疑,你就顺着我说了?” 应如是扯了下嘴角:“你怎么比穆云泽还难伺候?” 谢南书:“……” “你与穆云泽怎么样了?”谢南书关心起应如是,“我和穆云峥离开这么许久,你们两个修成正果了吗?” 应如是静默了片刻:“我与他,没有未来,修不成正果。” 谢南书一听,立即歪过头看向应如是:“你为何会如此悲观?我看得出来,十三皇子非常中意你,把你看得无比得重要,他这样,你难道不感动吗?” 第170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应如是静默了片刻,目光落向远处的山峰:“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顺心而为,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能够恣意而活之人,实乃凤毛麟角。” 他的声音带着无奈:“而我,恰好没有如此好命。” 谢南书了然:“你是怕你的家族,不同意你与十三皇子在一起?” 应如是没再应声,而低下头苦笑了下,迈步向穆云泽的方向去了。 穆云泽此时正站在穆云峥面前,二人共执一幅行军地图,正在议事。 站在不远处随侍的邓威,见到谢南书与应如是来了,冲二人抱拳行礼。 谢南书冲邓威点头示意后,目光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蒋青的身影。 最近,似乎很少能看见蒋青,也不知道蒋青在忙些什么。 穆云泽一抬头,看到应如是拿着水囊走过来,立即笑得满脸桃花开。 “小如如,你来啦。”穆云泽立即将地图塞进穆云峥手里,两步就迎到应如是面前,“你可是饿了?方才士兵猎了许多只野鸡,我已经叫伙夫将野鸡烤上了,等好了,就给你解解馋。” 应如是将水囊递过去:“将野鸡分给士兵吃吧,我吃干粮就好。” 穆云泽伸手接水囊,却将应如是的手也一同包裹进掌心,拉到自己胸前:“你多少吃一点儿,总是啃干粮,我可是在心疼着的。” 应如是耳朵一红,抽回自己的手:“你正经点儿,这么多手下在看你呢。” “看就看呗,”穆云泽毫不在乎,拧开水囊喝了一口,“他们看我,那是羡慕加嫉妒。谁让他们都是单身汉呢?” 周围的士兵:“……” 穆云峥站在谢南书身边,冲穆云泽道:“十三弟,你还是给自己留点儿口德吧。” 谢南书点头:“就是,宁王殿下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穆云峥又附和:“对,也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穆云泽气得扭头回怼他俩:“哟,一段时间没见,你们夫夫二人嘴皮子功夫见长啊!这互相打着配合,损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 他伸臂将应如是揽进怀里:“小如如,快,帮我骂他们两个,帮我出气。” 应如是推开他,耳朵上的红色就没褪下去:“你自己惹得祸,自己解决。” 说完,应如是转身就走了。 谢南书转身也要走,被穆云峥一把拉住了:“人家好歹是来给送水喝,你这两手空空地就来了?你就纯是来看我一眼?” 谢南书冲穆云峥笑了笑:“王爷,有邓威在你身边伺候着,你肯定什么都不缺,邓威的能力,我放心。” 他抽出自己手腕,抬腿就去追应如是,边走边说,并未回头:“王爷,你和宁王殿下继续研究吧,争取早日打完仗,我们也能休息休息,百姓也能得以喘息。” 穆云峥伸出去想阻止谢南书离开的手,停在半空。 好嘛,自从表明了心意,确定了关系,这谢南书现在可真是放飞自我了,什么都不怕了。 以前扮成谢玉荛时,在自己面前那可谓是谨小慎微,每日把自己伺候得是无微不至。 现在做回谢南书了,却连口水都不给自己送了! 哼,狗男人!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谢南书听不到瑾王的腹诽。 他正在四处寻找唐七。 唐七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很少往自己身边凑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忙,忙到谢南书一天天地看不到他的影子。 找了半天,谢南书可算是在一片小树林里听到了唐七说话的声音。 谢南书立即钻进了林子,就看到唐七正围在蒋青身边。 “蒋青,这是我刚摘的果子,你尝尝吧,我吃着挺甜的。” 唐七蹲在蒋青面前,将手里半青半红的果子递过去:“这种果子能吃,没毒的。” 蒋青正背靠树干,坐在地上,仔细地擦着自己的佩刀。 他抬头看了一眼唐七手中的果子,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不用了,唐公子自己吃吧,蒋青无功不受禄。” 唐七早就料到蒋青会是这种态度,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果子贴上了蒋青的嘴唇:“你试试嘛,真的酸甜可口,还很脆的。” 蒋青动作顿住:“你……” 结果他一张嘴,唐七就将果子塞进他的嘴里。 果子并没有小到可以整个一口吞,所以就卡在了蒋青的两排牙齿间。 蒋青瞪了唐七一眼,不得不自己伸手握住果子,咔嚓一声咬下一口,吃了起来。 唐七见蒋青吃了,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 他也盘腿坐下来,拿起一颗果子啃了起来。 谢南书远远地看着面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打扰。 唐七边吃果子,边和蒋青闲聊:“蒋青,你有没有考虑过提早荣休?” 蒋青举着果子在啃,听到这句问话,手停住了。 他将果子拿下来,直直地看向唐七:“你什么意思?” 唐七将果核扔到一旁树根处,伸手抚上蒋青的膝盖:“我与穆云峥协定,打完这场仗,我就会离开,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你想不想离开穆云峥,跟我走?” 蒋青沉默地看着唐七。 康七也静静地看着蒋青。 谢南书靠在一棵树上,远远地看着两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半晌过去。 蒋青垂下眼睫:“让我跟你走?” 他苦笑了下:“请问唐公子,我是以何种身份跟你走?” 唐七连忙开口:“当然是……” 结果蒋青一抬手,直接捂住了唐七的嘴。 “唐公子,该说的话,我已经和你说得非常清楚了。”蒋青依旧垂着眼睛,不看唐七,“你给我一个身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于我蒋某人来说,如果这个身份与实际并不相符,那我要来何用?” “空挂个头衔,还不如不要。”蒋青放下手,紧握成拳,“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你既然不肯给我,又何必再来纠缠?” “倒不如你我划清界线得好。” 蒋青的声音微微变了调子,坐在他对面的唐七,当然听出来了蒋青的痛苦与挣扎。 而远处的谢南书,此时已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唐七抚在蒋青膝盖上的手一抬,将蒋青的手紧紧握进了掌心。 “蒋青,你得给我时间,我……”唐七眼里涌上痛苦与无奈,“如果我真的立即就能将心中之人放下,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更可怕吗?” 唐七更靠前了一些:“蒋青,你再等等我,成吗?” 蒋青低着头,没有动:“我有自知之明,我与你心中之人是云泥之别,无法作比。我不会强求于你,如果某一天,你真的放下他了,再来找我吧。” 言外之意,就是蒋青拒绝了唐七的提议,暂时不会跟唐七离开。 “如果……”蒋青的声音顿了顿,“如果你一直放不下他,也无妨。我一盏青灯相伴,也同样能过一生。” 唐七面容现出悲苦之色,望着蒋青的双眼渐渐发红。 谢南书脑筋转了两转,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晚翻窗跑走之人,是蒋青。 听着二人交谈,谢南书十分纳闷。 这唐七是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自己怎么从来没听唐七提过? 而且这蒋青与唐七,之前明明水火不容,相处得并不愉快,怎么那晚却凑到一起了呢? 谢南书正一脑袋疑问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快步奔跑过去,边跑口中边低声重复喊着:“前方发现敌军,众将士速速集结!前方发现敌军,众将士速速集结!” 谢南书连忙转身,就看到传令兵举着黄色的令旗,已经跑过去了。 而原地休息的将士们,动作极利落地纷纷起身,集结成队。 谢南书立即往回跑去。 唐七和蒋青也立即起身,冲出树林。 唐七看到越跑越远的谢南书,心里忽然一紧。 方才他与蒋青在林中交谈的话语,想必谢南书已经都听见了。 他没想到,谢南书的轻功已经如此了得,他与蒋青竟然谁也不曾听到谢南书的脚步声。 谢南书跑回了到马车里,应如是早就已经坐在里面了。 边关月一脸紧张地问向谢南书:“谢公子,是敌军打来了吗?” 谢南书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传令兵举得是黄旗,敌军应该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你不用怕。” 边关月点点头:“关月不怕的,这是麒麟军,有瑾王殿下坐镇,一定能打赢的。” 谢南书笑了笑:“你说的对。” 队伍快速集结整顿,马上就上路了。 穆云峥派出暗卫为先锋,后跟麒麟军寅三队为辅助,前往袭敌。 敌军人数不少,但相比较麒麟大军而言,也还算是一支小军队。 因此消灭起来虽然时间不短,但并没有悬念,根本没用谢南书与唐七他们上场。 收拾完残局,麒麟军也没有再停下,而是继续行军,向下一个地方前进。 穆云峥并不打算回京城,目前京城那边战况良好,武定候等几位将军已经守住了剑门关。 所以穆云峥打算带着部队,绕道嘉州,奇袭武陵国。 武陵国人口面积都不多,这派出大军前来攻打大奉,那武陵国内必定驻军不足。 而此地离武陵国并不远,如果一路急行军,用不上五日便能到达。 于是,整个麒麟军都进入了急行军的状态。 仗着都是习武之人,前三天并没有人掉队。 来到第四天中午,穆云峥选了一处安全地方,安营扎寨,让军队休整。 马匹也累得不行,于是谢南书几人都下了马车,解开马缰,将马拴在长着一大片嫩草的树旁,让马吃草。 士兵一直歇到后半夜,天刚蒙蒙亮时,又立即整队出发。 第五日整整跑了一天,纵是武功高强的麒麟军,也开始有人现出了疲态,虽未掉队,但也是在咬牙强跟。 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众人看到了武陵国国门。 穆云峥下令,麒麟军立即分散到两侧树木中,稍事休息,待到后半夜丑时,立即攻城。 所有麒麟军将士,整齐划一地趴在两侧的树林中休息。 所有人都紧绷着,没有人敢闭上眼睛,因为他们怕一闭眼就会控制不住地睡着了。 终于熬到丑时一刻,穆云峥一扬,众人立即按照先前的部署,分工明确地开始准备攻城。 彼时,正是一个晴朗的月夜。 众人特意等到一大片云彩飘过来,遮住了天上明月。 夜色变得朦胧起来。 城池之下,数以千计冲锋士兵排成整齐的阵列,他们的眼神坚定,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人手一只用来攀城的四爪飞钩。 他们明确自己的使命,就是要飞身攻上城墙,然后打开城门,让其余麒麟军攻进去。 没有战鼓隆隆,也没有马蹄声声。 攀城的先锋军静悄悄地,如同汹涌的潮水,无声地向着坚固的城墙进发。 他们身后的攻城军分成几个小组,有的负责挖掘地道,有的负责搭建云梯,虽然没有攻城车和投石机在身后作保,但他们依旧毫无畏惧。 四爪飞钩在先锋队的手中抡了几圈,然后就被甩飞到墙头上,纷纷扒住了墙壁。 先锋队立即绷紧飞钩下相连的绳索,确认安全后,随即攀着绳索,脚蹬城墙,动作极快地纷纷攀到了城墙上。 武陵国城门上的士兵发现有人爬上了城墙,立即敲响了警钟。 顿时,钟声大作。 可先锋队速度极快,先翻上城墙的士兵,立即一个飞刀过去,就把武陵国敲钟的士兵射杀。 武陵国士兵动作也不慢,立即就涌出一批士兵与先锋队在城门上方交上手。 而其余爬上城楼的武陵国士兵,则训练有素地开始往城门下方射箭和投石。 与此同时,地道兵在地下悄然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城池的根基,一旦成功,整座城墙将轰然倒塌。 云梯兵则在盾牌的掩护下,冒着箭雨和滚石,也勇敢地向城墙上头攀爬。 武陵国的守军也不甘示弱,他们利用城墙的高度优势,投掷火球和箭矢,试图击退攻城者。 战斗持续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边开始泛白。 双方士兵的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和战鼓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壮烈的战争交响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城的麒麟军逐渐占据了上风,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出现败势。 终于,在一次猛烈的攻势中,云梯上的士兵成功登上了城墙,与先锋军一起,同守军展开了激烈的近战。 城墙上的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士兵在狭窄的空间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交锋都可能是生死的较量。 随着攻城一方的不断涌入,守军的防线开始崩溃。 麒麟军队的旗帜终于在城墙上高高飘扬,宣告着这场攻城战的胜利。 城门被打开,麒麟军涌入城内,结束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穆云峥与穆云泽两人,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带领麒麟军队进了城。 马车也跟在队伍里,慢慢向前行进着。 坐在马车里,谢南书伸手挑开窗帘一角,看着道路两旁与大奉明显不同的房屋,心情复杂。 他不喜欢打仗,因为打仗死的士兵,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儿郎。 儿郎一死,这个家就相当于没了支撑。 谢南书暗暗叹息,目光一转,就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边关月,正在一脸复杂地挑着窗帘看向外面。 难道这边关月是武陵国人? 可他的长相与武陵国人并不类似啊? 第171章 糟了!误会了! 这一仗,只是打开了武陵国的大门,离武陵国的京都还有三座城池的间隔。 蒋青带人控制了整座城池的百姓,封锁了消息。 穆云峥下令,麒麟军整队休息两天,两天后大军立即出发,向下一个城池进军。 穆云峥的战略思路,主打就是兵贵神速,给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谢南书和唐七带人帮助打扫战场。 城中医馆已被全部征用,谢南书与唐七二人在医馆中逗留的时间最长。 他们帮助军医和医馆中的大夫处理伤兵,照顾弱小。 武陵国的百姓最开始还组织民兵偷袭过麒麟军,后来发现麒麟军纪律严明,不骚扰百姓,也不强取豪夺,并且就以他们民间的拳脚功夫,根本无法撼动麒麟军分毫,慢慢也就偃旗息鼓了。 军队休整完毕,穆云峥留下一小支军队守城,带领麒麟大军再次踏上征程。 攻打第二座城池,速度远快于攻打武陵国国门,可能是因为守城官兵做梦也没想到,大奉国的军队竟然已经潜入到了武陵国界内。 因为拿下这第二座城池极快,所以消息仍旧没有走漏,穆云峥让军队稍做休整后,立即向第三座城池进发。 但这回在路上却出了意外。 虽然穆云峥已经命令麒麟军全部换上了武陵国士兵的军装与铠甲,但不知为何,仍被武陵国的军队在半路上拦截住了。 双方发生了激烈地对战,麒麟军损伤不小。 穆云峥带领麒麟军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整顿军队,并于夜间再次攻城。 一共攻城三次,但三次之间都有休息,并且三次都是虚假攻城,号角声、击鼓声于深夜之中骤然响起,每一次都震得守城兵士心惊胆颤。 一而战,再而衰,三而竭。 穆云峥很好地运用了这一攻心战术,一次一次地折腾守城士兵,直到他们军心涣散,疲惫不堪,才于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发起了第四次攻城。 这一次攻城才是真正进攻。 守城士兵被折腾的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在天刚亮时睡着了,又被第四次攻城惊醒,还没等缓过劲儿来,麒麟军的云梯已经支到了他们鼻子底下。 守城士兵冲上来,拼命去推云梯,然而却根本推不动。 原因是麒麟军不仅仅用云梯架墙,还用飞爪深深勾住城墙上的砖缝,每架云梯都有十几只飞爪牢牢地扒在城墙上,因此城墙上的守军根本就推不开云梯。 麒麟军英勇冲锋,下方掩在巨大盾牌后面的麒麟射手,纷纷射箭为爬梯的同伴保驾护航。 城墙上的守军,只要露头,哪怕只有一个头顶,也一定会被麒麟射手一箭爆头。 在密如细雨的箭矢压制下,守军躲在墙垛后不敢现身,冲锋的麒麟军很快就爬上了墙头,与守军厮打起来。 肉搏战开始。 麒麟军射手的箭尖就对准了趴在房顶上了的武陵国射手。 武陵国射手同样箭法精准,只不过麒麟军准备充分,那一块一块巨大的盾牌将自己这一方的射手保护的密不透风,导致武陵国射手毫无用武之地。 麒麟军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面对攻城根本不放在眼里。 再加上穆云峥算无遗策,指挥得当,于是没过多久,对面屋顶的射手就被清理掉大半。 武陵国射手,有的是急于求成,暴露了位置,有的是想多杀几个麒麟军好领战功,在对面如此贪功冒进的情况下,麒麟军射手很快就清理掉了他们。 城门被从里面打开,穆云峥振臂一呼,麒麟军立即涌进城内,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城中余兵。 谢南书跟在唐七身后,一齐冲进城里。 因为怕再次泄漏消息,穆云峥早早就派暗卫军兵分三路,将城池除了正面大门外的其余三个侧门都堵住了。 攻城过程中,北门和东门都有骑兵想要出城送信,均被暗卫全部拿下。 一直到天擦黑,整个城池才算安稳下来。 胆小的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麒麟军对这样老实的百姓全部执行不惊扰政策。 入夜,穆云峥还在外面带领麒麟军清扫武陵余兵,尚未归寝。 谢南书累得不行,早早就洗漱好,打算钻进被窝休息。 谁知他刚掀开被子一角,还没来得及坐在床榻之上,房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在这夜里分外清晰。 “谁呀?”谢南书问了一声。 门外却无人应答。 兴许是敲错门了? 于是,谢南书又低下头去整理被褥。 敲门声又起。 “咚咚咚” 谢南书拧起眉头。 门外这人明显是在引谢南书过去,否则哪位访客都不可能在问询时不作声。 谢南书转身大步走到门前,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边关月正微微垂着头,见门打开,抬起双眼望向谢南书。 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大眼睛正通红通红的,明显刚刚哭过。 谢南书再仔细看去,边关月脸颊上的泪痕仍在。 “你……”谢南书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这是怎么了?” 边关月抬手拭了拭眼尾:“关月方才不小心,叫沙子迷了眼。” 这是不想说实情了,谢南书也就不好再追问。 他只得让开身子,向里一挥手,对边关月道:“进来吧,有什么事,坐下说。” 边关月低着头,提起长衫衣摆,迈步进了屋子。 谢南书没有关门,转身就跟着边关月往屋里走。 虽说谢南书与边关月都是男子,可谢南书觉得,他现在毕竟不再是单身一人,就算为了安穆云峥的心,也最好是敞开门聊。 边关月走到桌旁,刚要坐下,一回头见门没关,于是他又几步走到门前,伸手将门关上了。 谢南书:“?” “边关月,”谢南书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非得关上门说? 边关月双眼又红了一些。 他微微低下头,重新走回桌边,在与谢南书相距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谢公子,”边关月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住了谢南书一块袖角,“关月想求谢公子垂怜,公子,您替关月赎了身吧。” 谢南书一怔:“你这是怎么了?” 边关月眼角更红,似有泪要落下。 他收紧握着谢南书袖角的手,身子又往前倾斜了些许:“公子,您是关月遇到过的恩客当中,最仁慈的一位,您能体会关月的苦楚,更愿意为关月着想,关月想跟着公子……” 谢南书立即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与关边月的距离。 “边关月,”谢南书往回抽自己的袖子,扯了一下,却没能抽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谢南书望着边关月,有些无奈:“你先松手,咱们坐下慢慢说。” 边关月却摇摇头,脸上涌起一片悲色。 他看向谢南书的双眼,涌动着浓浓的情意:“谢公子,关月自认长得不丑,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关月愿意此生都追随公子,侍奉公子,唯公子马首是瞻,求公子收了关月吧。” 谢南书直接懵掉了:“不是,你到底怎么了?你先冷静冷静,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他看着边关月的表情,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边关月此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好似被人欺负了一样。 谢南书不由得放软了声音:“边关月,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我肯定尽力帮你。” 边关月眼角的泪滴终是落了下来。 他垂下头,声音带上了哽咽:“公子,关月只求一个栖身之所,三餐有食,四季有衣即可。公子,关月很好养活的……” 谢南书:“……” 怎么感觉有点鸡同鸭讲呢? 有什么话就直说呗? 一个大男人,比小女子还楚楚可怜,这是干什么呢? 说实话,谢南书有点儿吃不消了。 他这回用上了大力气,生生把自己的袖角抽了出来。 “边关月,你一个大男人,有事就说事,我能伸得上手就肯定会帮忙,你别这样成吗?” 谢南书又往后退了一步:“你有什么难处你就说,你既然找到我,必然就是希望我能出力相助,那你就和我直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那你的事我可就不管了啊!” 边关月抹了下眼泪,声音依旧哽咽:“公子,王爷他……他要将关月送人……” “?”谢南书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我怎么从来没听王爷说过?” “是阿依努尔说的,”边关月低下头,“她听到王爷与宁王殿下商议,最后一座城池需得智取。驻守那座城池的将军极好男色,所以王爷他……他想将关月送与那名将军,让关月以色相迷惑于他,伺机取他性命……” 谢南书长出一口气,他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你是不想去吗?”谢南书问道。 边关月摇头:“关月不怕死,可关月一不会武,二无头脑,关月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他抿了抿嘴唇:“若是关月一个不慎,连累得王爷计划失败,那关月就成不可饶恕的罪人了。关月不想给王爷添麻烦,关月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好吧,边关月就是害怕了而已。 也是,他一个小倌儿,在藏香阁里还敢施展一下能力,挣些银钱,在敌军面前,他还真就有可能被吓破胆子,反而弄砸穆云峥的计划。 谢南书宽慰边关月道:“你先别着急,容我今晚问问王爷,看看他是否真有这个打算,毕竟阿依努尔也是偶然听到,估计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你要知道,你妹妹的大奉语言可远不如你,兴许是她听错了呢?” 边关月听谢南书这么说,这才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他抬起浓密得宛如扇子一般的睫羽,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谢南书:“公子,就算没有阿依努尔说的这件事,关月也想追随公子……” 谢南书眨了眨眼。 还真让穆云峥说对了! 这边关月确实想委身于自己。 谢南书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说……” 他对上边关月一双仿若会说话的大眼睛,竟然无法直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于是他又以拳头抵在唇上,目光看向一旁,再次清了清嗓子。 边关月急了,谢南书满脸拒绝的神色,他岂会看不出来? “公子……” 边关月上前几步,直接站到了谢南书面前。 还没等谢南书再开口,边关月就一头扎进了谢南书怀里。 谢南书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他怕自己一时情急,出手没个轻重,再把边关月误伤了。 结果这一个犹豫,就让边关月有机可乘,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边关月将额头抵在谢南书的脖颈上,双臂紧紧搂着谢南书的腰身:“公子,你就收了关月吧,关月什么都愿意为公子做……” 谢南书张开嘴,刚要说话,房门就从外面被大力推开了。 门扇猛地分向两边,“咣”地一声砸在门两边的墙上。 穆云峥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谢南书对视上穆云峥翻涌着怒气的双眸,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立刻用力一推边关月,直接将边关月推坐到了地上。 边关月回头,就看到穆云峥像座铁塔一般堵在门口,看向他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杀气。 边关月吓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向谢南书爬去。 “公子,您救救关月……”边关月一把抱住了谢南书的一条腿,将脸紧紧贴在谢南书的这条大腿上。 谢南书顿时无语了。 难道这边关月看不出来自己与穆云峥的关系吗? 这边关月如此行事,岂不是在火上浇油? 谢南书连忙往后退,想要拔出自己的腿来。 谁知这边关月太过惧怕,竟然死死抱着谢南书的腿不撒手,让谢南书后退不了半步。 谢南书:“……” 此时穆云峥已经迈步进了屋内。 他一步一步逼近谢南书,目光不再看向边关月,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谢南书。 谢南书对上穆云峥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穆云峥是真的动怒了! 他眼睛看得是谢南书,可是右掌已经运满了内力,就等着走到近前,直接一掌拍死边关月。 谢南书现在已经会武,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穆云峥垂在身侧的右掌是什么情况。 谢南书后背顿时就冒出了冷汗…… 边关月罪不至死,不能让穆云峥背上草菅人命的骂名! 因此当穆云峥在谢南书面前站定时,他的右掌还没动弹,就被谢南书一把握住了手腕。 “王爷,您要冷静!” 谢南书紧紧抓住穆云峥的手腕:“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请你听我解释……” 穆云峥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珠周围已被气出了血丝,显得他此时的表情尤为狰狞。 “解释?”他从牙缝处挤出声音,“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第172章 吃醋 穆云峥咬牙切齿:“我双眼不瞎!” 他边说边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腕。 这样暴怒的穆云峥,谢南书简直太熟悉了。 他当伴读那三年,没少看到穆云峥这般模样。 现在谢南书是真的确定,穆云峥的的确确陷入了暴怒之中。 可边关月罪不至死,不能让穆云峥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谢南书张开双臂,直接扑进了穆云峥怀里,抬头就吻上了穆云峥的双唇。 穆云峥应是没想到谢南书会做出这番举动,直接愣在当场。 边关月也被谢南书的举动吓傻了,松开了谢南书的腿,连滚带爬地闪到了一边。 见穆云峥似乎冷静了一些,谢南书才松开他的唇,站直身子,与他对视。 谢南书说得坦坦荡荡:“王爷,我和边关月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穆云峥一听到边关月的名字,脸色又是一变。 他转头就想去看边关月。 谢南书连忙双手捧住穆云峥的脸,让他不能转头:“王爷,你信不信我?” 穆云峥对视着谢南书的双眼,在谢南书的眼中看到一片真挚。 他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开口:“我当然信你……” 谢南书冲穆云峥甜甜一笑:“既然信我,那你就冷静下来,听我解释给你听,行不行?” 穆云峥终于点点头,身上的怒气散去了一些。 他被谢南书拉着坐到桌前。 二人都没再理会坐在屋子角落里的边关月。 “王爷,边关月来找我,是想让我替他向王爷您求情。”谢南书握着穆云峥的手没有松开。 “求情?”穆云峥看着谢南书,“求什么情?” 谢南书于是把边关月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地重复给穆云峥听。 穆云峥听罢,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也会征求边关月的同意。刺杀守城将军不是儿戏,如果边关月没有这个胆识和能力,我自会再选旁人,绝不可能勉强他前去。” 谢南书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边关月确是吓坏了,还没等我向他言明这一点,他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王爷您回来的时候,恰是边关月被吓得直哭,手足无措的时候。” 谢南书这话半真半假,哄得穆云峥信了八九分。 谢南书可不敢实话实说,就穆云峥这般疯狂吃醋的模样,若是让他知道边关月在求自己收了他,那这边关月的小命可就真的不保了。 谢南书觉得边关月虽然鲁莽,但若因这鲁莽就要以性命为代价,这也委实太不公平了些。 他还是想保下边关月。 穆云峥撇了撇嘴:“就算他是吓破了胆,那他也不应该与你搂搂抱抱。” 他瞪了边关月一眼,眼神里仍有杀气。 边关月吓得连连向墙根缩去,直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他才抱住了自己的腿,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穆云峥见边关月确实是吓得狠了,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谢南书。 只不过看向谢南书的眼神里,怒气退了许多。 “他既然如此不堪重用,我会另选其他男子前去行刺。”穆云峥向谢南书说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谢南书笑着点头:“好,全凭王爷安排。” 见穆云峥浑身的刺终于收敛,谢南书这才看向边关月:“边关月,你回房去休息吧,王爷说不派你去行刺了,你可以回去安心睡觉了。” 边关月连忙跪下给穆云峥磕了个响头,这才起身提着衣摆退出去了。 等到边关月自外面关好门,走远后,穆云峥立即一扯谢南书手腕。 “南书,你老实说,这边关月方才到底是不是在向你投怀送抱?” 穆云峥眼前仍是方才一推开门时,边关月紧紧抱着谢南书的场景。 穆云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样的抱姿,边关月分明就是在勾引谢南书。 谢南书一脸苦笑:“王爷呀,那是边关月吓破了胆子,所以才抱着我哭了起来。我知道王爷您心里有我,方才动怒也是在吃边关月的醋,但我和边关月真的没什么……” 谢南书的话被穆云峥打断:“谁吃边关月的醋了?就他的醋也配让本王来吃?” “好好好,王爷没有吃边关月的醋,是南书说错话了,都怨南书,是南书嘴笨。” 谢南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作势要打自己的嘴,却被穆云峥一把将手握住了。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有一点吃醋,行了吧?”穆云峥无奈地看着谢南书的双眸,“以后让边关月离你远一点儿,你忘了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了吗?” 之前穆云峥就要求谢南书离边关月远一点,并且私下不许见面。 谢南书点头:“当然记得,但方才不是特殊情况嘛,我也没想到他能那么激动,竟然激动到有点儿情绪失控的程度。” “总之,以后让边关月离你远点儿。”穆云峥看着谢南书的眸色暗了暗,“明日我就告诉苏小小,让边关月上她那辆马车。” 之前是考虑到苏小小和阿依努尔都是女子,让边关月与她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恐多有不便。 现在看来,让边关月与谢南书共乘同一辆马车,这才是一个极不明智的决定。 这个边关月,肯定对谢南书之前说过要帮他赎身的话,念念不忘。 一个不起眼的小倌儿,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谢南书头上,真是胆儿肥了! 谢南书当然不知道穆云峥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看着穆云峥黝黑的眼珠,总觉得穆云峥会背着他做出点儿什么事来。 但谢南书来不及进一步分析穆云峥心中所想,就被穆云峥拉着手腕站了起来。 谢南书还正一脸懵的时候,就被穆云峥一手抄进腋下,一手抄进膝盖后弯,打横抱了起来。 谢南书吓得连忙双臂紧紧抱住穆云峥的脖子。 他对视上穆云峥涌上欲望的双眼,立即吓得张大了嘴巴。 “王爷,明天还要行军,你不能……” 谢南书吓得手脚并用,挣扎起来。 然而穆云峥却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住了谢南书,并把他抱到了床榻之上。 “你不用怕,我不做到最后。”穆云峥的声音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谢南书哪里肯信! 男人的嘴,骗人鬼! 谢南书死命抓着床沿不肯松开手:“王爷,南书不想明天连马车都坐不了……” 可惜,谢南书挣扎无效。 他紧紧扒着床沿的手指,终是被穆云峥一根根地拽开,最终整只手都被拉进了床幔中去…… 马车晃晃悠悠,谢南书终于被晃醒了。 应如是斜了谢南书一眼,视线就又回到了医书上。 谢南书扶着腰坐起来,挑开窗帘向外看了看。 就这日头,估计已经快到午时了。 谢南书叹了口气,好吧,一夜折腾换来穆云峥不再追究,也算值得。 应如是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你这什么时候开始说梦话了?又是小黑又是娘亲的。” 谢南书转回头看向应如是,脑海中闪现出方才梦中的情景。 他昨晚确实做梦了。 谢南书其实很少做梦,像昨晚这样梦境又复杂又冗长的情形,几乎很少发生。 现在他醒过来了,梦境里的画面却又变得模糊不清,细节全都记不住了。 小黑? 小黑是什么? 难道是穆云峥说的,他们二人掉进溶洞遇到的那只世大的黑色怪物? 穆云峥说那是自己养的宠物,可是现在自己脑中却连小黑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谢南书抚上额头,将他现在的情况说与应如是听。 应如是放下医书:“这是我给你开的方子起效果了,继续服药,你会慢慢都想起来的。” 能够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这是谢南书目前求之不得的。 听到应如是这么说,谢南书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麒麟军攻打最后一座城池了,所有会武的人都积极加入了攻城。 武陵国国君亲自指挥反击战,这让武陵国的将士们杀敌之心空前强盛,扬言定要将穆云峥斩杀在京城城门之下。 穆云峥听到这个情报,只是笑了笑,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的麒麟军中,还有终极杀器根本没有拿出来,所以这个小小的武陵国,根本不足为惧。 但武陵国京城外有一条巨大的护城河,城中守军数量庞大,应是武陵国君紧急调派回城的,两种因素加在一起,强攻并不是妙计。 于是,穆云峥采取瓮中捉鳖。 既然麒麟军进不去,那里面的人也就别出来了。 围困武陵京城二十天,城内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仍无一人投降。 围困武陵京城三十天,城内达官显贵尚能支撑,可城中百姓已经开始断粮。 围困武陵京城四十天,皇城之内已经开始缩食减餐,皇帝的妃嫔已经开始吃不饱饭。 围困武陵京城五十五天,武陵皇帝已经开始喝粥。 皇帝外派前往邻国的求助信使,无一人回返,麒麟军大军压城后,京城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围困武陵京城第六十天,大奉皇帝的圣旨快马加鞭到了麒麟军营。 穆云峥率领众将领跪地接旨。 可是圣旨的内容却让穆云峥怒目圆瞪。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宣瑾王穆云峥即刻搬师回朝,不得拖延,钦此。” 宣旨太监是宫中的老内侍了,伺候皇帝多年,他尖细的嗓音混着老态的声调:“瑾王殿下,请接旨吧。” 穆云峥没有起身,也没有伸手。 他昂着头,直直望着宣旨太监:“李公公,你可知道父皇为何现在命令本王撤兵?我们已经围困武陵国君两个月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必会水尽粮绝,开城门投降。” 李公公摇头:“殿下,老奴只是个跑腿的奴才,陛下心里在想什么,老奴岂会知道呢?” 他上前一步,将圣旨又往前递了递:“殿下,快快接旨吧。” 穆云峥垂眸想了想,伸手接过圣旨,站起身。 差人送李公公下去休息,穆云峥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心里在琢磨该怎么办。 退兵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一路打到武陵国的皇城根下,眼看就要成功了,现在撤退,那简直是在寒将士们的心。 这武陵国平时没事就扰乱大奉边境,滋扰大奉百姓不得安生,如果不能一举将武陵国打服了,等他们休养生息缓过来后,必然还敢再次来犯。 穆云峥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谢南书站到穆云峥身边:“王爷,陛下让撤兵,我们怎么办?真要撤兵吗?” 穆云峥看着走远的李公公,眼神冷了几分:“南书,你希望我撤兵吗?” 谢南书摇头:“我当然不希望,不止我不希望,你的手下也都不希望。” “那就是了,众望所归,兵心所向。”穆云峥握住谢南书的手,笑着看着谢南书,“我作为一军统帅,当然得以安抚兵心为首要任务。” 谢南书却一脸担忧:“可是陛下这圣旨已到,我们岂能……” 穆云峥挽着谢南书的手,拉着他慢慢往军帐方向走去:“圣旨当然不能违抗,我们只有一个脑袋,违抗圣旨都不够砍的。” 谢南书满眼不解:“那我们怎么办?鱼和熊掌,不能……”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明白过来。 他歪着头,笑着看向穆云峥:“王爷,莫非你想……” 穆云峥笑着刮了一下谢南书的鼻子:“就你聪明。” 当晚,李公公与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加上保护他的四个锦衣卫,一起开始上吐下泻。 军医诊断这七人是第一次来到武陵国境内,对武陵国水土不服,患上了痢疾。 穆云峥非常重视,不仅对李公公嘘寒问暖,还亲自叮嘱军医用最好的药材,一定要尽快把李公公的身子调理好。 李公公此次前来,除了宣读圣旨这一职责外,他还是陛下派给麒麟军的监军,身负督促麒麟军尽快撤军、搬师回朝的重任。 可现在李公公又拉又吐,连床都起不来,所以这搬师回朝的行程,只好暂缓。 可不知道是因为李公公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李公公与这武陵国犯冲,这一病竟然病了十来天。 李公公这一病,不仅病程长,还在后期发起了高热。 就在李公公烧得不省人事的第七天,武陵国在城墙之上挂起了白旗。 穆云峥听到邓威来报,很是高兴,在去看望李公公的路上,就直接转道出了军营,带着邓威,直奔武陵国皇城去了。 谢南书听到武陵投降的消息,同样非常高兴,他也想跟着穆云峥一起去武陵皇宫里看看,可还没等他动身,就被边关月堵在了军帐里。 第173章 勾引 “谢公子,”边关月冲谢南书一笑。 边关月本就长相出众,再配上他一身纱衣,飘飘似仙,哪怕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美男图。 他此时正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两碟小菜,一壶清酒,整个身子都堵在军帐门前。 “你这是……”谢南书看着边关月准备的酒菜,一脸不解。 边关月仍在笑着,望着谢南书的双眼亮亮地,充满了柔情。 “关月是来感谢公子那日的相助之情,”边关月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谢南书,“公子先前在藏香阁赠银于关月,如今在这军营之中,公子依旧照拂关月良多,关月实在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所以略备薄酒,想陪公子小酌几杯。” 谢南书笑笑:“这些小事,不必挂怀,等日后咱们回了大奉京城,你再请我喝酒吧。我现在还有些事,就不陪你小酌了,你先回军帐去吧。” 谢南书往前迈了一步,作势要出去。 可边关月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请公子垂怜关月的一片心意,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今日小饮几杯吧。” 边关月不退反进,提起衣摆,直接迈进了军帐中,反倒逼得谢南书后退了几步。 谢南书不明所以,这边关月平时极有眼力,怎么今日却好似故意截住自己一般? 可谢南书还是想去找穆云峥,并不想同边关月吃酒。 “边关月,我现在确实要出去一趟,要不你等我回来再陪你喝酒吧。”谢南书向右迈了一步,想绕开边关月。 谁知边关月竟然也同时向左迈了一步,再次堵在了谢南书面前。 “公子,关月好不容易得来的酒,你就陪关月喝两杯吧。” 谢南书这回确定了,这边关月就是故意来缠着他的。 “你实话实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谢南书直视着边关月的双眼,虽然没有动怒,但语气却已经正式起来,“你如此拦我,到底有何目的?” 边关月闻言,低下了头:“关月……关月只是有些想家了……” 再抬头时,他的眼眶已然红了:“关月在这军营之中,除了公子你,就再没有别的熟人了……” 边关月的眼泪说落下就落下,顿时让谢南书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别哭啊!”谢南书在自己腰间袖口一顿摸找,才寻到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你快擦一下。” 边关月接过帕子,拭了拭眼尾:“关月多谢公子垂怜。” 一块手帕这算什么垂怜! 谢南书简直让眼前这个边关月整无语了。 “公子,关月将这手帕洗净,再还给公子吧。”边关月说完,就把手帕揣进了怀里。 谢南书张了张嘴,终是没好意思说什么。 边关月眼角依旧红红的,他走到桌前,将两盘小菜,酒壶和酒杯都摆在桌上。 “公子,”边关月转过头来唤谢南书,“你就陪关月喝两杯吧,关月平时也不爱饮酒,要不是想家心切,关月又孤单一人,关月绝不会来打扰你的。” 谢南书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了。 他倒要看看,这边关月究竟想要干什么。 “谁说你孤身一人?你妹妹阿依努尔不也在军营中么?”谢南书顺口答道。 “阿依努尔毕竟是女孩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希望她少沾染酒 气,多读些书才好。”边关月也在谢南书身旁坐下。 他刚坐好,就提起酒壶,倒了杯酒推到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看着酒杯,却没有立即端起来。 边关月也不急,动作稳稳地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洒。 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这样的一双美手端起酒杯,令人光是看着,也会心情极好。 “公子,关月敬您一杯。”边关月冲着谢南书露齿一笑,牙齿极白。 谢南书只好端起酒杯,任由边关月伸过杯子来,碰了一下。 边关月昂头一口干了杯中酒,动作很是洒脱。 谢南书无奈,只得也一口干了。 边关月又提起酒壶,先给谢南书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了。 “这第二杯酒,关月敬恩公,谢恩公那日替关月向王爷求情,这才免了关月行刺之苦。” 边关月不等谢南书说话,第二杯也直接仰头干了。 谢南书抿了抿唇,只好也仰头干了。 酒杯刚放在桌上,边关月就提起酒壶,再次给谢南书满上了。 谢南书连忙摆手:“别再倒酒了,我的酒量并不怎么样。你有什么话,还是开门见山地说比较好。” 边关月听罢,咬了咬唇,竟是放下酒杯,直接扑进了谢南书怀里,吓得谢南书手里的酒杯“叮当”一声砸在桌面上,酒水洒了一桌。 “公子,关月思来想去,还是想追随公子……” 边关月紧紧搂着谢南书劲瘦的腰肢,将脸埋进谢南书的胸口,竟然还在谢南书的胸肌上蹭了蹭。 谢南书顿时无语住了。 “公子,你就收了关月吧,关月什么都愿意为公子做……” 谢南书长出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扯开了边关月抱着自己的手臂:“边关月,请你自重些!” 谢南书直接就想站起来,谁知边关月竟然再次扑了上来。 这次边关月不仅仅是想抱谢南书,更是将双唇凑到了谢南书面前,竟想直接吻上来。 就在这时,军帐的门帘一掀,一个少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边往里走边说着话:“谢公子,意安来看你来了。” 谁知少年一抬头,就看到边关月正搂着谢南书的脖子,嘴都快怼到谢南书唇上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少年震惊,双眼睁得极大。 谢南书一听到帐中来了人,顿时冏到不行,手一发力,直接将边关月推下凳子,摔坐在地上。 他火速站起身,后退好几步,与边关月拉开距离,这才抬头去看来者何人。 来者正是意安,是穆云峥与谢南书出了溶洞后,救了他们二人性命的那个穷苦少年。 当时意安跟随穆云峥回了麒麟军营,知道穆云峥是麒麟军统帅之后,意安当场表示,他想成为麒麟军的一员,于是穆云峥就将他安排进了步兵团。 在步兵团里,意安十分刻苦上进,无论是训练还是执行任务,都十分努力。 谢南书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去看看他,给他带些吃的用的,还有书籍。 现在的意安与两个多月之前相比,不仅黑了瘦了,还高了许多。 边关月自地上爬起来,瞪着眼前这名突然闯进军帐的少年,心里气恼他坏了自己好事! 意安看了谢南书一眼,随即就把目光转向了边关月。 谁知这一瞧,意安竟面色大变! 意安随手将果篮放在一旁的地上,大步冲到谢南书面前,张开双臂将边关月与谢南书隔开。 “你离谢公子远一些!”意安整张脸绷起来,瞪向边关月的目光满是警戒。 谢南书看着意安的后脑勺,虽然不明白意安为何对边关月是这种态度,但从意安的举动能够看得出,意安是在保护自己。 谢南书抬眼去看边关月。 边关月面色僵了僵,挤出一个笑容来:“这位小兄弟此言何意?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小兄弟怎么会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 意安被边关月问得一噎,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又开口:“总之你不要再缠着谢公子了,谢公子不喜欢你,谢公子只喜欢我师父。” “你师父是何人?”边关月先是不解,随后反应过来,“小兄弟,莫非你是瑾王殿下的徒弟?” 意安立即瞪大眼睛,连连点头:“对,我师父就是瑾王殿下,是这个麒麟军的统帅,更是当今陛下的儿子,你不可能争得过我师父的!” 边关月笑了,笑容带着些腼腆之色:“小兄弟误会了,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和王爷抢人啊,小兄弟你可千万不要乱说。” 意安双眼瞪得更大了。 这个男子看着长得俊美,可是他所说的话语却与行事相差太远。 方才他都差点亲到师娘唇上了,要不是自己进来得及时,师娘就要被他占去便宜了! 他现在竟然说自己没有和师父抢人,那他方才做那个勾引人的举动干什么? 谢南书上前一步,拍了拍意安的肩:“意安,你稍安勿躁。你眼前这人,是你师父的奴仆,他是万不敢冒犯于我的。” 谢南书转向边关月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冷意:“边关月,你先回去吧,我和意安还有事要做,就不留你了。” 边关月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那关月就先走了,公子若有需要关月的地方,再唤关月便是。” 他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冲谢南书行了个告退礼,退出了军帐。 一直到边关月离开,意安紧绷的状态才放松下来。 “师娘,师父怎么会收留这个人做了奴仆?他叫边关月是吗?”意安提起地上的果篮,放到桌上,“他不是个好人,你和师父不能留他在身边。” 听到意安对自己的称呼,谢南书面色一窘:“你叫我什么?师娘?谁教你如此称呼我的?” 意安挠挠头:“你不是我师娘吗?我看你和我师父是两口子的样子啊?” 谢南书抚额:“我和王爷倒是可以用两口子来形容,可我是男子,你还是不要叫我师娘的好。” 意安点头:“那好吧,那我还是以公子相称吧。” 看着意安很是不甘心的样子,谢南书突然有了种无力感。 为什么就得叫他师娘?怎么就不能叫穆云峥为师娘呢? 意安从果篮里往外掏水果,一个一个地摆在谢南书面前:“公子,这些水果都是我去旁边的果林中摘的,都十分新鲜,我已经用清水洗过了,你快尝尝看。” 谢南书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确实又甜又脆。 “意安,你认识边关月?”谢南书拉着意安坐下,边吃边问,“可我看那边关月好像并不认识你。” 意安也拿起个果子啃了起来:“他肯定不认识我,因为我遇见他的时候,我是隐藏起来的,他根本就没见过我。” “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谢南书追问道。 意安想了想,组织语言讲述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意安还生活在平遥村里,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小孩子自然就会顽皮些,那个时候的意安特别喜欢去平遥山上玩儿。 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进山打野味,这都是他经常会做,而且非常喜欢做的事。 有一次进山,意安照例跑到了平遥山深处,因为贪玩儿,直到天黑了还没有下山。 在这平遥山上,有一间猎户爷爷搭建的小木屋,意安看天色太晚了,于是决定去小木屋里住一晚,第二日天亮了再回村子也不迟。 他平时就经常和猎户爷爷一起进山狩猎,所以那个小木屋的位置,他记得十分清楚,轻车熟路地踏着月光就找到了那里。 可离木屋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他就发现木屋里面竟然有亮光。 再靠近些,就听见了木屋里面有声音。 意安猜测,有可能是在这深山里迷路的人发现了这间小木屋,于是在木屋里借住一晚。 可继续靠近木屋,意安就觉得那木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好像不太正常。 那声音里并不只一个人声音,而是两个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意安仔细分辨,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女子的,而且这个女人明显是在呻吟。 感觉这个女子应该是既在享受着,又在痛苦着。 而另一道声音则是男子的。 安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这道男音挺好听,但说出的话却分外残忍。 “还是不肯说实话吗?”男子冷笑了一声,“那好吧,那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你早点上路,我也好早些回去。”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意安听不太清。 “既然这样,那我留你也没什么用了。” 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后那女子又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女子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意安心里开始发毛,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在这里偷听,而是应该快快离去。 于是意安弯着腰,顺着来时的路,往后退去。 可他还没退出多远,小木屋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意安连忙蹲在一棵大树后面,身子使劲缩成一团,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个男子千万不要发现他的存在。 意安屏住呼吸,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自小木屋里出来,踩在林间的草地和枯枝落叶上,一路往山下去了。 意安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就看到一个白衣男子已经走到了山坡的位置。 那名男子行走的过程中,抬起头看了眼月亮的方向。 就这一抬头,角度刚刚好,让意安看清了他的脸。 这个人,就是边关月! 第174章 托付 但当时的意安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只是觉得这个男子长得很好看。 直到边关月走远了,意安才从树后出来,进了那间小木屋。 屋里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美女,身上衣服完好无损,只是面颊绯红,闭眼不省人事。 当时意安胆子并不大,所以没敢上前查看那个女子是否还活着。 此时夜已深,意安也不想在外面休息,于是就蜷在木屋的一角,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睡着了。 等到东方微亮,森林里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意安就被这些婉转的鸟鸣声叫醒了。 他离着一段距离,看了看床上的女子,那她面色未变,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于是他便想着回村子找大人来救这女子。 可等到他返回村子,带领着左邻右舍再次来到这个小木屋后,那名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方才看到边关月抱着谢南书,意安就想起了当时小木屋里女子的声音。 现在的意安虽然年龄也不大,也尚未经人事,但他毕竟比当时大上许多,已经知道当时那个女子的叫声并不是什么好事。 方才又见边关月要亲吻谢南书,意安的第一印象就是得保护谢南书。 不知道为什么,意安虽然与边关月并不熟识,更不了解他,但意安的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边关月并非什么好人。 谢南书听意安讲完,立即也对边关月起了防备之心。 送走意安后,穆云峥还没回来。 谢南书决定不等了,直接去往皇宫寻找穆云峥。 蒋青仍旧奉命保护谢南书的人身安全,于是他带着四名暗卫,跟在谢南书身后一起往皇宫去了。 路上谢南书几次回头去看蒋青,看得蒋青莫名其妙的。 “谢公子,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如今您更是我的半个主子,您有什么想问的,尽可直说。”蒋青恭敬地对谢南书开口。 谢南书放慢脚步,与蒋青肩并肩走着。 谢南书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四名暗卫,蒋青秒懂,立即让四名暗卫拉开距离,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们两个。 谢南书这才斟酌着开口:“蒋护卫,我现在的问话,实属唐突。但我又很是担心你和唐七,所以才有此一问。你放心,我是以朋友的身份相问,绝无别的意思。” 谢南书这番开场白,蒋青马上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但蒋青依旧很平静:“谢公子,您尽管问吧。” “你与唐七,现在如何了?”谢南书看着前面的路,眼角余光却在关注着蒋青的表情和反应,“我看唐七这两个多月来,经常去找你,我猜,他应该是在追求于你。” 蒋青“嗯”了一声:“公子您猜得没错。”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开口:“但我并没有答应他。” 谢南书不解:“为何?我看你对唐七的态度,感觉你应该并不在意另一伴是男是女。” 蒋青笑了笑:“公子说的是,我确实不在意。我长这么大,于情之一事上,一直不开窍,并没有特别想和男人或者女人亲近。在遇到唐公子之前,我也并没有很想成家,我就想一直追随在王爷左右,报答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那你是不喜欢唐七吗?”谢南书又问道,“你是对他没有感觉?” 蒋青笑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我如果对他没有感觉,就像他这样纠缠于我,我早就动手打他了,无论打不打得过,我肯定先解气为上。” “既然你对他有意,他也想和你在一起,那你干嘛不同意呢?”谢南书想不明白,“你是担心王爷不同意吗?” 蒋青摇头:“王爷早就暗示过我,他不反对我现在找个伴儿。” “那是为何?”谢南书越听越好奇了。 蒋青转头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又继续看向前面的路,不答反问:“谢公子,您希望我和唐公子在一起吗?” 谢南书点头:“那是当然。唐七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早就把你视为我的朋友,你们两人走到一起,我非常看好。” 蒋青又看了谢南书一眼:“谢公子,您是如何确定自己喜欢上我家主子的?” 谢南书脸一红:“我问你的事情呢,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谢公子,您和唐公子都是好人,所以我不希望伤害到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蒋青认真地说道,“而对唐公子,我是希望他能考虑清楚,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内心,希望他选择我是因为他内心想选择我,而并不是因为责任因为事态发展,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外力因素。” 蒋青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相伴,是坚定的非我不可的心意。如若不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 谢南书听懂了:“原来那晚的人,是你。” 蒋青苦笑了下:“是。” 谢南书想了想道:“那我帮你打探一下唐七的真实想法吧,我感觉以我和他的交情,他应该愿意和我说实话。” 蒋青却摇头:“别了,那样的话,对他来说,太过于残忍。” 谢南书没懂,不解地看了蒋青一眼。 但蒋青却并不想解释。 蒋青也并不相信,只过了短短的两个月,唐七对谢南书的感情就会淡化。 他不想在唐七心上插刀子。 “谢公子,如果您真想帮我,那您就多多疼爱我家主子,多陪伴他,多照顾他,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家主子是您今生不二的选择。”蒋青笑,“这样,您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谢南书挑眉:“这是为何?” 蒋青仍在笑:“谢公子您就别问了,您只要这样做即可,我蒋青一定会记得公子您的这份恩情。” 谢南书也跟着笑:“你说的这些事,本就是我会去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家王爷照顾得极好,我会尽我所能地去爱他。” 蒋青停下脚步,冲谢南书抱拳一礼:“多谢公子。” 谢南书连忙伸手扶起蒋青:“你与我就不必这样见外了,像你这样的忠仆,我定会替王爷多多照拂。你放心,以后与唐七有关的事情,你尽可说与我听,我一定会尽全力助你。” 谢南书冲蒋青露出真心的笑容:“蒋青,把唐七托付给你,我放心。” 蒋青没有答话,只是冲着谢南书再次深深一礼。 谢南书与蒋青赶到皇宫时,发现整个皇宫都被麒麟军包围得密不透风,犹如铁桶一般。 蒋青拉过一个守卫:“这是怎么了?咱们王爷呢?” 守卫连忙冲蒋青行礼:“回禀蒋统领,王爷受伤了。” 谢南书大惊,一把抓住了守卫的手腕:“王爷受伤了?怎么受伤的?” 守卫连忙躬身回答:“是武陵国国君刺伤的。当时王爷正在与他商谈武陵国投降事宜,武陵国国君刚开始时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对王爷很是恭敬,谁知和王爷商谈到半途,他就借机靠近王爷,用匕首刺中了王爷胸口。” 一听穆云峥受伤的是胸口,谢南书更是急上加急:“那王爷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王爷此时正在御书房休息,宁王殿下及时带来应神医为王爷治伤,王爷已经脱离了危险,没什么大碍了。” 蒋青连忙带着谢南书赶到了御书房。 穆云峥正闭着眼睛躺在龙床上,上身赤裸,胸口处缠了好几圈白色的纱布,左胸口处隐隐有血迹透出来,泅红了一小片。 谢南书蹑手蹑脚地走到龙床前,看着穆云峥呼吸平稳,面色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拉过薄被盖在穆云峥的肚子上,转身出了御书房,找到了邓威。 “武陵国国君呢?人现在在何处?”谢南书问向邓威。 邓威连忙答道:“王爷下令,已经将他囚禁在偏殿中。” 谢南书眯了眯眼睛:“你前面带路,我去会会他。” 邓威连忙阻止:“谢公子,非是小的不听您的,而是王爷有令,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探望武陵国君。” 谢南书想了想就明白过来,穆云峥此举,应是怕有人暗中给武陵国君传递消息。 武陵国已经战败,按理说,作为一国之主,这位武陵国君最好的做法就是安抚住穆云峥,好让其善待自己的子女以及后宫的女人,包括这满朝的文武百官。 毕竟武陵国如此大个国家,虽然现在已然成为了战败国,但穆云峥不可能安排大奉的官员来治理武陵国,所以武陵国还应该会由他们这些原班人马继续管理,大奉顶从是把武陵国变成自己的一个附属国。 可如今这位武陵皇帝的做法,明显是在置他子嗣于不顾,置他的官员子民于不顾。 能当上皇帝,还能得到官员的支持,那说明这位武陵国君并不是个庸才,那他还能做出如此不利于武陵国的事,只能是有人暗中撺掇,动摇了他的心智,使得他铤而走险刺杀麒麟军统帅。 谢南书于是又回到御书房,陪着穆云峥,等待他醒来。 不多时,应如是就端着熬煮好的汤药进来了。 谢南书本就坐在床边上守着穆云峥,见应如是送药来,就转身轻轻拍了拍穆云峥。 “王爷,应神医给你送药来了。” 穆云峥粗重地呼吸了两下,才悠悠睁开双眼,手下意识地就抚上胸口的伤处,显然是胸口疼得厉害。 看清眼前人是谢南书,穆云峥便朝谢南书伸出了手。 谢南书连忙起身弯下腰,搀扶穆云峥坐起来。 应如是端着药碗上前:“王爷,趁热药效好一些。” 谢南书接过药碗,盛起一勺药汁在嘴边吹凉,这才喂到穆云峥唇边。 穆云峥张口喝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如是看了眼窗外阳光:“应该快过午时了。” 谢南书又喂来第二勺药汁,穆云峥又张口喝了。 “十三弟呢?回来了吗?”穆云峥问向应如是。 应如是摇头:“还没有。” 穆云泽是带人审问武陵国君的身边近臣去了,包括服侍在武陵国君身边的太监宫女。 穆云峥自谢南书手里端过药碗,直接一饮而尽:“我再睡会儿,十三弟回来了唤醒我。” 谢南书接过空药碗递给应如是,给穆云峥盖好被子后,随着应如是一起出了御书房。 应如是一看就明白,谢南书这是有话要问自己,于是不等他问,直接就开口告诉了他。 “刺伤王爷的匕首上有毒,幸好我早年游历时,曾经遇到过这种毒,并且研制出了解毒的药方,要不然,王爷性命危矣。” 谢南书了然。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方才见穆云峥一副疲态,面色虽然正常,可是他一举一动都没什么力气,明显受的不是寻常的伤。 等到穆云泽审问结束,回到御书房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谢南书叫醒了穆云峥,伺候他吃了些东西,穆云峥这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审问的结果就是,武陵国君曾和一个神秘人有往来,可那个神秘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每次来见武陵国君,必定会戴着面具。 面具这个东西,让谢南书想起了九皇子穆云澈。 之前这个穆云澈就曾带着面具,领着无心几个黑衣人,几次三番地抓走谢南书,最后一次,还将谢南书放血放得几乎要丢了性命。 谢南书抬眼看向穆云峥,发现穆云峥也在望着自己。 于是谢南书没有出声,用口型说出了“九皇子穆云澈”六个字。 穆云峥点点头,示意两人想到了一起。 可他们两个心里也明白,仅凭一个面具,也不能确定那个神秘人就是穆云澈。 之前谢南书差点被这穆云澈害死,穆云峥还没腾出空来追究这个事情,就被迫踏上了对战武陵天狼两国征途。 应如是医术确实高明,穆云峥吃了三天药,身体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且胸前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他安顿好武陵国的相关事宜,留下部分麒麟军驻守武陵京城,押着武陵国君,带着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的宣旨太监李公公,开启了返回大奉京城的行程。 李公公的身体是在回大奉的路上慢慢养好的,经过应如是的手,李公公感觉自己现在的体魄,竟然比来武陵之前要舒爽上许多,顿时对应如是很是感谢,直呼应如是为在世华佗,并提出想推荐应如是进宫当御医。 应如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李公公追问为什么。 应如是掀了掀眼皮:“我这张嘴,不高兴起来,见谁撅谁,皇帝老儿是不会愿意让我撅的,还是算了吧。” 李公公:“……” 第175章 真相 返京的途中,穆云峥接到暗卫探回来的最新战况。 虽然武陵国破,天狼国少了一个助力,可是天狼国却依旧没有退兵的迹象,反而更加深入大奉,目前正与几支大奉军队周旋。 穆云峥倒是佩服起了天狼国的毅力。 要不是宣召圣旨已下,穆云峥倒是想直接去会一会天狼大军。 返京虽不是急行军,但是走得也不慢,谢南书觉得好似也没过多久,就已经回到了大奉的皇城根下。 李公公进宫复命去了。 他得解释清楚为何麒麟军耽搁了这么久才返京。 穆云峥却并没有与李公公一起进宫,他带着苏小小先去了藏香阁。 藏香阁虽然没有开张,但暗卫已经先一步通知到藏香阁里的众位姑娘小倌们,让他们先一步回到藏香阁等候。 谢南书跟着穆云峥一起迈入藏香阁后门时,就看到满满一大堂的燕燕莺莺绿肥环瘦,男的俊女的美,整个一活色生香的画面。 可谢南书去看穆云峥,却发现穆云峥低着头自人群外围径自走了过去,根本连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这群养眼的男男女女们。 苏小小立即走到人群中去,站到了大堂里侧的表演台上。 她清了清嗓子,整个大堂立即静了下来。 谢南书虽然跟在穆云峥身后在往前走着,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苏小小。 他十分好奇苏小小平时都是怎么管理这么大一群男男女女的。 可苏小小才刚讲了两句话,谢南书还没听到正题呢,就被穆云峥回手一把握住手掌,拉着上了二楼雅间。 于是谢南书就站在雅间的窗前,将窗子推开一巴掌宽的缝隙,继续观望楼下的热闹。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好奇的样子,笑了笑,并没有去阻止,而是自己在茶案旁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苏小小一直将这个藏香阁治理得极好,威望很高,所以藏香阁里的这些人都十分听她的话。 苏小小不超过十句话,就已经把安抚工作、任务分派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大家纷纷开始各忙其职,整个大堂眨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谢南书见苏小小带着两个头牌上到二楼,奔自己所在雅间来了,于是关上窗户,走到穆云峥旁边的椅子前坐下了。 谢南书刚坐好,敲门声就响了。 “进来。”穆云峥放下茶杯,看向门口。 苏小小推开门,带着一男一女进来给穆云峥行礼。 “王爷,您想问的事,翠琴和玉竹知道一些详情。”苏小小冲穆云峥微微俯首。 穆云峥“嗯”了一声。 身着翠色长裙的女子上前半步,冲穆云峥屈膝行礼:“奴婢翠琴见过王爷,见过谢公子。” “起身吧。”穆云峥声音毫无起伏。 谢南书歪头看了一眼穆云峥。 之前他做伴读时,穆云峥在他们这些伴读面前,也是这副样子。 应该说,谢南书没有走近穆云峥时,穆云峥给所有人都是这副子。 若是平时无事,那穆云峥就是板着一张脸,而若是他心情不好,他便会直接发火,根本没什么顾忌。 可谢南书现在却对穆云峥有了全新的认识。 穆云峥在面对他时,在面对蒋青邓威时,在面对唐七时,在面对麒麟军的将士们时,却又都是不同的面孔。 穆云峥和亲近的人也会说笑,尤其是面对谢南书,穆云峥完全可以放下身段,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完全不介意让谢南书看到他真实的一面。 可现在回了京城,面对不熟悉的人,穆云峥就又做回了原来的穆云峥,就又是那个可止小儿夜啼的瑾王殿下。 感觉到谢南书在望着自己,穆云峥侧头看了一眼谢南书。 见穆云峥视线转向自己,谢南书冲他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翠琴。 穆云峥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谢南书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说,就也没说话,也看向了翠琴。 翠琴感受到穆云峥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才开口说道:“启禀王爷,据刑部陈光明大人透漏,陛下怀疑您与别国勾结,向外传递大奉机密,因此召您回京,进行问询。” “问询?”穆云峥嗤笑了一声,“这是没有铁证如山,否则早就直接下狱审问了吧。” 谢南书面色一变,转头直勾勾地看着穆云峥。 玉竹冲穆云峥揖了一礼:“王爷,玉竹从宫中内侍汪植处得知,陛下已经派了夜行司搜过一次瑾王府了,但并未从府中搜中具体证据。据汪植说,陛下接到密报,王爷您手中有整个京城的城防图。” 夜行司是奉武帝建立的特务机构,专门负责刺探情报、监察百官,为奉武帝提供情报支持,帮助奉武帝全面掌控朝堂。 奉武帝去世前,将夜行司留给了奉文帝。 在奉文帝手中,夜行司发展得更为鼎盛,成为奉文帝巩固统治加强皇权最好用的一把刀。 二人禀报完毕,穆云峥赏了他们两个两张大额银票,让苏小小带他们下去了。 谢南书说不出话来,他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穆云峥却冲谢南书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你不用担心,父皇疑心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人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是绝不会冒然动我的。” 谢南书更震惊了:“怎么会这样?陛下不是一直对你恩宠有加吗?他怎么会疑心于你?” 穆云峥仍在笑,只是笑意里涌出了讽刺的意味:“我幼年时,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父皇对我,比对其他皇子都要更喜欢一些。” “每次见到我,父皇都会弯腰抱起我,让我在他怀里看着地上那些皇子们羡慕地看着我,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穆云峥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内满是戏谑。 “那个时候,番邦的贡品都是可我先挑,我不想上学堂就可以不上,夫子给别的皇子留功课罚抄写,可却从来不敢给我留这些。皇宫里长得茂盛一些的大树,我都爬上去掏过鸟窝,御花园湖中锦鲤我也捞上来烤着吃过……” 穆云峥看向谢南书,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捏着他的手指玩儿:“我的童年过得特别开心,无忧无虑的。你听我讲这些,是不是也觉得我的父皇特别宠爱于我?” 谢南书摇头:“不!” 穆云峥抬眼看他:“哦?为什么不?” 谢南书一脸悲痛地望着穆云峥:“陛下这是想把你养废!” 穆云峥笑了:“南书,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他继续把玩儿着谢南书的手指:“直到我长到十三岁,我才愕然发现,我的哥哥弟弟们都能出口成章,且都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太傅夸奖他们的次数远远要多于我。” 他嘴角噙上一抹苦涩:“直到那个时候,我才顿悟过来,我已经被我的兄弟们落下了太多太多。” “那德妃娘娘不曾劝阻你吗?”谢南书不解。 穆云峥想了想:“她最开始当然劝阻过我,可那时我才七八岁,正是玩儿心最重的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看我实在冥顽不灵,最后也就作罢了。” “后来呢?”谢南书不禁追问道。 “后来我就成了宫里唯一自由的皇子,可渐渐地,我发现我也成了宫中唯一不被人重视的皇子。我的衣食开始被缩减,我的例银总是不能按时发放,后来严重到,就连冬日的棉衣和炭火于我来说都变成了奢望,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已经成了皇家弃子。” 穆云峥叙述的语气无波无澜,可谢南书听完却非常心疼。 谢南书从不曾想到,如今坐拥滔天富贵的瑾王千岁,小的时候过得竟是这种日子。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拯救了你?”谢南书再次问道。 “是我进行了自救。”穆云峥目光落向窗外秋日的天空,“我想办法买通了钦天监的人,在太皇太后寿诞上制造了祥瑞之象,并且暗指我为太皇太后的福星。父皇以孝闻名,自然开始善待于我,太皇太后也开始重视我,时常召我过去陪她老人家下棋听曲,德妃娘娘也在那不久之后向皇帝请旨,要替我母后照顾于我。” 德妃应该是看到了穆云峥的价值,知道了穆云峥不仅不蠢笨,反而能够绝地求生,将一手烂牌打得极好,这才起了扶植穆云峥的心思。 天下苍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亦为利往。 如果穆云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即使德妃是他的亲姨母,也照样会放弃他。 “有了皇祖母的庇护,我又可以和其他兄弟一起坐进上书房听太傅讲学,从那时起,我开始疯狂补学之前落下的功课,练字诵读我一天都不曾偷懒,君子六艺我样样都努力做到最好。” 穆云峥现在虽然讲得云淡风轻,但谢南书知道他所吃的苦绝非常人所能坚持和忍受的。 “虽然我通过努力成为了皇子中的佼佼者,可我父皇除了夸奖我以外,却从未对我委以重任,可以说,他仍然在放养我。”穆云峥嗤笑了一声,“在我幼年时他玩儿的那一套把戏,后来仍然在对我使用,只不过,我已经不再上当了而已。” “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呢?”谢南书握紧穆云峥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你不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吗?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作为你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呢?” “是啊,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穆云峥回握住谢南书的手,面上虽然云淡风轻的,可双眼里却涌上了一丝痛苦,“我的长相明明与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我的生母在世时,他们两个明明那么恩爱,为何我母亲过世后,他就开始那样对我?” “南书你知道么?现在的我十分感谢曾经那个醒悟的自己,否则我现在早就已经在冷宫中无人问津,自生自灭了,哪里还能成为麒麟军统帅?” 穆云峥拉过谢南书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更不可能娶你进府,拥有如此优秀的你。” 谢南书脸上一红:“我哪里有什么优秀的,我就是普通人一个。” 穆云峥笑了,方才眼中的阴抑褪去:“你在我眼中就是与众不同,就是我最想拥有的人生伴侣,我穆云峥有你谢南书,夫复何求?” 谢南书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将话题扯回到正轨:“你接着讲嘛,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拥有麒麟军的?按理说,陛下对你如此捧杀,应该并不想让你拥有实权才对。” “的确如此,”穆云峥点头,“能拥有麒麟军,这完全是老天在眷顾我。” 他刚要开口继续讲给谢南书听,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爷,瑞王千岁来了藏香阁,要见您。”是苏小小的声音。 谢南书不解:“这瑞王怎么会知道你此时身在藏香阁的?” 穆云峥一笑:“我这位三皇兄,可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你别看在这京城之中,好像只有我和太子能分庭抗礼,但实际上,他隐藏在暗中的实力,根本不容小觑。” 他接着说道:“我人还没进城门呢,我回京的消息恐怕都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 谢南书心中暗自一叹。 当今圣上确实血统优良,不然他的儿子们也不会个个都成了人中龙凤。 穆云峥想在皇诸之争中胜出,恐怕不是易事。 穆云峥对门外的苏小小应了一声:“请瑞王进来吧。” 苏小小行礼称“诺”,不多时,门就从外面打开,苏小小引着瑞王穆云礼走了进来。 穆云峥起身与穆云礼见礼,谢南书也跟着起身行礼,参见穆云礼。 谢南书如今是男子打扮,没有侧妃的身份护体,所以给穆云礼行的是跪拜大礼。 穆云礼让谢南书免礼起身,等谢南书站直身体后,他看到谢南书的长相愣了愣。 “六皇弟,这位就是你的大舅哥了吧?”穆云礼冲谢南书笑了笑,转头看着穆云峥,“所说谢公子曾是你的伴读,现在他的妹妹又成了你的侧妃,你们二人这是亲上加亲呀。” 穆云峥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这个话茬:“三皇兄,你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穆云礼见穆云峥开门见山,便也不再闲聊:“六皇弟,为兄我刚从宫中出来,知晓你一会儿便会去宫中述职,特意前来给你送上一份儿大礼。” 第176章 京城布防图 送走穆云礼,谢南书返回瑾王府,而穆云峥则前往皇宫述职。 一到宫城,刚到第二道宫门,穆云峥便见到了恭候多时的皇城禁卫军统领刘见成。 刘见成朝穆云礼抱拳行礼:“参见瑾王殿下。” 穆云峥面无表情:“免礼,刘统领可是有父皇的旨意带到?” 刘统领立刻挺直腰杆,手握佩刀刀柄,朗声道:“传陛下口谕,瑾王去铠甲御武器,孤身觐见。” 穆云峥身后的邓威,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一片。 “王爷……” 邓威不禁开口,却被穆云峥挥手止住了声音。 穆云峥毫不迟疑地摘下佩刀递给上前一步的邓威,又解开腰带脱下铠甲一并交给邓威。 邓威捧着铠甲和佩刀,退回到穆云峥身后。 见穆云峥露出白色常服,刘统领又冲穆云峥一抱拳:“瑾王殿下,得罪了。” 说完,刘统领一挥手,一个守在城门旁的禁卫军走到穆云峥面前,与刘统领一起,一个搜上身,一个搜下身,将穆云峥的袖子前胸靴子都摸了个遍。 确认穆云峥身上再没有危险物品,刘统领冲宫门一伸手:“瑾王殿下请。” 穆云峥往前刚迈出一步,刘统领就伸臂挡在邓威面前。 “陛下口谕,瑾王殿下孤身觐见。” 邓威连忙冲穆云峥轻声喊道:“王爷……” 穆云峥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邓威摆了摆手:“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本王自己进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邓威,若是天黑前本王还未出宫,你就回王府吧,与蒋青一起,保护好谢侧妃。” 邓威将手中铠甲佩刀交到身后暗卫手中,冲着穆云峥远去的背影用力一抱拳,深深一揖,再起身时,已经双眼通红。 穆云峥走得倒是从容,一路未停进了皇宫。 奉文帝正在养心殿批折子,听到穆云峥磕头行礼,掀了掀眼皮:“云峥此去远征辛苦了。” 奉文帝并没有宣免礼,穆云峥就一直跪着,膝下是坚硬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儿臣不辱使命,已经与武陵国签订条约,武陵国自此对我们大奉俯首称臣,年年纳税进贡,再不敢兴兵来犯。” 穆云峥低着头,声音平稳,徐徐述之。 奉文帝放下奏折,目光落在穆云峥头顶:“云峥,你确实是个将才。” 奉文帝的声音虽然如常,可是穆云峥却从这看似夸赞的话中,听出了奉文帝的言不由衷。 是啊,他本是父皇想尽办法要养废的皇子,可现在却成了屡建战功的英雄,这于父皇来说,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 而这次大败武陵国,穆云峥在朝中将会获得更多人的支持,亦会收获民间百姓的赞誉与拥戴。 与太子的储位之争,穆云峥现在已然占了上风。 穆云峥再次磕头行礼:“父皇谬赞,儿臣得父皇爱护有加多年,本就应该为父皇分忧。能为父皇除去心头大患,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更是儿臣无尚的荣幸。” 奉文帝笑了:“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母妃过世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已成才,你的母妃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万分。” 穆云峥面色沉了沉,但他此时垂着头,又是跪在地上,奉文帝根本看不到他的脸色。 母妃的死,一直是穆云峥心头的一根刺,而敢拿这根刺来伤他的,除了德妃便是现在坐在上位的奉文帝了。 “是,过两日便是母妃的忌日,儿臣定会在祭拜之时,将父皇对儿臣的夸奖转告母妃,让母妃也高兴高兴。” 见提到生母,穆云峥也依旧情绪平稳,奉文帝目光不知不觉地沉了下去。 穆云峥现在的翅膀已经硬了,硬到即使身为大奉皇帝,也无法做到想折断就能折断了。 “你起来吧,地上凉。” “谢父皇。”穆云峥站起身,垂首而立。 奉文帝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口茶水,“李公公方才回禀说,他到了武陵国,找到麒麟军的当天,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云峥啊,你的身体怎么样?常年带兵打仗,可不要累坏了自己。” 穆云峥声音恭敬:“多谢父皇关爱,儿臣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一听奉文帝说这话,穆云峥就明白了,奉文帝已经猜出来了李公公的水土不服是拜他所赐。 奉文帝点点头:“身子康健好啊。” 他将茶杯放在案头:“你身子健硕,那就能继续带领麒麟军打胜仗,报效朝廷。” 穆云峥一抱拳:“儿臣愿意带领麒麟军,即刻前往剑门关,与武定侯等诸位侯爷一起,剿灭天狼国的军队。” 奉文帝摆摆手:“不急,你先看看这个。” 他自桌案上拿起一本折子,直接扔向了穆云峥。 穆云峥抬手接住,打开一看,竟然是京城的布防图。 “这东西,你可认得?”奉文帝问向穆云峥。 穆云峥抬眼看向奉文帝,这是他自进殿以来,第一次抬眼直视奉文帝。 “儿臣认识,这是京城布防图。”穆云峥看着奉文帝的目光坦荡至极,“不知父皇为何让儿臣看这布防图?这图不是应该在京城禁卫司存放着吗?” 奉文帝笑了:“确实,这图本应该存放于禁卫司的暗库里,可是不知为何,却被夜行司于瑾王府中偶然找到了。” 穆云峥心里冷笑。 这“偶然”一词用得妙极! 夜行司不在别的王府中“偶然”找到,偏偏就在瑾王府中“偶然”找到了,这夜行司也太会“偶然”了吧? 穆云峥摇头:“父皇,这并不是儿臣的东西。京城并非儿臣管辖,这布防图于儿臣来说并无用处。” 奉文帝手指敲了敲桌案:“云峥你说得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觉得。可这图的的确确是从你的王府中搜出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父皇,儿臣斗胆一问,这布防图是在瑾王府哪里找到的?”穆云峥抬眼再次看向奉文帝。 “据夜行司禀报,是在瑾王府的书房中发现的。”奉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穆云峥,“朕记得你的书房建造的非常豪华,藏书极多。把这图藏在你那书房里,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奉文帝并没有直接说这图是穆云峥藏在书房里的,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明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就是穆云峥做的。 “父皇,儿臣已经离京四月有余了。” 穆云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奉文帝一愣。 “是,你说得没错,可这和这张布防图有什么关系?”奉文帝不解地问道 。 “父皇您有所不知,军中所有地图所用的纸张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民间小作坊根本造不出来。”穆云峥将布防图举高了一些,凑近去看,“这张布防图的制作手法完全合规,包括用墨都是军中官方银墨,可见是下足了功夫才造得足以以假乱真。” 奉文帝皱眉:“你是说,这张布防图是假的?” “正是。”穆云峥语气十分笃定。 奉文帝不信:“朕找专精于地图绘制的兵部侍郎问过了,这个布防图所绘制的内容确是真实无疑。” “那父皇可否派人前往禁卫军暗库查找一下,看看京城布防图可否还在?”穆云峥问道。 奉文帝一顿。 这张布防图,他让禁卫军统领刘见成看过,也让兵部侍郎看过,他们都没有看出异样,奉文帝自然就认为这张图是就是真的京城布防图,自然也就没有派人再去禁卫军暗库找寻。 “你是根据什么判断这张图是伪造的?”奉文帝皱眉问道。 “根据纸张。”穆云峥将图纸举高,借着阳光再次确认了一下,“据儿臣所知,所有用来绘制军事地图的纸张都是特制的,而这个特制就是每张图纸上除了有用墨迹书写的制图时间外,纸张里也隐藏着制图日期,就是用来防伪所用。” “而这张布防图纸张自带的防伪日期却被人破坏掉了。”穆云峥用手指轻抚上那处地方,“造假这人确实手艺了得,若不是儿臣知晓这些内幕与细节,还真就发现不了这是张假图。” 奉文帝让太监将图呈上来。 他举起布防图,也对着阳光看了看,还真就发现了制图日期被破坏的地方。 奉文帝放下布防图,想了想:“来人,让刘见成速速派人去禁卫军暗库里找出京城布防图,送到养心殿来。” 老太监立即下去安排了。 奉文帝又看向穆云峥,沉默了下来。 穆云峥就那样低垂着头,恭敬地站侍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奉文帝终是开了口:“云峥,朕自是愿意相信你的。” 话音未落,他就又自桌案上拿起一道折子,扔给了穆云峥:“你再看看这个,可否也向朕解释得清楚?” 穆云峥伸手一抓,将折子抓在了手里。 打开一看,折子里竟然夹着三封书信,每封书信封面上都写着“萨耶将军亲启”。 看着字迹,穆云峥眉头一跳。 这是自己的笔迹。 穆云峥连忙拆开第一封信。 “萨耶大人,见字如晤: 大人上次所提之条件,本王已详加考虑,认为尚可商谈。然此次让麒麟军佯装战败,事关重大,本王以为,萨耶大人仅遣使者前来商谈,实难显重视之意…… ” 穆云峥又打开了其余两封信,内容均大同小异,都是与萨耶密谋,让麒麟军假装战败,让萨耶攻入京城。 穆云峥又将三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确认信纸的确是瑾王府常用的,而且最关键的是,三封信的笔体都与穆云峥的一模一样。 但穆云峥根本就没写过这样的信,这是明晃晃地栽赃陷害。 “父皇,儿臣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儿臣从未与天狼国的萨耶接触过。”穆云峥抬头看向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奉文帝。 奉文帝点头:“证据呢?你的证据是什么?” 穆云峥想了想道:“这些信件,应是有人模仿儿臣的笔迹伪造出来的,儿臣对大奉对父皇,绝对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奉文帝又点点头,面上一片祥和:“云峥,朕相信你,可是你得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些信是伪造的才行。” 这要怎么证明? 除非能找出来伪造信件的人,否则穆云峥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穆云峥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奉文帝。 自己的父皇,口口声声说相信自己,可却一直在逼问证据,这哪里是真的相信自己?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性格多疑,奉文帝当然也不例外。 如今先有京城布防图,又再加上这三封信,恐怕自己这位父皇,早就已经认定自己想要借助天狼国的军队在大奉弑君篡位了。 穆云峥垂下眼睑,脑中涌现出一幕一幕自己从小到大,父皇与他相处时的画面。 在自己小时候,父皇每次见到自己,就一定会伸手把自己抱起来,让自己坐在他的右臂上。 那个时候的父皇会教自己写字,会在饭桌上给自己夹菜,会专门打造一只小弓让自己民练习射箭,并且会亲自指导自己的箭术。 穆云峥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从前那样宠爱于自己的父皇,为何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突然就不爱他了。 禁卫军统领刘见成回来了,带来了京城布防图原图。 奉文帝将两幅布防图摊在桌上比了又比,十分赞叹这仿图之人的造假技术。 欣赏了半天,奉文帝终于重新看向穆云峥:“云峥啊,这张假布防图与那三封信,是一齐自你瑾王府书房搜查出来的。” 他目光阴沉:“虽然你证实了这个布防图是假的,可这张布防图与真图简直就是一比一复刻而成,那这假图就算是假的,可也照样能当真图使用,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必不用朕再说,你也能明白过来。” 穆云峥开口:“父皇,方才儿臣说过了,儿臣已经离京四个月有余了。” 奉文帝眸光闪了闪:“然后呢?” “京城布防岗位每月一轮换,因此布防图也是跟着每月一换的。”穆云峥开口解释,语气倒是依然沉稳,“父皇,这两张图一模一样,不正是说明,这张假布防图是这个月才临摹出来的么?而儿臣四个月前就已离京,那这张假布防图,怎么会是儿臣藏于自己府中的呢?” 第177章 搭救 “不是你,那一定是你府上的人了。”奉文帝声音笃定。 穆云峥点头:“父皇说的是,儿臣这瑾王府是该整治一番了,栽赃陷害都敢动到儿臣头上了,这确实是儿臣无能。” 奉文帝眼神冷了冷:“你虽不在京城,可这也不能说明布防图就与你无关。你的瑾王府一直都明有护院暗有暗卫,在这样双重护卫下,外人想进去动手脚,那是难上加难。” “父皇说的是,所以儿臣觉得瑾王府是出了家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穆云峥一低头,“等儿臣回府,一定从上到下好好清理一番,也一定会给父皇一个交代。” 奉文帝冷笑了一声:“你嘴上功夫可是见长,轻飘飘地几句话,就把自己的问题摘得一干二净,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布防图你还尚可狡辩几分,那三封你的亲笔信你又要做何解释?就一句他人仿写就算完了?” 穆云峥立即再次跪在地上,俯身叩首:“父皇息怒,儿臣绝无不臣之心,请父皇明鉴。还请父皇宽限几天,让儿臣查一查这期间缘由,还儿臣清白之身,也给父皇您一个交代。” 奉文帝捋了下胡子,眼神闪烁几下:“查是一定要查,但让你自查,恐怕无法让朝廷上下信服,这件案子还是转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为好。” 刑部完全把控在太子手中,虽然太子现在失宠,但奉文帝却一直未下废除太子的诏书,所以朝中支持太子的一众党羽仍在上下活动,想要让太子重复出。 如果自己的瑾王府交到刑部,那和把自己的脖子放到太子手心里根本毫无分别。 穆云峥抬起头,满眼悲戚地望着奉文帝:“父皇,彻查此事儿臣绝无异议,可刑部上下全是太子的人,儿臣恐怕太子借此行舞弊之权,还请父皇三思。” 说完,穆云峥再次重重叩首。 奉文帝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大理寺与刑部共同调查,这已经是给穆云峥留了一线生机。 这一点,穆云峥当然也知道。 但穆云峥担心的是,大理寺中难保不会有太子的人,就算没有太子的人,那难保没有其余皇子的势力渗透其中。 树倒众人推。 在自己明显处于劣势之时,一丁点考虑不周,那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穆云峥不敢大意,更不敢冒险。 奉文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抓起桌案上的茶杯,直接扔到了穆云峥头上。 穆云峥一动不动,不敢躲避。 茶杯实打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砸出了一条细小的伤口,有血自伤口流淌出来。 茶杯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穆云峥仍旧一动不动,任由额头上的血滴蜿蜒到脸颊之上。 “朕的决定,你竟敢置疑?”奉文帝黑了一张脸,“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你连君臣之仪父子纲常都统统忘记了吗?” 奉文帝的声音极大,配合着他大力一拍桌子,震得外间侍立着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一地,浑身抖如筛糠。 伺候奉文帝多年的老太监钱总管此时也候在养心殿内门外,他挥了挥手,小声道:“都下去吧。” 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立即连滚带爬地走了。 皇家父子间的事,知道的越多,掉脑袋的可能性就越大,都是宫中伺候的老人了,全都明白这个道理。 养心殿内,奉文帝还在发着火,间杂着穆云峥偶尔的辩解之声,但都被奉文帝的训斥声压了下去,到后来,穆文峥已经再不作声了。 钱总管摇了摇头。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实际上,帝心远比女人心更难测。 这位钱总管跟随奉文帝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近身伺候,是奉文帝妥妥的心腹之流,可他依然猜不透,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奉文帝终于斥责累了,养心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钱喜,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前来觐见。”奉文帝的声音自殿内传出来。 钱喜连忙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应答完毕,钱喜连忙冲身边的干儿子小卓子低声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宣那两位大人到养心殿来。” 小卓子一点头,连忙快步跑出去了。 养心殿内自此安静下来。 穆云峥就那样一直跪在地上,脸颊上的血迹都已慢慢变干。 而奉文帝则是拿起个奏折,继续批起了折子,再不看向穆云峥一眼。 穆云峥脑内疯狂运转着,他一直在想着破局的对策。 现在看来,奉文帝是铁了心让他进牢里待上几天,这个结果现在应该是无法扭转了。 他现在只能想办法,让自己进大理寺的牢房,而不能是刑部的牢房。 方才瑞王穆云礼赶到藏香阁,正是前来告知给穆云峥京城布防图如何辨别真伪,包括布防图纸张的特别之处等等相关信息。 这些事情,穆云峥之前也多少了解一些,但绝没有瑞王这次告知的如此详细。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没能打消奉文帝的疑心。 穆云峥现在拿不准此时坐在龙椅之上的这位皇帝,到底是何用意了。 难道,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已经决定要把皇位传给太子了吗? 不多时,刑部尚书郑辛、大理寺卿杨万里就双双到齐了。 二人向奉文帝行完参见礼,奉文帝就直接下了命令。 “夜行司于瑾王府中搜出临摹的京城布防图,还有三封瑾王的亲笔书信。” 奉文帝将东西交给钱喜,钱喜呈到了两位大人面前。 奉文帝接着说道:“方才朕已经问询过瑾王,瑾王拒不承认这些东西与他有关,所以朕属意将此案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办。” 两位大人翻看完布防图和书信。 刑部尚书郑辛立即朗声开口道:“陛下,刑部愿为陛下分忧,定会竭尽全力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杨万里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瑾王,眼珠转了转。 他冲奉文帝行礼道:“陛下,依臣愚见,不如让宗人府也共同审理,三方协同,力争既不会冤枉瑾王殿下,又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穆云峥微微抬眼,看了杨万里一眼。 据他收集来的情报,这个杨万里尚未加入任何一方夺嫡党派,目前可谓是众皇子都在热衷拉拢的对象之一。 穆云峥看不透这杨万里要拉宗人府下水的用意。 一旦启用宗人府,那最后案件水落石出,所有被牵连的皇子,恐怕就都与皇位无缘了。 往好了想,这杨万里有可能是对穆云峥胸有成竹,相信他定是清白的,那宗人府最后,一定会在将来皇帝立遗诏时力推穆云峥继位。 往坏了想,这杨万里如果暗中早就投靠了某位皇子,那穆云峥此次想要翻身,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穆云峥脑筋转了几转,一挺胸就要开口。 殿外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陛下,太后摆驾养心殿,凤驾马上就要行至殿前了。” 奉文帝眉毛一拧,面现不悦。 太后平时都在宁寿宫静养,几乎从不出皇宫,更别说来这养心殿。 可现在却来了养心殿不说,还偏偏选的是这个时候,这太后明显就是为着她的六皇孙穆云峥来的。 奉文帝狠狠瞪了一眼跪在下方的穆云峥。 但再气也得迎驾。 刚出养心殿正门,奉文帝就与坐在八人抬凤辇上的太后碰了个正着。 奉文帝连忙带着穆云峥、郑辛、杨万里一起跪地行礼。 “参见太后。” 太后一摆手,凤辇平稳地落了地:“都平身吧。” 太后刚要起身,跟在她身边的谢南书就立即上前搀扶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您慢着点儿。”谢南书此时夹着嗓子,用的是女音。 奉文帝起身,看到正扶着太后下辇的谢南书,眼角抽了抽。 起身的穆云峥也同时看到了谢南书。 谢南书此时一身女子装扮,长裙拽地钗环头,又是妥妥的谢玉荛。 穆云峥视线下移,立即瞪大了双眼。 谢南书的腹部竟是微微拢起的,正是怀胎五个月左右的孕肚大小。 太后下了辇架,站稳后,反手搀住谢南书手臂,脸上笑意极盛:“哀家的好孙媳,你这才更应该慢着点儿。” 太后的目光落在谢南书的孕肚上,眼里满是慈爱:“这里可是住着哀家的小重孙儿呢。” 太后伸手轻轻在谢南书的肚子上摸了摸,谢南书羞得红了脸。 “太后,陛下还在等着您老人家呢。” 谢南书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让他等着就是,他不光得等着本宫,就是本宫的小重孙儿,也值得他等上一等。” 太后笑着,抬头看向奉文帝:“皇帝,玉荛这胎象一稳,就立即进宫来看望哀家,你瞧瞧,这孩子多孝顺呐。” 太后边说着,边往养心殿里走,奉文帝连忙给太后让出一条路来,请太后进殿。 钱喜早就命小太监给太后摆好了凤椅。 太后进到内殿后,看了眼凤椅旁边再没有椅子,于是斜了钱喜一眼。 钱喜立即让小太监加了把金丝楠木雕花椅,摆在了凤椅旁边。 太后这才乐了,拉着谢南书与她一并坐下。 皇帝还在站着,谢南书哪里敢坐。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太后……” 太后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皇帝,这才冲奉文帝招招手:“皇帝也坐吧。” 奉文帝抿着嘴唇,在书案后的龙椅上坐下了。 谢南书这才提着裙摆,在太后旁边施施然地坐下。 穆云峥与郑辛杨万里三人是没有椅子,只能站在养心殿正中。 太后看到三人站着,就抬手指了指他们三个,转头冲钱喜道:“钱喜,给他们三个也看座。” 钱喜不敢耽搁,立即又让小太监们搬了三张椅子来。 现在好,一屋子人都坐下了。 方才严肃紧张的气氛全被冲散,跑得是一干二净。 这一屋子人,就像要开茶话会一般。 尤其是太后,拉着谢南书的手问长问短,一会儿就摸一摸谢南书的肚子,乐得根本合不拢嘴。 奉文帝几次想张口,却发现根本插不上话。 太后聊到兴起:“玉荛呀,这云峥回京,可有回王府先看看你?” 谢南书红着一张脸,抬头看了穆云峥一眼,就又羞得低下了头:“回太后,王爷还不曾回王府,应该是到了京城,就直接进宫来觐见陛下了。” 太后一听,冲穆云峥招了招手,穆云峥连忙起身,来到太后面前。 太后拉起穆云峥的手,又把谢南书的手放进他掌心:“云峥呀,你得多疼一疼玉荛,女子怀孕本就辛苦,你这还偏在她有孕时外出打仗,一打就是四个多月,玉荛自己一个人苦苦守着王府等你,这怀孕的辛苦,全让玉荛一个人担了,你倒好,跑外面去躲清静了。” 穆云峥连忙求饶:“太后教训的是,都是孙儿的不是,孙儿一定多多疼爱玉荛,让太后您放心。” “太后,”谢南书挽上太后的胳膊,冲太后笑得极甜美,“王爷他是出去打仗去了,也很辛苦的,玉荛自己可以的,太后您看,您的乖重孙好好的在玉荛肚子里呢,有的时候,他还踢我呢,力气可大了。” 谢南书一撒娇,太后立刻乐得见眉不见眼:“你这个小丫头,就知道一心向着你的夫君,哀家想着替你教训教训他,这还没说上几句呢,你这丫头就心疼了。” 谢南书这回语气都在撒娇,轻轻晃着太后的胳膊:“太后……” 太后倒是乐于见到孙子孙媳和睦恩爱:“好好好,哀家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只要你们夫妻恩爱,我这个老太婆就高兴,哈哈哈……” 奉文帝嘴唇绷得紧紧的,看着他的母后与穆云峥谢南书这幅尊老爱幼的画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后又拉着穆云峥和谢南书说了好半天的话,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养心殿,想起来他的皇帝儿子还坐在一旁看着。 “皇帝,”太后满面笑容地看向奉文帝,“玉荛腹中是你的小孙儿,至今还没起名字呢,你作为爷爷,给赐个名字吧。” 第178章 发怒 奉文帝冲太后露出笑容:“母后,这突然去想,儿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况且玉荛腹中是男是女还尚未可知,还请容儿子再想想,等想好了,儿子再择钦天监给测一卦,一定给母后您的小重孙起一个顶好的名字,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行,就按皇帝说的办。” 太后拉着穆云峥的手不放,又转头看向奉文帝:“皇帝,你这里要是没什么事了,哀家就带着云峥和玉荛去宁寿宫坐坐,哀家的宁寿宫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访了,哀家正愁过于冷清呢。这玉荛胎相稳固了,以后便可以多陪陪哀家了,这样哀家连米饭都能多进半碗。” 郑辛和杨万里互相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奉文帝。 奉文帝目光在穆云峥和谢南书身上转了两转,终是松了口:“好,那母后就带他们两个去宫里坐坐吧,让他们好好陪陪您。” 太后一听,立即笑着起身。 穆云峥和谢南书连忙向奉文帝行礼告退。 奉文帝也起身,带着郑辛和杨万里,一起恭送太后摆驾宁寿宫。 太后则一手拉着穆云峥,一手拉着谢南书,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养心殿。 到了宁寿宫,谢南书陪着太后下棋,还吹了两首笛子给太后听,哄得太后心花怒放的。 直到谢南书中途出去了,太后才对穆云峥拉下脸来。 “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瞪着穆云峥,“怎么好端端地,被夜行司从王府里搜出了什么布防图,还有什么亲笔信?” 穆云峥一掀衣摆,跪在了太后面前:“皇祖母,是孙儿无能,没有管理好王府,被人栽赃陷害了。” 太后翻了个白眼:“你说说你,堂堂瑾王千岁,麾下麒麟军骁勇善战,连打胜仗,结果你却连个后院都管理不明白。玉荛她现在怀着身孕,你不能把整个瑾王府的重担都丢给她一个人啊!哀家警告你,要是你累坏了哀家的孙媳妇儿,哀家跟你没完!” 穆云峥连忙膝行两步,趴在太后的膝盖上,昂着的一张脸满是讨好撒娇:“皇祖母您放心,孙儿一定会照顾好您的孙媳妇儿的。可是孙儿现在遇到的这个麻烦,孙儿一人搞不定了。父皇他要把云峥交给刑部和大理寺,让两部联审,皇祖母,父皇他现在是疑心云峥了,皇祖母,您快救救云峥吧。” 太后狠狠戳了一下穆云峥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连你父皇都哄不好,你呀你,就是没有那个太子会哄人。” “是是是,云峥太笨了,但云峥一定改。皇祖母您是知道的,云峥对皇祖母您,对父皇他老人家,都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云峥绝不可能去做出卖大奉的事。皇祖母,云峥与天狼国交手多年,一直都是敌对状态,云峥怎么可能与天狼国通敌呢?皇祖母,您要相信孙儿呀。”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你呀,要是早听哀家的话,不去争那个皇座,不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开开心心地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穆云峥眼眶一红,将脸贴在太后的膝头:“皇祖母,您真的认为,孙儿退出夺嫡就能保全性命吗?皇祖母,您觉得太子他们,还有其他皇子,真的放心孙儿做一个闲散王爷吗?” 穆云峥声音带上了鼻音:“皇祖母,如果云峥放下手中权势,不再去争,恐怕不出几日,云峥就已经横死街头了。” 太后眼眶也湿润起来,伸手抚上了穆云峥脑后。 是呀,身为皇家子,半分不由人啊! 穆云峥如果去争一争,也许还有笑到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不去争,恐怕早就成了一位早夭的皇子了。 当今皇帝的子嗣,夭折的还少吗? 太后将穆云峥拉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侧,穆云峥乖乖地挨着太后坐下了。 太后拉着穆云峥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云峥,哀家已经不过问前朝政事多年,虽然哀家手中还有可用之人,可哀家一旦启用他们,很容易就会被皇帝发现,那就会给哀家惹上麻烦呀。” 穆云峥将头靠在太后肩头:“皇祖母,云峥知道,所以不到危险关头,云峥是绝不敢和您开口的。云峥不奢求太多,只求太后能保云峥不进大牢,在牢外候审即可,云峥自有办法保全性命,将这案件翻转过来。” 太后终于点头:“好,那哀家就帮你这一次,哀家信你,希望你别让哀家失望。” 穆云峥一把搂住太后:“皇祖母,孙儿一定给您长脸,绝不让您难做。” 穆云峥带着谢南书回到瑾王府时,已近傍晚,夕阳都已快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 府中各处已经挂上了府灯,预示着又一个夜晚已经来临。 谢南书进了寝房,谢玉荛连忙迎了上来。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玉荛都要担心死了。”谢玉荛连忙给谢南书倒茶,将茶杯端到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接过茶杯喝了个干净,将空茶杯递回到玉荛手里:“你没出这间屋子吧?” 谢玉荛摇头:“哥哥放心,玉荛一步也没出这间屋子,哥哥嘱咐的话,玉荛都记在心里。” 谢南书坐到梳妆镜前,东枝和袭春连忙上前帮着拆下侧妃繁重的头饰,伺候谢南书换上居府常服。 谢南书起身对玉荛道:“你还得继续待在这里,我去找王爷,商议一下对策。你若饿了就叫东枝给你传膳,困了你就在此间歇息,切不可到处乱走,暴露了你我二人的身份。” 谢玉荛连连点头:“哥哥你快去吧,玉荛哪里都不去,一定在这里乖乖藏好,绝不给哥哥添麻烦。” 谢南书伸手替玉荛将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双生胎妹妹:“玉荛,等眼前的难关过去,哥哥就送你与母亲离开这里,哥哥一定把你们安顿好,让你们再也不用过这种吃苦受累的日子。” 玉荛眼睛红红地看着谢南书:“哥哥,只要能与你和母亲在一起,玉荛一点都不觉得苦。” “母亲的病,我会先拜托应如是帮忙医治,如果应如是也医治不好,那哥哥就想办法亲自去请那位塞外神医。” 谢南书拍了拍玉荛的肩:“以后你不许私自离开,听到了么?万事还有哥哥在,哥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去承担。” 玉荛流下泪来,扑到谢南书怀里:“哥,对不起,是玉荛不懂事了,玉荛再也不会乱来了。” 谢南书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双眼也泛起了酸涩。 他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响起。 一个二等小丫鬟跑来敲响了房门:“谢侧妃,您快出来看看吧,王爷、王爷他发怒了……” 第179章 打死不论 谢南书赶到西侧院时,就见到整个侧院,跪满了人。 穆云峥正坐一把太师椅上,悠闲地捧着一杯茶慢慢啜饮着。 而孙瑶箐近身伺候的丫鬟和仆人,全都被护院按在长条凳子上在打板子。 哀嚎声、呼痛声此起彼伏,响彻王府。 而孙瑶箐本人,正被两个粗使婆子按着,跪在地上起不来身。 “王爷——”孙瑶箐不停地挣扎,头上的钗环都已散乱,“王爷您别打了!您在外打仗一走就是四个多月,这一回来就拿瑶箐的人出气,您这是干什么呀?瑶箐一直在这西侧院老老实实地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明白王爷今日这一通怒火,到底是从何而来啊?” 穆云峥冷哼一声:“你这伶牙俐齿可是真随了你的父亲,不愧是孙鸿兴的女儿。” 谢南书站在穆云峥身后,不敢插话。 穆云峥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手边茶几上,双眼直视孙瑶箐:“你真觉得你所做之事天衣无缝吗?本王这府邸固若金汤,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出过任何问题。可本王这离府才区区四个多月,就被夜行司在书房搜出了一堆物证呈到了父皇面前,说本王私通外敌,意图谋反。” 穆云峥怒视着孙瑶箐:“本王带兵打仗这四个多月,府中只剩你这一个外人,也只有你才有动机做这种情事,本王会审问你及你的下人,你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才对。” “冤枉啊,王爷!”孙瑶箐奋力挣扎,但那两个粗使婆子力气颇大,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王爷,瑶箐爱慕您这您是知道的,瑶箐怎么会做这种陷害您的事啊?瑶箐只求王爷收留,让瑶箐能留在瑾王府,就已心满意足,瑶箐岂会自寻死路,毁了这瑾王府,毁了王爷您呢?” 孙瑶箐一头狠狠磕在地上:“请王爷明察!请王爷还瑶箐清白!” “你冤枉?”穆云峥冷哼,“孙瑶箐,你是真当本王养的暗卫是吃干饭的啊。来人,把孙瑶箐在府中每一日所做所为,念给她听。” “是。”一名暗卫自树下跃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就开始大声念了起来。 这个本子上记得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孙瑶箐每日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与谁说了什么话,甚至连她出了几次恭都记得一清二楚。 孙瑶箐听得脸色发白,冷汗自她额头后背冒个不停,不多时她整个后背就被冷汗打透了。 “九月二十九日夜,子时三刻,孙瑶箐的贴身丫鬟红果偷偷潜入主院书房,暗卫前往抓捕,不料红果当场服毒自尽。” 当暗卫念到这里时,孙瑶箐脸上已经全无血色,整个身子都仿佛跪不住一般,摇晃了起来。 那晚发生红果一事后,暗卫不敢随便翻找书房内的书籍文案等物,只得将书房重重围了起来,想着等穆云峥回府后再做定夺。 “十月初一,停放红果尸身的柴房走水,红果的尸身与整个柴房一起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十月初二,夜行司潜入王府,与暗卫多次交手后,冲进书房抢走了两本书,随后逃之夭夭。” 听到暗卫念完这两条,穆云峥起身走到孙瑶箐面前蹲下,伸手掐住了孙瑶箐的脸颊:“孙瑶箐,你猜本王信不信红果行事,与你无关?” 他手指用力,孙瑶箐的脸颊上立刻现出了手指印。 “红果前脚刚进了书房,没过两天夜行司就来夜袭王府,还直接就奔书房抢走了两本书,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红果尸身停在哪里,哪个柴房就走了水,孙瑶箐,你这智商能不能再提一提?想和本王玩儿死无对证这一招,你还嫩了点儿。” 穆云峥拍了拍孙瑶箐的脸颊,扬声冲那些护院吩咐道:“给本王狠狠地打,一直打到这些人肯说实话为止。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这些个忠仆,到底是要忠心还是要性命!” 护院更加卖力抡起了板子,直打得那些丫鬟仆从个个屁股开花,连裤子都被拍烂了,一片血淋淋的场面。 孙瑶箐面无血色,嘴唇都已吓得青紫,可即使嘴唇抖得再厉害,她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穆云峥起身,想往椅子方向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站在椅子后面的谢南书。 他快步走到谢南书面前,拉着谢南书的手转了半圈,让谢南书看不到院子里行刑的场面。 “玉荛,你怎么来了呢?这里太血腥了,不是你该看的。听话啊,你先回主院休息,等我这边审完了,就去找你。” 谢南书摇摇头,开口仍是女音:“王爷,玉荛不怕的,玉荛也是担心王爷您,想陪在您身边。” 穆云峥笑了,伸手抚上谢南书的脸颊:“我这边还不知道要审到何时呢,你何苦陪我熬夜呢,你先去休息吧。太后可一直惦记着你呢,你可得好好养好身子。” 他伸手在谢南书的假肚子上摸了摸,没想到手感竟然和真的孕肚一模一样,这应如是的手艺是不错,应该重赏。 谢南书将穆云峥的手自假肚子上拍了下去:“王爷,你多大个人了,怎么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 穆云峥笑:“我怎么没有正经样子了?我摸摸自己儿子怎么了?天经地义好吗?” 说完,他又伸手摸了两下,并且决定等一会儿回房后,一定要研究一下这个假肚子是用什么做的,怎么手感如此软弹,摸起来如此的逼真。 谢南书哭笑不得,无奈极了。 他正抬眼瞧着穆云峥,眼角余光却看到孙瑶箐正以一种狠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也是,这孙瑶箐现在肯定恨极了他。 以前这孙瑶箐就处处嫉妒谢南书,这现在谢南书又“怀孕”了,肚子都有五个月大了,这孙瑶箐岂能不更加嫉妒得发狂? 满院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弱。 这时一个护院跑到穆云峥面前行礼道:“启禀王爷,打死了两个。”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跟着这个护院走到那两个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仆人身旁。 穆云峥弯下腰,伸手按在仆人的颈动脉上,然后他直起身,看了这个护院一眼。 “给本王接着打,只要不开口交待的,打死不论。” 第180章 吐真剂 这下孙瑶箐的奴仆全都怕了,毕竟命比什么都重要。 不多时,就有两个奴仆,男的叫王兴,女的叫青霞,不管不顾地全都招了。 护院一边审问,一边记录,不多时就将两人的供词呈到了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看了一遍后,将供词直接递给邓威:“念给孙瑶箐听。” 邓威于是站在孙瑶箐面前,大声念了起来。 据青霞招供,红果为孙瑶箐陪嫁丫鬟,乃孙府家生子,自小跟随孙府武师习武,拳脚功夫相当了得。 九月二十六日,孙瑶箐派红果与青霞一同前往醉仙楼采买招牌菜肴,结果红果让青霞在醉仙楼一楼大堂等候,自己上了二楼雅间,大概耽搁了多半个时辰才出来。 青霞与红果一同自店小二处取了菜肴,正要出醉仙楼大门时,青霞看到方才红果进去的雅间内走出了一名黑衣男子。 据王兴招供,九月二十九日下午,王兴在西院后院除草,发现室内的孙瑶箐与红果异常安静,一声不发。王兴觉得奇怪,就偷偷趴在后窗偷看,发现孙瑶箐与红果虽不说话,反而在一张纸上写字交流。 孙瑶箐写完一句,红果看后就点头,然后孙瑶箐再写,最后红果点燃蜡烛,孙瑶箐举起那张纸在蜡烛上点燃。 王兴是在孙瑶箐点着那张纸时,看到了那张纸上零星几个字,什么潜入书房,什么安全,还有什么别被发现。 穆云峥目带寒光,直逼孙瑶箐:“孙瑶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孙瑶箐根本不服:“王爷,这两个奴才什么都没看清楚,他们的证词根本站不住脚,您怎么能相信这样的证词呢?再说,他们也可能是因为怕死,所以胡乱编造的,您就凭这两个人的证词就定我的罪,这我不服!” 穆云峥气笑了:“行啊,他们的两个证词你不服,那你自己的证词,本王看你认不认!” “来人,给孙瑶箐喂食吐真剂。” 穆云峥话音一落,蒋青就冲一名暗卫挥了挥手。 那名暗卫领命退下。 穆云峥给了邓威一个眼神,邓威就让护院将孙瑶箐的仆人都抬下去了。 谢南书看向之前护院声称已经被打死了的那两个仆人,发现他们二人的手指竟然无意识地收缩了两下,就知道他们二人都还活着。 护院声称他们两个已经被打死,应该是穆云峥提前安排好的一场戏,目的就是震慑其他奴仆,诱导他们招供。 穆云峥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谢南书:“南书,你回房休息去吧,麒麟军审讯的手段,你还是别看了。” 谢南书摇摇头:“我没事的,我不怕,我想看看这吐真剂的功效。” “好。”穆云峥冲谢南书宠溺一笑,拉过谢南书的手握在掌心。 不多时,退下去的那名暗卫端了一碗汤药上来。 孙瑶箐看着这名暗卫端着汤药冲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拼命摇头,不停地挣扎:“我不要,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邓威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一名粗使婆子。 那名粗使婆子立即几步走到孙瑶箐身后,一把扯住孙瑶箐的头发,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孙瑶箐的鼻子,迫使孙瑶箐张开了嘴,再加上原先两位粗使婆子一直在用力按着孙瑶箐,孙瑶箐根本动弹不得。 端药的暗卫上前,直接将药汁灌进了孙瑶箐的嘴里。 药汁虽然洒出来一些,但也灌进去了多半碗,药效足够了。 几人松开手,孙瑶箐立即扑在地上疯狂干呕,可是咽下去的药汁哪有那么容易吐出来。 孙瑶箐不顾自己指甲纤长,直接把手指伸进嘴里去抠喉咙,想要催吐。 一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用力扇了孙瑶箐一巴掌,直接把孙瑶箐打得扑倒在地。 此时药效已起,孙瑶箐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脑袋里像有人在用重锤敲打,一下一下,直打得孙瑶箐脑仁巨痛,晕眩起来。 她忍受不住,抱着脑袋在地上不停翻滚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尖叫。 穆云峥转头去看谢南书,发现谢南书面色如常,这才放心地去看孙瑶箐,目光寒冷。 孙瑶箐终于不再打滚了,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安静了下来。 邓威开口唤道:“孙瑶箐?” 孙瑶箐慢慢坐了起来,双眼空洞无神:“我在。” 邓威又问道:“你是何人?” 孙瑶箐一动不动:“我是孙瑶箐,是吏部都事孙鸿兴的嫡女,是瑾王千岁的侧妃。” 谢南书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吐真剂竟然如此神奇,让这孙瑶箐介绍的甚是详细。 邓威继续问道:“九月二十六日,你给红果下派了什么任务?” 孙瑶箐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好半天才回答道:“九月二十六日,我派红果前往醉仙楼,与人接头,接受命令。” 邓威:“与红果接头的人是谁?他给红果下达了什么命令?” 孙瑶箐又思索了一会儿:“接头人是我父亲的亲随孙成济,他让红果在九月三十日之前,把两本书偷偷放进王府书房。” 邓威:“是两本什么书?书里可有夹带?” 孙瑶箐仍旧目光呆滞:“一本书中夹着京城布防图,一本书中夹着三封信。” 穆云峥插话问道:“你父亲受何人指使?” 孙瑶箐皱了皱眉,然后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父亲从未告诉过我。” 孙瑶箐说的是实话。 服用吐真剂的人,一但记忆中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皱眉摇头。 指使孙瑶箐的人是其父孙鸿兴,这个穆云峥早就猜到了,所以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穆云峥垂眸想了想,又看向孙瑶箐:“孙瑶箐,你未出嫁之前,众位皇子当中,有谁去过你家找你父亲密谈,一谈就是许久?” 孙瑶箐缓慢眨了下眼睛:“太子去过,瑞王殿下去过,还有一名男子,穿着华丽,个子很高,但他戴着斗笠,我没看到过他的脸。” 穆云峥:“那位穿着华丽的男子,是什么口音?” 孙瑶箐又想了想:“京城腔调,混着一点外邦口音。” 这个范围可太广了,根本无法精准目标。 穆云峥思索了一下,再次开口问道:“你父亲见到这位男子,行什么见礼?” 孙瑶箐又缓慢眨了下眼睛,目光依旧呆滞:“父亲他行的是臣子拜礼。” 臣子拜礼,那就说明这名男子是皇族中人。 穆云峥又问了一些问题后,就让邓威将孙瑶箐押入了王府地牢。 穆云峥牵着谢南书的手,两人慢慢向谢南书的别院走去。 “王爷,这吐真剂竟然如此好用,我还是第一次见。”谢南书回忆着方才孙瑶箐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位神医研制出来的。” 穆云峥看着脚下的路:“是哪位神医研制的,现在已经不可考究了。但这个吐真剂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轻易是不用的。” 谢南书好奇起来:“这是为何?” 穆云峥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因为这吐真剂的副作用太大,凡是用过这吐真剂的人,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清醒过来了。” 谢南书表情一滞:“王爷是说,这孙瑶箐以后都会是这种呆傻的模样,再也无法回到原来正常的样子了?” “是,她这辈子就这样了。”穆云峥替谢南书挑起门上方的纱帘,挽着谢南书进了屋子,“孙瑶箐留在府里就是个祸患,但还没到取她性命的时候,所以这样做会给我们省去不少的麻烦。” “她方才就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你的肚子看,如果让她清醒着,她迟早会对你下手。无论是让她伤害到你,还是被她发现你的肚子是假的,这都是我绝不允许发生的。” 穆云峥话音刚落,谢玉荛就从寝房里面走了出来。 “参见王爷。”谢玉荛给穆云峥福了礼。 穆云峥冲她笑着点点头:“妹妹快请起。” 谢玉荛起身,立即笑着看向哥哥谢南书。 “哥哥,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假扮怀孕啊?” 谢玉荛看到谢南书的肚子,着实吃了一惊。 谢南书斜了穆云峥一眼:“这还不得感谢咱们的好王爷?冲陛下和太后撒什么谎不好,非说我有喜了,这按他说的时间,我这肚子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 谢玉荛顿时用手捂住了嘴。 可她再怎么捂嘴,那想疯狂涌出来的笑意,从她的眼角眉梢早就溢了出来。 谢南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你想笑就笑吧,你这般模样,别再憋坏了自己。” 谢南书话音未落,谢玉荛就哈哈大笑起来。 谢南书就在谢玉荛的笑声中摘下假肚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穆云峥立刻伸手拿过来,颠倒来颠倒去地看:“应如是真是神医,竟然能把这东西做的如此逼真。” 确实,这个假肚子无论是颜色还是质感,都和真的孕肚相差无几,足以以假乱真。 谢玉荛笑够了,又替谢南书发起愁来:“哥哥,你这肚子假装得了一阵子,可是却没有办法一直假装下去啊?那等到十月临盆时,你该怎么办呢?” 谢南书却丝毫不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谁惹的祸,谁解决,我说得对吗?瑾王殿下?” 穆云峥连忙点头,伸手抚上谢南书肩头:“爱妃说得对极了,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此事,绝不给爱妃添麻烦。” 穆云峥还要再说些什么,邓威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 “启禀王爷,吏部都事孙鸿兴求见。” 穆云峥放下假肚子,对谢南书道:“这孙鸿兴来得倒快,看来他早就派人在府外监视着瑾王府了。” 西侧院大兴审讯,院墙隔不住奴仆挨打与惨叫的声音。 孙鸿兴此时应该已明白,他的女儿暴露了。 谢南书立即拿起假肚子要重新戴上:“王爷,我陪你一起去。” 穆云峥笑了:“不用,我堂堂一个王爷,应付个从二品小官,还是手拿把掐的。” 说完,穆云峥就独自出去了。 谢玉荛目送穆云峥离开,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谢南书:“哥哥,这瑾王殿下怎么与外面传闻一点也不同?” 谢南书笑着坐下:“确实,王爷对外人和对自己人,确实是两副样子。我当伴读时,觉得他喜怒无常,经常黑着一张脸,十分不好亲近,可现在真正了解他了,才知道他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谢玉荛也在谢南书身旁坐下来:“那王爷他为何是这样一副性子呢?干嘛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可能……”谢南书叹了口气,“可能既是为了争一口气,又是为了保全性命。” “啊?”谢玉荛没听懂。 谢南书摇摇头:“三言两语无法和你解释清楚,总之,你知道王爷他并不像你之前认为的那般就行了。” 谢玉荛点头,笑着道:“我懂,王爷他是值得哥哥托付终身的人。” 谢南书没想到妹妹能说出这般话来,顿时面上一热。 谁知玉荛又继续说道:“只是我一直没弄清楚,我是应该管王爷叫姐夫,还是叫嫂子……” 这下谢南书的脸更烫了。 他嗔了妹妹一眼道:“你休得乱说,什么姐夫嫂子的,你就叫他王爷便是。” 玉荛顿时捂着嘴笑了起来:“哟,哥哥还害羞上啦?等我告诉娘亲去,就说哥大不中留啦!” 谢南书伸手就想去拍谢玉荛的脑袋,谢玉荛身子灵活地一晃,就离开了桌子跑到里屋去了。 听着妹妹的调笑声,谢南书是气也不是,乐也不是,羞得他直接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了臂弯中。 窗外屋顶,唐七支着两条长腿,提着个酒瓶,坐在屋脊上。 夜晚明月高悬,月明星稀,连片云彩也无。 唐七不时地喝上一口酒,一会儿看看对面屋内的谢南书,一会儿抬头望着月亮发发呆。 这次谢南书跟随穆云峥回瑾王府,唐七并没有跟着,他现在住在离瑾王府不远的仙客居。 此时已经夜深,可唐七根本睡不着。 他只想喝点酒,看看酒意上头,是否能助眠。 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的原因。 一边是谢南书,一边是蒋青,这两人最近总是轮番进入他的梦中,让他心乱如麻。 酒意上头,唐七看着谢南书伏在桌上的身影,慢慢红了眼睛。 最近自己体内的剧毒又开始隐隐有了要发作的兆头。 这种剧毒,每发作一次,他的寿命就会缩短一次。 这让唐七之前坚定的心智产生了动摇。 他突然觉得,谢南书选择了穆云峥,蒋青又拒绝和他在一起,这一切似乎都很合情合理。 他以前是孤身一人,现在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后,他仍然是孤身一人。 这似乎是一种暗示,是命运在悄悄地向他示警,让他明白自己最终离开人世时,恐怕也是孤身一人。 唐七苦笑了下。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第181章 贱就贱吧 “用我陪你喝点吗?”一道声音响起。 唐七循声望去,就见蒋青也提着个酒瓶,站在屋脊上看向他。 唐七笑了笑,点头:“好啊。” 蒋青看着唐七满面醉意,心里一疼,抿着唇,在唐七身旁坐下。 他将手中酒瓶在唐七的酒瓶上轻轻碰了碰,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唐公子,你不必如此纠结的。”蒋青的目光也落向对面屋内的谢南书,“谢公子先得你青睐,走进了你的心里,你放不下他,这情有可原。” 唐七一直双眼朦胧地看着蒋青,听到蒋青这样说,带着醉态点了点头。 “蒋青,如你这般大度的人,世间难找。”唐七将目光转回到谢南书身上,“我应该庆幸,竟然如此幸运遇到了你。” 他仰头又喝了口酒:“但你是如此的不幸,竟然遇到了我。” 蒋青轻笑了一声,抬眼望向天上明月:“唐公子,我心悦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背上道德的枷锁,困在自责当中无法脱身。” 唐七苦笑了下,也用手中酒瓶轻碰了下蒋青手中的酒瓶:“多谢你如此宽宥于我。” 两人一齐仰头灌酒。 唐七则是直接灌了大半瓶进肚。 蒋青转头看向唐七。 他看得出来唐七心情不好,可是现在近距离感受,他却觉得唐七的情绪有些过于低落了。 蒋青又看了一眼对面屋内的谢南书。 看来,唐公子对谢公子情意之深厚,与王爷不遑多让。 蒋青垂下头,心里难受程度更深了几分。 唐七却醉意正浓,他转头眯着眼看向蒋青,眼神中升起了一丝眷恋。 看着看着,他就伸出了手臂,绕到了蒋青肩上。 “蒋青,我应该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只有这三年的记忆,三年以前的于我来说,都是记忆碎片,偶尔能想起来一些,但不多。”唐七将头贴近蒋青,“我这样一个残缺的人,不值得你用心相待,真的。” 他在蒋青动气前,松开了蒋青,仰头将剩下的酒一口闷了,然后用袖子用力一擦嘴:“我这个脑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再出问题,把你忘了都说不定,所以蒋青,我现在想来,你拒绝我反而是正确的。” 蒋青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唐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紧接着蒋青就怒了:“唐七,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把抓住唐七的衣领,将人拉到眼前:“是我想拒绝你吗?你明明晓得我心里有你,你竟然还这么说?我每次说出那些拒绝的话有多难,你知道吗?” 唐七对视着蒋青的眼睛,看到蒋青双眼变红,竟似有泪意般水润起来,心里一紧。 他抬起手,抚上蒋青的脸颊:“蒋青,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一个记忆残缺,看不到未来的人,你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天下俊男美女多如繁星,你换个人喜欢,一定会幸福上许多……” 蒋青听唐七越说越不像话,气得想抽唐七两巴掌。 可他哪里舍得? 不舍得打对方,那就只能自己生闷气。 这一气,酒意上头,蒋青觉得自己飘忽了一下。 他胸膛剧烈地喘息起来,腕上一用力,就将唐七拉了过来,直接吻上了唐七的双唇。 他不想再从唐七的嘴里听到那些刺耳的话语,那让他越听心越疼…… 唐七看着眼前放大的眉眼,愣住了。 蒋青在他唇上辗转吸吮,如此熟悉的触感,让唐七混沌的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 唐七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将蒋青抱在怀里,这个举动,使得这个吻更加深入。 蒋青情动,顺应本心地打开了齿关,唐七缓缓闭上了眼睛,探舌过去。 两条软舌纠缠在一起,唇齿相融,缠绵悱恻。 谢南书来到窗边正要关窗,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两人如此香艳十足的画面,顿时羞红了一张脸。 听到谢玉荛正从里屋往外走的脚步声,谢南书赶忙关上了窗户,将如此少儿不宜的场景关在了窗外。 屋顶上的两人吻了半天终于分开了些距离,一条细丝随着两张红唇分开而被拉得极长,最后终于断开。 蒋青已经忍不了了,扯着唐七的领口,直接跃下了屋顶。 唐七晕晕乎乎地被蒋青带着,一路来到了蒋青的房间。 直到被蒋青压在床榻上热吻,唐七才稍微回魂儿。 唐七推了一下蒋青,力气倒是不大。 蒋青动作一停,稍微抬起头来看向唐七。 “怎么?你不想么?”蒋青嗓音沙哑,明显欲望已起。 唐七咽了口口水:“我、我们……” 唐七脑袋里现在已然是一团浆糊。 他方才还因自己体内的剧毒而打了退学鼓,起了想要远离蒋青的念头。 现在却又和蒋青滚到了一起,唐七这心里顿时迷茫了起来。 见唐七如此,蒋青本来托着唐七后脑的大手,转而掐上了唐七的下巴。 他低下头,再次狠狠吻上唐七的双唇。 蒋青看出来了唐七现在萌生了一丝丝的退意,这让他心里乱了起来。 如果唐七真的放手了,蒋青扪心自问,他根本舍不得。 他无法承受失去唐七的风险。 之前还在信誓旦旦,如果不能得到唐七的真心,那他蒋青宁可不要,也绝不与唐七虚以委蛇。 可现在,唐七动摇了,想放手了,蒋青却又后悔了。 而且是非常非常后悔。 唐七不爱自己又怎样? 只要唐七不走,至少还可以和唐七在一起。 唐七心里有着谢公子又如何,至少和唐七在一起的人是他蒋青。 蒋青脑子里忽忽悠悠的,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明。 现在这样紧紧抓着唐七不松开的自己,贱得很…… 贱就贱吧! 贱他蒋青也认了! 只要不失去唐七,让他怎么样都行…… “你喜欢我什么呢?” 方才唐七问出的那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蒋青脑海内响起。 是啊,自己到底喜欢唐七什么呢? 蒋青他也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可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道理可寻? 如果这世上的情爱都能讲得出缘由,都能说得出道理,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更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情愁了…… 第182章 彩礼必须多多要 穆云峥打发走孙鸿兴,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入秋的夜晚很是凉爽,穆云峥踏着月光往谢南书的别院走着。 “邓威,今夜不是蒋青值夜吗?怎么换成了你?”穆云峥面朝前方继续走着,好似在问空气。 邓威在心中叹了口气,自暗处现身,跟上穆云峥:“王爷,蒋青他……他临时有事,我替他值一夜。” 穆云峥没有回头,语气没有起伏地问道:“他怎么了?” 邓威听不出穆云峥此时的心情,只好尽量往轻了说:“蒋青他、他与唐七在一起……” 穆云峥听了并未动气,反而轻笑了一声:“这是男大不中留了吧?” 邓威:“……” 穆云峥眼中精光一闪:“这彩礼本王可得多要些,唐门少主呢,不说富可敌国,但也肯定不缺银子地契。” 邓威惊得双眼大睁。 王爷这是、这是要把蒋青嫁出去? 穆云峥又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邓威据实答道:“在蒋青房内。” “那正合适。”穆云峥笑容带上了一丝邪气,“你去我私库里取两支绮罗香,点燃后投进蒋青房里。” 邓威人都傻了:“王爷,您、您认真的?” “废什么话!”穆云峥斜了邓威一眼,“你没发现这段时间唐七和蒋青之间别别扭扭的吗?要想帮蒋青达成心愿,非这绮罗香不可。” 邓威说话都结巴了:“王、王爷,这会不会唐突了唐七公子?而且蒋青万一不想这样……” 穆云峥以看弱智的目光看向邓威:“本王什么时候乱来过?本王这么做,自然是因为……” 穆云峥话音一顿:“本王和你解释个什么劲儿!” 他直接一脚踹向邓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麻溜儿给本王去办。” 邓威一蹦三尺高地逃走了。 蒋青这边,已经拉着唐七摔进了床帐之内,使得床带动得床帐如水波般荡起层层纹路。 蒋青双眼已经染上绯色,掌心自唐七脸颊抚摸到脖子,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揉搓着。 他正要俯下身子时,唐七却突然将他推开了。 蒋青怔住了,不明白唐七此举何意。 难道唐七是拒绝在下面? 蒋青倒是不介意上下问题,只要那个人是唐七,他怎么都无所谓。 唐七此时已经坐起身,重新将衣服合拢。 蒋青立即重新将唐七抱在怀里,抬起唐七下颌,再次亲吻上去。 唐七又伸手来推。 蒋青握住唐七的手,将唇抵在他的唇边呢喃:“唐七,阿七,你乖……我把自己给你,我在下面……” 唐七听到蒋青这么说,安静了片刻后,就又挣扎起来。 他倒不是不想做下去,而是他现在酒意上头,思维钻进了死胡同。 他就觉得自己身中剧毒,这毒还随时都有发作的风险。他一个根本活不长的人,这样与蒋青纠缠,那是在害蒋青,是在耽误蒋青。 唐七挣扎着想走,蒋青哪里肯干? 蒋青也喝了酒,虽然没有唐七喝得多,但也有了几分醉意。 他就觉得唐七现在要是离开,那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于是蒋青就在拼命阻止唐七起来,阻止唐七离开。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邓威到了。 他靠近窗户,就听到屋里两人扑腾来扑腾去的声音。 还夹杂着蒋青苦苦的哀求,让唐七留下不要走。 邓威不禁佩服起了他家王爷,真妥妥一个在世诸葛,简直料事如神! 于是他不再迟疑,点燃绮罗香,轻轻将窗子掀开一道缝隙,将两支绮罗香扔了进去。 不多时,屋内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声闷哼自蒋青口中溢出,穿过窗棂,飘进了邓威耳中。 邓威吓得转身就跑。 屋内的唐七,吻住蒋青的唇舌,将他的闷哼声悉数吞没。 唐七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情动,可他这回却是清楚得知道,此时与他共沉沦的人是谁。 这是蒋青,是那个有着小麦色皮肤,一笑就会露出两排白牙,左侧脸有个酒窝的蒋青。 唐七双眼洇醺,注视着蒋青的目光不自知地带上了柔情。 蒋青咬住下唇,眉头紧锁,控制不住的闷哼出声。 床纱被风吹拂,波浪般涌动起来,并且一浪大过一浪,飘逸得极美极艳。 纱帐翻滚,衬得帐中景色瑰丽而朦胧。 唐七一挥胳膊,纱帘高高扬起,遮住一床旖旎风光。 不知是谁忘了关严窗户,初秋的风调皮地将窗户吹开了一道缝隙,钻进屋内,与纱帘一道嬉戏。 与风共舞,纱帘的浪花变得更大更汹涌,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凶过一浪。 绮罗香药效甚佳,这一室的春光绽放了堪堪一夜,直至天亮方歇。 与谢南书谢玉荛两兄妹一起用早膳时,见仍是邓威在值守,穆云峥心情愉悦极了,甚至多添了半碗米饭。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应该要多少彩礼才能狠狠宰上唐七一笔。 吃饱喝足,穆云峥放下筷子,接过知秋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南书,后院那几棵桂花树开花了,又美又香,你有没有心情陪我一起去看看,赏赏花,观观景?” 穆云峥握住了谢南书的手,接着说道:“咱们采些桂花下来,做点桂花糕吃可好?” 侍立在门外的邓威,听到穆云峥的话,不禁为蒋青捏了把汗。 谢南书不疑有他,笑着对穆云峥点点头:“好啊,如果王爷喜欢吃桂花糕,那我学着做些。”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的手,两人一起起身往外走。 穆云峥宠溺地看着谢南书:“你不用特意为我学做吃食,你的手应该是握笔的手,是弹筝的手。” 谢南书眉眼含春地笑:“王爷,为你而学,我愿意的。” 被落下在桌旁的谢玉荛:“???” 怎么感觉牙根这么酸呢? 怎么还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了呢? 谢玉荛知道自己得留在阁楼内不能外出,看着哥哥随着瑾王走出门去,也就没有喊他。 第183章 曝光 后院确实有着几株桂花树,小巧精致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叶片之间,正在秋日里静静地绽放。 黄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招引着蝴蝶与蜜蜂纷纷过来与花共舞。 谢南书仰头看着这番美景,不由得感觉心旷神怡。 穆云峥握着谢南书的手,微微笑着,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看看谢南书,一边赏景一边赏人。 此情此景,夫复何求? 突然,谢南书好像听到旁边一排厢房内,响起两道男音,似在窃窃私语。 谢南书现在听力远胜常人,自是听出来了这两人就是唐七和蒋青。 大早上,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共处,这孤男寡男的,很难让谢南书不想偏。 谢南书想了想,拉了拉穆云峥的手,示意想离开此地。 穆云峥自然也听到了那两人的声音,冲谢南书点点头。 可两人刚迈出两三步,蒋青房门就突然向内打开了。 四人八目猛地对视到了一起。 虽然离着蒋青还有段距离,但谢南书依然看清了蒋青喉结处的吻痕。 蒋青与唐七看到院子里手牵着手的两人,俱是一怔,随后就双双红了脸颊。 穆云峥看着垂下头的蒋青,笑了起来:“原来本王的暗卫营统领,当值之夜请假,竟是为了与人约会。” 他又把目光移向唐七:“唐少主,既然你心仪蒋青,为何不与本王早说?本王是绝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缺德事的。” 谢南书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唐七笑了笑,意思自己理解他。 唐七望着谢南书,脸色白了几分。 蒋青垂着头,迟迟没有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唐七说话,只得苦笑了下。 他明白,唐七定是在恼他们两人的关系被谢南书知道了。 蒋青不再期待,弯下膝盖,准备就地向自家主子求情。 虽然他现在心里十分难受,但他仍然想护着唐七。 可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唐七一把拉住,站了起来。 他的手被唐七握在掌心,没有放开。 唐七并未去看蒋青,却对穆云峥开了口:“瑾王殿下,在下不才,愿以全部身家下聘,换得蒋青入门,为在下执掌中馈,举案齐眉。” 穆云峥一愣。 他没想到这唐七竟然如此坦荡,直接一个直球打过来,让他竟然一时没能接上话。 谢南书笑着望着唐七,心里为着兄弟找到了归宿而开心不已。 唐七瞄了谢南书一眼,秒懂谢南书的想法。 他现在清醒地认识到了,谢南书是真的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 谢南书只是把自己当兄弟。 仅此而已。 蒋青则是被唐七这番话镇住了。 他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抓着唐七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感受到蒋青的情绪,唐七侧过头看向蒋青,目光没有一丝的犹疑:“我今日已经表明心意,你呢?可愿与我携手?” 蒋青呆呆地看了唐七片刻,“唰”地就把头扭向了穆云峥。 穆云峥皱眉转头,面带嫌弃地看向谢南书:“南书你看看,我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得力部下,现在有了小情人,居然恨不得现在就跟人家走。”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含着笑的。 谢南书一看就明白,穆云峥这是在调侃蒋青呢。 可蒋青却吓坏了,直接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唐七见状,连忙搀扶蒋青起身,可蒋青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唐七寒起一张脸,双眼带怒瞪向穆云峥:“你我二人的恩怨,不要牵扯蒋青。蒋青对你忠心耿耿,你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定了他的生死,希望你不要误了他。” 穆云峥罕见地没冲唐七动怒,反而是语带笑意:“你瞧瞧你,堂堂的唐门少主,怎么如此觉不住气?” 他边冲唐七说话,边将谢南书拉得靠近自己:“本王自己的部下,本王怎么会将他的人生当作草芥来对待?也就是你这唐门少主的身份,才让我觉得堪堪能匹配得上蒋青,否则你们二人的事,你想都别想。” “你给本王站起来。”穆云峥一指蒋青,“既然你人都给了他,那证明你已是非他不可。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己就该争取,即使是本王不允,你也应该想办法让本王点头,此时这般窝囊,你还有什么出息?” “我、我……”被穆云峥一呵斥,蒋青顿时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唐七见状,立即维护起蒋青:“瑾王殿下,蒋青就是因为敬重你,奉你为主,才会希望得到你的首肯。你对他的祝福对他来说,胜过黄金万两。” 穆云峥轻轻冷哼了一声:“本王又没说不允。” 听到这,蒋青猛地抬头看向穆云峥:“王爷,您、您同意了?” 穆云峥笑得得意:“唐少主都愿拿出全部身家,只为求得你一人,这般豪礼,这般真心,本王哪有不允的道理?” 他笑得痞气,目光促狭地看向唐七:“只是不知,唐少主将全部身家都作了聘礼,你们二人日后如何生活?你总不能让蒋青跟你过苦子吧?” 唐七再次拉蒋青起来,蒋青见穆云峥冲自己点了头,这才起身。 唐七看向穆云峥,表情淡定:“唐某聘礼如此之重,相信瑾王殿下赐与蒋青的陪嫁更不会少,毕竟堂堂瑾王千岁地位尊贵、家底丰厚,唐某相信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委屈了蒋青的。” 穆云峥:“……” 穆云峥本来是打算,明面上给的陪嫁意思意思就得了,暗地里多给蒋青赐些银钱店铺地契什么的,让蒋青自己收好,作为傍身的暗财。 如今仔细一想,就蒋青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自己无论赐了他什么,他恐怕转身就会献宝似的捧给唐七。 现在冷静下来,细细一算账,穆云峥觉得自己赔了。 这姓唐的纯纯在这儿空手套白狼呢! 这特么自己半分没赚,还倒搭个得力干将出去! 穆云峥暗暗咬牙。 如此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的窝囊气,他都多少年不曾受过了? 他想反悔了…… 看到穆云峥吃瘪,谢南书反倒乐了。 “王爷,”谢南书上前两步,挽上穆云峥的手臂,“蒋护卫和唐少主定是真心相待,两情相悦。我相信,将蒋护卫托付给唐七,王爷您定然也是放心的。” 穆云峥侧首,挤出笑意看向谢南书。 他伸手拍了拍谢南书挽着自己的手背:“爱妃说的是。” 唐七如今选了蒋青,那他日后就不能在谢南书身边围前围后,那谢南书就安全了。 解决了如此大的一个情敌,如此算来,自己根本不亏! 更何况,唐七人品不错,如今身份也已尊贵,可以护得了蒋青一生,将蒋青委托于他,自己也放心。 一石二鸟! 一箭双雕! 想到此,穆云峥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看向唐七:“唐少主所言极是,本王定然不会亏待了蒋青。毕竟是本王的人,日后本王还得为蒋青撑腰呢,若是你欺负了蒋青,本王定不饶你。” 唐七没有再看谢南书,只是握着蒋青的手更加用了力:“瑾王殿下尽可放心,唐某人绝不是负心薄性之徒。” 穆云峥笑着看向蒋青:“蒋青,日后若是唐少主敢欺负你,你就回瑾王府来,你的房间本王给你留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蒋青无父,母亲也已过世,在这世上,他如今已是孤身一人。 他一直奉穆云峥为主,将自己规规矩矩地摆在部将的位置上,从未逾矩。 如今主子告诉他,瑾王府永远给他留着一间房屋,永远是他的家,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主子不仅没有怪他,还如此为他着想,更愿意作他的后盾,这让蒋青简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他又跪下了,冲穆云峥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蒋青谢主子隆恩!” 穆云峥点点头:“起来吧,这时辰还早,你们二人回屋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说完,穆云峥就牵着谢南书的手往外走。 谢南书却没有动。 他冲唐七点头一笑:“唐七,哪天有空,咱们兄弟两个好好喝几杯,我还没来得及正式恭喜你。” 唐七闻言,这才抬眼去看谢南书。 这一眼,让谢南书愣了愣。 唐七的目光极其复杂,复杂到谢南书读不出其中的含义。 可也只是一瞬,唐七双眼就恢复了清明。 他冲谢南书展颜一笑,声音沉静:“好啊,咱们兄弟两个是应该好好喝一杯,那就今晚吧,咱们两个不醉不归。” 谢南书点头:“好。” 蒋青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看着唐七,而唐七正在目送谢南书离开。 谢南书此时一身侧妃长裙,身后微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款款随着穆云峥往院门走去。 他长发挽成了女子云鬓,插了翠色簪子和珍珠步摇,随着他微微转头,环佩轻颤,美不胜收。 也就只有面对谢南书的背影时,唐七才敢目光笔直、明目张胆地注视着他。 唐七目光又深邃了起来,里面夹着着眷恋、难过、还有难舍难分…… 蒋青心里疼痛起来,他看了看谢南书消失在院门的身影,又将目光转回唐七脸上。 可谢南书身影已经在院门处消失了好久,唐七却仍在痴痴地望着院门处,目光一瞬也不瞬。 唐七就好像忘了时辰,忘了身处何地,目光变得涣散,表情变得麻木起来。 蒋青不仅心疼,胃也跟着起了疼痛感。 他后退一步,想将自己的手从唐七掌中抽出来。 他想回房间去,想关上门自己待一会儿。 他方才满心的喜悦与激动,现在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就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可他一抽手,惊醒了唐七。 唐七回过神,转身面冲蒋青。 看到蒋青面色苍白,额头上见了细汗,唐七立即紧张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唐七连忙扶住蒋青的双肩,语气紧张,“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蒋青目光落向自己鞋尖,摇了摇头:“我、我想回房躺一会儿。” 唐七伸手替蒋青擦了汗,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去找应如是。” 蒋青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面冲自己的房门:“我没事的,我回去躺一会儿便好了。你若有事,自去忙就是,不用记挂我。” 唐七皱眉:“你我如今已是一体,我怎可能不记挂你?你若想让我放心,那便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蒋青想捂心口,可最终捂的却是胃:“我可能是饿了,胃有点疼,不碍事的。” 唐七松开眉头,看着蒋青后脑:“那你先回房躺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煮些粥来。” 蒋青乖顺地点了头,大步回了自己屋子。 唐七看着蒋青直到关上房门,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心里纳罕,不明白蒋青这是怎么了。 但蒋青已经饿得胃疼,他也没再耽搁,直接奔后厨去了。 蒋青回房缩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 也许,唐七这一生都无法忘了谢南书。 自己既然选择了唐七,那就得老老实实接受这一个事实。 蒋青终于用手捂上了心口,那里远比胃部疼得多。 “蒋青,”他闭着双眼,抖着嘴唇,对自己小声开口,“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谁让你动了心?先动心的先输,你明知道的,可你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所以,你无论受了什么苦,都是你活该承受的,你怨不得旁人……” 心脏的位置越来越疼,疼得蒋肝翻身趴在了床榻上,死死压着心脏。 他突然冲自己生起气来,怒自己无能,更怒自己不争气。 自己什么身份?谢公子什么身份?自己哪来的资格与谢公子作比? 唐公子堂堂一介唐门少主,能选择自己,已经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己还在这儿奢求唐公子的真心,倒底是自己太贪心! 没有公子的命,却得了公子的病! 是自己亲口对唐公子说的,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就好,其他的自己都不强求,怎么如今却还贪心上了? 方才唐公子刚给了自己身份,今天还未过去,自己怎么就奢求上了唐公子的情意?奢求上了唐公子心里有自己? 唐公子肯对自己负责,肯对主子说上那样一番话,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自己若是还得寸进尺,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蒋青不停地给自己洗着脑。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头脑渐渐昏沉,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到唐七回来,轻轻掀开被子,就看到了熟睡的蒋青皱着眉,眼角挂着一滴硕大的泪滴,将落未落。 唐七站在床前,目光落在那滴泪上,一手端着粥碗,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第184章 栽赃 穆云峥又被奉文帝宣召进了宫。 谁知穆云峥前脚刚走,瑞王穆云礼竟然来登门拜访,谢南书只好代替穆云峥迎客。 穆云礼在会客厅刚刚饮了两口茶,谢南书就挺着个肚子出来了。 穆云礼一怔,目光落在谢南书的肚子上,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谢南书低头看向自己肚子。 难道自己把假肚子绑歪了?露馅了? 没有啊,肚子没问题,衣服也遮盖得刚刚好。 谢南书确认自己假扮得很好,这才又抬头看向穆云礼:“瑞王殿下,我今日衣着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穆云礼闻言立即将目光转向别处,起身向谢南书行礼。 “是本王唐突了,请谢侧妃原谅则个。” 穆云礼一揖到底,谢南书则福了一礼。 “本王没有想到,谢侧妃竟然已有身孕,本王这空手而来,实在是失礼。” 说着话,穆云礼就把腰间玉佩取了下来:“此玉佩乃本王去年所得,是西域特产的羊脂白玉,是和田玉中的极品,送与小侄儿压福。” 大奉有习俗,新生儿枕头底下需要放置金银玉器,称为压福,寓意给孩子留住福气,并且福气满满。 本就是假孕,谢南书有心推辞:“这可使不得,瑞王殿下这枚玉佩,所说是花了重金求得,玉荛这一胎,生男生女还未可知,收不得殿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穆云礼倒是不甚在意:“钱财乃身外之物,就是花在应该花的地方,才能体现钱财的价值。送予小侄儿,这是我这个皇伯父应当做的。” 谢南书推辞不过,只得接了。 谁知他陪着穆云礼坐下,这穆云礼与他谈天说地,东拉西扯了半天,竟是一句正事也没有。 谢南书心想,这穆云礼应该是来找穆云峥的,见穆云峥不在,这才与自己说这许多天马行空的话,等着穆云峥回来。 谢南书想了想道:“如果殿下无聊,不如玉荛陪殿下手谈两局,如何?” 反正也得等穆云峥回来,与其这样坐着干等,还不如下两盘棋打发一下时间。 穆云礼一听,双眼亮了起来:“那本王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谢南书唤了东枝在会客厅摆好了棋盘,与穆云礼开始对弈。 谢南书是有精心钻研过围棋的,因此一局还未过半,棋势就已占了上风。 穆云礼下着下着就发现,自己竟然根本下不过眼前这位女子。 这多少是让穆云礼感觉面上无光了一些。 谢南书观察了一下穆云礼的表情,见对方眉头紧锁,甚是重视棋局输赢,便在内心轻笑了一下,开始不着痕迹地放水。 于是这第一局,最后就让穆云礼险胜。 可即使胜了,穆云礼依旧觉得在谢南书面前折损了自己的儒雅气质。 “再来一局如何?本王忙于政务,已经许久不曾有这般闲情逸致了。” 穆云礼双眼含笑,望着谢南书的目光温柔至极。 谢南书也冲着他笑:“玉荛当然愿意奉陪,玉荛也许久没有下棋了。” 于是二人开始了第二局。 这回谢南书一开始就着手布局,准备让穆云礼赢得自然一些,漂亮一些,但又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在让着他。 于是这一局,谢南书脑子转得飞快,注意力都在棋盘上。 谁知中途,他目光落在棋局之上,扫来扫去,大脑也在不停地算计着接下来的步骤,伸向棋盅的手就被一只大手覆住了手背。 谢南书一愣,抬起头,目露不解地对上了穆云礼的双眼。 穆云礼一脸歉意,连忙缩回了手:“本王不是有意的,方才本王只顾着低头看棋,伸手去拿棋子时并未抬头……实在是本王失礼,唐突了谢侧妃……” 他正要起身向谢南书行礼赔罪,一道女子声音就自门口响起。 “哟,这是趁穆云峥不在,你们二人在此相会呢?” 这道声音一起,谢南书就知道是老“熟人”来了。 他转过头,看向门口,就见安阳公主一身粉嫩长裙走了进来。 穆云礼起身,向安阳公主行礼:“见过表姑母。” “表姑母误会了,倒儿与谢侧妃就是切磋一下棋艺,并无其他,还请表姑母保全谢侧妃声誉,万万不可妄加揣测,妄下定论。” 穆云礼深知这安阳公主秉性,于是极力安抚,生怕给谢侧妃带来麻烦。 可惜,安阳公主却并不卖他这个面子。 “这手都摸上了,还说不是相会?哪家待客之道,是让客人摸自己手的?谢侧妃可真是让本公主大开眼界呀?” 谢南书起身,面冲安阳公主站定,腰背笔直,表情不卑不亢。 “安阳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谢南书目光灼灼,“这大厅之内,我的两位婢女一直随侍在侧,瑞王殿下的长随也立在一旁,我若要与瑞王殿下相会,岂会放任这许多人在这里?” 安阳公主嘲讽地一笑:“这本公主可答不上来,也许这是你们二人的情趣也说不定。再说,这都是你们二人侍从,就算看到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那肯定也不敢说出去啊,毕竟他们的卖身契可都掐在你们两个主子手中。” 穆云礼想必是没想到这安阳公主会如此不顾情面,胡说八道一气,气得他脸色黑沉,看向安阳公主的目光带上了怒意。 “表姑母,你这是何意?”穆云礼蹙起眉头,“不管怎么说,我们二人也是你的晚辈,你一个做长辈的,为何这般抹黑我们二人名声?” 安阳公主嗤笑一声:“本公主可当不起谢侧妃的长辈,这从本公主进门到现在,谢侧妃连个礼都未向本公主揖拜,本公主还算得什么长辈?” 谢南书绷着一张脸,暗暗咬牙。 方才这安阳公主直接冲进来冲他们两个大放厥词,谢南书根本没来得及向她见礼。 再说,换作是谁,正在被自己讨厌的人冤枉,也作不出来参见的礼节。 可现在这安阳公主却以此对谢南书进行责问,谢南书却毫无办法辩解。 因为不行礼,那就是不孝。 而大奉是素以孝道治天下,这是从上一代奉武帝开始,就一直延续至现在的美德。 一个不尊长辈的名头压下来,别说是谢南书,就算换成任何一个大奉之人,都无法抗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南书牙关紧咬,垂首屈膝,向安阳公主福了一礼:“瑾王侧妃谢氏,参见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这才得意地点点头:“算你识趣,但本公主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身为瑾王侧妃却做出勾引瑞王的下作勾当,这事本公主可是不会替你隐瞒的。穆云峥呢?叫他出来!” 穆云礼皱眉,强忍怒气:“表姑母,你怎么如此胡言乱语?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瞎说一气,你让本王和谢侧妃如何自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长辈,可有哪个长辈遇事只想着闹大,而不是为小辈考虑,为小辈保全名声的?哪有长辈像你这般?” 安阳公主冷笑一声:“怎么?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做得,本公主却说不得了?你们都如此不要脸了,还妄想让本公主为你们保全脸面和名声?你堂堂瑞王殿下怎么好意思开得口?” 听到安阳公主说话如此肮脏,穆云礼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 “安阳公主,你再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可莫要怪本王不客气。”穆云礼气得眼眶发红,“尊你是长辈,称你一声表姑母,但如今你是完全不爱惜羽毛,没有一点作为一国公主的样子,更没有一点作为长辈的觉悟,张口闭口都是污言秽语,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完全不必拿你当作长辈!” 谢南书垂首而立,听着安阳公主和瑞王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地争执,并未插话。 按亲缘来说,毕竟他们二人关系更近一些,都是皇室族人。 而谢南书只是个王爷侧妃,是后嫁入皇室的,论亲疏远近,他是不及瑞王与安阳公主的。 但瑞王嘴皮子功夫明显不如安阳,不一会儿就现出了败势。 “本公主的爵位乃先帝亲封,用得着你一个小小皇子来尊敬不尊敬的?不尊敬,那是你三皇子天家教养缺失,理应回太傅身边重新深造,直到学会了什么是孝悌之道再出来才对。” 安阳公主眉眼一挑,嘴角噙着嘲讽:“与自己的弟媳苟且都不背人,将乱伦视为合理,三皇子,真不知道你自小到大读的那些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阳公主这嘴炮功夫了得,直喷得穆云礼面红耳赤,大口喘着粗气。 他伸手指着安阳公主,嘴唇都在抖:“你……你……你简直有辱斯文!” 安阳公主哼笑一声:“本公主又不像你,自小饱读读书,结果却只学会了与自己弟媳乱来,本公主一介女子不知道斯文是何物。但你堂堂三皇子,竟然也不顾皇家脸面,做出这等下贱之事,本公主倒觉得,有辱斯文的人是你不是我。” 穆云礼被气得捂着胸口,面色苍白,身形晃了两晃,险些站不稳。 他的长随立即跑上前来,搀扶着他来到椅子前坐下,不停地帮他揉着胸口。 若不是穆云峥进宫去了,谢南书早就派人去找他了。 安阳公主斗败了穆云礼,得意极了,眼光一转,就看向了谢南书。 “谢玉荛,你如此不守妇道,根本不配作瑾王侧妃,本公主看你还是自请下堂去吧,不要占着侧妃的位置,辱没了皇室名声。” 见安阳冲着自己来了,谢南书暗暗冷笑。 今儿这一仗要是打输了,那这淫乱的罪名可就扣在玉荛头上了,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南书抬眸看向安阳公主,目光带着讽意:“论辱没皇室,表侄媳怎么比得过安阳公主你呢?毕竟你的公主府上可是养了那么多个面首,每晚传召一个侍寝都不够,就公主你这般如狼似虎的作风,不知可曾得过先帝嘉奖?可曾夸过公主你给皇室长了脸面?” 安阳一拍桌子:“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妄议长辈,简直是反了你了!本公主养面首又如何?皇室之家,公主养面首早就见怪不怪,况且本公主是个寡妇,养面首也比你这般不尊妇道的好,至少本公主合情合理,而你是寡义廉耻!” 谢南书不气反笑:“公主你养面首合情倒是说得过去,公主你自己也说你是个寡妇,没有男人暖床,若没有这些个面首日日夜夜轮流安抚,公主你恐怕会空虚寂寞得根本活不下去。但公主你说自己养面首合理,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咱们大奉建朝不过百年,安阳公主你可是唯一一位养面首的公主。” 谢南书一勾唇角,目光锐气顿现:“安阳公主,你说公主养面首见怪不怪,这种事情可是前朝公主的所做所为。安阳公主,你如此效仿前朝之风,莫不是你心向前朝,对我大奉不满,有复辟前朝之心?” 这话可就严重了! 安阳顿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谢南书:“谢玉荛,你这个毒妇,竟然扣这样诛九族的罪名给本公主,你好歹毒的心!” 谢南书反倒施施然地坐下了:“论歹毒,谁人比得过你安阳公主?我与瑞王本来清清白白,在此对弈等待我家王爷归家,屋里佣人不下五人,结果你安阳公主一进屋就大声喧哗,污蔑我们二人清白,任凭瑞王殿下怎么解释都无用,你还好意思说我歹毒,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安阳气得就差蹦起来了:“你们两个做了还怕别人说?本公主一进屋就看到穆云礼的手覆盖在你的手背上,你还敢说本公主是在污蔑你们?屋内有佣人又如何?本公主方才就说过了,那些都是你们的人,就算看到你们二人眉目传情,他们要么是不敢吭声,要么是一心向主,根本不会吭声,用你们的佣人当人证,来证明你们的清白,亏你想得出来!这与监守自盗有什么区别?” 谢南书闻言,垂眸安静了片刻。 安阳公主刚刚输出一大段话,正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而穆云礼则在捂着胸口坐在椅子里,冷冷地瞪着安阳公主。 一时间,屋内肃静了下来。 谢南书突然一抬眸,目光如针般刺向安阳公主,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对,佣人,怎么能作人证呢?” 安阳公主被谢南书看得心里发毛:“你、你要干什么?” 第185章 反击 谢南书唇角上扬,他那张笑脸落入安阳公主眼中,怎么看怎么都是坏笑,带着阴险气息。 安阳公主心里更加不安:“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你这么笑是个什么意思?” 谢南书转头看向穆云礼:“瑞王殿下,您可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穆云礼明白了谢南书的意思,但猜不出他想干什么。 他点头回道:“本王当然愿意。” 谢南书冲着穆云礼笑:“只是,可能得牺牲一下瑞王殿下了。” 穆云礼闻言,不解地看着谢南书,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以目光询问谢南书要干什么,但他并没有拒绝。 安阳公主见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立即像捉奸在床般大声道:“还敢说你们二人清白?这当着本公主的面就敢眉来眼去的,你们两个背地里只不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再龌龊的事情也都做了。” 谢南书笑意不减,转回头看向安阳公主:“安阳公主,你身为一国公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你一进屋来,就冲到瑞王殿下面前,拉起瑞王殿下 的手,不许他与我对弈。看着公主你冲瑞王殿下撒娇的模样,明明是对瑞王起了色心。” 安阳公主一愣,大张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谢南书继续说道:“瑞王殿下立即推开了你,可你却毫无廉耻,立即又去拉瑞王殿下的手,瑞王殿下被你吓得躲在桌子后面,你还不依不饶。” 安阳公主尖叫一声:“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拉他穆云礼的手了?我怎么会纠缠他穆云礼?他是我表侄子,我是他表姑母,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来?” 她这一着急,都不自称“本公主”了。 谢南书摇头,满面惋惜:“可不是,我方才也是这样说的,你们两人是表姑侄,你身为长辈不能这样乱来,可你根本不听我的,还辱骂于我,说我挡你的求爱之路。安阳公主,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在自己的公主府上养面首还不算,竟然还来纠缠自己的表侄子,简直是把大奉朝皇室的脸都丢净了。” 安阳公主气得一把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茶盏摔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 她指着谢南书的鼻子就开骂:“你个小浪蹄子,竟然敢胡乱造谣,竟敢给我这个当朝公主扣这样乱伦的帽子,你简直该死!” 她边骂边向谢南书冲了过来,伸出长长的指甲就要往谢南书的脸上抓。 谢南书在她冲过来时,就立即起身,躲到了一排椅子后面。 安阳公主绕着椅子往右面去抓,谢南书就往左边跑,安阳公主往左面去抓,谢南书就往右边跑。 安阳竟然一时很难抓到谢南书。 穆云礼看着面前两个女人战况如此焦灼,立即起身,护到谢南书面前。 难怪方才谢南书说得委屈自己一下,原来谢南书是要走安阳公主的路,让安阳公主无路可走。 安阳她能造谣全凭一张嘴,谢南书就跟她学,也胡说八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安阳公主看到穆云礼堵在自己面前,更加气愤:“你给我闪开,看我今天不撕烂她的嘴!” 谁知穆云礼一张嘴,直接让安阳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安阳公主,你方才骚扰本王,本王还未曾与你计较,如果你再继续这般闹下去,本王不介意告到父皇面前,将你的丑行公之于众。” 安阳瞪大着双眼:“你、你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骚扰你了?你怎么能和这个小贱蹄子一起胡说八道?” 穆云礼笑了,笑容里是根本不屑隐藏的恶意:“本王怎么会是胡说八道?谢侧妃可是本王的证人,她也看到了的,你赖不掉。” 安阳骇得后退两步才站稳,颤抖着手指,指了指穆云礼又指了指谢南书:“你们两个沆瀣一气,陷害于我!” “瑞王殿下与我根本没有陷害你的必要,安阳公主。”谢南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你做的事,你就得认。” “我认什么认!分明是你们两个空口白牙,构陷于我!”安阳大喊出声。 “你说我们构陷于你,谁能给你证明?”穆云礼沉声逼问。 安阳公主一指随她进来的一位嬷嬷和一位婢女:“她们两个就能给我证明,我进屋后连你穆云礼一片衣角都未曾触碰。” 穆云峥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是嘲讽:“你带来的佣人,当然会为你说话,他们作不得证,这还是方才,你亲口说的。” 安阳一愣。 她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谢玉荛所说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她呢! 安阳气得紧咬下唇,面色惨白。 她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人活活撕了才解恨! “安阳公主,若你今日是来寻我家王爷的,那不凑巧,我家王爷进宫去了,还请你改日再来。”谢南书开始送客,“若你只是来瑾王府逛逛的,那想必此时你也应该逛够了,就请回你的公主府吧,慢走不送。” 安阳公主顿时面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白,精彩极了。 正在三人对峙之际,穆云峥自会客厅大门走了进来。 他看着眼前这弥漫着无声硝烟的战场,眉头皱了皱。 “表姑母,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穆云峥慢悠悠地开口,走到三人中间,看着安阳公主的目光里,写满了“不欢迎”三个大字。 安阳公主常年以自己年轻的容貌为傲,任谁见了她都会夸两句貌美如花,结果这穆云峥竟然称呼她为老人家。 差点没把安阳公主的鼻子气歪了。 但她眼珠转了几转,终是没有将想告状的话吐出口。 谢南书从椅子后面走出来,站到穆云峥身边,挽住穆云峥胳膊:“表姑母这就准备要走了,她老人家应是没什么要事,可能就是觉得无聊,前来看看王爷你。” 穆云峥亲昵地拍了拍谢南书的手背,冲他笑着道:“我这就派人送表姑母回府。” 谢南书乖巧地点点头。 见穆云峥也要送客,安阳公主连忙开口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云峥啊,表姑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表姑母此次来,是想请云峥你帮帮忙,”安阳公主勉强在脸上挤出几分笑意,“不是什么难事,于云峥你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穆云峥一听,面带玩味:“哦?那表姑母说来听听,看看是怎么个举手之劳?” 安阳公主咽了口口水,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两分力。 如果这事不是非得穆云峥不可,她是压根儿不会登这瑾王府的大门。 “就是你麾下的麒麟军,前两日肃清茶楼酒肆之时,抓了一人,名叫卫安,表姑母是想麻烦你行个方便,将他放了吧。”安阳公主讨好地笑了笑,“他是无辜的,他与此次吏部贪污案没有任何关系。” 穆云峥闻言,眯了眯眼睛。 吏部贪污案还未对外公布,一直都是秘密立案侦查,没想到这安阳公主竟然已经知晓。 穆云峥看向安阳公主:“没想到,表姑母消息倒是灵通,连吏部这一直在密查的案子都能有消息,表姑母还真是手眼通天呐。” 安阳公主笑容变得尴尬:“也就是听别人提了一嘴,我就记住了而已。” 穆云峥嘴角扯出几分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知这卫安与表姑母是何关系?竟然值得表姑母堂堂的一国公主来为他走动关系?” 安阳公主闻言,笑容变得更加尴尬:“就是、就是……” 一直在看戏的穆云礼,看安阳公主这般模样,瞬间明了:“看表姑母的神情,这个卫安对表姑母来说,应该很是重要,他莫不是表姑母的面首之一吧?” 安阳公主瞪了穆云礼一眼,又对穆云峥挤出两分笑意:“云峥呀,这卫安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无辜的,吏部案子他是丁点儿没沾惹。云峥,放了他,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穆云峥轻轻在谢南书手背的上抚摸着,目光看着安阳公主,眼神中的冷意不再隐藏:“表姑母,这个卫安是否与吏部贪污案有关,还需要麒麟军查过之后才能下定论,这不是你我二人在此空口白牙一说即可的事。事关朝廷纲纪法规,本王做不到为了表姑母徇私枉法。” 安阳公主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穆云峥,你不就是手里握了点儿兵权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帮本公主放个人就是徇私枉法了?本公主就不相信你身为瑾王,就从来没给人通融过,就从来不曾给予他人人情!” 穆云峥看着安阳公主破防,自己却根本不气,反而是一脸老神在在的表情:“表姑母,你这话说得确实不假。本王身为王爷,手握麒麟军军权,确实做不到完全铁面无私。”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讥讽:“但可惜,这个卫安,本王方才刚刚上禀了父皇,他乃吏部贪污案中非常关键的人证之一,父皇已经下令,命大理寺与麒麟军共审吏部贪污案,并且必须要对这个卫安一审到底。” 穆云峥冲安阳公主抬高了下巴:“表姑母,现在没有人能够救出这个卫安了。” 安阳公主一听,顿时表情龟裂,怔在当场。 谢南书偏头唤道:“来人,送客,送安阳公主出府。” 候在厅外的杨管家立即进来,冲安阳公主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安阳公主,请。” 被两次三番地往外撵,安阳公主面子上挂不住了。 她一叉腰,指着谢南书就开始放嘴炮:“姓谢的,这是我表侄子的王府,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妃,等同妾室而已,你有什么资格送客?云峥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在那儿没规没矩地乱叫,还想撵我走,你也配!” 不等谢南书回嘴,穆云峥就开了口。 “表姑母,你今日是特意跑到本王府上撒泼来了么?玉荛乃我以正妃半制之礼抬入王府的,位同平妻,他恭恭敬敬地请你出去,那是给你脸面,若是你如此给脸不要脸,那他直接让人哄你出去,也是使得的。” 安阳公主脸色彻底黑了,她指着穆云峥的整只手都被气得直抖:“穆云峥!我是你的长辈,你如此对一个长辈说话,你自小学习的皇室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你自幼失去生母,我这个表姑母就等同于你母亲的辈分,你竟然如此对我,你简直就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自幼丧母,这是穆云峥的逆鳞,任何人都提不得。 而这安阳公主竟然以等同穆云峥生母位分自居,简直就是在找死!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感觉到,他之前作伴读时日日面对的那个瑾王千岁回来了!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一步一步朝安阳走过去。 安阳公主骇得一步一步后退。 她对视着穆云峥黑不见底的双眼,被吓得瑟瑟发抖,腿肚子都变得酸软,没了力气。 就在安阳即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时候,穆云峥却一把抓住了安阳的衣领,将她提到自己眼前。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与我母妃相提并论?”穆云峥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安阳一只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将这只手腕捏碎,“我母妃端庄娴雅,禀性纯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你?一个不守妇道,只知供养面首每日取乐,享受着百姓的供养,却不知百姓疾苦,不顾大奉朝纲的浪荡女人,你也配与我母妃作比?你连提我母妃一声都不配!” 安阳公主此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整个身子都已经瘫成了一堆烂泥,若无穆云峥提着她的衣领,她早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以前安阳公主敢在众位皇子面前耍长辈威风,但却很少触穆云峥霉头。 因为穆云峥以前那浑不吝的作风,安阳公主本来就不想招惹。 可穆云峥自从纳了侧妃之后,脾气肉眼可见地在变好,这导致安阳公主一时麻痹大意起来。 现在,安阳公主可算明白了,眼前这个穆云峥仍然还是之前那个混世魔王,自己在他穆云峥面前,一点斤两也无! 穆云峥唇角挂着冷笑,双眼如刀般注视着安阳公主:“别以为本王不知道,那个卫安,就是你最宠爱的一个面首。现在他落网了,表姑母,你猜一猜,他会不会把你供出来?作为你的表侄子,本王现在好心奉劝你一句,有在瑾王府撒泼作死的时间,你还是多想想办法,看看怎么从这贪污案中把自己摘出来吧……” 穆云峥用力一推,安阳公主直接狠狠摔倒在地上。 “杨管家,送客!”穆云峥一甩袖子背过手去,不再看安阳公主一眼。 杨管家一挥手,两个粗使婆子就进到屋来,一人架着安阳公主一条胳膊,连拖带拽地就将安阳公主弄出了会客厅。 而安阳公主的两个奴婢,只能一声一声喊着“公主”,跟在两个粗使婆子身后,小跑着出了客厅。 第186章 看透 安阳公主被打发走了。 谢南书问责杨管家:“杨管家,门房今日是何人值守?为何会安阳公主能不经通传,直接进到了府内?” 杨管家弯腰行礼:“回侧妃的话,今日值守的人是小欢子,是昨日才调派到门房的。小的这就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云峥直接发话:“不论是何原委,这小欢子都是失职。他守的是本王的府门,未经本王和谢侧妃允许,他就敢擅自放人进府,这不是简单的一句失职就能解释的。这人不用留了。” 杨管家称“是”,恭敬地退下去了。 穆云峥转身冲穆云礼一抱拳:“让三皇兄看笑话了。” 穆云礼连忙回礼:“六皇弟这是哪里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太正常不过。” 三人落座,谢南书招呼下人重新上了热茶。 穆云礼看了一眼桌上的围棋,转头对穆云峥解释道:“六皇弟,皇兄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一声的好。” 穆云峥笑笑:“三皇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于是,穆云礼将方才安阳公主怎么冤枉他和谢南书,以及他们二人又是如何反击安阳公主的经过,说给了穆云峥听。 穆云峥听罢,笑出了声:“原来方才她已经在你们二人这里吃了次亏了,怪不得我方才进到大厅时,就看到她面色奇臭无比。” 穆云礼见穆云峥毫无芥蒂,稍微安下心来。 他方才描述的时候,解释清楚了是他不小心触碰到了谢侧妃的手背,那个时候他特意观察了一下穆云峥的表情。 穆云峥听到这儿确实目光沉了沉,但毕竟穆云礼之前帮了他,所以穆云峥按下了醋意,并未表现出来。 穆云礼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着水面的茶叶,小口啜饮起来。 低垂的眼睫,掩盖住了穆云礼波涛涌动的眸光。 他说了谎,方才下棋之时,他摸上谢侧妃手背,并不是无意之举,而是他有意为之。 当时谢侧妃正低头研究着棋盘局势,谢侧妃那美艳的面庞,如羽扇一般的两片睫毛,简直勾得穆云礼心里痒得不行。 穆云礼当时其实已经一忍再忍,可最终还是没忍住。 理智没能战胜欲望。 于是他就趁谢侧妃全神贯注低头冥想之际,伸过了手去。 结果这手刚摸上,安阳公主就冲了进来。 说实话,穆云礼挺感谢安阳公主的。 她的到来,完全冲散了当时的危机。 穆云峥也不是傻的,他完全猜得出三皇子口中的误会,兴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误会。 安阳公主说的话,也并不全都是错的。 至少这个三皇子就是居心不良,一直在惦记着谢南书。 以三皇子那些遍布城中的眼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穆云峥进宫去了? 偏偏挑穆云峥不在时来瑾王府拜访,选择与谢南书对弈,却不选择避嫌,这一切现象都能说明,穆云礼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故意的。 所以,穆云礼的目标,就是谢南书! 而谢南书因为是男子,虽然扮着女装,但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因此无论是接待穆云礼,还是陪同穆云礼下棋,他都是坦坦荡荡的。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穆云峥心中警铃立刻拉响了。 本以为送走了安阳公主,穆云礼就该告辞了,谁知穆云礼却一口接一口地饮着茶,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穆云峥又陪着穆云礼闲聊了半天,都把茶杯放下了,明确表达出了送客的意思,穆云礼却像没看见似的,又找个了话题继续开启聊天模式。 “六皇弟,三哥若猜得没错,父皇今日宣召你进宫,应该是想办法削弱了你的兵力吧。” 穆云礼终于道出了今日前来拜访的目的。 穆云峥倒是没想隐瞒,因为这种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太久。 “父皇将小弟的麒麟军第六营至第十营,都调往剑门关,前往支援武定候等几位将军了。”穆云峥示意丫鬟重新给穆云礼续上茶水,“这五营军队,现已出发。” “而你,却被留下来彻查吏部贪污案。”穆云礼笑着,说话的语气满是肯定。 穆云峥笑着点头:“确是如此,三皇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耳聪目明。” 穆云礼笑着摇摇头:“六皇弟呀,你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三哥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应该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对吏部这个案子十拿九稳了。” 穆云峥的笑容涌上无奈:“三皇兄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我哪里来的信心应付得了这么大的案子,我打算明日先找杨万里商议一下,看看他是如何打算的。” 穆云峥若不是身负京城布防图失窃案,为了将功折过,这个吏部贪污案,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沾手的。 吏部,那是太子的天下。 谁接手这个案子,就是摆明了与太子为敌。 虽说之前太子失宠一段时日,但在太后从中尽力斡旋,朝中太子党奔走相助之下,太子已经重返朝堂有一阵子了。 其实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奉文帝根本不会让太子轻易倒台。 毕竟现在能在明面上与太子势均力敌的皇子,只有穆云峥一人。 如果太子倒台,穆云峥独大,那于奉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局面,至少奉文帝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不想这种情况发生,那奉文帝他就一定会给太子机会,让太子重新站起来。 这种情况,穆云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帝王之术嘛,重在权衡。 高高在上的皇帝要想坐稳龙椅,那就一定是将权谋放在第一位,而其他的一切,都需要在朝堂稳固之后再谈。 于奉文帝来说,谁继承大统其实都一样,孝不孝顺他也都一样,反正他死后,无论是谁继位,都得老老实实地将他葬入皇陵。 奉文帝的这种想法,其实不难猜。 这也导致势力没有太子和穆云峥强大的诸位皇子们,也动了试一试的心态。 毕竟,那个闪着金光的龙椅,谁坐上去了,谁就握住了普天之下最大的权柄。 权力,总是让男人痴迷到中毒的东西。 “杨万里,”穆云礼想了想,扯了扯嘴角,“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 “三皇兄这话,六弟认同。”穆云峥看着穆云礼,“放眼整个朝堂,这个杨万里可是为数不多的,任何一方党派都未站队之人。” 穆云礼眼神带上了些许讥讽:“你以为他的日子好过?明哲保身,有的时候反而会把自己树成了一个靶子,任谁都想射他一箭。” “确实,他不站队任何一派,那也恰恰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没有后台,不足为惧。”穆云峥接着道。 谢南书却在这时微微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穆云礼就坐在谢南书对面。 谢南书动作虽小,但穆云礼仍旧看得分明。 “谢侧妃可是有不同见解?”穆云礼双眼明亮地注视着谢南书。 他正愁和谢侧妃说不上话,看到这个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穆云峥也侧过头,看向谢南书:“爱妃,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虽说坐在两人对面的穆云礼与他们并不是同一阵营。 但目前来说,他们共同的目标都是当今太子。 敌人的敌人,可以暂时成为盟友。 谢南书想了想,开了口,声音是同以前一样的婉转女音,听着就是种享受。 “臣妾以为,这杨万里并非没有后台。”谢南书放下茶杯,眼波流转,看向穆云峥。 “这杨万里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证明他有能力,据说当年在殿试之时,他本应该钦点为状元,结果陛下看到他本人时,立即改赐了探花,这说明他有美貌。” 谢南书微微一笑,顾盼生辉:“一个既有能力又有美貌的才子,应该是陛下最喜欢提拔也最为善用的。” 言外之意,这杨万里的后台,就是当今皇帝。 “这样说,当然没错,”穆云礼接话道,“但陛下可不会是杨万里一人的后台,满朝文武,哪一位臣子不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可不会独独为一人撑腰。” 这话倒也没错,作为皇帝,毕竟不能像其他主子那样,明显偏袒与维护。 皇帝虽然做每一件事都有其目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平衡二字。 为了平衡,有的时候,就算是自己人,也会有所取舍。 “但这个杨万里,坐镇之处可是大理寺。”谢南书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大理寺,这是皇帝磨得最快的一把刀。而这把刀,马上就要开始发挥它真正的实力了。” 穆云峥赞同:“看来这把刀的第一战,就是吏部。” “父皇想借机整顿吏部,这是不是也说明,父皇他对太子其实也没那么支持?”穆云礼在试探穆云峥。 穆云峥扯开嘴唇,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仿佛穆云礼在说一个笑话一般:“三皇兄,咱们这位父皇真正支持哪位皇子,恐怕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断言。” 剩下的话,穆云峥并未说出口。 朝中六部,太子手握三部,穆云峥手握其余三部,虽说现在太子与穆云峥并没有能力架空奉文帝的权力,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奉文帝其实是想收权了,是想把渗入这六部的势力,统统剔除出去,而吏部,只是奉文帝迈出的第一步罢了。 而穆云峥,也仅仅是奉文帝选定的最佳棋子。 穆云峥当然不想作这个棋子,但刀已递进掌中,不接过来不是穆云峥的性格。 穆云峥想搏一把,想在奉文帝的眼皮子底下,既把吏部内太子的势力清空,又把吏部收入囊中。 麒麟军一小部分现正驻扎在武陵国,正在等待大奉其他军队前去接替。 其余二分之一又被奉文帝派走,这其实也是奉文帝在架空穆云峥的军事力量。 但穆云峥一点没在怕的,如果时至今日,奉文帝要是不动他,那反倒不正常了。 给太子一刀,又给穆云峥一棒,这种打法,是奉文帝的性格。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茶也喝得够多的了,穆云礼实在是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于是起身告辞。 穆云峥一直将穆云礼送至王府大门外,看着穆云礼上了瑞王府马车,这才转身回到谢南书的侧妃别院听竹轩。 听竹轩这个名字,是谢南书这次回到王府后亲自起的,更是他亲手书写的匾额。 杨管家动作很快,一下午的时间,听竹轩三个字就已经挂在别院的阁楼之上了。 这个别院是没有竹子的,因着谢南书给这里起了这个名字,穆云峥就嘱咐杨管家,要在别院之内种上一片竹林,务必要让这个别院名字应景。 于是杨管家就开始头疼了,因为穆云峥要求他移植成年竹子,这可是个困难的事情。 用罢晚膳,入了夜后,穆云峥却不让谢南书休息,反而是牵着他的手,拉着他一起来到了浴房。 谢南书一开始还以为穆云峥是想让他伺候沐浴。 所以当穆云峥遣退了一应伺候的丫鬟们时,谢南书还没多想,反而将穆云峥要沐浴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就连浴后要换的衣服也都重新翻叠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谢南书就自然而然地上前为穆云峥褪去衣服。 穆云峥是个标准的武将身材,宽肩窄腰,肌肉流畅,常年习武,让他的肌肉的纹路明显,却不过分贲张,看着十分漂亮。 虽然二人已经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按理来说早就是老夫老妻的模式,可当穆云峥伸手解开裤子上的腰带时,谢南书还是借故帮着放衣服,不露痕迹地转过身去。 谢南书到底还是害羞的,他于情事上,仍是矜持守礼的性子。 之前在军帐中,穆云峥一是心疼谢南书,怕他行军之时过于遭罪,所以并没有乱来。二是谢南书实在害羞,适应不了在帐外既有侍卫守着门口,周围又有巡逻士兵时不时地走过的情形下,与穆云峥发生什么。 因此二人可谓是许久不曾亲近了。 谢南书原是想着,等穆云峥入了水,他再转过身来伺候。 可等了半天,也没有水声响起,谢南书不禁纳闷起来。 放个衣服总不能放半天,谢南书实在拖不过去了,只得低着头慢慢转过身来,想着用眼角余光偷看一下,看看穆云峥到底在干嘛。 没想到,谢南书刚转身转过一半,就被穆云峥一把搂进了怀里。 谢南书的腰带,瞬间就被穆云峥扯开,扔到了地上。 第187章 逃不掉 谢南书只惊愕了一瞬间,就立即反应过来,提掌一转,直接拍向穆云峥。 穆云峥连忙拧身闪躲,并且一拉谢南书手腕,借力打力,直接让谢南书这一掌的威力化为乌有。 谢南书被拉得向旁趔趄两步,身子还没站稳,身上的刺绣长衫就被穆云峥扯下了一只袖子。 谢南书另一条胳膊,回肘就顶。 穆云峥嘴角扯出一抹坏笑,屈指一弹谢南书攻过来的肘部,竟直接弹得谢南书整条胳膊一麻,甩了出去。 穆云峥借势一扯,谢南书这件外衫就被完全脱了下来。 穆云峥手一扬,外衫就如一只飞舞的蝴蝶,翩跹落地。 谢南书里面是件藕色薄纱里衣,他本就凝如乳脂的玉白肌肤,在这样薄透的纱衣里,美态更甚。 终于意识到穆云峥是要做什么了,谢南书转身就想跑。 但穆云峥身手远比谢南书快得多。 谢南书跑到浴房东侧,还没来得及触摸到门板,穆云峥的身形就堵了过来。 谢南书转身往西边逃窜时,腰间纱裙就被穆云峥随手扯开,扯得谢南书身子转了几转,随之扬开的裙摆就化身成了大朵的芙蓉花,在这浴房雾气缭绕之中艳丽盛开。 谢南书好不容易扑到西侧窗旁,还没来得及推开窗户,穆云峥就又追了过来。 谢南书被迫再次出手:“王爷,我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穆云峥就打断了他:“南书,我们从来没有在水里过,我们试试吧,那滋味肯定美妙极了。” 谢南书俊脸一红,咬着唇,抬腿踢向穆云峥。 此时的谢南书下身只着底裤,两条大长腿都暴露在外。 他扬腿踢过来时,穆云峥就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谢南书发觉不妙时,已经晚了。 穆云峥已经牢牢握住他的脚腕,一个大力甩出。 谢南书竟然直接被甩飞出去,正正好好落进了浴池之中,溅起了大片水花。 谢南书扑腾了两下,好不容易从水里站起来,穆云峥就已经进了水中。 谢南书抹掉脸上的水,刚刚睁开眼睛,穆云峥的双唇就已经欺了上来。 而谢南书的细腰,已经被穆云峥紧紧搂在怀里。 谢南书的后脑也已被穆云峥的大掌稳稳地按住,让谢南书根本逃脱不得。 谢南书牙关紧闭,无论穆云峥怎么辗转吮吻他的双唇,他就是不张口。 穆云峥眼里一丝狡黠闪过。 他环着谢南书小蛮腰的那条胳膊,手微微上移,就摸到了谢南书的腋下。 谢南书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穆云峥的大手在谢南书腋下刚一抓挠,极其怕痒的谢南书就立即张开了口。 齿关失守,穆云峥的软舌长驱直入,不只掠夺着谢南书口中每一寸香软,更掠夺着谢南书的呼吸。 谢南书直接就被穆云峥吻得四肢无力,浑身瘫软。 等到穆云峥终于还给谢南书呼吸的权力时,谢南书身上仅剩的一套里衣也已经消失不见。 穆云峥直接将谢南书压入水口,只留谢南书的脑袋在水面之上,谢南书根本无力阻止,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穆云峥轻轻咬住谢南书的耳垂,用舌头帮谢南书取下了耳环。 取了这边的,又取了另一边的。 谢南书的两耳已经爬满了红晕。 穆云峥的吻又从谢南书的耳畔,游移回到谢南书的红唇之上。 谢南书的双唇就好似涂抹满了蜜糖,穆云峥怎么品尝都觉得不够。 谢南书挣脱不开穆云峥的怀抱,只能闭着双眼,像朵盛开的鲜花,任凭穆云峥采摘。 谢南书头上的步摇,与水面荡开的层层波纹一起,摇晃不止,折射着浴房内的烛光,亮闪闪的,迷了穆云峥的眼。 登顶之时,谢南书双眼迷离,感觉自己仿佛与温热的池水融化成了一体。 飘飘荡荡,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时而乘风飞在天上,时而陷入软绵绵的云中…… 谢南书不得不承认,穆云峥的功夫竟然又精进了,居然让他开始欲罢不能。 穆云峥的后背已经现出道道抓痕,浴池中的水起起伏伏,一池静水生生被一次一次地搅成了惊涛骇浪。 直到后半夜,整个王府都熄了灯,两人才自浴房出来。 穆云峥一路横抱着谢南书,慢慢走在回听竹轩的路上。 谢南书闭着眼,一动不动,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穆云峥却不信谢南书能睡得着。 “南书,在水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没骗你吧?” 谢南书依旧闭着眼,根本不回应。 但他火速红起来的脸颊和耳朵,无一不在泄密他是醒着的。 穆云峥得意地笑,低头在谢南书额头印上一吻。 抱着谢南书,穆云峥觉得就是在抱着自己的全部。 这是穆云峥心心念念的人,更是他唯一想共度一生的人。 穆云峥对奉文帝的皇位,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但如果他不坐上那个位置,那谢南书就只能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 这于谢南书来说,太不公平。 还有在自己幼年就仙逝的母妃,穆云峥一直觉得事有蹊跷。 如果不能坐上皇位,那穆云峥就无法调查清楚母妃到底是如德妃所说患病过世,还是另有隐情。 再加上,穆云峥能够感受得到奉文帝对他的恶意,这也让他想搞清楚,奉文帝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难道他不是奉文帝的亲生儿子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奉文帝为什么会心狠至此呢?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一路踏着月光进了听竹轩。 帮谢南书脱了外衣,换上寝衣,穆云峥也快速打理好自己,然后他就抱着谢南书躺进了被窝里。 谢南书看起来实在是太乖了,穆云峥没忍住,再次托着谢南书的脑袋热吻起来。 谢南书推了两下没推开,只得顺着穆云峥,回应着穆云峥的热情。 好半天,穆云峥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 要不是心疼谢南书,穆云峥真想再战第二回合。 谢南书真是累坏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穆云峥则是将谢南书认认真真地搂进怀里,这才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亮后,穆云峥用罢早膳就去大理寺会晤杨万里了。 而穆云峥前脚刚走不久,德妃的宫中太监汪植就到瑾王府宣召。 德妃娘娘有请。 住在听竹轩西厢房的谢玉荛,闻听宫中来传旨,立即跑到东侧阁楼找谢南书,却见到捧着圣旨往阁楼里走的袭春满面郁色。 谢玉荛不解,于是趁袭春伺候完谢南书洗漱,出屋倒水时,拦住袭春问了原由。 袭春皱着一张小脸回道:“二小姐,那位德妃娘娘不喜咱家公子,当然,她是拿咱家公子当作小姐你了。但奴婢觉得,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她挑选的瑾王侧妃,她都不会喜欢的。” 谢玉荛一听,顿时担心起来:“那哥哥进宫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袭春摇头:“奴婢不知,但肯定会受折磨是一定的,后宫磋磨人的法子有的是。” 谢南书装扮好,用长裙遮住假肚子,扶着东枝的手下到阁楼一楼,就被谢玉荛拉住了袖角。 “哥哥,不知为何,玉荛心里很是不安。”谢玉荛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抓得那块袖角微微起了皱,“哥哥,你能不能不进宫,或者你等王爷回来以后,与王爷同去。” 谢南书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玉荛,这德妃现在是我的婆母,若我一直拖延不去,她恐怕会用不孝向我问罪,那样就会更加麻烦。” 他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顶:“放心吧,哥哥有自保的能力,而且方才蒋青就已经派人去通知王爷了,相信王爷会很快进宫去接我出来的。” 前院正厅里一直候着的汪植,派小太监来催了。 谢南书嘱咐谢玉荛在房内藏好不要出来,便跟着汪植走了。 汪植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一路引着谢南书来到了正阳宫。 进了宫殿之内,谢南书就看到德妃正在摆弄着一个绣绷。 她将一块布料夹进绣绷里,准备开始刺绣。 谢南书行了参拜大礼,德妃让他免礼起身后,抬眼瞄了他一眼。 谢南书确定,德妃看得是他的假肚子。 “几个月了?”德妃表情平静,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针线,扎进布料第一针,开始抽线。 谢南书垂着头,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五个半月了。” “肚子都这么大了,你却一次也没来这正阳宫,也不知道外人都在怎样议论本宫与你的关系。”虽然并不是什么好话,但德妃语气却不像在生气,倒像是在唠家常,“你也不知道主动来给本宫请安,让本宫看看你。” “回娘娘的话,臣妾刚怀上时,胎像不稳,太后她老人家就让臣妾在府中静养,不得出门。”谢南书夹着嗓子,让自己的女音听着与以前相同。 “后来王爷他奉旨出征,臣妾又被王爷送回了谢府养胎。头三个多月,臣妾这身下一直见红,只能遵医嘱静卧养着,臣妾足足在床榻之上躺了四个多月。” 这话倒是真的,假扮他的那个女暗卫,确实在谢府躺了三四个月,也不知是穆云峥的命令,还是那个女暗卫趁机给自己来了个舒舒服服的长期休沐。 德妃听完,倒是没再说旁的话。 “那太医现在怎么说?”德妃绣了两针,好像不太满意,又拿小剪刀将线挑断了,重新开始下针,“你现在胎像可稳固了?” 谢南书仍旧垂着头:“回娘娘的话,太医说,胎象已经稳固了,让臣妾每天可以适当走动走动,但也不宜劳累。” “那你这一胎,是男是女,太医可有明断?”德妃又抬眸扫了谢南书一眼,就又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针线。 “太医说,臣妾这胎像刚刚稳固下来,一时还分辨 不出男女,说是再养一养看看。” 听了谢南书的回答,德妃一时没了声音。 谢南书依旧恭敬地垂首而立,静静地候着。 但没过多大一会儿,德妃就开口唤他。 “你来本宫这儿坐吧,太医说你不宜劳累,本宫可不能让你站得太久了。”德妃说这话时,语气虽带着平淡,但与往常一见到谢南书,就说打压之语相比,可算好上许多。 谢南书不敢不从,屈膝行了一礼后,小步走到德妃身旁,选了与德妃隔了一个的凳子坐下了。 “你女红手艺如何?” 德妃竟然开口闲聊,谢南书心里诧异万分,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谢南书看着桌上摆满了的刺绣花样和一堆缠成线团的五彩绣线:“回娘娘的话,臣妾对女红一窍不通。” 德妃诧异地抬眼看向谢南书:“你虽是谢府庶女,但谢府也不可能疏忽了对你的教养,你怎么可能对女红一窍不通?” “回娘娘的话……” 谢南书刚开口,德妃就出声打断了他。 “别一口一个‘回娘娘的话’,本宫好歹也是你的婆母,你尊敬本宫是应该的,但也不必这样见外。”德妃看着谢南书,眼神中虽无亲昵之意,但也比之前的鄙夷之色好上许多。 “你现在已经怀了云峥的孩子,照着云峥对你的宠爱程度,你这一胎如果一举得男,那云峥抬你作正妃也是有可能的。” 德妃又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绣绷,布料上的花样已经绣出了底针:“你怎么和云峥说话,就怎么与本宫说话就成。” “是,”谢南书垂眸应着,但却仍然克制守礼,“玉荛谨记。” 德妃似是不信,又再次问道:“你真不会女红?” 谢南书颔首:“臣妾真的不会,臣妾自幼不擅女红,嫡母几次派府中嬷嬷传授臣妾女红技艺,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嫡母也就放弃了。” 德妃一听,眉峰微动,倒像是起了兴致。 “本宫不信,谢府嬷嬷教你多次了,入门针法你总该会一点儿吧?”德妃将手中绣绷递给谢南书,“你绣两针来给本宫瞧瞧。” 谢南书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真的不会女红。 今日这德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是一副要与他冰释前嫌的做派。 可德妃越是这副样子,谢南书心里却越打鼓。 他对德妃是一点信任也没有。 虽然不知道这德妃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眼前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他还是得陪德妃唱下去。 谢南书伸出手,接过了德妃手中的绣绷。 第188章 露馅 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 谢南书虽然不会绣花,但以前娘亲和妹妹绣花的样子,他没少见。 于是他学着娘亲的手法执针,在德妃打的底针上接连穿过两针。 他倒是没忘一针一抽线。 只是这两针下去,德妃就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你说你不擅女红,倒是没有哄骗本宫。”德妃拿起手帕捂嘴笑出了声,“你这两针一落,确是不会女红无疑。本宫现在都想象得出,当年教你女红的那些谢府嬷嬷,对你得是多么地头疼。” 谢南书借机放下了绣绷,面露尴尬:“臣妾愚笨,确实不会。” 德妃却心情极好:“你不会没关系,本宫亲自教你。你这再有四个多月就生产了,你总得给你自己的孩子做些鞋袜这类简单的东西。” 谢南书一听,头都大了。 这假扮女子已经够他受的了,现在竟然还要学刺绣学剪裁,这比罚他跪还要让他难受。 可他却无法拒绝。 德妃拿过绣绷,示范了几针,又把绣绷递给谢南书:“你来试试,就像本宫方才那样绣。” 谢南书只得接过绣绷,学着方才那几针,照着德妃指着的花样子,继续往下绣了几针。 德妃看了后,满意地点点头:“你这手不是挺巧的嘛,一学就会了七八分,多练一练,你肯定能成手。来,接着绣。” 谢南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照着花样子往下绣。 接下来,德妃就看着谢南书绣,教谢南书方法,也全是靠嘴,没有再接过绣绷演示。 不多时,鸡蛋大小的花样就出现在了面料之上。 虽然能看得出来针法粗糙,但总体上大差不差。 德妃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你还是有绣花潜力的。看来,当年你们谢府嬷嬷教不会你绣花,应该是你故意耍的把戏吧。” 谢南书腼腆地笑了笑。 德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将线断了吧,换个位置,继续练。” 谢南书于是低头找剪刀,可是方才还在针线盒子里的剪刀却不见了。 德妃也在针线盒子里翻找了一下,也没找到。 德妃看向谢南书:“你用牙齿将线咬断吧,本宫让人再找一把剪刀来。” 用牙咬断绣线,这种事刺绣的女子都常做,谢南书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于是微微张口,用牙将绣线切断了,重新选了个浅绿色的绣线,穿进绣花针里,接着刺绣。 德妃教的很是用心,谢南书又不笨拙,于是绣花进度很快,没出一个时辰,布料上的花样子已经出来大半了。 谢南书刚开始是抗拒的,但是绣到现在,已经快看到成果了,就觉得绣花其实也没那么难坚持。 由于绣得认真,谢南书也就没发现,德妃一直没有叫人找新的剪刀送来,而每一次断线,谢南书自然而然地就都用的牙齿。 于是他更没有发现,德妃其实一直都在暗暗观察他。 等到整个花样儿都绣完了,谢南书放下绣绷,一抬头,就对上了德妃冷冰冰的双眼。 谢南书心里一凛,连忙站起身,退到殿中跪下了。 这回德妃却没叫他起来。 “谢玉荛,你真的怀孕了吗?” 德妃冷冷的声音,如箭一般射向谢南书,直将谢南书扎得个透心凉。 谢南书以头触地,跪伏在殿内的大理石上:“娘娘明鉴,玉荛这一胎,确实看过御医,御医院还有玉荛保胎的脉案……” 德妃却冷哼一声:“谁不知道给你保胎的是郑院判,郑院判是谁的人,想必就不用本宫告诉你了吧。” 谢南书心下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德妃分明连他的肚子碰都未碰,怎么就突然怀疑起来了呢? “谢玉荛,冒领皇嗣之功,你可知罪?” 德妃再次发难,谢南书顿感自己无力招架。 德妃一出手,竟直接掐上他的死穴! 真怀孕假怀孕,看一眼肚子的真假便可,连御医都不用宣召。 可谢南书不能承认,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娘娘,玉荛有孕,太后和陛下都知道的,御医是当着太后和陛下的面当场确诊的。”谢南书作委屈状,“玉荛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嗣一事上造假扯谎啊!” 德妃却嗤笑一声:“你不敢,不代表穆云峥不敢。他穆云峥是个什么性子,本宫比你了解。你只看到他日夜宠你,给予你的皆是温情,你却没见到过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样子。” “穆云峥敢冒欺君之罪让你假扮怀孕,定然是动了用皇孙增加他继承大统的筹码。”德妃一脸不屑,“本宫为他铺好的路,他不走,他偏偏要自己趟出一条路来,有的时候,本宫还真是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谢南书不敢接话,他生怕德妃派人来验他的肚子。 德妃对穆云峥咬牙切齿半天,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到谢南书身上。 “谢玉荛,本宫现在笃定,你一定没有怀孕,你有何话说?” 德妃语气坚定,完全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谢南书感觉不出一丁点儿德妃在诈他的可能性。 谢南书心里一直在打鼓,大脑在飞速想着对策。 他心里十分明白,无论德妃怎么说、说什么,他都不能认,死也不能认! “娘娘,”谢南书落下泪来,“玉荛不知娘娘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可玉荛确确实实已有孕五月有余。就像娘娘所说,事关皇嗣,玉荛怎敢鱼目混珠,以假乱真?难道谢氏一族的性命,玉荛都敢不顾了吗?” 谢南书重重磕了个响头:“请娘娘明鉴啊!” 谢南书女子装扮本就美丽,如今再加上珠泪滚滚,情动至极,俨然是一位楚楚动人的绝世佳人。 就连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都不免对谢南书动了恻隐之心。 可德妃没有。 德妃冷眼瞧着谢南书,俨然一副‘我看你能演到何时’的模样。 待到谢南书由痛哭改为抽泣,德妃才像看够了戏一般,慢悠悠地开了口。 “谢玉荛,知道本宫为何如此笃定你是假孕么?”德妃冷眼瞧着伏跪在地的谢南书,“本宫今日宣你来见,本是想将你腹中的孩子打掉的。” 谢南书闻言,身子一震。 “本宫早就让人将绣线浸了堕胎药汁,你刚才频频用嘴断线,药汁早已入了你的口,可药效应该发作的时辰已过,你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德妃声音都似已淬了毒:“除了你根本没有怀孕这个答案外,你还能给出本宫其他解释吗?谢、玉、荛!” 德妃一字一顿地逼问,化作榔头一下一下敲在谢南书的心上,将谢南书的心砸得稀碎。 但他现在必须说点什么,千万不能失语,让德妃认为他理屈词穷了。 “娘娘,”谢南书的女音带着哭腔,“玉荛从未想过,您会想要了玉荛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命。玉荛保胎一直保到现在,好不容易胎象稳固了,结果您却不想留下这个小生命!德妃娘娘,您是这个孩子的祖母呀,为何您如此狠心,要对您这个还未出世的孙儿下手啊?” 德妃冷笑了下:“你这辈分论错了,就算你真生下孩子,本宫也只是这孩子的姨祖母,你别忘了,穆云峥并不是本宫亲生的,他理应称呼我为姨母。” 谢南书猜不出德妃为何突然翻脸,但现在也没有多余时间让他冷静分析。 他向前膝行两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德妃娘娘,上天有好生之德,您也定然有着菩萨心肠。玉荛怀胎不易,还请娘娘您慈悲,请您饶了玉荛,饶了这个孩子吧!” 德妃却根本不吃苦情戏这一套。 她嘴角一歪,衬得本就妖艳的一张脸,更显恶毒。 “来人,将谢玉荛给本宫按住,扒了她的衣裙,本宫倒要看看,她这肚子到底是真是假!” 几个已过中年的嬷嬷挽着袖子,冷笑着上前。 谢南书袖中的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这几个不会武的婆子,根本不足为惧。 可谢南书一旦出手,展露武功,那必然会引得德妃怀疑。 毕竟玉荛是个闺阁小姐,根本不可能会武。 可若让这几个婆子真将衣服扒了,那假肚子就算做得再逼真,也有可能露馅。 谢南书一时进退两难! 德妃却是心态极稳,悠闲地端起丫鬟新上的热茶,慢慢啜饮起来。 一个小小谢府庶女,根本不成气候,她一个妃位的娘娘,根本不曾将这个小小侧妃放在眼里。 突然,围到谢南书身旁的几个嬷嬷叫了一声,纷纷后退了几步,再不敢上前。 德妃蹙起眉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她将茶杯重重撴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抬起头。 就见一个嬷嬷抖着手,指着谢南书冲德妃开口:“娘娘,她、她咬舌了……” 德妃眸光一紧,带着狠厉瞪向谢南书。 谢南书唇角一丝血道缓缓向下流淌着,他张开的口中,鲜红一片:“德妃娘娘,玉荛宁死也绝不受辱……” 随着他嘴唇翕张,鲜血自他口中涌出,砸向地面,很快就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血泊。 谢南书扬着一双凄惨的眸子,满是恨意地瞪着德妃,因着舌尖疼痛,说话都已含糊不清:“娘娘,我倒要看看,身为婆母,逼死陛下御封的瑾王侧妃,您要怎么向陛下交待,怎么向瑾王殿下交待……” 德妃长着长长指甲的纤纤玉手,狠狠拍在桌面上,大声厉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上去扒了她的衣服!以死威胁,你当本宫是白混到如今这个妃位的么?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真舍得去死?” 嬷嬷们一听,立即又有了主心骨,团团围上谢南书,七手八脚地就开始撕扯谢南书的衣裙。 见诈死之计不成,谢南书只得拼命蜷成一团,死死护住自己的胸部和腹部,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自头顶拔下了一只金钗。 一个嬷嬷惨叫一声,后退数步,仰摔在地,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 其余几个嬷嬷回头去看,立即吓得纷纷惊叫,连连后退,离得谢南书老远,就好似谢南书能吃人一般。 德妃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那个嬷嬷,喉部狰狞着一条口子,鲜血正汩汩地自那伤口涌出,瞬间就淌了一地。 那个嬷嬷显然已经断气。 德妃大怒:“反了你了?竟然敢在正阳宫杀人,本宫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谢南书凄惨一笑:“你本来就没想留我活口,我还怕杀你几个人不成?” 他缓缓自地上爬起身,用金钗指着德妃:“我原以为,你顶多是想挟持我,来控制穆云峥,但你现在如此不顾我的名节,明显是在往死里逼我。你既然已经翻脸无情,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其实德妃还真就没想要谢玉荛性命,她只是想将人羞辱一番,然后将人扣下,以此要挟穆云峥。 只要谢玉荛在她手里,她随便给谢玉荛安个不敬的罪名,就能回复了皇帝,所以她一开始是有恃无恐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谢玉荛看似文静柔弱,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竟然拿出了以命相拼的架势。 德妃瞬间就被架在了火上炙烤,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脸皮已经撕破成这样,再想回到二人假模假样和平相处的模式,已然绝无可能。 德妃鼻孔粗粗地喷出一口怒气。 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来人!” 德妃高声一喊,殿外值守的侍卫就成群地冲进殿内,将谢南书团团围住。 侍卫全都手持钢刀,刀身划过银色的光芒,透着森森寒气。 “谢玉荛胆敢行刺本宫,给本宫拿下!” 德妃凶相毕露,一双凤眸闪着比刀身还要森冷的寒光,目光恶狠狠地射向谢南书。 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谢南书相信自己身上现在已经被对穿出两个窟窿了。 困于绝境,谢南书反倒笑了起来。 他抬起袖口,擦了擦双唇上的鲜血,直将下颌与半边脸颊抹得血迹斑斑。 可他的双眼却燃起了野性的光芒。 他如一头野兽般微微猫下了腰肢,另一只手也自头上拔下了一只金钗。 将两只长长的金钗倒执在掌心,谢南书唇边露出邪魅又桀骜的笑意:“想死的,尽管上!” 第189章 被带走 德妃看着谢南书的姿势动作,惊得瞪大了双眼。 难道这个谢玉荛会武功? 可据她的调查,这个谢玉荛分明就是一个在谢府很没有地位,处处受排挤,吃不饱穿不暖的受气包。 德妃眼中闪着阴晴不定的光,可她也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就横下心来。 “取她项上人头者,赏千金,赐千户侯!” 德妃话音一落,层层围住谢南书的侍卫们眼睛齐齐一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当兵的,谁人不想往上爬! 只是取一个女子的人头,就能实现升官发财的美梦,这远比所有的捷径都更加快捷! 于是,最里层的侍卫动了,他们一步一步向谢南书逼近,有的已经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钢刀。 刀光一闪,晃得谢南书微微眯起眼睛,偏过头去。 扬起钢刀的侍卫一心想着抢先,大步向谢南书冲去,手起刀落,直接劈向谢南书。 谢南书听着刀刃的破空声,一个半蹲错步,堪堪与钢刀擦身而过。 在转身的同时,他的手快速一动。 两人分开之时,侍卫低头举着钢刀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谢南书却已自这名侍卫身后空隙钻出,滑出去一段距离站定。 众人仔细看向那名侍卫,就见他的咽喉外,同样现出一条口子,但因这侍卫低垂着头,压迫着伤口,鲜血只轻微渗出一些。 德妃看过来时,那名侍卫已经站不住了,“扑通”一声仰躺在地,喉间血柱喷起一两尺高,周围侍卫瞬间闪开,生怕那血溅到自己身上。 谢南书冷眼笑着,挑衅地望向德妃。 德妃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这谢玉荛竟真的会武! 德妃高声尖叫,声音几近劈叉:“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宫剁了这个小贱人!” 众位侍卫再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位谢侧妃,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们互相递个眼色,一齐持刀向谢南书砍来。 他们是想用人海战术,取了谢南书的小命。 谢南书此时的武功高于屋内众侍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他孤身一人,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后背一时不防,被砍了两刀。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后背,将本就破损了的月白色纱裙染得更加脏污。 谢南书没有叫出声,而是死死咬着牙关继续奋战。 他不想死在这正阳宫! 他要活着走出这里! 侍卫的尸体越来越多,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大殿地面。 德妃没有想到,谢玉荛明明是孤军作战,而这满殿的侍卫竟然半天都没能将她拿下。 德妃骂了声“废物”,起身带着丫鬟嬷嬷就要往殿外走。 谢南书岂会让她就这么轻易走掉! 擒贼先擒王,这个兵法谢南书还是懂的。 这满屋的侍卫,虽然谢南书杀了不少,可架不住殿外源源不断地向里补充,根本杀不完。 照这样下去,谢南书知道自己总有力竭之时,到了那时,他的命也就活到头了。 所以谢南书方才一边厮杀,一边在寻找着机会接近德妃。 见德妃起身之际,谢南书一个纵身起跳,直接踩着面前冲上来的侍卫头顶,一跃跳到德妃身前。 德妃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向后退了一步,就被谢南书提着领子,扭转朝前抱在了怀里。 冰凉的金钗直接就抵上了德妃的咽喉。 “德妃娘娘,”谢南书微微弯腰,将嘴凑在德妃耳畔,用着婉转清丽的女音说道,“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里。” 德妃浑身颤抖,嘴唇抖动个不停:“谢、谢玉荛,你要是敢伤本宫一根汗毛,你、你就等着人头落地,谢府满门抄斩吧!” 谢南书笑了:“我如今都人头不保了,我还管谢府作什么?不过我并不怕,毕竟有你德妃的人头作陪,就算是下了地府,我也不会孤单。” 德妃吓得脸色白一阵黄一阵,一点血色都没有。 “谢玉荛,你只要放了本宫,本宫保证留你一命,今日之事,本宫绝不追究。”德妃拼命劝说着,“只要你放了本宫,咱、咱们就当今天这事从未发生过,你还当你的瑾王侧妃,好不好?好不好?” 谢南书呵呵笑出声来,喷在德妃耳朵上的呼吸,让德妃不寒而栗。 “我们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你非要置我于死地。”谢南书收紧了绕在德妃颈间的胳膊,顿时勒得德妃喘不上气来,“现在你求饶作什么?你方才的跋扈颈儿呢?哪儿去了?” 德妃被勒得直翻白眼,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南书趁德妃此时浑身无力,拖着她就往大殿正门方向慢慢退去。 由于德妃成为了人质,侍卫一时投鼠忌器,再不敢贸然上前。 谢南书挟持着德妃,一步一步,眼看着退到门口,再后退一步,就出了正殿。 突然,谢南书胳膊一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怀中的德妃就被人拽了出去。 谢南书双臂又疼又麻,竟然一时提不起劲儿来。 他火速转身,就看到身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奉文帝,正站在殿外负手而立,冷眼瞧着他。 而德妃,此时已经站在了奉文帝身后,由两个嬷嬷搀扶着。 德妃掌心用力捂着自己的咽喉,湿漉漉的双眼,正狠狠地瞪着谢南书。 德妃身后,站了两排御龙卫,威风凛凛。 谢南书一时不知奉文帝作何猜想与判断。 但不论奉文帝是怎么想的,他挟持德妃总是事实,这是以下犯上,应是灭门大罪。 谢南书迈步出了殿门,走下台阶,在石板路面跪下。 “臣妾谢玉荛,叩见陛下。” 谢南书伏身磕头后,并未起身,而是就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奉文帝面前。 奉文帝却并未质问任何一人,而是转过身去,广袖一甩:“带走。” 两个会武的太监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拖着谢南书的双臂,将谢南书提起来,押着走了。 奉文帝冷冷瞥了德妃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朕当年怎么会瞎了眼,竟然觉得你与霖若相像?” 说完,奉文帝就大步离去,只剩下德妃低垂着头,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谢南书被扔进了天牢。 奉文帝站在牢栏外,冷眼瞧着谢南书,话却是对身边御龙卫首领吕厚说的:“封锁天牢,任何人不得进出。” 吕厚领命,带人退出去了。 一时间,天牢内就只剩下奉文帝与谢南书隔栏相望。 谢南书默不作声,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奉文帝的双眼。 奉文帝忽然轻笑了一声:“谢南书,朕本来没想这么早就抓你来此的。” 谢南书神情一怔。 奉文帝竟然早就知道他不是谢玉荛。 “想知道朕是如何知晓你的身份的么?”奉文帝往前迈了一小步,透过铁栏杆的空隙,认真端详着谢南书的神情,“是朕的夜行司追踪叛徒之时,无意之间发现了谢玉荛出现在塞外,朕这才推断出,穆云峥娶进王府的谢侧妃,应该是你谢南书假扮的。” “但朕并不想揭穿你,因为朕还不想砍了谢府上百人的脑袋。”奉文帝目光灼灼,“而且,朕也想要看一看,穆云峥发现你是谢南书时,会作何反应,朕猜想,届时穆云峥的表情一定有趣极了。” “可是朕没有想到,穆云峥竟然没有反应,反而直接把你收了。”奉文帝微微皱起眉头,“朕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穆云峥会替你隐瞒下来,你们同为男子,他竟然毫不嫌弃。” 奉文帝顿了顿,问道:“谢南书,你有思考过这是为什么吗?” 谢南书垂下目光。 他当然想过。 但他想不出答案,于是他一直认为,应该是在两人相处过程中,穆云峥渐渐对自己动了心。 可现在听到奉文帝这样问,谢南书就明白了,这其中一定有着他不知道的内情。 见谢南书垂首不语,奉文帝也并未动气,反而耐心十足地继续说了下去。 “谢南书,朕现在亲口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穆云峥设计好的。” 奉文帝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上空虚无的地方:“朕这个儿子啊,异常聪慧,如果不是他的身份不行,其实朕是真的愿意把这大奉江山,交到他的手中。朕相信,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可惜啊,他这一辈子,注定与皇位无缘。”奉文帝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谢南书,“但他的性格,朕很喜欢。只要是他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弄到手中,包括你。” “朕虽然不知道他为何钟情于你,但就因为他钟情于你,朕才会觉得反常,进而派人调查出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奉文帝毫不介意谢南书不理他。 “将你妹妹赐婚穆云峥,这是穆云峥默许朕的,也是穆云峥一直在暗示朕,他可以接受你的妹妹。而谢玉荛会在朕赐婚后出逃,这更是穆云峥的手笔,带你妹妹逃离京城的夫妻二人,都是穆云峥安排的。” “而他这么做,更是笃定谢长恭会李代桃僵,逼你替妹代嫁。”奉文帝十分笃定地继续说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谢南书终于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错愕。 “因为谢长恭,早就站队于他,成为了他麾下的一员。”奉文帝满意地与谢南书对视,“谢氏一族几代不参与党争的族规,早就被谢长恭打破了。” “谢南书,你觉得穆云峥是真心待你么?”奉文帝嘴角露出讥讽,“他设计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你,包括你能成为他的伴读,应该也是他的手笔。可他做这一切,可有考虑过,你是否愿意?” 谢南书瞳孔微缩,目光不由得抖了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连同袖子与裙摆都死死攥进掌中。 “朕这个儿子聪慧过人,你作他伴读三年,你猜他是否知晓你有科举入仕,报效朝廷的志愿?”奉文帝嘴唇的讥笑就不曾消过,“可你现在成了他的侧妃,无论你日后能否恢复谢南书的身份,都无法更改你曾是他的禁脔这一事实,你与那些南馆中的小倌并无不同。” 谢南书知道,眼前的奉文帝是在挑拨他与穆云峥的关系,其心可诛。 可奉文帝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狠狠敲击在谢南书的心坎上。 他深深地知道,奉文帝说的字字句句全都没有错。 因为没有错,他就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 原来心会疼,是真的。 谢南书无法自控地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感觉它每跳一下,就在抽痛一下。 就好像有着一只无形的巨手,死命抓捏着他的心脏,不停地用力再用力,让他无法抵抗,让他生生弯下腰去…… 看到谢南书如此反应,奉文帝终于满意地后退一步,远离了天牢栏杆。 可他仍旧不肯放过谢南书,终是在谢南书的心上,又狠狠砸下一锤:“谢南书,你跟过男人,所以这辈子,你都无缘科考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你现在爱着的穆云峥,谢南书,你开心吗?” 奉文帝走了,谢南书却趴在稻草上,直不起来腰身。 他感觉自己脑袋突然变得昏沉,整个心跳都异常的快速,他的心脏在狠狠地痛着,痛得他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 他慢慢趴伏在稻草上,双眼酸痛难当,根本睁不开。 不仅他的心在痛,眼在痛,就连他浑身的肌肉,竟然也开始抽痛了起来。 没过片刻,谢南书突然趴在稻草旁边,不停地干呕起来。 可他呕了半天,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原来痛到极致,是这种感觉。 谢南书趴在稻草堆上,涕泗横流。 谢南书之前并不爱男子,所以为了得到他,不惜为他量身打造诓骗计谋,让他一步一步进到圈套之中,这事穆云峥做得出来。 谢南书现在心里其实无比清楚,穆云峥对他的情意都是真的,也就是因为穆云峥对他用情至深,才会导致事情发展成今日这般局面。 可谢南书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心里的悲痛却如山呼海啸般袭卷而来,压都压不住。 他没有办法拿穆云峥爱着自己来做开解,因为穆云峥的爱太自私,太霸道,充满了阴谋算计。 他谢南书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希望自己不仅是因为被爱而被选择,他更希望自己被爱的同时,还能够被尊重,被理解。 他谢南书不是个物件,穆云峥即使贵为皇子,即使再爱他,也没有权力把他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 谢南书哽咽出声。 他不得不承认,奉文帝的攻心之计,成功了…… 第190章 这不好笑吗? 谢南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身边好似有人,他才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是狱卒前来送饭,还带来了一套男子衣服鞋子。 “谢公子醒了?”狱卒讨好地对谢南书笑,“这是陛下让给您准备的,您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就可以吃饭了。” 谢南书头疼的很,感觉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 但他仍旧强撑着坐起身。 “我应该是发了高热,劳烦你帮我弄些退热的药来。”谢南书随手从头上拔下支金簪,递向那名狱卒。 狱卒见状,将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才笑嘻嘻地上前接过金簪:“公子您真大气,小的这就出去给您抓药。” 狱卒重新锁好牢门走了。 谢南书咬牙伸手将脸盆拉到身边来,将挂在盆边的澡豆打出沫子,卸掉了脸上的妆容,又回手扯过来那套男子衣服,费了半天劲才将衣服换好。 他又拆了头发,只用一根布条将头发拢扎在一起。之前戴的首饰,他用块帕子仔细包好,塞进了干草里。 做好这一切,饭菜早就凉了。 但谢南书毫不在意,拉过饭碗,用筷子努力往嘴里扒着饭。 谢南书想好了,他一定要挺住,要活着离开这里。 他要当面问一问穆云峥,奉文帝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就算他已经信了七八分,但他仍然想听穆云峥亲口来说。 只要不是穆云峥亲口告诉他的,他终究是不甘心。 就算自己真的上了穆云峥的当,真的傻傻地钻进了穆云峥的圈套,那他也要当面问上一问。 谢南书不是要问穆云峥这样做的理由,而是想问一问,当穆云峥设计这一切时,是否有考虑过他谢南书的想法,是否有想过,他谢南书可否想要这样的感情。 饭是糙米,菜是水煮青菜,谢南书口中本就发苦,因此也尝不出饭菜是否难吃。 反正他强忍着想呕的冲动,硬是把饭都噎进了肚子里。 吃完最后一口,还握着饭碗的谢南书,就头一歪,又昏睡了过去,就连筷子都还掐在他的指间。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南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他想睁眼看看是谁,可却根本做不到。 随后他就感觉到,有人托起他的脑袋,灌了他一碗汁水。 呛鼻的药味让谢南书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方才那名狱卒。 狱卒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谢南书一句也听不清,喝完了药,谢南书就又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昏睡,似乎持续了很久。 恍惚间,谢南书感觉自己又被灌了几次汤药。 等他终于退了高热,能够勉强睁开眼时,早已不知过去几天了。 几天没进食,谢南书却没有感觉饥饿。 他就觉得渴。 睁开眼后,他的目光就在到处找水喝。 头刚转了一半儿,他就与栏杆之外的奉文帝对上了眼。 “听说朕一走,你就病倒了?看来,穆云峥对你来说,很是重要啊。”奉文帝眼里带着笑意,“被自己如此在乎的人背刺,谢南书,你感想如何呢?” 谢南书嘴唇干得起皮,嗫嚅了两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应该和陛下你当年遭受背刺的感觉,是一样的。” 奉文帝瞬间就不笑了。 他冷冷注视着谢南书:“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谢南书想笑,只是嘴一拉扯,瞬间就裂开了两道小口子,鲜血直接就冒了出来。 他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血珠:“我什么也不知道。” 谢南书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与奉文帝并无仇怨,可奉文帝那天全程的表现,分明就是在刺激他,折磨他。 能让奉文帝做出如此行为,只能是奉文帝想要让谢南书也同样经历一遍他曾经所经历过的。 谢南书感受得出来,奉文帝恨他。 可奉文帝为何恨他呢? 谢南书其实挺好奇的,也特别想问一问奉文帝。 但他却并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就算他问了,奉文帝也未必肯说,说了也未必是真话。 “既然你没死过去,那对朕来说,可谓是好事一桩。”奉文帝眼神如刀,刮在谢南书脸上,“不过,你很快就会后悔,后悔你不如直接病死的好。” 奉文帝一挥手,他身后两名身着御医服饰的人,就走到了牢门边。 狱卒连忙打开牢门,两名御医提着医药箱,直接迈步进到牢中。 谢南书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现在身上力气仍然没有恢复多少。 两个御医在他身边蹲下,一个抓起他的手腕,紧紧握着不让他动,另一个则从医药箱中取出一只玉葫芦,用小刀在谢南书腕上一划,然后就将玉葫芦的盖子打开,放在谢南书腕下接血。 不一会儿,玉葫芦碧绿通透的肚子,就变成了暗色。 谢南书使劲儿往回拽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力去打压在自己身上的御医,可惜他的力气太小,根本不起作用。 直到玉葫芦装满,两人才给谢南书上药包扎,然后起身出了牢门。 狱卒又连忙将牢门锁上了。 谢南书瞪着奉文帝:“原来九皇子穆云澈,是为你效命。” 奉文帝点头:“是,澈儿抓你取血,是授命于我。” “你要我的血来干什么?”这个答案在谢南书脑子里,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奉文帝笑着,看着谢南书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物品:“当然是为了炼药,你们不是抓 走胡老三了么?他应该向你们透露了许多才对。” “胡老三说用我的血制药,可以使人强身健体,可解百毒。”谢南书瞪着奉文帝,“可这世上也存在具有这些药效的药材,你为何非取我的血不可?” “那怎么能一样呢?”奉文帝摇摇头,“胡老三知道的还不够全面。你是玉澜国的人,玉澜国人的血,除了胡老三说的那些功效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 他直视着谢南书的眼睛:“玉澜国人的血液,可让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绝佳药材。而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拥有玉澜国血统的人了。” 谢南书毫无畏惧地回视着奉文帝。 看着看着,谢南书看笑了。 奉文帝皱眉:“你笑什么?你不相信?” 谢南书边笑边摇头:“我当然不信。一个拥有着长生血液的民族,为何却不能长生?反而灭国了?这难道不好笑吗?” 第191章 怨不得旁人 奉文帝没有笑,反而眼神很冷地望着谢南书。 谢南书不再看他,目光在牢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可以入口的清水。 “我刚刚被放了那么多血,我需要喝水补充体力。”谢南书仰面躺在干草上,“你要是不想我太早死的话,最好食水按时供应。” 他闭上了眼睛:“还有,把这堆破草给我换成木床,铺上被褥。要是让我再发起热来,影响了血液的药效,你可怨不到我。” 奉文帝脸色变得阴鸷,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那两名御医也跟在奉文帝身后,大步离开了天牢。 直到只剩下狱卒一人,他才去外间休息室内,倒了杯清水过来,递给谢南书喝了。 这天牢内没有窗户,走廊内的墙壁上一直燃烧着火把。 谢南书判断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劳烦问一下,我关进来几天了?”谢南书把空杯子从栏杆空隙递出去,“现在是什么时辰?” 狱卒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这才接过杯子:“公子您进来四天了,现在应该是酉时二刻。” 谢南书点点头:“我喝的汤药还有么?” 狱卒应道:“还有一副,我这就去熬了给公子端过来。” “有劳了。” 谢南书看着狱卒的身影自走廊拐角处消失不见,脑中却在想着穆云峥。 自己失踪四天了,不知道穆云峥知不知道自己被关押在天牢里。 谢南书眼前浮现出了穆云的脸。 他没法否认,他已经在思念穆云峥了。 而穆云峥,他当然知道谢南书被奉文帝抓进了天牢。 谢南书被关起来的第一天,穆云峥就已经跪到了养心殿前。 谢南书在德妃处遭遇了什么,虽然穆云峥调查不出来全貌,但穆云峥根本不相信德妃所说的,谢南书出言不逊,顶撞于她。 谢南书是个遇事能沉得住气的人,就算他真出言不逊顶撞了德妃,那也一定是德妃说了什么,刺激到了谢南书。 更何况,只是区区顶撞而已,根本不会严重到被押进天牢的程度。 穆云峥在养心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可奉文帝却理都没理他。 于是第四天,穆云峥不跪了。 他直接带着邓威夜探正阳宫,抓走了两个德妃的心腹丫鬟。 堂堂麒麟军军营,想要撬开两个丫鬟的嘴,还是办得到的。 于是,穆云峥知道了谢南书被德妃羞辱的全过程。 唐七也在现场,听那两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小丫鬟说完,他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更显冷峻。 “我去劫天牢,把谢南书带出来。”唐七看向穆云峥,说话的语气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穆云峥还没开口,蒋青就拉住了唐七的胳膊。 唐七转头看向蒋青,蒋青冲他直摇头。 “大奉天牢不止一处,咱们现在并不知道谢公子被关在了哪一处。”蒋青也一脸焦急,但他知道急中求稳,“我曾经带领暗卫探查过大奉天牢的具体位置,也只堪堪找出了四处。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大奉天牢应该至少有六到八处。” “大奉怎么会设有这么多天牢?”唐七不解。 “这些地方,名字叫作天牢,但并不都是作为牢房使用。”蒋青继续解释道,“因为天牢位置隐蔽,所以有的天牢就被皇帝用来当作私库,存放宝物。有的天牢就被当作密室,用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唐七脸色更沉:“那怎么办?今天已经是南书被关起来的第四天了。” 穆云峥看着唐七满脸郁色,知道他也在为谢南书担心着急,便没有纠正他对谢南书的称呼。 但穆云峥心里却是介意的,“南书”二字过于亲密,应该只能自己如此称呼才对。 见穆云峥一直不说话,唐七蹙起眉头:“不知瑾王殿下有何高见?” 穆云峥抬头扫了唐七一眼:“咱们兵分两路。蒋青带领暗卫,由唐公子率领,与唐公子的人一起,去蒋青之前找到的四处天牢探查,一旦发现谢南书踪迹,先不要轻举妄动,马上回禀本王,咱们从长计议。” “那你呢?你做什么去?”唐七一抬下巴,看向穆云峥。 穆云峥耐着性子答他:“本王率领麒麟军,去找其余隐藏在暗处的天牢,看看是否能找到谢南书。” 穆云峥说完,就看向邓威:“邓威,去取本王的金镶玉扳指来。” 邓威和蒋青俱都神色一凛。 邓威咬了下牙,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又回到了营房之内。 他双手交叠,举着一枚金镶玉扳指,呈到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却并没有拿,反而看着邓威:“邓威,你拿着扳指,即刻动身,去庄子上替本王传句话。” 他想了想,才接着开口:“就说天阴有雨,本王想收衣服了。” 邓威领命走了。 穆云峥又低头深思片刻后,再抬起头,就是满面坚定之色。 他看向蒋青:“蒋青,通知咱们撒出去的暗桩,土地松了,该施肥了。” 唐七眼神一凛:“穆云峥,你不要命了?” 穆云峥一愣,显然没想到,唐七竟然听懂得他说的暗语。 但穆云峥没时间纠结:“唐七,本王知晓谢南书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可本王想告诉你,与你相比,谢南书就是本王的命。为了他,本王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本王即将要做的事,已经筹备快八年了。这是本王迟早会做的事,现在只不过是被本王提前了而已。” 他垂下头,咬着牙:“而这一切,怨不得旁人,要怪,就只能怪本王的那位好父皇,动谁不好,偏要动谢南书。” 唐七听完,瞪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在穆云峥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决绝之色。 第192章 缓兵之计 穆云峥与唐七分头行动。 可穆云峥身上还负担着吏部贪污案,他只能白天查案,夜间外出探查其余天牢的位置。 如此这般,没出五天,穆云峥就已经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眼窝下方重重的黑眼圈,离老远都能瞧得见。 幸好第六天中午,被奉文帝派出陪同外交使臣的穆云泽终于完成了任务,回来与穆云峥汇合。 穆云峥干脆将吏部贪污案移交给穆云泽,自己则开始全力寻找天牢所在。 可又是五天过去,穆云峥虽然找出了五处隐藏天牢的位置,可却没有找到谢南书。 穆云峥一时急火攻心再加过度劳累,竟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直接去了宁寿宫。 可太后也同奉文帝一样,并不见他。 穆云峥又在宁寿宫前长跪不起,他赌太后比奉文帝心软。 最后,他赌对了,代价是跪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 第三天天一亮,太后就召见了他,但太后明显面带愠色。 穆云峥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太后面前,重重以头磕地:“皇祖母,都是云峥的错,请皇祖母息怒!求皇祖母救救谢南书!” 太后一掌狠狠拍在身边的软枕上:“穆云峥,你竟敢连同谢南书一起欺瞒哀家和陛下!那谢南书,不仅男扮女装,还敢假装有孕,害得哀家高兴了 那么久,满以为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抱上重皇孙儿了。你们、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穆云峥再叩首:“皇祖母,千错万错,都是云峥的错,这一切都是云峥的主意,是云峥逼迫谢南书的,他不是自愿的。皇祖母您素来悲天悯人,云峥恳求您可怜可怜谢南书,他是无辜的,这一切都错在云峥。” 穆云峥第三次重重叩首,起来时不止额头已破,更是挂了满脸的泪水:“皇祖母,您罚云峥吧,您把云峥送入宗仁府都成,只要您老人家肯消消气,您把云峥怎么着都成。” 可太后这回显然是气狠了,任凭穆云峥怎么苦苦哀求,脸上怒气都一直未消。 穆云峥一边哭着,一边膝行至太后跟前,伸手抱住了太后的腿,将额头抵在太后的膝盖上:“太后,云峥爱慕谢南书多年,可他却并不喜爱男子,是云峥使了手段,这才将谢南书骗上了花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云峥的错……” 太后深吸一口气:“好,既然你说任凭哀家处置,那哀家也不要求你别的,丞相嫡女温婉端庄,是正妃人选,你休了那个男人,迎娶丞相嫡女进府,哀家就不再追究。” 穆云峥浑身一僵,压在太后膝上的脑袋根本抬不起来。 太后伸手抚上穆云峥发顶:“云峥啊,你是天家皇子,你需要延续我们皇家血脉。男人,你玩玩儿可以,但不能当真。你父皇只是将谢南书抓起来,而没有直接砍头,更没有追究谢长恭以儿子替嫁的欺君之罪,这已经是极其仁慈了。你不能伤了你父皇的心啊!” 穆云峥肩膀抽动起来,开口已是哭腔:“皇祖母,孙儿真的很爱他……孙儿放不下他……” 太后叹息了一声,抚在穆云峥头上的手轻轻揉了揉:“皇家哪来的真爱?只要合适,只要能相敬如宾,就已然是极好的了。你是皇子,咱们皇家是绝不可能容忍一个皇子娶男子为妃的,即使你再爱,也不行。” 穆云峥的眼泪打湿了太后的衣裙,哽咽的声音已然软了下去:“太后,能不能……能不能让孙儿再见他一面……” 太后沉默了须臾:“最后一面吗?” 穆云峥伏在她膝上放声痛哭,好半天才勉强止啼,声音都在颤抖:“最后一面……” 太后摆驾养心殿,穆云峥红着双眼,低垂着头,跟在鸾驾后面。 到了养心殿,太后只身进去了,与奉文帝商谈了许久。 终于,奉文帝宣召瑾王进殿。 穆云峥低头进去后,直接在殿中跪下,不敢抬头。 奉文帝的声音不辩喜怒,望着穆云峥的眼神深如古井:“娶丞相嫡女,你可想好了?” 穆云峥垂着头,开口还带着鼻音:“云峥想好了。” 奉文帝沉默下来,太后也没有开口。 “那好,”奉文帝自案头取过一张宣纸,“朕这就拟旨,先废谢氏嫡女谢玉荛的侧妃之位,再赐丞相嫡女为你的正妃。” 奉文帝挥毫落笔。 穆云峥慌忙抬头看向太后。 太后抿了抿嘴,扭头看向奉文帝:“皇帝,让云峥与那谢氏小儿见上最后一面吧,这是方才哀家应下他的。” 奉文帝笔锋一停,不悦地看向穆云峥:“既然已经决定舍弃,那便应该断得彻彻底底。这最后一面,不见也罢。”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拟旨。 穆云峥急了,眼圈又红了起来,焦急地看向太后。 太后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奉文帝抬头扫了穆云峥一眼:“儿女情长,终难成大事。你这个样子,朕这万里江山,可没法放心地交给你。” 穆云峥一怔。 太后听了倒是露出了笑容:“云峥啊,听到了吗?你父皇还是更属意于你的,那个谢氏小儿,你还是不要见了,就这样彻底忘了他吧。” 穆云峥垂下头,似在挣扎。 奉文帝盯着他,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又继续拟第二道圣旨。 “不。”穆云峥抬起头,“云峥做不到如此绝情,如果这最后一面都不见,云峥怕他会想不开。就算要分开,也得把话说清楚。” 穆云峥再次重重叩首:“就让云峥再见他最后一面吧,这一面之后,云峥保证今生再不见他……以后、以后云峥就和丞相嫡女,相守一生……” 两道圣旨俱已写完,奉文帝将毛笔重重摔在笔枕上:“瞧你这点出息,让你娶丞相嫡女,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太后连忙劝道:“皇帝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孩子还小,你这个当父亲的,慢慢教就是。” 奉文帝无奈:“母后,您这样继续惯着他,终有一日,他会闯下大祸的。” 太后不以为意:“有哀家在,有你这位父皇在,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 太后又看了眼穆云峥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转头继续劝奉文帝道:“皇帝,就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吧,也好让云峥死心。” 奉文帝终是没再说话,默许了。 第193章 南书三愿 穆云峥被钱喜带到了大理寺监牢。 走了一会儿,带路的狱卒在一道牢门前停下,打开铜锁,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瑾王殿下,您里面请。” 穆云峥迈步进去,却发现牢内空无一人。 他猛地看向钱喜,目光凶狠:“人呢?” 钱喜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一指墙壁:“在、在那边。” “什么意思?”穆云峥转身瞪向那堵墙。 这座监牢与别处不同,是一面栏杆,三面石墙。 而钱喜指的,正是与栏杆相对的那面石墙。 穆云峥正欲开口再问,石墙后面,就传来了谢南书的声音。 “穆云峥,是你吗?” 穆云峥连忙走到石墙边,发现石墙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透气孔,谢南书的声音就是从这个透气孔中传出来的。 穆云峥怒气冲冲,转身瞪向身后,然而那名狱卒已经将牢门锁上了。 狱卒“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上,浑身发着抖。 钱喜缩着肩膀向穆云峥行礼:“瑾王殿下,陛下口谕,您只能隔着这堵墙与谢公子相见。” “这叫什么相见?”穆云峥冲到牢门旁,大手握着栏杆大力摇晃,“这样本王根本看不见谢南书,只能听见声音,这叫什么相见?父皇他怎么可以骗我?” 钱喜不敢抬头:“瑾王殿下,这是陛下旨意,老奴也没法子。陛下说,若不是太后求情,就是这般相见,那也是没有的。” 穆云峥大怒,拳头使劲砸了好几下栏杆,这才泄了气。 他颓丧地走到石墙面前,还未开口,眼眶已经红了。 “王爷,能够这样相见,已经是不易,咱们好好说上两句话吧。” 谢南书的声音自小孔中传过来,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南书,谢南书,”穆云峥趴在石墙上,泪水已经滚出眼眶,“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石墙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度传来谢南书的声音。 “王爷,这次见面,我只想问你一问,”谢南书的声音自小孔传过来,带着少许的失真,让穆云峥一时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我替妹代嫁,是你设计的,对么?我从踏入瑾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其实你就知道我是谢南书,对么?” 穆云峥僵住了,过了好久才抖着声音回了个“是”。 石墙那边又沉默了。 穆云峥咬了下嘴唇,骤然拼命拍打了两下墙壁:“南书,南书你听我说,我不是想要坑害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喜欢了好久好久,可我发现你其实喜欢女子,我也因此起过放弃你的念头。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一想到你将来会娶个温婉女子为妻,与她恩爱白首,我就抓心挠肝地连觉都睡不着。我真的没法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 石墙那边依旧沉默。 穆云峥的声音抖得厉害:“南书,南书,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却把你拖进了这滩泥淖,是我的错……” “不,我不怪你将我拉入这皇权的旋涡,”谢南书的声音又从小孔传了过来,飘飘渺渺,“我只是没法原谅你欺骗我,设计我。” “我……”穆云峥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我与娘亲妹妹三人相依为命,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可你却作局,引得我妹妹去往遥远的塞外,让她孤身涉险,差点回不来京都。” 谢南书的声音不大,可却字字清晰:“穆云峥,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如此拿我亲人性命当儿戏。” “不!”穆云峥连忙解释,“我在谢玉荛身边安排了暗卫保护的,除了明面上的那对夫妻,我还在派了八名暗卫在暗中一直保护着她,我没有拿她的性命当儿戏……” “派了暗卫暗中保护?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瑾王殿下您思虑周全?” 穆云峥终于听出了谢南书声音中的悲凄。 “瑾王殿下,就算你派了暗卫,那又如何?玉荛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万一她在塞外遭遇到武林高手,您派的那八个暗卫,一定能护她周全,保她性命么?” “瑾王殿下,您应该庆幸玉荛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否则,我定会恨你一辈子。” 穆云峥嘴唇抖了几抖,才勉强说出话来:“南书……南书你、你恨我吗?玉荛她一切平安,你应该没有恨我,对不对?” 石墙那边再度沉默下来。 穆云峥慌了神,又使劲拍着石墙:“南书,南书,你还在吗?南书,你回我句话?你还在吗,南书?” “瑾王殿下,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谢南书的声音变得小了许多,低落了许多。 “我、我……”穆云峥额头抵在粗糙的石墙上,石墙上已经染红了掌心般大小的一片,“你可能……还得再等几天,等我……再过几天,我一定带你出去,你等我,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谢南书轻轻笑了一声,笑声自小孔中传过来,明明声音很小,却震得穆云峥心口一颤。 因为那道笑声,满是悲凉。 “等你……等你休了我,娶了丞相嫡女为正妃,对么?”谢南书喃喃自语,“也对,你是皇子,皇家怎么可能允许你和一名男子长相厮守,一旦我的身份暴露,咱们二人就算走到头了……” 穆云峥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谢南书怎么会知道丞相嫡女的? 他明明身在牢狱之中,不可能消息如此灵通,更何况,圣旨还没颁发下去。 穆云峥眼睛大睁。 要么是太后,要么是奉文帝,一定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特意告知谢南书的。 他们这是想让自己与谢南书彻底断了,再无修复的可能! 可答应娶丞相嫡女,却是事实,穆云峥又根本说不出否认的话。 穆云峥回头看了一眼候在牢门外的钱喜,钱喜冲他点头哈腰,行了个礼。 穆云峥痛苦地转回头来:“南书,不娶丞相嫡女,太后就不肯帮我救你出来,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谢南书的声音自小孔中透过来,瓮声瓮气地,不辩悲喜:“那谢南书,叩谢瑾王千岁大恩大德。” 语毕,穆云峥竟真的听到了三声“嘭嘭嘭”的磕头声。 “南书,南书,你不要这样……” 穆云峥还未说完,谢南书的声音就又自小孔中传来。 “南书恭祝瑾王千岁与相府千金,琴瑟和鸣,白首偕老,早生贵子,恩爱一生。” “南书……”穆云峥的心也开始抖了起来。 “殿下新婚,南书无贺礼相送,就送殿下与王妃几句贺词吧。” 谢南书的话语伴随着“嘭”地一声传来:“南书一愿殿下长命千岁。” “嘭” “二愿王妃福寿绵延。” “嘭” “三愿殿下王妃花开并蒂,恩爱连枝,岁岁长相见。” 第194章 逃跑未遂 “瑾王殿下,南书就此拜别,后会无期。” 谢南书辞别之后,墙壁那侧再没了动静。 “南书!谢南书!你别这样……”穆云峥的泪水自脸颊滚滚而落,“谢 南书,你不要走……你别走……” 这次无论穆云峥使多大的力气猛拍石墙,透气小孔都安安静静,再没有声音传来。 直到穆云峥嗓子变得嘶哑,浑身没了力气,倚着石墙滑坐在地,钱喜才招呼小太监上前搀扶他起身,带他离开了监牢。 而石墙的另一侧,直到穆云峥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再也听不见,谢南书仍旧神情呆滞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间监牢的角落,站了不下十名带刀御龙卫。 九皇子穆云澈收起抵在谢南书后腰上的长刀,用脚踢了踢谢南书的鞋底。 “人已经走了,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穆云澈一脸恶趣味,“真没想到,穆云峥竟然能为你哭成这个样子,上一次见到他如此痛哭,还是他母妃过世。” 谢南书慢慢垂下头,没有作声。 “哟?”穆云澈笑出了声,“你们还真是情比金坚啊!怎么着?你也想大哭一场吗?就算要哭,也得咱们先离开这里,等回到天牢,随便你哭个够。” 谢南书慢慢站起来,依旧没有理穆云澈,转身冲牢门走去。 一直到二人出了大理寺后门,上了马车,穆云澈的嘴也没停下。 马车启动,十几名御龙卫压着佩刀迈步跟在车后。 “你这个人也是个死心眼儿。”穆云澈一抖衣摆,在马车里坐下,“本殿下用刀押着你,只是怕你说出父皇抓你的真正目的,又没逼着你和穆云峥说那些诀别的话。” 谢南书听烦了,皱着眉将头转向窗帘,依旧不理穆云澈。 穆云澈却突然凑近谢南书,鼻唇贴在谢南书修长的脖颈旁,灼热的呼吸故意喷在谢南书的皮肤上。 谢南书一个激灵,一把将他的脸推开,整个人都拼命往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直到后背抵在车架上,再无法后退。 谢南书一双桃花眼瞪得极大,眼内惊慌混着怒意。 穆云澈则被逗得哈哈大笑:“谢南书,不如你改跟本殿下吧,这大奉的皇位,父皇早就答应传给本殿下了。之前穆云峥许诺给你的荣华富贵,本殿下同样能够给你。” 谢南书怒意更甚:“九殿下,请你自重!” 穆云澈却笑得恣意极了:“害什么羞呀?你应该已经被穆云峥开过苞了吧。” 他再次扑过来,整个人伏在谢南书身前:“不如你试一试,看看本殿下伺候人的功夫是不是比他穆云峥更胜一筹?” 说完,他竟然压头就想亲吻谢南书。 谢南书立即偏过头,并且一肘上拐,直接攻击在穆云澈咽喉。 穆云澈应是压根儿就不知道谢南书会武。 这一肘,竟然直接把穆云澈打得向后猛地仰倒过去。 谢南书借机又飞起一脚,正中穆云澈胸口,生生把穆云澈踹得向后滑行两尺远,后背重重撞到了马车内壁上。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这一脚,也将谢南书反方向冲马车车门推了过去。 谢南书毫不不犹豫,起身拉开门闩,一个翻身就滚出了马车。 车后跟着的御龙卫见状,连忙拔刀冲上来。 谢南书落地,一个鹞子翻身,就地滚出极远。 他站起身后,拔腿就跑,丝毫不敢迟疑,双脚直接运上轻功,在街道上疾速飞奔。 然而,还没等跑出多远,也就刚刚拐过一个街角,谢南书就被从天而降的穆云澈扑倒在地。 穆云澈狠狠掐住谢南书的脖子,将他牢牢地摁在地上。 谢南书顿时就呼吸困难起来。 他死命挣扎,拼命想扒开掐在自己咽喉的大手,可却根本扒不开。 呼吸几近断了。 谢南书也就刚开始还有点手劲儿,之后就渐渐没了力气。 “你还真是不认命啊!”穆云澈毫不留情,巴掌不停地抽在谢南书的脸上,直打得谢南书眼冒金星,“还敢跑?你还真以为你能跑得了?你可真可笑。” 直到谢南书开始翻白眼了,把他们二人围在中间的御龙卫里才有一人上前阻拦。 “九殿下,您再这样掐下去,他就要死了。”那人伸手去拉穆云澈胳膊,“九殿下,您放手吧,让他喘口气。他要是真死了,咱们都没法交差。” 穆云澈气撒够了,松开谢南书站起来:“把他给本殿下绑了。” 他又照着谢南书的左肋处狠狠踢了一脚。 御龙卫将谢南书五花大绑,重新押上了马车。 穆云澈也进到马车里坐下,看着躺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的谢南书,方才起的那点龌龊心思也已散了,再没碰他。 “谢南书,本殿下早晚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让你跪着求本殿下上你。” 穆云澈冲谢南书说着狠话,可谢南书却连眼皮都未掀一下。 等到唐七接到邓威的通知,带着蒋青等人赶到大理寺时,谢南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被钱喜送回瑾王府的穆云峥,奉命在王府等候奉文帝圣旨。 钱喜走后,穆云峥就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急得在大厅里直转圈。 看到唐七和蒋青双双满脸失望地进到客厅,穆云峥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要自己再去一趟大理寺。 可他还没走到王府大门,杨管家就引着宣旨的太监进了王府,将穆云峥堵个正着。 无奈,穆云峥只能又转身回去,沐浴更衣,返回到正院,跪地接旨。 一共两道圣旨,一道废弃谢氏侧妃,一道赐婚丞相嫡女。 两道圣旨何意,穆云峥早就知道,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与丞相嫡女成亲的日子竟然就定在了三日后。 穆云峥叩首接旨,人还没站起身。 杨管家就又引着相府管家前来拜见。 相府管家竟然是来送彩礼单子,并且要现在就将聘礼单子带回。 穆云峥皱眉:“三日后这样仓促,太亏待相府小姐。更何况,聘礼单子本王还未准备。” 相府管家冲他行礼道:“小的也是按我家相爷的吩咐办事。宫里已经给我家丞相传下话来,说已将王爷您的生辰八字与我家小姐的卜算完毕。我家相爷说了,因着陛下定的婚期是三日后,咱们只能一切从速。” 第195章 拜堂入洞房 谢南书又被重新关进了天牢。 这座天牢在哪里,谢南书也不知道。他被押进来时,头上是罩着黑布袋的。 这次被重新关起来,谢南书明显要比之前萎靡不振。 谁来了他都看也不看,也不说话,就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双眼放空看着牢房房顶。 看累了,他就两眼一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饭菜也是,高兴了他就吃一口,不高兴就不吃,狱卒不送饭,他也不要。 又被关了两天,这两天里穆云澈应是有事在忙,倒是再未出现。 割腕取血的人,换成了无心。 无心拿着空碗进来,看到谢南书也不说话,直接拉过谢南书的手,选了没有刀口的右手腕,上刀,接血,一气呵成。 谢南书掀了掀眼皮,看了无心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悬在木床外侧,任无心怎么操作,都一动不动。 就好像刀刃割的不是他的皮肤,就好像割腕一点也不疼似的。 无心倒是极难得,取完血并没有立即就走。 他看着谢南书的样子,说了句话:“你瘦了许多。” 谢南书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讥讽一笑。 他再次睁开眼,看着这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无心以为他要张口说什么,端着碗等着,谁知谢南书就仅仅是看了看他,就又闭上了眼,面上表情也恢复到了之前的麻木样子。 无心拧起眉毛,但也没再多说,端着碗转身走了。 第四天,穆云澈又来了,挂着一脸坏笑地看着谢南书。 “谢南书,父皇已经下旨废了你的侧妃之位。” 谢南书依旧闭眼躺着,根本不理他。 穆云澈毫不气馁,又故意说道:“穆云峥今天迎娶丞相千金,因为是迎娶正妃,花轿绕着京城足足转了一圈儿,瑾王府十里红毯几近铺满整个东街,那场面,简直轰动京城。” 谢南书依旧一动不动,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但穆云澈知道,听到穆云峥再婚的消息,谢南书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谢南书就是在硬撑罢了。 “如此盛大的婚礼仪仗,京城十巷九空,老百姓都纷纷出来围观,甚是壮观。你想不想也去围观一下?凑凑热闹?” 谢南书依旧没有反应。 “也对,你肯定是不想去看的。自己的丈夫去迎娶别的女人为妻,你都要伤心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凑这个热闹?” 谢南书还是静静地躺着,连个身都没翻。 穆云澈所有挑逗的言语,都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丝毫不起作用。 “谢南书,本殿下好心来告诉你一声,看来你是一点都不领情。”穆云澈倒是没有生气,脸上仍然挂着笑,“罢了,本殿下也没时间和你浪费了,本殿下得恭贺穆云峥大婚去了,贺礼都准备好了。” 穆云澈走了。 监牢里变得异常死寂。 谢南书这才咬着牙睁开了双眼,空洞了三天的眼睛,终于有了反应。 这双眼睛,渐渐充血,眼白通红。 他随意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染红了指尖。 瑾王府正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穆云峥一身新郎正红长衫,手持银弓,一箭射向刚刚落地的花轿。 系着大红花的羽箭破空而去,正中八人抬的花轿轿顶。 围观的百姓齐声喝彩,纷纷说着吉祥话。 穆云峥将弓箭递给邓威,一甩衣摆,下了台阶。 他走到花轿前,将手伸进花轿的大红门帘,牵着新娘子的纤纤玉手下了花轿。 新娘子个子不高,只到穆云峥肩头。 穆云峥引领着她往前走的时候,特意放慢脚步让她跟上。 跨过了火盆与马鞍,喜婆上前背起了新娘子,一路进到了王府正厅。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后,穆云峥牵着新娘子的手,将新娘子领进了洞房。 杨管家带着小厮站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广撒红包,以示与民同乐。 许多百姓聚集在王府门前,纷纷抢着红包。 一派热闹景象。 太子前来送了贺礼就走了,没有吃席。 瑞王与宁王倒是在前厅与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一起喝着酒,众人纷纷前来向二位皇子敬酒,一时间前厅倒也是热闹非凡。 穆云澈带着几个皇弟皇妹,则是拐到了洞房门前,想要进去闹洞房,被蒋青与邓威拦在了门外。 “不是吧,六皇兄这样小气的么?洞房都不让兄弟们闹上一闹,太不够意思了吧?”穆云澈带头起哄,“六皇兄,弟弟妹妹们都想看看新娘子呢,你别自己藏着掖着的啊,这样大喜的日子,让大家乐呵乐呵嘛!” “就是就是,六皇兄,我们都想看看新娘子呢。” “对呀,我们都想看六皇兄喝交杯酒呢!” 大家都在起着哄,气氛充满喜气。 穆云峥推门出来,笑着求饶:“你们就饶了王妃吧,她面皮薄,此时已经脸红得抬不起头来了。走,六皇兄带你们去前厅吃酒,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一群人呼啦啦回到了前厅。 官员倒是不敢灌穆云峥酒,可这些皇子们却是不怕的,尤其是穆云澈,生生逼得穆云峥喝了将近两大坛的神仙醉。 穆云峥最后被扶下桌时,走路都在画圈儿。 “孤王还能喝,孤王没醉……” 穆云峥还想回身往酒桌上扑,被蒋青和邓威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扶着往洞房去了。 穆云澈看着穆云峥被扶着,踉踉跄跄往后院走的背影,咧嘴笑了。 他穆云峥就是再有脾气,再不服父皇管教,那又如何? 现在还不是父皇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听话得像只小绵羊? 三日之前还对着谢南书哭得不能自已,现在还不是乐颠颠地入洞房去了? 穆云澈跟完穆云峥全程,但他却没有走。 趁人不注意,他又偷偷跑到新房屋顶上去了。 穆云峥早由丫鬟们伺候完毕,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不多时,洞房里就传出来了女子娇羞的一声轻喘,接着就又传出来了床榻摇晃的声响。 穆云澈这才满意地一笑,结束监督任务,转身施展轻功飞走了。 第196章 无功而返 酒席还未散,瑞王穆云礼就已经离席,出了王府大门。 他钻进自己王府的马车,刚刚坐下,他的心腹张旗就在外面轻轻敲了两下车壁。 “说。”穆云礼沉声道。 “王爷,线人来报,谢府并没有谢侧妃的身影。谢侧妃自从进了皇宫觐见德妃娘娘后,就再未出皇宫。” “她如今已经被废,德妃没道理扣着她不放。”穆云礼皱眉思索着。 马车已经走上了返回瑞王府的道路。 “吩咐下去,让宫里宫外的线人速速上报,看有谁见过谢侧妃。”穆云礼吩咐道。 “是,王爷。” 张旗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王爷,属下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说。” “三日前,九皇子当街抓了谢侧妃的哥哥谢南书。” “穆云澈抓谢南书做什么?”穆云礼不解。 “属下不知。”张旗回忆道,“属下当时也在那条街上,看到九皇子带着御龙卫,当街追赶谢南书,最后将谢南书按倒后绑走了。” 穆云礼垂眼想了想:“传话下去,让宫内宫外的暗线留意谢南书的去向,有关他的线索,一并上报。” 张旗抱拳领命,快步走了。 新房中,红帐内,苏小小坐在床头,努力地娇喘着,穆云峥站在地上,用力摇晃着床架。 直到确认穆云澈离开了,穆云峥才停下动作,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苏小小见主子不晃床了,也跟着住了嘴。 这又哼哼又娇喘的,也是个体力活儿。 苏小小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见主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于是笑得贱兮兮地下了床。 “谢主子赏茶。”苏小小也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水喝。 穆云峥瞥了她一眼:“谢南书可还有去找过你?” 苏小小连忙摆手:“没有的没有的,自从上次谢公子离开藏香阁之后,小小就再没有见过谢公子了。” 穆云峥又继续喝茶,垂着双眼,明显是在沉思。 苏小小不敢打扰,静静地喝完一杯茶,又悄悄地给自己续上一杯。 “明日传令给所有姑娘,汇报任务进度,下手快的,有重赏。”穆云峥再次开口。 苏小小抬眼去看主子,但主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地面上虚无的某处,并未看着她。 “小小遵命。” 穆云峥起身:“你去床上睡吧。” 苏小小一惊:“主子,奴婢怎么能睡床呢?还是主子您睡床吧。小小可以打地铺。” 穆云峥却向门口走去,头也未回:“不必,本王今夜不会回来。本王和南书也从不住这间阁楼。” 苏小小看着主子离开,这才放大了胆子,爬上了主子的床。 这可是真正照着迎娶正妃规格装饰的洞房,床上所有铺的盖的,那可都是顶级的绸缎,就连床幔上的绡纱,那都是织着金丝的,奢华得很。 当然,也享受得很。 苏小小美美的闭眼睡了。 她明天还得早起,去给主子干活呢。 穆云峥回到听竹轩换了身夜行衣,出来后,同样一身夜行衣的邓威带着两队暗卫,队形统一地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转眼就翻墙出了王府,直奔皇宫而去。 这最后一处天牢,穆云峥怀疑是在皇宫之内。 虽然先皇兴建这座皇宫之时,并未设置监牢这种场所,但穆云峥觉得,奉文帝这种敏感多疑的人,一定会在继位之后,修建密道密室这类场所。 宫外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穆云峥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皇宫之内。 一行人手脚麻利,踩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像一群狸猫一样悄无声息。 众人进了皇宫后立即有序散开,按照穆云峥之前的安排,各自奔向自己划分的区域去了。 众人虽然找起来十分细心,并且动作不慢,可是整个皇宫面积太过庞大,众人就算动作再快,也是没有办法一夜之间全部搜遍的,更何况他们还得躲避禁卫军与御龙卫的双重巡逻。 禁卫军是定点定时巡逻,可御龙卫却是没有规律、没有固定时间和路线地巡逻,这个就比较麻烦。 所以直到快天亮,穆云峥这一队人手,也只搜了不到半个皇城。 为了安全起见,天将亮未亮之时,众人按照预先计划,纷纷离了皇宫。 搜查皇宫,是掉脑袋的事。 但穆云峥接下来要做的事,连九族都得灭,所以抽查个皇宫,于他来说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他现在完全就是豁出去的状态。 为了救谢南书出来,他现在就差弑父不能做,其余完全不在他的顾及之列。 只不过,现在是他在明处,对手在暗处,对方手里还掐着谢南书的命,穆云峥投鼠忌器罢了。 要不这层天,他早就一枪捅它个稀巴烂了! 回到瑾王府听竹轩,天边刚泛鱼肚白。 苏小小已经走了。 蒋青前来回禀:“王爷,孙鸿兴府上的暗桩传来情报,等级银色,说孙鸿兴秘密接见的那个皇族中人,应是九皇子穆云澈。” 银色情报,那就是尚不敢百分百肯定,但也十有八九。 “宫中暗桩呢?”穆云峥在屏风后,换下夜行衣,“没有消息回来么?” “回王爷,宫中最近戒严,他们消息送不出来。”蒋青答道。 “把皇帝近身伺候的暗桩名单呈上来,今晚,本王亲自去接头。” 蒋青下去找名单了。 穆云峥穿着王爷常服,和衣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邓威及昨晚随行的暗卫,穆云峥都给放了一天假,让他们白天补眠,傍晚时分再来伺候。 还没睡上多大一会儿,宁王穆云泽就登门来了。 穆云峥只得又起来迎客。 “六皇兄,吏部案子小弟审不下去了,需要你来坐镇才行。”穆云礼一见到穆云峥就开始告饶,“那个杨万里就是个老狐狸,什么事都把小弟我推到前面去,小弟现在已经得罪不少人了。” “得罪人小弟倒是不怕,关键是吏部那帮老东西压根儿就不怕我啊,仗着小弟年纪小,无实权,他们全都倚老卖老。”穆云礼苦着一张脸,“小弟还没法大刑伺候,实在是寸步难行啊。” 穆云峥揉着太阳穴:“为何不能大刑伺候?他们平时就是被人抬得太高,忘了他们是臣,你是君。” 穆云礼啧啧摇头:“还君?就这几天审问他们,小弟都已经快被气吐血了。他们那个嚣张的样子,小弟都怀疑,咱们父皇在他们眼里,能否还算君都不好说。” 穆云峥沉着脸起身:“走,为兄去会会那些老东西。” 穆云峥一到大理寺,杨万里就笑得特别开心,由内而外的那种。 穆云峥倒是明白,杨万里这是高兴又来了一个挡箭牌。 无所谓,反正他与太子一直不对付,拿太子的人开刀,天经地义。 几个吏部官员一看穆云峥亲自来审,脸色都变得不太好,但架子仍然端得十足。 穆云峥可没给他们面子,拿过现有证据看完后,冲他们阴森森地一笑。 “各位,现在是本王来主审此案,本王可没有耐心和你们耗着。本王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谁先招供,尤其是供出吏部同僚,那本王就可作主,死罪免其死,活罪减其刑,你们几个现在有没有要招供的?” 堂下几位吏部官员,包括吏部尚书刘芮,吏部都事孙鸿兴,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开口。 “好。”穆云峥邪气一笑,一看就是不怀好意,“本王巴不得诸位大人如此钢筋铁骨呢,来人,请诸位大人刑狱大牢一游。” 孙鸿兴首先脸色一变:“瑾王殿下,我们都是朝廷二品三品的大员,你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对我们用刑!” 穆云峥仍在笑,只不过这笑容带上了渗人的意味:“孙大人,你似乎没有看清坐在审讯主位的人是谁啊?你是在和本王讲应该怎么审讯?本王用你教?机会不是没给你们,你们不要,这就怪不得本王了。” 穆云峥起身:“能不能用刑,本王说了算,孙大人应该是忘了本王当年的英勇事迹了吧。你们背地里都管本王叫什么来着?活阎王,对吧?今天本王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活阎王都是怎么干活儿的,毕竟不能让你们白叫,对吧?” 穆云峥大步出了审讯堂,直接将刘芮及几位官员的叫喊声抛在耳后。 杨万里却追了出来,伸臂拦在他面前。 “瑾王殿下,这屈打成招,可不好向陛下交待啊!”杨万里往日里的从容淡定不复存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也现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更何况,这些都是我们大奉官员,万一打伤打残几个,那就不好办了。” 穆云峥倒是满不在乎:“杨大人,你和宁王都审了这么久了,这几个老东西除了互相推诿,可交待出了半句实话?既然文审他们不配合,那就武审好了,打死两个本王都不介意呢,更何况打伤打残了。” 穆云峥抬手拍了拍杨万里的肩膀:“杨大人放心,父皇既然让本王参与这件案子,就肯定会知道你管辖不住本王,那就说明,父皇是在默许本王放手去做。你一直不敢出头,不也是在等本王主动担责嘛,本王绝不会让你为难。” 穆云峥一甩袖子,背着手大步走了:“出了什么事,本王一力承担,领了赏,本王分你一半,杨大人安心即可。” 几位刑部官员直接被麒麟军押着,跟在穆云峥身后,来到了大理寺后院的审讯大堂。 穆云峥站在挂满刑具的石墙面前,目光在各式各样的刑具上流转,看样子是在比较哪个刑具更适合这几位大人。 一路从前院骂到后院的几位大人,在被拖进审讯大堂,看到满屋琳琅满目的刑具时,方才那一张张嚣张的嘴全都闭上了,不仅闭上了,还都抖了起来。 刑部尚书刘芮,下颌花白的胡子也在跟着嘴唇抖个不停,但他自认是吏部之首,这个时候,也不能完全丢了面子,不能露怯给众人看,于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瑾王,你如此倒行逆施,一定会遭报应的!”刘芮又挣扎了两下,但根本挣不开麒麟兵卒的钳制,“你敢保证,你手里暗中操控的三部,就没有贪污腐败之徒?你敢保证你的属下就都是干净的吗?” 穆云峥无奈地笑着摇头:“刘大人呐,早就让你弃暗投明,舍弃太子,站队于本王,你偏是不肯。你看,你现在这就闹笑话了不是?” 他转过身,眼里讥讽赤裸裸的一片,看着刘芮:“本王与太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本王绝不贪财,本王在京中的产业巨大,除了你们知道的那些,还有许多你们根本不知道的,包括其他繁茂的州县,本王也依然有着许多营利的营生。” “你们以为这泼天的财富,本王都用来自己享受据为己有了吗?”穆云峥摇头,“本王没有,这些钱财,本王都用来供养自己的部下了。所有本王的人,除了领着朝廷俸禄以外,还在本王这里领着薪水,而且是巨额薪水,所以,他们根本用不着贪污,他们也看不上贪污得来的那点银钱。” 刘芮怔住了。 满堂的吏部官员怔住了。 就包括一派从容之色的杨万里,也怔住了。 这些吏部官员跟着太子,太子当然也会偶有赏赐,但那赏赐都是有名目的,得是他们立了功劳的,对太子有了实打实的用处,太子才会赏赐。 而且赏赐的东西也不全都能换成银子来用。 吏部这些官员做梦也没想到,跟着瑾王,还会享受这种齐天之福。 怪不得他们的人拉拢瑾王的部下,从未成功过。 穆云峥却不想再和他们耽搁时间:“本王最后再说一次,先招供者,死罪免其死,活罪减其刑。等其他人把能招的都招完了,再想招供的大人可就没有机会了。届时,本王不仅会按大奉律例判罚,还会送点惊喜的小礼物,诸位大人,把握好机会吧。” 说完,他就挥了挥手,麒麟军立即押着几位官员,生生拖进了牢房。 几人是分开关押分开审讯的,都关押在密闭的牢房里,并且他们的牢房并不挨着,他们谁也看不到谁。 穆云峥站在走廊里,朗声说道:“几位大人莫要着急,我们审讯人手不是很充足,得分先后顺序来审,没轮到的大人尽可放心,很快就会轮到你们的,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杨万里虽然还是眉头不展,但看到穆云峥并没有在大堂审讯,反而是分开关押,顿时觉得事有蹊跷,也就没有再多说话。 不多时,鞭打声,哀嚎声就响了起来。 刘芮嘴里塞着麻布,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 他听着走廊里传出来的惨叫声,使劲伸头冲着栏杆方向张望,但却什么都看不到,急得他满头冒汗。 穆云峥则是进了孙鸿兴的牢房,上前扯下孙鸿兴堵嘴的麻布。 “孙鸿兴,本王知道你是双面探子,你既臣服于父皇他老人家,又同时给皇后卖命,本王也不想和你兜圈子,你就直接说,你知不知道谢南书被关在哪里,若你告知实情,本王直接饶你不死,否则,就算你罪不至死,本王也会让你走不出这座牢狱。” 孙鸿兴毕竟是文臣,当被绑在刑架上时,就已经汗透衣背。 但他此时面对穆云峥,却仍旧表现出不屈的模样:“呸!穆云峥,你害我女儿,还想着让我招出实情,你白日做梦!” 穆云峥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笑着点点头:“你不说,本王倒是忘了,孙瑶箐还在本王府上呢。” 他转头冲外喊道:“蒋青,去府上把孙瑶箐押来,大刑伺候。” 第197章 攻心之计 孙鸿兴一听,马上变了脸色,语气也急了起来:“穆云峥,我女儿一心爱慕你,为了能嫁给你,她连落水的苦都吃了,她跟你一场,好歹是你的女人,你不能这样对她!” 穆云峥长眸一沉:“孙鸿兴,你不提她落水还好,你一提,本王反而怒上心来。你与德妃沆瀣一气,设计你女儿落水,让本王误以为那是谢南书,不顾一切地冲到水中去救她。本王又为了保全你女儿的名节,被迫抬她入了王府,结果这一切却都是你们给本王下的圈套。” 穆云峥面色黑沉,明显怒气不减反增:“本王生平,最恨被人摆布,结果你和你的女儿竟然大胆至此!别和本王说什么孙瑶箐一片痴心,如若她果真如此,就不会听从你的吩咐,将京都布防图藏进瑾王府书房,陷害本王。” 他回手从身后麒麟士兵手中夺过鞭子,直接一鞭抽在孙鸿兴身上。 孙鸿兴胸口衣服,立即绽裂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接染红了衣襟。 “孙鸿兴,本王问你,招是不招!”穆云峥用鞭子指着孙鸿兴,双眼满是怒气,“本王没时间陪你耗着,你若现在招了,本王免你女儿受苦,你若不招,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穆云峥语落,又是接连几鞭子抽在孙鸿兴身上,鞭鞭毫不留情,直接打得孙鸿兴皮开肉绽。 可孙鸿兴不敢招,他何止是双面探子,他连德妃那边也是入了盟约的,他知道的东西太多,如果一旦招了,就算穆云峥能饶了他,那奉文帝与皇后也是绝不会饶了他的。 更何况,现在还得再加上一个德妃,也是让他得罪不起的主儿。 见孙鸿兴咬紧牙关,一字不吐,穆云峥直接把鞭子扔给身后士兵:“扒了他的衣服,鞭子沾上盐水,给本王鞭刑伺候!” 接了鞭子的士兵立即领命,上前三两下扒光了孙鸿兴的上衣。 其他士兵也取来了满满一桶盐水。 执鞭士兵将鞭子扔进盐水里,吸饱了之后,拎起来,狠狠抽在了孙鸿兴身上。 这下不仅鞭鞭见血,伤口血肉翻飞,深可见骨,每一鞭产生的伤口又渗进盐水,简直是钻心的疼痛。 而孙鸿兴早就在第一鞭落下之时,就忍不住这种疼痛,大声惨叫起来。 而穆云峥则转身出了牢房,将擦手的帕子扔进关门士兵的怀里:“对孙鸿兴,不必手下留情,但也别给本王弄死了。” 士兵抱拳领命。 杨万里见穆云峥出来了,立即迎了上去:“瑾王殿下,您可保证得心里有数啊,可千万别弄出人命来,那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穆云峥却越过他,直接奔大堂而去:“怕什么?本王说了,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砸不到你杨大人头上。” 杨万里回头看了一眼又长又阴森的牢狱长廊,第一次觉得这里让他透不过气来。 那一声声的惨叫声,听得他是心烦不已。 他连忙转回身,快步跟上了穆云峥。 谁知穆云峥到了审讯大堂,却直接在长椅之上躺了下来,头枕着小臂,闭眼假寐起来。 杨万里无奈,只得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耐着性子等下去,看穆云峥如何收场。 也就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名麒麟士兵从长廊最里面,一边疾跑,一边举着份供词高声叫着:“报——吏部郎中王有志招供!” 穆云峥动也未动,眼睛都没睁:“好,将他的供词放下吧,通传其他吏部官员,这头一份功劳,记在王有志头上了,免王有志死罪。” 于是传令士兵又沿着走廊往回跑,边跑边高声喊道:“吏部郎中王有志记首功,免死罪——” 吏部尚书刘芮一听,气得张口就想痛骂,无奈何他的嘴被麻布堵着,生生将他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到现在他还被独自关在一间牢房内,还没轮到审问他。 而另一间牢房内,正在挨着鞭子的孙鸿兴,一边挨着打,一边痛骂着王有志,骂他不忠不仁,骂他贪生怕死。 他越骂,抽在他身上的鞭子就越用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道伤口,竟然一道比一道疼痛,简直让他快要撑不住了。 孙鸿兴不一会儿就声音低下去了。 见供词放在桌案上,穆云峥却仍旧在躺着,连那供词看都没看,杨万里不禁皱眉。 他起身,走到桌案旁,目光落在供词上时,顿时大惊。 就见那份供词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杨万里终于明白穆云峥在干什么了,于是他放下心来,走回到太师椅旁,安心地坐下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士兵,从长廊里头飞奔出来,边跑边举着一份供词:“报——吏部员外郎李星海招供!” 穆云峥仍旧没动:“通传下去,李星海次等功,免李星海死罪。” 士兵将供词放在桌案上,又转身往回跑,边跑边高声喊道:“吏部员外郎李星海次等功,免死罪——” 杨万里再次起身,来到桌案前拿起第二份供词,果不出他所料,这又是一张白纸。 又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第三名麒麟士兵跑了出来,这回他安静极了,直接跑到穆云峥身前,举着一份供词,声音特意放低:“启禀王爷,吏部侍郎仓越海招供。” 穆云峥这回睁开眼睛,坐起了身,接过这份供词,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后,递向杨万里。 “杨大人,请过目。” 杨万里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供词,看完之后,不由得双目圆睁。 穆云峥却又躺下了:“不急,杨大人,再等等,马上就会陆续有其他官员招供了。” 果然如穆云峥所料,没过多久,就又有士兵安静地跑出来,呈上了第二份真实的供词。 穆云峥看完后,又将供词递给了杨万里。 杨万里还没等看完,接二连三的真实供词就都送了出来。 杨万里将这些供词看完,再看向穆云峥时,双眼露出了钦佩之色。 这些官员,杨万里要是真心想审讯,倒也不是不能撬开他们的嘴,但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有穆云峥这样聪明的计谋,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这些官员纷纷开了口。 穆云峥这一招攻心之计,使得妙极! 又有士兵上前递上新供词:“启禀王爷,刘芮也招了。” 穆云峥接过来,边看边问道:“孙鸿兴呢?还没招吗?” 士兵回道:“孙鸿兴方才昏过去了,用水泼醒后,就开始胡说八道,状如疯癫。” 穆云峥笑了:“这个老东西,还跟本王唱上大戏了。押孙瑶箐过去,只让孙鸿兴看一眼,就立即拉到隔壁牢房去,抓几条拔了牙的蛇扔进去,让孙瑶箐必须扯嗓子给本王使劲嚎。” 孙鸿兴确实是在装疯卖傻,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女儿真的被抓进了牢里,他的一双眼立即瞪得猩红。 可他只看了女儿一眼,他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爹,就被推搡着关进了隔壁的牢房。 随后他就听到了女儿狼嚎鬼叫的哭声。 “啊——有蛇啊——有蛇——救命啊——好多蛇啊——救命啊——” 孙瑶箐一边叫着一边使命拍打着墙壁,听得孙鸿兴目眦欲裂,使命挣着绑着他的绳索。 可他根本挣不开。 他没有办法过去保护他的女儿。 孙瑶箐很小的时候,孙鸿兴的正妻就因病过世,因为女儿自小就没了娘,是孙鸿兴一手拉扯大的,他害怕再找的女人对孙瑶箐不好,因此终身没有再娶。 也就是因为太娇惯这个女儿,所以当这个女儿对瑾王一见钟情时,孙鸿兴根本劝不住她一心想要嫁给瑾王的念头。 孙鸿兴明知那瑾王不是良配,可架不住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只好含泪认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身为双面探子,却又上了德妃的贼船。 女儿嫁了瑾王以后,已经过得十分不幸福了,现在又让孙鸿兴亲耳听着女儿的一声声惨叫,却根本救不了女儿,孙鸿兴的一颗心简直像在火上炙烤着一般。 孙鸿兴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瑾王竟然心狠至此,对女人竟然也能如此狠毒,他现在简直悔不当初。 “啊——呜呜呜——爹啊——爹啊——你救救箐儿吧——好多蛇啊——救命、救命啊——” 孙瑶箐还在一边大声哭叫,一边求救着。 孙鸿兴再也听不下去了。 谢南书是穆云峥的软肋,而孙瑶箐何尝不是孙鸿兴的软肋呢? “瑾王殿下——孙鸿兴愿招——” 孙鸿兴满脸涕泪交加:“孙鸿兴愿招——” 他的喊声一落,穆云峥就迈步走了进来。 孙鸿兴冲着穆云峥大声喊道:“我现在就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招!你快放了我女儿,放了我女儿!” 穆云峥给了蒋青一个眼色,蒋青转身就去了隔壁,孙瑶箐的叫声停了下来。 “穆云峥,我要见见我女儿!”孙鸿兴提着要求,他不看一眼,确认他女儿的情况,他无法放心。 穆云峥怎么可能让他再看。 孙瑶箐现在已是痴傻的样子,如果让孙鸿兴知道了,那他势必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孙鸿兴,你似乎还没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穆云峥负手而立,定定地望着孙鸿兴,“你竟然还会觉得你有提条件的资格,看来还是本王太过仁慈了。” 孙鸿兴一听,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褪尽:“穆云峥,你只要让我确认一下就好,我只想知道我女儿是否平安。” “你放心,只要你招供的都是实话,本王就会保你女儿今生衣食无忧,平安到老。” 穆云峥面色沉着:“但你若还敢和本王耍心机,那你女儿就一定会下去给你陪葬!” 穆云峥看了杨万里一眼:“杨大人,本王说孙瑶箐安全,孙鸿兴是定然不信的,劳烦杨大人去隔壁牢房看看,回来讲与孙鸿兴听。” 杨万里去了隔壁牢房。 这孙瑶箐确实安全,身上一点伤口没有,因为那些蛇都是拔了牙的,根本不可能咬人,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更何况现在那些蛇,都已经被抓起来,关进了笼子中。 杨万里倒是确认了孙瑶箐是安全的,只是没了蛇的恐吓,这孙瑶箐似乎变得状如痴呆。 杨万里进去后,看到的就是孙瑶箐抱着自己的膝盖,傻傻地数着自己的手指头,查数的声音不仅小,还查不明白。 杨万里回到孙鸿兴的牢房,如实说了孙瑶箐平安无恙,但孙瑶箐痴傻的模样,他却一个字也没敢提。 孙鸿兴不信穆云峥的话,但杨万里的话他却是信的。 因为他知道,杨万里并不是穆云峥的人。 “这回,你肯说出谢南书关押在哪里了吧?”穆云峥冷着声音问道。 孙鸿兴垂下头:“谢南书关在天牢里。” “本王当然知道谢南书关在天牢里,只是这座天牢在哪里?”穆云峥忍不住追问,“本王在宫外搜查到了七处天牢,都没有谢南书的影子。” “关押谢南书的天牢在……在皇宫里……”孙鸿兴终于说出了口。 招供总是第一句话最难出口,而一旦说出了第一句话,那后面的话,就容易出口多了。 “这处天牢,是陛下登基后,修建的最后一处天牢。修建之时,瑾王殿下您已经搬出了皇宫。” 孙鸿兴又对穆云峥用起了敬语,这也代表了他终于臣服。 “本王已经将将皇宫搜查了三分之一,并没有找到这处天牢所在,这皇宫太大,如果没有确切位置,盲目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穆云峥话音一落,旁听的杨万里就白了一张脸。 明明知道他是皇帝的人,结果穆云峥说话却根本不背着他了,这只能有两种可能。 要么,穆云峥已经有办法让他归顺,要么,穆云峥就是打算杀他灭口。 杨万里现在十分后悔跟进来陪审,悔得肠子都青了。 孙鸿兴想了想:“这处天牢的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我虽然效命于陛下,但陛下生性多疑,重要的事情,根本没让我知道太多。” “也就是说,你根本无法给本王提供有用的线索了?”穆云峥的声音已经是从齿缝中硬挤出来的。 杨万里听着,觉得穆云峥下一句话恐怕就是下令,要取孙鸿兴人头了。 他刚要开口劝阻,就听孙鸿兴开了口。 “我也不是傻子,跟随陛下多年,我虽然没去过这处天牢,但据我推断,这处天牢,应该在皇宫的后宫里,而且方位应该偏向于东北角。” 孙鸿兴继续解释道:“因为有一次,陛下召我进宫议事,有御龙卫向陛下急报。那名御龙卫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但我也听到了天牢两个字。然后陛下命我先行出宫,他则随着那名御龙卫直奔天牢去了。” “我当时也不知为何,起了极强的好奇心,就偷偷尾随陛下走了一段路,当时陛下所去的方向,就是后宫东北方向。 但我怕被发现,就没敢跟着走太久,找了个机会就溜了。” 有了这个明确指向,找寻谢南书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穆云峥转身出了牢房,吩咐两名麒麟士兵,将孙瑶箐送回瑾王府。 他自己则往刑讯大堂去了。 “所有吏部官员,只剩两人没招,剩下的全部招供了。”穆云峥转身冲跟在他身后的杨万里说道,“那两个不招供的,已经无关紧要了。余下的活儿,本王就交给宁王与杨大人了。” 宁王穆云泽此时并不在大理寺,他随着穆云峥刚到大理寺时,就被应如是找走了。 杨万里想了想,才开口道:“瑾王殿下,吏部这一案子,余下的事情,下官确实能够处理,只是……” 穆云峥望着他,目光倒是平和:“只是什么?” 杨万里抿了下嘴唇:“只是他们都受了刑,如果他们日后翻供,说他们是被屈打成招,这该如何处理?” 穆云峥笑了笑:“杨大人尽管放心,这些吏部官员里,只有孙鸿兴真正受了刑,其余官员,本王一个没动。” 杨万里一愣:“一个没动?那那些受刑之人……” “那都是麒麟军营关押的一些死刑犯。人在受刑时的惨叫声,是没法让人辨认出身份的。” 穆云峥捋顺了下自己的外袍,准备要走。 “杨大人,本王还要去召集人手,潜入皇宫去救谢南书,先走一步了。” 杨万里嘴角抽了抽。 这瑾王千岁大可不必对他告知的如此详细吧? 他并不想知道眼前这位活阎王接下来要去哪里好吗? 穆云峥看了杨万里一眼,便知这杨万里在腹诽什么。 “杨大人,库班达瓦王子已经将你们二人的关系告知本王了。” 穆云峥此话一出口,杨万里顿时脸色一僵。 穆云峥拍了拍杨万里的肩膀:“杨大人莫怕,库班王子与本王是知交好友,更是盟友,本王偷偷背着父皇,私自借出了兵力给他。他临走时托本王照顾你,还让本王带话给你。” 杨万里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他托王爷带的什么话?” “他说,等他平定了本国内乱,登上王位之后,就来大奉提亲,亲自迎娶你回安赤国。” 穆云峥刚说完,杨万里顿时就用长袖捂住了脸。 “这个杀千刀的,真是什么话都敢和王爷您说。”杨万里捂在袖子里面的声音闷闷的,但也听得出他在咬牙切齿。 穆云峥笑了:“所以,本王觉得,杨大人还是弃暗投明归顺了本王的好。毕竟,父皇他思想保守,秉承的是皇族传统,肯定不会允许杨大人嫁到安赤国去。但本王就不同了,这你是知道的。” 杨万里放下袖子,认命地垂下了头。 穆云峥再次拍了拍杨万里的肩膀:“本王先行一步了,杨大人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本王得去救谢南书了。” 穆云峥转身往审讯大堂外面走,杨万里毫无停顿,直接冲他背影行礼。 “杨万里恭送瑾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穆云峥听罢,没有回头,而是一脸满意,笑着挥了挥手。 三呼千岁,只有在极其隆重的场合才会如此称呼。 而杨万里此时这般恭送,就是在告诉穆云峥,他与库班是一体的,已经站队穆云峥的阵营。 第198章 秘辛 入夜。 明月高悬,连一丝风也没有。 穆云峥带着邓威等人,换上夜行衣,再次夜探皇宫。 众人这次目标就是皇城后宫的东北角。 翻墙进入后,众人立即按照穆云峥的部署,作鸟兽散。 不知为何,穆云峥隐隐有种直觉,于是他直接奔向一座偏僻许久的宫殿。 穆云峥推开殿门,宫殿空无一人,但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所以还算干净。 他迈步进入殿中,入目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未变过。 从外殿到内殿,用手抚过桌椅,抚过博古架,抚过屏风,抚过梳妆台,穆云峥眼前浮现出小小的自己在这座宫殿里开心地跑来跑去,浮现出母妃慈爱地望着自己,不停地叫自己慢些跑,莫要摔了。 母妃那样的端庄美丽,身着流光宫纱宛如仙女一般。 她是那样的年轻,声音是那样的甜美,笑得又是那样的幸福。 她用自己满腔的母爱,庇护着自己,疼爱着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的童年无忧无虑。 如果时光能够停止在那时该多好! 哪怕自己永远长不大也不要紧,只要母妃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间,自己愿意拿性命去换! 等回过神来,穆云峥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他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立即在整个在宫殿里搜寻起来。 这一搜不要紧,他竟然找到了许多机关暗格,都是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 其中一个暗格中,他找到了一本手记,是他母妃亲笔所写。 手记里记载了许多皇室秘辛,其中一页,详细写了先帝奉武帝当年带兵开疆拓土四处征战之时,有一次意外负伤落了单,无意之中误入一处类似桃花源的秘境。 这处秘境的原有居民发现了奉武帝,十分好心地收留了他,还为他治病疗伤。 奉武帝因此发现,这里的人完全与世隔绝,他们的服装和饮食习惯,都与外界截然不同。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奉武帝发现这些人都身体康健,并且容貌极为年轻,许多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人,结果一问年龄,竟然已经年过花甲。 奉武帝养好了伤,秘境里的居民笑着送他离开,并嘱咐他不要对外宣扬这处世外桃源。 奉武帝答应了,可他却食言了。 他回到大奉之后,立即带兵赶往这里。 他比桃花源记里的那个渔夫幸运得多,这处秘境让他再次成功找到了。 他抓了这里的居民,就地审问他们的长生秘诀。 可这些居民全都闭口不言,宁死不招。 于是奉文帝将这些居民杀死许多,严刑拷打更是不在话下。 最后,才终于从几个人口中挖出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这些居民先祖来自传说中的玉澜国。 玉澜国人就是因为血液异常特殊且珍贵,招来灭国之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的血液能够医治百病,能够使人强身健体,最后传着传着,就传成了他们的血液能够炼制长生不老药。 什么能比长更诱人呢? 无论拥有多大的财富,多大的权势,如果 没有长生不老,那这些财富和权势就没有办法长长久久地享受下去。 奉武帝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初到秘境时,就怀疑他们是传说中的玉澜国人,结果还真让他猜对了。 可是玉澜国也不是所有人的血液都有传说中的神奇功效,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拥有这样的血液。 这一小部分人与其他玉澜国人相比十分明显,他们是男性,长相异常俊美,并且在眉间会隐藏着一颗褐色小痣。 奉武帝在杀剩下的人中挑出了这些拥有特殊血液的人,举全国之力悬赏名医,炼制长生不老药。 可惜,结果是失败的,并且因为关押不善,还逃走了两人。 奉武帝老死时,那些被他关押着常年用来取血的人,有许多因为精血损失过多,逐渐体质虚弱最后死去。 剩下几个没死的,也出现了衰老的症状,被奉文帝接手几年之后,也因取血过多最后死在牢中。 奉文帝因此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贪心已起,欲念已旺,是根本不可能放下的。 所以奉文帝一直在秘密抓捕那两名逃走的人,包括他们的后代。 手记就记到了这里。 穆云峥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抓捕谢南书的奉文帝,就是冲着谢南书的血液去的。 之前多次抓捕谢南书的九皇子穆云澈,无心等人,都是受奉文帝指使。 想到这儿,穆云峥更加急于找到谢南书。 他将手记揣进怀中,继续在空殿之中寻找有可能开启密道的机关。 可任他又继续搜寻了两遍,都没有找到,他只好放弃这里,又往别的宫殿去了。 穆云峥机敏地躲过禁卫军与御龙卫,来到太监住所。 与两名暗桩太监接上头,穆云峥得知奉文帝已经许久不去皇后与德妃的寝宫,而是喜欢去七个美人所在的紫华宫。 穆云峥又与一个禁军暗桩接上了头,得知九皇子穆云澈曾驾着一辆马车长驱直入紫华宫。 穆云峥心下了然,预测谢南书应该就被关押在紫华宫。 于是他不再耽搁,立即直奔紫华宫。 邓威正巧也搜到紫华宫,与穆云峥碰上了头。 二人一起纵身上了紫华宫墙头,攀着两棵大树,摸了进去。 今晚奉文帝在养心殿批折子,就宿在养心殿里,因此紫华宫里甚是安静。 已是后半夜,七位美人与宫女太监都已经睡了。 穆云峥带着邓威潜进寝殿,搜索一番,一无所获。 二人又出了寝殿,去了旁边宫女太监住的几间耳房,两人分开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 穆云峥稳住心神,站在院子里,身披月光,目光四处逡巡,最后定在小花园里的假山和几缸睡莲上。 穆云峥来到假山前,上上下下把假山检查了一遍,确定这座假山应该是入口。 他又带着邓威,试着挨个转动那几缸睡莲,当其中一缸被邓威转动了半圈时,他们身后的假山就动了。 穆云峥转身,看着假山让出的位置,现出一个幽暗的地道入口,仿若要吃人的怪兽冲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但穆云峥毫不畏惧,直接带头走了进去。 邓威紧随其后,自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点燃后跟在穆云峥身后,高高举着,给穆云峥照着路。 第199章 阴差阳错 地道深且长。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地道深处。 穆云峥屏气凝神,听出有两道呼吸声,处于拐过去的地道里面。 穆云峥将身子靠在墙角,隐住身形。 邓威连忙也将后背贴紧墙壁,用盖子扣灭火折子后,收进怀里。 穆云峥微微探出头去,就看到石壁上燃烧着火把,火把下方站着两个御龙卫,守着地道。 穆云峥背对着邓威做了个手势,邓威立即就看懂了。 穆云峥打头,脚下运起轻功,立即向地道深处冲去。 两个御龙卫当即拔刀而起。 穆云峥一脚将左边御龙卫手中的刀踢飞,紧接着上前一手抓住这个御龙卫的脖子,瞬间就将其脖子生生拧断。 而另一个御龙卫则被邓威扑倒在地,用匕首直接抹了喉咙。 二人脚步不停,直接又沿着地道向里拐去。 一路上,两人配合极佳,很快就将地道里站岗的士兵全部解决。 由于两人动作快准狠,一出手就直奔守卫咽喉,因此每个守卫都还没发出声音,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 也因此,并没有惊动地道最里面。 地道尽头有着几间牢房。 两人刚刚靠近,就听到其中一间敞着牢门的牢房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里面那位今晚又没吃饭?”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眼看着他比刚被 关进来时瘦了不少。” “天天被放血,就算每天吃饱喝足,也够呛能胖起来。”第一个男人的声音。 “关押着他,咱们也连带着出不去这地道,唉……”第二个男人的声音。 “贪上这么个活儿,你还想着出去?咱们两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第一个男人话音一落,第二个男人就也重重叹了口气。 穆云峥一个眼神示意,邓威就窜进了这间牢房。 而穆云峥则直接去其余牢房,一个一个往门上的小窗户里望去。 直到找到最后一间牢房,穆云峥才在牢房内的木床上看到一具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穆云峥毫不犹豫,直接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将牢门上的铜锁斩断,开门冲了进去。 床上的人瘦得皮包骨,巴掌大的小脸掩在稻草一般的头发下,瘦得下巴尖尖。 穆云峥抖着手去拂开头发,整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露出的这张脸漂亮极了,像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比女人的还要长,可惜的是,根本不是谢南书。 穆云峥怔住了片刻,转身就往外跑,刚出牢门,就迎上了赶过来的邓威。 “有没有留活口?”穆云峥一把握住邓威的手腕。 邓威感觉到主子的手在抖,吓得他也紧张 了起来:“没、没有。” 穆云峥松开邓威:“谢南书不在这里,咱们继续找!” 邓威连忙应“是”,追着穆云峥出了地道。 邓威一颗心提了起来,因为他看出来了穆云峥强自镇定的外表下,已经满是兵慌马乱。 他望着穆云峥的背影,为主子担忧了起来。 穆云峥带着邓威继续在后宫里地毯式搜索时,谢南书却早已经身处皇宫之外。 谢南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极其奢华的房间。 入目的床纱轻薄如蝉翼,阳光一照竟有五彩光泽在纱面流动。 谢南书微微偏过头,就看到纱帐两侧垂下的丝绦上缀满了东珠。 东珠,是贡品,只有皇室人员才被允许使用。 谢南书抚着疼痛的脑袋坐起身,掀开纱帐,就看到满屋都是金丝楠木的家具,就连立在床旁的屏风上的图案都是用金丝银丝织就。 他伸脚穿上鞋,走到屋地中间的圆桌前倒了杯水喝。 “公子您醒了。”一个小丫鬟开门进来,一看到谢南书就屈膝一礼,“公子您稍等,奴婢这就去传膳。” 还没等谢南书说话,这小丫鬟就又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队小丫鬟端着水盆、布巾,净面胰子等一应洗漱用品进到房中来,要伺候谢南书梳洗。 谢南书连忙摆手止住她们:“各位姑娘 们,你们先不用忙活,先回答在下两个问题。” 丫鬟们立即分立两侧,规矩地站好。 领队的丫鬟冲谢南书一屈膝:“公子请问。” “这里是哪里?”谢南书看着她。 “回公子,这里是瑞王府。”领队丫鬟回答道。 原来是穆云礼救了自己。 谢南书垂下双眼,想起来了自己昏过去之前的事情。 当时九皇子穆云澈正在向他施压,想让他屈服。 “谢南书,穆云峥是男人,本殿下也是男人,你能跟着穆云峥,自然也就能跟着本殿下,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 穆云澈试图以利诱之:“你跟着本殿下,至少能少受些苦,少遭些罪不是?” 他向谢南书靠近,眼里满是势在必得:“谢南书,反正你困在这里,也出不去,倒不如接受本殿下的提议。说实话,本殿下还从没对男人感兴趣过,也就是你,能让本殿下起了尝试一把的心思,这是你的福气。” 谢南书坐在木床之上,微微仰着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九殿下施舍的福气,还是送给别人吧,我谢南书可消受不起,也不稀罕。” 穆云澈听了也不生气,也许是觉得谢南书被关在这天牢之中,根本逃不出去,很是放心且大胆。 “本殿下看出来了,你这浑身上下,就嘴最硬。”穆云澈向谢南书又靠近了几分,“你难道以为本殿下是在和你商量不成?本殿下是在告诉你,你眼前唯一能走的路究竟是什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不怪穆云澈敢如此嚣张。 谢南书的饮食每日都会被掺入软筋散,现在的他看着与常人无异,其实浑身软绵绵的。要是穆云澈和他来硬的,他还真就没办法应付。 他的血液确实自带解毒功能,可是架不住每日饮食里都被下药。 他也曾有过绝食,想给自己的血液留出解毒时间,可是他的企图轻易就被穆云澈识破。 他不吃,穆云澈就强迫他吃,甚至让人强喂他吃。 喂不进去饭菜,穆云澈就直接喂麻筋散,让谢南书毫无招架之法。 已经脱身的谢南书,脑中最后的画面,就是穆云澈见他软硬不吃,直接就上前伸手撕扯他的衣服,想要霸王硬上弓。 当时谢南书掌心的金钗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穆云澈一个不防,直接扎进他的眼睛里。 然而还不等谢南书动手,就有一群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闯了进来,与穆云澈打斗在一起。 谢南书起初还以为是穆云峥带人救他来了。 直到一个蒙面人上前,一块手帕捂在谢南书口鼻之上,谢南书顷刻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他就已经身处瑞王府。 第200章 强取豪夺 谢南书接过丫鬟呈上来的布巾,起身洗漱。 身上麻药药效还在,他仍觉得自己四肢软绵无力,连站在地上都是强撑。 终于洗漱完毕,坐在桌前,谢南书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膳食不大一会儿就摆了上来,甚是丰盛,可以看得出来,这瑞王穆云礼是在以贵客之礼相待。 谢南书吃完之后,就又回到床榻之上躺着,看着小丫鬟们撤下碗碟。 他现在是男子身份,所以他分析不出瑞王救他是因为已经知道他是谢侧妃,还是仅仅把他当作谢玉荛的兄长。 没有等太久,谢南书只是又迷糊睡过去不一会儿,再睁眼时,瑞王穆云礼就已经坐在他眼前,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谢南书撑着无力的手臂,想要坐起来。 穆云礼连忙起身来扶他:“谢公子小心些。” 穆云礼又非常有眼力见地取过床侧的靠枕,塞到谢南书的腰下,让他靠着。 “多谢瑞王殿下。”谢南书点头向穆云礼致谢。 穆云礼笑着看着他:“谢公子不必客气。” 谢南书微微垂下头,有许多话想开口问,却又觉得不能太直接,得打太极。 穆云礼一掀衣摆,直接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谢公子,我真是没想到,嫁进瑾王府的谢玉荛,竟然是你假扮的。”穆云礼微笑着看着谢南书,“谢公子的演技甚是了得,让我很是佩服。” 原来瑞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谢南书没有否认,而是谦谦有礼地向穆云礼一颔首:“在下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在下绝不会如此。” 穆云礼仍在笑,并且笑意更深:“谢公子才貌双全,卓而不群,是难得一遇的人才。” 听着穆云礼又在吹捧自己,谢南书更加摸不透他了。 “瑞王殿下谬赞了,在下一介平庸,幸得殿下相救,这才能化险为夷,在下还未郑重向殿下道谢……” 谢南书客套话还未说完,就被穆云礼笑着打断了。 “能有救下谢公子的机会,这是我的荣幸。谢公子不知,我此时此刻,有多么得高兴。” 这瑞王一直自称“我”,连“本王”这个称呼都不用,这么明显的放低身段,让谢南书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谢南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想问的,此时也开不了口了。 他感觉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哪怕是试探的话,都不太适宜。 见谢南书不再说话,穆云礼站起身。 “谢公子,你需要时间多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了。”穆云礼轻轻将手放在谢南书的肩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去就是,我府上的奴仆绝不敢怠慢分毫。” 谢南书想下床相送:“多谢殿下,在下不胜感激。” 谁知穆云礼却按着谢南书的肩膀,并不让他起身。 “谢公子,你与我就不必这般客气了,咱们两个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完,穆云礼轻轻拍了拍谢南书的肩膀,转身走了。 坐这么一会儿,谢南书确实觉得已到极限,看到房门关上后,就立即躺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两只手腕上缠绕着的纱布,陷入深思。 这个瑞王一定是抱着某种目的。 不然救出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他送回瑾王府,再不济,也应该将他送回谢府。 而不是直接带回到了瑞王府中。 谢南书相信,自己现在身在瑞王府的事,穆云峥肯定不知道。 否则他早就登门来接自己了。 这也证明,这瑞王压根儿就不打算告诉穆云峥,他救了自己。 如果自己猜得没错,接下来,这瑞王一定会找理由把自己留在瑞王府。 谢南书慢慢闭上眼睛。 这瑞王把他困在瑞王府,无非就是冲着他的血液。 这个瑞王,恐怕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现在和自己客气,使的是软招子,如果之后自己不配合他,那他恐怕就要使硬招子了。 像奉文帝那般对待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 谢南书精力不济,堪堪支撑着想到这儿,就又睡了过去。 于是他不知道,当他完全睡熟了之后,穆云礼又悄悄地回到这间屋子,坐到他身旁,静静凝视着他许久。 穆云礼喜欢女子,从前为了应酬也去过南馆,点过小倌作陪。 这样的经历让他更加确定,他对男子一点兴趣也无。 那些貌美秀气,风格各异的小倌儿,根本勾不起他丝毫兴趣。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动心的对象是女装的谢玉荛。 现在知道这个女装的谢玉荛竟然是谢南书,是个男子,这倒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直接送谢南书回到穆云峥身边,他不甘心。 可他让直接追求谢南书,他又一时做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了,于是干脆先把谢南书安置在了瑞王府。 他想着,先留在身边,慢慢看清自己的心再说。 自己生在皇宫,长在皇宫。 在那个风波不断,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穆云礼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 他对父皇坐着的那把龙椅有野心,有欲望,所以自他有了实权之后,他就开始布局,隐藏锋芒,收买人心。 所以他早早就娶了尚书令的嫡长女,还想办法纳了兵部尚书的嫡次女为侧妃。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女人,他都不爱,她们都只是他夺嫡路上的踏脚石而已。 而谢玉荛不同。 不对,是女装的谢南书不同。 他不知道女装的谢南书身上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他不知不觉地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移不开。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位瑾王侧妃是男子,但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心动了,所以他已经在想办法,要把瑾王侧妃夺到自己身边来。 他在等一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 当他知道谢侧妃被圣旨罢黜时,他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他不在乎谢侧妃的废妃身份,他只想把她接到身边来,给她提供臂膀,让自己成为她的依靠。 可现在,人终于被救出,来到他的身边,他又被难住了。 谢侧妃竟然是个男子,这让他放人不舍得,不放人又一时难以接受,真的是进退两难。 穆云礼看着谢南书熟睡的样子,不知不觉出了神。 去了脂粉装扮,裙带珠钗,谢南书现在根本看不出一点女气,穆云礼真的很佩服谢南书竟然能将女子装扮得那么惟妙惟肖。 想着女装的谢南书一颦一笑的样子,穆云礼也不禁露出满面柔情。 他低下头,无奈地注视着谢南书俊美的睡颜:“谢南书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第201章 相思断人肠 瑞王府的丫鬟确实伺候得尽心尽力,将谢南书照顾得无微不至。 再加上饮食药膳调理周到,没过两天,谢南书的气色就好了许多,嘴唇都已经变回原来的颜色。 但是谢南书身上仍旧没有力气。 穆云礼找了好几位名医来给谢南书医治,可是这些名医却都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谢南书浑身没有力气,就只能整日在房中养着。 好在他的精气神都恢复许多,终于不用每日昏睡。 穆云礼则是日日都来看望谢南书,不是陪他下棋,就是陪他抚琴弄箫,或者干脆就是陪着谈天论地。 有穆云礼故意为之,所以二人从未冷过场,倒是相谈甚欢,大有伯牙与子期的架势。 谢南书是客,主人如此尽地主之宜,甚至早午晚三餐都作陪,这般重视于他,倒叫谢南书无法出口那些想试探的言语。 如此又过了几日,倒叫谢南书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身子仍旧乏力,但他也不想再在瑞王府待下去了。 于是谢南书试探着提出告辞,想让穆云礼将他送回谢府。 瑾王府他是不想回去了。 毕竟“谢玉荛”现在已经是废妃,再加上穆云峥已经娶了丞相嫡女为正妃。 而且,自己那日已经与穆云峥作了诀别,当时的谢南书并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做了这个分开的决定。 谢南书相信穆云峥对他真心不假,他心里也并没有放下穆云峥,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在知道穆云峥做了那许多事情之后,继续毫不计较地和穆云峥在一起。 他真的做不到。 他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也许是他太天真,把感情想得太纯粹,才会认为相爱的两人之间,就不应该存在欺骗,就应该坦诚相待。 谢南书没有爱过人,他不知道爱一个人正确的做法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他经历过的那样。 可他放不下穆云峥,这他无比地清楚。 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穆云峥,就连梦里,都是穆云峥的面容。 瑞王陪他下棋,他望着瑞王的那张脸,有许多次都恍惚地错看成穆云峥。 谢南书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 他现在无比地知道,自己爱穆云峥爱得有多深。 清醒地沉沦,最让人痛苦。 谢南书现在每日面对瑞王,虽然都是笑脸相迎。 但他清醒地感受到,他的一整颗心,正被折磨人的思念,撕扯成一块块碎片,鲜血淋漓…… 谢南书是真的感激穆云礼,在自己如此痛苦的时候,有穆云礼相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一头扎进思念的泥潭中,连呼吸都困难。 可谢南书要回谢府的提议,被穆云礼温柔地拒绝了。 “谢公子,父皇他现在正在到处抓你,我不认为你回谢府是个正确的决定。” 穆云礼为谢南书夹了一筷子菜:“一旦父皇知道你回了谢府,他只要随便给谢府安个罪名,就能将你再次抓走,而谢府也会因此受到 牵连。” 穆云礼说的极有道理,让谢南书无从反驳。 谢南书垂下头,一时竟不知自己除了这瑞王府,还能去哪里。 他突然悲从心生。 没想到自己竟然活得如此失败,竟然离了穆云峥之后,连个能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见到谢南书垂下头,借以掩饰眼中的失落与悲伤,穆云礼不由得心头一跳,也为谢南书心疼起来。 他连忙好言安慰:“谢公子,你尽可当瑞王府是你的家。咱们二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十分投缘,我愿盛情款待谢公子,更希望谢公子能够留下来。” 谢南书闻言,不由得一怔,这留下来,是何意? 他抬起头,对上穆云礼深情款款的双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穆云礼为何近日来一直都在围着自己打转了。 谢南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故作镇静地移开视线,端起饭碗继续用膳。 穆云礼见谢南书如此反应,笑了笑。 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这谢南书之前一直都待在穆云峥身边。 就算是被迫嫁入瑾王府,但谢南书对穆云峥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的。 但穆云礼不在乎。 反正穆云峥已经娶了相府千金,与谢南书绝对不可能了。 谢南书一时放不下,不代表一直放不下。 只要将人留在自己身边,穆云礼就有把握慢慢打动谢南书的心。 更何况,自己还救了谢南书。 只这救命之恩一条,相信自己就能在谢南书心中占有一定位置。 一顿饭,吃得谢南书心里五味杂陈。 穆云礼倒是见好就收。 今日是点到为止,择日再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成。 穆云礼心满意足地走了。 丫鬟搀扶谢南书躺回到床上,撤下碗筷,也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了谢南书一人。 穆云峥的那张脸,就又浮现在谢南书眼前。 谢南书扯过被子蒙在头上,却根本没有用。 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可是穆云峥还是出现在这片黑暗中,一脸笑容地朝他伸出手来。 谢南书心里酸涩得发胀,整颗心脏就好似要爆炸开来。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 下人们点燃了王府院内的灯笼。 一名丫鬟敲门进来,要给谢南书掌灯,被谢南书拒绝了。 丫鬟以为谢南书是想睡了,就体贴地帮他放下了床帐,告退后出去了。 谢南书把头自被子里露出来,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吐出的呼吸都是颤抖的。 心口密密麻麻地泛着疼,就好似有根钢针在不停地刺着心脏。 谢南书抬起手,慢慢按揉着胸口,想缓解胸口的闷痛。 他是闭眼在揉着,可揉着揉着,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 睁开眼来,就看到床帐之前,站着一个人影。 谢南书悠地屏住呼吸,手也不敢再动。 看那人影是个男子,手里好似并没有武器。 可那人影就算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在这黑暗的屋内,也足够渗人了。 谢南书被吓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谢南书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毕竟他现在浑身软绵无力,一点武功也使不出。 完全处于劣势的谢南书,生怕惊动那个人影。 他脑内在快速想着脱困的办法,他不想坐以待毙。 可还没等他想出破局之术,那个人影就动了。 谢南书双眼顿时瞪得极大,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朝床帐走来…… 第202章 缠绵 谢南书快速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根金钗,紧紧握在掌心。 不论对方是谁,他都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那个人影已经站到了床帐之前。 谢南书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将金钗双手抱紧,举在胸前。 只要那个人影一掀床帐,他就准备猛地刺过去! 就在谢南书精神紧绷到极限之时,那个人影却轻声开了口。 “南书,是我。” 是穆云峥的声音! 谢南书顿时浑身一松,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没有出声,竭力让呼吸平稳下来,慢慢放下了握着金钗的手。 “南书,你醒着吗?” 穆云峥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床帐之内。 谢南书仍旧没有应声,而是动作极轻柔地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倒是宁愿现在自己是睡着的。 “南书,”穆云峥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醒着,你是不想理我。” 他伸手掀开了纱帐,一眼就看到谢南书枕着枕头,以后背朝向他的睡姿。 谢南书如墨的长发正散在枕头上,看得穆云峥双眼一热。 这头长发,穆云峥亲手洗过不止一次,亲手擦干过不止一次,更是亲吻过不止一次。 穆云峥将纱帐用金钩挂好,慢慢地在床沿上坐下。 他伸出手,将那头长发捋顺,然后也躺到了枕头上,伸手搂住了谢南书的腰。 “你瘦了好多。” 穆云峥手臂微微用力,抚在谢南书胸口和小腹上的大掌微微收紧。 他将脸埋进了那头长发里,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南书,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你骂我打我都行,我绝无怨言。是我太无能了……” 谢南书紧紧闭着双眼,两只手用力握成拳,还是不理穆云峥。 “南书,我没有娶丞相嫡女,我说过了,我今生只要你一人,其他人,无论是男是女,都入不了我的眼。” 穆云峥在谢南书的后颈落下一吻:“南书,我做的一切,都是缓兵之计,你再等些时日,我一定光明正大的接你回家。” “不必了,瑾王殿下。” 谢南书终于开了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不带一点点感情,“那日与殿下诀别,南书并非做戏。陛下圣旨已下,南书现在已不是瑾王侧妃,殿下您成为丞相的乘龙快婿更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还请殿下认清现实,放过南书……” “不!” 穆云峥起身,一把将谢南书翻过身来。 看到谢南书紧闭的双眼,穆云峥心里慌得不行。 “南书,我不管什么圣旨,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你,我的爱人是你!我想相守一生的人也是你!” 穆云峥将脸凑到谢南书面前:“南书,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云峥啊!我对天发誓,我对你的一颗真心,从未变过!” 谢南书别过脸去:“殿下,咱们都已不是孩童,早就过了胡闹的年纪。您身为天家皇子,注定要走皇子该 走的路。而我只是一介平民,我没有力量同皇权抗争……” 他抖了两下嘴唇:“南书已经认命……” “我不允许!” 穆云峥伸手掐住谢南书的下颌,将他的脸转正,与自己相对。 “南书,我都还没认命,你认什么命?我自从主动加入皇储之争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认命!” 他将额头抵在谢南书的额头上,声音带上了乞求:“南书,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求你了!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南书——” “瑾王殿下,”谢南书仍是不肯睁眼,他强迫自己不能停顿,直接一口气说完,“您与南书,是云泥之别,之前是南书过于贪心,也太过于自大,误以为自己能与殿下匹配。可现在南书醒悟了,也放下了,所以,请殿下您也放下吧,南书并非是殿下良配,殿下日后一定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 谢南书话还未说完,就被穆云峥粗暴地打断:“胡说八道!谁与我是良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就你谢南书和我最配!就你是我的命定之人!除了你,我穆云峥谁都不要!” 谢南书眼睫抖了抖,嘴唇嗫嚅了两下才开口:“殿下,您只是一时被迷了眼,也被自己的感觉骗了。您只是一时地鬼迷心窍而已,只要您放过我,用不了多久,您就会发现,我其实并不重要,离了我,您一样能活得很好,能去完成您的宏图伟业。” “放屁!” 穆云峥急了:“什么叫我鬼迷心窍?我那是喜欢你,爱你!我对你一腔热忱,你别装作不知情!谢南书,你明明知道的,能迷住我的人,只有你谢南书!也只能是你谢南书!” 他趴在谢南书身上,俯视着谢南书紧绷着的一张脸。 “南书,我爱你啊!我心悦于你,离你了我连心跳都会停止!”穆云峥哽咽出声,“你别这样对我,南书,你明明也是爱我的不是吗?你明明心里有我,你也明明放不下我,你干嘛还要抛下我呢?” 说着,穆云峥就吻上了谢南书的唇,辗转吮吸,深情至极。 谢南书被吻得怔住了,一颗心都因为这个吻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这是让他日思夜想的穆云峥,这是他百般留恋与回味的吻…… 可是……可是…… 谢南书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 可他依旧浑身乏力,这点挣扎动作在穆云峥看来,简直是在欲拒还迎。 穆云峥加深了这个吻。 他略一使巧劲儿,就捏得谢南书张开了口。 于是穆云峥长舌直入,勾住谢南书的舌头极尽缠绵。 这个吻满是柔情与爱意。 穆云峥在努力地让谢南书感受到他的情意,他的不舍,他的不弃…… 谢南书被吻得渐渐没了力气,不仅呼吸难继,就连身子都酥-麻了起来。 他紧紧攥着穆云峥的衣服,将那衣襟掐出了褶皱。 直到感觉谢南书快要承受不住了,穆云峥才依依不舍地放过谢南书的红唇,稍微抬起头来。 他抬手轻轻拂过谢南书鬓边的发丝:“南书,你睁开眼看看我,我能感觉得到,你明明心里是有我的,你明明放不下我的,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南书……” 第203章 交待过往 谢南书终于睁开了眼睛。 但当穆云峥对上谢南书眼睛时,却是浑身一颤。 因为谢南书的双眼,毫无吻后该有的浓情蜜意,反而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南、南书……”穆云峥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谢南书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冷静地望着穆云峥的双眼。 穆云峥那双如墨如漆的眼眸,现在满是震惊与慌乱。 “瑾王殿下,”谢南书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直视过去,“我那日在监牢之中,就与殿下说得很清楚了。其实殿下你心里如明镜一般,我与你分开,并不仅仅是你我二人身份悬殊,最重要的是,殿下自以为是耍的那些计谋与手段。” “那日我就已经说明,我接受不了殿下您 拿我最重要的亲人为诱饵。” 谢南书慢慢垂下了眼,长长如扇面一般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也遮住了他的心绪。 “殿下,我认为,我们分开,是最好的结果。” 穆云峥瞬间从头凉到了脚,连指尖都凉得发麻。 “不!”他拼命摇头,“我不接受,我不同意!” 他猛地把脸埋进谢南书颈间:“南书,我错了,我向你承认错误。我当时是得知谢长恭要为你议亲,打算用你的婚姻为谢府换来利益。” 穆云峥的声音在谢南书耳畔瓮声瓮气地响着,震得谢南书心尖也跟着颤动起来。 “南书,我虽然贵为王爷,但我没有权力阻止你娶妻。我那段时间急得连觉都睡不着。” 谢南书想起来了,确实有一段时间,谢长恭特意带着他参加了几次聚会,他也与两三位其他家族的庶女见过面。 但当时的谢南书并没有多想,他并不知道谢长恭是打着这种算盘。 “南书,我实在是没辙了,这才日思夜想,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先用利益拉拢谢长恭,并示意要抬谢族女儿入王府为侧妃。” 穆云峥生怕谢南书打断他,语速都不觉地快了几分:“然后我又去父皇那里下功夫,暗示他我想抬谢玉荛过府,并且命人在普华寺与谢玉荛制造偶遇。” “但我那时真的是作足了准备的,我真的没有拿你妹妹的性命开玩笑。”穆云峥再度哽咽,“南书,你不知道,父皇的赐婚圣旨传到瑾王府时,我激动得按捺不住自己,躲在房中又是叫又是笑的,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南书,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穆云峥抬起头,眼眶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妹妹在前往塞外的途中遇到了危险,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并且也罚了那些派去保护你妹妹的暗卫。” “当然,我没有推诿责任的意思,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设计你妹妹,将她变成棋子,让她离家出走成为逼你入府最关键的一环,这确实是我的错。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哪怕你就此恨我,那也是我的报应,我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只是,”穆云峥望着谢南书,一双眼可怜巴巴,“你得留在我身边来气我、怨我、恨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接受,你让我怎么着都成!” “你!”谢南书气结,“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穆云峥连忙点头:“听得懂,我当然听得懂。但我不同意分开,我也不会与你分开,你也别妄想我与你分开,你也不可能与我分得开。” “你!”谢南书简直要气笑了! 他都不知道,这穆云峥什么时候将口舌练得顺滑至此。 这穆云峥又是怎么做到,一边满脸可怜与委屈,又一边说出口如此狂妄又气人的话语的? 谢南书的拳头捏得梆硬! 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上药效未退,他早就一拳头挥过去了! 他简直要气死了! “谁说我与你分不开!”谢南书双手去推穆云峥,想让他起开,“我早就与你说清楚了,我们在监牢那日就已经分开了!” 可他根本推不动穆云峥,穆云峥还借机又凑近了他几分。 “南书,你莫要说这些气话了!”穆云峥吻了吻谢南书,伸手抬起谢南书的下颌,“那日在监牢,我身后站着钱喜,他是我父皇的心腹,我在他面前,当然得把戏作足。所以那日你那般说了,我也就没有反驳。” 穆云峥又去亲吻谢南书的侧脸,谢南书却把头一偏,直接躲过去了。 穆云峥宠溺地一笑,毫不在意:“南书,你作我伴读三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么?我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多么困难,我也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 他抬手屈指刮了刮谢南书的鼻子:“你在我心里住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重新遇到你,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南书,你就别想着与我分开了,这绝无可能。” 谢南书没有理穆云峥最后一句话,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几句话上。 “你的意思是,咱们早就认识了?”谢南书满眼疑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一点儿印象?” 穆云峥笑着又凑上去,亲了亲谢南书的双唇:“你把要与我分开的话收回去,我就告诉你。” 谢南书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说就算了!” 说完,谢南书就去推穆云峥,非要让穆云峥自他身上-下去。 穆云峥连忙搂紧谢南书,耍起了无赖,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南书,南书,好南书,你别生气,我就这告诉你,啊,别气,乖——” 穆云峥好不容易安抚住谢南书,这才开口,将两人的过往娓娓道来。 穆云峥八岁那年,因思念过世的母妃,伤心过度,偷偷溜出皇宫,离家出走。 可他刚刚走出京城没多远,就被一群黑衣人抓走关了起来。 那群黑衣人已经抓了许多孩童,穆云峥就与这些孩童关在一起。 这些黑衣人每日都在挨个取这些孩童的血,穆云峥自然也被割腕取过。 在这座地牢里,这群孩童倒是不缺吃食用水,但是每日割腕十分疼痛,所以这座地牢里整日都充斥着孩子们的哭声。 而在这群孩子里,穆云峥发现一对双生胎。 双生胎中的一个小男孩,眼睛又大又亮。 他的冷静超出同龄孩童。 他极少大声哀嚎,实在疼狠了,也只是缩在墙角默默地流泪。 穆云峥渐渐对这个小男孩起了兴趣,开始对这个小男孩格外留意,也有意无意地去接近他。 可这个小男孩非常谨慎,既不告诉穆云峥他们两个的名字,也不肯接受穆云峥的靠近。 这个小男孩,总是将另一个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看着这个当哥哥的小男孩,将自己仅有的口粮留给那个可能是弟弟,也可能是妹妹的孩子吃。 看着面对黑衣人时,这个当哥哥的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弟弟或者是妹妹挡在身后,毅然伸出细白的手腕,让黑衣人取他的血。 穆云峥突然对被护在这个小男孩身后的那个孩子,又羡慕又嫉妒。 自从他的母妃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像这个小男孩这样,将他护在身后过。 那一刻,穆云峥就在想,被这个小男孩护在身后的人,如果能是他该多好…… 第204章 他又不傻! 双生胎?哥哥? 谢南书听穆云峥讲到这里,悠地睁大了眼睛:“那个小男孩,是我?” 穆云峥又凑过来轻轻吻了下谢南书的嘴唇:“对,那个小男孩就是你。但我当时怎么问你的名字,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防备心非常之重,与你那个时候的年纪一点儿也不相符。” 他温柔地注视着谢南书的眼睛:“现在我知道了,你当时护在身后的孩子,应该是你妹妹谢玉荛。我见你每日都将口粮留给她吃,担心你饿死了,就也时不时地省出些口粮给你。” 穆云峥宠溺地笑了笑:“最开始你根本不肯要,后来你实在是饿极了,我又吓唬你再不吃东西你会饿死的,打那以后,我再递给你馒头饼子什么的,你也会时不时地接过去一些了。” 这些事情,谢南书完全没有印象。 “后来呢?”谢南书追问道,“我们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后来,我母妃的旧部查找到了我的踪迹,杀到了这个地牢,救了我。”穆云峥的目光陷入回忆中,“我母妃的旧部,就是现在的暗卫营,当时的两位首领,就是蒋青与邓威两人的父亲。当他们得知我母妃病逝的消息后,就一直快马加鞭地往京都赶,结果到了京都潜入皇宫后,又发现我不见了踪迹。” “他们调查了好一段时间,才最终找到我。”穆云峥回过神,握住谢南书的手,“可你却趁着当时战况混乱,带着你的妹妹逃走了,等暗卫们杀光了那些黑衣人时,你们两个早已不见了踪影。” “所以后来,当你再次找到我之后,才会出手帮助我,让元老爷子收我为徒,教我唱曲,让我们母子三人在戏班子有了容身之地。”谢南书面露动容之色。 穆云峥点点头:“对,自从与你们兄妹二人分散之后,我就派暗卫营到处找你们,我画了你们的画像,让他们带着去找。找到你之后,我又安排元老头儿投身戏班子,我当时嘱咐过他,如果你有练武的天赋,就让他也传授你一些武艺,可不知为何,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谢南书眨了眨眼睛,又现出不解的神情:“可我们也只是在那个地牢里见过,你为何要如此执着,非要寻到我不可呢?找到之后,又花了那么多银子于暗中相助于我,我们明明也只有那地牢中的一面之缘而已……” 穆云峥伸过长臂,将谢南书抱进了怀中:“你不记得了,南书。当时暗卫们冲进地牢时,那些黑衣人有几个冲进了牢中,要杀我们灭口。牢里孩子数量是多,但都是普通的小孩子,根本没有会武的。而我小时候,母妃请过武师,暗地里教我练了些基本功,所以我便仗着身手灵活些,拉着你们兄妹逃跑。” 穆云峥神色暗淡下来:“可我毕竟还小,会的那些拳脚功夫,与那些黑衣人相比,根本屁都不是。在逃跑时,有一个黑衣人执刀砍过来,我根本来不及躲开,是你一把推开了我,替我挨了那一刀。你的后背上,至今还有着一条颜色极淡的刀疤。” “原来是这样。”谢南书喃喃出声,“怪不得,你后来会帮助我,原来是为了报恩。” 谢南书好听的声音,让穆云峥连耳朵带整颗心都麻痒了起来,带上了几分痴醉。 “对,”穆云峥收紧双臂,将谢南书拥抱得更亲密些,“后来你们戏班子来到京都定居,我便时常偷偷溜出宫去看你。你刻苦练功的样子,你哄着妹妹的样子,你孝顺母亲的样子,你登台表演失败,被哄下台躲在角落哭泣的样子,你后来发奋图强终于再次站上戏台,赢得满堂彩的样子,我都有幸亲眼见证过。” “那个时候,我的一颗心,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受你影响。见你哭我也想落泪,见你笑我就也会不自觉地跟着咧开嘴,可那个时候,我才十几岁,还不知道我这种情形意味着什么。” 穆云峥声音一顿:“直到,我看到你被一个富商请去赴宴,这个时候我才慌了。京中有权有势的人玩得有多花,我那时候就已有耳闻,我生怕那个富商也是那种人,所以我第一次给暗卫下达了刺杀任务,只要那个富商敢对你乱来,他必血溅当场。” 说着说着,穆云峥又笑了:“幸好那个这富商不是坏人,他不仅将你安安全全地送出了宅院,还赏赐了你不少银子。后来,我也在他的生意上给了他许多照顾,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些福报都是因为你。” 谢南书抿了下嘴唇:“那你又是何时……” “何时对你动心的吗?”穆云峥抬起谢南书的下颌,在他额头爱怜地一吻,“就是那日你走出那个富商的宅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回头看到你妹妹来接你时,冲你妹妹展颜一笑。那一笑,比那日的烈阳还要夺目,直接就晃了我的双眼,让我再也移不开目光。” 穆云峥又去亲吻谢南书的唇:“南书,那么多年,我虽然藏身暗处,但我确是陪伴着你一起长大的,我对你的爱慕不仅仅是始于容颜,更是沉沦于你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品性。你如此优秀,让我着迷不已,我是真的无法放弃你,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做不到离开你。” 谢南书垂下了眼睫,沉默下来。 穆云峥小心翼翼地觑着谢南书的脸色,见谢南书这般,立即又慌乱了起来。 “南书,我知道你现在生我的气,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一时之气,而让咱们二人彼此错过。我笃定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也根本放不下我。我们两个有情人,不应该彼此磋磨,我们应该终成眷属,我们应该相守到老啊,南书。” 谢南书咬住下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揪了起来。 他知道谢南书心里现在挣扎得厉害,他更怕谢南书挣扎半天,仍是过不了愧对妹妹的这一道心里大关。 所以他不打算再给谢南书胡思乱想的时间,直接大手一挥,以内力打断了床边金钩上的丝绦。 床纱如烟如雾,袅袅而落,将他们二人笼罩其中。 谢南书只觉唇上一软,睡袍上的腰带就已同时被扯开。 他吓得睁开眼,连忙去推穆云峥:“你疯了!这里是瑞王府,不是你的瑾王府!” 穆云峥却根本不在怕的,一边将吻细细密密落在谢南书的喉结与颈间, 一边柔声哄道:“邓威他们在外面放哨呢,不怕的。” 谢南书真想一巴掌拍开穆云峥的天灵盖,看看他的脑浆是不是黄色的! “你给我滚起来!” 谢南书声音带上了狠厉,顿时将一室旖旎吼得云开雾散。 穆云峥缩了缩脖子,怂着一张脸,乖乖爬了起来。 谢南书吐出一口浊气,也坐了起来,将睡袍重新扎好后,寒着一张脸看着穆云峥。 “我身中软筋散,到现在药效未解……” 谢南书话还没说完,就见穆云峥双眼又亮了起来,明显被色欲熏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谢南书拧着眉头,举起拳头:“穆云峥,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穆云峥连忙嬉皮笑脸地用双手包住谢南书的拳头,按了下去:“我的好南书,我不敢了,我听你的话,这还不行吗?” 只要谢南书不再提分开这回事,别说现在不让他碰,就算再持续一个月不让他碰,他也忍得! 毕竟,满足下半身一时,和满足下半身一辈子,这两个哪个更划算,他穆云峥还是算得清楚账的! 他又不傻! 第205章 勇士一往兮,心无惧 穆云峥拉过谢南书的手,另一只手以二指压在谢南书的脉搏上,一看就是在切脉。 谢南书脸上迷茫了一瞬:“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医术了?” “医术我倒是不会,但我能探出你血脉不畅,真气凝滞。”穆云峥将谢南书的手重新握进掌心,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谢南书,“南书,非是我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觉得,你已经脱离天牢这么久,什么药效也早都应该散尽了。所以,你现在身中的软筋散,应该是穆云礼命人给你下的。” 谢南书听了之后,倒是没觉得意外,反而应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猜想的。” “南书,你可知他穆云礼对你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穆云峥将谢南书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可莫要被他骗了呀。” “我心中有数。”谢南书面上一窘,就想往回抽自己的手,却没抽动,“再说,你这不是来接我离开了么。” 谢南书本来还在犹豫,如果穆云峥强硬地要带他走,他到底要不要同意。 可如今穆云峥对他推心置腹,而且认错态度极端优秀,身姿又放得如此之低,他便觉得,就算先跟穆云峥离开,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他要不要与穆云峥复合,要不要原谅穆云峥,那是后话,也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谢南书又张了张口,想要追问穆云峥,之前的这些过往,穆云峥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为何要一直隐瞒至今。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穆云峥就出口打断了他。 “南书,我今天并不打算带你离开。” 穆云峥话,太出乎谢南书的意料,竟让谢南书一时怔在当场,想要问出口的话,也全部咽了回去。 看到谢南书吃惊的表情,穆云峥伸手摸了摸谢南书的头:“南书,我想保护你,我想以后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有一些事情得去办,等这些事办完了,我自然会来接你回家。” 谢南书嘴唇抖了抖,心里登时一沉:“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事,不能带我一起?” 穆云峥冲谢南书温和地笑:“我要做的事,也不全是为了你,其实更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这件事,我已经筹备了许多年。这是我的宿命,更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要去做。” 他抬手抚上谢南书的面颊:“我思考了许多,目前这瑞王府于你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你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你。我会留下唐七与蒋青,让他们带人护你周全。” 谢南书后背一凉,一把死死攥住了穆云峥的手腕:“你是要去……” 穆云峥点点头:“我已经查证了许多事情,我必须给我的母妃,也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谢南书顿时红了眼眶:“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不允许你独自去面对……” 穆云峥伸出食指压住谢南书的嘴唇:“南书,这本就是我的使命,也只能由我来做,我不可能带上你。我虽说是为了你,但其实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只不过,如果功成,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我的妻子,叫谢南书,是我从小喜欢到大的人。我就能让你穿着男装,牵着你的手走上大街,再不让你藏身于女装之后,再不让你见不得光。” 他拉起谢南书的手,在谢南书的手背深情款款地落下一吻:“我的南书,值得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 穆云峥走了,任凭谢南书如何挽留纠缠,都没能留下他的脚步。 谢南书并不是想阻止穆云峥去实现他的宏图大志,他只是想陪穆云峥一起。 那是一条布满荆棘、充满了危险的路! 谢南书是发自心底地害怕,害怕今日一见,就成了二人的诀别。 他甚至哭着抱着穆云峥的腰,求穆云峥带他一起。 只要两人一起,生死根本都不重要! 可是穆云峥不肯! 这是二人成婚后,穆云峥唯一一次坚定地拒绝谢南书。 谢南书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洞悉了穆云峥的心思。 穆云峥是怕自己走的这条路,是条不归路。 所以他不肯带上谢南书,他要谢南书活着,哪怕是代替他活下去。 当穆云峥一根一根掰开谢南书的手指,将腰身自谢南书的双臂中抽离,谢南书抬起泪眼,看到的就是穆云峥冲他绽开的满脸笑意。 “南书,你等我回来。” 这是穆云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谢南书泪流不止,扑在被褥上,哭得不能自抑。 他后悔了…… 他后悔方才拒绝了穆云峥。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方才他一定会主动给予穆云峥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南书,你莫要哭坏了身子。” 唐七的声音在床畔响起。 谢南书回过头,满脸泪水,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谢南书这般哭狠了的表情,让唐七心里控制不住地疼了起来。 唐七上前,轻轻拍了拍谢南书的肩膀:“你放心,瑾王他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唐七其实想说的是,有谢南书在,穆云峥根本舍不得死。 但他看谢南书哭得实在太惨,终是没忍心如此粗暴地说出口。 谢南书一把揪住唐七腰带,借力将自己拉得与唐七近些,哭着对唐七求道:“唐七,你去帮我找软筋散的解药,我要陪穆云峥一起去!” 唐七却摇了摇头:“瑾王特意嘱咐过,暂时先不能将解药给你。” “你是我朋友,还是他的朋友?”谢南书用力摇着唐七的腰带,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怎么能听他的,却不听我的?” 唐七低下了头,面露愧色:“南书,这是我的私心,我也不希望你去冒险。” 谢南书气极,一边去捶唐七的胸膛,一边哭:“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代我做决定?你不能这样!” 唐七一把将谢南书搂进怀里,将谢南书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南书,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无论你如何怨我,如何恨我,我都愿意承受,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屋顶之上的蒋青,垂眸望着屋内的两人,看了一会儿就红了眼睛。 他终是双眼一闭,慢慢合上了屋瓦。 转过身,蒋青冲隐蔽在屋顶的其余暗卫低声吩咐道:“尔等要如同护卫主子一般,去护卫谢公子,不得有误!” 诸位暗卫低头应是。 至于唐七,自有他的属下保护,不用自己操心。 蒋青如此想着,终是狠下了心。 他起身,脚下一点,两个起落,就站到了瑞王府的院墙之上。 蒋青最后回过头,望了一眼唐七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就绝然地回过身,脚下轻功使到全力,追着穆云峥去了。 不多时,蒋青就已经看到了穆云峥身影。 穆云峥听到蒋青的脚步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蒋青赶到穆云峥面前,冲穆云峥抱拳垂首:“主子,属下请求与您同往。” 穆云峥拍了拍蒋青的肩膀:“蒋青,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心甚慰。但你已经有了唐七,我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况且,保护我,和保护南书,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向我尽忠。” 蒋青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未变:“主子,能与唐公子有这一段时日的相守,属下已经十分感激主子了,属下不贪心。况且,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属下陪着您一起去,这是属下的职责,亦是属下的心愿。主子,当年是您救下属下一命,又替属下安葬了母亲,主子的恩情,属下终身不忘,属下这条命,都是主子您的。属下请求,与主子同往!” 蒋青单膝跪地:“请主子成全!” 穆云峥深深地注视着蒋青,伸手用力按了按蒋青的肩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二人一前一后,施展轻功,踏着月光,向着前方奔去。 二人脚步坚定,背影决绝。 他们当然知道,他们两人奔赴的是一条充满挑战与危险的道路。 可这世上,总是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总是有条路,需要有人去闯…… 长夜里,暗巷中。 一位老乞儿喝得摇摇晃晃,举着酒葫芦敬明月,嘴里哼唱道:“云漫漫兮,长夜寂,勇士一往兮,心无惧……星点点兮,苍穹阔,壮志凌云兮,志未央……路漫漫兮,荆棘生,英魂不息兮,梦长存……” 第206章 遇刺 三天过去了,穆云峥依旧没有消息,也没有来瑞王府接谢南书回家。 这三天,谢南书茶饭不思,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 穆云礼第一天还像往常一样登门,可还没能成功劝得谢南书喝上一口热粥,就被突然而至的属下匆匆请走了。 谢南书明白了,穆云峥这是已经动手了。 于是谢南书更加提心吊胆起来。 他担心穆云峥的安全,更担心穆云峥会失败。 可他又知道,这件事一直是穆云峥的心结,这是穆云峥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唐七白日隐藏于暗处保护谢南书,夜里就会现身,亲自陪着谢南书。 他生怕谢南书会一时想不开,做点什么让他追悔莫及事情。 为了让谢南书分心,唐七夜里就会逼着谢南书与他一起练习内功心法。 他不仅将送给谢南书的那本心法又从头到尾讲解了一番,还口述给谢南书许多其他提高内力的方法。 他觉得只要有事情做,谢南书就不会深陷与穆云峥相关的事情里走不出来。 谢南书倒还算听唐七的话,夜间跟随唐七修炼武功心法,白天休息。 唐七也在一直开解谢南书,并且劝他吃东西。 “南书,你多少吃一点儿,总不能穆云峥还没来接你,你先把自己饿死了吧?” 唐七的劝导似乎起了作用,第四天开始,谢南书开始进食了,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比根本不吃要好。 唐七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第五天、第六天,全都如此平稳度过。 直到第七天夜里,谢南书接过唐七递给他的吃食,慢慢全都吃光后,又将碗筷递回给唐七时,谢南书出手了。 唐七在毫无防备之际,就被谢南书闪电般封住了穴道。 谢南书下了床,取过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然后站在唐七面前,眼含歉意地看着唐七。 “唐七,我要去找穆云峥了。我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面对那样巨大的风险,无论他所做的事,成败如何,我还是想陪在他身边,与他共进退。” 唐七直到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谢南书这一段时间绝食,分明是在杜绝瑞王府下了软筋散的饭菜再入口。 而唐七夜晚端给谢南书的吃食,都是暗卫从瑾王府送过来的,自然是没有下药。 再加上唐七这几日夜里陪着谢南书修炼武功心法,不仅让谢南书的内力更上一层楼,更是加速了谢南书将体内的软筋散排出体外,唐七这是在无意之中帮了谢南书一把。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帮你把蒋青也带回来。”谢南书伸臂抱住了唐七,“兄弟,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与照顾,如果我回不来了,那我就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唐七不仅不能动,就连哑穴也被谢南书点了,此时根本吐不出半个字来。 谢南书双手用力拍了拍唐七的后背,然后放开唐七,对视上唐七的眼睛:“兄弟,若我此去能够与穆云峥一同平安归来,我一定与你把酒言欢,大醉一场。” 说完,谢吉书就将唐七抱起,放躺在床上,替他脱了鞋子后,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 谢南书抬手握住帐边金钩,忽视掉唐七瞪得猩红的双眼,低头对唐七说道:“兄弟,你多保重。” 唐七目眦欲裂,脸憋得通红,可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用眼神恳求谢南书留下。 谢南书看懂了,却装作没看懂,慢慢松手,放下了床幔。 唐七眼睁睁地透过床纱,看着谢南书朦胧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门后。 穆云峥那是奔着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去的,谢南书明明知道,却仍旧义无反顾地找他去了,唐七整颗心,顿时碎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趁着夜色,谢南书直接去了皇宫,却发现皇宫里戒严十分厉害,可谓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谢南书身形灵活,脚步轻便,躲过好几次宫中巡逻。 当他潜入皇帝寝殿时,发现寝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奉文帝独自躺在龙榻之上,似已熟睡。 谢南书慢慢靠近,用手挡开床帐上的丝绦,发现奉文帝有些不对劲。 奉文帝面无血色,双唇干裂,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他正双眼紧闭,进气短,出气长,明显一副随时就要驾崩的样子。 谢南书微微弯下腰,伸手慢慢掀开了被子,就看到奉文帝光着上身,胸口包扎着纱布,纱布上血迹斑斑,明显是受了外伤。 看来是因为奉文帝遇刺,所以才导致个皇宫戒严。 可是奉文帝受伤了,身边理应一堆人伺候着才对啊?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扔在寝殿无人问津呢? 谢南书觉得事有蹊跷,于是离开皇帝寝殿,只身奔着养心殿去了。 整个养心殿灯火通明。 太监丫鬟都像往日奉文帝在此批阅奏折那般,侍立在他们该站的位置上。 包括御龙卫,也都立在养心殿外站着岗。 养心殿不远处有个小型花园,谢南书就躲在这花园中的假山后面。 养心殿内,太监总管徐冬的声音隐隐传来,可谢南书却听不清楚。 近身伺候奉文帝的老太监一共有两人,一个是徐冬,一个是钱喜。 以前这两人是轮换着伺候奉文帝,但奉文帝更喜用徐冬多一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跟在奉文帝身边的,就变成了钱喜,徐冬反而很少露面了。 可现在这养心殿内,却只闻徐冬的声音,压根没有钱喜的声音传出来。 谢南书屏气凝神,加大体内真气的运转速度,将他的闻听能力瞬间放大了十倍不止。 然后他就听到,那养心殿内,与徐冬交谈之人,正是当今太子。 “徐冬,传位圣旨可拟好了?”这是太子的声音。 “回禀太子殿下,刘翰林他……他不肯拟旨。”徐冬答道。 太子一拍桌子,怒道:“姓刘的是活够了!孤给他这个拟旨的机会,那是看得起他!他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留着他的项上人头也没什么用了!” 第207章 又见面了 谢南书大惊! 这太子竟然私自派人拟写传位圣旨,想要继承皇位! 那看来,奉文帝被扔在寝殿无人照管,也定是太子的手笔。 那穆云峥哪里去了? 奉文帝身上的伤,到底是穆云峥造成的,还是太子造成的? 谢南书更加焦急起来。 “太子殿下,请您多保重身子,勿要动怒。”又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以老臣拙见,这个刘翰林杀不得。” “这是为何?”太子追问,“难道就因为他是翰林院之首?可一个臣子,无论他官员大小,地位高低,如若不能为孤所用,那孤留着他,只会后患无穷。” 那个男人又开口劝慰:“太子殿下,刘翰林在朝中人缘颇佳,如果冒然处死,必会引起朝廷舆论动荡,于太子殿下您,那将是大大的不利。” 太子沉默了片刻:“可他已经知道孤要做什么了,他还不肯归顺,孤怕他坏了孤的登基大事。” “太子殿下,要他听命,并非难事。殿下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将六皇子穆云峥抓捕回来,防止他在外面掀起什么风浪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听到穆云峥的名字,谢南书立即竖起两只耳朵,集中了注意力。 太子殿下回答道:“孤已派人全京城搜捕,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这都已经过去七天了,不能只在京城抓捕,应该将御卫龙大量派遣出去,将抓捕范围扩大到京城附近的州县,并且动作要快。” 那个男人从容不迫,声音不急不徐,想必是太子的智囊。 太子立即吩咐徐冬:“传令下去,增派一千名御龙卫,立即前往京城之外,抓捕穆云峥。” 徐冬领命出了养心殿,嘱咐了几句门外的太监,就下了台阶,直奔皇宫中供御龙卫们休息的御龙阁。 谢南书想了想,提步跟上了徐冬。 徐冬来到御龙阁,直接找到御龙卫的首领吕厚,将太子的命令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位。 吕厚微微皱起眉头:“徐总管,我们御龙卫的职责是护卫陛下安全。如今我们归顺太子殿下,自然护卫的就是太子殿下的安全。这出城追击的任务,本不归我们御龙卫管。” 徐冬点头:“这确是事实,吕大人的难处,杂家也是知晓的。可是太子殿下刚刚控制好局面,目前正处于手中无人可用的困境,所以还望吕大人多多担待。” 吕厚叹了口气:“那日追击六皇子,我们御龙卫就损失惨重。要不是当时六皇子已身负重伤,我们恐怕还会折损更多兄弟。” 听到这儿,谢南书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现在太子掌权,宫中早已变天,这一路跟踪到这儿,谢南书就已经明白,穆云峥他十有八九是失败了。 听到穆云峥身负重伤,谢南书又急又担忧,转身就要离开,前去搜救穆云峥。 “不是抓到一个暗卫营的首领了吗?”徐冬问道,“难道好几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招出些有用的东西吗?” 这句话,又成功地让谢南书转回身来。 无论这个被擒的暗卫首领是邓威还是蒋青,都让谢南书打定了救人的主意。 吕厚声音再起:“这人倒是个硬骨头,天牢中的十八般酷刑他样样不落地尝了一遍,竟然还未撬开他的嘴。” “太子的意思是,恐夜长梦多,如果实在问不出有用的东西,那就送他上路吧。” 徐冬说完,就告辞走了。 谢南书躲在暗处,盯着御龙阁的殿门。 果然,没过多久,吕厚就走了出来,转身奔往后院去了。 谢南书连忙跟上。 没想到,这吕厚停下之处,竟然不是先前关押谢南书的那处天牢。 如此看来,奉文帝倒真是热衷于修建天牢密室等地方。 天牢外有四个御龙卫站岗,看到吕厚皆立正行了个军礼。 吕厚进去了。 谢南书却跟不进去了。 于是躲藏在大树后面的谢南书,仰头向上一跃,直接折下了一段三尺见长的树枝。 他将树枝上的叶子用手捋掉,倒提树枝于身后。 想了想,谢南书又自怀中取出一块一尺见方的白色帕子。 他用帕子遮住口鼻,在脑后扎紧,然后他就自大树后绕出,直奔那四个御龙卫守卫去了。 四个守卫只愣了一下,就齐齐拔出朴刀,迎着谢南书冲了上来。 谢南书现在武功了得,尤其他根本不按路数出招,完全是怎么实用,怎么来,随心所欲得很。 只几招,他就将这四个御龙卫打倒在地,没了呼吸。 丝毫不敢耽搁,谢南书捡起一把朴刀提在手里,直接就进了天牢大门。 这个天牢构造与之前关押谢南书的那个十分类似,所以谢南书没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发现了吕厚的声音。 长廊不长也不短,还未走到尽头,谢南书就先后两次遇到巡逻士兵。 谢南书手起刀落,毫不心慈手软,只一两招就将人解决了,让对方连求救的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身首异处。 谢南书提着染血的朴刀,贴着石墙,小心翼翼往里走。 当走到长廊最里面的拐角处时,一把黝黑锋利的长剑猛地刺了出来。 谢南书一个闪身,脚下蜉蝣踏水使出,成功躲了过去。 就见吕厚提着黑剑,自拐角处现出身来。 “来者何人?”吕厚朗声质问。 谢南书却并不答话,立即将朴刀一横,准备发起进攻。 一阵脚步声自牢外传进来,谢南书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赶来了大量的御龙卫。 听声音就可知,这些御龙卫已将天牢出口堵死,并且向牢内跑来。 “阁下是瑾王殿下,还是蒋护卫?”吕厚又再次追问。 谢南书仍旧不答,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立即执刀向吕厚冲去。 吕厚也不含糊,立即挥剑迎战。 谢南书本就打算速战速决,出手就尽全力,招招皆是杀招儿。 吕厚硬拼了两三个回合,立即就感觉到,来人是个武功高手。 他本就被穆云峥所伤,伤势一直未愈,因此现在再与谢南书对战,很快就显现出力不从心。 谢南书心下暗喜,正打算三招之内就将吕厚拿下。 谁知身后一道剑光闪过,谢南书后背立即现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谢南书回过头来,就见无心手执银剑,长身而立。 那把剑,剑尖滴血,剑穗摇晃不息。 第208章 酷刑 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谢南书狠狠拧紧眉毛。 “无心,原来你是太子手下!”谢南书不敢置信。 无心讥讽地一扯嘴角:“谢南书,无论我是谁的手下,我都永远是你的死对手,这点,你毋庸置疑。” “我们两个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你执着至此!”谢南书低吼出声。 无心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甚:“想知道?你去问穆云峥!” 说完,无心剑锋一抖,直接冲谢南书攻了过来。 谢南书手中朴刀一个刀花挽起,硬生生接住了无心的剑招。 二人打得激烈,吕厚竟一时伸不上手,只得在一旁观战。 谢南书根本不打算与无心耗在这里,他眼珠一转,连续几个攻招后,瞬间向后一退,手摸向腰间后立即向无心一甩,大喝一声。 “看暗器!” 无心连忙向后一躲,顿时露出一处空门。 谢南书哪里有暗器,不过是虚晃一招。 但这一招,已经为他争取到了一个逃跑的机会。 他一个纵身,脚下轻功使出全力,直接拔地而起,踩上无心肩头。 这一借力,直接将无心蹬得摔倒在地,而谢南书却借机跃过无心,扑向了长廊。 以谢南书现在的战力,也就无心和吕厚能与之一战,挡在长廊内的御龙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谢南书朴刀抡得飞起,就像砍大白菜一般,一路砍着向前冲去。 等无心和吕厚追上来时,谢南书已经冲出了天牢大门。 谢南书压根儿不回头,就是卯足劲往皇宫外面逃跑。 吕厚的轻功不及无心,勉强追到皇宫墙外,就已经被谢南书远远地甩下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心追着谢南书而去,二人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远方。 谢南书也没想到,自己体内真气被唐七调理顺畅之后,自己的内力竟然强大至此。 他脚下功夫全开,直接翻过城墙,出了京城。 没想到,谢南书这样厉害的轻功,竟然也没有甩掉无心。 无心一路紧追,虽然目前还未追上谢南书,但也并没有被谢南书落下。 谢南书轻轻一笑。 没有甩掉无心,这反而是谢南书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倒是希望无心能坚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疾奔,一直跑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二人此时已经跑进了一座深山老林之中。 等到无心反应过来时,谢南书已经左拐右拐,不见了踪影。 无心停下脚步,四周打量这片树木。 他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片林子太大,树木又高耸茂密,因为人迹罕至,野草都与小腿齐高,甚至有的都没过膝盖。 无心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周围除了偶尔响起的鸟鸣,一些轻微地虫子蠕动之声外,竟然一点谢南书的响声都听不到。 无心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他立即尝试往外走。 可他一连找了三四条看似能够下山的“路”,却在尝试之后皆无功而返。 无心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绕了几次之后,最终又回到了方才谢南书消失的地方。 这回无心额头见了汗,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向他靠近,可他却完全看不见摸不着。 他的神经紧绷起来! 突然,左边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无心挽剑迎上,砍断了一截树枝。 紧接着,右边又有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无心再次挥剑斩去,一只小鸟身首异处,摔落在他脚边。 这回,左右两边同时传来破空之声。 无心将剑舞成一道剑网,密不透风,银光大盛。 可就在他的剑身与两片树叶相击之时,他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了武器挥舞之声。 然而,他迎击前面的招式已经使老,根本无法立即拧身回防。 于是,他的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背。 无心顿时就觉脑袋瓜子“嗡”地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心是被摸醒的。 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谢南书的两只大手,正在他脸上脖子上不停地摸来摸去。 “你干什么?”无心吓得立即大吼出声。 大叫的同时,他就感觉到后脑勺疼得厉害,一抽一抽地,想必是被打得不轻。 叫声并没能阻止谢南书的动作。 谢南书一边摸来摸去,一边自言自语:“这也没有人皮面具啊?难道是这人皮面具太过高级,我这个外行摸不出来?不应该啊!” 无心拼命摇晃脑袋,躲避谢南书的两只大手。 “你干什么?你快住手!住手!” 谢南书却根本不理会无心的叫声,又是一顿好摸,直到确认无心根本没有佩戴人皮面具,这才作罢。 “说!”谢南书掐住无心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你怎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心冷哼一声:“想知道?我却偏不告诉你!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 谢南书轻轻舔了下嘴唇,点了点头:“我就喜欢你这个桀骜不驯的样子,希望你一会儿,能继续如此嘴硬。” 说完,谢南书就地将无心一翻身,让他趴在地上。 然后他一把抓住无心的一只脚腕,三两下就扒下了无心的鞋袜。 无心此时被五花大绑,根本动弹不得。 “你要干什么?”无心心里一抖,直觉这谢南书要使坏水,“你别乱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不用白费力气!” 谢南书回身薅了一把野草,直接开始在无心的脚心挠痒。 无心顿时双眼大睁! 他做梦也没想到,谢南书竟然对他用这招儿。 这世上能扛住脚底被如此折磨的,真没有几个人。 无尽就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他顿时无法自控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谢南书你个王八蛋,哈哈哈哈哈,你住、住手,哈哈哈哈,快住手,哈哈哈哈哈……” 谢南书正挠得开心,一脸笑容不断在扩大:“无心,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就一直挠下去了。我这人,也是会使阴招儿的,只不过我娘亲一直教我君子之风,所以这些招术我统共也没使过几回。现在用你身上,我觉得正好。” “哈哈哈哈哈哈,谢南书,你太、太无耻了,哈哈哈哈哈哈,有能耐、有能耐,你放开我,哈哈哈哈哈,咱俩光、光明正大地交手,哈哈哈哈哈哈……” 谢南书摇头:“我傻呀!能不费力气就解决,我干嘛要把自己累得像头牛一般?你要是痛快点招了,我还能让你歇一会儿。” 谢南书挠得起劲儿,无心笑得撕心裂肺,眼泪早就出来了。 可就这样,无心也还在硬扛,说实话,谢南书都有点儿佩服他了。 但谢南书今天非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可,因为他没时间和无心耗在这里,他着急去找穆云峥呢。 就在无心哈哈大笑不止之时,一道老头的声音插了进来。 “吆喝!早知道还能这样,小老儿我早就用上这一招了,也就不用拿无心这小子束手无策了。谢家小子,你还真是聪明啊,小老儿我佩服佩服!” 第209章 三胞胎 谢南书不由得手下一停。 他转头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只白发稀疏胡子花白,衣服破烂不堪的老头儿正骑在一棵树权上,垂首望着他们二人。 这人谢南书见过,正是他与唐七夜探义庄那次,半路跑走的那个老头儿。 无心看清来人,脸色顿时一僵。 谢南书站起来,仰头看着来人:“前辈,你是来救无心的吗?” 这老头儿何时来的,在这树上观看了多久,谢南书一无所知,足见这个老头儿武功在谢南书之上。 如果这个老头儿是来救无心的,那谢南书自认,还真是没什么胜算可言。 谁知这老头儿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连连否认:“不不不,我可没有想救他的打算。再说,他也不稀罕让我救他。” 老头从树上轻飘飘地跳了下来,走到离谢南书不到两丈的地方站定。 “我就是没想到,这宁死不屈的无心‘无小侠’,竟然也有被人如此磋磨的时候。”老头儿一张大嘴都快乐到耳朵根儿上了,满脸看热闹不嫌摊子大的样子,“谢家小子,你继续,继续,老头儿我还想接着看呢。” 说完,老头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从腰后摘下酒葫芦,仰头就喝了口酒,摆出一副继续看好戏的架子。 谢南书不信:“老人家,你和无心不是一伙的吗?” 老头儿一颗大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他现在效忠太子,我可和太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和他可不是一伙儿的。” “就上次在义庄,老头儿我也是因为欠九皇子个人情,这才不得不对你们两个晚辈出手的。可我没想到,九皇子他又亲自去了,那我觉得九皇子这是来监工的啊,我哪能受得了这个?不信我还找我,这不是对我的侮辱嘛,所以我当场就走人了。” 老头儿又喝了口酒:“谢家小子,你放心,我现在不站队任何人,我就是来看看无心这小子的下场,痛快痛快。” “你和无心有仇?”谢南书看了无心一眼,又看向眼前这个老头儿。 “仇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我曾经想收无心这小子为徒,谁知他根本瞧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嘿,我这个暴脾气,当场就挨了他一顿。但他脾气也倔,挨揍也不肯拜我为师,我也是没招儿。” 小老头儿看着无心嘿嘿直乐:“所以啊,现在能看到无心吃瘪,小老儿我可真是太痛快啦!” 这老头儿一脸坦荡,谢南书倒是能看得出,这小老头儿是个性情中人。 于是,谢南书又一屁股坐下,继续抱起无心的光脚,用草接着挠起痒来。 无心简直恨得想生吞活剥了谢南书,可惜他身上不仅绑着绳子,还被谢南书点了穴道,无法运转内力,只能被按在草地上,生生接受着“酷刑”。 小老头儿一边看着无心被折磨的哈哈大笑,一边痛快地大口喝着酒。 喝着喝着,小老头儿把酒葫芦一放:“谢家小子,你信我不?你要是信我,我也想和你一起玩儿。我看无心那小子的另一只脚还闲着,我这心里刺挠得很呐。” 无心一听,顿时冲那老头儿边笑边骂起来。 老头儿却毫不在乎,只是满脸期盼地望着谢南书。 谢南书微微弯腰,冲无心露出一脸坏笑:“无心,你要是还不招,我可就同意了啊?” 无心此时已经满脸满身的汗水,浑身一点力气也无。 他早就已经撑到崩溃的边缘,听到谢南书这么说,脑袋里面苦苦强撑的那根弦再也无力支撑,“啪”地一声就断了。 就听他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我、我说,哈哈哈,我说,你快、快住手!哈哈哈……” 谢南书停了手,而坐在不远处的老头儿却是一脸的失望。 谢南书将无心翻了过来。 无心仰面躺在草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静。 “快说,别耽误时间。”谢南书踢了无心一脚。 无心闭上了眼睛,语气满是低落:“我没戴什么人皮面具,我生来就长着这张脸。” 谢南书皱眉:“你父母都是何人?” 无心面露讥讽:“我母亲早就死了,至于我父亲,有也等于没有。” 谢南书又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痛快点儿一次性说完,非得我问一句你说一句么?你父亲到底是谁?” 无心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一般刮上谢南书的脸,一字一句道:“他叫——谢、长、恭!” 谢南书双眼猛地大睁:“你说什么?!” 无心又哈哈笑了两声,直到把自己笑得咳嗽了起来才罢休:“我说,我父亲叫谢长恭。” 他歪过头,望向谢南书的目光里一片寒光:“我是你的亲弟弟,谢南书。咱们的母亲当年所生并非是双生胎,而是三胞胎,论辈分,我应该是老二。” 谢南书简直目瞪口呆。 他做梦也没想到,无心竟然会这样说。 “你胡说八道!”谢南书根本不信,“你怎么可能是我弟弟?我自小只和玉荛一起长大,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弟弟,而且自小母亲就告诉我,我是双生胎,她从来都没说过我是三胞胎!” 可能是笑得太费力气了,无心不笑了。 他绷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谢南书:“那是因为,咱们的母亲早就死了,现在谢府里的那个,只是咱们母亲的贴身丫鬟。母亲临终之前,把你和谢玉荛托付给了这个丫鬟,并且让她保守你和谢玉荛都是玉澜国血脉的这个秘密。” 无心又缓缓闭上眼睛,面朝天空躺着:“现今世上,拥有玉澜国血脉之人仅剩我们兄妹三人了,之前皇宫的天牢里还有一个,不过可惜,他没能熬过取血,已经死了。他没死之前,玉澜国的圣子,也就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现在他死了,这圣子,就剩你一人了。” “圣子?”谢南书眉头皱得更深,“圣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血液可以炼药的人。”无心说着风凉话,“谢南书,能成为玉澜国的圣子,你多么的幸运啊!” 谢南书慢慢垂下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无心这个弟弟。 可他又想起来,之前穆云峥和他讲述他们二人幼年相遇的过往,谢南书也同样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会丧失那么多的记忆? 莫非自己是得过什么病? 亦或是中过什么毒? 第210章 拜师 “既然你是我弟弟,那你为什么会与我们失散了?”谢南书看着无心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继续问道。 “这个,你得去问穆云峥。”无心闭着眼,嘴角讽刺丁点儿未消,“让他亲口告诉你,这样你才能知道,你一心喜欢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南书垂下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 这是赵功还回来的那枚玉佩,谢南书还给穆云峥时,穆云峥又挂在了谢南书的腰间。 这是瑾王府的信物,拿着它,可以在全国钱庄兑换银票,可以在任意穆云峥的产业下挂单。 那赵功是不知道这枚玉佩如此重要,否则他也不会还回来了。 谢南书伸手用力握住玉佩,玉佩上的纹路硌得他指尖发白。 他决定,按无心说得办,去问穆云峥,让穆云峥当面与无心对质,这样才能真相大白。 坐在不远处的小老头儿将酒葫芦挂回腰间,站了起来。 他笑呵呵地唤谢南书:“谢家那小子。” 谢南书听到老头儿唤自己,于是抬起头看过去。 “你是从皇宫的天牢里逃出来的吧?你是不是想去救什么人?”老头儿一脸和蔼的表情。 谢南书点头:“是,天牢中关押着瑾王的一个属下。可以我一人之力,想去救人有些困难。我是想着先回京城,找我的朋友相助。” 老头儿点点头:“可你还得去寻姓穆那小子吧?” 谢南书明白他指的是穆云峥:“对,我还得去寻他,他受了伤,我……” 谢南书现在就想去寻穆云峥,可是他又不能放任天牢里那人不管,如此分身乏术,其实很让谢南书心焦。 老头儿笑呵呵地点点头:“不如这样,小老儿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呢,直接去找姓穆的。我呢,替你回京城,一向你的朋友报信,二帮你救出天牢里的那人。然后我带着你的朋友前去寻你,你意下如何?” 谢南书一愣:“老前辈,我何德何能……如此之大的恩情,我……” 老头儿哈哈一笑,头上本就小如鸡蛋的发鬓被他笑得一颠一颠的。 “小老儿我当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啦!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出手相助的,我可是有条件的。” 谢南书连忙揖手一礼:“老前辈请讲。” “你拜我为师,继承我的衣钵。我是你的师父了,徒弟有难,师父出手,义不容辞。” 谢南书这回更是震惊不已:“老前辈,您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哎——”老头儿一脸喜气洋洋,“我这人是爱开玩笑,但收你为徒,我可没有开半点儿玩笑。你很有武学天赋,根骨奇佳,而且你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儿,一看就是个乖孩子。我这一身绝学传给你,我这一脉也就后继有人了。” “谢南书,你可要慎重考虑。”无心这时睁开眼睛,插话进来,“你知道这个糟老头子是谁吗?你要是拜入了他的门下,那你从此可就臭名远扬了。” “你此话怎讲?”谢南书看向无心。 无心冷笑:“这个糟老头子,是个武痴,武功虽是独步天下,但他这一辈子,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他虽非魔教中人,但名声却并不比魔教之徒好多少。” 老头儿一听急了,连忙上来拉谢南书的胳膊:“哎哎哎,谢家小子,你可莫要听你这个弟弟胡言乱语。他不肯拜我为师,当然也不希望你拜入我的门下。他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你可莫要轻信了他。” 谢南书一时犹豫起来。 无心继续拱火:“糟老头儿,你说我胡说八道,那你敢告诉谢南书,你是什么门派的么?” 谢南书一听,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老儿。 小老头一脸讨好地笑着,挤得脸上皱纹更深上许多:“谢家小子,我们门派叫作风行宗,你可曾听闻?” 谢南书摇头。 他根本不是江湖中人,当然不知江湖都有什么门派,以及各个门派的渊源。 无心出言搅局:“谢南书,这个糟老头子就是拿捏你不懂江湖之事,忽悠你拜他为师。这个风行宗,从上至下都是小偷儿,你要是拜进门去,那你的名声可就跟着一起臭掉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老头儿手指一转,就自地上吸起一根儿野草,然后屈指一弹,这根儿野草就打在了无心的穴道上。 无心就此闭了嘴。 谢南书看到老头儿露了这一手,不由得感叹眼前这个老前辈的实力。 老头儿嘿嘿一笑:“谢家小子,风行宗是个集百家之所长的门派。天下武学虽然各承一脉,武功心法招式都不尽相同,但我派开宗先祖却认为,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应该可以从天下各门派中提炼出武学真谛,让天下武学归于一统。因此,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致力于研究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这也导致各个门派都觉得他老人家是在窃取他们的武功绝学。” 谢南书听完,内容虽然听懂了,但也随之大为震惊。 难怪方才无心说,这风行宗门下,各个都是小偷儿。 这也不怪各门各派,均视风行宗为敌。 可谢南书静下心来一想,自己现在所走的武学之路,不就与这风行派如出一辙么? 自己的武功心法虽然习自唐七,可自己的武功招式,全都是学自那些与自己交手的人,然后自己再灵活改造,怎么实用怎么临场发挥。 如此说来,自己虽不是风行宗门下弟子,可所行之事,与这风行宗却并无本质区别。 谢南书又想了想,迟疑地开口:“只是,我这武功心法,是传承自我的朋友,与风行宗未必相符。” 老头儿却毫不在乎地一摆手:“无妨,咱们风行宗,可以说是集百家之所长,而且入咱们风行宗门下,你可以随意自创武功,包括武功心法,只要你到达了宗师级别,你完全都可以自创。” 谢南书想了想,最后问道:“我的武功,本就没什么路数。我所有的武功招式,都是在打斗时自创的。既然如此,我还入这风行宗,似乎……” 老头儿听出来了,谢南书这是觉得入风行宗没什么用。 “你这想法不对,你现在根基尚浅,短期内你自创招式没什么问题。但长此以往,你定会走火入魔。”老头子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我想选你为关门弟子,也是看中了你的这一天赋。你现在就能自创,等你习得本门派绝学,那将更加如鱼得水。他日,你的武学造诣,将不可限量。” 谢南书听得是心动不已。 但他仍旧在竭力保持冷静。 “老前辈,您这风行宗,可有什么门派宗规?”谢南书继续打探道。 老头儿摇头,哈哈一笑:“咱们风行宗,那可是这世上最逍遥自在的宗门了,只要你不违背良心做事,就不会被逐出师门。” 不违背良心做事,这门规弹性不可谓不大。 这世上,至真至纯为人性,至邪至恶亦为人性。 看来这入了风行宗的话,不光得习武,还得修心。 但谢南书自认,自己可以武学与修心,双关齐过。 于是,他不再迟疑,当即跪在老头子面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他就恭恭敬敬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老头子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一边拉谢南书起来,一边抹眼泪:“好孩子,快快起身。为师真是太高兴了,咱们风行宗终于可以传承下去了。” 谢南书起身:“师父,莫非咱们风行宗,目前人员凋敝?” 老头子长叹了一口气:“何止人员凋敝,目前这风行宗,仅剩咱们师徒二人了。” 他拍了拍谢南书的肩膀:“等战事一了,为师带你回宗门,认认家。” “好。”谢南书笑着点头。 二人商定好之后,按师父方才所说的,兵分两路。 分开之时,师父送了谢南书几样暗器,并教授了使用方法,让谢南书的战力又提升了几分。 而无心则是由谢南书押着,一同去寻穆云峥。 师父告诉谢南书,穆云峥最后失踪的地点,是麒麟山脚下。 谢南书用绳子拴着无心,一路拉着他去了最近的县城,买了两匹好马。 他将无心捆绑在其中一匹马上,自己骑着另一匹马,一手一根缰绳,快马加鞭上了路。 谢南书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穆云峥没事,希望这一路找寻过去,能够顺利。 两匹马确是好马,日夜兼程,没出十日,就已抵达麒麟山脚下。 第211章 误会 谢南书牵着无心,在麒麟山附近搜了个遍,却并未发现穆云峥踪迹。 谢南书又带着无心进山去寻。 可这麒麟山太过庞大,两人漫山遍野地搜寻,整整找了三日,也没能将整个麒麟山找遍。 在这三日里,二人吃住都在山里。 干粮吃完了,谢南书就抓野味来吃。 晚上二人就以天为被地为床,如果感觉不安全,谢南书就会带着无心上树,借着茂密的树叶作遮挡,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第四日整个白天,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再加上无心故意磨蹭拖延,这一天下来,谢南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天就已经黑了。 太阳下山后,整个树林的光线暗了下来。 今夜阴天,不远处有朵雨云飘向这边,温度也跟着低了不少,估计后半夜就有可能要下雨。 谢南书用朴刀砍了好多树枝,编在一起,在一棵巨大的树杈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窝棚。 喂无心吃了半只烤野鸡,又喂他喝了些清水后,谢南书就抱着无心飞身上树,钻进了窝棚。 窝棚里空间狭小,谢南书只能搂着无心倚靠在树干上。 无心一直分外安静,吃饱喝足后,更是多一句话也不愿和谢南书说。 谢南书倒是更喜欢这个样子,觉得落得个清静,也很不错。 但谢南书却发现,自从自己抱着无心上树之后,无心似乎十分不舒适。 无心不仅表情奇怪,就连整个身体都变得十分僵硬。 谢南书不解:“我是你哥,咱们两个还都是男人,被我抱着,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无心不理他,闭着眼睛,根本不答话。 谢南书倒也不勉强无心,见他不想说话,也就不再开口。 他搂着无心的腰,让无心在自己怀里躺得舒服些后,也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后半夜,雨水如期而至,砸落在窝棚之上,砸落在整个林间。 雨势不小,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谢南书编造的这个窝棚非常密实,而且他里里外外搭了三层,防雨效果倒是不错,也就零星有些雨水渗透进来。 谢南书感觉到无心外侧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便伸手搬着无心,想将他调转一下身体。 谁知却惊到了无心。 “你干什么?”无心声音满是惶恐。 谢南书不解之意更甚:“我见你肩头湿了,给你换个位置。” 无心又不说话了。 谢南书就一手扶住无心的细腰,一手搬着无心肩头,两手同时配合,将无心翻了个身。 这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夜幕,紧接着一声巨雷炸响天空。 无心吓得“啊”了一声,整个脑袋都扎进了谢南书怀里。 谢南书连忙抬手将无心的头压在自己胸口,并用自己的胸膛和掌心,将无心两只耳朵都堵了个严实。 没想到,这无心竟然怕打雷。 一声雷声刚过,第二道雷就接踵而至。 雷声非常之响,“轰隆”一声,将无心吓得身子猛地一颤,更加贴紧谢南书身体。 要是无心个头小些,估计他都能把自己整个钻进谢南书怀里。 谢南书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无心的后背:“莫怕,哥在呢。” 也不知是谢南书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雷声渐渐远去,越来越小,谢南书感觉到无心的身子慢慢软化了一些。 直到雷声止歇,谢南书将捂着无心耳朵的手,放在了无心后腰,将无心扶得更稳一些。 无心也将头挪了个位置,远离了谢南书的胸口。 谢南书感觉到,自己方才被无心贴着的胸口处,竟然湿哒哒的。 莫非,无心方才哭了? 谢南书抬手去抚摸无心的脸。 无心感觉到了,连忙将脸偏开:“你要干什么?” 谢南书轻轻一笑:“哥想摸摸你。” 无心语气生冷:“用不着!” “方才都钻哥怀里了,这摸摸脸怕什么的?”谢南书仍旧探手过去,摸到了无心的脸颊。 无心仍旧被五花大绑着,他晃了两下脑袋,没能甩开谢南书的手。 “你别乱来!”无心低吼出声。 谢南书手指一动,果然摸到无心面庞湿乎乎的。 但谢南书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搂着无心的后脑,将其扶正了一些。 “弟弟,睡吧,明天还得接着搜山。”谢南书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无心的后背。 窝棚里又安静了下来,只余雨滴穿林打叶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无心的声音响起。 “你这么搜,屁用没有。” 谢南书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什么意思?” 无心又不说话了。 谢南书略一思忖:“无心,你有事瞒着哥,对吧?” 无心冷哼一声:“别一口一个哥的,就算血缘上你是我哥,但我可没打算认你。” “无心,你为何会对我有如此强的敌意?”谢南书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你一直给我的对手卖命,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无心默不作声。 谢南书这时胳膊有些酸了,便将两只手,一只从无心腰际向上滑动了些距离,另一只向下滑动了些,托住了无心的大腿。 “你别乱摸我!”无心嗷地一嗓子吼出来,吓了谢南书一跳。 “我就是调整一下姿势而已。”谢南书连忙开口解释,他不明白这无心为何反应会这么大。 这种反应,根本不像是害羞之类的,反倒像是…… 谢南书面上一窘,语气带上了怒意:“我是你哥!我是不会对你乱来的,我对你也不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想到哪里去了?” 无心又沉默下来。 谢南书怒气未消:“咱们身下这棵树已经是这附近最粗壮的一棵了,但它的树杈也就只能搭建现在这么大个窝棚。这里空间狭小,没法让我们二人平躺,我只能抱着你,防止你掉下去。” 无心还是不说话。 谢南书现在觉得,这个无心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真是同父同母,这个无心的脑袋瓜子怎么就和自己的相差这么许多?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自己会对他有什么超脱兄弟之情的企图! 谢南书简直无语死了! 不会是稳婆接生的时候,没抱稳这个无心,让他脑袋瓜子先着地了吧? 谢南书正在生闷气呢,外面一道男子声音传进了窝棚中来。 “真没想到啊,你谢南书之前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之辈,现在身处这无人之地,你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弟弟生出了非分之想!你这玩儿的,不比我浪荡得多了么?” 第212章 越雷池 这声音,谢南书一听就知道是“老熟人”——慧禅和尚。 如此大的雨,又是深夜,这慧禅是怎么找到他们二人的? 谢南书抱着无心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无心,是你把他引到这里来的,对吗?” 无心沉默了下,才答话:“你放我走,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谢南书冷哼一声:“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一下你这个好弟弟?” 无心没理谢南书的嘲讽:“我感念这一路上,你把我当作亲弟弟般照顾,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们绝不会为难于你,你可自行去找穆云峥。” 谢南书气极反笑:“那我可要辜负你这个亲弟弟的一番好意了。” 他手掌一挥,直接用真气掀翻了窝棚。 站在大树前不远处的慧禅,举着雨伞,笑吟吟地望着谢南书。 慧禅身后,同样站着十几个手举雨伞的人。 “贫僧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瑾王千岁迎娶进门的谢侧妃,竟然是你谢南书假扮的。”慧禅笑着,一派风流倜傥之姿,“谢南书,贫僧倒是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如果是你,贫僧倒是能下得去嘴。” 谢南书提着无心前襟,站在树杈上俯视着慧禅。 大雨滂沱,早已浇透了谢南书与无心的衣裤。 “慧禅,你自命长相出众,勾勾手指就会让女人拜倒在你脚下。可惜呀,在我看来,你早已是一具枯骨,连人都不算。你倒是想下嘴呢,可你这般腌臜之物,我却是连看上一眼也想自挖双目。” 谢南书歪头斜视了一眼无心:“无心,今夜只要我不死,你就休想让他们将你救走。若我今夜埋骨此地,那我也一定会拉着你这个亲弟弟陪葬。” 谢南书将无心身上的麻绳扯开两圈,用力一提,将无心抡到自己背上,三两下,就将无心与自己牢牢捆在一起。 “无心,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你哥我不会寂寞的。” 谢南书说完,嘴角扯出一抹绝然的笑意,脚下一蹬,直接背着无心跃下树来。 无心急了:“他们人多,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这是去送死!” “那又怎样?”谢南书毫不在意,“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无心语窒。 谢南书脚一落地,毫无不犹豫,朴刀在手,直接向慧禅冲去。 慧禅被谢南书这股不怕死的劲头激起了斗志,也笑着将伞一扔:“你们不用参战,我自己去会一会他。” 他身后之人齐声应“是”,果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慧禅抖着袈裟广袖,冲进雨幕与谢南书斗在一起。 谢南书朴刀翻飞,手下毫不留情。 不多时,慧禅的袈裟就被砍得面目全非,破烂不堪。 慧禅反而笑容放大,兴致更加盎然。 他手一抖,就自袖中滑出两把打王鞭,“当”的一声,迎上了朴刀。 谢南书顿时被震得虎口一麻。 但他仍将朴刀握得死紧,眨眼间就换了招式。 慧禅打着打着就不笑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个回合,他就会战败。 那十几个人也已看出了端倪,纷纷将伞丢开,抽出武器就围了上来。 谢南书背着无心,能够将一身武艺使到目前这种程度,已经是他超常发挥,打慧禅一个还成,但要同时应对这么多人还想战胜,那可能性就趋近于零了。 慧禅后退两步,甩了两下打王鞭:“谢南书,投降吧。你根本没有胜算。” 谢南书一脸从容之色:“慧禅,你是聋了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今夜就算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投降。” 慧禅向后退去,一直退出了战圈:“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怕我们不客气了。给我上!” 他话音一落,包围谢南书的十几个人立即一齐出手,手里的兵器齐齐向谢南书招呼过来。 谢南书背着无心,所以后背他防都不防,直接拿无心当盾牌,毫不迟疑迎上敌人的攻击。 可这些人却不敢伤及无心分毫。 兵器眼看要碰到无心之时,又纷纷撤了回来。 谢南书挥舞着朴刀,正面迎接着敌人的攻势。 由于他现在是不要命的打法,倒是一时没让敌人轻易近身。 可这样持续下去根本不是办法,谢南书早晚会被对方这种车轮战耗尽力气。 谢南书虽然不怕死,可他也不想死。 众人正打斗着,谢南书突然感应到有人一剑攻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与无心之间的麻绳。 谢南书及时挥刀,用刀刃撞击在攻来的剑锋上,生生把剑崩出去很远。 借着这个乱局,谢南书一挥手,两枚暗器“嗖”地飞向站在圈外观战的慧禅。 慧禅也听到了暗器破空之声,于是打王鞭一动,将两枚暗器准确地击飞到一边,未伤分毫。 但谢南书等的就是慧禅如此反击。 慧禅的打王鞭招式已经使老,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第三枚暗器就已悄然而至,直接扎进了他的咽喉。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就是这种时候。 此时是雨夜,光线晦暗不明,第三枚暗器飞出的路线,完全与前面两枚暗器中的一枚重合,因此慧禅根本不可能听出来还有第三枚暗器的存在。 慧禅捂住咽喉,一声也发不出来,直接摔倒在草地上。 谢南书故意大声喊道:“慧禅都要死了,你们还不快去救他?” 众人回首,果然看到慧禅两手死死抓着自己咽喉,两只脚在不停地乱蹬。 众人再顾不上谢南书,连忙扑向他们的主子,只剩下三四个人在与谢南书交手。 这三四个人,谢南书还是不放在眼里的,三两下就将他们砍倒在地。 谢南书借机拧身就跑。 他足尖一点,轻功运到极致,几下起落,就在滂沱的雨幕中消失不见了。 谢南书跑了好远,确定那些人再追不上,这才停下,就近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 这么大的雨,谢南书肯定无心没法再给慧禅那些人留什么记号,因此将无心放下后,就点了他穴道,让他动弹不得,便没再管他。 二人浑身从里到外湿得透透地,可外面在下雨,根本捡不到干树枝引火。 因此只能靠谢南书的内力来烘干衣服。 谢南书盘膝坐好,运功调息,不一会儿,就将身上衣服烘干了。 他睁开眼,看向无心,终是不忍心让无心一直穿着一身湿衣,于是起身来到无心身边。 谢南书蹲下后,就伸手去解无心身上的麻绳。 无心猛地睁开眼睛:“你干什么?” 谢南书被他气到,根本不搭理他。 无心见谢南书解开绳子后,又来解自己的衣服,喊声更大了:“你快住手!我不用你管!你住手!” 谢南书仍旧不理他,反正无心此刻一动也不能动。 三下五除二,谢南书就将无心外衣扒下了,他又伸出去脱无心里衣。 谁知此时无心竟急得双眼猩红,声音都叫劈了:“谢南书你个王八蛋,我让你住手!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吗?” 谢南书怒气值瞬间爆棚! 越不让他脱,他今天还非脱不可了呢! “咱们可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谢南书手下不停,“都是大老爷们,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无心此时这副样子,完全就像在被谢南书强-暴一般,谢南书简直想就地将无心掐死! 单薄的里衣,瞬间就被谢南书扒了开来。 里衣是扒开了,谢南书也惊呆了! 他终于明白了无心这一路为何如此厌恶他的触碰,为何无心此时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了…… 谢南书身上的怒气,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后悔没听无心的话了…… 第213章 你是我弟 无心此时紧紧闭着双眼,恨不得将脸埋进自己肩膀后面去。 谢南书盯着无心的胸前,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 无心竟然有胸,看胸型大小,与女子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这胸正被层层棉布紧紧裹缠,因此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出来。 谢南书艰难地将视线转向无心,落在无心的喉结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南书猛地松开无心的里衣,快速转过身去。 “你、你是女子?”谢南书极度不解,“你不是说,你是我弟弟么?” 无心咬牙切齿,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我本来就是你弟弟!我是男的!男的!” 谢南书一时语滞。 可那胸型,分明就是女子的…… 男的就算再怎么习武锻炼,练出的胸肌也绝不会是那种样子。 再说,也没有哪个男的会因为自己胸肌发达,用棉布裹缠起来的啊? “谢南书,你现在知道我是个怪胎了,你满意了吧?”无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当年就因为我是个怪胎,就被惨遭抛弃。这些年,你们兄妹好歹有个奶娘护着,你们能相依为命。我呢?你们知道我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吗?” 谢南书顿时表情错愕,愣在原地。 “谢南书,我恨你们,我恨穆云峥。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副田地!” 无心的声音悲凉又激愤。 谢南书完全能够感受得到,无心对他们的恨意一点儿也未掺假。 “你是什么时候与我们失散的?你说你是被抛弃的,是谁抛弃了你,是我吗?还是谁?” 谢南书背对着无心,小心翼翼问道,他希望无心能对他敞开心扉。 “谢南书,我过得这么惨,你却连我这个人都忘记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你?”无心说着说着,又凄惨地笑了开来,“谢南书,你不用着急,你现在仅仅是忘了以前,用不了多久,你还会继续遗忘,你会连穆云峥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哈哈哈。” 谢南书一听,猛地转过身来,双眼大睁,瞪着无心。 山洞中并没有照明的烛火,谢南书能看得清无心,完全是因为他现在夜间可以视物。 “你什么意思?”谢南书扑过去,提起无心衣襟,“你说我还会继续遗忘,为什么?我为什么会遗忘?包括我为什么会忘掉之前的那些记忆,你知道原因,对不对?” 无心哈哈大笑:“对,我知道,可我偏不告诉你,你又能奈我何?” 谢南书提拳就想呼无心脸上,拳头都到无心鼻子前了,他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行,你不说,我也不问了。”谢南书哼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忘得越多,烦恼越少,也没什么不好。” 他三两下扒下了无心的衣服和裤子,只给无心留下底裤和缠胸,又在无心哇哇大叫声中,把自己衣服盖在了无心身上。 谢南书坐到一边去,用内力帮无心烘干衣裤,然后又起身来到无心身边,给无心穿好。 扒衣服时,无心还在又叫又骂,穿衣服时,无心却闭上了嘴巴,一声 不吭了。 谢南书又抓着无心的湿发,将其烘干后,又用发带将其拢到无心脑后扎好。 做完这些,谢南书又重新拿过麻绳,将无心五花大绑后,牵着绳子的末端,坐到一边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无心却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南书。 谢南书倒是知道无心没睡,在看着自己,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搭理无心,于是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天亮时,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谢南书解了无心的穴道,牵着他出去觅食。 无心边走边四处张望:“谢南书,你这么牵着我,怎么看怎么像牵着一条狗。” 谢南书没回头,目光也在四处找着小动物:“你愿意当狗你就当,我是把你当我弟弟看待。” 无心嗤笑一声:“你见谁家弟弟长着女人的胸?你喜欢这样的弟弟?” 谢南书仍旧不看他:“别人家弟弟长什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没那闲功夫去看。你说你是我弟弟,我就认你这个弟弟,你长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弟弟。” 无心脚步一顿,停下了。 谢南书回头睨了他一眼,扯了扯绳子:“走啊。” 无心这才又迈步往前走。 他一脸古怪地盯着谢南书的后脑勺:“我一直与你作对,我还伤过穆云峥,也伤过你,你不恨我?” 谢南书继续四处寻找着野味:“恨谈不上,你归属于敌人阵营,自然有你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你这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会故意与我和穆云峥作对,倒是正常。就像你说的,我们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也就不应该只从你的行为上来评判你。” 无心眉头拧得更紧:“你这人心胸这么宽广的么?你是不是傻?” 谢南书手臂一扬,远处草丛中,一只野兔应势而倒。 谢南书牵着无心,奔那野兔走去:“你是我弟弟,你现在误入了歧途,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有责任和义务教你改邪归正。” 无心看着谢南书弯腰捡起野兔,嘴角嘲讽之意更甚:“你教我改邪归正?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我?这么些年了你都没管过我,现在想来管我了?我告诉你,晚了!” 谢南书牵着无心来到一条小溪边,他将无心绑在树上后,就蹲在溪边收拾野兔。 “晚不晚,我说了算。就算晚了,也总比不管你强。”谢南书低垂着头,“从今往后,我如何疼爱玉荛,就也会如何疼爱你,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弟弟。” 无心靠着树干,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那我要是杀了穆云峥呢?你还会继续疼爱我这个弟弟么?” “穆云峥可是你男人,你现在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无心满脸讥讽,“若我杀了他,你还会认我这个弟弟?我才不信呢。你这些话,骗骗你那个妹妹还成,骗我,你道行还浅了些!” 谢南书提起野兔,上来解开绳子,继续牵着无心往山洞走:“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不会上当的,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伤害穆云峥的。” 进了山洞,谢南书又点了无心穴道,让无心靠墙坐好,他自己则将野兔托在掌心,开始运转内力。 无心瞪大了眼珠:“你想用内力弄熟兔子?你开什么玩笑?” 谢南书没理他。 不一会儿,兔肉的香味儿就飘进了无心的鼻子。 无心一惊:“你内力竟然深厚至此?” 谢南书撕下一条兔腿,走到无心面前蹲下:“我只是武功招式不行,内力还过得去的。” 正在谢南书打算喂无心吃兔腿时,山洞外传来了几声微弱的脚步声。 谢南书顿时捂住了无心的嘴,将食指比在唇前,冲无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南书凝神去听。 这不速之客,不止一人。 第214章 麒麟军营 脚步声越来越近。 谢南书回头瞪了无心一眼。 无心却是满眼无辜,冲谢南书摇了摇头,示意这回的人,并不是他引来的。 谢南书松开无心,慢慢起身,向洞口走去。 快要靠近洞口时,谢南书就将后背抵在石壁上,支着耳朵听着外面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直到确定外面的人在洞口站定,谢南书先发制人,身形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来人反应比谢南书还快,直接出手,仅用两指,就夹住了谢南书的朴刀。 “师父?” 谢南书看清来人,立刻收手,将朴刀背在了身后。 来人正是谢南书刚刚拜师不久,风行宗的现任宗主——任天行。 “徒儿身手不错,反应也快,为师很满意。” 任天行晃悠着脑袋瓜子,两手一背:“人,为师给你救回来了,你的朋友,为师也带到了。” 任天行向后甩头示意一下后,就背着手进了山洞。 谢南书抬头望去,就见唐七带着十余名属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唐七身后,一名身穿灰色短打的属下,正扶着邓威。 邓威面无血色,嘴唇青白,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 谢南书连忙大步迎了上来:“唐七,你们来了。” 唐七点头示意:“任老前辈救下邓威后,找到了我,我便立即跟随任老前辈前来寻你。” 谢南书又向看邓威:“邓护卫,你受苦了。” 邓威扯出个笑容:“谢公子,尊师能来救小的,小的感激不尽。小的吃这点苦不算什么的。” 谢南书见邓威站着都很勉强,连忙领着众人进了山洞。 一进山洞,众人就看到任天行拿着个烟袋杆,正在戳无心的额头。 “我早就和你说过,别与你哥哥作对,你非不听我的,现在怎么样?落在你哥哥手里了吧?” 无心烦得不行,连忙将头歪向一边:“用不着你管!” 任天行嘿嘿一乐:“你现在就算求着我管你,我也不管了。我有徒弟了,哪还有时间管你?” 无心黑着一张脸:“和我臭显摆什么?还不是我不肯作你徒弟,你才退而求其次,收的谢南书为徒?” 任天行继续气他:“那又怎么样?好机遇放在你眼前,你都抓不住,说你蠢笨,都是在夸你。” 无心气结:“那是我不稀罕!” “你现在稀罕也没有机会了。”任我行又拿烟袋杆戳他,“就像当年一样,机会放在你面前,你却根本不去主动抓住,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当年是怎么回事,你又不在场,你凭什么在这儿评判我?”无心怒了,挣扎着扭动身体,“当年谁说我没主动过?我明明争取了,是穆云峥他不肯要我,是他放弃得我!” 谢南书听罢,立即上前看着无心:“无心,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穆云峥他不肯要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主动放弃得你?” 无心一听到谢南书的声音,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睨了任天行一眼:“老家伙,你原来是在帮着谢南书套我的话。” 他又抬头与谢南书对视:“我说过了,当年怎么回事,你自己去问穆云峥。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当年是怎么抛下你亲弟弟的,又是为什么抛下你亲弟弟的!” 谢南书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好,我一定当面去问他。” 一行人在山洞中歇了会儿脚,就启程上路了。 任天行知道穆云峥在哪里,带着众人在麒麟山里七拐八拐,转了好几圈,这才到达一处山谷的入口。 进了山谷,众人眼前又出现一片森林。 任天行带着众人进了森林,最后在一棵参天大树前停下了脚步。 这棵大树粗壮的得,需要三人合围才能抱得过来的。 任天行上前,掌心运气,一掌拍在了树杆上。 整棵大树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半天才止息。 “我们在此等候片刻。”任天行对众人道。 众人点头,全都四处打量起了这座森林。 可惜众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座森林与其他森林有何不同。 不一会儿,森林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谢南书定睛望去,就看到蒋青带着几名麒麟军从森林深处疾步走了出来。 蒋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唐七。 他显然是没想到唐七会来到这里,所以表情凝滞了一瞬。 但他调整得极快,立即就冲任天行抱拳行礼:“恭迎任老前辈。” 任天行哈哈一笑:“免礼。” 蒋青又冲谢南书行礼:“见过谢公子。” 谢南书伸手托住蒋青双手:“蒋护卫不必多礼。” 蒋青又冲唐七行礼:“见过唐少主。” 唐七刚伸手出去,还没等碰到蒋青,蒋青自己就结束了这一礼,站直了身体。 蒋青再不看唐七,开始在前面带路:“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跟着蒋青,快速进了林子深处。 穿过林子,眼前就出现一处水源,看这水流湍急的样子,应该是一座瀑布的源头。 蒋青转回身,冲众人又一抱拳:“得委屈各位暂时蒙上双目,才能随在下继续前行。” 几名麒麟军纷纷从怀里掏出蒙头布袋,双手呈给任天行、谢南书等人。 任天行第一个接过黑色布袋,套在了头上。 其余人也都客随主便,效仿任天行,将黑布袋罩在了头上。 蒋青等人这才走到水源旁边,掀开两处草甸,用脚踩了一处机关。 两座人工缴架慢慢升了上来。 蒋青伸手搀扶住任天行,引领着他站上了其中一座缴架:“咱们人多,得分批次下去。” 其余几名麒麟军分成两组,一组留下,带剩下的人走,一组上前搀扶住谢南书、唐七,外加几名唐七的属下,将人分为两队,站到了缴架上。 蒋青扭动缴架上的机关,纲索就转运起来,两座缴架开始平稳地向下降落。 缴架旁边果然是一座大瀑布,众人听着哗哗的水声,随着缴架停在山崖峭壁中间。 这里有一处大型洞口,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而成。 众人被搀扶着进了山洞,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之后,便出了山洞,来到一处开阔之地。 方才在山洞里,众人就已经感觉到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现在出了山洞,众人摘下黑布袋,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军营。 军营门口插着麒麟军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瑾字,正在随风招展。 任天行赞叹道:“我早些年就知道,这麒麟山就是麒麟军的大本营,可我先后来这里找过三次,都没有找到入口。穆云峥这小子,本事确实不小啊。” 安顿好唐七的属下先行去休息,蒋青领着任天行、谢南书和唐七,来到了军营主帅屋前。 第215章 放手,对大家都好 蒋青恭敬开口:“王爷,任前辈、谢公子、唐少主到了。” 屋里传出穆云峥的声音:“请他们进来。” 蒋青推开门,冲门里作出个请进的手势:“三位请进。” 任天行一拍谢南书后背:“你先进吧,为师看你都急坏了。” 谢南书面上一红,但也没谦让,直接迈步进去了。 一进屋后,他就看到穆云峥披着外袍,仅着里衣,倚坐在床上。 穆云峥一看到谢南书,立即满面笑容:“南书,你来了。” 谢南书却表情一变:“你受伤了?” 他直接冲到穆云峥身旁,伸手就想去掀开穆云峥的里衣,却被穆云峥一把握住了手。 穆云峥此时心里暖极了。 谢南书只一眼,就猜出来自己有伤,足见谢南书有多在乎自己,又有多了解自己。 “小伤罢了。”穆云峥拍了拍谢南书的手背,“你莫要着急,我这不好好的嘛。” “绝不可能是小伤。”谢南书根本不信穆云峥,甩开他的手,就掀开了穆云峥的里衣。 穆云峥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 谢南书抖着手,想摸一摸,可又怕碰疼了穆云峥,手停在纱布前半寸远的地方,就再不敢向前。 穆云峥如果不是身受重伤,那他知道谢南书来了,就一定会迎到门口,绝不会躺在床上不下来。 穆云峥无奈,只得冲门外喊道:“蒋青,让应如是来给我换药。” 应如是就住在穆云峥隔壁,没等蒋青去请他,他就已经提着药箱,迈步进了主帅屋子。 “我上辈子是欠你们姓穆的是吧?”应如是冲穆云峥翻了个白眼,“我在外面明明逍遥自在得很,结果却被你那个十三弟给忽悠来这麒麟军营了。这也就罢了,谁知你还像使唤牛一样地让我干活儿。真不知道我这脑子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上了你们兄弟两个的贼船。” 之前那场皇宫大战,麒麟军死亡虽不多,但伤兵不计其数,应如是一直都在带领军医治疗伤兵,确实累得够呛。 穆云峥笑着答道:“是是是,应神医辛苦了。等咱们打赢了这一仗,我一定给应神医盖一间大大的医馆,并且宫中的医书,随便应神医翻阅。” “这还差不多。”应神医冲谢南书一掀眼皮,“谢南书,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夫君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谢南书被“夫君”两个字臊得脸一红。 但他看到穆云峥耸肩抖掉外袍,脱掉了里衣,应如是则解开了层层的纱布,便没再说什么。 伤口不短,上面布满了缝合线,虽然伤口已经长上了,但也能看得出来,当时这道伤口有多深,多严重。 而且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最里层紧贴伤口的纱布上,还带着斑驳血迹与脓水。 应如是熟练地用药水将伤口擦拭干净,又重新上药包扎,然后就走了。 他确实又忙又累,现在还有一堆伤兵在等着他呢。 方才他也是凑巧回屋取作手术的工具,这才听到穆云峥请他过来。 谢南书伺候穆云峥穿好里衣,重新给他披上外袍,扶着他倚在床头坐好。 “这回你放心了吧?”穆云峥拍了拍谢南书的手背,“这是外伤,不打紧的。” 谢南书长出了口气:“我能见到你活着,已经知足了。” 唐七见屋里没自己什么事,转身出去了。 蒋青候在门旁,见唐七奔着自己来的,本想转身就走。 可他想了想,又止住了脚步。 唐七在蒋青身旁站住,看着蒋青的双眼:“蒋青,不是说好了,咱们二人一起留在瑞王府的么,你为何又追随穆云峥进宫去了?” “你明知道穆云峥此行凶险万分,倘若你此行有个什么意外,你让我如何自处?”唐七双眼情真意切,“蒋青,我知你与穆云峥主仆情深,可你也得考虑考虑我啊?” 蒋青垂下了头:“唐少主,你方才也说了,王爷为主,我为仆。作为仆从,为王爷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孤身犯险,而我却置身事外。” “那我呢?”唐七急了,伸手去拉蒋青胳膊,“你丢下我了,那我怎么办?如果你一去不返,你让我如何独活于世?” 唐七大手刚刚扯住蒋青,蒋青就疼得“咝”了一声,吓得唐七连忙松开了手。 蒋青捂住被唐七扯过的胳膊:“唐少主,我跟随王爷离开瑞王府那晚,就已经决定放下你我之间的羁绊了。如果我战死在皇宫,那是我的荣耀。如若我能活下来,那我从此以后,就跟随在王爷身边,做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唐七愣住了:“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放下咱们二人之间的羁绊?” “我的意思是……” 谁知蒋青话还未说完,就被唐七大手捂住了嘴巴。 “蒋青,你受伤了,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唐七目光弥漫上破碎,“其他的话,咱们以后再说。” 唐七松开蒋青的嘴,伸手就去解蒋青的腰带。 蒋青皱眉,直接拍开了唐七的手:“唐少主,这青天白日的,你别乱来!” 唐七回手就握住了蒋青的手:“蒋青,你就让我看一眼吧,就一眼!看一眼我就放心了!” 蒋青摇摇头:“我的伤势,比王爷轻多了。我做暗卫这么多年,大伤小伤无数,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抽回自己的手。 “唐少主,我看得出来,你仍旧放不下……放不下你的心上人。”蒋青低垂着头,并不去看唐七的脸,“所以,我也不想再勉强你了。咱们两个,好聚好散吧。” 唐七不干,再次抓住蒋青的手:“青弟,你不能这样对我!咱们之前明明相处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蒋青低垂着眼睑,苦笑了一下:“可能是我生性凉薄吧。我现在已经不渴求与你天长地久了,我已经拥有过了,已经很满足了。” 三个“已经”打得唐七脑袋“嗡”地一下。 他凭借本能,猛地将蒋青抱进了怀里。 “青弟,我不同意分开!”唐七将脸贴在蒋青的侧脸上,“我们两个连信物都交换过了,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我不同意,你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蒋青倒是没有挣扎,就任唐七这样抱着自己。 这个怀抱,他是真的很留恋。 他怕自己现在推开,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拥有了。 就让他再贪心这么一会儿吧! 唐七见蒋青不说话,以为蒋青动摇了。 “青弟,”唐七微微侧过头,在蒋青侧脸落下一吻,“你再给我些时间,我现在已经能分得清自己对你与对他,有什么区别了。我现在确实还牵挂他,但我现在已经能用朋友的目光去看他了。只要你再给我些时间,我就一定能放得下,你相信我!” 蒋青却是不信的。 与唐七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有快乐,有幸福,可也一样有伤心,有难过。 每当看到唐七的目光追随着谢南书,蒋青的心就会很痛很痛。 蒋青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无论这条路上铺满的是鲜花还是荆棘,他都应该无怨无悔。 可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他已经从最开始的吃醋,慢慢发展成了嫉妒。 这种嫉妒让他寝食难安,让他想摔东西,让他想发疯。 可蒋青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与谢公子无关,也同样怨不得唐七。 明明是谢公子与唐七认识在先,他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后来者。 放手,蒋青同样肝肠寸断。 可他怕自己再对唐七纠缠下去,他会因爱生恨,他会扭曲了灵魂与本性。 他不想伤害谢公子,更不想伤害唐七,可他更怕再发展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放手,对大家都好…… 蒋青用未受伤的那条胳膊去推唐七,可却根本推不开。 唐七直接耍起了无赖,又或许是唐七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这才出此下策。 他竟然在主帅门前,捧起蒋青的脸就吻在了蒋青的唇上。 蒋青一惊,双眼瞪得大如铜铃。 他更加剧烈地挣扎,想要脱离唐七的怀抱。 周围站岗与巡逻的士兵见状,有的低下头去不敢看,有的想上来帮忙,又被其他士兵拉住。 正在这胶着之时,屋内传出了穆云峥的声音:“蒋青,你去将无心给本王提来。” 第216章 快,杀了我! 蒋青吓得浑身一僵,反应过来穆云峥的命令后,立即高声应道:“是,王爷。” 他用力推开唐七,唐七这回乖乖松了手。 蒋青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就将无心押进了屋子。 唐七也跟在蒋青身后,迈步进到屋内。 无心依旧被五花大绑着。 自从进了屋子,他就抿着唇,直勾勾地瞪着穆云峥。 穆云峥也在打量着无心。 方才谢南书已经把无心所说,全部复述了一遍。 穆云峥拧紧了眉头:“无心,在本王的印象当中,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方家商船上,你假扮谢玉荛,刺了我一刀。在这之前,本王对你没有丝毫印象。可你却对南书信誓旦旦地说,本王曾经将你抛下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心冷笑:“瑾王殿下您肯定是贵人多忘事了,您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怎么会记得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穆云峥没有计较无心话中的讽刺:“你与南书、谢玉荛是三胞胎,如果你们同时出现过,本王不可能没有印象。你有话就直说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再绕弯子,也没什么意义。” 听到穆云峥的话,无心凄凉一笑:“你当然不可能 对我有印象,因为那个时候,你所有的注意力,完全都 在我的好哥哥谢南书身上。” 无心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歪着脑袋与穆云峥对视:“穆云峥,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没有想起来么?” 穆云峥垂下眼睫,深思了片刻,然后猛地抬眼:“当年与南书一起被抓走的那个孩子,不是谢玉荛,是你!” 无心面上讥讽意味更浓:“恭喜瑾王殿下,您终于想起来了。” 他将目光转向谢南书,话却仍是对穆云峥说的:“瑾王殿下,你现在可以亲口讲给我哥哥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心不再说话,可穆云峥也没再接话。 屋子里一时变得安静极了。 谢南书看了看无心,又把目光转向穆云峥,就见穆云峥脸色铁青,本就颜色变淡的嘴唇,血色此刻已完全褪尽。 谢南书心脏一缩,整颗心开始不受控地往下坠去。 屋里实在太安静了,已经安静到压抑的地步。 穆云峥一直在保持沉默,任谁看到,都觉得他是无言以对。 无心看着穆云峥,一边看,一边无声地笑,那笑容既有嘲讽,又充斥着难过。 谢南书身子开始打晃,有些站不住了。 他真的十分想开口质问穆云峥,可看到穆云峥的样子,他又觉得,应该不用问什么了。 就冲穆云峥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谢南书就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 谢南书转身就要走。 穆云峥几乎是本能反应,“唰”地一下,就握住了谢南书的手腕。 “南书,你别走,我说……” 谢南书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可也没有回头去看穆云峥。 穆云峥也没有松开手,就以拉着谢南书的姿势,低垂着头,缓慢地开了口。 “当年在那座地牢之中,临被解救的前一晚,我被押出去试药。等我被送回来时,已经被折磨得头痛欲裂,视线模糊。” 穆云峥的声音低迷很多:“当时我靠在栏杆上喘息,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抚上了我的额头,轻柔地帮我按摩着太阳穴。我回过头去,感觉那个人是你谢南书。于是我就没有拒绝,反而心中窃喜,你终于愿意亲近我了。” “但我当时实在过于虚弱,没挺多久,就躺在地上昏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暗卫军来解救我们,我被救醒后,冲进你所在的牢房,拉着你的手就跑。可是黑衣人数量太多,又想把我们这些孩子都灭口,因此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两个就被冲散了。” “等我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你时,你本来是表情激动地迎向我跑来,可当我喊出你的名字时,你却突然愣在原地。我不明白你怎么了,于是跑向你,拉着你的手,问你怎么了,你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告诉我,我认错人了。我当时是把无心错认成了你,南书。” “可我那个时候,反应过来我找到的人不是南书你时,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救你。于是我毫不犹豫就转身往回跑,去找你。” 穆云峥语气满是无力感:“我当时冲跟着我的两个暗卫喊,让他们保护你弟弟。但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了,而且我已经离开了那里,我也不知道无心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后来找到了你,你又替我挡了一刀,后背留了疤。我本来想亲自送你回家,可我没撑多久,就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到了暗卫军营,前去送你回家的暗卫回禀,说亲眼看到你兄妹二人都已平安到家,我就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就再没去深究。” 无心哈哈大笑起来:“穆云峥,你的暗卫是将家中的谢玉荛当成了我。看到谢玉荛时,他们就以为我已经安全到家,可你们为什么不动脑子想一想,我一个孩子,完全不会武功,在当时那个情况,我如何能逃得出来?” “穆云峥,你的暗卫当时并没有成功杀光所有黑衣人,我被一个黑衣人抓走了。”无心扯了扯嘴角,“你们知道我后来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他们以为我的血可心制药,最开始疯狂取我的血。后来发现我的血没有药用价值,便把我扔进杀手训练营中,将我与其他杀手关在一起养蛊。” 无心面露悲凄:“谢南书,你和谢玉荛少年时期就算过得再穷苦,至少你们还能吃得饱穿得暖。我呢?我的每一口食物每一口水都要靠抢。在那个训练营中,我挨饿受冻,连觉都睡不踏实,生怕自己在睡梦中就被人抹了脖子。” “我是满手鲜血,踩着别人的尸骨走出了那处深渊。”无心眼底闪着泪光,双眼却满是恨意,“而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恨!” 无心狠狠地瞪向穆云峥:“穆云峥,我恨你!如果你当时没有抛下我,我就不会经历这地狱一般的过往!” 他又将要吃人的目光转向谢南书:“谢南书,我同样恨你!恨谢玉荛,恨咱们的母亲!为什么你们不想办法救我?为什么你们任凭我在那个地狱煎熬了那么久?我对你们来说,就那么可有可无么?明明是兄妹三人,为什么没了我,你们还能活得好好的?” 谢南书站在那里,整颗心都碎裂开来。 他没有想到,无心这些年,竟然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是他的亲弟弟,是和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无心吐出口的每一个字,全部化成了一根根针,细细密密刺入谢南书的心脏。 谢南书挣脱开穆云峥的手,步履摇晃地走到无心面前蹲下,将无心用力地抱进怀里,抖着嘴唇开口:“弟弟,这些年,你受苦了……是哥当年无能,是哥把你弄丢了,是哥对不起你……” “不!都怨我!”穆云峥插话进来,“如果我当年带着无心一起去找你,也就不会让无心被抓走。如果我当年再细心一些,发现无心是弟弟,与你们家中的妹妹不是同一人,那我就会派出人手去找无心,去救无心,就不会让无心受那么苦,遭那么多罪!” 无心被抱着,没有挣扎,只是他出口的话语,无比冷漠:“你们两个,就别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稀罕。如果你们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放我走吧,从此咱们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不!”谢南书的眼泪流了下来,“弟弟,我们已经重逢了,哥会给你一个家,哥会把以前亏欠你的,都补给你。你不要走,你让哥好好照顾你。” 无心笑意嘲讽又破碎:“我说过了,谢南书, 我不稀罕。” 谢南书双臂用上了力,抱无心抱得更紧:“弟弟,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哥,我一定会……” 谢南书话还未说完,他怀里的无心突然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 谢南书连忙松开无心,就看到无心脸色巨变。 “无心,你怎么了?” 无心额头瞬间就冒出了冷汗,整个身子拼命想缩成一团。 他再次发出的声音,既惶恐又绝望:“哥,如果你真拿我当你弟弟,就请你现在就杀了我!快!杀了我!” 第217章 报仇 谢南书直接蒙了。 “弟弟,你这是怎么了?”谢南书扶着无心肩头,手足无措,“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无心却已经根本坐不住了,直接趴倒在地,浑身痛苦地颤抖起来。 “哥,你是我亲哥!”无心的声音已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若真想补偿我,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快!杀了我!” 谢南书伸手去扶无心,可却根本扶不起来。 无心整个人像只虾米一样躬着身子,缩成一团,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 无心满头满脸的汗水,露在衣领外的脖子早已经汗津津的。 很明显,无心现在痛苦极了。 唐七见状,连忙上前蹲下,伸指点了无心几处大穴。 可是根本没用,无心依旧在挣扎着。 穆云峥连忙大喊:“蒋青,速速去请应如是!” 蒋青身形一闪,就出了屋子。 不多时,应如是就被蒋青拉着进了屋。 应如是毫无迟疑,直接蹲在无心身旁,伸手去解无心身上的麻绳。 蒋青则抽出靴子中的匕首,三两下就划断了麻绳,帮无心解了绑。 应如是拉过无心的一只手,想要给他切脉,谁知却被无心反制。 无心扯着应如是手腕,直接将应如是按倒在地。 然后无心就骑在了应如是身上。 这时应如是才看清,无心已经目光迷离,完全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 谢南书与唐七一齐去拽无心,想将他从应如是身上拽下来。 可无心却趴卧在应如是身上,伸嘴就要亲吻应如是。 应如是大惊失色,连忙将头偏向一边。 无心的吻,就落在了应如是的耳朵上。 无心张嘴就含住了应如是的耳朵,伸出舌头就往应如是的耳朵里钻。 应如是吓得“哇哇”大叫:“快快快!快把他给我弄走!” 唐七眼疾手快,连忙两手抄到无心腋下,用尽全力将无心提了起来。 应如是立刻连滚带爬地从无心身下钻了出来。 谁知无心反应也不慢,立即回手搂上了唐七的腰,吓得唐七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心又开始在唐七身上不停地蹭起来,谢南书连忙伸手去拽无心。 可无心抱唐七抱得太紧,谢南书又不敢太大力,怕伤到无心,竟一时没能将无心扯下来。 蒋青皱着眉,两步近前,对谢南书开口道:“谢公子,属下得罪了。” 说完,他直接一掌击在无心后颈上。 谁知无心根本没晕,挨了这一掌,和没挨一个样儿。 唐七一个不稳,也被无心扑倒在地。 无心骑在唐七身上,整个身子都在抖,早已满脸泪水。 他一边用屁-股蹭着唐七的腹部,一边呻-吟出声:“我要……给我……我听话……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们……给我……” 谢南书的眼泪“唰”地冲出眼眶,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无心到底怎么了。 应如是此时已经从药箱中翻出了针袋,两步跨到无心身旁,运针如飞,手快得都要出残影,扎了无心一头一脸的银针。 无心身子软了下来,眼一闭,向后倒去。 谢南书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唐七这才爬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应如是叹了一口气:“谢公子,将人抱到我那屋去吧,我给他好好看一看。” 谢南书将无心送到了隔壁。 他刚将无心在床榻上放好,应如是就让他回避一下。 “我是他哥,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谢南书不肯出去,“我不会打扰到你的,应神医。” 应如是又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只不过,你得保持冷静,我觉得,结果不会太乐观。” 应如是开始给无心切脉,然后又脱下无心的上衣,检查无心身上有没有被人下蛊。 结论是,没有蛊虫。 无心又重新切脉,并以银针刺穴试探症状。 应如是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谢南书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看。” 谢南书指了指无心的裤子。 应如是低头一看,发现无心裆部一片水渍,已经湿得透透的。 应如是伸手去脱无心的裤子,谢南书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阻止。 结果就是,两人一齐被惊骇在原地! 谢南书猛地扯过被子,盖在了无心身上。 应如是眨了两下眼睛,尴尬地转身去整理药箱。 “那个……”应如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谢公子,你弟弟他应该是被下药了。这种药,应该和江湖中常常用来控制人的蚀心散一样,需要定期服用解药。” 不服解药,就会像方才那样,让无心生不如死,不惜主动求欢。 应如是说完,谢南书也没有答话。 应如是回过头,就看到谢南书站在无心床头,正在默默垂泪。 应如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无心,确实太惨了。 本来就是雌雄同体,又被下了这种媚药,无心和那些歹人在一起,会是何种处境,可想而知。 谢南书现在更加深刻理解了弟弟为什么有着如此大的恨意。 无论换成谁,经历过如此种种,恐怕也都会和无心一样,内心扭曲,无法释怀。 谢南书想起了方才无心尚未完全失去理智时,拼命求自己杀了他。 无心那是不想让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被人看到,尤其是不想被谢南书看到。 谢南书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的整个胸腔都在疼…… 他现在更加深刻地懂得了,为什么之前在雨夜的窝棚里,无心会那么地抗拒自己的触碰。 应如是看到谢南书哭得不能自抑,连忙拉着谢南书出屋,将他送回到了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看好你媳妇儿,再让他这样哭下去,哭坏了眼睛,就不好办了。” 应如是说完,转身就回去研究怎么医治无心去了。 走之前,应如是嘱咐大家:“你们可千万别和穆云泽说刚才发生的事,我怕他醋意大发,再去找无心麻烦。” 穆云峥要抱谢南书,谢南书却顾及他的伤口,不肯让他抱。 谢南书坐在穆云峥床沿上,用袖子捂着眼睛。 蒋青见此情景,躬身退下了。 唐七看了谢南书和穆云峥一眼,也追随着蒋青出去了。 穆云峥伸臂搂住谢南书的腰:“南书,事已至此,眼泪抹不平无心的伤痛。你应该坚强起来,我们一起为无心报仇。” 谢南书努力压下哭意,放下袖子,双眼通红地看向穆云峥。 “我一定会替无心报仇,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暗卫调查出来的结果。无心到底是在为谁卖命?当年抓走我们的黑衣人,到底是授命于当今陛下,还是太子?还有,我为何会丢失之前的记忆,你能告诉我么?” 第218章 得想想办法 穆云峥拉过谢南书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顺了顺谢南的长发。 “南书,自从我知道你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我就一直在派人调查这件事。但是,毕竟过去的时间太久了,我派出去的暗卫,目前并没有带回有用的消息。之前我不并知谢秦氏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冒然派人打扰她。既然无心说她是你们母亲的贴身丫鬟,那我觉得,还是直接问她比较好。” 谢南书赞同:“等回到京都,我必然得回谢府,当面问上一问。” 穆云峥轻轻揉捏着谢南书的手:“南书,据我调查,当年将我们掳走的黑衣人,应是奉文帝所派,所以无心应该先是被 他抓获,后来才又成为了太子的人。” 谢南书这才发现,穆云峥似乎已经许久未在他面前,称呼当今陛下为父皇了,而是直接叫他奉文帝。 穆云峥语气轻缓,边说边关注着谢南书的情绪,生怕谢南书又激动起来:“南书,你莫要着急,当年我们都差点儿死在那群黑衣人手里。这个仇,我不仅仅要替无心报,更是为了你我二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谢南书低头看向穆云峥受伤的腹部:“你这伤,没个把月恐怕不会痊愈,你还是先把伤养好要紧。” 穆云峥笑着抬起谢南书的下颌,凑上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后,抬眼深情款款地看着谢南书:“南书,有你陪在我身边,我这伤肯定会好得极快,用不上半个月,我定能下床。” 谢南书却是脸色一变,忽地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两步,用后背冲着穆云峥。 穆云峥顿时心头一颤,紧张地望着谢南书:“南书——” 谢南书没有回头:“穆云峥,我们二人今后何去何从,我还没有想好,所以,请你以后不要随便对我这般。方才是我过于失态了,以后我定不会在你面前落泪,更不会轻易给你添麻烦。” 穆云峥脸色巨变! 他顾不得身上有伤,直接下了床,走到谢南书身后,长臂一伸,将谢南书紧紧抱在怀里。 “南书,你别这样对我。你明知道的,我一直将你放在我心尖上。我这一辈子,除了你,再不会选择别人。” 穆云峥一臂搂着谢南书胸口,一臂搂着谢南书的腰,将脸贴在谢南书的侧脸上,苦苦哀求:“南书,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如果你不要我了,那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说真的,如果失去你,我连活着的劲头都没有了……” 谢南书狠狠闭上了眼睛:“穆云峥,你别逼我。你让我冷静地想一想,我想出答案,自然会告诉你。” “我不!”穆云峥耍起了无赖,“万一你的最终决定还是抛下我,那我怎么办?你不能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你不能这样折磨我!” 谢南书叹了口气,眼底红了起来:“穆云峥,你要是再逼我,我现在就带着无心离开这里。” “无心还需要应如是医治呢,你现在带他走,那不是要他的命吗?”穆云峥使劲蹭着谢南书的侧脸,“南书,你不能不顾你弟弟死活呀,对不对?” “那我可以将他留下,拜托应如是医治,我自己走!”谢南书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穆云峥怕了:“好好好,我不逼你了,但你也先不要走,你等应如是找到医治无心的办法了,再走也不迟,好吧?” 谢南书不挣扎了,他低着头:“那你别再逼我,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现在真的特别乱,无论是脑子还是心,我都特别乱……” “好,”穆云峥松开谢南书,“我不逼你,但你别不见我,南书,哪怕每天你让我见你一面也成,行吗?” 谢南书沉默片刻后,“嗯”了一声:“那我先走了,我想去休息休息。” 穆云峥连忙冲门外喊道:“蒋青,带南书去休息,安排一间舒适的房间。” 蒋青在门外应声,打开房门,扫了穆云峥一眼后,冲谢南书颔首:“谢公子,请随我来。” 谢南书跟着蒋青出了门。 蒋青关上门,冲门口的侍卫吩咐道:“去请应神医,王爷伤口裂开了。” 听到蒋青的话,走在前面的谢南书脚步一顿,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 但他仍旧没有回头。 等蒋青走到前面后,他就迈步跟上了蒋青。 房中的穆云峥捂着伤口坐回到床上,应如是推门而入。 “你们这一天天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应如是抽抽着一张脸,从医药箱中翻出外伤药和纱布,“我毕竟就是一个人,你们不能把我劈成几半儿来用吧?” 他一边给穆云峥上药,缠纱布,一边发着牢骚:“你们是真看穆云泽不在峪中,就可着我欺负是吧?我也知道累的呀,合着你们一个个的,真拿我当牛使呢?” 穆云峥没有打断他,直到包扎完毕,才开口问了句话:“应神医,你之前给谢南书服了一段时间的药,可他的记忆却并没有恢复,只是偶尔会做两次梦,梦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实话告诉我,谢南书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不了了?” 应如是闭上了嘴,沉默地收拾好医药箱。 穆云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应神医,你与我实话实说就成。” 应如是撇了撇嘴,无奈地答道:“是我学艺不精,谢南书的病症,我一直没能找到根源。而研制出的那些方子,他喝了效果不是没有,但是不怎么高效就是了。”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王爷,你想医治他,我感觉,现今世上的大夫,也就只有塞外那家伙能有办法了。但据我所知,他一直在塞外闭关,并且扬言,十年后才会重回大奉。你要是想请他来医治谢南书,要么等十年后,要么就只能带着谢南书去塞外找他了。” 应如是回隔壁接着研究无心去了。 穆云峥缓慢地闭上眼睛。 他得想想办法,让谢南书心软才行…… 第219章 心疼 谢南书信守承诺,每天都去穆云峥眼前晃一晃,说上三两句话便走。 他其余时候,要么守在无心身边,看着应如是研究下药,尝试将无心体内的毒逼出来,要么他就回到房中,躺着发呆,就连用膳,他都单独在房中自己一人。 穆云峥倒是没再在谢南书面前说那些挽留的话,每次看到谢南书,穆云峥就只是温温柔柔地冲着谢南书笑,谢南书要走,他也不强留。 无心昏迷了两天半,就醒了过来。 一睁眼,那日发疯的情形,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当中,他气得简直想吐血。 睁开眼后,无心就发现自己没再被捆住,屋内还只有他自己一人,于是他直接下床,跑到门边听声音。 直到一队脚步声走远,无心才打开房门。 两只长矛“当”地交叉在一起,拦住了他。 无心左右一看,两名持械侍卫正在房门前站岗。 他只得关上房门,坐在桌边想办法。 不一会儿,应如是和谢南书就一起进来了。 “弟弟,你醒了?”谢南书上前打量着无心,看无心精神头很足,这才放下心来,“你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取吃的去。” 无心没说话,看着谢南书转身出去了。 他又抬头看向应如是。 应如是取了脉枕,过来拉无心的手腕。 无心却躲开了:“你是何人?” 应如是:“我是名游医,专治疑难杂症,把手给我,我帮你切下脉。” 无心仍旧不配合:“我没病,我的身体我清楚的很。 ” 应如是却压根儿不理他,起身取了针袋过来,屈指一弹,两根银针直接就飞进了无心的臂膀,无心顿时就不能动了。 应如是这才安安稳稳地坐回到桌前,闭着眼睛给无心切脉。 不一会儿,应如是睁开眼,看向无心:“你是被人用毒药控制住了。这种毒药虽不能取你性命,却是让你生不如死,一旦药性发作,你完全没法抵抗。” 无心脸色惨白,双目猩红地瞪着应如是。 应如是对视着无心的眼睛,毫不在乎:“你这毒性,我解不了,但我能用药压制住它。你只要按时服用我的药,我保证你再不会出现昨日那种情况。” 无心瞳孔颤了颤:“此话当真?你能压制住我中的毒?” 应如是收了脉枕,拔下无心臂膀上的银针收好:“我骗你作甚?我是名大夫,你现在是我患者,我当然会尽力而为。” 他从药箱里翻出一颗蜜丸,递到无心面前:“这是你昏迷这两天,我研制出来的,你吃上试试看,若是效果不好,我再调整药方。” 他见无心没接,就直接将蜜丸放在桌上:“当然,你要是不信任我,也可以不吃。我医治你,完全是看在谢南书的面子上。” 应如是说完,转身就走了。 无心拿起蜜丸,用力捏开外层蜜蜡,一颗黑棕色的药丸就露了出来。 无心想了想,取出药丸吞进腹中,又倒了杯水,往下顺了顺。 谢南书端着托盘开门进来。 他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将筷子递进无心手中:“快吃吧,你肯定饿坏了。” 无心抬眼瞄了谢南书一眼,再没说什么,闷头往嘴里扒饭。 谢南书见状,用另一双筷子给无心夹菜:“你别光吃米饭,再吃些菜。这鱼肉做的鲜美极了,刺我已经剃尽了,你尝尝看。” 无心一直低着头,目光在鱼肉上停留了一会儿,终是用筷子扒进嘴里吃了。 谢南书高兴极了,连忙又给无心倒水,发觉壶中水已凉,便又起身去换热水。 看着谢南书提着水壶,自外面关上了房门,无心就又低下头,目光落在这一桌饭菜上,露出了愁怅。 他并不想与谢南书相认,更不想待在谢南书身边。 他想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安静地等死。 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地狱,他就不想再回去猪狗不如地乞讨那一颗必须定期服用的解药。 不过,方才那个大夫说他所研制的药,可以压制住自己体内的毒性发作,那自己就再等上一等,试试这药效是否真如那个大夫说的一样。 如果这药真的有效,那他就把药方弄到手,然后再离开。 无心正在脑中筹划着,谢南书就提着新的茶水回来了。 无心听到开门声,接着低头吃饭。 谢南书走到桌前,重新给无心倒了杯水:“弟弟,这水刚烧开,你小心烫。” 无心仍旧不说话,就是闷头吃,吃饱了,就把筷子一放,起身去床上躺着,闭上了眼睛。 无心身上被点的穴道并未解开,所以他现在内力根本运转不了。 他打算等谢南书离开后,自行冲穴,试试看能不能把穴道解开。 谢南书见弟弟不理自己,也没再说什么,收拾起碗筷就出去了。 门口有四个侍卫守着,谢南书倒不担心无心能私自离开。 谢南书端着托盘来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两个大厨正在唉声叹气地说着话。 “这可怎么办啊?这都三天了,这饭菜怎么给王爷送去的,就怎么被原样端回来,王爷是一口都不吃啊!”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王爷怎么了,突然就茶饭不思,整日呆呆地躺在床上。我听蒋护卫说,王爷现在连话都不怎么和他说了,就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也见人,但是就只见谢公子一人。谢公子一去,王爷就笑脸相迎,上赶子和谢公子说话,谢公子一走,王爷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似的,别说进食,就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我早上的时候,还建议蒋护卫去和谢公子说一说,让谢公子劝劝咱们王爷,不管怎么说,多少得吃点东西啊,不然这样下去,王爷这身子骨哪能熬得住啊?” “是啊,王爷这伤还没好利索呢。那蒋护卫怎么说,他可去找谢公子了?” “唉——蒋护卫说,王爷不让告诉谢公子,更不让他去打扰谢公子。王爷说,得给谢公子时间,让谢公子好好想一想。” “让谢公子想什么啊?之前行军打仗时,我看谢公子和王爷感情好得简直让人羡慕,他们两个这是闹别扭了吗?” “我哪知道啊?可谁说不是呢?明明感情那么好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唉……我心疼咱们王爷啊!咱们王爷这心里,除了谢公子,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如果谢公子他……唉,我是真怕咱们王爷就此消沉下去啊。” “我也怕啊,咱们王爷自小没了母妃,他父皇还将他捧杀到大,那个德妃,一直都在用尽手段控制咱们王爷。咱们王爷可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啊,孤苦零丁地长到现在,这好不容易有了真心喜爱的人,把这一颗心整个儿掏出去了,现在却……” “你说,如果谢公子他真那什么了的话,咱们王爷会不会就此出家,青灯古佛相伴,再不理世事?” “哎呀,这个真没准儿啊,就看咱们王爷对谢公子那个痴情绝爱的劲头,他真有可能干得出来啊!” 谢南书垂下头,端着托盘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指尖都泛了白。 第220章 你喜欢我什么? 唐七生拉硬拽,把蒋青拖到了离厨房不远的树后。 “青弟,你看。”唐七低声开口,示意蒋青去看谢南书。 谢南书正低着头,端着托盘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 蒋青看了谢南书一眼,回臂就拐了唐七一肘,正好打在唐七的肋骨上,疼得唐七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 蒋青转身就走。 他本来就对谢南书嫉妒不已,这唐七竟然还非拉着他来看谢南书,他何止是想打唐七一肘,他简直想暴揍唐七一顿。 蒋青心里这个疼,疼得他眼眶都发起酸来。 他是真不想搭理唐七了! 唐七却不肯让蒋青离开,拽着蒋青的胳膊,非要把蒋青拽回来。 蒋青气得回手就是一拳。 这回唐七学乖了,直接大手一伸,硬是将蒋青的拳头包在掌心里,牢牢握住了。 “青弟,你先别生气。”唐七小声道,“你先听我说完。我说完,你再发脾气也不迟。” 蒋青却说什么也不愿意陪唐七留下看谢南书,任凭唐七怎么拉扯,他都非要走。 “青弟,你要是走了,我现在就去你家王爷那儿告状,你明明答应了会嫁给我,结果你却言而无信,背着你家王爷反悔,戏耍于我。” 唐七这一番话,成功激怒了蒋青。 蒋青猛地转回身,压着嗓子怒道:“姓唐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唐七却直接将蒋青抱在怀里,再次拉着他回到大树后面,让他去看谢南书。 谢南书此时正陷入在无比悲伤低落的情绪当中,对大树后面这两人,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蒋青一双拳头握得僵硬,脑海中正在为要不要现在就揍唐七一顿,而进行着拉锯战。 这时,唐七自身后环抱着蒋青,嘴唇贴近蒋青的耳畔,轻柔出声。 “青弟,你家王爷安排那两个厨子故意一唱一和地演给谢南书看,你猜谢南书他有没有看出来?” 蒋青一愣:“你怎么知道……” 唐七一笑:“我都猜出来了,以谢南书的心智,他岂会不知?” 蒋青望着谢南书的背影,心里一紧。 “你松开我,”蒋青挣扎起来,低声对唐七吼道,“我要去找王爷。” 唐七却将脸贴了贴蒋青的侧脸:“你不必去,谢南书就算知道这是你家王爷精心安排的一出戏,他也依然会心疼。” 蒋青不动了,表情僵住:“这是为何?” “因为他知道,你家王爷就算是做戏,也一定是假戏真做,这三天,你家王爷定然是真的一口饭也没吃。” 唐七的目光也转向谢南书:“他现在愣在厨房门口出神,就是因为他在心疼你家王爷,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蒋青听到唐七如此了解谢南书,竟将谢南书的心里揣测得如此细致入微,他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痛意。 “唐七,你非要拉我过来看,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些的么?”蒋青脸上寒意更甚,“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蒋青用尽全力挣脱开唐七,踩着轻功就冲出了小院的后门。 唐七一见蒋青如此,立刻就明白蒋青正处于要暴走的边缘。 他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一直追到靶场,唐七才好不容易扑上蒋青后背,重新将人抱在怀里。 他连忙解释:“青弟,你消消气。我就是想证明给你看,谢南书他有多爱你家王爷。” 蒋青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声音都微微带上了抖意,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然后呢?” 唐七绕到蒋青面前,一手揽着蒋青的腰,一手抚上蒋青的脸庞:“我想让你明白,我和谢南书,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谢南书与你家王爷彼此深爱,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插足得了,我也一样不行。” 他在蒋青唇上吻了吻:“青弟,如果你家王爷对谢南书不是真心的,我还有资格去争取一下。可是,你家王爷是非谢南书不可的人,他为了谢南书,命都可以不要。这也是为什么,把谢南书交给你家王爷,我放心的缘故。” 蒋青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唐七。 唐七苦涩地一笑:“青弟,我现在只当谢南书是知己,是好友,是兄弟。当我看清穆云峥对谢南书是一片真心时,我就已经努力地在放下谢南书了。我也答应过穆云峥,等战事一了,我就会离开,绝不会再打扰他们二人的生活。” 蒋青表情一滞,眼神一下就失去了亮度,慢慢垂下了眼睑。 唐七会……离开…… 对呀,唐七早晚都会离开…… 唐七当然读得懂蒋青的表情,他又在蒋青唇上落下一吻。 “原本我答应穆云峥会离开谢南书,是缓兵之计。我是想以后待在离谢南书不远的地方,不让他看到我。然后我就默默地陪着他,保护他。可现在,我决定不这样做了,青弟,因为我现在有你作伴了。” 蒋青的睫毛抖了抖。 “青弟,我们两个确实开始于荒唐,但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如若我对你没有感觉,我是绝不会就单单用‘负责’二字作为理由,就缠上你的。” 唐七收紧搂着蒋青腰肢的手臂,使得燕青的小腹与自己紧紧相贴。 “青弟,我向你家王爷下聘,我与你交换信物定下终身,这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下的决定。我的性格你应该了解,我绝不是那种冲动、事不计后果的人。” 唐七将额头抵上蒋青的。 “青弟,我昨晚去找过你家王爷了,他已经同意,等到战事了结,就放你与我一起走。青弟,我对你是认真的,你相信我吧。我要是现在就说,我已经将谢南书放下了,你肯定不信。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都会与谢南书保持距离,除非生死攸关,否则我绝不靠近他。” 蒋青慢慢闭上了眼睛,嘴唇动了几动,却仍旧一言未发。 唐七明白,蒋青还是无法相信自己。 于是他立刻举着右手,拇指压住尾指,其余三指冲天:“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唐七,今生只爱蒋青一人。我愿与蒋青白头到老,永不分离。若违此誓,就让我唐七不得……” 蒋青连忙紧紧捂住了唐七的嘴:“你莫要胡乱起誓!” 唐七扯下蒋青的手,眼里满是受伤的神情:“青弟,你还是不信我……” 他红了眼睛:“你不让我把誓言说完,是怕我做不到,对吗?” 蒋青低下了头,声音颤抖:“唐七,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就是一介武夫,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我长得不好看,说话也不中听,脾气还又臭又硬,还只是区区一个侍卫,我身上有哪一点儿值得你喜欢?” 他蒋青将自己从头扒拉到脚,都找不到一丁点儿优点,唐七他却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这让他怎么相信? 第221章 成了 “是啊。”唐七一声长叹,“之前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呢?” 他看着蒋青满眼痛苦和怀疑,一字一句道:“谢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折子戏一唱就是满堂喝彩。他无论是扮成女子,还是身着男装,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青弟,你确实和谢南书一点也不一样。” 唐七每说完一句话,蒋青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直到唐七全部说完,蒋青已经面无血色,整个身子都在发凉。 唐七又长叹了口气,展臂将蒋青搂进怀里:“我以前觉得,不能和谢南书在一起,要么我就孤独终老,要么我就再找一个和谢南书一样的人来代替他。我也没想到,我竟会对你动心,明明你和谢南书一点儿也不一样,可我却偏偏喜欢上了你。我也问过自己,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好久。” 唐七松开蒋青,伸手抬起蒋青的下颌:“于是我就想啊想啊,我一直在回忆,我是从哪一个时刻对你动的心。我追忆了好久,结果最后我脑中定格的画面,竟然是咱们两个亲热之后的第二天。” 他用拇指腹轻轻摩挲着蒋青的面颊:“当我发现你因为屁股疼痛,无法扎扎实实坐在马鞍上时,当你倔强地挺着腰身,直到后背完全被汗打透时,当你直到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弯腰趴在马背上时,我的心就已经不自控地心疼起你来了。” 蒋青垂着眼睫,嘴唇微微抖动着。 唐七又将拇指轻轻压在了蒋青的唇上:“青弟,那天我拉着你进了树林,说要对你负责时,我的心里竟然一点抗拒也没有。我承认事后我十分后悔,我觉得我玷污了你,可在树木中我想要对你负责,却是发自内心的决定,是一点抗拒都没有的决定。” 他又将额头抵在蒋青的额头上:“树木之中,你拒绝了我。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我满脑子都是你。虽然我当时心情十分复杂,有懊悔,有难过,有觉得对不起谢南书的别扭,可更多的却是暗自窃喜,我窃喜与我酒后乱性的那个人,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你蒋青。” “后来我又在思考,为什么那个人是你,我就心情好了许多?为什么当我知道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悬着的心就能落地?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幸好是你’的想法?” 唐七蹭了蹭蒋青的额头:“后来,我总是找机会与你接触,总是围着你转,我观察你,我琢磨你,我分析你,然后,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 他的另一只大手,兜住了蒋青的后脑:“青弟,与你在一起,我的心里就会特别宁静,你让我觉得踏实,觉得安全,你让我觉得可以依靠,你对我的感情那样炙热,让我知道,原来我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原来我一直想要的美好,全部都在你身上。” “青弟,你太过于看低自己了。谁说你身上没有长处?你既统领暗卫营,又挂职麒麟军副将,你重情重义,无论是对你家王爷,还是你的属下,你都掏心掏肺的好。你待人真诚,从不耍心机,你的任何一个朋友与你并肩作战时,都能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你。你的这些好,我都看得见,蒋青。” 蒋青蓄在眼窝里的泪水,再也兜不住了。 唐七看到蒋青的眼泪溢出眼角,顺着脸颊疯狂流淌,心疼地吻了上去。 细细绵绵的吻,从蒋青眼角吻到面颊,从面颊吻到鼻尖,从鼻尖吻到唇上。 蒋青一个精壮的汉子,嘴唇却是极软的。 “青弟,你知道吗?”唐七微微抬起唇,柔情蜜意地喃喃低语,“我最爱吻你的唇,你的唇又软又香甜。我想吻一辈子,行吗?你就让我吻一辈子吧,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蒋青……” 蒋青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唐七兜着蒋青的后脑,覆上蒋青的双唇辗转吮吻,吻得分外缠绵,吻得分外痴情。 他伸出舌头,撬开蒋青的牙关。 蒋青用残存的丁点儿理智,反应过来这里是靶场,是室外,于是他微微挣扎了起来。 可唐七却不依他。 这好不容易把人给哄好了,亲服了,哪能中场休息? 这要是休息了,后半场的大戏不就黄了么? 唐七加大力度吻着蒋青。 这种全新的体验,让蒋青那点儿残存的理智顿时化作了乌有。 蒋青再也无法违心抗拒了。 这段日子,他思念唐七思念到发狂的地步。 他一颗心里满满的都是唐七。 这样的蒋青,根本无法再去拒绝! 他现在就想顺从本心,就想把满腔的爱意发泄出来。 感受到蒋青的回吻,唐七激动坏了。 他连忙双手托起蒋青的腿,抱着蒋青就进了靶场后面一排小屋中的一间。 唐七用脚甩上门,两人一路热吻着来到床榻之上。 床帏落下,遮住了床内无限风光…… 突然,靶场内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群士兵的嘻笑声,两人一听就明白了,这群士兵是利用空闲时间练习射箭来了。 蒋青表情一僵,连忙憋住声音,伸手就去推唐七的脑袋。 谁知唐七根本不肯停。 他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黄金发箍,伸到床帏之外一甩,发箍就砸到了门闩之上,插上了房门。 唐七重新埋下头去,蒋青连忙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就着靶场上,羽箭“哐哐”中靶的声音,小屋内的帏帐又继续颤动起来。 靶场上的兵士练了多久,帏帐就无声地晃了多久。 中途一条汗津津的手臂滑出到纱帐之外,还没露上一小会儿,就被另一只大手抓着手腕拖进了帐中…… 第222章 是我! 谢南书将托盘放在厨房门口,转身往回走。 他低着头,神情恍惚,拖着脚步回到自己房门前,手刚扶上门扇,身后就传来了任天行的声音。 “小书,你怎么了?” 谢南书回过头,就看到师父左手提着个酒葫芦,右手提着一只烧鸡,向自己走过来。 “师父。”谢南书回过身,冲任天行低头行礼。 “你这孩子,和师父我不用这般见外。”任天行越过谢南书,推开房门,迈步进去,“咱们爷俩不用成天拜来拜去的,师父知道你孝顺,这些个繁文缛节就都省去吧,看着都累。” 谢南书低头应“是”,跟着进了屋,回手关上了房门。 “小书,我看你这几天都心情不好,是有什么事情吗?你和为师说说,为师帮你出出主意。” 任天行把烧鸡纸包打开,直接上手将烧鸡撕开,挑了个大鸡腿用纸垫上,放到桌边。 “来,啃个鸡腿,陪师父喝两杯。” 任天行示意谢南书坐过来。 他又拿起两只茶杯,提起酒葫芦倒上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鸡腿旁边。 谢南书乖乖地坐到桌边,只是看着眼前的鸡腿,一点胃口也没有。 这三天,他也一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只不过,他多少还是会勉强自己吃些东西。 一想到穆云峥三天一点东西都没吃,谢南书的心脏又忽地疼了起来。 任天行坐下来,抓着一块鸡肉就啃:“小书,你尝尝看,这可是你师父亲自指点厨师烤出来的,与外面卖的绝对不一样。” 谢南书拿起鸡腿,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确实味道不错,要是能拿给穆云峥尝一尝就好了。 想到这儿,谢南书一愣。 自己怎么什么事都能联想到穆云峥身上去? 谢南书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性子竟然如此别扭。 一边思念着穆云峥,一边却又拒绝着穆云峥。 他都已经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怎样了。 谢南书低下头,觉得嘴里的鸡肉失去了味道,嚼起来分外干涩。 任天行看了谢南书一眼,拿起茶杯:“来,小书,陪师父走一杯。” 谢南书拿起茶杯,杯口低于师父的杯口,与师父碰了一杯,然后仰头干了。 任天行也没再多说什么,一会儿提一杯,一会儿提一杯,不多时,就把谢南书灌醉了。 谢南书喝第一杯的时候,只是觉得师父带来的酒清爽回甘,酒劲儿不冲,也就没太在意。 而实际上,这酒的后劲非常足,谢南书能喝上这许多杯,酒量已经很不错了。 一般的酒,他喝着很少醉的。 谢南书现在看东西都已出现重影,眼皮仿佛重若千斤,得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撑开一些。 他脑袋浑浑噩噩,思绪仿佛都已经断档。 任天行笑呵呵地看着谢南书:“小书,你这两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穆云峥啊?” 听到穆云峥的名字,谢南书扁了扁嘴。 “穆云、穆云峥,他、他……” “他怎么了?”任天行拿起茶杯,自斟自饮起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和师父说,师父揍他去。” 谢南书摇头,这一摇,脑袋更晕了:“没、没有,他没欺负我,他、他就是欺骗、骗了我……” “他都骗你什么了?”任天行笑眯眯地看着谢南书。 “他、他把我骗到手了,把我这个人骗、骗到手了……”谢南书皱着眉头,抽抽着一张脸,“他诡计多端,他、他不是个好人……” 任天行仍在笑,又喝了杯酒:“那小书你喜欢不喜欢他呀?你要是不喜欢,师父就带你离开这里,让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咱们眼不见,心不烦。” 谢南书睁开迷蒙的双眼,眼神涣散地看着师父,想了好半天后又摇了摇头。 “不行,”他垂下头,“看不到他,我、我会难过死的,不行……” “既然这样,那你就原谅他呗。”任天行眯起眼睛,“和他继续在一起,皆大欢喜。” 谢南书又摇了摇头:“不、不行,原谅了他,我对、对不起玉荛……玉荛差点儿、丧命于塞外,这都、都怪他……” 谢南书说着说着,就趴到了桌子上,额头枕着小臂,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任天行又捡起一块鸡骨架啃起来:“进来吧,帮你问出来了。” 门从外面推开,穆云峥迈步进了屋子,冲任天行弯腰行礼。 “见过师叔。” 任天行白了穆云峥一眼:“要不是怕你饿死,我都懒得管你这破事儿。” 穆云峥低着头,半句不敢反驳:“师叔,是云峥的错,云峥任打任罚。” 任天行哼了一声:“你就这一张嘴会说,心里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现在倒好,算计到自己媳妇身上,栽了吧?该!” 穆云峥不敢接话,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如果所有事情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先把谢南书骗到身边再说。 谢南书身上有着太多的变数。 穆云峥不敢再等,他怕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任天行抬手抚摸了下谢南书的发顶:“我这个徒弟,心地纯善,容易对人掏心掏肺,能得你保护,也是他的幸事。但你不能再欺骗他。以前他是没有靠山,现在他有我这个师父了,你小子给我小心着点儿。” 他转头看向穆云峥:“小书的心结就是无法原谅你设计他妹妹远走塞外,你想把他哄回身边,除了你现在使的苦肉计,还得想办法在他妹妹身上下功夫。” 穆云峥颔首:“云峥明白,云峥会想办法求得谢玉荛的原谅。” 谢南书的心结,穆云峥早就知道,但他怕谢南书还有什么事瞒着他,这才求师叔帮忙。 谢南书重情义。 无心伤他那么多次,可当他知道无心是他亲弟弟后,立即就不再与无心计较,更是开始全心全意对无心好。 对待无心尚且如此,更何况陪他从小长到大的亲妹妹。 所以,想解开谢南书的心结,就只能从谢玉荛入手。 如果谢玉荛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再对谢南书进行劝导,那谢南书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就会事半功倍。 “师叔,谢南书遗忘了许多以前的记忆,还有一次,我与他掉进了一个溶洞之中的经历,他也全然忘记了。他这种情况,师叔可有什么解决办法?哪怕不能医治,仅是缓解也好。” 穆云峥一脸担忧:“云峥是怕,南书他以后,会逐渐丢失更多的记忆。” 任天行捋了捋下颌上稀疏的花白胡子:“行,这个事情,师叔记着了,师叔来想办法。” 送走任天行,穆云峥将谢南书抱到了床榻之上,为谢南书除去鞋子与外衣,拉过被子替谢南书盖好。 他坐到床沿上,握着谢南书的手:“南书,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那把龙椅,我是一定要坐上去的。等我坐稳了,你若喜欢皇宫,咱们就在皇宫里白首偕老,你若不喜欢皇宫,我就禅位于人,陪你浪迹江湖,或者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 他抬起谢南书的手,一吻落在谢南书的手背上。 “南书,你别想与我分开,这是你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穆云峥静静地望着谢南书的睡颜好半天,才替谢南书掖好被角。 他起身来到桌前,拿起师叔留下的酒葫芦,仰头猛灌了几口酒。 他提着酒葫芦走到谢南书身旁,背靠床榻,坐在脚踏上:“南书,我们很小的时候,就遇到过了。那个时候,我母妃大丧下葬,整个皇宫突然就没人管我了。于是我从冷宫的狗洞钻出,离开了皇宫。” 他又喝了两口酒:“可是那个时候我太年幼,京城这么大,我很快就迷路了。幸好我遇见了你,你分给我菜包子吃,你领着我躲在城隍庙避雨,后来你又陪我找到那个狗洞,送我回到了皇宫。南书,我一直都……” 穆云峥的话语被打断。 “穆云峥,当年救你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谢南书,是我!” 第223章 认错人 门被推开。 无心一身黑衣劲装,迈步走进来。 穆云峥扶着床沿起身:“你是怎么出来的?” 无心的房间,门口后窗至少四名麒麟侍卫守着,这无心竟然能跑出来,可见他的穴道已经解开了。 无心凄凉一笑:“穆云峥,我说那年把你送回皇宫的孩子是我,你听不到吗?还是你在故意装作听不到?” 穆云峥面色一凛:“你说那个孩子是你,你有什么证据?” “在城隍庙避雨中途,还有几个人也跑进庙中避雨,咱们两个怕他们是来抓你回皇宫的,就一起躲到了城隍爷佛像后面。” 无心直视着穆云峥双眼:“那座佛像,后背是空心的,我们两个爬了进去,还捡了一块破布遮挡,我说的,对也不对?” 穆云峥愣住了。 无心说的,一点儿也不差。 那个孩子,真的是无心,不是谢南书! 穆云峥回头看了谢南书一眼,又转回来,重新看向无心。 “那咱们三个一起被黑衣人抓住,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相认?你让我怎么相认?”无心表情讥讽至极,“你看到谢南书的第一眼,就将他错认成了我。你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谢南书身上,你从头到尾都在想尽办法和他套近乎,有一口吃的也都想办法留给他!” 无心带上了颤音:“穆云峥,你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可还愿意与你相认?你轻易地就能将我与谢南书混淆,你觉得我当时的心情又会是如何?” “就连……”无心双眼满是悲凉与痛苦,“就连最后逃命的时候,你也能轻易地就将我丢下……” 无心旧事重提,穆云峥顿时说不出话来。 “穆云峥,”一滴泪自无心眼角滑下,“从被你丢弃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放弃你了,我也再不会奢求你看我一眼。穆云峥,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是我丢弃你穆云峥的!” 穆云峥面露愧色:“无心,对不起,我为没有认出你来,向你道歉。你当年帮我的恩情,我绝不会忘。只要你有所求,我穆云峥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无心颓然地低下头,笑得悲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穆云峥啊穆云峥,你这个人,永远说到做不到,我不会再信你半分!” 当年,你也说过,你绝不会忘了我。 你还说过,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羽翼丰满,你就会来寻我。 穆云峥惭愧地低下头。 能将无心与谢南书混淆,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难怪在地牢之中,穆云峥怎么与谢南书说话,谢南书都不理他。 包括这个无心也是,在地牢里的时候,他也不愿与自己说上一字半句。 原来是自己认错人在先! 穆云峥抬起头,眼神真诚地看向无心:“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愿意满足你提出的要求,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只要你想要,我统统都能满足你……” “那我要是让你娶我呢?” 无心双眼通红,挑衅地看着穆云峥:“若我要你放弃谢南书,与我在一起呢?” 穆云峥怔住了。 无心的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无心什么时候对自己抱有的这种心思? 还是说,无心因为嫉妒再加仇恨,所以才会这么说? 难道他是想将谢南书比下去? 穆云峥静静地与无心对视了片刻:“无心,你换个要求,换个我能做得到的……” “与我在一起,你怎么做不到?”无心眼神绝决,“我这张脸,与谢南书一模一样。为什么谢南书行,我就不行?” 他目光凛冽:“你能喜欢上谢南书,为何不能喜欢上我?” 穆云峥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以无心此时失去理智的样子,和他解释什么估计都是徒劳。 见穆云峥不说话,无心竟然伸手就扯开了自己的腰带。 穆云峥还没反应过来无心要干什么,无心就已经脱下了上衣,解开了缠胸的棉布。 “穆云峥,我比谢南书强,你要了我,不仅能尝到男人的滋味,就连女人的滋味,你也能同样品尝得到……” 穆云峥吓得连忙背过身去:“无心,你这是干什么!你快将衣服穿好!” 穆云峥真是被无心吓到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无心竟然男女性征都有。 无心没有穿回衣服,反而一步一步,走到了穆云峥身后,伸臂抱住了穆云峥。 “穆云峥,明明先遇到你的人是我,可为什么,你爱上的人却不是我呢?”无心将额头抵在穆云峥的后颈,“穆云峥,你也看看我吧,行吗?谢南书能为你做到的事,我也能……” 被无心的软胸紧紧贴在后背上,穆云峥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伸手去掰无心的手腕,可无心说什么也不撒手。 “无心,你别这样!你放手!” “不!我不放!每次我被外派执行任务时,我都会悄悄地来看上你一眼,穆云峥,我喜欢了你好多年……” 穆云峥忍不下去了。 他更怕床上的谢南书突然醒过来,看到这一切! 于是他掌心用上内力,将无心手腕捏得通红,生生扯开了无心的手臂,随之用力一甩,将无心甩坐在地。 无心坐在地上,眼泪横溢。 “我知道,穆云峥,你嫌我脏……你嫌我脏……” 他低下头,眼泪滚滚砸在裤子上:“自从我被太子下药控制了之后,我就知道,我连站在你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这一副残破之躯,污秽不堪,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选择我了。”无心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在那个地牢里,我不应该因为与你置气,就不告诉你实情。”无心哽咽不已,泪水顺着指缝溢出,“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丢下我去找谢南书,我也就不会被人掳走了……” 穆云峥内心苦涩不已,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他转过身,走到门旁,捡起无心的衣服,走到无心身后,蹲下身子,将衣服披在无心身上。 “无心,一切都是命数,我们都无力改变。我会同谢南书一样,将你视为亲弟弟般照拂,你以后……” 无心转身扑进穆云峥怀里,哭声不止:“你难道真的不能看我一眼吗?实在不成,你娶我做小也行!穆云峥,我是真心地爱慕了你这么多年……” 穆云峥无奈,轻轻拍着无心后背:“无心,我今生都只爱你哥哥一人。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什么人,我都不可能分出心神看上一眼。我选择谢南书,与他是谁无关,我是爱上了他这个人。” 无心哭声漫上了绝望:“穆云峥,你好狠的心……” 穆云峥又拍了拍无心的背:“弟弟,你莫要哭了,你把衣服穿好,回屋歇着去吧。” 无心此时头正低低地埋在穆云峥怀里,肩膀抽动不停。 穆云峥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再劝。 无心突然止住了哭泣,身子也不抖了,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一般。 “无心?” 穆云峥发现了无心的异样,正要继续询问,突然心口一疼。 无心用力一推,穆云峥就跌坐在地。 穆云峥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刺入极深,刀锋完全没入体内…… 第224章 密道 穆云峥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抬起头,满眼错愕地望向无心。 而此时的无心,正站在不远处,身体笔直,一动不动。 无心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瞳孔完全放大,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样的无心,与平时截然不同。 穆云峥挣扎着站起身,心口上插着的匕首他碰都不敢碰,更不敢冒然拔出。 穆云峥一边盯着无心,生怕无心又有什么动作,一边向床榻退去。 直到退到床边,挡在谢南书前面,穆云峥才停下脚步。 就这么几步路,穆云峥已经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 谢南书一直醉酒不醒,睡得正香。 穆云峥知道,这个样子的谢南书根本叫都叫不醒。 无心果然又动了。 他慢慢转过脑袋,用不聚集的双眼看向穆云峥,样子既诡异又恐怖。 穆云峥慢慢坐在了床沿上,手悄悄摸到床沿下方一处机关之上。 无心直勾勾地盯着穆云峥,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慢慢抬起腿,自靴子当中抽出一把匕首握在掌中。 穆云峥一直盯着无心,早就做好了准备。 当无心眯了一下眼睛,猛然向床边扑过来时,穆云峥立即扳动机关,同时转身扑抱住谢南书。 床板下翻,穆云峥与谢南书同时翻到了床下,连同被褥也一同掉了进去。 无心扑到床边时,床板刚好回归原位。 穆云峥消失了,无心一下就失去了目标,呆滞地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站了半天,无心不站了。 他慢慢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向门外走去。 无心不攻击时,动作僵硬迟缓,可一但动起手来,竟比他平时还要迅捷几分,完全是将全身的武学发挥到了极致。 路上先后遇到几队巡逻的麒麟士兵,均被无心斩杀,他一路杀到了军营入口处的岗楼前。 一时间,竟然无人可挡! 岗楼上的弓箭手已经齐齐瞄准无心,羽箭密密麻麻,如雨一般射向无心。 任天行、唐七、蒋青三人赶到时,第一轮箭阵刚刚过去。 无心凭借敏捷的身手,护得自己没有倒下,但肩头上也已中了一箭。 唐七蹙眉看着无心,低声说了一句:“无心状态不对。” 任天行“嗯”了一声:“他好像被人催眠了。” 蒋青接话:“也有可能是中了蛊虫,被人控制住了。” 任天行不再迟疑,一跃上前,与无心打在一起。 “无心小子,你清醒点!” 任天行边打边试图唤醒无心:“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然而无心毫无反应,只知道与任天行动手,招招不留情。 蒋青脚步一动,也要上前,却被唐七伸臂拦住。 “青弟,你歇着吧,我来。” 唐七一甩衣摆,正要加入,却被任天行喝止。 “你们谁也不用,我小老儿自己就行。”任天行再出手带上了狠厉,“要是连区区一个无心都收拾不了,那我还怎么当小书的师父?那也太丢人了些。” 任天行话音刚落,几只送信乌鸦就自山体那边纷纷飞进了军营。 蒋青一跃而起,抓住一只乌鸦,摘下乌鸦脚下的小信筒,取出纸条。 就见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敌军来袭,速做准备。 蒋青立即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哨声。 岗楼上方的更鼓手立即敲响了战鼓,以特定的鼓声节奏,通报全营,敌军来袭,大本营暴露。 蒋青抬眼看向唐七:“我去找王爷。” 说完,他转身就往主帅营房跑去。 “我跟你一起。” 唐七立即拔腿追上蒋青,二人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就跑远了。 任天行紧接两掌拍在无心胸口。 换作他人,就这两掌,不说当场毙命,也定会直接倒地,出气多,进气少。 可无心却只是嘴角流淌下一条血迹,整个人仍旧生龙活虎,回击的内力与招式,毫无减弱的迹象。 任天行明白了,无心这是被人制成了傀儡,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 这种傀儡,是药力所不能及的,只能下蛊。 这蛊定然十分古怪,不然应如是不可能检查不出来。 知道无心是被人所控,任天行就再也下不了杀心,于是改为想办法生擒。 蒋青与唐七赶到穆云峥房中时,房中空无一人。 于是二人又立即奔向谢南书所在的客房。 进到客房,二人在床榻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小滩血迹。 二人又来到床前,就看到床上空空,别说人,就连被褥都不见了。 唐七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任前辈不是说,谢南书醉得不省人事,正在房中酣睡么?” 蒋青连忙弯腰去摸机关:“定是方才发生了什么,王爷带着谢公子进了逃生密道。此处机关,只有王爷、邓威和我,我们三个人知道。” 蒋青触动机关,床板再次向下翻转一下,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原样。 蒋青一拍脑袋:“我给忘了,这机关得人躺在上面。” 他回手拉着唐七,两人双双躺在了床板上。 蒋青再次扳动机关,床板下翻,二人一同翻进了密道。 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二人一落地,蒋青就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燃,照亮了密道。 地面上,时不时地出现几滴血迹。 二人循着血迹,一路向密道深处追去。 这处密道,并不是穆云峥派人修建,而是本来就有的。 这座山谷确实是穆云峥建立麒麟军之前,偶然发现的风水宝地。 发现这里的第一天,穆云峥就已经命令蒋青与邓威立即着手修建军营。 正是在修建军营的过程中,发现了几处密道。 当时蒋青和邓威亲自带队,将所有密道都走了一遍,确认这些密道全部都能通向翩翩山外。 因此,穆云峥下令,在这些密道上方修建营房,以备不时之需。 密道越走越宽,渐渐地,人工开凿的痕迹消失,密道已经完全呈现出地下自然隧道的景观。 这条密道一旁就是地下河。 二人越往前走,就发现旁边的河水越湍急。 走了许久,二人发现了被丢在河床旁边的被褥。 蒋青上前捡起被子,确认这就是谢南书房中的。 唐七看向奔流不息的地下河,一颗心猛地就提了起来。 蒋青在被褥所在之地,转圈找了一遍,然后冲唐七摇摇头:“血迹到这里就断了。” 唐七看了看被褥,又看向地下河,说出两人都不想面临的最坏的猜测:“莫非……他们两个,掉进河里去了?” 第225章 谢南书醒了 穆云峥与谢南书确实掉进了地下河。 其实穆云峥本意,是想直接躲在床板下方,若无心打开了机关,他再带着谢南书逃跑。 可谁知他们二人刚刚掉进密道,穆云峥就听到了“沙沙沙”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虽然密道漆黑一片,但穆云峥凭借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立即就判断出了这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应该属于蛇类。 而且听这声音,此刻四周盘踞着的,应是蛇群。 穆云峥不敢再原地逗留。 他直接将被褥向“沙沙”声的方向抛去,然后抱起谢南书就跑。 心口的匕首让穆云峥气血运行严重受阻,但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只想保证谢南书安全。 穆云峥身上并未携带火折子一类的照明工具,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抱着谢南书沿着密道向前跑。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就知道旁边已经出现了哗哗的流水声。 穆云峥知道,这是地下暗河。 那些“沙沙”声追了上来,而且是成群成片地响起,更加证实了穆云峥的猜测。 以穆云峥的内力,他也是可以像谢南书那样于黑暗中视物的。 但他现在心口插着匕首,内力凝滞,他只能勉强看清周围。 “沙沙”声这回不仅从身后响起,就连前边也响了起来,并且数量不少。 穆云峥努力调动内力以明目,也只暂时看清了周围的蛇群。 确实有好多好多蛇,密密麻麻,铺满了地面。 方才被穆云峥扔出,用来捂盖蛇群的被褥,竟然也被蛇群顶到了此处。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已经明显吃力,脚下不稳。 而那些蛇,已然发起了围攻。 蛇是天然不喜近人的动物,它们很少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是人类先动手,或者是蛇感觉到对自身有了危险,它才会主动出击。 可现在这些蛇不仅成群结队铺满了地面,而且还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奔着他们二人来的。 穆云峥便知道了,这些蛇,是人养出来的武器。 这些蛇的品种,穆云峥因为看不太清而判断不出,但他感觉定然是毒蛇。 谢南书现在醉酒未醒,穆云峥身负重伤,这让穆云峥根本不敢和这些毒蛇硬碰硬。 于是在蛇王挺起脖子,发动进攻信号之后,群蛇顷刻间就跳起来向穆云峥二人发起了攻击。 穆云峥再不迟疑,立即就抱着谢南书跳进了旁边的地下河。 然而,一进入河水,穆云峥就后悔了。 没想到这地下河的河水竟然如此寒冷彻骨,刚浸泡里面没过多久,穆云峥就感觉到四肢温度迅速在下降。 在这危机关头,穆云峥最担心的就是谢南书。 要知道,谢南书醉酒,身体血液循环本就加快,如今让这冰凉的河水一泡,那岂不就如同在一个燃烧正旺的炉火上生生浇上一盆冰水,那结果可想而知。 可方才那个情景,不跳进河里,就会被群蛇淹没。 穆云峥也是没了其他路可选。 突然,谢南书的身体抽搐起来。 穆云峥顿时急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但他死死抱着谢南书不敢松手,生怕一个不慎,这急流的河水就会将他们二人冲散。 两人一起被河流冲走了。 但万幸的是,二人并没有沉入水下,反而是以飘浮在水面上的形式被河水冲向了下游。 穆云峥咬坚持了很久,一直都不肯晕过去。 只要意识到自己要神智模糊,穆云峥就狠狠咬一下自己舌尖,直到咬得舌头血肉模糊之时,发生了奇迹。 谢南书醒了。 谢南书是被河水冻醒的。 他刚一睁眼,就看到面无血色的穆云峥正要合上眼皮。 然后他就看见,穆云峥脑袋抖了抖,下巴一晃,鲜血就从嘴角涌了出来。 谢南书连忙回抱住穆云峥,立即运转内力发热,用以驱除二人体内的寒冷。 穆云峥勉强睁开眼睛,语气极度虚弱,语音含糊不清地开了口:“南书,太好了,你终于……”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穆云峥就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闭上了双眼。 他两只原本紧紧搂抱住谢南书的双手,也忽地松开了。 谢南书吓得不轻,连忙开口呼唤:“云峥,你怎么了?你……”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穆云峥的心窝处,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刺入极深,直接没柄。 谢南书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云峥,云峥,你快醒醒!”谢南书腾出一只手来抚上穆云峥的脸庞,“云峥,你别吓我啊!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你看看我!” 然而,任凭谢南书如何呼唤,穆云峥都没了反应。 谢南书连忙点了穆云峥几处大穴,尽力保住穆云峥血气不散,内力暂时凝聚。 而此时的二人,早已被湍急的地下河水冲得偏离了密道方向,正向未知的源头飘去。 二人飘了许久。 仗着谢南书现在内力雄厚,这才能支撑得住给二人取暖,让他们不至于因体温流失而死。 谢南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光团,他才心下稍安。 这是到了地下河转成地面河流的交界处。 越到交界处,河水流得就越快。 直到被从出口甩出的那一刻,谢南书死死抱住穆云峥的身体,睁着眼睛看着周围,寻找着可以求生的方式。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飞出这交界处的洞口,腾飞在半空中的谢南书就以最快的速度看清了四周环境。 这暗河出口外,竟然是一处瀑布。 谢南书抱着穆云峥飞在空中,无法借力,于是只能顺其自然地掉进了瀑布下方的潭水之中。 入水的那一刻,谢南书努力护住了穆云峥的脑袋。 因为坠水惯力,二人生生往水面之下沉了一段距离才止住身形。 谢南书怕穆云峥被水呛死,使出最大的力气,努力向上划水,带着穆云峥快速钻出了水面。 然后他就抱着穆云峥游到了岸边。 将穆云峥平放在沙石地面上,谢南书连忙去探穆云峥鼻息。 手放在穆云峥鼻端,谢南书脸色就白了。 穆云峥的呼吸已经微弱到用手根本探不出来。 谢南书连忙两指并拢,压在穆云峥的颈动脉上。 还好,还有微弱的搏动之势。 谢南书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双眼变得猩红。 他认出来了这把匕首。 那日在山洞中为无心用内力烘干衣服,谢南书为无心脱鞋之时,就见过这把匕首。 当时无心两只靴子当中,各有一把匕首。 眼前插在穆云峥心窝处的这把,正是那两把匕首中的一把! 第226章 救治 谢南书此时此刻,整颗心都好似在油锅里烹炸,疼得他整个身子都在抖。 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和无心有关的事,他现在满眼都是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穆云峥。 在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谢南书根本不知道此时插在穆云峥心口的那把刀该怎么办。 拔或不拔,似乎都不对! 不拔,谢南书怕穆云峥会就此死去。 拔掉,谢南书怕穆云峥会失血过多死去。 毕竟谢南书不是应如是,皮肤表面的伤口他咬咬牙还能缝合,可是心脏上的伤口,就算谢南书敢下手,他也没那个医术。 可就样坐以待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让谢南书眼睁睁地看着穆云峥在自己面前渐渐停止呼吸,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那和让他亲手了结穆云峥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可谢南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抚在穆云峥手臂上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无法自控地冲出眼眶。 他明明是一个不爱落泪的人,可最近却是在接二连三地落泪,止都止不住。 谢南书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弱小如蝼蚁,即使他再怎么拼尽全力,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去解决,去改变!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穆云峥…… 谢南书无助地跪伏在穆云峥身上,额头抵在穆云峥右胸口,哭得双肩颤动不已。 可哭着哭着,谢南书却渐渐收了哭声。 他顾不得自己一脸的眼泪,满面错愕地抬起头。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穆云峥的面庞,又再次俯身,将耳朵贴在穆云峥右胸口。 “扑通、扑通、扑通……” 穆云峥右胸侧,竟然有心跳声! 谢南书趴着听了好久,这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做梦也没想到,穆云峥的心脏,不像寻常人那般长在左侧,而是长在右侧。 穆云峥竟然是五脏六腑反着长的人! 谢南书连忙再次趴上去细细分辨,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后,他激动得仰起头,任由眼泪肆意奔流。 穆云峥死不了了! 他的穆云峥能活了! 谢南书长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当务之急,就是救治穆云峥。 谢南书在穆云峥腰间到处翻找,终于找到了穆云峥随身携带的白色瓷瓶。 眼下根本找不到别的药了,只能寄希望于这瓶金创玉露膏了。 谢南书抱起穆云峥,运起内力将两人衣裤烘干。 随后他又脱下自己的里衣,撕成一条一条的长布条。 做好准备之后,他握住匕首的柄端,咬着下唇,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拔下了匕首。 鲜血瞬间就自伤口涌了出来,染红了穆云峥的衣襟。 谢南书连忙扒开穆云峥的衣服,将金创玉露膏挖出大大的一块,快速抹在伤口上。 鲜血自伤口往外不停地冒着。 这一块药膏根本止不住血。 谢南书连忙点了穆云峥几处穴道止血,有效果,却不大。 谢南书连忙又挖出一大块药膏,继续涂抹在伤口上,试图用药膏封住伤口。 血仍旧没有止住,但看上去似乎流速变慢了些许。 谢南书继续挖出药膏涂抹伤口,一层又一层,丝毫不敢停下来。 他一直涂抹一直涂抹,直到整个瓷瓶见了底。 谢南书呼吸颤动,胸膛不停地起伏。 他目光一动也不动,一直盯着那道伤口。 应该是药膏起了作用,更是穆云峥命不该绝。 渐渐地,伤口处的流血慢慢止住了。 谢南书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丝毫不敢停手。 他快速擦净穆云峥胸肌腹肌上的血渍,将自己的手帕折叠几层,覆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绕过穆云峥身体,仔仔细细地缠好,系紧。 最后帮穆云峥穿好衣服,谢南书再一次趴在穆云峥右胸口处,细细地听着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穆云峥心跳完全正常。 谢南书激动地俯下身子,抱住穆云峥的脑袋,将脸贴在穆云峥的脸颊之上。 穆云峥的呼吸仍旧微弱,但好在还有呼吸。 谢南书的一颗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那把匕首刀刃不宽,造成的伤口并不大,不缝合倒是可以。 但谢南书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止住血,只是第一步,更糟糕的,是后续的感染问题。 谢南书现在只希望金创玉露膏能够药效再神奇一些,不仅能够止血,更能够保护伤口不会感染腐烂。 谢南书守着穆云峥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四处打量,想要找个地方,让他们二人能够暂时栖身。 现在的穆云峥,根本不适合长途移动。 谢南书希望就近找个地方。 光看是不行的,必须亲自去找才行。 谢南书怕伤口还不适宜移动,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小心翼翼背起穆云峥,往他挑选的一个方向走去。 好在谢南书判断无误,没走太远,他就发现了一处小山洞。 山洞洞口处原有树枝藤蔓遮挡,也幸亏谢南书眼尖,发现了隐藏在藤蔓后的洞口。 洞口不大,谢南书背着穆云峥,得尽力弯着腰才能钻进去。 洞口里的石壁及地面,也爬满了藤蔓,谢南书边走边躲过地面上的藤蔓,将穆云峥平稳地放在山洞里面的角落处。 谢南书抽出匕首,回身就将地面上的藤蔓统统砍断。 这些藤蔓有新鲜的,也有已经干枯的。 谢南书将藤蔓分类捆好,置在墙角,尤其是干枯的,他特意收在一起,准备用来生火用。 而那些新鲜的藤蔓也没浪费,谢南书用它们给穆云峥编了张矮床来用。 住下第一晚,昏迷的穆云峥就发起了高热。 这倒是在谢南书的预料之中。 穆云峥一会嘟囔热,一会儿又喊冷。 他说热,谢南书就用袖子给他扇风。 他喊冷,谢南书就将所有衣服都盖在他身上,并将他抱在怀里。 就这样折腾到接近天明,穆云峥才终于消停下来,陷入了沉睡,谢南书也才得空眯了会儿眼睛。 但他根本不敢睡得太实,生怕穆云峥又出什么变故。 就这样,谢南书带着穆云峥在这处小山洞里住下了。 饱腹问题,谢南书靠着抓鱼和设计陷阱捕捉野味,倒是也能解决。 只是三天过去了,穆云峥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的伤口已经初步愈合,如果继续静养下去,倒是对他伤口愈合有着好处。 谢南书也打算在此处再停留几日。 可意外往往不期而至。 谢南书再一次外出觅食,回来后就发现,山洞附近出现了野兽的脚印。 从脚印大小判断,这只野兽体型不小,应是肉食类猛兽。 他吓得扔下手里的野鸡,连忙钻进洞中。 直到发现穆云峥安然无恙地躺在小床上,谢南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起来的心落回到了原位。 谢南书每次离开山洞,都会用藤蔓重新盖好洞口,做好掩护,并且会仔仔细细检查过,确认洞口不会被发现,这才会去觅食。 估计那只野兽是闻到了山洞内有人。 就那洞口附近错乱的脚印,就能想象得到,当时这只猛兽在这儿盘桓了许久,不愿离去。但它却始终找不到山洞入口,这才作罢离开。 经此一事,这处山洞,怕是不能再住了。 谢南书将穆云峥收拾整洁,背着他,再次踏上了行程。 只不过,谢南书根本想不到,下一处地方 ,却是比猛兽更恐怖的所在。 穆云峥是在谢南书背上醒来的。 此时谢南书正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林间杂草之间。 “南书,”穆云峥开口,声音有气无力,“辛苦你了。” 听到穆云峥的声音,谢南书脚步一顿。 他欣喜若狂,偏过头,将脸贴在穆云峥的侧脸上:“你醒了?云峥,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谢南书目光环视,选了一棵大树,便将穆云峥背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穆云峥放在树旁的草丛上,让穆云峥后背轻轻靠在树杆之上。 穆云峥轻轻喘息着:“我们怎么出来的?这里是哪里?” 谢南书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我们是被那河水冲出来的。这里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困在这里四天了,走不出去。” 穆云峥闭了下眼睛:“有水喝吗?” 谢南书摇头:“没有水囊,我身边没有存水。但我这里有些烤鸡,你要吃点吗?” “好。” 穆云峥其实并不觉得多饿,他主要是口渴。但他也知道,食物多少都要吃些,不然他无法快速恢复体力。 谢南书从怀里掏出布包,打开后,将鸡肉取出,撕成碎丝喂进穆云峥嘴里。 穆云峥慢慢咀嚼着,可他却根本尝不出鸡肉的味道。 他的嘴里此刻,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 谢南书一边喂,一边奇怪:“云峥,你胸口的匕首我已经拔掉了,伤口也已经长合,为何你的身体却还是如此虚弱,就好似中毒了一般?” 穆云峥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谢南书的手:“我确实中毒了,在那密道之中,我们遇到了蛇群,我在跳水之前,被蛇咬到了脚踝。” 谢南书一听,顿时把鸡肉塞入穆云峥手中,转身就去摸穆云峥的脚踝:“咬得哪只脚?左脚还是右脚?” 穆云峥自己啃了一小口鸡肉:“左脚脚踝,在外侧。” 谢南书连忙脱掉穆云峥左脚的靴子,又脱掉布袜,卷起裤脚后,果然看到两个牙印。 那牙印的形状,一看就是蛇的两只前门牙。 牙印周围的皮肤呈青紫色,已经扩散到有掌心那么大,并且周围的皮肤上,血管也全都是黑紫色,呈放射状在向四周狰狞着。 谢南书狠狠一拳砸向地面:“都怪我!我怎么就没想着检查一下你的全身?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想到了你可能中毒,可我检查了那把匕首却并没有发现涂毒……我怎么就这么糊涂!” 穆云峥出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我现在告诉你,也来得及。这毒蔓延得不快,还有时间解。” 谢南书回过头,双眼满是红血丝:“可是你那瓶金创玉露膏已经都用来止血了,我们再没有别的药了。” 穆云峥“哦”了一声:“没关系,那就等我们走出这里,再寻个大夫解毒。” 穆云峥将鸡肉重新包好,递还给谢南书:“我吃不下了,这肉你收好。” 谢南书咬着唇接过来,揣进怀里。 他调动内力,侧耳去听,却没有听到流水的声音,这附近,应该是没有地上水源。 穆云峥眼皮又开始下沉,好似随时都能再次陷入沉睡。 谢南书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又急又痛。 到底该怎么办呢? 吃喝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先给穆云峥解毒。 谢南书又将目光转回到穆云峥的左脚踝上。 这中毒已经过去四天了,只是将这块皮肤割掉,或者把毒液从伤口处吸出来,已经无济于事。 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呢? 谢南书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自己不就最好的解毒神药吗? 他毫不迟疑,从自己靴子中抽出匕首,直接割破左手腕。 鲜红的血液立即流了出来。 谢南书丢下匕首,立即靠近穆云峥,将手腕伤口贴在穆云峥嘴上:“云峥,你快喝,喝了就能解毒了。” 穆云峥此时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有液体在往自己口中流。 他实在是渴极了,本能地遵从身体需求,闭着眼睛张口就开始吮吸,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伤口被吮吸得极痛,但谢南书咬着唇,一声都未吭。 直到穆云峥松开口,后脑靠着树杆再次昏睡了过去,谢南书才抖了抖手腕,轻轻喘息了两声。 他手腕的伤口已经外翻,露出鲜红的嫩肉,被吮吸得都不怎么出血了。 谢南书低头看着穆云峥左脚踝的牙痕,想了想,用匕首将那两只牙痕剜掉。 因着蛇毒,剜掉了皮肉,那处竟然也没有流血。 谢南书又用力挤了挤自己手腕的伤口,挤出些血液,滴在了穆云峥脚踝处的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包扎好。 忙完这一切,谢南书才又取出一个布条,缠在自己手腕上,并用牙齿配合着右手打了个结。 夕阳西沉,林中光影已经开始暗淡。 谢南书重新背起穆云峥,打算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山洞可以栖身。 可他背着穆云峥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出这座树林,更没有看到山洞的影子。 他今晚只能带着穆云峥在这林中过夜。 直到乌金完全坠入山头那边,树林里彻底黑了下来。 好在今晚还有半轮弦月挂于夜空,林中昼伏夜出的小动物们开始纷纷出洞觅食。 因此谢南书倒是有了东西果腹。 他收拾出一片空地,就近捡了些干树枝升了个火堆,架上刚打的野味开烤。 穆云峥平躺在地上,睡得沉稳,呼吸比白天变得有力一些,谢南书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下来。 头一次,谢南书无比庆幸自己是玉澜国圣子。 谢南书吃了东西,腹中不再饥饿,于是他盘腿而坐,开始按照师父指点的方式打坐调息,并在脑中反复回忆师父亲自示范给他看的一套武功招式。 真气于体内循环往复两个周天,谢南书再睁开双眼时,就觉得自己头脑更加清明,视物的距离也更远。 他站起身,照着师父的招式,就地演练了一遍。 一遍结束,谢南书又觉得,最后三个招式可以改一下,改一下也许功力会更惊人。 于是他又来了一遍,并且成功将最后三招按他自己的想法,打了出来,效果果然更佳。 谢南书收式站定,突然将脸偏向东南方向。 他听到那边有一个东西,正在向他所在的位置悄悄靠近。 第227章 拒绝 谢南书将匕首提在手中,挡在穆云峥身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东南方向。 不一会儿,一只吊额金睛花斑虎,自树林阴影中现出身形。 谢南书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他在此处烤野味,香味将这只老虎吸引了过来。 他两步迈到火堆旁,将剩下的半只野兔取下来,直接扔给了那只老虎。 那只老虎也不客气,大嘴一张就叼起野兔,狼吞虎咽地下了肚。 吃完了,它又抬起头看着谢南书,边看边伸出大舌头舔着嘴唇四周。 “我没有吃的了,就剩下这半只野兔,已经都给你了。这半只野兔本来是我留给明天的干粮。” 谢南书挡在穆云峥身前,盯着这只吊额金睛虎:“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也不知是这只老虎听得懂人话,还是它没有吃人的习惯,它听完谢南书的话之后,竟然真的甩了甩尾巴,低低叫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南书听着老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在穆云峥身旁坐下。 穆云峥额头冒了汗,谢南书用袖头轻轻地为他拭汗。 林中野兽众多,这能跑过来一只老虎,那保不齐还会出来别的什么野兽。 谢南书又在附近捡了许多干树枝,将火堆烧得旺旺的。 然后他就抱着穆云峥上了树。 他觉得,方才那只老虎能那么容易就离开,也和火堆有关,毕竟野兽普遍都怕火。 抱着穆云峥斜倚在树杆上,谢南书不由得回忆起了那晚大雨中,他抱着无心在窝棚中躲雨的情景。 他也是这般抱着无心,无心当时还因着他的触碰而十分不自在。 想到无心,谢南书就想到了穆云峥左心窝处的伤。 无心现在效命于太子,那无心动手要除掉穆云峥,完全就是在为太子清除异己。 谢南书现在根本不敢去想要不要原谅无心。 从他自己内心来说,任何伤害穆云峥的人,他都无法原谅,并且他一定会替穆云峥报仇雪恨。 可现在,差点要了穆云峥性命的人,却是他的亲弟弟,这让谢南书纠结了起来。 无心的命运本就非常之苦,他恨穆云峥,更恨着自己这个哥哥。 无心想要杀了穆云峥,更甚者想要杀了自己这个哥哥,于无心来说,都是他应该做的事。 谢南书当然知道,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认回这个弟弟,想对这个弟弟好。 可无心本人,却并不想要这份多出来的亲情。 谢南书倒是能明白无心的想法。 无心是觉得,前面十几年他这个哥哥一直缺席,无心完全凭借自己顽强地活了下来,那自己这个迟到的哥哥,完全就是多余的,他根本不需要。 可谢南书一想到无心就心痛。 无心身体残缺,又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谢南书非常想拉无心一把,想让无心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还没等他这个哥哥让无心感受到兄长之爱,无心就已经对穆云峥出手了。 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谢南书想到头直疼,也想不出来协调的办法。 让他亲手杀掉无心,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穆云峥那一刀,也不能白挨。 谢南书觉得自己此时的心脏,就像同时在被两只手拉扯,将他的一颗心拽得生疼,扯得鲜血淋漓。 这一夜,谢南书也未敢沉睡,而仅是在闭眼浅眠。 幸运的是,直到天亮之后,火堆都已燃尽,也再没有其他野兽来过。 谢南书重新背起穆云峥上路。 他急于找到水源,毕竟他和穆云峥都需要清水续命。 又走了多半日,穆云峥再次醒来。 谢南书又将穆云峥放下,取出留给穆云峥的兔肉,撕成小碎条喂给穆云峥吃。 穆云峥今天的胃口明显比昨天强了许多,吃了半个拳头大小的兔肉。 谢南书脱了穆云峥左脚的靴子,打开布条检查伤势。 被蛇咬的地方,青紫色已经小了许多,狰狞的血管颜色也已变淡。 谢南书高兴极了,连忙解开自己左手腕上的布条,拿起匕首就想割第二下。 “你干什么?”穆云峥惊得叫了起来,“你那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谢南书执着匕首冲穆云峥笑:“给你解毒啊。你忘了么?我的血液能解百毒,昨日你喝了我的血,你今日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穆云峥听得心里一疼,他没想到谢南书竟然割腕取血,来为他解毒。 他连忙制止谢南书:“南书,你都说了,我今日状态好了许多,你的血,我就不用再喝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南书手腕上那处极深的刀口上,面现痛苦之色:“南书,你不要伤害自己,我已经没事了。” 谢南书却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只要能救你,别说割个腕罢了,就是断我一臂,我也舍得。” 他手起匕落,在昨日那道伤口往上一点儿的地方 ,又割出了一道新的伤口。 他连忙靠近穆云峥,将手腕贴近穆云峥的嘴唇:“快喝些,还能给你解解渴。” 穆云峥却猛地将脸一偏:“南书,我真的没事的了,我不喝你的血,你快将伤口包上吧。” 谢南书却急了:“云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给你解毒的药,你别把它当我的血不就成了么?” 穆云峥却仍是不肯:“南书,我宁愿伤我自己,都 不舍得伤你一根汗毛,这你明知道的!” 他拼命摇头:“南书,我接受不了你的血喝进我的肚子里,我不行!” 谢南书简直又急又气:“我割都割完了,难道你现在就舍得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淌在地上,全都浪费掉吗?” 穆云峥闭上双眼,使劲将脸偏向与谢南书相反的一边:“南书,你快将伤口包好,我真不用喝了,你信我,昨日的血量已经够了,我感觉我已经好多了,真的。” 谢南书却根本不信。 脚踝的伤口他刚检查过,并没有好利索。 这血液必须得继续喝! 谢南书用右手扳过穆云峥的下巴,迅速将左手腕贴在穆云峥的唇上。 可穆云峥却根本不张嘴,任由鲜血涂了他一嘴一下巴。 谢南书气急,眉头一皱,自己张嘴吸住刀口,吮出一大口鲜血。 他搦过来穆云峥的下巴,直接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穆云峥唇上。 第228章 老熟人 可穆云峥却是铁了心一般,任凭谢南书如何用舌头来撬,就是不肯张口。 谢南书明白,穆云峥现在是没有力气,要不然早就推开他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谢南书心思一动,起了坏念头。 他直接用手捏住了穆云峥鼻子,让他无法呼吸。 这下穆云峥终于忍不住了,不一会儿就张开了嘴巴。 谢南书赶紧将鲜血喂进了他嘴里。 穆云峥咽是咽下去了,可却呛到了,并且呛得他咳嗽不止,好玄将肺子咳出来。 看着穆云峥咳得痛苦极了,好半天才止住,谢南书心疼伴着后悔。 这样硬喂,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让穆云峥心甘情愿地喝下去才行。 谢南书用手抹了两下自己嘴边的血迹,沉下声音开了口:“穆云峥,我问你,你是否还想要我回到你身边?” 穆云峥本来低垂着头,因着这句问话,猛地抬起头看向谢南书。 他已经猜到谢南书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也已经知道,今天这血,他是非喝不可了。 “穆云峥,只要你听我的话,乖乖喝血解毒,我就同意与你复合,回到你身边。” 妹妹,对不起! 请原谅哥哥吧,哥哥现在就想要穆云峥活下去! 谢南书说完那番话,就静静地望着穆云峥的双眼。 穆云峥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 可他张了两次口,仍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当然希望谢南书能回到他身边,他做梦都想。 可是…… 穆云峥的目光落在谢南书的手腕上,伤口处的鲜血还在向外流淌着,足见谢南书割得极深。 看到穆云峥满脸挣扎之色,谢南书又重重加了一锤:“穆云峥,只要你肯喝血解毒,只要你活下去,我这辈子都守在你身边,对你不离不弃。” 被蛇所咬的那片皮肤,症状虽然有所减轻,可谢南书根本无法保证,只喝一次血,就能彻底解了蛇毒。 如果蛇毒并未控制住,反而继续扩散,一旦蔓延到了穆云峥的心脏或者大脑,那就一切都晚了。 这蛇毒刚开始发作慢,不代表会一直发作慢,如果后期它扩散的速度快到来不及解毒,到那时,谢南书就算肠子悔青了,也于事无补了。 谢南书不敢掉以轻心,他必须保证穆云峥活下去! 穆云峥终是一咬牙,答应了:“行,我喝!但我只喝这最后一次!” 谢南书不同意:“那不行!喝几次,喝几天,我说了算!” 穆云峥刚要开口讨价还价,就被谢南书制止了。 “穆云峥,你别废话了。如果你今天不听我的,那等我带你找到蒋青邓威他们,我就走。” 谢南书直直地望着穆云峥,表情严肃至极,证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认真,绝无半句玩笑。 穆云峥无奈地点点头,终于妥协了。 确认谢南书心中有自己,并且将自己放在无比重要的位置上,这让穆云峥整个心口都是甜的。 谢南书将手腕凑近穆云峥:“张嘴。” 穆云峥只得乖乖张开了嘴,含住了那道鲜血横流的伤口。 谢南书的血液并无血腥味道,反而带着丝丝缕缕的香甜之气。 穆云峥心里一边心疼着,一边幸福着,温柔地吸吮了几口。 “不行,这么少,根本不够。”谢南书握住穆云峥一只手,“再喝。” 穆云峥只得把眼一闭,把心一横,又吸吮了几大口血咽了下去。 谢南书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腕,重新包扎好。 他擦净穆云峥嘴角:“你还困么?若是困,我们就在这里歇会儿脚,你再睡一会儿。” 经过方才这一番折腾,穆云峥倒是比昨日精神得多。 他摇摇头,伸手拉过谢南书手,按在自己右胸口上:“南书,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再反悔。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除非我死了,否则你绝不会离开我。” 谢南书用另一只手连忙捂住穆云峥的嘴:“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你定会长命百岁的。” 穆云峥笑,拉下谢南书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南书,等我做了皇帝,定立你为皇后,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人。” 谢南书却是抿了抿嘴唇:“我又不是女子,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后?” 穆云峥却只是笑:“我若做了皇帝,就将大奉律法改了,男子也可为妻,女子也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我要革新变法,让大奉国运昌隆,海晏河清。” “到那时,我定在大奉律法再添一笔,”他温柔地看着谢南书,“就算男子作了他人妻妾,只要考取上功名,也可拜官入仕,作我大奉朝的肱骨之臣。” 谢南书听得湿了眼眶:“好,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二人又休息了一会儿,谢南书就重新背起穆云峥继续行程。 穆云峥有着野外作战经验,也会判断水源位置,经他指点,谢南书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溪。 谢南书用大树叶挽成小碗状,给穆云峥打来清水喝。 穆云峥痛痛快快地喝了好多水。 谢南书也蹲在小溪边喝足了水,然后又投湿了手帕,给穆云峥擦净了面庞和下巴上的血迹。 谢南书又回到溪边,给自己做了一番清洗。 二人正在此处歇脚,谢南书却耳朵一抖,听到远处有一行人正在林中行走。 那一行人走的是另一条路,离这里还有段不小的距离,因此谢南书并不担心被他们发现。 “刘老六,你说的山脉,可是此处?”一名男子声音响起,“你可别记错了地方,耽误了我们的时间。” “各位爷放心,小的肯定不会记错的。小的常年上山采药,对山路地貌一记一个准儿。”刘老六的声音带着讨好,“小的确定,一定就是这座山峰。那日小的就是从这条路进的山,小的绝没记错。” “那咱们就快点走吧。”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进山去了。 刘老六? 谢南书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这刘老六就是当初救了玉荛的那名兽医。 他曾说过,他进山采药之时,偶然找到了前往玉澜国的地图。 那幅地图以壁画形式,刻在一处山洞里。 方才第三个开口的人,谢南书对他的声音感觉十分耳熟,好像是…… 谢南书猛然看向穆云峥。 他分辨出来了! 这第三个开口说话的人,正是他的戏曲师父——元老爷子! 第229章 石壁入口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悄悄跟在元老爷子一行人后面,进了山里。 这座山高大无比,西侧是悬崖峭壁,比邻一条宽广的河流,其余三面皆是树林。 谢南书就是自南侧山坡进的此山。 当时穆云峥醒的时间极少,昏迷时间较长,谢南书又没有野外生存经验,因此才迷了路。 元老爷子一行人在刘老六带领下,几乎没走冤枉路,直接深入大山深处。 谢南书紧随其后,与这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进到了一处山岭之间。 “此间山岭是有名的鬼冡,各位爷可要跟紧小的。”刘老六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嘱咐着,“这里好起雾,一但起了雾,便是几日不散,极易迷路。凡是因雾被困于此地的猎人或者采药大夫,至今未有一人生还。” 一个黑脸汉子听着闹心:“刘老六,你好好带你的路就是,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当我们这一身武艺都是花架子?” 刘老六连忙陪笑:“是是是,是小的多嘴了。小的也就是想着嘱咐各位爷几句。” 黑脸汉子不快,推了刘老六一把:“好好带你的路便是,管好你的嘴。” 其余壮汉倒是没有说话,一边跟着刘老六往前走着,一边观察着四周。 元老爷子走在队伍里倒数第三的位置上,也是一边走,一边留心着地形地貌,很是小心。 这刘老六当时被麒麟军所救,穆云峥原是想着将其留在麒麟军中,让他做个伙夫或者杂役。 可刘老六却表示家中还养着牛羊等活物,不放心它们,想要回家伺弄,穆云峥便没再强留,派人帮其拿着赏赐,送回了老家。 没想到,这刘老六竟被元老爷子抓住了。 “元老爷子当年投靠我之时,应该已经在暗地里效命于奉文帝了,”穆云峥贴在谢南书耳畔,小声道,“但我怀疑,他现在已经归顺了太子。” 谢南书表示认同,低声回道:“我也这么觉得。那日我偷偷潜入了皇宫,看到奉文帝胸口有伤,人事不省,躺在寝殿内无人问津,想必太子虽未登基,但也已掌握了朝中实权。” 穆云峥皱眉:“奉文帝受伤了?” 听到穆云峥有此一问,谢南书大为不解:“难道不是你刺伤得陛下吗?” “当然不是!”穆云峥低声解释道,“那晚我潜入皇宫,是要逼奉文帝写下传位诏书,并且与他对质我母妃死亡的真相,我并未伤他分毫。” “那你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谢南书远远坠在那一行人身后,因着他们二人正在交谈,故意稍微放慢了脚步,“难道是太子伤的?” 穆云峥“嗯”了一声:“确是太子属下所伤。” 谢南书想了想道:“王爷,我觉得,你的身边,应是出了奸细。” 不然,太子不可能什么事都料事如神,将穆云峥的行动皆逮个正着。 穆云峥因着谢南书的细心,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南书所说极是,但那个奸细,我已经亲手将他了结了。” 谢南书放下心来。 二人不再交谈,谢南书脚下加快,追上了前面一行人。 山岭之内树木参天而立,杂草齐腰深,不时有巨大 的蛇虫蝎蚁等毒物爬出,一看就是个危险之地。 好在刘老六早就将驱虫避蛇的药物装入布袋之内,让众人佩戴于腰间,这才一路平安无事。 而谢南书与穆云峥,虽无驱虫避蛇之类的药物,但也一路没有受到滋扰。 那些爬虫毒物,见到谢南书,反而纷纷绕路,远远地就避开了。 众人一直行至天黑,点起了火把,又走了半夜,这才来到一处石壁之前。 黑脸汉子举着火把在石壁上照了照:“元老爷子,这石壁上没有刻字,也没有图案。” 刘老六一慌,连忙开口道:“小的那日真的在这石壁上看到一副围棋,当时还有一人是与小的一同到达此处,是那人解开了棋局,打开的石壁。”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远远地躲在一棵粗壮的树身后面,微微偏头,观察着石壁前的那些人。 元老爷子想了想,开口问道:“刘老六,那日与你同往的人呢?” 刘老六:“他死在了里面。里面到处都是机关,小的也是侥幸得以逃脱。” 元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你们来的那日,可是夜晚?” 刘老六摇头:“不是,我们来到这儿的那天,是个白天,时辰约莫为未时一刻。” 元老爷子捏了捏胡子:“想必,是未时一刻之时,阳光角度正适合照射在这石壁之上,才让棋盘显现。” 刘老六一听,连连点头:“对对对,那日确实有阳光照射在棋盘上,将棋盘照得极亮。” “取东海蛟珠来。”元老爷子吩咐道。 他身后一名瘦高汉子连忙从行囊中翻出一颗鹅蛋大小的透明珠子,双手呈到元老爷子面前。 元老爷子对那黑脸汉子吩咐道:“高举蛟珠,将火把置于蛟珠之后。” 瘦高汉子连忙双手捧着蛟珠,高高举于自己头顶,黑脸汉子手持火把,置于蛟珠后侧不远处。 谢南书瞪大着双眼,就见火把发出的光,经蛟珠折射后,变得极其耀眼,全部照射到了石壁之上。 石壁上果然现出一副巨大的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个个斗大如盘,错落而置。 显然,这是一局残棋。 石壁前的众人,纷纷思考起了如何破此残棋。 不知为何,谢南书看着那副残棋,觉得分外眼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就好似曾经有一个人,不止一次地教他学过破解之法。 可教授他棋艺之人,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长相。 元老爷子精通棋艺,虽说耗费了些时间,但也将棋局破了。 石壁轰隆隆地开始震动,整个棋盘以中线为轴转动,开出一道门来。 一行人举着火把,鱼贯入内。 谢南书微微侧首,问向穆云峥:“咱们还跟吗?我不建议咱们跟进去。方才那刘老六说,里面到处都是机关,我怕我护不住你。” 穆云峥抬头望着那道石门:“我觉得咱们两个应该跟进去。若等以后我们再来,那洞中所有的线索恐怕都已被他们破坏掉了,你再想找到回玉澜国的路,就难了。” 第230章 无情、无心、无恨 谢南书被穆云峥劝动,背着穆云峥悄悄摸进了那道石门。 越往里走,谢南书越觉得熟悉,就好像这里他曾经来过一样。 于是谢南书凭借着模糊的记忆,躲开了几处小型机关,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那一行人。 山洞极宽极深,走了好久,众人才来到山体内一处极其开阔的空间,看样子,这里是一间大厅。 这里竟然是一处人工修建的房舍,有好几处房间不说,还有浴房,还有练武场。 练武场内还有扎马步的梅花桩,还有箭靶和武器架。 武器架上许多武器陈列其上,已经锈迹斑斑。 “刘老六,你说的那幅巨大的地图,到底在哪里?”黑脸汉子拎过刘老六的衣领,“这里怎么看怎么是个民居。” 刘老六连忙指向其中一个房门:“那间屋子后面有个门,通往另一处空间,那里就有巨大的壁画,上面就有地图。” 黑脸汉子松开了刘老六,带头去开那扇房门。 他的手在将将要触及到门板之时,回头看向刘老六:“这门不会有什么机关吧?” 刘老六摇头:“那日,我的那位朋友直接推开门就进去了,没有触动什么机关。” 黑脸汉子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去推房门。 躲在石洞里面的谢南书却在脑中闪过一段记忆。 他后退一步,抬手摸到墙壁上的一处机关。 大厅顶部,立即弹出两把连弩,弩箭纷纷射向黑脸汉子所站之处。 黑脸汉子没有丝毫防备,直接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他嘴角流血,瞪大双眼,边怒视着刘老六,边倒在了地上,瞬间就停了呼吸。 瘦高汉子身手灵活些,扫开了两支弩箭,一把扯过刘老六,怒吼道:“你不是说没有机关吗?那这些都他妈是什么?啊?” 刘老六已经被眼前景象吓得抖如筛糠:“小的上次来,真的没有触动机关啊!小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的真的不敢坑害诸位爷啊!” 元老爷子出声喝止:“留着他,还有用。” 瘦高汉子忿忿地松开了刘老六。 刘老六直接瘫坐在地。 元老爷子抬头看向洞顶的两把连弩,弩上已经空空,没了弩箭。 机关就是这点不好,往往只能启动一次。 毕竟机关不像人手动射箭。 人手动射箭,可以补箭,机关却做不到。 “你去。” 元老爷子一指身边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汉子。 灰衣汉子提刀在手,小心翼翼走到房门前。 他用刀慢慢去顶房门,将那扇房门慢慢推开了一道缝隙。 见房门被推开,头顶连弩也再没动,众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灰衣汉子直接用刀顶开了房门,露出黑黢黢的屋内。 他将刀挡在自己身前,跨过地上的黑脸汉子,将一只脚轻轻迈进屋内。 谢南书抬起手,在方才那处机关上,又按了一下。 洞顶的连弩立即翻动回去,只一个呼吸间,就带满了弩箭再次翻了出来。 弩箭齐射,灰衣汉子同那黑脸汉子一样,瞬间就成了刺猬。 看着灰衣汉子摔倒在地,死不瞑目,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都慌什么!” 元老爷子一声暴喝,众人这才止住后退的脚步。 元老爷子抬起头,观察着那两把连弩。 此时连弩上的箭再次射完,连弩已空。 这时一名短发汉子建议道:“元老爷子,咱们把那两把连弩炸了吧?” 元老爷子却一摆手:“不可,这种能够回添弩箭的机关,我还是头一次见。咱们不可冒然行事,万一触动其他更厉害的机关,我们就休想从这里出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又一个汉子问道,“咱们总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啊?” 元老爷子深思片刻:“我们先撤,准备好护盾,明日再来。” 众人纷纷赞同。 短发汉子上前提起地上的刘老六,没想到刘老六已经吓尿了裤子,地上一片尿渍。 其余几人拖起黑脸汉子和灰衣汉子的尸体。 元老爷子再没说什么,带着众人转身往回走。 谢南书凭借脑中不断闪现的零碎记忆,用脚一踢身后某处墙壁,墙壁上就静悄悄地现出一扇极窄的石门。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就钻了进去。 元老爷子刚要转过墙角,进入来时的这处洞道之时,那扇极窄的石门正好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整个洞壁恢复如初,就好似根本没有打开过那扇石门一般。 谢南书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元老爷子领着一群人走远,走出山洞,听着那扇棋盘石门关闭,他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穆云峥从自己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照亮了这间小屋。 屋内角落堆放着许多杂物。 谢南书环视一圈,微一闭眼,再睁开后,指着杂物中一个靠墙的麻袋说道:“那个麻袋里,应该是大米。我应该经常到这里来取米。” 说完,他背着穆云峥走上前,扯开麻袋扎口的麻绳,打开麻袋。 麻袋里果然是大米,只不过存放时日过久,已经变色发霉。 谢南书回头看向墙壁,只找了两眼,就已经确定开门机关的位置。 他走上前,用脚一踢,极窄石门再次打开。 他背着穆云峥走出杂物间,来到满是屋舍的大厅之中。 “云峥,我感觉这里好熟悉,我应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谢南书一边环视大厅,一边指着那几个房间中的一个:“云峥,我应该在那间屋子里住过。” 他一边向那间屋子走,一边道:“屋子靠窗处是一张黑檀木桌案,桌案右侧有个落地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屋子里侧靠墙是一张架子床,床上有一个竹枕,竹枕两侧雕刻着梅花。” 谢南书抬手推开了那扇他熟悉无比的门。 屋内陈设果然与他口中描述的一般无二。 谢南书突然红了眼眶:“云峥,这里……好像是我曾经的家……” 穆云峥轻轻拍了拍谢南书的胸膛:“南书,你先把我放下,我陪你好好回忆回忆。” 谢南书迈步进了屋子,掏出手帕擦了擦书桌前的椅子,将穆云峥轻柔小心地放在椅子里坐好。 穆云峥打量着这个屋子:“南书,你还能想起来些什么?” 谢南书走到书架前,扫视了一遍书架上的书籍,伸手抽出了一本。 他快速翻开书页,一张对折的纸飘了出来。 谢南书弯腰捡起纸张,打开一看。 纸上画着三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前两个孩子是男孩儿打扮,第三个孩子是女孩儿打扮。 第一个孩子头顶上写着无情,第二个孩子头顶上写着无心,第三个孩子头顶上写着无恨。 第231章 壁画 无情、无心、无恨。 看着这三个名字,谢南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小小的自己正坐在这张桌案前,执笔练字。 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儿跑进屋来,一边跑一边嚷嚷道:“哥,落霞十九式,我终于练成了!” 小男孩儿满头满脸的汗珠,整张小脸儿红扑扑的,进屋就趴在桌边,双眼明亮,咧着小嘴儿望着自己。 “哥,我厉害不?你快夸夸我!” 记忆中的谢南书,抬起头替小男孩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心就是比哥聪明,哥到现在还只能练到第十七式。” 得到夸奖,无心笑得极其灿烂:“我去告诉妹妹去。” 看着无心跑出屋子,谢南书起身来到门旁,就看到坐在练武场旁的小丫头,也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小丫头正在淘米,看到无心跑过来和自己分享喜悦,也和无心一样,笑得开心极了。 这时,旁边一间屋子里走出一位妇人,紫色布裙下是一双鸳鸯绣鞋。 “无恨,淘米为娘来就好,你快陪无心玩儿去吧。” 女子声音秀丽,悦耳动听。 谢南书的目光顺着裙摆上移,可却看不清女子的五官,只见女子耳垂上戴着红珊瑚耳坠,迎着厅顶镶嵌着的许多大颗夜明珠洒下的光,晃出层层红色光晕。 另一间房门打开,一身丫鬟装扮的谢秦氏抱着一盆衣服走了出来,对那名女子笑着道:“小姐,你快进屋歇着去吧,这些活计,奴婢来就行了。” 谢南书看着年轻了十几岁的谢秦氏,直接呆住了。 “南书,南书?” 穆云峥的声音将谢南书从回忆中拉出。 谢南书眨了眨眼,方才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所有画面顷刻间消散无踪。 他眼神空空,慢慢转过头,望着穆云峥。 穆云峥心下一紧,连忙拉住谢南书的手:“南书,你怎么了?你突然就愣住不动了,我叫你,你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谢南书眼珠颤了颤,回握住穆云峥的手:“我回忆起我的生身母亲了,谢秦氏真的只是我母亲的一个婢女。可是,我却根本看不清我母亲的脸。” 穆云峥尝试引导他:“除了这些,你还能回忆起来什么?你的母亲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印象深刻之处?” 谢南书垂下眼睫:“我记忆中,她爱穿鸳鸯戏水的绣鞋,喜欢戴一对红珊瑚耳坠,其余就没什么印象了。” 谢南书又重新站在书架前,随便抽出本书来看:“我的记忆之中,有无心,有玉荛。无心这两个字就是本名,而玉荛的名字是与我一同回到谢府后改的,她原名叫无恨。” 他把书放回书架:“而我的原名,叫无情。” 谢南书转回身来,看着穆云峥:“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谢长恭这个人。不仅没有谢长恭,除了谢秦氏这一位丫鬟外,我的记忆中再没有任何别的人了。” “也就是说,你的母亲与谢秦氏一起,在此地抚养你们兄妹三人?”穆云峥问道。 谢南书点头:“我的记忆是这样的。” “可是,”他面露不解,略微垂头沉思,“我们为何要隐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之中呢?” 穆云峥开口劝慰道:“想不出来,就先不想。我们去其他屋子转转,说不定能激起你更多的回忆。” 谢南书重新背起穆云峥,将这几个屋子挨个检查了一圈儿。 谢南书除了又想起来了一些五人日常生活的小细节,就再没想起来其他。 二人最后来到刘老六说的那间屋子。 按刘老六的说法,这间屋子后面还有一个房门,通往另一处空间,那里有壁画,壁画上就是前往玉澜国的地图。 可这间屋子现在看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屋子。 屋内陈列着桌椅,桌子上还摆放着茶壶与几样餐具,一看就知这间屋子,应是作为饭厅使用。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来到最里面的石墙前。 谢南书是没看出来什么异常,但穆云峥却凭借经验,找到了机关所在。 开门机关,就是桌上那把茶壶。 穆云峥指挥谢南书左三右四转动茶壶,墙壁就轰隆隆响起。 一扇隐形石门向后打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穆云峥举着方才用火折子点燃的一方烛台,给谢南书照路。 二人进了密道。 这条密道,谢南书就没有印象了。 好在穆云峥对机关一术有些研究,引领着谢南书躲避开了几处机关,来到了另一处山洞。 往山洞里走了没两步,二人就发现了一具枯骨。 “这想必,就是与刘老六一同来到此处的那人吧。”谢南书看着枯骨上除了穿着的一身衣服外,还盖着一件男子衣服,“上面这件衣服,应该是刘老六的。” 穆云峥“嗯”了一声。 继续往里走,二人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又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洞府,四周墙壁确实如刘老六说的一致,满是壁画。 谢南书转头看着这些壁画。 由于洞中并无照明,这些壁画长期处于黑暗环境中,壁画上的色彩依旧鲜艳至极。 穆云峥将手中烛台举得高些,方便二人仔细端详分析。 壁画由外向里的顺序,雕刻着一幅幅画面,二人连贯着看完,分析出了壁画的内容。 壁画描绘了玉澜国这一传说的起源,并详细辟谣了玉澜国这一传说。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玉澜国,传说中的仙岛,其实就是一座荒岛,而生活在这座荒岛上的居民,根本不是什么玉澜国百姓,而是被关押在这座岛上的囚徒。 而这些人之所以会被抓到荒岛上去,是因为他们均被选中成为了药人。 这些药人每天都要喝药汤,泡药浴,就连吃的食物也都是药材。 他们还必须每天接受针灸,让入体的药物发挥最大的功效。 他们更是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取血验证,药效融入血液之人,并且血液中药效显着者,才会被继续留下,而血液中没有融入药效,又或者药效微乎其微者,就会被直接带走处死。 谢南书的母亲于孕期中被抓走,在这荒岛上生下了谢南书三兄妹。 谢南书母亲血液中药效十分显着,为了安抚住她,谢南书三兄妹才得以被留下来,由她抚养长大。 而三兄妹中,谢南书继承了母亲的血液特性,自断奶后开始食用药材起,血液中的药效就比他母亲的还要好。 因此,他与其余三人,一起被选作“圣子”,等到药效完全达标,就会被带走。 后来,荒岛上有人带头,秘密制定了逃跑计划。 谢南书的母亲更是其中的功臣,她不仅帮着很多人逃出了荒岛,更是带着谢南书三兄妹,以及谢秦氏跑到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这处机关山洞是何人所建,但谢南书的母亲成功打开了机关,带着他们四人隐居在了这里,除了外出采买粮食等物,他们从不出洞。 壁画看完了,谢南书的脑海中因着壁画的刺激,想起了许多往事,但他母亲的长相,他依旧没有想起来。 壁画就是谢南书母亲雕刻上色完成的,最后一张壁画,刻的就是前往那处荒岛的地图。 可这些壁画,全是画面,字迹少得可怜。 整个故事还是穆云峥与谢南书一边分析,一边串联,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所以即使看完了壁画,谢南书仍旧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也没能想起来母亲的面容。 见谢南书垂头丧气,满是失望,穆云峥便提议重回书房,再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 二人又返回谢南书的卧房。 将穆云峥重新放进椅子中,谢南书从书架右侧开始,一本接一本书翻找,不漏过任何一个信封,不越过任何一个盒子。 穆云峥也帮着翻找着桌案上的小匣子。 直到翻完全部书架,谢南书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穆云峥也是一无所获。 穆云峥想了想,问向谢南书:“南书,你想一想你平时有没有收藏东西的习惯,就是一些对你而言比较重要的东西,你都习惯藏于何处?” 人的记忆或许会遗忘,但人的习惯一般是从小养成的,改变的可能性较小。 谢南书搓着腰间玉佩,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他转身走到床边,将那只梅花竹枕拿在手里。 竹枕果然是空心的。 谢南书翻转着找了一圈,就看到了隐藏在一朵梅花花芯的小钩子。 他将钩子打开,竹枕盖子就随之弹开。 第232章 返回 竹枕中,躺着一张袖珍卷轴。 谢南书取出卷轴打开,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肖像跃然纸上。 望着这女子熟悉的眉眼,谢南书愣在原地。 穆云峥见谢南书手执卷轴,仿若石化一般,一动不动,连忙开口唤他。 “南书,南书?你怎么了?谢南书——” 好半天,谢南书才听到穆云峥在叫自己。 谢南书转过头,惊疑地看了一眼穆云峥,又低头看了看卷轴,这才迈步走到穆云峥身边。 他将卷轴上的女子肖像展开给穆云峥看。 穆云峥顿时叫出了声:“杜霖昔?” 杜霖昔就是德妃娘娘。 这幅女子肖像,与德妃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而画像下的落款,正是无情二字。 这是谢南书幼年所画。 那时的谢南书,除了谢秦氏外,能画的女性,只可能是他的母亲。 可他的母亲,怎么可能是德妃娘娘? 穆云峥接过来画像,一边细细琢磨,一边安慰谢南书:“这不一定是德妃,你那个时候应该没有见过德妃才对。” “会不会是……”谢南书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德妃派人抓的那些人,将那些人关在那座荒岛上炼制药人?” 他想了想,又继续推测道:“而我,有幸见过她的真面目,所以才画了下来?” 穆云峥放下卷轴,看着谢南书:“应该不是。” 他问向谢南书:“你会将一个把你炼成药人的罪魁祸首,画在如此精致的小卷轴上,藏在枕头里吗?” 谢南书立即摇头:“当然不会。我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如此珍惜她?” “所以,这个女人不是德妃。”穆云峥下了定论。 他见谢南书仍在迟疑不定,便接着说出了他的判断:“你那个时候年纪不大,作画的功夫肯定不足,因此你所画的这幅肖像,未必能体现真人样貌十之八九。” 谢南书认同:“但,这画上女子,是我母亲的可能性极大,而且她与德妃如此相似,应该是与德妃有着血缘关系。” 穆云峥点头赞同。 二人于此再搜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便就此离开。 因怕与元老爷子一行人相遇,谢南书不敢在这附近逗留,背着穆云峥连夜飞奔,天亮之时,竟然也误打误撞冲出了树林,走出了这座大山。 谢南书仍旧不敢停留,背着穆云峥一路不停,于晌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小镇。 谢南书进到镇里,找了间医馆给穆云峥重新诊治伤处,之后又买了一辆马车,又买了许多吃食干粮,备好清水,直接驾车上路,直奔麒麟山而去。 吃住都在马车里,日夜兼程,二人很快就走到麒麟山附近,老远就看到有军队驻扎在山脚下。 军营没有插旗子,判断不出来是谁的军队。 穆云峥远远观察那些士兵的铠甲制式以及使用的武器,推测他们应该是新成立的军队。 而他们大军包围麒麟山,这说明麒麟军还在山里,他们还没能攻破麒麟军的驻防。 想必那日攻山,蒋青和唐七他们应该是率领麒麟军抵御住了外敌入侵,并且硬生生扛到现在。 谢南书与穆云峥此时正潜伏在远处。 谢南书皱眉,现出焦虑之色:“也不知道山谷中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 穆云峥安慰他道:“有任老前辈在呢,肯定问题不大。而且麒麟军训练有素,针对这种攻山的演习,我带领他们操练过不止一遍,南书你就放心吧。” 谢南书点点头:“对,还有唐七和他的属下在,也是一大助力,山谷内应该问题不大。” 听到唐七的名字,穆云峥嘴角抽了抽。 虽然唐七答应等战事一结束,就会离开谢南书,但穆云峥心里却始终把唐七列为重点监控对象。 即使现在唐七与蒋青在一起了,穆云峥也没有减轻对唐七这一重点情敌的敌意。 二人商定,等到夜间,监守军队人困马乏之时,再偷偷自密道进入麒麟山。 第233章 以后,永远都是兄弟 午夜时分,阴天。 光线昏暗的环境,非常有利于潜入麒麟山。 谢南书背着穆云峥,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山腹之内的密道。 二人回到了麒麟军营。 值守士兵一见到趴在谢南书背上的穆云峥,立即奔走相告。 不多时,蒋青邓威就纷纷赶来迎接。 蒋青接过穆云峥背在身上,邓威作势要扶谢南书,被谢南书婉拒了。 进入主帅寝房,穆云峥刚被安置躺好,应如是就推门进来了。 “谢公子,”应如是冲谢南书略一颔首,“你弟弟现在情况不大好,你去他房中看看吧。任老前辈正在守着他。” 谢南书一听,连忙抬腿走了。 一出门,就和赶过来的唐七迎面相遇。 唐七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南书,见谢南书无恙,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唐七,我先去看看无心,稍晚些再找你。”谢南书打过招呼就要走。 唐七点头:“你快去吧,我看一眼穆云峥,就去无心房里。” 谢南书不再耽搁,快步赶到了无心房前,敲了敲门。 任天行在房里应声:“进来吧。” 谢南书推门进入,就看到任天行与无心双双盘膝坐在床上。 任天行双手正抵在无心后背,给无心输送着内力。 无心双目紧闭,一额头的汗水。 谢南书蹙眉上前,却再不敢出声打扰。 任天行掀开眼皮看了谢南书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小书回来了,穆云峥还好吧?” 谢南书答道:“回师父,他没事,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养一养就没事了。” 谢南书目光落在无心脸上,满眼都是担忧。 任天行最后将真气在无心体内走了一个小周天,这才收功,将双腿放下床,抬头看着谢南书。 “无心身上有蛊,可无论是应如是还是我,目前都没有发现蛊虫在哪里,没有办法,我们这几个内力深厚的,就每日轮流用真气镇压蛊虫发作。” 任天行下了床,安置无心躺下了。 无心仍旧双目紧闭,明显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谢南书眉头紧拧:“师父,无心整日都是昏迷状态吗?可有醒来的时候?” 任天行摇头:“自那日他发疯,被我们控制住之后,就再未醒来过。” 谢南书掏出随身帕子,上前弯腰给无心擦净汗水。 任天行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然后向谢南书讲述了那日出事之后,麒麟军营的事。 “目前攻营的军队归属于何人,还尚未可知。”任天行放下茶杯,又给谢南书倒了杯茶,示意谢南书坐过来喝茶,“但无非就那么几个人选,不是太子,就是其他几位皇子。” “我感觉,还是太子的可能性较大。”谢南书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其他皇子未必有如此大的财力,能够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开销,来供养这么多军人。” 任天行不置可否:“但能够私底下招募起这样一支军人,证明此人早就深藏造反之心,如今敢让这支军队现身,这也说明皇帝他时日无多,但传位诏书却仍旧未立。” 谢南书点头:“只怕,他会在传位诏书上作假。” 敲门声响起。 “任老前辈,唐七和蒋青求见。”唐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任天行朗声应道:“进来吧。” 唐七推开门,领着蒋青进来,冲任天行行礼。 任天行笑笑:“不用多礼,老夫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去了,你们聊吧。” 他转头看向谢南书:“小书,有什么问题,你问他们两个吧。” 谢南书起身,与唐七蒋青一起,恭送任天行出屋。 唐七走到无心身边,拉起他一只手腕切脉,确认目前不用继续传真气压制蛊虫,这才将无心的手放回原位。 蒋青将目光自唐七身上收回,转到谢南书身上。 谢南书明显一路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休息,更未仔细打理仪表。 可谢南书看上去却仍旧端庄儒雅,风采不减。 蒋青心里涌上了丝丝缕缕的自卑感,垂下双眼看向地面。 唐七要来看望无心,顺便要和谢南书聊一聊,这些唐七方才就当面告诉了蒋青。 蒋青其实并没有想跟来,是唐七非要拉着他一起。 唐七向他保证:“青弟,以后除非紧急情况,否则我都不会再单独去见谢南书。” 唐七的话,软了蒋青的心。 所以唐七拉着他一起来,蒋青也就再没说出拒绝的话。 可站在谢南书面前,蒋青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 谢南书此时正看着唐七与无心,并未察觉蒋青的心思,也没有注意到蒋青的眼神变化。 唐七转回身,正好看到蒋青的目光自谢南书身上移向地面,不由心里一紧。 他立即明白了蒋青的心思。 “咱们坐着聊吧。”唐七开口,走到桌边坐下。 谢南书也坐下了。 蒋青身份是暗卫,是侍卫里最顶尖、地位最高的一种。 可说到底,也仍旧是侍卫,是属下,是奴仆。 听到唐七的话,蒋青立即习惯性地要后退两步,侍立到一边。 可他刚刚抬脚,就被唐七一把拉住了手腕,止住了脚步。 蒋青不明所以,抬眼看向唐七。 就见唐七笑着,眼神温柔地望着自己:“青弟,这里没有外人,你主子也不在,你也坐下同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蒋青愣了愣,连忙把目光转向谢南书。 谢南书立即笑着点头:“蒋护卫不必太拘谨,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的。穆云峥又不在,你随意就好。”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向蒋青:“来,蒋护卫,坐下喝杯茶,歇一歇。” 蒋青心里一暖。 谢南书老早就说过,是拿他与邓威当朋友看的。 唐七稍一用力,就将蒋青拉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他将谢南书倒的茶水拿起,递到蒋青面前,蒋青连忙双手接了。 谢南书见状,连忙冲唐七一挤眼睛:“唐七,你小子行啊,会疼人。” 唐七笑容更加放大。 他直接牵过蒋青一只手,五指相插交握,示意给谢南书看:“我与青弟现在感情很好,我说过的,此生非他不可,不是说说而已。” 谢南书点头:“这我知道,你这人,一言九鼎,我信你对蒋护卫的情义。” 他目光转向蒋青:“蒋护卫,我相信你能答应与唐七在一起,绝不是一时冲动,你心中定然也是对唐七情根深种的。” 谢南书端起茶杯:“我一个外人,就不多置喙了,在此,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两个,祝你们恩爱长久,白首与共。” 唐七看着谢南书如此撮合他与蒋青,送上的祝福情真意切,不由得更加加深了面上的笑容。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与蒋青的茶杯一碰:“青弟,我们两个一定要比他谢南书和穆云峥更加恩爱,让他们两个只有羡慕 我们份儿。” 蒋青面上一红。 唐七说得太过直白,让蒋青根本不好意思接话。 唐七能随便提起他的主子,可他蒋青却不能。 谢南书哈哈一笑,仰头干了茶水。 蒋青只得也将茶水干了。 唐七趁机最后深深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仰头喝光茶水。 放下茶杯时,他心里最后一点心结,也随着茶杯一起,终是放下了。 以后,永远都是兄弟,是朋友…… 第234章 偷袭 穆云峥处理完军务,接到一只信鸽和三只乌鸦传回的消息,与任天行、唐七、谢南书商议过后,就决定三日后出谷,与麒麟山外围困他们的军队决战。 谢南书与穆云峥和好如初,麒麟军上下皆高兴不已。 就连伙房都兴奋地将菜品升级,加了不止一顿肉餐。 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主子是个情痴呢? 谢公子肯与主子恩爱如昨,那他们主子就能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伤也能好得快些。 他们这些属下日子也都能好过些。 夜深该休息了。 谢南书走到窗前准备关窗,一抬眼,就看到圆如玉盘的月亮高悬于夜空,亮得周围连星星都没有几颗。 没想到,今夜竟然是满月。 谢南书关上窗,回到床边伺候穆云峥躺下:“你早些休息吧,快些养好身子,回京的路上你也能少遭些罪。” 谢南书替穆云峥掖好被角,起身正要离开,就被穆云峥一把拉住了手。 谢南书回身,一脸不解地看向穆云峥。 穆云峥抿了下嘴唇:“南书,你今晚还要回你自己房中吗?” 谢南书倒也没有挣开他:“不然呢?” 穆云峥瘪着嘴:“南书,你昨晚就说,怕影响我休息,也怕压到我伤口,不与我一起睡。可我这伤口分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今天还特意问过应如是,他说不影响的,你今晚就留下来吧。” 谢南书脸上一红,嗔道:“你怎么还因为这个事去问应如是?” 穆云峥无奈:“我也没办法呀,可若我不问他,你今晚还是要走,还是会拿我这伤来说事儿。” 谢南书一噎。 见谢南书不说话,穆云峥脑子瞬间转了几百转:“南书,你答应与我复合,不会是蒙我的吧?你不会是想着先稳住我,等我伤好以后再与我分开?” 之前一直在赶路,吃住都在马车上,谢南书每晚坐在马车外面值夜,穆云峥说不出来什么。 可现在回到军营,昨晚谢南书就找了借口回他自己房中睡的。 今晚谢南书又要走,这不得不让穆云峥多想了。 谢南书扯出个笑容,安抚着拍了拍穆云峥的手背,示意他松手:“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我这不是怕我睡相不好,压到你的伤口嘛。再说,咱们这一路奔袭,我确实劳累得厉害,就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慢慢往下拉穆云峥的手:“你这儿门口有侍卫,还有暗卫轮流保护着你,我这也放心。” 可是穆云峥根本不撒手:“你睡相好得很,我们同床共枕许久了,你根本就不是胡乱翻身,乱打把式的人。” 穆云峥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南书:“南书,你就是不想陪我一起睡,你就是不想让我搂着你睡。南书,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谢南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穆云峥见状,心里一紧,他握着谢南书的手,握得更紧了:“南书,你不疼我了吗?南书,你别丢下我,我昨晚就没睡着,你不在,我一个人根本睡不着。南书……” 谢南书终是心软了:“好,我不走了,你松手,我脱了衣服躺下。” 穆云峥连忙听话地松开了手。 谢南书脱了外袍搭在衣架上,脱了靴子立在穆云峥靴子旁边:“丑话说在前面,咱们就只能睡觉,别的什么都不许做。” 穆云峥心里一抖。 谢南书太了解他了,已经猜到他想等谢南书上了床后,就将谢南书扑倒解解馋。 毕竟太久没亲热了,穆云峥这心里早就抑制不住了。 可现在被谢南书戳破,穆云峥只好强压下欲火,就此作罢。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啊,南书。”穆云峥拉着谢南书躺好,将谢南书圈进怀里,“我保证什么也不做,我就这样抱着你睡就行,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谢南书闭上眼睛:“那就早点休息吧。” 已经深秋,再过不久,就会降下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两人抱着睡,倒是不冷不热,正合适。 谢南书确实累极了,闭上双眼后不久就睡熟了。 穆云峥却是瞪着两个眼珠子睡不着了。 美人在怀,却连一亲芳泽都做不到。 只能看,不能吃,这简直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酷刑。 穆云峥舔了舔嘴唇,有心偷偷亲一下,又怕把人亲醒了,亲怒了。 将嘴凑到谢南书唇边,几次想压下去,最后都没敢。 穆云峥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冲高高耸起的小穆云峥撒气:你起来干什么?净给我添乱! 直到小穆云峥彻底软了下去,穆云峥这才无奈地闭上眼睛,硬是逼着自己陷入了梦乡。 谢南书这才抿唇,无声一笑,慢慢也睡了过去。 看来这穆云峥确实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哪来的这般精力。 “扑通、扑通” 两声闷响惊醒了谢南书。 谢南书睁开眼睛,就对上了穆云峥的双眼。 二人一起坐起来。 谢南书悄无声息下地穿上衣服靴子,又将穆云峥的衣服扔给他。 然后谢南书就悄悄走到门边,将门缓慢开了一道小缝隙。 一股幽香直接从门缝飘进屋来。 谢南书立即捂住口鼻,快速将门关上。 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看到门口的侍卫正躺在地上。 那“扑通”声,应该就是侍卫摔倒在地的声音。 而方才那股幽香,正是迷香。 谢南书连忙回到床边,穆云峥已经穿戴整齐,扶着床架站在地上。 “有人潜入军营,门口侍卫中了迷香,昏倒了。”谢南书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你快用手帕捂住口鼻,我背你出去。” 穆云峥连忙照办。 谢南书也掏出自己帕子,围在脸上系在脑后。 他背起穆云峥:“屏住呼吸,我们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将房门打开一人宽,确认外面没有敌情,谢南书背着穆云峥出了屋子。 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距离,谢南书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对方不止一人。 谢南书足下一点,就背着穆云峥上了房。 谢南书刚在房上站稳,就看到房上的暗卫也都是昏迷状态,趴在房顶一动不动。 房下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南书连忙带着穆云峥一起在房檐上趴好,掩住了身形。 第235章 倒戈相向 “每个屋子都排查过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南书偷偷探出头去,就看到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进了这座小院。 他们都黑布蒙面,但说话那人的眉眼,谢南书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元老爷子。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麒麟军营守备一直层层加防,固若金汤。 不应该被潜入后,整个军营都毫无动静,无人发觉。 “回元老的话,这一排屋子还没查过。但咱们使的迷香量下得很足,屋内就算有人,也应该早就中药昏迷了。” 一个黑衣人回答元老爷子。 元老爷子一挥手:“分头行动。” 黑衣人四散开来,纷纷潜入各个屋子,不一会儿就又都出来,围到元老爷子面前。 “元老爷子,没有找到穆云峥和谢南书。” 元老爷子目露不悦:“全军营搜,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衣人又再次散开。 元老爷子手提钢刀,目光四处搜索。 他突然一抬头,就与谢南书的双眼对个正着。 谢南书连忙起身,抓起穆云峥甩到背上,拔足开奔。 他是朝着任天行寝房的方向去的。 元老爷子已经飞上房檐,朝着谢南书追去。 谢南书足下轻功使出全力,一溜烟地冲到了任天行的房间。 任天行刚刚将迷香药力逼出体外,一下床,就见谢南书推门冲了进来。 任天行目光后移,紧接着就看到了元老爷子。 于是他毫不迟疑,直接冲出屋去,与元老爷子打在一起。 谢南书将穆云峥放在床上,转身就出去帮助任天行。 打斗声引来了其他的黑衣人。 一些陆续将迷香药力逼出体外的麒麟军将士也赶了过来。 唐七蒋青邓威一到,就立即迎上黑衣人,开始了群斗。 穆云峥扶着床沿站在地上,正打算往窗边走,想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直觉却让他猛地回过头去。 无心正手执利剑,站在房间一角,双目空洞地注视着他。 穆云峥的大手按在了腰带上,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无心。 无心开始向穆云峥走来,一步一步。 他手中的剑刃折射着透窗进来的月光,寒气逼人。 穆云峥手腕一翻,直接抽出了腰间软剑。 谢南书惦记穆云峥,见自己人已经前来增援,于是转身就奔师父房间冲去。 一进屋,他就看到本来昏迷不醒的弟弟,正冲穆云峥挥剑杀来。 谢南书立即一抖手中朴刀,冲上去就搪住了无心的长剑。 “当”的一声,震得谢南书虎口一麻。 谢南书一看无心的表情,就知道无心是蛊虫发作,完全处于被蛊虫操纵的状态。 无心将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皆下狠手,毫不留情。 可谢南书却不想伤到无心,出手之间,根本不敢拼尽全力,导致处处施展不开。 又一名黑衣人迈步进了屋子。 穆云峥转过头去,就看到这人手执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 这把剑比寻常的剑要更长更宽更厚,能提动这把剑,足见来人内力雄厚。 别人可能不认识这把剑,穆云峥却是认得的。 这是奉文帝派人打造,赏赐给一位皇子的。 “没想到啊,你竟然也成了太子党,”穆云峥站直了身体,将手中软剑甩得笔直,“三皇兄。” 穆云礼扯下了蒙面黑布:“我就知道,你一见到我的武器,就定会猜出我是谁,我就算作黑衣人打扮,也一定瞒不过你。” “三皇兄,太子他许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了?”穆云峥很是不解,“三皇兄,你根本不是能屈居于人下之人。” 穆云礼苦笑一下:“没有办法,是人就有软肋,我如今被太子拿捏在手,不得不替他跑这一趟。” “三皇兄,你真的信得过太子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帮他杀我,你确定这是明智的选择?” 穆云峥逼视着穆云礼:“三皇兄,如若你能与我联手,我曾经许诺于你的,仍然作数。” 穆云礼摇了摇头:“金银财宝,权势地位,这些,你和太子谁都能给我,无论你们二人谁继承了大统,我都有办法活下来。” 他仍是苦笑:“可太子许给我的一个条件,却是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我的。” 穆云峥蹙眉:“什么条件?” 穆云礼的目光,转向一边。 穆云峥随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正在与无心交手的谢南书。 穆云峥顿时怒火中烧! 他猛地转回目光,狠狠瞪向穆云礼:“穆云礼,你做梦!” 穆云礼苦笑不减:“你看,这就是你给不了我的。” 穆云峥咬牙切齿,面颊咬肌都绷得紧紧地。 他手上一挽剑花,抖着剑尖就冲穆云礼冲去。 穆云礼巨剑一转,横在胸前,一个“霸王举鼎”就接住了穆云峥的软剑。 两剑相磕,“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谢南书当然看到了穆云礼,但他现在正与无心打得难分难解,根本分不开身去帮穆云峥。 穆云峥伤势虽然大好,但仍然没有痊愈,而他与穆云礼交手之时,蒙面手帕被挑掉了,穆云峥无法保持长时间闭气,因此一个不慎,就吸入了些迷香气体。 这迷香药力确实强劲,几个呼吸间,穆云峥就感觉头脑昏沉,手足无力起来。 再加上他手中是软剑,离了他内力支撑,软剑根本无法与穆云礼的巨剑相抗衡。 谢南书发现穆云峥状况不对,就猛地冲无心打出一套连环招式,逼得无心大步后退了一长段距离后,他转身就扑向了穆云礼。 穆云峥当然看清了谢南书,一见谢南书攻到身前,他连忙收起巨剑的锋芒,收着攻势与谢南书周旋了几招。 无心再次挥剑刺过来。 谢南书后背空门大露,但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想救穆云峥。 穆云礼想阻止无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无心的宝剑已经刺入了谢南书的右肩,谢南书手中的朴刀再也握不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穆云礼一掌拍向无心,将无心打得后退好几步,连带着拔出了宝剑。 谢南书却不顾后背伤口,借机用肩膀撞开了穆云礼,将穆云峥抱在怀里。 第236章 你是唯一的解药 迷香药效已经全部发挥出来。 穆云峥此时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酸软地瘫坐在地。 谢南书抱着穆云峥,起身就往门外快速冲去。 他深知,以他的身手,自己逃跑还有可能,带着穆云峥那就难了。 但若让他抛下穆云峥独自逃走,他根本做不到。 无心再次追上来,长剑直奔谢南书后心。 穆云礼连忙从腰间摸出一支短哨,放在唇间吹响。 无心“唰”地止住脚步,原地站住了。 谢南书已经奔至门前,眼看就要冲出屋去。 穆云礼大手一甩,一枚暗器就急速奔至谢南书左肩。 谢南书顿觉左肩一麻,紧接着就摔倒在地,连带着将穆云峥也摔出两尺远的距离。 穆云礼走到谢南书面前,单膝跪地,将谢南书上半身抱在怀里。 此时谢南书已经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穆云礼伸手抚上谢南书的面庞,帮他将两缕发丝掖到耳后:“谢南书,穆云峥根本无法保护你,你只有跟着我,才能保全性命。” 谢南书瞪着他:“跟着你,当太子的走狗么?不好意思,我还是更想当个人。” 穆云礼被骂笑了:“我不是太子的走狗,我与他只是合作关系。” “我对你们是什么关系不感兴趣,”谢南书怒视着他,“我只知道,如果你敢伤穆云峥一根头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一定会取你狗命,为穆云峥报仇!” 穆云礼没有接话,又拿起短哨吹了两声。 无心听到哨声,立即将长剑收入身后剑鞘,然后走过来,将穆云峥背在身后。 穆云礼另一只手穿过谢南书膝下,将谢南书横着抱起来:“我不会伤害穆云峥,我只负责将他带到太子面前就算交差。” 他迈步走到屋子后窗,抱着谢南书跳出窗去,紧接着几个跑跳,就出了院子。 谢南书回过头,就看到无心背着穆云峥,紧紧跟在穆云礼身后。 谢南书立即就想大声呼救,谁知穆云礼早他一步掐在他的穴道上。 谢南书根本喊不出来了,求救的话语悉数吞了回去。 穆云礼与无心脚程极快,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后山的密道。 谢南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是从这密道进到山谷中的。 这个密道,正是前天谢南书背着穆云峥返回山谷的密道。 如此看来,他们二人回谷那天定是被人跟踪了。 “你不能把穆云峥交给太子!”谢南书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旦落在太子手里,他就根本没有活路了……” 穆云礼脚步不停,轻功施展到极致。 他低头看了谢南书一眼:“如果你肯跟了我,我就想办法保下穆云峥。” 谢南书瞬间瞪大双眼:“你!!!” 穆云礼却根本不在乎谢南书的怒气。 他抬头一边看路,一边留意着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反正你也不可能爱上我,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我就知足了。” “你图什么?”谢南书又急又气,“我就一介男子,既无天人之姿,又身无长物,瑞王你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 穆云礼牵起嘴角,自嘲一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之前我明明一直都喜爱女子,当初会对你动心,也是在你男扮女装的时候。” 钻进密道,穆云礼加快了脚步,无心紧随其后。 穆云礼嘴角溢出苦涩:“可当我知道你是男子之后,我对你的情意却丝毫舍弃不下。我也尝试过忘了你,我也找过别的女子,像你的,不像你的,我都尝试过。” “可她们都不是你。”穆云礼眼中漫上了痛苦,“因为不是你,所以她们在我眼中就都成了行尸走肉,毫无生趣。” 他低下头,吻了吻谢南书的发顶:“谢南书,我中了你的毒,而你是唯一的解药。” 谢南书呆住了。 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还是个“红颜祸水”。 “穆云礼,我不可能接受你,我接受不了除了穆云峥以外的任何男子。” 穆云礼脚下不停,眼看着密道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我说过了,我已经做好准备得不到你的心了。我只要你的人,我只要得到你的身体就够了。” 穆云礼的话,让谢南书脊背发凉。 这穆云礼看似情绪稳定,但实际已经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谢南书感觉无论再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他根本听不进去一点儿。 谢南书干脆闭上了嘴。 他努力调动体内真气,加快将所中麻药逼出体外。 穆云礼带着无心出了密道。 密道外不远处的小树林中,早就候着穆云礼的属下。 见穆云礼成功将人带了出来,这些属下立即牵过战马。 穆云礼抱着谢南书一个纵身就跃到了马背之上。 他一扯缰绳,掉转马头:“走!”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纵马扬蹄,离开了这里。 穆云礼紧紧抱着谢南书,将谢南书的脸贴在自己怀里。 谢南书的嘴唇贴在穆云礼的颈侧,随着马匹颠簸,他的嘴唇就反复贴在那块皮肤上。 谢南书觉得穆云礼是故意的。 不过穆云礼武功如此之高,这却是出乎谢南书意料。 就在谢南书即将把麻药逼出体外,眼看手脚就要恢复力气之时,穆云礼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手法利落地刺入谢南书穴道。 这一针,生生阻断了谢南书体内的真气运转,顺带着让谢南书陷入了沉睡。 等谢南书醒来之时,人已经到了瑞王府。 他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体内麻药虽然没了,但穴道依旧是被封着的。 这导致他能动,但四肢是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伺候的小丫鬟见谢南书醒过来了,连忙服侍他喝水。 谢南书挣扎着坐起来:“穆云礼呢?我要见他,你让他现在就过来!” 小丫鬟连忙出去了。 不一会儿,穆云礼就身着王爷服饰,迈步进了屋子。 “你醒了。”穆云礼坐到谢南书身边,伸手帮谢南书捋了下面颊上散乱的发丝。 “饿了吧?我已经吩咐厨房送饭菜过来了。我现在还不知你饮食口味,这顿饭你先对付着用些。等日后,你再慢慢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我肯定都给你最好的。” 谢南书却“啪”地拍开了穆云礼的手。 他拧过身子,伸手抓住穆云礼的衣领:“穆云峥呢?你把穆云峥送到哪里去了?” 第237章 皇家无兄弟 穆云礼抬手包裹住谢南书的手背,连同自己的衣领一起握在掌中。 面对谢南书的怒气,穆云礼表情未变,仍在笑着。 “莫要动气,气大伤身。”穆云礼双眼含笑地望着谢南书的眼睛,“我在等你醒来,你没给我答复之前,我是不会把穆云峥交给太子的。” “我要见穆云峥。”谢南书松开了穆云礼,“我必须确定他是安全的,确定他没有受伤。” 穆云礼颔首:“可以。” 他冲屋外朗声喊道:“来人,将瑾王殿下带过来。” 屋外有人应声去了。 穆云礼对侍立一旁的小丫鬟吩咐道:“传膳过来,谢公子和瑾王殿下都在此处用膳。” 小丫鬟行了一礼退下了。 不一会儿,一队丫鬟手脚麻利地进到屋来,置下一桌饭食后又退下了。 谢南书一直望着门口,直到看到穆云峥全须全尾地出现,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噌地起身,向穆云峥走去。 以谢南书此时迫切的心情,其实更想跑过去,无奈他的身子软绵无力,这下地走动都已经是在强撑了。 谢南书扑进穆云峥怀里,又后退一步,双眼大睁,上上下下打量着穆云峥的身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穆云峥摇头,伸手将谢南书搂进怀里:“我没事。你呢?你还好吗?” 谢南书点头:“我也没事,就是浑身使不出力气。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穆云峥抚摸着谢南书的长发:“是,我也一样。” 穆云礼已经在桌边主位坐下了:“六皇弟,带着谢公子过来用饭吧,看看为兄安排的饭菜如何?可合你们二人的胃口?” 穆云峥听罢一笑,真就拉着谢南书行至桌边坐下,还给谢南书夹了两筷子菜:“南书,先填饱肚子,吃完再说。” 谢南书听话地拿起筷子,低头开吃,不肯施舍穆云礼一个眼光。 穆云礼也不生气,提起酒壶给穆云峥倒了杯酒:“六皇弟,咱们两兄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为兄还没有将你交给太子,就是在给你机会。如果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立即弃暗投明,站在你这条船上,帮你搬倒太子。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看不上太子。” 穆云峥拿起酒杯,也没等穆云礼,自己仰头就干了。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双眼炯炯有神,看着穆云礼一眨不眨:“三皇兄,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有,你为何非盯着你六弟媳妇儿不放呢?你是天生就喜欢刺激,就喜欢这种乱伦的感觉么?” 穆云礼扯起嘴角,半笑不笑:“看来六皇弟你失忆了呀?父皇已经下过圣旨,废了谢玉荛的侧妃之位,那这替妹代嫁的谢南书,自然也就和你没有关系了,那他跟了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何来乱伦一说?” 穆云峥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因着用力已经泛白:“你也知道,从头到尾与我在一起的都是谢南书。既然是谢南书,而非谢玉荛,那谢南书就根本不用遵从圣旨。我与谢南书继续相守,也根本不违背圣旨。” 穆云礼笑了。 他点点头:“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他逼视着穆云峥的双眼:“可是六皇弟,你觉得,我们二人现在还适合讲道理么?” 穆云峥若不是内力受阻,此时他掌中的酒杯早就碎成齑粉了。 穆云礼的意思,就是明晃晃地告诉穆云峥,谢南书他要定了。 穆云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穆云峥望着穆云礼的眼珠颤了两颤:“穆云礼,你我二人易地而处,你可会答应将谢南书拱手相让?” 穆云礼毫不迟疑给了答案:“当然不会。”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这几个字,完全是从穆云峥牙缝里挤出来的。 穆云礼放下筷子:“六皇弟的意思,就是没得谈了?” 穆云峥压下怒火:“有的谈。” 谢南书听到这里,咀嚼食物的嘴一停。 他侧过头,望向穆云峥。 穆云礼眼眸一亮:“怎么个谈法?” 穆云峥在桌下,伸手按上了谢南书的腿,示意谢南书稍安勿躁。 “我助你继承大统,坐上皇位。”穆云睁眼神坚毅,与穆云礼对视,“等你登基后,你划块封地给我,我带着谢南书远离京城,此生不再返京。” 穆云礼身子向后倚去,靠在椅背上,深深地望着穆云峥,似在判断穆云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皇帝,不是你毕生所求么?”穆云礼眯了眯眼睛,“你当真舍得?” 穆云峥无所谓地笑了笑:“继承皇位,是我母妃的遗愿。我能实现固然好,若我本就没有当皇帝的命,那我也不强求。” 穆云礼又看了穆云峥好一会儿,这才把目光转向谢南书。 谢南书见穆云礼看过来,直接扭头看向一边,避开与穆云礼视线相撞。 穆云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瑾王府,他与谢南书对弈品茗,相谈甚欢,让他深感与谢南书相见恨晚。 他已经尝试良久,除了谢南书,他谁都不想要。 可穆云峥提出助他夺得皇位,这个提议又的的确确让穆云礼动心了。 穆云礼不是不想当皇帝,只不过,无论是论财力还是论兵力,亦或者是朝中文武百官的支持,他都远远不如太子和穆云峥。 可若穆云峥肯放弃皇位,肯助他一臂之力,那他绝对可以与太子抗衡。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穆云礼的目光在谢南书与穆云峥身上转来转去,一时难以抉择。 “六皇弟,容我考虑考虑。” 穆云礼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就不奉陪了。” 穆云峥冲他一颔首:“希望三皇兄莫要儿女情长,辜负了大奉这万里江山。” 穆云礼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屋子。 他吩咐侍立于门口的属下:“一会儿瑾王殿下吃好了,就送他回房去吧,让谢公子好好休息休息。” 属下领命。 穆云礼转身走了。 “他能答应么?”谢南书问向穆云峥,满眼担忧。 穆云峥又给谢南书夹了两筷子谢南书爱吃的菜:“他肯定答应。” 谢南书看着自己碗中的鲑鱼:“也是,坐拥大奉江山,继承大统,这是你们每一个皇子做梦都想实现的。”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穆云峥:“为了我,放弃皇位,你甘心么?” 穆云峥笑了笑:“你当然比皇位重要。” 可他看向谢南书的眼神,却在传达着另外一层含义。 谢南书瞬间懂了。 原来穆云峥是在诓骗瑞王! 谢南书一双大眼眨了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要是瑞王和穆云峥一个想法,也是假意答应,先继承了皇位再说,这怎么办? 穆云峥一看谢南书的表情,就知道谢南书反应过来了。 他冲谢南书笑着点点头,小声说道:“你猜得对,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谢南书蹙起眉头。 皇家无父子,更无兄弟,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第238章 把毛给你拔光 穆云礼果然答应了。 在穆云峥被送回房中后,穆云礼就亲自登门,带着幕僚,当着穆云峥的面起草文书。 二人共同签订了同盟协议。 之后穆云礼就又回到了谢南书房中。 谢南书一见穆云礼进来,本来躺着的他,立即坐起身,蹬上了靴子。 穆云礼一见谢南书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你如此怕我做什么?” 穆云礼笑着看了谢南书一眼,然后就指挥丫鬟将棋盘棋盅摆在桌面上。 “来,南书,咱们二人手谈两局。” 穆云礼率先在桌边坐下:“你喜黑子,还是白子?” 谢南书坐在床边望着穆云礼,没有动。 穆云礼依旧在笑:“这屋内丫鬟还在,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堂堂瑞王千岁,还能强了你不成?” 谢南书顿时尴尬不已:“瑞王殿下,你如此戏弄于我,好玩儿吗?” 穆云礼摇头:“我何曾戏弄于你?我就是想与你对弈几局,过过棋瘾罢了。快来快来,休要拖沓。” 见穆云礼一直冲自己招手,谢南书无奈起身,走到 桌前,坐到穆云礼对面。 他抬手抓起几枚白子:“瑞王殿下请吧。” 穆云礼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好,我那就执黑先行了。” 他拿起一枚黑子,直接落在棋盘正中。 谢南书一枚白子也跟着落下。 穆云礼下得极为认真。 可这回谢南书却没心思让他了,直接步步作局,很快就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穆云礼瞠目结舌:“原来那日在瑾王府,你一直在让着我。” 谢南书将手中白子扔进棋盅:“那你还要继续下吗?” 穆云礼点头:“当然要下的,这好不容易能有与你对弈的机会,以后你恢复了自由身,我再想与你下棋,恐怕就难了。” 谢南书也不再多话,又抓起白子:“那瑞王殿下请吧。” 穆云礼再次拿起黑子,换了个方位落子开局。 谢南书一脸平静,将白子落到离黑子甚远的地方。 穆云礼一挑眉:“南书你这是何意?” 谢南书毫不客气:“为了让你这盘棋多下一会儿。” 穆云礼哈哈大笑起来:“棋艺我比不过你,其余君子五艺,我可未必会输给你。” 谢南书坦然承认:“这倒是,我骑射一直不佳。” 穆云礼笑:“那等我坐上皇位,咱们二人比试比试骑射如何?你也让我感受一下一直赢的滋味儿。” 谢南书点点头:“这倒不难,小事一桩。” 二人越说气氛越缓和,连带着对弈也轻松不少。 穆云礼又落下一枚黑子,绞杀掉四枚白子。 谢南书不慌不忙地从棋盅内夹出一枚白子,目光扫过棋盘,略一思索,就找到一个适宜落子的气口。 穆云礼望着谢南书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皮肤竟然比那白子的颜色还要亮眼几分,不禁心神一荡。 他伸出手,就握住了谢南书那两根手指。 谢南书吓了一跳,抬起双眼,对视上穆云礼的眼睛。 “瑞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谢南书用下巴一指侍立在墙边的两个丫鬟:“这屋里还有人呢,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谢南书甩开了穆云礼的手。 穆云礼又覆上了谢南书置于桌面上的另一只手:“南书,穆云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谢南书又抽回这只手:“这我相信,你堂堂瑞王殿下,财力势力都绝对雄厚,跟着你,也是能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逍遥快活。” “不过可惜,”他抬起眼,直视着穆云礼,“我从不在意权势富贵,我自己也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之前我在戏班子里唱戏时,我一个人挣得银子,就能养活大半个戏班子。我一直奉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南书,你能告诉我,你都在乎什么?”穆云礼追问,“是所谓的情爱么?那他穆云峥能给予你的感情,我也一样能给你。我对你同样是一片痴心……” 谢南书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我选择穆云峥,除了因为他对我情深义重以外,我对他也同样是一腔热忱。我们二人是相互的,而情之一事,本就需得两人情投意合,共同心悦对方。” 穆云礼沉默了片刻,忽又笑了:“你看看我,终究还是起了贪心。不说了,咱们接着下棋。” 谢南书也不知道穆云礼听进去了多少,但接下来的时间,穆云礼都再未多说什么,就是不停地与谢南书对弈,输了就再来,周而复始。 直到掌灯时分,月挂柳梢头。 穆云礼才终于将棋子一扔,起身告辞:“南书,明天我们一早就得赶路,你今日早些休息。” 谢南书点点头,起身送他。 这一送,让穆云礼高兴了起来。 谢南书就站在门口,看着穆云礼边走边笑,最后还哼唱起折子戏来。 仔细一听,这出折子戏,谢南书在贞元公主府上唱过。 第二日一早,谢南书刚刚洗漱完毕,穆云礼就来了。 丫鬟摆好早膳。 穆云礼就邀请谢南书上桌用膳。 谢南书看了看门口:“穆云峥不与我们一起吃么?” 穆云礼一笑:“不,就我们两人。他在自己房中用膳。” 谢南书无奈,只得坐下开吃。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谢南书哪有什么其他选择。 穆云礼不停地给谢南书夹菜,昨日穆云峥做的事,他今早都照搬了不止一遍。 谢南书很是无奈,可他又不想再说什么。 穆云礼也知道,一顿两顿饭而已,根本不可能让谢南书有什么改观。 但他可以慢慢来。 余生还很长,不急于眼前这一时。 用罢早膳,谢南书就被请上了马车。 谢南书掀开窗帘,就看到穆云峥上了后面另一辆马车。 见穆云峥一切安好,谢南书也就放心了。 队伍很快就启程了。 穆云礼当然是与谢南书共乘一辆马车。 谢南书自从穆云礼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根本不理穆云礼。 穆云礼也不恼,反而时不时地与谢南书没话找话说上两句。 后来看谢南书实在不理自己,穆云礼就念诗给谢南书听。 后面马车里的穆云峥,听着穆云礼吟诗不停,气得七窍生烟。 他现在觉得这穆云礼就跟个发情的公孔雀似的,不停地冲谢南书开屏。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穆云礼,你给我等着! 等我恢复力气的,看我不把你的孔雀毛给你拔光! 第239章 等候多时了 高耸的城墙,金黄的琉璃瓦。 宫门上一排排的铜钉,在秋阳之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长长的石板路,一直铺到大殿石阶前。 禁卫军身披银甲手持长矛,卫列殿外两侧,一动不动。 穆云峥一边慢步走着,一边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疏离之感油然而生。 穆云礼走在他前面。 这么长的宫道上,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穆云礼的属下已经被隔绝在二道宫门之外。 也没有走多久,就到了奉文帝时常批折子的养心殿。 太监进去通传时,穆云峥的目光落在殿前最下一方石阶上。 那块石阶右下角有一小块缺失,很细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是穆云峥刚刚丧母那日,哭着跑来找他的父皇,结果摔倒在石阶之前。 他的皇子金冠刚好磕在石阶那一角上,才有了那一小块缺失。 徐冬出来了,躬着身子一甩拂尘:“回二位殿下,陛下说他身子乏了,今日就不召见二位了,二位殿下请回吧。” 穆云峥笑了笑:“父皇身子不适,我们作儿臣的,理应进去侍疾才对。还请徐公公再跑一趟吧,就说我们兄弟二人,有要事求见。” 徐冬转身又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 “传陛下口谕:朕身子不适,这几日谁也不见。现在太子监国,有事者,皆去找太子相商,钦此。” 徐冬笑呵呵地冲穆云峥和穆云礼一躬身:“二位殿下请回吧,恕奴才不远送了,陛下那儿离不开人。” 穆云峥看着徐冬一掀门帘进殿去了,再没出声阻拦。 他转过头,冲穆云礼一呲牙:“三皇兄,这回信我了吧?” 进宫之前,穆云峥就告诉穆云礼,奉文帝要么已经昏迷不醒,要么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徐冬,早就已经是太子的人。 穆云礼当时却是不信的,他不信太子胆敢下此毒手。 见此情景,穆云礼没接穆云峥的话。 二人一齐转身往回走。 穆云礼边走边思索,半晌后问道:“我们现在要去找太子吗?” 穆云峥一脸无所谓:“可以呀,但是找他之前,你能不能先把我身上的软筋散解了?我怕他一见面就要杀咱们灭口,你总得让我能自保吧?” 穆云礼:“我倒是想给你解药,不过可惜,解药不在我手里。” 穆云峥一脸无奈:“解药在太子手里?药是太子给你的?” 穆云礼点头:“是。” “三皇兄啊,怎么太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穆云峥抚额,“你不会是他的崇拜者吧。” 穆云礼笑了:“我既然答应与他合作,那多少得拿出些诚意来,不信他,还谈什么合作。” 穆云峥一扯嘴角:“那现在呢?你我二人合作,我可没见你拿出诚意来让我看看。反而在这返京路上,你一直在对谢南书大献殷勤,拼了命地挖我墙角,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穆云礼仍在微笑,一派从容:“你我二人合作,为兄我答应你不勉强谢南书,可我又没说就此放弃谢南书。你我二人各凭本事呗,万一哪天他突然识得我一片真心,愿意投入我的怀抱呢?” 这一路,这只花孔雀就和进了发情期似的,拼命缠着谢南书,时不时地搔首弄姿,穆云峥气都气饱了。 “南书才不会看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穆云峥一声嗤笑,“南书这一路就没理过你。” 穆云礼点点头:“确实,但我不试试,总归是无法死心的。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穆云峥眉锋一动,满眼讥讽之色:“那小弟我就拭目以待了。” 二人还没走到二道宫门,就被快步赶到的正阳宫太监汪直拦住了。 “二位殿下,德妃娘娘有请。” 穆云峥看向汪直:“想必,皇后娘娘与太子,此时也都在正阳宫吧。” 汪直没敢多言,只是将腰弯得更低。 穆云礼看了穆云睁一眼。 穆云峥笑了笑:“这哪里是德妃有请,这分明是太子有请。” 他侧过脸,看向穆云礼:“走吧三皇兄,这鸿门宴,咱们二人不想赴都不成了。” 穆云礼只好冲汪直道:“汪公公,前面带路吧。” 二人放慢脚步,与汪直拉开距离。 穆云峥边走,边凑近穆云礼,压低声音问道:“三皇兄,你的侍卫可有跟进来,暗中保护你?” 穆云礼睨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为兄哪有暗卫?你以为我像你那般财大气粗,养得起那么多人?” 穆云峥叹道:“那完了,咱们兄弟两个,今日怕是要交待在正阳宫里了。” 穆云礼皱起眉头:“哪有这般严重?又没到鱼死网破之时。” 穆云峥哼笑一声:“太子要见我们,一不选在皇后的碧霄宫,二不选在太子府,偏偏选在德妃的正阳宫,你不觉得这里大有猫腻?” 穆云礼想了想道:“应该是……” 他“是”不下去了,声音直接卡在这里。 “是想拿我开刀,逼德妃娘娘就范。”穆云峥嗤笑一声,“皇后与太子,到现在都觉得,德妃爱我护我至深,定会为了保全我的性命而妥协。” 穆云礼闻言表情一滞:“难道德妃娘娘待你不好么?” 穆云峥仍在笑,只不过,笑意根本不达眼底:“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穆云礼听着这句答话,不解之意更深。 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就来到了正阳宫。 一进正殿,果然就见皇后一身正规服制,头戴凤冠,坐在首位,太子也是一身黄色太子礼服坐在下首位。 而德妃,却低着头,站在一旁。 穆云礼一进到殿中,就向皇后与太子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太子殿下。” 皇后表情肃穆,语气淡淡地开了口:“起来吧。” 而穆云峥站在穆云礼身侧,却是一动没动。 穆云礼伸手扯了扯穆云峥的衣袍,示意他行礼。 可穆云峥却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抢了回来。 他看了穆云礼一眼:“三皇兄,你以为我现在跪了,他们母子二人今日就会不杀我了么?” 穆云峥高高地昂起头颅,目光炯炯地望 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一日,您等候多时了吧?” 第240章 就等你这句话呢 皇后笑了,目光却是冰冷一片:“穆云峥,你倒是了解本宫。” 穆云峥也笑,一脸的无所畏惧:“那是自然,毕竟这些年,你于暗中杀我三十七次,我若不将你了解透彻,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皇后点头:“你确实聪明机敏,这么多年,本宫都没能真正杀掉你,这是本宫的遗憾。” 她牵起嘴角,笑容中露出得意之色:“不过,今日,本宫终于能弥补这个遗憾了。” 德妃一听,抬起头望向皇后:“皇后娘娘,您不是答应了臣妾,留云峥一命么?” 皇后冷哼一声:“你看看穆云峥这个样子,可有半分归降之意?不能为吾儿所用之人,留下何用?” 穆云峥根本没有去看德妃,反而将目光转向太子:“太子殿下,看来这传位诏书,你已经拿到手了?” 太子笑了笑:“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多心疼一下自己吧,毕竟这黄泉路上,你可要成孤魂野鬼了。” 穆云峥也笑:“哎,你我兄弟二人斗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了解我的性子?我岂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呐?” 他扫了皇后一眼,又再次看向太子:“若要我上路,那必须得你们母子二人作陪。以我一命,换你们两命,这样才划得来。” 太子笑声带上嘲讽:“穆云峥,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这正阳宫外,本太子已经布满了禁卫军,你觉得你还有能力拉我们母子二人为你垫背?” 穆云峥笑意不减:“这有什么的?若论人马,我不比你太子少。” “是吗?”太子笑得更大声了,“可你的麒麟军,一半军力被父皇支去守关打仗,另一半已经被我的人困在麒麟山上根本出不了山。你的暗卫,有许多人手是与麒麟军重合的,更何况这次你被押回京,事出突然,你的暗卫根本没能跟上来保护你。你哪来的自信,还觉得你有兵可用?” 穆云峥点点头:“是喔,你已经将我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你还真的是个人才。” 太子面露不耐烦:“别磨蹭了,穆云峥,你速速交出麒麟军兵符和调度暗卫营的信物,本太子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穆云峥摇头:“这可不行。麒麟军是我一手建成,我可不舍得将其拱手让人。暗卫营是我母妃留给我的,这份遗产,只有我才有资格继承,你,不配。” 太子怒了:“来人,取鞭子来!” 德妃一惊:“太子殿下,不可啊!” 穆云峥横了德妃一眼:“行了,你就别在这儿演戏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德妃瞳孔一颤,嘴唇都抖了起来:“云峥,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穆云峥讥讽一笑:“德妃娘娘,这么多年,你确实对我疼爱有加,若你不是杀我母妃的凶手,日后我定然是会奉养你到老,让你在这宫中颐养天年。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将我玩弄得太过了。” 德妃闻言,一张脸“唰”地变得惨白,血色褪尽。 “云峥,你、你何出此言啊?你莫要信了他人挑拨,与我离心离德,你这个样子,可就中了他人奸计了呀!” 德妃话音刚落,穆云峥就哈哈大笑了两声。 “若论奸计,何人比得过你?”穆云峥背着手,冷冷地看着德妃,“你去母留子,耍得一手好阴谋,可怜我被你蒙骗了这么多年!” 他满眼漫上悲戚之色:“可怜我的母妃,对皇后她是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她最信任的妹妹手里。” 德妃用手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泪流满面:“云峥,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于我?我将你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么?” 穆云峥不想再看她如此惺惺作态,移开了目光:“你现在不承认也没关系,等我与皇后太子这边作个了结,我再与你分辩也不迟。你去一边哭着等着吧。” 太子也早就没了耐心,一鞭子抽在了穆云峥身上,直接将穆云峥的衣服抽出一道裂痕,内里皮肤瞬间就绽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穆云峥,兵符与信物,你交是不交?” 太子怒视着穆云峥,手执鞭子站在他面前。 穆云峥一声未吭,满眼讥讽地看着太子:“太子殿下,你似乎也就能与我这般抖抖威风了,你还有何别的能耐?若非那年我惹怒了父皇,这太子之位如何能轮得到你?” 太子怒气更甚,接连又抽了穆云峥几鞭子。 穆云礼被无辜牵连了两鞭子后,连忙躲到了一旁。 穆云峥毫不示弱地瞪着太子,嗤笑出声:“我有说错吗?太傅传学之时,每次不是先夸我课业优秀?父皇每次看见我,都会先抱起我,毫不吝啬于对我的夸奖,而你这个太子,何曾享受过这种待遇?我就是父皇眼中,最合适的继位皇子,你有何不敢承认的?” “啊——”太子气极,又抡起鞭子,使命往穆云峥身上抽,“父皇属意你又如何?他就是个老糊涂,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我分明样样不输于你,我分明比你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可他却处处偏爱于你!他分明知道我钟情于姚慕萱,可却仍是执意让你娶慕萱为妻,我恨他!我恨他!” 穆云礼看着如此发疯的太子,错愕不已。 让这样的太子继承大统,恐怕非大奉之幸! 可他不明白,穆云峥为何如此执着于激怒太子。 现在穆云峥分明处于劣势,他难道就不怕太子一怒之下,将他斩杀于此吗? 穆云峥是血肉之躯,当然怕疼。 他被太子这一顿鞭子抽得连连后退,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惧意,太子越抽他,他双眼反而越亮。 “太子,你恨父皇,所以你就杀了父皇,联合徐冬伪造继位圣旨,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大逆不道!” 穆云峥一边挨打一边嘶吼:“穆云铭,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对!我就是如此大逆不道,你又能奈我何?” 太子这一嗓子吼出来,坐在上位的皇后立即站起身,出声阻止。 “太子!你莫要失了分寸!” 可太子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皇后的话。 他一把将鞭子狠狠掷在地上:“一道小小的继位诏书,我如何伪造不得?一个如此眼瞎偏心的父皇,我如何杀不得?我不光杀了他,我今日还要杀了你!” 太子气势大盛,用手一指穆云峥:“我今日就送你下地府,去给你那敬爱的父皇陪葬!” 穆云峥闻言,终于站直身体,挺起胸膛,慢慢绽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就等你这句话呢,太子殿下。” 第241章 还来得及 穆云峥话音一落,皇后立即变了脸色。 她怒斥太子道:“太子,你过于失态了!还不快快退到一边去!” 穆云峥慢慢收敛笑意,双眼坚毅望着皇后:“皇后娘娘,如今太子都已招供,我劝你还是不要垂死挣扎得好。” 皇后杏目圆睁:“穆云峥,本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交出兵符与信物,本宫就留你全尸,饶你瑾王府上下百余口性命。若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穆云峥冷哼一声:“你想要这两样东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我的尸身上自取。” 皇后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桌面上,力气之大,连指甲都断了两根:“穆云峥,你真当本宫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杀我,只不过,你杀不成我罢了。” 穆云峥将两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 他现在虽然遍体鳞伤,可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却依旧从容不迫:“以前你杀不成我,以后,你更加没有这个机会了。” “毕竟,”他讥讽地看了一眼皇后,“杀我,可比杀我父皇难多了。” 窗外树枝上,一只传信乌鸦已经停在那里多时。 穆云峥透过窗扇缝隙,扫了一眼那只乌鸦,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到皇后脸上。 他突然一脸肃杀,高声说道:“皇后与太子谋反,谋害皇帝,伪造传位诏书。孤今顺应民意,清君侧,卫皇权,与瑞王殿下一起为父皇报仇,誓死守卫大奉的江山社稷,今日,尔等就是见证!” 殿中除了穆云峥,剩余四人皆是一惊。 太子弯腰捡起长鞭,作势就要再抽打穆云峥。 穆云峥却淡然一笑,举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 大殿前门后门同时大开。 半数之多的朝中文武重臣,全都满面怒容走进殿中。 丞相首当其冲,抖着手,指着皇后与太子痛骂起来:“尔等何德何能,竟敢弑君篡位,伪造圣旨?此乃大逆不道,罪不容诛。尔等之行,犹如豺狼之心,蛇蝎之毒,天下岂能容尔等如此狂妄!如此倒行逆施!” “诸位同僚,今日之事,乃是天怒人怨。”户部尚书老泪纵横,指着皇后与太子,声音都喊劈岔了,“皇后,太子,尔等心怀叵测,暗害陛下,伪造遗诏,其心可诛,其行可耻!此等行径,实为天下之大耻,朝廷之大辱也!” 刑部尚书同样一脸愤怒:“太子,你虽贵为天家皇子,可你身为儿臣,也是我大奉朝的一名朝廷命官。身为朝廷重臣,当以忠义为先,结果你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天伦之罪行!” 他朝着诸位大人,振臂一呼:“吾等身为大奉臣子,食君之?,就当忠君之事!吾等岂能坐视奸佞横行,篡改天命?今日,吾等当挺身而出,定下皇后与太子的滔天罪行,以正视听,以清君侧,以安社稷!” 皇后与太子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丞相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并不奇怪,可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分明早早就归顺于太子了,今日竟然也会倒戈相向,痛斥起皇后与太子来,这是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皇后抖着嘴唇,指着刑部尚书骂道:“你是疯了不成?你竟然与穆云峥沆瀣一气,与本宫作对,你那脑袋是不想要了么?” 皇后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就走上前来。 “老臣虽年迈,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今日即使以身殉国,也誓与奸贼绝不两立。老臣相信,天下忠良之士,都会愿意与老臣共赴国难,扞卫正义,扞卫我朝江山社稷!” 他气得胡子抖个不停,整个身子都轻轻打起了摆子。 他怒视着皇后:“尔等之罪,天理难容,人神共愤。吾等现今皆为朝之脊梁,愿追随瑾王殿下,揭露奸佞,恢复朝纲,以正大光明之名,还我朝以清平世界!” 老尚书刚一说完,满屋大臣就响应起来,纷纷出声。 “对,吾等愿以瑾王殿下马首是瞻,清君侧,卫朝纲!” “皇后与太子罪孽深重,绝不能轻饶!” 太子再也忍不了了,一鞭子抽在最前面两位大臣身上,直接将人抽得趴倒在地。 太子转头冲殿门外大声喊道:“禁卫军统领刘见成何在?还不速速进来护驾?” 殿门本就未关。 众位大臣纷纷转头看向殿门外,就看到刘见成一身禁卫军铠甲,带着侍卫大步进到殿中,大臣们不禁纷纷为其让出了一条路来。 太子看到刘见成,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你穆云峥弄来这帮老家伙能有什么用? 关键时刻,还得是武力解决问题。 世道一直都是如此,谁拳头硬,谁说话就好使。 谁知刘见成走到太子面前,并没有向太子行礼,反而顶着一张与那些老臣子们如出一辙的脸,双眼冰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殿下,”刘见成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还是,速速认罪吧。” 太子怒极,一鞭子抽在了刘见成身上,打得刘见成的衣袖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袖袍。 “刘见成,孤平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太子越说越怒,又接连抽了刘见成好几鞭子。 刘见成不躲不避,只是低下头:“太子,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这是你与皇后娘娘共同犯下的滔天恶行。你也劝劝皇后娘娘,你们二人,还是认罪伏法地好。” 太子怒极反笑:“刘见成,是孤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那年前来投靠于孤,是走投无路,现在看来,你恐怕早就是穆云峥手下的一条走狗了。” 穆云峥听到太子这么说,扯唇一笑:“太子,这一点你就冤枉刘统领了,刘统领现在没有归顺于任何一位皇子,他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 太子冷冷横了穆云峥一眼:“穆云峥,你现在得意了?连皇城禁卫军都已成了你的囊中之物,难怪你一直以来有恃无恐,你竟然早就已经精心布局至此!” 穆云峥没再否认。 他又笑了笑:“如若不是这样,我岂敢什么暗卫都不带,只身前来会你。” 他冲太子一抬下巴:“太子殿下,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 太子神情却陡然放松了下来。 “穆云峥,你是不是以为,此时此刻,你已经赢了?” 他冷哼一声:“若我没有后手,岂敢贸然造反?” 他一指大殿门外:“诸位大人,请回头看一看吧,若你们现在改变主意,拥护本太子继位,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4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穆云峥也没有冷眼旁观。 一旦发现有要伤及殿内这几位老臣及其家眷的御龙卫,穆云峥就以暗器击杀。 而且御龙卫现在的目标全都放在禁卫军的人头上,攻击老臣及其家眷的寥寥无几。 终于,大殿内外尸体越来越多,御龙卫虽是占了上风,但折损人数也近大半。 而禁卫军,已成强弩之末,所剩之人两只手就能查得过来。 太子和穆云礼更是两败俱伤,分在两处,不停地喘息。 太子恶狠狠地瞪着穆云礼:“真没想到,你也是两面三刀之人,假意归顺于孤,然后又在关键时刻反水,你可真是孤的好弟弟。” 穆云礼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怎么?皇位只准你坐,本王怎么就坐不得?你一个弑父杀君的千古罪人,何德何能去坐那皇位?” 太子拄着剑,胸前后背的伤口都在流血:“自古以来,皇帝都是能者居之,胜者王侯败者寇罢了。孤堂堂太子,怎么就坐不得?孤若坐不得,那你一个小小王爷,就更没资格坐得!” 二人言语不合,又再次挥剑杀在一起。 穆云峥则慢慢向皇后靠近。 皇后身边围着一圈御龙卫,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中间。 太子眼角余光看到了穆云峥的动作,但他现在无暇分身,只好抽出一只铜笛,放在口中用力吹了好几声。 屋顶“哗啦”一声,房瓦碎出一个大洞,无心应铜笛召唤,直接落在皇后身前。 他手中长剑一抖,剑穗扫晃不止。 他抬起双眼望着穆云峥。 那双眼里瞳孔散大,漠然无神,一丝感情也无。 穆云峥止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谢南书自北窗翻身而入,直接挡到穆云峥身前,面冲着无心站定。 “不是让你们再等等么?”穆云峥上前,一把将谢南书拉到自己身后。 无心现在没有神智,穆云峥生怕他伤到谢南书。 谢南书会顾及无心这个亲弟弟,可无心却不会顾及谢南书半分。 谢南书望着无心的双眼,心里抽痛起来:“无心,你清醒一点,我是你哥哥,我是无情啊!” 远远躲在大殿角落的德妃,听到谢南书说出自己年幼时的名字,顿时白了一张脸。 无心根本听不到谢南书说的话,他现在只会听从笛声。 方才的笛声就是指挥他保护皇后,那他就只会保护皇后,其余一概与他无关。 穆云峥劝慰着谢南书:“南书,你先别急。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就想办法找人医治无心,我定会还你一个神智清醒的弟弟。你可千万别冲动,无心现在根本不认识你!” 谢南书点头,目光落在无心脸上不舍得移开。 他死死攥着拳头:“我知道,我不会冲动坏事的。你让人保护着点儿无心。” “好。”穆云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报——” 一声响亮又带着恐慌的声音自正阳宫外传来。 一个身受重伤的御龙卫,自正阳宫外脚步慌乱地冲了进来。 他根本顾不得殿内混乱,直奔太子而去:“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敌国攻进来了!已经攻破了皇城宫门,马上就打到后宫来了!” 他这一嗓子,直接让整个大殿内外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住了手。 “什么!” 不仅仅是太子,在场所有人全都闻之色变。 太子一把抓住报信人的手腕:“天狼国不是已经战败退兵了么?怎么会攻进皇城中来?” 由于之前奉文帝增派半数麒麟军前往剑门关,天狼敌军已经被悉数剿灭,只有少数残余败兵,逃回了天狼国。 “太子,这些敌军,不是太狼国的,而是赤安国与九尧国组成的军队。” “什么?” 这回不仅是太子,就连皇后也惊呼起来。 “九尧国不是归顺咱们大奉了吗?他们为何要出兵?”皇后一脸震惊,“还有赤安国,他们国家离大奉路途遥远,就连通商都不方便,为何要起兵攻打我们大奉?” 皇后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太子和瑞王立即想通了其中蹊跷,齐齐转头看向穆云峥。 穆云峥耸耸肩,痞痞地笑了笑:“没办法,本王这人缘太好了,他们非要前来肋本王登基继位,本王也没办法。” 他正说着话,守在正阳宫外的御龙军,就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院子中来。 赤安国的士兵一手执弩箭,一手执长刀,以人为盾在前开路,库班王子在前,宁王穆云泽在后,两人都是一脸笑意,跟着士兵大步迈进院子。 “瑾王殿下,库班没有来迟吧?” 库班达瓦王子迈步走进大殿,冲着站在大殿里侧的穆云峥挥了挥手,旁若无人地开启了聊天模式。 “瑾王殿下,你借我的兵太好用了,简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啊,我们很轻松地就攻进了京城。等你当了皇帝,你能不能借我几个将领,去我们赤安国帮我练练兵啊?” 穆云峥咧嘴笑开了:“当然没问题,但现在得先平了这里的乱局,不然我一时半会儿还当不上皇帝。” “那没问题,六皇兄。”穆云泽笑着点头,“咱们人多,每人吐口口水也淹死他们了。” 太子听得黑了脸,他歪头气呼呼地看向穆云礼:“三弟,你还要和我斗吗?我倒觉得咱们兄弟二人应该先联手一致对外,先清了这些碍事的家伙,然后再来论咱俩谁当皇帝得好。” 穆云礼没有接话,他伸头看了看站了满满一院子的外国士兵,又看了看此时已经现身站在北窗外面的蒋青邓威,以及蒋青邓威身后的唐七和其他麒麟士兵。 他回过头冲太子呲牙一笑:“二哥,你方才还在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这形势,我若与你联手,恐怕就连退路也没有了,对不住了,三弟就先不陪你玩儿了。” 说完,穆云礼就收起武器,大步走到一旁,靠墙站好。 他冲场上其余还活着的几个禁卫军摆了摆手,把他们统统叫到了自己身边:“都放下武器,退到本王身边来吧,我们降了。” 这一句降了,当然降得是瑾王穆云峥。 太子殿下怒极,狠狠瞪了穆云礼一眼后,大叫一声:“本太子誓死不降!” 追随他的御龙卫闻言,纷纷向他靠拢,将他护在中间。 穆云峥点点头:“好,太子殿下,你这样才配做本王的对手。来人,将几位老臣及其家眷送出正阳宫。” 立即有一队麒麟士兵跳进窗户,护着以丞相为首的老臣们出了大殿。 穆云峥望着太子,冷冷地下达命令:“皇后,太子,杀无赦!” 第243章 傀儡术 太子两眼含恨地望着穆云峥,拿起铜笛放进嘴里,再次吹了起来。 大殿上方的房瓦,“哗啦、哗啦”接连破碎。 几十个人自房顶破洞纵身跳进殿内。 他们的表情和无心一模一样,都是瞳孔扩散,眼神漠然。 这些人一落地,就开始无差别斩杀除了皇后、太子和御龙卫以外的所有人。 蒋青邓威唐七等人立即翻窗而入,将穆云峥与谢南书护在身后。 无心依旧挡在皇后面前,有人冲皇后出手,他就出手,皇后安全,他就站在皇后身前一动不动。 谢南书反应过来,这些人只能听从单一命令,无心接受的命令是保护皇后,他就只保护皇后,其余的一概不理。 而后来的那些人,接受的命令是杀光这里的人,他们就一刻不停地绞杀。 而能下达这种命令的,是太子手里那只铜笛。 穆云峥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立即冲蒋青吩咐道:“将穆云礼带过来。” 蒋青领命离开,唐七立即护着蒋青跟过去了。 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二人就将穆云礼提到了穆云峥面前。 穆云峥一扯穆云礼手腕:“三哥,我看过你用铜笛操纵无心,你现在马上让无心他们停下来。” 穆云礼却摇摇头。 他从怀中掏出铜笛,举到穆云峥面前:“我这只铜笛,只能操纵无心那么几天,现在已经失效了。” 穆云峥却没松开他,反而更用力握住他的手腕:“你试一试,万一可以呢?” 穆云礼只好将铜笛放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无心听到穆云礼的笛声,转头看了穆云礼一眼,而其他那些受笛声操纵的人,动作停都未停。 而无心,也仅仅是看了穆云礼一眼而已,有人举刀冲向皇后,他就立即出剑反击,直接将那人捅了个对穿。 穆云礼放下笛子:“你看,我没骗你,这只铜笛真的失效了。” 穆云峥紧紧皱起眉头:“那就只能去夺太子手中那只笛子了。” 邓威一脚踹开一个攻过来的敌人,然后转头冲穆云峥道:“主子,我去。” 穆云峥还没开口应下,邓威就直奔太子去了。 “来人,保护好邓副统领。”穆云峥只能加派人手,跟着邓威去了。 赤安、九尧两国补充来的军队,大部分都是原先派往两国的麒麟军。 麒麟军本身训练有素,如果单凭战力来说的话,就算一对一打不过这些被操纵的人,那二对一还是有胜算的。 可是这群后来的人,根本不是正常人。 他们只听从笛声的命令,不怕疼,更不怕死。 就算身上伤口无数,就算缺胳膊断腿,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那就依然会不要命地战斗。 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战争机器! 这样的一群人中,任何一个都足可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一时间,因为有他们的加入,明明处于弱势的太子一方,竟然奇迹般地现出要扭输为赢的苗头。 蒋青和唐七也冲过去帮助邓威抢夺笛子。 唐七的手下也挤过去,与保护太子的那群人打在一起。 穆云峥想起来了,像无心这样被笛声操纵,这是他年轻时结交的那名好友曾经随口提过的术法——傀儡术。 中傀儡术者,其实全部都是中蛊。 只不过这种傀儡蛊是经过特殊炼制而成,下蛊的地方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很难被发现。 即使发现了,除非是下蛊之人自己动手,否则想要取出蛊虫,那就和杀掉这些傀儡无异。 一旦蛊虫离体,这些傀儡立即就会死亡。 穆云峥现在后悔死了。 当年那位好友讲解这个傀儡之术时,自己要是再多追问上两句,把这个傀儡术弄明白,那今日这般如此被动的局面也就不会发生了。 谢南书见局面如此混乱,就起了想要带无心离开的想法。 可他刚要靠近无心,就被穆云峥拉了回来。 “南书,你不能过去,无心现在六亲不认,你这样……” 谢南书直接打断了穆云峥的话:“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弟弟被太子如此利用,我更不能让我弟弟战死在这里。” 穆云峥一把握住谢南书的手腕:“我方才已经派人保护无心了,咱们的人不会为难无心的,你相信我。你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谢南书瞳孔抖了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少了一个人:“我师父呢?我师父为何没来?” 一名就近保护他们二人的暗卫开口答道:“任老前辈去搬救兵了,他说他认识一人,能解无心公子之困。” 眼看受伤倒地的麒麟军越来越多,谢南书焦急起来:“王爷,我们去杀了太子!也许纵笛之人一死,这些受操纵之人就能醒来也说不定。” 穆云峥点头。 如今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只能如此一试。 穆云峥与谢南书双双扑向了太子。 穆云礼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悄悄看了无心一眼,慢慢朝着无心走去。 由于他的目标不是皇后,无心就那么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并没有冲他出手。 穆云礼走到无心附近时,无心刚刚又捅死一个想要杀掉皇后的士兵。 穆云礼把小铜笛放进嘴里,轻轻吹了几个音节。 无心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穆云礼又吹了几个音节,一边吹,一边靠近无心。 因为笛声,无心没有抗拒穆云礼的接近,一直让穆云礼走到他身边。 穆云礼放下铜笛:“无心,你带我离开这里。” 无心皱了皱眉,面露抗拒。 穆云礼又将铜笛放进嘴里吹了两声,无心终于舒展开表情,伸手搂住穆云礼的腰。 他足下一点,抱着穆云礼直接拔地而起,从屋顶的一个破洞冲出了大殿。 等谢南书回过头来寻找无心之时,无心早已不见了踪影。 谢南书大惊! 他连忙要往殿外冲,可那些傀儡不怕死地一波一波涌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脚步。 穆云峥那边也正和太子打得激烈不已。 他看到谢南书被围困,连忙转身想来相助。 可太子却率领一群傀儡,将穆云峥死死缠住,让他根本脱不开身。 正在这战况分外胶着之时,正阳宫大殿外,一道悠扬的笛声传进殿来。 第244章 春心萌动 笛声悠扬婉转,时如泉水叮咚,时如夏雨绵绵,入耳宁静清新,浸人五感。 大殿内的傀儡人全都慢慢停下了动作,茫然四顾。 太子见形势不好,立即又取出铜笛吹了起来。 可他这短小铜笛之声,在殿外那道仿若通灵的笛声之下,就显得渺小又无力。 穆云峥回过神来,振臂一呼:“众将听令,速战速决,生擒为上,屠杀为下!” 于是在这悦耳的笛声之中,麒麟将士快速制服了这些傀儡,并将负隅顽抗的御龙卫当场斩杀。 投降的禁卫军和零星的几个御龙卫留了活口,皇后与太子被擒获。 “皇后太子暂押天牢,待宗人府、大理寺与刑部三方会审后,再作裁决。” “邓威带人清理正阳宫。” “蒋青代人安顿好伤残兵士。” 穆云峥有条不紊地安排完战后事宜,就带着谢南书立即出了大殿。 唐七则带着自己殿下,陪同蒋青一起干活去了。 谢南书一出殿门,仰起头,就看到一位道姑打扮的美艳妇人手持玉笛,站在宫墙之上。 看年纪,这位道姑应已年近不惑,一身道袍看着清淡素雅,可仅从剪裁与面料就能看得出来,这件道袍价值不菲。 而任天行正一脸计好地站在这位美艳道姑身侧,满嘴的夸奖与感谢。 “月儿,此番真的要谢谢你出手相助,不然这一屋子的傀儡,就是我也打不过来。”任天行笑得眉眼挤在一起,很是谄媚,“月儿,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你这大恩大德……” 谁知这位道姑却眉毛一立,一脸不耐:“任天行,你休要同我套近乎,我此番出手,看得的是师兄的面子,与你何干?” 她直接冲任天行翻了个白眼:“贫道法号清静,请叫我清静道长,别一口一个月儿的,听着就让人想吐。” 说完,清静道长不等任天行答话,直接足下一点,跃下宫墙,向穆云峥走来。 穆云峥并不认识这位清静道长,但听到她与师叔的对话,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连忙向清静道长行礼:“云峥见过清静师叔。” 清静道长冲穆云峥点点头,虽然脸上仍旧没有笑模样,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你没见过我,我是你师祖后来收的关门弟子。我被你师祖带着远走南境,这两年才返回北方。结果我刚回来,就听闻你师父,也就是我师兄已去世两年多了。” 穆云峥答话:“是,我师父是病逝的,由于病情太急,根本来不及与师祖见上一面,这是我师父最后的遗憾。” 清静长长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你也莫要过于郁结于心,等日后有机会,你替你师父好好给你师祖磕两个头,替他了结了心愿便是。” 穆云峥低头恭敬应“是”。 清静看了谢南书一眼,又接着对穆云峥道:“我出门历练之时,师父就耳提面命,让我遇到师兄一脉时定要多多照拂,因此不久前我接到任天行的求救信,就赶来相助了。” 穆云峥连忙再次一礼,表示感谢。 任天行又凑近清静道长一些,开口介绍道:“清静师妹,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收的那名关门弟子。” 清静道长上下打量了谢南书一眼:“是个好苗子,任天行你人不怎么地,命倒是真好,竟然能收到这样的好徒弟。” 任天行嘿嘿一笑。 谢南书连忙向清静道长行礼:“南书参见师叔,师叔安好。” 清静道长冲谢南书点点头,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任天行插话进来:“南书啊,你这小师叔在巫术蛊术上可是颇有造诣,有她在,无心那小子就有救了。” 谢南书连忙冲清静师叔又深深一揖:“多谢师叔前来相助,南书感激不尽。” 清静虚扶一下,示意谢南书起身。 她根本不在乎这些虚礼:“我一个入道之人,不讲究这些。对了,任天行说的那个无心在哪里?我现在就可以给他瞧上一瞧。” 任天行问向谢南书:“对啊,徒弟,你那个弟弟呢?让你师叔给看看,研究一下怎么去除他体内的蛊虫。” 谢南书眸色一暗:“他不见了。方才打斗之时过于混乱,我没看住他。” 穆云峥插话道:“方才就有人报我,说看见无心被瑞王带走了。” “瑞王?”任天行不解,“他把无心带走干什么?他与无心熟识?” 谢南书摇头:“徒儿不知,但瑞王他有一只短铜笛,可以控制无心。方才混战之中,他对我与云峥说,他的笛子无效了,但他既然能带走无心,就证明他方才是在撒谎。” “没关系。我近日都在京城,你们找到无心后,可以到福来客栈寻我。”清静道长说完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她又转回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交到谢南书手中:“师侄,你身体有恙,这药虽不能医治于你,但能缓解一些你的失忆之症。若你想彻底治好自己,就去塞外找那个疯子吧,现今世上,也就只有他能有办法救你了。” 说完,清静道长也不等晚辈行礼相送,转身就走了,很是风风火火。 任天行则是从怀里抽出一本武功秘笈,塞进谢南书手里:“徒儿,这本秘笈你先练着,为师去追你师叔了,等过两日再回来教你哈。” 说完,他也不等谢南书答话,转身追着清静道长一溜烟儿跑了。 穆云峥笑着喷了一句:“为老不尊。” 穆云泽走到他身后,也看着两位前辈消失的方向失笑:“任老前辈要是能拿下清静道长的芳心,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谢南书也抚额:“他们两个年纪差距也太大了些,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真敢想。” 穆云峥一听,连忙解释道:“南书,你师父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罢了。他只是看上去老,实际不老的。” 谢南书瞠目结舌:“那师父他为何成了这副样子?” “他之前为情所伤,导致练功走火入魔,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师伯救下了他。自那之后,他一夜白发,苍老了下来。他本来英俊倜傥,一朝之间变得如此不堪,顿时心灰意冷,于是开始不修边幅,日渐邋遢起来。” 穆云峥很是唏嘘:“师叔他也是苦命之人,这春心萌动本是好事,只是他这眼光也太高了些吧?” 谢南书点头:“确实,而且清静师叔已是位道长,这红尘情缘,她怕是早就已经断了。” 三人正在对着两位前辈消失的方向唏嘘感慨,库班王子就迈步出了殿门,走到穆云泽身旁。 库班王子笑嘻嘻地一拍穆云泽肩膀:“我说宁王殿下,你这千里奔袭,及时救驾,从龙之功可比泰山北斗,忠诚之心,可见一斑呐。” 穆云泽也回拍一下库班王子:“王子殿下,你这救驾之功亦是天地可鉴,咱们就不用互相拍马屁了哈。我这人没什么鸿鹄之志,只要六皇兄肯赏赐我个富庶的封地,让我带着我家小如如快活到老,我就谢天谢地,别无所求了。” 穆云峥听着二人明里暗里、互帮互助地向自己邀功,不由得好笑。 “十三弟千里迢迢替我去搬救兵,一路辛苦了。”他也拍了拍穆云泽的肩膀,“你的功劳,皇兄都记在心里,封赏定会让你满意。” 穆云泽呲牙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敛起了笑容。 他后退一步,冲穆云峥突然躬身一礼,一揖到地:“六皇兄,云泽有一事相求。” 穆云峥还未开口,穆云泽又一掀衣袍跪在他面前。 “六皇兄,云泽恳求您饶恕应如是一命。” 穆云泽以头触地:“他之前受人胁迫,做过许多错事,也做过对谢公子不利的事情,但他自从被我救出,就与他的家族断了联系。且他现在一心在麒麟军营救死扶伤,请六皇兄看在他已改过自新的份上,饶了他吧。” 穆云峥伸手搀扶穆云泽起身:“十三弟,你说的这些,我早就已经知晓,不然我也不会放心地任用他为麒麟军医。” 他拍了拍穆云泽手臂:“云泽,你六皇兄我一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和你的小大夫恩爱去吧。” 穆云泽肯对自己忠心耿耿,远跑千里搬来两国救兵,其中当然也有为应如是赎罪的意味,这些,穆云峥当然懂得。 都是深爱一人,都是性情中人,穆云峥当然愿意成全他们。 第245章 水落石出 穆云泽带着库班王子下去休息。 穆云峥回身望向迈步走出大殿的德妃。 战况已定,皇后与太子都已被抓,不用穆云峥再说什么,德妃也已明白,该轮到她了。 穆云峥开口:“来人,将德妃娘娘送往钟粹宫。” 谢南书跟着穆云峥到达钟粹宫。 抬头入眼就是陈旧的牌匾,上面钟粹宫三个字已经漆色暗淡,显然许久没人维护了。 进到内室,谢南书就认出来了,这里就是他身中极乐水那日,被穆云峥带来躲避之处。 谢南书看向德妃。 德妃好像非常不愿待在此处。 她低垂着眼睑,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看向这室内的任何一处。 穆云峥看德妃这副模样,反而笑了起来:“德妃娘娘,这里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吧?” 听到穆云峥已经不唤自己母妃,德妃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穆云峥一指室内的拔步床:“我母亲当年就是死在这架拔步床上。她疼得不停打滚,吐血不止,生生抓烂了一床被褥。” 这座钟粹宫修建得颇为雅致,面积也大,光是卧房都分里外两间。 那日穆云峥带谢南书来,睡的是最里间的那张床榻。穆云峥现在所指的,是外间的拔步床。 德妃嗫嚅了两下嘴唇:“你母妃确是病重,当时太医也束手无策……” “呵呵,”穆云峥冷笑起来,“我母妃死后,没过多久,当时医治她的太医全都称病请辞。我派人打探多年,最后却得知,那些太医刚出京城就已被人灭口。” 他冷冷注视着德妃:“若不是我母妃的死因事有蹊跷,这些太医怎么会被人灭口?就连我母妃当年存在太医院的脉案,都已被人假造重做。” 穆云峥一步一步走向德妃:“德妃娘娘,我的亲姨母,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呐!” 德妃连连摇头,满面惊恐:“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穆云峥站到德妃面前,微微低下头,俯视着她:“我就知道你断断不会承认。没关系,若我没有调查清楚,也不会与你对质。” 他朗声吩咐:“将人带上来!” 德妃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位布衣妇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屋来。 一进屋,那妇人就扑通一下扑跪在地,浑身抖个不停。 “民妇拜、拜见瑾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穆云峥语气冰冷,“让你的主子好好看看你。” 妇人哆哆嗦嗦抬起头,泪水已经划出眼角。 德妃看清来人,顿时白了一张脸。 这是她当年近身伺候的陪嫁丫鬟——翠汝。 知情德妃杀害婉贵妃杜琳若的人,在当年就都已经被德妃先后灭口,包括这个翠汝。 穆云峥冷眼斜睨着翠汝:“翠汝,若你将当年德妃所做之事,一五一十从实招来,本王就饶你一命。否则,别说你,算上你的丈夫儿子,本王会一并送你们上路。” 翠汝抖了两下嘴唇,开了口:“回瑾王殿下,当年德妃娘娘在杜府当小姐的时候,就处处嫉妒婉贵妃。当年先皇给当今陛下选妃,杜老爷推荐长女婉贵妃,德妃娘娘就嫉妒到发狂,一夜间砸光了闺房中的摆件。” 她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德妃,就是闭着眼一直说:“后来陛下奉先皇之命,将婉贵妃迎进宫中,封为贵妃,德妃娘娘就时不时地递牌子进宫来看望婉贵妃。外人道是她们姐妹情深,但德妃每次进宫,其实都是本着勾引当今陛下的心思……” “你胡说!” 德妃上来就抽了翠汝一耳光,将翠汝打得脑袋狠狠一偏。 翠汝泪水流得更甚。 她捂着挨打的半边脸,边流泪边道:“我没有胡说,我日日跟在你身边伺候,你的心思我岂会看不明白?后来你得偿所愿,终于被陛下看上,也宣进宫来封了嫔位。可你不知足,你还想要封妃,封贵妃,翠汝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最后的目的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 “我大奉朝后宫贵妃之位共设两个,你偏偏选了你的亲姐姐下手,”穆云峥满眼恨意地望着德妃,“你敢说,这不是因为你从小到大一直嫉妒你的姐姐吗?” 德妃摇头:“云峥,你不能单凭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就冤枉于我……” 翠汝一听德妃狡辩,立即往穆云峥身旁爬了两步。 她一头磕在地上:“瑾王殿下明鉴,翠汝所说句句属实。德妃当年买通了三位太医,趁婉贵妃病重之时,调整药方,加了相冲的药物进去。婉贵妃病发之时,痛苦万分,德妃娘娘命人守住钟粹宫,根本不许消息漏出去一星半点儿。” 德妃这回却不打翠汝了。 她镇定下来,冷冷地开口:“全凭一张嘴在编,简直漏洞百出。这钟粹宫虽然偏僻一些,但也是会有宫人路过的。如若婉贵妃痛叫不已,岂不就会召来外人?” 翠汝满脸痛苦地垂下头:“确实,所以德妃娘娘您当时命人塞了婉贵妃满口的麻布,这样婉贵妃既叫不出声,又无法咬舌自尽。她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活被药物折磨,她当时一直在吐血,可嘴又被堵住,大量血液倒灌回鼻咽处,最后窒息而亡。” 穆云峥双拳用力握紧,握得骨节都已发白。 他冷眼看着翠汝:“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都在场吗?” 翠汝点头:“在场,不然德妃娘娘也不会事后杀我灭口。不仅是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太医,包括一些宫女太监,都已经被德妃娘娘灭了口。” 穆云峥看向德妃:“是,这本王相信,要不然德妃娘娘现在也不会如此沉着冷静。德妃娘娘,你是打定主意,要来个死无对证,对吧?” 他冷哼一声,嘴角一弯,扯出个瘆人的笑容:“德妃娘娘,我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孩子,我岂会对你一点儿都不了解?认贼作母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的。” 穆云峥又扬声道:“带第二个人进来。” 暗卫又送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也是同样一身布衣布鞋,但头发梳理得很整洁,一看就是曾受过教养的人。 老者进屋后,立即掀衣下跪:“草民荣文光,拜见瑾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文光三个字一出,德妃立即双眼大睁,表情僵硬,愣在当场。 荣文光,当年给婉贵妃治病的三位太医之一。 他当年是作为辅助医师,与主治太医共同商量用药的。 不用穆云峥开口询问,荣文光就主动交待了当年德妃是如何收买的他,又是如何让他替换掉药物,最后又是如何将药渣处理妥当。 德妃一脸惨笑,她没想到,当年派出去灭口之人如此不中用,竟然留下了这么许多活口。 她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穆云峥:“穆云峥,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调查杜琳若的死。你每日唤我作母妃,可你竟然从来没有诚心唤过一次。枉我还一心替你铺路,想要让你登基称帝,你可真是对得起我!” “为我铺路,让我登基?”穆云峥强压怒意,扯出几分冷笑,“姨母,你到现在还不敢说出实话吗?你分明是想自己当女皇,让我称帝,只不过是想让我当你的垫脚石罢了!” 德妃咬了下嘴唇,一脸不忿:“对,我就是想当女皇,有何不可?凭什么九五之尊只能是你们男人当得?我们女人怎么就当不得?有谁规定,这天下,就不能由女人来掌管?” 她身子晃了晃,显然情绪激动不已:“我对陛下一见钟情,可他眼里却没有我半分位置,哪怕我成功地引诱他与我上了床,他也真的将我抬入了后宫,可他却依旧看不上我。” 她垂下头,终是落下泪来:“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可他依旧不肯正眼看我一眼。情爱,我得不到,皇位,我也得不到,我为什么如此命苦啊——” 德妃捂住脸,泪水自她指缝疯涌而出。 “你为奉文帝,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穆云峥看着德妃痛哭不止,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德妃抬起头,满脸的泪水,花了她的妆。 她看了谢南书一眼,又问向穆云峥:“若我说了,你能不杀我么?” 第246章 想亲手活剐了他 穆云峥笑了,是缓缓牵起嘴角,好像演绎出来的那种笑。 “好啊。” 穆云峥点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今日我就不杀你。” 他命人将翠汝和荣文光带下去。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一脸笑意,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就知道德妃即使留下一命,以后的日子也定然不会好过了。 其实,有的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这种情形,德妃也是知道的。 但她或许是觉得,人若死了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说不定哪天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实话,谢南书此刻都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女人了。 德妃这么些年横行后宫,靠的不只是娘家,还有她用以自保的手腕和头脑。 她当然将穆云峥此刻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也知道穆云峥打的是什么算盘。 但她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皇后太子双双被抓,她又被带到这钟粹宫,包括正阳宫那场声势浩大的厮杀,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穆云峥,这就说明穆云峥已经成功清洗了整个朝堂,目前是一人独大的地步。 可无论目前情形如何,德妃都想要活下去。 她不想死! 她不甘心! 穆云峥伸手将谢南书的手握在掌中,对德妃催促道:“杜霖昔,你现在可以说了。” 谢南书也从德妃看自己的眼神中猜出,德妃所做之事,一定与自己有关。 他知道,他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 谢南书方才就已经心跳加快,手心渗汗。 现在被穆云峥牵住了手,谢南书那乱跳的心脏才渐渐慢下了节奏。 穆云峥给了他十足的安全与底气。 德妃苦笑了下,缓缓开口道:“我当年无意之中得知,奉武帝在一心追求长生。而作为他的儿子,奉文帝当然也被耳濡目染。所以我就想着,只要我能找到传说中的玉澜国人,验证他们的血液真的能炼制长生不老药,那我就可以让奉文帝知道我的重要性,让他离不开我。” 她拢了下耳后的秀发,目光陷入回忆:“我派人四处打听,可能是我运气好,也可能是上天垂怜,没出三年,我派出去的人就带回来了一个自称是玉澜国的人。” “那人孩子病重,无钱医治,他只求我出钱请名医救治他的孩子,他就将他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后来我请了御医来治好了他孩子的病。他就带着我的人,去了传说中玉澜国所在的那座孤岛。” “可由于年代变迁,那座孤岛已经快被海水淹没,孤岛上的原住居民也没剩下多少人了,凡是有些能力、身强体壮一些的居民,都已经逃到陆地谋生去了。我的人就将那些剩下的居民抓来了大奉。这些人里就有谢南书的父母,和谢南书三兄妹。” 谢南书听得双眼大睁:“我的父母?我父亲不是谢长恭么?” 德妃摇摇头:“不是的,你并非是谢氏一族的血脉。玉澜国人一旦与外人通婚,血液就会丧失治病救人的能力。你的亲生父母,都是玉澜国人。” 谢南书震惊地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那当年我们母女三人投奔到谢府认亲,为何谢长恭会认下我们?” 德妃眼角仍旧带着红晕。 她抬眼望着谢南书。 “因为,你的父亲曾经救过谢长恭一命,谢长恭也许是为了报恩,这才认下你们。这些,都是后来我派人调查出来的,这也是为何谢长恭会下定决心投靠穆云峥。谢长恭怕我因他为难谢氏一族,为寻求保护,这才接了穆云峥投给他的招幕书。” 谢南书仍是无法接受:“如若谢长恭是为报恩,那为何这十几年来,他对我们母女三人不闻不问,根本毫无照拂?谢陈氏及其子女明里暗里为难我们,他谢长恭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不闹大,他从来不过问。” 德妃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父亲于谢长恭有恩这事不假,但谢长恭收留你们的真实目的,恐怕 就得你亲自去问问他了。” 穆云峥冷冷地插话进来,问向德妃:“我年幼之时被一群黑衣人抓走,是不是你所为?” 德妃垂下头来:“是我所为。不过是你被抓之后,我才知道误抓了你。那一年,我所关押的那些玉澜国人发生了暴动,从天牢里逃出。于是我便派人四处抓捕他们,由其是那些小孩子。你当时的年龄和那些孩子们十分接近,因此才会被误抓。” “那我的父母双亲呢?”谢南书不由得握紧了穆云峥的手掌,“你是不是杀害我的父母?” 德妃摇头:“我没有。由于我看管失利,奉文帝就亲手接管了被抓回来的这些玉澜国人,你的母亲也在其中。但据我所知,那些被抓回来的玉澜国人,血液没用的,全部被杀。而血液有用的,经过这么多年不停地取血,相信能活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我猜,你的父母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奉文帝真的已经死了吗?”谢南书从牙缝中挤出问话,“我想见一见他!” 何止是见一见,谢南书想亲手活剐了他! 德妃抬眼看向谢南书,又看了看穆云峥:“皇后与太子动手逼宫之时,我并不在场,所以奉文帝是死是活,我也不知。但他们两人肯定没有拿到奉文帝的亲笔遗诏。” “还有吗?”穆云峥冷冷地问道。 德妃看着穆云峥犹如结着三九寒冰的一张脸,破釜沉舟般开了口。 “杜琳若确是我所杀,但你的父皇并非不知情,可他却从未阻止过我。杜琳若完成了她的宿命,又身患重病,再不能产子,作为一枚弃子,走向死亡这是她的宿命。而我,只不过是你父皇的一把刀,替他挥下了刀锋而已……” 穆云峥猛地松开了谢南书,大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德妃脸上。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将德妃扇得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 那半张脸,瞬间就肿得老高,鲜红的五指印分外清晰。 第247章 认作义妹 德妃捂着挨打的半边脸庞,面露悲戚。 “我知道,即使我说出实情,你也不会信我。我杀你母妃确是因我私心,但我也的的确确是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养大。我只要看到你的眉眼,就仿佛看到了你的父皇,就因为这一点,我便一直用心教养你,想让你登基称帝……” 穆云峥从不打女人,方才那一下,是他实在忍不住了。 他不想再听这个女人满口狡辩:“你对我,只是控制欲作祟罢了。你得不到奉文帝,就想在我身上寻求控制我的满足感。我小时候不听你的话,你便用孝道压我,我长大后不听你的话,你便用各种手段逼我顺从。这种你所谓的真心待我,我可消受不起!” 穆云峥转身,再不想看德妃一眼:“来人,将德妃押入天牢,派人严加看守。” 德妃被拖下去了。 穆云峥却仿佛卸下了浑身力气,瞬间驼起后背。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痛苦不已,两步上前将人拥进怀里:“云峥,咱们还有时间继续报仇,你千万别折磨自己。” 穆云峥将下颌压在谢南书肩头,紧紧抱着谢南书。 他双眼紧闭,死死咬住牙关:“南书,我真的想一把拧断她的脖子。可我又不想让她那么干脆就死去。我母妃死前所遭的罪,我定要让她全部亲身体验一遍,我要让她知道,她当年竟然对她的姐姐都做了什么!” 谢南书不停地轻拍着穆云峥背部:“好,你要做的,我都支持,只是你莫要气坏了自己,你这身上的伤刚好没多久,哪怕是为了我,你也要保重自己啊!” 穆云峥闷闷地“嗯”了一声。 二人在钟粹宫的大殿内站了许久,这才回了瑾王府。 可还没等他们两个喝完茶水,歇上一歇,丞相就带着六部尚书前来求见。 穆云峥只能放下茶杯,到前院正厅接待他们。 这七名大奉的肱骨之臣前来求见,无非就是想要探询穆云峥的口风。 穆云峥却不肯直言。 “皇后与太子谋朝篡位一案,还需得宗人府、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之后再做定夺。会审结果一日未出,就罢朝一日。朝中事务,还需六位尚书大人齐心协力,辅助丞相处理,不得有误。” 打发了六位尚书离府,穆云峥将丞相大人单独留 了下来。 “丞相大人,”穆云峥自主位起身,冲丞相施了一礼,“本王需向丞相大人请罪,还望丞相大人原谅。” 丞相吓得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一把老骨头从来没有这样灵巧过。 “王爷莫要折煞老臣!”丞相连忙搀扶穆云峥起身,“王爷有何吩咐,直说便是,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得这般惊吓。” 穆云峥望着丞相的眼睛,满脸诚恳:“丞相大人,之前父皇他老人家将您的掌上明珠赐婚于本王,这是本王的荣幸,奈何本王心有所属,再容不下他人。所以娶亲一事,皆是骗局,本王并未与令媛拜堂成亲,那日抬了令媛进府后,就一直好生养在后宅,本王未曾与令媛见过面。” 丞相一脸错愕:“王爷这是、这是要退婚?” 穆云峥一脸歉意:“根本未曾拜堂,退婚一说并不成立。” 丞相胡子抖了抖:“可是、可是小女已经被抬进了瑾王府,这、这……” 穆云峥将手放在丞相肩头:“老丞相,本王想收令媛为义妹,并会对外宣称,那日成亲,令媛是以义妹身份进府参加宴席,之后就一直住在府中,陪伴谢侧妃。丞相你也可现在就着手为本王的义妹挑选夫婿,本王会亲自上门,替义妹说亲。” 丞相一双老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自己的女儿若是成了瑾王的义妹,那等瑾王登基继位,自己的女儿不就成大奉公主了么? 再说瑾王亲自登门为自己女儿提亲,这不就意味着,朝中优秀的青年才俊,自己可以随便扒拉随便挑选了? 谁敢推拒瑾王做媒啊? 而且,一旦自己长女成了瑾王义妹,那自己其他子女的婚事不就都跟着水涨船高了么? 更何况,谁当了瑾王妹夫,那就有可能成为大奉朝第一个驸马啊! 可是,前朝规矩,驸马是不能担任官职的。也就是说,一旦做了驸马,那就没法入朝为官。 也是因为这个,很多文人雅仕都不愿意做这个驸马。 丞相啪唧一下嘴:“那个,王爷,前朝驸马都不许入朝为官,这一先例,咱们大奉能改吗?” 穆云峥笑了。 丞相这是已经十分动心了,但是又想要个保障。 而且就冲丞相这话,就可得知,丞相这是想拥护自己登基为帝了。 “当然,既然皇子都能入朝为官,那驸马也是可以的。本王支持这一点不必效仿前朝。”穆云峥拍了拍老丞相的肩膀,“本王一直认为,为官人选,应该能者居之。” 丞相这下可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乐呵呵地领着自己女儿回府去了。 穆云峥说话算话,不出一日,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穆云峥已收丞相长女为义妹。 之前迎娶丞相嫡女,这是奉文帝下的赐婚圣旨,如今瑾王敢直接违抗圣旨,收了丞相长女为义妹,这一件事,就让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嗅出了味道。 这京城,已经变天了! 第二日,穆云峥带着谢南书摆驾谢府。 谢长恭率领谢府全族于府门前的长街,跪地相迎。 这放得极低的姿态,自然是谢长恭在求穆云峥高抬贵手,不要祸及全族。 谢南书随着穆云峥踩着马凳走下马车,看着谢长恭与谢陈氏五体投地伏跪的样子,心里却未起一丝波澜。 曾经谢陈氏带给他们母女的伤害,谢南书并没有忘记。 可是看着这样渺小如蝼蚁的谢氏夫妇,谢南书也并没有想凌虐他们的想法。 他今日来,只想带走谢秦氏与谢玉荛。 谢南书并非圣母,他只不过是知道,经历之前种种,谢氏一族的女儿再想高嫁,想要一门好的姻缘已经不可能了。 而穆云峥也不可能让谢氏一族的男子入朝为官,这庞大的谢氏一族,更是早就坐吃山空,现在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用不了多久,谢氏门楣就会繁荣不再,如大厦之倾塌。 之前谢玉荛太过于担心谢秦氏的身体,曾飞鸽传书穆云峥与谢南书,请求回谢府去陪伴谢秦氏。 穆云峥与谢南书商议过后就允了,并派人入住谢府,保护谢秦氏与谢玉荛安全。 谢长恭弯着腰,一路引领穆云峥与谢南书进了客厅。 穆云峥看着丫鬟奉上来的茶水,却并没有端起来喝。 他看向谢长恭,语气严肃:“谢家主,本王耐心有限,以下的话,本王只问你一遍。” “你究竟效力于何人?又都为他出了哪些力?当年你收留谢南书母女三人,又是受何人指使?应如是,是不是你安插进宁王身边的?你从实招来!” 第248章 谢秦氏 谢长恭面露惧色,冲穆云峥低下头:“回瑾王殿下,非是属下不肯说,而是属下不能说。属下肩负整个谢氏一族的性命,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穆云峥眯起眼睛:“谢家主,皇后与太子都已被生擒,现在的朝堂由本王作主,你还有什么难处是不能向本王伸张的?” 谢长恭无奈中夹杂着为难:“殿下,放眼天下,大奉朝堂只是一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穆云峥听懂了,原来控制谢长恭的人,是江湖中人。 谢南书望着谢长恭面色,发现他眼下发青。 谢南书目光再往下移,就看到谢长恭手腕内侧皮肤里埋着一条红色细线,从手腕一直延伸进衣袖。 谢南书偷偷拉了一下穆云峥的胳膊,示意穆云峥去看。 穆云峥顺着谢南书目光看过去,立即猛地抓住谢长恭手腕,露出那条红色细线给谢长恭看:“谢家主,你这是怎么了?” 谢长恭并不惊慌,反而眉目低敛:“属下已经中毒多年,药石无医,现在每日都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穆云峥蹙眉:“谁给你下的毒?若你肯说出实情,本王想办法找人给你解毒。” 谢长恭摇头:“属下之前就已经找过应如是了,他说我中毒年头太久,毒已浸入五脏六腑,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你还有何不敢说的?”穆云峥松开了谢长恭手腕,“反正你都已经要死了,那倒不如从实招来,本王向你保证,绝不会祸及谢氏一族。” 谢长恭仍旧摇头:“若我管住嘴,那我还能多活两年,若我现在不管不顾地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我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更何况,我若死了,那谢氏一族百年基业,就将毁于一旦,我不能让谢氏家族断送在我的手里。” 穆云峥不信:“本王可派暗卫保护你,保护谢氏一族……” 谢长恭一脸苦笑:“瑾王殿下,您的暗卫确实武功高强,但对上这世上最强大的暗杀组织,恐怕也有无法招架的时候。” 见谢长恭宁死不说,穆云峥决定给他时间,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 临走前,穆云峥特意留下五名暗卫保护谢长恭。 他嘱咐谢长恭,肯说的时候,可以随时来瑾王府。 谢南书接走了谢秦氏与谢玉荛。 一到瑾王府,谢南书就妥善安排谢秦氏住进听竹轩旁边的院落,谢玉荛也陪着谢秦氏入住进去。 等到晚上,谢玉荛回房睡下了,谢南书便带着穆云峥敲响了谢秦氏的房门。 谢秦氏开门将他们二人迎进屋,将守夜的丫鬟打发了出去,领着二人坐到桌前。 “娘亲,”谢南书拉过谢秦氏的手,“儿子深夜前来,是有事想要请问娘亲,还请娘亲能如实相告。” 谢秦氏看着谢南书的眼睛,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于是轻轻点了下头:“南书,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谢南书抿了下嘴唇,谨慎措词,开了口:“娘亲,我前一阵子进了一个山洞,进门机关是座巨大的棋盘,山洞里头有许多间屋子,还有一座练武场。” 谢秦氏听到这儿,变了脸色。 谢南书拍了拍谢秦氏的手背:“娘亲,那个山洞后面,还有一间山洞,里面有许多壁画,我看到后,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回忆。回忆里,我不叫你娘,我与玉荛也不是双生胎,而是三胞胎。” 谢秦氏垂下了头。 “在我的那段回忆里,我称呼娘亲的是另一个女人,她穿一双鸳鸯绣鞋,双耳佩戴着一对儿红珊瑚耳坠。” 谢南书将谢秦氏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娘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何会有这样的一段记忆?你是不是瞒着我很多事情?” 谢秦氏落下泪来:“南书,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夫人逼我发过毒誓,今生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兄妹,让你们远离悲惨的命运。” 谢秦氏终于哭出声来,捂住脸的帕子,转眼就湿出泪痕:“夫人说,只有让你们兄妹忘了过往,重新做人,你们才能远离玉澜国人的悲惨命运。夫人让你们兄妹认我做母亲,也是为了隐藏你们的过去。” “娘亲,你莫要哭了,当心你的身体。”谢南书将谢秦氏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儿子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你慢慢说就好。” 谢秦氏抹了抹眼泪,缓缓讲述起了谢南书丢失的那段记忆。 谢秦氏还是幼女时不慎落水,漂流到了一座孤岛,是谢南书的母亲救了她,从此她就跟着谢南书一家人生活。 谢南书兄妹共三人,是三胞胎。 谢秦氏加入他们一家的时候,谢南书三兄妹还没有名字,父母就唤他们作老大、老二、幺儿。 谢秦氏在小岛上住了没几年,小岛就被一群人入侵了。他们将小岛上的人抓到了一处监牢,没日没夜地给岛上的人轮流放血。 很多人被带出去放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南书的父亲就是这样,前几次被带出去放血,还都能被好好的放回来。可是最后一次,谢南书的父亲迈出了监牢的那道铁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谢南书的母亲害怕谢南书三兄妹死在这座监牢里,便与其他想逃出去的人暗中制定了逃跑计划,最后成功带着谢南书三兄妹和谢秦氏逃了出来。 事情说起来容易,但从联络可用之人,再到制定计划,之后一遍一遍摸索演练逃跑路线,直到最后成功出逃,一共耗时三年之久。 逃出去后,谢南书的母亲便带着三兄妹与谢秦氏东藏西躲,颠沛流离,最后有幸被一位女子相救,带他们躲到了那座棋盘为门的山洞之中。 他们在那座山洞中躲了两年多,直到有一次谢南书的母亲与那位恩人女子外出采买粮食,被那伙坏人盯上,他们幸福的日子就此告终。 谢秦氏擦着涌出眼眶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人真正想抓的是你们三兄妹,那位女恩人被他们迫害至死,夫人被他们挟持带路。可夫人根本不可能带他们来抓你们兄妹,夫人骗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悬崖,抱着其中一人跳了崖。” 谢秦氏的双眼,已经肿如核桃:“我带着你们兄妹三人躲在山洞之中,左等右等等不到夫人回来,就已经心知不好。” “那伙贼人在悬崖之下找到了夫人的尸身,以一天切一块夫人的骨肉,逼迫你们兄妹现身。”谢秦氏捂住脸,肩膀抽搐不止,“我当时死死按着你们,不让你们出去。” 第249章 死了 “自从躲到山洞之后,夫人每天都让我向她起誓,一旦她身遭不测,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她说不求你们兄妹为他们夫妻报仇,她只想要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夫人还给你们三兄妹起了无情、无心、无恨这三个名字,她就是希望你们能放下过往,不要回头,好好地活下去。” 谢秦氏数度哽咽不止:“那伙贼人太过恶毒,他们真的就一日切下一块夫人的尸身,丢到空中喂鹰。我强将你们兄妹三人按在洞中五日,可第六日,无心就趁我不注意,提了老爷的佩剑冲出了山洞。” 谢秦氏哭声愈悲。 “是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二少爷。可我是个废物,我一点儿武功也不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少爷被他们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而我却无能为力。” “南书,你当时和玉荛一见无心被抓,非要冲出去救他。可你们还都是半大孩子,无心是你们三个里武功最好的,他都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我岂敢再放你们兄妹二人出去?” “后来我被你们兄妹二人闹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按照夫人之前教我的法子,将夫人从小岛上带出来的忘忧果磨成粉,下在米粥里,哄你们兄妹二人喝了。” “你们兄妹二人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时,那伙贼人也恰好打开了洞门的棋盘机关,进了山洞。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带着你们兄妹二人逃到山洞后面,打开机关,跳进了地下河。” “好在天不亡我们,我们三人被地下河冲出河道,脱离山体,逃了出来。” 谢秦氏双眼通红,满是泪水。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谢南书。 “你和玉荛醒来后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我想着夫人让你们隐藏身份,开启新的生活,就撒谎说我是你们的娘亲,被你们父亲抛弃。后来的事,你也就都知道了。” 谢南书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 他想哭,可却觉得泪水似乎被哽住了,流不出来一滴。 他又想吐,可冲到门外,扶着廊柱,却只是狂呕,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 穆云峥紧紧跟在谢南书身后,见谢南书站都站不稳,连忙将人揽在怀里。 谢南书抱住了脑袋,不停地低声呻吟:“我头疼,我的头好疼啊!” 捂了头,他又捂胸口:“我、我喘不上气!我……” 穆云峥吓得不行,连忙将谢南书横着抱起,直奔马厩,一抖战马缰绳,抱着谢南书就上了马。 谢秦氏泪眼婆娑追着二人跑出屋子,就再也追不上了。 刚出瑾王府,谢南书就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穆云峥猛抖缰绳,用力狂夹马腹,焦急地催促战马快些,再快些。 二人一马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宁王府门前。 穆云峥抱着谢南书跳下马,直接翻过围墙进了宁王府,直奔宁王居住的阁楼而去。 “应如是何在?” 穆云峥直接飞上阁楼二楼,一脚踹开了宁王房门。 本来疯狂抖动的床帐瞬间偃旗息鼓,里面哼哼唧唧的喘息声也瞬间安静下来。 宁王穆云泽的脑袋从床帐缝隙里钻出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语气很是不满:“六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今儿好不容易才把小如如吃干抹净……” 当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谢南书脸上,顿时一哽:“谢南书怎么了?” 穆云峥顾不得尴尬:“十三弟,快让应如是给谢南书瞧瞧,谢南书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好好好,六哥你先别着急。”穆云泽连忙将脑袋缩回帐中,“小如如,你……你穿衣服的速度可真快。” 床帐被掀开,应如是红着脸颊,穿着里衣,披着外袍下了床。 穆云泽也连忙套了条裤子,跳下床,勾好床帐,将被褥掀开,露出床垫:“六哥,快将谢南书放下来。” 穆云峥连忙将谢南书放躺。 他的手擦过谢南书的手,发现谢南书已经手足冰凉。 穆云泽赶忙点燃了床边两盏落地烛台。 应如是伸指给谢南书切脉,然后又掀开谢南书的眼皮看了看。 谢南书此时呼吸已经十分微弱,脉搏若有若无,瞳孔更是开始涣散。 应如是不敢耽搁,连忙去书架上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抽出银针就给谢南书连扎了十几针。 “谢南书这是经历了什么?为何心绪波动如此之大?”应如是一边转动银针,一边问道,“他这是突然升起大怒大悲的情绪,身体一时消化不过来,突生暴厥之症。” 穆云峥声音苦涩沙哑:“他刚刚听闻了父母死亡的真相。” “啊?”穆云泽双眼大睁,“谢长恭死了?这么突然的么?” 穆云峥喘着粗气,强压下自己因为担心谢南书,而产生的紧张情绪:“不是谢长恭。谢南书不是谢长恭的儿子。他的父母,另有其人。” 穆云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么刺激的么?谢南书竟然不是谢长恭的儿子?那谢长恭当年为何要认下他们母女三人呢?给别人当爹有满足感?” 穆云峥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昏迷不醒的谢南书,根本没有心情接话,干脆摆了摆手。 应如是不停地将银针一根一根提插捻捣,震颤不止,好半天之后,他才取下扎了谢南书满头满脸的银针,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穆云峥。 “你喂他吃吧,桌上有茶水。”应如是一指寝房正中的圆桌。 穆云峥连忙过去倒了杯茶水端过来。 他轻轻一压谢南书的下颌,将药丸喂进谢南书微微分开的口中,然后自己又喝了一大口茶水,低头覆上谢南书的双唇,将茶水慢慢渡进谢南书口中。 谢南书施了针后,脉搏已经趋于平稳,四肢体温也已回暖。 被喂了药丸之后,谢南书也渐渐恢复了些气色。 只是还未醒来。 “他没事了,”应如是将银针收进针袋,放入药箱,“幸好瑾王殿下送来得及时。” 暴厥之症说严重也严重,但送医及时,倒是十有八九能够抢救过来。 “六哥,这回你该说了吧?谢南书到底怎么了?”穆云泽又追问起来。 穆云峥静了静心,这才把最近得到的关于谢南书的信息,简明扼要地给他们两个讲了一遍。 穆云泽光着膀子,靠在床架上,两指搓着下巴,皱眉思考:“六哥,你说,杀害谢南书亲生父母的人,是德妃派去的吗?” 穆云峥握着谢南书一只手,坐在床边,目光一直落在谢南书脸上:“难道你觉得不是?” “如果是的话,那无心为何最初不在德妃手上?”穆云泽继续搓着下巴,“无心他自己说的,他是从杀手训练营中拼杀出来的。可据我所知,德妃也好,咱们父皇也罢,他们都没有建立什么杀手训练营。” 穆云峥终于抬头看向穆云泽:“你的意思是,无心当年是被江湖人士掳走了?” “对啊。”穆云泽点头,“谢长恭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还有一股江湖势力掺杂其中嘛。我觉得,咱们父皇应该是在借助那股江湖势力,到处抓捕玉澜国人,制长生不老药。” 穆云峥现出疑惑:“可他是一国之君,他手下的御龙卫个个武艺高强,他还用得着借助江湖势力?他就不怕长生不老药一旦炼制成功,知道内情的那股江湖势力强取豪夺?” 二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窗框之上就传来了暗卫特有的敲窗声。 “王爷,”一道男音低声响起,“咱们留在谢府的暗卫方才传来消息,谢长恭刚刚被杀,死在书房里。” 第250章 穆云澈 将谢南书留给应如是照顾,穆云峥连夜赶往谢府。 刚到府门前,等候的暗卫十九就现身出来:“主子,谢长恭是在书房被杀的,直接一剑封喉,死时手里攥着几缕黄色丝绦。” 穆云峥沉着脸走进府门,十九接着回禀。 “属下们发现刺客的时候,谢长恭已经死了。属下们追出去很远,与刺客交手时,五人中三人重伤,一人轻伤。” 看来刺客功夫不弱。 “刺客几人?”穆云峥问道。 十九低头答道:“刺客共五人,皆黑衣蒙面。” 看到了谢长恭的长子时,穆云峥正走到书房前。 他挥了挥手让十九退下了。 谢长恭的长子惨白着一张脸,正在着人拦着哭得不成样子的谢陈氏进屋。 他回身看到穆云峥,立即恭敬行礼:“瑾王殿下。” 穆云峥一摆手,直接进到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什么打斗痕迹。 穆云峥抬眼就看到书房里侧的书案后,谢长恭的尸身正歪着头坐在太师椅上。 谢长恭的下巴微微压着颈部。 自他喉间蔓延出的鲜血,将胸前衣襟染得透红。 穆云峥上前,抽出袖间手帕垫在手上,轻轻向后一推谢长恭额头。 谢长恭的头颅立即后仰,露出咽喉间的伤口。 伤口立即喷出一股血液。 穆云峥身子灵活一闪,成功躲开。 他视线下移,就看到谢长恭蜷在腿上的右手中,握着几根黄色丝绦。 穆云峥伸手抽出一根丝绦,仔细看了看后,松开了手,任丝绦飘然落地。 他转过身,就看到大理寺卿杨万里,以及刑部尚书郑辛带着仵作前来验尸。 杨万里冲穆云峥行了一礼,就赶忙指挥人疏散现场,进行勘验。 郑辛也冲穆云峥行了礼,但是俯首低眉间,他的瞳孔却颤了两颤。 穆云峥见状,伸手拍了拍郑辛肩膀:“郑尚书,你已弃暗投明,可万万不要重蹈覆辙。” 郑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再睁开时,那双眼里方才的挣扎之色已然退去,重新换上了满目沉寂。 “你去忙吧,辅佐好杨大人。” 穆云峥话音一落,郑辛就俯身称“是”,直起身后就奔杨万里去了。 穆云峥又安抚了谢长恭长子两句,这才离开了谢府。 一出谢府府门,跨上战马,穆云峥掉转缰绳,驭马直奔藏香阁。 苏小小刚处理完一个贵客的找茬,又换了一位姑娘伺候那位贵客,还陪着喝了两杯酒,这才把贵客送进了姑娘房中。 回到自己的绣房,苏小小伸了个懒腰,刚捶了两下肩膀,一抬眼,就看到自家主子正坐在自己房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苏小小一个滑跪,抱住了穆云峥的靴子:“主子深夜驾到,小小有失远迎……” 穆云峥一抬手,两指捏住了苏小小的嘴唇,将她的嘴生生捏成了鸭嘴状。 “收了你那套虚情假意。” 穆云峥松开手:“本王许久不来了,你是逍遥过头了吧,苏大阁主。” 苏小小顺着穆云峥的视线,就看到自己床上躺了个俊秀的小倌儿。 小倌儿双眼紧闭,显然正昏迷不醒。 这个小倌儿是她新收进藏香阁的,最近总是缠着她献殷勤。 苏小小这红尘打滚的狐狸精,当然知道这个小倌儿打得什么算盘,但她一直也没当回事儿。 她也没想到,这小倌儿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偷偷摸进她房里来了。 “主子,我现在就把他扔出去!” 苏小小气鼓鼓地爬起来,边站起身边挽袖子。 扔出去之前,还得先胖揍他一顿才能解气。 穆云峥却一把拉住苏小小的胳膊,直接将人又拉得跪在自己面前。 “他,你一会儿再处理。”穆云峥低下头,表情略带不悦,“方才本王见到刑部尚书郑辛,他神智微微挣扎,表现出不稳之态,这个才是你需要马上去解决的当务之急。” 苏小小一愣:“不应该啊,主子,咱们的姑娘小倌儿们,那都是小小一个一个、手把手教会的催眠术,而且目前没有一人失手过。那些太子党被咱们的姑娘小倌儿催眠后,小小也都是亲自一个一个检查过的,绝对没有问题。” 穆云峥松开苏小小,让她起身:“也许是这个郑辛意志力过于顽强,异于常人。你这几日务必将他召来藏香阁,加固一下催眠效力。” 苏小小连连点头:“小小记住了。小小更会每过一段时日,就将那些太子党召来。” 穆云峥起身,准备离去:“你再派人调查一下,江湖中有哪个门派擅长培养杀手,这个门派会将杀手们关在一起,以养蛊的方式让杀手们互相残杀,从而筛选出最强杀手。” 苏小小咂舌:“这样残忍的门派,就算是江湖中的,应该也不多见,小小记住了,小小立即就派人外出调查。” 她眼珠转了转:“那个,主子,这江湖中人都比较难搞,主子您能不能借我十几二十几个暗卫使使啊?” 穆云峥从腰间摸出一块小型令牌,递给苏小小:“你去暗卫营挑选就是。” 他斜睨着苏小小:“元老爷子有没有来找过你?” 苏小小听到“元老爷子”四个字,神情一滞。 她瘪了瘪嘴:“来过一次,被我打出去了。” 穆云峥闻言,拍了拍她的肩头:“下次再有他的踪迹,立即遣人通知本王。另传消息出去,悬赏他的人头,赏金五万两。” 苏小小的心脏一抖,牙关用力咬了一下,才点头领命:“小小立刻就办。” 穆云峥出了藏香阁,返回宁王府接人。 谢南书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浑身肌肉还有些酸痛。 穆云峥扶着他上了马,然后自己跨坐上去,在身后将人稳稳抱住,这才驭马慢慢往瑾王府走。 此时已是后半夜,弦月当空,云淡星稀。 谢南书将后背靠在穆云峥胸膛,由着马儿迈蹄,载得他二人跟着身体微晃。 “南书,你感觉好些了么?” 穆云峥的声音在谢南书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我好多了。” 听着谢南书的回答,穆云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能感觉得到谢南书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可穆云峥却不敢再多嘴。 他也没将谢长恭之死告诉谢南书,他生怕再度勾起谢南书的情绪。 谢南书抬眼看向天空那轮月牙:“云峥,现在形势虽然大好,可是还有一人一直下落不明,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穆云峥左手纵着缰绳,右手揽着谢南书的劲腰,将脸轻轻压在谢南书肩头:“你是说九皇子穆云澈?” 谢南书轻轻“嗯”了一声:“我之前一直认为他是在为奉文帝做事,可现在,我却不这么认为了。” “为何?” 穆云峥倒是愿意谢南书思考些什么,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是觉得,穆云澈真正效命的,应该是与奉文帝勾结的那股江湖势力?” “是。” 谢南书望着月亮,想了想道:“奉文帝虽然任用穆云澈,可是却并有立穆云澈为太子。虽然穆云澈曾说过,奉文帝答应将皇位传给他,可我觉得,这话穆云澈是压根儿不信的。” 发誓都未必有用,更何况仅仅是两句口头承诺。 穆云澈曾远赴九尧沦为质子,人情冷暖,人心险恶,相信他都已经看遍。 所以,他很有可能明面上为奉文帝做事,背地里却奉他人为主。 一个将自己送往他国为质的父皇,相信穆云澈并不会有多爱戴。 穆云峥赞同谢南书的看法,他刚要开口答话,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 “没想到,六皇嫂竟这般懂我。如此看来,从前没将六皇嫂奉为知己,倒是云澈我的不是了。” 第251章 你是谁 谢南书与穆云峥一起循声望去,就见穆云澈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之上,正笑吟吟地俯视着他们二人。 穆云峥神色一敛:“穆云澈,你还真敢来啊。” 随着穆云峥此话一落,以三人为中心,三四丈范围内纷纷现出二十几名暗卫,站在周围的屋顶墙头。 邓威也赫然在列。 穆云澈轻蔑地扫视一圈:“穆云峥,你以你们二人为饵,已经钩我许多了,我又岂会不知?” 他将手中银箫转了一圈:“如今我前来咬钩了,穆云峥,让你的人一起上吧。” 穆云峥点头:“好啊,如你所愿。” 他轻轻地一挥手。 邓威立即率众上前,暗卫们手中的武器明晃晃地,在这深夜更显森寒。 就在邓威施展轻功飞上穆云澈所站的房檐之上,挥刀上前之时,自房后忽然跃上几个人来。 其中一人挥剑挡住邓威的长刀,两兵器相击,当地一声,火星四溅。 来人正是无心。 谢南书一见无心,立即激动起来,长腿一迈跳下马匹。 他脚一落地,就要运起轻功冲向无心,却被随着下马的穆云峥一把搂住腰身,硬生生将他按在了原地。 “你干什么?”谢南书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无心。” 穆云峥却死死抱住谢南书,根本不肯松手:“我的好南书,你冷静一点!这无心分明就是作为一只诱饵奔你来的,他们想抓的人,是你啊!” 谢南书却顾不得那么多:“咱们这么多暗卫,再说你还在这里,怕什么的?而且我也会武,哪就那么容易被他抓住?” 他挣扎得越发用力:“无心好不容易出现了,如果这次抓不到他,下次就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穆云峥连忙劝慰:“南书,你别上前,我去,我去帮你抓住无心,我一定把无心带到你面前来。你信我,好吗?” 谢南书无奈,只得同意:“好,那我不过去,你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穆云峥招来几名暗卫护住谢南书,然后带着其余暗卫向无心扑去。 穆云峥前脚一走,穆云澈就猛地连攻几招,打退缠着自己的三名暗卫,转身跃下房檐,直奔谢南书而来。 保护谢南书的暗卫虽然竭力护主,但仍被穆云澈打得散开了保护圈,打出了一个机会直接冲谢南书出了手打。 谢南书突然一扯嘴角,眼中露出调笑之色:“九皇子,欢迎你中计。” 他双袖一甩,一对儿弯刀就自袖中滑出,被他稳稳握在手心。 方才散开的暗卫们也立即回拢过来,将穆云澈与谢南书包围在中间。 穆云澈的武功应是得过高人指点,谢南书招架起来,竟然渐显吃力。 但谢南书根本不惧。 十几个回合下来,谢南书就摸清了穆云澈的一些武功路数,立即见招拆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穆云澈越打越吃惊,没想到自己的绝招,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生生被谢南书学了过去。 谢南书不光学了过去,还临时将招术进行了改进,眨眼之间,就将穆云澈打得落了下风。 再加上暗卫配合进攻,穆云澈眼看着就要落败。 穆云澈忽然自腰包中抽出一个小布包,冲着谢南书迎风一抖。 布包中的药粉扑了谢南书满脸。 谢南书一时睁不开眼,后退两步。 药粉香极了,刺鼻的香味立即钻进谢南书的鼻子。 谢南书顿时视线模糊起来,看什么都现出了重影儿。 与此同时,他的脑内一阵剧痛袭来,他顿时双手抱住脑袋,直接滚到了地上。 穆云澈尝试去抓谢南书,无奈何暗卫拼死护着谢南书,让他无法得手。 见势不好,穆云澈也不恋战,转身就跑了。 而无心这边,已经被穆云峥与邓威联手,打得节节败退。 无心依旧是双眼无神的样子,但出招灵活,内力澎湃,穆云峥想直接将他拿住,倒也没那么容易。 再加上穆云峥和邓威不想伤他,这也更加大了捉拿他的难度。 远处铜笛声响起,无心眨了下眼睛,收剑转身就走。 穆云峥抬头,就见穆云礼站在远处一角屋檐之上,手握短小铜笛吹个不停。 那有着特殊音律的笛声,催着无心将轻功运到极致,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飞去。 邓威紧追无心而去。 无心转身甩出一枚暗器,打得邓威拧身躲避。 就这一躲,邓威就与无心距离大大拉开。 邓威站稳后再想去追无心,却根本追不上了。 穆云礼带着无心,奔着弦月方向,远远地逃了。 穆云峥听到谢南书的叫声,连忙跳下屋顶,扑到谢南书身上。 此时谢南书已经汗透衣衫,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穆云峥连忙将谢南书抱起,直奔停在远处的战马跑去。 翻身上马,穆云峥狠狠一夹马腹,纵马就向宁王府狂奔而去。 跑到宁王府门前,谢南书终于缓过来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穆云峥感受到谢南书用力向下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连忙停下马,低头看向谢南书。 “南书,你怎么样了?” 穆云峥一脸焦急,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谢南书呼吸平稳许多,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桃花眼里此刻满是迷茫,问向穆云峥的话,直如一道惊雷,将穆云峥劈得僵在马上。 “你、你是何人?你为何抱着我?” 第252章 我又是谁? 穆云峥瞪着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谢南书挣扎了两下,想从穆云峥怀里挣脱出来,结果穆云峥抱得太结实,谢南书根本挣脱不开。 药效还未散,谢南书动了几下,就已用光了力气,再加上一阵头晕袭来,他直接头一歪,双手无力垂下,昏了过去。 穆云峥再不敢耽搁,再次抱着谢南书冲进了宁王府。 穆云泽已经搂着应如是睡着了。 穆云峥一脚踹开房门,吓得床上两人直接从梦里惊醒,双双坐起身来。 “大胆!何人敢如此放肆?” 穆云泽的骂声直接穿出床帐。 “应如是,快来救治谢南书,快!” 应如是连忙套上衣裤,掀开床幔,下床趿鞋。 穆云泽再次套上裤子,下床将屋内烛台点燃。 穆云峥将谢南书放在床上,应如是立即上前给谢南书作诊断。 “方才我们在回府路上,遭遇了穆云澈和无心,穆云澈冲谢南书撒了一包药粉,谢南书就不认识我了。” 穆云峥简明扼要地给应如是讲解方才发生的事。 应如是听完,果然在谢南书衣领内翻出了些药粉。 他用指尖粘出药粉,放在鼻下闻了闻,顿时面色一变:“五毒果?” 穆云峥皱眉:“五毒果是什么?它会让人失忆?” 应如是松了口气,转回身看着穆云峥:“瑾王殿下,五毒果不会致命,但是中毒之人会有什么症状,完全不定。有的人会失明,有的人会失声,有的人会容貌变丑,等等状况,不一而足。” 他搓了搓指尖,将药粉碾掉:“方才你说谢南书不认识你了,那他的症状应该就是失忆。他之前就服用过忘忧果,本就记忆缺失,现在再加上五毒果,定然药效加倍,这才导致他连你都不认得了。” 穆云峥顿时心里一痛,五官都开始变得扭曲:“那谢南书现在这种情况,可有什么办法医治?” 应如是叹了口气:“恕我医术不精,我目前还不会解这两种果子的毒。” 穆云峥满眼痛苦,目光慢慢移到谢南书的脸上:“那他,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不认得我么?” 应如是摇头:“我也说不准,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哪天就能想起你来。” 他看到穆云峥太过痛苦,实在于心不忍:“瑾王殿下,我医治不了谢南书,但塞外那个神医也许能有办法。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带着谢南书去找他吧。” 穆云峥低垂下头,握着床架的手一用力,竟生生将床架捏下一块来。 穆云泽连忙上前,将手按在穆云峥肩上:“六哥,好在谢南书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穆云峥点点头,强势压下心里的悲恸。 他直起腰来,回手轻轻拍了拍穆云泽手背:“我知道,我今晚带谢南书住你这里,等谢南书醒过来,再让应如是确诊一下。” 穆云泽点头,拎过自己的上衣穿上,亲自将穆云峥与谢南书送往客房。 穆云峥这一夜根本没能睡着。 谢南书明明就在他怀里,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害怕。 他有了种错觉,他好似就要失去谢南书了。 这一夜,他不停地收紧胳膊,将谢南书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夜,他时不时地亲吻着谢南书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一遍一遍地确认谢南书还在。 终于熬到天亮,穆云峥就双眼大睁,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南书,等着他醒来。 直到日上三竿,谢南书才悠悠醒来。 穆云峥盯着谢南书双眼,迫切希望谢南书张口唤他一声云峥,迫切希望谢南书的失忆不是真的。 然而,天不随人愿。 谢南书看清眼前人,立即满脸惧意,连滚带爬地逃出穆云峥的怀抱,缩到床尾去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每次都是在你怀里醒来?” 谢南书一双大眼睁得更大,眼里既惊恐又尴尬:“你不会是抓了我吧?你……” 谢南书的问话突然停了。 他低下头,开始自言自语:“我、我又是谁啊?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脑子里面空空的?” 穆云峥看到这一幕,心疼得不得了。 他连忙上前,将谢南书抱进怀里:“南书,你是我的南书啊!” 谢南书抬起头,眼神清澈至极:“你说我叫南书吗?南书是我的名字?我姓南名书么?” 穆云峥收紧双臂,轻轻拍着谢南书后背:“不,你姓谢,叫谢南书。” 谢南书慢慢垂下眼睫,低声呢喃:“我叫谢南书,我叫谢南书……” 他突然又抬起双眼,将穆云峥推开一些:“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穆云峥伸手拢了拢谢南书面颊的鬂发,温柔地抚上谢南书的脸侧:“南书,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拜过堂的。” 谢南书震惊极了:“这怎么可能?我、我们都是男子,怎么可能拜堂成亲?” 穆云见苦涩地扯了扯唇角:“我没有骗你,咱们二人成婚,还是陛下亲赐的圣旨。” 谢南书差点惊掉下巴:“我们……还是当今陛下圣旨赐婚?这怎么可能?你休要骗我!” 他挣扎着从穆云峥怀里出来,坐到床的另一头。 穆云峥双眼酸涩望着谢南书,看谢南书不安地抱住膝盖。 “你说你是我夫君,可我脑海中根本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一丁点儿都没有。” 谢南书抱住了脑袋:“我根本不认识你!” 穆云峥用膝盖挪到谢南书身边,再次抱住了谢南书:“南书,你只是暂时忘记了我,没关系的,你还会再想起来的。” 谢南书头疼起来,他用拳头砸了两下自己脑袋,又被穆云峥拉住。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啊?谢南书究竟是谁啊?” 穆云峥拉着谢南书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南书,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人医治好你,我一定能让你记起我,记起你自己。” 看来自己真的是病了。 谢南书垂下眼睫,眼角泛着红。 眼前这人一直守在自己身边,那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吧? 他说会想办法医治自己,自己应该能信他吧? 谢南书脑子里面乱极了。 不仅脑子乱,心也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谢南书被穆云峥哄着多吃了小半碗粥。 他刚放下粥碗,就看到一位头发极长的美男子提着个药箱进到房中来。 美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手持折扇的倜傥公子。 只不过,此时天气已是秋季,这位公子还拿着折扇干嘛呢? 谢南书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穆云泽。 “六嫂醒了?”穆云泽笑着迎上谢南书的目光,“六嫂感觉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谢南书脸颊一热,转开视线:“这位公子,请不要胡乱称呼,我是男子,怎么可能是你六嫂?” 穆云泽用折扇一拍掌心:“得,看来这失忆没有缓解半分。小如如,你快给六嫂看看。” 他转身唤门外伺候的丫鬟进来撤走碟碗。 应如是没有理穆云泽,直接将药箱放在桌上,坐到谢南书面前。 “谢公子,我姓应,是名大夫,请伸出手腕来,我替你号下脉。” 应如是面对失忆的谢南书语气脾气都难得的温柔了许多。 谢南书看着应如是,抿了抿嘴唇:“有劳了,应大夫。” 应如是微微笑了笑,把着谢南书的手腕,静下心来切脉。 穆云泽拉着穆云峥闪到一边。 “六哥,昨夜小如如可说了,只有塞外那个神医才能有办法医治谢南书,你可想好了何时动身?” 穆云峥望着谢南书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我昨夜想了想,我必须得先登基继位,将朝堂稳定下来之后,才能带谢南书远走塞外。否则,我怕我们不仅之前的努力全都赴诸东流,还会再次陷入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境地。” 穆云泽点头:“确实,腹背受敌的滋味儿,我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两人正交谈着,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 “启禀王爷,大理寺卿杨万里、赤安国库班王子求见。” 穆云峥:“让他们进来吧。” 杨万里一身官服,率先迈步走进屋来。 库班王子紧随其后,满脸笑容地跟进屋子。 “属下杨万里,拜见瑾王殿下,拜见宁王殿下。”杨万里规规矩矩地向二位王爷行礼。 穆云峥颔首:“杨大人免礼。” 他抬眼看向库班达瓦,唇角带着微笑:“恭喜库班王子得偿所愿。” 库班达瓦笑容扩大:“这还得感谢瑾王殿下呀,你可谓是我与万里的月老红娘呀。” 杨万里脸颊一红,回头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你去屋外等我。” 库班却不肯出去:“哎,万里,你忙你的就是,不用管我。” 杨万里满脸无奈,只好不理他,转回头来冲穆云峥禀报公务,脸颊上红晕未消。 “瑾王殿下,谢长恭尸身检验结果已出,致命伤就是咽喉处那一剑,谢长恭是当场毙命,并无挣扎,要么是来人刺杀动作太快,出其不意,要么就是与谢长恭熟识,谢长恭当时没有防备。” 穆云峥:“本王倒是倾向于后者。” 穆云泽附和:“想来,应该是谢长恭暴露,被人灭了口。” 他转头看向杨万里:“杨大人,现场可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杨万里抬眼看了穆云峥一眼,见穆云峥并无示意,这才开口回答:“回宁王殿下,谢长恭手心攥着几条黄色丝绦。下官拿着那几条丝绦问过一些人,有人认出,那是谢公子胞弟无心剑上的剑穗。” “这么说,是无心杀了谢长恭?”穆云泽转头看向穆云峥,“六哥,看你一脸镇定的模样,想必这个线索你早就发现了吧?” “是,而且谢长恭咽喉处的伤口,也与无心所用佩剑相吻合。”穆云峥看了谢南书一眼,“无心现在被穆云礼控制,由此看来,应该是穆云礼派无心灭口谢长恭。” “如此说来,穆云礼现在也投靠了那个江湖势力。”穆云泽一锤定音。 杨万里又冲穆云峥道:“瑾王殿下,属下还查出一事。” 穆云峥示意他直说。 杨万里道:“谢长恭那间书房内有暗室,属下搜查出了谢长恭与其上级的通信。” 他自袖中暗袋抽出信件,双手呈上:“当时无心刺杀谢长恭时,应是被暗卫及时发现,这才导致无心没能搜查书房,遗留下了这些信件。” 穆云峥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穆云泽靠在穆云峥肩头,也将信件内容扫视了一遍。 信中并不能看出谢长恭效命何门保派,但信上命令谢长恭尽快将谢南书抓住,送往琼花谷。 琼花谷前身就是江湖中闻名已久的药王谷。 当年江湖纷争,药王谷被血洗,一个活口未留。 后来传说有一位女医游历到此,发现药王谷中珍稀药材无数,还适合养花种草,于是便在此长住,并将药王谷更名琼花谷。 “看来,我们应该去琼花谷走一趟才对。”穆云泽晃了晃折扇。 穆云峥表示赞同。 “杨大人,传本王命令,今日就进行三司会审。” 杨万里低头领命,冲两位王爷行礼告退。 库班达瓦冲穆云峥和穆云泽摆摆手:“二位王爷,我得追媳妇去了,就不陪你们了。哪天我请你们二位喝酒。” 穆云泽笑道:“库班王子可真是将‘重色轻友’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库班却并不反驳:“宁王殿下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对应神医不是我这般狗腿样子似的。” 说完,他转身就跑走了。 穆云泽气得用折扇冲着他的背影一顿乱指:“你这个外邦家伙,不会用大奉言语就不要乱说,什么叫狗腿样子,那叫宠妻!宠妻!” 穆云峥被穆云泽逗笑了。 应如是收了谢南书满头的银针:“谢公子,我为你施针,只能缓解你的头痛,并不能治疗你的失忆之症。但你的失忆之症并非无法可医,这你尽可放心。” 谢南书冲应如是微微俯身,客气地行了一礼:“多谢应大夫。” 应如是将医药箱收拾好,合上盖子:“谢公子,你需尽量保重身体,千万莫要情绪激动,引起病情反复,这会对你的恢复极为不利。” 谢南书温顺地点头:“我记下了,应大夫,多谢。” 应如是又转过身,拉着穆云峥走到一旁嘱咐道:“瑾王殿下,谢公子受药效影响,情绪极为不稳。我也无法预料什么事会刺激到他,所以,还需你尽力照顾好他,尽量让他心态平稳,少受刺激。” 穆云峥表示记住了,接过应如是熬制的药丸,带着谢南书回到了瑾王府。 二人刚进瑾王府后宅,就见谢玉荛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 “哥哥,不好了,娘亲不见了!” 第253章 排斥 谢南书看着眼前突然冲出来的姑娘,竟然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顿时吓得后退了两步。 但谢玉荛扑得太猛,仍然扑进了谢南书怀中。 “哥哥,昨夜娘亲就称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今早迟迟没有起床。我本想着,娘亲身子不爽利,让她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结果娘亲竟一直也没出屋。” 谢南书看着谢玉荛,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方才去娘亲房中请安,发现娘亲房中空无一人。我召来伺候的丫鬟仆人们询问,他们今天竟没有一人看见过娘亲!哥哥,娘亲不见了!” 谢玉荛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后,这才发现谢南书表情不对。 “哥,你怎么了?”谢玉荛松开了谢南书的腰,“哥,你怎么不说话?” 谢南书此时额头已经见了汗。 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玉荛。 穆云峥见谢南书一脸惧意,连忙拉开谢玉荛的手,将谢南书拥进怀里。 “南书,不怕,她是你三妹,你还有一个二弟,你们是三胞胎,长相都极为相似。” 穆云峥不停地轻轻拍着谢南书后背,谢南书这才心绪逐渐平稳,抬起头看向谢玉荛。 “三妹,我、我忘了许多事情,也将你忘了,你莫要怪我。” 谢玉荛看着眼前二人,惊得语无伦次:“什么三胞胎?我哪里来的二哥?” 她拽着谢南书的袖子:“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忘了我呢?你怎么会失忆的?” 她又看向穆云峥:“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告诉我啊!” “我们进屋去说。” 穆云峥扶着谢南书,谢玉荛跟在他们身后,三人一起进了屋子。 穆云峥扶着谢南书在桌前坐下,给谢南书倒了杯茶水,这才向谢玉荛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包括无心的存在。 谢玉荛震惊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喃喃自语:“娘亲不是我们的娘……我竟然还有一个二哥……二哥还是我们的敌人……这、这……” 穆云峥放任谢玉荛坐在一旁自我消化。 他轻抚谢南书手背:“南书,你莫要着急,谢秦氏不会武功,如果要离开王府,那也一定是被人带走的,我现在就召人过来问问。” 穆云峥转身唤来邓威,命邓威即刻去询问昨夜值守的暗卫。 不一会儿,邓威就回来复命:“主子,昨晚值守的暗卫皆说,并未发现谢秦氏离府。” 谢玉荛一惊:“不可能啊?如果她没有离府,那为何在府中到处都找不到她人?” 穆云峥想了想又吩咐道:“邓威,去查昨夜至今,都有谁拿了对牌出府,男女都要查到。” 邓威领命去了。 谢南书则是时不时地抬眼瞄一眼谢玉荛。 他感觉有人能和自己长得如此之像,很是不自在。 谢玉荛感受到哥哥的目光,连忙看过来:“哥,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你对我真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谢南书点点头,低声答道:“我确实不记得了。” 谢玉荛一指穆云峥:“那他呢?他你怎么就记得呢?” 谢南书看了穆云峥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睫:“是他自己告诉我他叫什么的,我并不认得他。” 谢玉荛眼眶一红,拉住了谢南书的手:“哥哥,那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 谢南书沉默片刻,开始翻腾脑中的记忆。 可他却发现,自己大脑空空如也,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半分记忆也无。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谢南书就陷入了自我怀疑,满脸悲戚:“我现在,就是废人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未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深深垂下头:“我感觉,自己似乎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穆云峥心脏陡得一紧,他连忙搂抱住谢南书的腰:“南书,你不能这么想,你还有我。咱们约定好了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你得说话算话。” 谢南书没有抬头:“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我答应过这样的事。我现在没有记忆,这些话,都是出自你口中罢了。” 穆云峥心里“咯噔”一下:“南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反悔不成?这我可绝不答应!” 谢南书没再接这个话题。 他语气闷闷地开口:“我累了,我想去床上躺一会儿,行么?” 穆云峥哪里敢说不行,连忙半扶半抱地,将谢南书送到里屋的拔步床上,帮谢南书脱了外衣外裤鞋子,伺候着谢南书躺下了。 谢南书一沾枕头就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并不困,可他现在满心满腹都是郁闷之感,堵得他心里十分难受。 他也因此不想说话,更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只想自己安静地独处。 穆云峥帮着放下床幔,转身出了寝房,坐到谢玉荛对面。 “应如是说,你哥现在的情况并不稳定。你哥现在需要静养,尤其不能让他受到刺激。” 谢玉荛听穆云峥如此一说,方才硬憋着的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哥哥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还有那个瑞王,他为何要如此伤害我哥呢?他与我哥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穆云峥于是把这其中纷杂纠葛,又都讲给了谢玉荛听。 谢玉荛直到现在,才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自己的身世,谢玉荛伏在桌案上哭得更加厉害。 穆云峥又不会哄女孩子,只好任由谢玉荛哭了个够。 只不过,他提醒谢玉荛,别打扰到谢南书休息。 谢玉荛只好生生将哭声憋了回去,就是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无声哭泣。 穆云峥看着谢玉荛,根本不知道如何劝慰。 直到谢玉荛不再哭了,穆云峥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暗道这姐夫可真不好当,关键是这小姨子不知如何去哄。 谢玉荛不哭了,穆云峥就让她先回自己房中等消息。 谢玉荛走后,穆云峥就又回到里屋,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幔,看向谢南书。 谢南书并没睡着,因此穆云峥过来,他是知道的。 可他却并不想面对穆云峥,于是闭着双眼一直装睡。 穆云峥轻柔地躺上床,在外侧贴着谢南书后背,温柔地将谢南书抱进怀里。 谢南书排斥地一皱眉。 但因为他背对着穆云峥,因此穆云峥根本没有看到。 第254章 做好最坏的打算 穆云峥与谢南书一起休息不长时间,邓威就来回话。 穆云峥又悄悄起来,出了寝房。 穆云峥一走,谢南书瞬间浑身舒坦起来。 谢南书发现,他还是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他谁都不想见。 穆云峥站在窗前,听着邓威的回禀。 “主子,属下查了前门后门所有存档的对牌,以及出入府门的人员记录。记录中,从昨晚到现在,所有出入府门的,都是咱们王府上的人,并没有外人,更没有谢秦氏。” 邓威补充道:“属下怕出错,还特意问了值守的门房,确定记录与对牌,皆无一例错处。” 穆云峥蹙起眉头:“这谢秦氏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蒋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蒋青求见。” “进来。” 蒋青进屋后,带来一个惊人的变故:“主子,有暗卫在后宅水井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穆云峥连忙带着蒋青邓威赶到水井处。 唐七正指挥手下将水井里的尸体打捞上来。 邓威上前查看,然后回到穆云峥身旁回禀:“主子,死者是后厨负责采买的丁婆子,而王府后门有这个丁婆子的出府记录,她说是出府买菜。” “叫后门门房过来。”穆云峥吩咐道。 不多时,后门值守的门房就被带到。 门房跪在穆云峥面前:“回禀王爷,今早丁婆子是从后门离府的,小的核对了她出示的对牌,确认是真的,而且也核对了她的面容,确是丁婆子无疑,这才放行的。” “丁婆子离府,是孤身一人吗?”穆云峥问道 。 门房点头:“只有她一人。” 穆云峥想了想又问道:“那她说话的声音语气,可与平时一致?” 门房低头回忆了片刻:“回王爷,丁婆子声音有些暗哑,她说她感染了轻微的风寒,嗓子肿痛。” 穆云峥让这名门房下去了。 “想来,应是这谢秦氏杀了丁婆子,然后假扮丁婆子出了王府。”唐七推断道,“这谢秦氏竟然是个易容高手,这恐怕事有蹊跷。” 穆云峥点头:“确实,看来,谢秦氏之前说的那些往事,必定有虚假的部分。” “这个谢秦氏不简单,”唐七问道,“她潜伏在谢南书身边多年,恐怕其心可诛。” 穆云峥看向邓威:“王府后宅死了人,暗卫竟然没能当场阻止,你去查一下,这是哪几名暗卫的责任,直接弃用。” 邓威领命下去了。 “这个谢秦氏能在暗卫眼皮子底下杀人,这说明她会武,并且擅长用毒。” 丁婆子嘴唇青紫,一看就是先中了毒,后被投尸水井。 穆云峥心情不爽。 他竟然没能看出来这谢秦氏有问题,这让他升起几分后怕。 这谢秦氏守在谢南书身边,这岂不是说,谢南书一直置身危险中多年。 这让穆云峥非常自责。 他沉着脸下令:“蒋青,速速安排人手,开始全力搜捕谢秦氏。” 蒋青领命下去了。 唐七看向穆云峥:“王爷,听闻南书出了状况,我想去见一见他,可以么?” 穆云峥回看向唐七,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唐七轻笑一声:“王爷,我会带着蒋青一起去看南书的。” 穆云峥又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若唐少主带着蒋青一起,我当然不会阻拦。只是有一点,我很早之前就想和唐少主提出来了,唐少主能不能叫南书全名,把姓氏也带上,别一口一个‘南书’,你这么称呼,不怕蒋青吃味?” 唐七笑了:“我看吃味的人是瑾王殿下自己吧。” 穆云峥点头,很干脆就承认:“当然,我身为南书 夫君,吃味是肯定的。你称呼蒋青为‘青弟’,若是哪天出现一人,也同你一样一口一个‘青弟’叫他,你能不吃味?” 唐七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我也一样会不舒服。好,那我以后叫他全名。” 得到唐七的保证,穆云峥心满意足。 安排完暗卫外出执行任务,蒋青回到水井旁边,指挥人给丁婆子收尸,并派人给丁婆子家人报丧,又着人准备好抚恤银。 等蒋青忙完了,唐七向他提出,带他一起去看看谢南书。 蒋青欣然同意。 唐七现在,事事都会考虑到蒋青,事事都会以蒋青为先,这让蒋青十分有安全感,也让他更能坦然地面对谢南书。 谢南书听到穆云峥唤他。 “南书,你的好友唐七唐公子来看望你了。” 谢南书没有睁开眼,反而语气带上厌烦:“哪个唐公子?我不记得了,我不想见。” 穆云峥一愣。 他明显感觉到了谢南书情绪有变化。 可他不明白的是,谢南书为何会是这种情绪,这是以前的谢南书从来不曾有过的。 但穆云峥仍旧语气温柔地向谢南书解释道:“这位唐七公子是你的朋友,你们曾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是知交好友。” 谢南书听完,反倒将身子蜷缩起来,脸冲向床里侧。 他仍旧没有睁眼:“既然我们互相救过彼此性命,那我们就已经是两不相欠,不见也罢。” 穆云峥觉得谢南书的状态不对,可他没敢再多说什么。 “那好,我去转告他,南书,你再睡会儿吧。” 谢南书没再应声。 穆云峥出了寝房,向唐七描述了方才谢南书的状况。 “怎么会这样?” 唐七心里立刻充满了不安,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让他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谢南书中了穆云礼下的毒,他现在处于完全失忆的状态,而且他这种性情转变,就是发生在完全失忆之后。” 穆云峥解释完,转头吩咐蒋青:“马上派人去宁王府,请应如是过来。” 蒋青瞄了一眼唐七,转身出去安排人手。 蒋青那一眼,唐七当然感受到了。 他也发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了,连忙趁蒋青出去的空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等到蒋青回来时,唐七已经恢复冷静自持的样子。 蒋青又看了看唐七,什么也没说,就贴着墙壁伺立在一旁。 穆云泽带着应如是很快就赶到了。 应如是听完穆云峥的讲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谢公子会有这种变化,当然是与所中的药物有关。据瑾王殿下的描述,谢公子是有时会变得胆子极小,有时又会变得极为冷漠。依我的经验推断,谢公子恐怕之后还会产生更加不好的情绪。瑾王殿下,你恐怕得做好更坏的打算。” “更坏的打算,你的意思是说,南书他还会变得更加糟糕?”穆云峥不敢相信,他也不想相信,“什么药物能让人变成这样?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能改变人性情的药物!” 应如是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若不是药物的问题,我再想不出还有其他何种可能。” 穆云峥粗重地喘了口气,抬眼看向应如是:“你说南书还会产生更加不好的情绪,他还能产生多不好的情绪?你能推断出来吗?” 应如是摇头:“这我也说不好,但我建议王爷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255章 烦躁 三司会审结束,皇后与太子终身监禁于宗人府。 老皇帝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后与太子经历三司严审,依旧没有交待出来老皇帝的下落。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于是丞相牵头,群臣附议,要为大奉立新帝。 三皇子穆云礼、九皇子穆云澈失踪,十三皇子穆云泽为六皇子穆云峥拥趸,其余皇子势单力薄。 于是丞相提议,拥护六皇子穆云峥为新帝。 朝中虽然党派众多,但他们这些人中,近九成喜欢逛青楼,不招姑娘就招小倌儿,因此就给了苏小小下手的机会,导致他们悉数中招儿。 那些没有中催眠之术的官员,即使对穆云峥有异议,但在此时拥护穆云峥的呼声如此之高的情况下,亦是不敢再发声。 也是因为如此,丞相的提议几乎全员通过,整个朝堂上下,同气同慨,根本没有第二种声音。 于是,钦天监开始大忙特忙,一顿占卜算卦,终于选出了三个适合登基继位的吉日。 钦天监的监正是个惯会揣摩上意的老油条。 他特意选了一个五日后的吉日,放进备选帖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穆云峥就选了这个五日后的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并不是穆云峥着急当皇帝,而是他着急带谢南书去寻找那名塞外神医。 谢南书这段日子,性情大变。 不仅不配合应如是医治,还根本不承认自己有问题。 这两天更是严重到,开始想要离开穆云峥身边,独自去浪迹江湖。 这一事情暴露,还是由于谢南书一次偷跑,被蒋青发现,最后由蒋青与唐七一起将他追了回来。 应如是给穆云峥的答案,无非就是中毒中蛊两种可能。 可任天行请来清静师叔给谢南书医治,却根本没发现谢南书皮肤下有蛊虫。 可清静师叔根据谢南书的变化,觉得谢南书是中了无情蛊的可能性最大。 可她用清除无情蛊虫的方法,对谢南书进行引蛊,忙活了半天,却根本没有引出半条蛊虫。 应如是与清静道长共同商讨后,一致认为,谢南书应该是体内存有蛊虫,后又中毒,二者相融又相冲,这才让谢南书不仅失忆,还性情大变。 这一段时间,应如是与清静道长一直在一起研究怎么医治谢南书。 他们二人,一个擅长解毒,一个擅长解蛊,可是凑在一起研究了这许多时日,却一直没有研究出更好的医治方案。 通常是,应如是提出一个治疗方案,就被清静道长从中蛊角度给否了。清静道长提出一个医治方案,又被应如是从解毒的角度给否了。 二人一直争执不下,也一直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穆云峥现在根本不敢让谢南书单独待着,他派了蒋青率领数十名暗卫跟着谢南书,并且拜托唐七也每日与蒋青一起看着谢南书。 穆云峥每日退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后宫找谢南书,生怕回去慢了,谢南书就不见了踪影。 登基之前,穆云峥特意去看望了贞元公主。 面对这位几次出手相助,帮自己化解危机的姑母,穆云峥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五日后,继位大典。 穆云峥天不亮就起床,沐浴,焚香,更衣。 天坛祭祀,跪宗庙,拜列祖列宗,御驾游街…… 直到深夜,宴请群臣的酒席散了,穆云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后宫。 谢南书早早就洗漱完毕,上床睡了。 穆云峥在太监的伺候下,退了皇冠龙袍,仅穿明黄色里衣,走进寝殿。 谢南书此时已经熟睡,呼吸平稳。 穆云峥坐在龙床边上,用指背轻柔地蹭了蹭谢南书的面颊。 谢南书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冷冷地注视着穆云峥。 “南书,吵醒你了?我不是故意的。”穆云峥强逼自己忽视谢南书目光中的防备与敌意,“你接着睡吧,我再不碰你了。” 谢南书却坐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穆云峥的穿着,难得地主动开口:“你当上皇帝了?” 穆云峥笑着点头,注视着谢南书的双眼,都不舍得眨那么一下:“是,今日举行的登基大典。” 他邀请过谢南书参加登基大典,但谢南书表示没有兴趣,根本没去。 谢南书将目光移到窗户上:“你已经当上了皇帝,可否放我离去了?” 穆云峥微笑僵在脸上,但他极快地收拾好了表情,继续冲谢南书笑着,语气也极其温柔:“南书,江湖险恶,你孤身一人,我根本放心不下。再说,你还要找你弟弟,你一个人,找起来过于艰难……” 谢南书却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我要找弟弟?” 他转过脸来,继续冷冷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穆云峥:“我谁都不想找,也谁都不想见。我想离开,就是想独自一人生活。” 穆云峥轻叹了口气:“南书,你的血液可以治病制药,若你独自一人踏上江湖,睡间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你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谢南书微微蹙眉:“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若我死在哪个人的手里,这也是我命里该着。我并不在意生死,你也不用替我在意。” 穆云峥心里又开始细细麻麻的刺痛起来,这种痛不仅让他呼吸受阻,更使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谢南书变得无情无欲,不去在意任何事,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就像一名远离红尘的方外之人,一心只想孤身远走。 而他想远走干什么,这是最让穆云峥胆战心惊的。 穆云峥不是自私地非要把谢南书困在自己边,而是怕放谢南书独自离去后,谢南书会连自己的命都舍弃。 谢南书每天都冷冰冰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就连活着与否都不在意,这让穆云峥根本接受不了。 他可以放谢南书自由,可他不能任谢南书舍弃性命! “南书,夜已深了,你早些休息吧。”穆云峥转移话题,“等我安顿好朝堂,就带你去塞外。” 谢南书不置可否,倒头就闭上了眼睛。 穆云峥替谢南书盖好被子,刚要在谢南书身边躺下,却被谢南书一把将他的枕头扫到了地上。 穆云峥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他捡起自己的枕头,又去旁边偏殿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千工拔步床的脚踏位置,躺下了。 谢南书睁开眼睛,看着床沿边露出的穆云峥的一只耳朵,一言不发。 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经作妖到这个程度了,这个叫穆云峥的人为什么还能容忍下去。 穆云峥都已经作了皇帝了,已经是大奉的一国之主,他为何还能容忍得了自己对他如此不尊不敬? 穆云峥虽然已经对谢南书多次开口,述说他对谢南书的情意,给谢南书讲述他们曾经有多么恩爱。 可谢南书根本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这也导致谢南书根本无法与之共情。 此时已经深秋,入夜得关窗,否则更深露重,屋内夜晚会很凉。 千工拔步床的脚踏位置足够躺下一个人。 可现在毕竟已入深秋,即使铺了褥子,这脚踏位置的木板仍是有凉意的。 谢南书不明白,堂堂的大奉皇帝宁愿躺在冰凉的脚踏处,也不肯去偏殿睡,究竟是因为这位皇帝口口声声所说的对自己的爱意,还是他在看着自己,怕自己趁着夜黑风高,逃离这里。 但谢南书知道,自己逃不掉。 先不说这堵着床睡的大奉皇帝,就是那个姓唐的唐门少主,再加上那一个姓蒋、一个姓邓的两个暗卫首领,就已经将这皇宫后院看得严严实实。 更别说那数不清的暗卫与麒麟军侍卫。 谢南书忽然很烦躁。 他烦透了这个替他擅作主张的大奉皇帝,烦透了这个囚禁他的一国之君。 谢南书猛地翻过身,面朝床里闭上了眼睛。 脚踏之上的穆云峥,听着谢南书翻过身去,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生生睁着双眼,熬到了天亮。 其后几日,朝堂上所有的太子党都遭清洗。 虽然这些太子党都已被催眠,已经效命于穆云峥,可穆云峥对他们却根本不放心。 他也不可能将他们置于朝廷重要的位置上。 于是这些太子党,外派得外派,闲置得闲置,平调得平调,荣放得荣放。 穆云峥大刀阔斧地整顿大奉朝堂,将堆积如山的奏折带回后宫批阅。 很多时候,谢南书早已熟睡多时,穆云峥还在一本一本地批着折子。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处理好朝中事务,好为他带谢南书前往塞外腾出时间。 终于,在穆云峥的不懈努力下,朝中局势安稳下来。 穆云峥立即封穆云泽为摄政王,代理朝政,并设军机阁,由丞相率领六部辅佐摄政王,共同处理朝中事务。 安顿好一切,穆云峥立即带领谢南书踏上前往塞外的路途。 穆云泽被留在京城当摄政王,很是生气。 他磨了穆云峥好几次,想让别人当这个摄政王,他要跟随穆云峥去塞外,便都被穆云峥拒绝了。 穆云峥现在可以信任之人,除了穆云泽,再无第二人选,只有将朝廷托付给穆云泽,他才能安心离开。 为了稳住穆云泽,穆云峥此次离京,并没有带上应如是,而是将应如是留在京中陪伴穆云泽这个摄政王。 终于能离开京城,谢南书内心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 他挑开马车窗帘,看着城门越退越远,依旧面无表情。 邓威骑着战马在前面开路,唐七、蒋青则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保驾护航。 穆云峥与谢南书皆是一身公子哥打扮,坐在马车里。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望着窗外的侧脸,目光里满是破碎之感。 明明相距咫尺,可却仿佛远隔天涯。 穆云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连笑都是在表演。 他其实早就笑不出来了。 这次远走塞外,穆云峥还带上了谢玉荛。 谢玉荛毕竟去过一次塞外,并且成功找到过那名塞外神医的家,穆云峥带上她,不仅是想让她到时候帮忙认路,更是怕把她一人留在京城不安全。 那个谢秦氏突然逃走,穆云峥一直觉得她是个隐患。 但谢玉荛毕竟是女儿身,不方便与他们两人同乘一车,所以她坐在后面第二辆马车里随行。 谢玉荛面对哥哥的变化,也是整天抹眼泪。 哥哥现在根本不认识她了。 以前那么宠爱她的好哥哥,说变就变了。 可她又毫无办法,无论她给哥哥讲了多少她们以前的事情,哥哥都没有印象,哥哥甚至不想和她说话,更不想和她独处。 谢南书放下窗帘,回过头就对视上了穆云峥的双眼。 谢南书一时无语。 这个大奉的新皇帝,面对他时总是满眼深情,这让他很是不舒服。 不说他们两人都是男子,就说他现在已经将这个新皇帝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新皇帝于他来说,分明与陌生人无异。 任谁天天被一个陌生人用满含不舍的双眼看来看去,都会感觉不自在。 谢南书蹙眉:“你能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么?你这样盯着我瞧,我只想把你眼珠挖出来。” 穆云峥应了声“好”,垂下眼睑给谢南书倒了杯茶水,推到谢南书面前。 “喝口水吧,润润喉咙。”穆云峥嘴角挂着笑,控制着自己的眼神,看向谢南书,“此去路途遥远,有得受累。” 谢南书目光落在茶水上,语气没有起伏:“你说你我二人相爱,我已嫁你为妻,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被你睡了?” 穆云峥没想到谢南书会问出这个问题,顿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谢南书抬眼看着穆云峥,眼底冰凉一片。 这样清冷的眼神,瞬间浇灭了穆云峥心底升腾起来的那点旖旎心思。 谢南书见穆云峥不答话,又接着开口问道:“我们两人都是男子,如何成为夫妻?你说我是妻子,床笫之间,我如何当得妻子?” 穆云峥被问得瞠目结舌。 这要他如何回答? 实际行动他可以,用语言描述,他就非常不可以了! 可谢南书为何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呢? 穆云峥想不明白。 谢南书等了半天,穆云峥仍未答话,反而憋得俊脸通红。 谢南书拧起眉毛:“姓穆的,你不会是在诓骗我吧?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妻,你就是在骗我,想用这种关系将我困住!” 穆云峥有口难辩:“南书,我们真的是夫妻,可这种事……这让我如何说得出口……” 见谢南书眉毛拧得更深,穆云峥忽然凑近他:“这个用嘴根本无法描述出来,要不,我给你演练一遍吧。” 谢南书猛地将身子后移,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 “你离我远点!”谢南书怒吼出声。 穆云峥坐回原位,语气带上了委屈:“是你先说起不正经的问题的,我说不明白,就想着以身示范给你看,你却生气,你这好没道理。” 谢南书烦躁极了,伸手耙了下额前碎发:“以后我不问了,你也别再靠近我。” 穆云峥点头答应:“好。” 他又将茶杯往谢南书面前推了推:“南书,喝点茶水吧,说了这么多话,你肯定口渴了。” 谢南书斜了他一眼后,将视线转向一旁,不再理他。 穆云峥也不再多言,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慢慢啜饮起来。 谢南书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穆云峥。 他方才只是想验证穆云峥有没有欺骗于他。 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男人怎么给另一个男人当妻子,这才问出口。 结果反被穆云峥调戏了一把,这让谢南书又气又怄。 清静道长自然也跟着前往塞外,与谢玉荛共乘一车。 谢玉荛乖巧懂事,很得清静道长喜欢,才相处一日,清静道长就透露出想收谢玉荛为徒的意思。 谢玉荛受宠若惊,她从没觉得自己在巫蛊之术上有什么天赋。 而且女孩子生性就怕蛇虫鼠蚁之类,谢玉荛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谢玉荛犹豫不决。 车外骑着马,一直围着清静道长转的任天行,倒是觉得此事可行,就一直在车外劝谢玉荛拜师。 最后,还是清静道长的一句话,让谢玉荛改了主意,决定拜师学艺。 “玉荛,你不是学武的材料,但你于巫蛊之术却有天赋,若你学成,就可以保护你哥哥,更是可以成为你哥哥的助力。” 这第二辆马车正在拜师,第一辆马车里却“叮呤咣啷”打起来了,打得车厢直抖。 第256章 做不成情侣,也是好兄弟 第一辆马车里。 谢南书单手掐上穆云峥咽喉,另一只手将破碎茶杯尖锐的凸起抵在穆云峥的太阳穴上。 “大奉皇帝,我说过了,你不要再用你以前那些破事儿来打扰我!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包括你说的那些事情,我根本毫无印象,更不感兴趣!” 谢南书双眼怒气弥漫,明显恨不得将碎瓷片扎入穆云峥脑袋:“你别再来拿你的所谓真心来烦我,我没什么好脾气受你如此磋磨。我此行随你去塞外,也只是想让你死心,但我也可以改变主意,与你鱼死网破!” 穆云峥被掐得呼吸困难,上不来气,整张俊脸憋得通红。 车外响起蒋青的声音:“主子,您没事吧?主子?” 唐七直接跳上马车,一把掀开了门帘。 见到此情此景,唐七表情一僵。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钻进车里,一把握住谢南书的手腕,内力一转,生生地将谢南书的手拉开。 新鲜空气猛地涌入穆云峥口鼻,穆云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才终于好转了一些。 谢南书使劲挣开了唐七的手,寒着一张脸躺到车厢后面的软垫上,背对着他们两个。 唐七看着谢南书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谢南书忘记了所有人,当然也忘记了他。 唐七这几日总在眼前闪过之前三年他与谢南书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当然知道谢南书病了,他也时刻记得自己向蒋青保证了会与谢南书保持距离。 可看着谢南书现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唐七打心底无法接受。 穆云峥捏了捏自己的咽喉,冲唐七摆了摆手:“唐少主,我没事。” 唐七收回落在谢南书后背上的目光,拍了拍穆云峥肩膀:“陛下,谢南书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过度刺激,你不要太心急了,还是多给他些时间比较好。” 唐七转身出去了,下车前还帮忙放下了门帘。 穆云峥仰头灌了一整杯茶水,这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他直勾勾地望着谢南书,心碎之感一直漫延至眼底。 他也知道不能太心急,他也一直在劝自己慢慢来。 可方才,谢南书靠在窗边发呆,眼底涌起的情绪,有怀疑、有迷茫、有不知所措…… 那一刻,穆云峥真的以为谢南书是想起来了什么。 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突然就压制不住了,穆云峥无法自控地扑到了谢南书身上,用力地拥抱住了他。 这一抱,结结实实地吓到了谢南书。 谢南书拼命挣扎,要推开穆云峥。 穆云峥则是看谢南书太过于激动,极力地想安抚住他,这才口不择言,提起了从前。 于是就发生了方才的那一幕。 穆云峥现在恨死那个什么无情蛊了! 这个该死的蛊虫,竟然能让谢南书性情大变至此! 它不仅夺走了谢南书的记忆,还让谢南书陷入痛苦折磨。 穆云峥现在特别想问一问谢南书,问一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可谢南书如此大的反应,又让穆云峥根本张不开口了。 穆云峥也再不敢刺激谢南书一点儿。 他现在只敢用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南书。 唐七重新骑回马上,抖着缰绳,驭马与蒋青并驾前行。 蒋青看着唐七一点笑模样没有的侧脸,目光一暗,慢慢转过了脸去。 但他想了想,仍是开了口:“谢公子怎么样了?还好吗?” 唐七回过神来,冲蒋青扯了扯嘴角,勉强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我瞧着,他还是老样子,我只希望快点到达塞外,也希望那个塞外神医能医治好他。” 蒋青点点头,目光一直看着前面:“放心吧,唐哥,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唐七看着蒋青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他驭马贴近蒋青,伸手捏了捏蒋青的脸蛋:“小样儿,吃醋啦?” 蒋青脸上一红,伸手拍掉了唐七的爪子:“休要胡说!” 唐七仍旧在笑。 他长腿一跨,脱离自己的马匹,翻身上了蒋青的马,两手握住了蒋青的腰。 蒋青这回面上终于挂不住了。 要知道,两辆马车后面,跟着四十名暗卫,五百名麒麟军呢。 这让属下们光天化日之下就看到唐七与自己如此亲密,蒋青觉得自己这张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你干什么?快回到你自己的马上去!” 蒋青回肘就给了唐七一下:“我好歹是后面这些兵士的首领,你这个样子,让我以后如何服众?” 唐七的脸贴着蒋青的面颊:“让我回去也不难,但你得保证不生我的气。” 这个样子,唐七说什么蒋青都会答应。 蒋青就想让唐七快点回到他自己的马上去。 “我生你的气干嘛?你最近表现的这么好,我奖励你还来不及呢,你快回去!” 见蒋青已经忍无可忍了,唐七这才“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跳回到自己马上去了。 蒋青捂着自己的脸,尴尬地回头去看身后的兵士们。 见首领回头,这些兵士看天看地,看自己马脖子上的鬃毛,就是不往前看。 属下们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更是让蒋青脸红得像熟透了的大虾。 蒋青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唐七一眼。 这唐七自从发现蒋青脸皮薄以后,他反而脸皮厚了起来。 蒋青现在充分疑,唐七是跟着他家主子学会的这一套“哄”人招数。 他家主子为了谢公子,别说脸皮,就是性命也可不顾。 唐七现在可谓是把他家主子这种死皮赖脸的行为学了个十成十。 蒋青重重从鼻子哼出两道粗气,一抖缰绳,策马跑到队伍前头,和邓威一起带路去了。 唐七见蒋青走了,并没去追。 蒋青的脾气他现在不敢说摸得完全透彻,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唐七现在哄起蒋青来,可谓是轻车熟路,手到拈来。 这已经把蒋青逗得羞臊得跑到前面去了,就得给他些时间让他慢慢平复心情。 唐七的目光再度落在前面的马车上。 让他现在完全不关心谢南书,这他根本做不到。 就算只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关系,他觉得自己现在担心谢南书也是应该的。 况且,毕竟曾经那么炙热地把谢南书放在心上过,且谢南书现在又身困境。 唐七觉得,让自己如今完全冷静地对待谢南书,这根本不可能。 毕竟,就算做不成情侣,那两人也是好兄弟。 第257章 不见了 众人一路虽不是急行军,但也从不耽搁,日出上路,日落投店,十分珍惜时间。 京都之于塞外,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路途遥远。 先后穿过六个州府境域,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后,一行人来到了开阳境内。 这一日,天色已近黄昏。 前面探路的暗卫回禀,再往前走不远,就可进入开阳县内,投宿客栈。 邓威安排麒麟兵士驻扎在开阳县郊,带着马车排队接受城门守卫的检查。 队伍虽然往前行进缓慢,但也好歹在向前一点一点挪动。 眼看就要排到近前了,守门士兵突然冲还未进城的百姓高声喊道:“城门开放时间已尽,所有人明日请早。” 喊完,守在城门两侧的士兵就排队进了门里,一起用力推动城门,想要将城门关闭。 穆云峥挑开窗帘,看向刚刚没入地平线一半的残阳,蹙起眉头。 这开阳县怎么城门关闭如此之早? 周围的百姓纷纷出声抗议。 “兵爷,你们这关门也太早了吧?我们还得进城回家呢,此时进城,还来及到家吃晚饭的啊。” “就是就是,这城门关的,怎么一日比一日早啊?昨日此时,还是可以入城的啊?” 守城士兵根本不理这些抗议声,依旧我行我素,在努力把沉重的城门合上。 这里,队伍末尾的一队人马离开了队伍,走到了城门前。 领队和守城士兵说了些什么,又自腰间拿了些东西出来,塞进了守城士兵的手中。 于是变化来了。 守城士兵冲这领队一笑,指挥士兵将城门又重新打开了半丈宽,放这队人马进城去了。 这一举动,更加加剧了门外百姓的不满。 “凭什么他们能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啊?” “就是啊,他们这是给了过门费还是怎么着?怎么这就放他们进去了啊?” “我们也要进去,我们还要回家呢?” “对!我们也要进去!放我们进去!” 穆云峥看着眼前这戏剧化的一幕,也现出不满的神情。 他冲邓威勾了下手指,邓威就跳下马,跑到了马车旁边。 “去前面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穆云峥话音刚落,邓威还没离开马车,就听到那守城的士兵冲门外的百姓们喊道:“你们嚷什么!嚷什么!方才那队人是皇亲国戚,岂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比的?” 方才进城的那队人,个个骑马,头戴斗笠,让人根本看不清面容。 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朝中贵族,出门在外,男喜戴斗笠,女喜戴帷帽。 有些男子,也喜欢戴男款帷帽,用以遮盖面容。 包括蒋青邓威唐七等人,此次出行,也都是戴着帷帽的,不仅遮阳,还可避免暴露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身后的暗卫与麒麟兵士,也都是个个戴着斗笠。 因此,方才进城的那队人与穆云峥这一队,谁都没有认出谁来。 穆云峥看了邓威一眼,邓威冲他低了下头,转身奔城门去了。 不一会儿,邓威就回到穆云峥的马车前:“主子,守城士兵说了,不是官员的话,那得给银子才能放行。” 这一点,穆云峥看到方才那个守城士兵说话时那洋洋自得的样子,就猜到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开阳县离京城还不算太过遥远,仍然还算得上是天子脚下,这开阳县的城门士兵就已然是这副公开使用职权揽财的样子,那那些远离京城,处于山高皇帝远的州县还不知会是何种情况。 “给他们银子,我们先进城再说。”穆云峥对车外的邓威下着命令。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果然就被放行了。 进到开阳县城,邓威派人打听了一下,就带队来到县城内最大的客栈,入住下来。 穆云峥、谢南书、唐七、谢玉荛在同一间房内共进的晚膳。 任天行本打算陪着清静道长在另一间房内用晚膳,结果连人带碗被清静道长给扔出来了,他只好又捧着饭碗来和穆云峥他们一道用饭。 吃完饭后,店小二带着杂役给众人打来洗澡水,让大家都洗漱一番后,谢南书就回房去,早早躺下了。 现在的气候已有进入初冬的意味,众人早就穿上了略微薄一些的棉衣棉靴。 穆云峥要的都是上房,屋内早早就升起了炭火。 穆云峥见谢南书双目闭着,安静地躺在床上,就也没再出声打扰,而是站在床前含情脉脉看了半天后,又打地铺去了。 不是他不想上床,而是他知道,谢南书肯定不会让他上床的。 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量不要再惹谢南书生气的好。 谁知穆云峥自店小二手里接过被褥,正吭哧吭哧地在床前地面上铺褥子,谢南书却对他说话了。 “虽然还没下雪,但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入冬了,你再睡地上,容易得风寒。” 穆云峥铺褥子的手一顿,惊喜地抬眼去看床上的谢南书。 谢南书仍旧闭着眼睛,但是整个人已经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了床外侧。 “你上来睡吧,只是别碰到我,也别打扰到我睡觉。” 穆云峥简直欣喜若狂:“好,好,好!” 他根本不敢迟疑,连忙抱着枕头和被子就爬上了床,生怕谢南书反悔。 小心翼翼地将枕头放好,穆云峥动作轻缓地躺下,又轻轻拉过自己的被子盖好。 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更没有碰到谢南书一点儿。 “还有,”谢南书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穆云峥,“你晚上要是说梦话,打呼噜,磨牙什么的,我就直接一脚将你踹下去。” 穆云峥连忙笑呵呵地应道:“南书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的。我睡相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谢南书再没理他。 穆云峥却是开心得不得了,一直盯着谢南书的后脑勺,没有一丁点儿睡意。 谢南书主动邀请自己上床了,这是不是说明谢南书想起来了什么? 又或者是,谢南书就算没想起来,但是自己一直围前围后的照顾着他,也让他多少对自己心软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现象! 穆云峥笑得合不上嘴。 “你睡不睡?”谢南书怒了,“你要是再不睡,就滚屋外去,别打扰我睡觉!” 穆云峥连忙闭上眼睛:“我睡睡睡,这就睡。” 可能是连日奔波,过于疲劳,也可能是闻着谢南书身上淡淡的体香,让自己有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穆云峥倒还真就慢慢睡着了。 而且这一觉,睡得分外安稳。 天亮时分,敲门声准时响起,是邓威来唤他们起床洗漱。 穆云峥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先睁眼去看身边的谢南书。 这一看,穆云峥直接吓精神了! 他身边,是空的! 谢南书不见了! 第258章 赴约 开阳县郊,十里凉亭。 谢南书一身贵族公子装扮,头戴白纱帷帽,腰后插着一根玉笛,正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奔着凉亭而去。 凉亭里,一个同样一身文人打扮的男子正手执酒杯,小口小口啜饮着美酒。 此人正站在凉亭内,看着山间美景。 他身后,站着一人。 这人一身黑衣,背着一把黄穗宝剑,面无表情,长身而立。 谢南书步入凉亭,目光落在背剑男子的脸上。 这人和谢南书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正是无心。 谢南书摘下帷帽放在石桌上,一甩衣摆,坐了下来。 观景男子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谢南书:“没想到,谢公子竟然真的准时赴约了。” 昨日入住客栈,店小二带杂役给谢南书一桶一桶送洗澡水时,一个杂役偷偷往谢南书的掌心塞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就是约谢南书今日到此一见。 谢南书表情冷淡地抬眼看着他:“有话说,有屁放,别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瑞王穆云礼错愕的表情,凝滞在面孔上。 他没想到,谢南书竟然会这么与他说话。 但他瞬间就调整了表情,重新冲谢南书露出微笑,也在桌边坐下。 他抬手给谢南书倒了杯酒:“谢公子,上好的竹叶青,尝尝看。” 谢南书瞥了一眼杯中酒,手指一动未动:“我来是因为你在纸条上说,有关于我的秘密相告。我是来听秘密的,不是来喝酒的。” 穆云礼点点头:“好,谢公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谢公子,你的血液可以制药,而我有位朋友,正急需你的血液炼制药物救命。此次本王前来,就是想向谢公子求取血液,至于条件,谢公子随便提。” 谢南书失忆后,穆云峥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他。 现在的谢南书虽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是穆云峥讲过的事,他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你不是说,有秘密告之于我?先说秘密。”谢南书冷冷地看着穆云礼,那眼神,与看着一个陌生人无异。 穆云礼不知道谢南书这是怎么了,但也没有问出口。 他们二人现在可谓敌我分明,谢南书视他为仇敌,倒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穆云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他确实对谢南书有好感,这他骗不了自己。 穆云礼牵起嘴角,笑意不减:“好,那就先说秘密,一个关于你父母亲的秘密。” 谢南书注视着穆云礼,眼睛一眨不眨。 “谢公子,你的母亲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是药王谷谷主最小的女儿。而你的父亲,是药王谷里一个伺候药草的小药童。” “你母亲打小就喜欢寻你父亲一同玩耍,可以说,他们二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相爱了。” “但他们毕竟身份悬殊,老谷主根本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于是你的父母双亲就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离谷私奔了。” 穆云礼一边讲着,一边观察着谢南书的表情。 然而,谢南书根本没有表情。 穆云礼心底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可他仍然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你的父母双亲跑到一处孤岛定居了下来,这才有了你们兄妹三人。再之后的事情,你就应该都知道了。” 穆云礼讲完了,谢南书却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没想到,你所谓的秘密竟然就是这些,那恕谢某白来一趟了。” 谢南书说完,转身就走。 穆云礼站起来想叫住他:“谢公子,事关你的身世,你难道不好奇吗?你母亲娘家药王谷数年前遭人血洗,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可谢南书却充耳不闻,仍旧在下着台阶。 穆云礼冲无心挥了挥手:“去,拦住他。” 无心两步奔出凉亭,一个起落,拦在了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看着无心,眯了下眼睛:“你不拦着我,我倒忘了,我还有东西落在凉亭里。” 说完,他背对着凉亭一扬手,凉亭桌上的白纱帷帽瞬间就被他用内力吸到了掌中。 见到谢南书露出这么一手,穆云礼都震惊了。 谢南书什么时候武功变得这么高了? 这隔空取物的能力,当世高手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人。 谢南书看着转过身来,面冲自己的无心:“你,现在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无心不答话,只是抬眼去看穆云礼。 穆云礼望着台阶之上对峙的二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谢南书之前最是疼爱这个弟弟,怎么今日瞧着,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谢公子,我所知道的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你可否留下些血液,帮我救治一下我那位朋友?” 听着穆云礼的话,谢南书却并未转身。 他盯着无心,回着穆云礼的话:“要我的血液,不是不可以,但要拿无心来换。” 听到谢南书提出这个条件,穆云礼又安下心来。 谢南书果然还是在乎他这个同胞弟弟的。 “谢公子,你这个条件提得有点太过了些,交换并不对等啊。”穆云礼不同意。 谢南书冷哼一声:“我被你拐走的弟弟,还得我用自己的血液来换,姓穆的,你觉得这个事情合理吗?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 穆云礼一时词穷。 谢南书耐心已经告罄:“一碗血液,换你控制无心的铜笛,你答不答应?” 穆云礼面现犹豫,很明显不是很想答应。 “看来,无心的去留,你做不了主。”谢南书依旧没有回头,话虽是对穆云礼说的,目光却冷冷地盯着无心,“那咱们这笔交易就做不成了,告辞。” 谢南书说完,绕过无心就要继续下台阶。 无心服从命令,长臂一伸,再次拦住了谢南书的去路。 谢南书目光落在眼前长长的石阶上,讥讽地一扯嘴角。 他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出手,一拳打在了无心的肚子上。 无心虽有所感向后闪躲,但动作终究没有谢南书快。 他的腹部生生受了谢南书这一拳。 只这一拳,竟然就让无心痛得弯下了腰。 谢南书微微回头,目光斜向凉亭里的穆云礼:“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无心我就带走了。至于他想要我的血液,让他有本事自己来取。” 说完,他就一把攥住了无心的衣领,足下一点,直接就带着无心拔地而起。 突然,树林上方,一张巨大的绳网从天而降,直接冲着谢南书与无心兜头罩了下来。 第259章 自救 绳网眼看就要将谢南书与无心一齐罩住。 谢南书反手抽出无心背上宝剑,几个剑花迎上绳网,瞬间就将绳网铰得稀碎,变成一段一段的绳结落在地上。 周遭树林中,闪出二十几个弓箭手,全都拉弓蓄力,瞄准了谢南书。 谢南书目露寒光,根本没在怕的。 羽箭如雨般射来。 谢南书将宝剑舞得密不透风,不仅护住了自己与无心,还将羽箭打得调转方向,回射向树林中的弓箭手们。 谢南书动作快得惊人,那些弓箭手根本来不及躲闪,纷纷中箭。 仅剩几个没有中箭的,也赶忙找大树隐藏住自己。 谢南书不再停留,拎起无心,施殿轻功逃离了这里。 他临走前,穆云礼自他身后向他射来一枚暗器,被他察觉后,用剑打了回去。 穆云礼身体一闪,双指夹住飞回来的暗器,眼睁睁地看着谢南书带着无心离开了。 谢南书带着无心一路疾奔,不多时,就出了开阳县境内。 无心肚子疼痛感减轻,开始挣扎反抗。 然而谢南书武功现在比他高出来太多,无心根本打不过。 太烦感无心闹腾,谢南书干脆点了他的穴道。 在一处小镇子上买了辆马车,将无心扔进车里,谢南书坐在车夫的座位上,赶着马车上了路。 他这一路,换马不换车,到一处村镇,他就将跑累了的马匹换购一匹新马。 就这样一路替换下去,不出二十几日,二人就回到了他们幼年生活过的那间山洞前。 谢南书琢磨了一会儿,就打开了洞门上的棋盘机关。 他拖着无心的衣领,进了山洞。 一进山洞,刚把无心扔到地上,谢南书就鼻血狂喷,止都止不住。 谢南书连忙盘膝坐下,疯狂运转内力,强制将血液逆流压制下去。 但这一次,血液逆流比前几次都要严重,不仅仅是鼻血喷涌,就连喉间也涌上了鲜血。 不过,这喉间鲜血,被他生生咽下去了。 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谢南书吃力地睁开眼睛。 他也不知从哪天开始,他体内真气就开始无端地澎湃了起来,这直接导致他的武功变得极其强悍。 今日他能从穆云礼眼皮子底下逃脱,就是仰仗着他这变强了的武力。 可这武功变得高强后,与之带来的弊端就是像方才那样的气血翻涌,体内真气混乱不堪。 谢南书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深夜,穆云峥已经熟睡,再加上情况并不严重,因此穆云峥并未发现。 后来的两次,一次比一次强烈,但谢南书都想办法避开或支开了穆云峥,自己独自扛了下来。 而像今天这样,严重到这种地步,这却是第一次。 谢南书捂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缓解着身体的不适。 可偏偏这时,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声音:“杀了穆云峥!杀了穆云峥!杀了穆云峥你就自由了!” 谢南书猛地抱住自己脑袋,恨不得将头狠狠撞在某处。 他头疼得就像要炸开一般! 他躺在地上,抱着脑袋翻来覆去地打滚,大叫出声。 穆云峥不在这里,他终于可以喊出声来,不像之前几次,他都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声也不敢吭。 当然,最开始的头疼,并没有现在这么疼。 这种疼痛是一次比一次剧烈的。 而且最开始那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声音很小很模糊,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那道声音是随着头越来越疼,才越来越清晰的。 好半天,谢南书才感觉那道声音淡去,头疼的感觉也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剧烈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一些力气,坐起身来。 而无心,此时正躺在一边,冷眼看着他。 谢南书惨然一笑:“弟弟呀弟弟,咱们兄弟两个,这都是什么命呢?你中蛊,我也中蛊,你受人控制,眼看着,我也快要神智不清,沦为傀儡了。” 无心仍旧不说话,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谢南书也重新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想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体力再说。 再睁开眼,洞内仍旧漆黑一片。 谢南书起身走到无心旁边,捡起带来的包裹,从里面摸到火折子吹燃。 他又扶起无心,顺着洞道走到里面,进了一间屋子。 点燃烛台,谢南书将无心放在床上,又从包裹里找到包子,掰开后一点一点喂无心吃掉两个。 然后他又拿起水囊喂无心喝了些清水,这才放无心躺好,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谢南书又掏出一只包子咬在嘴里,转身出去了。 他来到了状似书房的屋子里,将烛台高置,边啃包子,边翻起了书架上的书籍。 自从他中了九皇子穆云澈撒向他的药粉,他体内的蛊虫就被调动了起来。 他忘了穆云峥,忘了唐七,忘了自从他进入谢府,成了谢府庶子后的所有事情。 可意外地是,随着这些记忆的遗忘,之前那些被他遗忘的幼年记忆却一天一天鲜明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父亲母亲的容貌,想起来了自小与无心无恨在一起时的情景,想起来了无心被从这个山洞抓走后,又跑回来找他,更是想起来了他与无心被抓 入那座监牢,他与穆云峥相识…… 他与无恨为何会忘记这些过往,为何会忘记无心的存在,为何连父亲母亲的容貌也忘记了,这全都是因为谢秦氏又喂他们兄妹二人吃了一次药所致。 这次的药,药力更强! 谢南书想起来多年前的这些过往时,他的心是无比疼痛的。 这些年,他与妹妹和谢秦氏相依为命,谢秦氏对他们兄妹的疼爱是真真切切的。 可就因为谢秦氏待他们兄妹二人视如己出,谢南书才更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谢秦氏竟然也是被敌人派到他身边来的,这一潜伏竟然长达十几年。 谢南书想过,谢秦氏应该也有她的苦衷。 可他仍旧无法原谅谢秦氏。 由亲人捅得刀子,才是最痛的! 而离开穆云峥,是因为谢南书害怕自己哪天真的控制不住,动手杀了穆云峥。 虽然他现在感觉自己对穆云峥并无感情,可穆云峥却是真情实意地把他谢南书捧在手心里,呵护倍至。 穆云峥对谢南书的情意,谢南书看得分明。 所以谢南书不想让穆云峥死。 他更不想让穆云峥死在他自己手中。 况且现在的他,冷情冷意,一点儿人气也没有,根本回应不了穆云峥的满腔爱意。 既然回应不了,那就不应该再拖着穆云峥,更不应该继续享受穆云峥给予的任何照顾与保护。 此次带无心回到这处山洞,是因为谢南书回忆起来,他幼年时,在这间书房曾经看到过驱除蛊虫的方法。 应如是与清静道长现在对他的情况已经束手无策。 谢南书更是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严重,应该根本等不及赶到塞外了。 回到这里,他是想自救。 找了半天,终于在书架上翻到了想找的那本书,谢南书的眼眸亮了起来。 第260章 医典 谢南书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本医典。 这本医典确实详细记载了各种巫蛊之术的施蛊与解蛊之法,并且内容记载详尽,分类明析,有条有理。 谢南书一页一页地翻阅过去,在书籍中间位置就找到了与无心对症的傀儡蛊解法,他认认真真阅读完毕,又向后查找。 终于在最后一页上,他找到了与自己症状相对应的蛊术。 清静师叔说的没错,他所中的确是无情蛊。 谢南书此时虽然是冷情冷性的样子,但也在看到自己终于有救了的时候,微微露出些笑意。 能活下去,那谁也不会想舍弃性命。 谢南书现在只是无惧生死,并不是奔死而生。 可当他翻到下一页时,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唇角。 这本医典竟然是残缺的,后面许多张纸页都被撕毁了,包括这无情蛊的解法。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能看到这无情蛊的多种下蛊方法,但对解法仍然一无所知。 谢南书不甘心,又手执烛台,将整个书房都翻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这本医典缺失的后半部分。 谢南书无奈地扯了下唇角。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命里就有这么一劫! 谢南书无所谓地笑笑,不长命就不长命吧,命里注定的结局,倒是也没什么。 谢南书根本不纠结。 可能是因为这无情蛊的原因,他反倒觉得,如果真的无法续命,那就身死尘缘了,无债一身轻,也挺好。 不久后就往生极乐,也并非什么坏事。 于是他回到桌前坐定,翻到药典中间的傀儡蛊那一页,认真读了起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无心遭遇过的那些悲惨过往,他身为无心的亲哥哥,就想给无心一个解脱。 谢南书现在是处于无欲无求的一个状态,找到给无心解蛊这么一件事情可做,反倒让他来了兴致,连夜研究明白了傀儡蛊的解蛊方法。 小睡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谢南书就又将无心背起来,离开了这座山洞。 这回谢南书驾着马车,拉着无心,一路往北部沂泉山去了。 这沂泉山位于大奉国最北部,常年飘雪,四季寒冬。 可这沂泉山山巅处,却有着一汪泉眼,泉水滚烫,四季不歇。 这部医典中特意提到了这沂泉山的泉眼,是为解傀儡蛊的最好去处。 谢南书一路驾车,吃住都与无心在这马车之上,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沂泉山脚下。 还未上山,谢南书身上的薄棉衣就已经无法抵御沂泉山刮下来的寒风。 他去镇子上买了御寒的衣裤靴子,给自己和无心换上,还买了两件狐皮大氅,将自己与无心包成了个粽子样儿。 终于解决了御寒问题,就时辰已晚,谢南书便带着无心投住了客栈。 他决定明日上午再采购一些上雪山所需的物资,一切准备妥当后再带无心上山。 客栈内不仅大堂升着火炉,每间客房正中间也都设置了一顶火炉用于取暖。 谢南书只开了一间房,送无心躺在床上后,谢南书改为用绳索捆绑了无心手脚,解开了他的穴道,让他气血得以顺畅运行一阵子。 无心现在是傀儡状态,并没有太多人类的思考能力,给他饭他就吃,喂他水他就喝。 当然,如果下命令让他自己吃喝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谢南书并不会用铜笛操纵他,就只能自己亲手动手伺候。 无心很老实,躺在床榻里侧,天黑了就闭眼睡觉,根本不用谢南书操心。 谢南书躺在床榻外侧,反倒是睡不着了。 于是他又捧起那本医典来看。 看着看着,眼前却浮现出幼年时,无心被抓走后,终于逃回来那日。 那时的无心衣衫褴褛,一只裤腿露着膝盖,一只裤腿只有一半的长度,露出半条伤痕累累的腿。 当时谢秦氏带着谢南书与谢玉荛躲在一座破庙里栖身。 无心的出现,让三个人欣喜不已。 本以为这次无心逃回来,是苦尽甘来的结果,可实际无心却是被当作鱼饵被放回来的。 都说双生胎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当初那些抓走无心的人,目标根本就是谢南书。 无心被放回来,那些人就在暗中尾随,而这一切无心一无所知。 也许真的是三胞胎的心灵感应,也许单纯就是运气,无心竟然真的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谢南书三人。 这也导致不久后,谢南书与无心一起被再次抓走了。 他们被抓进了那座监牢。 而那座监牢,是谢南书与穆云峥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谢南书不知不觉地放下了医书,眼前浮现出穆云峥的面容。 即使谢南书已经忘记了他们长大后再相遇的情景,包括穆云峥讲的三年伴读,包括穆云峥讲的他嫁入王府那日的情景,谢南书统统都不记得了。 但谢南书却发自内心地相信,穆云峥并未骗他半分。 穆云峥那么真挚的眼神,那么炙热的感情流露,都能让谢南书感受到他的满腔爱意。 被困在穆云峥身边时,谢南书根本不理解穆云峥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他也同样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那么浓烈地喜爱另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生命的寄托。 可他却知道,穆云峥就是在这样做着,即使他失忆后,再也无法回应穆云峥的感情。 之所以会逃离穆云峥身边,谢南书就是不想再背负穆云峥给予的感情债。 他觉得他还不起。 所以,离开穆云峥,似乎是二人最好的结局。 至少谢南书是这样认为。 既然已无力回应,那就不应该再耽误人家。 早断早好,早了早好。 因为无情蛊,谢南书倒是没什么心痛的感觉。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地想起穆云峥。 想了一会儿,谢南书便将书放下了,反正也看不下去,倒不如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他将双臂交叉垫在脑后,仰面躺好,闭上了眼睛。 躺着躺着,谢南书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床帐之外,火炉旁边,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谢南书低声怒喝:“来者何人?” 那道身影站在屋中,听到谢南书的呵斥,却一动没动。 谢南书钻出床帐,手里提着无心的宝剑,一剑刺向那道身影。 这一剑,毫不留情,出手就是杀招儿。 那道身影双脚后滑,身子一转,躲开剑锋。 方才谢南书放下医典闭目养神之时,就已经吹熄了床旁烛台,所以此刻屋内漆黑一片。 今夜又恰逢阴天,窗外月华半点不见,使得屋内可见度更低。 谢南书感觉到来人武功不弱,硬是躲过了他使出的几次硬招儿。 一开始,他还以为来人是穆云峥。 他能想象得到,他逃跑后,穆云峥会如何疯狂找他。 可这几个回合下来,谢南书确定了,来人他并不认识。 而且从对方这游刃有余的身手就可看出,这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这一认知让谢南书浑身紧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即使如此,谢南书也没能再走过二十招,就败在了这人手下。 谢南书被一掌打得喷出鲜血,摔坐在地。 他捂着胸口,呼吸不畅,一喘气挨打的地方就疼得厉害。 可对面这人见他受伤摔倒,却没有乘胜追击,显然并不想取他性命。 谢南书刚想再次开口,这人就上前一掌劈向谢南书。 谢南书抬手去挡,速度却比不上那人,竟被那人直接一掌拍在天灵盖上,瞬间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谢南书迷迷糊糊恢复知觉时,就觉得眼前发亮。 他是被生生冻醒的。 睁开眼,谢南书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破旧的木屋之中。 墙壁破损斑驳,漏进屋外的阳光,也同时吹进来凛冽的寒风。 谢南书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四肢,挣扎着坐起身,目光四扫寻找着无心,最后在屋子的角落,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无心。 谢南书想起身,他想走到无心身边去。 结果一动弹,他就感觉到四肢受缚,并且被沉甸甸地坠着。 他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四肢被两指宽的铁链拴着。 这铁链通体乌黑,被阳光一照,流转着暗色的光亮,一看就非凡铁。 谢南书使出内力,想要扯断铁链,却徒劳无功。 铁链任由他大力拉扯,却一点不受影响,别说断开,就连一丝裂纹也没有。 谢南书扶着木墙起身,想要走到无心身边去,可铁链的长度却只够他离开墙壁半丈远,就算将铁链挣得笔直,他也还相距无心甚远。 “无心!无心!”谢南书开口呼唤,想要叫醒无心,“你醒一醒,醒一醒!” 可任凭他怎么叫唤,无心都没有反应。 谢南书自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哈气。 他无可奈何,只好又走回墙边,靠着墙角背风的地方盘膝坐好。 他看着无心,发现无心也同样四肢拴着铁链。 他们两个这是被昨夜那人抓到这里来了。 谢南书环顾四周,发现木屋内也极其简陋,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四把破凳子,再无其他。 谢南书腹中“咕噜”地叫了一声,饥饿感自胃部升腾起来。 但他们两个被关在这里,根本无人问津。 谢南书只好打坐,运转自身内力,一是抵御严寒,二是抵挡饥饿之感。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小木屋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雪地上,“扑簌、扑簌”地响着。 谢南书睁开眼,看着漆黑的木屋被打开门,屋外月光洒入,照亮地面一隅。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在木桌旁停下脚步,用火石打出火星,点燃了桌上一根白色蜡烛。 谢南书就着蜡烛微弱的光亮,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这人皮肤黝黑,毛发茂密,个子非常高,猿臂蜂腰,魁梧得很。 谢南书由于失忆,并不敢肯定这人认不认识自己。 “这位大侠,你将我们抓到此处,究竟为何?”谢南书一边开口,一边偷偷将内力运至掌心,做好了出手偷袭的准备,“我们可是曾经有过什么恩怨?” 那人听到谢南书的问话,抬头看向谢南书。 他一双眼内,竟长着一蓝一红双色眼珠。 这人没有回答谢南书的问话,走到谢南书面前,将一个油纸包扔进谢南书怀里。 谢南书用手接住,油纸包的热度传进他掌心。 这应该是吃食。 谢南书打开油纸包,果然看到一块烤熟的肉。 “你把我和我弟弟抓到这里来,到底有何目的?”谢南书再次抬头问向那人。 那人抬手指了指谢南书掌中的肉块,示意谢南书吃,然后他就转身向无心走去。 谢南书这次倒没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人,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判断,眼前这人应该没有想要杀了他们两个的打算,如果要杀,昨夜在客栈里,这人尽可动手,根本不必费力再掳到这里来。 那人蹲在无心面前,拉着无心一只手,切上无心的脉搏。 片刻后,那人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口袋,从里面倒出一粒药,喂进了无心口中。 谢南书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根本挣脱不开铁链。 他只能伸长脖子,紧张地盯住无心。 不一会儿,无心的手指就动了动,眼皮也抖了两下,睁开了眼。 那个魁梧汉子见无心醒了,站起身来,也丢了一个油纸包进无心怀里,示意无心吃。 无心睁眼瞪着魁梧汉子,没有动。 见无心醒过来,谢南书也松了口气。 “我弟弟他不会自己吃饭,他进食需得靠人喂。”谢南书冲那魁梧汉子说道。 那汉子听后,垂眼思考了一下,重新在无心面前蹲下,拿过油纸包打开,将肉撕成小条喂进无心嘴里。 无心听话地咀嚼起来。 谢南书看着那人喂无心吃肉,自己也拿起肉块啃了起来。 不多时,无心吃完了肉,那汉子站起来要走。 谢南书喊住他:“我们还得喝些热水,这屋子四处透风,我们在这里待着,迟早会被冻死。如果你不想我们死在这里,你得给我们送棉被棉褥来。” 那汉子回头看了谢南书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头走了。 第261章 是不够的 蜡烛燃尽,屋里又重新黑了下来。 无心困倦了,闭上眼睛,又躺下睡了。 谢南书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裹紧自己的衣服,往角落里缩了缩,重新开始打坐。 第二日,天空放晴,落雪小了些。 谢南书看着困住自己的铁链,一直在琢磨怎么逃离这里。 他的目光顺着铁链上移,最后落到铁链与木墙相连接的地方。 铁链他扯不断,那木墙总好摧毁吧? 谢南书猛地绷直铁链,掌心蓄力,想要将铁链自木墙上拔下来。 可惜他内力疯狂运转,憋到脸颊通红,也没能将铁链拽下来。 于是他放下铁链,转而一掌拍在墙壁上。 墙壁被打得轰的一声响。 可也就响了这么一声,连晃动都没晃动。 谢南书瞠目结舌。 如此破旧的木屋,搭墙的木板怎么会这般结实? 这哪里是木头,这分明是铜墙铁壁! 谢南书来了倔劲儿,又扬起手掌,接连向木墙狠狠拍了两掌,可除了震得手掌颤抖外,一无所获。 他握住手腕,等待掌心的疼痛过去。 门自外面打开,那个魁梧汉子又来了,这回不光带来了吃食,还有御寒的皮衣与翻毛大氅。 有了大氅,谢南书感觉暖和了一些。 那汉子也给无心盖上了宽大的皮衣,皮衣里带着厚厚的毛,倒是不比大氅御寒效果差。 “你抓我们来,究竟是要干什么?”谢南书问那汉子,“你就这样把我们关在这里,有什么用?” 那汉子眼神平淡,看了谢南书一眼后,就低头拍醒无心,喂无心吃完肉,又起身要走。 谢南书连忙喊他:“我说这位壮士,你能不能说句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汉子沉默了下,走到谢南书面前,与谢南书保持安全距离,冲谢南书张开了嘴。 谢南书一愣。 眼前这个汉子竟然没有舌头。 谢南书说不出话来了。 那汉子面无表情,转身又走了。 就这样,谢南书与无心被关在这间小木屋十来天。 直到一天夜里,那魁梧汉子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一顶竹辇。 竹辇是由两个赤膊汉子抬进来的。 竹辇上坐着一个公子打扮、面色蜡黄的男子,目测年纪应在而立左右。 竹辇刚落地,那男子就用手帕捂住嘴,轻轻咳了两声。 随行竹辇伺候的蓝衣男子,连忙靠上前去,轻轻拍着竹辇上那位公子的后背,替他顺着气。 那公子轻轻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抬起眼睛,看向谢南书。 他的一双眼睛里,眼白的部分也已泛黄。 这人一看就是一身的病气。 谢南书抿紧嘴唇,并未开口说话。 是那位公子先开了口:“你就是谢南书?” 谢南书瞪着双眼看着他,没有答话。 那公子倒是没有在乎谢南书的态度,又接着问道:“你是玉澜国现今唯一活着的圣子,对否?” 谢南书仍旧没出声。 他只是双眼冷冰冰的看着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又用帕子掩嘴轻咳了两声。 咳完后,他轻轻一扬手。 一个赤膊汉子就向无心走去。 谢南书一皱眉:“你要干什么?” 他又转头冲那个赤膊汉子喊道:“你站住!” 那个赤膊汉子没理谢南书,直到走到无心身旁才停了下来。 那个蓝衣男子冷嗤一声:“原来不是哑巴,那我家公子问话,你做什么不答?” 谢南书目露寒光:“面对绑架自己的人,还得卑躬屈膝?这是哪国的律法?” 那个蓝衣男子一撇嘴:“如今我们为刀俎,你们为鱼肉,让你卑躬屈膝,这还是看得起你。” 谢南书懒得再和他打机锋:“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吧。” 那位公子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唇角:“谢南书,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大奉皇帝强取豪夺的,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既然抓了你来,当然也是和那大奉皇帝一样的目的。” 谢南书点点头:“又是为着我的血液来的,果然不出我所料。” 蓝衣男子嗤笑一声:“你也就这点价值了,不然我家公子还能图你什么?图你这张脸吗?” 谢南书压根儿没理他。 谢南书只与那位病怏怏的公子对话:“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也一定清楚,奉文帝他并没有用我的血液成功炼制出长生不老药。” 那位公子点头:“这我自然知晓。我与奉文帝不同,我并不信这世上能有长生不老这种事情,我也没有那种痴心妄念。我只想用你的血液炼制出好药,治好我的病症就可以了。” 谢南书望着他:“我的血液真能炼出神药来?你确定?” 那位公子点头:“那是自然,你从小到大,每一次被抽出的血液都是由我的人在试药炼制,你的血液确实有着治病解毒的功效。” “不过,用你血液炼制成的药,却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这药能解百毒,不代表能解所有毒,这药能治百病,不代表能治所有病。” 那位公子将手中帕子轻轻甩动了一下:“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信你的血液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药的缘故。” 谢南书现出醒悟的神情:“原来,你就是与奉文帝合作的那个江湖中人。” 那位公子笑了:“区区不才,确是在江湖中讨饭吃。” 谢南书思考片刻,突然问道:“奉文帝是被你救走的吧?” 那位公子点点头:“确实,他现在住在我的一处宅子中。” “你打算拥护他复辟?”谢南书问道,语气随意。 那公子笑意更深:“谢公子果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划。” “所以,你更加不可能放我离开了对吧?”谢南书目光转向无心。 无心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赤膊汉子,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屋内其他人,一个一个慢慢扫视过去,看得极为认真。 谢南书看着无心单纯又乖巧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垂下头:“你想要我的血液,尽管拿去吧。如今我根本没有与你抗衡的能力。” 谢南书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和无心都在这人手上。 他们二人的死活,只不过是这人一句话的事。 谢南书现在倒是将生死看得很开,可他不能连累无心一起丢了性命。 他还是希望这个自小与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能够活下去。 他更希望自己这个弟弟,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位公子满意地一点头:“谢公子能够配合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只不过,谢公子只提供血液是不够的。” 第262章 换个地方 谢南书蹙眉:“除了血液,你还想要什么?” 那公子看着谢南书,目露玩味:“在下还需要谢公子你的人。” 他这话音一落,那个蓝衣男子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什么意思?”谢南书也面色一变。 那位公子又露出笑模样:“你的血液,我手下医师已经研究多年,虽然熬制出了一些汤剂,有些疗效,可是却远未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后来,我一直在翻阅药典医书,想找到症结所在。功夫不负苦心人,我最终在一本异族医书中发现了一个病例。那人也和我一样,气血干涸,精力已竭,可那人却活到很大年纪才死去。” 谢南书没有说话,等着那公子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所用的法子,就与采阴补阳极其相似。”那公子目光直直地看着谢南书,“那个人可以,那我应该也可以。” “采阴补阳,采的是女子,我是男的,哪有阴可供你采摘?”谢南书现出怒意,“更何况,采阴补阳一直都是歪功邪法,这种投机取巧、有违人伦的法子,注定不可能成功!” “可那个人却活到了一大把年纪,这你怎么解释?”那个公子坚持己见。 “医书记载,就一定是真的么?就算是真的,一个人从生到死,这一辈子要经历多少事情呢,你怎么敢保证,他成功延长寿命,就一定是依靠的采阴补阳大法?万一他还有其他治疗的法子,却没写进医书中呢?” 谢南书反驳的很有道理,可那位公子却根本听不进去。 “所以,我才会既要取你的血液制药,又要再加上你的人, 这样双管齐下,肯定比之前单取血液制药要靠谱得多。” 谢南书无语死了。 “你想要采什么阴补什么阳,这与我无关。”谢南书直接拒绝,“我可以给你提供血液制药,至于其他,我爱莫能助。” 那公子又笑了:“谢南书,你觉得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谢南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无心。 是,无心在此,确实是谢南书的软肋。 如果此处是谢南书孤身一人,那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可现在不行! 谢南书收回目光,重新和那位公子打商量:“你选我,那不是采阴补阳,那是采阳补阳,你就没想过,这样是错误的?” 那人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谢南书,你莫不是怕了?” 谢南书冲他翻了个白眼:“这和怕有什么关系?我是嫌弃你,这你都看不出来么?非要我挑明了说?” 蓝衣男子一听谢南书这么说,冲上来就给了谢南书一耳光,直接将谢南书打得头歪向一边。 谢南书转回头,目光沁着毒般看着他:“你打我?” 蓝衣男子冲谢南书怒道:“打你都是轻的!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家公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个什么东西?”谢南书擦了下嘴角,鄙夷地看向蓝衣男子,“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算个什么东西。” 话还未说完,谢南书就已经动手了。 这蓝衣男子为了扇他耳光,此时站得离他极近。 谢南书手速快得看不清,等到蓝衣男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起身,死死拎住了蓝衣男子的衣襟。 蓝衣男子还没等喊出声来,谢南书就已经接连抡了他七八个大嘴巴,直接将他打得唇角破裂,咬到了舌头。 等到那竹辇上的公子发令,命人将蓝衣男子抢回去时,蓝衣男子的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 谢南书即将松手时,又趁机一拳头砸在蓝衣男子鼻子上,直打得他鼻口窜血,门牙都松动了一颗。 蓝衣男子扑在竹辇旁,疼得眼泪哗哗地流。 他一边哭诉一边去扯他家公子的袖子:“公子,他打我!你看他把我打得!你得为我作主啊,你得为我打回去,狠狠地打回去!” 谢南书又重新盘膝坐回地上,甩了甩手腕,直后悔方才力气还是使小了。 那颗门牙应该掉下来才对。 蓝衣男子哭了半天,他家公子却没有动手,只是一只手揉到了他的头上。 “你乖一些,等回去好好养伤,你上次相中的那座宅子,回去我就给你买。” 谢南书嗤笑出声。 蓝衣男子变了脸色。 他当然知道谢南书在笑什么。 谢南书在笑他自不量力,在笑他于他家主子心中根本没有分量。 更是在笑他像个跳梁小丑,自取其辱。 蓝衣男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公子。 他的公子仍旧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却并没有出手教训谢南书的意思。 他的一颗心,瞬间碎成了渣渣儿。 谢南书嘴角扯出冷笑,鄙夷地看着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现在连回头与谢南书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挨了谢南书的打,这种伤害,与认清了自己在公子心中并无地位的伤害来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蓝衣男子突然连哭的力气也流失了。 也是。 一边是能救公子性命之人,一边是自己这个无用的陪床之人。 公子会偏心于谁,似乎并不难选。 如果谢南书肯点头,那谢南书就立刻会成为公子的下一个陪床之人。 谢南书完全是可以取代自己的存在,自己方才为何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还傻傻地冲上去想替公子出气,自己简直蠢到家了! 蓝衣男子垂下头,止住了哭泣,也止住了作闹。 谢南书看着他瞬间变得心灰意冷,不由得更加轻蔑了几分。 人必须得先自爱,然后才能得他人爱。 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别人又怎么可能会拿你为重? 谢南书不再看那蓝衣男子,把目光移向了竹辇上的华衣公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敢告之?”谢南书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那公子却抿唇一笑,摇了摇头:“现在不行,如果哪天你心甘情愿归顺于我,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谢南书还想再套一套他的话,结果这人却大手一扬:“来人,给谢公子换个地方。” 第263章 食色性也 谢南书被蒙着双眼,反剪双手,绑到了一处新地方。 这里条件要好许多,至少被推进屋的那一刻,谢南书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兜身扑过来,让他冻透了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两双柔弱无骨的手抚上了谢南书的胳膊,帮他解开了绳索。 紧接着这两双手又爬上他的身体,想要为他宽衣解带。 谢南书连忙将这两双手扫开,后退几大步,扯下了蒙眼的黑布带。 一睁眼,入目就是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 这两个女人腰肢纤细,肤如凝脂,一双大长腿让人看了就会升起别样的心思。 谢南书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撇开了头。 他看出来了这两个女人修习的是媚术,他害怕自己多上看几眼,就会中招。 两个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泉水叮咚作响,流淌进谢南书心间。 谢南书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忽视这两个女人,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这是处奢华的寝殿,殿内一应家具用品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南书大步奔着门走去。 那两个女子见谢南书想要离开,也不阻止,仍旧笑声不断。 谢南书抬手去推紧闭的两扇门,可却根本推不动。 他没有像在小木屋那样去用内力震碎门扇。 他看出来了,这两扇门的板材与那个小木屋用料一样。 不知道这木材是用什么树木做成,竟然能抗得住谢南书如此深厚的内力。 门不行,谢南书又回过头去打量窗户。 一个女子开了口,声音甜美,媚惑入心:“公子,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整间屋子都是用特殊材料建成,就以你现在的武功境界是出不出的。不然我家公子也不会放心地将你关在此处。” 谢南书并未回头看她:“他将我关在这里,又派了你们姐妹过来,可真是招待得够周到的。” 另一个女子也笑了,那笑声勾得谢南书心尖一颤一颤地:“既然如此,谢公子何不承了我家公子的美意?奴家一见谢公子的俊美容颜,立即就倾心得很。奴家愿意任凭谢公子品鉴。” 谢南书语气冷了下来:“可惜,你们姐妹却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女子根本不以为意:“谢公子这是不知道我们姐妹的好处,我们修习的功法不仅可以给谢公子以极乐的享受,还能为谢公子你增长功力,谢公子何乐而不为呢?” 谢南书脸色更是黑了一个度:“你们这对姐妹花,还是留给你们家公子自行尝用吧,我对你们提不起丁点儿兴趣。” 两位女子却是不信的,纵然谢南书如此说了,她们二人还是再次围了上来,伸出白嫩的纤纤玉指,想要再度抚上谢南书肩头。 谢南书眼底怒气涌现,广袖一挥,以内力将两位女子直接扫摔在地。 他冷冷扫了她们二人一眼:“滚出去,不然我直接取了你们二人性命。” 两个美女咬着下唇,站起身,一跺脚跑到门前,拍门喊人放她们出去了。 谢南书一个踏雪无痕追到门前,想趁那两个女子关门之际,夺门而出。 他的手已经用力握住了门扇边框,其中一个女人开了口。 “谢公子,我家公子让我们提醒你,无心公子今日还未进食。” 谢南书垂下眼,松开了手。 门又关上了。 谢南书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红泥火炉正煨着茶水,茶水已经滚开,热气正自茶壶嘴儿呼呼地冒出来。 可他却并没有倒茶来喝,他怕茶水中下了什么药物。 不多时,门又从外面打开了。 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端着托盘走进屋来。 托盘上都是酒菜,男子走到桌边,冲谢南书微微点头行礼:“见过谢公子。” 说完,他也不等谢南书反应,就自顾自地将托盘里的酒菜一一摆到了桌上。 “谢公子,小的是来伺候您用膳的。” 谢南书抬眼看他。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目周正,鼻挺唇红,眼尾些微上扬,显得一双眼很是风流。 这样相貌的人,明显不可能是普通下人。 男子双手恭敬地举着筷子,谢南书却并没有伸手接。 “你家公子人呢?我要见他。” 男子微微低着头,唇角展露着得体的微笑:“我家公子有事忙去了,归时未知。但我家公子走时特意吩咐过,一定要伺候好谢公子。” “我弟弟呢?他还在那间破木屋中?” “回谢公子的话,是的。”男子举着筷子的姿势一动未动,稳得很,一看就也是会武的,“我家公子说了,如果谢公子肯乖乖听话,等他忙完回来,就考虑将无心公子也送进暖阁休养。” 乖乖听话? 怎么才算乖乖听话? 谢南书很想把筷子甩这男子脸上。 但他也知道,迁怒于人根本无济于事。 他伸手夺过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 男子仍旧一脸温润笑意,一掀衣袍,也在桌边落座。 他执起另一双筷子,为谢南书夹了两样时令菜:“谢公子尝尝,这是我们这里大厨的拿手菜。” 谢南书抬眼看那男子,那男子便也温柔地回望谢南书。 那双眼黑白分明,长睫轻轻扑扇两下,现出种别样的风情。 谢南书心跳陡然加快,这是自从他中了无情蛊后几乎不曾出现过的状态。 谢南书眨了两下眼,随即反应过来。 这男子也是修习媚术的! 他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眼,将目光落向一旁的地面。 男子呵呵一笑,笑声风雅至极:“谢公子,我家公子吩咐过了,小的从今儿起就归谢公子了。谢公子您将我当作仆从也好,当作玩物也罢,小的都听公子您的。” 谢南书无奈极了,目光落在地面上,根本不敢移开:“你家公子是有什么大病么?为什么非得送你们这些修习媚术的人过来?我并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伺候!” 男子以指背抵了下自己的鼻尖,笑得双肩微抖:“我家公子对待贵客就是这样的,他总觉得,食色性也,让贵客们尽了兴,那接下来就什么事都好谈了,关系也就拉近了。” 他自怀中掏出块干净的帕子,垫在茶壶提手处,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推到谢南书手边,动作优雅极了。 “谢公子,喝杯茶,消消火气。” 谢南书斜了茶杯一眼:“这茶水可干净?” 那男子巧笑吟吟:“谢公子你猜。” 第264章 黑甲军 谢南书冷下脸来,拿起茶杯,将茶水波到了地上。 那美男子笑意加深:“被公子你识破了,公子真是个聪明人。” 他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推至谢南书面前。 谢南书仍旧没敢喝。 美男子用手指搓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忍俊不禁:“谢公子,菜你都吃了一口了,现在却来在乎茶水有没有下药,是不是晚了些?” 谢南书面色一变,愤怒地看向他。 美男子被谢南书的反应逗得不行,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谢南书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原来是在拿他寻开心。 不过确实得承认,这人俊美得招人移不开眼。 谢南书看了几眼而已,目光就已经粘在他的脸上。 男子终于不笑了,抬头眼波流转地看向谢南书,见谢南书看着自己,眼神发直,这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的手慢慢覆上了谢南书的手背。 谢南书没有挣脱,反而一直盯着男子的脸看。 男子大胆地牵起了谢南书的手,将他拉起,往床榻前引领。 谢南书一步一步地跟着,慢慢走到了床榻旁边。 男子一手搂过谢南书的腰,一手抬起谢南书下颌:“你长得确实漂亮,难怪我家公子都动了心。” 男子抬着谢南书下颌的手掌向下滑去,从谢南书脖颈扫到胸膛,又从胸膛扫到腹间,然后手指灵活一勾,就将谢南书的腰带扯了开来。 谢南书虽然依旧凝视着男子面庞,但他的睫毛却颤抖了两下。 男子拉开了谢南书的腰带,抬手去掀他的衣领。 突然,男子的手腕被谢南书大力握住,抓得他皮肤通红,腕部骨头仿佛要碎掉了一般。 男子疼得叫出了声。 谢南书一扯一拧,就将男子的胳膊背到了身后,再继续用力,直接将男子狠狠压在了床架之上。 他一只手抓着男子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另一只手狠狠压着男子的后颈。 男子的脸压在床架上,已经压出了红痕,半张侧脸被压得变了形。 “你们主子人在哪里?”谢南书怒喝道,“我要见他!” 男子运起内力,胳膊猛地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却换来谢南书更加凶狠地压制。 他的脖子几近被压断,颈椎骨里“咔吧咔吧”的声响,一路向上传进了他的脑壳。 “住手!快住手!”男子再不敢挣扎,“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家公子!” 谢南书松开他,一脚将他踹向门口。 男子趔趄扶着门框站稳,拍了拍门:“是我,开门吧。” 门自外面打开。 谢南书跟着男子,一前一后迈步出门。 那男子却扑通一下跪在门外的地上。 谢南书抬眼望去,就见先前那位乘坐竹辇的病公子赫然自走廊拐角处现身,施施然向这边走来。 病公子边走边用帕子掩唇轻咳,一双狭长的眼内流转着凌厉之气,吓得跪在地上的男子身子抖了起来。 病公子走到门前,冲谢南书露出笑容:“谢公子,我手下的人伺候不周,还望海涵。” 谢南书拧着双眉,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怒意:“你到底要干什么?先是女人,后是男人,你这样安排的用意究竟为何?” 病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谢南书进屋说。 谢南书转身就进了屋子。 病公子也跟了进来,回手关上了房门。 “谢公子,在下这样做,是想为你解除无情蛊。” 病公子走到桌边坐下,示意谢南书也坐:“谢公子,我想要用你血液炼药,可你如今身中无情蛊,这血液是无法使用的,只有将你体内的无情蛊解了,在下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无情蛊是用这种法子解的?”谢南书毫无惧意地坐在他对面,“我也读过其他巫蛊之术的解法,没有一种是类似这样的。” “无情蛊当然不止这一种解法,”病公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但其他解法,要么是我们这里没有条件,要么就是需要服药。可让你服药却是不行的,一旦服药,你的血液就会受影响,短期内恐怕无法再取用,可我,却已经等不及了。” “这种解蛊之法,我不接受!”谢南书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你换个解蛊之法。” 病公子无奈地摇头一笑:“若我还有其他更好的解法,怎么可能还会用这种法子?要知道,我可是打算与你双修的,我是打心底不舍得让我的那些手下碰你。” 谢南书气得不行:“你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根本 不可能与你如何,你少痴心妄想!” 病公子放下茶杯,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放在桌边。 谢南书的目光落在那双肤质细腻的手上,不知不觉就看得痴了。 就一瞬间,谢南书就失去了意识,像个木偶一样僵坐在那儿。 病公子用手帕沾了下自己鼻梁上的细汗,冲门外喊道:“进来吧。” 门外跪着的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推开门走进屋来。 “没用的东西!”病公子寒下一张脸来,将手中帕子用力摔在桌子上,“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连个男人都搞不定,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书生男子又扑通一下伏跪在地,额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动。 病公子满眼怒意睨着自己选定的衣钵传人:“就你这个笨拙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书生男子连忙起身,膝行至病公子身旁,一把搂抱住他:“义父,您消消气,孩儿以后一定争气,一定勤加练功,帮您撑起咱们门派,将您的武功传承下去……” “叩叩叩” 书生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病公子开口:“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他们门派衣服的弟子,躬身低头,快步走到病公子面前跪下。 “公子,不好了,有一队人马攻进咱们门派了!” 病公子“嚯”地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有一队黑甲军攻进咱们门派来了!” “可知道是什么军队?又是何人领军?” “公子,军旗上写着一个‘瑾’字。” “瑾王穆云峥?”病公子骇然,“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传令下去,取得穆云峥人头者,赏百香丸一匣!” 跪在一旁的书生男子听到奖赏神情一振。 一匣百香果,得之岂不是要成仙了? 跪在地上的传信弟子却并没有动,更没有表现出与书生男子一样的心动之意。 病公子面现厉色:“还不滚出去传令?” 传信弟子仍旧一动没动。 病公子怒极,大步上前就要一掌拍在传信弟子的天灵盖上。 谁知他刚伸出手,就被跪着的传信弟子死死抓住了手腕,而他的腹间,也被狠狠捅入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第265章 不可能 病公子不敢置信,一双眼瞪得极大,露出更多泛黄的眼白。 他伸出手去,一手抓住传信弟子的发髻,另一只手死命按住没入腹间的匕首。 书生反应过来主子遇刺,一掌劈向传信弟子后心。 那名传信弟子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身子一拧,就向旁边滑去,成功远离那位病公子,更是躲开了书生的攻击。 书生顿时就愣住了。 他看到病公子手里依旧攥着一把头发,可那头发下面却是一张活灵活现的人皮面具。 他转头去看那名传信小兵,却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 病公子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伤口处血流不止,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松开手,假发连带人皮面具一起掉在地上。 他忍着痛,歪过头看到那名刺客的面孔时,赫然变了脸色:“是你!瑾王穆云峥!” 穆云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错,是现今的一国之君,奉永帝是也。” “你登基了?”病公子瞳孔抽动了两下,“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穆云峥一指呆坐在桌边的谢南书:“如果你没有打他的主意,把他抓到你这老巢来,我还真就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的踪迹。” 病公子疼得屏住了呼吸,两三个弹指间才敢重新大口喘气:“你、你知道我是谁?” 穆云峥:“当然,你是现今的武林盟主禄星文,创建天罡派,对外号称名门正派,实际却是靠修炼媚术提升武功修为的邪门歪道。” 他看着禄星文,眼里鄙夷之色毫不遮掩:“可惜你身患重症,命不久矣,所以才妄想依靠谢南书的血液炼制药物续命。” 禄星文一双眼珠宛如鹰隼,狠厉地盯着穆云峥:“你竟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我今日就不可能放你活着离开这里了。” 穆云峥嗤笑一声:“你将奉文帝豢养在身边,不就妄图有朝一日,拥护他复辟,然后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禄星文嘴角笑意变得残忍起来:“穆云峥,你今日的性命,必须交待在这里!” 穆云峥却不以为意:“挨了我这一匕首,你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得过今日?” 书生一听,连忙紧张地追问:“你在匕首上下了毒?” 穆云峥看向他:“还用得着我下毒?你义父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不说,他本身还是个特殊体质。他自小就不能受伤,一旦受伤伤口就极其不爱愈合,寻常人受伤出现个小口子,几天就长好了,而他却一两个月都很难长好。” 书生听完脸色惨白,双眼充满恐惧地看向他家公子。 禄星文脸色也难看至极,显然是没想到,连他这么隐秘的病情,穆云峥竟然也会知道。 书生上前搀扶住禄星文,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禄星文一摆手制止住了。 穆云峥抬腿向谢南书走去,边走边说:“禄星文,我劝你还是快点找个大夫去吧,我估计以你的血液量,应该不可能撑太久。” 他伸手将谢南书揽进怀里:“今日我倒是没想取你性命,但其他人会不会愿意放过你,我就不知道了。” 书生不再理穆云峥,而是将禄星文背起来,直接奔门外跑去。 穆云峥没有拦他,现在谢南书更要紧。 谢南书一直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显然已被催眠。 穆云峥冲门外大喊一声:“苏小小,你给本王过来!” 门“乓”地一声被踹开了,门板直接拍在了刚刚跑到门边的书生和禄星文二人身上,将他们两个一起拍得后退几大步,贴在墙上。 苏小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主子主子,我在呢!” 她目光一扫,然后就直奔穆云峥与谢南书而来,贴在门后墙上的二人,她理都没理。 “主子,您叫我?”苏小小走近才发现,谢南书眼神呆滞、神识全无,“谢公子这是……被催眠了?” “你看看,你能否解开?”穆云峥让开些距离。 苏小小立即弯下腰,认真观察了一下谢南书的眼睛。 她伸出手,五指在谢南书睁着的双眼前抓了两抓,谢南书依旧没有反应,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 苏小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缀着丝绦的鸡血石,悬在谢南书眼前左右晃了起来。 谢南书这回眼珠抖了抖,但也只是抖了抖,就又静止不动了。 苏小小直起身子,看向穆云峥:“主子,谢公子这不是中了简单的催眠,这是中了媚术的催眠。小小倒是能解,就是吧……” 苏小小抬眼觑着穆云峥,话头止住了。 穆云峥生气地一瞪她:“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苏小小一吐舌头:“主子,如果我解了这催眠,谢公子恐怕立即就会将你扑倒。” 穆云峥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那将这媚术与催眠一起解了不就行了吗?”他向苏小小问道。 “那当然好了,只不过,小小只会解催眠,媚术不会解。” 穆云峥立即又冲外大声喊道:“蒋青邓威,你们两个将禄星文给本王抓回来!” 今日与他一起攻上山来的,还有禄星文的宿敌。 穆云峥本来与对方早就谈好了合作条件,那就是禄星文归对方抓捕。 可现在,穆云峥只得反悔了。 蒋青邓威接到命令,立即就扑奔禄星文逃跑的方向去了。 唐七带着人追在蒋青身后,准备帮忙。 书生背着禄星文本就没跑出多远,蒋青等人很容易就追上了他们。 此时的天罡派正在惨遭血洗。 门派内到处都是打斗与杀戮,染血的地面随处可见。 天罡派的弟子们跑的跑,亡的亡,人数锐减。 唐七几人本以为这样的武林盟主应该孤立无援,他们几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将其拿下。 结果却恰恰相反。 这禄星文培养了一批忠心的死士,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将禄星文与书生一起救走了。 蒋青邓威一起去向穆云峥回禀。 路上遇到任天行与清静道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清静道长看到谢南书时,惊讶万分:“谢南书怎么会中了媚术?他身中无情蛊,按理来说,是不会为情所动的,不会动情,就不可能中媚术。”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离开这里。”任天行对大家说道,“小书的情况,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穆云峥同意,抱起谢南书,率领众人下了山。 山下依旧严寒。 穆云峥将谢南书用厚实的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将谢南书抱进马车下山,最后寻了一处山下的客栈入住。 房间内又增加了一顶火炉,这种暖和程度才让穆云峥勉强满意。 其实他倒是不挑,常年在外打仗,什么恶劣的气候他都经历过。 他只是怕谢南书冷,怕谢南书感染风寒。 清静道长与苏小小配合,二人拿出看家绝活,一起将谢南书身上的催眠给解了。 谢南书眨了下眼睛,一脸茫然,随后在看到穆云峥时震惊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云峥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若是不在这里,今日你就被那个禄星文给吃干抹净了。” “禄星文是何人?”谢南书偏开头,明显抗拒穆云峥如此亲密的接触。 穆云峥倒是习惯了,面不改色。 谢南书蹙眉想了一下:“我记得我被一个病歪歪的公子关在一间屋子里……” 穆云峥点头:“对,那个病夫就是禄星文,更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谢南书听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感觉自己皮肤很热,于是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扯开了一些。 清静道长见谢南书没什么事了,就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唐七看着谢南书,发现谢南书白皙的脸颊开始涌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谢南书,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唐七走到谢南书身边,言辞关切。 谢南书抬起头:“我就是有些热,无碍的。” 唐七却皱起眉头,他看到谢南书眼底也开始现出微微的潮红。 穆云峥伸手,以手背贴上谢南书面颊,感觉到谢南书皮肤的温度明显升高。 “谢南书这是怎么了?”唐七语气满是担心,问向穆云峥:“你确定他的催眠已经完全解了?” 穆云峥想起苏小小的话,已经知道谢南书是怎么回事了。 他催促唐七离开:“南书没事,你带着蒋青回屋吧。” 唐七根本不信,低下头紧张地看着谢南书:“南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如果难受,你就说出来。” 谢南书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我就是觉得有些热,还有些渴。”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唐七已经先他一步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进他手里。 谢南书双手捧着茶杯,大口大口喝光之后,又想喝第二杯。 唐七又去提茶壶,这次却被穆云峥抢先一步提起,倒了杯茶塞进谢南书手中。 穆云峥挤到谢南书面前,将唐七挤到了一边:“唐少主,接下来由我照顾南书就行了,你回屋歇着去吧。如果南书不舒服,我会请大夫的。” 蒋青走上前,拉了拉唐七的袖子:“七哥,我们回屋吧,让我家主子和谢公子休息休息,毕竟这一路走下山来,他们一定很疲惫。” 谢南书抬起头,看着唐七:“唐少主,你带蒋护卫回去休息吧,我这边没事的,多谢唐少主关心。” 谢南书的一句道谢,让唐七说不出话来。 之前彼此那么信任的挚友,一起出生入死,可谓是刎颈之交,如今竟如此客气疏离。 蒋青看到唐七变了脸色,连忙拉着唐七往屋外走。 唐七出门时又回头望了谢南书一眼,与此同时,谢南书也抬眼看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接,虽然时间仅仅一瞬,可谢南书却从唐七眼里读出了心碎的意味。 唐七与蒋青走了。 其余人也都跟着相继离开。 屋里人明明减少到只剩两个人,可谢南书反而觉得更热了。 “能熄灭个炉子吗?这屋里太热了。” 谢南书又伸手将领口扯得更大了些,露出一对匀称的锁骨。 他现在不仅觉得热,还觉得皮肤上开始出现微微酥麻的痒感。 他抬手摸了两下自己的锁骨,感觉不解痒,就又抓挠了两下。 锁骨上的皮肤立即变得红彤彤的一片。 谢南书终于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本来抓挠皮肤是为止痒,可手指一触及皮肤,不但没能解决痒感,反而滋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谢南书眉头紧皱,闭上了双眼努力平稳呼吸。 穆云峥靠近谢南书,轻轻抚摸上谢南书的后背:“南书,你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给你请大夫?” 后背被手掌撩拨地麻酥酥的,谢南书受不住地向前挺身,想离那只作乱的手掌远一些。 穆云峥却并不知道谢南书的想法。 他以为自己一下一下抚摸着谢南书的后背,是在抚平谢南书的焦虑与不适。 殊不知,他的这只手对谢南书来说,反而成了一种“酷刑”。 谢南书实在受不住了,直接站起身,迈步向床榻走去。 可他却没有想到,他此时的双腿居然已经变得软绵无力,刚迈出一大步,无力的双腿就已支撑不住,险些摔倒。 穆云峥连忙跟上去搀扶住他,将他带到床边坐下。 而此时的谢南书,却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柔弱无骨地躺在了枕头上。 而他全身热得已经穿不住衣服。 穆云峥见谢南书拼命拉扯着自己的腰带,可却因为腰带上系着布扣根本扯不开,只好俯下身帮着去解腰带上的扣子。 扣子一解开,谢南书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自己的衣襟,将胸膛露了出来。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那细腻有型的胸肌和腹肌,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自从谢南书彻底忘记他之后,就再也没让他近过身,连拉手拥抱都不允许,更别提亲热之事。 若说穆云峥不想,那纯粹是个美丽的扯。 可他再如何想,欲望之火再如何熊熊燃烧,只要被谢南书冷冰冰的双眸扫上一眼,就能把他瞬间从头冻到脚,什么火都能给他熄灭喽。 现在,谢南书这块冰山终于融化了,穆云峥要是还继续假装正人君子,绝不碰谢南书一下,那过后,穆云峥绝对能光抽耳光就把自己抽死! 第26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穆云峥忍不住了,也不想等了。 他直接伸手一挥,内力震落床钩,放下了床幔。 谢南书白晳的皮肤,在这过高的体温之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甚是好看。 穆云峥的掌心干燥而凉爽,而谢南书体温过高,二者可谓互为对方的良药,相辅相成。 谢南书的大脑开始停止思考,一切或迎合或主动,都在遵从最原始的本能。 媚术效果反扑,让谢南书忘乎所以。 直接受益者,当然非穆云峥莫属。 穆云峥这次不仅解了这许久的相思之苦,更是把之前想玩儿的花样儿如愿以偿地体验了个遍。 未失忆之前的谢南书太过矜持,很多穆云峥想大胆尝试的方式,谢南书都红着脸拒绝。 如今,穆云峥为刀俎,谢南书为鱼肉。 谢南书真正地被颠过来倒过去,除了攀附着穆云峥,别无选择。 衣物早已不知所踪。 谢南书修长的剪影映在床幔上,上下起伏。 穆云峥时不时地拉低谢南书,与他热吻…… 直到第二日天亮了许久,谢南书都还在沉睡。 穆云峥出去与任天行商量好了前往塞外的改道路线,再回到房中后,谢南书依旧未醒,睡得正香。 穆云峥于是也解了棉衣外袍,重新钻进帐中,在谢南书身边躺下。 他轻轻拉过谢南书的手,将五指插入谢南书的手指间,慢慢收拢手指握好。 谢南书睡得很熟,并没有被穆云峥吵醒。 穆云峥看着谢南书长长的睫毛,白净的面庞,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欣喜与满足感。 他拉着谢南书的手,将吻温柔地落在谢南书的手背上。 屋外日头正好,屋内温暖怡人。 穆云峥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穆云峥的手就被猛地甩开了,惊得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谢南书抱着被子,快速缩进了床尾,双眼大睁瞪着穆云峥。 谢南书一张口,惊得穆云峥一个翻身,坐直了身体。 “你是谁?”谢南书惊恐地瞪着穆云峥,“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他又低下头,微微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吓得立即重新围紧被子,连肩膀都包裹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谢南书崩溃了,“你把我……” 谢南书胸前一片吻痕,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问出口的话,也只是他下意识地不敢置信。 穆云峥蒙了! “南书,你别吓我!”他身子探向前,要冲谢南书爬过去,“你怎么了?你是没睡醒么?” “你别过来!”谢南书惊恐地向后躲,整个身子拼命往床架上靠,“我不认识你,你离我远一点!” 穆云峥的动作僵在那儿,不敢再向前,可是又不甘心退回去。 谢南书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这一全套反应都说明他并没有说谎,更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真切切地不认识穆云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谢南书就忘记过他一次了,好不容易重新认识他,现在竟然又历史重演,再一次将他遗忘。 而且还是在昨夜两人万般温存之后。 穆云峥一颗心瞬间碎的不成样子。 他想不通,他与谢南书之间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别的情侣那样,好好相爱,好好相守,彼此陪伴着走下去,走完这一生? 谢南书看清对面这个男人眼底的破碎,愣住了那么一瞬。 对面这人的情感表达太过于直白,毫不掩饰。 谢南书竟然有那么一点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伤心与难过。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啊?他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自己会被这人给吃干抹净…… 谢南书用力去想,可他的脑袋里面突然现出一阵刺痛,直接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抱着脑袋一头扎进被褥里,疼得龇牙咧嘴。 穆云峥连忙上前,想将谢南书抱进怀里,可谢南书疼得厉害,抱着头在床上翻来滚去。 穆云峥转头就冲外面喊道:“来人,快去请清静师叔!” 清静道长很快就赶到了,伸手在谢南书身上点了几处大穴,谢南书不疼不叫了,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穆云峥急得不行,额头后背全都冒了汗。 “师叔,南书他这是怎么了?” 清静道长松开谢南书的手腕:“他这是无情蛊提前发作了,造成这种结果,可能是他昨日催眠术突然被解所致。” “我和苏小小毕竟不擅长此道,解开的方式可能 过于直接粗暴,这才导致媚术起了最后的致幻效果,也同时勾动了无情蛊虫。” 穆云峥后悔了,早知道解开催眠会导致谢南书这么痛苦,那就不解了。 中催眠的谢南书只是不会动,不说话,那他用心照顾就是了,到了塞外,让那个塞外神医来救,兴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清静道长见穆云峥满眼慌乱与愧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云峥,你先别急,我可以先压制住蛊虫,不让它作乱。”清静道长看向谢南书,“我虽然无法确定蛊虫所在的位置,但我有办法让蛊虫暂时平静下来。” 穆云峥连连点头:“师叔,那就麻烦你了。” 清静道长让穆云峥扶起谢南书,将他双腿盘起坐好。她盘坐到谢南书身后,内力一动,双掌两个起式,抵在谢南书身后。 果然,谢南书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呼吸也平稳顺畅了许多。 清静道长下床,穆云峥将谢南书轻轻放平躺好。 “云峥,小书他醒过来,不一定能认识我们,你不要着急。”清静道长耐心地解释并安抚着穆云峥,“我只能做到暂时压制蛊虫,蛊虫一日未驱除,小书就一日无法恢复记忆。但你不用过于担心,我会一路随你们前往塞外,那个传说的塞外神医,或许是我的旧识,说不定,我能请得动他。” “多谢师叔,那这一路,就辛苦师叔多多照拂了。” 穆云峥冲清静道长行了一礼,送清静道长出了门。 而床铺上的谢南书,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幔篷顶,不一会儿,又慢慢闭上了。 这一日,山脚下降雪不停,雪虽然不大,但持续的降雪照样不适合赶路。 穆云峥下令休整一天。 第二天一早,天公作美,雪停了。 趁着天边如蛋黄一样的日头,众人启程上路。 战马无论是体质还是体力,都远远优于普通马匹,可就是这样,行军速度也依然快不起来。 毕竟雪深路滑,无论是马还是人,行走起来都有困难。 穆云峥带队,尽量白日赶路,晚上尽量抽住客栈,如果实在赶不上在日落前进入城镇或村落,也只能在野外将就一晚。 好在所有人都是习武之人,运转内力御寒,倒是小菜一碟。 虽然离开沂泉山地界后,风雪都小了许多,最后消失,但因为是一路前往塞外,于是越走周围景致就越荒凉,远没有江南如画的风景般赏心悦目。 但大奉西北景致也是不错的,和古诗中所写的“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相差无几,是另一番风味的景致。 谢南书自从醒过来后,变得很是沉默。 他仍旧谁也不记得。 不仅不记得人,就连事情也是如此。 大事他没印象,就连前一日吃了什么东西,车队路过哪里,他也一样不记得。 他发现自己就像痴儿一般,记性这个东西于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上一刻拿起个东西,下一刻他就忘了自己想要用这个东西做什么。 甚至有的时候,他想说句什么话,可话还没出口,他已经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谢南书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但因为这一路,他一直在保持沉默,所以他的这些变化,穆云峥全然不知。 穆云峥只是知道,谢南书自从醒来后就不爱说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郁的气质。 穆云峥给谢南书递筷子,他就吃饭,穆云峥端起杯子递过去,他就接过来喝了,从不多话。 穆云峥当然每日都在想办法逗谢南书开口,可谢南书要么就是冷冷地看着他,要么就是干脆将头转向一边,根本不理他。 但好在,谢南书体内的蛊虫再没发作过。 穆云峥想,这样就这样吧,至少这样谢南书能少受些苦。 就这样,车队一路往塞外走着,转眼就已走过一个多月,越来越接近塞外地界。 塞外气候干燥,常年多风沙,少雨水。 众人早已将棉衣棉大氅,换成了春秋季节的衣物。 这一晚,穆云峥带领众人在一间塞外边境外的客栈入住。 塞外条件艰苦,这客栈能住人,但也就仅能达到可以住人的程度,内部简陋得很。 众人分配完房屋,就叫小二送热水想要沐浴。 店小二皮肤黝黑,一甩抹布后搭在肩头,简笑得挤出两眼褶子:“诸位客官,咱们这塞外,水比黄金贵,小的建议诸位客官将沐浴改为擦澡,这样能省许多银钱。而且你们人多,我们这店大人少,就光往返水源打水,就得很久,诸位客官恐怕得等上许久。” “无妨,我们人手多,你找个人带着我们的人去水源处打水就是,用不着你们店里人跑腿。”穆云峥一指邓威,“你安排人跟着去。” 邓威一抱拳,跟着店小二走了。 其实出门在外,穆云峥没那么讲究,他只是想让谢南书好好洗一洗,毕竟走了这么久,也就遇到这一座客栈。 再说还有任师叔和清静师叔在,唐少主也不能落下,所以还是讲究一下的好。 穆云峥回到房中,谢南书已经和衣在床上躺下了。 刚开始上路,谢南书还会管穆云峥要书来读,用以打发无聊时光,可现在谢南书连书都已经不看了。 穆云峥当然尝试过与谢南书沟通,可谢南书自从不读书后,更是连理都不再理他。 不回应他说的话,也不再看向他。 谢南书现在安静得过分,一句话也不说,每日除了坐着发呆,就是躺下睡觉。 最近这几日,就连白日赶路坐在车里,谢南书也会经常蜷缩在车厢后面的垫子上,闭眼睡觉。 穆云峥当然想不出,为何谢南书现在会这么能睡。 一个大男人,整日哪来的那么多困意? 穆云峥倒是觉得,谢南书是不想看到他,所以才整日装睡,好借此躲避听他唠叨,落得个耳根清净。 穆云峥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帮谢南书盖好被子,掖掖被角,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发呆。 也不知发呆多久,邓威带着干净的清水回来了。 店小二指挥着杂役往穆云峥房中抬了一个大浴桶,往里一桶一桶注入热水。 穆走到床前,轻轻拍了拍谢南书肩头:“南书,热水来了,起来洗个澡吧。” 距离上次洗澡,已经是五天前了。 谢南书确实是想洗澡了。 他坐起身,下了床,走到浴桶旁边。 水已经兑好了。 谢南书解开了腰带,这才想起来,穆云峥还在房中。 他转身看过去,就见穆云峥站在床边,不眨眼地看着自己。 “你不出去吗?”谢南书皱眉问向他,眼里不悦之色明晃晃地。 穆云峥则是笑着凑上来:“南书,我可以帮你擦背,我擦起背来可舒服了。” 谢南书拉下脸来:“不必!我用不着!你出去!” 穆云峥不甘心:“南书,我以前也给你洗过澡,而且不止一次,你就让我试试吧,我肯定能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谢南书仍旧抗拒:“不必!请你出去!” 谢南书语气生硬,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穆云峥只好垮着双肩,打开房门出去了。 但他也没打算离远,回手关上房门,就和侍卫一起守在门口。 值守侍卫都愣住了。 陛下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和他们抢上活儿干了呢? 这值守的活儿,还得被陛下亲自监督吗?这个规矩什么时候有的? 他们两个怎么不知道? 穆云峥却根本不理会这两个侍卫,只是支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水声哗啦响,南书应该是入水了。 穆云峥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半轮弦月。 就快到塞外了,见到那个神医,南书就有救了。 第267章 又跑了 屋内水声响了很久,就算安静一会儿,随后又会继续响起。 穆云峥一直守在门外没有打扰,直到他感觉浴桶中的水应该凉了,这才转身敲门。 可门内却无人应声。 穆云峥敲了十几下,不敲了,直接用脚踹开了房门。 冲到屏风后一看,桶内空无一人。 大浴巾泡在水中,一角被绳子拴着,绳子一直延伸到窗边,顺着窗缝伸到窗外。 穆云峥冲到窗旁,推开窗户,就看到绳子末端拴在一只鸭子腿上。 鸭子正在拼命扑扇着翅膀,想要挣脱腿上的绳子,而它的嘴是被绑着的,无论它怎么用力,都叫不出声音来。 谢南书跑了! 穆云峥一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直接将窗框砸得裂开。 他气呼呼地转身大步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下着命令:“蒋青邓威,你们各带一百人手,咱们兵分三路,给我把谢南书抓回来!” 蒋青邓威闻声赶来,立即开始分配麒麟军士。 唐七立即跟在蒋青身后,也加入了搜人的队伍。 一个麒麟士兵冲了过来,跑到邓威身边压低了声音:“邓统领,不好了,无心不见了!” 营救出谢南书那天,穆云峥就从谢南书口中得知无心被关在山上某处破旧的小木屋里,他便立即派人去将无心营救了出来。 穆云峥就站在不远处,当然也听到了这个士兵的话。 无心和谢南书竟然在同一时间逃走了,难道他们二人是约好的? 任天行带着清静道长和苏小小,也领着十几个士兵,加入了搜索的大部队。 众人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出了客栈,开始分头行动。 而谢南书此时,确实是和无心在一起。 但他们二人并没有通信的能力,更没有相约一起逃走,而是都被脑袋里的一道声音命令着,一齐奔着同一个目标前进,这才碰到了一起。 谢南书根本不认识无心,无心此时也仍是傀儡的状态,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任何交流。 谢南书刚刚遇到无心时,面上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 原因是,自从媚术解开后,他每天都在健忘中,也根本没有照过镜子。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长相,看到无心,他自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根本不记得无心,更不知道无心是谁。 而且他脑海中的那道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向前走,向前走,他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 逃出客栈,也是受这个声音指使。 谢南书最开始并不想听从脑海中那道声音的指示。 他逃出客栈后,偷了匹麒麟战马,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跑了。 可还没等他跑出太远,脑海内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那道声音命令他改道,他不听从,一个弹指间,他的脑袋就又开始了炸裂般地巨痛。 这痛让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抱住脑袋,疼得转圈打滚,恨不得徒手将脑袋劈开,把爆疼的脑浆抓出来捏碎! 好半天,脑内这阵疼痛终于过去,那道声音又重新响起。 “转道西北,避开官道,奔山路,过树林,一路奔西北方向过来。”这是一道男子声音。 这道声音忽高忽低,谢南书根本听不出说话的人是谁。 更何况谢南书现在正处于健忘的状态,上一刻钟发生的事情,他下一刻就已经忘了,因此即使听出这道声音,于他来说也根本没有用处。 塞外无冰雪,但有风沙。 成片成片的沙漠,一望无垠。 谢南书是按照那道声音的指示,绕了好多次路,才最终走到这里。 他已经走了许久。 战马因为缺水喝,已经开始脚步发虚,谢南书怕把战马丢弃在这里会直接渴死,于是他一直牵着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沙漠之中。 他身后的无心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缺水,无尽双唇早已干得起皮,裂开了口子。 他同样走得疲惫不堪,每拖动一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 谢南书回头看了看无心,又转回头来,继续往前走。 他也没有水喝,即使知道无心濒临体力耗尽的状态,他也无能为力。 二人一马,中间相距三丈多远,踉跄着向前赶路。 走着走着,谢南书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出现一片绿洲。 一汪湖水在太阳下闪着碎金子般的光泽,波光粼粼。 湖边趴着几只小动物,正在低头饮水。 湖水四周满是草地,还有两处极小的树丛。 谢南书高兴极了,连忙牵着马匹向那片绿洲走去。 战马也看到了水源,勉强加大了步子,极力跟上谢南书的步伐。 踩上草地的那一刻,谢南书高兴极了,他生怕这是海市蜃楼,空欢喜一场。 现在证实这是一处真的绿洲,谢南书心里暗道:有水喝了,终于有救了! 他扑跪在湖边,弯下腰去捧起一捧水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战马干脆走进湖水中,任由湖水没过四只马蹄,它低下头,也痛痛快快饮起了水。 谢南书灌了个水饱,这才起身,回头去找无心。 他不知道无心的名字,也不认识无心,只是在这广阔的沙漠之中,性命是最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不想无心成为这沙漠之中的一缕冤魂。 这一看,谢南书才发现,无心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水源。 无心还在向前不停地赶路,即使身子已经摇晃,腿也变得无力,每走一步,都在沙子上拖出一个长长的脚印,甚至有时一脚踩下去,就会深深陷入到沙子中,可他依旧还在向前走着,一步也不停。 谢南书终于觉得无心状态不对了。 没有人会这样不要命地赶路。 他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来到无心身旁,一把拉住无心。 无心被拉住,这才停了下来。 谢南书这才近距离观察到,无心面无表情,眼神呆滞,脸上一点灵活气息也没有。 谢南书使劲翻阅自己仅有的记忆,却并没有想起无心这副样子,到底是何种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必须得让无心先喝水。 无心的双唇裂口,已经有血珠渗了出来。 谢南书拉着无心往绿洲方向走,走了几步,他又嫌弃无心走得太慢,直接背起无心,施展轻功来到绿洲。 谢南书按着无心坐到草地上,转身去湖水边捧起一捧清水,回到无心面前,示意无心低头来喝。 无心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水,可以喝。 他低下头,整张脸凑进谢南书的掌心,几大口就将水喝光了。 谢南书见他喝得这样快,就又回到湖边,重新捧了一捧水过来。 无心又低头喝了。 谢南书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真渴了。 他又回去捧来第三捧水,无心照喝不误。 直到感觉差不多了,谢南书这才收回手。 无心慢慢向后仰倒,躺在了草地上。 他闭上眼睛,累得睡了过去。 谢南书也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在湖水中撒欢的战马,又将目光落在眼前无心的面孔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 忽然,他站起身,大步跑到湖水边,将头一点一点伸到湖面上方。 湖水中慢慢出现一张,与无心一模一样的脸。 谢南书看着水中的一张脸,愣住了。 他跌坐在地上,眼珠东转西转,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回头看向地上的无心,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虽然他没有记忆,可他不是傻子,这个与他一起奔向未知地点的男子,既然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他很有可能是他的兄弟。 他们两个奔向的最终地点,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奔向那个地方,谢南书心里并不害怕。 现在的他,连死都不惧,更何况是活着去个陌生之地。 只不过,被控制着,强迫着赶往那个地方的滋味,并不好受。 其实那个藏身暗处,控制着他们兄弟的那个人,完全不必用这种方法。 如果知道那个人在何处,就算那人不要求他赶过去,他也是一定会去的。 毕竟,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他为何会失忆,更有可能让他恢复正常。 而且,敌人到底是谁,换谁都会很想知道,谢南书当然也不例外。 谢南书挽起裤腿,光着两只脚,慢慢趟进湖水中,用剑快准狠地插了几条鱼上来。 收拾干净鱼,他就搭了个简易架子,堆起干树枝烧火烤鱼。 不一会儿,鱼香味儿就冲进鼻子,更是让无心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谢南书挑了一条已经烤熟的鱼,递给无心:“慢点吃,有些烫。没有盐巴,你对付着吃吧。” 无心也不说话,伸手接过来,张大嘴,一口咬下去,然后就被烫得嗷地叫了一声。 谢南书被逗得呵呵一笑:“都和你说了,鱼肉还烫着,别着急。” 无心抬起清澈的双眼看向他,眼里满是疑问。 谢南书也从架子上抓起一根树枝,将树枝前端的鱼凑近嘴边,呼呼地吹了起来。 吹了几下,他转头看向无心:“呐,就像我这样,多吹几下,等肉凉一些了,就能吃了。” 无心乖巧地点点头,也学得他的样子,把鱼凑近嘴边大口气大口气吹了起来。 一会儿后,谢南书提醒他:“可以吃了,应该已经不烫了。” 无心这回才把鱼肉凑近唇边,先伸舌头舔了一下,确认真的不烫了,这才一大口咬下去,香香得吃了起来。 “慢点儿吃,有鱼刺就吐出来,别卡在喉咙里。”谢南书嘱咐道。 无心光顾着吃,也没回应他。 可能是鱼烤得火候足够,鱼刺都烤酥脆了,无心吃得一点儿事也没有。 谢南书这才放心地也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盐巴调料,可鱼肉肉质鲜嫩,入口鲜香,确是好吃。 无心啃完一条,目光就又落在架子上。 谢南书就又取过一条鱼,递给无心。 战马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疯狂吃草,恨不得把前几天挨得饿都补回来。 谢南书看了战马一眼,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些微笑意。 无心抬眼看着谢南书,嘴里咀嚼没停。 谢南书吃了两条鱼,就吃不下了。 他见无心还是盯着架子上的鱼,就把剩下那些鱼都给无心吃了。 “也不知道,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叫你弟弟。”谢南书转头看着无心,“你我兄弟二人,想必是共同去赴死的,也不知道你怕不怕。” 无心啃啃啃,并没理他。 谢南书轻笑一声:“你我皆被控制,也不知道,遇到我们共同的仇敌,我们能否反杀他,如果我们真的客死他乡,想想,还有些遗憾呢。” 无心啃啃啃,仍旧不理他。 谢南书看着无心,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不过,我们兄弟二人能死在一起,倒也不赖。至少,黄泉路上,我们都不孤单。” 无心依旧啃啃啃,直到最后一条鱼也被他啃光,又去唆手指上的油脂,直到唆干净了十根手指,这才作罢。 谢南书看着无心这种眼里只有食物,再容不下其他的样子,不禁为无心庆幸。 没有烦恼与困扰的人,总是最幸福的。 他自己已经与幸福无缘了,如果他的亲人能拥有幸福,那也是好的。 他只希望最后,能够护住眼前这个兄弟,能够保他一命,那他就再别无所求了。 想着想着,穆云峥的面庞浮现在谢南书眼前。 谢南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时刻,想起他来。 谢南书已经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与自己是何关系,所以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个人,这倒是让谢南书好生奇怪。 也许,这个人于曾经的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谢南书垂下头,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只不过,这个人无论曾经与自己有何纠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将死之人,前尘旧怨皆可化作飞灰,再也没有纠缠的必要了。 其实,谢南书也说不出来,为何他会认定自己这一趟是去赴死,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人的直觉,有的时候非常奇怪,准确而又毫无道理。 但即使是这种结局,谢南书也想去赴这一趟死生之约。 一是他若不去,脑袋疼也会将他疼死。 二是他想去,他想见一见这个操纵着他们兄弟二人之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幕后之人,左右的何止是他现在,就连他的从前,恐怕也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 这样的一个人,谢南书不想再留他存活于这天地间。 第268章 疯癫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未再响起,谢南书与无心便在这片绿洲上睡了一晚。 战马也因此得到休息,恢复了体力。 第二日,二人一马刚刚解决完温饱问题,谢南书与无心脑中的那道声音就又响起来了。 二人一马只好再次踏上路途。 这一走,就又走了好几天。 四周全是沙漠。 好在谢南书这次灌满了水囊,支撑了他们二人一马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第九天,他们实在走不动了,并且水囊已空,他们早就断了水喝。 谢南书搀扶着无心,两人双双摔倒在沙子上。 战马也倒在他们二人身旁,一动也不动,只余两只鼻孔喘着粗气。 谢南书仰面躺着,目光放空,望着天空。 无心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接脑袋一歪,人事不省。 谢南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再次望向天空,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 二人一马,就这么躺在沙漠里,一动也不动了。 他们从天亮,一直躺到天黑,又从天黑,再次躺到天亮。 如此躺了两天两夜,谢南书头顶的地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双穿着银色长靴的脚。 随后,又有几双脚赶到,将谢南书和无心双眼一蒙,抬着手和脚,直接抬走了。 这几人轻功了得,跑动起来,竟然在沙漠上连脚印也没留下。 谢南书就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速度快得惊人。 不多时,谢南书就感觉眼前所蒙黑布一暗,周遭安静了下来,想必是已经进到屋内。 脚步声响起,虽然极其轻微,但终究还是有了。 看来这室内地面铺设的都是坚硬的石材,这才让轻功了得之人,或多或少地现出脚步声。 又走了一段时间,谢南书感觉转了几次弯后,终于被放下了。 一道男子声音响起,听音质,想必至少年过不惑。 “怎么将人直接带回来了?让他们慢慢赶过来不就是了?” 站在谢南书身旁的一个男子答道:“回主子,他们昏倒多时,属下怕他们挨不住沙漠的险恶处境,这才斗胆,将他们二人带了回来。”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他们哪里那么容易就死在沙漠里?谢南书是失忆,又不是失智,他肯定会带着他这个弟弟赶到的,你们简直是多此一举。” 原来与自己一同赶路的这个年轻男子,是自己的弟弟。 谢南书仍旧一动不动。 无心可能是真累晕了,但谢南书却是装的,只不过谢南书装的太像,让这几人当时没能分辨出来,这才将他们二人直接带了过来,让他们二人少走了很多路。 “你们几个擅作主张,罚你们去惩戒室面壁三日。”中年男子冷冷地道。 这几名属下领命去了。 谢南书就听到一个脚步声,慢慢踱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 “谢南书,别装了,起来吧。”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你骗得过我的那些个蠢手下,但你骗不过我。” 谢南书闻言,慢慢坐起来,伸手扯下了眼上的黑布。 入目就是一间巨大的宫殿,装修奢华至极。 宫殿两旁,侍立着许多披甲侍卫,个个手执宝刀,站得笔直。 转过头,谢南书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华服,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谢南书觉得这个中年男子,有些眼熟。 可他现在记忆全无,根本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中年男子慢慢走到宫殿正中的宝座上坐下:“谢南书,你倒是聪明得很,用装死这一招儿,就少走了许多路,少吃了许多苦。” 谢南书就坐在地上,也不起来:“那当然了,能少受苦,我干嘛要自讨苦吃。更何况,这样也能早点到这里来,早点儿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两全其美。” “你想早点儿见到我?为什么?”中年男子双腿分开,坐得很有威严,“你就不怕一见到我,我就取了你的性命?” “千里迢迢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掉我,这岂不是太便宜我了?” 谢南书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盘起膝盖:“我想,我的身上应该有比让我死,更有价值的东西,只不过,我现在已经忘了是什么东西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我身上被你下了无情蛊,你甚至能在我脑海中说话,还能想让我脑袋疼就让我脑袋疼,我感觉,我身上恐怕不止无情蛊这一种蛊虫,应该还有其他蛊虫,被你种在我身体的隐秘之处。” 中年男子笑出了声:“谢南书,你果然聪明,不愧是被我选中的人。” “你选中我?选我做什么?”谢南书面露不解,“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的东西?” 中年男子居高临下,满意地望着谢南书:“你是我选中的药人,可助我长生不老。” 谢南书面色未变,就好似听到的事与自己无关:“药人?你就不怕我变成毒人,将你毒死了?别说什么长生不老了,就是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都会成为你的奢望?”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你是我从小调教到大的,你是毒是药,我岂会不知?” 谢南书点点头:“说的也是,那你能不能让我恢复一下记忆?我现在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也对你没有半分恨意,我这种样子,你应该没有丝毫成就感才对。” 中年男子又笑了:“没想到啊,你还挺了解我。” 谢南书摇了摇头:“我不是了解你,而是以人性推之。任何人,实现了操控我的一生这样宏伟的计划,到最后收尾时,却连半点成就感都没有,岂会甘心?”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披甲侍卫:“更何况,眼下的情况,我插翅难逃,你十拿九稳,你还会怕给我恢复一下记忆?你不会怕的,毕竟,你已经赢了。” “说得极是,”中年男子满意地点头,“如今你已被我握在手掌心中,谅你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那你就快些将我记忆恢复吧,这样我才能痛苦,你才能有乐子可看。”谢南书满脸期待。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我以为我已经够疯癫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疯癫,哈哈哈,好,那我就成全你。” 第269章 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的方式是痛苦的。 中年男子命人将谢南书整个人都倒吊起来,扒光了上衣,扎了他一后背的银针。 银针倒逼谢南书气血运行,让他全身疼痛难当,忍不住叫出声来。 关键是这银针还不是普通的银针,而粗如筷子,长近两拃的特制针,每扎一下,谢南书后背就一个小窟窿,而当扎了半后背时,谢南书就已经狂吐鲜血,直接疼昏了过去。 可扎针仍在继续,直到扎满一后背,一条黑长的虫子才自谢南书鼻孔中慢慢蠕动出来,掉在了地上。 施针的女子蹲下去,用小银盒把蛊虫重新装起来,收进怀里。 她转身冲宝座上的中年男子行了一礼:“主人,噬脑蛊已经解了,其他的蛊要一起解吗?” “他这个身体状况,可还能承受得了现在就解开其他的蛊虫?”中年男子问道。 女子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南书,这才转过头来回话道:“回主子,他现在的状况,同时解蛊确实有些危险,恐怕会让他身体受损,把握不好,甚至可能 丧命。” “那就再等等,等他恢复恢复的吧。”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女子退下。 女子行了一礼后,转身收了谢南书一后背的银针,退下了。 中年男子一挥手,命人将谢南书放下来。 谢南书后背一挨地面,立即就疼醒了。 他一头一脸的冷汗,咬着牙问向中年男子:“你故意的吧?我不信让我恢复记忆,只有这一种方法。”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确实,但这种方法最有效,而且还能让我欣赏到如此漂亮的后背,扎满银针的画面。” 他感叹了摇了摇头:“那画面太美了,简直太美了!” 谢南书后背密密麻麻的窟窿一直在往外冒血,疼得很。 但他依旧坚持伸手去够自己的上衣,够到后就拉过来披在身上。 他现在不光后背疼,脑袋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之前被蛊虫压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他的脑海。 幼年小岛上的奔跑,少年山洞中的启蒙,无情被 抓那天的暴雨,与无情团聚的破庙,与穆云峥第一次相见的地牢,认亲那天谢府的大门,谢府中每个人的嘴脸,嫁入瑾王府那日震天响的鞭炮,还有轿帘外喜婆扭动极欢快的腰肢……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本画册一样在他脑海中展开。 原来那日在沙漠中想起的男子,是自己至亲的爱人。 在失忆之时,自己都在对他念念不忘,这不是情根深种,又是什么? 谢南书笑容中溢出甜蜜与知足。 死之前,能恢复回忆,真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谢南书再别无所求。 他睁开眼,看向面前高高坐在宝座之上的奉文帝。 “你一个大奉皇帝,不想着为百姓谋福祉,反而天天追求长生不老,简直是逆天而行,倒反天罡。” 谢南书忍着疼痛,慢慢将上衣穿好,系上腰带:“在大奉之前,那么多朝代更迭,你见过有哪个人真的实现了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不过就是个奢望罢了。你想想没有问题,但你如此执着并且付诸实践,这就是你的罪过了。” 奉文帝却根本不在乎谢南书说什么:“以前历朝历代没人实现,不代表我不能实现。难道没人走过的路,那我就不能走了么?我完全可以用双脚踩出一条路来。这长生不老也是如此。” 谢南书坐好,抬眼望着他:“玉澜国,本就是以讹传讹的传说。而我年幼之时,我的先祖在小岛上生活,分明与常人无异。那个时候,岛上群居的血液,也都与正常人的一样,是后来你的父亲奉武帝派人入驻小岛,抓岛上的居民不停地喂药试药,这才改变了岛上居民的血液。” “分明是奉武帝人为改造了岛上居民的血液,结果又说岛上的居民就是玉澜国的后人,你们不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么?” 谢南书的反问,让奉文帝脸色一白。 “你简直胡言乱语!这绝无可能!”奉文帝狠狠一拍座椅扶手,力气大到直接将扶手拍得稀碎,“我父皇怎么可能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他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找到玉澜国,抓到玉澜国人,这根本就是偶然之事!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南书摇摇头:“奉文帝,你曾为一国之君,结果你却被一个编织的谎言欺骗了这么多年,你简直可怜得让人发笑。” 奉文帝一张脸血色褪尽,不停地摇着头:“这不可能,你在胡说!你分明就是在胡说!” 他有些失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这绝对不可能 ,我父皇为何要自己骗自己?他怎么可能自己骗自己?” 谢南书替他想了一个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你父皇自欺欺人,而是你父皇当年的手下欺骗了他呢?被你父皇派去寻找玉澜国,多年不许返回大奉,找不到还会被砍头,换作是你,会不会想办法欺骗一下你父皇?” 可奉文帝根本听不进去,他根本不肯相信一丁点儿谢南书的话。 “不可能,事情根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奉文帝恶狠狠地盯着谢南书,“你是在乱我心智!你是在出言迷惑于我!你的血液我测试过了,明明就可以治病解毒,这是我亲眼所见!” “可我血液你也是配着其他药物一起熬煮成汤药的吧?那你怎么敢保证,有效果是我的血液,而不是配进去的那些药物呢?” 谢南书说完,奉文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见奉文帝说不出话来,谢南书得意地一笑:“你看,你自己都反驳不了我。所以啊,长生不老就是个梦幻泡影,你还是乖乖放弃了吧。” 奉文帝目露凶光:“谢南书,我倒觉得,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祈祷你的血液真的能制出长生不老药,否则你就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如果我的血液真的能制长生不老药,那我就得日日被你抽血,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我要来干嘛?” 第270章 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弟 谢南书被带走取血去了,走之前他又对奉文帝说道:“前皇帝,我这体内其他蛊虫不取出来,我的血液效果兴许会受影响,我建议你现在还是别取我的血为好。” 奉文帝冷冷地回他:“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一个阶下囚,还是好好祈祷自己能长命百岁吧。” 他一挥手,谢南书就被带下去了。 下去前,谢南书一直满眼嘲笑地望着奉文帝,直到出了宫殿大门。 奉文帝气得袖子一扫,将身边桌案上的茶具统统扫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明白,已经身在这种处境,他谢南书还完全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到底表现给谁看? 他就不相信谢南书是真的不怕死! “来人,传令下去,不许给谢南书和无心饭吃,水也不许送,先给我饿上他们三天三夜!” 奉文帝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 他倒要看看,水米不打牙,他谢南书服不服软! 谢南书最高兴的是,他与无心虽然没有关在一间牢房,可两间牢房却是挨着的,中间只隔着一层精铁栅栏。 无心坐在草席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翻过来调过去地看。 谢南书进到牢中,就看到无心迷茫的样子。 谢南书心里一软。 “无心,”他走到栅栏旁边,轻声唤道,“无心,你还好吗?” 无心抬起头,眼皮抖了抖,这才定住眼珠看向谢南书。 “无心,你不要怕,哥哥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谢南书握住铁栏杆,“哥会送你出去的。” 无心无声地冷笑了下,扯向一边的嘴角满是讥讽:“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我?” 谢南书一喜:“你身上的傀儡蛊解了?” “你可真天真。”无心歪着脑袋看着他,“我这么有用的一把刀,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解开我体内的傀儡蛊?只不过是我回到了这里,他们不想我死,又不想派人照顾我,这才暂时让我体内的蛊虫蛰伏起来罢了。” 之前于沂泉山上救出无心后,清静道长给无心试着解过蛊虫,可清静道长发现,无心身上的傀儡蛊虫,竟然是子母虫,而且是一对儿子虫。 驱除蛊虫需要一个一个驱除,可无心体内这对儿蛊虫,只要有一个被驱除体外,远方的母虫就会感知得到,从而母虫就会发疯。 母虫一但发疯,那无心体内的另一只子虫,立即就会发作,就会致无心于死地。 所以无心身上的傀儡蛊,除非下蛊之人守在母虫身边解蛊,否则其他人毫无办法。 谢南书立即安慰无心道:“没事的,弟弟,我会想办法 让他们解开你体内的蛊虫,我一定会送你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无心看着谢南书,握了两下拳头:“你已是阶下囚,你自身都难保,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谢南书:“这你不用管,等你离开这里,你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 无心看着他,目光笔直:“你想做什么?你是有什么计划了?” 谢南书笑了笑:“这里人多耳杂,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更何况,我也不用你帮我,我会怎么做,你不用知道。总之,你要答应我,等你离开这里后,就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了。” 无心慢慢垂下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奉文帝一旦复辟,我逃到哪里去,都没有用的。” 谢南书摇摇头:“这你放心,穆云峥一定不会让奉文帝复辟成功的,大奉皇帝,从今往后,只能是穆云峥。” 无心又抬起头,看着谢南书,眼里满是疑问:“你为何会对穆云峥这么有信心?你怎么就敢笃定,他对上奉文帝一定会赢?要知道,奉文帝现在不仅有别国的军事力量支持,就连武林盟主禄星文都已被他挟持,他现在是可以号令武林群雄的。” 谢南书抿了下嘴唇,轻笑了下:“穆云峥为了这个皇位,已经筹备多年,他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更何况,奉文帝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于民间广抓孩童与少年试血试药,早已激得民怨沸腾,官员怨声载道,朝廷上下君臣离心,所以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复辟成功的。” 无心突然扯唇一笑:“为了穆云峥,你倒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去了解朝廷,了解民心。这都是你之前在谢府当小少爷时,不曾做过的事情吧。” 谢南书苦涩地笑了笑:“我之前就有报国之志,只不过生不逢时罢了。” 无心垂下头,闷闷地开了口:“我其实挺羡慕你的,从小有谢秦氏照顾着,还能和妹妹一起长大。有的时候,这种羡慕就会化为嫉妒,嫉妒到让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你的存在,穆云峥当年就不会丢下我,我也就不会受那么多年的苦……” 他唇角泄出苦意:“可自从你认出我来,就一直对我极好,好到让我觉得,如果我再继续恨你,就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说,明明是我先遇到的穆云峥,可他为什么爱上的人,却偏偏是你呢?他到底爱你什么呢?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是我所没有的?” 谢南书嘴唇颤抖起来。 这样的无心让他心疼得不行。 “弟弟,你很好,你比我还要好,你知道吗?”谢南书用力握住栏杆,“如果把我换成你,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从小到大都在遭罪受苦,那我一定不会像你现在这样胸怀宽阔,因为我这一点小小的温暖就开始原谅与释怀。” 谢南书湿润了眼眶:“弟弟,你比我、比这世上许多端方公子都要品质高洁得多。你真的很好,弟弟。” 无心抬手揉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腼腆的笑。 谢南书看出来了,无心此时很开心。 “谢南书,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人。”无心没有抬头,似乎不好意思与谢南书对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从小一直被师父骂,他总嫌弃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他总是罚我,我就总挨打挨饿,还挨冻。” “从小到大,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笨得不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微笑着接着说道,“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谢南书将头抵在铁栅栏上,一脸痛苦与疼惜:“弟弟,你当然不是一无是处,你优秀又善良,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弟。” 第271章 叫声哥哥 果然,谢南书与无心三天水米未进。 但谢南书每天都在被抽血,一天也未落下过。 可谢南书却一脸平静,根本不在乎。 无心看着谢南书每天这个样子,心里一直好奇。 他实在想不出,谢南书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二人离开这里。 第四天,终于有餐食送来了,但是却仅仅只有一个馒头。 谢南书将手里的馒头伸过铁栅栏,递向无心:“弟弟,你吃吧,我不饿。” 无心白了谢南书一眼:“一人只有一个馒头而已,你这个时候装什么烂好心?你先保住你的命再说吧。” 谢南书却微微一笑:“不怕的,我现在饿不死,给你吃你就吃,听话。” 无心看着谢南书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顿了顿,伸手接过馒头,塞进了嘴里。 一天一个馒头,连着给了三四天。 水一天也只给一次,两口就能咽完,只够湿润一下喉咙。 谢南书同样不喝,把这一天一次的清水,也全部给了无心。 无心很是诧异,给他他就喝了。 他倒是想看看,谢南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慢慢的,饮食开始少量增加点肉,但也只那么三两块,每块还小的可怜。 谢南书仍旧不吃,还是全都给了无心。 无心头两天照旧接过来吃了,可后来这几回却是不敢再接了。 谢南书已经连着将近半个多月没有进食,更没有饮水,再这样下去,无心真怕谢南书活活饿死渴死。 可他瞧着谢南书的面色,除了有着缺少血色外,也再没什么旁的变化,就连嘴唇也只是微微有些发干而已。 无心好奇极了:“你是修成仙了吗?这么许久不吃不喝,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南书冲他一笑:“弟弟,你是担心哥哥我了吗?” 无心面色一赧:“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谢南书笑:“你就是担心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无心气鼓鼓地瞪着他:“是,我是担心你了,不行吗?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就承认了,怎么着!” 谢南书哈哈笑出了声:“弟弟,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有趣,是个妙人?” “没人这样说过我。”无心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像你,有爱人有朋友,有师父有师叔的。” 谢南书听无心这么说,也不生气:“可你有哥哥和妹妹呀!你还没见过咱们的妹妹呢,她现在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你和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都有着那么漂亮的一张脸。” 无心抚额:“头一次见到这么夸自己的人,咱们是三胞胎,我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好吗?” 谢南书笑:“你说的对。你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咱们兄妹三个,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呀,在你夸我和谢玉荛长得漂亮的时候,你这不也是在间接夸你自己长得好看嘛。”无心一撇嘴。 谢南书仍在笑:“那你哥哥我,长得难道不好看吗?你实话实说。” 无心抬起眼来,认真端详着谢南书的脸。 “好看的。”无心脸颊微红,漫不经心地移开眼睛,可嘴角却噙着一汪笑意,“咱们三个,长得都不丑。” 谢南书笑着点头,满眼的宠溺:“你说的对,咱们兄妹三人的长相,可以算得上是中上之姿。所以,弟弟,等出去以后,你得挺起胸膛做人。选择伴侣也同样,一定要认真,要选择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人。弟弟,哥哥希望你幸福。” “伴侣?”无心听到这两个字,脸色暗淡了下来,“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我也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人出现。” 谢南书目光晦涩下来:“也行,弟弟,其实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不是非得两个人绑在一起走完一生,有的时候,说不定一个人反而更逍遥自在。” 无心笑了,他眼睛亮亮地看向谢南书:“我还以为,你会苦口婆心地劝我别钻牛角尖呢。” 谢南书坐在草席上,将头靠在栏杆上看着无心,眼神温柔似水:“怎么会?一个人过一生,还是两个人过一生,只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没有对错之分,自然也算不得钻牛角尖。哥只希望你开心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无心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笑意中带着些知足的意味:“你能理解我,我……” 他似乎组织不出言语来表达他的感受,最后只是低下头,笑了笑:“我知足了。” 谢南书从栏杆里伸过手去:“弟弟,和哥哥拉个手吧,咱们小时候,经常手拉着手一起练武,一起玩耍。” 无心看着谢南书伸在空中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半推半就地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谢南书的指尖。 他满脸难为情,低声补充了句:“还有一起挨打,一起受罚……” 谢南书鼻头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弟弟,你唤我声哥哥吧,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了。” 无心抬起头,眼底起了晶晶点点的泪意,犹如细细碎碎的星光。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叫出声来。 他垂下头,慢慢松开了谢南书的手。 谢南书收回手,五指蜷了蜷,收拢在一起:“弟弟,没事的,你现在不愿意叫,就不叫。哥愿意等,等你什么时候想叫了,你再叫,哥不急。” 无心将头垂得更低,缩起肩膀,转身躺在草席上,背对着谢南书。 好半天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谢南书望着无心的后脑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心疼。 转眼,又过了七八天,谢南书一直都未进食未饮水。 他身体的精气神,眼看着低迷了下去。 这天夜里,无心已经入睡,却被谢南书哼哼唧唧的声音惊醒了。 无心起身,扒着铁栏杆,瞪大眼睛看向谢南书。 谢南书此时正满头大汗,整张脸红得吓人。 他双眼紧闭,佝偻成个虾米,捧着胸口不停地“哎哟、哎哟”地低声叫着。 “谢南书,你怎么了?”无心一脸焦急,“你哪里不舒服?谢南书?” 然而谢南书却根本听不见无心的声音,任凭无心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反应,依旧在草席上难受得翻过来翻过去。 “你醒醒!谢南书,你醒醒!”无心声音更大了,拼命晃动着铁栏杆。 可这栏杆并非普通铁质,而是由类似精钢的玄铁打造而成,以无心的内力,根本折不断。 “来人啊!快来人啊!谢南书他病了,你们快找大夫来!”无心扯着嗓子冲牢门外大声喊叫起来,“你们再不来人,谢南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所有人的小命儿加在一起,都不够赔的!快来人!” 第272章 绝食的原因 监牢外冲进来几个看守,扑到牢门前快速打开了牢门。 谢南书疼得一张脸刷白,满头大汗,不停地在地上打滚。 看守们冲到他身前,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想将他带出监牢。 可谢南书挣扎得厉害,看守竟然一时按不住他。 无心在隔壁牢房抓着栏杆大喊:“快给他请大夫啊,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他这个样子,你们还动他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看守中的一个人飞奔着跑出去,不多时,给谢南书解噬脑蛊的那个女子跑了进来。 她蹲在谢南书身边,用力拉住谢南书的手腕摸了下脉。 “怎么会这样?”女子惊叫出声,松开谢南书的手。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过身旁的一个看守:“这段时间,你们都是怎么供给餐食的?” 看守吓得浑身发抖:“就是按照您的吩咐,饿了他三天后,先给馒头,给了三四天后才稍微加了几块肉,我们没有乱给啊?” “那他体内的蛊虫怎么会打起来?”女子发了怒,“陛下本来就不应该饿他三天,这一饿,他体内的蛊虫势必会因他的气血下行而不肯饮血,那蛊虫就会挨饿,挨饿就会失控。可陛下当时怒极下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她气得眼睛发红:“可谢南书这个样子,分明已经饿了许久,他体内的蛊虫现在全疯了,全都在互相攻击。这个样子,那母虫也没办法再控制这些子虫,只能等着它们杀出结果,最后只能活下来一只。” 女子低头去看谢南书:“这样的话,这个最后剩下的蛊虫就是孤军奋战,很轻易就会被发现位置,只要是个驱蛊能力强一些的巫师,就能把这只仅剩的蛊虫解决掉。” “他这个样子,分明已经禁食许久,你们这些看守,都是怎么看的?”女子气得不行,脾气全都发给了这些看守,“我看你们是都活够了!谢南书这么重要,你们竟然还敢如此怠慢!” 看守们吓得根本不敢吭声,连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无心盯着疼得缩成一团的谢南书,握着栏杆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终于知道谢南书这几天为何不喝水,不进食了。 原来谢南书是想清除体内的蛊虫。 可谢南书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实在是太危险了! 无心盯着谢南书,气得呼吸都变得粗长。 女子正在这儿喋喋不休,接到消息的奉文帝也匆匆赶到了。 奉文帝看着谢南书痛苦的样子,又听那女子说完现状,气得踹了谢南书好几脚。 谢南书捂着肚子,躬身躺在一旁。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体内的蛊虫停下厮杀?”奉文帝问向那名女子。 女子摇头:“没有办法,现在他体内这些子虫,已经完全失控了,就连母虫也起不到牵制的作用了,它们已经完全杀疯了。” 奉文帝气得咬牙切齿:“那就重新给他下蛊虫,我倒要看看,这些蛊虫在他体内到底能不能存活得下来。” 女子一身民族服饰,将一头银饰摇得叮铃作响:“万万不可!这样做,他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如果他的身子损伤过重,那陛下您想用他的血液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愿望,恐怕就会变成奢望了。” 谢南书的呻吟声终于低了下去,他松开蜷在一起的身体,呈“大”字型瘫躺在地面上,胸膛剧烈的起伏。 虽然满头汗水未消,但能看得出来,方才的疼痛已经缓解许多,让他终于能够喘口气了。 谢南书睁开眼睛,微微偏了一下头,自下而上地看向奉文帝。 他的一双眼睛,此时正湿漉漉的。 奉文帝也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南书。 这位前皇帝的一双眼,即使精明仍在,但却已显老态。 突然,谢南书动了。 他一双腿如铁鞭,带动身子在地上灵活地转了半圈,就将奉文帝的双腿绞住。 奉文帝重心不稳,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谢南书一个“缠”字诀使出,生生将奉文帝压在膝下。 谢南书的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奉文帝的咽喉。 谢南书动作快如闪电,一屋子的看守和侍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更何况谢南书方才还痛得直不起腰来,任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发难,直捣黄龙。 等到这些看守和侍卫想要出手时,奉文帝的小命儿已经被谢南书掐在掌心。 “你、你别乱来!”奉文帝从嗓子眼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声来,“咱们有事、有事好商量……” 谢南书咬着牙,一脸狠厉:“商量你家祖宗!你把我抓来每日放血,你和我商量了吗?” 奉文帝呼吸困难,憋得脸红脖子粗:“你、你别这样,我放你走、放你走……” 谢南书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你?你给我站起来!” 他用力掐着奉文帝的脖子,拉着奉文帝起身。 就在这时,隐在看守中间的那个异族服饰的女子,冲谢南书的后背一扬手。 谢南书就觉得后颈上突然小小地刺痛了一下。 他伸手一拍,就抓下来一只小如蚂蚁的黑虫子。 黑虫子活力十足,在谢南书的掌心疯狂扭动。 谢南书将虫子扔在地上,用脚踩死。 他回头看向那个异族女子。 就这么一瞬间,奉文帝的侍卫就趁机手执兵器冲了上来。 他们快,谢南书更快! 还没等这些侍卫近前,谢南书抱着奉文帝一个转身,退到了栏杆旁。 谢南书掐着奉文帝的手掌一用力,奉文帝就“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些想要冲上前营救的侍卫被吓住了,纷纷止住脚步,再不敢上前。 谢南书满脸狂狞,眼神凶狠:“都给我退后!退出这间牢笼!” 奉文帝倒是没晕,即使吐了血,也清醒的很。 “还不快、快退出去!”奉文帝连连挥手,让他手下的这群人退出监牢。 这些侍卫与看守不敢拿奉文帝的性命当儿戏,全都听话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退到牢房门外。 谢南书挟持着奉文帝,走出牢房。 路过无心的牢房门前,谢南书直接一掌劈在锁链上,铜锁链应声而断,掉在地上。 无心钻出牢门,跟上谢南书的脚步。 谢南书擒着奉文帝,将他挡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前走,出了监牢,进了院子。 许久没见太阳,谢南书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里已是塞外,刮在脸上的风不仅干燥,还裹挟着风沙,擦得脸上皮肤生疼。 奉文帝的手下跃跃欲试,几次想要冲上来解救他们主子,都被谢南书用力掐住奉文帝脖颈,吓得纷纷收住了动作。 谢南书想起了无心的那把剑。 他掌中一用力,奉文帝就痛得叫出了声。 “无心的宝剑呢?还给他!”谢南书对奉文帝下着命令,“我们要两匹汗血宝马,速速去准备!” 奉文帝忙不迭地答应:“马上!马上就准备好!” 他僵硬着脖子,丝毫不敢转动,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斜着眼睛看向他的手下们:“还不快去准备!快去!” 一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冲身边一个小兵点点头,小兵跑走了。 谢南书却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推着奉文帝继续往前走。 穿过院门,来到宫殿前院时,两匹汗血宝马就已经被送了过来。 谢南书让无心先上马,等无心骑到马上后,他才脚下一点,也跨到了马背上。 奉文帝借机拔腿就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谢南书一把抓住头发,将其生生拔地而起,拽到了马背上。 奉文帝横趴在马背上,头脚朝下,难受极了。 他挣扎两下,就被谢南书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老实点儿!”谢南书制住他,“别逼我现在动手,鱼死网破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介意。” 奉文帝老实了。 谢南书一抖缰绳,宝马扬起四蹄冲出了院子。 无心紧随其后,纵马跟上。 三人两马快马加鞭跑出了这处建筑的范围。 可跑着跑着,谢南书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道破空声。 没等谢南书回头,那道声音已至。 谢南书就势低头趴下,想要避开这道追击而来的暗器。 可终究是没避开。 一支箭头渗着青蓝色光芒的羽箭自后向前贯穿谢南书后背,箭尖透胸而出。 谢南书低下头,看到胸前的箭尖,擒住奉文帝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奉文帝是保命符,如果不是有他在,那射过来的可就不是一支羽箭,而是箭雨了。 无心看到谢南书后背上的箭羽,心下一紧。 可二人现在必须拼命逃跑,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停下来处理伤口。 眨眼间,两匹马就已经跑出了弓箭的射程,无心这才放下心来。 远离此地,却并非是胜利的开始。 四周是茫茫的沙漠,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沙漠之上,昼夜温差极大,没有躲避之处,无论是白日烈日炎炎,还是晚上寒冷刺骨,都能让人轻易就将性命交待在这里。 谢南书与无心逃出来的时辰,刚过下午最热的时辰,接下来,靠近傍晚,温度就会大幅度降低,一旦入了夜,那就如同数九寒冬,能直接将他们二人冻毙于此。 谢南书甚至不敢停下来歇一歇。 他带着无心,在和时间赛跑。 他们必须在日落前后,找到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 至于他身上箭伤,现在根本不是最紧要的。 而且由于羽箭还插在伤口里,堵住了伤口,所以血流得并不快。 这于谢南书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两匹马已经跑出了极限速度,不可能再快了。 可谢南书却还是觉得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 他不想好不容易逃离出来,最后却死在了沙漠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跑着跑着,前方现出一个黑点,而且黑点越来越大,明显是与他们相向而行。 等黑点终于进到能看得清的视力范围,谢南书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座楼阁。 一座移动的三层小楼。 楼房竟然能移动,谢南书惊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出血过多,视物不清,这才出现了幻觉。 可随着越来越近,谢南书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对向来的,确实是一座三层小楼。 只不过,楼下安装着许多巨大的轮子,轮子外面还包裹着一层精钢履带,这也是这么高大的一座小楼,能在这沙漠之中如履平地的原因。 小楼是由十八匹骏马拉着向前走的,骏马每个都个头高大,训练有素,这么多匹马走在一起,却队伍保持整齐,丝毫没有乱了队形。 谢南书心里升起希冀,如果这小楼的主人肯收留他们三个,那他们就有活路了。 谢南书不由得更加大力催动跨下宝马,回快速度,迎上了那座小楼。 赶到近前,谢南书终于看清了这座小楼的真面目。 楼阁本体由木材建成,窗户则是由楠竹所制。 整座小楼都未刷漆,可却呈现一种厚重的深褐色,看起来古朴而典雅。 谢南书勒住缰绳,将马停在这座会移动的楼阁之前。 无心驭马停在谢南书身旁。 “在下谢南书,与弟弟流落荒漠,恳请楼阁尊主收留一晚。” 移动楼阁停下了。 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自楼阁中传出:“阁下可会做饭?” 谢南书侧头看了一眼无心,无心点点头。 “我弟弟会些庖厨技艺,但不敢说精通二字。”谢南书昂头答道。 “会些总比不会强,你们上来吧。”楼阁内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押着的这人又是谁?让他进来,会不会不妥?” “这是我的俘虏,还请阁下行个方便,给他片瓦栖身即可。”谢南书抬手按住胸口伤处,放低了声音,“他还不能死。” 小楼内安静片刻,楼主才又说话:“那好吧,看在你们会厨艺的份上,让他一起进来吧。希望你们做的饭菜,能合我的胃口。” 楼阁一楼的大门打开了。 无心翻身下马,伸手去扶谢南书下马。 谢南书双脚落地站稳后,无心又将奉文帝提着后衣领拽下了马。 无心点了奉文帝穴道,转身拉着两匹马拴在小楼后面的栏杆上。 他又走回来,一手扶着谢南书,一手提着拖着奉文帝上了小楼前的木阶,进到小楼一层。 第273章 移动的楼阁 谢南书一进到小楼内,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板上。 这一路一直撑着的这一口气,在终于安全时,立即就消散无踪。 无心将奉文帝扔在一边,连忙上前想为谢南书拔出羽箭,却被谢南书一把抓住手腕,止住了动作。 “别碰。”谢南书呼吸急促,“这箭尖有毒。” 无心一听,顿时怒了:“我这就杀回去,灭了那帮狗日的东西!” 谢南书无力地摇头:“别去送死,不值得。” 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方传来。 谢南书和无心一起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一双奢华的男靴。 鞋面全部都由黑色蜀缎所制,上绣暗色流光云锦纹样,就这样一双鞋,五个绣娘赶工十天,也只能作出一只来。 靴子继续下着木质台阶,一位身着葡萄紫綉袍的男子慢慢现出身来。 男子长相周正,长眉微挑,一对眼珠黑沉沉的,看上去极像一位不苟言笑的人。 男子看着谢南书:“你受伤了?” 谢南书扶着无心的胳膊,勉强坐起身:“是,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男子目光下移,落在箭尖上:“确实,箭尖有毒。” 谢南书抖着呼吸:“打扰尊驾,在下不尽惶恐,如若在下毙命于此,还请尊驾能载我这个弟弟离开此地,在下感激不尽,来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人大恩大德。” 无心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男子蹙眉:“不必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谢南书闻言大喜,可这男子却又开口道:“我可以救你,你能给我什么回报?你拿什么来换?” 谢南书垂眸想了想:“在下身无长物,一时还真不知道能够以什么东西回报尊驾。” 无心抬起头,看向小楼主人:“我可以为你做饭做菜,为你收拾屋子,打扫这座楼阁,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去做,这样可以么?” 男子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得谈好时限,毕竟丑话得说在前头。” 无心点头:“悉听尊便。” 男子又看了谢南书一眼:“那就,十年吧,你伺候我十年,我救你哥哥。” 谢南书一听,立即拉住无心袖子,打断了无心立即就要冲出口的应承。 “弟弟,十年不是短日子,你先不要冲动。” 男子却转了身:“十年换一命,这样划算的事情,竟然还不愿意!真不知道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无心按住谢南书的手:“谢南书,你先活下来再说,其他都不重要。” 谢南书摇头:“再谈谈,换个条件……” 楼梯上男子的音调几乎没有起伏:“我都还没尝过你弟弟的厨艺,先答应下来,说不定是我本人吃亏。” 无心连忙接话:“尊驾,我做菜味道可以的,我答应你的条件,请你救救他!” 男子却已消失在楼梯上,只余声音盘旋而下:“那就先做几道菜来,让我尝上一尝,若是难吃至极,那之前所谈的事,就都一笔勾销。” “不行,”无心看向谢南书,话却是在对该男子说的,“还请尊驾先救他!” “什么先救他?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怕什么的?”男子的声音从楼梯上空飘下来,“你速速去一楼厨房炒几样菜给我尝尝,若再磨蹭,我就将你们统统赶下车去。” 无心又看了一眼趴在旁边的奉文帝:“还请尊驾借间屋子,将这人锁起来。” 男子声音再度飘下来:“锁他干什么?他一介替身,杀了放了,都无足轻重。” 替身? 这二字一出,谢南书与无心全都一惊。 无心冲到奉文帝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搬过下巴,凑近仔细一看,果然在他脸颊边缘发现了人皮面具的痕迹。 无心伸手一捏一撕,直接就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孔,果然不是奉文帝。 谢南书看着这个替身,思绪翻涌:“难道真的奉文帝已经死了?” 无心也盯着这个替身看:“那是谁找来了这个替身,假扮奉文帝的?假扮奉文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谢南书伤处剧烈抽痛起来,他皱眉敛目,硬生生挨了过去。 再睁开眼,他已经浑身被汗打透,就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无心抓住谢南书的手,直接抓了满掌心的汗水。 谢南书整个人都虚脱般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移动。 无心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他用力握了下拳头,转身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即将走到二层楼,在一楼只能看到他的一双脚时,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过去,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咚”的一声巨响,砸在了一楼地板上。 谢南书终于缓出了一丁点儿力气,费劲地翻过身,看向无心。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无心怎么样了,可是嗓子却像吞了块烧红的木炭一般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无心用胳膊支撑住身体,费劲地爬起身,翻身坐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全然没有被从二楼打到一楼的愤怒,反而羞得满脸通红。 谢南书担心地望着他,却根本猜不出他到底怎么了。 无心对上谢南书的目光,刚想开心宽慰他两句,小阁楼的主人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阁楼主人脚步踏得极重,明显心情不佳。 无心顺着脚步声望过去,却在对上阁楼主人的目光时立即别过了脸。 他脸上的红晕未退,反而红得更严重了。 阁楼主人看着无心,两条长眉拧在一起:“你!跟我上楼来!” 无心微微低着头,抿了下嘴唇后,站起身。 阁楼主人转回身,顺着楼梯又往上走去。 无心垂着头跟上了。 谢南书躺在地上,冲无心努力地伸出手,想阻止无心,可他脱力太严重了,手想举起离地一尺高的距离都是奢望。 无心消失在二楼楼梯顶端。 谢南书即使再担心,再心急如焚,都没有用。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根本帮不上无心一丁点儿忙! 阁楼二楼,是主人的私密空间。 方才无心冒然闯到二楼上来时,阁楼主人正光着上半身,照着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镜子,反手给自己肩头上的纹身涂颜色。 那纹身是彩色的,图案是一头妖艳的狐狸。 狐狸整张脸色彩浓烈,尤其是那双眼睛,无心方才看到的一刹那,就直接被那双充满魅惑眼睛给迷住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阁楼主人正好转过身来,露出赤裸的、精壮的上半身。 无心并非没见过男子光膀子的样子,可是方才不知为何,一看到阁楼主人打赤膊,竟然瞬间就羞红了一张脸。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阁楼主人压着嗓子向无心问话,明显心情不悦。 无心回忆起方才的情形,眼前飘过的却是那只狐狸妖异的双眼。 阁楼主人见无心不说话,气得怒吼出声:“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 无心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只狐狸,一只美极艳极的狐狸。” 阁楼主人脸色更加不悦。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看着无心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无心。” “无心是你的名,你姓什么?” 无心被问住了。 他记得自己叫无心,谢南书叫无情,谢玉荛叫无恨。 可他的印象里,却从来没有过关于自己姓什么的记忆。 包括他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叫什么,他都毫无印象。 见无心又哑巴了,阁楼主人的怒气,压都压不住了。 “你到底能不能正常说话?”他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茶几应声而裂。 无心终于觉察出来自己不对劲了。 他勉强压住自己脑内突然升腾起来的旖旎心思,抬眼看着阁楼的主人。 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心里对这个男人外貌的点评,也就仅止于“英俊”一词。 可无心现在再看他,却突然觉得他极其顺眼,就连他发怒的样子,无心看起来都高兴不已。 这不对! 无心自认与这位阁楼主人是第一次见,他根本不可能对这人一见钟情。 那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我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我幼年就流落在外,至今未能认祖归宗。” 无心说完,注视着阁楼主人,真是越看越欢喜。 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冲动。 但无心忍住了。 阁楼主人端详着无心的状态,蹙眉问道:“你就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无心怕他看出异样,直接摇头。 阁楼主人终于失了耐心,一挥手:“下楼去吧,马上做好饭食端上来,如若半个时辰之内,我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那你和你哥哥,就一起给我滚蛋!” 无心巴不得快点离开。 阁楼主人语音方落,无心就已经冲到楼梯旁边,“噔噔噔”地下了楼。 谢南书看到无心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无心不敢再浪费时间,找到厨房就立即钻了进去。 他其实并没什么高超的厨艺,只不过是当杀手那些年,他总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做东西填饱肚子,所以他倒是真的会几样拿手好菜。 厨房内食材种类并不多,应该是这沙漠之中,想保存食材的新鲜很有难度。 无心挑了几样他比较有把握的食材,以最快的速度清洗备菜,起锅烧油,没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炒好了四个小菜,并且在炒菜间隙,他还给那人煮了碗面。 将所有吃食放在菜盘上,无心端着就出了厨房。 谢南书躺在地板上,已经几近昏迷。 无心对谢南书嘱咐道:“我将这些送上去就下来,你撑住。” 说完他就加快脚步,“噔噔噔”地上了楼。 在二楼扫视一圈,无心并没有看见阁楼的主人。 但他不敢再上三楼,于是将饭菜放在二楼大厅靠窗的桌子上,转身下去了。 当无心赶到谢南书身边时,谢南书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将谢南书胸口衣襟浸染得极红,湿成一片。 无心之前就已尝试为谢南书点穴止血,效果有,但并没有完全止住。 无心坐在谢南书身边,小心翼翼避开羽箭,将谢南书上半身抱进怀里。 巨型马车一直在行走,楼上那个人从来没有管过头马会将这幢三层小楼拉到哪里。 无心用袖子擦干谢南书额头上的汗水。 他现在只希望楼上那人能喜欢他做的吃食,能尽快帮谢南书取箭止血。 过了两刻钟左右,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无心抬起头,看到阁楼主人在楼梯中间站住脚。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无心:“把你哥抱上二楼来吧。上来之前脱了他的上衣,别让他的血弄脏了二楼的床榻。” 说完,他就转身又上楼了。 无心收回视线,深呼吸了两下。 他现在确定了,只要一看到那人,他就会有情绪波动,是心动的那种。 他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对那人产生了什么情愫,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误上二楼后,看到了那人肩胛骨处的狐狸纹身。 那个纹身应该有致幻作用,这才导致他出现异样情潮。 无心不敢耽搁,连忙将谢南书放在地上,尽量轻柔地撕开他的衣服,把上衣脱了下来。 然后他就抱起谢南书上了二楼。 二楼分三室,自楼梯上来就是客厅,再往里走,就是两间卧房。 无心见楼主在左侧卧房里,就抱着谢地南书走到卧房门口。 楼主听见无心的脚步声,没有回头:“把他放床上,你出去。” 无心没动。 他确实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檀木药箱,药箱里的许多东西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可他不放心留谢南书独自在此,更何况现在的谢南书还处于昏迷阶段。 半天没听动静,李月白转过身,斜了一眼无心:“你要要是不想救你哥,我可以不救。” 无心抿咬了下牙,将谢南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无论怎么放,都避免不了触碰到插在谢南书胸口的羽箭,伤口又流出血来,染红了床褥。 李月白皱了下眉:“我这床褥子,光褥面刺绣纹样儿就是由四个绣娘赶工了半个月才完成的,被你这一弄,全糟蹋了。” 第274章 纹身 无心不敢顶嘴,只能垂着头不吭声。 李月白冲他翻了个白眼:“出去吧,你在这里碍事,把门关上。” 无心又看了谢南书一眼,这才默默退出了屋子。 现在有求于人,凡事要忍。 但他并没有离开。 关上门时,他特意留了一条小小的门缝没有关严。 他就站在门缝外面,将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往里看。 李月白又冲门翻了个白眼,从桌上抄起一支毛笔就朝门扔了过去。 毛笔灌注着内力,大力撞在门上,直接把门关上了。 无心抬手就想将门推开,掌心都要贴在门上了,又生生止住了。 惹怒里面这人的后果,他们两个承受不起。 就这四周茫茫荒漠,他们二人只靠两匹马,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 无心转念又一想。 这个小楼主人如果真想害谢南书,完全可以不管谢南书,任谢南书自生自灭,岂不更省事? 无心放下手,转而将耳朵贴在了门扇上,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来了谢南书一声痛呼。 无心方才忍了半天没有推开的门,此刻被他“砰”的一声一掌拍开了。 里面的李月白却没有搭理无心,而是眼疾手快地用两片涂抹着药物的纱布按住了谢南书前胸和后背的两处伤口。 而之前插在谢南书身上的羽箭,已经被丢进了床榻旁边的铜盆里,箭尖满是鲜血。 无心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谢南书一声痛呼,是因为拔箭。 他面带尴尬地向后退,退到门外后,轻轻关上了门。 李月白正忙着给谢南书包扎,压根儿没理无心。 等一切都收拾好以后,李月白开口唤无心进来。 “柜子里有新褥子,你却取来换上。你和你哥,就住在这里吧。” 李月白将桌上染血的刀具、银针扔进床旁的铜盆里:“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到三楼去。一日三餐,你要按时准备好。等我去沙漠深处取到东西,就会前往最近的村镇,到时你们兄弟二人就可以下车了。” 他一手拎起药箱,一手端起铜盆,迈步就往屋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着无心:“你哥体内有蛊又有毒,等离开沙漠,你最好给你哥找个好大夫抢救一下,说不定还能活。” 无心连忙接话道:“你能帮他拔箭止血,又能看出来他体内有蛊有毒,那你应该就是个大夫吧?” 李月白沉默了须臾,点头道:“确实,我是名大夫。” “那你能医治他吗?”无心眼中升起希望,“你医术应该很好,你能有办法医治他的吧?” 李月白盯着无心又看了半晌,突然转头就走:“你还真是得寸进尺。” 无心大步追出卧房:“你为什么不愿意救他?你明明能救他。你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肯出手吗?” 他追上李月白,跟着李月白踏上前往三楼的楼梯:“你想要什么,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李月白忽然停下脚步,身子半扭,歪着头垂下视线看着无心:“什么条件都行?你确定?” 无心生生止住脚步,仅差半寸就要撞上李月白的腰。 他抬起头迎上李月白视线,顿时感觉喉头一紧。 李月白的目光赤裸裸的,满是不怀好意。 他明明什么都没再多说,可无心却面红耳赤,生生被他吓退了好几步。 李月白轻笑一声,转身继续往上走,上了三楼。 无心咬了咬牙,迈步就往上走了几阶台阶。 三楼却传下来李月白斥声:“下去!” 无心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半天,终是转身下去了。 他回到二楼卧房,去柜子里取出新被褥给谢南书换上,又去一楼打了半盆清水,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给谢南书擦干净了脸和手。 然后他又就着这半盆水,自己也洗了脸。 外面黑了下来,月亮仿佛变得遥远了许多,就像一颗珠子般挂在天边,朦朦胧胧。 沙漠的夜晚温度骤降。 无心已经感觉到身上的汗毛因为冷意竖起来了。 他赶紧关严门窗,又从柜子里取出两床被子,一个盖在谢南书身上,一个围在自己身上。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冷得受不了,连忙又取了一床被子把自己围起来,然后爬上床,挤在谢南书身边躺下了。 头马不仅识路,还识得沙漠里的天气。 它带领马群,拉着三层小楼,寻到一块大型岩石,躲在了岩石背面避风。 李月白身着单衣,直接下到一楼,开门出去了。 无心听到动静,想了想,一咬牙,钻出被窝,也下了楼。 现在外面只是寒冷,并没有起风。 但无心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 可李月白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似的,身板挺得笔直。 他跳下马车,走到车尾,取出两根半人多高的铁钉,又走到车辕处,将铁钉狠狠插在沙子里。 见插入不够深,他直接原地高高跳起来,随着下落,一掌拍在铁钉上方,将铁钉直接打入地面三分之二还多。 另一根铁钉也如法炮制。 随后他解开了车辕,让马群走到一边,将车辕拴在了其中一根铁钉上,又走过去牵起头马,拴在另一颗铁钉上。 做完这些,他掉头往回走,抬腿刚要迈上马车,就看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无心。 李月白皱眉:“不抗冻还出来做什么?” 无心端肩缩脖,牙齿磕得“咯咯”直响:“我、我是想着出来帮、帮帮你。” 李月白满嘴嘲笑之语:“就你?连寒冷都抵御不了,你能帮得了我什么?” 无心也不和他计较,冻得声音都在颤:“能、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李月白仍在嘲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无心:“怎么帮?用你牙齿上下磕响的声音,给我伴奏?” 无心一撇嘴:“如果你需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看着李月白眼睛:“只要你肯医治他,让我用牙打个伴奏又算得了什么?” 李月白哼了一声:“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极响。” 李月白撵无心进小楼。 无心也确实受不了了,赶忙回身钻进房门。 李月白安顿好其余马匹,又从车后抱出几捆干稻草喂马。 过了一会儿,李月白也进了小楼。 无心看着李月白坐在小楼进门的玄关处脱鞋,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出手救人?你不是名大夫吗?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身为大夫,治病救人不是应该的么?” 李月光横了无心一眼:“聒噪。” 随后他就起身,走向楼梯,想要上楼。 无心直接堵在了他面前。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救他?”无心伸手挡住李月白,“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救他?” 李月白不理无心,往一侧横向走了两步,绕过无心迈上了台阶。 无心转身又要再次去追,却被李月白的声音制止了脚步。 “我饿了,你去给我下碗面吃,我还要吃和白天那碗一样的。” 无心站着没动。 李月白在楼梯上站住,冲着无心一拧眉头:“你是想和你哥一起被我丢出去是吗?” 茫茫大漠,如果真被丢出去了,他们二人又能去哪里呢? 这么冷的天气,如果真被丢在外面,就以谢南书现在的伤势,必死无疑。 无心用力地握住了拳头,转身进了厨房。 只下一碗面,倒是不费什么时间。 无心蹲在灶前升起火,快速和面,快速手擀,不一会儿面条就完成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起了水花,无心立即将面条下进水里。 面条很快就煮好了,就着无心现做的卤子,看着就很美味。 无心端着面条送到二楼楼梯口处。 他不敢冒然上去,只好站在楼梯下方冲三楼喊了一嗓子:“面条好了,你要下来吃吗?还是我给你送上三楼?” 李月白在三楼楼梯口现身,盯着无心,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我说过了,三楼你不准上来。” “我记着呢,我这不是站在楼梯下喊得你吗?”无心无奈地接着说道,“面条得趁热吃,不然时间一长就坨了。” 李月白抬了抬头,用下巴指了指二楼客厅处:“放那儿吧。” 无心端着托盘走到桌前,将面条碗放在桌上,又将筷子摆放在旁边。 李月白这才施施然走到过去,向后一甩衣摆坐下了。 无心下面条的手艺不错,李月白吃得很满足。 吃完后,李月白站起身,直接想奔楼梯迈步,却被无心的话打断了动作。 “你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位,隐居塞外的李神医,李月白吧?” 无心盯着李月白的后背:“当年你一记赌约输给了对手,被迫发誓十年内不医病患,因此才跑到了这里来,我说的可对?” 李月白转回身,盯着无心看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对,你说的都对,但我希望你今后少在我面前揭我伤疤。” 说完,他就转身又要走。 无心再度开口:“十年赌约还余几年?” 李月白这回没有回头,而是站在原地,背对着无心:“还余三年,你哥恐怕挺不到我赌约结束的那一天,因此我才劝你另请高明,毕竟你哥耽误不得。” 说完,他就几步走到楼梯口处,提起长袍下摆,上了台阶。 无心连忙追过去,扶着楼梯扶手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能让你出手救人了吗?” 李月白没有停步,也没再回头:“若你有好法子,倒是可以教一教我。” 无心闭上了嘴。 他一时半刻的,怎么可能想得出来什么好法子。 李月白消失在三楼楼梯口,无心回到了谢南书所在的卧房。 谢南书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整张脸依旧苍白,没有血色。 无心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钻进自己的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躺了半天,凉透的身体都没能暖和过来。 无心缩在被子里,将自己身体抱成一团儿。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了外面的那群马匹。 这样冷的天气,它们是怎么抗得住的? 如果它们冻坏了,生病了,这座三层小楼可怎么办? 无心还奇怪的一点是,沙漠之中,应该骆驼更好行走,为何这个李月白却仍是用马拉车呢? 无心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涌上了困意。 可刚要睡着,他的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无心无奈地用手按住胃。 李月白没让他吃东西,他也就实心眼,一口没敢吃,生怕又触怒了姓李的,赶他们兄弟俩下车。 而且不问自取这是偷,无心也不屑这样做。 他翻了个身,面冲着谢南书,强迫自己入睡。 刚刚被打断的困意,好不容易再次冒头,结果无心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睁开眼,就看到谢南书人虽然没醒,可却难受得眉头紧皱,露在被子外面的面庞挂满汗水,脸蛋还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无心连忙坐起来,伸手一摸谢南书额头和面颊,果然热得烫手。 谢南书发起高热了。 无心连忙下床穿鞋,跑到楼梯口处,冲着楼上喊道:“李神医,他发高热了,你快下来看看吧!” 楼上传来开门声,伴随着李月白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就不该让你们两个上车,我这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还是个大麻烦。” 李月白下来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无心根本不在意,转身又冲进了卧房。 李月白进来了,瞧了谢南书一眼:“撤下去一层被子,让他散热。你再打点清水来,给他一到两刻钟就擦一下额头、脖子、腋窝、手和手臂啥的,给他降温。” 说完他就要走,无心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都烧成这样了,你不给他开点退烧的药吗?” 李月白扯回自己的袖子:“我那赌约就是十年内不能给人开方下药,不能给人问诊治病。我给你哥用在伤口的药膏,那都是七年前的了,失没失效,我也不敢保证,但药效减弱是一定的了。要不然,你哥也不会发高热了。” 无心瞠目结舌,看到李月白转身又要走,连忙喊道。 “你就这么走了?那他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如果不用药,一旦烧得狠了,烧坏了怎么办?” 李月白却毫不在意:“那只能说明他命短福薄了,谁也没办法。” 无心急了,再次抓住他的袖子,这回却不松开了。 “李神医,你为医者,定有仁心美德,还请你发发慈悲!” 第275章 拜师为徒 李月白往回用力拉扯自己的袖子,连扯了两下都没扯回来。 他转身瞪向无心:“你不要强人所难!” “非是我强人所难,而是人命关天,你身为医者,怎能放任一名患者危在旦夕,却不管不顾?” 无心死死攥着李月白的袖子不松手:“上天皆有好生之德,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般高烧下去!” 李月白斜着眼睛瞪了他一会儿:“他只是高热,死不了。” 无心摇头:“你少骗我,高热容易烧坏脑子,更易让人抽搐惊厥,你不能直接拍拍屁股就走人,你得救救他!” 李月白皱眉:“你后面这两句话说得不对,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更不是我的责任,我为何非得救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假,可万般皆是命。他命里注定短寿的话,阎王爷也不敢留他在人间不是?” 无心急得剧烈喘息,胸膛不停起伏:“李神医,只要你肯医治他,我给你当牛做马……” 李月白抽了一口凉气:“你这是在逼我违背赌约!我已经守约七年,不能为了你前功尽弃!” 他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扥,硬生生将自己袖子抢了回来。 “无心,这个世上,不可能所有事都你说了算。” 说完,李月白转身就迈出门槛。 无心声音猛然拔高:“是!这个道理我十几年前就已经懂了!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我就已经懂了!如若我和他不是同父同母,我根本不会在这里苦苦求你!如果今天倒下人是是我自己,我早就生死置之度外,随便走到这大漠某处,天葬了我自己!” 天葬? 曝尸于天地间,任由尸身被野兽啃食,被飞禽叼啄。 李月白听到后很是意外。 这个无心经历了些什么,竟然让他悲观至此?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无心也不再说话,盯着李月白背影一动也不动。 良久,李月白叹了口气,语气带上几分妥协:“让我违约必不可能,如果你能想出什么让我既不违约,又能救他的法子,我肯定不会拒绝。” 无心一听,急中生智:“赌约有没有说,你的徒弟不能治病救人,不能开方配药?” 李月白一听,转回身看向无心。 他挑起眉毛:“你要拜我为师?” 无心点头:“只要能救他。” 李月白嗤笑一声:“瞧你那一脸勉强的样子,你就没想着问问我,我愿不愿意收你为徒?” 无心被噎得失了声。 李月白看着无心的样子,一双眸子闪了闪:“我再问你一遍,你白天上到二楼,除了看到我肩胛骨上的狐狸外,还看到了什么?” 无心抬头,对视上李月白的双眼。 他嗫嚅了两下嘴唇,才回答道:“我只看到了一只狐狸,但那只狐狸的双眼会动,就像活的狐狸一般,闪动着灵光。” “然后呢?”李月白追问道。 无心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问你看到后。”李月白又补充了一句。 可是无心依旧云里雾里,不明白他到底是在问什么。 “然后……然后你就让我下楼了。”无心故意这样说。 他不想让李月白知道他看到那只狐狸后,他的变化。 就包括现在,他看到李月白,依然会心跳变快,会脸蛋变热。 可这些,他都不想让李月白知道。 李月白当然看出了无心的变化。 无心现在只要到看到他,立即就会脸红,就会故意避开与他视线相遇。 这些,即使无心再嘴硬,再想遮掩,李月白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无心不想承认,他也不好勉强,搞得他好像逼良为娼一样。 李月白点点头:“那好吧,既然如此,看来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师徒缘分。你还是赶快打些清水,给你哥哥降降温吧。” 李月白回三楼了。 无心一脸挫败。 这李月白莫不是修炼的什么邪功,而他肩胛骨上的那只狐狸纹身,就是用来筛选人的。 只要是被狐狸迷住的人,就是适合李月白练功的炉鼎? 无心心下一沉。 他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南书,心里充满了无奈。 不敢再耽搁,无心立即下到一楼,在厨房里打来清水,投湿手巾,给谢南书擦湿降温。 可谢南书伤得太重,高热不退,任凭无心再怎么体外降温也无济于事。 无心重重吁出闷在胸腔之中的一口浊气,将手巾狠狠摔进水盆,转身就冲出屋子,奔至楼梯口。 他抬头冲三楼喊道:“李月白,我要见你!” 楼上传来开门声,几下脚步声之后,李月白走下几级台阶,站在楼梯顶部,俯视着无心。 无心仰着头,脸颊一侧的咬肌紧了一下,又松开。 “李月白,你是不是在寻找炼功的炉鼎?是不是被你身后那只狐狸纹身魅惑之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李月白露出一脸得逞的笑容:“确是如此。” 无心闭了下眼睛,复又决然睁开:“好,我做你的炉鼎,你帮我救人。” 李月白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救人可以,但我不能有违赌约,所以,人得由你来救。而我,只能教你识别药材,教你药理药方。” 无心皱眉:“可中医知识庞杂,药材药理更是博大精深,短时间内,我怎么可能学得会?而谢南书已经高热不醒,再拖下去,就算性命无损,恐怕也会烧成痴傻。” 李月白走到无心面前,拉起无心一只手:“这你不必担心,我大奉第一神医的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我能让你在两刻钟内,就知道给谢南书如何用药,而且绝不出错。” 无心忍着甩开他的冲动:“好,那你快快教我。” 李月白仍旧在笑,只是笑容里现出一抹狡黠:“那你得先付订金。” 无心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李月白上前,伸手一指挑起无心下巴,微微低下头,将唇凑近无心的双唇。 无心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推开。 李月白后退两步:“无心,你既已答应,那就不该如此扭捏。” 无心握紧双拳,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月白再次靠近,托起无心的下颌,将唇再次凑近。 眼看两张唇就要贴在一起,李月白却止住了动作。 他感觉到无心在发抖,不止身体在发抖,就连下颌都在发抖,带动着他的手指也跟着抖个不停。 李月白松开了无心,向后退了一步。 无心仍旧保持着仰头即将被吻的姿势,极力压制着身体的发抖,僵立在原地。 就好像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反抗,就已经花光了他全部的精力。 无心会对自己如此抗拒,这是李月白不曾想到过的。 见无心如此,李月白立即消了选无心当炉鼎的心思。 他确实看上了无心,但强扭得瓜不甜,这个道理他深知。 就算只是个炉鼎,但也还是两情相愿比较好。 他李月白还没有强人所难的兴致。 “既然如此勉强,那便算了吧。”李月白开了口,声音很平稳,并没有不悦的意味。 他转身就往楼梯方向走。 无心听到他所说的话,“唰”地一下睁开眼睛,见到他又要走,立即脑子“嗡”地一下。 李月白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却突然被无心自身后一把抱住。 无心力气使得极大,将李月白腰抱得紧紧的,拖得李月白再不能向前一步。 李月白抬手就想扯开无心箍在自己腰间的双臂,可无心竟使了蛮力,李月白根本扯不开。 “你别走!”无心声音暗哑了下来,“我可以的,你稍等我片刻,我真的可以的。我不是接受不了你,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无心额头抵在李月白后颈上。 李月白感觉到了无心额头上细腻的汗水。 无心双臂还在抖着,李月白明显能感觉得到无心在努力调整自己。 无心没有说谎,李月白感觉到了,无心真的在努力。 这一刻,李月白突然心软了。 他轻轻拍了拍无心的手背:“无心,我更主意了,你拜我为师就好了,炉鼎一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李月白回不了头,但他身后的无心听完他的话,却没了声音。 李月白安静地站着,等着无心平静下来。 好半天,李月白才终于感觉到无心不抖了。 无心慢慢松开了他,后退了两步。 李月白没有回头。 此时狼狈的样子,李月白觉得无心应该是不想被他看到的。 “你去洗把脸吧,我在三楼等你,你准备好了,就来磕头拜师吧。” 李月白说完,就提着袍摆上了楼。 无心低着头,在楼梯口站了好久才动弹。 他沉默地走进谢南书所在的卧房,就着盆里的水洗了两把脸。 身体突然乏力,连站着都困难。 无心跌坐在床榻前,后背靠在床架上,将脸深深埋进了掌中。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李月白不是那些人。 李月白不会强迫自己。 李月白和那些人渣完全不同。 直到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无心才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还泛着红丝,但他心里无比清楚,谢南书的病情不等人。 没有多少时间让他消磨了。 他撑着床沿站起身,回头看了谢南书一眼。 谢南书脸上红晕更加扩大,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无心不敢再耽搁,连忙冲出了房间,跑上楼梯,跨上了三楼。 三楼格局与二楼大同小异。 无心抬眼就看到右侧一间卧房门半掩,烛光洒出门外,照亮了一隅地板。 他走到门前,抬起手刚要敲门,门内就响起了李月白的声音。 “进来吧。” 无心听话地推开门,就看到李月白坐在一把靠窗的太师椅上。 旁边桌案上摆着一个泥塑火炉,炉上茶水已经沸腾,热气呼呼喷出壶嘴。 李月白放下手中医书,冲无心开口:“过来磕头吧。” 无心上前,双膝跪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他就恭恭敬敬地给李月白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他又站起身,提起火炉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端在手里,重新跪在李月白面前。 “师父请喝茶。” 无心双手俸茶,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 按理说,这会儿李月白应该训话,相当于入门的每一次下马威。 可李月白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接过了茶杯:“起身吧。” “是。”无心站起来。 李月白一边茶杯盖子刮着水面的茶叶,一边声音如常地开口。 “为师的医术都是自学,没有传承,你如今拜我为师,那今后必定会遭那些医学世家嘲笑排挤,这个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徒儿不怕。”无心答的是真心话。 李月白端起茶杯,吹了吹后抿了一小口茶:“你我今日拜师,是正式拜师,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衣钵传人,日后你需得为我养老送终,你休要妄想治好了你哥以后,就一走了之。” 无心垂着头就声:“徒儿知道,等谢南书伤好离开后,徒儿就留在这座小楼里,服侍师父您。” 李月白点点头:“好,为师信你。” 李月白抬眼看向无心,眼里满是惋惜:“如今你已是我李月白的徒儿,可需要为师替你取个新名字?若你不喜,也可继续唤作无心。” 无心想了想:“徒儿不想换名。” 李月白点点头:“也行。我日后兴许还会收徒,也兴许不再收徒了,这事随缘。如果日后我收了新徒弟,那就从你名中这个‘无’字,你们皆作无字辈吧。” 无心点点头,没有异议。 李月白又吹了吹茶水,感觉可以入口了,这才整杯喝了。 放下茶杯,他站起身,走到屋子后面的一排书架前,抽出三本书,不加思索,就唰唰唰地翻到十几页。 每翻开一页,他就插入一枚竹制书签,最后将书一合,一起递给无心。 “这书签所隔开的每一页上的药材,你都要熟记,药性药理,撰写药方的注意之处,你都需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无心接过三本书后,李月白就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冷气吹进屋来。 “背下来后,你就来找我背诵,只要你一字不差地背出所有内容,为师就带你去药房。” 第276章 问药 无心不敢再耽搁,冲李月白行了一礼,退出房间,直接就跑回到谢南书所在的卧房。 他端起水盆去换了盆清水回来,又投湿手巾将谢南书的脸、脖子、前胸后背都擦了一遍,这才捧着书坐下,翻开夹有书签的页面,一页一页背过去。 无心自小就不爱习字看书,父亲一教授他们兄妹三人认字诵书,无心就会睡着。 他更喜欢耍枪舞棒,所以他和谢南书相比,他的武功进步最快,一些复杂难学的武功招术,他至多看三遍,就能照着耍出来。 可现在,无心坐在桌旁,全神贯注、认认真真地在背书,连眨眼的次数都在不由自主地减少。 他是在和时间赛跑! 李月白站在窗前,任由冷风刮在脸上,也一动未动。 无心都走了有一会儿了,李月白的姿势都没变过。 他眺望着笼罩整个沙漠的星空。 沙漠深夜的天空清澈透明,群星闪烁,熠熠生辉。 沙漠的沙丘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仿佛是一片无尽的银色海洋。 不远处的马群正在互相依偎着闭眼休息。 李月白眨了眨眼,感觉到双眼有些酸涩。 他苦笑了下,笑自己自讨苦吃。 既然无心不肯做自己的炉鼎,那最明智的做法,就应该是放无心离去。 哪有本来想拐上床的人,最后却成为自己徒弟的道理? 本就对无心有想法,还将无心留在身边,让他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这分明就是在折磨自己! 可李月白却被无心救兄心切、奋不顾身的做法深深地打动了。 之前七年里,不是没人找过他,也不是没人跪在他面前,拼命磕头,让他出手救人性命。 可他一次都没出手。 他这个人好赌,并且赌品极好,愿赌服输。 可他坚持了七年的赌约,如今却在无心身上破了戒。 当然,他现在这样做,可以说是并没有违背赌约。 可之前七年里,那么多人求他到面前,他却一次都不想这样做,也没有告诉过那些前来求医的人,可以这样做。 但现如今,他却为了无心,三番两次地让步。 他都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那个叫谢南书的,烧成傻子,也不关他的事。可只是看到无心焦急的样子,他李月白就想着,放一次两次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月白无声地苦笑了下。 没想到啊,他李月白也有化身为活菩萨的一天。 然而更让李月白没有想到的是,不到半个时辰,无心就已经来敲他房门了。 李月白很是诧异:“进来。” 无心进来后,恭敬地双手奉上三本书:“请师父抽背。” 李月白接过书本,放在窗台上。 窗外冷风吹进来,吹得无心鬓边身后发丝飘扬。 李月白抬手关上了窗:“柴胡。” 无心垂着头:“柴胡是一种常用的中药,具有解表散热、疏肝解郁的功效,适用于表里不和、虚实夹杂的发热,具有解表散热的作用。” 无心静下心来,声音沉稳许多:“柴胡还对疟疾、肺热症等疗效甚佳。其性虽微寒,但与一般苦寒的药物不同。柴胡可以和表解里,升阳,通常在入药方时,与黄芩、党参、桂枝、僵蚕、蝉衣、赤芍、连翘、积壳等搭配下药。此外,柴胡还具有一定的疏肝解郁作用。” 李月白赞赏地点点头:“那柴胡入药时,应注意些什么?” 无心不加思索就答出来了:“应注意其药性升散,肝风内动、肝阳上亢、气机上逆者应忌用或慎用。” 接下来,李月白一味药材一味药材地问下去,无心都对答如流,一处错误也没有。 李月白内心突然宽慰了一些。 失去了一个炉鼎,得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衣体传人,似乎也不错。 有一失,必有一得嘛。 李月白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无心回答完最后一味药材后,就立即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盯着师父。 李月白对上无心那双灵动却又非常焦急的眼眸,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端着烛台,跟为师走。” 他转身背着手,领着无心出了房间,推开了对方的房门。 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无心鼻子抽动了两下。 得到师父授意后,无心端着烛台走了进去。 “药材的长相可都记熟了?”李月白在无心身后问道。 “都记熟了,师父。” 无心没有回头,端着烛台就扑到了药架上,开始寻找方才背过的那十几味药材。 不一会儿,无心就将药材一一摆在了配药台上。 李月白上前检查,发现一味找错的也没有。 他现在十分肯定了,这无心天生就是个学医的奇才。 “还记得书上所写的,每味药材入药时,各用几钱么?”李月白又问道。 无心点头:“记得。” 他将每一味药材的用量都背了一遍。 李月白指了指配药桌上的小称:“你用戥子将药称出来吧。谢南书现在高热过甚,你称药材时,每味药材都多加半钱的量。” 无心想立即照做了。 可他不认识称,不会用戥子称重药材。 没办法,他只好向李月白求助:“师父,徒儿从未用过这戥子,请师父教一下徒儿吧。” 李月白笑了:“是为师疏忽了,没有教你怎么认称,怎么读出物品重量。” 他走到配药台前,拿起戥子,让无心靠近细看。 李月白讲得十分详细,无心一听就会了。 无心连忙按照李月白讲的,将每味药材都称量出来,倒在李月白拿出来的一张纸上。 不等李月白再开口,无心已经找到了煎药壶。 将药材装进煎药壶,用碗量好水后倒入,无心直接就开始煮药。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后,无心将药汁倒进一个小碗中,端起来就向李月白行礼:“师父,徒儿去给谢南书送药。” 李月白:“为师和你一起过去。” 无心端着碗,出了房门后,就等着师父先出房间,然后他跟在师父后面。 李月白看着无心如此礼数周全,心里的酸涩之感更重了。 第277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无心将药吹凉,喂给谢南书喝。 谢南书可能是高烧期间,口渴得很,药明明很苦,但他都大口大口喝掉了。 将谢南书放下躺好,无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可李月白接下来的话,又让无心傻了眼。 “只喝药是不行的,谢南书发高热严重到这种地步,还得配合针灸才行。” 无心连连摇头:“针灸这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穴位我倒是认得,可这针扎得深了浅了,扎针的手法如何,这都直接影响病情,甚至关乎病人生死,这不是短时间内能练得出来的。” 李月白看着无心抗拒的样子,知道无心这是害怕了。 无心并不是怕难怕危险,他只是怕伤到谢南书。 “你放心,我教你一个时辰,你肯定能扎得又准又稳。”李月白从药箱中取出针包,递给无心,“你去厨房拿块肉过来,先试试下针的手感。” 无心转身去厨房翻找,在盐缸里找到了一大块腌渍的鹿肉。 回到房中,他举起肉给李月白看:“这肉已经腌渍,和鲜肉触感完全不同,用它练针不合适吧。” 李月白斜了他一眼:“我只是让你练练下针的胆子,难道你现在敢直接一针扎你哥身上?” 无心闭了嘴,拿起针包坐到一边,抽出一根银针,对着腌肉就扎了好几针。 他这赌气的样子,把李月白逗笑了。 李月白起身走到靠窗的书案前,拿起一根细狼毫走到无心面前,抽出无心手中的腌肉,用笔尖在肉上点了几处。 他又将肉重新递给无心:“第一次下针,半厘,之后下针,一次比一次多半厘,连下七针,你试试看。” 无心接过腌肉,开始尝试。 按照李月白的要求,他尝试了两次,第三次才算完成得完美。 但李月白已经很满意了:“无心,你果然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他又指导无心扎针的角度和手法,如何捻针,如何颤针等等,无心都学得极快。 一个多时辰以后,李月白就示意无心,可以开始给谢南书下针了。 可无心却摇摇头:“我先在我自己身上试过之后,再给他扎。” 李月白点点头:“好。” 无心按照李月白教的,将银针清洗了一番,甩干消毒后,这才往自己胳膊上试针。 扎对穴道是没有痛感的,反而会有些酸麻之感。 扎错了,那穴道里就会疼痛,甚至比普通擦破皮肤的疼痛感更甚。 无心不仅在自己胳膊上试了针,就连自己的胸膛,他也试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自己扎得准了很多,也稍微放下心来。 这回李月白提示给谢南书下针,无心没有拒绝。 掀开谢南书身上的被子,谢南书因为高热而通身泛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谢南书极冷,因被子被掀而无意识瑟缩了一下。 无心伸出手拍了拍谢南书的肩膀,谢南书这才安静下来。 无心开始下针了,按照李月白所教授的,他每一针都扎得极为认真和小心。 不一会儿,谢南书胸膛额头都扎上了银针。 可能是感觉好受了些,谢南书睡得更加安稳,脸上身上的潮红,肉眼可见地在慢慢消退。 无心开心极了,整张脸洋溢出与他平时不一样的神采。 李月白盯着无心的脸,不由得心神一荡。 这样的无心,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李月白还没搞清楚自己想法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伸手自腰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抛给了无心。 无心吓了一跳。 他伸手接住,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颗黑色药丸。 当李月白反应过来,自己把什么扔给了无心之后,那心疼得简直就在哗哗淌血。 但给都给了,反悔不是他性格。 “这是什么?”无心举起小黑药丸问向李月白。 “这是定魂安心的药,是我潜心研制多年的神药。你给谢南书吃了吧,对他恢复有奇效。” 李月白一边心疼,一边将装作若无其事,转身往外走:“等天亮了,你别忘了做饭,我想喝红枣枸杞粥,最好再有些凉拌小菜。” 无心倒是没有高兴到忘记自己弟子的身份。 他冲李月白的背影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徒儿省得了,师父。” 听到师父二字,李月白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正常。 他也不知道,收无心为徒这一步,走得到底对不对。 但他这人随性惯了,许多事情都是先做后想,活到现在,倒是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除了七年前和人打赌,却赌输了这件事。 李月白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走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无心精心伺候了谢南书一夜,又是取针,又是擦汗,直到谢南书体温降下去了,肤色恢复正常,无心这才放下心来。 一夜没合眼,但无心却并未觉得劳累,反倒因为谢南书终于降温而心情不错。 一大早他就钻进厨房中熬粥去了,还真就听话地拌了两个凉拌小菜。 这李月白也是个穷讲究的人。 在厨房下方地板里挖了个极大的洞,洞里放着两个大小如箱子、且裹着棉被的方形冰鉴。 冰鉴里也分了隔层,远离冰块的位置放着新鲜蔬菜,靠近冰块的位置放的就是鱼肉之类。 厨房下方的柜子里储存着米面油,上方的柜子里存放着其他五谷杂粮。 无心还在冰鉴里翻出了好几个储存完好的鸡蛋,这让无心惊奇不已。 要知道,这里可是荒漠。 在气候如此无常的地方,李月白竟然还能实现这些复杂的粮食储存,足见李月白是个心思缜密,极具生存智慧的人。 无心将饭菜端上托盘,突然想起李月白曾说过,他来荒漠之中,是要找样东西。 无心突然好奇起来。 这个李月白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无心将饭菜送到李月白面前,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肚子就极大声地“咕噜”了一声。 李月白一挑眉:“你到我家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么?” 无心脸一红,不自在地答道:“未经师父允许,徒儿不敢进食。毕竟师父您储存的东西是有限的。” 第278章 中蛊又中毒 李月白无语了。 “怎么着?你师父我就差你这一口吃的了?” 李月白一推无心的腰:“去去去,自己去厨房里找吃的去!别再让我听到你肚子饿出的叫声,我李月白丢不起那人!” “是,师父!”无心高高兴兴地跑出李月白的房门,直奔楼梯去了。 李月白喝完粥,小菜也见了底,这才感觉到胃里极其妥帖,舒舒服服地下楼去了。 他先到二楼客房,看了看谢南书的情况,确认谢南书没什么大碍了,才又下到一楼,想要出楼去看看马群休息得如何。 当他穿过一楼客厅,路过厨房时,就看到无心的身影在厨房里晃来晃去。 一时好奇,李月白没有出声打扰无心,而是蹑手蹑脚地潜进了厨房,凑近无心后背。 无心吃得正欢,根本无睱分心,再加上李月白刻意收敛气息,所以无心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李月白一看无心的架势,顿时傻眼了。 就见无心正在吃昨日剩下的米饭。 无心吃米饭这倒不稀奇,让李月白震惊的是,无心他是捧着锅吃的。 那么大一口做饭的锅,无心捧着一点儿也不嫌累,挥舞着大饭勺子,吃得正香。 李月白瞠目结舌。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口锅中昨日剩下的米饭,足够他再吃三顿的。 现在这些饭,全都让无心一个人给干掉了。 李月白真是很想问问无心,是他家的米饭格外好吃,还是无心饿狠了。 他手都举起来了,却在即将要拍在无心肩胛骨上时收了回来。 无心愿意吃,就让他吃吧,估计他也不能是每顿饭都这么吃的。 毕竟无心从昨日上车来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分外饿一些,似乎也正常。 李月白没有打扰无心,转身出了厨房,下车去套马去了。 路还得继续赶,不能停。 好在这些马匹都经过李月白特殊改造过,能够经得起这荒漠之中昼夜温差的极大变化。 李月白看向谢南书与无心骑过来的两匹马,反倒是被昨夜的低温度所伤,此时都蔫巴得很,低垂着头,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李月白摇摇头,他倒是把这两匹新加入的马给忘了。 他拉着头马走到车辕前,套上车轭。 其余的马匹都跟随头马,纷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让李月白给它们也套上车轭。 而谢南书和无心骑过来的那两匹马,李月白则牵着它们进了小楼。 无心恰好吃完饭,一出厨房,就和两张马脸差点顶在一起。 “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呀?”无心推开一张马脸,挤到李月白身后。 李月白呲牙一笑:“为师长久不看病医疾,实在心痒难耐,这好不容易冻伤两匹马,为师给它们治治。” 无心不解:“师父你不是有赌约在身,不能出手治病吗?” 李月白脸上笑意未减:“为师那赌约,输了后是不能给人看病治病,这两匹马是畜牲,不算违约。” 无心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塞外神医,竟然还是个医痴。 但医马,无心也是第一次见,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于是无心就一直凑在李月白身后,没有离开:“师父你原来不仅会医人,还会医动物,原来师父还是个兽医啊。” 李月白一脸得意:“为师不仅会医兽,还会医治蔬菜瓜果的病虫害呢。告诉你,为师会的可多,你就跟着为师好好学吧。” 无心连连点头,突然觉得跟着这李月白学医,好像也不亏。 两个人头顶着头,凑在一起研究这两匹马,谢南书一脸苍白,顶着一额头的虚汗,从二楼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 无心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眼就看到了谢南书。 他连忙起身,两步奔到楼梯旁:“你醒了?谢南书,这太好了。” 谢南书点点头,动作有气无力。 无心连忙跨上两级台阶,扶住谢南书:“你别下来了,我扶你回房去,锅里我温着粥呢,这就给你盛一碗来。” 谢南书听话地“嗯”了一声,由着无心把自己扶回了客房。 无心不用分析都知道,谢南书能醒来这么早,必定是那颗黑色药丸的功劳。 再下到一楼来,无心特意走到李月白面前。 “谢谢师父赠药。” 李月白刚刚放倒一匹马,正忙着给马扎针,听到无心道谢的话,也只是摆了摆手。 “你哥这身体好了,你才能静下心来跟着为师学医。”李月白手下忙活不停,“更何况,我这也算还个人情罢了,顺手的事儿。” “还个人情?”无心没听懂,“师父是在还谁的人情?” 李月白一看说漏嘴了,恨不得拍自己嘴巴几巴掌:“没谁,为师就是顺嘴一说罢了,你快给你哥送粥去吧,他肯定饿坏了。” 见李月白不愿意说,无心也不好强求,只得钻进厨房,端出粥来给谢南书送去。 谢南书确实饿坏了,看着没有气力的样子,可喝了一碗粥后,竟然觉得没吃饱,又让无心把锅底那些粥都盛到碗里,给他端过来了。 无心倒是不怕谢南书吃,他只怕谢南书撑坏了。 可谢南书却是饿极了,直到把第二碗粥也喝光,这才作罢。 但谢南书终究体力不足,喝完粥没多久,就又躺下睡了。 无心这回倒是不那么操心了,因为李月白告诉他,谢南书这是在恢复身体,没什么的。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 谢南书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上下楼梯已经不再需要无心搀扶。 无心一边跟着李月白学习,一边给谢南书调理身体。 谢南书倒是恢复得不慢。 谢南书已经知道这座行走小楼的主人就是塞外神医李月白,并且无心已经拜李月白为师。 谢南书很开心。 他愿意无心跟随李月白学医,哪怕李月白得三年后才能解除赌约,才能出手救治无心体内的蛊虫,但至少无心就此有了生的希望。 无心告诉谢南书,谢南书体内不仅有蛊虫,还有毒性。 但李月白现在不能看病,所以不知道谢南书体内的毒到底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谢南书是怎么中的毒。 第279章 请假尝鲜文(二) 本章与正文无关,可直接跳过! (墨墨身体恢复中,不敢熬夜,所以今天勉强挤出时间补上了之前的四千字,大家往前翻两章就能看到了。今天还是用新文占坑,欢迎追文的宝子们多多点评,欢迎大家提出宝贵意见。墨墨去睡了,大家晚安~~) 第二章 难难难 方泽霙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回家。 他大概有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如果不是方老爷子夺命连环call,他连这个家的大门朝哪个方向都不想回忆。 刚进家门,继母胡佳丽和弟弟方逸辰就齐齐迎了上来,热情的仿佛他们之间从来不曾争吵,甚至一点隔阂也没有。 方逸辰的演技,自然是师承其母胡佳丽,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 方承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方泽霙一声不吭地绕过妻子和小儿子,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方承志开口就是训斥,方泽霙都习惯了。 方泽霙嗤笑了一声,大刀阔斧地在父亲对面坐下:“咱们开门见山行吗?如果叫我回家就是要骂我,那麻烦老爷子您快点骂,骂完我好走,我的时间,很值钱的。” “你个混账东西!”方承志把手里的报纸摔在茶几上,“我不叫你,你从来不回家,你还当你是方家的人吗?你这一回来就是顶撞我,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不孝’吗?” “不孝?得父慈子才孝吧?”方泽霙气笑了,“我还不够孝顺你吗?那你说说,我还得怎么孝顺你?” “绥霙,你少说两句吧,你爸这两天心情一直不好,和你陈叔叔一起投资的那两个项目出了问题,你爸都好几天吃不下饭了。” 胡佳丽挨着方承志坐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老方,你也别和绥霙置气了,他就这么个驴脾气,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吗?他是嘴硬心软的人。你有话就和他好好说,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见方逸辰也要开口,方泽霙不耐烦地挡了他的话头:“行了,我人都回来了,就别啰嗦了。开门见山吧,这次叫我回来是要干什么?” 当初方承志要投这两个项目的时候,方泽霙就强力反对。项目前景是好,但毕竟是以前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冒然进军,方泽霙一百个不赞同。 但方承志不知是被谁洗了脑,铁了心要帮朋友,方泽霙也无能为力。现在这个被套牢的结果,方泽霙并不意外。 “是要我帮忙吗?事先声明,我只能找人帮忙打听一下内部消息,别的忙,我帮不上。”方泽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一副要走的架势。 “大哥,你先别走,”方逸辰连忙靠前两步,挡住方泽霙,“大哥,内部消息,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我们是想请你帮个别的忙。” 胡佳丽本身就是个美女,虽然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方逸辰继承了他母亲漂亮的外表,加上方父身高的基因,方泽霙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确实长得出类拔萃。 但,越漂亮的蛇,越有毒。这一点,方泽霙早就领教过了。 “什么忙?”方泽霙重新坐下,掏出根烟点着了,“有话直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绕弯子。” 方逸辰看了父亲一眼,方泽霙随着他的目光转向父亲。 这是装了枪,让父亲来放炮,呵! 方泽霙真是发自内心地看不起这个私生子。 方承志说完,方泽霙狠狠吸了一口烟,在吐出的烟雾中,望向父亲的脸。 怎么觉得,看不清了呢? 这还是自己幼年时,那个每年都陪自己过生日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在童年里,让自己骑过肩头的父亲吗? “老爷子,你这是要我以腾辉法人的身份,参加注资?”方泽霙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再次望向父亲的眼睛,“我要是拒绝呢?” 和陈叔叔的这两个项目,名义上是方承志参股,但实际操作人,一起都是方逸辰。方老爷子扶持老哥们不假,锻炼小儿子也是真。 现在项目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竟然不想着及时止损,反而要向里面大把砸钱,父亲这是要力挺这个宝贝儿子,宁折钱也不肯折他方逸辰的威望啊。 对方逸辰来说,这是里子面子,都给的足足的。 老爷子手里有钱,但都被他自己麾下公司里的项目牵住了,这方泽霙知道。但老爷子也不会手里空到,要来找自己注资的地步,他明知道自己一直不看好这两个项目,根本不可能同意往里砸钱,除非…… “你要是不肯帮忙,那你就把腾辉旗下的两个子公司都暂时交给逸辰操持一下,等到眼前这个难关过去了,再还给你就是了。”胡佳丽语气温柔到,仿佛他们聊的只是家常琐事,无足轻重般。 原来是想用腾辉账上的流动资金填补窟窿。 “哦~在这儿等着我呢,”方泽霙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狠狠吸了口烟,抬眼看向父亲,“爸,这是你的最终决定吗?” 方泽霙已经很久不喊“爸”这个称呼了,这一声“爸”,让方承志心里一紧。 方承志也没想到胡佳丽会这么直接,他还在想着要怎么委婉表达。他本意是想先和大儿子商量一下的,结果现在是被直接架在火上开烤了。 他这个长子,从小到大都独立坚强得过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胡佳丽这过分急切地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他瞪了妻子一眼,才又将目光落在大儿子脸上:“泽霙啊,逸辰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他第一次主办这么大的项目,如果搞砸了,那他在咱们企业再想立足就困难了。而且这也是在拉你陈叔叔一把,你小时候,陈叔叔那么疼你,你应该都记得的……” 方泽霙转头看向方逸辰:“你眼馋腾辉很久了吧?” 不等方逸辰回答,他就转回头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又抬手耙了耙额前的碎发,把目光落在了地板上,不再看向这一家三口:“爸,腾辉是当年我妈在的时候,就被您转进了我的名下。我经营到现在,业绩已经翻了三番儿。” 方泽霙站了起来,低头掸着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爷子,从方逸辰进门,您已经从我这儿先后拿回三个公司了。一个过户给了您现在这位妻子,两个过户给了方逸辰。当初您也是说这三个公司是给方逸辰练手的,结果,练着练着,就更了名过了户。” 他这位偏心偏到太平洋的父亲,竟然还以为他一直不知道这些。 “是,这些都是您的家产,您有绝对的处置权,我无话可说。但我想着,您一共就给了我五个公司,已经拿走了三个,剩余这两个,应该算是您分给我的家产了吧,结果,我还是太天真了。”方泽霙笑着掏出烟盒,却没有打开,在手里捏了捏又放回了西装内兜里,“领会您意图的能力,我终究还是没培养出来。” “大哥,除了腾辉,你手上不是还有三个公司呢吗?” 方泽霙瞬间敛了笑,抬头冷冰冰地看着方逸辰:“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产!你敢打主意试试?” “大哥,您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绥霙啊,腾辉也只是暂时让逸辰代理,等难关过去了,就还给你。”胡佳丽语气柔和极了,笑吟吟地看着方泽霙。 注资,公司会被掏空,不注资,公司会被收回。这一家三口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不用还了,拿走吧,我不要了。” 斗了七年了,累了。 不再看父亲一眼,方泽霙转身就往外走。 不是认输了,而是再一次看清了父亲的心。他突然想不明白了,自己这七年,到底是在干什么? 没日没夜的拼命工作,无休无止的思考生意。每次做关于公司的重大决策前,都彻夜失眠,生怕一步错就满盘皆输。 面对方逸辰夺权夺财产,面对胡佳丽明里暗里的挑唆和使绊子,他也是多次顾及方氏声誉,顾及父亲的身体,反击都放不开手脚。 能处理的多方和气,他就绝不会赶尽杀绝。他总是顾虑着父亲的考量,顾虑着外人的目光。 可结果呢?无论自己做的再怎么好,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只要有这个私生子在,自己就得不到父亲哪怕一丁点儿的肯定。 自从这个弟弟进了家门,父亲的目光和疼爱就全部转移给了他。 父亲只看到了自己这个长子的成功和强势,他总觉得自己这个长子事业有成,要什么有什么。他总觉得当哥哥的,分给弟弟一些是应该的,总觉得弟弟拥有的要比哥哥少得多…… 可他这位敬爱的父亲却忘记了,他商场战神方泽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扛得住一次两次的刀子,却扛不住一直被插刀子!他的心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刀子插多了,就没地方放亲情了…… 想想他方泽霙也是可笑,纵横商场九年,大风大浪里翻过了身,却在亲情这个小沟里坠了船。他斗得过对手的阴谋,却斗不过父亲的阳谋,更加斗不过父亲的狠心。 方泽霙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什么都好没意思。他突然不想再和这一家三口斗下去了,他只想离他们远远的,越远越好,真的,越远越好。 “你要退学?你认真的?”辅导员的声音充满了诧异,“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退学?是因为钱吗?你的生活费和学费,不是已经都解决了吗?” “我……”洛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现在他确实需要钱,而且是很多很多钱。 自己的学费是靠着助学贷款,自己的生活费是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打工,可以说每月几乎都是月光。 省吃俭用攒的那点钱,再加上洛叔叔的存款,也只够交住院押金,现在洛叔叔已经转进重病监护室,治疗的费用就是烧钱的存在。 他真的、真的很需要钱! 洛夏大学课程繁重,如果维持现状,他就没有多余时间去挣钱。所以,退学,是他唯一的选择。他要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挣钱上,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洛夏同学,你真的需要再好好考虑考虑!退学不是玩笑,你的困难,我可以再想办法帮你向学校申请帮助,我也可以再资助你一些。但退学真的太冲动了,你再好好想想行吗?”辅导员对这个优秀的学生,一直都十分欣赏,能够援助的地方,他都尽力了。 洛夏叹了口气,把目前的难处和老师说了。 “谢谢迟老师,您对我的帮助,我铭记在心。可我不是一时需要钱,而是一直需要钱,学校就算再给一份贫困生助学金,对我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而我也不能再要您的钱了,之前您资助我的已经够多了。” 洛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满是坚定,“迟老师,麻烦您帮我向学校申请休学试试吧,如果不行,那我就直接退学。给您添麻烦了,也谢谢老师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真的谢谢您了!您是我的恩师,我永远不会忘!” 挂了电话,洛夏搓了搓眼睛。 不能被贫穷打倒,不就是钱嘛,挣就是了。自己身高体健,有的是力气,自己还能吃苦,他就不信会找不到工作。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雪中送炭,它只会在伤口上撒盐。 第二天,找了一整天工作的洛夏,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天真和幼稚。 不是没活儿可干,而是工资不高,还是月结,并且每个老板都要压一个月的工资,这对急需用钱的他来说,根本来不及。 奔波一天,失望而归。 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前,洛夏满脸的狼狈。他一天粒米未进,却一点都不觉得饿,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 洛夏将脸贴在窗玻璃上,望着病床上依旧在沉睡的洛成斌,眼圈酸得发疼。 洛叔叔的进一步会诊结果还没出来,但洛夏的预感并不好。 医院走廊里的光线逐渐昏暗。 洛夏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落在墙壁上的目光没有聚焦,看似在发呆,可他的脑子却一直没有停歇。 怎么能搞到钱呢?至少要先应急,把住院费续上。 突然,脑子里转上来个念头——贷款。 洛夏立马下载了几款受众很广的贷款app,试了征信,有的是根本不给他放贷,有的能,但是额度太小,根本不够用。 洛夏想了想,决定明天去贷款公司试试。 “小洛,在干嘛?这两天怎么没上课?”是学长郑炎发来的微信。 郑炎是洛夏辩论赛上结识的学长,现在已经在大四实习阶段。两人当初属于不打不相识,结交之后彼此欣赏,一直关系不错。 “炎哥你返校了吗?实习期结束了?”整个楼梯间,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着洛夏的脸。 “按理说结束了,但我表现太好,老板让我返校交接手续后,继续回去工作。如果我在这个公司签合同了,你下学期也来这儿实习吧,我罩着你。” 看着郑炎发来的“骄傲”的表情包,洛夏迟疑了一会儿才回道:“炎哥,我已经申请退学了。” “退学?为什么?”郑炎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洛夏,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洛夏把现状简单说了说。 “我现在需要时间来挣钱。”洛夏头垂的很低,“如果继续上学,我的时间不够用。”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洛夏手机震了震。点进去一看,是郑炎转来了一万两千块钱。 “我目前手里就这么多,你先用着,我明天给我爸妈打电话,再帮你张罗些。”郑炎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别和我客气,也不许拒绝我。” 洛夏闭了闭眼睛,心里暖暖的:“我不和你客气,但谢谢必须说。炎哥,你现在,真的是雪中送炭,你……” “停停停,你接下来是要给我发好人卡吗?”郑炎哭笑不得,“是朋友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成吗?” “好。”洛夏笑了笑,“等我回去,我请你吃饭。” “你不在嘉禾市?”嘉禾市是两个人的大学所在地。 “不,在临市。洛叔叔目前状况不太好,只能先在这儿住院。”洛夏低头沉默了两秒,“炎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挣钱快的方式,工作时间灵活一些,不压工资的那种。” 郑炎想了想:“你会玩儿游戏吗?我同事有做游戏陪玩的,时间比较自由,工资都是日结。他在陪玩俱乐部,是技术陪,打的挺好的,有的时候,还会有老板包天或包周,挣得比较稳定。” “手游吗?我游戏玩儿的不多,但我可以试试。”洛夏眼睛亮了亮,“我能申请进他所在的俱乐部吗?” “那我帮你问问,明天给你消息。我这个同事平时玩儿王者荣耀和吃鸡游戏比较多,这两款游戏也是目前手游中玩家最多的,受众较广。你应该玩儿过这两个游戏吧?” “玩儿过,但平时我空闲时间不多,所以玩儿的较少,后来就卸载了。我现在重新下载来试试手感。” “行,你先试试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洛夏想说吃过了,但对着郑炎,又说不出谎话来,“炎哥,我不饿,也不想吃……” 郑炎打断他:“现在,马上,把你地址给我,我给你点个外卖。”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拒绝!” 洛夏心里暖上加暖,乖乖给了地址。 第280章 别来无恙 (墨墨依旧不敢熬夜,今晚就先更一章,感谢大家的包容与理解,墨墨比心,大家晚安~~) 谢南书听到自己体内还有毒,表情一点都没变。 也许他体内现在残余的那只蛊虫还是无情蛊,也许是他本人早就将生死看开了。 总之谢南书如此冷静的模样,倒是让无心宽心不少。 无心反正是将生死看得极开。 他身体残缺,又自小到大饱经沧桑,再加上体内有傀儡蛊,所以他从不对未来抱有希望。 日子于他来说,不过是活一天赚一天罢了。 现在要不是为了谢南书,无心逃离了总舵,导致他连自己要去哪里都没有主意。 但无心所想的,谢南书一概不知。 现在兄弟二人终于能相守在一起,无心也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抗拒自己了,这让谢南书十分高兴。 心情好,谢南书身上的伤养得也就快,简直事半功倍。 这晚,谢南书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无心聊天。 无心却已困了,每回答谢南书一句话,眼皮就多垂下一分。 “无心,你之前会经常想起我和玉荛吗?” 谢南书说完,等了半天,无心都没应答。 谢南书转过头,就看到无心双眼已经闭合,睡得正香。 谢南书无声地笑了笑,面上满是宠溺。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和弟弟妹妹一家人团聚。 如果能住在一起,那当然更好,如果不能,那他更希望弟弟妹妹能够幸福,能够好好生活。 窗外圆月高悬于夜空,朦胧得很。 整个夜空星星极其稀少,仿佛罩着一层沙尘似的,灰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 谢南书起身,给无心拉好被子,将火盆内的炭火拔得更旺了些。 突然,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一道极细小的黑影自窗边闪过,细小到会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南书迅速起身,看向窗外。 四四方方的窗户安静极了,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南书快速走到窗前,趴在窗框上向外张望。 窗外是黑茫茫的一片,偶然有风吹过,刮在脸上又冷又疼。 谢南书将窗户关上,刚转回身,就看到无心床边站着一个人影。 房内并未燃烛,一切光亮都由屋地中央的炭火盆提供。 炭火正燃得通红,映照得那人身影飘忽。 “你是谁?” 谢南书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来带你们兄弟二人离开此处。” 那人声音应是经过伪装,听起来不仅声调下沉,还带着微微的沙哑之音。 谢南书面色紧绷:“我们兄弟两个凭什么跟你走?你哪来的自信?” 那人哼笑一声,自怀中掏出一个像孩童玩耍用的小皮鼓,三指并拢,在皮鼓上“咚咚咚”地敲了几下。 随着皮鼓被敲响,谢南书立即感觉到自己的腑腔内仿佛有条虫子在蠕爬。 如果只是蠕爬还好办,可是伴随着“咚咚”鼓声,他的腑腔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谢南书死死按住疼痛之处,弯下了腰。 “现在你知道我凭什么了吧?”那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南书,如果你不跟我走,那我可以让你就地肠穿肚烂而死。” 谢南书疼得单膝跪在了地板上。 他抬起头,双眼狠厉地盯着那人:“你我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然用这蛊虫如此害我!” 那人却不再和谢南书多话:“谢南书,你跟我走是不走?” 谢南书擦了下唇角处的血渍,咧嘴一笑,露出的牙齿都被血液染红:“你有种就直接让这蛊虫取了我性命!我倒要看看,若我死了,你怎么向你的主子交待?” “你还真是愿意自讨苦吃。” 那人不再仅仅是示威,而是五指又敲又弹,让手中小皮鼓响得极其有节奏。 谢南书腑间蛊虫也变得兴奋不已,立即让谢南书疼得直接趴倒在地,吃尽了苦头。 可就算是这样,谢南书也没有叫出一声来。 他生生将想冲出口的呼疼声强压在咽喉间。 他疼得趴在地上起不了身,可他脑袋里想的却是无心。 他与闯入者都说完了这许多话,无心都没有起来,显然是无心现在意识不清,估计也是被那人用蛊控制住了。 谢南书几次尝试扶着床架爬起来,结果全都是徒劳。 他一次又一次刚刚爬起,就又摔倒下去,看得对面那人冷笑不止。 “谢南书,你倒真是顽强。明知是徒劳无功,却仍旧宁死也不放弃,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谢南书“呸”了一口,将满口鲜血吐了出去:“我可用不着你佩服,你算老几?” 对面那人被气到了,手指在鼓面翻飞得更甚,可谢南书却仍旧趴在地上,任凭双手指甲将地板挠出一道道沟壑。 指甲已经断了两根,可他却毫无办法。 蛊虫就在他体内,他根本逃不掉。 就在谢南书恨不得挖空自己腑腔之时,一道埙声飘了过来。 埙声时而高亢激昂,像是在呼唤着远方的山川和星辰;时而低沉婉转,如同夜风轻拂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道埙声就仿佛是从大地深处涌出的清泉,浇灭了谢南书腑腔内的疼痛,让蛊虫变得沉睡起来。 谢南书终于从剧痛中解脱出来。 他一身的棉衣里都是冷汗。 房门“咣”地一声被自外踹开。 李月白手持一只白色玉埙站在门外。 他指尖不时按动埙孔,玉埙奏响之声越来越高,节奏也越来越快。 闯入那人手中的皮鼓之声,已经完全被玉埙之声所掩埋,再听不到一丝鼓声。 那人一看事态不利,转身就奔窗户而去。 他脚下轻功施展开来,两步就奔到窗边。 他的武功路数,根本不像中原武功。 谢南书哪里肯让他逃走,不顾自身伤痛,起身就朝那人追去。 那人好不容易窜到窗边,结果窗子却“咣”地一下关上了。 李月白停止吹埙,跨步迈入屋内:“你真当我这小楼是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人歪着头,看向李月白:“果然是你!我一听埙声,就已经猜到是你了。” 李月白冷目凝霜,盯着那人眼睛眨都不眨:“段薛铭,七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第281章 重逢 段薛铭摘下斗篷上的连帽,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那些疤痕一看就是刀剑所致,纵横交错,很是可怖。 段薛铭双眼青黑,冷漠无情,如蛇眼一般,看向谁,视线就化身为蛇,冰凉又粘腻地缠到谁的身上。 任谁被看到,都会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双眼,让谢南书尤其地不舒服。 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这段薛铭此时正站在无心旁边。 谢南书生怕他一个发怒,牵连到无心。 李月白握着玉埙,一步一步走到谢南书身边,他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段薛铭的双眼。 “段薛铭,一别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与你重逢。” 李月白握着玉埙的手,因为用力骨节突起,皮肤泛白。 他的双眼如同淬了毒汁,恨不得当场就将段薛铭毒死。 段薛铭扯唇一笑,可他的双眼却一点感情也无,根本没有笑意:“不止是你,我也一直盼望着与你再次见面。” 段薛铭举起右手。 谢南书这才看清,他的右手竟然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指皆被齐根斩断。 “你送我的礼物,这么多年,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段薛铭阴森森地说道,“如今,咱们故人相逢,就去外面叙叙旧吧。” “好啊。”李月白一点不惧,“谁先跑,谁是孙子!” 说完,李月白一马当先冲出了小楼,段薛铭紧随其后。 谢南书却没有跟随,他跑过去关上门,立即就冲回到无心床前。 伸手一探,无心呼吸正常,就是体温比平时略低些。 谢南书立刻用他曾在医书上看到的方法,尝试给无心驱蛊。 结果和谢南书预料的一样,他的方法并没有起效。 无心依旧闭目不醒。 谢南书又尝试用内力唤醒无心,也同样是无济于事。 小楼外。 李月白和段薛铭斗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 躲在不远处小沙丘后面的马群,因为他们二人交手,都纷纷离开沙丘,躲去了更远处。 谢南书当然希望李月白赢。 自己救不醒无心,谢南书只能将救治无心的希望全部压在了李月白身上。 若李月白不能活着回来,那事情就麻烦了。 谢南书下到一楼,打开门张望。 结果这一张望,不仅看到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的李月白和段薛铭,还看到遥远的前方,现出黑压压的一片。 谢南书凝目细望,这才看清,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竟然是好多好多人。 那一队人马。 前头由十几匹高头大马的骑兵开路,后面紧跟一批步兵。 步兵八人成排,每人手提长刀,正向小阁楼所在的方向冲来。 谢南书目光在那群骑兵上逡巡,却并没有发现这群军队的首领,连军队番旗都没有。 谢南书一开始心里还在微微窃喜,兴许来的是穆云峥的队伍。 可当人马越来越近,他的心就陡然沉了下去。 那不是麒麟军! 这些人虽然也持刀,可刀的形状与麒麟军的截然不同。 包括他们的铠甲,虽然都是纯黑色,但明显制式不同于穆云峥率领的麒麟军。 对方人马太多,长长的队伍带起尘沙弥漫,遮天蔽日。 谢南书一颗心完全提了起来。 这样多的敌人,再加上一个完全能牵制住李月白的段薛铭,谢南书仅凭一人之力,毫无胜算。 谢南书转身上了二楼,冲进客房,目光四处扫视。 扫视了一圈儿,却并没有发现他想要的。 于是他直接冲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拽出一床被子,三两下就将被子最外的一层布整张撕了下来。 接连撕下来两大张布,他才停手。 他又转身大步冲到床前,将两张布重叠铺在地板上,把无心抱起来,放在布面上,用布将无心严实地包裹起来。 最后,谢南书将无心背在身上,将布牢牢系在自己胸前和腰间。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捷准确,用时极短。 确认无心牢固地与自己绑为一体后,谢南书直接冲下楼梯,冲出了小阁楼。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马就是冲他与无心来的,与李月白毫无关系。 谢南书只想保护无心,他不想无心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谢南书往小阁楼后方冲去。 此时的他轻功完全施展开来,可谓是一跃一两丈远,脚才会沾地一下。 他将全身内力完全运转开,迎风狂奔。 风将他的脸蛋上的肉都吹得变了形。 身后大部队追赶的声音轰隆而至,这是他们离谢南书越来越近的迹象。 谢南书根本不回头,只是生生将足下轻功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的速度。 现在已经是谢南书的极限了。 他已经无法再快了。 可是身后的大部队就像一群苍蝇似的,根本甩不掉。 突然,谢南书身形一动,紧急刹住了脚步。 他的双脚生生在沙地上蹭出两条长长的轨迹。 在他的前方,又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 谢南书定睛一看,又是一批黑甲军队。 士兵个个手持长刀,奔跑速度快极,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能让谢南书看清他们的五官。 腹背受敌,本是两难之地。 可谢南书看清眼前来人,却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不再跑动,而是眼睁睁看着眼前军队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整个军队冲到面前,又冲过身侧,谢南书都没有再动。 他只是双手紧握胸前打成结的布疙瘩,防止无心掉下去。 一匹高大的战马在谢南书面前停下。 由于速度太快,马蹄急刹不住,被马主人用力勒动缰绳而高高扬起马蹄。 谢南书望着骑坐在马背上的穆云峥,瞬间觉得眼眶一热。 穆云峥翻身下马,两步跨到谢南书面前,一把将谢南书抱进怀里。 谢南书将口鼻埋在穆云峥肩头,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穆云峥。 无数麒麟军在身边飞速冲过,他们二人却丝毫不在意。 现在无论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们二人享受重逢的这一时刻。 穆云峥因为谢南书的回抱,整颗心剧烈地狂跳起来。 那震耳欲聋的心跳,仿佛透过穆云峥的胸膛,传递到了谢南书的胸膛。 谢南书的心跳同样又快又有力,几近与穆云峥的心跳同频。 这一刻,穆云峥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一种满足感自他心底升腾而起。 如果,没有不长眼的突然开口说话就好了,穆云峥暗道。 这道声音透着些无力,还带着点儿沙哑:“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先把我放下来,然后再腻歪?” (今日依旧只更一章,墨墨想再养养,不敢熬夜,感谢大家的理解与包容,大家晚安~) 第282章 背刺 小舅子这也太没眼力见了。 穆云峥偷偷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地松开了谢南书。 谢南书脸色一赧,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仅面色恢复了正常,他还一拉穆云峥衣领,直接将人再次拉回面前,倾头就吻在了穆云峥的唇上。 穆云峥顿时僵住了。 无心更是没眼看地闭上了眼睛。 经历了这么多,谢南书突然就看开了。 人生本就苦短,何苦还要自己为难自己? 用心去爱,用心去活着,比什么大道理都更是真谛。 在阁楼养伤这段时间,谢南书思考了很多,也看开了很多 他是不是玉澜国的圣子,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没有珍惜父母传承给他的生命,他有没有不辜负母亲临终的遗愿。 记忆恢复的谢南书,在小楼上养伤这段时日,脑海中经常闪现一些儿时的画面。 这些画面虽然还不是他儿时记忆的全部,但也足够他拼凑出一些他想知道的过去。 这些记忆中,在一次逃走的时候,他的父母双亲为了保护他们兄妹三人,惨死于黑衣人之手。 母亲拉着他的手,气息时断时续地嘱咐他,要他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还是个小小孩童的他,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哭着求母亲不要丢下他们。 可母亲终是无力地垂下手,满地的血液像盛开的曼陀罗,铺了满地。 那时的谢南书太过弱小,除了趴在母亲的身体上痛哭流涕外,对其他无能为力。 但年幼的谢南书却将母亲的临终嘱托牢牢记在了心里。 即使这段记忆丢失的时候,他潜意识里也一直在践行着对母亲的这份承诺。 其实当年,就算母亲临终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谢南书也依旧会尽好一个当大哥的责任,护弟弟妹妹周全。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也是因为这样,谢南书才终于捂热了一点无心的心。 无心抬手拍了拍谢南书的脑袋:“姓谢的,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不想再近距离看你和穆云峥恩爱了。” 谢南书笑着解开身上的布扣,将无心放了下来。 无心脚一沾地,就立即离谢南书和穆云峥两人远远的。 谢南书上下打量了一下无心,确认无心已经恢复正常。 之前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弄不醒的无心,怎么突然自己就醒了呢? 谢南书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 无心苏醒,那应该意味着段薛铭已经身受重伤,甚至有可能已经死了。 看来,李月白胜了,并且大获全胜。 谢南书内力一动,感受到自己体内也没了蛊虫牵制的感觉。 穆云峥见谢南书突然高兴起来,也跟着露出微笑。 他拉起谢南书的手:“南书,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谢南书用力一点头:“对,是有好事发生,我体内的蛊虫应该已经死亡了。” 穆云峥一听,顿时比谢南书还要高兴。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值 得大醉个三天三夜!” 谢南书认同地点头:“等出了沙漠,我一定要大醉个三天三夜!” 无心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李月白。 他转头问向谢南书:“我师父呢?” 穆云峥好奇:“无心,你什么时候拜上师父了?你师父是何人?” 无心斜了穆云峥一眼,并未理他。 无心目光又转回谢南书脸上:“我师父他人呢?” “你师父的宿敌方才来袭,你师父和他打起来了。”谢南书回答道,“那人叫段薛铭,也是给你我二人下蛊之人。” 穆云峥一听,一把握住谢南书手腕:“那人在哪里?我去会会他!” 谢南书摇头:“不知。方才他与李月白在决斗。我看到远处有军队来袭,感觉是冲我和无心来的,无心当时还昏迷不醒,我便背着无心逃离了。现在那段薛铭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穆云峥松开谢南书,举目四望。 双方军队现正处于混战中,到处都是厮杀在一起的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谢南书拍了拍穆云峥臂膀:“无心醒了,我体内也感知不到蛊虫的活动迹象,我想,那段薛铭应该已经败在李月白手下。” 穆云峥冷哼一声:“他最好是直接死了。” 谢南书点头:“也有这种可能。” 唐七一勒缰绳止住马,翻身跳下马背,奔向谢南书。 跑到谢南书面前,唐七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站在离谢南书半丈远的地方。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南书。 谢南书冲唐七展颜一笑:“唐七,好久不见。” 唐七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南书,你没事了?你的记忆恢复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谢南书用力一点头:“是,我的记忆恢复了。我的身体现在前所未有的舒适。” 唐七开心极了,谢南书看得出来,他是发自肺腑地替自己高兴。 穆云峥看看谢南书,又看看唐七,又再次看看谢南书,顿时觉得嘴巴里又酸又苦,很不是滋味儿。 无心看到穆云峥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谢南书落在唐七身上的目光一转,就看到唐七身后现出蒋青的身影。 谢南书怕蒋青多想,立即开口提议:“等我们回去再叙旧吧,咱们先解决敌人。” 穆云峥连连点头,十分赞同。 于是谢南书劈手夺下恰巧路过他身后的一个敌方小兵的长刀。 穆云峥则抽出腰间软剑。 二人刀剑合并,一起杀向敌军。 蒋青走到唐七身边,与唐七并肩而立:“七哥,我们也一起上吗?” 唐七侧头笑着答道:“一起上,咱们可不能输给穆云峥他们两个。” 蒋青笑了:“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敢和你一起行动了。那是我主子,我怎么敢如此僭越?” 唐七调笑道:“日后你与我拜堂成了亲,你就是我唐门中人了,怕他作甚?” 蒋青面上一红:“休要胡说!” 说完,他也不等唐七,立即抽出佩刀加入战斗。 唐七也笑着尾随其后,一边保护蒋青,一边奋勇杀敌。 突然,穆云峥与谢南书所在的战圈哗然一片。 “陛下!”邓威的惊呼声响起。 蒋青一听邓威的声音,立即浑身一颤。 陛下受伤了? 他连忙砍倒几个挡在面前的敌军,冲到了穆云峥面前。 就见穆云峥正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谢南书。 他腹间插着一把敌军制式的长刀。 长刀已经自后向前贯穿他的腰腹。 而长刀刀柄,正握在谢南书手中。 (今天仍是一章,墨墨再养养身体,等再恢复一些了,再一天两更,追文的宝子们看完这一章就可以睡了,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晚安~) 第283章 诈死 蒋青怔愣在地,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紧跟过来的唐七越过蒋青,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 穆云峥低着头,看着透出自己腹部的刀尖,满面震惊。 他慢慢回过头,用眼角余光去看谢南书。 谢南书此时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握在刀柄上,双眼满是迷茫。 邓威冲上前来,一把将谢南书拉开,扶住了穆云峥。 谢南书就势松了手。 他抬起头,瞳孔颤动:“云峥,你、你没事吧?” 颤动的不止是他的瞳孔,还有他的双手,乃至整个身子。 穆云峥在邓威的搀扶下艰难地转过身来,看着谢南书。 “南书,你、你这是为何?” 谢南书疯狂摇头,浑身仍旧颤抖不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方才大脑一片空白,等我清醒过来,刀子已经……” 他说话已满是颤音,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怎么可能有伤害你的想法?我宁愿伤害我自己,都不可能想要去伤害你……我最近才恢复记忆,我只想着和你好好在一起,往后余生,都和你在一起……” 穆云峥一只手按着伤口附近,想要缓解一些疼痛,可却并没有什么用。 他抬头再次看向谢南书:“南书,你先别自责,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蒋青看着谢南书,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南书眼底蓄起泪意,冲穆云峥点点头。 他刚想上去和邓威一起搀扶穆云峥,却被蒋青挡在了穆云峥身前。 “谢公子,您目前还是不要靠近我家主子的好。” 蒋青的话,让谢南书白了脸色。 但谢南书知道蒋青说的是对的。 谁也不敢保证方才的事情不会再度发生。 就连谢南书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暂时避开,很有必要。 邓威搀扶着穆云峥往战场外面走去,蒋青率领暗卫们将两人护在中间。 外围暗卫不停将冲过来的敌军砍杀倒地,一群人边杀边往战场后方撤退。 谢南书看着穆云峥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僵在原地。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追上去了。 他从没想过,到头来,伤穆云峥最深的竟然是自己。 他现在有些转过弯来了,他体内的蛊虫应该还在,这仅剩的一只蛊虫应该不是无情蛊,而是类似无情蛊的蛊虫。 段薛铭没有死! 谢南书转身就顺着来时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杀了那个姓段的,他要给穆云峥报仇! 只有他亲手拧下来段薛铭的脑袋,他才能解这心头之恨! 让他动手去杀他最爱的人,这个段薛铭简直是好手段! 这比姓段的亲手拿着刀捅进谢南书心窝,还要让谢南书肝肠寸断! 唐七见谢南书状似疯魔,连忙跟了上去。 一个敌军小兵长刀横扫,直奔谢南书胸膛砍来。 谢南书一个后下腰,躲过刀锋,紧接着一个挺腰站起身,直接一拳砸在小兵腹部。 小兵一口鲜血喷出,双眼顿时失了神采,被谢南书一推肩头,直接向后栽倒。 谢南书趁机夺过小兵长刀,提在手中,继续向前狂奔。 他不找到段薛铭决不罢休! 段薛铭不仅给谢南书与无心二人下蛊,现在更是控制谢南书伤了穆云峥。 这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谢南书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战场上厮杀声一片,到处都是扭打在一起的兵卒。 谢南书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四周,找了一片又片区域,都没有发现段薛铭的身影。 唐七紧紧跟在谢南书身后,一直护他的身后。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 谢南书再次吹倒了两个敌军小兵后,看到了段薛铭的身影。 他毫不犹豫,直接冲了上去。 唐七寸步不离。 刀风裹挟着内力,毫不留情劈向姓段之人后背。 段薛铭太过机敏,谢南书的第一次进攻没能得手,被他身形一拧,成功躲了开去。 唐七眼疾手快,直接一刀跟上,斜着挑上段薛铭身体。 段薛铭连忙再躲,并且金环大刀甩到身侧,“当”地一声搪住了唐七的刀。 唐七的刀是随手从一个被劈倒的敌军小兵手里拽过来的,材质当然敌不过金环大刀。 只这一下,唐七刀刃上就现出一个豁口。 段薛铭在谢唐二人对面站稳脚跟。 谢南书这才看到,段薛铭胸前背后已经受了许多伤,整身衣服都已被鲜血染透。 而李月白此时刚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 他看向段薛铭:“姓段的,我的帮手来了,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这沙漠。” 段薛铭此时确实有些后悔走这一遭了。 “李月白,你我二人原本无仇无怨,无奈何我效命他人,这才导致你我苦斗了这十多年。” 段薛铭苦笑了下:“不如今日你我放下恩怨,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出现于你面前,并且我们的赌约就此作废,如何?” 李月白哈哈大笑:“段薛铭,你这算盘还能打得再响亮一些么?如今情形于你不利,你就求我高抬贵手了,那方才你对我下死手,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时,你怎么不对我高抬一下贵手?” 他玉笛一指段薛铭:“姓段的,今日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个!你受死吧!” 说完,他玉笛冲段薛铭用力再次一指,笛身就似把利箭射向段薛铭。 握在他手里的笛身后半段,前端现出一把细长的利剑。 李月白挥舞着利箭就冲段薛铭刺去。 段薛铭脚步一跺,身形就向后飘飞过去。 谢南书和唐七双刀合壁,立即拦在段薛铭身后,生生断了他的退路。 一人杀段薛铭有些困难,三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段薛铭在又连受几次重伤后,高声喊道:“住手!我有重要线索透露给你们!我有能活命的消息!” 李月白一听,顿时住了手。 他望向谢南书,想看看谢南书是否对这重要线索感兴趣。 毕竟能让当今陛下亲自来救,他还得想卖谢南书个人情的。 谢南书确实停下了手,唐七也跟着住了手。 毕竟这个重要线索兴许会对穆云峥有用。 这时,一支冷箭,穿过重重人群,精准地一箭洞穿段薛铭后心! 一道声音伴随冷箭传来:“这么重要的线索,用不着你这卖主求荣的东西来说!你还不够资格!” 第284章 幕后黑手 谢南书与唐七举目望去,就见一队骆驼队伍远远走来。 当头一匹骆驼背上,一名华服少年长身而立。 他缓缓放下手中长弓,眉目冷峻。 谢南书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人竟然是三皇子穆云礼。 段薛铭显然就是被他射中的。 此时段薛铭躺在地上,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在穆云礼身后,与他间隔四五匹骆驼的背上,立着一座行辇。 行辇四周用奢华的珠帘遮盖,既能遮凉,又能通风。 谢南书已经知道,那行辇之内端坐之人,就是德妃杜霖昔。 方才伴随凉箭的声音,正是德妃的声音。 德妃此时分明应该关押在京城的宗人府中。 看来,是她私自逃离了宗人府。 德妃的所做所为,已经让谢南书判断出来,这一切的幕后策划,就是德妃。 德妃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而穆云礼现在站队德妃,想必是已经和德妃达成了某种协议。 前派军队围剿,后又亲自前来坐阵,这德妃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后手,想于今日将他们这些人剿灭于此。 谢南书极力远眺,果然在骆驼队伍后面,又看到了大批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的兵刃,在这大漠的晨光中,映射出片片光影。 在清晨低温的环境下,即使距离不近,也能显出冷森之意。 谢南书心下明了,这是决战之时到了。 他回头去望穆云峥的身影,然而已经不得见。 穆云峥应是已由蒋青和邓威护着走远了,并不知道德妃与穆云礼率重兵再度压境。 谢南书回过头来,脸上一片欣慰之色。 穆云峥不知道反倒是好事。 如今敌众我寡,穆云峥能远离战场,得以保命,这倒是谢南书愿意看到的。 唐七上前半步,与谢南书并肩而立,长臂一动,挽出个刀花。 他此时的想法,倒是与谢南书如出一辙。 蒋青护着穆云峥走了,反而让蒋青得以安全保命,唐七一颗心甚是安稳。 谢南书转头看向唐七,唐七也侧首回他一笑。 二人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言,就已知对方心中所想,进而知道接下来对方要怎么做了。 幕后黑手终于现身,他们两人现在只想将其头颅留在这片沙漠之中。 唐七冲谢南书一点头,表情平静而淡然。 谢南书笑着转回头去,他已经看懂了唐七的想法。 他们二人都想保护至爱,都想为至爱清除危险与障碍。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等了。 谢南书也单手将刀甩了甩,在掌中转了个圈儿。 然后他便动了。 他一动,唐七也动了。 二人可谓是同时一起跃起,施展轻功,脚踏众位兵卒肩膀,扑向了骆驼队。 穆云礼看到两人跃至空中,完全暴露出来,立即搭箭拉弓,将弓弦绷到了极致。 他眼与弓箭成一条直线,箭尖已经瞄准了谢南书。 谢南书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绝然之色,显然已经准备好了赴死。 穆云礼远望着这样的谢南书,却一时不忍心松手放箭。 这支羽箭瞄准了谢南书许久,终是转了方向,瞄向了唐七。 这回穆云礼不再迟疑,直接松手放箭。 羽箭呼啸着冲唐七奔袭而来,带着十足的内力。 唐七人在空中,还未落地,想要改变位置相对不易。 在唐七发现羽箭之时,谢南书也看清了羽箭的轨迹。 他立即伸脚去踢唐七鞋底,给了唐七一个向上的力,助唐七脱离了羽箭射程。 而谢南书也因着那一脚的反冲之力,快速坠落向地面。 唐七借着上升优势,将穆云礼与珠帘之后的德妃看得更清楚,位置定得更加准确。 他右手持刀不动,左手却探进腰间一只苏绣锦囊内,快速抽出手后,就朝穆云礼的方向用力一掷。 穆云礼当然也看到了唐七的动作。 他连忙侧身躲闪,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唐七那挥手一掷,分明就是个虚招儿,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武器投掷过来。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穆云礼分外恼怒。 他刚要开口痛骂,却见唐七冲他远远一龇牙,再次冲他一挥手。 穆云礼再次闪躲,结果发现唐七又是空掷。 穆云礼气坏了:“唐七,你有本事别搞这些虚晃一枪的缺德把式,咱们真刀真枪地对决!” 唐七一撇嘴:“不好意思,三皇子,你不配!” 随着话音一落,唐七捻了捻手指。 穆云礼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胸口已经扎上了三根细如毛发的金针。 这三根针细得不得了,以至于已经扎在了穆云礼的胸膛之上,穆云礼还没能发现。 等到穆云礼感觉到不对劲时,那三根细针已经随着他的气血运行,钻进了他的体内。 随后,一阵刺痛感袭上穆云礼心头。 他紧捂胸口,自骆驼背上摔了下去。 谢南书摔到地面的那一刻,迅速就地一滚,再次重新站了起来。 他毫不迟疑,立即足下一点,再次施展轻功,跃离地面。 而此时的唐七,已经杀到了骆驼队前,打倒前几头骆驼背上的兵士,持刀刺向行撵。 谢南书连忙追过去。 可他刚刚赶到,唐七就被一阵内力,猛地推翻,倒飞出骆驼队。 谢南书连忙加快速度,扑上去接住了唐七。 二人双双滚落在地。 穆云礼此时已经使不出内力了。 那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此时已经游移到了他丹田之间。 唐七摔下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穆云礼。 他毫不迟疑,直接扑了过去,没太费力气,就将穆云礼胳膊反剪,控制住了。 此时德妃的骆驼周围,已经围上来大批黑衣人,将她安稳地保护其中。 德妃纤纤十指一挑珠帘,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庞。 她美目含霜,柳眉公竖,冲穆云礼啐道:“废物一个!纯纯就是个拖后腿的货!” 她面庞微转,冲后面喊道:“穆云泽,你还不给本宫滚出来!” “这就来了,美人莫急!” 穆云泽人未至,声先闻。 谢南书扭头看去,就见穆云泽身形一落,坐进德妃的行辇内。 穆云泽伸手一搂,抱住德妃的细腰:“莫急莫慌,有我在呢!” 不得不说,德妃这勾引男人的能力,倒真是一绝。 很是让谢南书佩服。 前有采花和尚,后有九皇子穆云澈。 两个男子皆比德妃年纪小上许多,这德妃竟然偏爱老牛吃嫩草,倒是真会选。 穆云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从腰后抽出竹笛,抵在唇边吹响。 笛声悠悠,骆驼队后的黑衣人瞬间就动了。 (今天仍更一章,看完的宝子们,就可以休息啦,晚安) 第285章 擒贼先擒王 成群的黑衣人杀至近前,谢南书看清了他们一双双无神的眼睛。 这仍旧是一群傀儡人。 他们全都在被笛声支配,只知道杀人,不知道后退,更不惧死亡。 这样的一支如尖刀利刃的队伍,一冲进来就势如破竹,将麒麟军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直接撕开了一道口子。 战况瞬间就变得对麒麟军极为不利。 但这笛声,却对谢南书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仍旧神智清醒。 笛声响起的同时,谢南书立刻就想起了无心。 他开始环视周围,努力寻找无心的身影。 无心体内是傀儡蛊,段薛铭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九皇子穆云澈却同样可以控制无心。 谢南书十分担忧现在这笛声,对无心会有影响。 好在没费多大功夫,他就已经看到了无心背影。 他毫不犹豫就冲无心飞奔过去。 笛声对无心果然有影响。 无心虽然仍在杀敌,可却已脚步踉跄,身形不稳了。 谢南书扑到无心面前,一把扶住无心。 他对上无心双眼,发现无心视线已经不对焦了。 无心甩甩脑袋,整个人都无力地倚靠在谢南书身上。 “谢南书,我体内的蛊虫应该是又发作了,你将我打晕吧,我不想再被他们控制,我不想再做杀人的机器了。” 无心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我这一生,都活得没有自我,实在是太窝囊了。” 谢南书听得心里一紧,苦涩自心底翻腾而起:“弟弟,你还有哥哥我,还有妹妹在等你回去,你不要如此丧气。” 无心苦笑了下,并未抬头。 他现在的大脑已经开始混沌起来:“打晕我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谢南书只得抬起手掌,狠狠朝无心后颈劈去。 无心身子一软,栽倒进谢南书怀里。 谢南书扶正无心,将他反手背在后背上,并随手打倒两个冲上来偷袭的小兵,顺手抽出他们的腰带,将无心绑在身上。 谢南书再次赶到阵前,就看到唐七站在骆驼队前面。 唐七四周躺满了黑衣人。 穆云澈躲在珠帘后面,笛声不停。 黑衣人就前赴后继地冲向唐七。 唐七属下虽然也加入了战斗,但毕竟黑衣人数量太多,只凭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彻底阻拦。 黑衣人冲进了战场,直奔谢南书而来。 谢南书背着无心,身手灵活迎敌而上。 这一段时间他在阁楼车上调理身体,练功每日都不曾懈怠,功力突飞猛进。 即使他现在背着无心,也一样游刃有余。 可黑衣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他能保护住无心与自己,但反杀的效果仍旧有限。 笛声悠然高亢了起来。 谢南书在杀敌间隙,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就看到骆驼队伍后面,走出来几个巨人。 这些巨人高大无比,地面上这些人只堪堪达到他们腰际。 这些巨人不仅高大,还浑身隆起大块肌肉,个个都像座铁塔,吓人得很。 巨人们一出手,直接就拎起几名麒麟军兵士,看样子简直就和抓起几只小鸡仔一般容易。 这些麒麟兵士被巨人高高扬起,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麒麟兵士们虽然看清了这一场景,可却仍旧无人后退。 他们宁死不屈,宁战不降! 可再次冲到巨人面前,麒麟兵士就和送上门任其拿捏一样,又被这几个巨人抓起来摔死不少。 谢南书连忙气运丹田,高声喊道:“麒麟兵士听令,速速后退,保存兵力!” 听出发令之人是谁后,麒麟军立即纷纷后退,战场局面现出一边倒的败势。 这一喊,也让巨人们注意到了谢南书。 有个巨人动作稍快,冲在最前面。 当他看清谢南书所在位置后,立即大步跨过人群,朝谢南书奔来。 唐七这边更因巨人的出现,陷入被动局面。 不得已,唐七只好带着手下向后撤退,奔向谢南书,与其会合。 谢南书和冲到他面前的巨人交上了手。 这一交手,谢南书才感觉到何谓实力悬殊。 巨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谢南书与之相对,完全就是在蚍蜉撼树,无能为力。 虽然谢南书出手速度远远快于巨人,可他几拳几脚落在巨人身上,巨人根本不痛不痒。 这于巨人来说,就像是被蚊子亲了几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唐七跑到谢南书身后,率领手下全力一击,替谢南书挡下了一次攻击,将谢南书带离巨人身边,远远躲去一旁。 谢南书回头眺望骆驼队,对唐七道:“擒贼先擒王,得想办法靠近骆驼队。” 唐七当然认可:“你说的对,可现在不行。黑衣人数量太多,再加上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巨人,咱们现在根本靠近不了。” 谢南书回头看向唐七:“唐七,你替我保护好无心,我去偷袭骆驼队,我一定要让笛声停下来。” 唐七不认可,一把扯住谢南书袖子:“不行!这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孤身犯险!” 谢南书拍了拍唐七手背:“唐七,总得有人去做这件事,我去最合适不过。” 唐七不同意:“不行!要去也是我去!” 谢南书摇头:“你不能让你的手下群龙无首,更何况这穆云澈本就是冲我来的,这新仇旧恨,我要一并与他清算,我不能假予你手。” 说完,谢南书就解开缠在身上的腰带,直接将无心卸在唐七怀里。 唐七只得伸手接过无心:“南书,我与你同去!” 谢南书回望进唐七双眼:“唐七,只有把无心交在你手里,我才放心。我希望你能亲自保护无心,让我安心。” 唐七用力咬了下牙:“那让我的属下护着你前去!” 谢南书轻轻摇头:“我从后面包抄过去,去的人越少越不易暴露。” 他回握住唐七的手:“唐七,我弟弟就交给你了,请替我保护好他,一定要让他活下去。等到此战了结,我定陪你大醉一场,感谢你的恩情。” 这是唐七第一次被谢南书握住手。 谢南书掌心干燥的温度传递到唐七手背上,让唐七涌上片刻心悸。 这份心悸,既是唐七对自己曾经为谢南书动过心的了结,也是唐七对谢南书茕茕独行的担忧。 谢南书是唐七喜欢了三年的人,更是唐七过命的兄弟。 就因为如此,唐七更加懂得谢南书非去不可的心意。 谢南书想亲手了结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 谢南书此番前去,想终结的恐怕不止是穆云澈的性命,应该还有德妃的。 望进谢南书双眼,唐七看到了满满的坚定与决然。 唐七终是放了手。 “南书,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谢南书用力一点头,冲唐七绽放开笑容。 “放心,我一定带着穆云澈和德妃的人头回来。” (注:今日仍更一章。墨墨还想再养一段时间身体,计划过完中秋节,再恢复每日更新两章。墨墨计划中秋假期囤稿,如果顺利的话,过了中秋,新文就正式与大家见面,欢迎宝子们前来捧场~~宝子们晚安,么么哒~~) 第286章 对决 谢南书一刻也不敢耽误,再看了无心一眼,就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唐七望着谢南书的背影,眉头紧蹙。 他心里害怕得不行。 他怕与谢南书就此再无相见的可能,他怕无法还给无心一个一奶同胞的哥哥,他怕他无法向穆云峥交待。 穆云峥被谢南书那一刀扎到了要害,被扶走时与唐七擦肩而过。 “唐七,我求你,一定要保护好谢南书,我去去就回。” 唐七望着谢南书渐渐消失的背影,更加害怕无法向穆云峥交代。 可是……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无心。 他无法带着无心去助谢南书的一臂之力,也不敢把无心交给属下保护。 他生怕无心有个闪失,从而更加无法向谢南书交代。 谢南书跑了一段路,马上就要冲出战场,被几个敌军小兵拦住了。 谢南书手起刀落,没几下就把人给咔嚓了。 现在的谢南书,身上的书生气虽然还在,可对上阵杀敌早已变得手熟。 敌军兵士虽然不认识他是谁,可看他穿着也知道他绝非普通人,所以总会想方设法前来拦截。 麒麟将士当然认识谢南书。 凡是谢南书路过,麒麟将士们就会纷纷出手相助。 这大大加快了谢南书绕到战场后方的速度。 谢南书的计划完全行得通。 虽然有些波折,但他总归是成功摸到了骆驼队伍后方。 好在一直跟在骆驼队伍后方的巨人们现在都被派到了前方战场,这直接导致骆驼队伍后方空门大开。 谢南书确认自己没被人发现,于是直接摸到了骆驼队里面。 这队骆驼已经完全被人类驯服,这倒是成全了谢南书。 被驯服的骆驼对人类过于熟悉,因此对谢南书也冷静得很,就仿佛没有看到谢南书一样。 于是,谢南书成功地自后向前,将骑在骆驼上的护卫一个一个掐脖捂嘴,拖下骆驼就地解决了。 直到摸到护卫队长身上,谢南书这才暴露。 护卫队长反应不慢。 他发现谢南书的同时,就已经甩起了马鞭,直直朝谢南书面门抽过来。 谢南书一把攥住马鞭,直接就将护卫队长拽下骆驼,三两下就拧断了他的脖子。 德妃听到异响,立即转头向后望去,直接就和谢南书看了个对眼儿。 德妃“嗷”地一嗓子喊叫出声,边喊边拍穆云澈肩膀:“谢南书!谢南书从后面杀过来了!你快别吹了!” 穆云澈放下笛子,转头看向身后。 这时谢南书已经欺身上前,拔地而起,扑向了德妃乘坐的奢华辇轿。 穆云澈立即起身,钻出辇轿迎战。 但谢南书现在的武功已经远在穆云澈之上,没出几个回合,穆云澈也现败势。 穆云澈立即寻了个机会,向后逃出很远才站定。 一站住,他就立即横笛在唇,吹出一首调子十分怪异的曲子。 这首曲子一出,战场上的巨人们就开始纷纷掉头,大步向穆云澈和谢南书的方向赶来。 (宝子们,今天实在挤不出时间了,先更这些,明天有时间的话,墨墨就会将这章另一半补上,宝子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