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奸臣,你让朕怎么当千古一帝李乾》 第一章 当皇帝,选秀女! 红墙黄瓦掩映,巍峨宫殿连绵起伏。 大乾皇宫,绿植葱茏,鸟语花香,景色秀丽。 一缕闷热的微风吹过,李乾悠悠醒转,只觉得身体虚弱,眼皮似有千斤重:“什……什么情况?” “陛下!您终于醒了!” “陛下,您刚刚中暑了,现在好些了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让李乾心中一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眼皮。 周围是一群衣架鲜亮、手持明晃晃刀枪的卫士,几个青衣小宦官。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老头儿,正给自己把脉。 而李乾则穿着一身明黄色团龙袍,靠坐在长廊的阴凉中。 ‘皇帝?我穿越了?还成了皇帝??’ 李乾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作为一个勤勤恳恳,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社畜,李乾从未想过,这种天大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周围传来卫士们惊喜的呼声,连白衣老头儿也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陛下还未完全恢复,须得再喝些醒神去暑气的汤药才行。” 话说到一半,远处就传来了一声高呼。 “来了!义父!我为你取醒神汤来了!” 李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威武的卫士正拿着一个水囊药袋,向自己奔来。 此人身材健硕,剑眉入鬓,身上自有一股气势,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 李乾一怔:‘这是我的义子?’ 卧槽,这货看起来比我年纪都大吧? 为什么认我当爹? “快,喂陛下喝药。”一旁几名青衣小宦官急忙凑上来。 李乾撑着虚弱的身体,几口带着甜味的药汤下肚,顿觉身体恢复了些许。 义子见他脸色好转,亦如释重负笑道:“义父,您没事就好,看来布取来的汤药真的有用。” 李乾心情不错,下意识就开玩笑道:“奉先做的不错。” 话音刚落,李乾自己就愣住了。 ‘好像说错话了……我为什么要叫他奉先?不会被识破身份吧……’ 可没想到,义子脸上的笑犹如吃了蜜一般甜:“还是义父栽培的好!” 周围的卫士、太监脸上也并无异色。 李乾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义子,想到了一种可能:“吕布?” 义子有些疑惑:“吕布在此,义父有何吩咐?” “你……”李乾面色一下子僵住了。 这浓眉大眼的义子竟然是吕布? 这货不是专杀义父吗? 高兴的太早了,还是高兴的太早…… 就在李乾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大量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大乾帝国……诸侯国……北方草原…… 李乾本是一个纨绔太子,前几天刚刚登基成为大乾皇帝。 可如今的大乾却风雨飘摇,宛若沙土上的宫殿,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大乾是一个分封制国家,就如同前世的周朝,分封了许多诸侯。 经过连年征战,现在实力最强大的是三位诸侯王分别是:秦王嬴政、汉王刘彻、明王朱棣。 李乾不知道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个朝代的,但他却明白,其中任一人都有可能终结这飘摇的大乾,终结他的小命。 此外,他这个皇帝手中无兵无权,权力都集中在朝臣手中。 文臣中,有严嵩、秦侩、和珅、蔡京四位社稷之臣。 武将则由三个人统领:镇国大将军杨坚、天下兵马大元帅赵匡胤、唐国公李渊。 这些人的名字让李乾一阵心惊肉跳。 此外,北方草原上还有雄主成吉思汗统御大元帝国,其下的三个汗国分别为金国、突厥和匈奴,对大乾虎视眈眈。 而为大乾王朝镇守边关国门的则是两员得力虎将:吴三桂和石敬瑭。 当然,大乾李氏皇族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最起码,刚刚说到的唐国公李渊就是宗室出身,是李乾的族叔。 不过李乾还有两个族兄——李建成和李世民。 若李乾“不幸”身亡,那皇位可能就落在这一家身上了。 ‘果然……我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李乾现在只觉得牙花子疼。 这种地狱级别的开局,不是谁来谁死? 他回想这些人的名字,一时间头大无比。 ‘要不……还是当个躺平皇帝,尽量少招惹这些牛人?’ 前世李乾也是个历史爱好者,读过不少相关的书,可眼下这局面已经不是书不书的问题了。 这是实际操作的问题,把书读烂了也没用。 更何况,目前的局势似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若李乾这个坐在顶端的人胡乱动弹…… 大乾这座砂砾宫殿很有可能直接分崩离析。 他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义父?义父?” 吕布见他愣神,在一旁担忧着问道:“您没事吧?” “无碍。” 李乾摇摇头,伸出胳膊示意几个青衣小宦官过来扶自己起身。 小宦官们刚欲出手,吕布就挤过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他殷勤地谄笑着搀起李乾:“义父……那些人毛手毛脚,还是让布来吧!” “今日还去看秀女吗?” 李乾一怔,这才想起选秀女的事。 本来他还真有点发憷,毕竟前世从未谈过恋爱,和女人接触也不多。 但转念一想,穿越前是个单身狗,穿越后要是还这样,那不就白穿越了吗? 没有后宫的皇帝,能叫皇帝?? 李乾面色一正,道:“此乃社稷之本,勿要拖沓了,现在就去!” 吕布当即拱手,声音异常洪亮:“义父圣明!” 随后他瞪向周围羽林卫和太监们:“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摆驾乾元宫!” 大乾皇宫占地广阔,李乾的行驾沿着长廊向北穿行,来到了乾元宫。 宫门处,早已有宫女太监来到阶下跪了一地。 “参见陛下。” “平身。”李乾坐在肩舆上,随意地摆了摆手。 但此刻,李乾却听到一道如丧考妣的哭嚎声从侧方传来。 “陛下!陛下啊!奴婢来晚了啊!!” 李乾转头望去,发现一个面色悲戚、身着绯袍的老太监焦急地喊叫着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票太监。 众宫女太监们纷纷面色一变,头垂的更低了。 吕布则面色一黑,显然和这个老太监非常不对付。 “呃……” 李乾认出来人:“魏忠贤……大伴?” 第二章 大名鼎鼎的秀女们! 魏忠贤是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从小伴随李乾长大。 若论李乾最信任的人,那首推魏忠贤无疑。 吕布从小到大都是李乾的玩伴,也应该算一个。 只是他喜欢杀义父的名声太响亮,让李乾心中产生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奴婢今日出宫为陛下办事,一听陛下中暑,就赶紧回宫为送来了酸梅汤。” 魏忠贤面上带着浓浓关切,他身后的小宦官抬过一个大木桶。 打开盖子,一抹冰凉的白气升腾而出。 李乾正热的嘴唇发干,此时不由眼前一亮。 “且慢!” 吕布黑着脸,挡在了魏忠贤面前,闷声道:“义父现在是皇帝,给皇帝喝的的汤,布要先试毒才行!” “哼!” 魏忠贤早有准备,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早已准备周详,端来之前便就用银针试过,我又自己尝了一遍。” “无需如此,奉先。” 李乾笑着拍了拍吕布的肩膀:“大伴做事向来稳妥。” 白净的金边龙纹净瓷碗映着澄澈的琥珀色酸梅汤,凉凉的感觉从掌中传来。 李乾酣畅淋漓地喝下一碗冰酸梅汤,只觉得夏日的闷热都消散了许多。 “走,去看秀女吧!” 太监们抬着李乾的肩舆,踏上长阶。 魏忠贤瞥了吕布一眼,越过他快步跟上李乾的肩舆。 吕布面色黑的如锅底,这是要跟自己争宠吗! 但羽林卫无故不得踏入乾元宫,他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乾元宫,镶着美玉的璧门早已大开,足足高三丈有余,气势恢宏。璧门后便是金红二色的正门圆阙,与璧门同高,更显威武。 这只是一个入口而已,相当于前世的门庭。 继续向前走去,过了阙门二百多步,才是高台上的恢弘壮阔的乾元前殿。 烈日高悬,万里晴空无云,殿顶上璀璨的琉璃瓦折射着点点金光。 李乾坐着肩舆拾阶而上,感慨着大乾皇宫的奢华。 若不出预料,这里就是他日后生活的地方了。 乾元前殿,色泽厚重的中纹铺地金方砖,上覆厚重的大红色地毯,红色巨柱撑立宏高的穹顶,雕金纹盘龙,吞云吐雾,旋身探爪。 殿中摆着名贵的皇窑梅花白纹净瓷瓶,精致的盘丝楠木桌案,堆满桌案的文书…… 李乾让那些太监宫女都散去,只留下魏忠贤和几个小宦官跟随。 李乾环视打量着宫殿:“秀女呢?都在哪?” 魏忠贤指着左侧,恭敬道:“都在侧室,陛下。” “嗯。” 李乾点点头,龙行虎步向他指的侧室走去。 打开门,绫罗飘荡,纱帐轻舞,香风阵阵。 五十名秀女身着简单的白色宫娥裙,整整齐齐地站成五排。 环肥燕瘦,风姿各异,但共同点就是均为人间绝色。 李乾生活在信息高度发达的前世,见过不少美女。 可站在前排的几名秀女仍让他惊为天人,失神了好一阵。 秀女们见了皇帝,恭敬俯身:“参见陛下。” 李乾被声音惊醒,负手缓步踏入殿内。 ‘五十个秀女,还都是这种水平……’ 李乾对日后的皇帝生活充满了期待:‘看来要做一个沉湎后宫的昏君了……’ 他头也没回,直接道:“大伴!念一念名册。” “是,陛下。” 魏忠贤急忙翻开文书,高声叫道:“张嫣!” 前排的一名秀女踏前一步,恭敬地对李乾行了一礼:“妾身张嫣,见过陛下。” 李乾仔细打量着张嫣,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身段婀娜。 魏忠贤接着念道:“张嫣,礼嫔自明国军督张家,原籍豫州祥符。父张世纪,母张氏……” ‘张嫣……明国……’ ‘难道是……’ 礼嫔自明国,李乾联想到了明朝赫赫有名的一位贤后。 ‘若真是同一人的话,那还不错啊!’ 李乾心中还有几分高兴,他依稀记得张嫣的风评非常好,端静严正守节,兼具美貌与才德。 不过要是汉朝那个张嫣长啥样呢?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她? “嗯……”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对魏忠贤伸出五根手指。 魏忠贤当即心领神会,在纸上记录到——五品才人。 “接着念吧,大伴!”李乾越过张嫣,继续负手向后走去。 魏忠贤接着高声道:“长孙无垢!” 一名秀女出来对李乾躬身行礼:“妾身长孙无垢,见过陛下。” 李乾的步伐一僵。 “长孙无垢,礼嫔自刑部郎中高家,原籍京都。父长孙晟,母高氏……” 这名字,这出身……绝对不是巧合吧?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神色端静安详,清丽如芙蓉出水。即便被李乾注视着,也有种宠辱不惊的气质。 然而,李乾却有些发懵。 长孙无垢…… 还有李世民…… 夫目前犯?? 李世民不会因为这个干我吧? 麻了……真的麻了…… 但李乾又转念一想,想干自己的人多了去了,现在的李世民又算老几? 他伸出四根手指,魏忠贤再次奋笔疾书:四品美人。 这次不用李乾再提醒,他就继续高声念道:“赵飞燕!” “妾身赵飞燕,见过陛下。”声音清丽,宛若林间黄鹂。 李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秀女身姿苗条,皮肤雪白,温柔妩媚,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勾人心魄。 赵飞燕! 李乾惊叹了一阵,缓缓点头,这又是一个史书留名的传奇女子! 传说赵飞燕可以掌中起舞,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乾觉得自己,可以寻个机会验证一下。 “赵飞燕,礼嫔自京都兵马大元帅赵家,原籍京都。父赵临,母刘氏……” 兵马大元帅?赵匡胤?? 李乾一怔,这两人怎么强行牵扯上了?就是因为都姓赵? 这世界太混乱了,不能用以前的历史知识来看待。 而且,现在一共念了三个秀女。 一个来自明国,一个来自京都官员,一个来自兵马大元帅家! 这么明目张胆地往后宫安插眼线! 看来,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皇帝啊! ‘不过,我也不在乎他们,在乎了也没什么卵用……’ 李乾向魏忠贤伸出四个手指,信步向前走去。 “西施!”魏忠贤接着念道。 一名秀女款款向前一步:“妾身西施,见过陛下。” 第三章 唯一平民出身的秀女叫吕雉 李乾早就注意到这名秀女了,其可称五十秀女中姿容最上者。 但他却未想过,这就是西施,有“沉鱼”美称的四大美人之首。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即便是一身素白宫娥裙装,也无法减却一分美貌。任何华丽的辞藻用在这张脸上都有些苍白。 “西施,越国进献,原籍扬州会稽。父施重,母徐氏……” “进献?”李乾一怔。 前世越国不是把西施献给吴国了吗?现在怎么送到自己这来了? 难道他们有求于自己? “越国最近有什么麻烦吗?”他转头望向魏忠贤。 “陛下料事如神!” 魏忠贤面带敬佩之色,附耳对李乾禀报道:“刚刚奴婢取酸梅汤时,才收到消息。吴国进攻,越国不敌,他们便派使臣来京,在朝中奔走求援。” “求援啊……” 李乾打量着西施完美无瑕的脸庞,心中感慨。 他手里哪有兵马?还不是全看朝中那些大臣的想法? 美人,收下了。 出兵…… 日后再说吧! 李乾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继续踱步向前。 “杨玉环!” “妾身杨玉环,见过陛下。” 又是一个四大美女…… 李乾心中惊叹,天生丽质,尽态极妍,四大美人当真名副其实! 杨玉环明眸皓齿,妩媚温柔,张着一双眼睛大胆地和李乾对视,又带着几分羞怯低下头。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竟能兼顾清纯与媚态这两种风格。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白乐天的诗当真没有一点夸张之处! “杨玉环,礼嫔自京都镇国大将军大将军杨家,原籍京都。父杨玄琰,母孙氏……” 杨坚的族人…… 这特娘的,又是一个强行扯上关系的。 果然历史人物关系,在这里不适用。 李乾走过杨玉环,对魏忠贤伸出四根手指。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眼线就眼线吧。 “武媚娘!”魏忠贤的声音继续传来。 李乾脚步下意识一停,差点把自己绊倒。 “妾身武媚娘,见过陛下。”一个秀女缓步而出。 秀而不媚,冰肌玉骨,体态婀娜,一双丹凤眼内,隐蕴贵气与强势,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 可李乾却如见了鬼一般望着她。 前几个不过是大臣的眼线,安插到皇宫来可能只是为了监视、甚至操纵他这个皇帝。 可武媚娘却能要人命啊! “武媚娘,礼嫔自京都仓部司员外郎武家,原籍并州文水。父亲武士彟,母杨氏……” “武士彟……” 李乾眼睛微微眯起。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唐国公李渊。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李乾对前世的历史却很清楚。 武士彟这个人其实大有来头,在前世可是唐朝的开国功臣之一。他是李渊的至交好友,甚至资助李渊起兵。 而这一世也有一个唐国公李渊,正是他李乾的叔叔。 武媚娘表面上是礼嫔自武家,但背地里……会不会是李渊的手笔呢? 若真是如此,他的用心就值得深思了。 李乾感叹了一声。 赵匡胤、杨坚、明国……现在又多了个唐国公李渊。 他本来还对李渊这个族叔存着一丝幻想,可事实证明,李乾还是太过天真。 用隐蔽的手段在后宫中安插人手,本就能说明一些态度。 ‘果然,越到局势飘摇时,这种亲人就越靠不住。’ 李乾缓步走过武媚娘,向后伸出五根手指。 魏忠贤当即在文书上记下,五品才人。 “宋玉丽!” “妾身宋玉丽,见过陛下……” 李乾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后面的秀女虽然不如前面几人惊艳,但也均是人间绝色。 看到末尾,李乾甚至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产生了审美疲劳。 “礼嫔……礼嫔……怎么都是礼嫔来的?” 李乾无语转身,盯着魏忠贤。 按照大乾的规矩,礼嫔入宫的秀女们,乃是出身士宦人家、豪门大族,最低也要册封个品级。 还有一种秀女是采选入宫的,出身良家百姓。 皇帝若是不满意,就可令其为宫女奴婢,甚至送出宫外赐予皇室宗亲。 李乾虽不想把秀女送出去,可也无奈于大臣权贵的监视。 虽然虱子多了不怕痒,可若身上爬满虱子,谁又能受得了? 这样下去,自己那天在谁那里过夜,过了几个时辰,那些人岂不一清二楚? “五十个秀女,难道就没有一个出身平民?” 被李乾不善的眼神注视,魏忠贤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有!陛下,当然有。” 他急忙指着最后一名秀女道:“陛下,这名秀女便是采选自良家百姓!” “嗯?” 李乾转头望向身侧,这名年轻秀女姿容秀丽,肌肤如玉,青丝如云,五官精致恰到好处。 这个似乎不错啊…… 李乾眼睛一亮! 初看之下没有那么惊艳,可却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平民没有势力牵扯,也最让人放心! “大伴!念名册!” 李乾心中隐隐有了决定,这个最少也要封三品婕妤,甚至册封为二品,位列九嫔也可以。 “吕雉!”魏忠贤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李乾身子骤然一僵。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名清纯耐看的秀女缓步而出,款款施了一礼: “妾身吕雉,见过陛下。” 李乾整个人都麻了。 这么清纯的秀女,竟然是吕雉? 刚刚是武媚娘,现在又来了个同样心狠手辣的? ‘好家伙……有这两个人,后宫还真不见的比朝堂安全。’ “吕雉,采选自豫州单父县。父吕文,母吕氏……” 李乾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按之前的想法册封,而是对魏忠贤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吕雉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这种狠人……李乾下意识就不太想接触太多。 五十名秀女全部看完,李乾来到前殿坐在桌案后,打算歇息一阵。 魏忠贤急忙又盛上一碗酸梅汤,递给李乾。 正午早就过去,太阳西行,闷热散去了少许。 李乾饮下一碗酸梅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沁人心脾。 “大伴,你让人给那些秀女安排住处吧!” “是,陛下。” 魏忠贤恭敬俯首,吩咐了小宦官去行事。 关于新进秀女,大乾宫廷早已有了一套完备的流程,今晚之前就能安置妥当。 而闲来无事的李乾则随意地翻动了几下桌案上的文书。 “谏议大夫臣欧阳必进谨奏为京兆府失职……” 第四章 长孙无垢送来的点心 “光禄寺少卿臣周达谨奏为库房受潮……” “南城兵马司指挥臣李光弼谨奏为刀枪生锈……” 李乾随意地翻看了几下,发现这些文书全是大臣的奏章。 他抬起头,皱眉望着魏忠贤:“这些都是朕要批阅的?” “这些都是,陛下。” 魏忠贤垂首回到:“先帝习惯在乾元前殿批阅奏折,奴婢们搬到这里来了。” 先帝还批阅奏章? 李乾翻了个白眼,将奏章搬到乾元前殿,不过是层遮羞布而已! 他要是真勤政批阅奏章,皇帝的权力怎么会全被那些大臣分走? 不过,相比于先帝,李乾又不一样了。 他摩挲着奏章的黄绫封皮,心中不免出现一丝幻想。 要不……试一试? 万一我有当皇帝的天赋,能提振朝纲,成为一代明君呢…… 最起码不用如现在一般,爬的满身都是虱子。 想到便做,李乾拿起纸笔,打开一份奏章。 光禄寺少卿臣周达谨奏为库房破损…… 仔细读了一遍之后,李乾眼睛一亮! 第一个就会! 光禄寺就是负责宫中的饭食和各种祭祀宴会上饭食的部门。 库房破损了,那就修! 李乾大体看了一遍后,就用朱笔写上了自己的批复。 “责令工部修缮。” 接着,他又翻开了下一本奏章。 谏议大夫臣欧阳必进谨奏为京兆府失职…… 这是弹劾京兆府的奏章,说前段时间京中有个盗贼案,京兆府随意判案,冤枉了好人。 李乾对判案一窍不通,从奏章中的三言两语里也看不出什么。 他凝神读了半天,皱眉悬着笔,几点红墨滴在奏章的素竹纸上,久久难以落笔。 “唉~算了,还是先看下一封吧……” “这封……也不太懂啊……要不还是下一封?” 李乾没想到的是,下一封接下一封,下起来就没完了,直到一下午过去。 橙红色的夕阳自门口投射过来,头昏脑涨的李乾才晃然回过神,望了一眼自己努力了一下午的“战果”。 一本奏章。 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不行,看不懂啊……要不……不管了?反正那些大臣也不见得执行……反正我就算不批阅奏折,下面的官员也会自行处置。’ 李乾双目失神,望着窗外如火烧般的霞云。 他一时之间有点无法接受,自己堂堂“高贵的后世之人”,居然看不懂奏章,原本以为脑海里“超前的知识”在这个时候压根不顶用。 斜晖照在红金二色的盘龙柱上,照在李乾脸上,在他眸中映出一抹橙红。 ‘不知道秀女们的住处安排好没有……’ 魏忠贤一直侍立在侧,见殿内光线渐暗,便要上来给李乾点灯。 “不必了,朕向来勤俭!” 魏忠贤愣了一下,陛下做太子的时候,可是纨绔的不行。 这是当皇帝之后转性子了? 他心中喜悦交加,当即一个马屁拍过去。 “陛下圣明!” 李乾站起身,越过桌案,负手向前走了几步,轻轻一叹。 他的身形沐浴在夕阳中,显得无比高大。 “奏章……不过微末小道尔,寻常文臣亦可处理,朕应当做些对大乾更重要的事。” 魏忠贤面上带着谄笑,自觉发挥一个忠诚太监的作用,充当捧哏: “陛下,那何事才算大道,才对大乾更重要呢?” 李乾望着夕阳,头也不回道:“国不可一日无本。” 国本为何?就是皇位继承人。 魏忠贤当即心领神会,规劝道:“陛下,天色已晚,今日又有秀女入宫,是否翻牌子?” 李乾转过头望了魏忠贤一眼,没想到这货还挺上道。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便翻吧。” “是,陛下!” 魏忠贤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他后面还跟着一排小宦官,捧着一个个木盘,木盘中摆着今日五十名秀女的牌子。 红色的夕阳斜照着木牌,映出一道道阴影。 李乾缓步走上前,望着一个个木牌,心中突然有种开盲盒般的刺激感。 每一个木牌,都代表着一个妃子。 “第一晚啊……究竟是谁呢……’ ‘来个软一点的妹子……我不喜欢太被动……杨玉环似乎就不错……西施貌似也可以啊……千万别来个狠人……’ 他攥了攥身上的龙袍,擦干手心的细汗。 ‘就这个了!’ 李乾直接翻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牌子! “才人,武媚娘。” 李乾:??? “这……” 朕不想在下面啊! 但转念一想,武媚娘不过刚刚进宫,还不是那个日月当空的女帝,应该还没有那么强势吧? 想通了这点,李乾松了一口气,心中只剩三个字: 我可以! 李乾望向魏忠贤:“大伴,武才人安排在哪座殿?起驾吧!” 这次,魏忠贤却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陛下,您要注意龙体啊。毕竟还未用过晚膳,不如先用膳……” 听闻此言,李乾老脸一红。 没吃饭就去睡觉,确实有点猴急。 “你以为呢?” 李乾瞪了他一眼:“朕肚子饿了,方才说的就是要去用膳!” 魏忠贤急忙躬身道:“是奴婢领会错了,奴婢万死……” “行了!” 李乾摆摆手:“也不用去膳房了,就送到这来吧!” “遵旨。” 太阳落山,夜色渐浓。 随着魏忠贤的命令,小宦官们排着队进入乾元前殿,点亮烛火,将皇帝的饭食一样一样地端上来。 双龙吐珠金纹饰盘,净白玉汤碗、镶金玉箸……里面装的并不是李乾想象中的山珍海味,而是很简单的饭菜。 粟米饭,汤饼,烧鱼,烩竹笋,炖肉汤…… 两样主食,五菜一汤,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可李乾却眉头一皱。 并非他贪得无厌,而是原身在做太子时,饭食就比这个好。 怎么当上皇帝后,反倒大不如前了? “陛下,让奴婢来为陛下试毒。” 魏忠贤谄笑着探身过来,从随身的锦盒中取出几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每份饭食中,抽出后银针颜色如常。 这还不算完,他又拿出一份餐具,每份饭食都尝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魏忠贤感觉自己无恙,这才从桌案前退开。 李乾这才拿起筷子,只是吃了几口,面色就一黑,呸呸地吐出几片鱼肉。 “光禄寺就做这玩意儿给朕吃?” 实际上不是菜做的难吃,实在是李乾在后世吃惯了好的。 这些饭菜,要是给寻常百姓吃,那简直比过年还要开心。 当然,论饭菜的质量,那的确比不上在东宫当太子那会。 怪就怪在先帝喜欢装! 讲究什么勤俭节约,与民同乐,所以饭菜都较为简洁。 一旁的魏忠贤面色一变,就要开口解释。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青衣小宦官提着食盒,神色匆匆地跑进大殿,不停朝魏忠贤使眼色。 魏忠贤当即一喜,对李乾解释道:“陛下,方才可能是下面的杀才们疏忽了,忘了拿这盒饭菜。” 李乾皱眉,这还能少拿? 他皱眉望着这小宦官:“你手中提的也是朕的饭菜?” 小宦官急忙快步上前,躬身呈上食盒:“回陛下,这是长孙娘娘为陛下做的点心,特地差遣奴婢送来。” “长孙娘娘?” 李乾一怔:“长孙无垢?” 第五章 翻牌子的第一天! 长孙无垢还有做点心的手艺? 李乾兴致勃勃地招手:“呈上来让朕看看!” “是,陛下!” 小宦官将三层的金丝楠木食盒放在桌案上依次摆开,一股芬芳的香气扑鼻而来。 李乾望过去,昏黄的烛光下,食盒中摆着雪白殷红的酪樱桃、晶莹透亮的水晶糕、香甜软糯的透花糍……还有种种他不认识的糕点。 李乾顿觉食指大动,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不过他并未直接吃,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小宦官:“这都是长孙美人下午做的?” “回陛下的话,是。” 小宦官低着头解释道:“安顿好住处后,长孙娘娘想到陛下日理万机,政事繁忙。便给陛下做了点心送来。” “不错……不错!” 李乾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当真不错。 尤其是李乾现在还饿着肚子,这糕点就如同久旱之甘霖,让他格外心喜。 只是,当他就要动筷子时,魏忠贤突然又从一旁窜了出来。 “陛下,还请让奴婢替陛下试毒!” 虽然方才会错了小宦官的暗示,但魏忠贤还是坚决地站到李乾面前。 “你……唉,试吧,试吧……” 李乾已经饿得不行,但作为皇帝,试毒好像又是必不可少的。 毕竟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看着魏忠贤拿着银针对这些精致的点心又戳又扎,然后再一一试吃。 那认真的模样,那仔细的样子,实在是太熟练了。 “好了没有?”李乾等了一会,肚子又咕咕叫了。 “好了好了!陛下!”魏忠贤退到一旁。 李乾急忙动筷子,开吃! 软糯弹牙的透花糍,一抿即化的酪樱桃…… 他向来不喜甜食,可这次吃的却分外畅快。 这些点心和方才的烧鱼相比,简直如同仙肴。 李乾大快朵颐,很快就干完了一大盒点心,吃的饱饱的。 嗝~ 他捂着肚子,仰在椅子上,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嗝。 “陛下~” 魏忠贤急忙送上来一碗茶水。 李乾顺手接过,咕咚咕咚灌下,长舒了一口气。 “大伴,起驾吧!” 魏忠贤躬身道:“是,陛下,武才人住在永和殿暖风阁……” “且慢。” 李乾却犹疑了一下,想到方才的点心,便改口道:“还是去长孙美人那里吧。” 两个红衣内监一直侍立在殿中,此刻面上却露出一抹难色。 “这……” 魏忠贤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道:“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做。” 他回身瞪了一眼那两个红衣内监,两个内监立即低下头,不敢回望。 李乾津津有味儿地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翻牌子可不是乱来的,就算皇帝也不能违背翻到的结果。 殿中的那两个红衣内监,是负责修撰记录皇帝《起居注》的宦官。 左监记言,右监记事。 《起居注》者,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 李乾若是一意孤行,就会被两名内监记录下来,写在《起居注》里供后人观看。 这也是对皇帝的限制手段。 你做的事要是太荒唐,那就给你记下来,让你在儿孙那里丢人现眼。 所以,皇帝本人是不能查阅、干涉《起居注》修订的。 不过前身当太子时便是个纨绔,做过许多荒唐事。 在外人眼中,李乾登基后要是一下子变回正常人,那才叫不正常。 面对魏忠贤威胁的眼神,两个红衣起居监还是很从心的选择了屈服。 陛下一开始就翻到了长孙娘娘吧,什么武才人?没听说过。 嗯,就这样。 …… 李乾走出乾元前殿,坐上肩舆。 “起架!”前方的小宦官高唱道。 随行的宦官们打着灯笼分列两排,各在前后,在黑夜中异常显眼。 夏夜虫鸣阵阵,凉风习习。 越向后宫走,两侧零零星星的灯火就越多。 乾元宫包括乾元前殿,继毓殿,长生殿,景仁殿等等。 供妃子们居住的宫殿一共有六座,统称六宫,其中坤宁殿为皇后一人独享,现在还处于空置中。 这次李乾一共册封了四个四品美人,六个五品才人,剩下的都是六品七品。这些人就分散住在其余五座宫殿的玉堂内。 虽然嫔妃很多,但一点也不拥挤,甚至依旧有许多空余的玉堂。 “长孙无垢住在哪里?”李乾在肩舆上问道。 “回陛下,长孙娘娘在钟粹殿翡水阁。”魏忠贤恭敬地回道。 “嗯。”李乾遥遥望着灯火点点的六宫,轻轻点头。 皇帝行驾来到六宫附近,这里的妃子们似都有所察觉,或者说,她们早早就期待着这一刻。 这可是入宫以来的第一夜! 皇帝究竟会宠幸何人? 妃子们紧张地捏着手,心砰砰直跳,安排近身的宫女、宦官来到窗后,观望着道路上皇帝的行驾。 “娘娘,娘娘,陛下的行驾向这边来了!”一个小宫女噔噔地跑进房间。 “来了?” 烛光下,赵飞燕紧张地攥着手中锦帕:“快!快去看看,有没有停在景仁殿!” “是,娘娘!”小宫女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有些失望地奔了回来:“娘娘……陛下的行驾直接过去了……” “过去了……” 赵飞燕攥着锦帕陷入呆滞中,面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失落,喃喃着道:“你先出去吧。” 小宫女躬身后退着离开殿阁,赵飞燕才解衣上床,衣裙内还穿有一件镂空花纹红缎衣裙,精致秀美。 她面上闪过一抹幽怨:“吴地越地手艺最好的大裁缝三个月裁出的内裙……陛下为何不到臣妾这里来呢……” 西施的殿阁临窗,此时望着悠悠走过的行驾,倾城倾国的面上也浮现几分黯然。 “陛下不至,越国之围又该如何解?” …… 皇帝行驾走过景仁殿,没停。 走过永和殿,没停、走过承乾殿,没停…… 住在永和殿中的杨玉环得知消息后,面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武媚娘也得知行驾直接过去了,凤目中露出一抹黯然,但随即捏着帕子的玉手紧了紧,望着摇晃的烛火,似在思索着什么。 此刻,李乾的肩舆终于在钟粹殿前方停了下来! “陛下驾到!” 随着开路宦官的高唱,整座钟粹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守门的宫女、宦官们急忙出来跪迎。 李乾缓步走下肩舆,抬头望了一眼庞大的钟粹殿。 烛光氤氲,摇摇晃晃,从窗户纸里透出来。 “平身吧。” 他负手前行,进入钟粹殿,前方有一名小宦官引路,后方有两名宫女随行。 魏忠贤早就识趣地留在了钟粹殿门口。 钟粹殿采用的中空式设计,殿内环着精致的小型园林。 曲径幽深,流水潺潺,夜幕下有几点萤火摇摇晃晃。 长孙无垢的翡水阁就在第一层,景色秀丽。 李乾进了宫殿,便一路直行,此刻已经来到了翡水阁外。 第六章 长孙无垢 翡水阁内,长孙无垢正捏着手中帕子,惴惴不安地坐在桌前,时不时还要望一眼殿门的方向,美目中患得患失。 她心中隐隐带着猜测,陛下可能是来找自己的,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陛下应该会来这里吧……应该尝到了那些点心……可他会不会去钟粹殿其他人那里……’ 在这种关键时刻,女人难免想的多些,长孙无垢也不例外。 “陛下驾到!” 翡水阁外陡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让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又惊又喜地望着门口。 直到小宫女跑过来提醒:“长孙娘娘,您该接驾了!” “我……” 长孙无垢这才回过神,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击中。 她急忙起身,穿过两道外间,带着几名宫女匆匆向翡水阁门口走去。 等打开门时,长孙无垢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躬身下拜:“臣妾见过陛下,恭祝陛下万福。” 秀女要自称妾身,但她们这些被封了品级的后妃便有资格自称臣妾了。 李乾站在翡水阁门前,一时无言。 方才开门时,他也被长孙无垢的美貌震撼了一刹那。 烛光摇曳下,美人如玉,已经换下那身素白宫娥裙,穿上了一身浅绛色衣裙。 朱颜娇俏,身段婀娜,红唇翠眉,青丝如云。 看了半天才回过神的李乾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道:“观音婢,起身吧。” “多谢陛下。” 长孙无垢站起身,和李乾目光接触,又带着几分羞怯移开。 李乾踏步进入翡水阁,宫女们纷纷退出去,并掩上了阁门。 现在,便是彻彻底底的二人世界了。 李乾背着手,面色泰然向阁内走去,好似在打量着阁内的装饰景色。 但实际上,他也有几分不知所措。 前世今生,李乾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不知如何打开话题。 后方,长孙无垢见李乾沉默,也不敢贸然搭话,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乾身后。 李乾好歹两世为人,没经历过也见过怎么回事儿。 但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小白兔了,只有临入宫前被家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们教导过一些常识。 红烛摇曳,一男一女共处暗室,非但没有暧昧的气氛,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弥漫开来。 “咳咳~” 李乾终于忍不住,想要挑起话头,打破这种尴尬气氛。 他转身望着长孙无垢,恰逢此时,长孙无垢也抬头望向李乾。 李乾负手而立,背后的手指紧捏在了一起,但他面上还是轻轻笑了笑: “观音婢的点心做的不错,是在家自学的吗?” 长孙无垢俏脸上有几分红晕,深情款款地和李乾对视着: “是,陛下,这是臣妾幼时便随家中厨娘学的,陛下若喜欢,臣妾再为陛下做了送去。” 打开了话头,李乾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他是皇帝! 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桌旁椅子上。 “朕很喜欢,以后想吃了就来观音婢这里,你可还有其他手艺?” 长孙无垢也跟着坐到他身旁,烛火摇曳下,一双美眸含羞带怯地望着李乾,玉面粉红。 “陛下,除了酪樱桃,水晶糕那些,臣妾还会很多糕点……” 就这样,话题被打开,第一天见面的两人渐渐消除了陌生感。 夏夜的阁内稍显闷热,环境昏暗,聊着聊着,李乾便打了个哈欠。 长孙无垢下意识便道:“陛下乏了?是否现在就要歇息?”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问题,脸色通红地低下头。 从李乾的角度望去,此刻的长孙无垢臻首低垂,自耳根到脖颈都是粉红色的。 红色烛火助长着暧昧的气氛。 李乾老脸一红,顺着话头接下去:“那就先休息吧。” 阁内的纱帐被一道道拉上,烛火也被吹熄,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几件单薄的衣物被从床上扔下来,随后便是一声痛呼和有些压抑的声音。 翡水阁外,侍立着的两名小宫女望见阁内灯烛熄灭,对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脚步轻轻的。 因为两人知道,到了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和美人娘娘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吩咐了。 皇宫上方,夜空沉沉,星辉如水。 后妃们房间中的烛火次第熄灭,但又有多少人此夜无眠。 入宫的秀女有五十名,但皇帝只有一个。 这并不代表大家都能雨露均沾,若皇帝偏心,可能有的后妃一生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 第二日,凌晨时分,晨光熹微。 宫中早早地便有了人气,宦官和宫女们打着灯笼穿行其中,筹备今日的各种事项。 还是翡水阁外,昨夜的那两名小宫女来到这里小心地敲了敲门,不断呼唤着:“陛下!陛下!” 李乾还睡的迷迷糊糊,便感觉身旁有人摇自己的胳膊。 “嗯……别闹……” 他眨巴眨巴嘴,翻了个身就要继续睡。 长孙无垢面上带着几分为难:“陛下,您该起来上朝了。” 又多叫了几次,李乾才艰难地睁开眼皮。 入眼便是一片雪白细腻,在昏暗的环境中异常醒目。 李乾下意识翻了个身,将长孙无垢搂住,感受着怀中温润的气息,一双手开始不老实。 “上什么朝?再休息会吧。” 长孙无垢面上通红,废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推开李乾:“陛下……这是您登基后第一次朝会……” 美人极力劝说,李乾无奈地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第一次朝会,但一想到要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他就有些抵触。 “罢了罢了!” 李乾无奈坐起来,总要去露个面的。 只是他还不习惯被别人无微不至的服侍,自己起身下床穿衣服。 九环带、六合靴、翼善冠、四团龙纹袍…… 幸好李乾前世对这些古装还有点研究,而且这是夏天穿的常服,很是单薄简便。 等到冬天或者别的时候,他想不让人伺候都不行了。 李乾穿好衣服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还不忘转身向长孙无垢道:“美人,等朕上朝回来,就来找你。” “陛下……” 长孙无垢面色一红,贝齿轻咬着嘴唇,站在翡水阁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第七章 第一次朝会 刚出钟粹殿,李乾便望见魏忠贤正笑面迎着自己,他后方便是一众抬着肩舆的小宦官。 “走吧走吧!” 李乾心中还留着几分起床气,没好气地挥挥手。 现在天色未明,也就是寅时四刻五刻的时间,他就被从被窝里拉出来。 要知道,即便是前世上高三时,李乾都没这么早起过! 魏忠贤见李乾不高兴,更加小心:“陛下,请上座。” 行驾顺着大路向外,出了乾元宫,遥遥望见一队衣甲鲜亮的羽林卫等在前方。 在远处还没认出来,走进了才借着灯笼光芒看见,这不就是吕布吗? “义父!您来了!” 吕布脸上挂着笑容迎上来:“现在开始,让布来保卫您的安全。” 李乾兴致不高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跟在后面。 吕布来到李乾的肩舆身边,与魏忠贤对视一眼,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 羽林卫护送,李乾的行驾沿着长长的青白色的玉石板路继续向南。 宦官们抬着肩舆,穿过几道雄伟的圆阙,从至德门高大的中间门洞离开内宫,向着乾阳殿而去。 大乾皇宫分为前廷、内宫两部分。 前廷统称为乾阳宫,包括乾阳殿、紫微殿、承庆殿等等。皇帝上朝,接见臣子,处理政事等等,都在前廷内。 大乾正殿为乾阳殿,正常朝会便在此举行。 登基后的这些日子里,李乾已经处理完他老爹的丧事葬礼。 今日正是他作为皇帝的第一次朝会。 新帝的首次朝会,本来应是大朝会,礼节繁重无比。 禁军二卫,仪礼司鸣鞭官、礼部赞礼官,传制官……等等都要出场。 朝会前,要敲响御鼓,石制的仪马,仪犀,仪象也必不可少。 礼部和宫中要备齐輅,步輦,卤簿,朋扇等仪仗,陈列香案,宝案等装饰,还要有教坊司韶乐等等。 登基大朝会还要在乾阳殿前广场上进行,鸣钟奏乐,百官朝贺……最后由身着隆重衮冕的天子宣诏。 到了李乾这里,却什么也没有,他只穿着正常的皇帝常服去上朝。 可某人非但没感到委屈,反而还觉得现在就已经够繁杂了。 “幸亏朝会是三天一次……” 李乾睡眼惺忪地走下肩舆,不满地喃喃道:“要是天天如此,朕起码要少活十年。” 乾阳殿内极为宽广气派,金碧辉煌的雕饰,大红色的地毯,根根矗立的盘龙柱…… 而在殿内最高处,则是一张宽大的龙椅。 九龙盘踞,祥云缭绕,头角峥嵘,鳞爪隐现,龙身周浮雕云纹和火珠,下层透雕卷草纹,腰上下刻莲瓣纹。 丝丝缕缕的晨光自殿外映进来,龙椅表面跃着微微金光。 李乾下望,发现穿着大红纻丝纱罗服、腰缠玉带的群臣早就来到了殿中,坐在一起,正三三两两地交谈。 没错,不是跪着,也不是站着,而是坐在殿中,每个人甚至还配有专门的桌案。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见乾阳殿内有任何拥挤之象。 满员皆绯袍,只有前侧分列左右的两名年轻官员穿着一席青袍,胸前打着鹭鸶补子,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 这是两名起居郎,隶属门下省,和起居太监是一样的职责。 皇帝在后宫的言行由太监记录,前朝就是他们俩了。 “陛下驾到!” 魏忠贤高喝一声,下面群臣同时停下口头的话,起身向李乾见礼。 “参见吾皇。” 李乾起初还有些错愕,他想象中的朝会是大臣们手握重权,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可眼下这些人竟还恭敬地起身见礼。 “众卿平身吧!” 李乾坐到有些硌屁股的龙椅上,还有几分受宠若惊,这些大臣可都是历史名人啊! 右侧坐在文官首位的一共四人。 中书省的一把手,中书令秦桧,也就是右相。 门下省的一把手,侍中兼掌户部的严嵩,也就是统称的左相。 这两人在文臣中权势最大,坐在所有文臣最前方。 席位仅次于他们二人的,则是尚书左仆射兼掌刑部的蔡京,尚书右仆射兼掌吏部的和珅。 ‘这四人凑到一块……大乾何愁不亡!’ 李乾心中感慨,这几位可都是大乾的卧龙凤雏啊。 不过文臣中也并非全为奸臣,李乾知道的御史大夫魏征便是一个忠良之臣。 而右侧武官序列中,为首的则有三人。 一个黑面健壮胖子,颌下留着一小撮短须,此人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赵匡胤。 一个白面中年人,身形伟岸健壮,须发茂密,目光沉凝,相貌与李乾有些相似,此人便是唐国公李渊。 最后一人的年纪也最大,相貌奇特,额骨突出。有人曾说他龙颜戴干,有“王天下”的贵相。 此人便是镇国大将军杨坚。 放眼望去,一个朝廷上竟然集中了三个开国太祖,四个覆国奸臣。 ‘能给这些人当一天皇帝,都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李乾心中默默感慨。 他转头望着身侧魏忠贤,抬了抬下巴。 魏忠贤当即心领神会,手持雪白的拂尘,上前一步高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本来这活计应当由专门的殿头内侍做,可魏忠贤坚持要跟在身边,说是舍不得离开陛下,李乾也就应了他。 “陛下,臣有事要奏!” 一名胸前打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官员站起身来,持着玉笏板躬身道。 “嗯?” 李乾望着他:“你是谁?有何事要奏?” “回陛下,臣鸿胪寺卿张用,奏为越国使臣求援。” “越国使臣求援……”李乾下意识便想到了昨日的西施。 “细细道来!” “是,陛下。”张用直起身子,缓缓道:“三日前,越使范蠡来京,言吴无故伐越……” “越王欲求朝廷之兵,止战事……” 听着他的禀报,李乾缓缓点头。 和记忆中的吴越之战没太大差距。 此时的越国还未被攻陷,特地来大乾朝廷搬救兵。 “臣奏毕,恭请陛下圣断。”张用说完这些情况,再次坐下。 李乾张了张嘴,有心想发表意见。 可望见下方一双双眼睛后,他又临时改口道:“众卿有何良策?” 下面有不少大臣都暗暗点头,看来新帝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不会上来就咋咋呼呼地揽权。 要是一上来就揽权,还得费点手段,难免麻烦。 “陛下。” 右侧一名身形健壮,面容粗犷的武官起身,拱手道:“吴国无故起兵伐越,无视朝廷权威!” “若无视越国求援,放任吴国为之,其余诸侯定会轻慢朝廷!” “臣赵匡义请领兵伐吴,以正朝纲!” 第八章 朝中还有个王莽! 赵匡义? 李乾一怔。 这可是前世著名的宋太宗,不过,现在的他只是赵匡胤的一个副将。 他的话得到了众多武官的一致认可,当即便有数名武官站出来请缨。 “陛下,臣韩擒虎请领兵伐吴。” “陛下,臣尉迟恭请领兵伐吴……” 望着眼前这一个个如笋头般冒出来的猛将,李乾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若这些人都听命于朕……大乾何愁不兴……’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些人定然唯李渊他们三人马首是瞻。 看着武将们踊跃的情绪,李乾也在思考能不能打。 兴兵打过去并不是虚言,虽然大乾的局势与前世战国相似,但大乾朝廷比周天子却要强势的多。 在李乾看来,除了秦、汉、明三王外,大乾朝廷还真的不虚其他诸侯。 朝廷大军再加上越国,吴国定然不是对手。 ‘吴国无视朝廷,确实应该打一打啊……否则以后那些诸侯国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李乾也觉得武官们有道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砰! “一派胡言!” 文官中突有一名绯袍大员拍案而起,须发皆张! 只见他怒视着众多武官,指责道:“吴越乃是世仇,自古便多起争端!” “两国恩怨已久,越曾伐吴,而今吴伐越又有何不可?” “朝廷无故出兵,乃劳民伤财之举,百害而无一益!” 接着他又向李乾拱手:“陛下,出兵之事实在荒谬无比,还请陛下明断!” 其他众多文臣面上都露出跃跃欲试之色,盯着武官们,也盯着龙椅上的李乾。 无论皇帝怎么接这话,他们都打算顺势而起,攻讦武官。 李乾却没顾得上这些人,他刚刚被这一拍桌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那文臣:“你是谁?” 另外几名文官已经站到一半,听闻此言身形陡然止住,被晃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陛下,这种情况下您不是该发表意见了吗? 怎么不关注重点? 那绯袍文臣也大窘,面色涨红地道:“回陛下,臣礼部尚书王莽。” “王莽?” 李乾忍不住叫了出来。 原来这里不只是三个开国皇帝,而是有四个啊! 小小大乾朝廷,竟藏了这多龙? 还有没有别的大仙? 要不都出来让我开开眼? 还不待大仙们站出来,赵匡义却毫无预兆地站出来了。 他阴恻恻地奏禀到:“陛下,王莽身为礼部尚书,自身无礼,君前失仪,立身不正,还请陛下夺其职,治其罪!” 卧槽?? 刚刚准备开火的文官们全都呆住了。 历来都是他们以礼仪之事攻讦武官,如今竟反过来被这群大老粗抡了一棒子? 诸多文官当即火冒三丈,一名大员站出来愤怒指责道: “尔等武臣不思报国,说起歪理来倒头头是道!为一己私利,就妄动刀兵,不顾大乾万万百姓,劳民伤财!” “王宗伯不过仗义执言,正本清源,就被你们污蔑攻讦?” “放屁!” 武将们当即忍不住了:“什么叫不思报国?我等在外浴血奋战,你们这群老穷酸还在家里舞文弄墨呢!这次出兵伐吴便是报国!” “吴越两国皆为我大乾子民,朝廷如何能偏帮一方……” 众多文官和武官当即便掐了起来,场面极其激烈。 李乾坐在龙椅上,挪了挪屁股,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 反正他手中无兵,也决定不了这种事,还不如当个乐子看。 眼下乾阳殿中的情形,让李乾想起了前世老家的那片苇子塘。 风一吹过,塘里的苇子就开始随风摇摆,正如眼下的大臣们分为两派,摇头晃脑地互喷,看起来很是搞笑。 只是…… 李乾遥遥望了望大殿之外,此刻天色已经大亮。 烈日高悬,乾阳殿中的空气渐渐变的闷热起来。 ‘早饭的点早就过了,还没吃东西……’ ‘还是忍一下吧……’ 李乾无奈摇摇头,总不能在朝会上吃饭吧。 但他不知道,那些文武官员在这热天吵了这么久,比他还饿,而且还口干舌燥,暗暗叫苦。 ‘陛下,快说句话吧!!’ 谁也不服谁,这么吵一般是吵不出什么结果的。 一般到这种下不来台的局面时,就会有一位一言九鼎的人出来制止。 然后大家就此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经过一番暗中博弈、交易后,再拿出一个结果,这就是政治的艺术。 过往而言,先帝就担当着这种角色,说话分量极重。 也不能不重。 因为他老人家听得不耐烦了,肚子饿了,就下令散朝。也不管大臣们怎么反应,直接起身离开。 大臣们不禁怀念起从前那个任性的先帝来! 相处时两看生厌,可如今先帝不在了,却想起他老人家的好来了。 也有人在吵架的同时,以余光偷偷瞄着龙椅上的李乾。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翘着二郎腿,一颤一颤的,还用看戏的目光看着自己等人? 什么情况??? 我们可是大臣,不是你戏台上的戏子啊! 前方,秦桧、李渊几人一直没参与这场争执,而是隐隐观察着李乾的一举一动。 事到如此,几人通过李乾的言行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 昏君! 真他娘的昏君! 当太子时便是个纨绔,现在还是原来那样。 但凡是个正常皇帝……不,只要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把大臣们商讨政事当戏看啊! 既然试探结束,那这件事也该回归正轨了。 蔡京慢悠悠站起身,拱手道: “臣蔡京启奏陛下,吴越之战牵涉甚广,一时难以论清,不若待明日再开朝会如何?” 蔡京的话,得到了在场文武百官的一致赞同。 即便是武官都面露解脱之色,而文臣们更是面带喜色,拱手附和: “蔡大人所言极是!” “蔡大人此言老成谋国,真乃上上之策……” 一时间,乾阳殿中满是附和之声。 虽百官都有这种意愿,可龙椅上的李乾却有些不乐意,了无痕迹地收起了自己的二郎腿。 本来我三天上一次早朝,睡的饱饱的。 现在你们要让我连着两天都上早朝?那我损失的睡眠谁来补啊?? 李乾脸色一正,大声道:“今日事今日毕,为何要拖到明日?” “朝廷每拖一日,吴越便有无数百姓遭兵戈之祸,朕于心何忍?” 蔡京一愣,也未多说,又苦笑着坐了回去。 众多大臣也有些惊奇。 没看出来啊! 咱们这位新帝还是个有仁心的陛下?? 还有不少武官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陛下不想让百姓受兵戈之祸,那不就是要制止吴越之战吗? 那不就应当出兵吗? “陛下!” 赵匡义再次起身,神色中隐隐带着兴奋:“臣愿领兵出征,平息祸乱,还吴越百姓一个安宁!” 第九章 魏征的惊人之言! 望见赵匡义起身后,方才与他争夺出征的韩擒虎也忍不住站起身。 “陛下,臣也愿意带兵平息祸乱……” 文官们又惊又怒地望着他们。 刚停下的话头,竟然又被你们这群丘八挑起来? 真当怕你们不成! “吴越两国恩怨已久,战乱范围亦不大!百姓正常生活毫无波澜!若朝廷随意派兵,必然会令兵戈之事加倍!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国库本就空虚,怎能拿出钱财来兴无用之兵?” “不错,尔等狼子野心!为一己私利,欲要令吴越两地百姓涂炭!当诛……” 李乾望着下方乱哄哄的朝堂,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又回到了刚刚的局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进展。 照这样下去,这件事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日头高升,耀眼的阳光自殿外照进来。 自寅时起床开始,李乾就水米未进,现在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踏马的…… 李乾咬牙切齿,小声呢喃着:“这群老家伙不饿吗?” “难道他们上朝前都吃了饭?当真奸猾无比!” 他的目光在下方众多大臣的队列中不断梭巡,发现无论争吵的多么激烈,文臣武将中官位最高的几人都没有动弹。 “坐的这么安稳?这几个老货一定吃了早饭……” 李乾有心想找他们的麻烦,但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惹不起这几人。 李渊、赵匡胤、杨坚、秦桧、魏征…… 魏征? 意识到这人是谁,李乾一怔。 不是都说他敢于直言讽谏吗? 为何到现在为止都不说话? 魏征直臣的名声在前世异常响亮,李乾下意识便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咳咳~” 李乾清了清嗓子,激烈争辩中的百官渐渐停息下来,纷纷望向龙椅上。 李乾期待地望着魏征:“魏卿家,朝廷要如何做?你也认为应当不出兵吗?” 前排,严嵩几人眸子骤然一紧,似乎与魏征非常不对付。 魏征方面短髯,起身后先对李乾拱了拱手,随后才肃然道:“非也。” “陛下,吴国妄动兵戈,便是无视我朝廷权威,当罚!” 文官们怒视着他,你魏征浓眉大眼的,竟然敢背叛文官队伍! 武官们望着魏征的神色倒是一喜,文官中也有同道中人啊! 李乾也有些意外:“那魏卿家也觉得应当出兵了?” 魏征再次摇摇头:“非也!” “陛下,妄动兵戈劳民伤财。况且,出征武将们必有私心,受苦的还是吴越百姓。” 武将们的笑僵在了脸上。 文官们在最初的惊讶后,竟然毫不意外。 两边都怼,可以,这很魏征。 李乾也有些无语:“那魏卿家有何良策可平复吴越?” 魏征很光棍地回道:“臣愚钝,没有。” “但臣请将争执不休的这些人全部下狱论罪!!” “因为这些人不思报国,只求私利!” 全部下狱?? 不思报国,只求私利??? 这话不啻于一颗惊天大雷,直接在朝堂中炸开。 李乾也不解地望着魏征,被他这一番高见雷的外焦里嫩。 这位“人君之镜”竟然说出这种话! 这不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吗? 李乾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诸位卿家不过正常商讨朝政而已,这……这何罪之有啊?” 要真如魏征所说,下旨把这些人下狱,那人家下一刻可能就反了。 众多大臣也纷纷回过神,恼羞成怒地望着魏征:“不错!我等在朝言政而已,又有何罪?” “魏大人作为谏臣,怎可胡乱言事?” “这是实实在在的污蔑……” 魏征不理会他们,继续对高声李乾道:“陛下!” “这些武官之所以争着出兵,就是为了在吴越两地得利,搜刮民脂民膏!大元帅赵匡胤和大将军杨坚早已心怀不轨,陛下万万不可令其出兵,视其坐大!” “文官不想出兵,则是因为出兵必然要划拨军费!钱都被武将们贪走了,他们便无财可贪!” 魏征话毕,偌大的乾阳殿中落针可闻。 众多文臣武将们又惊又怒地望着魏征。 尤其是赵匡胤和杨坚手下的兵将,面上的杀意更是毫不掩饰! 谋反,这是多大的罪名?? 若目光能杀人,此刻的魏征怕是早已死了千百遍! 李乾也目瞪口呆地望着魏征。 猛……太猛了……真是啥都敢说啊…… 他又不是傻子,何尝不知文臣武将的私心!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乾目光转向武官最前列的赵匡胤和杨坚,发现这两人均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但后方的大臣们便没有这么淡定了。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纷纷叫起了撞天屈,开始反击: “陛下,魏征胡言乱语,祸乱朝纲,还请陛下诛杀此贼!” “陛下,老臣一片赤胆忠心啊!如今竟被魏征贼子说成了贪财!老臣冤枉啊!” “身为台谏之臣,不思匡正,反喜哗众取宠之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魏大人也拿不出主意,莫非是来朝会上捣乱的不成??” “陛下!臣请将魏征下狱论罪!” “陛下!臣请将魏征下狱论罪……” 李乾望着群情激奋的朝臣,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在攻诘魏征! 可一想到将魏征下狱,李乾就有些抵触。 因为,在满朝大奸臣中,魏征是一股清流,也是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再说了,当上皇帝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魏征下狱?这还算个屁的穿越者,传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咳咳!” 李乾用力拍了拍龙椅,想尝试着挽回一下。 大臣们的声音渐渐变小,只是一双双眼睛都直直地望向了李乾。 或苍迈、或威严…… 这一刻,似有一股如海潮般庞大的压力向李乾汹涌而来。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百官的力量。 李乾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但还是捏着拳头,开口道:“本朝一向有不因言而罪谏臣的成例,魏卿家也是……” 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名脸色涨红的大臣打断: “陛下此言差矣!谏臣如常言事,自然无罪。可魏征却狂妄无能,以哗众取众之言,行扰乱朝纲之事!这种奸贼又怎能与寻常谏臣相提并论!” “陛下不要犯错啊!魏征自身无能,又嫉贤妒能!乃是国贼!” “万望陛下公断明允,将魏征明正典刑……” 一个个绯袍大员,往日里在手下面前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或挥舞着手中玉笏板,须发皆张、或面上透着不容拒绝的凝重,威严肃穆…… 李乾面色有些苍白,紧紧捏着龙椅的扶手,望着群情激奋的朝臣。 第九章 魏征的惊人之言! 望见赵匡义起身后,方才与他争夺出征的韩擒虎也忍不住站起身。 “陛下,臣也愿意带兵平息祸乱……” 文官们又惊又怒地望着他们。 刚停下的话头,竟然又被你们这群丘八挑起来? 真当怕你们不成! “吴越两国恩怨已久,战乱范围亦不大!百姓正常生活毫无波澜!若朝廷随意派兵,必然会令兵戈之事加倍!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国库本就空虚,怎能拿出钱财来兴无用之兵?” “不错,尔等狼子野心!为一己私利,欲要令吴越两地百姓涂炭!当诛……” 李乾望着下方乱哄哄的朝堂,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又回到了刚刚的局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进展。 照这样下去,这件事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日头高升,耀眼的阳光自殿外照进来。 自寅时起床开始,李乾就水米未进,现在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踏马的…… 李乾咬牙切齿,小声呢喃着:“这群老家伙不饿吗?” “难道他们上朝前都吃了饭?当真奸猾无比!” 他的目光在下方众多大臣的队列中不断梭巡,发现无论争吵的多么激烈,文臣武将中官位最高的几人都没有动弹。 “坐的这么安稳?这几个老货一定吃了早饭……” 李乾有心想找他们的麻烦,但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惹不起这几人。 李渊、赵匡胤、杨坚、秦桧、魏征…… 魏征? 意识到这人是谁,李乾一怔。 不是都说他敢于直言讽谏吗? 为何到现在为止都不说话? 魏征直臣的名声在前世异常响亮,李乾下意识便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咳咳~” 李乾清了清嗓子,激烈争辩中的百官渐渐停息下来,纷纷望向龙椅上。 李乾期待地望着魏征:“魏卿家,朝廷要如何做?你也认为应当不出兵吗?” 前排,严嵩几人眸子骤然一紧,似乎与魏征非常不对付。 魏征方面短髯,起身后先对李乾拱了拱手,随后才肃然道:“非也。” “陛下,吴国妄动兵戈,便是无视我朝廷权威,当罚!” 文官们怒视着他,你魏征浓眉大眼的,竟然敢背叛文官队伍! 武官们望着魏征的神色倒是一喜,文官中也有同道中人啊! 李乾也有些意外:“那魏卿家也觉得应当出兵了?” 魏征再次摇摇头:“非也!” “陛下,妄动兵戈劳民伤财。况且,出征武将们必有私心,受苦的还是吴越百姓。” 武将们的笑僵在了脸上。 文官们在最初的惊讶后,竟然毫不意外。 两边都怼,可以,这很魏征。 李乾也有些无语:“那魏卿家有何良策可平复吴越?” 魏征很光棍地回道:“臣愚钝,没有。” “但臣请将争执不休的这些人全部下狱论罪!!” “因为这些人不思报国,只求私利!” 全部下狱?? 不思报国,只求私利??? 这话不啻于一颗惊天大雷,直接在朝堂中炸开。 李乾也不解地望着魏征,被他这一番高见雷的外焦里嫩。 这位“人君之镜”竟然说出这种话! 这不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吗? 李乾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诸位卿家不过正常商讨朝政而已,这……这何罪之有啊?” 要真如魏征所说,下旨把这些人下狱,那人家下一刻可能就反了。 众多大臣也纷纷回过神,恼羞成怒地望着魏征:“不错!我等在朝言政而已,又有何罪?” “魏大人作为谏臣,怎可胡乱言事?” “这是实实在在的污蔑……” 魏征不理会他们,继续对高声李乾道:“陛下!” “这些武官之所以争着出兵,就是为了在吴越两地得利,搜刮民脂民膏!大元帅赵匡胤和大将军杨坚早已心怀不轨,陛下万万不可令其出兵,视其坐大!” “文官不想出兵,则是因为出兵必然要划拨军费!钱都被武将们贪走了,他们便无财可贪!” 魏征话毕,偌大的乾阳殿中落针可闻。 众多文臣武将们又惊又怒地望着魏征。 尤其是赵匡胤和杨坚手下的兵将,面上的杀意更是毫不掩饰! 谋反,这是多大的罪名?? 若目光能杀人,此刻的魏征怕是早已死了千百遍! 李乾也目瞪口呆地望着魏征。 猛……太猛了……真是啥都敢说啊…… 他又不是傻子,何尝不知文臣武将的私心!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乾目光转向武官最前列的赵匡胤和杨坚,发现这两人均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但后方的大臣们便没有这么淡定了。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纷纷叫起了撞天屈,开始反击: “陛下,魏征胡言乱语,祸乱朝纲,还请陛下诛杀此贼!” “陛下,老臣一片赤胆忠心啊!如今竟被魏征贼子说成了贪财!老臣冤枉啊!” “身为台谏之臣,不思匡正,反喜哗众取宠之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魏大人也拿不出主意,莫非是来朝会上捣乱的不成??” “陛下!臣请将魏征下狱论罪!” “陛下!臣请将魏征下狱论罪……” 李乾望着群情激奋的朝臣,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在攻诘魏征! 可一想到将魏征下狱,李乾就有些抵触。 因为,在满朝大奸臣中,魏征是一股清流,也是唯一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再说了,当上皇帝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魏征下狱?这还算个屁的穿越者,传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咳咳!” 李乾用力拍了拍龙椅,想尝试着挽回一下。 大臣们的声音渐渐变小,只是一双双眼睛都直直地望向了李乾。 或苍迈、或威严…… 这一刻,似有一股如海潮般庞大的压力向李乾汹涌而来。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百官的力量。 李乾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但还是捏着拳头,开口道:“本朝一向有不因言而罪谏臣的成例,魏卿家也是……” 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名脸色涨红的大臣打断: “陛下此言差矣!谏臣如常言事,自然无罪。可魏征却狂妄无能,以哗众取众之言,行扰乱朝纲之事!这种奸贼又怎能与寻常谏臣相提并论!” “陛下不要犯错啊!魏征自身无能,又嫉贤妒能!乃是国贼!” “万望陛下公断明允,将魏征明正典刑……” 一个个绯袍大员,往日里在手下面前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或挥舞着手中玉笏板,须发皆张、或面上透着不容拒绝的凝重,威严肃穆…… 李乾面色有些苍白,紧紧捏着龙椅的扶手,望着群情激奋的朝臣。 第十章 朝会结果 这种群臣逼谏的场面被魏忠贤看在眼里,让他异常不满。 魏忠贤几次想开口呵斥这些大臣,但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毕竟只是个太监,而文官的天性中就有一条是排斥太监。 大臣们已经把火烧的这么旺了,若此时他这个太监上去插一嘴,无异于在烈火上浇一锅热油,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可控制。 为了不给陛下添乱,魏忠贤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他没开口,可另外有人忍不住了。 “放肆!!” 砰! 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令激辩中的朝臣俱是一惊。 唐国公李渊粗大的手掌按在桌案上,缓缓起身,身形伟岸,须发皆张。 他转身横眉立目,怒视着众多朝臣,声音粗犷:“魏征之事,陛下已有定论!” “尔等却依依不饶!怎么?连我大乾祖训都要改吗??”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也敢如此放肆?” “这……” 见李渊盛怒,有不少大臣都缩了缩脖子。 就算文臣,对这位唐国公依旧保持着敬重。 但还是有部分大臣不欲罢休,想要继续争辩。 可就在此时,兼掌刑部的左仆射蔡京又笑着站起身,对李渊拱拱手道:“唐国公所言极是!” 接着他又转向龙椅上的李乾:“臣蔡京启奏陛下,臣以为当下的重事还是吴越之战,此乃燃眉之急。不若先商讨吴越事宜,对魏征的处罚日后再议。” “臣附议。” 和珅生怕慢人一步,急忙从桌案后站起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陛下,臣也觉得吴越之事为重,还请陛下将魏征之事日后再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秦桧和严嵩也相继站起身,拱手奏秉。 几人起身后,偌大的朝堂竟落针可闻。 方才正激烈争辩的一众文臣武将们,纷纷愣住了。 自家老大竟然不约而同地表态了?态度还全都相同? 当下他们也不敢跟年轻的新手皇帝炸毛翘辫子了,纷纷跟上老大们的脚步:“臣等附议……” 狂风袭来,乾阳殿苇子塘里红杆黑头的苇子们纷纷弯腰,只剩一根腰杆硬的还在坚挺,面色僵硬。 硬杆苇子魏征也没办法,毕竟现在大家正商量怎么处置他,他总不能上去表态吧。 魏征只能望向龙椅上的李乾。 按理说,现在李乾应当非常高兴了,毕竟百官纷纷顺从。 但他还是紧紧皱着眉头。 李乾又不瞎,他自然能看出来,这狂风的来源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而是最前列的那七个人。 百官向为首的七位大臣俯首的画面,让他顿觉压力山大。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现在也算达到了目的吧。 他长长喘了口气,压下这些杂念。 直到此时,李乾才发觉自己后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他无暇细思这些,望着下方众大臣,缓缓道:“那就依众位卿家的意思,日后再议吧。” 日后再议?日后谁还记得?如此一来,魏征之事也算揭过去了。 “谨遵陛下圣谕。” “谨遵陛下圣谕……” 大臣们纷纷拱手,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如此一来,满朝再无异议。 李乾靠坐在龙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诸位卿继续商议吴越之事吧……” 虽是如此,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望向下方李渊、蔡京几人。 拳头捏的紧紧的,但又泄了气般的松开。 经过这场闹剧之后,众多朝臣们争辩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但双方却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肯退让。直到日上中天,也没出一个结果。 夏日天气炎热,更何况这么多大臣都聚在乾阳殿中,端的是闷热无比。 有不少人都汗流浃背,不住地用衣衫下摆呼扇着热风。 左右两个青袍起居郎更是面色苍白。 幸亏他们只要记皇帝的言行,若是连群臣也记上,这一上午他们非得累死不可。 饿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的李乾看着下方同样饿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的朝臣,无奈叹了口气。 在这样下去,他又要中暑了。 “众位卿家,不若今日先散朝如何?待明日朝会再商讨此事??” “陛下圣明!!” 大臣们都快哭了。 终于等到您老散朝了!! 无论之前双方有何冲突,但这句“陛下圣明”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也是最真诚的。 就算身体健壮的武将饿了这么久,热了这么久,身子骨儿也有些受不住,虚弱无比。 更别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了。 他们拖着虚弱无比的身子,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连步子都摇摇晃晃。 即便出了乾阳殿,还要经受烈日的暴晒,一路走出乾阳宫永安门,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大道,走出皇城含光门外,才能坐上轿子去吃饭。 李乾则瘫在龙椅上,连动都不想动。 “大伴,快去给朕弄些吃的!” 魏忠贤心疼地望着李乾:“陛下,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连毒都试过了。” 他招招手,殿后便有两名青衣小宦官急匆匆地窜出来,手中竟提着……一个镶着金丝的楠木食盒? 在龙椅前摆上桌案,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盘饭菜,还有一个玉净壶,其内有酒香隐隐传来。 李乾眼睛一亮,直起身打量了一遍。 盘中大多为凉菜,切的半透明、薄如蝉翼的花肉,浓香四溢、龙眼大小的肉丸,青红相交、裹着蒸米的菜团…… 看到一半,李乾就直接拿起筷子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边吃还含糊地评价道:“不错啊!大伴……这可比昨晚的菜好吃多了……” “陛下您喜欢就好。” 魏忠贤用帕子帮李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随即又对身侧小宦官吩咐了一通。 不一会儿,另有两名宫女持着长柄金丝团扇来到李乾身旁,为他扇风。 还有小宦官抬着木桶跑过来,掀开盖子,里面便是冒着白气的酸梅汤。 李乾咕咚咕咚喝下一碗,舒畅地叹出一口气,顿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而后便继续对付起香气扑鼻的饭菜。 此刻,最先离座的大臣都还未来得及走出乾阳殿。 饭菜的香气飘散,这些人回首愕然地望着龙椅上,腹中不约而同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这……这……” 什么是伤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此刻这些大臣们就受到了最严重的伤害。 饭菜的香味好似能钻心挠肺一般,不住地折磨着他们。 本来就虚弱无力的双腿,现在好似变的更加虚弱无力。 有大臣忍不住润了润干燥苍白的嘴唇,声音细若蚊呐:“陛……陛下……” 李乾的心思全在饭菜中,哪里能听到他这话。 这些大臣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假话、勾心斗角。 但他们的脸皮却厚不到管皇帝讨饭吃。 只得迈着双腿,走入了乾阳殿外的烈日下。 …… 午时,越使范蠡正神色焦急地等在含光门外。 听说大乾的朝会一般在早上就结束了,可今日为何中午了还未结束? 难道在大乾的众位大人们眼中,越国的形势已经严峻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吗?必须要磋商这么久才能下定论? 范蠡心如火烧,焦急地望着紧闭的朱色宫门,心中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越国究竟该何去何从……若无朝廷救兵……百姓定然惨遭吴国兵锋荼毒……’ ‘不行……不能有愧君上嘱托……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 终于,宫门缓缓打开,一个绯袍官员从其中踱步而出。 “来了!来了!” 范蠡的心骤然揪起来,一国百姓的命运,就在于这场朝会的结果!! “大人,这位大人!” 他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礼:“在下……” “滚!” 话刚说到一般,便直接被那官员没好气地推开。 范蠡面上错愕无比,望着那人快步走向了官员们的停轿房。 在此人之后,一位位绯袍朝臣从皇宫中快步而出。 第十章 朝会结果 这种群臣逼谏的场面被魏忠贤看在眼里,让他异常不满。 魏忠贤几次想开口呵斥这些大臣,但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毕竟只是个太监,而文官的天性中就有一条是排斥太监。 大臣们已经把火烧的这么旺了,若此时他这个太监上去插一嘴,无异于在烈火上浇一锅热油,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可控制。 为了不给陛下添乱,魏忠贤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他没开口,可另外有人忍不住了。 “放肆!!” 砰! 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令激辩中的朝臣俱是一惊。 唐国公李渊粗大的手掌按在桌案上,缓缓起身,身形伟岸,须发皆张。 他转身横眉立目,怒视着众多朝臣,声音粗犷:“魏征之事,陛下已有定论!” “尔等却依依不饶!怎么?连我大乾祖训都要改吗??”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也敢如此放肆?” “这……” 见李渊盛怒,有不少大臣都缩了缩脖子。 就算文臣,对这位唐国公依旧保持着敬重。 但还是有部分大臣不欲罢休,想要继续争辩。 可就在此时,兼掌刑部的左仆射蔡京又笑着站起身,对李渊拱拱手道:“唐国公所言极是!” 接着他又转向龙椅上的李乾:“臣蔡京启奏陛下,臣以为当下的重事还是吴越之战,此乃燃眉之急。不若先商讨吴越事宜,对魏征的处罚日后再议。” “臣附议。” 和珅生怕慢人一步,急忙从桌案后站起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陛下,臣也觉得吴越之事为重,还请陛下将魏征之事日后再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秦桧和严嵩也相继站起身,拱手奏秉。 几人起身后,偌大的朝堂竟落针可闻。 方才正激烈争辩的一众文臣武将们,纷纷愣住了。 自家老大竟然不约而同地表态了?态度还全都相同? 当下他们也不敢跟年轻的新手皇帝炸毛翘辫子了,纷纷跟上老大们的脚步:“臣等附议……” 狂风袭来,乾阳殿苇子塘里红杆黑头的苇子们纷纷弯腰,只剩一根腰杆硬的还在坚挺,面色僵硬。 硬杆苇子魏征也没办法,毕竟现在大家正商量怎么处置他,他总不能上去表态吧。 魏征只能望向龙椅上的李乾。 按理说,现在李乾应当非常高兴了,毕竟百官纷纷顺从。 但他还是紧紧皱着眉头。 李乾又不瞎,他自然能看出来,这狂风的来源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而是最前列的那七个人。 百官向为首的七位大臣俯首的画面,让他顿觉压力山大。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现在也算达到了目的吧。 他长长喘了口气,压下这些杂念。 直到此时,李乾才发觉自己后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他无暇细思这些,望着下方众大臣,缓缓道:“那就依众位卿家的意思,日后再议吧。” 日后再议?日后谁还记得?如此一来,魏征之事也算揭过去了。 “谨遵陛下圣谕。” “谨遵陛下圣谕……” 大臣们纷纷拱手,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如此一来,满朝再无异议。 李乾靠坐在龙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诸位卿继续商议吴越之事吧……” 虽是如此,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望向下方李渊、蔡京几人。 拳头捏的紧紧的,但又泄了气般的松开。 经过这场闹剧之后,众多朝臣们争辩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但双方却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肯退让。直到日上中天,也没出一个结果。 夏日天气炎热,更何况这么多大臣都聚在乾阳殿中,端的是闷热无比。 有不少人都汗流浃背,不住地用衣衫下摆呼扇着热风。 左右两个青袍起居郎更是面色苍白。 幸亏他们只要记皇帝的言行,若是连群臣也记上,这一上午他们非得累死不可。 饿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的李乾看着下方同样饿得头昏眼花,脸色苍白的朝臣,无奈叹了口气。 在这样下去,他又要中暑了。 “众位卿家,不若今日先散朝如何?待明日朝会再商讨此事??” “陛下圣明!!” 大臣们都快哭了。 终于等到您老散朝了!! 无论之前双方有何冲突,但这句“陛下圣明”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也是最真诚的。 就算身体健壮的武将饿了这么久,热了这么久,身子骨儿也有些受不住,虚弱无比。 更别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了。 他们拖着虚弱无比的身子,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连步子都摇摇晃晃。 即便出了乾阳殿,还要经受烈日的暴晒,一路走出乾阳宫永安门,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大道,走出皇城含光门外,才能坐上轿子去吃饭。 李乾则瘫在龙椅上,连动都不想动。 “大伴,快去给朕弄些吃的!” 魏忠贤心疼地望着李乾:“陛下,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连毒都试过了。” 他招招手,殿后便有两名青衣小宦官急匆匆地窜出来,手中竟提着……一个镶着金丝的楠木食盒? 在龙椅前摆上桌案,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盘饭菜,还有一个玉净壶,其内有酒香隐隐传来。 李乾眼睛一亮,直起身打量了一遍。 盘中大多为凉菜,切的半透明、薄如蝉翼的花肉,浓香四溢、龙眼大小的肉丸,青红相交、裹着蒸米的菜团…… 看到一半,李乾就直接拿起筷子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边吃还含糊地评价道:“不错啊!大伴……这可比昨晚的菜好吃多了……” “陛下您喜欢就好。” 魏忠贤用帕子帮李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随即又对身侧小宦官吩咐了一通。 不一会儿,另有两名宫女持着长柄金丝团扇来到李乾身旁,为他扇风。 还有小宦官抬着木桶跑过来,掀开盖子,里面便是冒着白气的酸梅汤。 李乾咕咚咕咚喝下一碗,舒畅地叹出一口气,顿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而后便继续对付起香气扑鼻的饭菜。 此刻,最先离座的大臣都还未来得及走出乾阳殿。 饭菜的香气飘散,这些人回首愕然地望着龙椅上,腹中不约而同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这……这……” 什么是伤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此刻这些大臣们就受到了最严重的伤害。 饭菜的香味好似能钻心挠肺一般,不住地折磨着他们。 本来就虚弱无力的双腿,现在好似变的更加虚弱无力。 有大臣忍不住润了润干燥苍白的嘴唇,声音细若蚊呐:“陛……陛下……” 李乾的心思全在饭菜中,哪里能听到他这话。 这些大臣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假话、勾心斗角。 但他们的脸皮却厚不到管皇帝讨饭吃。 只得迈着双腿,走入了乾阳殿外的烈日下。 …… 午时,越使范蠡正神色焦急地等在含光门外。 听说大乾的朝会一般在早上就结束了,可今日为何中午了还未结束? 难道在大乾的众位大人们眼中,越国的形势已经严峻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吗?必须要磋商这么久才能下定论? 范蠡心如火烧,焦急地望着紧闭的朱色宫门,心中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越国究竟该何去何从……若无朝廷救兵……百姓定然惨遭吴国兵锋荼毒……’ ‘不行……不能有愧君上嘱托……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 终于,宫门缓缓打开,一个绯袍官员从其中踱步而出。 “来了!来了!” 范蠡的心骤然揪起来,一国百姓的命运,就在于这场朝会的结果!! “大人,这位大人!” 他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礼:“在下……” “滚!” 话刚说到一般,便直接被那官员没好气地推开。 范蠡面上错愕无比,望着那人快步走向了官员们的停轿房。 在此人之后,一位位绯袍朝臣从皇宫中快步而出。 第十一章 朝局余波 范蠡忍不住再次迎上去:“大人,在下越国使范蠡……” “一边去!谁管你!” 无论是谁,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往日里笑语详谈、推杯换盏过的大员们,此刻就如同不认识了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厌烦。 范蠡连连受挫,惊愕地退到一旁。 但他并未泄气,也未盲目上前,而是仔细地观察起来。 看了一会儿,范蠡现在出来的大臣们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都是胸前绣着走兽补子的武官。 其二,都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这……” 范蠡惊愕无比:“朝会上究竟怎么了?” 不一会儿,有零零散散的文臣出来了,他们的样子比武将更加不堪,不住地用帕子擦着汗水,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有的甚至出门便向停轿房高呼,让自家小厮过来接。 范蠡咬了咬牙,又迎了上去。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 理会他的人依旧很少,但终究还是出了一个。 “这位大人,在下越国使范蠡……” “在下魏征。” “原来是魏大人!” 范蠡恭敬地躬身行礼,还未待他多说,便听魏征用生硬的语气道:“朝会上并未商议出结果。” “陛下下令,明日再议。” 说完便大踏步着离开了。 范蠡一怔,转身望着魏征的背影久久出神。 绯袍的官员们自含光门鱼贯而出,一身灰袍的范蠡就如洪流中的一颗砾石。 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匆匆向外走去,来到自己的马车前。 “范大人!如何?” 马夫目中带着浓浓的期待:“我越国还有救吗??” 范蠡咬咬牙:“今晚我们就进皇宫,面圣!!” …… 李乾还不知自己即将被面圣,但此刻的他已经吃饱喝足。 “陛下,今日的折子已经送往了乾元前殿。”魏忠贤收拾着桌案。 还批奏折? 批个毛线! 今天这朝会就已经够烦的了! 李乾翻了个白眼:“先放在那吧,朕要先回去洗浴!” 方才在朝会上出了一身汗,此刻凉下来,顿觉浑身都黏糊糊的,异常难受。 “是,陛下!” 烈日炎炎,皇帝的肩舆穿过乾元宫正路,又来到了长生殿。 李乾在肩舆的盖顶阴凉下,遥遥打量着这座华丽的宫殿。 自大乾立国以来,长生殿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 若说成了帝王后,还有什么能吸引到他们,那便只有长生了。 只是,寄托了乾皇们美好希望的长生殿并未给他们带来长生。 该化为土灰的,一个不剩。 李乾脱去黏糊糊的衣服,跳进长生殿的白玉石大浴池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旁侍候的小内监不断调试水温,热了就向里面加冰块,凉了就统治浴池下的汤泉房,点上柴火。 “先出去,先出去吧。” 李乾挥手将小太监赶了出去,偌大的浴殿内,只剩了他一人。 日光从红色的窗棂间透过来,映在浴池旁的空旷处,形成一圈圈美妙的花纹。 李乾倚靠在玉石的撑座上,双手垫在脑后,发丝在水面飘荡,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上午的朝会。 文官反对,武官想出兵。 可即便是武官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三方都争执着想要出兵。 “文武不和……武官内部也不和……却能合起来怼朕……” 回想着那场逼谏,李乾忍不住拍了拍水面,溅起几朵水花。 想想就憋屈。 “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李乾咬牙切齿道。 本来,他还不打算胡乱折腾,毕竟大乾这座破庙已经到了穷阎漏屋的地步了。 可不折腾,难道就心甘情愿地受气?就要当个软柿子,让下面的大臣随意欺负? 那还当个屁的皇帝! 躺平要有躺平的实力,一味退缩,只会让别人不断来招惹你,最终还是会被迫卷入各种事情,反而没法躺平! 伟人曾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现在李乾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下定决心后,问题就来了,怎么打出第一拳呢? 李乾皱了皱眉头,贸然行动是不行的,万一行动失败,明天大臣们再合起伙来对他示威,来一场逼谏,那可就坏了。 “李渊不见得会帮朕第二次啊……不对,今天他又为什么帮朕,难道他真是忠心的……也不对,那武媚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李乾知道的信息又不多,想了半天也没捋清楚。 而且,从今天来看,朝局也非常扑朔迷离,几名文臣之首虽然为李乾解了围,可谁又能保证这场谏争背后没有他们的身影呢? 毕竟他们对百官影响力那么大! “唉~今日商量不出来……明日大概也出不了结果?” 李乾踏出浴池,向一旁的长巾架走去:“难道朕要天天赔他们上朝不成?” 先不说上朝就是去受气,而且大臣们的褶子老脸哪比得上后妃们滑嫩的脸蛋? 脑子不正常才愿意天天早起上朝! 他擦干净身体,穿着轻薄的黄龙纹丝短衫和短裤走出了浴殿。 “陛下。” 魏忠贤也穿着简便的衣服,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陛下,天气炎热,您是否要去御林苑?” “去!” 李乾点点头,这长生殿内实在有些热。虽然可以让小太监们在房间里放上冰块,可时间长了未免有些潮湿。 反观御林苑就不同了,历代大乾皇帝在夏天都喜欢去那里避暑。 那里距离长生殿不远,就在乾元宫内最北侧,毗邻太液池。 乘着摇摇晃晃的肩舆一路向北,李乾皱眉摩挲着下巴: “朕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望着两侧的景色,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李乾忽然睁大眼睛:“对,朕要去找长孙无垢的!” 不,不对,方才沐浴时,便应该把她叫过来了…… 李乾有些痛心疾首。 早上从翡水阁离开时,他还想着尽快结束朝会就回去呢! 只是没想过,朝会竟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陛下?” 魏忠贤在舆下试探地问道:“是否现在要转道去钟粹殿?” 李乾犹疑了一下,还是拒绝道:“还是先算了,晚些再去。”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实在提不起兴致。 肩舆北行,一路来到御林苑外。 绿树成荫,草木茂盛,规整的花田成片,奇石星罗棋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有数百年历史。 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白玉石桥拱跨,青卵石的路面与草色交错相映,红柱黄瓦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 遥遥望去,隐隐能看见其内有不少高大楼阁,飞檐斗角,被树木掩映着。 但今日李乾要去的,则是凉大夫亭,那里是历代皇帝的避暑胜地。 肩舆穿过青色的卵石路,李乾眯着眼感受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林间风。 御林苑平日里人不多,只有皇帝和后宫妃子可来。 “凉大夫亭……” 李乾遥遥望着被掩在翠绿枝叶后的黄色檐角,感慨道:“朕记得小时候经常到那里去玩。” “不过大了之后搬去东宫,就没再去过了……” 第十一章 朝局余波 范蠡忍不住再次迎上去:“大人,在下越国使范蠡……” “一边去!谁管你!” 无论是谁,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往日里笑语详谈、推杯换盏过的大员们,此刻就如同不认识了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厌烦。 范蠡连连受挫,惊愕地退到一旁。 但他并未泄气,也未盲目上前,而是仔细地观察起来。 看了一会儿,范蠡现在出来的大臣们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都是胸前绣着走兽补子的武官。 其二,都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这……” 范蠡惊愕无比:“朝会上究竟怎么了?” 不一会儿,有零零散散的文臣出来了,他们的样子比武将更加不堪,不住地用帕子擦着汗水,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有的甚至出门便向停轿房高呼,让自家小厮过来接。 范蠡咬了咬牙,又迎了上去。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 理会他的人依旧很少,但终究还是出了一个。 “这位大人,在下越国使范蠡……” “在下魏征。” “原来是魏大人!” 范蠡恭敬地躬身行礼,还未待他多说,便听魏征用生硬的语气道:“朝会上并未商议出结果。” “陛下下令,明日再议。” 说完便大踏步着离开了。 范蠡一怔,转身望着魏征的背影久久出神。 绯袍的官员们自含光门鱼贯而出,一身灰袍的范蠡就如洪流中的一颗砾石。 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匆匆向外走去,来到自己的马车前。 “范大人!如何?” 马夫目中带着浓浓的期待:“我越国还有救吗??” 范蠡咬咬牙:“今晚我们就进皇宫,面圣!!” …… 李乾还不知自己即将被面圣,但此刻的他已经吃饱喝足。 “陛下,今日的折子已经送往了乾元前殿。”魏忠贤收拾着桌案。 还批奏折? 批个毛线! 今天这朝会就已经够烦的了! 李乾翻了个白眼:“先放在那吧,朕要先回去洗浴!” 方才在朝会上出了一身汗,此刻凉下来,顿觉浑身都黏糊糊的,异常难受。 “是,陛下!” 烈日炎炎,皇帝的肩舆穿过乾元宫正路,又来到了长生殿。 李乾在肩舆的盖顶阴凉下,遥遥打量着这座华丽的宫殿。 自大乾立国以来,长生殿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 若说成了帝王后,还有什么能吸引到他们,那便只有长生了。 只是,寄托了乾皇们美好希望的长生殿并未给他们带来长生。 该化为土灰的,一个不剩。 李乾脱去黏糊糊的衣服,跳进长生殿的白玉石大浴池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旁侍候的小内监不断调试水温,热了就向里面加冰块,凉了就统治浴池下的汤泉房,点上柴火。 “先出去,先出去吧。” 李乾挥手将小太监赶了出去,偌大的浴殿内,只剩了他一人。 日光从红色的窗棂间透过来,映在浴池旁的空旷处,形成一圈圈美妙的花纹。 李乾倚靠在玉石的撑座上,双手垫在脑后,发丝在水面飘荡,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上午的朝会。 文官反对,武官想出兵。 可即便是武官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三方都争执着想要出兵。 “文武不和……武官内部也不和……却能合起来怼朕……” 回想着那场逼谏,李乾忍不住拍了拍水面,溅起几朵水花。 想想就憋屈。 “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李乾咬牙切齿道。 本来,他还不打算胡乱折腾,毕竟大乾这座破庙已经到了穷阎漏屋的地步了。 可不折腾,难道就心甘情愿地受气?就要当个软柿子,让下面的大臣随意欺负? 那还当个屁的皇帝! 躺平要有躺平的实力,一味退缩,只会让别人不断来招惹你,最终还是会被迫卷入各种事情,反而没法躺平! 伟人曾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现在李乾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下定决心后,问题就来了,怎么打出第一拳呢? 李乾皱了皱眉头,贸然行动是不行的,万一行动失败,明天大臣们再合起伙来对他示威,来一场逼谏,那可就坏了。 “李渊不见得会帮朕第二次啊……不对,今天他又为什么帮朕,难道他真是忠心的……也不对,那武媚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李乾知道的信息又不多,想了半天也没捋清楚。 而且,从今天来看,朝局也非常扑朔迷离,几名文臣之首虽然为李乾解了围,可谁又能保证这场谏争背后没有他们的身影呢? 毕竟他们对百官影响力那么大! “唉~今日商量不出来……明日大概也出不了结果?” 李乾踏出浴池,向一旁的长巾架走去:“难道朕要天天赔他们上朝不成?” 先不说上朝就是去受气,而且大臣们的褶子老脸哪比得上后妃们滑嫩的脸蛋? 脑子不正常才愿意天天早起上朝! 他擦干净身体,穿着轻薄的黄龙纹丝短衫和短裤走出了浴殿。 “陛下。” 魏忠贤也穿着简便的衣服,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陛下,天气炎热,您是否要去御林苑?” “去!” 李乾点点头,这长生殿内实在有些热。虽然可以让小太监们在房间里放上冰块,可时间长了未免有些潮湿。 反观御林苑就不同了,历代大乾皇帝在夏天都喜欢去那里避暑。 那里距离长生殿不远,就在乾元宫内最北侧,毗邻太液池。 乘着摇摇晃晃的肩舆一路向北,李乾皱眉摩挲着下巴: “朕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望着两侧的景色,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李乾忽然睁大眼睛:“对,朕要去找长孙无垢的!” 不,不对,方才沐浴时,便应该把她叫过来了…… 李乾有些痛心疾首。 早上从翡水阁离开时,他还想着尽快结束朝会就回去呢! 只是没想过,朝会竟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陛下?” 魏忠贤在舆下试探地问道:“是否现在要转道去钟粹殿?” 李乾犹疑了一下,还是拒绝道:“还是先算了,晚些再去。”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实在提不起兴致。 肩舆北行,一路来到御林苑外。 绿树成荫,草木茂盛,规整的花田成片,奇石星罗棋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有数百年历史。 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白玉石桥拱跨,青卵石的路面与草色交错相映,红柱黄瓦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 遥遥望去,隐隐能看见其内有不少高大楼阁,飞檐斗角,被树木掩映着。 但今日李乾要去的,则是凉大夫亭,那里是历代皇帝的避暑胜地。 肩舆穿过青色的卵石路,李乾眯着眼感受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林间风。 御林苑平日里人不多,只有皇帝和后宫妃子可来。 “凉大夫亭……” 李乾遥遥望着被掩在翠绿枝叶后的黄色檐角,感慨道:“朕记得小时候经常到那里去玩。” “不过大了之后搬去东宫,就没再去过了……” 第十二章 御林苑偶遇 “是啊,陛下。” 魏忠贤似也回想起了过往岁月,在一旁忍不住感慨:“小时候您还险些把睿宗皇帝赐的……”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魏忠贤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望了李乾一眼。 李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这凉大夫亭是三百年前,大乾的一位皇帝所封。 历数当时御林苑中所有亭台,只有那座亭台最凉爽。 饱受酷暑,苦不堪言的乾睿宗便册封其为凉大夫。 这可不是开玩笑,当时真的入了官家文籍,造册之后,睿宗甚至还写了手书,刻成一个碑立在亭外。 小时候的李乾顽劣,还在那碑上撒过尿。 肩舆穿行在卵石小路上,不多时便到了凉大夫亭。 亭西侧,一汪寒潭幽幽,清澈见底。 李乾觉得,这凉大夫亭之所以这么凉,就是拜这汪寒潭所赐。 寒潭之侧便是李乾小时候撒过尿的石碑,足有一人高,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凉大夫亭”。 凉大夫亭气势恢宏,占地颇广,几乎都可称为“凉大夫殿”了,还有一部分亭榭立在寒潭之上,。 这都是睿宗以后,众多大乾皇帝扩建的结果。 李乾下了肩舆,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去。 这也算是重温故地了。 只是踏上长阶,走到亭台门口时,他却一愣。 因为,李乾在亭内望见了一个女子的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亭门口,托着下巴望向亭外幽幽寒潭。 这是何人? 李乾一怔。 闲杂人等可进不到这御林苑。 女子似也听到了外面动静,急忙转过头。 一身浅黄色的齐胸花鸟绸襦裙,外搭着青色轻纱对襟竹叶褙子,遮住了雪白的肩背和玉臂。 婀娜的身姿,白皙清冷的面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隐蕴贵气的丹凤眼。 “武媚娘?” 李乾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武媚娘起初也有些惊愕,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走过来垂首见礼:“臣妾见过陛下。” “陛下,臣妾一向喜欢花卉。听闻御林苑内花景冠绝天下,今日忍不住来一观。” “不想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乾望着武媚娘的眼神有些复杂。 碍于前世武媚娘女皇的身份和事迹,他下意识就对这个女子有些抵触。 就如昨夜翻到她的牌子时的抗拒。 可现在的武媚娘本就是个刚刚入宫的才人。 ‘本就是个没权的皇帝,还顾虑这顾虑那的……’ 回过神的李乾轻轻摇头。 要是武媚娘真能如前世那么厉害,压的满朝大臣不敢言语,那李乾反倒要感谢她了。 “起身吧。” 李乾笑着开口道:“深宫之内,本就无趣,有个喜好也算好事。” 武媚娘站起身,但头却垂的更低:“有陛下这等真命天子,六宫妃子们都欢喜的紧,怎会无趣呢?” 李乾轻声笑着摇摇头,当先向亭内走去。 武媚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魏忠贤和那些小宦官则识趣地退到亭外阶下,分列驻守。 李乾信步踏在亭内的青石板上,欣赏着亭外的树与水。 绿树葱翠,寒潭幽幽,一阵凉风吹过,舒爽宜人。 走过几个转角,前方见一木台,被两根粗大方柱夹在中间,专供休憩。 李乾快走几步躺靠上去,下临寒潭,甚是凉爽。 “真不愧是凉大夫亭。” 李乾满意地舒了口气。 此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炎热,自成一方,阳光也被树荫与亭盖遮住。 武媚娘也跟到了这里,低着头站在李乾身侧。 李乾欣赏了一会儿亭外的美景,便转头过来看了看身侧站着的武媚娘。 身段玲珑曼妙,青丝垂拢,隐隐有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鼻尖。 “媚娘,坐过来吧。”李乾笑着拍了拍自己屁股旁边。 “是,陛下。” 武媚娘款款行步,坐到了李乾身侧。 美人在侧,朱颜如玉,吐气如兰,让李乾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即便隔着一层轻纱褙子,也能捏出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 不觉之间,手上力道便大了几分。 “陛下……” 身侧一声痛呼传来,让李乾惊醒过来,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侧头望去,发现武媚娘也正望着自己,晶莹贝齿轻咬着红唇,明亮的眸子里隐隐浮现一抹羞意。 李乾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强压下心中触动之感,转头望向亭外幽幽寒潭,思索起正事来。 初遇武媚娘的时候,李乾还没多想。 可方才走了几步路,吹了一阵凉风,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能成女帝……又何尝不是优势呢……’ 李乾不是当皇帝的料,可他的妃子是啊! 能成为威仪天下的女帝,说明武媚娘有处理朝政的天赋。 在心中斟酌一阵后,李乾产生了一种念头:‘或许可以问政于媚娘……’ 有武媚娘那种政治手段斡旋,他这个皇帝也能当得更久一点。 不用担心哪天睡醒,就被大臣们联合着拉下去砍了。 可是……武媚娘又可不可靠呢? 李乾转头望向身侧的武媚娘,发现她也在盯着亭外寒潭,一双美眸怔怔出神。 脑后青丝整齐的束起,侧颜白皙无暇,琼鼻娇俏,红唇明艳。 可李乾却隐隐望见了一抹阴影,来自唐国公李渊的阴影。 他也知道,这可能是心理作用。 可不将这一点弄清楚,李乾始终无法完全放心。 ‘李渊……李渊……’ 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前世有关李渊和武士彟的信息。 ‘李渊和武士彟是好友……可武士彟现在还活着吗……’ 李乾依稀记得,武媚娘小时候父亲便死了,然后她和母亲便被两个兄长赶出了家门,颠簸流离。 但武士彟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这种细节李乾就记不清了。 一旁,武媚娘终于回过神来,转头来却见李乾怔怔地盯着她。 自小到大,从未被男子如此直勾勾盯着,还是身份如此亲近的男子…… 武媚娘面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李乾轻声笑了笑,一只臂膀轻舒展,将武媚娘揽入自己怀里,随后捉住她的玉手,仔细摩挲起来。 武媚娘面色一红,感受到一只大手扶上腰背,厚重的热意不断传来。 传遍全身,热腾腾地升到脸上。 第十二章 御林苑偶遇 “是啊,陛下。” 魏忠贤似也回想起了过往岁月,在一旁忍不住感慨:“小时候您还险些把睿宗皇帝赐的……”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魏忠贤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望了李乾一眼。 李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这凉大夫亭是三百年前,大乾的一位皇帝所封。 历数当时御林苑中所有亭台,只有那座亭台最凉爽。 饱受酷暑,苦不堪言的乾睿宗便册封其为凉大夫。 这可不是开玩笑,当时真的入了官家文籍,造册之后,睿宗甚至还写了手书,刻成一个碑立在亭外。 小时候的李乾顽劣,还在那碑上撒过尿。 肩舆穿行在卵石小路上,不多时便到了凉大夫亭。 亭西侧,一汪寒潭幽幽,清澈见底。 李乾觉得,这凉大夫亭之所以这么凉,就是拜这汪寒潭所赐。 寒潭之侧便是李乾小时候撒过尿的石碑,足有一人高,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凉大夫亭”。 凉大夫亭气势恢宏,占地颇广,几乎都可称为“凉大夫殿”了,还有一部分亭榭立在寒潭之上,。 这都是睿宗以后,众多大乾皇帝扩建的结果。 李乾下了肩舆,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去。 这也算是重温故地了。 只是踏上长阶,走到亭台门口时,他却一愣。 因为,李乾在亭内望见了一个女子的纤细身影,正背对着亭门口,托着下巴望向亭外幽幽寒潭。 这是何人? 李乾一怔。 闲杂人等可进不到这御林苑。 女子似也听到了外面动静,急忙转过头。 一身浅黄色的齐胸花鸟绸襦裙,外搭着青色轻纱对襟竹叶褙子,遮住了雪白的肩背和玉臂。 婀娜的身姿,白皙清冷的面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隐蕴贵气的丹凤眼。 “武媚娘?” 李乾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武媚娘起初也有些惊愕,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走过来垂首见礼:“臣妾见过陛下。” “陛下,臣妾一向喜欢花卉。听闻御林苑内花景冠绝天下,今日忍不住来一观。” “不想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乾望着武媚娘的眼神有些复杂。 碍于前世武媚娘女皇的身份和事迹,他下意识就对这个女子有些抵触。 就如昨夜翻到她的牌子时的抗拒。 可现在的武媚娘本就是个刚刚入宫的才人。 ‘本就是个没权的皇帝,还顾虑这顾虑那的……’ 回过神的李乾轻轻摇头。 要是武媚娘真能如前世那么厉害,压的满朝大臣不敢言语,那李乾反倒要感谢她了。 “起身吧。” 李乾笑着开口道:“深宫之内,本就无趣,有个喜好也算好事。” 武媚娘站起身,但头却垂的更低:“有陛下这等真命天子,六宫妃子们都欢喜的紧,怎会无趣呢?” 李乾轻声笑着摇摇头,当先向亭内走去。 武媚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魏忠贤和那些小宦官则识趣地退到亭外阶下,分列驻守。 李乾信步踏在亭内的青石板上,欣赏着亭外的树与水。 绿树葱翠,寒潭幽幽,一阵凉风吹过,舒爽宜人。 走过几个转角,前方见一木台,被两根粗大方柱夹在中间,专供休憩。 李乾快走几步躺靠上去,下临寒潭,甚是凉爽。 “真不愧是凉大夫亭。” 李乾满意地舒了口气。 此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炎热,自成一方,阳光也被树荫与亭盖遮住。 武媚娘也跟到了这里,低着头站在李乾身侧。 李乾欣赏了一会儿亭外的美景,便转头过来看了看身侧站着的武媚娘。 身段玲珑曼妙,青丝垂拢,隐隐有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鼻尖。 “媚娘,坐过来吧。”李乾笑着拍了拍自己屁股旁边。 “是,陛下。” 武媚娘款款行步,坐到了李乾身侧。 美人在侧,朱颜如玉,吐气如兰,让李乾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即便隔着一层轻纱褙子,也能捏出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 不觉之间,手上力道便大了几分。 “陛下……” 身侧一声痛呼传来,让李乾惊醒过来,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侧头望去,发现武媚娘也正望着自己,晶莹贝齿轻咬着红唇,明亮的眸子里隐隐浮现一抹羞意。 李乾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强压下心中触动之感,转头望向亭外幽幽寒潭,思索起正事来。 初遇武媚娘的时候,李乾还没多想。 可方才走了几步路,吹了一阵凉风,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能成女帝……又何尝不是优势呢……’ 李乾不是当皇帝的料,可他的妃子是啊! 能成为威仪天下的女帝,说明武媚娘有处理朝政的天赋。 在心中斟酌一阵后,李乾产生了一种念头:‘或许可以问政于媚娘……’ 有武媚娘那种政治手段斡旋,他这个皇帝也能当得更久一点。 不用担心哪天睡醒,就被大臣们联合着拉下去砍了。 可是……武媚娘又可不可靠呢? 李乾转头望向身侧的武媚娘,发现她也在盯着亭外寒潭,一双美眸怔怔出神。 脑后青丝整齐的束起,侧颜白皙无暇,琼鼻娇俏,红唇明艳。 可李乾却隐隐望见了一抹阴影,来自唐国公李渊的阴影。 他也知道,这可能是心理作用。 可不将这一点弄清楚,李乾始终无法完全放心。 ‘李渊……李渊……’ 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前世有关李渊和武士彟的信息。 ‘李渊和武士彟是好友……可武士彟现在还活着吗……’ 李乾依稀记得,武媚娘小时候父亲便死了,然后她和母亲便被两个兄长赶出了家门,颠簸流离。 但武士彟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这种细节李乾就记不清了。 一旁,武媚娘终于回过神来,转头来却见李乾怔怔地盯着她。 自小到大,从未被男子如此直勾勾盯着,还是身份如此亲近的男子…… 武媚娘面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李乾轻声笑了笑,一只臂膀轻舒展,将武媚娘揽入自己怀里,随后捉住她的玉手,仔细摩挲起来。 武媚娘面色一红,感受到一只大手扶上腰背,厚重的热意不断传来。 传遍全身,热腾腾地升到脸上。 第十三章 折中之策 “陛下……” 武媚娘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只得将脸埋在李乾肩颈间,不敢有所动作。 夏日衣衫轻薄,李乾能清楚感受到身上传来的一片软热,他心中也忍不住一荡。 但李乾还是强忍下冲动,仔细感受起武媚娘的素手来。 ‘嗯……有些粗糙……手里还有点茧子……’ 李乾低头望过去,虽最近保养的不错,但依稀还能看到手背、手指上有几道微不可见的疤痕。 他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若是从小被养在深府,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手上定然光滑细腻。 现在看来,武士彟应当早就死了,武媚娘和母亲在外吃了不少苦。 ‘即使如此……那和李渊可能就没关系了……’ 但还有一个疑团,武媚娘既然被赶出了武家,那这次选秀又是怎么回事? 李乾松开武媚娘的手,无言揉揉眉头。 入宫时秀女们的名册文书上肯定写的有,但他当时只顾看美人,却没听清魏忠贤念什么。 ‘回头定要问问大伴……’ 不过,经历了这一番思量后,李乾倒是可以初步放心了。 至于完全信任……现在是决计做不到的。 ‘人心隔肚皮,无论怎样都难以完全探清……我只要看武媚娘的行迹就好了……’ 天长日久。 若武媚娘真暗中为李渊办事,迟早会露出马脚。 想完这些事,他才长长出了口气,又关注起怀中美人来。 武媚娘身子温热,就这样伏在李乾怀里。 此刻正午已过,凉大夫亭内凉爽无比,外面寒潭中又有凉气幽幽生起。 如此冰火两重天之下,李乾也难免有些心动和冲动。 只是这里环境开阔,有人路过看见就不太好了。 而且脱了衣服后,万一着凉就闹大笑话了。 李乾扶着武媚娘滑腻的肩膀,将她揽到自己身侧靠着: “媚娘,朕的身子有些麻了,先换个姿势……” 武媚娘一听,急忙侧过身从李乾胸口下来,又伸出素手:“陛下,臣妾为您揉一揉。” 李乾眉头一跳,急忙按住她的手:“无需如此,朕自己缓缓就行。” “媚娘,你与朕聊聊,说些话吧。” “是,陛下。”武媚娘听话地点点头,一双美目定定地望着他。 此刻,李乾躺在木台上,武媚娘臻首依在李乾肩上,一只玉臂环着他的腰身。 李乾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温热从身侧传来,脖颈间被武媚娘的发丝蹭的有些痒。 他吸了几口凉凉的空气,思索一番后,直白地开口问道:“媚娘可知近些日子吴越的战事?” 武媚娘还不知李乾的用意,老老实实地回道:“臣妾知道。” “因这战事,京里卖的那些吴越绢布都贵起来了。” 吴越两地丝绸为大乾最上品,非常受百姓们的追捧。 “是啊。”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皱眉接着道: “越国不是吴国对手,已经被攻入国内,即将有国破之危,他们便来求援……” 仿佛只是一个下朝回家的丈夫,随意絮叨几句今日工作,倾诉心中烦闷…… “反正现在文臣武将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乾颇为烦闷地道:“这样下去,朕就要天天早起陪他们上朝了。” 武媚娘方才一直静静听着李乾的话。 待李乾说完,她神色中有几分迟疑,仿佛不知该说不该说。 李乾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态,再次以大手抓住了武媚娘的手,继续问道:“媚娘觉得朕该听那些文臣的话呢?还是听那些武将的话?” 武媚娘沉默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陛下,臣妾……臣妾不知……” “这有什么知不知的?想说什么就说便是。” 李乾轻笑着捏了捏武媚娘的手:“现在又不是上朝,你我也不是君臣。” “朕只是和你发个牢骚,又没想得个良策。” 武媚娘本性还是个好强的女子,这话恰好让她心中升起几分好胜心。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李乾:“陛下,臣妾倒真有一些愚见。” “嗯?” 李乾笑了笑,不在意地道:“那朕倒要听听了。” 武媚娘见他这样,便用手撑直身子,正色道:“陛下,臣妾觉得,最好援救越国。” “哪有这么简单?” 李乾轻轻摇头:“首先,文臣就不会同意。” “就算勉强说服了那些文臣,赵大元帅、杨大将军和唐国公三人也定会争执不休。” 武媚娘却望着李乾的眼睛,缓缓道:“并非让武将领兵出征,而是借兵给越国。所耗钱粮、饷银皆由越国负担。” 李乾下意识便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领兵,借兵,一字之差。 可其中意义却大不相同了! 见李乾怔住,武媚娘便继续解释道:“陛下,臣妾看不透朝中那些大人们的心思,但方才陛下讲到魏征魏大人的话时,臣妾才恍然明悟。” “一干文臣大人们并非不想出兵,而是忌惮武将们,不想让他们出兵。而越国领朝廷之兵,不就刚好可解此问题吗?” 李乾听得怔神,觉得这越来越可行,忍不住拍拍武媚娘的手背:“媚娘,接着说。” “是,陛下。” 武媚娘得了李乾的认可,面上浮现一丝微微的兴奋,随后又消失无踪。 她接着道:“陛下方才说,文臣们以国库空虚,劳民伤财为借口推脱,如今出兵,钱粮均由越国负责,那他们可否还有理由推脱?” 李乾缓缓点头:“文官自是没有理由再阻挠,且越国定会答应这个方法。” 吴越之地富庶,如果让越国在出钱出粮和被吴国灭国之间选一个,他们定会选前者。 这次不用武媚娘接着说,李乾就自动想到了武将们的反应。 “如今可出兵平乱,惩戒吴国,提振朝廷之危,他们自然也不好拒绝。” “而且,此次借兵,还不能只从一人处借,大元帅、大将军和唐国公三人都要兼顾……” 想着想着,李乾的双眼越来越亮,越发觉得这计策可行。 武媚娘在李乾怀中娇媚地笑了笑:“陛下圣明,臣妾自愧不如。” 李乾先是一愣,随即也失声笑了出来,一巴掌拍在她臀尖上:“还敢笑话朕?讨打!” 第十三章 折中之策 “陛下……” 武媚娘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只得将脸埋在李乾肩颈间,不敢有所动作。 夏日衣衫轻薄,李乾能清楚感受到身上传来的一片软热,他心中也忍不住一荡。 但李乾还是强忍下冲动,仔细感受起武媚娘的素手来。 ‘嗯……有些粗糙……手里还有点茧子……’ 李乾低头望过去,虽最近保养的不错,但依稀还能看到手背、手指上有几道微不可见的疤痕。 他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若是从小被养在深府,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手上定然光滑细腻。 现在看来,武士彟应当早就死了,武媚娘和母亲在外吃了不少苦。 ‘即使如此……那和李渊可能就没关系了……’ 但还有一个疑团,武媚娘既然被赶出了武家,那这次选秀又是怎么回事? 李乾松开武媚娘的手,无言揉揉眉头。 入宫时秀女们的名册文书上肯定写的有,但他当时只顾看美人,却没听清魏忠贤念什么。 ‘回头定要问问大伴……’ 不过,经历了这一番思量后,李乾倒是可以初步放心了。 至于完全信任……现在是决计做不到的。 ‘人心隔肚皮,无论怎样都难以完全探清……我只要看武媚娘的行迹就好了……’ 天长日久。 若武媚娘真暗中为李渊办事,迟早会露出马脚。 想完这些事,他才长长出了口气,又关注起怀中美人来。 武媚娘身子温热,就这样伏在李乾怀里。 此刻正午已过,凉大夫亭内凉爽无比,外面寒潭中又有凉气幽幽生起。 如此冰火两重天之下,李乾也难免有些心动和冲动。 只是这里环境开阔,有人路过看见就不太好了。 而且脱了衣服后,万一着凉就闹大笑话了。 李乾扶着武媚娘滑腻的肩膀,将她揽到自己身侧靠着: “媚娘,朕的身子有些麻了,先换个姿势……” 武媚娘一听,急忙侧过身从李乾胸口下来,又伸出素手:“陛下,臣妾为您揉一揉。” 李乾眉头一跳,急忙按住她的手:“无需如此,朕自己缓缓就行。” “媚娘,你与朕聊聊,说些话吧。” “是,陛下。”武媚娘听话地点点头,一双美目定定地望着他。 此刻,李乾躺在木台上,武媚娘臻首依在李乾肩上,一只玉臂环着他的腰身。 李乾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温热从身侧传来,脖颈间被武媚娘的发丝蹭的有些痒。 他吸了几口凉凉的空气,思索一番后,直白地开口问道:“媚娘可知近些日子吴越的战事?” 武媚娘还不知李乾的用意,老老实实地回道:“臣妾知道。” “因这战事,京里卖的那些吴越绢布都贵起来了。” 吴越两地丝绸为大乾最上品,非常受百姓们的追捧。 “是啊。”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皱眉接着道: “越国不是吴国对手,已经被攻入国内,即将有国破之危,他们便来求援……” 仿佛只是一个下朝回家的丈夫,随意絮叨几句今日工作,倾诉心中烦闷…… “反正现在文臣武将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乾颇为烦闷地道:“这样下去,朕就要天天早起陪他们上朝了。” 武媚娘方才一直静静听着李乾的话。 待李乾说完,她神色中有几分迟疑,仿佛不知该说不该说。 李乾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态,再次以大手抓住了武媚娘的手,继续问道:“媚娘觉得朕该听那些文臣的话呢?还是听那些武将的话?” 武媚娘沉默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陛下,臣妾……臣妾不知……” “这有什么知不知的?想说什么就说便是。” 李乾轻笑着捏了捏武媚娘的手:“现在又不是上朝,你我也不是君臣。” “朕只是和你发个牢骚,又没想得个良策。” 武媚娘本性还是个好强的女子,这话恰好让她心中升起几分好胜心。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李乾:“陛下,臣妾倒真有一些愚见。” “嗯?” 李乾笑了笑,不在意地道:“那朕倒要听听了。” 武媚娘见他这样,便用手撑直身子,正色道:“陛下,臣妾觉得,最好援救越国。” “哪有这么简单?” 李乾轻轻摇头:“首先,文臣就不会同意。” “就算勉强说服了那些文臣,赵大元帅、杨大将军和唐国公三人也定会争执不休。” 武媚娘却望着李乾的眼睛,缓缓道:“并非让武将领兵出征,而是借兵给越国。所耗钱粮、饷银皆由越国负担。” 李乾下意识便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领兵,借兵,一字之差。 可其中意义却大不相同了! 见李乾怔住,武媚娘便继续解释道:“陛下,臣妾看不透朝中那些大人们的心思,但方才陛下讲到魏征魏大人的话时,臣妾才恍然明悟。” “一干文臣大人们并非不想出兵,而是忌惮武将们,不想让他们出兵。而越国领朝廷之兵,不就刚好可解此问题吗?” 李乾听得怔神,觉得这越来越可行,忍不住拍拍武媚娘的手背:“媚娘,接着说。” “是,陛下。” 武媚娘得了李乾的认可,面上浮现一丝微微的兴奋,随后又消失无踪。 她接着道:“陛下方才说,文臣们以国库空虚,劳民伤财为借口推脱,如今出兵,钱粮均由越国负责,那他们可否还有理由推脱?” 李乾缓缓点头:“文官自是没有理由再阻挠,且越国定会答应这个方法。” 吴越之地富庶,如果让越国在出钱出粮和被吴国灭国之间选一个,他们定会选前者。 这次不用武媚娘接着说,李乾就自动想到了武将们的反应。 “如今可出兵平乱,惩戒吴国,提振朝廷之危,他们自然也不好拒绝。” “而且,此次借兵,还不能只从一人处借,大元帅、大将军和唐国公三人都要兼顾……” 想着想着,李乾的双眼越来越亮,越发觉得这计策可行。 武媚娘在李乾怀中娇媚地笑了笑:“陛下圣明,臣妾自愧不如。” 李乾先是一愣,随即也失声笑了出来,一巴掌拍在她臀尖上:“还敢笑话朕?讨打!” 第十四章 逆子妄言 实际上,李乾想让三方皆出兵马也有他的考量。 他虽然不懂政治朝堂,可也听过什么帝王心术的之类的话。 无非就是平衡。 虽没记住怎样平衡,可事到临头,李乾还是下意识地想到这两个字,然后就这样做了。 三方都出兵,就不会有一方不满,导致借兵之事被搅黄。 而且,在吴越之战中,三方也会相互牵制,不会让一方独大,这对李乾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想明白其中关键后,李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早上能不去早朝,多睡会儿懒觉是好事。 可多睡些几年更是好事。 千万不要因势力不平衡,导致下面的人早早就造反,把他拉下去砍了。 李乾心中有了想法,却发现被拍了一巴掌的武媚娘伏在自己怀中,不再出声,隐隐能看到她侧脸通红。 李乾也觉出怀中娇躯愈发滚烫。 如墨发丝间隐隐有一股清香传来,腰背曲线曼妙起伏,让李乾的心有些痒痒,手也有些痒痒。 只是……李乾心中还尚存着一丝理智,只将动作停在手上。 随着日头儿西下,天色转暗,寒潭中也有几分冷气升上来,让李乾感觉有些寒冷。 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也越发刺激了。 ‘算了,若是着凉生病了那才是闹笑话……’ 李乾用了好大的毅力,终于艰难地把手移开。 武媚娘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思,从李乾怀中缓缓直起身。 面上还带着几分酡红,眼波如水,身前的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李乾下意识伸手过去抚平,掌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刚平复下去的冲动险些又燃起来。 “此间夜里较寒,不宜久住。” 李乾匆匆站起身,拉着武媚娘的手向外走去。 “大伴,去长生殿。” “是,陛下。” …… 日暮西垂,照进朱阁绮户,京中马车来来往往。 朝中不少大员的府上都渐渐亮起了灯火。 今日虽饿了一上午,可丝毫不影响老大人们搅风搅雨。 很多利益交换就在这种情况下悄然完成。 唐国公府,书房。 比人高的青竹、绿松盆景,红花如意纹梅瓶、墙上挂着大家王希孟的青绿山水画孤本…… 书房四角还摆着紫楠冰盘,冰块融化,带走空气中多余的热量。 唐国公李渊正坐在金丝嵌玉的宽背椅上伏案书写,处理着一份份书文。 嘎吱~ 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黄绸玄边锦衣短衫,眉宇间和李渊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 “如何?” 李渊头也不抬,直接问道:“右相可曾答应支持我们出兵?” “他不答应。” 李建成愤愤不平地道:“孩儿还去了左相那边,他们同样不松口!” 李渊握笔的手一顿,随后继续写起来。 “父亲。” 李建成忍不住道:“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两位仆射那里?” “不用了。” 李渊摇摇头:“和珅的态度恐怕和与两位丞相一样,蔡京……就算他真答应下来,也没用。” 李建成不甘心地捏着拳头:“可……我们不出兵,若被大将军、大元帅他们寻到机会……” “无妨。” 李渊不在意地回道:“连我们都不支持,那大元帅和大将军定然也会吃闭门羹。” 此时,他终于处理完桌上文书,将白玉象牙杆的紫毫笔放下,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你弟弟呢?” 虽然有两个弟弟,但李建成还是知道父亲指的哪一个。 他无奈摇摇头:“还闷在房里喝酒呢!” 李渊丝毫不以为意,踏步向门外:“走,去看看他。” 两人缓步走出书房。 唐国公府占地广阔,极为庞大,其内园林并不精致优雅,反倒有一种雄阔大气的美感。 李渊带着李建成,一路来到李世民居住的小院。 踏入院门,里面几个青衣小帽的侍者急忙行礼。 李渊直接走过,李建成眉头微皱,挥了挥手:“都出去!” “是,大公子。”侍者们急忙排着队跑出小院。 李渊来到房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房间内,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正靠在墙侧。 身边还有几个空荡荡的酒壶。 李建成紧皱着眉头,神色间多有不满。 李渊面色沉凝,缓步走到李世民身前:“还要接着喝吗?” “爹……” 李世民眼神中满是痛苦:“孩儿本都打算去高家求亲了……可选秀……选秀……” 李建成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安慰道:“二郎,不过一女子而已,何须如此作践自己?” “京城中为你向父亲提亲的大户人家不知何几,还不是任你挑选?” “你……你懂什么!” 李世民醉意上涌,面上生出一抹怒红,有心站起来揪住李建成的衣服,却因酒力发作,又半途摔倒在地,沾的满身是灰。 “观音婢……她是最特别的……” 李世民怒目圆睁,指着李建成,仿佛他就是夺走自己所爱的人。 “自那一眼过后……我便知道……她是我……我……” 李建成眉头皱着,他大李世民将近十岁,自认为有责任管教好这个弟弟。 可现在父亲李渊就在这里,李建成也只能强压下管教的心思。 李世民蜷缩着身子,拿起地上的空酒壶,可倒了几下,却没倒出一滴酒。 李渊望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坚硬的脸庞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缓缓道: “你若是还有别的心上女子,为父便替你去提亲。只是那长孙无垢就不要想了。” “呵呵……爹……” 李世民没理会这句话,狼狈地爬到李渊身边,抓住他的腿。 “爹……你说……我要是当了皇帝……是不是就没人能把无垢从我身边抢走了……” “混账!!” 李渊当即大怒,须发皆张,一脚把他踢开。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这孽畜可以说的!!” 李建成起初也震惊无比,相较年少的李世民,他隐隐能猜到李渊的想法。 只是……李建成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能在心中想、能在暗中做,但是唯独不能在嘴上说。 李世民被踢踢翻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地傻笑。 李渊怒不可遏,又想上去再踹他几脚。 只是终究顾忌到这是自己的儿子,又是酒后失言,还是忍住了。 “逆子!以后莫要让我听到这等妄言!!” 他拂袖转身,怒气冲冲地就向门外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轻笑。 “爹……你装了这么久……不会自己都当真了吧……” 李渊眉角跳了跳,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走出院外。 第十四章 逆子妄言 实际上,李乾想让三方皆出兵马也有他的考量。 他虽然不懂政治朝堂,可也听过什么帝王心术的之类的话。 无非就是平衡。 虽没记住怎样平衡,可事到临头,李乾还是下意识地想到这两个字,然后就这样做了。 三方都出兵,就不会有一方不满,导致借兵之事被搅黄。 而且,在吴越之战中,三方也会相互牵制,不会让一方独大,这对李乾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想明白其中关键后,李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早上能不去早朝,多睡会儿懒觉是好事。 可多睡些几年更是好事。 千万不要因势力不平衡,导致下面的人早早就造反,把他拉下去砍了。 李乾心中有了想法,却发现被拍了一巴掌的武媚娘伏在自己怀中,不再出声,隐隐能看到她侧脸通红。 李乾也觉出怀中娇躯愈发滚烫。 如墨发丝间隐隐有一股清香传来,腰背曲线曼妙起伏,让李乾的心有些痒痒,手也有些痒痒。 只是……李乾心中还尚存着一丝理智,只将动作停在手上。 随着日头儿西下,天色转暗,寒潭中也有几分冷气升上来,让李乾感觉有些寒冷。 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也越发刺激了。 ‘算了,若是着凉生病了那才是闹笑话……’ 李乾用了好大的毅力,终于艰难地把手移开。 武媚娘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思,从李乾怀中缓缓直起身。 面上还带着几分酡红,眼波如水,身前的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李乾下意识伸手过去抚平,掌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刚平复下去的冲动险些又燃起来。 “此间夜里较寒,不宜久住。” 李乾匆匆站起身,拉着武媚娘的手向外走去。 “大伴,去长生殿。” “是,陛下。” …… 日暮西垂,照进朱阁绮户,京中马车来来往往。 朝中不少大员的府上都渐渐亮起了灯火。 今日虽饿了一上午,可丝毫不影响老大人们搅风搅雨。 很多利益交换就在这种情况下悄然完成。 唐国公府,书房。 比人高的青竹、绿松盆景,红花如意纹梅瓶、墙上挂着大家王希孟的青绿山水画孤本…… 书房四角还摆着紫楠冰盘,冰块融化,带走空气中多余的热量。 唐国公李渊正坐在金丝嵌玉的宽背椅上伏案书写,处理着一份份书文。 嘎吱~ 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黄绸玄边锦衣短衫,眉宇间和李渊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 “如何?” 李渊头也不抬,直接问道:“右相可曾答应支持我们出兵?” “他不答应。” 李建成愤愤不平地道:“孩儿还去了左相那边,他们同样不松口!” 李渊握笔的手一顿,随后继续写起来。 “父亲。” 李建成忍不住道:“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两位仆射那里?” “不用了。” 李渊摇摇头:“和珅的态度恐怕和与两位丞相一样,蔡京……就算他真答应下来,也没用。” 李建成不甘心地捏着拳头:“可……我们不出兵,若被大将军、大元帅他们寻到机会……” “无妨。” 李渊不在意地回道:“连我们都不支持,那大元帅和大将军定然也会吃闭门羹。” 此时,他终于处理完桌上文书,将白玉象牙杆的紫毫笔放下,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你弟弟呢?” 虽然有两个弟弟,但李建成还是知道父亲指的哪一个。 他无奈摇摇头:“还闷在房里喝酒呢!” 李渊丝毫不以为意,踏步向门外:“走,去看看他。” 两人缓步走出书房。 唐国公府占地广阔,极为庞大,其内园林并不精致优雅,反倒有一种雄阔大气的美感。 李渊带着李建成,一路来到李世民居住的小院。 踏入院门,里面几个青衣小帽的侍者急忙行礼。 李渊直接走过,李建成眉头微皱,挥了挥手:“都出去!” “是,大公子。”侍者们急忙排着队跑出小院。 李渊来到房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房间内,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正靠在墙侧。 身边还有几个空荡荡的酒壶。 李建成紧皱着眉头,神色间多有不满。 李渊面色沉凝,缓步走到李世民身前:“还要接着喝吗?” “爹……” 李世民眼神中满是痛苦:“孩儿本都打算去高家求亲了……可选秀……选秀……” 李建成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安慰道:“二郎,不过一女子而已,何须如此作践自己?” “京城中为你向父亲提亲的大户人家不知何几,还不是任你挑选?” “你……你懂什么!” 李世民醉意上涌,面上生出一抹怒红,有心站起来揪住李建成的衣服,却因酒力发作,又半途摔倒在地,沾的满身是灰。 “观音婢……她是最特别的……” 李世民怒目圆睁,指着李建成,仿佛他就是夺走自己所爱的人。 “自那一眼过后……我便知道……她是我……我……” 李建成眉头皱着,他大李世民将近十岁,自认为有责任管教好这个弟弟。 可现在父亲李渊就在这里,李建成也只能强压下管教的心思。 李世民蜷缩着身子,拿起地上的空酒壶,可倒了几下,却没倒出一滴酒。 李渊望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坚硬的脸庞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缓缓道: “你若是还有别的心上女子,为父便替你去提亲。只是那长孙无垢就不要想了。” “呵呵……爹……” 李世民没理会这句话,狼狈地爬到李渊身边,抓住他的腿。 “爹……你说……我要是当了皇帝……是不是就没人能把无垢从我身边抢走了……” “混账!!” 李渊当即大怒,须发皆张,一脚把他踢开。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这孽畜可以说的!!” 李建成起初也震惊无比,相较年少的李世民,他隐隐能猜到李渊的想法。 只是……李建成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能在心中想、能在暗中做,但是唯独不能在嘴上说。 李世民被踢踢翻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地傻笑。 李渊怒不可遏,又想上去再踹他几脚。 只是终究顾忌到这是自己的儿子,又是酒后失言,还是忍住了。 “逆子!以后莫要让我听到这等妄言!!” 他拂袖转身,怒气冲冲地就向门外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轻笑。 “爹……你装了这么久……不会自己都当真了吧……” 李渊眉角跳了跳,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走出院外。 第十五章 长生殿入夜 与此同时,京城高府。 夜色降临,灯笼悠悠,随着清风摇摇晃晃。 长孙无忌穿着简单的蓝锦短衫,步伐轻快,眉宇中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来到了后院书房中,将房门掩上。 “舅舅!听说昨日入宫后,妹妹是最得陛下宠爱的。” 高士廉本还在灯火下读书,听闻此言后也是面带笑意地抬起头,捋了捋颌下长髯。 “哦?辅机也知道了?” “看来是真的了。” 长孙无忌面上带着几分喜色:“从前都听闻深宫女子的生活多么艰难,我还担心妹妹去了也会受苦。” “既然被陛下关注了,那妹妹的日子定然差不到哪里去了。” 高士廉也笑了笑:“是也。” “本来昨日得了皇宫的牒子,我还有些忧心,毕竟观音婢她只被封了个四品的美人。” “后来使了银钱给那小太监,这才知道陛下原来只封了四个美人,就连赵大元帅、杨大将军他们家的女子也只封了美人,这才松了口气。” 昨天李乾册封妃子的结果传到宫外,引得众多士宦人家大为震惊。 自家女儿/孙女竟然只被册了个六七品?? 这在后宫中和奴婢有什么区别?? 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愤怒异常,甚至还有愣头青准备去皇宫讨个说法! 只是出门之后,大家交流了一番, 什么?老张家的女儿才被封了个七品啊? 什么?老刘家女儿也是七品?那没事了! 什么?杨大将军的孙女竟才是四品?连个婕妤都没混上啊! 什么?赵大元帅家的女子也是这样? 就这?? 你干什么?别乱说哈!我真没笑话他们! 人的心态就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得知了大多数人家都和自己一样,这些官员们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先还有几家觉得自家女儿被封五品才人,异常愤怒。 现在只剩关起门来偷笑了。 高士廉更是快笑麻了。 外甥女被封为美人,昨日在几个同僚可是扬眉吐气了好久。 “舅舅?舅舅?” 从思索中回过神,高士廉发现长孙无忌皱眉盯着自己。 “舅舅?” 长孙无忌有些纳闷:“你方才笑的好生奇怪啊?” “咳咳!” 高士廉轻咳两声,又狠狠瞪了长孙无忌一眼:“你个臭小子懂什么!” “观音婢如此受陛下宠爱,说不得日后可成为皇后的!” “到时候,你我还不都位极人臣?” “好是好……” 长孙无忌犹有些不满:“只可惜当今陛下不怎么样,不能追随明主,有一番作为,官当得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胡言乱语!” 高士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辅机,你现在都有家室了,还轻言这种话?不顾及自己,难不成还不顾及妻儿?” 长孙无忌有些尴尬:“只是和舅舅在一起时说上两句罢了,在外处是绝对不敢说的……” 高士廉冷哼一声,接着训斥道:“再说了,你怎知陛下不是明主?” “依今日朝会所见,陛下就算不是圣明之君,但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真的?” 长孙无忌觉得有些好笑,道:“舅舅,我可是听同僚说过,今日朝会上陛下看大臣们议事就犹如看戏的,如此陛下,也能……” 高士廉瞥了他一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今日魏征魏大人于朝会上进谏,要将百十名大员下狱,此事引得群臣争谏,说魏大人奸言误国,反要将魏大人下狱论罪!” “什么??” 长孙无忌愣住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竟还有这回事?舅舅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高士廉冷哼一声:“我哪有这工夫消遣你?” 看出自家舅舅的神色不似作伪,长孙无忌镇定不下去了,急切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如何?” 魏征的直名遍传朝堂,京城许多热血的士宦人家子弟,可都将他当做偶像的,这其中就包括了长孙无忌。 换句话说,京城里还有追星族、粉丝团呢。 虽然魏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群崇拜者,但并不妨碍这些热血的年轻人崇拜他。 如今,粉丝团成员长孙无忌听到自家偶像被革职下狱,只觉得心如刀割,愤怒无比。 魏大人这样的御史大夫都被下狱,这样的朝堂还有救吗? 他紧捏着拳头,只觉得心中有股郁气,难以发泄出来。 但此时,高士廉的声音却幽幽传来:“陛下不顾群臣相逼,坚持不惩处魏大人。” “什么??” 长孙无忌神色滞住了,心中郁气没了接续,登时一片空白。 “舅舅,你不会听错了吧??” 回过神的长孙无忌还有些难以置信:“陛下……陛下他……” 不是别的,实在是别人对李乾的期望值太低了。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昏君,这是固有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李乾根本不用做好事,只要他表现的像个正常人,就能让别人大为惊奇。 更何况,扛着百官的压力,力保魏征这种大臣,正常皇帝都不见得愿意做。 当今陛下已经把一个脚趾头踩进明君的圈子里了。 从小听到大的都是太子殿下多么纨绔,可如今登基后,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长孙无忌花了足足半刻钟,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拿起桌上茶水灌了一口。 能参与朝会的,最低也是四品大员。 往日里,他遥遥望到这等大人物的车轿便要驻足看上一会儿。 偶尔随舅舅办事时见过一面,也觉得威严无比,不能直视。 那是长久身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很久。 这样的一群大人物在朝上争谏……单想想就能想到那是何等激烈可怕的场面。 反正他是绝对应付不了。 长孙无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他还笑话皇帝陛下来着,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太年轻了。 高士廉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辅机,日后还会如此毛毛躁躁,轻下结论吗?” 长孙无忌想到自己方才激动的样子,脸上更是一红:“不会了,舅舅。” 高士廉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由今日之事看,陛下虽不通政务,但心性还是好的。” 长孙无忌也认可地点点头,神色无比郑重。 皇帝陛下力保他偶像的举动,极大赢得了追星族长孙无忌的好感。 远在皇宫的李乾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能成为追星活动的受益者。 一旁,幽幽烛光下,高士廉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心性好是好……但就是手段僵硬了些、性子顽劣了些、少时受的教导欠缺了些……” 长孙无忌身子一僵。 …… 长生殿,装饰精致华美,灯火通明。 从御林苑带着武媚娘回来后,天色便已完全黑了下来。 李乾腹中空空,又让魏忠贤开始备饭。 “大伴!今天中午在乾阳殿中吃的尚可,但昨日晚上的就差多了!” 李乾望着魏忠贤,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满:“你去告诉光禄寺,若还送昨日那般饭食,朕便和他们好好算算账!” 第十五章 长生殿入夜 与此同时,京城高府。 夜色降临,灯笼悠悠,随着清风摇摇晃晃。 长孙无忌穿着简单的蓝锦短衫,步伐轻快,眉宇中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来到了后院书房中,将房门掩上。 “舅舅!听说昨日入宫后,妹妹是最得陛下宠爱的。” 高士廉本还在灯火下读书,听闻此言后也是面带笑意地抬起头,捋了捋颌下长髯。 “哦?辅机也知道了?” “看来是真的了。” 长孙无忌面上带着几分喜色:“从前都听闻深宫女子的生活多么艰难,我还担心妹妹去了也会受苦。” “既然被陛下关注了,那妹妹的日子定然差不到哪里去了。” 高士廉也笑了笑:“是也。” “本来昨日得了皇宫的牒子,我还有些忧心,毕竟观音婢她只被封了个四品的美人。” “后来使了银钱给那小太监,这才知道陛下原来只封了四个美人,就连赵大元帅、杨大将军他们家的女子也只封了美人,这才松了口气。” 昨天李乾册封妃子的结果传到宫外,引得众多士宦人家大为震惊。 自家女儿/孙女竟然只被册了个六七品?? 这在后宫中和奴婢有什么区别?? 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愤怒异常,甚至还有愣头青准备去皇宫讨个说法! 只是出门之后,大家交流了一番, 什么?老张家的女儿才被封了个七品啊? 什么?老刘家女儿也是七品?那没事了! 什么?杨大将军的孙女竟才是四品?连个婕妤都没混上啊! 什么?赵大元帅家的女子也是这样? 就这?? 你干什么?别乱说哈!我真没笑话他们! 人的心态就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 得知了大多数人家都和自己一样,这些官员们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先还有几家觉得自家女儿被封五品才人,异常愤怒。 现在只剩关起门来偷笑了。 高士廉更是快笑麻了。 外甥女被封为美人,昨日在几个同僚可是扬眉吐气了好久。 “舅舅?舅舅?” 从思索中回过神,高士廉发现长孙无忌皱眉盯着自己。 “舅舅?” 长孙无忌有些纳闷:“你方才笑的好生奇怪啊?” “咳咳!” 高士廉轻咳两声,又狠狠瞪了长孙无忌一眼:“你个臭小子懂什么!” “观音婢如此受陛下宠爱,说不得日后可成为皇后的!” “到时候,你我还不都位极人臣?” “好是好……” 长孙无忌犹有些不满:“只可惜当今陛下不怎么样,不能追随明主,有一番作为,官当得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胡言乱语!” 高士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辅机,你现在都有家室了,还轻言这种话?不顾及自己,难不成还不顾及妻儿?” 长孙无忌有些尴尬:“只是和舅舅在一起时说上两句罢了,在外处是绝对不敢说的……” 高士廉冷哼一声,接着训斥道:“再说了,你怎知陛下不是明主?” “依今日朝会所见,陛下就算不是圣明之君,但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真的?” 长孙无忌觉得有些好笑,道:“舅舅,我可是听同僚说过,今日朝会上陛下看大臣们议事就犹如看戏的,如此陛下,也能……” 高士廉瞥了他一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今日魏征魏大人于朝会上进谏,要将百十名大员下狱,此事引得群臣争谏,说魏大人奸言误国,反要将魏大人下狱论罪!” “什么??” 长孙无忌愣住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竟还有这回事?舅舅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高士廉冷哼一声:“我哪有这工夫消遣你?” 看出自家舅舅的神色不似作伪,长孙无忌镇定不下去了,急切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如何?” 魏征的直名遍传朝堂,京城许多热血的士宦人家子弟,可都将他当做偶像的,这其中就包括了长孙无忌。 换句话说,京城里还有追星族、粉丝团呢。 虽然魏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群崇拜者,但并不妨碍这些热血的年轻人崇拜他。 如今,粉丝团成员长孙无忌听到自家偶像被革职下狱,只觉得心如刀割,愤怒无比。 魏大人这样的御史大夫都被下狱,这样的朝堂还有救吗? 他紧捏着拳头,只觉得心中有股郁气,难以发泄出来。 但此时,高士廉的声音却幽幽传来:“陛下不顾群臣相逼,坚持不惩处魏大人。” “什么??” 长孙无忌神色滞住了,心中郁气没了接续,登时一片空白。 “舅舅,你不会听错了吧??” 回过神的长孙无忌还有些难以置信:“陛下……陛下他……” 不是别的,实在是别人对李乾的期望值太低了。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昏君,这是固有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李乾根本不用做好事,只要他表现的像个正常人,就能让别人大为惊奇。 更何况,扛着百官的压力,力保魏征这种大臣,正常皇帝都不见得愿意做。 当今陛下已经把一个脚趾头踩进明君的圈子里了。 从小听到大的都是太子殿下多么纨绔,可如今登基后,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长孙无忌花了足足半刻钟,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拿起桌上茶水灌了一口。 能参与朝会的,最低也是四品大员。 往日里,他遥遥望到这等大人物的车轿便要驻足看上一会儿。 偶尔随舅舅办事时见过一面,也觉得威严无比,不能直视。 那是长久身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很久。 这样的一群大人物在朝上争谏……单想想就能想到那是何等激烈可怕的场面。 反正他是绝对应付不了。 长孙无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他还笑话皇帝陛下来着,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太年轻了。 高士廉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辅机,日后还会如此毛毛躁躁,轻下结论吗?” 长孙无忌想到自己方才激动的样子,脸上更是一红:“不会了,舅舅。” 高士廉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由今日之事看,陛下虽不通政务,但心性还是好的。” 长孙无忌也认可地点点头,神色无比郑重。 皇帝陛下力保他偶像的举动,极大赢得了追星族长孙无忌的好感。 远在皇宫的李乾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能成为追星活动的受益者。 一旁,幽幽烛光下,高士廉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心性好是好……但就是手段僵硬了些、性子顽劣了些、少时受的教导欠缺了些……” 长孙无忌身子一僵。 …… 长生殿,装饰精致华美,灯火通明。 从御林苑带着武媚娘回来后,天色便已完全黑了下来。 李乾腹中空空,又让魏忠贤开始备饭。 “大伴!今天中午在乾阳殿中吃的尚可,但昨日晚上的就差多了!” 李乾望着魏忠贤,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满:“你去告诉光禄寺,若还送昨日那般饭食,朕便和他们好好算算账!” 第十六章 第一个试毒撑死的太监 “是,陛下!” 魏忠贤急忙回道:“奴婢必定给陛下备好饭菜!!” 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小宦官们便排着队端来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饭菜,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 李乾夹起面前盘中一片薄如蝉翼的牛肉,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对魏忠贤点了点头。 “不错,大伴!” …… 与此同时,同在乾元宫中,有不少六宫后妃都已做好了准备。 赵飞燕望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如今时候,就算陛下在乾元前殿勤政,也应当用膳了吧?” “小莲?小莲?”赵飞燕向外间轻唤。 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奴婢在。” “点心做的如何了?” “已经收拾好,都已装在食盒里,随时都能送过去。”小莲恭恭敬敬地回道。 “好!” 赵飞燕美艳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快去,快给给陛下送去,切莫误了时辰。” “是,娘娘!” 小宫女急忙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赵飞燕望着她的背影,美眸中闪过一抹期待。 她先关紧门窗,又从漆着贵红色的衣橱最底层,拿出一件镂空带花边的白色丝质贴身亵裙。 窸窸窣窣地换下衣物,将这贴身裙传到了最里面,又不顾夏日炎热,将一件红绸襦裙套在外面。 又将房间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 做好一切准备的赵飞燕坐在床上,身段玲珑,如美玉般俏脸上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今日陛下会不会到这里来……” 不只是她,如杨玉环、西施等后妃亦是做好了点心,差遣自己阁中宫女送往乾元前殿。 所以,当侍女小莲提着食盒,兴奋地走出身后殿阁时,直接愣住了。 因为从景仁殿的各个阁楼中,陆陆续续都有不少宫女出来。 小莲回过神,急忙快步向外走去。 从殿门口可以望见,六宫除了坤宁殿之外,都有宫女出来,手中还提着大大小小,精致华丽的食盒。 有的两人一起,一人提食盒,一人提灯笼,就这样组成了小小的灯火长队,向乾元前殿的方向赶去。 在黑夜中煞是显眼。 “这……” 宫女小莲呆呆愣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面的别愣着,挡着道了!” 身后传来娇声高呼,小莲下意识便让到一侧。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后面竟是两个小宫女合力抬着一个脸盆大的食盒。 “几位姐姐,你们这是……”小莲望着这个大食盒,脸上怔怔的。 “当然是去给陛下送饭食啊!” 左侧的宫女嘴快,下意识便笑着道:“现在六宫里谁不知道,昨日长孙美人娘娘给陛下送去了一盒点心,晚上陛下才去了翡水阁。” “现在又到晚上了,各宫娘娘们自然要试一试这个法子。看妹妹你手中也提着食盒,想必也是得了你家娘娘的意思吧?” “我……” 小莲张了张嘴,勉强地笑道:“是啊,娘娘让我给陛下送的。” “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两个宫女笑着邀约。 小莲不好拒绝,跟上大部队,向乾元前殿的方向赶去。 …… 长生殿。 吃饱喝足的李乾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今日的饭菜精致,花样繁多,但总体的量又恰到好处,颇合他的心意。 “不错,今日光禄寺倒是用了心。” 魏忠贤在一旁听得有些汗颜,但终究没说什么。 “媚娘,你觉得如何?”李乾又转头笑着问。 武媚娘坐在李乾身旁,轻笑着回道:“媚娘从未吃过如此珍馐。” “如此便好。” 李乾轻声笑了笑,就要起身,回去睡觉。 可就在此时,殿外又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小宦官,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昨日的那个吗? “嗯?” 李乾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怎么又是你?莫非观音婢又给朕送了点心来?” 小宦官用力抹了一抹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陛下的话……” “不是长孙娘娘,是六宫里很多娘娘……” “嗯?” 李乾正要站起来的身形一滞,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很多是多少?” “一共有四十八个后妃娘娘给您送来了餐食。”小宦官低着头回道。 李乾怔了一下:“四十八个??” “是,陛下。” 小宦官垂着首解释道:“除了昨日的长孙娘娘,和这位武娘娘,其他娘娘都送来了餐食。” “本来是送到乾元前殿,可陛下不在那边,值守的几个奴婢怕饭食凉了,便带她们来了长生殿。” 李乾想了片刻,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缘由。 定是昨日长孙无垢送点心的事被那些后妃知道了! 昨晚自己去了翡水阁,所以今天她们也有样学样,也来送点心…… 李乾有些无语,绕过桌案,腾腾地向大殿门口走去。 好家伙,一人一份,就是四十八份点心。 就算把他撑死,也吃不完啊! 来到殿门口向下望去,却发现殿外阶下满是提着灯笼的宫女,疲惫不堪地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滴。 见皇帝出来,这些宫女们急忙停下手中动作,跪在地上:“奴婢参见陛下。” 李乾无言,摇了摇头。 被人记挂的感觉是不错,但记挂多了也就成了拖累。 他知道那些妃子们是一片好心,可现在…… 李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已经吃的很饱了。 就算后妃们手艺再好,恐怕今日也无福消受了。 在李乾后面,魏忠贤和武媚娘也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来。 武媚娘望着下方宫女们狼狈的样子,好似回想起了什么记忆,一双玉手不觉间捏紧了衣裙。 魏忠贤面色则有些发白,腿肚子直打转。 ‘我滴娘啊……’ 方才李乾吃饭之前,他就给所有饭菜都试吃了一遍,生怕其中藏毒。 没能吃饱,此刻也是个半饱了。 眼下望着这四十多个食盒,魏忠贤不由有些眼晕。 这要是挨个试吃下来,还不把肚皮撑破了?? “陛下……” 魏忠贤面色苍白上前一步,话音还有些哆嗦:“奴婢……奴婢这就为您试毒……” 第十七章 长生殿之夜 “行了。” 李乾望着魏忠贤这副颤颤巍巍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不用你试毒。” “陛下不可!” 魏忠贤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面上还带着几分急切:“陛下,试毒的事,奴婢一人来就行。无需再用其他人!” “不用。” 李乾对他摆摆手:“朕又没打算吃。” 李乾转过头,望向长阶下众多送饭食的小宫女:“回去告诉你们的娘娘吧,她们的好意朕心领了。” “但现在朕真的吃饱了,这些点心你们便带回去让她们自己吃吧。” “这……” 下方众宫女瞬间面色苍白。 从六宫跑到乾元前殿,又从乾元前殿折返到这长生殿,本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现在又要提着这些食盒跑回六宫…… 而且就算回去了,娘娘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即便万分为难,宫女们还是陆陆续续地跪下应命。 “是,陛下。” 望着下方俯身的众宫女,李乾眉头皱了皱,却意识到几分不妥。 让这些宫女一来一回地拎着食盒跑,实在是有些折腾人。 李乾可不会小觑这些宫女太监,也从未单纯地将他们视为随意使唤的下人。 须知,宦官宫女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朱棣起兵靖难,皇宫中许多太监都心向燕王,偷偷给他传递消息,让靖难之役顺利了很多。 而他的后世子孙嘉靖皇帝朱厚熜却多疑暴戾,喜欢处罚宫人。 最终被宫女们合力来了个壬寅宫变,身上被扎出数个血窟窿,还差点被勒死在睡梦中。 脑海中,这些念头飞速闪过,李乾轻轻咳了两声。 他不求那么高的人格魅力,让宫女太监们都心向自己,可最起码也不要被“宫变”。 有时候能决定你性命的,恰恰是这些身边人。 想了想后,李乾又改口道: “此时已入夜,你们将东西送过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吧?” “既是来送饭食的,便在这里和长生殿的宫女、宦官一同吃吧,这些点心就先留在这里。” 宫人们自然也要吃饭的,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时辰。 下方众多宫女本来准备都准备起身了,可听闻这些话又恭敬地俯首: “是,陛下。” 只是这次的呼声的调子明显与上次不同,带着几分激动与感激。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长生殿内走去。 武媚娘轻轻跟上,一双美眸带着几分异样,直直地望着李乾背影。 魏忠贤也急忙快走几步跟上:“陛下真乃一代仁君,奴婢们万死难报……” “行了。” 李乾摆摆手,接着道:“你让手下人把那些点心搬进来就行。” “搬进来?” 魏忠贤一怔:“陛下,今夜炎热,若这些点心在宫里放一宿……” 明天李乾睡醒的时候,可能就会闻见一股子酸味儿了。 李乾瞥了他一眼,信步走着:“挑出一些不容易坏的,放在冰块旁总能撑一夜吧?” “明日早朝万一还要吵一上午……” 李乾撇撇嘴:“那朕就在早朝上吃些,垫垫肚子。” “剩下那些容易坏的,你就分给宫人吧!” 明面上赏给那些宫女,即便她们吃了,回去也可能被自家娘娘穿小鞋。 可从食盒中拿出来后就不一样了,谁还认得? 魏忠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又笑着抬起头,想奉承李乾几句。 可抬头一看,却发现前方李乾已走远了,进入了长生殿内。 魏忠贤又快步跟上去,腆着笑脸又要继续拍马屁。 “行了行了!” 李乾伸出胳膊把他推开,面上有些不耐烦:“去做你的事。” 说完便拉起武媚娘柔弱无骨的小手,朝着长生殿深处。 “是,陛下。”魏忠贤在后方躬身行礼。 …… 长生殿深处,灯火通明。 若从上空俯视,整个长生殿大体呈“口”字型。 外面的楼阁宏大,内部被围起来的便是精致的园林流水,曲径通幽。 殿内第三层最中心的寝房中,装饰精致奢华,色调偏暗的金色龙纹遍布墙上、帷帐上…… 李乾此刻便揽着武媚娘的柔软的腰肢,两人依在窗边,吹着迎面来的凉风,欣赏着着长生殿内幽幽的夜景。 夜风拂过,带动竹叶沙沙摇曳,流水声潺潺,偶尔还能听得几道虫鸣。 武媚娘靠在李乾怀中,思绪忍不住回到了晚间。 那些宫女汗涔涔、苍白的脸,和曾经她何其相像。 被兄长赶出家门,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当时的她也是顶着这样一张疲惫的脸,为一口温饱到浆洗房做工,提着一桶桶泡着水的厚重衣物,被人呼来喝去。 今日看到那些提着食盒,满头汗水的宫女,武媚娘下意识便心中一拧。 只是,皇帝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他没继续让宫女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而是让她们在长生殿吃饭休息。 武媚娘在浆洗房时,也曾幻想过主人能体谅一下自己的辛苦,可那种事却从未发生。 如今入了宫,却发现当今的皇帝陛下竟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体谅下人辛苦的人。 ‘若是能早些遇到陛下……’ 现在的武媚娘毕竟只是一名少女,心中也忍不住浮现一丝幻想。 可想着想着,她脸上便一红。 因为李乾扶在她腰肢上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 武媚娘红着脸抬起头,却发现皇帝陛下犹无所觉一般,脸上正气盎然,还在欣赏着窗外夜色。 “陛下……”那只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武媚娘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乾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低下头和武媚娘的眼神对上。 昏黄的烛火摇曳,美人面上还带着一抹红霞。 明亮的眸子中满含温柔,似要滴出水来,其中含着的暖意似乎能消融积雪…… 李乾被望的心神一荡,下意识便扶了扶武媚娘的身子,将脸向前凑过去。 武媚娘忍不住抓着李乾的臂膀,闭上双眼,只是睫毛还紧张地一眨一眨。 第十六章 第一个试毒撑死的太监 “是,陛下!” 魏忠贤急忙回道:“奴婢必定给陛下备好饭菜!!” 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小宦官们便排着队端来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饭菜,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 李乾夹起面前盘中一片薄如蝉翼的牛肉,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对魏忠贤点了点头。 “不错,大伴!” …… 与此同时,同在乾元宫中,有不少六宫后妃都已做好了准备。 赵飞燕望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如今时候,就算陛下在乾元前殿勤政,也应当用膳了吧?” “小莲?小莲?”赵飞燕向外间轻唤。 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奴婢在。” “点心做的如何了?” “已经收拾好,都已装在食盒里,随时都能送过去。”小莲恭恭敬敬地回道。 “好!” 赵飞燕美艳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快去,快给给陛下送去,切莫误了时辰。” “是,娘娘!” 小宫女急忙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赵飞燕望着她的背影,美眸中闪过一抹期待。 她先关紧门窗,又从漆着贵红色的衣橱最底层,拿出一件镂空带花边的白色丝质贴身亵裙。 窸窸窣窣地换下衣物,将这贴身裙传到了最里面,又不顾夏日炎热,将一件红绸襦裙套在外面。 又将房间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 做好一切准备的赵飞燕坐在床上,身段玲珑,如美玉般俏脸上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 “今日陛下会不会到这里来……” 不只是她,如杨玉环、西施等后妃亦是做好了点心,差遣自己阁中宫女送往乾元前殿。 所以,当侍女小莲提着食盒,兴奋地走出身后殿阁时,直接愣住了。 因为从景仁殿的各个阁楼中,陆陆续续都有不少宫女出来。 小莲回过神,急忙快步向外走去。 从殿门口可以望见,六宫除了坤宁殿之外,都有宫女出来,手中还提着大大小小,精致华丽的食盒。 有的两人一起,一人提食盒,一人提灯笼,就这样组成了小小的灯火长队,向乾元前殿的方向赶去。 在黑夜中煞是显眼。 “这……” 宫女小莲呆呆愣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面的别愣着,挡着道了!” 身后传来娇声高呼,小莲下意识便让到一侧。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后面竟是两个小宫女合力抬着一个脸盆大的食盒。 “几位姐姐,你们这是……”小莲望着这个大食盒,脸上怔怔的。 “当然是去给陛下送饭食啊!” 左侧的宫女嘴快,下意识便笑着道:“现在六宫里谁不知道,昨日长孙美人娘娘给陛下送去了一盒点心,晚上陛下才去了翡水阁。” “现在又到晚上了,各宫娘娘们自然要试一试这个法子。看妹妹你手中也提着食盒,想必也是得了你家娘娘的意思吧?” “我……” 小莲张了张嘴,勉强地笑道:“是啊,娘娘让我给陛下送的。” “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两个宫女笑着邀约。 小莲不好拒绝,跟上大部队,向乾元前殿的方向赶去。 …… 长生殿。 吃饱喝足的李乾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今日的饭菜精致,花样繁多,但总体的量又恰到好处,颇合他的心意。 “不错,今日光禄寺倒是用了心。” 魏忠贤在一旁听得有些汗颜,但终究没说什么。 “媚娘,你觉得如何?”李乾又转头笑着问。 武媚娘坐在李乾身旁,轻笑着回道:“媚娘从未吃过如此珍馐。” “如此便好。” 李乾轻声笑了笑,就要起身,回去睡觉。 可就在此时,殿外又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小宦官,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昨日的那个吗? “嗯?” 李乾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怎么又是你?莫非观音婢又给朕送了点心来?” 小宦官用力抹了一抹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陛下的话……” “不是长孙娘娘,是六宫里很多娘娘……” “嗯?” 李乾正要站起来的身形一滞,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很多是多少?” “一共有四十八个后妃娘娘给您送来了餐食。”小宦官低着头回道。 李乾怔了一下:“四十八个??” “是,陛下。” 小宦官垂着首解释道:“除了昨日的长孙娘娘,和这位武娘娘,其他娘娘都送来了餐食。” “本来是送到乾元前殿,可陛下不在那边,值守的几个奴婢怕饭食凉了,便带她们来了长生殿。” 李乾想了片刻,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缘由。 定是昨日长孙无垢送点心的事被那些后妃知道了! 昨晚自己去了翡水阁,所以今天她们也有样学样,也来送点心…… 李乾有些无语,绕过桌案,腾腾地向大殿门口走去。 好家伙,一人一份,就是四十八份点心。 就算把他撑死,也吃不完啊! 来到殿门口向下望去,却发现殿外阶下满是提着灯笼的宫女,疲惫不堪地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滴。 见皇帝出来,这些宫女们急忙停下手中动作,跪在地上:“奴婢参见陛下。” 李乾无言,摇了摇头。 被人记挂的感觉是不错,但记挂多了也就成了拖累。 他知道那些妃子们是一片好心,可现在…… 李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已经吃的很饱了。 就算后妃们手艺再好,恐怕今日也无福消受了。 在李乾后面,魏忠贤和武媚娘也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出来。 武媚娘望着下方宫女们狼狈的样子,好似回想起了什么记忆,一双玉手不觉间捏紧了衣裙。 魏忠贤面色则有些发白,腿肚子直打转。 ‘我滴娘啊……’ 方才李乾吃饭之前,他就给所有饭菜都试吃了一遍,生怕其中藏毒。 没能吃饱,此刻也是个半饱了。 眼下望着这四十多个食盒,魏忠贤不由有些眼晕。 这要是挨个试吃下来,还不把肚皮撑破了?? “陛下……” 魏忠贤面色苍白上前一步,话音还有些哆嗦:“奴婢……奴婢这就为您试毒……” 第十七章 长生殿之夜 “行了。” 李乾望着魏忠贤这副颤颤巍巍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不用你试毒。” “陛下不可!” 魏忠贤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面上还带着几分急切:“陛下,试毒的事,奴婢一人来就行。无需再用其他人!” “不用。” 李乾对他摆摆手:“朕又没打算吃。” 李乾转过头,望向长阶下众多送饭食的小宫女:“回去告诉你们的娘娘吧,她们的好意朕心领了。” “但现在朕真的吃饱了,这些点心你们便带回去让她们自己吃吧。” “这……” 下方众宫女瞬间面色苍白。 从六宫跑到乾元前殿,又从乾元前殿折返到这长生殿,本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现在又要提着这些食盒跑回六宫…… 而且就算回去了,娘娘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即便万分为难,宫女们还是陆陆续续地跪下应命。 “是,陛下。” 望着下方俯身的众宫女,李乾眉头皱了皱,却意识到几分不妥。 让这些宫女一来一回地拎着食盒跑,实在是有些折腾人。 李乾可不会小觑这些宫女太监,也从未单纯地将他们视为随意使唤的下人。 须知,宦官宫女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朱棣起兵靖难,皇宫中许多太监都心向燕王,偷偷给他传递消息,让靖难之役顺利了很多。 而他的后世子孙嘉靖皇帝朱厚熜却多疑暴戾,喜欢处罚宫人。 最终被宫女们合力来了个壬寅宫变,身上被扎出数个血窟窿,还差点被勒死在睡梦中。 脑海中,这些念头飞速闪过,李乾轻轻咳了两声。 他不求那么高的人格魅力,让宫女太监们都心向自己,可最起码也不要被“宫变”。 有时候能决定你性命的,恰恰是这些身边人。 想了想后,李乾又改口道: “此时已入夜,你们将东西送过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吧?” “既是来送饭食的,便在这里和长生殿的宫女、宦官一同吃吧,这些点心就先留在这里。” 宫人们自然也要吃饭的,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时辰。 下方众多宫女本来准备都准备起身了,可听闻这些话又恭敬地俯首: “是,陛下。” 只是这次的呼声的调子明显与上次不同,带着几分激动与感激。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长生殿内走去。 武媚娘轻轻跟上,一双美眸带着几分异样,直直地望着李乾背影。 魏忠贤也急忙快走几步跟上:“陛下真乃一代仁君,奴婢们万死难报……” “行了。” 李乾摆摆手,接着道:“你让手下人把那些点心搬进来就行。” “搬进来?” 魏忠贤一怔:“陛下,今夜炎热,若这些点心在宫里放一宿……” 明天李乾睡醒的时候,可能就会闻见一股子酸味儿了。 李乾瞥了他一眼,信步走着:“挑出一些不容易坏的,放在冰块旁总能撑一夜吧?” “明日早朝万一还要吵一上午……” 李乾撇撇嘴:“那朕就在早朝上吃些,垫垫肚子。” “剩下那些容易坏的,你就分给宫人吧!” 明面上赏给那些宫女,即便她们吃了,回去也可能被自家娘娘穿小鞋。 可从食盒中拿出来后就不一样了,谁还认得? 魏忠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明白其中关键后,又笑着抬起头,想奉承李乾几句。 可抬头一看,却发现前方李乾已走远了,进入了长生殿内。 魏忠贤又快步跟上去,腆着笑脸又要继续拍马屁。 “行了行了!” 李乾伸出胳膊把他推开,面上有些不耐烦:“去做你的事。” 说完便拉起武媚娘柔弱无骨的小手,朝着长生殿深处。 “是,陛下。”魏忠贤在后方躬身行礼。 …… 长生殿深处,灯火通明。 若从上空俯视,整个长生殿大体呈“口”字型。 外面的楼阁宏大,内部被围起来的便是精致的园林流水,曲径通幽。 殿内第三层最中心的寝房中,装饰精致奢华,色调偏暗的金色龙纹遍布墙上、帷帐上…… 李乾此刻便揽着武媚娘的柔软的腰肢,两人依在窗边,吹着迎面来的凉风,欣赏着着长生殿内幽幽的夜景。 夜风拂过,带动竹叶沙沙摇曳,流水声潺潺,偶尔还能听得几道虫鸣。 武媚娘靠在李乾怀中,思绪忍不住回到了晚间。 那些宫女汗涔涔、苍白的脸,和曾经她何其相像。 被兄长赶出家门,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当时的她也是顶着这样一张疲惫的脸,为一口温饱到浆洗房做工,提着一桶桶泡着水的厚重衣物,被人呼来喝去。 今日看到那些提着食盒,满头汗水的宫女,武媚娘下意识便心中一拧。 只是,皇帝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他没继续让宫女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而是让她们在长生殿吃饭休息。 武媚娘在浆洗房时,也曾幻想过主人能体谅一下自己的辛苦,可那种事却从未发生。 如今入了宫,却发现当今的皇帝陛下竟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体谅下人辛苦的人。 ‘若是能早些遇到陛下……’ 现在的武媚娘毕竟只是一名少女,心中也忍不住浮现一丝幻想。 可想着想着,她脸上便一红。 因为李乾扶在她腰肢上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 武媚娘红着脸抬起头,却发现皇帝陛下犹无所觉一般,脸上正气盎然,还在欣赏着窗外夜色。 “陛下……”那只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武媚娘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乾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低下头和武媚娘的眼神对上。 昏黄的烛火摇曳,美人面上还带着一抹红霞。 明亮的眸子中满含温柔,似要滴出水来,其中含着的暖意似乎能消融积雪…… 李乾被望的心神一荡,下意识便扶了扶武媚娘的身子,将脸向前凑过去。 武媚娘忍不住抓着李乾的臂膀,闭上双眼,只是睫毛还紧张地一眨一眨。 第十八章 范蠡深夜求见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遥遥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陛下?” 听声音是个宦官。 李乾本不想理会,可那人却在外面叫个不停了,还咚咚地敲了几下门。 他实在被烦的不行,抬起头皱眉望着门口:“什么事??” 武媚娘也忍不住睁开眼,望向房门。 “陛下……” 小宦官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越使范蠡到了通政司,求见陛下。” “不见!” 李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谁家求见皇帝要挑深夜来?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转头又将武媚娘揽过来,只是这次却被她以玉手撑在胸前:“陛下……” “怎么了?”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望着怀中美人。 武媚娘轻轻咬了咬红唇:“陛下,您该去看看……” 她自己却不知道,烛光下,这轻咬红唇的动作多么诱人。 李乾被刺激了一下,当即凑身吻了过去,只是武媚娘稍稍躲闪,让李乾只碰到了唇角。 “陛下……” 武媚娘一双明眸水汪汪地望着李乾:“陛下今日虽定下了借兵之计,可终究也要越国配合方可。陛下,此时不妨去见见他?” 李乾喘了几口粗气,稍稍冷静了几分,只是依旧揽着武媚娘,不愿松开。 武媚娘却望着李乾,又幽幽道:“陛下,臣妾一直在此,陛下去去就回,又能耽搁多少时间?长夜漫漫……” 李乾望着美人水润的双眸,从榻上直起身子,皱着眉头,就这样望着近在咫尺的武媚娘。 欲求不满的女人很恐怖,可欲求不满的男人更恐怖。 武媚娘脸上带着歉意,起身温柔地为李乾整理散乱的衣冠。 “罢了罢了,就去见见他吧。”李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武媚娘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长夜漫漫,不急这一时。 不过…… 周公吐哺握发,曹丞相倒履相迎。那自己见范蠡又该叫什么? 李乾起身走到门外,发现方才那小宦官还颤颤巍巍地跪伏在这里。 李乾轻哼了一声:“走吧。” “是,陛下。” 小宦官在前面引路,李乾一路向长生殿门口走去。 魏忠贤早已等在殿外,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抬头望一眼大殿门口。 晚上去打扰,无疑会让陛下不开心,这事魏忠贤是决计不去做的。 所以他派出手下小宦官过去,自己则在殿外等结果。 踏踏踏~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殿内传来。 魏忠贤打了个激灵,急忙向殿门口迎过去:“奴婢见过陛下。” “走。” 李乾一挥手:“去紫微殿,见见那越使。” “是,陛下。” 魏忠贤呼唤着阶下的宦官们抬着肩舆,李乾坐着行驾就这样向前朝而去。 微凉的风拂面,吹了一会儿之后,李乾也渐渐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 “越使范蠡……范蠡……” 范蠡这个人可不简单,在前世可谓家喻户晓。 他帮助越国复国,被尊为相国、上将军,但拥有此成就时,却急流勇退,开始做生意。 后来三次成为天下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 因此,范蠡也被后世人尊称为财神、商圣、商祖,还配享武庙。 如此传奇人物,确实应当见一见。 不说别的,这做生意的手段确实让李乾有些眼热。 若手下有如此人物,那还用愁钱吗?? 别看李乾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随便乱花钱。 国库里的钱是朝廷的,怎么花李乾说了不算。 皇帝自己的小金库叫内帑,可李乾的内帑现在只有四万两银子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在太少了。 不说别的,若现在皇宫中有一座宫殿失火,李乾都修不起! 更何况,现在这內帑还被别人管着,李乾说的也不算。 “唉~缺钱啊……” 李乾幽幽一叹,这声叹息很快消散在夜风中。 皇宫内很多宫殿都灯火明亮,现在还不是很晚,宫人们大多在吃饭。 行驾悠悠,灯笼明灭,紫微殿遥遥在望。 历代大乾皇帝在乾阳殿上朝,在紫微殿处理政务,接见大臣。 李乾让其他宦官们留在外面,连两名起居太监都赶了出去,只令魏忠贤一人跟着。 他大踏步走入紫微殿正殿,这里已然亮起灯火,一个身着黑色曲裾深衣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在这里。 “臣范蠡见过陛下!贸然求见,还请陛下恕罪。”范蠡向李乾跪拜。 他也不想冒着被皇帝拒见的危机,晚上过来,可却不得不这样。 若白天过来,那些还在当值的文官定然横加阻挠。 可晚间过来,只需要给宫门通政司处值守的宦官们使钱财就行了,他们自会去通报。 “哈哈~无妨。” 李乾轻笑几声,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早就听闻范公大名,范公坐下说话便可。” 既然正事已经被耽搁了,李乾就不会再摆出一副臭脸来应付范蠡,那就太傻了。 对于这种财神级别的人才,李乾决定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前方,范蠡有些意外地直起身。 深夜求见,本是讨人嫌的事,可没想到这位名声不好的皇帝陛下竟如此对自己? 他本来都做好挨一顿骂的准备了。 “范公请坐吧!” 李乾顺手将范蠡引到一旁的桌案后。 范蠡回过神来,感觉有些怪异,急忙道:“臣不过一使者,如何敢当范公之称?” “臣字少伯,陛下唤臣的名字即可。”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 范蠡异常纳闷,同时又有几分诚惶诚恐。 他在越国都没多大名声,只不过因几条进言,这才被越王重用,派到大乾朝廷来求救。 连越王勾践都未曾称他为范公。 李乾沏了一杯茶,魏忠贤想过来帮忙,被他以眼神阻止。 琥珀色的澄澈茶水顺着壶嘴流下,在杯中激起一道道漩涡,又升起腾腾白汽。 殿中一时陷入静谧。 范蠡原先准备了许多说辞,可这一刻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开口。 李乾亲自将这杯茶水送到范蠡手中,面上带着几分轻笑,看出了范蠡的想法:“其实,今夜范公来意,朕已经猜到几分了,只是此事还需越国配合一下。” 范蠡自见到李乾开始,心中除了惊讶就是不解。 “陛下?” 他实在忍不住了,道:“还请陛下示下,越国应如何配合?” 李乾上身后仰,面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道: “明日朝会上,朕或许会召见你,你来了后要表明态度,越国愿意借调朝廷之兵,并负责此战的粮饷。” “陛下?” 范蠡噌地站起身,满面震惊:“臣斗胆请陛下明言!” 第十九章 大功臣范蠡 紫微殿中,灯火如豆。 魏忠贤侍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殿外有清风吹来,撞在紧闭的门窗上,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范蠡身体已经僵住,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方的皇帝陛下。 他既来朝廷求援,又怎么可能不打探大乾朝中形势? 文武各执一方,僵持之下定然不能出兵! 所以,范蠡来之前就有了计策,同样是从朝廷借兵!只有这样,才能救越国! 只是,这件事他从未对别人说过,皇帝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他也想到了?? 面对他的疑问,李乾只是笑了笑,将手放在淡金龙纹釉的茶盏上。 范蠡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面色一僵,苦笑着拱手:“臣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无妨。” 李乾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想必范公也清楚大乾朝中局势,越国若请朝廷出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范蠡沉默着,缓缓点点头。 李乾接着道:“此时唯有借兵,才能解越国之危局。朕亦想令两国止戈,不愿见吴越百姓造战火涂炭。” “是以,明日朝会上,朕会让大将军、大元帅和唐国公三人借兵给越国。想必越国也不会拒绝吧?” 范蠡一直沉默着,神色复杂,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皇帝陛下的想法竟然和他的想法一样! 可外界不一直盛传,这位皇帝陛下是个纨绔昏君吗?? 但今夜和李乾接触了这么一会儿,范蠡对他的印象却在被颠覆。 “陛下,臣……越国愿遵朝廷之命。”范蠡缓缓道。 他未和越王勾践沟通过,却也知道越王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甚至相比于朝廷的救兵,他更希望从朝廷借兵! 借兵只需付出钱粮,若是朝廷的兵马过去……他这个越王可能就当不成了。 “那就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越国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在他对面,范蠡面上的神色却变幻了几次,似在犹豫什么。 烛火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陛下,吴越恩怨由来已久,这次仰仗陛下仁心,虽能平定下去,可日后定会再度复起。” 范蠡的话语幽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只要吴越皆存,争斗便存。” 李乾有些不解地望着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范公是想让朝廷助越吞吴吗?” “臣不敢有如此妄想。” 范蠡垂首道:“臣只是觉得,若吴国被灭,收归朝廷,两地便不再有争斗了。” 李乾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但思索了一会后,又轻轻摇头。 吴国只是没请求朝廷,就出兵越国,不算大罪。 若朝廷兵马真以此理由灭掉吴国,恐怕其他诸侯国会人人自危,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范公想法不错,但朝廷并无理由攻灭吴国。” 范蠡也知道情况如此,但他在说话前早已有了计划。 “陛下明日可先下旨,令吴国停兵,退出越国境内。” 他眉宇间平静无波,缓缓道:“吴王夫差为人自大,刚愎自用,定不会遵从。如此一来,朝廷便有出兵之大义。” “再加上攻灭吴国乃越王勾践领兵所为,其他诸侯也无法置喙。” 诸侯之间相互征战是被默认的潜规则,只要朝廷不过多插手,其他诸侯都不会理会。 李乾缓缓点头,斟酌着其中利害。 范蠡说不错,这样确实可以将吴地收归朝廷,可朝廷的并不等于皇帝的。 到时候,朝中那些大臣们肯定还会为这吴地的归属吵起来。 李乾几乎都能预见到那种情形,每个大臣都想让自己人被分封到吴地,独占那块地方。 ‘昨天的朕定不会答应……可现在……’ 若只是他自己,定会拒绝范蠡,因为李乾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 可现在有武媚娘出谋划策,那就不同了。 李乾心中有些跃跃欲试,抬头望向范蠡,目光灼灼:“朝廷下旨,吴国拒绝,这一来一回可要不少时日,越国还能挺住吗?” “再说了,范公怎就能确定,越王勾践会配合朝廷?” 范蠡面上带着几分敬佩:“陛下思虑之周全,臣钦佩无比。” “不过还请陛下安心,越国虽不敌吴国,但还是能撑些时日的。” “越王乃一代贤王,也定会明白其中利害,配合陛下将吴国收归朝廷。” 他言语之间,对越王非常推崇。 李乾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但还是笑着道:“好,既然如此,朕就依范公之计。” 两人接着谈了几句,范蠡便起身告辞:“臣夜入皇宫,本为无礼之举,还请陛下允臣告退。” 李乾轻轻笑了笑,也跟着站起身,状若无意地说道:“范公慢走,希望朕与范公日后还能再见。” 范蠡眉头一跳,但并未有所表示,只是躬身行礼后,便走出向紫微殿外走去。 外面自会有宦官引着他离开皇宫。 李乾站在原地,望着殿门打开又关上,幽幽叹了口气。 在他身旁,一直默默侍立着的魏忠贤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对啊!这是我认识的陛下?’ ‘难道陛下之前都在藏拙……’ 听了刚刚那番对话,魏忠贤的世界观几乎都被颠覆了,他双眼发直,心乱如麻。 以往的陛下哪会这样说话?哪会想这么多? 谁晚上去打扰他睡觉,他就骂谁了! 就在这时,李乾的声音幽幽传来:“大伴?” “在!陛下,奴婢在。” 魏忠贤毕竟是混了一辈子宫廷的资深老太监,此刻快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伴,若有人向你打听今夜紫微殿里的事,你会怎么说?” 魏忠贤下意识便回到:“奴婢定守口如……” 说到一半,他好似突然醒悟,又改口道:“陛下让奴婢怎么说,奴婢就怎么说!” “呵呵~” 上方传来李乾的几声轻笑:“大伴,起身吧,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只要你恰到好处地让宫中宦官们知道,今夜范蠡进宫向朕进献良策,借兵越国便可。” “记住,越国能无恙全依仗范蠡,他就是越国的最大功臣,你明白了吗?” 第十八章 范蠡深夜求见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遥遥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陛下?” 听声音是个宦官。 李乾本不想理会,可那人却在外面叫个不停了,还咚咚地敲了几下门。 他实在被烦的不行,抬起头皱眉望着门口:“什么事??” 武媚娘也忍不住睁开眼,望向房门。 “陛下……” 小宦官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越使范蠡到了通政司,求见陛下。” “不见!” 李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谁家求见皇帝要挑深夜来?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转头又将武媚娘揽过来,只是这次却被她以玉手撑在胸前:“陛下……” “怎么了?”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望着怀中美人。 武媚娘轻轻咬了咬红唇:“陛下,您该去看看……” 她自己却不知道,烛光下,这轻咬红唇的动作多么诱人。 李乾被刺激了一下,当即凑身吻了过去,只是武媚娘稍稍躲闪,让李乾只碰到了唇角。 “陛下……” 武媚娘一双明眸水汪汪地望着李乾:“陛下今日虽定下了借兵之计,可终究也要越国配合方可。陛下,此时不妨去见见他?” 李乾喘了几口粗气,稍稍冷静了几分,只是依旧揽着武媚娘,不愿松开。 武媚娘却望着李乾,又幽幽道:“陛下,臣妾一直在此,陛下去去就回,又能耽搁多少时间?长夜漫漫……” 李乾望着美人水润的双眸,从榻上直起身子,皱着眉头,就这样望着近在咫尺的武媚娘。 欲求不满的女人很恐怖,可欲求不满的男人更恐怖。 武媚娘脸上带着歉意,起身温柔地为李乾整理散乱的衣冠。 “罢了罢了,就去见见他吧。”李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武媚娘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长夜漫漫,不急这一时。 不过…… 周公吐哺握发,曹丞相倒履相迎。那自己见范蠡又该叫什么? 李乾起身走到门外,发现方才那小宦官还颤颤巍巍地跪伏在这里。 李乾轻哼了一声:“走吧。” “是,陛下。” 小宦官在前面引路,李乾一路向长生殿门口走去。 魏忠贤早已等在殿外,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抬头望一眼大殿门口。 晚上去打扰,无疑会让陛下不开心,这事魏忠贤是决计不去做的。 所以他派出手下小宦官过去,自己则在殿外等结果。 踏踏踏~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殿内传来。 魏忠贤打了个激灵,急忙向殿门口迎过去:“奴婢见过陛下。” “走。” 李乾一挥手:“去紫微殿,见见那越使。” “是,陛下。” 魏忠贤呼唤着阶下的宦官们抬着肩舆,李乾坐着行驾就这样向前朝而去。 微凉的风拂面,吹了一会儿之后,李乾也渐渐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 “越使范蠡……范蠡……” 范蠡这个人可不简单,在前世可谓家喻户晓。 他帮助越国复国,被尊为相国、上将军,但拥有此成就时,却急流勇退,开始做生意。 后来三次成为天下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 因此,范蠡也被后世人尊称为财神、商圣、商祖,还配享武庙。 如此传奇人物,确实应当见一见。 不说别的,这做生意的手段确实让李乾有些眼热。 若手下有如此人物,那还用愁钱吗?? 别看李乾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随便乱花钱。 国库里的钱是朝廷的,怎么花李乾说了不算。 皇帝自己的小金库叫内帑,可李乾的内帑现在只有四万两银子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在太少了。 不说别的,若现在皇宫中有一座宫殿失火,李乾都修不起! 更何况,现在这內帑还被别人管着,李乾说的也不算。 “唉~缺钱啊……” 李乾幽幽一叹,这声叹息很快消散在夜风中。 皇宫内很多宫殿都灯火明亮,现在还不是很晚,宫人们大多在吃饭。 行驾悠悠,灯笼明灭,紫微殿遥遥在望。 历代大乾皇帝在乾阳殿上朝,在紫微殿处理政务,接见大臣。 李乾让其他宦官们留在外面,连两名起居太监都赶了出去,只令魏忠贤一人跟着。 他大踏步走入紫微殿正殿,这里已然亮起灯火,一个身着黑色曲裾深衣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在这里。 “臣范蠡见过陛下!贸然求见,还请陛下恕罪。”范蠡向李乾跪拜。 他也不想冒着被皇帝拒见的危机,晚上过来,可却不得不这样。 若白天过来,那些还在当值的文官定然横加阻挠。 可晚间过来,只需要给宫门通政司处值守的宦官们使钱财就行了,他们自会去通报。 “哈哈~无妨。” 李乾轻笑几声,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早就听闻范公大名,范公坐下说话便可。” 既然正事已经被耽搁了,李乾就不会再摆出一副臭脸来应付范蠡,那就太傻了。 对于这种财神级别的人才,李乾决定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前方,范蠡有些意外地直起身。 深夜求见,本是讨人嫌的事,可没想到这位名声不好的皇帝陛下竟如此对自己? 他本来都做好挨一顿骂的准备了。 “范公请坐吧!” 李乾顺手将范蠡引到一旁的桌案后。 范蠡回过神来,感觉有些怪异,急忙道:“臣不过一使者,如何敢当范公之称?” “臣字少伯,陛下唤臣的名字即可。”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 范蠡异常纳闷,同时又有几分诚惶诚恐。 他在越国都没多大名声,只不过因几条进言,这才被越王重用,派到大乾朝廷来求救。 连越王勾践都未曾称他为范公。 李乾沏了一杯茶,魏忠贤想过来帮忙,被他以眼神阻止。 琥珀色的澄澈茶水顺着壶嘴流下,在杯中激起一道道漩涡,又升起腾腾白汽。 殿中一时陷入静谧。 范蠡原先准备了许多说辞,可这一刻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开口。 李乾亲自将这杯茶水送到范蠡手中,面上带着几分轻笑,看出了范蠡的想法:“其实,今夜范公来意,朕已经猜到几分了,只是此事还需越国配合一下。” 范蠡自见到李乾开始,心中除了惊讶就是不解。 “陛下?” 他实在忍不住了,道:“还请陛下示下,越国应如何配合?” 李乾上身后仰,面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道: “明日朝会上,朕或许会召见你,你来了后要表明态度,越国愿意借调朝廷之兵,并负责此战的粮饷。” “陛下?” 范蠡噌地站起身,满面震惊:“臣斗胆请陛下明言!” 第十九章 大功臣范蠡 紫微殿中,灯火如豆。 魏忠贤侍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殿外有清风吹来,撞在紧闭的门窗上,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范蠡身体已经僵住,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方的皇帝陛下。 他既来朝廷求援,又怎么可能不打探大乾朝中形势? 文武各执一方,僵持之下定然不能出兵! 所以,范蠡来之前就有了计策,同样是从朝廷借兵!只有这样,才能救越国! 只是,这件事他从未对别人说过,皇帝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他也想到了?? 面对他的疑问,李乾只是笑了笑,将手放在淡金龙纹釉的茶盏上。 范蠡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面色一僵,苦笑着拱手:“臣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无妨。” 李乾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想必范公也清楚大乾朝中局势,越国若请朝廷出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范蠡沉默着,缓缓点点头。 李乾接着道:“此时唯有借兵,才能解越国之危局。朕亦想令两国止戈,不愿见吴越百姓造战火涂炭。” “是以,明日朝会上,朕会让大将军、大元帅和唐国公三人借兵给越国。想必越国也不会拒绝吧?” 范蠡一直沉默着,神色复杂,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皇帝陛下的想法竟然和他的想法一样! 可外界不一直盛传,这位皇帝陛下是个纨绔昏君吗?? 但今夜和李乾接触了这么一会儿,范蠡对他的印象却在被颠覆。 “陛下,臣……越国愿遵朝廷之命。”范蠡缓缓道。 他未和越王勾践沟通过,却也知道越王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甚至相比于朝廷的救兵,他更希望从朝廷借兵! 借兵只需付出钱粮,若是朝廷的兵马过去……他这个越王可能就当不成了。 “那就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越国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在他对面,范蠡面上的神色却变幻了几次,似在犹豫什么。 烛火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陛下,吴越恩怨由来已久,这次仰仗陛下仁心,虽能平定下去,可日后定会再度复起。” 范蠡的话语幽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只要吴越皆存,争斗便存。” 李乾有些不解地望着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范公是想让朝廷助越吞吴吗?” “臣不敢有如此妄想。” 范蠡垂首道:“臣只是觉得,若吴国被灭,收归朝廷,两地便不再有争斗了。” 李乾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但思索了一会后,又轻轻摇头。 吴国只是没请求朝廷,就出兵越国,不算大罪。 若朝廷兵马真以此理由灭掉吴国,恐怕其他诸侯国会人人自危,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范公想法不错,但朝廷并无理由攻灭吴国。” 范蠡也知道情况如此,但他在说话前早已有了计划。 “陛下明日可先下旨,令吴国停兵,退出越国境内。” 他眉宇间平静无波,缓缓道:“吴王夫差为人自大,刚愎自用,定不会遵从。如此一来,朝廷便有出兵之大义。” “再加上攻灭吴国乃越王勾践领兵所为,其他诸侯也无法置喙。” 诸侯之间相互征战是被默认的潜规则,只要朝廷不过多插手,其他诸侯都不会理会。 李乾缓缓点头,斟酌着其中利害。 范蠡说不错,这样确实可以将吴地收归朝廷,可朝廷的并不等于皇帝的。 到时候,朝中那些大臣们肯定还会为这吴地的归属吵起来。 李乾几乎都能预见到那种情形,每个大臣都想让自己人被分封到吴地,独占那块地方。 ‘昨天的朕定不会答应……可现在……’ 若只是他自己,定会拒绝范蠡,因为李乾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 可现在有武媚娘出谋划策,那就不同了。 李乾心中有些跃跃欲试,抬头望向范蠡,目光灼灼:“朝廷下旨,吴国拒绝,这一来一回可要不少时日,越国还能挺住吗?” “再说了,范公怎就能确定,越王勾践会配合朝廷?” 范蠡面上带着几分敬佩:“陛下思虑之周全,臣钦佩无比。” “不过还请陛下安心,越国虽不敌吴国,但还是能撑些时日的。” “越王乃一代贤王,也定会明白其中利害,配合陛下将吴国收归朝廷。” 他言语之间,对越王非常推崇。 李乾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但还是笑着道:“好,既然如此,朕就依范公之计。” 两人接着谈了几句,范蠡便起身告辞:“臣夜入皇宫,本为无礼之举,还请陛下允臣告退。” 李乾轻轻笑了笑,也跟着站起身,状若无意地说道:“范公慢走,希望朕与范公日后还能再见。” 范蠡眉头一跳,但并未有所表示,只是躬身行礼后,便走出向紫微殿外走去。 外面自会有宦官引着他离开皇宫。 李乾站在原地,望着殿门打开又关上,幽幽叹了口气。 在他身旁,一直默默侍立着的魏忠贤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对啊!这是我认识的陛下?’ ‘难道陛下之前都在藏拙……’ 听了刚刚那番对话,魏忠贤的世界观几乎都被颠覆了,他双眼发直,心乱如麻。 以往的陛下哪会这样说话?哪会想这么多? 谁晚上去打扰他睡觉,他就骂谁了! 就在这时,李乾的声音幽幽传来:“大伴?” “在!陛下,奴婢在。” 魏忠贤毕竟是混了一辈子宫廷的资深老太监,此刻快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伴,若有人向你打听今夜紫微殿里的事,你会怎么说?” 魏忠贤下意识便回到:“奴婢定守口如……” 说到一半,他好似突然醒悟,又改口道:“陛下让奴婢怎么说,奴婢就怎么说!” “呵呵~” 上方传来李乾的几声轻笑:“大伴,起身吧,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只要你恰到好处地让宫中宦官们知道,今夜范蠡进宫向朕进献良策,借兵越国便可。” “记住,越国能无恙全依仗范蠡,他就是越国的最大功臣,你明白了吗?” 第二十章 第二次早朝 “奴婢明白。” 魏忠贤伏着身子,心中波涛起伏,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心情。 不愿展示自己的计谋,这不就是在藏拙吗? ‘竟……竟真的如此……陛下……’ 从小望到大的人竟然有另一种面孔,而且从未展现过,这种情况放到谁身上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魏忠贤不清楚,这不是另一种面孔,而是全新的人。 是融合了两世记忆的全新李乾。 “行了,起来吧。” 李乾轻轻摇摇头,把手放在魏忠贤的肩膀上,感慨道:“大伴,眼下时局艰难,除了你这样的亲信,朕都不知道该依仗谁了。” 话音入耳,魏忠贤半边身子都酥了,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登时消失了一半,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上: “陛下!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一眼不眨!” “又不是让你去闯什么刀山火海,只是说两句话而已,起来吧。” 李乾提着他的肩膀,魏忠贤也顺势站起来,屏着呼吸,恭恭敬敬地站在李乾身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向殿外走去。 其实,李乾让魏忠贤散播这样的消息,主要目的倒不是藏拙。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范蠡这个人才。 他隐约记得,前世勾践卧薪尝胆灭吴后,范蠡急流勇退,并且还写信嘱咐自己的好友文种,越王可与之共患难,但不可与之共享乐。 结果就是范蠡跑了,文种没听他的劝告,就被越王赐死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典故,便是来源于此。 如今越王并没有卧薪尝胆那么坎坷的经历,范蠡也只是作为使臣来到朝廷。 李乾散播消息的举动,主要是为了让勾践意识到范蠡的重要性。 这样一来,勾践便会在灭吴后授予范蠡高官厚禄,范蠡自然也会被吓跑了。 否则,越王万一不重用范蠡,让他在越国混日子怎么办?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紫微殿中,李乾脚步声踏踏,来到殿门外。 魏忠贤已经从后方跟出来,首先便以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外面的小宦官,发现他们都安安分分地呆在远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两个红衣的起居太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魏忠贤。 老祖宗,咱该怎么记啊?? 魏忠贤瞪了他们俩一眼,两人立即缩回了头。 “走,回长生殿。” 李乾坐上肩舆,挥了挥手,示意宦官们起架。 魏忠贤急忙跟上,只是偶尔还有一阵失神。 看样子李乾对他造成的震撼当真不轻。 夜色下,宦官们打着灯笼分列两侧,乾元宫内的大多殿宇依旧亮着灯火。 行驾来到长生殿,李乾踏步向殿内走去,边走边向后面挥手:“行了,你们也回去吧。” “是,陛下。” 魏忠贤在后方大声回应道。 李乾踏步走上长生殿第三层,来到自己的寝房内,武媚娘正靠坐在窗前。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来,急忙起来行礼迎接。 “陛下……” 李乾后脚关上门,快走几步直接将武媚娘拦腰扛在肩上。 “陛下!” 武媚娘红唇微张,口中传出一道惊呼,手脚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李乾却没理会,直接扛着她来到宽大的床榻前,带着几分粗暴,将她放到上面。 “媚娘……” 李乾轻轻喘了口气,俯下身子凑到武媚娘面前。 一声惊呼传来,两唇相对,惊呼的后半段直接变的沉闷起来。 今天下午在凉大夫亭的时候,李乾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后来一波三折,老是被打断。 床榻上,渐渐反应过来的武媚娘也青涩地回应着李乾,一双玉臂环上了他的后背。 几件衣物被扔到床外,微弱的烛光下,美人身段玲珑,起伏有致。 青丝散乱在她身下,武媚娘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陛下……” 窗口凉风吹过,带起房中帷幔纱帐轻轻飘荡…… 长生殿中灯火渐息。 六宫,负责送点心的宫女们在长生殿用过晚饭,又收拾干净,终于回到了这里。 只是,来到六宫附近时,这些宫女却相互对视了几眼,颇有些心虚的意思。 今天下午,李乾还是失算了,他本以为食盒众多,点心拿出来后宫女们便认不出来了。 可点心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宫女们亲手和娘娘们做的,她们怎能认不出来? 只是…… 这件事最好烂在心里,不能到处说,尤其是不能让娘娘们知道,否则她们就要被穿小鞋了。 宫女们分散回到六宫中,不一会儿,娘娘们便得到一个坏消息。 陛下今晚可能不会来了。 因为宫女们在长生殿见到一位娘娘和陛下站在一起,看来今晚很有可能是那位娘娘侍寝了。 期待已久,却被人捷足先登,后妃们心中满是落差和不甘心。 “谁在陛下的寝宫?”赵飞燕紧捏着身上衣裙,俏面上满是不甘。 宫女小莲回忆了一会儿,脸上还有几分为难:“娘娘,奴婢也不认识那位娘娘……” “真是狐媚子!不声不响地就混到陛下床上去了!” 赵飞燕气呼呼地坐到床上。 今天的内裙又白换了! 一旁的侍女小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娘娘的脸色,急忙开口道: “娘娘放心!奴婢明天就去宫里打听,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 赵飞燕轻叹了口气,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 待小莲离开,她失神地望着房中幽幽燃着的烛火,久久无言。 过了半天,才起身关紧门窗,缓缓除下身上的衣衫,提着那件镂空的内裙,紧咬贝齿。 但赵飞燕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还是把衣裙整整齐齐地叠好。 “明日再穿。” 永和殿。 杨玉环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宫女:“竟是武媚娘?” “是,娘娘。” 宫女低着头回到:“听暖风阁那边的宫女说,今天下午武娘娘便去了御林苑,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杨玉环紧捏着玉手,眼中闪过几道恍然之色:“莫非……莫非是武媚娘在御林苑遇到了陛下?” 然后,晚上陛下回寝宫,便顺理成章地带上了她。 “定是如此!” 杨玉环忍不住站起身,心中还有几分激动。 ‘唉~我真傻……’ ‘陛下本就要去御林苑避暑的……为何没早料到这事……’ 想到这里,杨玉环急忙抬头吩咐面前的宫女:“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也去御林苑。” “是,娘娘。”小宫女低头应下,缓步退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永和殿的很多后妃都得知了武媚娘去御林苑的事,纷纷打算明天效仿。 但其他几座宫殿的后妃就只有明天才能打探到了。 夜已深,一盏盏灯烛渐熄,皇宫渐渐陷入酣眠,只等着翌日第一缕晨曦将其唤醒。 …… 第二天凌晨,李乾还在沉睡中,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砰砰~ “陛下?您该上朝了。” 第二十章 第二次早朝 “奴婢明白。” 魏忠贤伏着身子,心中波涛起伏,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心情。 不愿展示自己的计谋,这不就是在藏拙吗? ‘竟……竟真的如此……陛下……’ 从小望到大的人竟然有另一种面孔,而且从未展现过,这种情况放到谁身上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魏忠贤不清楚,这不是另一种面孔,而是全新的人。 是融合了两世记忆的全新李乾。 “行了,起来吧。” 李乾轻轻摇摇头,把手放在魏忠贤的肩膀上,感慨道:“大伴,眼下时局艰难,除了你这样的亲信,朕都不知道该依仗谁了。” 话音入耳,魏忠贤半边身子都酥了,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登时消失了一半,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上: “陛下!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一眼不眨!” “又不是让你去闯什么刀山火海,只是说两句话而已,起来吧。” 李乾提着他的肩膀,魏忠贤也顺势站起来,屏着呼吸,恭恭敬敬地站在李乾身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向殿外走去。 其实,李乾让魏忠贤散播这样的消息,主要目的倒不是藏拙。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范蠡这个人才。 他隐约记得,前世勾践卧薪尝胆灭吴后,范蠡急流勇退,并且还写信嘱咐自己的好友文种,越王可与之共患难,但不可与之共享乐。 结果就是范蠡跑了,文种没听他的劝告,就被越王赐死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典故,便是来源于此。 如今越王并没有卧薪尝胆那么坎坷的经历,范蠡也只是作为使臣来到朝廷。 李乾散播消息的举动,主要是为了让勾践意识到范蠡的重要性。 这样一来,勾践便会在灭吴后授予范蠡高官厚禄,范蠡自然也会被吓跑了。 否则,越王万一不重用范蠡,让他在越国混日子怎么办?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紫微殿中,李乾脚步声踏踏,来到殿门外。 魏忠贤已经从后方跟出来,首先便以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外面的小宦官,发现他们都安安分分地呆在远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两个红衣的起居太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魏忠贤。 老祖宗,咱该怎么记啊?? 魏忠贤瞪了他们俩一眼,两人立即缩回了头。 “走,回长生殿。” 李乾坐上肩舆,挥了挥手,示意宦官们起架。 魏忠贤急忙跟上,只是偶尔还有一阵失神。 看样子李乾对他造成的震撼当真不轻。 夜色下,宦官们打着灯笼分列两侧,乾元宫内的大多殿宇依旧亮着灯火。 行驾来到长生殿,李乾踏步向殿内走去,边走边向后面挥手:“行了,你们也回去吧。” “是,陛下。” 魏忠贤在后方大声回应道。 李乾踏步走上长生殿第三层,来到自己的寝房内,武媚娘正靠坐在窗前。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来,急忙起来行礼迎接。 “陛下……” 李乾后脚关上门,快走几步直接将武媚娘拦腰扛在肩上。 “陛下!” 武媚娘红唇微张,口中传出一道惊呼,手脚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李乾却没理会,直接扛着她来到宽大的床榻前,带着几分粗暴,将她放到上面。 “媚娘……” 李乾轻轻喘了口气,俯下身子凑到武媚娘面前。 一声惊呼传来,两唇相对,惊呼的后半段直接变的沉闷起来。 今天下午在凉大夫亭的时候,李乾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后来一波三折,老是被打断。 床榻上,渐渐反应过来的武媚娘也青涩地回应着李乾,一双玉臂环上了他的后背。 几件衣物被扔到床外,微弱的烛光下,美人身段玲珑,起伏有致。 青丝散乱在她身下,武媚娘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陛下……” 窗口凉风吹过,带起房中帷幔纱帐轻轻飘荡…… 长生殿中灯火渐息。 六宫,负责送点心的宫女们在长生殿用过晚饭,又收拾干净,终于回到了这里。 只是,来到六宫附近时,这些宫女却相互对视了几眼,颇有些心虚的意思。 今天下午,李乾还是失算了,他本以为食盒众多,点心拿出来后宫女们便认不出来了。 可点心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宫女们亲手和娘娘们做的,她们怎能认不出来? 只是…… 这件事最好烂在心里,不能到处说,尤其是不能让娘娘们知道,否则她们就要被穿小鞋了。 宫女们分散回到六宫中,不一会儿,娘娘们便得到一个坏消息。 陛下今晚可能不会来了。 因为宫女们在长生殿见到一位娘娘和陛下站在一起,看来今晚很有可能是那位娘娘侍寝了。 期待已久,却被人捷足先登,后妃们心中满是落差和不甘心。 “谁在陛下的寝宫?”赵飞燕紧捏着身上衣裙,俏面上满是不甘。 宫女小莲回忆了一会儿,脸上还有几分为难:“娘娘,奴婢也不认识那位娘娘……” “真是狐媚子!不声不响地就混到陛下床上去了!” 赵飞燕气呼呼地坐到床上。 今天的内裙又白换了! 一旁的侍女小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娘娘的脸色,急忙开口道: “娘娘放心!奴婢明天就去宫里打听,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 赵飞燕轻叹了口气,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 待小莲离开,她失神地望着房中幽幽燃着的烛火,久久无言。 过了半天,才起身关紧门窗,缓缓除下身上的衣衫,提着那件镂空的内裙,紧咬贝齿。 但赵飞燕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还是把衣裙整整齐齐地叠好。 “明日再穿。” 永和殿。 杨玉环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宫女:“竟是武媚娘?” “是,娘娘。” 宫女低着头回到:“听暖风阁那边的宫女说,今天下午武娘娘便去了御林苑,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杨玉环紧捏着玉手,眼中闪过几道恍然之色:“莫非……莫非是武媚娘在御林苑遇到了陛下?” 然后,晚上陛下回寝宫,便顺理成章地带上了她。 “定是如此!” 杨玉环忍不住站起身,心中还有几分激动。 ‘唉~我真傻……’ ‘陛下本就要去御林苑避暑的……为何没早料到这事……’ 想到这里,杨玉环急忙抬头吩咐面前的宫女:“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也去御林苑。” “是,娘娘。”小宫女低头应下,缓步退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永和殿的很多后妃都得知了武媚娘去御林苑的事,纷纷打算明天效仿。 但其他几座宫殿的后妃就只有明天才能打探到了。 夜已深,一盏盏灯烛渐熄,皇宫渐渐陷入酣眠,只等着翌日第一缕晨曦将其唤醒。 …… 第二天凌晨,李乾还在沉睡中,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砰砰~ “陛下?您该上朝了。” 第二十一章 见过戌时六刻的紫微殿吗? 睡梦中的李乾眉头皱了皱,翻了个身就要继续睡。 可门外的宦官始终锲而不舍,就像嗡嗡的蚊子一样烦人,而且还既有规律。 砰砰~陛下?您该上朝了,砰砰…… 武媚娘听到门外的声音,很快便清醒过来。 “陛下?” 她下意识直起身,就要穿衣服,可剧烈的动作却牵动的下身一痛,眉头也微微蹙起。 借着窗外的微光,武媚娘发现两人的衣物早已在昨晚都被扔下了床,她若想穿衣,只能越过李乾下床才行。 “陛下……” 武媚娘俏脸上一红,忍不住推了推李乾,想把他叫醒。 “别闹……” 李乾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还皱了皱,一把撇开武媚娘的手。 门外小宦官的声音不断响起,提醒李乾应该起床去上朝了。 武媚娘也抓着李乾的胳膊,不断摇晃。 “嗯……” 李乾不胜其烦,揉了揉眼睛,看到武媚娘那张娇俏的脸庞正凑在自己面前。 “媚娘……” 他下意识便将眼前佳人揽入自己怀里。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碍,温软滑腻的触感让李乾快速清醒过来,仅有的一点起床气也渐渐转变成了另一种心火。 “陛下!” 武媚娘见李乾又要将她压在身下,当即花容失色。 “陛下,您还要去早朝呢。” 听到早朝这两个字,李乾身形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吹起几根拂在他脸上的发丝。 “唉~” “朕知道了。” 早朝!又是早朝! 这样半夜早起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 所幸,今天上了早朝,明天就不用去了。 李乾安慰着自己,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武媚娘身上爬起来。 “陛下。” 武媚娘红着脸扯过毯子遮住上身:“让臣妾服侍您更衣……” “不用。” 李乾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跳下床榻自己穿起衣服,还顺手捡起武媚娘的衣服抬手递给她。 “媚娘,你在此等着便可,饿了就让宦官送吃的,朕下了朝便回来。” “是,陛下。” 武媚娘穿着衣服,低眉顺眼地回道。 砰砰~“陛下,您该上朝了……” 门外小宦官的声音隐隐传来,犹如不断循环的闹钟。 李乾几下穿好衣服鞋子,快步走到门前。 “别叫了!朕出来了!” “是,陛下。” 小宦官急忙低下头。 李乾快步来到殿外,发现魏忠贤早已带着一众宦官们等在这里了。 “陛下~”魏忠贤躬身行礼。 李乾瞥了他一眼,当先向阶下走去:“那些点心带着了吗?” “已经差人带着了,陛下。” “那就好。”李乾点点头。 虽然今天他已经有了对策,但就怕那些大臣依旧死撑着,不愿意借兵。 李乾既想给大臣们一个教训,打得一拳开,让他们以后不敢轻易招惹自己,又想彻底解决现在这件事,免得明天还要早起上朝。 所以,今天他已经决定破釜沉舟了! 当然,不是砸他自己的锅,而是那些大臣的。 今天不出一个结果,谁也别想走!大不了就在乾阳宫睡一晚! 包括他这个皇帝。 当然,李乾也不会傻傻地陪大臣们饿肚子,这些点心就是他的准备。 “起驾~乾阳宫!” 小宦官的声音传来,皇帝行驾悠悠,在东方的一抹晨曦下,南向而去。 魏忠贤今日换上了先帝赐给他的大红织金蟒袍,腰缠玉带,精神头格外旺盛,目中神彩熠熠,紧跟在李乾肩舆的侧方,一步不离。 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久久难以入眠。 到现在,魏忠贤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陛下变成什么样,不是他一个奴婢能决定的,他要做的只有适应。 只要陛下对他的信任不消失,这就足够了。 没见昨晚陛下只将他一人带到了紫微殿里,还对他说了那种话吗? 这不是信任还能是什么? 当想通了这些时,魏忠贤心中剩下的另一半杂念也完全烟消云散,剩下的半夜睡了个安稳觉,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伺候李乾了。 皇帝行驾走出乾元宫大门,一队羽林卫矗立在微光下,看样子早就等在了这里。 “义父!” 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吕布一身轻甲,快步奔到了行驾近前。 “义父!布来了!” “奉先,今天还是这么早?”李乾有些诧异。 “为了义父的安全,布义不容辞!” 吕布拍着胸甲,砰砰作响。 “好,那便到朕身边来吧!” 李乾还是挺高兴的,无论吕布名声怎样,至少现在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 “是,义父。” 吕布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快步进入行驾队伍,瞥了一眼魏忠贤,跟在了李乾的肩舆旁。 魏忠贤心中无声的嗤笑了一声,连看都没看他,直接绕过去继续紧跟肩舆。 他之前还对吕布抱有一丝警惕,有几分争宠的意味在其中。 可过了昨夜之后,魏忠贤就不那么想了。 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 见过戌时六刻的紫微殿吗?? 你算得上陛下真正的心腹吗? 在吕布不解的眼神中,魏忠贤犹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他身前。 ‘这死太监……’ 吕布脸色一黑,只觉得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但是望着魏忠贤身上张牙舞爪的阔气蟒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林卫轻甲,吕布眼中的羡慕还是掩饰不住。 好想要。 当然,他并不是想抢魏忠贤的这件,而是想让义父也赐一件儿给自己。 只是自从义父登基以来,就喜欢窝在乾元宫不出来,两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照这么下去,别说大红蟒袍了,就连大红布头儿都见不着。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挥一刀进宫,可每次事到临头,都下不了那个决心。 “唉~”一道幽幽叹息声想起。 想要蟒袍的奉先无言望着天,不禁怀念起了在东宫时,那段快乐的时光…… 行驾众人的脚步轻快,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来到了乾阳殿外。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太阳还蒙在一层薄薄晨雾后,洒下微光。 李乾今日来的比较早,但大臣们还是一个不落地到齐了。 殿外有蒙蒙晨光照进来,笼在这些朱衣紫绶的大员背后,让他们的面庞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陛下驾到!” 魏忠贤高喝一声,群臣同时起身见礼。 “参见吾皇。” “平身吧。” 李乾走到龙椅上坐下。 龙椅很凉,很硬,很硌屁股。 今天他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但大臣们若想拖下去,李乾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大伴!” 李乾轻唤了一声。 “是,陛下。” 魏忠贤先是一躬身,随后转头面向下方的众多朝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话对下方众多大臣而言,不亚于击鼓进军的信号。 还不待魏忠贤话音完全落下,就有数名武官起身奏报。 “陛下,臣赵匡义愿领兵伐吴,以惩吴国不尊朝堂之举!” “陛下,臣杨素愿出兵吴地……” 纷争再起,硝烟狼狼! 文官队列中迅速有人站出来指责: “乱臣贼子,妄动兵戈!岂不闻国库空虚乎?大军钱粮从何而来?” “尔等心思龌龊,只顾争权夺利,岂是真为朝廷考虑……” 无论后方朝臣们如何争执,李渊、秦桧他们几人依然安坐在桌案后,仿佛木头人一般,一言不发。 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又会发展到昨天那种程度了。 李乾目中带着失望,轻轻摇头。 看来是时候打破这僵化的局面了! 第二十二章 反复横跳 李乾对魏忠贤递出一个眼神,魏忠贤当即心领神会。 “肃静!!” 太监特有的尖锐声自上方传来,争执中的朝臣们俱是一怔,随后纷纷转向前方。 就连一只默默不言的秦桧等人也抬起头,望着龙椅上的李乾,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吗? 他会说什么呢?? 就在被注释的这一瞬间,李乾又感到了昨日的那种压力。 被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的压力。 不过他还是努力适应着这一切。否则,谈何当皇帝? “诸卿。” 李乾环视下方,缓缓开口道:“吴越之争,朕已有了定论。” “吴国无朝廷之令,出兵越国,妄兴兵戈,是为不敬!!” 说完这句,李乾故意停顿了一下。 下方文臣们纷纷愣住,纷纷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照这话下去……陛下难道支持出兵? “陛下!” 王莽面色悲痛,忍不住起身高声悲呼道:“陛下,国库空虚啊……” “住口!!” 数名武官纷纷站出来怒斥:“陛下已有决断!难道尔还敢抗命不成?” “王大宗伯掌礼,却坐视朝廷威仪不存?当真可笑!” “一切谨遵陛下之命……” 赵匡义也阴恻恻地站了出来:“抗命者皆为乱臣贼子!” 此刻,乾阳殿中,武官们沐浴着晨光,昂首挺胸! 即便心机最深沉之人,面上也带着一丝喜意。 不仅能出兵吴国,而且还扬眉吐气,狠狠地挫了一把文官们锐气! 最前方,秦桧等人纷纷皱眉,有些不解。赵匡胤、杨坚和李渊三人眼底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陛下竟如此有决断? 还向着武将们? 但现在可不是细究原因的时候。 赵匡胤三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动作却出奇地一致,纷纷站起身,欲要进言。 可就在此刻,李乾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 “所以,朕决定下旨申饬吴国,勒令其退兵,并遣使来朝廷谢罪。” 这个转折太快,以至于赵匡胤三人差点把腰闪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所有大臣都被震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方李乾的身影。 ?? 不出兵? 逗我呢? 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有这么耍人玩的吗?? 武将们的喜色纷纷僵在了脸上,反观众多文臣,就像被巨大的惊喜击中一般,一时间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进言的王莽更是呆若木鸡。 一起一落间,大臣们丑态尽出。 李乾在上方望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出来。 他之所以这样说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还是为了报昨天那争谏之仇。 对着自己大吼大叫,真当他这个皇帝没点脾气吗? 下面很多大臣也注意到了他的笑容,纷纷意识到问题,心中暗骂。 ‘昏君!’ ‘简直不当人子!’ ‘这作风,一看就是先帝亲生的……’ 文臣们还有心思暗中吐槽,但武将们却忍不住了。 赵匡义紧皱着眉头,忍不住起身奏道:“陛下,只是下旨申饬,吴国怎会有悔改之心……” 话说到一半,文官们却不愿意了! 我们抗命,不行! 你们,行? 双标是吧?? “陛下已有决断!难道尔还敢抗命不成?” “简直胡言乱语!不尊圣命!” 还有人把他刚刚说的话又搬了出来:“抗命者皆为乱臣贼子……” 赵匡义被逮住就是一顿喷,难受的想吐血。 他转过头怒视着众多文官,想要以势威逼,可文官们没有一个退缩的,眼神瞪的比他还凶。 ‘真是群王八蛋……’ 赵匡义气的咬牙切齿。 李乾看了一会儿戏,终于有几分满足,再次示意了魏忠贤一眼。 “肃静!!”魏忠贤扯着嗓子高声喝到。 百官议论声渐息,乾阳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次朝臣们的眼神就变的不一样起来。 许多武官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怒气。 还下旨申饬?让吴国来朝廷谢罪? 人家会搭理你?? 真不嫌丢人?? 众多文官们欢喜过后,眼底也带上了一抹忧色。 从前诸侯相互征战频繁时,朝廷也曾申饬过。 但结果是什么?? 除了离朝廷最近的几个诸侯之外,几乎没人理会这圣旨。 所谓下旨申饬,不过是把脸伸出去让人打罢了! 最前方,秦桧等四名文官虽没什么表示,但其他文官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们身周的气势一松。 下旨申饬虽是下策,但总比出兵好得多。 以现在朝中的局势,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不错了。 但就在此时,李乾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 “若申饬过后,吴国仍抗旨不遵,朝廷便出兵!” 噗~ 下方大臣们差点吐出血来! 所有人都瞪圆双眼,无语至极地望着李乾,现在他们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有完没完了?? 陛下?? 用屁股想,吴国都不可能接受这圣旨!! 所以,绕了这两绕,最后还是要出兵是吧?? 看着下面这么多双瞪得溜圆的眼珠子,李乾差点笑出声。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陛下圣明!” 武官们陆陆续续起身行礼,只是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累了,激动不起来了。 文官们张了张嘴,也有些说不出话。 被折腾了这两遭,实在有些受不了。 李乾见他们这样却皱了皱眉头。 给点反应啊? 就这么寡淡?? 李乾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接着道: “当然,朕也知道,眼下国库空虚,贸然出兵只会劳民伤财。” 武官们刚刚站起来的身形再次僵住,文臣们也直接愣住。 还来?? 这次又不出兵了? 李乾现在非但不觉得大臣们的眼神有压力,反而还觉得他们有些可笑。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宣布了最终决定: “所以,朕决定借兵给越国。” “派遣朝廷之兵听越王指挥,此次出兵所耗钱粮,饷银,皆由越国一力承担!” 第二十一章 见过戌时六刻的紫微殿吗? 睡梦中的李乾眉头皱了皱,翻了个身就要继续睡。 可门外的宦官始终锲而不舍,就像嗡嗡的蚊子一样烦人,而且还既有规律。 砰砰~陛下?您该上朝了,砰砰…… 武媚娘听到门外的声音,很快便清醒过来。 “陛下?” 她下意识直起身,就要穿衣服,可剧烈的动作却牵动的下身一痛,眉头也微微蹙起。 借着窗外的微光,武媚娘发现两人的衣物早已在昨晚都被扔下了床,她若想穿衣,只能越过李乾下床才行。 “陛下……” 武媚娘俏脸上一红,忍不住推了推李乾,想把他叫醒。 “别闹……” 李乾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还皱了皱,一把撇开武媚娘的手。 门外小宦官的声音不断响起,提醒李乾应该起床去上朝了。 武媚娘也抓着李乾的胳膊,不断摇晃。 “嗯……” 李乾不胜其烦,揉了揉眼睛,看到武媚娘那张娇俏的脸庞正凑在自己面前。 “媚娘……” 他下意识便将眼前佳人揽入自己怀里。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碍,温软滑腻的触感让李乾快速清醒过来,仅有的一点起床气也渐渐转变成了另一种心火。 “陛下!” 武媚娘见李乾又要将她压在身下,当即花容失色。 “陛下,您还要去早朝呢。” 听到早朝这两个字,李乾身形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吹起几根拂在他脸上的发丝。 “唉~” “朕知道了。” 早朝!又是早朝! 这样半夜早起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 所幸,今天上了早朝,明天就不用去了。 李乾安慰着自己,用了极大的毅力才从武媚娘身上爬起来。 “陛下。” 武媚娘红着脸扯过毯子遮住上身:“让臣妾服侍您更衣……” “不用。” 李乾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跳下床榻自己穿起衣服,还顺手捡起武媚娘的衣服抬手递给她。 “媚娘,你在此等着便可,饿了就让宦官送吃的,朕下了朝便回来。” “是,陛下。” 武媚娘穿着衣服,低眉顺眼地回道。 砰砰~“陛下,您该上朝了……” 门外小宦官的声音隐隐传来,犹如不断循环的闹钟。 李乾几下穿好衣服鞋子,快步走到门前。 “别叫了!朕出来了!” “是,陛下。” 小宦官急忙低下头。 李乾快步来到殿外,发现魏忠贤早已带着一众宦官们等在这里了。 “陛下~”魏忠贤躬身行礼。 李乾瞥了他一眼,当先向阶下走去:“那些点心带着了吗?” “已经差人带着了,陛下。” “那就好。”李乾点点头。 虽然今天他已经有了对策,但就怕那些大臣依旧死撑着,不愿意借兵。 李乾既想给大臣们一个教训,打得一拳开,让他们以后不敢轻易招惹自己,又想彻底解决现在这件事,免得明天还要早起上朝。 所以,今天他已经决定破釜沉舟了! 当然,不是砸他自己的锅,而是那些大臣的。 今天不出一个结果,谁也别想走!大不了就在乾阳宫睡一晚! 包括他这个皇帝。 当然,李乾也不会傻傻地陪大臣们饿肚子,这些点心就是他的准备。 “起驾~乾阳宫!” 小宦官的声音传来,皇帝行驾悠悠,在东方的一抹晨曦下,南向而去。 魏忠贤今日换上了先帝赐给他的大红织金蟒袍,腰缠玉带,精神头格外旺盛,目中神彩熠熠,紧跟在李乾肩舆的侧方,一步不离。 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久久难以入眠。 到现在,魏忠贤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陛下变成什么样,不是他一个奴婢能决定的,他要做的只有适应。 只要陛下对他的信任不消失,这就足够了。 没见昨晚陛下只将他一人带到了紫微殿里,还对他说了那种话吗? 这不是信任还能是什么? 当想通了这些时,魏忠贤心中剩下的另一半杂念也完全烟消云散,剩下的半夜睡了个安稳觉,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伺候李乾了。 皇帝行驾走出乾元宫大门,一队羽林卫矗立在微光下,看样子早就等在了这里。 “义父!” 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吕布一身轻甲,快步奔到了行驾近前。 “义父!布来了!” “奉先,今天还是这么早?”李乾有些诧异。 “为了义父的安全,布义不容辞!” 吕布拍着胸甲,砰砰作响。 “好,那便到朕身边来吧!” 李乾还是挺高兴的,无论吕布名声怎样,至少现在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 “是,义父。” 吕布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快步进入行驾队伍,瞥了一眼魏忠贤,跟在了李乾的肩舆旁。 魏忠贤心中无声的嗤笑了一声,连看都没看他,直接绕过去继续紧跟肩舆。 他之前还对吕布抱有一丝警惕,有几分争宠的意味在其中。 可过了昨夜之后,魏忠贤就不那么想了。 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 见过戌时六刻的紫微殿吗?? 你算得上陛下真正的心腹吗? 在吕布不解的眼神中,魏忠贤犹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他身前。 ‘这死太监……’ 吕布脸色一黑,只觉得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但是望着魏忠贤身上张牙舞爪的阔气蟒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林卫轻甲,吕布眼中的羡慕还是掩饰不住。 好想要。 当然,他并不是想抢魏忠贤的这件,而是想让义父也赐一件儿给自己。 只是自从义父登基以来,就喜欢窝在乾元宫不出来,两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照这么下去,别说大红蟒袍了,就连大红布头儿都见不着。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挥一刀进宫,可每次事到临头,都下不了那个决心。 “唉~”一道幽幽叹息声想起。 想要蟒袍的奉先无言望着天,不禁怀念起了在东宫时,那段快乐的时光…… 行驾众人的脚步轻快,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来到了乾阳殿外。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太阳还蒙在一层薄薄晨雾后,洒下微光。 李乾今日来的比较早,但大臣们还是一个不落地到齐了。 殿外有蒙蒙晨光照进来,笼在这些朱衣紫绶的大员背后,让他们的面庞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陛下驾到!” 魏忠贤高喝一声,群臣同时起身见礼。 “参见吾皇。” “平身吧。” 李乾走到龙椅上坐下。 龙椅很凉,很硬,很硌屁股。 今天他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但大臣们若想拖下去,李乾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大伴!” 李乾轻唤了一声。 “是,陛下。” 魏忠贤先是一躬身,随后转头面向下方的众多朝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话对下方众多大臣而言,不亚于击鼓进军的信号。 还不待魏忠贤话音完全落下,就有数名武官起身奏报。 “陛下,臣赵匡义愿领兵伐吴,以惩吴国不尊朝堂之举!” “陛下,臣杨素愿出兵吴地……” 纷争再起,硝烟狼狼! 文官队列中迅速有人站出来指责: “乱臣贼子,妄动兵戈!岂不闻国库空虚乎?大军钱粮从何而来?” “尔等心思龌龊,只顾争权夺利,岂是真为朝廷考虑……” 无论后方朝臣们如何争执,李渊、秦桧他们几人依然安坐在桌案后,仿佛木头人一般,一言不发。 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又会发展到昨天那种程度了。 李乾目中带着失望,轻轻摇头。 看来是时候打破这僵化的局面了! 第二十三章 范蠡入朝! 借兵,而不是派兵出征! 仅仅一字之差,含义便大不相同了! 朝臣们纷纷抬起头,震惊地望着龙椅上的皇帝。 虽然被前面的几次转折差点闪了老腰,但这次他们依旧呆住了。 混迹朝堂多年,还想不明白借兵之法的优劣? 既不消耗国库钱财,又能惩戒吴国,维护朝廷之权威。 将兵马交给越王,即便有什么战功,也是越王御兵有方,限制了武将们。 此可谓一举两得! 大臣们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只剩疑问。 这真是陛下想出来的? 陛下有如此权谋和心计?? 把大臣们耍的团团转的话术,精妙无比的借兵之策…… 望着李乾的笑容,大臣们只觉得无比高深莫测! 魏征也愣愣地望着龙椅上的李乾,陛下竟然能想出如此良策?? 昨日朝中那么多大臣都对此束手无策,吵成一团。 可只是过了一夜,陛下居然拿出了这样一个切实可行的计策? 难不成,从前的陛下真的在藏拙? 但除了魏征他们之外,朝中还有消息灵通的人! 秦桧、赵匡胤等人惊讶后,心中却浮现了一个名字: 范蠡! 范蠡被天子召见后,消息便被送到了他们手中。 如今有听到这借兵之法,岂能不做联想? 谁得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现在这个得利最大者,就是越国! 若朝廷不出兵,越被吴灭! 若朝廷出兵救援,那些如狼似虎的朝廷军士又怎会放过越国这块肥肉? 被劫掠一番,然后扶持一个傀儡王上位都是个最好的下场! 只有借兵之策,才能让越国既退吴兵,又能保全自身! 今天这套说辞,必然就是范蠡那贼子教给陛下的! 龙椅上,李乾饶有兴趣地下望: “朕的话说完了,谁赞同?谁反对?” 他本以为大臣们会和他耗下去,但没成想话音刚落,和珅便如生怕慢人一步般,噌一下站起来,拱高声道: “陛下圣明!借兵之策实乃上上之选!臣和珅,赞同此策!” 李乾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却有些惊讶。 和珅这么轻易就表态? 昨天自己被群臣争谏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积极啊! 李乾注视着下方的大臣们,只见严嵩、秦桧二人也相继站起来。 “陛下圣明!臣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最后的蔡京则是不动声色地向武将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站起来同样回道: “陛下圣明,臣也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在他们之后,文官们也陆陆续续地起身奏报:“陛下圣明,此借兵之策可行……” 他们没有什么不满的。 毕竟,借兵出去,不花一钱就能重振朝廷之威,也能遏制武官们的势力扩大。 反观众武将们之间,气氛却有些沉凝。 若借兵出去,最大的功劳就是越王的,而不是他们的。能获得的钱财、土地也会大大减少…… 只是,现在文官们和陛下站到了一起,他们要反对,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陛下……” 还是赵匡义站了出来,他面上还有几分迟疑:“臣也觉得陛下此策实乃上上之选。” “只是,越国正值战乱,能拿出钱粮供给大军吗?” “且越王万一不同意借朝廷之兵,朝廷岂不是平白丢了脸面?” 听闻此言,文臣们的眉头都皱了皱。 赵匡义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万一越王是个死脑筋的人,就算灭国也要维护诸侯们之间的潜规则…… 那朝廷可就丢大人了。 先是申饬吴国的圣旨被驳斥,然后上杆子找越国,借兵给人家,又被拒绝。 如此接二连三地丢人,必会影响朝廷在诸侯间的形象,进而导致更坏的局面。 “哼!赵将军休要胡言乱语!” 王莽踏步站出来,指着赵匡义的鼻子,怒斥道: “越王若真不肯借朝廷之兵!安会遣使来朝廷求援??” 文臣们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 是啊! 要是越王真那么有气节,岂会来朝廷求援? 那越使范蠡整天求见朝中大臣,哭爷爷告奶奶地请他们支持出兵,这事儿在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踏马的! 文官们都咬牙切齿地盯着赵匡义,差点被这瘪犊子忽悠进去!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喷,赵匡义也不愿意了! 他盯着王莽,振振有词地高声道:“原先求朝廷之兵,越国不耗一米一钱!” “如今要他们出钱出粮,王宗伯又怎知越王定会应允??” 听到这话,文臣们刚要骂出口的文雅语言又憋了回去。 似乎也有可能啊…… 越国是想来空手套白狼的,现在要他们出钱了,他还会愿意吗? 万一越王顺势气节一波呢?就算国灭,也有可能东山再起,但破坏了诸侯间的潜规则…… “行了!” 上方突然传来皇帝的声音,惊醒了思索中的群臣。 李乾环视下方,缓缓开口道:“何必做此无用之争?” “越使范蠡便在京中,召之询问即可。” “大伴,让人去寻越使范蠡,传入殿中!” “是,陛下。” 魏忠贤躬身,然后转身对殿外侍卫们高喝道:“宣越使范蠡上殿!” 对啊,直接召范蠡一问便可! 文臣们面上虽无表示,可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越国反对的几率不大,都死到临头的,谁还在乎钱呢? 武将们的面色则黑了起来。 他们前方,赵匡胤三人更是面色一凝! 好啊! 果真和范蠡这个贼子有关!! 你给老夫等着,绝对有你好果子吃! 殿外,日头儿已经高高升起,驱散了晨雾,开始向地面投放出万丈光芒。 乾阳殿中的气氛也开始向着闷热发展。 李乾的命令发出后,群臣便在下方百无聊赖地等着。 京城这么大,能不能找到范蠡都是个问题。 等再把带过来,说不定都晌午了。 今天说不定又要饿肚子了! 五脏庙又要遭一次殃…… 大臣们坐在垫子上,还有人偷偷揉了揉肚子。 陛下新登基以来,上了两次朝,就要饿两次肚子。 再饿几次,估计他们就要产生“厌朝心理”了。 就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时候,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群臣转头向外望去。 日光中,一名身着黑色曲裾深衣的男子的身姿有些耀眼,在朝侍的引导下步入殿中。 “臣范蠡,参见吾皇。” 范蠡跪地见礼。 第二十二章 反复横跳 李乾对魏忠贤递出一个眼神,魏忠贤当即心领神会。 “肃静!!” 太监特有的尖锐声自上方传来,争执中的朝臣们俱是一怔,随后纷纷转向前方。 就连一只默默不言的秦桧等人也抬起头,望着龙椅上的李乾,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吗? 他会说什么呢?? 就在被注释的这一瞬间,李乾又感到了昨日的那种压力。 被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的压力。 不过他还是努力适应着这一切。否则,谈何当皇帝? “诸卿。” 李乾环视下方,缓缓开口道:“吴越之争,朕已有了定论。” “吴国无朝廷之令,出兵越国,妄兴兵戈,是为不敬!!” 说完这句,李乾故意停顿了一下。 下方文臣们纷纷愣住,纷纷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照这话下去……陛下难道支持出兵? “陛下!” 王莽面色悲痛,忍不住起身高声悲呼道:“陛下,国库空虚啊……” “住口!!” 数名武官纷纷站出来怒斥:“陛下已有决断!难道尔还敢抗命不成?” “王大宗伯掌礼,却坐视朝廷威仪不存?当真可笑!” “一切谨遵陛下之命……” 赵匡义也阴恻恻地站了出来:“抗命者皆为乱臣贼子!” 此刻,乾阳殿中,武官们沐浴着晨光,昂首挺胸! 即便心机最深沉之人,面上也带着一丝喜意。 不仅能出兵吴国,而且还扬眉吐气,狠狠地挫了一把文官们锐气! 最前方,秦桧等人纷纷皱眉,有些不解。赵匡胤、杨坚和李渊三人眼底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陛下竟如此有决断? 还向着武将们? 但现在可不是细究原因的时候。 赵匡胤三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动作却出奇地一致,纷纷站起身,欲要进言。 可就在此刻,李乾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 “所以,朕决定下旨申饬吴国,勒令其退兵,并遣使来朝廷谢罪。” 这个转折太快,以至于赵匡胤三人差点把腰闪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所有大臣都被震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方李乾的身影。 ?? 不出兵? 逗我呢? 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有这么耍人玩的吗?? 武将们的喜色纷纷僵在了脸上,反观众多文臣,就像被巨大的惊喜击中一般,一时间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进言的王莽更是呆若木鸡。 一起一落间,大臣们丑态尽出。 李乾在上方望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出来。 他之所以这样说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还是为了报昨天那争谏之仇。 对着自己大吼大叫,真当他这个皇帝没点脾气吗? 下面很多大臣也注意到了他的笑容,纷纷意识到问题,心中暗骂。 ‘昏君!’ ‘简直不当人子!’ ‘这作风,一看就是先帝亲生的……’ 文臣们还有心思暗中吐槽,但武将们却忍不住了。 赵匡义紧皱着眉头,忍不住起身奏道:“陛下,只是下旨申饬,吴国怎会有悔改之心……” 话说到一半,文官们却不愿意了! 我们抗命,不行! 你们,行? 双标是吧?? “陛下已有决断!难道尔还敢抗命不成?” “简直胡言乱语!不尊圣命!” 还有人把他刚刚说的话又搬了出来:“抗命者皆为乱臣贼子……” 赵匡义被逮住就是一顿喷,难受的想吐血。 他转过头怒视着众多文官,想要以势威逼,可文官们没有一个退缩的,眼神瞪的比他还凶。 ‘真是群王八蛋……’ 赵匡义气的咬牙切齿。 李乾看了一会儿戏,终于有几分满足,再次示意了魏忠贤一眼。 “肃静!!”魏忠贤扯着嗓子高声喝到。 百官议论声渐息,乾阳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次朝臣们的眼神就变的不一样起来。 许多武官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怒气。 还下旨申饬?让吴国来朝廷谢罪? 人家会搭理你?? 真不嫌丢人?? 众多文官们欢喜过后,眼底也带上了一抹忧色。 从前诸侯相互征战频繁时,朝廷也曾申饬过。 但结果是什么?? 除了离朝廷最近的几个诸侯之外,几乎没人理会这圣旨。 所谓下旨申饬,不过是把脸伸出去让人打罢了! 最前方,秦桧等四名文官虽没什么表示,但其他文官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们身周的气势一松。 下旨申饬虽是下策,但总比出兵好得多。 以现在朝中的局势,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不错了。 但就在此时,李乾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 “若申饬过后,吴国仍抗旨不遵,朝廷便出兵!” 噗~ 下方大臣们差点吐出血来! 所有人都瞪圆双眼,无语至极地望着李乾,现在他们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有完没完了?? 陛下?? 用屁股想,吴国都不可能接受这圣旨!! 所以,绕了这两绕,最后还是要出兵是吧?? 看着下面这么多双瞪得溜圆的眼珠子,李乾差点笑出声。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陛下圣明!” 武官们陆陆续续起身行礼,只是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累了,激动不起来了。 文官们张了张嘴,也有些说不出话。 被折腾了这两遭,实在有些受不了。 李乾见他们这样却皱了皱眉头。 给点反应啊? 就这么寡淡?? 李乾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接着道: “当然,朕也知道,眼下国库空虚,贸然出兵只会劳民伤财。” 武官们刚刚站起来的身形再次僵住,文臣们也直接愣住。 还来?? 这次又不出兵了? 李乾现在非但不觉得大臣们的眼神有压力,反而还觉得他们有些可笑。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宣布了最终决定: “所以,朕决定借兵给越国。” “派遣朝廷之兵听越王指挥,此次出兵所耗钱粮,饷银,皆由越国一力承担!” 第二十三章 范蠡入朝! 借兵,而不是派兵出征! 仅仅一字之差,含义便大不相同了! 朝臣们纷纷抬起头,震惊地望着龙椅上的皇帝。 虽然被前面的几次转折差点闪了老腰,但这次他们依旧呆住了。 混迹朝堂多年,还想不明白借兵之法的优劣? 既不消耗国库钱财,又能惩戒吴国,维护朝廷之权威。 将兵马交给越王,即便有什么战功,也是越王御兵有方,限制了武将们。 此可谓一举两得! 大臣们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只剩疑问。 这真是陛下想出来的? 陛下有如此权谋和心计?? 把大臣们耍的团团转的话术,精妙无比的借兵之策…… 望着李乾的笑容,大臣们只觉得无比高深莫测! 魏征也愣愣地望着龙椅上的李乾,陛下竟然能想出如此良策?? 昨日朝中那么多大臣都对此束手无策,吵成一团。 可只是过了一夜,陛下居然拿出了这样一个切实可行的计策? 难不成,从前的陛下真的在藏拙? 但除了魏征他们之外,朝中还有消息灵通的人! 秦桧、赵匡胤等人惊讶后,心中却浮现了一个名字: 范蠡! 范蠡被天子召见后,消息便被送到了他们手中。 如今有听到这借兵之法,岂能不做联想? 谁得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现在这个得利最大者,就是越国! 若朝廷不出兵,越被吴灭! 若朝廷出兵救援,那些如狼似虎的朝廷军士又怎会放过越国这块肥肉? 被劫掠一番,然后扶持一个傀儡王上位都是个最好的下场! 只有借兵之策,才能让越国既退吴兵,又能保全自身! 今天这套说辞,必然就是范蠡那贼子教给陛下的! 龙椅上,李乾饶有兴趣地下望: “朕的话说完了,谁赞同?谁反对?” 他本以为大臣们会和他耗下去,但没成想话音刚落,和珅便如生怕慢人一步般,噌一下站起来,拱高声道: “陛下圣明!借兵之策实乃上上之选!臣和珅,赞同此策!” 李乾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却有些惊讶。 和珅这么轻易就表态? 昨天自己被群臣争谏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积极啊! 李乾注视着下方的大臣们,只见严嵩、秦桧二人也相继站起来。 “陛下圣明!臣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最后的蔡京则是不动声色地向武将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站起来同样回道: “陛下圣明,臣也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在他们之后,文官们也陆陆续续地起身奏报:“陛下圣明,此借兵之策可行……” 他们没有什么不满的。 毕竟,借兵出去,不花一钱就能重振朝廷之威,也能遏制武官们的势力扩大。 反观众武将们之间,气氛却有些沉凝。 若借兵出去,最大的功劳就是越王的,而不是他们的。能获得的钱财、土地也会大大减少…… 只是,现在文官们和陛下站到了一起,他们要反对,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陛下……” 还是赵匡义站了出来,他面上还有几分迟疑:“臣也觉得陛下此策实乃上上之选。” “只是,越国正值战乱,能拿出钱粮供给大军吗?” “且越王万一不同意借朝廷之兵,朝廷岂不是平白丢了脸面?” 听闻此言,文臣们的眉头都皱了皱。 赵匡义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万一越王是个死脑筋的人,就算灭国也要维护诸侯们之间的潜规则…… 那朝廷可就丢大人了。 先是申饬吴国的圣旨被驳斥,然后上杆子找越国,借兵给人家,又被拒绝。 如此接二连三地丢人,必会影响朝廷在诸侯间的形象,进而导致更坏的局面。 “哼!赵将军休要胡言乱语!” 王莽踏步站出来,指着赵匡义的鼻子,怒斥道: “越王若真不肯借朝廷之兵!安会遣使来朝廷求援??” 文臣们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 是啊! 要是越王真那么有气节,岂会来朝廷求援? 那越使范蠡整天求见朝中大臣,哭爷爷告奶奶地请他们支持出兵,这事儿在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踏马的! 文官们都咬牙切齿地盯着赵匡义,差点被这瘪犊子忽悠进去!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喷,赵匡义也不愿意了! 他盯着王莽,振振有词地高声道:“原先求朝廷之兵,越国不耗一米一钱!” “如今要他们出钱出粮,王宗伯又怎知越王定会应允??” 听到这话,文臣们刚要骂出口的文雅语言又憋了回去。 似乎也有可能啊…… 越国是想来空手套白狼的,现在要他们出钱了,他还会愿意吗? 万一越王顺势气节一波呢?就算国灭,也有可能东山再起,但破坏了诸侯间的潜规则…… “行了!” 上方突然传来皇帝的声音,惊醒了思索中的群臣。 李乾环视下方,缓缓开口道:“何必做此无用之争?” “越使范蠡便在京中,召之询问即可。” “大伴,让人去寻越使范蠡,传入殿中!” “是,陛下。” 魏忠贤躬身,然后转身对殿外侍卫们高喝道:“宣越使范蠡上殿!” 对啊,直接召范蠡一问便可! 文臣们面上虽无表示,可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越国反对的几率不大,都死到临头的,谁还在乎钱呢? 武将们的面色则黑了起来。 他们前方,赵匡胤三人更是面色一凝! 好啊! 果真和范蠡这个贼子有关!! 你给老夫等着,绝对有你好果子吃! 殿外,日头儿已经高高升起,驱散了晨雾,开始向地面投放出万丈光芒。 乾阳殿中的气氛也开始向着闷热发展。 李乾的命令发出后,群臣便在下方百无聊赖地等着。 京城这么大,能不能找到范蠡都是个问题。 等再把带过来,说不定都晌午了。 今天说不定又要饿肚子了! 五脏庙又要遭一次殃…… 大臣们坐在垫子上,还有人偷偷揉了揉肚子。 陛下新登基以来,上了两次朝,就要饿两次肚子。 再饿几次,估计他们就要产生“厌朝心理”了。 就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时候,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群臣转头向外望去。 日光中,一名身着黑色曲裾深衣的男子的身姿有些耀眼,在朝侍的引导下步入殿中。 “臣范蠡,参见吾皇。” 范蠡跪地见礼。 第二十四章 出兵点将! 这一刻,大臣们非但没有惊喜,反倒皱起了眉头。 即便最愚钝的人,也察觉出来,这事有点不对劲。 说召范蠡,范蠡不到一刻钟就来了? 你范蠡莫非有顺风耳,能听到老太监魏忠贤喊的那一嗓子? 这还不够,必须还要有神行腿,才能这么快从京城那个旮旯里跑到皇城门口! “平身吧!” 李乾没在意群臣的想法,笑着让范蠡起来,单刀直入地问道: “范卿,若朕借兵越国,越国是否会尊朕令,携朝廷之军击吴?” 范蠡虽不知之前朝堂上谈的如何,可他却知道,现在到了越国表态的时候了! “回陛下,越国定以朝廷马首是瞻,事事谨遵陛下圣令!” “大军作战期间,所耗钱粮皆由越国承担!” 范蠡的话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大臣们难以置信地望了望上方的皇帝,又看了看下面的范蠡。 阴谋! 绝对是他娘的阴谋!! 陛下和范蠡之前绝对通过气,否则怎会如此痛快? 赵匡义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呆若木鸡。 这要不是事先有合谋,他当场把乾阳殿吃下去! 龙椅上,李乾望着众多大臣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此时,李渊果断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亦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他的话直接让后方众多武将一怔。 随即,一名虬髯大汉也反应过来,快速起身,拱手道: “陛下!臣亦觉得此策可行,臣尉迟恭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伐吴!”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只要出去就能赚,总比憋在朝廷强! 赵匡胤和杨坚也意识到问题,直接起身奏报。 “陛下!臣亦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有了自家老大的表态,武将们纷纷站起身! “陛下!臣亦觉得此策可行,臣宇文化及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伐吴!” “臣潘美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积极,生怕落于人后!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子嘛! 当然,他面上还是带着几分为难: “众卿报国之心昭昭,朕心甚慰。只是此次出征却用不了这么多人,朕实在难以抉择啊!” 到了确定人选的时候,乾阳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几缕热风从殿门口吹进来,拂起大臣们的朱衣紫绶。 所有朝臣们虽口中不言,可心却提了起来。 武将们更是将目光偷偷瞄向前方的三道身影。 可李渊他们三人只有沉默。 李乾打量着下方的众多大臣,突然开口道: “左相,你觉得何人可当此重任?” 突然被叫到,严嵩目中明显露出几丝意外。 但他反应很快,起身拱手道:“回陛下,臣愚钝不知。” 李乾沉吟了一下,又望着和珅问道:“右仆射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和珅早有准备,站起来拱手道: “回陛下,陛下觉得谁可担此重任,臣就觉得他能担此重任。” 李乾明显有些意外。 和珅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望着下方众多大臣,想从他们的表情中发现一些端倪。 可那些人面上却没有一丝意外。 想了想,李乾又开口道: “左仆射认为哪位将军能担此重任?” 蔡京毫不意外,起身后便拱手道:“陛下,臣愚钝不知兵事,臣请问大元帅,大将军与唐国公。” 李乾轻轻点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将目光转向武将一方:“大元帅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赵匡胤不急不慢地站起身,闷声闷气地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非臣弟赵匡义不能平吴地之乱。” 李乾一愣,心中冷笑几声。 真是“举贤不避亲”! 他转而又问向李渊和杨坚。 “陛下,臣以为要平吴地,必尉迟恭此人。”李渊声音洪亮。 “陛下,臣以为杨林至,吴地平!”杨坚语气平缓,不似杀气腾腾的将军,反类饱读诗书的大儒。 李乾心中对这结果毫不意外。 只是他面上却露出几分为难。 “这……几位卿家皆为国之重臣,朕之依仗,可如今你们意见相左,倒叫朕不知该听谁的了。” 李乾想看看这三人究竟如何争执,可没想到他们却一点也不上当。 三人俱是默默不言。 李乾纠结了一番,面色为难,最终还是道:“罢了!” 他站起身,朗声道: “既然大元帅说,非赵匡义不能平吴地之乱,那便令赵匡义领兵前往越国!” 此话一出,下方群臣惊愕。 为何陛下会青睐大元帅?? 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赵匡义便欣喜若狂,俯身跪拜: “谢陛下!臣必不负陛下期许,平定吴国!” 李渊眸光一紧,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紧捏起来。 杨坚眼底也有几丝错愕之色闪过。 乾阳殿中,众武将的反应不一。 有的欣喜,有的恼怒,有的失落……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另一边的文臣们面色却有些古怪。 就这么决定了? 陛下这么痛快? 不对劲……好不对劲! 果不其然,文臣们觉得怪异时,李乾的声音又自上方幽幽传来。 “可朕的皇叔亦是辅国重臣,他既然说只有尉迟恭才能平定吴地,也必有道理。” “杨大将军推荐的杨林亦是万中无一的将才。” 武将们这才如梦初醒,抬头错愕地望着李乾。 只见他缓缓道: “是故,为了万无一失,朕决定令赵匡义、尉迟恭、杨林三人各领一部兵马,出兵听从越王调遣!” 尉迟恭、杨林二人当即躬身下拜,朗声回道:“谢陛下!” “臣必不负陛下期许,平定吴国!” 拜在地上的赵匡义都傻眼了。 原本一个人去越国,不能说为所欲为,也能说是肆无忌惮了! 可现在多了两个人……很多事就不方便了! 武将们神色不一,但大多数人依旧愤愤不平,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听从调遣,本来就捞不到多少油水,现在又让三家一起分,最后还能剩多少? 而文臣们的神色就比较复杂了。 难道新陛下的喜好就是玩弄大臣吗? 饿肚子,虚晃一招让人出丑…… 陛下还有什么招数? 可以预见,日后的朝会恐怕不会好过了。 第二十五章 范蠡!下朝别跑! “吴越之事今已定下,诸卿是否还有其他事要奏?” 李乾负手望着下方。 一时间,朝中无人出言。 严嵩再次站起来,拱手道: “回陛下,臣已无事要奏。” 文臣们也陆陆续续站起身拱手:“陛下,臣等无事要奏……” 武将们亦在李渊三人的带领下纷纷起身:“陛下,臣等无事要奏……” “退朝!” 李乾果断地挥挥手,从龙椅上站起身,自殿后离开。 文武百官依次退朝。 范蠡也夹在其中离开,但许多朝臣看他的眼神却不是很友好。 竟然背着我们,和陛下勾搭到了一块? 尤其是武官们,看范蠡的眼神更是饱含熊熊怒火! 今天的事必定和他有关! 以陛下那种程度,很难想出这么巧妙的借兵之策! 说不定这贼子还是主谋,就是他给陛下出的主意! 大臣们走出乾阳殿,恢弘的玉石广场上林立着一名名羽林卫,守卫宫廷。 范蠡的嘴角不觉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脚步轻快地向外走着。 殿前广场上,炽烈的日光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灼的人心中焦躁,没处躲没处藏。 可在范蠡眼中,却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在京中奔走的这些时日,献上美女西施进皇帝后宫,献上无数珍奇财物进入大臣家中打点…… 这些天所受的冷眼和委屈,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可有了朝廷的援兵,他却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赶紧回越国,将这消息告诉大王……’ 他握紧了拳头,脚步间又快了几分。 突然,背后一道强大的推力传来。 范蠡几乎是飞了出去,脸朝下,砰一声便趴到了地上。 “怎么走路的?不长眼啊!” 后方传来一道暴喝,一名身着绯袍,身材挺拔,虎背熊腰的武将怒瞪着摔在地上的范蠡。 “哈哈哈~” 武官们的哄笑声自远处传来:“人家范大人就是这么走路的!” “宇文将军可要慢着点,万一把范大人撞坏了,咱们可担不起!” “哼!不过一越使而已,就算越王来到这里,又能如何……” 哄笑声入耳,范蠡撑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身上满是土灰,衣服都磨破了几处,所幸身体并无大碍。 他抬头转过身,对宇文化及赔着笑:“冲撞了宇文将军,在下罪该万死,还请将军恕罪。” 宇文化及眉头皱了皱,刚想再说些什么,可后方已经渐渐有文臣跟上来了。 “滚吧!” 他一摆手,大气地昂起头:“饶你一条狗命!” 范蠡立刻躬身:“多谢宇文将军宽宏大量。” 他没敢耽搁,立即转身向皇宫外快步走去。 不少武将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哄笑着。 出了皇宫后,范蠡快速跑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马车夫见他一身狼狈模样,颇为震惊:“大人,您怎么了?” “快!快离京!”范蠡快速钻进车厢。 马车夫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赶车。 马儿嘶鸣,踏踏着从宽敞无比的朱雀大街上穿过,直奔京城南启夏门,引得无数百姓惊呼。 “大人,究竟如何了?朝廷肯救我们越国吗?” “越国之危解亦,吾之危却至,快走就是!”范蠡在车厢中道。 “朝廷肯出兵了?”马夫惊喜地转过头。 “朝廷是肯借兵了,但你我若再慢上几步,就有杀身之祸了!” 范蠡的声音中少见地带着一分急迫。 马夫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面上一紧,不再多问,挥动马鞭的频率又快了几分。 范蠡坐在颠簸的车厢中,望着狼狈的衣物,忍不住苦笑着自言自语: “得意忘形了……陛下啊……臣这次是替你背锅了……” 之前,他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可被宇文化及撞倒之后,范蠡一下子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这次借兵虽能解越国之围,却得罪了大乾朝廷的武将们。 那些人定会以为,是他范蠡夜进皇宫给皇帝出的主意! 可他能澄清吗? 范蠡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不能。 先不说别人会不会信他的话。 要澄清这事,必然先得罪了皇帝陛下。 对于这个后果,范蠡下意识就有些抵触。 皇帝不单能想出借兵这等计策,一番朝会之后,还成功地维持了昏君形象,把这出谋划策之功完全推到了自己身上。 他已经给李乾贴上了“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等标签。 范蠡觉得,万一被他记恨上,再施手段取消借兵……那就得不偿失了。 “莫非……陛下早就料到我会入皇宫求见?” 颠簸的马车上,范蠡眉头紧皱,试图推算出这其中关系。 可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此刻已经到了启夏门。 这里是大乾京城南门的三道大门之一。 马车夫冷静地架着车,跟随人流穿出城门洞,守门军士亦没阻拦。 出了城后,他才陡然加速,沿着大路奔向东南,马蹄扬起一路烟尘,引得无数行人纷纷惊愕。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炽烈的日头儿不知何时已隐在了一片阴云后。 天色渐渐阴沉了几分。 范蠡从车厢中探出头,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巍巍京城,幽幽叹了口气。 一个城府如此深沉的皇帝,满朝不安分的大臣。 龙潭虎穴和京城一比,都算得上是安详和善之地了。 这一刻,范蠡已经决定,日后定要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启夏门外,人流往来如织,范蠡的马车向东南而去,渐渐杳无踪影。 当然,范蠡还不知道,由于陛下一宣他就入朝的事和今天快速逃跑这件事,京城中还有大臣戏称他为范跑跑。 要是他知道自己被冠名了这么个羞耻的称号,从此不来京城的心恐怕会变的更加坚定了。 范蠡离开后不一会儿,几名骑手骑着快马自城内而来,启夏门的守门军士望见骑手,立即下拜,将他们引进了城门楼中。 “拦一个叫范蠡的!” 为首的骑手面色阴沉地拿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的正是范蠡。 “是!大人!” 启夏门把总连原因都没问,接过画像便快步跑出去吩咐。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启夏门,京城的十二道大门中,皆有军士前来,搜寻范蠡的踪迹。 普通百姓还好,但凡坐着马车,不肯露面的人,都被粗暴地拦了下来,等盘问查验过身份后,才肯放行。 第二十四章 出兵点将! 这一刻,大臣们非但没有惊喜,反倒皱起了眉头。 即便最愚钝的人,也察觉出来,这事有点不对劲。 说召范蠡,范蠡不到一刻钟就来了? 你范蠡莫非有顺风耳,能听到老太监魏忠贤喊的那一嗓子? 这还不够,必须还要有神行腿,才能这么快从京城那个旮旯里跑到皇城门口! “平身吧!” 李乾没在意群臣的想法,笑着让范蠡起来,单刀直入地问道: “范卿,若朕借兵越国,越国是否会尊朕令,携朝廷之军击吴?” 范蠡虽不知之前朝堂上谈的如何,可他却知道,现在到了越国表态的时候了! “回陛下,越国定以朝廷马首是瞻,事事谨遵陛下圣令!” “大军作战期间,所耗钱粮皆由越国承担!” 范蠡的话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大臣们难以置信地望了望上方的皇帝,又看了看下面的范蠡。 阴谋! 绝对是他娘的阴谋!! 陛下和范蠡之前绝对通过气,否则怎会如此痛快? 赵匡义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呆若木鸡。 这要不是事先有合谋,他当场把乾阳殿吃下去! 龙椅上,李乾望着众多大臣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此时,李渊果断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亦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他的话直接让后方众多武将一怔。 随即,一名虬髯大汉也反应过来,快速起身,拱手道: “陛下!臣亦觉得此策可行,臣尉迟恭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伐吴!”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只要出去就能赚,总比憋在朝廷强! 赵匡胤和杨坚也意识到问题,直接起身奏报。 “陛下!臣亦觉得借兵之策可行!” 有了自家老大的表态,武将们纷纷站起身! “陛下!臣亦觉得此策可行,臣宇文化及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伐吴!” “臣潘美请出越国,听从越王调遣……”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积极,生怕落于人后!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子嘛! 当然,他面上还是带着几分为难: “众卿报国之心昭昭,朕心甚慰。只是此次出征却用不了这么多人,朕实在难以抉择啊!” 到了确定人选的时候,乾阳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几缕热风从殿门口吹进来,拂起大臣们的朱衣紫绶。 所有朝臣们虽口中不言,可心却提了起来。 武将们更是将目光偷偷瞄向前方的三道身影。 可李渊他们三人只有沉默。 李乾打量着下方的众多大臣,突然开口道: “左相,你觉得何人可当此重任?” 突然被叫到,严嵩目中明显露出几丝意外。 但他反应很快,起身拱手道:“回陛下,臣愚钝不知。” 李乾沉吟了一下,又望着和珅问道:“右仆射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和珅早有准备,站起来拱手道: “回陛下,陛下觉得谁可担此重任,臣就觉得他能担此重任。” 李乾明显有些意外。 和珅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望着下方众多大臣,想从他们的表情中发现一些端倪。 可那些人面上却没有一丝意外。 想了想,李乾又开口道: “左仆射认为哪位将军能担此重任?” 蔡京毫不意外,起身后便拱手道:“陛下,臣愚钝不知兵事,臣请问大元帅,大将军与唐国公。” 李乾轻轻点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将目光转向武将一方:“大元帅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赵匡胤不急不慢地站起身,闷声闷气地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非臣弟赵匡义不能平吴地之乱。” 李乾一愣,心中冷笑几声。 真是“举贤不避亲”! 他转而又问向李渊和杨坚。 “陛下,臣以为要平吴地,必尉迟恭此人。”李渊声音洪亮。 “陛下,臣以为杨林至,吴地平!”杨坚语气平缓,不似杀气腾腾的将军,反类饱读诗书的大儒。 李乾心中对这结果毫不意外。 只是他面上却露出几分为难。 “这……几位卿家皆为国之重臣,朕之依仗,可如今你们意见相左,倒叫朕不知该听谁的了。” 李乾想看看这三人究竟如何争执,可没想到他们却一点也不上当。 三人俱是默默不言。 李乾纠结了一番,面色为难,最终还是道:“罢了!” 他站起身,朗声道: “既然大元帅说,非赵匡义不能平吴地之乱,那便令赵匡义领兵前往越国!” 此话一出,下方群臣惊愕。 为何陛下会青睐大元帅?? 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赵匡义便欣喜若狂,俯身跪拜: “谢陛下!臣必不负陛下期许,平定吴国!” 李渊眸光一紧,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紧捏起来。 杨坚眼底也有几丝错愕之色闪过。 乾阳殿中,众武将的反应不一。 有的欣喜,有的恼怒,有的失落……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另一边的文臣们面色却有些古怪。 就这么决定了? 陛下这么痛快? 不对劲……好不对劲! 果不其然,文臣们觉得怪异时,李乾的声音又自上方幽幽传来。 “可朕的皇叔亦是辅国重臣,他既然说只有尉迟恭才能平定吴地,也必有道理。” “杨大将军推荐的杨林亦是万中无一的将才。” 武将们这才如梦初醒,抬头错愕地望着李乾。 只见他缓缓道: “是故,为了万无一失,朕决定令赵匡义、尉迟恭、杨林三人各领一部兵马,出兵听从越王调遣!” 尉迟恭、杨林二人当即躬身下拜,朗声回道:“谢陛下!” “臣必不负陛下期许,平定吴国!” 拜在地上的赵匡义都傻眼了。 原本一个人去越国,不能说为所欲为,也能说是肆无忌惮了! 可现在多了两个人……很多事就不方便了! 武将们神色不一,但大多数人依旧愤愤不平,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听从调遣,本来就捞不到多少油水,现在又让三家一起分,最后还能剩多少? 而文臣们的神色就比较复杂了。 难道新陛下的喜好就是玩弄大臣吗? 饿肚子,虚晃一招让人出丑…… 陛下还有什么招数? 可以预见,日后的朝会恐怕不会好过了。 第二十六章 我一言九鼎? 乾阳殿外。 肩舆上摆着明黄妆缎垫,李乾拿着几块水晶糕,边啃边坐了上去。 他对自己在朝会上的表现还算满意。 毕竟,李乾也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解决了吴越之事,明天终于能休息一天了。 至于打得一拳开的事……李乾觉得,也算完成了一部分吧。 虽然没罢免个什么人,对朝臣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最起码搞了他们的心态。 李乾就是想通过自己的表演,让大臣们觉得,皇帝陛下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吃一点儿亏就要报复回来。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忌惮皇帝。 毕竟防小人不防君子嘛! 当然,他还没意识到,其实根本不用表演小心眼,只要本色出演就行了。 李乾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肩舆上啃着点心。 作为一个手里没权的皇帝,今天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若还想过罢免朝臣的瘾,只能等以后了。 毕竟天长日久,就算要pua那些大臣们,也得一步一步来啊。 就是有点后悔,前世为何没多关注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除此之外,今日朝会上有几个人的表现也让李乾很想不通,他决定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陛下。” 行驾即将起步,魏忠贤躬身在一旁请示道:“今日是否要将奏折搬去乾元前殿?” 李乾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搬过去吧!” 批奏折是不可能批奏折的,只有搬到乾元前殿遮羞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现在想想,当初嘲笑先帝的想法可真是不明智。 还是太年轻了! 对于不批奏章,李乾还有几分心理负担,嚼点心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义父!” 一道响亮的高喝从前方传来,吕布带着一应羽林卫拱卫到了行驾周围。 “奉先起的那么早,用过饭了没有?” 李乾抬起头,面带笑意地开口:“朕这里还有些点心,分给你们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魏忠贤将备着的那些点心拿出来,分给在场的羽林卫们。 吕布当即一喜:“多谢义父!” 羽林卫们也美滋滋地收下皇帝赏赐的点心:“臣多谢陛下。” 魏忠贤望着吕布欣喜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想到自己对小宦官们用的招数。 小恩小惠,就让他们感激涕零。 小小吕布,可笑可笑。 “大伴?你不要吗?你们也有份!”李乾的声音自肩舆上传来。 魏忠贤一怔,脑子里的想法瞬间就忘到了九霄云外,美滋滋地接过点心盒: “奴婢多谢陛下。” 行驾向北而行,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了几分,空气中的闷热也减去了几分。 宦官和羽林卫们收好赏赐的点心,行驾启程,走过一路,李乾又回到了长生殿。 一抹阴云笼罩在巍峨大气的长生殿上方,一阵阵风吹过,殿中纱帐摇动。 李乾缓步踏上楼梯,回想着今日乾阳殿上的情形。 和珅是名义上的尚书省首脑,而且还掌握着六部之首的吏部。 他在朝堂上说那种话,几乎就等于纯粹的拍马屁了。 昨日,下面的大臣还不给自己面子,群起争谏。 可今日位高权重的和珅却不顾脸面,在朝堂上公开舔自己这个无权皇帝?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 李乾摩挲着下巴,猜测大臣们的想法,但感觉眼前还是有几层迷雾。 “唉~” “果然还是要问专业人士……” 李乾无奈一叹,走上第三层,推开寝房的门。 房内整洁,焕然一新,武媚娘穿着昨日的黄裙青褙,已经梳洗打扮好。 “臣妾见过陛下。”武媚娘垂首行礼。 “媚娘?用过早膳了吗?” 李乾面上带着笑,走上去揽住她的柔软的腰肢,拉着武媚娘向后方的床榻上走去。 “谢陛下关心,臣妾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 李乾笑着和她坐到床上,武媚娘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别扭,俏面上也有几分难色:“陛下……臣妾今日身体不适……” “无妨。” 李乾笑着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媚娘聪慧,朕只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武媚娘松了口气,抬起臻首和李乾对视着:“陛下但问无妨,臣妾定知无不言。” 李乾笑了笑,将今日朝会上的事和她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还开玩笑道: “若是不知那些大臣们各个奸猾似鬼,朕还以为他们被整怕了,那和珅才对朕服服帖帖。” 但只是想想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武媚娘听了李乾的话,也轻轻掩嘴笑了笑,之后才用一双美目望着李乾,缓缓道: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朝中臣子讨好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李乾轻轻摇摇头,笑着道:“媚娘莫要做此戏言。” “若那些大臣真这么在乎朕,昨日安敢做那狂悖之语?” “非也,陛下。” 武媚娘往李乾怀里靠了靠,一双玉臂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明媚的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陛下,您再想想今日朝会上的事。” “最初文武各执一词,但您开口后,他们又如何?” 李乾摩挲着下巴,皱眉回想当时情景。 自己一开始是说:“吴国无朝廷之令,出兵越国,妄兴兵戈,是为不敬。” 这隐隐透露出要出兵的意思。 然后乾阳殿中对峙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武官们雄赳赳气昂昂,反观那些文臣,个个蔫啦吧唧的,那王莽更是如丧考妣。 想到这里,李乾眼睛一亮,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那第二句话说的又是什么来着? “所以,朕决定下旨申饬吴国,勒令其退兵,并遣使来朝廷谢罪。” 这话说完,武官们一下子僵住了! 赵匡义只是犟了几句嘴,就被文官们喷的狗血淋头,其他武官也不敢站出来帮他! 还有后面,几乎都是这样! 每说一次,都让朝堂上风向一变! 犹如一道雷震闪过心头! 李乾捏着拳头,呼吸急促了几分:“原来如此!” “朕当时只顾着戏弄他们,笑话他们的丑态,倒是没注意……” 李乾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话,竟在朝堂上有如此威力! 文武景从!莫不听令! 可正当他快得意忘形的时候,李乾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不对! 应当没有这么简单吧…… 李乾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大臣可不是简单角色,就如赵匡胤,李渊、杨坚那种人,根本不是头生反骨,而是反骨上长了个人! 他们怎会安安分分地听自己这个新手皇帝的? 武媚娘依偎在李乾怀中,笑盈盈地解释道:“文武势力相当,一旦起了争执,便会僵持不下。” “此时,无论陛下支持哪一方,他们都会因此而胜。” “所以,陛下才是朝堂上最重要的人。” 李乾这才明白原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照这样看的话,自己能不能一言九鼎,还要看什么话题。 昨日言魏征之事时,文武立场一致,自己反对,然后自己就被他们合起伙来怼了。 但今日他们相争,自己就能起决定作用!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说通了……李乾暗暗思忖。 “不过,臣妾最敬佩的还是陛下能在关键时刻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李乾怀里,武媚娘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嗯?” 李乾的思绪一顿,低头好奇地望着武媚娘:“朕如何进退有度了?” 第二十五章 范蠡!下朝别跑! “吴越之事今已定下,诸卿是否还有其他事要奏?” 李乾负手望着下方。 一时间,朝中无人出言。 严嵩再次站起来,拱手道: “回陛下,臣已无事要奏。” 文臣们也陆陆续续站起身拱手:“陛下,臣等无事要奏……” 武将们亦在李渊三人的带领下纷纷起身:“陛下,臣等无事要奏……” “退朝!” 李乾果断地挥挥手,从龙椅上站起身,自殿后离开。 文武百官依次退朝。 范蠡也夹在其中离开,但许多朝臣看他的眼神却不是很友好。 竟然背着我们,和陛下勾搭到了一块? 尤其是武官们,看范蠡的眼神更是饱含熊熊怒火! 今天的事必定和他有关! 以陛下那种程度,很难想出这么巧妙的借兵之策! 说不定这贼子还是主谋,就是他给陛下出的主意! 大臣们走出乾阳殿,恢弘的玉石广场上林立着一名名羽林卫,守卫宫廷。 范蠡的嘴角不觉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脚步轻快地向外走着。 殿前广场上,炽烈的日光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灼的人心中焦躁,没处躲没处藏。 可在范蠡眼中,却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在京中奔走的这些时日,献上美女西施进皇帝后宫,献上无数珍奇财物进入大臣家中打点…… 这些天所受的冷眼和委屈,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可有了朝廷的援兵,他却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赶紧回越国,将这消息告诉大王……’ 他握紧了拳头,脚步间又快了几分。 突然,背后一道强大的推力传来。 范蠡几乎是飞了出去,脸朝下,砰一声便趴到了地上。 “怎么走路的?不长眼啊!” 后方传来一道暴喝,一名身着绯袍,身材挺拔,虎背熊腰的武将怒瞪着摔在地上的范蠡。 “哈哈哈~” 武官们的哄笑声自远处传来:“人家范大人就是这么走路的!” “宇文将军可要慢着点,万一把范大人撞坏了,咱们可担不起!” “哼!不过一越使而已,就算越王来到这里,又能如何……” 哄笑声入耳,范蠡撑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身上满是土灰,衣服都磨破了几处,所幸身体并无大碍。 他抬头转过身,对宇文化及赔着笑:“冲撞了宇文将军,在下罪该万死,还请将军恕罪。” 宇文化及眉头皱了皱,刚想再说些什么,可后方已经渐渐有文臣跟上来了。 “滚吧!” 他一摆手,大气地昂起头:“饶你一条狗命!” 范蠡立刻躬身:“多谢宇文将军宽宏大量。” 他没敢耽搁,立即转身向皇宫外快步走去。 不少武将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哄笑着。 出了皇宫后,范蠡快速跑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马车夫见他一身狼狈模样,颇为震惊:“大人,您怎么了?” “快!快离京!”范蠡快速钻进车厢。 马车夫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赶车。 马儿嘶鸣,踏踏着从宽敞无比的朱雀大街上穿过,直奔京城南启夏门,引得无数百姓惊呼。 “大人,究竟如何了?朝廷肯救我们越国吗?” “越国之危解亦,吾之危却至,快走就是!”范蠡在车厢中道。 “朝廷肯出兵了?”马夫惊喜地转过头。 “朝廷是肯借兵了,但你我若再慢上几步,就有杀身之祸了!” 范蠡的声音中少见地带着一分急迫。 马夫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面上一紧,不再多问,挥动马鞭的频率又快了几分。 范蠡坐在颠簸的车厢中,望着狼狈的衣物,忍不住苦笑着自言自语: “得意忘形了……陛下啊……臣这次是替你背锅了……” 之前,他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可被宇文化及撞倒之后,范蠡一下子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这次借兵虽能解越国之围,却得罪了大乾朝廷的武将们。 那些人定会以为,是他范蠡夜进皇宫给皇帝出的主意! 可他能澄清吗? 范蠡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不能。 先不说别人会不会信他的话。 要澄清这事,必然先得罪了皇帝陛下。 对于这个后果,范蠡下意识就有些抵触。 皇帝不单能想出借兵这等计策,一番朝会之后,还成功地维持了昏君形象,把这出谋划策之功完全推到了自己身上。 他已经给李乾贴上了“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等标签。 范蠡觉得,万一被他记恨上,再施手段取消借兵……那就得不偿失了。 “莫非……陛下早就料到我会入皇宫求见?” 颠簸的马车上,范蠡眉头紧皱,试图推算出这其中关系。 可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此刻已经到了启夏门。 这里是大乾京城南门的三道大门之一。 马车夫冷静地架着车,跟随人流穿出城门洞,守门军士亦没阻拦。 出了城后,他才陡然加速,沿着大路奔向东南,马蹄扬起一路烟尘,引得无数行人纷纷惊愕。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炽烈的日头儿不知何时已隐在了一片阴云后。 天色渐渐阴沉了几分。 范蠡从车厢中探出头,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巍巍京城,幽幽叹了口气。 一个城府如此深沉的皇帝,满朝不安分的大臣。 龙潭虎穴和京城一比,都算得上是安详和善之地了。 这一刻,范蠡已经决定,日后定要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启夏门外,人流往来如织,范蠡的马车向东南而去,渐渐杳无踪影。 当然,范蠡还不知道,由于陛下一宣他就入朝的事和今天快速逃跑这件事,京城中还有大臣戏称他为范跑跑。 要是他知道自己被冠名了这么个羞耻的称号,从此不来京城的心恐怕会变的更加坚定了。 范蠡离开后不一会儿,几名骑手骑着快马自城内而来,启夏门的守门军士望见骑手,立即下拜,将他们引进了城门楼中。 “拦一个叫范蠡的!” 为首的骑手面色阴沉地拿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的正是范蠡。 “是!大人!” 启夏门把总连原因都没问,接过画像便快步跑出去吩咐。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启夏门,京城的十二道大门中,皆有军士前来,搜寻范蠡的踪迹。 普通百姓还好,但凡坐着马车,不肯露面的人,都被粗暴地拦了下来,等盘问查验过身份后,才肯放行。 第二十七章 长生殿风雨 武媚娘依偎在李乾怀中,开口道:“真正要出兵之时,陛下并未点将,而是令朝中大臣自行决定人选。” “臣妾觉得,若陛下当时真点出人选,无论所选何人,都会被武官们反驳,陛下所选之人也可能会推脱。” 李乾面色一凝,皱了皱眉:“当真如此?” 武媚娘思虑片刻,坚定地点点头:“必然如此。” 李乾却没再接着问原因,而是皱眉思索起来。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猜出了大概原因。 兵权! 杨坚、李渊、赵匡胤三人恐怕都不会想让自己分走他们的兵权。 而点将这件事,恐怕就触及到了他们三人的核心权力。 李乾缓缓点头,用下巴摩挲着武媚娘的发丝。 今天问的已经够多了,他虽然还有别的疑问,但他已经不想再多谈了。 毕竟李乾对武媚娘还不是完全信任,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媚娘果然才思机敏,朕不能及。”李乾笑着把武媚娘放到自己腿上。 武媚娘低下头:“臣妾不及陛下万一。” 她接着还想说什么,可李乾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 “陛下……” 武媚娘身子不安地扭了几下。 如此更是激起了李乾的火气。 只是他吻到一半,抬头时,却对上了武媚娘可怜兮兮的俏脸。 “唉~” 李乾一叹,意识到了什么:“媚娘先回去休息吧,过几日朕再去找你。” “陛下,臣妾……” 武媚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乾又低下头,怜惜地亲了一口她的白净的俏脸: “朕让宫人送你回去休息,养好身子,过不了多久朕便会去寻你。” “多谢陛下。”武媚娘俏脸一红,也不再多言。 送走了武媚娘,李乾扑通一声将自己砸在床上,望着窗外风卷云动。 天色越来越阴沉,阴风卷动纱帐,窗外枝叶沙沙,殿内帷幔飞扬。 “和珅……” 李乾摩挲着纱帐上栩栩如生的的暗金色龙纹,他大致已经想通了。 要清楚和珅那番话的动机,就得先明白一件事。 前世和珅为何能在朝中独揽大权? 因为有乾隆皇帝给他站台,事事信任,所以和珅才能在朝中独揽大权。 现在他要讨好自己,想必也是为了和自己打好关系。 “嗯……” 李乾忽然又想到,还有两人也是这样啊! “严嵩在大礼议里跪舔嘉靖,嘉靖反过来替他站台……秦桧附和宋高宗赵构的和议,得以权倾朝野……” 这三位可都是跪舔皇帝的典范! “只要有一个能继承前世作风,朕这皇帝就能舒服许多……”李乾面色有些怪异。 随后,他又想到了文官四大天王中的蔡京。 “蔡京却不是如此……” 蔡京四起四落,并且每次起复后的权力都比之前大,靠的不是宋徽宗赏识他,而是他的结交的满朝党羽。 第二次重归相位后,蔡京曾设宴款待众多党羽,在宴会上公开说道:吾不虑失官,唯虑失吾友。 “他的人脉确实很广……” 李乾面色一沉,想起了蔡京在朝会上和武官们的眉来眼去。 “唉~朕却对他束手无策……” 李乾长叹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也不能只看坏的地方,还要看好的地方。 虽然朝局非常诡谲多变,可今日他终于弄清楚了一点门道,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定位。 对于日后该如何做,李乾也有了一定想法。 能占便宜就占,实在占不着也不强行,免得逼急了那些大臣。 当然,原定的打得一拳开计划也要继续进行。 无论朝局怎样,一个软柿子皇帝是绝对站不住的,权臣要舔也不会舔一个大软蛋啊! 李乾望着窗外天色,思索着后面的情况。 虽然一直阴着天,可只见云动风吹,未见有半滴雨水落下。 咕咕~ 肚子里传来了几道响声,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 除了那几块点心,李乾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他转身走到门外:“大伴,去备饭吧!” “是,陛下。” 魏忠贤躬身应下后,就要离去。 可李乾面上又有几分犹疑,突然叫住了他:“你……差人去趟钟粹殿,把观音婢叫来与朕一同用膳吧。” “是,陛下。”魏忠贤应下后离去。 李乾也来到第一层,不一会儿,小宦官们便提着饭食排着队进入大殿。 李乾却没有动筷子,而是望着殿外,等着长孙无垢过来。 昨天早上从她那里离开的时候,本来还说下了朝就回去的。 可谁成想朝会却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下了朝又因天气炎热,打算晚上过去。 但没想到又在御林苑遇到了武媚娘,耽搁了一天。 现在武媚娘走了,李乾又起了心思,自然想起了长孙无垢。 “哈~啊~” 他坐在垫子上枯等,不知不觉间就打了好几个哈欠,这两天休息的实在不充分,时间管理不到位。 就在这时,长孙无垢终于赶到了。 阴沉的天色下,一道明艳秀丽的身影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踏上长阶,来到了长生殿门口。 一袭浅色穿花秀鸟襦裙,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肤若凝脂,青丝在脑后盘成云髻,远看竟觉得端庄大气。 李乾看的一怔,她分明只是一个不及双十的少女,竟能打扮出如此气势? “臣妾见过陛下。”长孙无垢来到殿内,躬身下拜。 李乾笑着从桌案后起身,拉起她柔弱无骨的手:“观音婢来了?朕一直等着你用饭呢。” 长孙无垢一怔,有几分受宠若惊。 “臣妾何德何能,让陛下等臣妾用饭?” “无妨,你我之间无需在意这些。”李乾笑着拉她站起来。 “多谢陛下。” 长孙无垢跟在李乾身后坐下。 吃饭时,李乾专注胡吃海喝,长孙无垢就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他,时不时还伸出素手,用绢帕擦拭他嘴角的饭渣。 这顿饭,李乾吃的轻松无比。 与武媚娘相处时,总要想着朝政和那群大臣。 可跟长孙无垢相处时,却觉得心中完全放松下来。 这个女子身上总是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气质。 “朕吃饱了。” 李乾吃的很快用帕子擦了擦嘴,拉着长孙无垢向上层走去。 “走,带你看看长生殿内的景色。” “是,陛下。” 长孙无垢一双美目望着李乾的背影,被他拉着上到了长生殿第三层。 自这里的窗口中俯视下去,景色别致,但也只能望见一角。 数百根染着泪点的紫竹林立,青石板路通幽,潺潺细水交错,艳丽名贵的“御衣黄”、“魏紫”花枝蔓延,最中心处,隐隐可见一汪小湖。 天空中阴云密布,风渐大了起来,其中还隐隐裹带着着一股湿气。 风雨欲来。 凉风吹到两人面上,李乾眼睛一眯,长孙无垢则默默抱住了他的胳膊。 第二十六章 我一言九鼎? 乾阳殿外。 肩舆上摆着明黄妆缎垫,李乾拿着几块水晶糕,边啃边坐了上去。 他对自己在朝会上的表现还算满意。 毕竟,李乾也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解决了吴越之事,明天终于能休息一天了。 至于打得一拳开的事……李乾觉得,也算完成了一部分吧。 虽然没罢免个什么人,对朝臣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最起码搞了他们的心态。 李乾就是想通过自己的表演,让大臣们觉得,皇帝陛下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吃一点儿亏就要报复回来。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忌惮皇帝。 毕竟防小人不防君子嘛! 当然,他还没意识到,其实根本不用表演小心眼,只要本色出演就行了。 李乾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肩舆上啃着点心。 作为一个手里没权的皇帝,今天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若还想过罢免朝臣的瘾,只能等以后了。 毕竟天长日久,就算要pua那些大臣们,也得一步一步来啊。 就是有点后悔,前世为何没多关注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除此之外,今日朝会上有几个人的表现也让李乾很想不通,他决定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陛下。” 行驾即将起步,魏忠贤躬身在一旁请示道:“今日是否要将奏折搬去乾元前殿?” 李乾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搬过去吧!” 批奏折是不可能批奏折的,只有搬到乾元前殿遮羞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现在想想,当初嘲笑先帝的想法可真是不明智。 还是太年轻了! 对于不批奏章,李乾还有几分心理负担,嚼点心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义父!” 一道响亮的高喝从前方传来,吕布带着一应羽林卫拱卫到了行驾周围。 “奉先起的那么早,用过饭了没有?” 李乾抬起头,面带笑意地开口:“朕这里还有些点心,分给你们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魏忠贤将备着的那些点心拿出来,分给在场的羽林卫们。 吕布当即一喜:“多谢义父!” 羽林卫们也美滋滋地收下皇帝赏赐的点心:“臣多谢陛下。” 魏忠贤望着吕布欣喜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想到自己对小宦官们用的招数。 小恩小惠,就让他们感激涕零。 小小吕布,可笑可笑。 “大伴?你不要吗?你们也有份!”李乾的声音自肩舆上传来。 魏忠贤一怔,脑子里的想法瞬间就忘到了九霄云外,美滋滋地接过点心盒: “奴婢多谢陛下。” 行驾向北而行,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了几分,空气中的闷热也减去了几分。 宦官和羽林卫们收好赏赐的点心,行驾启程,走过一路,李乾又回到了长生殿。 一抹阴云笼罩在巍峨大气的长生殿上方,一阵阵风吹过,殿中纱帐摇动。 李乾缓步踏上楼梯,回想着今日乾阳殿上的情形。 和珅是名义上的尚书省首脑,而且还掌握着六部之首的吏部。 他在朝堂上说那种话,几乎就等于纯粹的拍马屁了。 昨日,下面的大臣还不给自己面子,群起争谏。 可今日位高权重的和珅却不顾脸面,在朝堂上公开舔自己这个无权皇帝?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 李乾摩挲着下巴,猜测大臣们的想法,但感觉眼前还是有几层迷雾。 “唉~” “果然还是要问专业人士……” 李乾无奈一叹,走上第三层,推开寝房的门。 房内整洁,焕然一新,武媚娘穿着昨日的黄裙青褙,已经梳洗打扮好。 “臣妾见过陛下。”武媚娘垂首行礼。 “媚娘?用过早膳了吗?” 李乾面上带着笑,走上去揽住她的柔软的腰肢,拉着武媚娘向后方的床榻上走去。 “谢陛下关心,臣妾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 李乾笑着和她坐到床上,武媚娘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别扭,俏面上也有几分难色:“陛下……臣妾今日身体不适……” “无妨。” 李乾笑着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媚娘聪慧,朕只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武媚娘松了口气,抬起臻首和李乾对视着:“陛下但问无妨,臣妾定知无不言。” 李乾笑了笑,将今日朝会上的事和她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还开玩笑道: “若是不知那些大臣们各个奸猾似鬼,朕还以为他们被整怕了,那和珅才对朕服服帖帖。” 但只是想想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武媚娘听了李乾的话,也轻轻掩嘴笑了笑,之后才用一双美目望着李乾,缓缓道: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朝中臣子讨好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李乾轻轻摇摇头,笑着道:“媚娘莫要做此戏言。” “若那些大臣真这么在乎朕,昨日安敢做那狂悖之语?” “非也,陛下。” 武媚娘往李乾怀里靠了靠,一双玉臂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明媚的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陛下,您再想想今日朝会上的事。” “最初文武各执一词,但您开口后,他们又如何?” 李乾摩挲着下巴,皱眉回想当时情景。 自己一开始是说:“吴国无朝廷之令,出兵越国,妄兴兵戈,是为不敬。” 这隐隐透露出要出兵的意思。 然后乾阳殿中对峙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武官们雄赳赳气昂昂,反观那些文臣,个个蔫啦吧唧的,那王莽更是如丧考妣。 想到这里,李乾眼睛一亮,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那第二句话说的又是什么来着? “所以,朕决定下旨申饬吴国,勒令其退兵,并遣使来朝廷谢罪。” 这话说完,武官们一下子僵住了! 赵匡义只是犟了几句嘴,就被文官们喷的狗血淋头,其他武官也不敢站出来帮他! 还有后面,几乎都是这样! 每说一次,都让朝堂上风向一变! 犹如一道雷震闪过心头! 李乾捏着拳头,呼吸急促了几分:“原来如此!” “朕当时只顾着戏弄他们,笑话他们的丑态,倒是没注意……” 李乾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话,竟在朝堂上有如此威力! 文武景从!莫不听令! 可正当他快得意忘形的时候,李乾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不对! 应当没有这么简单吧…… 李乾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大臣可不是简单角色,就如赵匡胤,李渊、杨坚那种人,根本不是头生反骨,而是反骨上长了个人! 他们怎会安安分分地听自己这个新手皇帝的? 武媚娘依偎在李乾怀中,笑盈盈地解释道:“文武势力相当,一旦起了争执,便会僵持不下。” “此时,无论陛下支持哪一方,他们都会因此而胜。” “所以,陛下才是朝堂上最重要的人。” 李乾这才明白原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照这样看的话,自己能不能一言九鼎,还要看什么话题。 昨日言魏征之事时,文武立场一致,自己反对,然后自己就被他们合起伙来怼了。 但今日他们相争,自己就能起决定作用!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说通了……李乾暗暗思忖。 “不过,臣妾最敬佩的还是陛下能在关键时刻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李乾怀里,武媚娘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嗯?” 李乾的思绪一顿,低头好奇地望着武媚娘:“朕如何进退有度了?” 第二十八章 大雨午睡 “陛下,小心着凉。” 长孙无垢伸出手想关上窗户,但却被李乾按住了手。 “朕再看看。” 李乾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眼前的一切都蒙在一层昏黄色之下。 湖水被吹皱,拍在岸边,激起层层水雾,紫竹浪涛起伏,再往上便是暗红色的墙,暗黄色的瓦,快要压下来的铅云。 虽值正午时分,但天色却比黄昏更阴沉。 几道电蛇从黑色的乌云团中闪过,随后便是一阵隆隆声。 李乾愣愣地望着窗外,大脑放空,等他回过神时,脸上凉凉的,已经落下几点雨水。 哗~~ 暴雨来的突兀,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压弯了竹枝,激飞了湖水…… 长生殿下方,宦官和宫女们忙着关上一闪闪门窗,防止雨水打进殿里。 长孙无垢也急忙伸手关上眼前的窗子,拉着李乾后退了半步。 “陛下,小心雨水。”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窗纸上,房间内晦暗无光。 李乾出声笑了笑:“无碍。”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忍不住闭上眼,身子下意识地前倾了几分。 刚才看窗外的景色愣了会儿神,现在回过神后,心中便袭来一阵疲惫。 这两日睡的太晚,起得太早,再加上对大臣们费心费神太多。 现在到了午后,酒足饭饱,房间内又晦暗无光,自然有困意涌上。 长孙无垢一惊,立刻抢上来扶住他:“陛下?” 她束手无措地扶着李乾,就要向外高呼,叫太医进来。 但李乾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无碍,朕只是有些乏了,睡一会儿就好。” 李乾刚刚只是恍惚了一下,其实他真的只是困了。 “陛下,还是让太医……”长孙无垢却不怎么放心。 “不用了。” 李乾轻轻笑着摆摆手,拉着她走到床边:“朕睡一会儿,观音婢陪陪朕就好。” 长孙无垢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感觉既不发烫,也不发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还是蹙着绣眉,忍不住轻声道:“陛下,还是您的龙体重要,要不还是请太医令过来看看……” 李乾却听不进这些话,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他倒在床上,顺势将长孙无垢的揽在自己身边。 长孙无垢正担忧着李乾的身体,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但没成想又被他按到了床上,脸上顿时飞起一抹红霞,身子也僵住了。 “观音婢,乖乖的……” 李乾的头拱了拱,叨咕了几句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的话,意识便开始沉沉。 过了片刻后,长孙无垢察觉到李乾没有继续动作,才舒了口气。 “陛下?陛下?” 长孙无垢小心翼翼地扶着李乾的肩膀,却没感觉他有任何动作,只是呼吸声渐渐均匀起来。 又等了片刻,长孙无垢才确定,李乾已经睡着了。 “这……” 因为现在的李乾正抱着她的腰身,还把头埋在她怀里。 呼吸的热气透过轻薄的襦裙和肚兜,传到长孙无垢胸前,痒痒的。 她俏面通红,还有几分为难,但看了眼熟睡中的李乾,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李乾的腿也搬到床上来,除去鞋子,把他扶正,摆了个舒适的姿势。 只是无论如何,李乾的一双手却死死地环住了她的腰,无论如何也不松开了。 长孙无垢担心动作太大将他弄醒,也只好放弃。 她红着脸,拆下头上的簪钗,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又轻轻取下李乾头上的发冠。 想了想,长孙无垢又拿过床上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细心地把被角掖紧,把李乾压在身下的头发都细心地理出来。 李乾的呼吸声均匀,睡的特别沉。 长孙无垢反过来环住他的肩膀,两人就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床上。 雨打窗棂,噼噼啪啪,时不时响起几道隆隆夏雷。 长孙无垢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顶上的纱幔,心中乱如麻,又宁静的出奇,很是矛盾。 入宫的第一天便能侍奉皇帝,把多少妃子眼珠子都羡慕红了。 可事后长孙无垢却没有多么欢喜,心中反而有几分空落落的。 毕竟那晚实在仓促,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早起之后皇帝便匆匆去上朝了。 两人真正清醒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而今日在长生殿中吃过这顿饭,才让李乾的形象在长孙无垢心中丰满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但李乾的一举一动却被她看在眼里。 ‘传言果然虚三分……’ 长孙无垢默默紧了紧抱住李乾的双臂,思绪又回到了入宫前。 陛下登基前的名声便很差,不务正业,连先帝请的那些先生们都被他打出了东宫。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这样的太子登基后,必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入宫前她还曾躲在房间里暗暗神伤过,待字闺中的少女,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只是,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子,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可进了宫之后,长孙无垢却渐渐发觉,皇帝陛下似乎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期待值低了,就容易出惊喜。 早起上朝,虽会抱怨几句,但还是挺着身子爬起来。 昨日下了朝会便去御林苑乘凉,今天下了朝会又将自己叫来睡觉…… 长孙无垢脸上一红,但还是认真地想着,陛下完全没有出去折腾人的打算,也没如传言中的那般,把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还有昨日朝会上的事,也有风声传到了后宫。 群臣争谏,但陛下却坚持不惩戒魏征魏大人。 能力保魏大人那种忠良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是昏君呢? ‘传言误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心态,长孙无垢便觉得自己十分幼稚,怎么能信那种毫无缘由的传言呢? 同时,抱着李乾的玉臂再次紧了几分。 谁料李乾却不安分地转了几下头,眨巴了几下嘴。 原来是憋得喘不过气了。 长孙无垢脸一红,望着黑黢黢的房间,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再次胡思乱想起来。 不一会儿,脑子便越来越沉,同怀里的皇帝陛下一同陷入了睡眠。 他们二人可以在长生殿安逸地睡觉,但在御林苑中,后妃们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第二十九章 风雨凉大夫亭 冷! 透入骨髓的冷! 冷冷的冰雨拍在‘凉大夫亭’的灰黑色石碑上,四溅破碎,顺着碑文流下。 来御林苑等皇帝陛下,后妃们自然拿出了自认为最明艳、最清凉的衣装。 一定要做万花丛中,最耀眼的那一朵。 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没等来,却等来了疾风骤雨。 凉大夫亭中,后妃们瑟瑟发抖地和自家宫女挤在一起取暖。 寒潭在这种风雨天气越发猖狂,肆无忌惮地散发出幽幽寒气。 亭外风雨肆虐,打歪了枝叶,裹挟着雨滴和寒气冲进凉大夫亭,吹皱了亭中万紫千红们的娇艳衣衫。 “娘娘……” 宫女小莲牙齿如坠寒冬,上下牙齿打颤,抱着双臂哆哆嗦嗦,但还是挡在赵飞燕身前,亭外寒风呼呼地吹在她背上。 “娘娘,要不……要不咱们去别处的亭子等吧……” 赵飞燕虽然内里穿着一件镂空花纹裙,外面套着一件大红锦襦裙,但还是被冻得不行。 “再坚持一会儿……” 赵飞燕咬咬牙,小声坚持道:“昨日陛下就是在这遇到的武媚娘!” “再说了,她们都在这等着,若陛下来了,独我们在外面又算什么?前面的冻不就白挨了?” 赵飞燕的目光死死盯着此处的其他嫔妃,大有和她们耗到底的架势。 小莲都快抱着肩膀,一直打哆嗦,都快哭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今天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娘娘会不会记得她有个叫小莲的侍女…… 其实,后妃们心里也有数,皇帝大概是不回来了。 都这种天气了,还来御林苑乘凉,那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只是眼下所有人都耗在了这里,一时间却僵住了,谁也不好做那第一个走的人。 这件事也渐渐变了味儿,成了后妃们相互斗气。 不就是挨冻吗?谁怕谁?? 只是她们在这斗气,却苦了这些贴身的宫女。 赵飞燕终于注意到小莲冻得青白的小脸,终于意识到不对,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小莲是不是很冷?你到我后面来暖和一会儿……” “不行啊!娘娘!” 小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按住了赵飞燕的双肩,急切地道:“哪能让娘娘给奴婢挡风呢?” “啊呀~” 赵飞燕一惊,却是紧紧抓住了小莲的手。 “怎么这么凉?你这孩子……” 赵飞燕急忙把小莲拉到自己身后,迎面而来的冷风裹着凉雨,让赵飞燕下意识便一哆嗦,转过身去背对寒风。 “娘娘!” 小莲有些着急,但此时半边身子冻得发麻,根本拗不过赵飞燕。 赵飞燕将她护在身前,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你这孩子,莫要冻坏了……莫要冻坏了……” 其他后妃也冻得哆哆嗦嗦,没空关注她们这的闹剧。 阴风从林间呼啸而来,吹皱寒潭,雨水打在上面,打起一道道密集的波纹。 就在后妃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凉大夫亭外终于跑来了不少宫女和宦官,还带着几个大箱子。 “娘娘,娘娘!” 为首的红衣宦官打着一把油纸伞,顶着风雨高呼着:“娘娘们,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还是快快回宫吧!奴婢给你们送伞来了!” “这……” 在场的后妃们脸上同时露出意动之色,但旋即杀手本能纷纷觉醒,回过神来,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人。 虽然大家都想走,可她们又不想当第一个走的。 为首那红衣宦官似乎察觉到了娘娘们这种矛盾的心理,当即高声解释道: “娘娘们,陛下自下了朝,便没出长生殿,刚刚还召见了长孙娘娘,今日应当不会来凉大夫亭了。” 听闻此言,一众后妃们同时石化。 ?? 什么? 陛下竟然还召见了长孙无垢?? 她们在这如同冬窟的凉大夫亭吹着冷风,淋着凉雨,长孙无垢竟然被召到了长生殿,钻进了陛下温暖的被窝!! 这……这…… 风很冷,雨更冷,后妃们的心却更甚于这凄风苦雨,一时间死了的心都有了。 红衣宦官望着一众后妃们,暗暗叹了口气,随后招呼着宫女们把大木箱里的伞全都拿出来分下去。 “张娘娘。” 张嫣离外面最近,红衣宦官便拿了一把伞递到她手旁:“娘娘,天寒地冻的,还是莫要在凉大夫亭驻足了,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张嫣望着这把伞,眼中满是渴望。 这大冷天的,谁想留在这种鬼地方?? 但犹豫了一番,她还是咬牙轻轻摇头,主要是拉不下这个脸。 而且,第一个回去,也显得不是那么回事。 红衣宦官微微一笑,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劝道:“娘娘,万一染了病,陛下顾忌病气,也不能到六宫去了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后妃们神色纷纷一滞。 皇帝就是她们的命门,此刻听到这种话,焉能不在乎? 张嫣一下子醒悟过来,接过宦官手中的油纸伞:“多谢这位公公。” 说完便带着自家宫女向亭外走去。 附近几名后妃也拿过伞,带着自家宫女急匆匆地往回赶。 眼见有人打头,后面那些嫔妃们便再也不在矜持了,也开始离开。 再不走就真冻死了! 而且,嫔妃们心中还有一个忧虑。 万一六宫真有人因此染上了风寒,惹得陛下不再过去,那大家可就全都玩完了! 与此同时,六宫。 今日虽没有后妃们在这折腾,可六宫也没冷清下来。 众多宫女、宦官们忙前忙后,正在给娘娘们熬煮着一锅锅姜汤。 这种天气去凉大夫亭,必然会淋雨,所以宫人们早早就准备好了驱寒的东西,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翘首以盼着自家娘娘归来。 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的,只有三处。 长孙无垢的翡水阁,武媚娘的暖风阁,还有就是吕雉的润玉阁。 今日,吕雉并没有和那些后妃一同去凉大夫亭凑热闹,而是留在自己的阁中,怔怔望着窗外雨幕。 “娘娘,娘娘,幸亏您没去凉大夫亭啊!要不然现在也要被大雨淋了!”吕雉的随身小宫女绿珠心有余悸地跑了进来。 “怎么?” 吕雉转过头,白皙的俏面上仍带着几分笑意:“不是上午劝我过去的时候了?” “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绿珠面上一红,随即满是敬佩地对吕雉躬身道:“娘娘真是神仙般的人儿,早上居然就知道了现在会下雨。” 第二十七章 长生殿风雨 武媚娘依偎在李乾怀中,开口道:“真正要出兵之时,陛下并未点将,而是令朝中大臣自行决定人选。” “臣妾觉得,若陛下当时真点出人选,无论所选何人,都会被武官们反驳,陛下所选之人也可能会推脱。” 李乾面色一凝,皱了皱眉:“当真如此?” 武媚娘思虑片刻,坚定地点点头:“必然如此。” 李乾却没再接着问原因,而是皱眉思索起来。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猜出了大概原因。 兵权! 杨坚、李渊、赵匡胤三人恐怕都不会想让自己分走他们的兵权。 而点将这件事,恐怕就触及到了他们三人的核心权力。 李乾缓缓点头,用下巴摩挲着武媚娘的发丝。 今天问的已经够多了,他虽然还有别的疑问,但他已经不想再多谈了。 毕竟李乾对武媚娘还不是完全信任,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媚娘果然才思机敏,朕不能及。”李乾笑着把武媚娘放到自己腿上。 武媚娘低下头:“臣妾不及陛下万一。” 她接着还想说什么,可李乾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 “陛下……” 武媚娘身子不安地扭了几下。 如此更是激起了李乾的火气。 只是他吻到一半,抬头时,却对上了武媚娘可怜兮兮的俏脸。 “唉~” 李乾一叹,意识到了什么:“媚娘先回去休息吧,过几日朕再去找你。” “陛下,臣妾……” 武媚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乾又低下头,怜惜地亲了一口她的白净的俏脸: “朕让宫人送你回去休息,养好身子,过不了多久朕便会去寻你。” “多谢陛下。”武媚娘俏脸一红,也不再多言。 送走了武媚娘,李乾扑通一声将自己砸在床上,望着窗外风卷云动。 天色越来越阴沉,阴风卷动纱帐,窗外枝叶沙沙,殿内帷幔飞扬。 “和珅……” 李乾摩挲着纱帐上栩栩如生的的暗金色龙纹,他大致已经想通了。 要清楚和珅那番话的动机,就得先明白一件事。 前世和珅为何能在朝中独揽大权? 因为有乾隆皇帝给他站台,事事信任,所以和珅才能在朝中独揽大权。 现在他要讨好自己,想必也是为了和自己打好关系。 “嗯……” 李乾忽然又想到,还有两人也是这样啊! “严嵩在大礼议里跪舔嘉靖,嘉靖反过来替他站台……秦桧附和宋高宗赵构的和议,得以权倾朝野……” 这三位可都是跪舔皇帝的典范! “只要有一个能继承前世作风,朕这皇帝就能舒服许多……”李乾面色有些怪异。 随后,他又想到了文官四大天王中的蔡京。 “蔡京却不是如此……” 蔡京四起四落,并且每次起复后的权力都比之前大,靠的不是宋徽宗赏识他,而是他的结交的满朝党羽。 第二次重归相位后,蔡京曾设宴款待众多党羽,在宴会上公开说道:吾不虑失官,唯虑失吾友。 “他的人脉确实很广……” 李乾面色一沉,想起了蔡京在朝会上和武官们的眉来眼去。 “唉~朕却对他束手无策……” 李乾长叹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也不能只看坏的地方,还要看好的地方。 虽然朝局非常诡谲多变,可今日他终于弄清楚了一点门道,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定位。 对于日后该如何做,李乾也有了一定想法。 能占便宜就占,实在占不着也不强行,免得逼急了那些大臣。 当然,原定的打得一拳开计划也要继续进行。 无论朝局怎样,一个软柿子皇帝是绝对站不住的,权臣要舔也不会舔一个大软蛋啊! 李乾望着窗外天色,思索着后面的情况。 虽然一直阴着天,可只见云动风吹,未见有半滴雨水落下。 咕咕~ 肚子里传来了几道响声,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 除了那几块点心,李乾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他转身走到门外:“大伴,去备饭吧!” “是,陛下。” 魏忠贤躬身应下后,就要离去。 可李乾面上又有几分犹疑,突然叫住了他:“你……差人去趟钟粹殿,把观音婢叫来与朕一同用膳吧。” “是,陛下。”魏忠贤应下后离去。 李乾也来到第一层,不一会儿,小宦官们便提着饭食排着队进入大殿。 李乾却没有动筷子,而是望着殿外,等着长孙无垢过来。 昨天早上从她那里离开的时候,本来还说下了朝就回去的。 可谁成想朝会却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下了朝又因天气炎热,打算晚上过去。 但没想到又在御林苑遇到了武媚娘,耽搁了一天。 现在武媚娘走了,李乾又起了心思,自然想起了长孙无垢。 “哈~啊~” 他坐在垫子上枯等,不知不觉间就打了好几个哈欠,这两天休息的实在不充分,时间管理不到位。 就在这时,长孙无垢终于赶到了。 阴沉的天色下,一道明艳秀丽的身影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踏上长阶,来到了长生殿门口。 一袭浅色穿花秀鸟襦裙,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肤若凝脂,青丝在脑后盘成云髻,远看竟觉得端庄大气。 李乾看的一怔,她分明只是一个不及双十的少女,竟能打扮出如此气势? “臣妾见过陛下。”长孙无垢来到殿内,躬身下拜。 李乾笑着从桌案后起身,拉起她柔弱无骨的手:“观音婢来了?朕一直等着你用饭呢。” 长孙无垢一怔,有几分受宠若惊。 “臣妾何德何能,让陛下等臣妾用饭?” “无妨,你我之间无需在意这些。”李乾笑着拉她站起来。 “多谢陛下。” 长孙无垢跟在李乾身后坐下。 吃饭时,李乾专注胡吃海喝,长孙无垢就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他,时不时还伸出素手,用绢帕擦拭他嘴角的饭渣。 这顿饭,李乾吃的轻松无比。 与武媚娘相处时,总要想着朝政和那群大臣。 可跟长孙无垢相处时,却觉得心中完全放松下来。 这个女子身上总是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气质。 “朕吃饱了。” 李乾吃的很快用帕子擦了擦嘴,拉着长孙无垢向上层走去。 “走,带你看看长生殿内的景色。” “是,陛下。” 长孙无垢一双美目望着李乾的背影,被他拉着上到了长生殿第三层。 自这里的窗口中俯视下去,景色别致,但也只能望见一角。 数百根染着泪点的紫竹林立,青石板路通幽,潺潺细水交错,艳丽名贵的“御衣黄”、“魏紫”花枝蔓延,最中心处,隐隐可见一汪小湖。 天空中阴云密布,风渐大了起来,其中还隐隐裹带着着一股湿气。 风雨欲来。 凉风吹到两人面上,李乾眼睛一眯,长孙无垢则默默抱住了他的胳膊。 第三十章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第一天见面时,她就感觉出自家娘娘的不同来,阁里大大小小的杂活,她居然都亲自去做,而且做得比自己这个宫女还好,还强。 后来才知道,自家娘娘是此次唯一一个出身平民的秀女,这让同样出身贫苦人家的绿珠心中立刻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 吕雉也没有摆自己后妃的架子,是以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短短两天,相处之间便不像主仆,更像是朋友了。 今天上午众多后妃们一同前往御林苑,但唯独吕雉不去,这可把绿珠急坏了。 这么多娘娘都去了,为何自家娘娘这么倔强?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 吕雉在一旁失笑着摇摇头:“天要下雨,只有天知道。” 绿珠面上一惊,忍不住问道:“那……那娘娘当时为何不去?若陛下真到了御林苑,问起人来,只有娘娘不在……” 在这个时候,合群就是最大的安稳。 不说别的,这么多后妃都在御林苑等陛下,唯独吕雉不在,万一皇帝觉得她懒惰,甚至骄纵怎么办? 吕雉却轻声笑了笑,依在窗边,望着潇潇雨幕,好看的眉头舒展:“我倒是盼着陛下去御林苑,知道我的名字。” “这……” 绿珠惊讶地掩住口:“娘娘……您就不怕被陛下恶了吗?” 吕雉轻轻摇头,无奈地回道:“那天跟着她们做了一次点心,我就看明白了。” “长孙无垢被陛下宠幸,是因为第一天只有她给陛下送了点心,所以她的名字才被陛下知道。” “武媚娘被宠幸,也是因为那天陛下只在御林苑见到了她一人。” “啊……”绿珠瞪大了眼睛。 吕雉红唇轻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着道:“她们受宠幸,就是因为她们是特殊的,她们的名字被陛下知道了。” “今日这么多人同去御林苑,就算陛下真的去了,又怎能看的过来?既然所有人都去,那不去的才应是最特殊的。” 听完这一番言论,绿珠已经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娘娘……娘娘高见。” 她不过是想着怎样合群随大流,可吕雉却已经兵行险着,想要入陛下的眼。 吕雉望着窗外天空上卷动的狂风铅云暴雨,无奈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下了雨,此乃天不遂人意。” “陛下没去御林苑,我这打算又落空了。” …… 乌云笼罩在京城上方,雨势已经稍稍减缓了些,不如最初那么急了。 长生殿三层的寝房里,李乾抱着长孙无垢的腰,眨巴了一下嘴,终于自睡梦中缓缓睁开眼。 “唔……天黑了吗?”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几缕微光透进来,房间内晦暗无光,只能隐隐望见轮廓。 嗯? 李乾迷迷糊糊地,又怔了怔。 脸前这是什么? 柔软温暖…… “这……” 李乾一下子醒了,一只手撑着床坐起身来,望见长孙无垢正躺在自己身前睡着。 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光下,依稀可见她美丽的面庞…… 身上的花鸟襦裙有些凌乱,一头青丝散乱地垫在脑后,反倒多了几分成熟知性的美感。 只是,现在的长孙无垢却皱着眉头,似乎快要醒来的样子。 李乾觉得,应该不是被自己揉醒的。 只见美人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见了正直直盯着自己的李乾,立刻清醒过来。 “陛下!”她俏脸一红,就要坐起身。 可李乾双手扶在她肩膀上,又将她按了回去。 “观音婢躺着就好。”李乾笑吟吟地望着她。 长孙无垢似乎想到了什么,白皙的面庞几乎完全羞成红色。 即便房间内非常昏暗,李乾也能看清长孙无垢俏脸上的神色。 望着眼前美人如玉,他更是有些把持不住。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竹叶上,花枝上,水面上,琉璃瓦上,响起了一曲美妙的乐声。 房间中昏天黑地,窗外细雨霏霏。 不知里面过了多久,只知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宫里各处也渐渐亮起了灯火。 房里的动静终于缓缓停下来。 李乾微微气喘地躺在床上,仿佛达成了什么成就一般。 其实,这只是一雪前耻而已。 那天晚上在翡水阁,李乾虽然能镇定下来说话,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这种事最怕的就是紧张,所以李乾的头一晚就比较羞耻的草草结束了。 昨日正午想到长孙无垢时,犹豫了一下,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直到昨晚,他才从武媚娘身上才找回了信心。 所以今天中午武媚娘一走,李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孙无垢。 嗯,在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 现在…… 望着怀中青丝散乱的美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成功爬起来了。 …… 暮色渐起,重重雨幕下,京城的万家灯火如星罗点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摇曳。 赵匡胤的府邸位居京城最金贵的地段之一,安仁坊。 占地三百多亩的赵府几乎覆盖了小半安仁坊,庭院连绵,阁楼起伏,林木葱郁,山石树花,笼罩在茫茫夜色下,只能根据灯火,看清模糊的轮廓。 最外面是连着坊墙的外墙,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上,这是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 顶上套着黑色柱桶,中间连着云纹衡木的红漆乌头门,亦是只有六品之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使用。穿过这门,还有阍室、马厩等地,继续走过一条阔气的青石路,才算真正到达“赵府”的宅邸。 赵府深处,最中心的一处阁楼。 雨水打在檐角的鸱尾上,顺着其上花纹滴到栉比的黑瓦上,又汇聚成流,哗哗地落到地面。 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打着伞,围拢着一个身着黑锦环纹短衫的壮汉匆匆而来。 来到门前,壮汉赵匡义斥走随从,带着一身湿气,气冲冲地踏入门中:“哥哥,还是没找到!” 第三十一章 聪明的皇帝 “嗯?” 赵匡胤放下手中书本,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找不到就算了,估计是见势不对,早就走了。” “真便宜那孙子了!” 赵匡义捏着拳头,还有些不死心:“大哥,要不我再嘱咐下面的人,让他们沿途堵一下范蠡?” “来不及了。” 赵匡胤虽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下雨天只能骑马送信,等送到信再折腾一通,范蠡恐怕早就跑出京畿了。” “唉~” 赵匡义拳头软下来,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家哥哥所言非虚。 “宇文化及撞得那下子解气是解气,就是太打草惊蛇了!” 他忍不住发着牢骚:“没能把那范蠡沉江,当真有些可惜了,等我去了越国,定要好好找找他!” 闻言,赵匡胤忍不住拍着桌子,瞪着他:“沉江,沉江,沉个你娘屁!” “那范蠡能想出如此巧妙的借兵之策,自然是个有才能的!我让你去请他,不是为了让你把他沉江!” “这种人若是能为我们所用,不比你这憨货强?你这次去越国,最好能找到他,把他带回京!” “我就是不解气啊!大哥!” 赵匡义也知道自家哥哥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郁闷地捶了捶桌子:“他把借兵之计教给小皇帝也就算了,谁不知道他想救越国!” “但这王八蛋竟还教给小皇帝那种话术,到朝会上来戏弄咱们!” “瞧不起谁呢!!” 赵匡义越说越来气,砰砰地对着桌案就砸了几下,仿佛眼前这名贵的檀香花梨木桌案就是范蠡那张可恶的老脸。 “大哥,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也得咽!” 赵匡胤瞪着他:“再说了,你怎知那套说辞就是范蠡教给陛下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小皇帝做梦梦到的吧?”赵匡义对哥哥的话嗤之以鼻。 赵匡胤闻言也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到的。” “他自己?” 赵匡义下意识一怔,望向自家哥哥:“不可能吧?他哪有这本事?” “不要小瞧人。” 赵匡胤这会儿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姿态,站起身,负手挺着肚子,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皱眉不断思索: “现在这位陛下可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聪明没用对地方而已。” “难道你忘了陛下年轻时的事?” 陛下年幼潜邸东宫时,先帝也为他请过许多身负名望的大儒、夫子充任东宫属官,负责教导太子。 许多经年老儒都对太子的天资赞不绝口,当时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大乾终于要出一位明君了! 中兴之主啊! 只是,后来东宫中陆续传出的消息,却让许多人都狠狠地失望了一把。 当然,也有人长长松了口气。 太子刚开始和大儒们接触时,还表现的彬彬有礼。 但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应付先帝而已。 等先帝的热乎劲儿过了,不在意了,他的本性也渐渐展露出来。 先是各种课堂迟到,后面又发展到翘课。夫子们想要惩处他时,他最初还安稳受着,可依旧坚持不去上课。 后来被那些人实在烦的不行,还直接令侍卫将那些人全都打了出去。 这可把老夫子们给气坏了,个个吹胡子瞪眼,发誓不再踏入东宫一步。 从那开始,太子的恶名也从京城传开,渐渐传到整个大乾…… 当时也不是没人去找先帝告状,可先帝做什么事都是三刻钟热度,包括教育儿子这件大事。 劲头儿过了,还管你谁谁? 别来烦朕享乐! 以致于后来的太子也越来越跑偏,渐渐染上了种种恶习,吃喝赌…… 但经过了今日早朝一事,赵匡胤又想起了从前太子刚刚就学时,被群儒夸赞的那段时光。 “哥哥!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 赵匡义一拍大腿,显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他愤愤不平地道:“看来,那话还真有可能是小皇帝自己想的,真他娘的坏!” 赵匡胤也叹了口气,无奈道:“一看就是先帝亲生的坏种,这个缺德劲儿都如出一辙。” 赵匡义也面色不忿地点点头,刚准备附和,突然面色一变:“哥哥,我才想起来!小皇帝这么聪明,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走上正道啊!” “你这是什么混……” 赵匡胤刚想大声呵斥他,可话说到一半,又悻悻地止住。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陛下本就天资聪颖,万一真的上手了朝政,走上正途,那还了得? 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还是皱着眉道:“应当不用太过担心,既然陛下与先帝性子一样,那我们怎么对先帝,就怎么对他!” 群臣和先帝的关系可以用夫妻关系中的一句话来形容:各玩各的。 先帝在后宫当他的逍遥享乐皇帝,群臣美滋滋地大权在握! 只要你不故意去惹先帝,他连看你一眼的力气都欠奉。 “确实不用太担心。” 赵匡义也点点头:“现在的朝局又不是先帝那会能比的了,就算小皇帝有通天之能也没用!手里没兵没权,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但咱们就不一样了,弟弟我这次去伐吴,虽然打仗时捞不到什么油水,但后面还有个天大的好处呢!” 赵匡胤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大智若愚的精明人物,定然也料到了那件事。 “嘿嘿!” 赵匡义笑着捋了捋颌下短须:“哥哥,范蠡那贼厮虽然可恨,但却是有些本事的,这先下旨,再出兵分明就是给吴国埋了个大坑啊!等着他们自己跳进去呢!” “抗旨不遵,越王带着兵马灭了吴国,谁能说个不字?到时候吴地空出来,朝廷定是要封人过去的!” 赵匡胤瞥了他一眼:“到时候肯定吵得比现在还凶。” 整整一个吴地,谁不眼馋? “我们兄弟定要争取过来,最好是把文化封过去当个吴王,我还留在京城帮大哥你!” 他们兄弟一共三人,老三赵廷美,字文化。 赵匡义还在抒发着自己的美好展望:“有了吴国做后盾,这朝堂上还有谁能比得上我们?小皇帝就算再聪明,又当如何?” “唉~” 赵匡胤却幽幽一叹:“朝中盯着此事的人太多,还需好好谋划……好好谋划方可……” 第二十八章 大雨午睡 “陛下,小心着凉。” 长孙无垢伸出手想关上窗户,但却被李乾按住了手。 “朕再看看。” 李乾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眼前的一切都蒙在一层昏黄色之下。 湖水被吹皱,拍在岸边,激起层层水雾,紫竹浪涛起伏,再往上便是暗红色的墙,暗黄色的瓦,快要压下来的铅云。 虽值正午时分,但天色却比黄昏更阴沉。 几道电蛇从黑色的乌云团中闪过,随后便是一阵隆隆声。 李乾愣愣地望着窗外,大脑放空,等他回过神时,脸上凉凉的,已经落下几点雨水。 哗~~ 暴雨来的突兀,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压弯了竹枝,激飞了湖水…… 长生殿下方,宦官和宫女们忙着关上一闪闪门窗,防止雨水打进殿里。 长孙无垢也急忙伸手关上眼前的窗子,拉着李乾后退了半步。 “陛下,小心雨水。”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油窗纸上,房间内晦暗无光。 李乾出声笑了笑:“无碍。”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忍不住闭上眼,身子下意识地前倾了几分。 刚才看窗外的景色愣了会儿神,现在回过神后,心中便袭来一阵疲惫。 这两日睡的太晚,起得太早,再加上对大臣们费心费神太多。 现在到了午后,酒足饭饱,房间内又晦暗无光,自然有困意涌上。 长孙无垢一惊,立刻抢上来扶住他:“陛下?” 她束手无措地扶着李乾,就要向外高呼,叫太医进来。 但李乾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无碍,朕只是有些乏了,睡一会儿就好。” 李乾刚刚只是恍惚了一下,其实他真的只是困了。 “陛下,还是让太医……”长孙无垢却不怎么放心。 “不用了。” 李乾轻轻笑着摆摆手,拉着她走到床边:“朕睡一会儿,观音婢陪陪朕就好。” 长孙无垢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感觉既不发烫,也不发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还是蹙着绣眉,忍不住轻声道:“陛下,还是您的龙体重要,要不还是请太医令过来看看……” 李乾却听不进这些话,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他倒在床上,顺势将长孙无垢的揽在自己身边。 长孙无垢正担忧着李乾的身体,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但没成想又被他按到了床上,脸上顿时飞起一抹红霞,身子也僵住了。 “观音婢,乖乖的……” 李乾的头拱了拱,叨咕了几句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的话,意识便开始沉沉。 过了片刻后,长孙无垢察觉到李乾没有继续动作,才舒了口气。 “陛下?陛下?” 长孙无垢小心翼翼地扶着李乾的肩膀,却没感觉他有任何动作,只是呼吸声渐渐均匀起来。 又等了片刻,长孙无垢才确定,李乾已经睡着了。 “这……” 因为现在的李乾正抱着她的腰身,还把头埋在她怀里。 呼吸的热气透过轻薄的襦裙和肚兜,传到长孙无垢胸前,痒痒的。 她俏面通红,还有几分为难,但看了眼熟睡中的李乾,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李乾的腿也搬到床上来,除去鞋子,把他扶正,摆了个舒适的姿势。 只是无论如何,李乾的一双手却死死地环住了她的腰,无论如何也不松开了。 长孙无垢担心动作太大将他弄醒,也只好放弃。 她红着脸,拆下头上的簪钗,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又轻轻取下李乾头上的发冠。 想了想,长孙无垢又拿过床上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细心地把被角掖紧,把李乾压在身下的头发都细心地理出来。 李乾的呼吸声均匀,睡的特别沉。 长孙无垢反过来环住他的肩膀,两人就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床上。 雨打窗棂,噼噼啪啪,时不时响起几道隆隆夏雷。 长孙无垢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顶上的纱幔,心中乱如麻,又宁静的出奇,很是矛盾。 入宫的第一天便能侍奉皇帝,把多少妃子眼珠子都羡慕红了。 可事后长孙无垢却没有多么欢喜,心中反而有几分空落落的。 毕竟那晚实在仓促,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早起之后皇帝便匆匆去上朝了。 两人真正清醒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而今日在长生殿中吃过这顿饭,才让李乾的形象在长孙无垢心中丰满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但李乾的一举一动却被她看在眼里。 ‘传言果然虚三分……’ 长孙无垢默默紧了紧抱住李乾的双臂,思绪又回到了入宫前。 陛下登基前的名声便很差,不务正业,连先帝请的那些先生们都被他打出了东宫。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这样的太子登基后,必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入宫前她还曾躲在房间里暗暗神伤过,待字闺中的少女,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只是,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子,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可进了宫之后,长孙无垢却渐渐发觉,皇帝陛下似乎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期待值低了,就容易出惊喜。 早起上朝,虽会抱怨几句,但还是挺着身子爬起来。 昨日下了朝会便去御林苑乘凉,今天下了朝会又将自己叫来睡觉…… 长孙无垢脸上一红,但还是认真地想着,陛下完全没有出去折腾人的打算,也没如传言中的那般,把百姓搞得民不聊生。 还有昨日朝会上的事,也有风声传到了后宫。 群臣争谏,但陛下却坚持不惩戒魏征魏大人。 能力保魏大人那种忠良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是昏君呢? ‘传言误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心态,长孙无垢便觉得自己十分幼稚,怎么能信那种毫无缘由的传言呢? 同时,抱着李乾的玉臂再次紧了几分。 谁料李乾却不安分地转了几下头,眨巴了几下嘴。 原来是憋得喘不过气了。 长孙无垢脸一红,望着黑黢黢的房间,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再次胡思乱想起来。 不一会儿,脑子便越来越沉,同怀里的皇帝陛下一同陷入了睡眠。 他们二人可以在长生殿安逸地睡觉,但在御林苑中,后妃们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第三十二章 六宫无后 次日一早,李乾从他的‘龙床’上悠悠醒来。 窗外的雨还没停,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窗子,但看天色已经是天亮了。 望了望枕边人,长孙无垢青丝散乱,还在歪着头熟睡。 李乾摸了摸鼻子,实在是昨日太累了。 下午折腾完,吃过晚饭休息了一阵,晚上李乾本想搂着老婆,安稳睡觉。 可躺着躺着,就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另一种姿势。 “唉~” 李乾双手枕在脑后,甩开心中杂念,望着几扇散发着微微明光的窗子,啪嗒啪嗒的雨声让人心旷神怡。 下了半天又一夜的雨,长生殿里本该潮湿无比。 可大乾皇宫在初建时便考虑到了这点,从屋顶的琉璃瓦到檐口、天花、斗拱及墙柱等都有防潮措施。 就连地面的金砖都是在最干燥的季节,用黄蜡、黑炭、江米、木柴、桐油等物料辅以极其复杂的工艺铺设而成。 更何况,昨日李乾带着长孙无垢下去吃饭时,宦官和宫女们还特地进来打扫,在房内放上了防潮的生石灰布包。 所以,即便外面风雨连绵,可李乾的寝房内依旧暖洋洋、舒舒坦坦,丝毫不见潮意。 但李乾却无奈地坐起身,离开温软舒适的被窝,开始翻找起衣服来。 难得不上朝的日子,他本想多赖一会儿床,可肚子却一直在抗议。 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下床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就要出去洗漱吃饭。 可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呼声:“陛下?” 李乾身形停住,向后望去,长孙无垢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朕本来不想吵醒你的。” 李乾面上带着几分无奈,顺手捡起几件衣物,走到床边,摸着长孙无垢的额头。 长孙无垢望了望窗外天色,脸上一红:“陛下,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 虽然太阳没出来,但天色显然已经不早了。 大家闺秀出身的长孙无垢很羞愧,怎么能睡到这种时候呢? 她红着脸,用被子挡着胸前坐起身,但左顾右盼之下却找不到自己衣服了。 “在这里。” 李乾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绣着竹枝云影的红肚兜和一个薄薄的白绸贴身亵裤。 “陛下……” 长孙无垢俏面上红的快要滴出水来。 李乾干咳两声,没和她继续开玩笑,将衣服都递过去。 长孙无垢用被子尽量遮住肌肤,在被子下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来。 李乾撇了撇嘴,转过头去:“昨天又不是没看过。” 长孙无垢脸上更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只是此时的李乾正背对着她,却没能见到这等风情。 不过,既然长孙无垢已经穿好衣服,便也不用再顾忌发出声响了。 李乾对着门外远远唤了一声,便有宦官、宫女捧着各种各样的器具走了进来。 几个錾着朵朵团花的金碗,碗中盛着如雪一般的细盐,还有同样用于洁齿的‘口齿乌髭’,用于洗手洗脸的“澡豆”、“草汤”等等。 另一边的银盘中放着象牙柄,集着猪鬃做成的牙刷,还有细黄缎的擦脸绸,缀着龙纹的金盆…… 专门的宦官进来拿走房间里的盂盆,李乾边刷牙洗脸,边在心中痛斥着这种奢侈的生活。 ‘享乐主义要不得啊……千万不能沉迷其中……’ 收拾干净后,李乾便带着长孙无垢下楼,魏忠贤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并且,早就准备好了饭食。 “大伴真会体人心意。” 李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了一句,魏忠贤的身子都轻了几分。 “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吃饱饭后,长孙无垢就要离开长生殿,回去翡水阁。 因为按照皇宫规矩,除非是皇后,否则其他妃嫔是不能在长生殿久住的。 要不然妃子们都往这跑,在这住,那还了得? 但她临行前,魏忠贤却一脸难色地对李乾道:“陛下,听说六宫那边很多娘娘和宫女都染上了病。” “染上了病?” 李乾漱口的茶水都差点喷出去。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病吧?还是后妃和宫女? 李乾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无数画面,让他轻轻咋舌。 长孙无垢也惊讶地望着魏忠贤,六宫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同时得病呢?又是什么病? “呸~奴婢该死,是奴婢没说清楚。” 魏忠贤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随后详细地解释道:“陛下,娘娘们昨日去御林苑的凉大夫亭。” “风雨交加,虽然奴婢们送去了伞,又熬了姜汤,但回宫后还是有不少娘娘染上了风寒。” “那么冷的天儿,去御林苑做什么?” 李乾拿着茶杯的手愣住。 那些人脑子有问题? 昨天下午刮风又下雨,他在长生殿里睡觉,都要抱着暖暖长孙无垢,盖着被子。 后妃们在凉大夫亭那种地方待着,不染上风寒才奇怪! 这时,长孙无垢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因为陛下前日下午去御林苑,遇到了武才人。” 李乾未出口的吐槽戛然而止,他轻咳了几声,尴尬地放下茶杯。 原来是这样。 长孙无垢俏面上也满是无奈,她被李乾叫来时,还没下雨,自然也不清楚嫔妃们后来的动向。 “难道挨着冻,她们还不知道回去吗?” 李乾还是十分不解。 看样子,朕的后妃不怎么聪明啊,全是死脑筋? 长孙无垢美眸中带着些许复杂,望着李乾,轻轻张了张红唇,又闭上了嘴。 后妃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皇帝的青睐。 眼下所有人的品级都非常低,谁也不想当一辈子的六品七品。更重要的是,皇后之位还空着! 后宫尊位未定,人心浮动,所有后妃莫不觊觎这个位置。 只有皇后坐镇六宫,这种荒唐事才不会发生。 只是,有些话终究不是长孙无垢一个妃子能说的,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个竞争中的一员。 另一边,李乾无奈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无奈地起身踱了几步。 “真是能整活儿啊……” 第一天长孙无垢送点心,第二天后妃们纷纷效仿,结果弄了四十多份点心,差点浪费掉。 前日自己在凉大夫亭遇到武媚娘,昨日那些后妃又冒着风雨等在那里,结果又染上了风寒。 这要让她们一直整活,以后还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太医过去了吗?” “昨晚就去过一趟了,只是奴婢怕打扰陛下,就没上去禀报……” 李乾闻言老脸一红,昨晚自己还和长孙无垢在床上昏天黑地呢。 长孙无垢也面上一红,急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掩饰自己的窘迫。 “太医令医术高超,几副汤药下去,娘娘们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只是还有几位还在高烧。” “嗯……”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伴,你差人去趟六宫,代朕探视一下爱妃们的病情吧。” 第二十九章 风雨凉大夫亭 冷! 透入骨髓的冷! 冷冷的冰雨拍在‘凉大夫亭’的灰黑色石碑上,四溅破碎,顺着碑文流下。 来御林苑等皇帝陛下,后妃们自然拿出了自认为最明艳、最清凉的衣装。 一定要做万花丛中,最耀眼的那一朵。 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没等来,却等来了疾风骤雨。 凉大夫亭中,后妃们瑟瑟发抖地和自家宫女挤在一起取暖。 寒潭在这种风雨天气越发猖狂,肆无忌惮地散发出幽幽寒气。 亭外风雨肆虐,打歪了枝叶,裹挟着雨滴和寒气冲进凉大夫亭,吹皱了亭中万紫千红们的娇艳衣衫。 “娘娘……” 宫女小莲牙齿如坠寒冬,上下牙齿打颤,抱着双臂哆哆嗦嗦,但还是挡在赵飞燕身前,亭外寒风呼呼地吹在她背上。 “娘娘,要不……要不咱们去别处的亭子等吧……” 赵飞燕虽然内里穿着一件镂空花纹裙,外面套着一件大红锦襦裙,但还是被冻得不行。 “再坚持一会儿……” 赵飞燕咬咬牙,小声坚持道:“昨日陛下就是在这遇到的武媚娘!” “再说了,她们都在这等着,若陛下来了,独我们在外面又算什么?前面的冻不就白挨了?” 赵飞燕的目光死死盯着此处的其他嫔妃,大有和她们耗到底的架势。 小莲都快抱着肩膀,一直打哆嗦,都快哭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今天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娘娘会不会记得她有个叫小莲的侍女…… 其实,后妃们心里也有数,皇帝大概是不回来了。 都这种天气了,还来御林苑乘凉,那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只是眼下所有人都耗在了这里,一时间却僵住了,谁也不好做那第一个走的人。 这件事也渐渐变了味儿,成了后妃们相互斗气。 不就是挨冻吗?谁怕谁?? 只是她们在这斗气,却苦了这些贴身的宫女。 赵飞燕终于注意到小莲冻得青白的小脸,终于意识到不对,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小莲是不是很冷?你到我后面来暖和一会儿……” “不行啊!娘娘!” 小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按住了赵飞燕的双肩,急切地道:“哪能让娘娘给奴婢挡风呢?” “啊呀~” 赵飞燕一惊,却是紧紧抓住了小莲的手。 “怎么这么凉?你这孩子……” 赵飞燕急忙把小莲拉到自己身后,迎面而来的冷风裹着凉雨,让赵飞燕下意识便一哆嗦,转过身去背对寒风。 “娘娘!” 小莲有些着急,但此时半边身子冻得发麻,根本拗不过赵飞燕。 赵飞燕将她护在身前,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你这孩子,莫要冻坏了……莫要冻坏了……” 其他后妃也冻得哆哆嗦嗦,没空关注她们这的闹剧。 阴风从林间呼啸而来,吹皱寒潭,雨水打在上面,打起一道道密集的波纹。 就在后妃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凉大夫亭外终于跑来了不少宫女和宦官,还带着几个大箱子。 “娘娘,娘娘!” 为首的红衣宦官打着一把油纸伞,顶着风雨高呼着:“娘娘们,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还是快快回宫吧!奴婢给你们送伞来了!” “这……” 在场的后妃们脸上同时露出意动之色,但旋即杀手本能纷纷觉醒,回过神来,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人。 虽然大家都想走,可她们又不想当第一个走的。 为首那红衣宦官似乎察觉到了娘娘们这种矛盾的心理,当即高声解释道: “娘娘们,陛下自下了朝,便没出长生殿,刚刚还召见了长孙娘娘,今日应当不会来凉大夫亭了。” 听闻此言,一众后妃们同时石化。 ?? 什么? 陛下竟然还召见了长孙无垢?? 她们在这如同冬窟的凉大夫亭吹着冷风,淋着凉雨,长孙无垢竟然被召到了长生殿,钻进了陛下温暖的被窝!! 这……这…… 风很冷,雨更冷,后妃们的心却更甚于这凄风苦雨,一时间死了的心都有了。 红衣宦官望着一众后妃们,暗暗叹了口气,随后招呼着宫女们把大木箱里的伞全都拿出来分下去。 “张娘娘。” 张嫣离外面最近,红衣宦官便拿了一把伞递到她手旁:“娘娘,天寒地冻的,还是莫要在凉大夫亭驻足了,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张嫣望着这把伞,眼中满是渴望。 这大冷天的,谁想留在这种鬼地方?? 但犹豫了一番,她还是咬牙轻轻摇头,主要是拉不下这个脸。 而且,第一个回去,也显得不是那么回事。 红衣宦官微微一笑,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劝道:“娘娘,万一染了病,陛下顾忌病气,也不能到六宫去了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后妃们神色纷纷一滞。 皇帝就是她们的命门,此刻听到这种话,焉能不在乎? 张嫣一下子醒悟过来,接过宦官手中的油纸伞:“多谢这位公公。” 说完便带着自家宫女向亭外走去。 附近几名后妃也拿过伞,带着自家宫女急匆匆地往回赶。 眼见有人打头,后面那些嫔妃们便再也不在矜持了,也开始离开。 再不走就真冻死了! 而且,嫔妃们心中还有一个忧虑。 万一六宫真有人因此染上了风寒,惹得陛下不再过去,那大家可就全都玩完了! 与此同时,六宫。 今日虽没有后妃们在这折腾,可六宫也没冷清下来。 众多宫女、宦官们忙前忙后,正在给娘娘们熬煮着一锅锅姜汤。 这种天气去凉大夫亭,必然会淋雨,所以宫人们早早就准备好了驱寒的东西,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翘首以盼着自家娘娘归来。 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的,只有三处。 长孙无垢的翡水阁,武媚娘的暖风阁,还有就是吕雉的润玉阁。 今日,吕雉并没有和那些后妃一同去凉大夫亭凑热闹,而是留在自己的阁中,怔怔望着窗外雨幕。 “娘娘,娘娘,幸亏您没去凉大夫亭啊!要不然现在也要被大雨淋了!”吕雉的随身小宫女绿珠心有余悸地跑了进来。 “怎么?” 吕雉转过头,白皙的俏面上仍带着几分笑意:“不是上午劝我过去的时候了?” “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绿珠面上一红,随即满是敬佩地对吕雉躬身道:“娘娘真是神仙般的人儿,早上居然就知道了现在会下雨。” 第三十章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第一天见面时,她就感觉出自家娘娘的不同来,阁里大大小小的杂活,她居然都亲自去做,而且做得比自己这个宫女还好,还强。 后来才知道,自家娘娘是此次唯一一个出身平民的秀女,这让同样出身贫苦人家的绿珠心中立刻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 吕雉也没有摆自己后妃的架子,是以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短短两天,相处之间便不像主仆,更像是朋友了。 今天上午众多后妃们一同前往御林苑,但唯独吕雉不去,这可把绿珠急坏了。 这么多娘娘都去了,为何自家娘娘这么倔强?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 吕雉在一旁失笑着摇摇头:“天要下雨,只有天知道。” 绿珠面上一惊,忍不住问道:“那……那娘娘当时为何不去?若陛下真到了御林苑,问起人来,只有娘娘不在……” 在这个时候,合群就是最大的安稳。 不说别的,这么多后妃都在御林苑等陛下,唯独吕雉不在,万一皇帝觉得她懒惰,甚至骄纵怎么办? 吕雉却轻声笑了笑,依在窗边,望着潇潇雨幕,好看的眉头舒展:“我倒是盼着陛下去御林苑,知道我的名字。” “这……” 绿珠惊讶地掩住口:“娘娘……您就不怕被陛下恶了吗?” 吕雉轻轻摇头,无奈地回道:“那天跟着她们做了一次点心,我就看明白了。” “长孙无垢被陛下宠幸,是因为第一天只有她给陛下送了点心,所以她的名字才被陛下知道。” “武媚娘被宠幸,也是因为那天陛下只在御林苑见到了她一人。” “啊……”绿珠瞪大了眼睛。 吕雉红唇轻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着道:“她们受宠幸,就是因为她们是特殊的,她们的名字被陛下知道了。” “今日这么多人同去御林苑,就算陛下真的去了,又怎能看的过来?既然所有人都去,那不去的才应是最特殊的。” 听完这一番言论,绿珠已经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娘娘……娘娘高见。” 她不过是想着怎样合群随大流,可吕雉却已经兵行险着,想要入陛下的眼。 吕雉望着窗外天空上卷动的狂风铅云暴雨,无奈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下了雨,此乃天不遂人意。” “陛下没去御林苑,我这打算又落空了。” …… 乌云笼罩在京城上方,雨势已经稍稍减缓了些,不如最初那么急了。 长生殿三层的寝房里,李乾抱着长孙无垢的腰,眨巴了一下嘴,终于自睡梦中缓缓睁开眼。 “唔……天黑了吗?”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几缕微光透进来,房间内晦暗无光,只能隐隐望见轮廓。 嗯? 李乾迷迷糊糊地,又怔了怔。 脸前这是什么? 柔软温暖…… “这……” 李乾一下子醒了,一只手撑着床坐起身来,望见长孙无垢正躺在自己身前睡着。 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光下,依稀可见她美丽的面庞…… 身上的花鸟襦裙有些凌乱,一头青丝散乱地垫在脑后,反倒多了几分成熟知性的美感。 只是,现在的长孙无垢却皱着眉头,似乎快要醒来的样子。 李乾觉得,应该不是被自己揉醒的。 只见美人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见了正直直盯着自己的李乾,立刻清醒过来。 “陛下!”她俏脸一红,就要坐起身。 可李乾双手扶在她肩膀上,又将她按了回去。 “观音婢躺着就好。”李乾笑吟吟地望着她。 长孙无垢似乎想到了什么,白皙的面庞几乎完全羞成红色。 即便房间内非常昏暗,李乾也能看清长孙无垢俏脸上的神色。 望着眼前美人如玉,他更是有些把持不住。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竹叶上,花枝上,水面上,琉璃瓦上,响起了一曲美妙的乐声。 房间中昏天黑地,窗外细雨霏霏。 不知里面过了多久,只知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宫里各处也渐渐亮起了灯火。 房里的动静终于缓缓停下来。 李乾微微气喘地躺在床上,仿佛达成了什么成就一般。 其实,这只是一雪前耻而已。 那天晚上在翡水阁,李乾虽然能镇定下来说话,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这种事最怕的就是紧张,所以李乾的头一晚就比较羞耻的草草结束了。 昨日正午想到长孙无垢时,犹豫了一下,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直到昨晚,他才从武媚娘身上才找回了信心。 所以今天中午武媚娘一走,李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孙无垢。 嗯,在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 现在…… 望着怀中青丝散乱的美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成功爬起来了。 …… 暮色渐起,重重雨幕下,京城的万家灯火如星罗点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摇曳。 赵匡胤的府邸位居京城最金贵的地段之一,安仁坊。 占地三百多亩的赵府几乎覆盖了小半安仁坊,庭院连绵,阁楼起伏,林木葱郁,山石树花,笼罩在茫茫夜色下,只能根据灯火,看清模糊的轮廓。 最外面是连着坊墙的外墙,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上,这是只有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 顶上套着黑色柱桶,中间连着云纹衡木的红漆乌头门,亦是只有六品之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使用。穿过这门,还有阍室、马厩等地,继续走过一条阔气的青石路,才算真正到达“赵府”的宅邸。 赵府深处,最中心的一处阁楼。 雨水打在檐角的鸱尾上,顺着其上花纹滴到栉比的黑瓦上,又汇聚成流,哗哗地落到地面。 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打着伞,围拢着一个身着黑锦环纹短衫的壮汉匆匆而来。 来到门前,壮汉赵匡义斥走随从,带着一身湿气,气冲冲地踏入门中:“哥哥,还是没找到!” 第三十三章 魏征开炮 “是,陛下,奴婢这就差人过去。”魏忠贤躬身回道。 李乾又转身按住了长孙无垢的手:“观音婢也莫要回去了,要是染上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这个年代可不比前世,即便是风寒感冒这样的小病,也有可能演变为要了命的大病,李乾也不愿意让长孙无垢去冒这个险。 “是,陛下。”长孙无垢颔首,眉目含情脉脉,接受了这份好意。 李乾轻轻笑了笑,带着长孙无垢又回到了三层。 下雨天哪里也去不了,李乾只能乖乖地呆在长生殿。 在这期间,中书省还遣太监送来了草拟好的诏书圣旨,李乾看过无误后,盖上自己的天子印玺,令人快马加鞭,发往吴国。 与此同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虽是由越国负责大军粮饷,可自京城至吴越的这段路,大军总是要吃东西的吧? 所以还需要户部从太仓调拨。 当然,如果越王勾践是个聪明人,他就会给朝廷补回这些粮草。 如果他不是个聪明人,那朝廷派过去的兵马自然会让他变成聪明人。 …… 翌日。 今天又是一天早朝日,朝臣们早早地便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坐上了入宫的车轿。 不同于前两天,今天大家的心态是非常放松的。 平日里的政事,大臣们私下就处理了,只有极少一部分难以决断的,才会拿到朝会上去商量。 眼下暂时解决了吴越的一桩大事,只剩等消息了。若不出意外,今日的朝会就只是走个过场,真正属于无事退朝的那种。 今天李乾也早早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坐着肩舆,向乾阳殿方向赶去。 昨天黄昏时,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今天早上的空气无比清新。 东方一缕晨曦升起,夜空中恋恋不舍的群星渐渐隐去。 李乾望着晨光下的皇宫宫殿群,浮着日星光芒的琉璃瓦很美,但他却无奈一叹。 上班路上的景色很美,但早起的打工人又怎能欣赏的来? 嗯?什么? 皇帝不算打工人? 当然算了,皇帝只是卑微的社会公器,为天下万民服务,早起上朝。 至于住这么大的皇宫,也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 李乾打了个哈欠,呼吸了一大口雨后的清新空气。 要不是工作,谁又愿意住这么大的房子呢?起床去工作都要走这么久。 雨后的地面带着几分潮湿,玉石板路的缝隙中偶有几洼积水,宦官踩着四溅的积水,抬着肩舆,来到了乾阳宫。 “陛下,乾阳宫到了。” 魏忠贤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失神的李乾。 “嗯。” 李乾下了肩舆,缓步踏入乾阳殿。 如无意外,今天朝会上没什么可说的,真正属于无事退朝的那种。 下了朝会,李乾就可以去吃个早饭,魏忠贤已经准备好了八宝馒头、芝麻烧饼、灵芝饼等十二样点心,又有银翅汤、乌云托月汤等八样汤品。 吃完饭后,就可以和妃子快乐的玩耍了。 李乾眼睛半睁不睁,没什么精神。 大乾皇帝的一天,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来到乾阳殿,百官们果然到的又比李乾早,各个劲头儿十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朝中政事。 只不过,见李乾一进来,他们立刻就闭上了嘴,似乎生怕皇帝听到政务一般。 李乾也有些无语,这些人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可每次都起的比自己早,连精神都比自己足,真是没天理了。 他坐上凉丝丝、硌屁股又硌后背的龙椅,仰头靠后:“大伴,上朝吧。” “是,陛下。” 魏忠贤当即高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纷纷低着头,不发一言。 李乾的打得一拳开计划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 上了这两次朝,朝臣们都察觉到了皇帝的难缠,不愿意在他眼皮子地下晃荡了。 这位陛下跟明君是一点都不沾边,可有时候,就是昏君才让人更觉头疼。 明君深明大义,顾虑大局,只要你不触及他的底线,那他就不会收拾你。 但像现在陛下这种的,头一天吃了亏,第二天就要报复回来,是大臣们最怕的,也是最不想惹的。 陛下一针对,朝中的好同僚们再来个落井下石…… 那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大臣们心中闪过无数想法,什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什么癞蛤蟆趴脚面子不咬人膈应人啊…… 当然,不是说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癞蛤蟆,只是类比一下,表达老大人们不愿意和陛下多接触的想法。 您就和先帝一样,圣天子垂拱而治就得了,啥都不用管,啥都不用问! 当然,必要时能帮忙站站台,就再好不过了。 文武百官纷纷低着头,期盼着赶紧走完这个过场,赶紧回自家衙门。 一时间乾阳殿中寂静无比。 魏忠贤等了几息,见还是无人开口,便欲要再次高喝。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陛下,臣有事要奏。” 百官纷纷皱眉,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他娘的谁啊?这么没眼力见儿? 没见大家伙儿都想着赶紧下朝吗? 望见说话人,大臣们又纷纷低下了头。 哦,魏征啊,那没事了。 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反调子,只是还有不少人好奇地望着他,这次魏大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李乾坐在龙椅上,也有些头疼。 毕竟上次魏征说的那些惊人之语还响在他耳边。 但李乾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人家说话吧? “魏卿家直言便是。” “谢陛下。” 魏征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开口道:“臣御史大夫魏征,奏为左相严嵩、尚书右仆射和珅贪污受贿一事。” “嗯?” 李乾下意识就直起了身子。 好家伙,今天又要整个大活? 文臣们亦呆呆地望着他,虽然魏征已经不是第一次口出惊人了,但这次还是着实地震惊了大家一把。 反了天了! 同时弹劾两个一品大员,就算你是御史大夫,也不能这么干啊! 和珅瞪大眼睛,转头望着魏征,严嵩紧捏着官袍,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侧的武官们也非常震惊,但震惊过后,却没有文臣们的惊怒,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事不关己,大家快来看热闹啊! 短暂的寂静过后,乾阳殿中瞬间鼓噪起来。 最急的不是被弹劾的和珅、严嵩,而是下面那些文臣,超过半数都激动地起身进言。 “陛下明鉴啊!魏征乃真贼子,一派胡言!” “魏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说和大人与严相贪污受贿,可否有证据?” “陛下明鉴啊,严相与和大人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又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一时间,魏征又成了千夫所指。 第三十四章 魏征舌战群臣 面对群臣的斥责,魏征并未如上次一般默默城市,而是冷着脸直直地盯着这些人。 “严嵩与和珅还未出言,尔等倒是先急不可耐了!莫非给他二人奉送贿赂的,就是你们?” 这话一出,在场众臣面色纷纷一变,都失声了片刻。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要不然他们急什么? 魏征见状,更是冷笑一声:“尔等贿赂的钱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也收受了下面人的贿赂?”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通政使罗龙文胡子花白、身材矮小,此刻正气的面色涨红,颤颤巍巍地起身指着魏征怒骂道:“无端指摘!莫须有的罪名!” “连严相这样的清官都被你攻讦!魏征贼子,你要毁了大乾朝廷不成?” “不错!” 另一边,工部侍郎苏凌阿也直接站起身,义正言辞地附和道:“和大人也一样!” “魏大人,仅凭你莫须有的揣测,就要如此攻讦和大人?就要把清清白白的大乾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随后,大理寺卿鄢懋卿、工部左侍郎赵文华、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等人也纷纷激愤地起身,大声驳斥魏征的话。 龙椅上的李乾都看呆了,此情此景,怎么和三天前那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魏征战斗力爆棚,和众多朝臣们喷的有来有回,舌战群儒。 “若严嵩、和珅都是清官,那天底下就没有贪官了!你们还找我要证据?去京中随意问一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二人是全天下最贪的贪官!莫非,尔等连三岁小儿也不如……” “咳咳~” 望着下方乱的像菜市场一样的朝堂,李乾轻咳了两声,一旁的魏忠贤立刻会意过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不能让他们在吵下去了,否则,三天前的时间恐怕就要重演了。 好在,心虚的时候大臣们还是很听话的,他们纷纷停下来,安静地望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李乾想了想,望着前方的严嵩、和珅二人问道:“严相,和卿家,魏卿家弹劾你二人贪污受贿,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一出,和珅就直接站起身,哭丧着脸,高声喊冤: “陛下明鉴,臣真的冤枉!臣每日兢兢业业的操持朝政,绝不敢贪一毫一厘啊!” 李乾嘴角抽了抽,你是认真的吗? 前世那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莫非是哄人玩的? 另一边,严嵩也站起身,面色沉重,拱手向李乾道:“陛下,臣亦冤枉!” “臣自接任相位、执掌户部以来,深感国之大任加于己身,食不能安、寝不能寐,宵衣旰食以奉国事,力求不负万民所托,不负陛下所托,一刻不敢放松。” “臣自问无愧于心,绝无半分贪污受贿之意,请陛下明察。” 望着严嵩这堂堂正正的样子,李乾越发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听说前世严嵩被抄家后,嘉靖朝还出了一本《天水冰山录》来记录抄得的财物,共计六万余字,莫非这也是假的?? 李乾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这两人,您二位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 不过,知道他们贪是一回事儿,但现在却不能惩办他们。 单看下面文官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不单单是行贿的事,就算这次事件牵连不到这些文官,可以后呢? 惩办了上面贪污的人,是不是就要开始清算下面的人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清算到他们头上?? 所以,文官们是断然不会坐视这两人被惩办的。 李乾也可以强行惩办,相信朝中这些武官们可能也会乐见其成,兴高采烈地帮皇帝办成这件事。 但只要往后想想就知道,若没了这些文官掣肘武将,朝局又当如何? 李乾还能做几天皇帝?还有几天好活? “嗯……” 李乾的目光转向魏征:“魏卿家,你劾严相与和卿家贪污受贿,可有实据?” 这话一出,朝中不少大臣都紧张起来,但靠近前侧的文臣们嘴角却轻轻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魏征要是有证据,还用等到现在? 果然,在李乾和众多朝臣的注视下,魏征很光棍地摇摇头:“回陛下,臣并无证据。” 李乾无语地望着他,不愧是魏征,没证据都说的理直气壮。 但魏征却并未罢休,他依旧拱手道:“但如臣所言,此二人贪污之事,天下共知,朝廷每年亏空的百万两银子,便是落入这几人之手!” “和珅掌吏部,每逢京察时,门前车马云集,皆是投机送礼之人!连寻常百姓都知道,那和府就是卖官鬻爵的地方!” “严嵩掌户部,管太仓钱粮,肆无忌惮,中饱私囊,利用左相职务之便,兼并田产,更是借着他儿子大肆收受贿赂,简直十恶不赦!” “臣请从严处置此二人,以儆效尤!” 魏征最后躬身行礼,长长一揖,绯色官袍鼓荡,正气盎然。 “魏征,你真是一派胡言!” 方才说话的通政使罗文龙再次起身,指着他怒道:“朝廷之策虽定,但每每执行时,总有种种意外,多花的那些银子,自然都记录在册,有公文为证,何来亏空一说?” “至于贿赂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魏大人,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为何谁办的多,受的委屈就越大呢?” 罗龙文大义凛然地指责道:“严相为大乾操碎了心,平河患、救灾民、稳封国……这一切都被你忽视了吗?” “可你魏大人又做了什么?一直揪着这些公文不放手!这事难道是严相的错吗??” “不错!” 苏凌阿再次义正言辞地开口:“和大人也一样!” “再说了,古往今来的御史最多也只是风闻奏事,可魏大人你却仅凭自己的无端臆测、一厢情愿,就要污蔑和大人这样一个清官吗……” 其他文官们也纷纷仗义执言,一时间,魏征再次成了朝堂上的老鼠,人人喊打。 但他却毫不在意,而是目光冰冷地望着在场的这些人: “尔等口口声声说,和珅、严嵩并未受贿,可他们家中广厦豪宅从何而来?如云奴仆从何而来?那豪奢无比的吃穿用度,又是从何而来??” 魏征声如雷震,气势如洪,他对面那些文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最前列的严嵩低垂着头,闭上了双眼,和珅回过头,悄悄望了自己那些党羽一眼。 短暂的失神后,罗龙文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踏前一步,质问道:“魏征,你口口声声说严相吃穿用度无比豪奢,但你可曾亲眼见过?” 第三十一章 聪明的皇帝 “嗯?” 赵匡胤放下手中书本,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找不到就算了,估计是见势不对,早就走了。” “真便宜那孙子了!” 赵匡义捏着拳头,还有些不死心:“大哥,要不我再嘱咐下面的人,让他们沿途堵一下范蠡?” “来不及了。” 赵匡胤虽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下雨天只能骑马送信,等送到信再折腾一通,范蠡恐怕早就跑出京畿了。” “唉~” 赵匡义拳头软下来,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家哥哥所言非虚。 “宇文化及撞得那下子解气是解气,就是太打草惊蛇了!” 他忍不住发着牢骚:“没能把那范蠡沉江,当真有些可惜了,等我去了越国,定要好好找找他!” 闻言,赵匡胤忍不住拍着桌子,瞪着他:“沉江,沉江,沉个你娘屁!” “那范蠡能想出如此巧妙的借兵之策,自然是个有才能的!我让你去请他,不是为了让你把他沉江!” “这种人若是能为我们所用,不比你这憨货强?你这次去越国,最好能找到他,把他带回京!” “我就是不解气啊!大哥!” 赵匡义也知道自家哥哥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郁闷地捶了捶桌子:“他把借兵之计教给小皇帝也就算了,谁不知道他想救越国!” “但这王八蛋竟还教给小皇帝那种话术,到朝会上来戏弄咱们!” “瞧不起谁呢!!” 赵匡义越说越来气,砰砰地对着桌案就砸了几下,仿佛眼前这名贵的檀香花梨木桌案就是范蠡那张可恶的老脸。 “大哥,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也得咽!” 赵匡胤瞪着他:“再说了,你怎知那套说辞就是范蠡教给陛下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小皇帝做梦梦到的吧?”赵匡义对哥哥的话嗤之以鼻。 赵匡胤闻言也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到的。” “他自己?” 赵匡义下意识一怔,望向自家哥哥:“不可能吧?他哪有这本事?” “不要小瞧人。” 赵匡胤这会儿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姿态,站起身,负手挺着肚子,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皱眉不断思索: “现在这位陛下可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聪明没用对地方而已。” “难道你忘了陛下年轻时的事?” 陛下年幼潜邸东宫时,先帝也为他请过许多身负名望的大儒、夫子充任东宫属官,负责教导太子。 许多经年老儒都对太子的天资赞不绝口,当时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大乾终于要出一位明君了! 中兴之主啊! 只是,后来东宫中陆续传出的消息,却让许多人都狠狠地失望了一把。 当然,也有人长长松了口气。 太子刚开始和大儒们接触时,还表现的彬彬有礼。 但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应付先帝而已。 等先帝的热乎劲儿过了,不在意了,他的本性也渐渐展露出来。 先是各种课堂迟到,后面又发展到翘课。夫子们想要惩处他时,他最初还安稳受着,可依旧坚持不去上课。 后来被那些人实在烦的不行,还直接令侍卫将那些人全都打了出去。 这可把老夫子们给气坏了,个个吹胡子瞪眼,发誓不再踏入东宫一步。 从那开始,太子的恶名也从京城传开,渐渐传到整个大乾…… 当时也不是没人去找先帝告状,可先帝做什么事都是三刻钟热度,包括教育儿子这件大事。 劲头儿过了,还管你谁谁? 别来烦朕享乐! 以致于后来的太子也越来越跑偏,渐渐染上了种种恶习,吃喝赌…… 但经过了今日早朝一事,赵匡胤又想起了从前太子刚刚就学时,被群儒夸赞的那段时光。 “哥哥!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 赵匡义一拍大腿,显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他愤愤不平地道:“看来,那话还真有可能是小皇帝自己想的,真他娘的坏!” 赵匡胤也叹了口气,无奈道:“一看就是先帝亲生的坏种,这个缺德劲儿都如出一辙。” 赵匡义也面色不忿地点点头,刚准备附和,突然面色一变:“哥哥,我才想起来!小皇帝这么聪明,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走上正道啊!” “你这是什么混……” 赵匡胤刚想大声呵斥他,可话说到一半,又悻悻地止住。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陛下本就天资聪颖,万一真的上手了朝政,走上正途,那还了得? 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还是皱着眉道:“应当不用太过担心,既然陛下与先帝性子一样,那我们怎么对先帝,就怎么对他!” 群臣和先帝的关系可以用夫妻关系中的一句话来形容:各玩各的。 先帝在后宫当他的逍遥享乐皇帝,群臣美滋滋地大权在握! 只要你不故意去惹先帝,他连看你一眼的力气都欠奉。 “确实不用太担心。” 赵匡义也点点头:“现在的朝局又不是先帝那会能比的了,就算小皇帝有通天之能也没用!手里没兵没权,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但咱们就不一样了,弟弟我这次去伐吴,虽然打仗时捞不到什么油水,但后面还有个天大的好处呢!” 赵匡胤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大智若愚的精明人物,定然也料到了那件事。 “嘿嘿!” 赵匡义笑着捋了捋颌下短须:“哥哥,范蠡那贼厮虽然可恨,但却是有些本事的,这先下旨,再出兵分明就是给吴国埋了个大坑啊!等着他们自己跳进去呢!” “抗旨不遵,越王带着兵马灭了吴国,谁能说个不字?到时候吴地空出来,朝廷定是要封人过去的!” 赵匡胤瞥了他一眼:“到时候肯定吵得比现在还凶。” 整整一个吴地,谁不眼馋? “我们兄弟定要争取过来,最好是把文化封过去当个吴王,我还留在京城帮大哥你!” 他们兄弟一共三人,老三赵廷美,字文化。 赵匡义还在抒发着自己的美好展望:“有了吴国做后盾,这朝堂上还有谁能比得上我们?小皇帝就算再聪明,又当如何?” “唉~” 赵匡胤却幽幽一叹:“朝中盯着此事的人太多,还需好好谋划……好好谋划方可……” 第三十五章 双标狗真气人 罗龙文面上带着悲戚之色,激动的痛声指责到:“严相他全心为国,无心谋私,饭粝茹蔬,鹑衣百结!” “时至今日,严相他还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内衫!前日,臣出于公义之心,赠予严相一件敝袍,可严相非但不收,还将臣痛斥了一顿!” “如此清廉忠正的严相,可为百官之表率,却被你这奸人如此污蔑!” “不错!” 苏凌阿再次起身,昂首挺胸地开口:“和大人也一……” 只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感觉到前方一道凉飕飕的目光传来。 苏凌阿一滞,转过头时,刚好与和珅的眼神对上,身子一哆嗦,一下子闭上了嘴。 另一边,罗龙文依旧说的声色俱动,到最后竟然还激动的涕泪横流,对李乾长长顿首,悲声道:“……陛下,朝中有魏征这样的奸佞,忠臣心寒啊!” 听闻此言,严嵩老怀欣慰地向后望了一眼,伛偻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李乾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要不是早知道严嵩是什么德性,老子还真信了你的邪! 还饭粝茹蔬,鹑衣百结? 还穿着打满补丁的内衫?? 你扯淡能不能扯的像一点? 可让李乾没料到的是,罗龙文扯出来的这个离谱蛋,却得到了许多文官的附和! “是啊!严相以俭持身,臣曾多次在京中酒楼遇见严相吃饭,仅一仆从相随,所食不过一饭一菜一汤,难道这也叫贪污吗?” “严相贵为国老,但简朴超乎常人,一生未曾纳妾,与发妻妇人相守至今!他又怎么可能贪污呢!” “严相为人平易随和,更是数年都舍不得购置一身新衣!臣经常见到严夫人亲自外出采买布匹,为严相缝补衣衫……” 这些人动声动色,有的甚至连眼泪都留下来了了,几乎把严嵩说成了天下第一大好人,第一大清官。 李乾嘴角微微抽搐。 越来越离谱了? 请问,你们说的这个严嵩,和我知道的严嵩真是同一个人吗? 看着这些人悲切至极的模样,魏征气的牙根痒痒。 不喜欢豪奢挥霍,可不代表清廉! 这群贼子就是在偷换概念! 另一边,本着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有不少武将都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这弹劾一出,不管最后是魏征倒霉,还是严嵩、和珅倒霉,他们都喜闻乐见。 只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没有一个武将敢站起来凑热闹。 上次魏征开地图炮,惹了众怒,所以不管文武都站起来捶他。 可这次魏征弹劾严嵩、和珅,是完完全全的文官内部事件。 在这方面,文官们一向忌讳武将参与进来,但凡有人敢进来掺和,文官们可能直接就同仇敌忾起来了。 武将们的屁股也不干净,他们可不想让魏征这种大喷子将炮口对准自己。 当然,风暴来临时,有人畏畏缩缩,也有勇士瞅准时机,迅猛出击,于雷云中抓住闪电,在这场争论中精准地完成拱火,落井下石。 赵匡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勇士。 自魏征进言时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前方严嵩的背影,若有所思。 现在朝局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赵匡义想了想,慎重地站起身。 他身边的武官们纷纷一怔,这是要做什么?最前方的赵匡胤更是回过头,深深皱眉。 右侧文臣们激烈的争论声也是一滞,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抹讶色。 这货要做什么? 头痒痒了?想挨捶? 反应过来后,有不少严党文官都跃跃欲试地盯着他。 眼下虽然暂时在气势上稍胜一筹,可魏征依旧没有屈服。 现在赵匡义这个铁头娃跳出来,刚好可以祸水东引啊。 严嵩眉头微微皱起,但依旧面不改色,但和珅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莫名有种不妙的感觉。 赵匡义没理会别人,而是向着李乾拱手道:“陛下,臣之前便听闻,严相为人清廉。” 这话一出,跃跃欲试的严党文官们气势一滞。 赵匡义面色沉凝,接着道:“但贪污受贿这种污名,一旦沾染,便难以除去,损人清白!” “为了严相的清名,臣请陛下给严相一个自证的机会。” 这话说完,不少文臣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角度驳斥他。 怎么? 你要不给严相自证清白的机会? 你要让严相背上贪污受贿的污名吗? 信不信他老人家活吃了你? 王莽看不惯赵匡义这幅忠心耿耿的样子,忍不住站起来问道:“那请问赵将军,你要严相如何证明?” 赵匡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随即很快隐去,他低着头对李乾道:“陛下,既然大人们都说严相为人简朴,穿着打满补丁的内衫,那不如让严相解开外袍,自证清白。” “窥一管而知全豹,若今日严相毫不知情,还穿着质朴,不就说明他为人清廉简朴吗?”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俱是一怔。 李乾也皱了皱眉头。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是,还未待李乾出声,下方的众多大臣也不愿意了。 最先急眼的不是别人,而是魏征,他指着赵匡义怒道:“简直胡言乱语!” “尔乱臣贼子,心思奸险,竟妄图混淆陛下视听!” 魏征气的满脸涨红:“难道平日生活简朴,就是没有贪赃枉法吗?” 这是在偷换概念! 其他文臣就是用另一种理由痛骂赵匡义了。 王莽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是让严相在朝会上解衣开衫吗?如此失礼之举,成何体统?” 罗龙文怒视着他:“严相乃持国之臣,如何能在大殿上解衣?” “你这小人用意险恶,照你这么说,若严相没穿有补丁的衣服,那就是贪污之人了?” “阴险至极!严相清名岂容你玷污!” 鄢懋卿也怒气冲冲地望着他:“寻常百姓家都能穿不带补丁的衣衫,严相身为国老,你非要他穿着带补丁的衣衫不成??” 后方的严嵩党羽也纷纷痛骂赵匡义。 赵匡义心里那个腻歪啊。 这踏马不就是刚才你们的原话吗?从老子嘴里说出来就不行?? 妈的!一群双标狗! 不过他也早知道文官们的尿性,根本没和他们继续纠缠,而是对着李乾一拱手道:“陛下,臣也只是提一个建议,采纳与否,还是看陛下与诸位大人的意思。” 随后他就一屁股坐下了,全然不再多说一句。 第三十二章 六宫无后 次日一早,李乾从他的‘龙床’上悠悠醒来。 窗外的雨还没停,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窗子,但看天色已经是天亮了。 望了望枕边人,长孙无垢青丝散乱,还在歪着头熟睡。 李乾摸了摸鼻子,实在是昨日太累了。 下午折腾完,吃过晚饭休息了一阵,晚上李乾本想搂着老婆,安稳睡觉。 可躺着躺着,就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另一种姿势。 “唉~” 李乾双手枕在脑后,甩开心中杂念,望着几扇散发着微微明光的窗子,啪嗒啪嗒的雨声让人心旷神怡。 下了半天又一夜的雨,长生殿里本该潮湿无比。 可大乾皇宫在初建时便考虑到了这点,从屋顶的琉璃瓦到檐口、天花、斗拱及墙柱等都有防潮措施。 就连地面的金砖都是在最干燥的季节,用黄蜡、黑炭、江米、木柴、桐油等物料辅以极其复杂的工艺铺设而成。 更何况,昨日李乾带着长孙无垢下去吃饭时,宦官和宫女们还特地进来打扫,在房内放上了防潮的生石灰布包。 所以,即便外面风雨连绵,可李乾的寝房内依旧暖洋洋、舒舒坦坦,丝毫不见潮意。 但李乾却无奈地坐起身,离开温软舒适的被窝,开始翻找起衣服来。 难得不上朝的日子,他本想多赖一会儿床,可肚子却一直在抗议。 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下床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就要出去洗漱吃饭。 可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呼声:“陛下?” 李乾身形停住,向后望去,长孙无垢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朕本来不想吵醒你的。” 李乾面上带着几分无奈,顺手捡起几件衣物,走到床边,摸着长孙无垢的额头。 长孙无垢望了望窗外天色,脸上一红:“陛下,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 虽然太阳没出来,但天色显然已经不早了。 大家闺秀出身的长孙无垢很羞愧,怎么能睡到这种时候呢? 她红着脸,用被子挡着胸前坐起身,但左顾右盼之下却找不到自己衣服了。 “在这里。” 李乾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绣着竹枝云影的红肚兜和一个薄薄的白绸贴身亵裤。 “陛下……” 长孙无垢俏面上红的快要滴出水来。 李乾干咳两声,没和她继续开玩笑,将衣服都递过去。 长孙无垢用被子尽量遮住肌肤,在被子下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来。 李乾撇了撇嘴,转过头去:“昨天又不是没看过。” 长孙无垢脸上更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只是此时的李乾正背对着她,却没能见到这等风情。 不过,既然长孙无垢已经穿好衣服,便也不用再顾忌发出声响了。 李乾对着门外远远唤了一声,便有宦官、宫女捧着各种各样的器具走了进来。 几个錾着朵朵团花的金碗,碗中盛着如雪一般的细盐,还有同样用于洁齿的‘口齿乌髭’,用于洗手洗脸的“澡豆”、“草汤”等等。 另一边的银盘中放着象牙柄,集着猪鬃做成的牙刷,还有细黄缎的擦脸绸,缀着龙纹的金盆…… 专门的宦官进来拿走房间里的盂盆,李乾边刷牙洗脸,边在心中痛斥着这种奢侈的生活。 ‘享乐主义要不得啊……千万不能沉迷其中……’ 收拾干净后,李乾便带着长孙无垢下楼,魏忠贤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并且,早就准备好了饭食。 “大伴真会体人心意。” 李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了一句,魏忠贤的身子都轻了几分。 “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吃饱饭后,长孙无垢就要离开长生殿,回去翡水阁。 因为按照皇宫规矩,除非是皇后,否则其他妃嫔是不能在长生殿久住的。 要不然妃子们都往这跑,在这住,那还了得? 但她临行前,魏忠贤却一脸难色地对李乾道:“陛下,听说六宫那边很多娘娘和宫女都染上了病。” “染上了病?” 李乾漱口的茶水都差点喷出去。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病吧?还是后妃和宫女? 李乾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无数画面,让他轻轻咋舌。 长孙无垢也惊讶地望着魏忠贤,六宫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同时得病呢?又是什么病? “呸~奴婢该死,是奴婢没说清楚。” 魏忠贤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随后详细地解释道:“陛下,娘娘们昨日去御林苑的凉大夫亭。” “风雨交加,虽然奴婢们送去了伞,又熬了姜汤,但回宫后还是有不少娘娘染上了风寒。” “那么冷的天儿,去御林苑做什么?” 李乾拿着茶杯的手愣住。 那些人脑子有问题? 昨天下午刮风又下雨,他在长生殿里睡觉,都要抱着暖暖长孙无垢,盖着被子。 后妃们在凉大夫亭那种地方待着,不染上风寒才奇怪! 这时,长孙无垢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因为陛下前日下午去御林苑,遇到了武才人。” 李乾未出口的吐槽戛然而止,他轻咳了几声,尴尬地放下茶杯。 原来是这样。 长孙无垢俏面上也满是无奈,她被李乾叫来时,还没下雨,自然也不清楚嫔妃们后来的动向。 “难道挨着冻,她们还不知道回去吗?” 李乾还是十分不解。 看样子,朕的后妃不怎么聪明啊,全是死脑筋? 长孙无垢美眸中带着些许复杂,望着李乾,轻轻张了张红唇,又闭上了嘴。 后妃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皇帝的青睐。 眼下所有人的品级都非常低,谁也不想当一辈子的六品七品。更重要的是,皇后之位还空着! 后宫尊位未定,人心浮动,所有后妃莫不觊觎这个位置。 只有皇后坐镇六宫,这种荒唐事才不会发生。 只是,有些话终究不是长孙无垢一个妃子能说的,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个竞争中的一员。 另一边,李乾无奈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无奈地起身踱了几步。 “真是能整活儿啊……” 第一天长孙无垢送点心,第二天后妃们纷纷效仿,结果弄了四十多份点心,差点浪费掉。 前日自己在凉大夫亭遇到武媚娘,昨日那些后妃又冒着风雨等在那里,结果又染上了风寒。 这要让她们一直整活,以后还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太医过去了吗?” “昨晚就去过一趟了,只是奴婢怕打扰陛下,就没上去禀报……” 李乾闻言老脸一红,昨晚自己还和长孙无垢在床上昏天黑地呢。 长孙无垢也面上一红,急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掩饰自己的窘迫。 “太医令医术高超,几副汤药下去,娘娘们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只是还有几位还在高烧。” “嗯……”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伴,你差人去趟六宫,代朕探视一下爱妃们的病情吧。” 第三十六章 今日为严相出口气! 李乾也坐在龙椅上,无语地望着赵匡义。 若严嵩脱了外袍官服,内衫上有补丁,魏征今日必然要铩羽而归。 若没有不带补丁,那魏征多半也没法奈何他,只是那些文臣恐怕要被扫个大面子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严嵩多么简朴,穿的衣服都带补丁,现在怎么没有?刚才是不是睁眼说瞎话?? 只要揭开外面的伪装,无论带不带补丁,都是文臣们吃个暗亏。 真是好算计啊…… 李乾的后靠在龙椅上,食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 按理说,严嵩这种巨贪平日里必定锦衣玉食,怎么可能穿带补丁的衣服?? 可这些文臣们个个都信誓旦旦,却让李乾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但怀疑归怀疑,李乾没有贸然开口,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下方的局势。 虽然赵匡义一屁股坐下了,但文臣们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罗龙文、鄢懋卿等人一边痛斥着赵匡义的狂妄大胆,一边偷偷摸摸地望向前方严嵩。 他们方才虽口口声声地说严相穿的内衫打满补丁,可这种事备不住个万一啊! 万一今天没穿那件带补丁内衫呢? 那咋办? 非但不能帮严相洗脱贪污受贿的名声,反倒让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种关键的事,只有严相自己能做决定。 在后方众多大臣的注视下,严嵩再次向前一步。 对赵匡义痛打落水狗的文官们当即收声,转过头望着严嵩的背影。 只见他向李乾缓缓拱手,嗓音有些嘶哑:“陛下,臣为国效力,不惜此身,但亦不愿背负贪污之名,千百年后仍被后人唾弃。” “还望陛下能给臣一个机会,让臣能在朝会上自证清白。” 严嵩说完这些话,文臣们长长地松了口气。 稳了! 看来严相今天真的穿了一件带补丁的内衫! 魏征紧咬牙关,也想到了其中关键,眸中带着不甘,望着前方严嵩的背影。 李乾也明白过来,但他还是诧异地望着严嵩:“严相何必如此?” “严相辅国日久,劳苦功高,魏卿家的弹劾也不过一场误会罢了,朕相信严相的为人,证明就不必了。” 只是,李乾越是拒绝,严嵩的态度就越是坚定。 他俯身顿首,苍老的身子更显伛偻,低声对李乾道:“陛下,臣既受弹劾,就不能随意揭过。” “否则,日后受劾之臣都以此理由逃过惩处,朝廷公义何在?” 一旁的和珅又不自然地挪了挪胖胖的身子,想离严嵩远一点。 众多严党文臣也反应了过来,纷纷眼前一亮,猜到了严相可能的用意。 这可是传播清名的最佳时机啊! 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和所有朝臣的面,验证严相是个清廉之臣,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的吗? 以后还有谁敢说严相贪污? 想到这里,罗龙文面色沉凝,率先向李乾拱手道:“陛下,臣亦觉得严相说的有道理,不能开此先例。” “还请陛下给严相一个机会,让他自证清白。” 鄢懋卿也出声高呼:“陛下明鉴啊!严相劳苦功高,请务必还严相一个清白啊!” 侍郎关鹏、太常寺少卿赵文华等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反倒是和珅一党的官员有不少都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李乾皱眉望着罗龙文、鄢懋卿这些人,话中却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严相耳顺之年,辅国之臣,舍身操持朝政已久,先帝对他信任有加,朕也仰仗严相处理国事!” “可为何尔等就是不依不饶、紧紧相逼!难道非要让严相这等国之柱石,在朝会上宽衣解带,丢人现眼??” 李乾居高临下,逼视着他们,义正言辞地质问道:“难道尔等和严相有私怨?现在欲借公事,快汝恩仇乎?” “若真如此,朕绝对不能放任你们陷害严相!” ?? 卧槽! 大臣们都傻眼了。 陛下,您可真冤枉他们了? 这些人恨不得认严嵩当亲爹亲爷爷。 爷爷和孙子还能有仇? 罗龙文他们面上一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冤枉啊!” 他们或许不怕李乾,但真的怕严嵩误会。 万一严相真觉得他们这些人心思不正呢? 好在,还没等他们解释,严嵩就出声了。 这次他直接跪到了地上,声音中竟隐隐带上了几分更咽,说话都有几分不利索了:“先帝和陛下……如此信任臣……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只是朝纲却不可从臣而废,颜面名声,却只是微末……还望陛下允臣自证!” 好一幅君臣相得的场面,感人肺腑! 可百官看在眼里,心中只有三个字。 我想笑。 尤其是武将们那边,人群中甚至都传出了几道难以压抑的嗤笑声。 严嵩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皇帝也一肚子坏水。 从头到尾都在恶心严嵩他们,真是坏透了,比先帝还坏的多。 “这……” 龙椅上,李乾还在迟疑,可严嵩一跪不起,非常倔强。 “唉~罢了罢了!” 李乾终究还是摆了摆手,面上带着无奈和妥协:“既然严相有此意,那朕就允许你脱下官袍。”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又盯着后方的罗龙文几个人,不满地道:“只是,这几个人一直上蹿下跳,妄图陷害严相,公报私怨!” “宰辅之臣不可轻辱,朕今日便将他们革职下狱,以儆效尤,为严相出这口气!” 一众严党又傻眼了,罗龙文忍不住带头高呼道:“陛下,臣真的冤枉啊!臣绝没有陷害严相的意思!” 他委屈的不行。 我刚刚可是给严相说了一大堆好话,陛下您忘了吗? 听着李乾要惩治自己的党羽,严嵩面色一变,更咽声一滞,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也一下子治好了。 “陛下且慢!” 他低垂的头向上抬了几分,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陛下明鉴,这些大人也是不愿见到朝纲败坏,所以才秉公直言,也是朝中之忠良!” “陛下乃明君,万望陛下不要因言废人,如此一来,朝中如魏大人,罗大人这样的直臣才能一直进献忠言……” 第三十三章 魏征开炮 “是,陛下,奴婢这就差人过去。”魏忠贤躬身回道。 李乾又转身按住了长孙无垢的手:“观音婢也莫要回去了,要是染上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这个年代可不比前世,即便是风寒感冒这样的小病,也有可能演变为要了命的大病,李乾也不愿意让长孙无垢去冒这个险。 “是,陛下。”长孙无垢颔首,眉目含情脉脉,接受了这份好意。 李乾轻轻笑了笑,带着长孙无垢又回到了三层。 下雨天哪里也去不了,李乾只能乖乖地呆在长生殿。 在这期间,中书省还遣太监送来了草拟好的诏书圣旨,李乾看过无误后,盖上自己的天子印玺,令人快马加鞭,发往吴国。 与此同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虽是由越国负责大军粮饷,可自京城至吴越的这段路,大军总是要吃东西的吧? 所以还需要户部从太仓调拨。 当然,如果越王勾践是个聪明人,他就会给朝廷补回这些粮草。 如果他不是个聪明人,那朝廷派过去的兵马自然会让他变成聪明人。 …… 翌日。 今天又是一天早朝日,朝臣们早早地便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坐上了入宫的车轿。 不同于前两天,今天大家的心态是非常放松的。 平日里的政事,大臣们私下就处理了,只有极少一部分难以决断的,才会拿到朝会上去商量。 眼下暂时解决了吴越的一桩大事,只剩等消息了。若不出意外,今日的朝会就只是走个过场,真正属于无事退朝的那种。 今天李乾也早早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坐着肩舆,向乾阳殿方向赶去。 昨天黄昏时,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今天早上的空气无比清新。 东方一缕晨曦升起,夜空中恋恋不舍的群星渐渐隐去。 李乾望着晨光下的皇宫宫殿群,浮着日星光芒的琉璃瓦很美,但他却无奈一叹。 上班路上的景色很美,但早起的打工人又怎能欣赏的来? 嗯?什么? 皇帝不算打工人? 当然算了,皇帝只是卑微的社会公器,为天下万民服务,早起上朝。 至于住这么大的皇宫,也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 李乾打了个哈欠,呼吸了一大口雨后的清新空气。 要不是工作,谁又愿意住这么大的房子呢?起床去工作都要走这么久。 雨后的地面带着几分潮湿,玉石板路的缝隙中偶有几洼积水,宦官踩着四溅的积水,抬着肩舆,来到了乾阳宫。 “陛下,乾阳宫到了。” 魏忠贤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失神的李乾。 “嗯。” 李乾下了肩舆,缓步踏入乾阳殿。 如无意外,今天朝会上没什么可说的,真正属于无事退朝的那种。 下了朝会,李乾就可以去吃个早饭,魏忠贤已经准备好了八宝馒头、芝麻烧饼、灵芝饼等十二样点心,又有银翅汤、乌云托月汤等八样汤品。 吃完饭后,就可以和妃子快乐的玩耍了。 李乾眼睛半睁不睁,没什么精神。 大乾皇帝的一天,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来到乾阳殿,百官们果然到的又比李乾早,各个劲头儿十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朝中政事。 只不过,见李乾一进来,他们立刻就闭上了嘴,似乎生怕皇帝听到政务一般。 李乾也有些无语,这些人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可每次都起的比自己早,连精神都比自己足,真是没天理了。 他坐上凉丝丝、硌屁股又硌后背的龙椅,仰头靠后:“大伴,上朝吧。” “是,陛下。” 魏忠贤当即高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纷纷低着头,不发一言。 李乾的打得一拳开计划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 上了这两次朝,朝臣们都察觉到了皇帝的难缠,不愿意在他眼皮子地下晃荡了。 这位陛下跟明君是一点都不沾边,可有时候,就是昏君才让人更觉头疼。 明君深明大义,顾虑大局,只要你不触及他的底线,那他就不会收拾你。 但像现在陛下这种的,头一天吃了亏,第二天就要报复回来,是大臣们最怕的,也是最不想惹的。 陛下一针对,朝中的好同僚们再来个落井下石…… 那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大臣们心中闪过无数想法,什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什么癞蛤蟆趴脚面子不咬人膈应人啊…… 当然,不是说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癞蛤蟆,只是类比一下,表达老大人们不愿意和陛下多接触的想法。 您就和先帝一样,圣天子垂拱而治就得了,啥都不用管,啥都不用问! 当然,必要时能帮忙站站台,就再好不过了。 文武百官纷纷低着头,期盼着赶紧走完这个过场,赶紧回自家衙门。 一时间乾阳殿中寂静无比。 魏忠贤等了几息,见还是无人开口,便欲要再次高喝。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陛下,臣有事要奏。” 百官纷纷皱眉,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他娘的谁啊?这么没眼力见儿? 没见大家伙儿都想着赶紧下朝吗? 望见说话人,大臣们又纷纷低下了头。 哦,魏征啊,那没事了。 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反调子,只是还有不少人好奇地望着他,这次魏大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李乾坐在龙椅上,也有些头疼。 毕竟上次魏征说的那些惊人之语还响在他耳边。 但李乾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人家说话吧? “魏卿家直言便是。” “谢陛下。” 魏征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开口道:“臣御史大夫魏征,奏为左相严嵩、尚书右仆射和珅贪污受贿一事。” “嗯?” 李乾下意识就直起了身子。 好家伙,今天又要整个大活? 文臣们亦呆呆地望着他,虽然魏征已经不是第一次口出惊人了,但这次还是着实地震惊了大家一把。 反了天了! 同时弹劾两个一品大员,就算你是御史大夫,也不能这么干啊! 和珅瞪大眼睛,转头望着魏征,严嵩紧捏着官袍,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侧的武官们也非常震惊,但震惊过后,却没有文臣们的惊怒,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事不关己,大家快来看热闹啊! 短暂的寂静过后,乾阳殿中瞬间鼓噪起来。 最急的不是被弹劾的和珅、严嵩,而是下面那些文臣,超过半数都激动地起身进言。 “陛下明鉴啊!魏征乃真贼子,一派胡言!” “魏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说和大人与严相贪污受贿,可否有证据?” “陛下明鉴啊,严相与和大人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又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一时间,魏征又成了千夫所指。 第三十四章 魏征舌战群臣 面对群臣的斥责,魏征并未如上次一般默默城市,而是冷着脸直直地盯着这些人。 “严嵩与和珅还未出言,尔等倒是先急不可耐了!莫非给他二人奉送贿赂的,就是你们?” 这话一出,在场众臣面色纷纷一变,都失声了片刻。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要不然他们急什么? 魏征见状,更是冷笑一声:“尔等贿赂的钱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也收受了下面人的贿赂?”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通政使罗龙文胡子花白、身材矮小,此刻正气的面色涨红,颤颤巍巍地起身指着魏征怒骂道:“无端指摘!莫须有的罪名!” “连严相这样的清官都被你攻讦!魏征贼子,你要毁了大乾朝廷不成?” “不错!” 另一边,工部侍郎苏凌阿也直接站起身,义正言辞地附和道:“和大人也一样!” “魏大人,仅凭你莫须有的揣测,就要如此攻讦和大人?就要把清清白白的大乾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随后,大理寺卿鄢懋卿、工部左侍郎赵文华、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等人也纷纷激愤地起身,大声驳斥魏征的话。 龙椅上的李乾都看呆了,此情此景,怎么和三天前那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魏征战斗力爆棚,和众多朝臣们喷的有来有回,舌战群儒。 “若严嵩、和珅都是清官,那天底下就没有贪官了!你们还找我要证据?去京中随意问一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二人是全天下最贪的贪官!莫非,尔等连三岁小儿也不如……” “咳咳~” 望着下方乱的像菜市场一样的朝堂,李乾轻咳了两声,一旁的魏忠贤立刻会意过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不能让他们在吵下去了,否则,三天前的时间恐怕就要重演了。 好在,心虚的时候大臣们还是很听话的,他们纷纷停下来,安静地望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李乾想了想,望着前方的严嵩、和珅二人问道:“严相,和卿家,魏卿家弹劾你二人贪污受贿,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一出,和珅就直接站起身,哭丧着脸,高声喊冤: “陛下明鉴,臣真的冤枉!臣每日兢兢业业的操持朝政,绝不敢贪一毫一厘啊!” 李乾嘴角抽了抽,你是认真的吗? 前世那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莫非是哄人玩的? 另一边,严嵩也站起身,面色沉重,拱手向李乾道:“陛下,臣亦冤枉!” “臣自接任相位、执掌户部以来,深感国之大任加于己身,食不能安、寝不能寐,宵衣旰食以奉国事,力求不负万民所托,不负陛下所托,一刻不敢放松。” “臣自问无愧于心,绝无半分贪污受贿之意,请陛下明察。” 望着严嵩这堂堂正正的样子,李乾越发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听说前世严嵩被抄家后,嘉靖朝还出了一本《天水冰山录》来记录抄得的财物,共计六万余字,莫非这也是假的?? 李乾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这两人,您二位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 不过,知道他们贪是一回事儿,但现在却不能惩办他们。 单看下面文官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不单单是行贿的事,就算这次事件牵连不到这些文官,可以后呢? 惩办了上面贪污的人,是不是就要开始清算下面的人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清算到他们头上?? 所以,文官们是断然不会坐视这两人被惩办的。 李乾也可以强行惩办,相信朝中这些武官们可能也会乐见其成,兴高采烈地帮皇帝办成这件事。 但只要往后想想就知道,若没了这些文官掣肘武将,朝局又当如何? 李乾还能做几天皇帝?还有几天好活? “嗯……” 李乾的目光转向魏征:“魏卿家,你劾严相与和卿家贪污受贿,可有实据?” 这话一出,朝中不少大臣都紧张起来,但靠近前侧的文臣们嘴角却轻轻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魏征要是有证据,还用等到现在? 果然,在李乾和众多朝臣的注视下,魏征很光棍地摇摇头:“回陛下,臣并无证据。” 李乾无语地望着他,不愧是魏征,没证据都说的理直气壮。 但魏征却并未罢休,他依旧拱手道:“但如臣所言,此二人贪污之事,天下共知,朝廷每年亏空的百万两银子,便是落入这几人之手!” “和珅掌吏部,每逢京察时,门前车马云集,皆是投机送礼之人!连寻常百姓都知道,那和府就是卖官鬻爵的地方!” “严嵩掌户部,管太仓钱粮,肆无忌惮,中饱私囊,利用左相职务之便,兼并田产,更是借着他儿子大肆收受贿赂,简直十恶不赦!” “臣请从严处置此二人,以儆效尤!” 魏征最后躬身行礼,长长一揖,绯色官袍鼓荡,正气盎然。 “魏征,你真是一派胡言!” 方才说话的通政使罗文龙再次起身,指着他怒道:“朝廷之策虽定,但每每执行时,总有种种意外,多花的那些银子,自然都记录在册,有公文为证,何来亏空一说?” “至于贿赂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魏大人,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为何谁办的多,受的委屈就越大呢?” 罗龙文大义凛然地指责道:“严相为大乾操碎了心,平河患、救灾民、稳封国……这一切都被你忽视了吗?” “可你魏大人又做了什么?一直揪着这些公文不放手!这事难道是严相的错吗??” “不错!” 苏凌阿再次义正言辞地开口:“和大人也一样!” “再说了,古往今来的御史最多也只是风闻奏事,可魏大人你却仅凭自己的无端臆测、一厢情愿,就要污蔑和大人这样一个清官吗……” 其他文官们也纷纷仗义执言,一时间,魏征再次成了朝堂上的老鼠,人人喊打。 但他却毫不在意,而是目光冰冷地望着在场的这些人: “尔等口口声声说,和珅、严嵩并未受贿,可他们家中广厦豪宅从何而来?如云奴仆从何而来?那豪奢无比的吃穿用度,又是从何而来??” 魏征声如雷震,气势如洪,他对面那些文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最前列的严嵩低垂着头,闭上了双眼,和珅回过头,悄悄望了自己那些党羽一眼。 短暂的失神后,罗龙文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踏前一步,质问道:“魏征,你口口声声说严相吃穿用度无比豪奢,但你可曾亲眼见过?” 第三十七章 和珅:你直接点我名得了! 李乾眉毛一挑,察觉到了这话里的深意。 把魏征和这些人放到一块,不惩处他们,就不惩处魏征。 李乾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当然能! 简直能的不能再能了! 李乾说刚才那些话的本意就是恶心一下严嵩和严党的文官,并没想过真的处罚他们。 而且他也处罚不成。 但严嵩为何要拿一些安全的人,来交换魏征不受惩罚? 难道是在向魏征示好?还是向自己示好? 想了俩,李乾还是感慨地开口道:“严相高风亮节,真乃国之肱骨啊!” “既然严相原谅了他们,朕也就放他们一马吧!” 一众严党的官员纷纷大喜,跪地叩拜:“臣多谢陛下,多谢严相!” 魏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捏着拳头,不甘心地咬咬牙,但随后又泄了气。 他也知道,陛下之所以妥协,必然也有保护自己的原因在内。 “唉~” 魏征幽幽叹了口气。 陛下,根本无需在意臣啊! 为国除奸,又何惜此身? 百官听不到魏征的心中独白,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的严嵩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动手解起自己身上的官袍来,绯色的交领绫罗袍服,一品大员特有的彩绣仙鹤补子振翅欲飞。 李乾也好奇地盯着严嵩,难不成他平日里真穿带补丁的衣服? 官袍公服的衣领解开,严嵩缓缓将其脱下,百官纷纷瞪大了眼睛。 锦绣的袍服之下,竟真是一件打满补丁的青色内衫!! 一块、两块…… 仅仅是后背上,就有大大小小四块补丁! 大臣们瞠目结舌,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严相为何要这样?? 李乾也惊讶地看着严嵩,这青衫被洗的发白,胸前还有三块补丁,针脚细密,袖子边缘都磨出了毛边,显得有些破烂,但整体看去却很干净。 “严相……” 李乾有些感动地望着他,目中竟挤出几点湿润:“严相辛苦持国,何需如此简朴清苦?” 文臣们也感动的不能自已,严党官员纷纷感动的痛哭流涕:“臣从未见过严相这般清廉之臣……” 魏征看在眼里,被膈应的满脸通红,身子打哆嗦。 如此巨贪,竟被认为是清廉之臣,还有天理吗?这不是装的是什么? 身为左相,一年的俸禄就够他锦衣玉食了! 更何况,他儿子严世藩还有那么多产业,日日奢靡无度! 吃穿用度,靡费甚巨! 可谁能想到,他爹却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魏征气的咬牙切齿,若要让他处置严嵩一家,他绝对先把严世藩活活打死! 最上方,李乾还在感动地望着严嵩:“严相辅国劳苦功高,无论如何朕都能不让你穿这等衣物!” “传朕的旨意,立刻赐严相千金,布帛百匹,补贴家用!” 这话一出,百官皆是一惊。 严嵩也一怔,随后急忙俯身道:“陛下,无功不受禄,臣不过是恪守为官之本职,贸然受赏,臣心中惶恐……” 李乾摆摆手:“不用说了,严相,朕给你,你拿着便可,快穿上外袍起身吧!” 严嵩的话全被挡了回去,他只能再次顿首,恭敬地拜道:“臣谢陛下恩典。” 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傻傻地望着这对君臣。 今天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皇帝要赏赐严相,什么都没解释,那就是从国库中出钱赏赐了。 那国库归谁管呢? 户部! 户部又是谁在管呢? 当然是严相! 以严相的本事,早就把国库经营的和自家私库差不多了! 现在这种赏赐,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吗? 不过百官却并未觉得不好,反而都用艳羡的目光望着严嵩的背影。 就连秦桧、蔡京两人也对他频频侧目。 虽然严嵩管着国库,但皇帝赏的和自己拿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位高权重,但依旧过着清苦的生活,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因此被陛下赏赐钱财补贴家用。 这简直就是完人了! 要是传出去,满京城谁还不知道他严嵩的清名? 在众人的羡慕目光中,严嵩缓缓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严相的身子好像都轻了几分,快要飘起来似的。 只见他缓缓穿好官袍,接着拱手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斗胆请陛下准许。” 李乾挑了挑眉毛,笑着道:“严相直说便可。” “是,陛下。” 严嵩低着头,缓缓道:“这次魏大人弹劾臣与和大人,也是为了维系朝纲之正,革除积弊,秉公直言,用意是好的。” 他身旁的和珅身子一颤。 严嵩接着道:“虽然魏大人的弹劾臣与和大人的进言不实,但臣还是万望陛下勿要惩处魏大人,并且还要让百官以魏大人为榜样,痛陈利弊。” “只有如此,朝政才会越来越好,百官也会越来越清廉。” “臣与和大人虽被弹劾,但若陛下能以公为先,处置了臣与和大人,日后其他大臣再被参劾时,还有谁能随意逃脱罪责?” 李乾一怔。 听完这番话,他倒没能注意到严嵩话里的内容,只觉得有三个字一直在耳边响。 和大人……和大人……和大人…… 严嵩身旁,低着头的和珅欲哭无泪,简直气的要骂娘了。 三句话不离和大人? 还让陛下以公为先,处置你我二人? 你踏马都穿上打补丁的衣服,都在朝会上立地成圣了,还怎么处置你?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要处置我吗? 百官也面色怪异地望着严嵩的背影。 好家伙,您老刚脱了身,就把严大人提溜出来了? 要不是这顿话,他们几乎都把和珅忘了,现在倒是彻彻底底的想起来了。 众多和党官员面上则带着几分幽怨。 严相,您这个事儿做的不是很地道啊! 方才他们替您开脱的时候,我们可没落井下石,现在您刚从井里爬出来,转过头儿就往里面灌泥浆子? “和大人……” 李乾呢喃着,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和珅。 和大人被泥浆子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狼狈的不行。 此刻身子一哆嗦,抬起头,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臣……” 第三十八章 群臣俯首 李乾下意识就想笑出来,但顾忌到这是朝会,还是掐着大腿,强忍住了笑容。 其他大臣也也纷纷捂住嘴,强行憋着笑。 现在,压力来到了和珅这里。 同在京城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和大人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百官还是明白的。 严相脱下外袍能自证清白。 但要是和大人脱下了外袍,只会让事情更加严重。 魏征暗暗捏紧了拳头,跑得了严嵩,今天应该跑不了你和珅了吧? 拱火小能手赵匡义也眼前一亮,发现了机会。 只是,机会归机会,到底改怎么拱,才能让这把火烧的更大呢? 他摩挲着下巴,望着前方的和珅,陷入了思索。 和珅一党的官员则是焦急无比,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很难为和大人辩解。 要混过去就大家一起混嘛! 可现在严相都自证清白了,和大人还能独善其身吗? 和珅感受着来自身后的目光,头上噌噌直冒汗。 他几乎都隐隐听见了来自后方的高呼。 和大人,你脱呀!你快脱呀,和大人! “陛下……” 和珅弓着身子,苦着脸像个二百斤的丑孩子:“朝会上解衣,实在有失礼数,臣以为不能如此……” 所幸他摊上了一个好皇帝。 李乾还是能体恤到几分和宝宝的心情,他轻轻笑了笑:“严相为人简朴,不愿浪费一丝一毫,但朕以为,诸位卿家无需强行效仿。” 这话一出,满朝大臣纷纷一怔,不解地望着上方的皇帝陛下。 罗龙文等几个严党忠诚舔狗更是一怔,怎么就不能效仿了?? 严相这么清廉,正该发动百官效仿啊! 让所有朝臣都以严相为榜样,让严相隐隐成为百官之首,他们也好跟在下面喝汤…… 一众严党官员们想要进言,但顾忌到方才李乾的训斥,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李乾瞥了这些人一眼,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 不过他也没理会这些人,而是接着道:“寻常百姓,有了新衣也不愿穿带补丁的旧衣服,此乃人之常情!至于诸位公卿……” “朝廷每年的俸禄便足够诸位锦衣华服了,花自己的钱买更好的衣服,也是无妨。人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就算朕要你们学严相,诸卿也未必能学得来。” 听完这话,许多大臣若有所思,还有些人瞪大了眼睛。 陛下这是在说教我们吗? 不过,无论怎么想,此刻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听着。 李乾头一次感受到了训人的快感,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板着脸接着道: “喜欢锦衣华服无妨,但朕希望,诸卿能不忘自己的本职!该属于你们的俸禄,朝廷不会少发,但不该是你们的,希望诸卿也能有自己的操守。” “在诸位那里,可能只是桌角一道没吃过的饭菜,可落到我大乾数万万子民那里,就是他们赖以活命的口粮!” 此刻的李乾正气盎然,声音振聋发聩,在乾阳殿内隆隆作响,整个人都散发着正义的金光。 和宝宝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就被刺的流出眼泪,他忍不住俯首跪地,感动的高呼道:“听陛下一席话,胜读半生书本!为官之道,当心系万民,以民生为己生,以民愿为己愿!” “臣做了半生糊涂官,迷蒙混沌,直到今日才被陛下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 “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后面的朝臣们纷纷感慨,和大人有点用力过度了啊。 不过大家也都能理解,毕竟和大人刚被魏大喷子搞了一炮,又被严相反手灌了一盆泥汤子,正是最不得劲儿的时候。 他要是还不讨好陛下,那今天就讨不着好了。 连续不断的高呼声打断了朝臣们的思索,抬起头却发现,原来前面已经有不少同僚已经跪下了,正在高呼: “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再定睛一瞧,原来都是与和大人走得近的人。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方才坑了和珅一把的严嵩也跪倒在地上,高声呼喝道:“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秦桧紧随他后。 蔡京看着周围几人,也急忙跟上。 眼见自家老大们都跪了,文臣们也顾不得多想,紧随其后! 本来武官们还在看热闹,见状也不得不跟上了,李渊率先跪地,其他武将也无奈跪地,一起山呼:“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红底的巨大殿柱上,鎏金盘龙旋身探爪,在祥云中隐现,硕大的龙睛不带感情地望着下面这一幕。 乾阳殿中,不知多久没响起过这样的声音了。 一直侍立在龙椅旁的魏忠贤也瞪大了眼睛,拿着拂尘的手都不稳了。 娘嘞! 咱不会在做梦吧! 魏忠贤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疼的一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带着眼中都闪着晶莹的泪光。 别误会,不是疼的,是感动的。 多少年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种群臣俯首,山呼万岁的事了? 没想到咱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 而且,跟了先帝那么多年,都没见到一次,可陛下刚刚登基,就能让群臣俯首! 魏忠贤才不管大臣们是不是真心的,他只知道陛下牛笔。 比先帝牛笔多了! 呸!怎么能这么说呢?先帝当然也牛笔,只不过陛下更牛笔…… 魏忠贤没继续多想下去,也紧随着群臣的脚步,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后方随侍的小太监们也急忙跟上老祖宗的脚步。 他们想不激动也不行啊,皇帝和太监就是主人和奴才,主人都硬不起来,奴才更是得缩着脖子过日子。 现在自家主人硬了,那不就说明,好日子快到了吗? 随着宦官们入场,满朝文武浑厚的呼喝声中,顿时混入了一股公鸭般的太监声,无比刺耳。 大臣们顿时被膈应坏了。 他娘的,让这些没卵子的阉人一喊,整个朝会都变了味儿! 李乾却在意宦官们的举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老太监心中又拔高了几个层次。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满朝的文武这里,身子微微前倾,就这样望着乾阳殿苇子塘里倒伏的红杆黑头长苇子们,面上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潮红。 虽然他的话还没全说完,就被和珅打断了,虽然今天只是一次特殊情况,不可能长久,虽然朝臣们跪拜也大多是看在为首几个大臣面上…… 虽然还有很多虽然。 但是,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一点他的原因吗? 第三十五章 双标狗真气人 罗龙文面上带着悲戚之色,激动的痛声指责到:“严相他全心为国,无心谋私,饭粝茹蔬,鹑衣百结!” “时至今日,严相他还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内衫!前日,臣出于公义之心,赠予严相一件敝袍,可严相非但不收,还将臣痛斥了一顿!” “如此清廉忠正的严相,可为百官之表率,却被你这奸人如此污蔑!” “不错!” 苏凌阿再次起身,昂首挺胸地开口:“和大人也一……” 只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感觉到前方一道凉飕飕的目光传来。 苏凌阿一滞,转过头时,刚好与和珅的眼神对上,身子一哆嗦,一下子闭上了嘴。 另一边,罗龙文依旧说的声色俱动,到最后竟然还激动的涕泪横流,对李乾长长顿首,悲声道:“……陛下,朝中有魏征这样的奸佞,忠臣心寒啊!” 听闻此言,严嵩老怀欣慰地向后望了一眼,伛偻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李乾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要不是早知道严嵩是什么德性,老子还真信了你的邪! 还饭粝茹蔬,鹑衣百结? 还穿着打满补丁的内衫?? 你扯淡能不能扯的像一点? 可让李乾没料到的是,罗龙文扯出来的这个离谱蛋,却得到了许多文官的附和! “是啊!严相以俭持身,臣曾多次在京中酒楼遇见严相吃饭,仅一仆从相随,所食不过一饭一菜一汤,难道这也叫贪污吗?” “严相贵为国老,但简朴超乎常人,一生未曾纳妾,与发妻妇人相守至今!他又怎么可能贪污呢!” “严相为人平易随和,更是数年都舍不得购置一身新衣!臣经常见到严夫人亲自外出采买布匹,为严相缝补衣衫……” 这些人动声动色,有的甚至连眼泪都留下来了了,几乎把严嵩说成了天下第一大好人,第一大清官。 李乾嘴角微微抽搐。 越来越离谱了? 请问,你们说的这个严嵩,和我知道的严嵩真是同一个人吗? 看着这些人悲切至极的模样,魏征气的牙根痒痒。 不喜欢豪奢挥霍,可不代表清廉! 这群贼子就是在偷换概念! 另一边,本着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有不少武将都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这弹劾一出,不管最后是魏征倒霉,还是严嵩、和珅倒霉,他们都喜闻乐见。 只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没有一个武将敢站起来凑热闹。 上次魏征开地图炮,惹了众怒,所以不管文武都站起来捶他。 可这次魏征弹劾严嵩、和珅,是完完全全的文官内部事件。 在这方面,文官们一向忌讳武将参与进来,但凡有人敢进来掺和,文官们可能直接就同仇敌忾起来了。 武将们的屁股也不干净,他们可不想让魏征这种大喷子将炮口对准自己。 当然,风暴来临时,有人畏畏缩缩,也有勇士瞅准时机,迅猛出击,于雷云中抓住闪电,在这场争论中精准地完成拱火,落井下石。 赵匡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勇士。 自魏征进言时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前方严嵩的背影,若有所思。 现在朝局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赵匡义想了想,慎重地站起身。 他身边的武官们纷纷一怔,这是要做什么?最前方的赵匡胤更是回过头,深深皱眉。 右侧文臣们激烈的争论声也是一滞,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抹讶色。 这货要做什么? 头痒痒了?想挨捶? 反应过来后,有不少严党文官都跃跃欲试地盯着他。 眼下虽然暂时在气势上稍胜一筹,可魏征依旧没有屈服。 现在赵匡义这个铁头娃跳出来,刚好可以祸水东引啊。 严嵩眉头微微皱起,但依旧面不改色,但和珅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莫名有种不妙的感觉。 赵匡义没理会别人,而是向着李乾拱手道:“陛下,臣之前便听闻,严相为人清廉。” 这话一出,跃跃欲试的严党文官们气势一滞。 赵匡义面色沉凝,接着道:“但贪污受贿这种污名,一旦沾染,便难以除去,损人清白!” “为了严相的清名,臣请陛下给严相一个自证的机会。” 这话说完,不少文臣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角度驳斥他。 怎么? 你要不给严相自证清白的机会? 你要让严相背上贪污受贿的污名吗? 信不信他老人家活吃了你? 王莽看不惯赵匡义这幅忠心耿耿的样子,忍不住站起来问道:“那请问赵将军,你要严相如何证明?” 赵匡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随即很快隐去,他低着头对李乾道:“陛下,既然大人们都说严相为人简朴,穿着打满补丁的内衫,那不如让严相解开外袍,自证清白。” “窥一管而知全豹,若今日严相毫不知情,还穿着质朴,不就说明他为人清廉简朴吗?”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俱是一怔。 李乾也皱了皱眉头。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是,还未待李乾出声,下方的众多大臣也不愿意了。 最先急眼的不是别人,而是魏征,他指着赵匡义怒道:“简直胡言乱语!” “尔乱臣贼子,心思奸险,竟妄图混淆陛下视听!” 魏征气的满脸涨红:“难道平日生活简朴,就是没有贪赃枉法吗?” 这是在偷换概念! 其他文臣就是用另一种理由痛骂赵匡义了。 王莽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是让严相在朝会上解衣开衫吗?如此失礼之举,成何体统?” 罗龙文怒视着他:“严相乃持国之臣,如何能在大殿上解衣?” “你这小人用意险恶,照你这么说,若严相没穿有补丁的衣服,那就是贪污之人了?” “阴险至极!严相清名岂容你玷污!” 鄢懋卿也怒气冲冲地望着他:“寻常百姓家都能穿不带补丁的衣衫,严相身为国老,你非要他穿着带补丁的衣衫不成??” 后方的严嵩党羽也纷纷痛骂赵匡义。 赵匡义心里那个腻歪啊。 这踏马不就是刚才你们的原话吗?从老子嘴里说出来就不行?? 妈的!一群双标狗! 不过他也早知道文官们的尿性,根本没和他们继续纠缠,而是对着李乾一拱手道:“陛下,臣也只是提一个建议,采纳与否,还是看陛下与诸位大人的意思。” 随后他就一屁股坐下了,全然不再多说一句。 第三十九章 冲撞圣驾 这次吹倒苇子们的狂风,难道就没有一缕来自他这个皇帝吗?? 这就是改变啊! 李乾眼底带着一丝兴奋,享受了片刻大臣们的跪拜,也起身负手而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众卿家平身吧!” “和卿家方才说的不错,为官之道,当心系万民!今日之言,还望诸卿都能谨记在心!” “谨遵陛下教诲!”群臣缓缓站起身,魏忠贤也带着一群宦官缓缓站起身。 李乾又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和珅:“和卿家,既然你能说出方才那般话,那朕是否可以认为,你有系万民之心呢?” 听过前面那些话,和珅就知道他今天大概是逃过一劫了,此时毫不犹豫的又跪回了地上:“回陛下,臣定然忠于陛下,心系万民!” “好!” 李乾满意地笑了笑:“起来吧!希望以后你不会忘了今日所言。” 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魏征在后方捏紧了拳头,面带不甘。 今日炮轰两人,一炮未中。 不过不甘归不甘,他却并未气馁。 毕竟,今天他手上也没证据能清清楚楚地证明严嵩与和珅贪污。 但只要日后收集到了证据,难道陛下还不把这两人办了?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大臣们也知道,今日魏大人算是没打着枣。 李乾在上方接着道:“行了,此事就算揭过!诸卿有本快奏!” 腹中空空,他已经感觉饿了。 大臣们同样也饿了,所以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反应,李乾直接摆摆手:“退朝!” 说完就快步走向殿后离开了。 绯袍大员们也依次退朝,只留下两名青衣的起居郎,拄着笔杆子噌噌地记录方才的事。 右侧的小胡子郎官面色紧绷,奋笔疾书:“上曰:衣华裳,着美服,人之常情。朕恤诸卿,然诸卿亦需恤万民。尔桌角未食之饭,民生机之所系。和仆射动曰:听君上一席话……” 左侧的白面胖郎官则轻松许多,在纸上从容写到:“陛下言毕,和仆射痛哭流涕,俯首跪拜,群臣亦拜,山呼万岁……” 至于同样跪地高呼的太监们,自然被两位起居郎的春秋笔法忽略了。 毕竟,干这行必须要有专业素养,要是朝上的每句话都记,那累死也记不完。 但要是漏下了什么关键,复核勘校《起居注》的时候,又少不了一个渎职无能的罪名。 不过,正是因此,这《起居注》里才有起居郎们的操作空间。 忠直之人老老实实地记录事实,不偏不倚。 善于逢迎之人在努力凸显皇帝的英明神武,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则将大把笔墨用在朝中诸位大人身上,掩饰他们的过失,将大人们写的能谋善断。 也不知这两个起居郎是哪种人。 …… 从侧门走出乾阳殿,身后是红墙黄瓦,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高大殿宇。 前方是广阔的青玉石广场、长道,一望无际的宫殿群。 晴空如洗,蔚蓝高远,日光自天上落下。 李乾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胸无比开阔! 吕布带着一队羽林卫早就等在外面,拱卫在他身周。 “义父,布来了!” 魏忠贤脸上一黑,好心情顿时被破坏了大半。 “好,奉先快过来。” 李乾心情却好的不行,招了招手:“奉先今日用过早饭了吗?” 吕布面色庄重,单漆跪地拱手回到:“回义父,布已经用过了!只有吃饱了,才能更好的守卫义父安全!” 魏忠贤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无比反胃,废了好大劲儿才压住干呕的冲动。 我呸! 无耻小人,牙尖嘴利! 要是没吃,你是不是就会说,为了保卫义父安全,无暇吃饭? 吕布单漆跪地,隐蔽地瞥了他一眼,平白无故的,这死太监又发什么神经。 另一边,见吕布这么说,李乾还稍稍有点失望,他本想再赐点吃的给吕布呢。 自己高兴,那就得让别人也高兴才行。 “也罢,大伴,咱们回乾元宫吃饭!” 他一屁股坐上肩舆,丝毫没有被这点小事影响到心情。 现在李乾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方才所有大臣跪在地上,齐齐高呼的那一刻,真的是透彻骨髓的爽,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爽得不行。 只可惜,这种场景不能经常见到。 随着魏忠贤的高喝,小宦官们抬起肩舆,载着李乾向北而去。 吕布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呼~ 他捏着拳头,感觉心都在滴血。 但话已说出口,现在他也只能用蹩脚的理由强行安慰自己:义父赐下的恩遇越少,才显得越珍贵,反正上次都赐过了…… 好不容易让心情平复下来,可就在此时,魏忠贤却施施然地从他身旁缓缓踱步而过。 长袖飘飘,大红蟒袍鼓荡,雪白的拂尘随着微风飞扬,还扫到了吕布的胳膊。 吕布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刚平复下去的心态瞬间炸裂。 ‘这个死太监……真是该死一百遍……’ 吕布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但还是加快脚步,跟紧李乾的行驾。 肩舆上,李乾翘着二郎腿,依旧在回味着朝堂上那一幕。 “唉~还是有点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和珅打断了……” 李乾拍了拍大腿,他终于知道前世那些领导们为何动不动就长篇大论的讲话了。 看着下面的人恭恭敬敬地听着,是真的爽。 只是今天的讲话还不够长,和珅的本意虽然是好的,可他应该等自己完全讲完才开口…… 行驾悠悠,就在快要到达至德门时,后方突然追来一名青衣小宦官,口中还不断地高呼着: “老祖宗!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乾回过神来,摆手示意行驾停下,小宦官们抬着他转了个向,望向来时。 吕布也停下脚步,使了个颜色,周围几个羽林卫面色不善地就向那小宦官围了过去。 “站住!” 羽林卫们刷地一下,亮出一截明晃晃的长刀。 吕布沉着脸,腾腾地走上去:“此乃宫中,又是陛下当前!岂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冲撞圣驾又该当何罪?” 第三十六章 今日为严相出口气! 李乾也坐在龙椅上,无语地望着赵匡义。 若严嵩脱了外袍官服,内衫上有补丁,魏征今日必然要铩羽而归。 若没有不带补丁,那魏征多半也没法奈何他,只是那些文臣恐怕要被扫个大面子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严嵩多么简朴,穿的衣服都带补丁,现在怎么没有?刚才是不是睁眼说瞎话?? 只要揭开外面的伪装,无论带不带补丁,都是文臣们吃个暗亏。 真是好算计啊…… 李乾的后靠在龙椅上,食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 按理说,严嵩这种巨贪平日里必定锦衣玉食,怎么可能穿带补丁的衣服?? 可这些文臣们个个都信誓旦旦,却让李乾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但怀疑归怀疑,李乾没有贸然开口,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下方的局势。 虽然赵匡义一屁股坐下了,但文臣们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罗龙文、鄢懋卿等人一边痛斥着赵匡义的狂妄大胆,一边偷偷摸摸地望向前方严嵩。 他们方才虽口口声声地说严相穿的内衫打满补丁,可这种事备不住个万一啊! 万一今天没穿那件带补丁内衫呢? 那咋办? 非但不能帮严相洗脱贪污受贿的名声,反倒让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种关键的事,只有严相自己能做决定。 在后方众多大臣的注视下,严嵩再次向前一步。 对赵匡义痛打落水狗的文官们当即收声,转过头望着严嵩的背影。 只见他向李乾缓缓拱手,嗓音有些嘶哑:“陛下,臣为国效力,不惜此身,但亦不愿背负贪污之名,千百年后仍被后人唾弃。” “还望陛下能给臣一个机会,让臣能在朝会上自证清白。” 严嵩说完这些话,文臣们长长地松了口气。 稳了! 看来严相今天真的穿了一件带补丁的内衫! 魏征紧咬牙关,也想到了其中关键,眸中带着不甘,望着前方严嵩的背影。 李乾也明白过来,但他还是诧异地望着严嵩:“严相何必如此?” “严相辅国日久,劳苦功高,魏卿家的弹劾也不过一场误会罢了,朕相信严相的为人,证明就不必了。” 只是,李乾越是拒绝,严嵩的态度就越是坚定。 他俯身顿首,苍老的身子更显伛偻,低声对李乾道:“陛下,臣既受弹劾,就不能随意揭过。” “否则,日后受劾之臣都以此理由逃过惩处,朝廷公义何在?” 一旁的和珅又不自然地挪了挪胖胖的身子,想离严嵩远一点。 众多严党文臣也反应了过来,纷纷眼前一亮,猜到了严相可能的用意。 这可是传播清名的最佳时机啊! 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和所有朝臣的面,验证严相是个清廉之臣,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的吗? 以后还有谁敢说严相贪污? 想到这里,罗龙文面色沉凝,率先向李乾拱手道:“陛下,臣亦觉得严相说的有道理,不能开此先例。” “还请陛下给严相一个机会,让他自证清白。” 鄢懋卿也出声高呼:“陛下明鉴啊!严相劳苦功高,请务必还严相一个清白啊!” 侍郎关鹏、太常寺少卿赵文华等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反倒是和珅一党的官员有不少都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李乾皱眉望着罗龙文、鄢懋卿这些人,话中却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严相耳顺之年,辅国之臣,舍身操持朝政已久,先帝对他信任有加,朕也仰仗严相处理国事!” “可为何尔等就是不依不饶、紧紧相逼!难道非要让严相这等国之柱石,在朝会上宽衣解带,丢人现眼??” 李乾居高临下,逼视着他们,义正言辞地质问道:“难道尔等和严相有私怨?现在欲借公事,快汝恩仇乎?” “若真如此,朕绝对不能放任你们陷害严相!” ?? 卧槽! 大臣们都傻眼了。 陛下,您可真冤枉他们了? 这些人恨不得认严嵩当亲爹亲爷爷。 爷爷和孙子还能有仇? 罗龙文他们面上一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冤枉啊!” 他们或许不怕李乾,但真的怕严嵩误会。 万一严相真觉得他们这些人心思不正呢? 好在,还没等他们解释,严嵩就出声了。 这次他直接跪到了地上,声音中竟隐隐带上了几分更咽,说话都有几分不利索了:“先帝和陛下……如此信任臣……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只是朝纲却不可从臣而废,颜面名声,却只是微末……还望陛下允臣自证!” 好一幅君臣相得的场面,感人肺腑! 可百官看在眼里,心中只有三个字。 我想笑。 尤其是武将们那边,人群中甚至都传出了几道难以压抑的嗤笑声。 严嵩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皇帝也一肚子坏水。 从头到尾都在恶心严嵩他们,真是坏透了,比先帝还坏的多。 “这……” 龙椅上,李乾还在迟疑,可严嵩一跪不起,非常倔强。 “唉~罢了罢了!” 李乾终究还是摆了摆手,面上带着无奈和妥协:“既然严相有此意,那朕就允许你脱下官袍。”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又盯着后方的罗龙文几个人,不满地道:“只是,这几个人一直上蹿下跳,妄图陷害严相,公报私怨!” “宰辅之臣不可轻辱,朕今日便将他们革职下狱,以儆效尤,为严相出这口气!” 一众严党又傻眼了,罗龙文忍不住带头高呼道:“陛下,臣真的冤枉啊!臣绝没有陷害严相的意思!” 他委屈的不行。 我刚刚可是给严相说了一大堆好话,陛下您忘了吗? 听着李乾要惩治自己的党羽,严嵩面色一变,更咽声一滞,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也一下子治好了。 “陛下且慢!” 他低垂的头向上抬了几分,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陛下明鉴,这些大人也是不愿见到朝纲败坏,所以才秉公直言,也是朝中之忠良!” “陛下乃明君,万望陛下不要因言废人,如此一来,朝中如魏大人,罗大人这样的直臣才能一直进献忠言……” 第四十章 接见和珅 被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吕布盯上,小宦官双腿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魏忠贤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窝囊?让人家一吓就跪了? 小宦官望见他皱眉,更是吓得一激灵,智商终于占回高地,顺势低下头高呼道:“陛下,奴婢有事请奏。” 吕布吓了一跳,急忙跳开他身前。 好家伙,这一跪可不能受。 李乾心情好,没在意这些细节,而是轻轻抬了抬下巴:“说吧!” “谢陛下!” 青衣小宦官低着头,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尚书省和大人求见。” 李乾这才一怔,有些没料到:“和珅?他来见朕?” “是,陛下。”青衣小宦官低垂着头。 李乾沉吟了一下:“嗯……那就在紫微殿见一见和卿家吧!” “大伴,你也差人把饭送到紫微殿!” “是,陛下。”魏忠贤低头应下,赶紧让下面的小宦官去办。 皇帝行驾掉了个头,又向着来时方向回去,吕布也急忙跟上。 李乾坐在肩舆上,摩挲着下巴,仔细琢磨着这个事。 刚下了朝和珅就来求见? 有什么是在朝会上不方便说的? 难道是要说的话见不得人?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李乾第一次接见朝中大臣,而且还是方才在朝会上带头舔自己的和珅! 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日头儿越来越烈,皇宫中积存的水迹缓缓蒸发,昨日那场大雨的痕迹越来越弱。 李乾的行驾来到殿外,他带着一干宦官、羽林卫径直走入殿中。 三道大门仿佛隔绝了门外的燥热,踏入大殿的瞬间,就感觉心神一定。 地面以金砖墁就,磨砖对缝,光润细腻如墨玉,防潮避水,冬暖夏凉。 两侧房间众多,样式繁复,或存藏书,或放古物,其余的琴房、画室、棋枰、香炉…… 这里是皇帝处理政务劳累后,休息、陶冶情操的地方。 相比用来朝会的乾阳殿,紫微殿的规模还稍稍大上几分。 在庞大繁复、房间众多的正殿之外,还有东、西两个暖阁,供皇帝冬日处理政务、批阅奏章。 走过几道门槛,几层纱幔,空气却越来越清凉。 来到殿内的政事堂,也就是那天晚上见范蠡的地方。 此处窗明几净,桌案上的文书堆叠整齐,周围的书架都是满满的,盆景、博古架、香炉…… 李乾惊讶地发现,桌案上竟已经摆好了一个个金丝楠木的食盒。 他走上去打开其中一盒,其内摆着八只香喷喷的白馒头,精巧玲珑。 李乾身后,魏忠贤却是美滋滋地捏着拂尘。 毕竟吕布和那些羽林卫都被留在了政事堂外,不能进来。 但此时见到李乾要拿东西吃,魏忠贤当即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道:“陛下且慢!” “让奴婢为陛下试毒!” 李乾动作一滞,转头望向他:“大伴,这不是你让人准备的膳食吗?” 魏忠贤急急忙忙走到桌案旁,辩解道:“陛下,下面人毛手毛脚,有可能出差错,陛下吃之前,奴婢还是要试一试才妥当。” “……也罢。” 李乾黑着脸,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他。 若要嫌他烦人,就显得李乾有些不知好歹,毕竟魏忠贤也是为他试毒。 可若要夸他忠心耿耿,李乾又觉得他是真的烦人。 每次都卡在自己吃东西的前一刻,过来插一嘴。 八宝馒头、灵芝饼、银翅汤…… 待魏忠贤把每个盒子里的东西又扎又尝,这才放下心来。 李乾没好气地拿起一个八宝馒头,咬了一口,顿时怔了怔。 还是温热的! 口感异常丰富,李乾定睛一看,里面包了核桃仁、葡萄干、糖青梅、冬瓜脯、桔饼、红枣、糖马蹄…… “嗯……”他嚼着这馒头,缓缓点点头,方才的那丝不快也烟消云散。 “不错,大伴!竟然这么快就拿过来了!” 李乾转过身,讶异地望着刚试过毒的魏忠贤。 毕竟,刚才他是在至德门附近告诉的魏忠贤,可没想到,他刚进紫微殿,这些吃食就已经摆在殿内了! 取饭的宦官至少也要一折一返才能带过来,这效率必须夸一夸。 魏忠贤面上带着心虚的谄笑,点头哈腰地道:“陛下开心,就是奴婢莫大的荣幸。” 怎么可能是从后宫拿过来的呢?骑马都来不及好吧! 魏大伴才不会说,他其实为陛下准备了好几份饭食。 即便现在陛下突然要再回后宫,他魏忠贤也能再变出好几份早膳来,而且每份都各有特色。 “行了,把和卿家宣进来吧!” 李乾坐到桌案后摆摆手,此时和珅必然已经等在殿外了。 “是,陛下!”魏忠贤躬身。 李乾的命令传出去不久,和珅便从政事堂门口躬身而入,进来就跪拜在地:“臣和珅,参见陛下。” 李乾轻轻笑了笑:“和卿家起来!” 他没问和珅来做什么,而是指着桌上的食盒道:“和卿家来的正巧,与朕一同用膳吧,给和卿家赐座!” 和珅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臣谢陛下赐饭。” 虽然是赐饭,但按照规矩,和珅却不能和李乾同桌吃。 两人的餐具也完全不同,李乾用的是里外黄釉、带龙纹的黄盘黄碟,和珅却只能用普通的瓷碗瓷碟。 宦官们将他带到下首的桌案上,又从每个食盒中分出一点,端给和大人。 虽然这顿“御饭”比自己平时的饭食还差,但和大人却吃的很香。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头一次赏赐大臣饭食,这种殊荣竟然落到了他头上! 和大人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人悄悄放出风声,就说陛下见他日子清苦,特地留他和珅在宫中吃饭,改善伙食了。 毕竟,严嵩那种王八蛋都被赐了金、布,他和某人被赐顿饭又怎么了? 只是,几口灵芝饼下肚,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后,和珅还是理智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怎么说呢?他和严嵩走的不是一个风格路线。 强行往上凑,只会弄巧成拙。 和珅心不在焉地吃着,时不时还要偷偷向李乾的方向瞄一眼。 见李乾吃饱放下筷子,他急忙也放下筷子,离开座位,两手垂在身侧,恭谨地站着。 李乾面带笑意地望着他:“和卿家,今日来朕这里,所为何事啊?” 第三十七章 和珅:你直接点我名得了! 李乾眉毛一挑,察觉到了这话里的深意。 把魏征和这些人放到一块,不惩处他们,就不惩处魏征。 李乾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当然能! 简直能的不能再能了! 李乾说刚才那些话的本意就是恶心一下严嵩和严党的文官,并没想过真的处罚他们。 而且他也处罚不成。 但严嵩为何要拿一些安全的人,来交换魏征不受惩罚? 难道是在向魏征示好?还是向自己示好? 想了俩,李乾还是感慨地开口道:“严相高风亮节,真乃国之肱骨啊!” “既然严相原谅了他们,朕也就放他们一马吧!” 一众严党的官员纷纷大喜,跪地叩拜:“臣多谢陛下,多谢严相!” 魏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捏着拳头,不甘心地咬咬牙,但随后又泄了气。 他也知道,陛下之所以妥协,必然也有保护自己的原因在内。 “唉~” 魏征幽幽叹了口气。 陛下,根本无需在意臣啊! 为国除奸,又何惜此身? 百官听不到魏征的心中独白,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的严嵩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动手解起自己身上的官袍来,绯色的交领绫罗袍服,一品大员特有的彩绣仙鹤补子振翅欲飞。 李乾也好奇地盯着严嵩,难不成他平日里真穿带补丁的衣服? 官袍公服的衣领解开,严嵩缓缓将其脱下,百官纷纷瞪大了眼睛。 锦绣的袍服之下,竟真是一件打满补丁的青色内衫!! 一块、两块…… 仅仅是后背上,就有大大小小四块补丁! 大臣们瞠目结舌,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严相为何要这样?? 李乾也惊讶地看着严嵩,这青衫被洗的发白,胸前还有三块补丁,针脚细密,袖子边缘都磨出了毛边,显得有些破烂,但整体看去却很干净。 “严相……” 李乾有些感动地望着他,目中竟挤出几点湿润:“严相辛苦持国,何需如此简朴清苦?” 文臣们也感动的不能自已,严党官员纷纷感动的痛哭流涕:“臣从未见过严相这般清廉之臣……” 魏征看在眼里,被膈应的满脸通红,身子打哆嗦。 如此巨贪,竟被认为是清廉之臣,还有天理吗?这不是装的是什么? 身为左相,一年的俸禄就够他锦衣玉食了! 更何况,他儿子严世藩还有那么多产业,日日奢靡无度! 吃穿用度,靡费甚巨! 可谁能想到,他爹却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魏征气的咬牙切齿,若要让他处置严嵩一家,他绝对先把严世藩活活打死! 最上方,李乾还在感动地望着严嵩:“严相辅国劳苦功高,无论如何朕都能不让你穿这等衣物!” “传朕的旨意,立刻赐严相千金,布帛百匹,补贴家用!” 这话一出,百官皆是一惊。 严嵩也一怔,随后急忙俯身道:“陛下,无功不受禄,臣不过是恪守为官之本职,贸然受赏,臣心中惶恐……” 李乾摆摆手:“不用说了,严相,朕给你,你拿着便可,快穿上外袍起身吧!” 严嵩的话全被挡了回去,他只能再次顿首,恭敬地拜道:“臣谢陛下恩典。” 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傻傻地望着这对君臣。 今天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皇帝要赏赐严相,什么都没解释,那就是从国库中出钱赏赐了。 那国库归谁管呢? 户部! 户部又是谁在管呢? 当然是严相! 以严相的本事,早就把国库经营的和自家私库差不多了! 现在这种赏赐,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吗? 不过百官却并未觉得不好,反而都用艳羡的目光望着严嵩的背影。 就连秦桧、蔡京两人也对他频频侧目。 虽然严嵩管着国库,但皇帝赏的和自己拿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位高权重,但依旧过着清苦的生活,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因此被陛下赏赐钱财补贴家用。 这简直就是完人了! 要是传出去,满京城谁还不知道他严嵩的清名? 在众人的羡慕目光中,严嵩缓缓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严相的身子好像都轻了几分,快要飘起来似的。 只见他缓缓穿好官袍,接着拱手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斗胆请陛下准许。” 李乾挑了挑眉毛,笑着道:“严相直说便可。” “是,陛下。” 严嵩低着头,缓缓道:“这次魏大人弹劾臣与和大人,也是为了维系朝纲之正,革除积弊,秉公直言,用意是好的。” 他身旁的和珅身子一颤。 严嵩接着道:“虽然魏大人的弹劾臣与和大人的进言不实,但臣还是万望陛下勿要惩处魏大人,并且还要让百官以魏大人为榜样,痛陈利弊。” “只有如此,朝政才会越来越好,百官也会越来越清廉。” “臣与和大人虽被弹劾,但若陛下能以公为先,处置了臣与和大人,日后其他大臣再被参劾时,还有谁能随意逃脱罪责?” 李乾一怔。 听完这番话,他倒没能注意到严嵩话里的内容,只觉得有三个字一直在耳边响。 和大人……和大人……和大人…… 严嵩身旁,低着头的和珅欲哭无泪,简直气的要骂娘了。 三句话不离和大人? 还让陛下以公为先,处置你我二人? 你踏马都穿上打补丁的衣服,都在朝会上立地成圣了,还怎么处置你?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要处置我吗? 百官也面色怪异地望着严嵩的背影。 好家伙,您老刚脱了身,就把严大人提溜出来了? 要不是这顿话,他们几乎都把和珅忘了,现在倒是彻彻底底的想起来了。 众多和党官员面上则带着几分幽怨。 严相,您这个事儿做的不是很地道啊! 方才他们替您开脱的时候,我们可没落井下石,现在您刚从井里爬出来,转过头儿就往里面灌泥浆子? “和大人……” 李乾呢喃着,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和珅。 和大人被泥浆子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狼狈的不行。 此刻身子一哆嗦,抬起头,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臣……” 第四十一章 和珅献宝 和珅胖胖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用他独特的声线道:“陛下日理万机,操持朝政,不辞辛劳,臣子们看在眼里,也为陛下担忧啊。” “嗯……” 李乾端起桌上解腻的清茶抿了一口,这几天确实挺辛苦的。 和珅见状接着躬身道:“臣前些日子恰好寻到一件奇物,制作精巧,匠心独具,臣看了颇为欢喜,今日特地送来,想敬献给陛下。” “奇物?” 李乾觉得有些好笑,这大乾还有人比他更懂奇物? 天上的飞机、地上的火车……他前世见过那些的“奇物”,恐怕和珅做梦都梦不到。 不过,和珅的举动倒是让李乾确认了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和珅确实有意成为自己的舔狗。 至于这个舔狗是不是完全忠诚可靠,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不过,这又算不算打得一拳开计划初见成效? 李乾摩挲着下巴,思索着之前的几次朝会上的情形。 要是之前自己一直畏畏缩缩,和珅今天还会来吗? 大致确认了自己的努力有效果,李乾心情大好之下,当即挥了挥手:“和卿家,把你说的奇物拿上来吧!” “是,陛下。” 和珅面上一喜,转身向殿外招呼。 不一会儿,就有两名宦官合力抬着一个漆红镶金的木箱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摆到桌案上。 李乾终于产生了一丝好奇心,心道这奇物的个头儿还不小。 “陛下请看。” 和珅快步走过去,打开箱盖,只见箱子底铺着一层华贵的大红绸,其上摆着一只精美高大的圆形青白玉器,其上雕饰着九条飞龙,鳞角峥嵘,分列周围。 龙身是温润的白玉,而每条龙的一双龙眼却都是青色,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缝合的迹象。 九条龙头下方,还摆放着九只白色玉杯,精致玲珑,每只上面都浮雕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青玉盘龙,或屈身探爪、或行云布雨……每条龙的姿势都完全不同。 李乾打量着这尊精美的玉器,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轻轻拿起一只玉杯,放在手中摩挲,凉丝丝的触觉传来,细腻如美人的肌肤,其上雕饰的青玉盘龙吞云吐雾,栩栩如生。 白玉杯里面,还有一只龙头向上伸出,威武神骏。 李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喜爱。 好吧,他承认,自己前世确实没见过这东西。 这种级别的宝贝,都算是是镇馆之宝了,怎么可能让他拿在手里把玩? 这辈子倒是可以过过瘾了。 和珅则在一侧伸着手,笑着解释道:“陛下,此物名为九龙杯。” “九龙杯?” 李乾望着这尊九龙杯,缓缓点点头,前世好像听说过这么个名字。 和珅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继续讲解道:“从上方倒满酒,下方龙口中便能喷出酒来,均匀注满九只玉杯。” “而此九龙杯最玄妙之处就在于下面这杯子,此杯盛酒最为公道,盛酒时只能浅平,不可过满。否则,杯中之酒便会全部漏掉,一滴不剩。” “此乃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 “嗯……” 李乾轻轻点点头,让和珅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这玩意儿的来历。 传说,这是前世明初的浮梁县令为了讨好洪武皇帝,特地让当地“御窑厂”的瓷工做出来的。 九龙杯的成品做出来后,这位县令为了升官发财,亲自快马加鞭跑到京城,把这桩宝物献给了洪武皇帝朱元璋,朱元璋看到后爱不释手,连声夸赞瓷工技艺高超。 而这位献九龙杯的浮梁县令也很快升官,由知县晋升为知府…… 传说的结果很美好,皇帝得了宝,县令升了官,瓷工也收到夸赞……但真实的故事,怎么可能有一个十全十美的结果呢? 在李乾看来,这个传说属实是有些魔幻。 朱元璋是谁,敢贪六十两银子就砍你头,他一辈子剥皮充草了不知多少贪官。这样的人,会因浮梁县令献宝就给他升官? 而且,一地县令代天牧民,身负守土之责,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县,否则就是重罚。 他要是快马加鞭亲自跑到京城献宝,那就不是献宝,而是千里送人头了,找死也没这么个找法啊。 所以,这个美妙的故事要么是虚构的,要么是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隐情…… 想到这里,李乾轻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轻笑,无论来历如何,他都很喜欢这九龙杯。 这可是艺术瑰宝啊! 千里送鹅毛,都显情意重。 更何况和珅送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卖了换钱不是? 想到这里,李乾还是决定配合和大人一下,好好提升一下他的送礼体验,把他的送礼积极性调动起来。 只有这样,和大人的下次送礼才会更快的到来。 好不容易逮着一只肥羊,李乾可不打算只薅他一次。 和珅号称富可敌国,家里肯定不止这么一个九龙杯,定然还有许多比这个珍贵,比这个有用的东西! 他要让和大人更快的送,更好的送,更开心的送…… 想到这里,李乾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转头望向和珅,故作好奇地问道:“和卿家,此物真有这么神奇?” “自然有,自然有。” 见他感兴趣,和珅笑的更灿烂了:“陛下,要是现在有酒水,就能试一试。” “好,那就试一试!” 李乾笑着吩咐了魏忠贤一声,立刻就有小宦官取水过来。 在几名宦官的帮助下,和珅也小心翼翼地把九龙杯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到桌案上。 “陛下。”和珅笑着伸出手:“陛下请……” 李乾也不客气,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接过龙纹镶玉曲颈金水壶,将壶中的水倒进了九龙杯上方的空槽。 清澈的水流注满了白玉空槽,不一会儿,下方的九只龙口中就缓缓流出水来,落入下方白玉杯中,清脆如珍珠落玉盘。 李乾接着加水,玉杯中的清水越来越多,很快就没过了杯中龙头。 在几人的注视下,杯中水面快速下降! 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水全都漏光了,流到了桌面上! 一旁侍立的宦官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过绸布擦桌子,李乾也不在倒水,而是好奇地盯着这奇妙的九龙杯。 第三十八章 群臣俯首 李乾下意识就想笑出来,但顾忌到这是朝会,还是掐着大腿,强忍住了笑容。 其他大臣也也纷纷捂住嘴,强行憋着笑。 现在,压力来到了和珅这里。 同在京城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和大人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百官还是明白的。 严相脱下外袍能自证清白。 但要是和大人脱下了外袍,只会让事情更加严重。 魏征暗暗捏紧了拳头,跑得了严嵩,今天应该跑不了你和珅了吧? 拱火小能手赵匡义也眼前一亮,发现了机会。 只是,机会归机会,到底改怎么拱,才能让这把火烧的更大呢? 他摩挲着下巴,望着前方的和珅,陷入了思索。 和珅一党的官员则是焦急无比,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很难为和大人辩解。 要混过去就大家一起混嘛! 可现在严相都自证清白了,和大人还能独善其身吗? 和珅感受着来自身后的目光,头上噌噌直冒汗。 他几乎都隐隐听见了来自后方的高呼。 和大人,你脱呀!你快脱呀,和大人! “陛下……” 和珅弓着身子,苦着脸像个二百斤的丑孩子:“朝会上解衣,实在有失礼数,臣以为不能如此……” 所幸他摊上了一个好皇帝。 李乾还是能体恤到几分和宝宝的心情,他轻轻笑了笑:“严相为人简朴,不愿浪费一丝一毫,但朕以为,诸位卿家无需强行效仿。” 这话一出,满朝大臣纷纷一怔,不解地望着上方的皇帝陛下。 罗龙文等几个严党忠诚舔狗更是一怔,怎么就不能效仿了?? 严相这么清廉,正该发动百官效仿啊! 让所有朝臣都以严相为榜样,让严相隐隐成为百官之首,他们也好跟在下面喝汤…… 一众严党官员们想要进言,但顾忌到方才李乾的训斥,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李乾瞥了这些人一眼,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 不过他也没理会这些人,而是接着道:“寻常百姓,有了新衣也不愿穿带补丁的旧衣服,此乃人之常情!至于诸位公卿……” “朝廷每年的俸禄便足够诸位锦衣华服了,花自己的钱买更好的衣服,也是无妨。人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就算朕要你们学严相,诸卿也未必能学得来。” 听完这话,许多大臣若有所思,还有些人瞪大了眼睛。 陛下这是在说教我们吗? 不过,无论怎么想,此刻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听着。 李乾头一次感受到了训人的快感,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板着脸接着道: “喜欢锦衣华服无妨,但朕希望,诸卿能不忘自己的本职!该属于你们的俸禄,朝廷不会少发,但不该是你们的,希望诸卿也能有自己的操守。” “在诸位那里,可能只是桌角一道没吃过的饭菜,可落到我大乾数万万子民那里,就是他们赖以活命的口粮!” 此刻的李乾正气盎然,声音振聋发聩,在乾阳殿内隆隆作响,整个人都散发着正义的金光。 和宝宝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就被刺的流出眼泪,他忍不住俯首跪地,感动的高呼道:“听陛下一席话,胜读半生书本!为官之道,当心系万民,以民生为己生,以民愿为己愿!” “臣做了半生糊涂官,迷蒙混沌,直到今日才被陛下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 “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后面的朝臣们纷纷感慨,和大人有点用力过度了啊。 不过大家也都能理解,毕竟和大人刚被魏大喷子搞了一炮,又被严相反手灌了一盆泥汤子,正是最不得劲儿的时候。 他要是还不讨好陛下,那今天就讨不着好了。 连续不断的高呼声打断了朝臣们的思索,抬起头却发现,原来前面已经有不少同僚已经跪下了,正在高呼: “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再定睛一瞧,原来都是与和大人走得近的人。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方才坑了和珅一把的严嵩也跪倒在地上,高声呼喝道:“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秦桧紧随他后。 蔡京看着周围几人,也急忙跟上。 眼见自家老大们都跪了,文臣们也顾不得多想,紧随其后! 本来武官们还在看热闹,见状也不得不跟上了,李渊率先跪地,其他武将也无奈跪地,一起山呼:“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红底的巨大殿柱上,鎏金盘龙旋身探爪,在祥云中隐现,硕大的龙睛不带感情地望着下面这一幕。 乾阳殿中,不知多久没响起过这样的声音了。 一直侍立在龙椅旁的魏忠贤也瞪大了眼睛,拿着拂尘的手都不稳了。 娘嘞! 咱不会在做梦吧! 魏忠贤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疼的一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带着眼中都闪着晶莹的泪光。 别误会,不是疼的,是感动的。 多少年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种群臣俯首,山呼万岁的事了? 没想到咱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 而且,跟了先帝那么多年,都没见到一次,可陛下刚刚登基,就能让群臣俯首! 魏忠贤才不管大臣们是不是真心的,他只知道陛下牛笔。 比先帝牛笔多了! 呸!怎么能这么说呢?先帝当然也牛笔,只不过陛下更牛笔…… 魏忠贤没继续多想下去,也紧随着群臣的脚步,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陛下圣明,有陛下如此明君,大乾江山万年!” 后方随侍的小太监们也急忙跟上老祖宗的脚步。 他们想不激动也不行啊,皇帝和太监就是主人和奴才,主人都硬不起来,奴才更是得缩着脖子过日子。 现在自家主人硬了,那不就说明,好日子快到了吗? 随着宦官们入场,满朝文武浑厚的呼喝声中,顿时混入了一股公鸭般的太监声,无比刺耳。 大臣们顿时被膈应坏了。 他娘的,让这些没卵子的阉人一喊,整个朝会都变了味儿! 李乾却在意宦官们的举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老太监心中又拔高了几个层次。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满朝的文武这里,身子微微前倾,就这样望着乾阳殿苇子塘里倒伏的红杆黑头长苇子们,面上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潮红。 虽然他的话还没全说完,就被和珅打断了,虽然今天只是一次特殊情况,不可能长久,虽然朝臣们跪拜也大多是看在为首几个大臣面上…… 虽然还有很多虽然。 但是,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一点他的原因吗? 第四十二章 赐酒 和珅见他这样,心中大定,觉得自己这次送礼算是送成功了。 只要陛下出现好奇心,那不就代表他开始感兴趣了吗? 只要陛下感兴趣……那一切就都好说了。 另一边,待杯中水漏光之后,李乾又重新加了一次水。 这次,他让水面精准地停在了龙头之下,果然没有再漏水。 “神奇,此物果然神奇。” 李乾把水壶递给一旁的宦官,好奇地拿起白玉杯,打量着整个杯子的结构。 杯底有一个小孔,方才的水就是从这里面流出来的。 和珅笑的和一朵大牡丹花一样,再次凑上前来:“陛下,您看此物如何?” 李乾盯着杯底的小洞,故作好奇地问道:“和卿家可知,此物的玄妙之处究竟在哪?” “这……” 和珅神色一滞:“回陛下……这九龙杯,臣也是偶然得之,不知其原理。九龙杯的制作技艺早已失传,如今工匠也难以仿制……” “哦?”李乾转过头,面含笑意地望着他:“这么说,和卿家给朕送来的,是天下唯一的孤品?” 和珅谄笑着回道:“只要陛下喜欢,就无所谓孤品不孤品的了。” “哈哈哈~” 李乾走上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和卿家果然是个妙人啊……” 和珅也连连点头,笑容更加灿烂。 君圣臣躬,一片和睦景象。 不过李乾也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收东西之前,必须弄清楚和珅的真实目的。要是想盗还好,可要是前者,李乾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话音一转,好奇地望着和珅:“不过……和卿家,你给朕送这九龙杯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求于朕?想让朕帮你什么忙?” “不不不……” 和珅急忙摆手,撇清道:“陛下,臣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 李乾挑了挑眉毛,你还要朕专门揣摩你的意思? 和珅掐自己大腿一下,急忙改口道:“陛下日理万机,顿首操劳于朝政,臣不忍心陛下如此辛劳,故送来九龙杯,也算是给陛下一个闲暇时消遣放松的物件……” “原来如此。”李乾轻轻点点头。 这种有敲打嫌疑的话,适可而止就行了,免得吓到和珅这只小肥羊。 今天主要还是鼓励他嘛! 李乾拍着和珅的肩膀,面上露出几分感慨:“历数朝中群臣,无一人能如和卿家这般忠心,能体朕之忧啊。” 和珅这才松了口气,心道陛下您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今天九龙杯,没白送。 当然,虽是这么想,可场面话却要说的好看些。 和珅俯着身子,谦虚地道:“其他大人亦心系陛下龙体,只不过不如臣善于表达……” “行了行了。” 李乾摆摆手,面上带着不喜,拉着和珅坐到了一旁桌案上:“不提那些人,既然今日和卿家送来了九龙杯,焉能不用?” “大伴,取酒来,朕要与和卿家饮上一杯。” “是,陛下。”魏忠贤躬身应下,不一会儿就拿了酒壶过来,更是让宦官们又端了几盘精致的佐酒小菜。 当然,依旧分了两份盘子,坐了两个桌子。 不过即便如此,和大人也是笑的开心,笑的灿烂。 今日不光被陛下赐了宴,还一同喝了酒,陛下恩厚啊。 这么一比,就算远不如严嵩在朝会上立地成圣的举动,也能让他和珅在面子上没那么难看了。 当然,和珅也清楚,这样一同饮酒的恩遇定然不会多。 这次有,是因为陛下乍得到了九龙杯这新鲜物件儿,有喝个新鲜的原因在里面。 以后要是还想复刻……那就只有接着送了。 和珅盘算的时候,魏忠贤在一旁已经斟上了酒,澄澈的酒液刚好处于杯中龙头之下,没有漏酒。 刚才老太监也看出了一点门道。 只不过,待李乾快要去拿杯子的时候,魏忠贤却不好意思地开口了:“陛下,请让奴婢先替您试毒。” “嗯?” 李乾抬起头,疑惑望着他:“大伴,这不是你拿来的酒?” 魏忠贤望了这九龙杯一眼,迟疑地说道:“虽是奴婢拿来的酒,可这酒器却不是奴婢的,这九龙杯机关复杂,万一其中藏毒……” 李乾一怔。 不管什么时候,魏忠贤总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试毒理由。 另一边,和珅脸上的笑也直接僵住了。 酒器藏毒,谋害陛下? 好家伙,这种罪名谁顶得住啊?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讨好陛下,魏忠贤这种身边人就不能得罪了。 和宝宝委屈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但有口难辩。 好在魏忠贤也是聪明人,接着解释道:“和大人自是不会有谋害陛下之心,不过和大人也是初得这九龙杯,亦难知其前任之主是否为心思鬼蜮之辈……” 和珅一怔,随即顺坡下驴地起身,感慨地对魏忠贤拱手道:“多谢魏公公,若无魏公公提醒,今日恐怕犯下大错啊。” “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万死难辞其咎!这毒确实该试、该试。” 虽然和大人面色如常,但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涌出几分心虚。 魏忠贤随便蒙了个借口,却不想正猜中了实情。 自他得到这九龙杯后,确实从未用过,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 和大人家大业大,区区一个九龙杯又有什么新鲜的? 但现在献给陛下却又不一样了,万一出了点意外,他和珅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乾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魏忠贤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无奈摆了摆手:“大伴快试吧。” “谢陛下。” 魏忠贤先用银针试了试李乾的酒杯,见银针没有变色,随后又亲自试喝了一口,半天并无异样后,这才倒掉杯中酒,又洗杯子,重新给皇帝陛下倒了一杯。 和珅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但只得到了魏公公的一瞥。 虽只有一个眼神,但信息量却无比丰富:不要得寸进尺了哈,天底下只有陛下一人能享有这种待遇! 和宝宝欲哭无泪,但自魏忠贤那一通话说过之后,他也开始害怕了,保不准这个杯子有毒呢? 魏公公,你就扎一下呗? 然而,魏公公正在全心全意地为皇帝陛下服务,就算没有服务,也听不到他的心里话。 另一个桌上,李乾已经端起了酒杯,还对他笑了笑:“和卿家,来吧!” 和珅也磨蹭不下去了,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不喝也得喝了! 第三十九章 冲撞圣驾 这次吹倒苇子们的狂风,难道就没有一缕来自他这个皇帝吗?? 这就是改变啊! 李乾眼底带着一丝兴奋,享受了片刻大臣们的跪拜,也起身负手而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众卿家平身吧!” “和卿家方才说的不错,为官之道,当心系万民!今日之言,还望诸卿都能谨记在心!” “谨遵陛下教诲!”群臣缓缓站起身,魏忠贤也带着一群宦官缓缓站起身。 李乾又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和珅:“和卿家,既然你能说出方才那般话,那朕是否可以认为,你有系万民之心呢?” 听过前面那些话,和珅就知道他今天大概是逃过一劫了,此时毫不犹豫的又跪回了地上:“回陛下,臣定然忠于陛下,心系万民!” “好!” 李乾满意地笑了笑:“起来吧!希望以后你不会忘了今日所言。” 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魏征在后方捏紧了拳头,面带不甘。 今日炮轰两人,一炮未中。 不过不甘归不甘,他却并未气馁。 毕竟,今天他手上也没证据能清清楚楚地证明严嵩与和珅贪污。 但只要日后收集到了证据,难道陛下还不把这两人办了?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大臣们也知道,今日魏大人算是没打着枣。 李乾在上方接着道:“行了,此事就算揭过!诸卿有本快奏!” 腹中空空,他已经感觉饿了。 大臣们同样也饿了,所以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反应,李乾直接摆摆手:“退朝!” 说完就快步走向殿后离开了。 绯袍大员们也依次退朝,只留下两名青衣的起居郎,拄着笔杆子噌噌地记录方才的事。 右侧的小胡子郎官面色紧绷,奋笔疾书:“上曰:衣华裳,着美服,人之常情。朕恤诸卿,然诸卿亦需恤万民。尔桌角未食之饭,民生机之所系。和仆射动曰:听君上一席话……” 左侧的白面胖郎官则轻松许多,在纸上从容写到:“陛下言毕,和仆射痛哭流涕,俯首跪拜,群臣亦拜,山呼万岁……” 至于同样跪地高呼的太监们,自然被两位起居郎的春秋笔法忽略了。 毕竟,干这行必须要有专业素养,要是朝上的每句话都记,那累死也记不完。 但要是漏下了什么关键,复核勘校《起居注》的时候,又少不了一个渎职无能的罪名。 不过,正是因此,这《起居注》里才有起居郎们的操作空间。 忠直之人老老实实地记录事实,不偏不倚。 善于逢迎之人在努力凸显皇帝的英明神武,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则将大把笔墨用在朝中诸位大人身上,掩饰他们的过失,将大人们写的能谋善断。 也不知这两个起居郎是哪种人。 …… 从侧门走出乾阳殿,身后是红墙黄瓦,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高大殿宇。 前方是广阔的青玉石广场、长道,一望无际的宫殿群。 晴空如洗,蔚蓝高远,日光自天上落下。 李乾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胸无比开阔! 吕布带着一队羽林卫早就等在外面,拱卫在他身周。 “义父,布来了!” 魏忠贤脸上一黑,好心情顿时被破坏了大半。 “好,奉先快过来。” 李乾心情却好的不行,招了招手:“奉先今日用过早饭了吗?” 吕布面色庄重,单漆跪地拱手回到:“回义父,布已经用过了!只有吃饱了,才能更好的守卫义父安全!” 魏忠贤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无比反胃,废了好大劲儿才压住干呕的冲动。 我呸! 无耻小人,牙尖嘴利! 要是没吃,你是不是就会说,为了保卫义父安全,无暇吃饭? 吕布单漆跪地,隐蔽地瞥了他一眼,平白无故的,这死太监又发什么神经。 另一边,见吕布这么说,李乾还稍稍有点失望,他本想再赐点吃的给吕布呢。 自己高兴,那就得让别人也高兴才行。 “也罢,大伴,咱们回乾元宫吃饭!” 他一屁股坐上肩舆,丝毫没有被这点小事影响到心情。 现在李乾心中只有一个字:爽。 方才所有大臣跪在地上,齐齐高呼的那一刻,真的是透彻骨髓的爽,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爽得不行。 只可惜,这种场景不能经常见到。 随着魏忠贤的高喝,小宦官们抬起肩舆,载着李乾向北而去。 吕布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呼~ 他捏着拳头,感觉心都在滴血。 但话已说出口,现在他也只能用蹩脚的理由强行安慰自己:义父赐下的恩遇越少,才显得越珍贵,反正上次都赐过了…… 好不容易让心情平复下来,可就在此时,魏忠贤却施施然地从他身旁缓缓踱步而过。 长袖飘飘,大红蟒袍鼓荡,雪白的拂尘随着微风飞扬,还扫到了吕布的胳膊。 吕布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刚平复下去的心态瞬间炸裂。 ‘这个死太监……真是该死一百遍……’ 吕布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但还是加快脚步,跟紧李乾的行驾。 肩舆上,李乾翘着二郎腿,依旧在回味着朝堂上那一幕。 “唉~还是有点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和珅打断了……” 李乾拍了拍大腿,他终于知道前世那些领导们为何动不动就长篇大论的讲话了。 看着下面的人恭恭敬敬地听着,是真的爽。 只是今天的讲话还不够长,和珅的本意虽然是好的,可他应该等自己完全讲完才开口…… 行驾悠悠,就在快要到达至德门时,后方突然追来一名青衣小宦官,口中还不断地高呼着: “老祖宗!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乾回过神来,摆手示意行驾停下,小宦官们抬着他转了个向,望向来时。 吕布也停下脚步,使了个颜色,周围几个羽林卫面色不善地就向那小宦官围了过去。 “站住!” 羽林卫们刷地一下,亮出一截明晃晃的长刀。 吕布沉着脸,腾腾地走上去:“此乃宫中,又是陛下当前!岂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冲撞圣驾又该当何罪?” 第四十三章 把和大人抬出去! 和大人一闭眼,一仰头,咕嘟一声,就咽下了这杯酒。 随后强挤出一个笑容,望着前方的李乾。 李乾也放下酒杯,皱了皱眉,夹了几筷子菜填进嘴里。 好踏马难喝,一股子冲劲儿直顶脑门。 这就是御酒?怎么有点像假酒? 但当李乾抬起头来,望见和珅的表情时,他又是一怔。 “和卿家也不喜欢这酒?” 和珅还有几分恍惚,连话都没听清楚,就急急忙忙地陪着笑拱手道:“自然喜欢,陛下此酒真乃天上仙酒,臣能饮一杯,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以刚刚那情况,就算真能给和大人端来天上的仙酒,他也喝不出个一二三来。 所以这话自然就是扯淡了。 “哦……” 李乾点点头,也看出了和珅突然有几分心不在焉。 “和卿家今日身子不舒服吗?一杯酒下肚,面色便如此苍白?” 和宝宝本来就心虚的很,不想还好,越想就越有些害怕,属于是自己吓自己了。 现在,一听李乾说他面色苍白,顿时面色更苍白了。 “陛下……” 他笑的很勉强,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这是臣的老毛病了,不打紧的……” “什么毛病?” 李乾担忧地看了看和珅,随后又转头望向魏忠贤:“大伴,还愣着做什么,快找个太医来给和卿家看看!” 魏忠贤应下,马上就要走。 和珅急忙出声拒绝:“无需如此!陛下!” 中了毒不一定会死,可要是被太医查出中毒的症状,那一定会追溯到这个酒杯上。 到时候,他和珅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意图行刺陛下,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他就可以直接给自己挑口上好的大棺材了。 和珅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陛下,臣这是老毛病了,别人看不好,臣家中一直备着药……” 李乾还有几分错愕,心道前世也没听过和珅还有喝了酒就发作的怪病啊。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李乾也不好留他了。 “大伴,快送和卿家回府,用肩舆出宫,免得耽搁了病情。”李乾的语气中满是惋惜。 他还想借着喝酒的机会,再从和珅手里套出点东西来呢。 和珅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打算,现在他脑子发木,想的都是自己中毒之后的可能。 是头顶生脓?还是脚底长疮?不会直接一命呜呼吧…… 魏忠贤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死样子,面上带着几分怀疑,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他方才试毒的酒杯都没事,唯独和大人喝的酒杯有毒? 不可能吧? 这九龙杯就是他带来的,天底下还有人给自己下毒?傻子不成? 但和大人现在脸上发白,锃亮的大脑门子上蹭蹭直冒汗,这模样又不像是能装出来的,难道是他真有病? 心里装着疑惑,魏忠贤动作一点也不慢,指挥着宦官们把和大人叉出去……不是,扶出去。 来到紫微殿外,几名宦官抬来给大臣备用的肩舆,七手八脚地把和珅扶上去。 “快,送和大人出宫。” 肩舆起步,魏忠贤也在一旁跟着。 既然陛下让他把和大人送回府上,他就得严格地执行到底才行。 湛蓝的天空中,烈日炎炎高挂,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逼近了正午。 炽烈的阳光照在皇宫,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道路两侧是汉白玉石的栏杆,芳草平整,绿树成荫,殿阁耸立。 身着绿衣的小宦官们抬着晃晃悠悠的肩舆,沿着大道,加快脚步向南而去。 和大人瘫在肩舆上,目光涣散。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了,前半辈子的年少蹉跎,后来的荣华富贵,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多少得意,多少不甘…… 宦官们对此毫无所觉,抬着和大人继续向南,不多时已经来到了文渊阁、东阁的所在地。 这是两座奇特的建筑,别的宫殿都是红墙红柱红窗黄瓦,红黄交映,大气磅礴。 但唯独这两座是灰墙绿柱红窗黑瓦,从正面远远看去,整体黑绿交加,颇有种四不像的别扭感。 但路过的此处的宦官们却纷纷放缓脚步,似乎害怕吵到里面的人一般。 这里是中书、门下两省的办公之处。 时值正午,不少当值的官员正从两阁大门出来,穿过阁前大气的白玉石桥,零零散散地向南而去。 不少官员遥遥望见了这台肩舆,望见了肩舆上抬着的胖子,纷纷一惊。 卧槽?这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皇宫中只有皇帝陛下和后妃、皇子等人可以肩舆代步。臣子若要以此代步,要么得到陛下特许,要么是狗胆包天的逾制…… 看到肩舆旁边那个穿蟒袍的大太监时,两省官员均有了猜测。 大概是前者。 不过,这并未减轻他们心中的愤懑和不平。 好家伙,我们的左相大人和右相大人还没有这种殊荣呢! 你踏马又是哪头蒜啊?? 白玉石桥下,流水汩汩,石桥上,两省官员们顶着烈日头,纷纷驻足观看,边看便在心中酸溜溜的腹诽。 这人得了陛下恩宠,好生嚣张! 有御赐肩舆代步的机会,不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反而四仰八叉地半躺在上面,活像个翻盖的大王八。 这成何体统! 几名谏议大夫见到这一幕,心中更是暗气。 好嚣张! 今天要是不参你一本,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待肩舆走近,数人皱着眉头走上前,可看清肩舆上的人时候,又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和大人?那没事了。 惹不起惹不起。 想想也是,普通官员怎么可能被陛下赐肩舆代步呢? 态度转变,就在一念之间。 当然,惹不起归惹不起,好奇还是免不了的。 这平白无故的,和大人怎么就被陛下赐了肩舆? 第四十章 接见和珅 被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吕布盯上,小宦官双腿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魏忠贤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窝囊?让人家一吓就跪了? 小宦官望见他皱眉,更是吓得一激灵,智商终于占回高地,顺势低下头高呼道:“陛下,奴婢有事请奏。” 吕布吓了一跳,急忙跳开他身前。 好家伙,这一跪可不能受。 李乾心情好,没在意这些细节,而是轻轻抬了抬下巴:“说吧!” “谢陛下!” 青衣小宦官低着头,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尚书省和大人求见。” 李乾这才一怔,有些没料到:“和珅?他来见朕?” “是,陛下。”青衣小宦官低垂着头。 李乾沉吟了一下:“嗯……那就在紫微殿见一见和卿家吧!” “大伴,你也差人把饭送到紫微殿!” “是,陛下。”魏忠贤低头应下,赶紧让下面的小宦官去办。 皇帝行驾掉了个头,又向着来时方向回去,吕布也急忙跟上。 李乾坐在肩舆上,摩挲着下巴,仔细琢磨着这个事。 刚下了朝和珅就来求见? 有什么是在朝会上不方便说的? 难道是要说的话见不得人?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李乾第一次接见朝中大臣,而且还是方才在朝会上带头舔自己的和珅! 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日头儿越来越烈,皇宫中积存的水迹缓缓蒸发,昨日那场大雨的痕迹越来越弱。 李乾的行驾来到殿外,他带着一干宦官、羽林卫径直走入殿中。 三道大门仿佛隔绝了门外的燥热,踏入大殿的瞬间,就感觉心神一定。 地面以金砖墁就,磨砖对缝,光润细腻如墨玉,防潮避水,冬暖夏凉。 两侧房间众多,样式繁复,或存藏书,或放古物,其余的琴房、画室、棋枰、香炉…… 这里是皇帝处理政务劳累后,休息、陶冶情操的地方。 相比用来朝会的乾阳殿,紫微殿的规模还稍稍大上几分。 在庞大繁复、房间众多的正殿之外,还有东、西两个暖阁,供皇帝冬日处理政务、批阅奏章。 走过几道门槛,几层纱幔,空气却越来越清凉。 来到殿内的政事堂,也就是那天晚上见范蠡的地方。 此处窗明几净,桌案上的文书堆叠整齐,周围的书架都是满满的,盆景、博古架、香炉…… 李乾惊讶地发现,桌案上竟已经摆好了一个个金丝楠木的食盒。 他走上去打开其中一盒,其内摆着八只香喷喷的白馒头,精巧玲珑。 李乾身后,魏忠贤却是美滋滋地捏着拂尘。 毕竟吕布和那些羽林卫都被留在了政事堂外,不能进来。 但此时见到李乾要拿东西吃,魏忠贤当即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道:“陛下且慢!” “让奴婢为陛下试毒!” 李乾动作一滞,转头望向他:“大伴,这不是你让人准备的膳食吗?” 魏忠贤急急忙忙走到桌案旁,辩解道:“陛下,下面人毛手毛脚,有可能出差错,陛下吃之前,奴婢还是要试一试才妥当。” “……也罢。” 李乾黑着脸,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他。 若要嫌他烦人,就显得李乾有些不知好歹,毕竟魏忠贤也是为他试毒。 可若要夸他忠心耿耿,李乾又觉得他是真的烦人。 每次都卡在自己吃东西的前一刻,过来插一嘴。 八宝馒头、灵芝饼、银翅汤…… 待魏忠贤把每个盒子里的东西又扎又尝,这才放下心来。 李乾没好气地拿起一个八宝馒头,咬了一口,顿时怔了怔。 还是温热的! 口感异常丰富,李乾定睛一看,里面包了核桃仁、葡萄干、糖青梅、冬瓜脯、桔饼、红枣、糖马蹄…… “嗯……”他嚼着这馒头,缓缓点点头,方才的那丝不快也烟消云散。 “不错,大伴!竟然这么快就拿过来了!” 李乾转过身,讶异地望着刚试过毒的魏忠贤。 毕竟,刚才他是在至德门附近告诉的魏忠贤,可没想到,他刚进紫微殿,这些吃食就已经摆在殿内了! 取饭的宦官至少也要一折一返才能带过来,这效率必须夸一夸。 魏忠贤面上带着心虚的谄笑,点头哈腰地道:“陛下开心,就是奴婢莫大的荣幸。” 怎么可能是从后宫拿过来的呢?骑马都来不及好吧! 魏大伴才不会说,他其实为陛下准备了好几份饭食。 即便现在陛下突然要再回后宫,他魏忠贤也能再变出好几份早膳来,而且每份都各有特色。 “行了,把和卿家宣进来吧!” 李乾坐到桌案后摆摆手,此时和珅必然已经等在殿外了。 “是,陛下!”魏忠贤躬身。 李乾的命令传出去不久,和珅便从政事堂门口躬身而入,进来就跪拜在地:“臣和珅,参见陛下。” 李乾轻轻笑了笑:“和卿家起来!” 他没问和珅来做什么,而是指着桌上的食盒道:“和卿家来的正巧,与朕一同用膳吧,给和卿家赐座!” 和珅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臣谢陛下赐饭。” 虽然是赐饭,但按照规矩,和珅却不能和李乾同桌吃。 两人的餐具也完全不同,李乾用的是里外黄釉、带龙纹的黄盘黄碟,和珅却只能用普通的瓷碗瓷碟。 宦官们将他带到下首的桌案上,又从每个食盒中分出一点,端给和大人。 虽然这顿“御饭”比自己平时的饭食还差,但和大人却吃的很香。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头一次赏赐大臣饭食,这种殊荣竟然落到了他头上! 和大人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人悄悄放出风声,就说陛下见他日子清苦,特地留他和珅在宫中吃饭,改善伙食了。 毕竟,严嵩那种王八蛋都被赐了金、布,他和某人被赐顿饭又怎么了? 只是,几口灵芝饼下肚,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后,和珅还是理智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怎么说呢?他和严嵩走的不是一个风格路线。 强行往上凑,只会弄巧成拙。 和珅心不在焉地吃着,时不时还要偷偷向李乾的方向瞄一眼。 见李乾吃饱放下筷子,他急忙也放下筷子,离开座位,两手垂在身侧,恭谨地站着。 李乾面带笑意地望着他:“和卿家,今日来朕这里,所为何事啊?” 第四十一章 和珅献宝 和珅胖胖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用他独特的声线道:“陛下日理万机,操持朝政,不辞辛劳,臣子们看在眼里,也为陛下担忧啊。” “嗯……” 李乾端起桌上解腻的清茶抿了一口,这几天确实挺辛苦的。 和珅见状接着躬身道:“臣前些日子恰好寻到一件奇物,制作精巧,匠心独具,臣看了颇为欢喜,今日特地送来,想敬献给陛下。” “奇物?” 李乾觉得有些好笑,这大乾还有人比他更懂奇物? 天上的飞机、地上的火车……他前世见过那些的“奇物”,恐怕和珅做梦都梦不到。 不过,和珅的举动倒是让李乾确认了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和珅确实有意成为自己的舔狗。 至于这个舔狗是不是完全忠诚可靠,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不过,这又算不算打得一拳开计划初见成效? 李乾摩挲着下巴,思索着之前的几次朝会上的情形。 要是之前自己一直畏畏缩缩,和珅今天还会来吗? 大致确认了自己的努力有效果,李乾心情大好之下,当即挥了挥手:“和卿家,把你说的奇物拿上来吧!” “是,陛下。” 和珅面上一喜,转身向殿外招呼。 不一会儿,就有两名宦官合力抬着一个漆红镶金的木箱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摆到桌案上。 李乾终于产生了一丝好奇心,心道这奇物的个头儿还不小。 “陛下请看。” 和珅快步走过去,打开箱盖,只见箱子底铺着一层华贵的大红绸,其上摆着一只精美高大的圆形青白玉器,其上雕饰着九条飞龙,鳞角峥嵘,分列周围。 龙身是温润的白玉,而每条龙的一双龙眼却都是青色,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缝合的迹象。 九条龙头下方,还摆放着九只白色玉杯,精致玲珑,每只上面都浮雕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青玉盘龙,或屈身探爪、或行云布雨……每条龙的姿势都完全不同。 李乾打量着这尊精美的玉器,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轻轻拿起一只玉杯,放在手中摩挲,凉丝丝的触觉传来,细腻如美人的肌肤,其上雕饰的青玉盘龙吞云吐雾,栩栩如生。 白玉杯里面,还有一只龙头向上伸出,威武神骏。 李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喜爱。 好吧,他承认,自己前世确实没见过这东西。 这种级别的宝贝,都算是是镇馆之宝了,怎么可能让他拿在手里把玩? 这辈子倒是可以过过瘾了。 和珅则在一侧伸着手,笑着解释道:“陛下,此物名为九龙杯。” “九龙杯?” 李乾望着这尊九龙杯,缓缓点点头,前世好像听说过这么个名字。 和珅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继续讲解道:“从上方倒满酒,下方龙口中便能喷出酒来,均匀注满九只玉杯。” “而此九龙杯最玄妙之处就在于下面这杯子,此杯盛酒最为公道,盛酒时只能浅平,不可过满。否则,杯中之酒便会全部漏掉,一滴不剩。” “此乃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 “嗯……” 李乾轻轻点点头,让和珅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这玩意儿的来历。 传说,这是前世明初的浮梁县令为了讨好洪武皇帝,特地让当地“御窑厂”的瓷工做出来的。 九龙杯的成品做出来后,这位县令为了升官发财,亲自快马加鞭跑到京城,把这桩宝物献给了洪武皇帝朱元璋,朱元璋看到后爱不释手,连声夸赞瓷工技艺高超。 而这位献九龙杯的浮梁县令也很快升官,由知县晋升为知府…… 传说的结果很美好,皇帝得了宝,县令升了官,瓷工也收到夸赞……但真实的故事,怎么可能有一个十全十美的结果呢? 在李乾看来,这个传说属实是有些魔幻。 朱元璋是谁,敢贪六十两银子就砍你头,他一辈子剥皮充草了不知多少贪官。这样的人,会因浮梁县令献宝就给他升官? 而且,一地县令代天牧民,身负守土之责,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县,否则就是重罚。 他要是快马加鞭亲自跑到京城献宝,那就不是献宝,而是千里送人头了,找死也没这么个找法啊。 所以,这个美妙的故事要么是虚构的,要么是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隐情…… 想到这里,李乾轻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轻笑,无论来历如何,他都很喜欢这九龙杯。 这可是艺术瑰宝啊! 千里送鹅毛,都显情意重。 更何况和珅送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卖了换钱不是? 想到这里,李乾还是决定配合和大人一下,好好提升一下他的送礼体验,把他的送礼积极性调动起来。 只有这样,和大人的下次送礼才会更快的到来。 好不容易逮着一只肥羊,李乾可不打算只薅他一次。 和珅号称富可敌国,家里肯定不止这么一个九龙杯,定然还有许多比这个珍贵,比这个有用的东西! 他要让和大人更快的送,更好的送,更开心的送…… 想到这里,李乾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转头望向和珅,故作好奇地问道:“和卿家,此物真有这么神奇?” “自然有,自然有。” 见他感兴趣,和珅笑的更灿烂了:“陛下,要是现在有酒水,就能试一试。” “好,那就试一试!” 李乾笑着吩咐了魏忠贤一声,立刻就有小宦官取水过来。 在几名宦官的帮助下,和珅也小心翼翼地把九龙杯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到桌案上。 “陛下。”和珅笑着伸出手:“陛下请……” 李乾也不客气,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接过龙纹镶玉曲颈金水壶,将壶中的水倒进了九龙杯上方的空槽。 清澈的水流注满了白玉空槽,不一会儿,下方的九只龙口中就缓缓流出水来,落入下方白玉杯中,清脆如珍珠落玉盘。 李乾接着加水,玉杯中的清水越来越多,很快就没过了杯中龙头。 在几人的注视下,杯中水面快速下降! 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水全都漏光了,流到了桌面上! 一旁侍立的宦官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过绸布擦桌子,李乾也不在倒水,而是好奇地盯着这奇妙的九龙杯。 第四十四章 宫中百官 另一边,通政使罗龙文哼着小曲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负手从东阁里走出来。 方才在朝会上,严相可是涨了大脸! 赏赐的那点钱布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陛下认证的清廉之名啊! 以严相他老人家的性子,今日必然非常高兴。 罗龙文在官场混了这么久,深蕴“领导烦时见,不如领导乐时见”这个真理,所以就打算来东阁露个脸。 只可惜,严相不在。 不过没关系,不在这里,必然就在家里。 罗龙文对严府比自己家还熟,直接去拜会就行了。 他负着手,刚优哉游哉地走出东阁大门,就见到了眼前的动静。 “和大人?” 罗龙文的悠闲气质瞬间消失到了九霄云外,瞠目结舌地望着远远行过来的肩舆,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确认没在做梦。 “这……这……” 和大人怎么突然被赐了肩舆? 沉默了片刻,罗龙文狠狠搓了把脸,换上一副笑容迎了过去。 “下官罗龙文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魏忠贤眼睛一眯,狐疑地望了一眼肩舆上的和大人,停住了脚步,抬舆的宦官们也跟着停下。 肩舆上,和大人身子瘫软,已经快万念俱灰了。 他一边安慰自己,这应当不是要命的毒药,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毒,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可另一边又觉得身子发虚,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不对劲儿…… 突然,前方一道响亮的问候声传来。 “下官罗龙文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罗龙文?” 和珅一怔,这不是严嵩的人吗?怎么…… 他勉强抬起头,一眼就望见了极具特色的文渊阁与东阁,望见了在附近观望、指指点点的大臣…… 和宝宝面色灰败,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沮丧,只觉得浑身上下更不得劲儿了。 我都这样了,还龙马精神? 想不到我和珅也有这么一天,被这种人阴阳怪气…… 其实,和珅还真冤枉通政使小罗了。 罗龙文又怎么敢讥讽他和大人呢? 朝会上严相与和大人发生了些小摩擦,影响了关系。 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和大人又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招惹,所以这时就要修补双方的关系了。 这事是严相理亏,但小罗作为一个尽心尽责的严党干将,自然不能坐视严相他老人家出来低头,所以这事儿就由他代劳了! 烈日炎炎之下,罗龙文也没注意到和大人难看的脸色。他说那句说就真的只是纯纯的拍马屁,为了打开话题而已。 见和珅没有应声,罗龙文稍稍迟疑了一下,笑的更灿烂:“和大人今日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有好事儿发生啊!” 他指的是被赐肩舆代步这件事。 但和大人却会错了意,又想到了今日朝会上被严嵩坑了一把的事儿。 ‘还没完没了了……’ 和珅咬着牙,坑了人还在这耀武扬威,你们不要太过分啊! 中书、门下两省的众多官员都在一旁围观,他们也有心上去巴结巴结和大人,但可惜级别不够,只能看着罗大人先行一步了。 占得先机的罗龙文没察觉到和大人的态度不对,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边说还边纳闷:这和大人怎么一点反应也不给啊?难道是真生气了? 不对吧,现在和大人都得赐肩舆了,以他的性格,难道不该开心吗? 心中有疑惑难以开解,小罗更是加大了力度。 不管怎样,捡着好听的说就对了,千错万错,马屁总错不了吧? “和大人圣眷日隆,今日又有了这肩舆在宫中代步,朝中无人能及啊……” 被罗龙文啰啰嗦嗦奉承了一顿,和珅不仅没有更高兴,面色还渐渐由白转黑。 纯粹是气的。 他捏着肩舆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们这帮小人笑话了! “呵呵~” 和珅强行端正姿态,昂首挺胸,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下方的罗龙文:“那我就承罗大人吉言了。” 罗龙文打了个哆嗦,心道今天的和大人怎么这么可怕。 他干笑着作了个揖:“和大人是要回府吧,下官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去拜访。” 惹不起惹不起,看来缓和关系的事儿只能从长计议了。 “罗大人慢走。”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他。 罗龙文点头哈腰地退开,其他两省官员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可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来,罗大人好像是没讨着好儿…… 难道和大人是在为今日朝会上的事儿生气? 想到这里,他们脚底下也顿了顿。 巴结人也得看时候啊,能混进两省办公,岂会不知“领导烦时见,不如领导乐时见”这个真理? 就在他们顿住的时候,魏忠贤再次不动声色地向南走,抬舆的小宦官们也急忙起步跟上。 和大人坐在肩舆上,挺胸抬头地在一众官员的目光下向南而去。 这下,想上去巴结的人也没了理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和大人离去。 肩舆继续向南,出了永安门,便算是离开宫城的地界,来到了皇城,这里有尚书省六部、五寺的衙门,还有太庙、大社等祭祀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里的官员很多都是和珅的自己人。 方才在严嵩、秦桧的地盘上都强撑着精神,现在来到自家地盘,更不可能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否则日后还怎么在手下面前大声说话? 肩舆转过了几个角,来到了皇城内南北向的大道上,继续向南。 相比还算清净的宫城,这里的衙门众多,六部、五寺的官员齐出,相约去吃午饭,一时间热闹无比。 载着和珅的肩舆行到此处,登时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和大人竟被赐了肩舆!! 望见这一幕的官员纷纷凑上来大肆恭维,前面的官员也听到动静,纷纷侧首回望,随后惊喜地转回和大人的肩舆附近,拱手道贺。 “下官何洛书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和大人今日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有好事儿发生!” “和大人圣眷日隆,今日又有了这肩舆在宫中代步,朝中无人能及啊……” 第四十五章 和大人的人缘 差不多的话,听在和大人耳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心情。 他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容,和肩舆周围的官员们打招呼,几乎能精准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哈哈哈!众多同僚,同喜同喜啊!” “遁之啊,你的气色也不错!这几天肯定也有好事!” “没有没有,这次只是特例……哈哈,汝贤,你也想上来坐坐?” 和大人在人群中左右逢源,让每一个同他搭话的人都如沐春风,得到了最大的尊重。 然而这次魏忠贤却没有任何要停步的意思,闷着头一个劲儿地走着。 肩舆旁呼啦呼啦地围拢了一大群官员跟着,最内层是穿绯袍的,有侍郎、少卿之类的大员;中间一层是穿青的,有各部郎中、员外郎、主事、各寺典簿之类;最外面是穿绿的就是些八九品的杂官了,刚好侥幸在衙门的大使、监正、署丞等等,虽被挤在最外层,可他们的热情却丝毫不逊色于里面的那些大员,一个劲儿地向最里面的和大人问好。 人群攘攘,就这样前呼后拥的向南行去。 不远处,刑部衙门的阁楼上,有两个中年绯袍官员正在窗后望着这一幕。 “和大人很得人心啊……”刑部右侍郎高勋幽幽说道。 一股酸气弥漫出来,一旁的刑部左侍郎邓洵武面上没有任何不适,反倒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是和大人掌吏部,与蔡大人是不同的。” 和珅、蔡京二人虽同为尚书仆射,可兼掌吏部和兼掌刑部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六部也有高下之分,吏部是无可争议的六部之首,而刑部……也就比吊车尾的工部强那么一丢丢。 高勋无奈道:“看今日朝上情况,本以为和大人要栽个跟头了,没想到这才下朝多久,就被陛下赐了肩舆……” 要么和大人能是和大人,而他们只能做刑部侍郎呢?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无奈地叹了口气。 载着和珅的肩舆在众多官员的围拢之下继续向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含光门。 从宽敞幽邃的左门洞出了皇城,不远处就是官员们轿子所在的轿房了。 烈日炎炎,晒在干净平整的灰色石板路上,远处行人熙熙攘攘,宽敞的街道旁绿树成荫。 再向西稍微走一走,那才到附近比较热闹的平寿街,又俗称酒楼一条街。这也是为了适应皇城中高官们的生活习惯。 “和大人,不如由下官做东,一同去丰玉楼吃上一顿?”一个胖胖的绯袍胖官员笑着开口邀请,得到了附近众多官员的赞同。 丰玉楼,是平寿街上最高档的酒楼,是众多高官们最常去的地方。 中间层的青袍官员们面上还带着几分矜持,轻轻捋着长须短须,而外层的绿袍官们就矜持不住了,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平寿街上的酒楼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这其中还有个潜规则。 你是什么品级的官儿,最好就要去什么级别的酒楼,而能在丰玉楼里叫座吃饭的,一般都是穿红袍的大佬。 今天竟然能借和大人的光,进丰玉楼蹭一顿饭?三生有幸啊!众多青绿官齐声交好。 和珅也笑呵呵地,马上就要答应下来:“刘大人盛情难却啊!既然如此,那就……” 可就在此时,身下的肩舆一晃,却又让他面上笑容僵住了。 刚刚和这些官员们聊得正畅快,以至于和大人都忘了自己的处境了。 他现在要去做什么? 是的,方才在皇宫时,他在陛下眼前犯了急病,现在要赶紧回家吃药! 意识到这一点,和珅打了个激灵,急忙望向身旁一身大红蟒袍的魏忠贤。 与此同时,魏忠贤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仰起头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虽陛下让咱家护送和大人回府,但若是和大人途中令有他事,那咱家就不多打扰了?” “使不得!魏公公!” 和珅差点急了,心道要让你这么回去,今天我刚给陛下留下的好印象还不打了水漂? 和陛下喝酒的时候突然发病,转头就出去和大臣们去喝酒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魏公公!”和珅有点着急,伸手就要去拦住魏忠贤。 没成想胖胖的身子一歪,差点一头从肩舆上栽下去。所幸抬舆的宦官们眼疾手快,才避免了和大人成为倒栽葱的下场。 周围众多官员都吓了一跳,这平白无故的,和大人怎么这样儿啊?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魏忠贤,不过是先帝身旁的太监而已。 虽然在宫里呼风唤雨,可他呼出来的风不过是些阉人,唤来的雨也就是些宫女,和大人有必要这么在意他吗? 皇帝自己都没存在感,在乎他的奴才做什么呢? 和珅却对他们拱了拱手,面带歉意地道:“诸位同僚,今日实在是有些要事走不开,不如改日,改日由我做东,大家一同去华宝楼吃顿饭?” 华宝楼,取物华天宝之意,位于东市最尊贵的几条街之一,比平寿街上的酒楼又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一众官员纷纷一怔,随后不少人都欢呼起来。 这次连中间的青袍官都没矜持住。 华宝楼那种地方,基本就代表整个京城最高档的水平了,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玩的乐的,都是最顶尖的东西,他们这种人平时是很难享受到的。 在场众人没一个觉得和大人这是在放空炮,反倒都郑重地拱手道谢:“下官谢过和大人!” “和大人,卑职可是记住您这顿饭了,改天要是没有,可少不了去您府上叨扰啊!” “哈哈!和大人向来说到做到,怎么可能短了你一顿饭……” 和珅向他们一一拱手道别,只是这次的笑容就不是那么畅快了。 待众多官员都向西行去,走向就近的平寿街之后,和珅这才摸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长长出了口气。 “和大人,咱们现在能走了?”魏忠贤没有波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走……不,不走!”和珅望着魏忠贤,真挚地道:“魏公公,我的轿子还在那边,要不咱们一同乘轿回去?” 魏忠贤却摇了摇头,笑着道:“怎敢如此劳烦和大人?和大人坐着就好,咱也知道和大人家住何处?一会就到。” 第四十二章 赐酒 和珅见他这样,心中大定,觉得自己这次送礼算是送成功了。 只要陛下出现好奇心,那不就代表他开始感兴趣了吗? 只要陛下感兴趣……那一切就都好说了。 另一边,待杯中水漏光之后,李乾又重新加了一次水。 这次,他让水面精准地停在了龙头之下,果然没有再漏水。 “神奇,此物果然神奇。” 李乾把水壶递给一旁的宦官,好奇地拿起白玉杯,打量着整个杯子的结构。 杯底有一个小孔,方才的水就是从这里面流出来的。 和珅笑的和一朵大牡丹花一样,再次凑上前来:“陛下,您看此物如何?” 李乾盯着杯底的小洞,故作好奇地问道:“和卿家可知,此物的玄妙之处究竟在哪?” “这……” 和珅神色一滞:“回陛下……这九龙杯,臣也是偶然得之,不知其原理。九龙杯的制作技艺早已失传,如今工匠也难以仿制……” “哦?”李乾转过头,面含笑意地望着他:“这么说,和卿家给朕送来的,是天下唯一的孤品?” 和珅谄笑着回道:“只要陛下喜欢,就无所谓孤品不孤品的了。” “哈哈哈~” 李乾走上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和卿家果然是个妙人啊……” 和珅也连连点头,笑容更加灿烂。 君圣臣躬,一片和睦景象。 不过李乾也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收东西之前,必须弄清楚和珅的真实目的。要是想盗还好,可要是前者,李乾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话音一转,好奇地望着和珅:“不过……和卿家,你给朕送这九龙杯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求于朕?想让朕帮你什么忙?” “不不不……” 和珅急忙摆手,撇清道:“陛下,臣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 李乾挑了挑眉毛,你还要朕专门揣摩你的意思? 和珅掐自己大腿一下,急忙改口道:“陛下日理万机,顿首操劳于朝政,臣不忍心陛下如此辛劳,故送来九龙杯,也算是给陛下一个闲暇时消遣放松的物件……” “原来如此。”李乾轻轻点点头。 这种有敲打嫌疑的话,适可而止就行了,免得吓到和珅这只小肥羊。 今天主要还是鼓励他嘛! 李乾拍着和珅的肩膀,面上露出几分感慨:“历数朝中群臣,无一人能如和卿家这般忠心,能体朕之忧啊。” 和珅这才松了口气,心道陛下您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 今天九龙杯,没白送。 当然,虽是这么想,可场面话却要说的好看些。 和珅俯着身子,谦虚地道:“其他大人亦心系陛下龙体,只不过不如臣善于表达……” “行了行了。” 李乾摆摆手,面上带着不喜,拉着和珅坐到了一旁桌案上:“不提那些人,既然今日和卿家送来了九龙杯,焉能不用?” “大伴,取酒来,朕要与和卿家饮上一杯。” “是,陛下。”魏忠贤躬身应下,不一会儿就拿了酒壶过来,更是让宦官们又端了几盘精致的佐酒小菜。 当然,依旧分了两份盘子,坐了两个桌子。 不过即便如此,和大人也是笑的开心,笑的灿烂。 今日不光被陛下赐了宴,还一同喝了酒,陛下恩厚啊。 这么一比,就算远不如严嵩在朝会上立地成圣的举动,也能让他和珅在面子上没那么难看了。 当然,和珅也清楚,这样一同饮酒的恩遇定然不会多。 这次有,是因为陛下乍得到了九龙杯这新鲜物件儿,有喝个新鲜的原因在里面。 以后要是还想复刻……那就只有接着送了。 和珅盘算的时候,魏忠贤在一旁已经斟上了酒,澄澈的酒液刚好处于杯中龙头之下,没有漏酒。 刚才老太监也看出了一点门道。 只不过,待李乾快要去拿杯子的时候,魏忠贤却不好意思地开口了:“陛下,请让奴婢先替您试毒。” “嗯?” 李乾抬起头,疑惑望着他:“大伴,这不是你拿来的酒?” 魏忠贤望了这九龙杯一眼,迟疑地说道:“虽是奴婢拿来的酒,可这酒器却不是奴婢的,这九龙杯机关复杂,万一其中藏毒……” 李乾一怔。 不管什么时候,魏忠贤总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试毒理由。 另一边,和珅脸上的笑也直接僵住了。 酒器藏毒,谋害陛下? 好家伙,这种罪名谁顶得住啊?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讨好陛下,魏忠贤这种身边人就不能得罪了。 和宝宝委屈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但有口难辩。 好在魏忠贤也是聪明人,接着解释道:“和大人自是不会有谋害陛下之心,不过和大人也是初得这九龙杯,亦难知其前任之主是否为心思鬼蜮之辈……” 和珅一怔,随即顺坡下驴地起身,感慨地对魏忠贤拱手道:“多谢魏公公,若无魏公公提醒,今日恐怕犯下大错啊。” “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万死难辞其咎!这毒确实该试、该试。” 虽然和大人面色如常,但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涌出几分心虚。 魏忠贤随便蒙了个借口,却不想正猜中了实情。 自他得到这九龙杯后,确实从未用过,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 和大人家大业大,区区一个九龙杯又有什么新鲜的? 但现在献给陛下却又不一样了,万一出了点意外,他和珅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乾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魏忠贤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无奈摆了摆手:“大伴快试吧。” “谢陛下。” 魏忠贤先用银针试了试李乾的酒杯,见银针没有变色,随后又亲自试喝了一口,半天并无异样后,这才倒掉杯中酒,又洗杯子,重新给皇帝陛下倒了一杯。 和珅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但只得到了魏公公的一瞥。 虽只有一个眼神,但信息量却无比丰富:不要得寸进尺了哈,天底下只有陛下一人能享有这种待遇! 和宝宝欲哭无泪,但自魏忠贤那一通话说过之后,他也开始害怕了,保不准这个杯子有毒呢? 魏公公,你就扎一下呗? 然而,魏公公正在全心全意地为皇帝陛下服务,就算没有服务,也听不到他的心里话。 另一个桌上,李乾已经端起了酒杯,还对他笑了笑:“和卿家,来吧!” 和珅也磨蹭不下去了,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不喝也得喝了! 第四十六章 智商又占领了高地 魏忠贤越是这么一副没芥蒂的样,和珅就越是心虚。 要是不通气儿,魏忠贤还不转头儿就把这事儿回给皇帝? “魏公公,魏公公。” 和珅急忙从肩舆上跳下来,快走几步来到魏忠贤的身边,真挚地劝道:“这大热天儿的,何苦在外面走呢?” “我轿子还蛮大的,坐累了就直接躺在里面休息一会儿……” 魏忠贤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瞥了他一眼,拒绝道:“咱只是皇上的奴婢,哪有资格坐和大人的轿子?” 和珅又上前了半步,脸上笑的如一朵花。 “魏公公此言差矣,您是陛下的身边人,但那也是对陛下而言。在外面谁而言不敢敢轻视您,但魏公公您不能自降身份啊!” “在宫里您跟在我肩舆旁,那是陛下的吩咐,自然无碍。但若是出了宫,那就不合适了!” 听到这里,魏忠贤迟疑了一下。 和珅见状收起了笑容,苦着一张脸劝道:“您是陛下的身边人,若跟在我那轿子外面随侍,那别人还不以为轿子里坐的是陛下?” “这一是僭越之罪,再者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这张丑脸,那不辱没了陛下的龙颜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重点还是第一条,僭越。 至于第二条……因为和大人喜欢逛酒楼吃饭,所以京城的很多人都见过他的尊容,自然不会将他错认成皇帝陛下。 他们见到个大太监给和大人随侍,只会在心中感慨和大人牛笔,和大人比以前更牛笔了,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来伺候他。 更甚者,流言可能还会传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和大人是不是要当皇上了? 这当然不是和珅想要的,也不是魏忠贤想要的。 和珅涨的威风是从陛下那吹过去的,他更牛笔的代价,就是陛下更不牛笔。 换而言之,宦官们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难过了。 和珅见魏忠贤开始犹豫,又抛出了最后一句话:“魏公公,您今日又穿的陛下赐下的蟒袍,若是走在外面……” 这话说到一半,魏忠贤就下了决定:“就依和大人所言吧!” 若是平时跟在和珅轿外也就算了,毕竟京城里认得他魏忠贤的人可不多,但眼下穿着这身蟒袍就不一样了。 认不得魏忠贤,难不成还认不得大红袍上绣的金蟒龙?? 这一路走到和府,那动静指定小不了。 和珅一脸大受感动的样子,忍不住拉起魏忠贤的手激动道:“魏公公果然处处为陛下思虑!这天底下真没有比魏公公对陛下还忠心的人了!” 这话魏忠贤爱听,不过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开口道:“和大人话还是说的太满了,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人不知有多少呢,和大人不就是一个吗?” 和珅一滞,还是讪笑道:“魏公公说的有道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这边的轿房,小厮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把和大人的轿子抬了出来。 和大人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至少刚刚有一句话他是没说错的,那就是他的轿子真的很大,甚至比一般的马车车厢都大。 八抬的红呢大轿,银舆顶,绸盖帏,暗沉的红木轿体上雕画着飞鸟走兽,华贵异常。轿檐四展,其上立着几只威风的蹲兽,轿窗上錾着金纹,不仅没有浮夸之象,反倒平添了一股莫名的厚重感。 “魏公公,请~” 和珅笑着邀请魏忠贤上轿,一直跟在后面抬舆的四个小宦官都看得一呆。 不过他们倒也没必要多想,毕竟皇宫里赐给大臣的肩舆自然不可能太豪华,上面还有个皇帝呢。 魏忠贤既然答应下来,此刻也没有再扭捏,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厮们拉开轿帏,推开镶金雕纹的红木轿门,但和珅却示意魏忠贤先进。 这次倒是又把周围的小厮和轿夫看呆了。 这人谁啊?这么大面子??还穿着蟒袍?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自始至终,这些人都没把魏忠贤往太监身上联想。 虽然魏忠贤虽然是个阉宦,但骨架却非常高大。 在皇帝身边时经常点头哈腰,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方才听了和珅那番话之后,魏忠贤也意识到了问题。 不管在宫里怎么样,出来总得对得起这身蟒袍啊,可万万不能叫人看轻了!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背,昂起头,走向了轿门。 魏忠贤身材高大,龙行虎步,大红织金的蟒袍鼓荡,再加上常年在宫中使唤宦官养成的威势,真叫周围的那些轿夫、小厮都傻住了,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至于抬舆的四个小宦官,早就低低地跪了下去,拜送老祖宗上轿了。 和珅倒没在意这些,他跟在魏忠贤的身后就上了轿子。 轿内装潢更显富贵气派,容易磕碰的地方都包裹上了厚厚的兽皮,角落里摆着紫楠冰盘,轿厢上挂着一副笔力遒劲的崖松归鹤图,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地上铺着暗红色的西域厚毯,中间还摆着一张少见的黑酸枝桌案,如黑石般厚重的纹理密布其上,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官府文书等等。此外,还有同样木材做的太师椅,铺着青色软呢、上垫红绸的床榻。 两人都上了轿,和珅拉上矫帘,暗黄色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 上了轿子,魏忠贤就做到了下首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轿子悠悠起步,丝毫不见波澜。 和珅端起桌上茶壶,在桌上两只金丝铁线盏中注入澄澈的茶水。 “魏公公,请喝茶。”和珅笑着将茶盏端到魏忠贤脸前。 “喝茶就不必了。” 魏忠贤睁开眼道:“和大人,咱只是奉陛下之命,护送您回府服药,只要和大人安安稳稳地回府吃上药,那咱家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和珅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尴尬。 坐了那么会儿肩舆,现在又上了轿子,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他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三章 把和大人抬出去! 和大人一闭眼,一仰头,咕嘟一声,就咽下了这杯酒。 随后强挤出一个笑容,望着前方的李乾。 李乾也放下酒杯,皱了皱眉,夹了几筷子菜填进嘴里。 好踏马难喝,一股子冲劲儿直顶脑门。 这就是御酒?怎么有点像假酒? 但当李乾抬起头来,望见和珅的表情时,他又是一怔。 “和卿家也不喜欢这酒?” 和珅还有几分恍惚,连话都没听清楚,就急急忙忙地陪着笑拱手道:“自然喜欢,陛下此酒真乃天上仙酒,臣能饮一杯,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以刚刚那情况,就算真能给和大人端来天上的仙酒,他也喝不出个一二三来。 所以这话自然就是扯淡了。 “哦……” 李乾点点头,也看出了和珅突然有几分心不在焉。 “和卿家今日身子不舒服吗?一杯酒下肚,面色便如此苍白?” 和宝宝本来就心虚的很,不想还好,越想就越有些害怕,属于是自己吓自己了。 现在,一听李乾说他面色苍白,顿时面色更苍白了。 “陛下……” 他笑的很勉强,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这是臣的老毛病了,不打紧的……” “什么毛病?” 李乾担忧地看了看和珅,随后又转头望向魏忠贤:“大伴,还愣着做什么,快找个太医来给和卿家看看!” 魏忠贤应下,马上就要走。 和珅急忙出声拒绝:“无需如此!陛下!” 中了毒不一定会死,可要是被太医查出中毒的症状,那一定会追溯到这个酒杯上。 到时候,他和珅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意图行刺陛下,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他就可以直接给自己挑口上好的大棺材了。 和珅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陛下,臣这是老毛病了,别人看不好,臣家中一直备着药……” 李乾还有几分错愕,心道前世也没听过和珅还有喝了酒就发作的怪病啊。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李乾也不好留他了。 “大伴,快送和卿家回府,用肩舆出宫,免得耽搁了病情。”李乾的语气中满是惋惜。 他还想借着喝酒的机会,再从和珅手里套出点东西来呢。 和珅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打算,现在他脑子发木,想的都是自己中毒之后的可能。 是头顶生脓?还是脚底长疮?不会直接一命呜呼吧…… 魏忠贤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死样子,面上带着几分怀疑,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他方才试毒的酒杯都没事,唯独和大人喝的酒杯有毒? 不可能吧? 这九龙杯就是他带来的,天底下还有人给自己下毒?傻子不成? 但和大人现在脸上发白,锃亮的大脑门子上蹭蹭直冒汗,这模样又不像是能装出来的,难道是他真有病? 心里装着疑惑,魏忠贤动作一点也不慢,指挥着宦官们把和大人叉出去……不是,扶出去。 来到紫微殿外,几名宦官抬来给大臣备用的肩舆,七手八脚地把和珅扶上去。 “快,送和大人出宫。” 肩舆起步,魏忠贤也在一旁跟着。 既然陛下让他把和大人送回府上,他就得严格地执行到底才行。 湛蓝的天空中,烈日炎炎高挂,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逼近了正午。 炽烈的阳光照在皇宫,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道路两侧是汉白玉石的栏杆,芳草平整,绿树成荫,殿阁耸立。 身着绿衣的小宦官们抬着晃晃悠悠的肩舆,沿着大道,加快脚步向南而去。 和大人瘫在肩舆上,目光涣散。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了,前半辈子的年少蹉跎,后来的荣华富贵,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多少得意,多少不甘…… 宦官们对此毫无所觉,抬着和大人继续向南,不多时已经来到了文渊阁、东阁的所在地。 这是两座奇特的建筑,别的宫殿都是红墙红柱红窗黄瓦,红黄交映,大气磅礴。 但唯独这两座是灰墙绿柱红窗黑瓦,从正面远远看去,整体黑绿交加,颇有种四不像的别扭感。 但路过的此处的宦官们却纷纷放缓脚步,似乎害怕吵到里面的人一般。 这里是中书、门下两省的办公之处。 时值正午,不少当值的官员正从两阁大门出来,穿过阁前大气的白玉石桥,零零散散地向南而去。 不少官员遥遥望见了这台肩舆,望见了肩舆上抬着的胖子,纷纷一惊。 卧槽?这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皇宫中只有皇帝陛下和后妃、皇子等人可以肩舆代步。臣子若要以此代步,要么得到陛下特许,要么是狗胆包天的逾制…… 看到肩舆旁边那个穿蟒袍的大太监时,两省官员均有了猜测。 大概是前者。 不过,这并未减轻他们心中的愤懑和不平。 好家伙,我们的左相大人和右相大人还没有这种殊荣呢! 你踏马又是哪头蒜啊?? 白玉石桥下,流水汩汩,石桥上,两省官员们顶着烈日头,纷纷驻足观看,边看便在心中酸溜溜的腹诽。 这人得了陛下恩宠,好生嚣张! 有御赐肩舆代步的机会,不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反而四仰八叉地半躺在上面,活像个翻盖的大王八。 这成何体统! 几名谏议大夫见到这一幕,心中更是暗气。 好嚣张! 今天要是不参你一本,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待肩舆走近,数人皱着眉头走上前,可看清肩舆上的人时候,又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和大人?那没事了。 惹不起惹不起。 想想也是,普通官员怎么可能被陛下赐肩舆代步呢? 态度转变,就在一念之间。 当然,惹不起归惹不起,好奇还是免不了的。 这平白无故的,和大人怎么就被陛下赐了肩舆? 第四十七章 和珅的红包 所谓中毒之事,大概是他自己想多了。 心里头本就在怀疑,再加上那御酒的奇怪劲头,就错以为中了毒,自己一个劲儿地吓唬自己。 但到了中书、门下两省的时候,被罗龙文那混账刺激了一下,就提起了精神头,再加上后来六部、五寺等一干官员的前呼后拥,早就忘了中毒这档子事儿。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有些可笑。 当然,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和大人知道,自己把魏公公骗上……不,是劝上轿子也只能算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是和他统一说辞,免得在陛下那里露出马脚。 只要魏公公不添油加醋就行了,和珅要的是如实禀报。 嗯,如实。 “魏公公,说来也巧,出了宫,经那烈日头一晒,我这老毛病一下子轻了不少。” 和珅笑着再次将茶盏端到魏忠贤面前:“现在倒是不用太心急了,只要回府吃上药,立马就能药到病除。” 魏忠贤却回望着他,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和大人这病可真是够怪的……不会是心疼送出去的九龙杯吧?” “要不,咱就请奏陛下,把和大人用过的那个杯子再赐下来?” 和珅心里一跳,暗说这老太监果然看出了点门道。 不过,没挑明就是好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万万不可啊,魏公公怎会生出如此想法?既然已经献给了陛下,又怎么能腆着脸再去要?” 和珅道苦着脸道:“再说了,那九龙杯岂是我一个臣子能用的?那也是僭越之罪啊!魏公公可莫要害我!” 他装成没听懂的样子。 实际上,若知道那杯子有毒,和珅或许还会给花大代价摆平魏忠贤,请他帮自己擦屁股,处理那九龙杯的事。 毕竟杯子就放在哪里,指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到时候爆出雷来,他和珅是绝对跑不了的。 但现在知道了那杯子没毒,打死和珅他也不会把这件事挑明了。 风险摆在那啊! 万一魏忠贤不配合呢?万一这事传出去呢? 那他不就完蛋了? 对于他这顿话,魏忠贤只当没听见,转头望着轿厢上的名画,似乎沉浸其中。 和珅微微一笑,却丝毫不担心,他怕的是魏忠贤油盐不进。 但他只要开了口,和珅心里就有了底。 和大人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接着道:“今日得陛下赐酒,我却突发恶疾,扰了陛下兴致,实乃大不敬。” “刚好前些日子又购进了一件奇物,本想过几日再敬献陛下,但不如今日就由魏公公带回去,代在下敬献?” 听到这话,魏忠贤倒是一怔:“和大人这奇物可真不少啊~” “哪里哪里,今天就快搬空我的老底了。” 和珅快速略过这个话题,又接着道:“魏公公今日护送之恩,在下也感激不尽。”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锦布包,轻轻递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自是不信什么掏空老底的鬼话,但和珅递出来的这个小包着实是让老太监一怔,心中难平,忍不住端起桌上茶杯灌了一口。 和珅在对面轻轻一笑,天下虽然有不喜欢钱的人,但却少的可怜,就如凤毛麟角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魏忠贤这不是见了钱激动,而是见了有人给他送钱而激动。 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真正的差距却很大。 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没有官员给他送钱了? 老太监咽下一口茶水,目中露出一丝浓浓的怀念之色。 遥想上次有人贿赂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先帝要给现在的陛下选老师…… 回忆归回忆,但他还没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老太监没和他客气,麻利地拿起桌上的红包,放进袖子里。 一捏,薄薄的。 魏忠贤心中疑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继续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妈的,比宫里的茶还润。 和珅笑的更开心,又替魏忠贤:“多谢魏公公,魏公公辛苦。” 轿子内摆着冰盘,几乎隔绝了外界的炎热,可和大人还是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大石已然落下。 这事往小了说就是病好的快。 但要是往大了说,朝中那些混账们就能安上个欺君之罪来搞他。 你在陛下那还病得不行,一转眼出了紫微殿就好了?骗鬼呢吧? 更重要的是,陛下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对他和珅产生恶感? 谨慎的和大人当然不愿见到这种事发生,甚至有这种可能也不行。 所幸,眼下魏公公愿意配合,那就一切都好了,这件事就不会传开了。 魏公公喝着杯中茶,依旧打量着轿厢内的崖松归鹤图,就仿佛这幅画真的那么吸引人一般。 虽然刚刚他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但实际上魏忠贤心里也有疑惑。 那九龙杯有没有问题?为何和珅喝了那酒就变了脸色? 但那杯子可是他自己送来的啊,怎么可能有人给自己下药? 但刚从紫微殿中出来时,和珅那副半死不活的扑街样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谁成想,遇到那些官儿之后,这货又一下子原地复活了。 这里面的一波三折,让魏忠贤琢磨不清。 不过也不怪他,老太监虽知道和珅有钱,但他却没想过和大人这么随性。 如九龙杯这样的珍宝,到手之后竟然连用都不用,直接扔进库房吃灰! 当然,这也一定程度说明了,魏忠贤还是低估了和大人的富裕。九龙杯这样的珍宝连管都不管,正常人家怎么可能这样? 外面的轿夫都是千里挑一出来的,路上行轿比水上行舟还稳当。直到停轿落地,两人才察觉出已经到了和府。 连着云纹衡木的高大乌头门,光滑整洁的青石板路,连绵的府邸院落,飞檐斗拱,隐隐见园林山水…… 外面早已有小厮带着一个华贵的木箱子,等在了门口。 和珅在轿子上就吩咐给了下人,让他们速速取出奇物,现在看来,和府的下人效率也还蛮高的。 “魏公公,府上还有更好的茶水,不如进府一品?”和珅笑着邀请魏忠贤进去。 魏忠贤听到还有更好的茶水,嘴角扯了扯,不过还是拒绝道:“既然和大人无恙,咱也要回去给陛下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第四十四章 宫中百官 另一边,通政使罗龙文哼着小曲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负手从东阁里走出来。 方才在朝会上,严相可是涨了大脸! 赏赐的那点钱布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陛下认证的清廉之名啊! 以严相他老人家的性子,今日必然非常高兴。 罗龙文在官场混了这么久,深蕴“领导烦时见,不如领导乐时见”这个真理,所以就打算来东阁露个脸。 只可惜,严相不在。 不过没关系,不在这里,必然就在家里。 罗龙文对严府比自己家还熟,直接去拜会就行了。 他负着手,刚优哉游哉地走出东阁大门,就见到了眼前的动静。 “和大人?” 罗龙文的悠闲气质瞬间消失到了九霄云外,瞠目结舌地望着远远行过来的肩舆,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确认没在做梦。 “这……这……” 和大人怎么突然被赐了肩舆? 沉默了片刻,罗龙文狠狠搓了把脸,换上一副笑容迎了过去。 “下官罗龙文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魏忠贤眼睛一眯,狐疑地望了一眼肩舆上的和大人,停住了脚步,抬舆的宦官们也跟着停下。 肩舆上,和大人身子瘫软,已经快万念俱灰了。 他一边安慰自己,这应当不是要命的毒药,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毒,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可另一边又觉得身子发虚,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不对劲儿…… 突然,前方一道响亮的问候声传来。 “下官罗龙文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罗龙文?” 和珅一怔,这不是严嵩的人吗?怎么…… 他勉强抬起头,一眼就望见了极具特色的文渊阁与东阁,望见了在附近观望、指指点点的大臣…… 和宝宝面色灰败,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沮丧,只觉得浑身上下更不得劲儿了。 我都这样了,还龙马精神? 想不到我和珅也有这么一天,被这种人阴阳怪气…… 其实,和珅还真冤枉通政使小罗了。 罗龙文又怎么敢讥讽他和大人呢? 朝会上严相与和大人发生了些小摩擦,影响了关系。 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和大人又位高权重,不能轻易招惹,所以这时就要修补双方的关系了。 这事是严相理亏,但小罗作为一个尽心尽责的严党干将,自然不能坐视严相他老人家出来低头,所以这事儿就由他代劳了! 烈日炎炎之下,罗龙文也没注意到和大人难看的脸色。他说那句说就真的只是纯纯的拍马屁,为了打开话题而已。 见和珅没有应声,罗龙文稍稍迟疑了一下,笑的更灿烂:“和大人今日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有好事儿发生啊!” 他指的是被赐肩舆代步这件事。 但和大人却会错了意,又想到了今日朝会上被严嵩坑了一把的事儿。 ‘还没完没了了……’ 和珅咬着牙,坑了人还在这耀武扬威,你们不要太过分啊! 中书、门下两省的众多官员都在一旁围观,他们也有心上去巴结巴结和大人,但可惜级别不够,只能看着罗大人先行一步了。 占得先机的罗龙文没察觉到和大人的态度不对,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边说还边纳闷:这和大人怎么一点反应也不给啊?难道是真生气了? 不对吧,现在和大人都得赐肩舆了,以他的性格,难道不该开心吗? 心中有疑惑难以开解,小罗更是加大了力度。 不管怎样,捡着好听的说就对了,千错万错,马屁总错不了吧? “和大人圣眷日隆,今日又有了这肩舆在宫中代步,朝中无人能及啊……” 被罗龙文啰啰嗦嗦奉承了一顿,和珅不仅没有更高兴,面色还渐渐由白转黑。 纯粹是气的。 他捏着肩舆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们这帮小人笑话了! “呵呵~” 和珅强行端正姿态,昂首挺胸,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下方的罗龙文:“那我就承罗大人吉言了。” 罗龙文打了个哆嗦,心道今天的和大人怎么这么可怕。 他干笑着作了个揖:“和大人是要回府吧,下官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去拜访。” 惹不起惹不起,看来缓和关系的事儿只能从长计议了。 “罗大人慢走。”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他。 罗龙文点头哈腰地退开,其他两省官员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可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来,罗大人好像是没讨着好儿…… 难道和大人是在为今日朝会上的事儿生气? 想到这里,他们脚底下也顿了顿。 巴结人也得看时候啊,能混进两省办公,岂会不知“领导烦时见,不如领导乐时见”这个真理? 就在他们顿住的时候,魏忠贤再次不动声色地向南走,抬舆的小宦官们也急忙起步跟上。 和大人坐在肩舆上,挺胸抬头地在一众官员的目光下向南而去。 这下,想上去巴结的人也没了理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和大人离去。 肩舆继续向南,出了永安门,便算是离开宫城的地界,来到了皇城,这里有尚书省六部、五寺的衙门,还有太庙、大社等祭祀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里的官员很多都是和珅的自己人。 方才在严嵩、秦桧的地盘上都强撑着精神,现在来到自家地盘,更不可能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否则日后还怎么在手下面前大声说话? 肩舆转过了几个角,来到了皇城内南北向的大道上,继续向南。 相比还算清净的宫城,这里的衙门众多,六部、五寺的官员齐出,相约去吃午饭,一时间热闹无比。 载着和珅的肩舆行到此处,登时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和大人竟被赐了肩舆!! 望见这一幕的官员纷纷凑上来大肆恭维,前面的官员也听到动静,纷纷侧首回望,随后惊喜地转回和大人的肩舆附近,拱手道贺。 “下官何洛书见过和大人,和大人今日龙马精神啊!” “和大人今日红光满面,一看就是有好事儿发生!” “和大人圣眷日隆,今日又有了这肩舆在宫中代步,朝中无人能及啊……” 第四十五章 和大人的人缘 差不多的话,听在和大人耳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心情。 他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容,和肩舆周围的官员们打招呼,几乎能精准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哈哈哈!众多同僚,同喜同喜啊!” “遁之啊,你的气色也不错!这几天肯定也有好事!” “没有没有,这次只是特例……哈哈,汝贤,你也想上来坐坐?” 和大人在人群中左右逢源,让每一个同他搭话的人都如沐春风,得到了最大的尊重。 然而这次魏忠贤却没有任何要停步的意思,闷着头一个劲儿地走着。 肩舆旁呼啦呼啦地围拢了一大群官员跟着,最内层是穿绯袍的,有侍郎、少卿之类的大员;中间一层是穿青的,有各部郎中、员外郎、主事、各寺典簿之类;最外面是穿绿的就是些八九品的杂官了,刚好侥幸在衙门的大使、监正、署丞等等,虽被挤在最外层,可他们的热情却丝毫不逊色于里面的那些大员,一个劲儿地向最里面的和大人问好。 人群攘攘,就这样前呼后拥的向南行去。 不远处,刑部衙门的阁楼上,有两个中年绯袍官员正在窗后望着这一幕。 “和大人很得人心啊……”刑部右侍郎高勋幽幽说道。 一股酸气弥漫出来,一旁的刑部左侍郎邓洵武面上没有任何不适,反倒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是和大人掌吏部,与蔡大人是不同的。” 和珅、蔡京二人虽同为尚书仆射,可兼掌吏部和兼掌刑部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六部也有高下之分,吏部是无可争议的六部之首,而刑部……也就比吊车尾的工部强那么一丢丢。 高勋无奈道:“看今日朝上情况,本以为和大人要栽个跟头了,没想到这才下朝多久,就被陛下赐了肩舆……” 要么和大人能是和大人,而他们只能做刑部侍郎呢?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无奈地叹了口气。 载着和珅的肩舆在众多官员的围拢之下继续向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含光门。 从宽敞幽邃的左门洞出了皇城,不远处就是官员们轿子所在的轿房了。 烈日炎炎,晒在干净平整的灰色石板路上,远处行人熙熙攘攘,宽敞的街道旁绿树成荫。 再向西稍微走一走,那才到附近比较热闹的平寿街,又俗称酒楼一条街。这也是为了适应皇城中高官们的生活习惯。 “和大人,不如由下官做东,一同去丰玉楼吃上一顿?”一个胖胖的绯袍胖官员笑着开口邀请,得到了附近众多官员的赞同。 丰玉楼,是平寿街上最高档的酒楼,是众多高官们最常去的地方。 中间层的青袍官员们面上还带着几分矜持,轻轻捋着长须短须,而外层的绿袍官们就矜持不住了,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平寿街上的酒楼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这其中还有个潜规则。 你是什么品级的官儿,最好就要去什么级别的酒楼,而能在丰玉楼里叫座吃饭的,一般都是穿红袍的大佬。 今天竟然能借和大人的光,进丰玉楼蹭一顿饭?三生有幸啊!众多青绿官齐声交好。 和珅也笑呵呵地,马上就要答应下来:“刘大人盛情难却啊!既然如此,那就……” 可就在此时,身下的肩舆一晃,却又让他面上笑容僵住了。 刚刚和这些官员们聊得正畅快,以至于和大人都忘了自己的处境了。 他现在要去做什么? 是的,方才在皇宫时,他在陛下眼前犯了急病,现在要赶紧回家吃药! 意识到这一点,和珅打了个激灵,急忙望向身旁一身大红蟒袍的魏忠贤。 与此同时,魏忠贤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仰起头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虽陛下让咱家护送和大人回府,但若是和大人途中令有他事,那咱家就不多打扰了?” “使不得!魏公公!” 和珅差点急了,心道要让你这么回去,今天我刚给陛下留下的好印象还不打了水漂? 和陛下喝酒的时候突然发病,转头就出去和大臣们去喝酒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魏公公!”和珅有点着急,伸手就要去拦住魏忠贤。 没成想胖胖的身子一歪,差点一头从肩舆上栽下去。所幸抬舆的宦官们眼疾手快,才避免了和大人成为倒栽葱的下场。 周围众多官员都吓了一跳,这平白无故的,和大人怎么这样儿啊?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魏忠贤,不过是先帝身旁的太监而已。 虽然在宫里呼风唤雨,可他呼出来的风不过是些阉人,唤来的雨也就是些宫女,和大人有必要这么在意他吗? 皇帝自己都没存在感,在乎他的奴才做什么呢? 和珅却对他们拱了拱手,面带歉意地道:“诸位同僚,今日实在是有些要事走不开,不如改日,改日由我做东,大家一同去华宝楼吃顿饭?” 华宝楼,取物华天宝之意,位于东市最尊贵的几条街之一,比平寿街上的酒楼又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一众官员纷纷一怔,随后不少人都欢呼起来。 这次连中间的青袍官都没矜持住。 华宝楼那种地方,基本就代表整个京城最高档的水平了,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玩的乐的,都是最顶尖的东西,他们这种人平时是很难享受到的。 在场众人没一个觉得和大人这是在放空炮,反倒都郑重地拱手道谢:“下官谢过和大人!” “和大人,卑职可是记住您这顿饭了,改天要是没有,可少不了去您府上叨扰啊!” “哈哈!和大人向来说到做到,怎么可能短了你一顿饭……” 和珅向他们一一拱手道别,只是这次的笑容就不是那么畅快了。 待众多官员都向西行去,走向就近的平寿街之后,和珅这才摸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长长出了口气。 “和大人,咱们现在能走了?”魏忠贤没有波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走……不,不走!”和珅望着魏忠贤,真挚地道:“魏公公,我的轿子还在那边,要不咱们一同乘轿回去?” 魏忠贤却摇了摇头,笑着道:“怎敢如此劳烦和大人?和大人坐着就好,咱也知道和大人家住何处?一会就到。” 第四十八章 严党密谈 “这怎么行?” 和珅热情的走上前,想拉住老太监的手,请他进府一絮。 “敝府还是蛮大的,魏公公……” 老太监面上不变,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开。 这和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咱虽然是阉人,但也不喜欢那调调啊。 但实际上,这只是和宝宝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罢了。 见老太监不领情,和珅也很无奈,但还是劝道:“既然公公着急复命,那不如再乘此轿回去,也免得陛下多等。” 魏忠贤也不矫情,点点头答应下来。 来的时候是做轿子来的,回去就要走回去?那这轿子不是白坐了吗? 小厮把和大人的“奇物”送上了轿,随后八个青衣小帽、膀大腰圆的轿夫再次起轿,抬着魏公公回皇宫。 魏忠贤刚刚离开,和珅就叹了口气,紧接着大喊道:“刘全!” “老爷,老爷!奴才在这呢!”门后阍房中快速跑出来一名穿着单层绿锦青纹直裰、作管家打扮的人就小跑着出来了。 “快快!快回府!顺便把府上那几个郎中给老爷我叫来!”和珅摆着手催促他。 虽然已经觉得没什么事了,但以和大人谨小慎微的性格,只有让郎中再检查一遍,才能彻底放心。 “啊?”刘全一怔,但也没多问,直接使唤着仆人又从阍房后抬过来一台轿子。 八抬的红呢大轿,银舆顶,绸盖帏……很是眼熟。 若有外人看到可能觉得奇怪,这台轿子不是送魏公公回宫了吗? 但是,和大人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一台轿子呢?这当然是备用的。 除了备用的,还有给备用当备用的,给备用的备用当备用的…… 和府里面,一处富丽堂皇的厅堂中,几个穿白衣服的郎中将换上了常服的和大人围起来,有点号脉,有的看舌,有的扒眼皮,还有的甚至想给和大人脱光光,给他来个全身检查…… 一脚踹开想脱他衣服的郎中后,和大人的目光望向了为首那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 “和大人……” 老郎中眉宇间带着些许疑色,捋着胡子,仔细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大人最近可曾感到过什么不适?” 和珅迟疑了一下,还是果断摇摇头:“没有!” 中毒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对外人透漏的。 老郎中眼神中带着一丝怪异,打量着和大人锃亮的脑门。 没感到什么不适,却叫来人大张旗鼓地检查。 既然现在没查出什么问题,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应该是和大人那聪明的大脑了…… “嗯……” 老郎中沉吟了一下,捋着白胡子的手一顿,伸出一根手指问道:“和大人?这是几?” 和珅一怔,下意识就回道:“一。” “这个呢?”老郎中又多伸出一根手指。 “二啊!” 和珅答完,一下子意识到了不对,瞪圆了眼珠子,啪地一下打开老郎中的手:“你把老爷我当傻子呢?” 后面的刘全也瞪着这老郎中。 “在下也只是替和大人检查……”老郎中非常委屈,不是您说要全都检查一遍吗? “行了!” 和珅烦心地摆着手:“走吧走吧,你们也都走!” “去去去!快走!” 刘全急忙上来把这些郎中全都赶走,待他们全出去后,刘全这才回到和大人身边,好奇地问道:“老爷,您今儿个不是给陛下送东西去了吗?怎么回来就……” “唉~” 和珅摆摆手,面上带着无奈:“不要多问了,反正今天……唉~” 刘全一怔,随后笑着道:“老爷,不管怎样,没查出什么问题来,总归是好事。” “是,是啊……” 和珅缓缓点着头,笑容也渐渐重回脸上:“这是可好事。” 刘全脸上也带着笑:“老爷忙了这一上午,现在也饿了吧?今儿个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当然要出去吃!” 和珅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起身笑道:“今天就去兴和楼吧!老爷我上次让他们留一条鲥鱼,今天应该送到了!” 兴和楼是不逊色与华宝楼的酒楼,却是走的另一种风格。 下面有广阔的大堂,上层也有专供达官贵人享受的雅间、舞乐歌姬。 去吃饭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是京城中最具市井气息的酒楼,别具一番风味。 “是,老爷!”刘全笑着应下来。 …… 开化坊,严府。 同朝中的众多大人一样,穿着清苦的严嵩,也拥有一座庞大富丽的府邸。 但在这一片富贵堂皇、雕梁画栋的建筑中,却有一片灰扑扑的低矮宅第极为惹眼。 这里就是严嵩住的地方。 灰墙黑瓦的院落中有一座朴素的石井,还种着两颗翠绿的杏树,上面挂满了黄彤彤的杏子,清香飘散,亭亭如盖,垂落一片绿荫。 宽广的正堂里铺着黑色石板,平整光洁,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已经用成深黄色的老榆木桌椅上偶见几道裂缝,但擦拭的异常干净。 鄢懋卿穿着简单的便服,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着。 而在在侧室的卧房中,严嵩缓缓脱下身上的大红纻丝官袍,一丝不苟地将其整理好,拂去上面的灰尘,随后打开了衣柜的门。 里面挂着不少常服的内衫、外袍、长裤……但这些衣服有个共同点,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补丁。 今天上午朝会时,严党的官员们还替他担心,不知道严相今天究竟穿没穿带补丁的内衫。 但如果他们有幸见过这个衣柜,那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因为在这里,严相的所有衣物都是有补丁的。 换好一件轻薄的便服,严嵩转身来到正堂:“走吧,去书房。” 今日他的心情不错,嘴角始终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严相。”鄢懋卿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相比罗龙文,他还是稍稍聪明一点的,还没下值就跑到了严相家里来。 东间的书房里四角摆着冰盘,里面还有一排排精致的红木书架、博古架,墙壁上挂着锦绣江山的字画,房侧有江海水牙屏风。 但这间不符合小院风格的华贵书房还只是其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书房里的一个皮肤白皙、肥胖无脖的胖子。 此人穿着一身清凉的水纹蓝底湖绸直裰,头戴四方巾,正摇着画着游船楼舫的扇子,用一只眼紧盯着桌上的一幅画。 这里的用一只眼,并不是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此人就是个独眼。 第四十六章 智商又占领了高地 魏忠贤越是这么一副没芥蒂的样,和珅就越是心虚。 要是不通气儿,魏忠贤还不转头儿就把这事儿回给皇帝? “魏公公,魏公公。” 和珅急忙从肩舆上跳下来,快走几步来到魏忠贤的身边,真挚地劝道:“这大热天儿的,何苦在外面走呢?” “我轿子还蛮大的,坐累了就直接躺在里面休息一会儿……” 魏忠贤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瞥了他一眼,拒绝道:“咱只是皇上的奴婢,哪有资格坐和大人的轿子?” 和珅又上前了半步,脸上笑的如一朵花。 “魏公公此言差矣,您是陛下的身边人,但那也是对陛下而言。在外面谁而言不敢敢轻视您,但魏公公您不能自降身份啊!” “在宫里您跟在我肩舆旁,那是陛下的吩咐,自然无碍。但若是出了宫,那就不合适了!” 听到这里,魏忠贤迟疑了一下。 和珅见状收起了笑容,苦着一张脸劝道:“您是陛下的身边人,若跟在我那轿子外面随侍,那别人还不以为轿子里坐的是陛下?” “这一是僭越之罪,再者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这张丑脸,那不辱没了陛下的龙颜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重点还是第一条,僭越。 至于第二条……因为和大人喜欢逛酒楼吃饭,所以京城的很多人都见过他的尊容,自然不会将他错认成皇帝陛下。 他们见到个大太监给和大人随侍,只会在心中感慨和大人牛笔,和大人比以前更牛笔了,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来伺候他。 更甚者,流言可能还会传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和大人是不是要当皇上了? 这当然不是和珅想要的,也不是魏忠贤想要的。 和珅涨的威风是从陛下那吹过去的,他更牛笔的代价,就是陛下更不牛笔。 换而言之,宦官们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难过了。 和珅见魏忠贤开始犹豫,又抛出了最后一句话:“魏公公,您今日又穿的陛下赐下的蟒袍,若是走在外面……” 这话说到一半,魏忠贤就下了决定:“就依和大人所言吧!” 若是平时跟在和珅轿外也就算了,毕竟京城里认得他魏忠贤的人可不多,但眼下穿着这身蟒袍就不一样了。 认不得魏忠贤,难不成还认不得大红袍上绣的金蟒龙?? 这一路走到和府,那动静指定小不了。 和珅一脸大受感动的样子,忍不住拉起魏忠贤的手激动道:“魏公公果然处处为陛下思虑!这天底下真没有比魏公公对陛下还忠心的人了!” 这话魏忠贤爱听,不过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开口道:“和大人话还是说的太满了,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人不知有多少呢,和大人不就是一个吗?” 和珅一滞,还是讪笑道:“魏公公说的有道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这边的轿房,小厮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把和大人的轿子抬了出来。 和大人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至少刚刚有一句话他是没说错的,那就是他的轿子真的很大,甚至比一般的马车车厢都大。 八抬的红呢大轿,银舆顶,绸盖帏,暗沉的红木轿体上雕画着飞鸟走兽,华贵异常。轿檐四展,其上立着几只威风的蹲兽,轿窗上錾着金纹,不仅没有浮夸之象,反倒平添了一股莫名的厚重感。 “魏公公,请~” 和珅笑着邀请魏忠贤上轿,一直跟在后面抬舆的四个小宦官都看得一呆。 不过他们倒也没必要多想,毕竟皇宫里赐给大臣的肩舆自然不可能太豪华,上面还有个皇帝呢。 魏忠贤既然答应下来,此刻也没有再扭捏,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厮们拉开轿帏,推开镶金雕纹的红木轿门,但和珅却示意魏忠贤先进。 这次倒是又把周围的小厮和轿夫看呆了。 这人谁啊?这么大面子??还穿着蟒袍?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自始至终,这些人都没把魏忠贤往太监身上联想。 虽然魏忠贤虽然是个阉宦,但骨架却非常高大。 在皇帝身边时经常点头哈腰,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方才听了和珅那番话之后,魏忠贤也意识到了问题。 不管在宫里怎么样,出来总得对得起这身蟒袍啊,可万万不能叫人看轻了!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背,昂起头,走向了轿门。 魏忠贤身材高大,龙行虎步,大红织金的蟒袍鼓荡,再加上常年在宫中使唤宦官养成的威势,真叫周围的那些轿夫、小厮都傻住了,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至于抬舆的四个小宦官,早就低低地跪了下去,拜送老祖宗上轿了。 和珅倒没在意这些,他跟在魏忠贤的身后就上了轿子。 轿内装潢更显富贵气派,容易磕碰的地方都包裹上了厚厚的兽皮,角落里摆着紫楠冰盘,轿厢上挂着一副笔力遒劲的崖松归鹤图,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地上铺着暗红色的西域厚毯,中间还摆着一张少见的黑酸枝桌案,如黑石般厚重的纹理密布其上,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官府文书等等。此外,还有同样木材做的太师椅,铺着青色软呢、上垫红绸的床榻。 两人都上了轿,和珅拉上矫帘,暗黄色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 上了轿子,魏忠贤就做到了下首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轿子悠悠起步,丝毫不见波澜。 和珅端起桌上茶壶,在桌上两只金丝铁线盏中注入澄澈的茶水。 “魏公公,请喝茶。”和珅笑着将茶盏端到魏忠贤脸前。 “喝茶就不必了。” 魏忠贤睁开眼道:“和大人,咱只是奉陛下之命,护送您回府服药,只要和大人安安稳稳地回府吃上药,那咱家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和珅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尴尬。 坐了那么会儿肩舆,现在又上了轿子,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他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九章 朝中最特殊的人 一只眼睛瞪的溜圆,另一只眼皮却耷拉了下来。不只是独眼,这胖子还有一条腿是跛的,左腿看起来比右腿要细一些。 “爹,你今日被魏征那疯狗劾了?” 听到严嵩进门的脚步声,独眼胖子严世藩头也没抬地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小相爷,不过严相非但没事,反倒被陛下赐了钱布,得了清名!”鄢懋卿在一旁拱手笑着回道。 不过,随后他话音又是一转,无奈道:“只是,那魏征三番五次地上来撩严相的虎须,这次还是让他全身而退了,严相太心善了。” 严嵩没说话,坐回桌案后端起桌上一只普通的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严世藩却嗤笑一声,拿着扇子轻摇了几下:“景卿,你想多了,对付魏征哪有那么容易?” 景卿,是鄢懋卿的字。 “前几日朝会时,他把满朝的人都惹了也全身而退了,更何况是今天。” 鄢懋卿无奈道:“小相爷,那次还不是唐国公和严相他们帮那魏征解了围吗?” “这次他弹劾严相与和大人,武官们不能参与,而严相自然也不会再帮那魏征,到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严世藩就有些不耐烦了吗,他摆了摆手:“我爹不帮他,难道就没别人再帮他?你当和珅、秦桧那些人是摆设吗?” “再说了,就算没人替魏征说话,那陛下就更会坚持不惩处他了!” “这……”鄢懋卿神色一滞。 但严世藩并未停顿,他摇着扇子接着道:“景卿,若你是皇帝,朝中有这么一个人,满朝文武都不喜欢他,欲除之而后快,你会处置他吗?” 鄢懋卿仅仅思索了片刻,就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皇帝最喜欢的不就是这种大臣吗? 与满朝文武作对,就意味着他不会有任何结党营私的可能,皇帝保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处置他呢? “这事儿坏就坏在那天你们太着急了!” 严世藩瘫在宽大的紫檀木椅子上,刷地一声折起扇子,指着鄢懋卿道:“想收拾那魏征,慢慢来,私下里来,多的是招数!” “但那天他一弹劾,你们就全都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了,皇帝就算是傻子,也能看不出对劲来!” “你们不会真把他当傻子了吧?” 严世藩的话丝毫不客气,就像在训斥下属一般,但鄢懋卿面上却没有丝毫愠色,只是苦笑听着。 另一边,严嵩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盏,重重地咳了一声:“东楼。” 严世藩张了张嘴,面上隐有几分不快,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严嵩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鄢懋卿苦笑的脸色:“景卿,老夫之前没说,是以为你们能想明白。” “之前先帝不喜政务,所以你们少有与皇上打交道的经验,这不怪你们。但如今新帝登基,你又说出这等话来,老夫觉得,必须要叮嘱你们一下了。” 鄢懋卿的脸色立即带上了几分郑重,垂首道:“下官洗耳恭听严相教训。” 严嵩盯着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与陛下作对。” “啊?”鄢懋卿震惊地抬起头,瞪大双眼。 严嵩对他的反应不意外,上身前倾,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与陛下作对。” 鄢懋卿张了张嘴,心中有无数疑问。但他还是深深地低下头,拱手道:“严相教诲,下官铭记在心。” 严世藩站起身,独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呼哧呼哧地摇着扇子:“景卿,看你还是不服气。但你好好想想,就算今天你想的都能成,魏征就能被罢官吗?” “退一万步讲,秦桧、严嵩,甚至和珅都不替他说话,谁又能办的了魏征?” “他可不是什么鸡毛小官,他是从一品的御使大夫!和我爹这个左相的品级一样!若皇帝一力反对,谁能革职一品官?” 鄢懋卿一怔。 严世藩接着道:“你们想革职魏征,皇帝不答应,如此一来,朝局必然就会陷入僵持。” “有人支持你们,皇帝不会因此落败。但若有一个话语权极重的人支持皇帝,你们必然败的一塌糊涂!!” “你觉得武官们不会参与,可你难道忘了,唐国公李渊不仅是武官,还是皇室宗亲吗?” “你们以势威逼皇帝,他就有站出来的理由!到时候,文臣的内部争斗就变成了文官以势逼谏皇帝,你猜那些武官们愿不愿意横插进来,踩你们一脚?” “这……” 鄢懋卿说话磕磕巴巴,额头上已经变的汗涔涔了。 要是武官们和皇帝的屁股坐到了一块,那他们这些文臣绝对没好果子吃。 严嵩也无奈一叹:“景卿,你们的失误之处,就在于将陛下当成了和我等相同身份的大臣,见他手中无权,便不重视陛下。” “但你要知道,陛下即便无权,他也是陛下,是朝廷里最特殊的,你可以让任何人讨厌你,却唯独不能让陛下讨厌你。” “既然陛下对魏征有好感,那我们就不能针对魏征,否则就会惹来陛下的厌恶。今日朝会时,我主动提出不追究魏征之责,也正因此意。” 鄢懋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是,严相一举一动都有深意,下官受教了。” “行了,等你见到含章的时候,把我爹的话和他说一遍就好了。”严世藩又四仰八叉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呼呼地摇着扇子。 含章,是罗龙文的字。 “会的,小相爷,在下一定第一时间和罗大人还有诸位同僚说。”鄢懋卿立即拱手应下。 但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院落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严府大管家严年来到门外,垂首通禀道:“老爷,罗大人来了。” “说到含章,含章就到了啊。”严嵩轻笑了一声:“快请他进来吧。” “是。”严年应了一声,随即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一身大红官服的罗龙文从门外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汗。 “严相,下官见过严相,小相爷。” “嗯,含章过来坐,喝茶吧!”严嵩招了招手,脸上又换上了笑意。 “谢严相。” 罗龙文坐到桌前,连茶也没碰就直接开口道:“严相,刚才和大人去宫里面圣了,出来的时候还坐着肩舆!” 第四十七章 和珅的红包 所谓中毒之事,大概是他自己想多了。 心里头本就在怀疑,再加上那御酒的奇怪劲头,就错以为中了毒,自己一个劲儿地吓唬自己。 但到了中书、门下两省的时候,被罗龙文那混账刺激了一下,就提起了精神头,再加上后来六部、五寺等一干官员的前呼后拥,早就忘了中毒这档子事儿。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有些可笑。 当然,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和大人知道,自己把魏公公骗上……不,是劝上轿子也只能算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是和他统一说辞,免得在陛下那里露出马脚。 只要魏公公不添油加醋就行了,和珅要的是如实禀报。 嗯,如实。 “魏公公,说来也巧,出了宫,经那烈日头一晒,我这老毛病一下子轻了不少。” 和珅笑着再次将茶盏端到魏忠贤面前:“现在倒是不用太心急了,只要回府吃上药,立马就能药到病除。” 魏忠贤却回望着他,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和大人这病可真是够怪的……不会是心疼送出去的九龙杯吧?” “要不,咱就请奏陛下,把和大人用过的那个杯子再赐下来?” 和珅心里一跳,暗说这老太监果然看出了点门道。 不过,没挑明就是好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万万不可啊,魏公公怎会生出如此想法?既然已经献给了陛下,又怎么能腆着脸再去要?” 和珅道苦着脸道:“再说了,那九龙杯岂是我一个臣子能用的?那也是僭越之罪啊!魏公公可莫要害我!” 他装成没听懂的样子。 实际上,若知道那杯子有毒,和珅或许还会给花大代价摆平魏忠贤,请他帮自己擦屁股,处理那九龙杯的事。 毕竟杯子就放在哪里,指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到时候爆出雷来,他和珅是绝对跑不了的。 但现在知道了那杯子没毒,打死和珅他也不会把这件事挑明了。 风险摆在那啊! 万一魏忠贤不配合呢?万一这事传出去呢? 那他不就完蛋了? 对于他这顿话,魏忠贤只当没听见,转头望着轿厢上的名画,似乎沉浸其中。 和珅微微一笑,却丝毫不担心,他怕的是魏忠贤油盐不进。 但他只要开了口,和珅心里就有了底。 和大人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接着道:“今日得陛下赐酒,我却突发恶疾,扰了陛下兴致,实乃大不敬。” “刚好前些日子又购进了一件奇物,本想过几日再敬献陛下,但不如今日就由魏公公带回去,代在下敬献?” 听到这话,魏忠贤倒是一怔:“和大人这奇物可真不少啊~” “哪里哪里,今天就快搬空我的老底了。” 和珅快速略过这个话题,又接着道:“魏公公今日护送之恩,在下也感激不尽。”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锦布包,轻轻递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自是不信什么掏空老底的鬼话,但和珅递出来的这个小包着实是让老太监一怔,心中难平,忍不住端起桌上茶杯灌了一口。 和珅在对面轻轻一笑,天下虽然有不喜欢钱的人,但却少的可怜,就如凤毛麟角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魏忠贤这不是见了钱激动,而是见了有人给他送钱而激动。 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真正的差距却很大。 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没有官员给他送钱了? 老太监咽下一口茶水,目中露出一丝浓浓的怀念之色。 遥想上次有人贿赂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先帝要给现在的陛下选老师…… 回忆归回忆,但他还没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老太监没和他客气,麻利地拿起桌上的红包,放进袖子里。 一捏,薄薄的。 魏忠贤心中疑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继续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妈的,比宫里的茶还润。 和珅笑的更开心,又替魏忠贤:“多谢魏公公,魏公公辛苦。” 轿子内摆着冰盘,几乎隔绝了外界的炎热,可和大人还是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大石已然落下。 这事往小了说就是病好的快。 但要是往大了说,朝中那些混账们就能安上个欺君之罪来搞他。 你在陛下那还病得不行,一转眼出了紫微殿就好了?骗鬼呢吧? 更重要的是,陛下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对他和珅产生恶感? 谨慎的和大人当然不愿见到这种事发生,甚至有这种可能也不行。 所幸,眼下魏公公愿意配合,那就一切都好了,这件事就不会传开了。 魏公公喝着杯中茶,依旧打量着轿厢内的崖松归鹤图,就仿佛这幅画真的那么吸引人一般。 虽然刚刚他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但实际上魏忠贤心里也有疑惑。 那九龙杯有没有问题?为何和珅喝了那酒就变了脸色? 但那杯子可是他自己送来的啊,怎么可能有人给自己下药? 但刚从紫微殿中出来时,和珅那副半死不活的扑街样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谁成想,遇到那些官儿之后,这货又一下子原地复活了。 这里面的一波三折,让魏忠贤琢磨不清。 不过也不怪他,老太监虽知道和珅有钱,但他却没想过和大人这么随性。 如九龙杯这样的珍宝,到手之后竟然连用都不用,直接扔进库房吃灰! 当然,这也一定程度说明了,魏忠贤还是低估了和大人的富裕。九龙杯这样的珍宝连管都不管,正常人家怎么可能这样? 外面的轿夫都是千里挑一出来的,路上行轿比水上行舟还稳当。直到停轿落地,两人才察觉出已经到了和府。 连着云纹衡木的高大乌头门,光滑整洁的青石板路,连绵的府邸院落,飞檐斗拱,隐隐见园林山水…… 外面早已有小厮带着一个华贵的木箱子,等在了门口。 和珅在轿子上就吩咐给了下人,让他们速速取出奇物,现在看来,和府的下人效率也还蛮高的。 “魏公公,府上还有更好的茶水,不如进府一品?”和珅笑着邀请魏忠贤进去。 魏忠贤听到还有更好的茶水,嘴角扯了扯,不过还是拒绝道:“既然和大人无恙,咱也要回去给陛下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第五十章 严家的宝库 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是一静,唯独严世藩摇扇子的声音不停,他嗤笑着道:“你看,和大人也懂,人家可果断多了。” 罗龙文还在一头雾水,鄢懋卿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嵩面色不变,只是望着罗龙文问道:“知道和大人和陛下说什么了吗?” 罗龙文回过神来,立刻拱手道:“下官打探清楚后才来的,据宫里的宦官说,和大人给陛下送去了一件珍宝奇物,名为九龙杯。” “陛下很高兴,不仅赐了饭食,还赐酒与和大人同饮。” “饮到一半,和大人身体不适,需要回府用药,陛下还赐了肩舆出宫,更是让魏公公送和大人回府。” “赐了肩舆出宫?”严嵩怔住了神。 一旁的严世藩也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肥胖的身子从椅子上支起来:“九龙杯?不是说这玩意早就没有了吗?和珅从哪弄来的?” 罗龙文苦笑着道:“在下也不知道这九龙杯从何而来,不过这东西倒是神奇的紧,很得陛下喜欢。” “皇帝很喜欢?” 严世藩一怔:“这玩意儿稀奇归稀奇,但也没那么值钱吧?皇帝就这么好糊弄啊?” 罗龙文和鄢懋卿偷偷撇了撇嘴,将近一万两银子的东西,在您这就成了没那么值钱? 严嵩却没理会这些话,而是幽幽一叹:“这次和珅走在了老夫前面啊……” 即便这肩舆代步只是暂时的,也能让许多大臣羡慕的不行了。 因为这代表着皇帝的态度,代表他的倾向。 严世藩也立即醒悟过来,直起身道:“爹,既然这样,那咱们也给皇帝送点东西?” 严嵩紧皱着眉头,苍老的手摩挲着桌上茶盏,犹豫不决。 罗龙文和鄢懋卿隐蔽地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是严相心中又在天人交战了。 严世藩无语地望着桌后的严嵩:“爹,九龙杯那样的玩意儿值几个钱?您刚刚不是还说要重视皇帝吗?一转头就忘了?” “你懂什么!” 严嵩瞪了他一眼:“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日里要节俭!你可曾认真听过我的话!” “广宅豪厦,山珍海味,华服美裳,健奴美婢!严世藩,你若是早听我的话,省下来的钱给陛下送多少九龙杯也够了!” 严世藩无语地撇了撇嘴,倒也不在争辩,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但若离得近了,还是能听到他的低声叨咕:“没钱的时候过苦日子,有钱了还过苦日子,那这钱不踏马白赚了吗?” 罗龙文和鄢懋卿一看严相要训儿子、说家事,也不好在这多待了,齐齐起身告辞。 “严相,下官下午还要上值,就不过多叨扰了。” “你们先去吧。”严嵩无奈摆了摆手。 待两人前后脚离开,严嵩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吧。”严嵩起身,负手率先走出了书房。 严世藩一愣,随即也快速起身,跟上了严嵩的脚步。 两人一路前行,来到了严府内部一处隐蔽的库房之中。 “爹!这边,这边!”严世藩虽然一条腿有些微跛,但走的却比严嵩还快。 守在门后的护卫望见两人,急忙躬身行礼。 “行了行了,都出去吧!” 严世藩挥挥手,随后又从衣服里拿出一串钥匙,笑着对身后的严嵩道:“爹,您待会可别吓着了,这里面和您上次来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 严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严世藩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上前去把钥匙插进锁孔,左三右四地拧动起来。 咔嚓咔嚓地机栝声从中响起,与此同时的,还有严世藩得意的声音: “爹,您老是怪我乱花钱,殊不知正是因为这花出去的钱,儿子才能赚更多的钱!” 严嵩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冷着一张脸盯着前方这张密布青铜花纹的厚实大门。 打开这道大门之后,道路开始向下,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变的幽暗,两人向前走着,严世藩又接着打开了两道门,与守在门后之人对了一道暗语,最后的大门这才被打开。 “爹,您看!”严世藩转过身,笑望着严嵩。 打开门的一刹那,一道几乎有些耀眼的银光直刺人的瞳孔。 严嵩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适应了片刻才定睛望去,打量着门后的情形。 这是一处地窖,地窖中点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长烛,因刚刚开门引动的风,烛光摇摇晃晃。 幽幽烛光下,映出了地窖中摆着的一排排木架。 架子上,摆着一只只红木盘,木盘中规整地摆着一个个雪白的银元宝,方才的银光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入目所见,都是这样的木架,一眼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烛光,幽邃深刻的黑暗,雪白灿烂的银锭……却唯独望不见尽头。 严世藩缓缓踏入其中,他转头看了一眼严嵩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任何被震惊的表情,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他并未气馁,而是笑着道:“爹,咱们给皇帝送礼,自然不能送银子,那太俗了。” “您跟我到这边来。”他转身向左侧走去。 严嵩打量了一眼这边的银子,面上沉了几分,跟着严世藩向右侧走去。 两人踏在整齐的青石板上,走了小半刻钟,这才遇到一扇青铜的大门。 用钥匙打开门,门后的光芒比这边还耀眼。 金光! 这道门之后,同样是一排排木架,但架子上却摆放着一个个金元宝。 依旧是难以望见尽头。 但严世藩抚了抚颌下短须,笑着道:“爹,这金子比银子还俗气,更是不能送。” 严嵩虽然没说什么。 但他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却隐约更难看了几分。 严世藩没察觉到这一点,得意洋洋地带着严嵩继续向前走着。 这次倒没走那么久,只是一会儿时间,两人又来到一道门前。 严世藩再次打开门,这次门后传来的光芒却是柔和了许多。 “爹,这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严嵩沉着脸走进去,门后的照明的东西倒不是蜡烛了,而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出荧光,将室内照的如同白昼。 一眼望去,前方是一排排精致的红木博古架,上面摆着各种各样奇贵的东西。 有宣宗年间的汝窑青花缠枝莲梅瓶,足足一人高、晶莹剔透的血玉珊瑚,雕龙画凤的照影黄玉璧,还有一个个长条形木匣,装着各类书画绝品…… “爹,虽然有不少是别人给您送的,但更多还是您儿子做生意赚来的!” 严世藩得意地挺了挺肥大的肚子:“这地窖里的金银财物,比太仓国库还多!常人几辈子都花不完!” “别说了!逆子!!” 前方传来了严嵩怒火中烧的声音。 “啊?”严世藩人傻了,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爹。 我都挣下这么多家产了,为什么还骂我?? “真乃逆子!” 严嵩余怒未消,指着严世藩斥责道:“你若不整日挥霍,这里的金银珠宝岂不是更多!!” 第五十一章 到底把什么献给陛下? 麻了。 真的麻了。 严世藩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爹……您……您……”他脑子里全是浆糊,已经开始口齿不清了。 换了谁有个这么精明能干的儿子,那不得好好夸一夸啊! 可您老非但不夸我,反而还骂我?? 严胖子心里异常委屈,但却没处说理。 前方,骂出这句话后,严嵩的怒火也消去了大半,不过他还是没理会严世藩,而是转过身向地窖里面走去,打量着博古架上的一件件珍宝。 严世藩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心道您老看着这一件件珍品,心里的气儿应该能消点吧? 他走到亲爹身前引路,一件件地介绍起博古架上的珍品来。 “爹,这个描金錾花绿影青玉璧是上次恒通记当铺,城南分号开业时,一个姓刘的酒楼东家送的。这可是好玩意,晚上被月亮一照,下面就能照出一朵碧玉雏菊的影子来,只要从左往右摇,就能看到雏菊盛放成一朵大菊花。” 严嵩面无表情,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爹,这把山川鱼虫鸟八面剑可是汉国的游商带过来的好东西,剑柄上的紫彩珠,九华玉都是极品,而且汉国那边用炒钢百锻法炼出来的剑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咱们这边根本没有!” 严嵩眉毛跳了跳,但还是忍住没吭声。 严世藩又向前一步,打开架子上的一个暗红色木盒,露出里面一根半人高的画轴。 “爹,这是上次马尚书送您的秋山野渡图,是关仝的大作,也被儿子妥善保存到了这里……” “严世藩。”严嵩的声音幽幽,从后方传来。 严世藩一怔,向后望去,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可以看到严嵩的面色又黑了下来。 “严世藩。” 严嵩转着脖子,打量着这处庞大的地窖,话语中压抑着怒气。 “仅仅收藏在这里的珍品就这么多,为父真难以想象,被你挥霍的又该如何计数!” 严世藩无语了。 您老的想法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任谁看到这一地窖金银珍宝不上头? 到您这怎么就和您亲儿子过不去了?老盯着我花的那些干嘛?? 但面对严嵩饱含怒气的老脸,严世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严嵩一挥袖子,继续向里面走去,打量着博古架上的一件件珍品,越看脸色越差,似乎只是看到眼前的珍品,就能联想到被严世藩挥霍浪费掉的那些。 严世藩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他倒没敢继续解说了,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爹?您要给陛下送哪件?” 严嵩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挑一件比较便宜的。”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快步跑到前面,从架子第三排处拿过一个精致的红木盒。 “爹,这件紫蹲虎墨玉镇纸是一个姓李的棉商送给儿子的,只要放在日光下,镇纸就能发热,而且夜间这紫蹲虎还能放出紫色毫光,奇妙异常,也算得上一件不错的玩物……” 严嵩盯着这墨玉的镇纸,皱眉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额……” 严世藩迟疑了一下:“怎么也得要三四千两银子才能拿下吧……” 严嵩苍老的面皮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换一件更便宜的。” 严世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镇纸放回木盒中,又带着严嵩向前走了一会儿,又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砚台。 “爹,这方汝窑青釉游龙砚行不行?” 严世藩试探地问道:“砚口里雕着两只青纹游龙,注入清水时便能看到龙在游动,所以比较鸡肋。这砚台是研墨用的,哪有人用它装水啊……” 严嵩皱着眉,再次问道:“此物又价值几何?” 严世藩叹了口气:“虽然上面的釉很鸡肋,但两百年前的汝窑砚,怎么也得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严嵩眉头紧皱,盯着自己的大胖儿子:“就没有更便宜的吗?” 严世藩欲哭无泪:“爹,让儿子再找找。” 这次严世藩找了半天,才在地窖库房的角落旮旯里找到了一个木盒,还不待他打开,严嵩就率先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严世藩嗫嚅着嘴唇,不安地抬起头来:“也就一千两银子吧……” “太贵了!” 严嵩怒气冲冲地望着他:“为父要更便宜的!” 严世藩都快哭了,忍不住大喊道:“爹!这儿哪有一千两银子以下东西啊?几百两的东西物件儿要是都放到窖库藏起来,这传出去人家不笑话死咱们严家?” “混账!” 严嵩被他气的不行:“你爹我身为左相,尚且穿粗衣,吃糙米!你往地窖里放个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就怕人笑话?” “这不一样!” 严世藩小声辩解道:“您是京城里有名的老抠儿……” “逆子!你说什么?” “我说爹您的节俭别人学不来!”严世藩回的超大声。 严嵩气呼呼地拿过他怀里的木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根毛笔,中间饰以龙纹,两侧则是青瓷。 “这支笔值一千两银子?”严嵩拿出笔,皱眉打量着。 “这叫白玉套青金石螭龙纹笔。” 严世藩从严嵩手中接过这根笔:“听着名字不错,但实际用起来也就那样儿,不过这做工倒是值得上一千两……” 说着还随意地甩了甩。 “轻点!” 严嵩怒气冲冲,劈手夺过这根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木盒中。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弄坏了怎么办?”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心道这玩意儿可能比你儿子我都结实。 “爹,实在没有更便宜的了!要不咱就送这个?” 虽然这笔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但万一皇帝喜欢呢? 严嵩紧紧抿着嘴唇,过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太贵了。” 严世藩都快崩溃了。 “爹,您到底想送啥??” 严嵩迟疑了一下,望着眼前的胖儿子:“要不你去西市的当铺收一件东西?” 他咬了咬牙,下定了某种决心,仿佛割肉一般,缓缓开口道: “就收个一百两的物件……” 第四十八章 严党密谈 “这怎么行?” 和珅热情的走上前,想拉住老太监的手,请他进府一絮。 “敝府还是蛮大的,魏公公……” 老太监面上不变,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开。 这和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咱虽然是阉人,但也不喜欢那调调啊。 但实际上,这只是和宝宝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罢了。 见老太监不领情,和珅也很无奈,但还是劝道:“既然公公着急复命,那不如再乘此轿回去,也免得陛下多等。” 魏忠贤也不矫情,点点头答应下来。 来的时候是做轿子来的,回去就要走回去?那这轿子不是白坐了吗? 小厮把和大人的“奇物”送上了轿,随后八个青衣小帽、膀大腰圆的轿夫再次起轿,抬着魏公公回皇宫。 魏忠贤刚刚离开,和珅就叹了口气,紧接着大喊道:“刘全!” “老爷,老爷!奴才在这呢!”门后阍房中快速跑出来一名穿着单层绿锦青纹直裰、作管家打扮的人就小跑着出来了。 “快快!快回府!顺便把府上那几个郎中给老爷我叫来!”和珅摆着手催促他。 虽然已经觉得没什么事了,但以和大人谨小慎微的性格,只有让郎中再检查一遍,才能彻底放心。 “啊?”刘全一怔,但也没多问,直接使唤着仆人又从阍房后抬过来一台轿子。 八抬的红呢大轿,银舆顶,绸盖帏……很是眼熟。 若有外人看到可能觉得奇怪,这台轿子不是送魏公公回宫了吗? 但是,和大人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一台轿子呢?这当然是备用的。 除了备用的,还有给备用当备用的,给备用的备用当备用的…… 和府里面,一处富丽堂皇的厅堂中,几个穿白衣服的郎中将换上了常服的和大人围起来,有点号脉,有的看舌,有的扒眼皮,还有的甚至想给和大人脱光光,给他来个全身检查…… 一脚踹开想脱他衣服的郎中后,和大人的目光望向了为首那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 “和大人……” 老郎中眉宇间带着些许疑色,捋着胡子,仔细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大人最近可曾感到过什么不适?” 和珅迟疑了一下,还是果断摇摇头:“没有!” 中毒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对外人透漏的。 老郎中眼神中带着一丝怪异,打量着和大人锃亮的脑门。 没感到什么不适,却叫来人大张旗鼓地检查。 既然现在没查出什么问题,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应该是和大人那聪明的大脑了…… “嗯……” 老郎中沉吟了一下,捋着白胡子的手一顿,伸出一根手指问道:“和大人?这是几?” 和珅一怔,下意识就回道:“一。” “这个呢?”老郎中又多伸出一根手指。 “二啊!” 和珅答完,一下子意识到了不对,瞪圆了眼珠子,啪地一下打开老郎中的手:“你把老爷我当傻子呢?” 后面的刘全也瞪着这老郎中。 “在下也只是替和大人检查……”老郎中非常委屈,不是您说要全都检查一遍吗? “行了!” 和珅烦心地摆着手:“走吧走吧,你们也都走!” “去去去!快走!” 刘全急忙上来把这些郎中全都赶走,待他们全出去后,刘全这才回到和大人身边,好奇地问道:“老爷,您今儿个不是给陛下送东西去了吗?怎么回来就……” “唉~” 和珅摆摆手,面上带着无奈:“不要多问了,反正今天……唉~” 刘全一怔,随后笑着道:“老爷,不管怎样,没查出什么问题来,总归是好事。” “是,是啊……” 和珅缓缓点着头,笑容也渐渐重回脸上:“这是可好事。” 刘全脸上也带着笑:“老爷忙了这一上午,现在也饿了吧?今儿个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当然要出去吃!” 和珅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起身笑道:“今天就去兴和楼吧!老爷我上次让他们留一条鲥鱼,今天应该送到了!” 兴和楼是不逊色与华宝楼的酒楼,却是走的另一种风格。 下面有广阔的大堂,上层也有专供达官贵人享受的雅间、舞乐歌姬。 去吃饭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是京城中最具市井气息的酒楼,别具一番风味。 “是,老爷!”刘全笑着应下来。 …… 开化坊,严府。 同朝中的众多大人一样,穿着清苦的严嵩,也拥有一座庞大富丽的府邸。 但在这一片富贵堂皇、雕梁画栋的建筑中,却有一片灰扑扑的低矮宅第极为惹眼。 这里就是严嵩住的地方。 灰墙黑瓦的院落中有一座朴素的石井,还种着两颗翠绿的杏树,上面挂满了黄彤彤的杏子,清香飘散,亭亭如盖,垂落一片绿荫。 宽广的正堂里铺着黑色石板,平整光洁,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已经用成深黄色的老榆木桌椅上偶见几道裂缝,但擦拭的异常干净。 鄢懋卿穿着简单的便服,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着。 而在在侧室的卧房中,严嵩缓缓脱下身上的大红纻丝官袍,一丝不苟地将其整理好,拂去上面的灰尘,随后打开了衣柜的门。 里面挂着不少常服的内衫、外袍、长裤……但这些衣服有个共同点,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补丁。 今天上午朝会时,严党的官员们还替他担心,不知道严相今天究竟穿没穿带补丁的内衫。 但如果他们有幸见过这个衣柜,那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因为在这里,严相的所有衣物都是有补丁的。 换好一件轻薄的便服,严嵩转身来到正堂:“走吧,去书房。” 今日他的心情不错,嘴角始终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严相。”鄢懋卿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相比罗龙文,他还是稍稍聪明一点的,还没下值就跑到了严相家里来。 东间的书房里四角摆着冰盘,里面还有一排排精致的红木书架、博古架,墙壁上挂着锦绣江山的字画,房侧有江海水牙屏风。 但这间不符合小院风格的华贵书房还只是其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书房里的一个皮肤白皙、肥胖无脖的胖子。 此人穿着一身清凉的水纹蓝底湖绸直裰,头戴四方巾,正摇着画着游船楼舫的扇子,用一只眼紧盯着桌上的一幅画。 这里的用一只眼,并不是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此人就是个独眼。 第四十九章 朝中最特殊的人 一只眼睛瞪的溜圆,另一只眼皮却耷拉了下来。不只是独眼,这胖子还有一条腿是跛的,左腿看起来比右腿要细一些。 “爹,你今日被魏征那疯狗劾了?” 听到严嵩进门的脚步声,独眼胖子严世藩头也没抬地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小相爷,不过严相非但没事,反倒被陛下赐了钱布,得了清名!”鄢懋卿在一旁拱手笑着回道。 不过,随后他话音又是一转,无奈道:“只是,那魏征三番五次地上来撩严相的虎须,这次还是让他全身而退了,严相太心善了。” 严嵩没说话,坐回桌案后端起桌上一只普通的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严世藩却嗤笑一声,拿着扇子轻摇了几下:“景卿,你想多了,对付魏征哪有那么容易?” 景卿,是鄢懋卿的字。 “前几日朝会时,他把满朝的人都惹了也全身而退了,更何况是今天。” 鄢懋卿无奈道:“小相爷,那次还不是唐国公和严相他们帮那魏征解了围吗?” “这次他弹劾严相与和大人,武官们不能参与,而严相自然也不会再帮那魏征,到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严世藩就有些不耐烦了吗,他摆了摆手:“我爹不帮他,难道就没别人再帮他?你当和珅、秦桧那些人是摆设吗?” “再说了,就算没人替魏征说话,那陛下就更会坚持不惩处他了!” “这……”鄢懋卿神色一滞。 但严世藩并未停顿,他摇着扇子接着道:“景卿,若你是皇帝,朝中有这么一个人,满朝文武都不喜欢他,欲除之而后快,你会处置他吗?” 鄢懋卿仅仅思索了片刻,就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皇帝最喜欢的不就是这种大臣吗? 与满朝文武作对,就意味着他不会有任何结党营私的可能,皇帝保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处置他呢? “这事儿坏就坏在那天你们太着急了!” 严世藩瘫在宽大的紫檀木椅子上,刷地一声折起扇子,指着鄢懋卿道:“想收拾那魏征,慢慢来,私下里来,多的是招数!” “但那天他一弹劾,你们就全都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了,皇帝就算是傻子,也能看不出对劲来!” “你们不会真把他当傻子了吧?” 严世藩的话丝毫不客气,就像在训斥下属一般,但鄢懋卿面上却没有丝毫愠色,只是苦笑听着。 另一边,严嵩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盏,重重地咳了一声:“东楼。” 严世藩张了张嘴,面上隐有几分不快,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严嵩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鄢懋卿苦笑的脸色:“景卿,老夫之前没说,是以为你们能想明白。” “之前先帝不喜政务,所以你们少有与皇上打交道的经验,这不怪你们。但如今新帝登基,你又说出这等话来,老夫觉得,必须要叮嘱你们一下了。” 鄢懋卿的脸色立即带上了几分郑重,垂首道:“下官洗耳恭听严相教训。” 严嵩盯着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与陛下作对。” “啊?”鄢懋卿震惊地抬起头,瞪大双眼。 严嵩对他的反应不意外,上身前倾,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与陛下作对。” 鄢懋卿张了张嘴,心中有无数疑问。但他还是深深地低下头,拱手道:“严相教诲,下官铭记在心。” 严世藩站起身,独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呼哧呼哧地摇着扇子:“景卿,看你还是不服气。但你好好想想,就算今天你想的都能成,魏征就能被罢官吗?” “退一万步讲,秦桧、严嵩,甚至和珅都不替他说话,谁又能办的了魏征?” “他可不是什么鸡毛小官,他是从一品的御使大夫!和我爹这个左相的品级一样!若皇帝一力反对,谁能革职一品官?” 鄢懋卿一怔。 严世藩接着道:“你们想革职魏征,皇帝不答应,如此一来,朝局必然就会陷入僵持。” “有人支持你们,皇帝不会因此落败。但若有一个话语权极重的人支持皇帝,你们必然败的一塌糊涂!!” “你觉得武官们不会参与,可你难道忘了,唐国公李渊不仅是武官,还是皇室宗亲吗?” “你们以势威逼皇帝,他就有站出来的理由!到时候,文臣的内部争斗就变成了文官以势逼谏皇帝,你猜那些武官们愿不愿意横插进来,踩你们一脚?” “这……” 鄢懋卿说话磕磕巴巴,额头上已经变的汗涔涔了。 要是武官们和皇帝的屁股坐到了一块,那他们这些文臣绝对没好果子吃。 严嵩也无奈一叹:“景卿,你们的失误之处,就在于将陛下当成了和我等相同身份的大臣,见他手中无权,便不重视陛下。” “但你要知道,陛下即便无权,他也是陛下,是朝廷里最特殊的,你可以让任何人讨厌你,却唯独不能让陛下讨厌你。” “既然陛下对魏征有好感,那我们就不能针对魏征,否则就会惹来陛下的厌恶。今日朝会时,我主动提出不追究魏征之责,也正因此意。” 鄢懋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是,严相一举一动都有深意,下官受教了。” “行了,等你见到含章的时候,把我爹的话和他说一遍就好了。”严世藩又四仰八叉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呼呼地摇着扇子。 含章,是罗龙文的字。 “会的,小相爷,在下一定第一时间和罗大人还有诸位同僚说。”鄢懋卿立即拱手应下。 但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院落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严府大管家严年来到门外,垂首通禀道:“老爷,罗大人来了。” “说到含章,含章就到了啊。”严嵩轻笑了一声:“快请他进来吧。” “是。”严年应了一声,随即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一身大红官服的罗龙文从门外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汗。 “严相,下官见过严相,小相爷。” “嗯,含章过来坐,喝茶吧!”严嵩招了招手,脸上又换上了笑意。 “谢严相。” 罗龙文坐到桌前,连茶也没碰就直接开口道:“严相,刚才和大人去宫里面圣了,出来的时候还坐着肩舆!” 第五十二章 姜还是老的辣 “一百两?”严世藩呆若木鸡。 严嵩来回踱了几步,思索了片刻:“要不五十两?” 严世藩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自己只是一迟疑,就让亲爹的预算来了个腰斩。 “爹,要不您还是别送了?” “不送?” 严嵩眉头紧锁,望着亲儿子:“和珅都送了?为父焉能不送?” “怎能让此人专美与陛下之前?” 严世藩苦笑一声,心说爹您和和珅都不是一个类型的,走的不是一个风格路线。 还是别强行往上凑了。 严世藩嘴里发苦,但还是强解释道:“爹,现在京城里送礼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就算是个看门的城门郎,您给人家送五十两银子也会被撵出来……” 严嵩眉头一锁:“竟然如此?” “那肯定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爹!” 严世藩苦着脸:“五十两、一百两的玩意儿,皇帝就是再傻也能看出不对。” “和大人送的东西要值近万两银子,您转过头送了个一百两的,您说皇帝会怎么想?” “这……” 严嵩有些迟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万一陛下因此生了怒气,那反倒不如不送。 “爹,您就算把那根值一千两银子的笔送过去,都比……” 严世藩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感觉到了自己亲爹凉飕飕的目光。 “一千两!太贵了!” “行吧……”严世藩缩了缩近乎没有的脖子,无奈道:“那爹您还是别送了。” 严嵩开始还有些迟疑,但只是过了片刻,就轻易地说服了自己。 终于不用送礼,他竟是放松般地出了一口气。 “就是让和珅在陛下那里得了风光,为父实在不甘。”想到和珅,严嵩的脸色就不怎好看。 严世藩得了刚才的教训,此刻老老实实地闭着嘴,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亲爹屁股后面,老老实实地向外走着。 走出这间存放珍品宝物的地窖,严世藩放门落锁,转过头却见亲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爹?”严世藩差点被吓了一跳。 “钥匙拿来。”严嵩幽幽道。 “爹!!”严世藩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能再让你挥霍无度了!” 严嵩痛心疾首道:“若不是你,为父何至于给陛下送个礼都要犹豫不决。” 严世藩无语,心说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就算这地窖里的金银财宝比现在多十倍,您老还是一样舍不得。 “爹,儿子要靠这个挣钱的……” 严嵩却表示我不听:“只听过种地长粮食,却从没听过把这些珍品埋到土里,就能长出银子来!” 严世藩心好累,但还是道:“爹,您把这里锁了,那儿子以后再弄到这些珍品,又怎么放进去呢?” 这话击中了严嵩的软肋。 他稍一思索,开口说道:“为父只要这一间的钥匙,日后再有珍品你就放在外面。” 严世藩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磨蹭着交出了手中的青铜钥匙。 但严嵩可是看着自己的胖儿子长大的,严世藩一撅腚,他就知道胖儿子要拉什么屎。 “备用的也拿来。” 严世藩身子一哆嗦,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爹,您怎么知道的?” “哼。”严嵩冷笑一声:“吾儿东楼,你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吗?” 被吃的死死的严胖子如上刑一般,磨蹭着又从衣服内取出一只缝起来的绿锦荷包。 “哝,就在这里面。还有前面几个门的,上面大门的钥匙,都在里面……” 严世藩苦着脸:“爹,您可千万别给整丢了,要不然咱们严家的家业可就便宜别人了……” 严嵩郑重地把这小荷包揣进怀里。 “就算为父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钥匙丢了。” 严世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这才放下心来。 库房的门打开,父子俩从地窖中走了上来,严世藩慎重地把门落锁,最后检查了一边,这才放心下来。 库房外,日头炽烈,严府的仆人急忙上来给这二位老爷打上遮阳伞。 抬头看看太阳,现在已经到了大概午时七刻。 “爹,这都忙了这么久,您还没用过午饭吧?” 严世藩笑眯眯地凑过来:“儿子那边预备好了饭菜……” “不用了!” 严嵩没好气地一甩袖子:“为父出去吃!每次去你那吃饭,心中就添堵!” 严世藩也不强留,只是目送严嵩的背影远去。 待严嵩出了这间小院,他才施施然地从袖口下又拿出一枚钥匙,套在指尖轻快地甩了两圈,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嘿嘿!爹啊!老姜辣归辣,这后劲儿还是差了点啊……” …… 离开严府的严嵩坐着两人抬的青幔黑顶小轿,来到了他最常去的酒楼。 兴和楼。 这里离严府很近,小轿子起步走了一会儿,就载着严嵩来到了兴和楼。 虽然过了正午最热闹的点,但这兴和楼的门口依旧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其中大多还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寻常百姓。 守在门口,眼尖的小厮望见这顶青幔小轿,当即快速迎上来。 “严大人,您来了,请,请进!”小厮压抑着话语中的激动,将严嵩的轿子引到酒楼大门前。 严嵩从轿子上下来,缓缓步入兴和楼大堂。 其内宽广无比,色泽黝黑的桌子被擦的锃亮,隔三差五就有一桌是坐着人的,兴和楼的伙计们戴着小帽,手拿抹布,穿梭在桌椅板凳之间。 “贰拾8号桌,客官您的厚切猪大肘来了!” “这位客官,承惠三十二文钱,您二位慢走……” 跑堂伙计们的吆喝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食客的高谈阔论声。 “严大人,还是老规矩吗?”引严嵩进来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严嵩点了点头,自顾自地来到角落的一处空桌前坐定。 不一会儿,跑堂伙计就给他端来了一壶酒,一只热气腾腾的粗面馒头,一碟……茴香豆。 “严大人。”伙计变戏法般地从身后又端出一碟盐煮笋,笑呵呵地道: “我家掌柜知道您清廉节俭,也不敢送什么贵重东西,但您老毕竟是我们这的常客,该有的孝敬还是不能少的。” 第五十三章 大清官严嵩 严嵩望着这碟盐煮笋稍微一怔:“白送的?” “是啊,严大人。”伙计笑着回道。 严嵩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人吃两碟菜,太浪费了,不妥不妥!” “还是替老夫谢谢你们掌柜的心意吧。” 伙计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又机灵地回道:“严大人,小的把这碟盐煮笋拨到茴香豆的盘子里,这不就是一碟菜了吗?” “此乃自欺欺人之举,老夫不愿为之。” 严嵩坚定地摆了摆手:“一壶薄酒,一碟茴香豆足矣,这好意老夫心领了,谢过贵店。” 伙计拿这油盐不进的老头也没办法,面带无奈,又端着这碟盐煮笋向柜台走去。 严嵩将酒壶里寡淡的薄酒倒进杯中,仔细地品了一口,仿佛在品味什么佳酿一般。 随后又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酥软清鲜,香味浓厚,口感熟而不腐、软而不烂。 严嵩缓缓点点头:“兴和楼从岭南进来的桂皮油性大,香气重,才能煮出这么的好茴香豆。” 他的长随严仪穿着一件青布短衫,看着轿子停好后也来到了严嵩的身边。 “老爷要是喜欢,小的回头让家里多煮一些备着。” “不用。”严嵩摆摆手:“自家煮出来的东西,就没这个味儿了。” 他掰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又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 长随严仪讪笑了一声,就在身后候着。 严嵩吃饭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似乎要细细品尽其中滋味。 不一会儿,他就吃了半个粗面馒头,碟中的茴香豆也吃了小半。 周围不少食客在吃饭的同时,都偷偷向严嵩这边瞟一眼。 这个老头可是兴和楼的常客,有不少人都说他是朝廷里的大官,连酒楼的掌柜都对他恭恭敬敬。 但许多食客却不怎么相信。 别说大官了,就连衙门里的主簿老爷下了衙都是穿着锦绸衣,真正的大官怎么可能穿带补丁的粗布衣服? 一顿饭只吃一碟茴香豆,这明显不对啊! 人家那些大官老爷们,都是在楼上吃山珍海味呢! 穿破衣服,吃的比咱还寒酸,就这还大官? 糊弄谁呢?? 但不管信不信,每次严嵩过来的时候,人们的目光总是不可避免地聚集到他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仿佛想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 传言传的多了,也有一部分人渐渐相信了这个传闻,认定这个老头就是个大官。 而且是全京城最大的清官。 穿成这样,吃成这样,不是清官是什么? 是以,每次严大人来吃饭的时候,都有不少人在一旁看着,有时候还有百姓看他吃的太少,便把自己桌上的饭菜端过来送给他。 就如现在。 一个穿着粗布衣,面容粗糙,指节粗大的中年汉子端着一盘还未动过的葱丝凉拌猪耳走过来,放到严嵩桌子上。 “大人,您……您是个好官。” 汉子的手攥着衣摆,还有几分拘谨:“俺从小到大没见过您这样的官,您……您吃的也太少了,这菜是俺送您的……” 说话不利索的汉子放下菜就转身走了。 严嵩眉毛一挑,嘴角向上,仿佛要露出一个微笑,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止住,板起脸来,回过头望向身后侍立的长随严仪。 “是,老爷。” 严仪眼中有几分无奈,但还是恭敬地点点头,端起这盘凉拌猪耳又追向那个汉子。 “这位兄弟,这位兄弟,我们老爷不能收您的菜,您还是端回去吧!” “这……”汉子的声音有些不安:“这菜俺没动过,又不脏……” “不是动没动过的事。” 严仪无奈,但还是加大了几分音量,面色郑重地解释道:“兄弟请见谅,我们老爷在衙门里从来不收别人的东西,现在出来吃饭也不能破例。” 周围人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汉子有些紧张:“可……可俺又不求你们老爷办事儿,就是送盘菜……” “不求办事就更不行……” 严仪说到一半急忙掩住嘴,纠正道:“不管如何,我们老爷绝对不会收百姓的一钱一米!这位兄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菜您还是端回去吧!” “这……这……”汉子拗不过,只得涨红着脸,又将那盘猪耳朵端回了自己桌上。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肃然起敬。 不收百姓一钱一米!这是多好的清官啊! 要是天下的官都能像这位严老大人一样,那这大乾不就太平了! 摆平了那个汉子,严仪回到严嵩身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轻舒了口气。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传来,食客们压低着声音,纷纷赞扬着严老大人的清廉简朴。 严嵩倒出一杯薄酒,细细地品着,仿佛一个不在意名声的大清官。 严仪立在他身后无语撇了撇嘴。 这一壶破酒能兑一半水,能尝出什么滋味儿来? 他不理解自家老爷为何品的这么美,这么香,就像严仪也不理解,每次发生这种事儿之后的几天,自家老爷来兴和楼吃饭的次数都会变多。 ‘等等,这人不会是兴和楼掌柜安排来的托儿吧?’长随严仪陡然警醒,望向柜台方向。 掌柜的笑着迎来送往,热情地和每一个食客打招呼。 ‘怎么可能呢?’ 严仪又摇摇头,打消了自己可笑的想法。 ‘老爷他一顿饭也就花个十五文钱,开酒楼的怎么可能专门给他安排托儿?’ 桌前,严嵩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又用筷子拨动着盘子里剩下的茴香豆,不动声色地数了数。 二、四、六……九颗…… 今天一高兴,吃的有点快了。 严嵩惊醒,有几分心疼地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批身着锦衣袍服的人,大腹便便,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哈哈,没想到今日和大人兴致这么高。” “和大人今日被陛下赐了肩舆,自然开心无比,说起来咱们也是沾了和大人的光,才能在此时尝到一口鲜美的鲥鱼……” 这些人的话嘈嘈杂杂,但严大人的耳朵却竖了起来,从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和大人! 第五十章 严家的宝库 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是一静,唯独严世藩摇扇子的声音不停,他嗤笑着道:“你看,和大人也懂,人家可果断多了。” 罗龙文还在一头雾水,鄢懋卿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嵩面色不变,只是望着罗龙文问道:“知道和大人和陛下说什么了吗?” 罗龙文回过神来,立刻拱手道:“下官打探清楚后才来的,据宫里的宦官说,和大人给陛下送去了一件珍宝奇物,名为九龙杯。” “陛下很高兴,不仅赐了饭食,还赐酒与和大人同饮。” “饮到一半,和大人身体不适,需要回府用药,陛下还赐了肩舆出宫,更是让魏公公送和大人回府。” “赐了肩舆出宫?”严嵩怔住了神。 一旁的严世藩也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肥胖的身子从椅子上支起来:“九龙杯?不是说这玩意早就没有了吗?和珅从哪弄来的?” 罗龙文苦笑着道:“在下也不知道这九龙杯从何而来,不过这东西倒是神奇的紧,很得陛下喜欢。” “皇帝很喜欢?” 严世藩一怔:“这玩意儿稀奇归稀奇,但也没那么值钱吧?皇帝就这么好糊弄啊?” 罗龙文和鄢懋卿偷偷撇了撇嘴,将近一万两银子的东西,在您这就成了没那么值钱? 严嵩却没理会这些话,而是幽幽一叹:“这次和珅走在了老夫前面啊……” 即便这肩舆代步只是暂时的,也能让许多大臣羡慕的不行了。 因为这代表着皇帝的态度,代表他的倾向。 严世藩也立即醒悟过来,直起身道:“爹,既然这样,那咱们也给皇帝送点东西?” 严嵩紧皱着眉头,苍老的手摩挲着桌上茶盏,犹豫不决。 罗龙文和鄢懋卿隐蔽地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是严相心中又在天人交战了。 严世藩无语地望着桌后的严嵩:“爹,九龙杯那样的玩意儿值几个钱?您刚刚不是还说要重视皇帝吗?一转头就忘了?” “你懂什么!” 严嵩瞪了他一眼:“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日里要节俭!你可曾认真听过我的话!” “广宅豪厦,山珍海味,华服美裳,健奴美婢!严世藩,你若是早听我的话,省下来的钱给陛下送多少九龙杯也够了!” 严世藩无语地撇了撇嘴,倒也不在争辩,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但若离得近了,还是能听到他的低声叨咕:“没钱的时候过苦日子,有钱了还过苦日子,那这钱不踏马白赚了吗?” 罗龙文和鄢懋卿一看严相要训儿子、说家事,也不好在这多待了,齐齐起身告辞。 “严相,下官下午还要上值,就不过多叨扰了。” “你们先去吧。”严嵩无奈摆了摆手。 待两人前后脚离开,严嵩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吧。”严嵩起身,负手率先走出了书房。 严世藩一愣,随即也快速起身,跟上了严嵩的脚步。 两人一路前行,来到了严府内部一处隐蔽的库房之中。 “爹!这边,这边!”严世藩虽然一条腿有些微跛,但走的却比严嵩还快。 守在门后的护卫望见两人,急忙躬身行礼。 “行了行了,都出去吧!” 严世藩挥挥手,随后又从衣服里拿出一串钥匙,笑着对身后的严嵩道:“爹,您待会可别吓着了,这里面和您上次来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 严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严世藩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上前去把钥匙插进锁孔,左三右四地拧动起来。 咔嚓咔嚓地机栝声从中响起,与此同时的,还有严世藩得意的声音: “爹,您老是怪我乱花钱,殊不知正是因为这花出去的钱,儿子才能赚更多的钱!” 严嵩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冷着一张脸盯着前方这张密布青铜花纹的厚实大门。 打开这道大门之后,道路开始向下,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变的幽暗,两人向前走着,严世藩又接着打开了两道门,与守在门后之人对了一道暗语,最后的大门这才被打开。 “爹,您看!”严世藩转过身,笑望着严嵩。 打开门的一刹那,一道几乎有些耀眼的银光直刺人的瞳孔。 严嵩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适应了片刻才定睛望去,打量着门后的情形。 这是一处地窖,地窖中点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长烛,因刚刚开门引动的风,烛光摇摇晃晃。 幽幽烛光下,映出了地窖中摆着的一排排木架。 架子上,摆着一只只红木盘,木盘中规整地摆着一个个雪白的银元宝,方才的银光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入目所见,都是这样的木架,一眼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烛光,幽邃深刻的黑暗,雪白灿烂的银锭……却唯独望不见尽头。 严世藩缓缓踏入其中,他转头看了一眼严嵩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任何被震惊的表情,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他并未气馁,而是笑着道:“爹,咱们给皇帝送礼,自然不能送银子,那太俗了。” “您跟我到这边来。”他转身向左侧走去。 严嵩打量了一眼这边的银子,面上沉了几分,跟着严世藩向右侧走去。 两人踏在整齐的青石板上,走了小半刻钟,这才遇到一扇青铜的大门。 用钥匙打开门,门后的光芒比这边还耀眼。 金光! 这道门之后,同样是一排排木架,但架子上却摆放着一个个金元宝。 依旧是难以望见尽头。 但严世藩抚了抚颌下短须,笑着道:“爹,这金子比银子还俗气,更是不能送。” 严嵩虽然没说什么。 但他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却隐约更难看了几分。 严世藩没察觉到这一点,得意洋洋地带着严嵩继续向前走着。 这次倒没走那么久,只是一会儿时间,两人又来到一道门前。 严世藩再次打开门,这次门后传来的光芒却是柔和了许多。 “爹,这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严嵩沉着脸走进去,门后的照明的东西倒不是蜡烛了,而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出荧光,将室内照的如同白昼。 一眼望去,前方是一排排精致的红木博古架,上面摆着各种各样奇贵的东西。 有宣宗年间的汝窑青花缠枝莲梅瓶,足足一人高、晶莹剔透的血玉珊瑚,雕龙画凤的照影黄玉璧,还有一个个长条形木匣,装着各类书画绝品…… “爹,虽然有不少是别人给您送的,但更多还是您儿子做生意赚来的!” 严世藩得意地挺了挺肥大的肚子:“这地窖里的金银财物,比太仓国库还多!常人几辈子都花不完!” “别说了!逆子!!” 前方传来了严嵩怒火中烧的声音。 “啊?”严世藩人傻了,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爹。 我都挣下这么多家产了,为什么还骂我?? “真乃逆子!” 严嵩余怒未消,指着严世藩斥责道:“你若不整日挥霍,这里的金银珠宝岂不是更多!!” 第五十四章 和珅请客 “和珅也在这吃饭?” 那些官员离开后,严嵩抬起头,望向身后的严仪。 “老爷,我这就去问问。”严仪一路小跑地奔向柜台处,和掌柜聊了起来。 兴和楼的掌柜面上还露出了一丝苦笑,但最终还是对严仪吐露了实情。 “老爷,和大人在三楼的山月间。”长随回来禀报道。 严嵩眼睛微微亮起,果断站起身,就要向楼梯上走去。 但刚走了两步,身子就一顿,转过头望回了桌上。 那里还有剩下的九颗茴香豆,一小块粗面馒头,半杯薄酒。 严嵩转头望着严仪:“去向掌柜的讨一个小碗来,把这些带回去。” “是,老爷。”严仪立刻应下,屁颠屁颠地向柜台走去。 严嵩则大踏步地走向楼梯,引得楼下的食客纷纷侧目。 “一听和珅在楼上,严大人立刻就上去了,难不成是想去痛斥奸臣?” “定然如此,如严大人这种清官,定然是与和珅那样的贪官势不两立的!” “劳驾几位,小弟初到京城,请问几位说的和珅又是谁啊?” “和珅你都不知道?这可是全天下最贪的大贪官!反正和严大人这种清官是绝对没得比的……” 食客们议论纷纷,兴高采烈,只可惜楼上的位置是要花钱才能进的,他们却是无缘欣赏了。 但这些人的议论终究还是有作用的,严大人上楼时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呢。 兴和楼的二楼是中空环形设计,在栅栏边能直接看到一楼大堂内的情形,但由于精妙的弯弧设计,大堂内的食客却看不到二楼的情形。 酒楼伙计们不敢上来阻拦他,严嵩也并未在此多留,而是信步来到了兴和楼三楼,这里倒是和正常酒楼一样了。 严嵩步伐轻快,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山月间。 黄酸枝的牌匾雕着山月这两个古色古香的篆字,大门的隔音很好,但依旧能隐隐听到其内传来的歌舞声。 门外还有两个守门的小厮,望见严大人过来后,当即面色一变。 一个人赶紧开门进去报信,另一个则陪着笑迎了上来:“严相,小的见过严相。” “你认识我?”严嵩皱眉望着他。 “严相说笑了,小的是和大人府上的在下从,上次严相过来,也是小的领您进去的。”小厮点头哈腰地回道。 是的,这已经不是严嵩第一次在兴和楼遇到和珅了,而是不知多少次。 没办法,京城很大,但又很小,总是有很多偶遇和巧合。 “嗯。”严嵩点了点头,气度沉着:“带路吧。” “好嘞,严相您跟我来!”小厮声音喊的很大,是在提醒里面的人,严相要进来了。 打开山月间的门,入目所见不是什么桌椅饭菜,而是一座小型假山,设在三楼的假山。 其上草木茂盛,花朵芬芳,山侧还有三株矮竹,竹叶摇摆,清香优雅,原本身处酒楼闹市之中的心灵,一下子受到了洗涤。 不过,这假山却影响不了严老大人,只见他轻车熟路地从左侧绕过假山,来到了内里的隔间外,丝竹纷纷,悠扬悦耳,还能隐隐听到内里歌女的娇媚的嗓音。 唱的正是一首《采桑子》:“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 严嵩推开漆着金纹的红木横拉门,丝竹之声放大,一股诱人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入目所见,是一桌琳琅满目的饭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被兴和楼的顶尖大厨精心炮制一番之后,摆上了和大人的饭桌。 饭桌后的小台子上,一队乐师演奏着手中的琵琶、萧管,歌女身姿轻盈地舞动,口中咿咿呀呀地唱着优美的唱词。 “好巧啊!严相!” 和珅起身相迎,脸上笑的很灿烂,但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明明都特意晚来的一会儿,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这个老抠。 “也不算太巧,和大人。” 严嵩也笑的很随和:“在下听说你在三楼,特地上来寻和大人叙叙旧。” 两人谈笑风生,就如同今日在朝会上的小摩擦不存在一般。 严嵩笑着挑起了话头:“听说和大人今日入宫,还被陛下赐了肩舆,皇恩浩荡。” 和珅干笑了一声:“严相消息太灵通了!不过在下还是不如严相,能在乾阳殿中得陛下赏赐,殊荣齐天……” 两人寒暄了几句,非但没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反而两看生厌。 和珅望着严嵩满是褶子的老脸,恶心的都快把刚吃下去的鲥鱼吐出来,吓得他赶紧死死捂住嘴。 严嵩打量着和珅满面油光的猪头,也觉得食欲有点下降,顿时转过头,也不敢多看了。 但反胃归反胃,他就是赖着不走,没话也要找两句话来说。 和珅实在捱不住,知道今天注定要走上这一遭了,不得不强笑着伸出手:“唉呀!你看,与严相说话,如沐春风,我都忘了请严相入座!严相,快请坐!” 他又指挥着一旁的小厮:“这么没眼力见儿?快去给严相备双筷子。” “是,老爷!” 严嵩的目的终于达到,此刻再看和珅也不是那么反胃了。 当然还是不能多看。 “哈哈,那在下就多谢和大人招待了。” 严嵩与和珅说话,但一双老眼却是打量着桌上的菜肴。 和珅心中虽膈应,但却拿这个上来蹭饭的老抠没办法。 生活就如那啥,如果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严相尽管享用,要是不够的话,在下再让兴和楼送些过来。”和珅脸上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 “还能再送?” 严嵩抬起头,认真地皱眉道:“那就麻烦和大人了,在下见这一桌子菜,却少了一份金钱鱼肚,少了一份蟹黄三色鱼圆、一份宫灯凤尾虾、一份麻辣鸭三件……” 严老抠难得大方一次,一口气儿点了四五个菜,而且几乎都是兴和楼里最贵的。 到了最后,他还念念不忘地道:“这麻辣鸭三件还是在下家乡的美食,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和大人又能让在下吃到这口熟悉的味道。” 和珅:?? 阿嵩,你来真的啊? “严相……严相的饭量真是惊人啊……”和珅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嘴角抽了抽。 “哈哈,来和大人这里做客,若还拘束无比,那岂不是辜负了和大人的一番好意?”严嵩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 第五十一章 到底把什么献给陛下? 麻了。 真的麻了。 严世藩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爹……您……您……”他脑子里全是浆糊,已经开始口齿不清了。 换了谁有个这么精明能干的儿子,那不得好好夸一夸啊! 可您老非但不夸我,反而还骂我?? 严胖子心里异常委屈,但却没处说理。 前方,骂出这句话后,严嵩的怒火也消去了大半,不过他还是没理会严世藩,而是转过身向地窖里面走去,打量着博古架上的一件件珍宝。 严世藩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心道您老看着这一件件珍品,心里的气儿应该能消点吧? 他走到亲爹身前引路,一件件地介绍起博古架上的珍品来。 “爹,这个描金錾花绿影青玉璧是上次恒通记当铺,城南分号开业时,一个姓刘的酒楼东家送的。这可是好玩意,晚上被月亮一照,下面就能照出一朵碧玉雏菊的影子来,只要从左往右摇,就能看到雏菊盛放成一朵大菊花。” 严嵩面无表情,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爹,这把山川鱼虫鸟八面剑可是汉国的游商带过来的好东西,剑柄上的紫彩珠,九华玉都是极品,而且汉国那边用炒钢百锻法炼出来的剑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咱们这边根本没有!” 严嵩眉毛跳了跳,但还是忍住没吭声。 严世藩又向前一步,打开架子上的一个暗红色木盒,露出里面一根半人高的画轴。 “爹,这是上次马尚书送您的秋山野渡图,是关仝的大作,也被儿子妥善保存到了这里……” “严世藩。”严嵩的声音幽幽,从后方传来。 严世藩一怔,向后望去,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可以看到严嵩的面色又黑了下来。 “严世藩。” 严嵩转着脖子,打量着这处庞大的地窖,话语中压抑着怒气。 “仅仅收藏在这里的珍品就这么多,为父真难以想象,被你挥霍的又该如何计数!” 严世藩无语了。 您老的想法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任谁看到这一地窖金银珍宝不上头? 到您这怎么就和您亲儿子过不去了?老盯着我花的那些干嘛?? 但面对严嵩饱含怒气的老脸,严世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严嵩一挥袖子,继续向里面走去,打量着博古架上的一件件珍品,越看脸色越差,似乎只是看到眼前的珍品,就能联想到被严世藩挥霍浪费掉的那些。 严世藩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他倒没敢继续解说了,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爹?您要给陛下送哪件?” 严嵩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挑一件比较便宜的。”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快步跑到前面,从架子第三排处拿过一个精致的红木盒。 “爹,这件紫蹲虎墨玉镇纸是一个姓李的棉商送给儿子的,只要放在日光下,镇纸就能发热,而且夜间这紫蹲虎还能放出紫色毫光,奇妙异常,也算得上一件不错的玩物……” 严嵩盯着这墨玉的镇纸,皱眉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额……” 严世藩迟疑了一下:“怎么也得要三四千两银子才能拿下吧……” 严嵩苍老的面皮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换一件更便宜的。” 严世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镇纸放回木盒中,又带着严嵩向前走了一会儿,又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砚台。 “爹,这方汝窑青釉游龙砚行不行?” 严世藩试探地问道:“砚口里雕着两只青纹游龙,注入清水时便能看到龙在游动,所以比较鸡肋。这砚台是研墨用的,哪有人用它装水啊……” 严嵩皱着眉,再次问道:“此物又价值几何?” 严世藩叹了口气:“虽然上面的釉很鸡肋,但两百年前的汝窑砚,怎么也得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严嵩眉头紧皱,盯着自己的大胖儿子:“就没有更便宜的吗?” 严世藩欲哭无泪:“爹,让儿子再找找。” 这次严世藩找了半天,才在地窖库房的角落旮旯里找到了一个木盒,还不待他打开,严嵩就率先问道:“此物价值几何?” 严世藩嗫嚅着嘴唇,不安地抬起头来:“也就一千两银子吧……” “太贵了!” 严嵩怒气冲冲地望着他:“为父要更便宜的!” 严世藩都快哭了,忍不住大喊道:“爹!这儿哪有一千两银子以下东西啊?几百两的东西物件儿要是都放到窖库藏起来,这传出去人家不笑话死咱们严家?” “混账!” 严嵩被他气的不行:“你爹我身为左相,尚且穿粗衣,吃糙米!你往地窖里放个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就怕人笑话?” “这不一样!” 严世藩小声辩解道:“您是京城里有名的老抠儿……” “逆子!你说什么?” “我说爹您的节俭别人学不来!”严世藩回的超大声。 严嵩气呼呼地拿过他怀里的木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根毛笔,中间饰以龙纹,两侧则是青瓷。 “这支笔值一千两银子?”严嵩拿出笔,皱眉打量着。 “这叫白玉套青金石螭龙纹笔。” 严世藩从严嵩手中接过这根笔:“听着名字不错,但实际用起来也就那样儿,不过这做工倒是值得上一千两……” 说着还随意地甩了甩。 “轻点!” 严嵩怒气冲冲,劈手夺过这根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木盒中。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弄坏了怎么办?”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心道这玩意儿可能比你儿子我都结实。 “爹,实在没有更便宜的了!要不咱就送这个?” 虽然这笔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但万一皇帝喜欢呢? 严嵩紧紧抿着嘴唇,过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太贵了。” 严世藩都快崩溃了。 “爹,您到底想送啥??” 严嵩迟疑了一下,望着眼前的胖儿子:“要不你去西市的当铺收一件东西?” 他咬了咬牙,下定了某种决心,仿佛割肉一般,缓缓开口道: “就收个一百两的物件……” 第五十五章 你来真的? 和珅很想骂娘,但此时此刻,又不能骂娘。 我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你一点也不客气! 他转过头,瞪着一旁侍立的刘全。 “还愣着做什么啊?快去给严相点菜!” 刘全看着自家老爷不断地挤着小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老爷,奴才这就去。” 刘全急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另一边严嵩已经开始动筷子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盘芙蓉鸽,刚才吃了半天,和大人连动都没动。 严嵩自然不会和他客气,两根玉箸齐上,便将砂锅里泡的软烂乳鸽剖开。 乳鸽腹中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着冬菇、荸荠、韭黄等一共八样配菜,香气扑鼻。 严嵩夹起一块嫩笋放进口中,眼睛一亮,又扯下乳鸽的一条大腿,一口就啃去了大半,细细嚼了一会儿才咽下。 他面带满意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和大人,这鸽子炖的好啊,烂而不化,入口虽有脂香,但细品之下,又能尝出一股药材的清香,真乃上品啊!” 和珅嘴角抽了抽,心道我又不是厨子,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哈哈,严相真乃妙嘴啊!”和珅干笑着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酒。 严嵩也笑着点点头,他也不是真想与和珅搭话,刚才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这种客气的话,一句就够了,严嵩又专心对付起桌前的饭菜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吃起饭来一点也不比楼下大堂里那些小年轻慢。 不过吃的快归快,但他却一点都不急,每一口都细细地嚼碎了,方才下咽。 作为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严老大人吃过的饭比很多人吃过的饭多,他自然明白一个道理。 细嚼慢咽的吃,比囫囵吞枣的吃能多吃不少呢! 此刻,严仪也从楼下来到了严老大人身后站着,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九颗茴香豆,半块粗面馒头。 和珅也夹起面前盘子里最后一口鲥鱼,小心地去掉鱼刺,放进嘴里细细地品着鲜美的滋味,欣赏歌女们优美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严嵩那边的动静。 但严老大人的咀嚼声还是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中,而且这声音似乎经过了特殊的放大一般,让和大人浑身不舒服。 他无语地拿起帕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这山月间里越来越热了。 “刘全?”和珅下意识地开口,想让刘全去催催店家,给这房间里的冰盘加点冰。 可话说出来,他这才意识到刘全已经出去点菜了。 嗯,还是给严老抠点菜。 紧接着,和珅又想到了今日朝会上被严嵩反手坑一把,心中更多了几分腻歪。 不过,随后他又想到,这次虽被坑了一把,但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又变相地和陛下拉进了一层关系。 还有那个罗龙文,虽然阴阳怪气地膈应人,但也碰巧让自己发现了不是真中毒。 否则,若真的和魏忠贤谈起擦屁股的条件来,现在这顿饭能不能吃上还是问题呢。 这么一想,和大人竟也觉得严嵩的老脸也不是那么腻歪人了…… “唉~” 和大人幽幽叹了口气,没办法,咱就是这个心善的人,下意识地就把人往好处想。 而在另一边,忙着干饭的严嵩心里就没这么多门门道道了。 他只知道,和珅很有钱,应该比自己还有钱。 而且他还舍得花钱。 几乎就是在脸上写了人傻钱多速来。 不吃他吃谁?不光要吃,还要狠狠地吃,用吃奶的劲儿吃。 一口气吃了半只鸽子,严老大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其他菜,有什么贡淡海参、葫芦美人肝、平桥豆腐羹、软兜长鱼…… 严大人吃的很满意,不管如何,这些东西可比茴香豆好多了。 当然,吃的时候,严嵩还没忘了他点的那几个菜。 “和大人,您方才叫刘全可有何要吩咐?” 严嵩笑呵呵地望着和珅:“在下的这个长随也是堪用之人,和大人有事吩咐他就行。” “哈哈,没事。” 和珅笑着用帕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道:“你说刘全这个狗才,点菜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真是越来越不当用了,回去定要狠狠地罚他!” 刘全,干的漂亮,千万不要回来!老爷我要重重地赏你! 和珅不在乎那几个菜钱,但被人白嫖的感觉总归不是那么好。 尤其是一个可能比你有钱的人,还来一个劲儿地白嫖你…… 严嵩亦故作惊讶地道:“原来如此,那要不在下让严仪同去看一看?” “不用不用。” 和大人摆摆手,强笑着道:“不必麻烦严相的仆从了……刘全办事不力,等他回来我亲自教训他!” 刘全办事很得力啊!很能体会老爷我的心思,等回府我亲自赏你! 严嵩笑了笑,也没坚持,而是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酒过三回,饭也快吃饱了,严嵩拿起桌上的白帕擦了擦嘴,看着桌上依旧剩着的众多饭菜,不由有些惋惜。 早知道刚才在下面就不吃那么多了。 尤其是那个粗面馒头,占了肚子! “和大人,多谢今日款待。”严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吃饱了抹嘴就要走。 他怕自己再多看和大人几眼,就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和珅一惊,起身用诚挚的表情挽留道:“严相这就吃完了?不在多等一会儿吗?那几个菜……” 严嵩轻笑了一声,刚要继续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 刘全绕过包间门口的假山,向这边跑来。一身绿锦直裰,现在已经被汗打湿了大半,也不知道他去哪儿跑了一遭,脑门上全是汗。 和珅一惊,嚯,这小子可真够拼的! “老爷!” 刘全狼狈跑过来,带着哭腔回道:“奴才终于把菜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 和珅一怔:“不是让你去给严相点菜吗?你跑出去买菜作甚??” “老爷,您有所不知啊!” 刘全哭丧着脸诉苦:“奴才刚要点菜那会儿,兴和楼就说他们那大师傅有急事,临时回家了,严相点的那几个菜,下面人都不太会做!”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老老爷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和珅瞪着他。 第五十二章 姜还是老的辣 “一百两?”严世藩呆若木鸡。 严嵩来回踱了几步,思索了片刻:“要不五十两?” 严世藩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自己只是一迟疑,就让亲爹的预算来了个腰斩。 “爹,要不您还是别送了?” “不送?” 严嵩眉头紧锁,望着亲儿子:“和珅都送了?为父焉能不送?” “怎能让此人专美与陛下之前?” 严世藩苦笑一声,心说爹您和和珅都不是一个类型的,走的不是一个风格路线。 还是别强行往上凑了。 严世藩嘴里发苦,但还是强解释道:“爹,现在京城里送礼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就算是个看门的城门郎,您给人家送五十两银子也会被撵出来……” 严嵩眉头一锁:“竟然如此?” “那肯定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爹!” 严世藩苦着脸:“五十两、一百两的玩意儿,皇帝就是再傻也能看出不对。” “和大人送的东西要值近万两银子,您转过头送了个一百两的,您说皇帝会怎么想?” “这……” 严嵩有些迟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万一陛下因此生了怒气,那反倒不如不送。 “爹,您就算把那根值一千两银子的笔送过去,都比……” 严世藩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感觉到了自己亲爹凉飕飕的目光。 “一千两!太贵了!” “行吧……”严世藩缩了缩近乎没有的脖子,无奈道:“那爹您还是别送了。” 严嵩开始还有些迟疑,但只是过了片刻,就轻易地说服了自己。 终于不用送礼,他竟是放松般地出了一口气。 “就是让和珅在陛下那里得了风光,为父实在不甘。”想到和珅,严嵩的脸色就不怎好看。 严世藩得了刚才的教训,此刻老老实实地闭着嘴,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亲爹屁股后面,老老实实地向外走着。 走出这间存放珍品宝物的地窖,严世藩放门落锁,转过头却见亲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爹?”严世藩差点被吓了一跳。 “钥匙拿来。”严嵩幽幽道。 “爹!!”严世藩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能再让你挥霍无度了!” 严嵩痛心疾首道:“若不是你,为父何至于给陛下送个礼都要犹豫不决。” 严世藩无语,心说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就算这地窖里的金银财宝比现在多十倍,您老还是一样舍不得。 “爹,儿子要靠这个挣钱的……” 严嵩却表示我不听:“只听过种地长粮食,却从没听过把这些珍品埋到土里,就能长出银子来!” 严世藩心好累,但还是道:“爹,您把这里锁了,那儿子以后再弄到这些珍品,又怎么放进去呢?” 这话击中了严嵩的软肋。 他稍一思索,开口说道:“为父只要这一间的钥匙,日后再有珍品你就放在外面。” 严世藩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磨蹭着交出了手中的青铜钥匙。 但严嵩可是看着自己的胖儿子长大的,严世藩一撅腚,他就知道胖儿子要拉什么屎。 “备用的也拿来。” 严世藩身子一哆嗦,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爹,您怎么知道的?” “哼。”严嵩冷笑一声:“吾儿东楼,你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吗?” 被吃的死死的严胖子如上刑一般,磨蹭着又从衣服内取出一只缝起来的绿锦荷包。 “哝,就在这里面。还有前面几个门的,上面大门的钥匙,都在里面……” 严世藩苦着脸:“爹,您可千万别给整丢了,要不然咱们严家的家业可就便宜别人了……” 严嵩郑重地把这小荷包揣进怀里。 “就算为父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钥匙丢了。” 严世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这才放下心来。 库房的门打开,父子俩从地窖中走了上来,严世藩慎重地把门落锁,最后检查了一边,这才放心下来。 库房外,日头炽烈,严府的仆人急忙上来给这二位老爷打上遮阳伞。 抬头看看太阳,现在已经到了大概午时七刻。 “爹,这都忙了这么久,您还没用过午饭吧?” 严世藩笑眯眯地凑过来:“儿子那边预备好了饭菜……” “不用了!” 严嵩没好气地一甩袖子:“为父出去吃!每次去你那吃饭,心中就添堵!” 严世藩也不强留,只是目送严嵩的背影远去。 待严嵩出了这间小院,他才施施然地从袖口下又拿出一枚钥匙,套在指尖轻快地甩了两圈,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嘿嘿!爹啊!老姜辣归辣,这后劲儿还是差了点啊……” …… 离开严府的严嵩坐着两人抬的青幔黑顶小轿,来到了他最常去的酒楼。 兴和楼。 这里离严府很近,小轿子起步走了一会儿,就载着严嵩来到了兴和楼。 虽然过了正午最热闹的点,但这兴和楼的门口依旧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其中大多还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寻常百姓。 守在门口,眼尖的小厮望见这顶青幔小轿,当即快速迎上来。 “严大人,您来了,请,请进!”小厮压抑着话语中的激动,将严嵩的轿子引到酒楼大门前。 严嵩从轿子上下来,缓缓步入兴和楼大堂。 其内宽广无比,色泽黝黑的桌子被擦的锃亮,隔三差五就有一桌是坐着人的,兴和楼的伙计们戴着小帽,手拿抹布,穿梭在桌椅板凳之间。 “贰拾8号桌,客官您的厚切猪大肘来了!” “这位客官,承惠三十二文钱,您二位慢走……” 跑堂伙计们的吆喝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食客的高谈阔论声。 “严大人,还是老规矩吗?”引严嵩进来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严嵩点了点头,自顾自地来到角落的一处空桌前坐定。 不一会儿,跑堂伙计就给他端来了一壶酒,一只热气腾腾的粗面馒头,一碟……茴香豆。 “严大人。”伙计变戏法般地从身后又端出一碟盐煮笋,笑呵呵地道: “我家掌柜知道您清廉节俭,也不敢送什么贵重东西,但您老毕竟是我们这的常客,该有的孝敬还是不能少的。” 第五十六章 魏忠贤复命 刘全苦着脸继续道:“奴才自然不敢如此,但人家却说怕做出来不好吃,砸了自家招牌事小,但要是恶了两位老爷,那就不好了。” “那你出去买的又是什么菜?”和珅皱眉道。 “回老爷,奴才买的是这个!” 刘全急忙让开身子,让后面跟着的一个随从进来。 只见那人手上提着一只……绿头鸭子。 鸭子的翅膀、脚和嘴都被草绳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扑腾,但却叫不出来,模样颇为搞笑。 和珅嘴角扯了扯,差点直接笑出声。 刘全,看来老爷我以前还是低估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整活。 他顾忌一旁的严嵩,捂嘴忍笑,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怎么买了只活的来?刘全?你傻了?” “这鸭子身上还有股怪味儿,快,快,快!拿远点!”边说边嫌弃地摆手。 严嵩也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只绿头鸭子,不过他倒没有生气,而是缓缓点着头。 “老爷,老爷您听我解释。” 刘全急忙道:“奴才寻思,肯定不能出去一趟,啥都没办成啊!我紧逼急问,后厨终于有个小伙计说,他老家也有麻辣鸭三件这道菜,能试着做一做。” “我一听还挺高兴,这是碰上严老大人的老乡了。但他们又说,今天酒楼的鸭子早就用光了,没鸭子了!奴才这才跑出去买了一只!” 和珅忍着笑,板着脸:“那你也不能把鸭子带到这来啊!这可不是褪毛宰鸭子的地方!” “奴才本来是想直接带到后厨的,可一想两位老爷都等了这么久了,这不得先给您二位过过目嘛……” 和珅无语地摆摆手:“现在都看完了,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杀鸭子?” “是,是,老爷,奴才这就去。” 刘全转过身,就要带着鸭子离开,却不想一直沉默着的严嵩突然开口了。 “唉,没想到只是点个菜,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波折。” 严嵩摇摇头,无奈道:“今日已经够麻烦和大人了,怎能再接着叨扰了?” 和珅惊讶,心说原来你还有良心啊! 他笑着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严相,你我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如同多年之老友,何必如此见外?” “今日偶遇严相于兴和楼,在下必须招待好严相!责无旁贷!” 严嵩也缓缓点了点头,无论和珅与他关系如何,但每次来蹭饭时,和珅的态度一直都是无可指摘的…… 想到这里,严嵩觉得这个油腻的胖子也不是那么讨人嫌了。 “咳咳。还是要多谢和大人招待,和大人,改日可愿去仆府上做客,仆亲自下厨,做一个九菜席面招待和大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同时愣住了,就连这山月间中的微风似乎都沉寂下来,只余下悠悠丝竹和歌姬们咿咿呀呀的唱腔。 “严相……您方才说什么?” 和珅如见了鬼一般望着严嵩,这老抠让不干净的东西魇上了? 刘全、严仪等人也震撼地望着严嵩,似乎第一次认识严大人一般。 天哪!严相竟然要请客了!! 严仪哆嗦着伸出手,想试探一下自家老爷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染上了什么恶疾。 但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大的胆子。 和珅也有些语无伦次,受宠若惊,长大嘴巴望着严嵩:“严相……你真要请我去贵府吃饭?还是九菜的席面?” “怎么?和大人不相信老夫?”严嵩眉头皱了皱。 和珅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这个事儿太突然……” 何止是突然,和珅被严嵩蹭了很多次饭,但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吃上严嵩请的饭! 还是九个菜的席面! 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能惊掉京城多少人的下巴呢! 这一刻,和大人下了决定。 就算是为了以后能有这个吹牛笔的资本,他也一定要吃到严老抠请的这顿饭! 不,不是严老抠,而是严老大人。 严老大人面色肃然,缓缓点了点头:“过几日和大人有空时,给仆递个帖子去便可。” “好,好!在下先提前谢谢严相了!”和珅笑的异常灿烂。 此时他,再转头望向刘全和他身后的那只绿头鸭子,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愧疚感。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呀……毕竟严相都要请我吃饭了。 此刻的和大人已然忘了,他被严嵩蹭的那么多顿饭…… “快去快去!刘全!” 和珅皱眉把刘全赶出去,嘴上还痛斥道:“让你办这么个小事儿都办不好!快把这鸭子弄出去给和大人做成鸭三件!” “是,老爷!” 严嵩身后的严仪无语地望着这一幕,他是跟着严嵩从分宜老家来的。 这麻辣鸭三件炖完了之后,最好要放在卤汤里泡一宿,才能更有滋味儿,就算不泡一宿,也得泡一两个时辰才行。 现在做出来就吃的话,是没什么味道的。 严嵩也摆了摆手:“和大人不用再麻烦了,仆已经吃饱了。” “此鸭也怪可怜的,和大人还是莫要难为它了,不如就让仆带回去先养着吧。” 和珅神色一滞,望着严嵩的老脸,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又涌上一股莫名的膈应。 一个能被鸭三件勾起思乡情的人,倒反过来可怜鸭子了?你们那的人一年要吃多少只鸭子,你心里没数? “严相你喜欢就好……” 两人还是天生犯冲,不能在一块多待。 “还有今日这些饭食,还有不少没动过,若和大人不喜欢,那仆便让严仪带走了?” 和珅无语,还能说什么:“严相你喜欢就好……” 就这样,吃饱喝足的严相爷坐着黑顶小轿,满载而归。 轿子里,严相爷的脚边放着一个红木食盒,里面放着从和珅那里打包的酒菜。轿子外,一只扑腾扑腾的绿头鸭,被严仪夹在胳膊下,他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小半块粗面馒头、还有九颗茴香豆…… …… 皇宫,李乾正坐在政事堂里,这里是历代大乾皇帝呕心沥血,操劳国政的地方,乾皇们前仆后继、无数王朝政令由此而出…… 但现在,这里只是李乾吃饭的地方。 他用明黄色的细绢擦了擦嘴,好奇地望着下面的魏忠贤:“和卿家的病情好的这么快?” 魏忠贤垂首在下方立着:“陛下,和大人说经过日头儿一晒,就缓解了许多,可能回府吃上那药之后,就能痊愈了。” “回去之后,和大人又给了奴婢两样东西。” 第五十三章 大清官严嵩 严嵩望着这碟盐煮笋稍微一怔:“白送的?” “是啊,严大人。”伙计笑着回道。 严嵩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人吃两碟菜,太浪费了,不妥不妥!” “还是替老夫谢谢你们掌柜的心意吧。” 伙计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又机灵地回道:“严大人,小的把这碟盐煮笋拨到茴香豆的盘子里,这不就是一碟菜了吗?” “此乃自欺欺人之举,老夫不愿为之。” 严嵩坚定地摆了摆手:“一壶薄酒,一碟茴香豆足矣,这好意老夫心领了,谢过贵店。” 伙计拿这油盐不进的老头也没办法,面带无奈,又端着这碟盐煮笋向柜台走去。 严嵩将酒壶里寡淡的薄酒倒进杯中,仔细地品了一口,仿佛在品味什么佳酿一般。 随后又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酥软清鲜,香味浓厚,口感熟而不腐、软而不烂。 严嵩缓缓点点头:“兴和楼从岭南进来的桂皮油性大,香气重,才能煮出这么的好茴香豆。” 他的长随严仪穿着一件青布短衫,看着轿子停好后也来到了严嵩的身边。 “老爷要是喜欢,小的回头让家里多煮一些备着。” “不用。”严嵩摆摆手:“自家煮出来的东西,就没这个味儿了。” 他掰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又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 长随严仪讪笑了一声,就在身后候着。 严嵩吃饭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似乎要细细品尽其中滋味。 不一会儿,他就吃了半个粗面馒头,碟中的茴香豆也吃了小半。 周围不少食客在吃饭的同时,都偷偷向严嵩这边瞟一眼。 这个老头可是兴和楼的常客,有不少人都说他是朝廷里的大官,连酒楼的掌柜都对他恭恭敬敬。 但许多食客却不怎么相信。 别说大官了,就连衙门里的主簿老爷下了衙都是穿着锦绸衣,真正的大官怎么可能穿带补丁的粗布衣服? 一顿饭只吃一碟茴香豆,这明显不对啊! 人家那些大官老爷们,都是在楼上吃山珍海味呢! 穿破衣服,吃的比咱还寒酸,就这还大官? 糊弄谁呢?? 但不管信不信,每次严嵩过来的时候,人们的目光总是不可避免地聚集到他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仿佛想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 传言传的多了,也有一部分人渐渐相信了这个传闻,认定这个老头就是个大官。 而且是全京城最大的清官。 穿成这样,吃成这样,不是清官是什么? 是以,每次严大人来吃饭的时候,都有不少人在一旁看着,有时候还有百姓看他吃的太少,便把自己桌上的饭菜端过来送给他。 就如现在。 一个穿着粗布衣,面容粗糙,指节粗大的中年汉子端着一盘还未动过的葱丝凉拌猪耳走过来,放到严嵩桌子上。 “大人,您……您是个好官。” 汉子的手攥着衣摆,还有几分拘谨:“俺从小到大没见过您这样的官,您……您吃的也太少了,这菜是俺送您的……” 说话不利索的汉子放下菜就转身走了。 严嵩眉毛一挑,嘴角向上,仿佛要露出一个微笑,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止住,板起脸来,回过头望向身后侍立的长随严仪。 “是,老爷。” 严仪眼中有几分无奈,但还是恭敬地点点头,端起这盘凉拌猪耳又追向那个汉子。 “这位兄弟,这位兄弟,我们老爷不能收您的菜,您还是端回去吧!” “这……”汉子的声音有些不安:“这菜俺没动过,又不脏……” “不是动没动过的事。” 严仪无奈,但还是加大了几分音量,面色郑重地解释道:“兄弟请见谅,我们老爷在衙门里从来不收别人的东西,现在出来吃饭也不能破例。” 周围人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汉子有些紧张:“可……可俺又不求你们老爷办事儿,就是送盘菜……” “不求办事就更不行……” 严仪说到一半急忙掩住嘴,纠正道:“不管如何,我们老爷绝对不会收百姓的一钱一米!这位兄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菜您还是端回去吧!” “这……这……”汉子拗不过,只得涨红着脸,又将那盘猪耳朵端回了自己桌上。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肃然起敬。 不收百姓一钱一米!这是多好的清官啊! 要是天下的官都能像这位严老大人一样,那这大乾不就太平了! 摆平了那个汉子,严仪回到严嵩身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轻舒了口气。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传来,食客们压低着声音,纷纷赞扬着严老大人的清廉简朴。 严嵩倒出一杯薄酒,细细地品着,仿佛一个不在意名声的大清官。 严仪立在他身后无语撇了撇嘴。 这一壶破酒能兑一半水,能尝出什么滋味儿来? 他不理解自家老爷为何品的这么美,这么香,就像严仪也不理解,每次发生这种事儿之后的几天,自家老爷来兴和楼吃饭的次数都会变多。 ‘等等,这人不会是兴和楼掌柜安排来的托儿吧?’长随严仪陡然警醒,望向柜台方向。 掌柜的笑着迎来送往,热情地和每一个食客打招呼。 ‘怎么可能呢?’ 严仪又摇摇头,打消了自己可笑的想法。 ‘老爷他一顿饭也就花个十五文钱,开酒楼的怎么可能专门给他安排托儿?’ 桌前,严嵩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又用筷子拨动着盘子里剩下的茴香豆,不动声色地数了数。 二、四、六……九颗…… 今天一高兴,吃的有点快了。 严嵩惊醒,有几分心疼地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批身着锦衣袍服的人,大腹便便,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哈哈,没想到今日和大人兴致这么高。” “和大人今日被陛下赐了肩舆,自然开心无比,说起来咱们也是沾了和大人的光,才能在此时尝到一口鲜美的鲥鱼……” 这些人的话嘈嘈杂杂,但严大人的耳朵却竖了起来,从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和大人! 第五十四章 和珅请客 “和珅也在这吃饭?” 那些官员离开后,严嵩抬起头,望向身后的严仪。 “老爷,我这就去问问。”严仪一路小跑地奔向柜台处,和掌柜聊了起来。 兴和楼的掌柜面上还露出了一丝苦笑,但最终还是对严仪吐露了实情。 “老爷,和大人在三楼的山月间。”长随回来禀报道。 严嵩眼睛微微亮起,果断站起身,就要向楼梯上走去。 但刚走了两步,身子就一顿,转过头望回了桌上。 那里还有剩下的九颗茴香豆,一小块粗面馒头,半杯薄酒。 严嵩转头望着严仪:“去向掌柜的讨一个小碗来,把这些带回去。” “是,老爷。”严仪立刻应下,屁颠屁颠地向柜台走去。 严嵩则大踏步地走向楼梯,引得楼下的食客纷纷侧目。 “一听和珅在楼上,严大人立刻就上去了,难不成是想去痛斥奸臣?” “定然如此,如严大人这种清官,定然是与和珅那样的贪官势不两立的!” “劳驾几位,小弟初到京城,请问几位说的和珅又是谁啊?” “和珅你都不知道?这可是全天下最贪的大贪官!反正和严大人这种清官是绝对没得比的……” 食客们议论纷纷,兴高采烈,只可惜楼上的位置是要花钱才能进的,他们却是无缘欣赏了。 但这些人的议论终究还是有作用的,严大人上楼时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呢。 兴和楼的二楼是中空环形设计,在栅栏边能直接看到一楼大堂内的情形,但由于精妙的弯弧设计,大堂内的食客却看不到二楼的情形。 酒楼伙计们不敢上来阻拦他,严嵩也并未在此多留,而是信步来到了兴和楼三楼,这里倒是和正常酒楼一样了。 严嵩步伐轻快,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山月间。 黄酸枝的牌匾雕着山月这两个古色古香的篆字,大门的隔音很好,但依旧能隐隐听到其内传来的歌舞声。 门外还有两个守门的小厮,望见严大人过来后,当即面色一变。 一个人赶紧开门进去报信,另一个则陪着笑迎了上来:“严相,小的见过严相。” “你认识我?”严嵩皱眉望着他。 “严相说笑了,小的是和大人府上的在下从,上次严相过来,也是小的领您进去的。”小厮点头哈腰地回道。 是的,这已经不是严嵩第一次在兴和楼遇到和珅了,而是不知多少次。 没办法,京城很大,但又很小,总是有很多偶遇和巧合。 “嗯。”严嵩点了点头,气度沉着:“带路吧。” “好嘞,严相您跟我来!”小厮声音喊的很大,是在提醒里面的人,严相要进来了。 打开山月间的门,入目所见不是什么桌椅饭菜,而是一座小型假山,设在三楼的假山。 其上草木茂盛,花朵芬芳,山侧还有三株矮竹,竹叶摇摆,清香优雅,原本身处酒楼闹市之中的心灵,一下子受到了洗涤。 不过,这假山却影响不了严老大人,只见他轻车熟路地从左侧绕过假山,来到了内里的隔间外,丝竹纷纷,悠扬悦耳,还能隐隐听到内里歌女的娇媚的嗓音。 唱的正是一首《采桑子》:“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 严嵩推开漆着金纹的红木横拉门,丝竹之声放大,一股诱人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入目所见,是一桌琳琅满目的饭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被兴和楼的顶尖大厨精心炮制一番之后,摆上了和大人的饭桌。 饭桌后的小台子上,一队乐师演奏着手中的琵琶、萧管,歌女身姿轻盈地舞动,口中咿咿呀呀地唱着优美的唱词。 “好巧啊!严相!” 和珅起身相迎,脸上笑的很灿烂,但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明明都特意晚来的一会儿,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这个老抠。 “也不算太巧,和大人。” 严嵩也笑的很随和:“在下听说你在三楼,特地上来寻和大人叙叙旧。” 两人谈笑风生,就如同今日在朝会上的小摩擦不存在一般。 严嵩笑着挑起了话头:“听说和大人今日入宫,还被陛下赐了肩舆,皇恩浩荡。” 和珅干笑了一声:“严相消息太灵通了!不过在下还是不如严相,能在乾阳殿中得陛下赏赐,殊荣齐天……” 两人寒暄了几句,非但没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反而两看生厌。 和珅望着严嵩满是褶子的老脸,恶心的都快把刚吃下去的鲥鱼吐出来,吓得他赶紧死死捂住嘴。 严嵩打量着和珅满面油光的猪头,也觉得食欲有点下降,顿时转过头,也不敢多看了。 但反胃归反胃,他就是赖着不走,没话也要找两句话来说。 和珅实在捱不住,知道今天注定要走上这一遭了,不得不强笑着伸出手:“唉呀!你看,与严相说话,如沐春风,我都忘了请严相入座!严相,快请坐!” 他又指挥着一旁的小厮:“这么没眼力见儿?快去给严相备双筷子。” “是,老爷!” 严嵩的目的终于达到,此刻再看和珅也不是那么反胃了。 当然还是不能多看。 “哈哈,那在下就多谢和大人招待了。” 严嵩与和珅说话,但一双老眼却是打量着桌上的菜肴。 和珅心中虽膈应,但却拿这个上来蹭饭的老抠没办法。 生活就如那啥,如果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严相尽管享用,要是不够的话,在下再让兴和楼送些过来。”和珅脸上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 “还能再送?” 严嵩抬起头,认真地皱眉道:“那就麻烦和大人了,在下见这一桌子菜,却少了一份金钱鱼肚,少了一份蟹黄三色鱼圆、一份宫灯凤尾虾、一份麻辣鸭三件……” 严老抠难得大方一次,一口气儿点了四五个菜,而且几乎都是兴和楼里最贵的。 到了最后,他还念念不忘地道:“这麻辣鸭三件还是在下家乡的美食,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和大人又能让在下吃到这口熟悉的味道。” 和珅:?? 阿嵩,你来真的啊? “严相……严相的饭量真是惊人啊……”和珅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嘴角抽了抽。 “哈哈,来和大人这里做客,若还拘束无比,那岂不是辜负了和大人的一番好意?”严嵩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 第五十七章 李乾的小金库 魏忠贤说着,就又两名小宦官抬着木箱子进来,随后又退了出去。 现在偌大的政事堂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随后,魏忠贤又掏出和珅塞给他的那个小布包交上去:“陛下请看。” “红包?” 李乾有些无语,没想到现在就有这个传统了。 “这里面装的什么?” “奴婢还没打开过……” “那就打开看看。” “是,陛下。” 魏忠贤把裹得紧紧的红布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会票。 这会票的纸张,比一般的素竹纸还要厚上几分,上面绘着繁复的朱色和碧色花纹图样,还有鑫福号、执此为照、凭票即付、钱庄的暗记等等。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心的三个大字“伍仟两”。 魏忠贤手一哆嗦,差点把这会票连同小包扔出去。 龟龟,和大人也太大方了!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 “这是什么?” 李乾望见魏忠贤的反应,也好奇地望过去。 魏忠贤急忙把会票递给他。 “五千两银子?” 李乾也是一怔,随即便感慨,自己善待和珅真是选对了。 这货家大业大,留他吃个饭,回头他竟然就送了五千两银子! 这踏马也太大方了吧!五千两啊!都抵得上内帑八分之一了? “大伴,朕的内帑还有多少存银?朕记得登基时看的时候只剩四万两了?” 魏忠贤神色一紧:“陛下,实际上只有三万四千两银子了……” “什么?” 李乾眉头一皱,起身皱眉问道:“银子在内帑还能放缩了水?” “不是缩了水。” 魏忠贤解释道:“陛下登基这几日以来,娘娘们和您的饭食用度都是从内帑里出的……” “朕的饭菜不是光禄寺负责吗?他们怎么还要伸手问内帑要钱?”李乾皱着眉头。 “陛下,您第一日在乾阳宫时,吃到的就是光禄寺的饭菜……”魏忠贤提醒道。 经他这么一说,李乾一下子想起了那天的饭。 咸的发齁的汤、带着鱼鳞,腥味十足的烧鱼…… “那为何后来又不一样了?” 李乾皱着眉头,光禄寺的大厨们水平能提升的这么快? “光禄寺的饭菜难入陛下和娘娘们的口,所以后来的那些饭菜都是奴婢请的厨子,为陛下和娘娘们准备的……” 李乾愕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他皱眉望着魏忠贤:“光禄寺就这样拿钱不干活?朕记得他们管着皇宫的饭,可是每年都从国库里支一笔银子的?” “国库的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回道:“不过陛下,光禄寺还负责朝中众多大人们的午间的饭食,但大人们也嫌光禄寺的饭菜难吃,早就不吃他们供的饭了,而是改成每日午时相约出去用饭。” “好一个光禄寺!” 李乾眉头紧锁,心中隐蕴几分怒气。 但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他又渐渐冷静了几分。 事物能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光禄寺让满朝官员都吃不上官饭,这其中得罪的人可海了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能维持现状至今,这其中没点猫腻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唉~” 李乾长叹了一口气,心痛无比。 国库里的钱也是钱啊!! 朕的钱! “大伴,这几日朕和后妃们的吃穿用度一共花去了多少银子?” 魏忠贤声音有点小:“一百四十两……” “什么?” 李乾没听清,瞪大眼睛望着他:“多少?” “回陛下,一共用去了一百四十两银子!”魏忠贤急忙提高了音量。 李乾皱眉望着他,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他自己加上那些后妃,五十一口人,这几天下来总共才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前世还听说,皇帝吃一个鸡蛋,宫里就敢开五两银子来着? 这几天魏忠贤上的那些饭食可一点都不像是便宜东西,可以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了。 魏忠贤解释道:“陛下,娘娘们几乎都出身仕宦之家,入宫时便有诸多嫁妆相随,是以根本不用奴婢的为娘娘们做饭。” 李乾摸了摸鼻子,原来老婆们比自己还有钱。 “所以这一百四十两银子,都是陛下一人的用度,而且其中有六十两,都是按月付给几位大厨的例钱,只有剩下八十两,才是陛下吃去的饭钱……” “原来如此……” 李乾不由得高看了魏忠贤一眼,这几天时间,自己竟然只吃了八十两银子,合下来一天也就十几两左右? 这伙食还算良心啊! 魏忠贤算不算是少见的良心太监?? 不过……这么一算的话,剩下的好像就对不上了! “大伴,之前不是还有四万两吗?” 魏忠贤立刻如数家珍地奏报道:“回陛下,您登基之时,内帑还余银三万九千二百二十两,现在余银三万四千一百两。” “其中,奴婢为陛下的吃穿用度累计支走了一百二十两,唐国公支走了五千两。” “唐国公!” 李乾咬牙切齿:“朕就知道是他!!” 一个国公怎么能从皇帝的内帑支钱呢?这根本不合理好吧! 但在眼下的大乾,这就是合理的。 归根结底,还是李乾那个老爹造下的孽,这内帑就是他送给李渊的。 先帝虽然不理朝政,但是他花钱啊!练道法、纳妃子、修宫殿…… 内帑的银子根本不够他造的,向国库要钱群臣又坚持不答应。而在此时,唐国公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同为皇室宗亲,兄弟你支援我点总没啥吧? 若是旁人,被这么个玩意儿缠上肯定叫苦不迭,但聪明的李渊却在其中发现了机会。 他大方地表示没问题,但却有个条件。 李渊说,内帑之所以经常告急,并不是陛下您挥霍无度,而是其中有小人从中贪污。 臣弟给陛下钱天经地义,但臣弟却不愿用自己的钱去供养那些贪污小人。所以,还请陛下将内帑交给臣弟一段时间,待臣弟肃清了其中小人,再将其还给陛下。 第五十五章 你来真的? 和珅很想骂娘,但此时此刻,又不能骂娘。 我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你一点也不客气! 他转过头,瞪着一旁侍立的刘全。 “还愣着做什么啊?快去给严相点菜!” 刘全看着自家老爷不断地挤着小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老爷,奴才这就去。” 刘全急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另一边严嵩已经开始动筷子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盘芙蓉鸽,刚才吃了半天,和大人连动都没动。 严嵩自然不会和他客气,两根玉箸齐上,便将砂锅里泡的软烂乳鸽剖开。 乳鸽腹中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着冬菇、荸荠、韭黄等一共八样配菜,香气扑鼻。 严嵩夹起一块嫩笋放进口中,眼睛一亮,又扯下乳鸽的一条大腿,一口就啃去了大半,细细嚼了一会儿才咽下。 他面带满意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和大人,这鸽子炖的好啊,烂而不化,入口虽有脂香,但细品之下,又能尝出一股药材的清香,真乃上品啊!” 和珅嘴角抽了抽,心道我又不是厨子,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哈哈,严相真乃妙嘴啊!”和珅干笑着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酒。 严嵩也笑着点点头,他也不是真想与和珅搭话,刚才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这种客气的话,一句就够了,严嵩又专心对付起桌前的饭菜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吃起饭来一点也不比楼下大堂里那些小年轻慢。 不过吃的快归快,但他却一点都不急,每一口都细细地嚼碎了,方才下咽。 作为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严老大人吃过的饭比很多人吃过的饭多,他自然明白一个道理。 细嚼慢咽的吃,比囫囵吞枣的吃能多吃不少呢! 此刻,严仪也从楼下来到了严老大人身后站着,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九颗茴香豆,半块粗面馒头。 和珅也夹起面前盘子里最后一口鲥鱼,小心地去掉鱼刺,放进嘴里细细地品着鲜美的滋味,欣赏歌女们优美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严嵩那边的动静。 但严老大人的咀嚼声还是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中,而且这声音似乎经过了特殊的放大一般,让和大人浑身不舒服。 他无语地拿起帕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这山月间里越来越热了。 “刘全?”和珅下意识地开口,想让刘全去催催店家,给这房间里的冰盘加点冰。 可话说出来,他这才意识到刘全已经出去点菜了。 嗯,还是给严老抠点菜。 紧接着,和珅又想到了今日朝会上被严嵩反手坑一把,心中更多了几分腻歪。 不过,随后他又想到,这次虽被坑了一把,但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又变相地和陛下拉进了一层关系。 还有那个罗龙文,虽然阴阳怪气地膈应人,但也碰巧让自己发现了不是真中毒。 否则,若真的和魏忠贤谈起擦屁股的条件来,现在这顿饭能不能吃上还是问题呢。 这么一想,和大人竟也觉得严嵩的老脸也不是那么腻歪人了…… “唉~” 和大人幽幽叹了口气,没办法,咱就是这个心善的人,下意识地就把人往好处想。 而在另一边,忙着干饭的严嵩心里就没这么多门门道道了。 他只知道,和珅很有钱,应该比自己还有钱。 而且他还舍得花钱。 几乎就是在脸上写了人傻钱多速来。 不吃他吃谁?不光要吃,还要狠狠地吃,用吃奶的劲儿吃。 一口气吃了半只鸽子,严老大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其他菜,有什么贡淡海参、葫芦美人肝、平桥豆腐羹、软兜长鱼…… 严大人吃的很满意,不管如何,这些东西可比茴香豆好多了。 当然,吃的时候,严嵩还没忘了他点的那几个菜。 “和大人,您方才叫刘全可有何要吩咐?” 严嵩笑呵呵地望着和珅:“在下的这个长随也是堪用之人,和大人有事吩咐他就行。” “哈哈,没事。” 和珅笑着用帕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道:“你说刘全这个狗才,点菜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真是越来越不当用了,回去定要狠狠地罚他!” 刘全,干的漂亮,千万不要回来!老爷我要重重地赏你! 和珅不在乎那几个菜钱,但被人白嫖的感觉总归不是那么好。 尤其是一个可能比你有钱的人,还来一个劲儿地白嫖你…… 严嵩亦故作惊讶地道:“原来如此,那要不在下让严仪同去看一看?” “不用不用。” 和大人摆摆手,强笑着道:“不必麻烦严相的仆从了……刘全办事不力,等他回来我亲自教训他!” 刘全办事很得力啊!很能体会老爷我的心思,等回府我亲自赏你! 严嵩笑了笑,也没坚持,而是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酒过三回,饭也快吃饱了,严嵩拿起桌上的白帕擦了擦嘴,看着桌上依旧剩着的众多饭菜,不由有些惋惜。 早知道刚才在下面就不吃那么多了。 尤其是那个粗面馒头,占了肚子! “和大人,多谢今日款待。”严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吃饱了抹嘴就要走。 他怕自己再多看和大人几眼,就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和珅一惊,起身用诚挚的表情挽留道:“严相这就吃完了?不在多等一会儿吗?那几个菜……” 严嵩轻笑了一声,刚要继续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 刘全绕过包间门口的假山,向这边跑来。一身绿锦直裰,现在已经被汗打湿了大半,也不知道他去哪儿跑了一遭,脑门上全是汗。 和珅一惊,嚯,这小子可真够拼的! “老爷!” 刘全狼狈跑过来,带着哭腔回道:“奴才终于把菜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 和珅一怔:“不是让你去给严相点菜吗?你跑出去买菜作甚??” “老爷,您有所不知啊!” 刘全哭丧着脸诉苦:“奴才刚要点菜那会儿,兴和楼就说他们那大师傅有急事,临时回家了,严相点的那几个菜,下面人都不太会做!”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老老爷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和珅瞪着他。 第五十八章 李乾擅长的东西 正常人没人愿意交出自己的钱包,但怎奈何给钱的才是老板。 自从李渊接掌了内帑,就再也没短了先帝的吃穿用度。 先帝也渐渐地习惯了这样,于是双方便默契地没再提起内帑的事,这个皇帝的小金库,便一直掌握在李渊手中了。 现在李乾登基,李渊也从未提过要将内帑交还的事。 “李渊用什么借口提走了朕的五千两银子?”李乾咬牙切齿。 “回陛下,内帑记录上说是要接济落难宗室。”魏忠贤低声回到。 李乾生出一股无力感:“是了,唐国公还掌管宗人府……” “五千两银子……都是朕的钱啊……” 现在没有用钱的地方,可若是以后有呢?内帑被李渊管着,若是想卡李乾的脖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的小金库竟然掌管在别人手里,这让李乾如鲠在喉。 他爹要钱,唐国公给,但是他这个当侄子的要钱,唐国公还会给吗? 李乾觉得这事够呛。 到时候内帑没了钱,难道要吃光禄寺的伙食?李乾觉得,自己还不如去死。 ‘要用什么借口把内帑要回来呢?’ 直接要不见得能成功,毕竟唐国公还是他名义上的叔叔。 家长替孩子保管一下压岁钱,很合理吧? 李乾皱眉踱了几步,细思了片刻:‘是不是要等一个时机……’ 比如内帑的钱都被用光了,然后自己再去问唐国公要钱。 若他拒绝,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要回内帑。 若他答应了……那岂不是更好? 一直要就是了! 李乾转过头,看着魏忠贤:“大伴,你去内帑先支一千两银子。”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李渊的意思。 魏忠贤一怔:“陛下,奴婢应当用什么理由支取银子?” “还要理由吗?” 李乾摆了摆手:“就说朕现在的膳食太寒碜了,想吃点好的!” 魏忠贤苦笑着应道:“是,陛下,奴婢今日就去试试。” 他低着头,有些无奈地道:“陛下,现在内帑由唐国公府的人管着,每一笔支出都要由他们问清楚,并且仔细地核实过才肯批准,而且,支出银钱后,他们还要派人督查银钱的用途。” “其实为陛下做饭的那些大厨,还有饭菜供应,一切都有唐国公府的人在其中督查。” “这么麻烦……” 李乾觉得牙花子疼,怪不得吃的这么好,一天只花这么点银子,原来有人在里面看着啊。 “那还是先算了。”他无奈摆摆手,这种随口一说的借口必然会被拆穿。 而且,真让他用一千两银子改善伙食,吃什么山珍海味,李乾还有点心疼。 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后,李乾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方才被魏忠贤抬进来的箱子旁,亲手将其打开。 箱子里放着一只白色的玉壶。 曲颈壶嘴,浑圆壶身雕饰云纹,洁白莹润,轻轻一敲便有清脆之声激荡。 李乾把玩了片刻,感慨道:“和珅真是家大业大啊。” 魏忠贤在一侧回道:“和大人回府之后,说今日得陛下赐酒,但他却因病半途离去,扰了陛下雅兴,因此特地献出此物赔罪。” 李乾点点头,和珅不错,大大的忠臣。 刚刚回府,就送来了这么一个玉壶,还有五千两银子…… 等等! 李乾突然一怔,和珅为什么要给自己送银子?还包在红包里? 把这玉壶送给皇帝没什么,但是直接送银子也太不合适了吧?而且还非常画蛇添足! 这玩意儿不像是送给皇帝的,反倒是像送给…… 李乾转过头,面色怪异地打量着魏忠贤:“大伴,这红包和银票,应当是和卿家送给你的吧?” “陛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 魏忠贤毫不犹豫地回道:“但奴婢的就是陛下的,所以奴婢方才就没提这回事。” 老太监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之前没人送钱,现在突然有人开始送钱,这其中的变故都来自于陛下,而不是他自己。 若没有皇帝,谁愿意理会他一个老阉宦?当皇帝不信任他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 所以魏忠贤很清醒,知道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维护陛下对他的信任,而不是别的。 李乾也对魏忠贤的反应有些意外:“大伴?你真是这么想的?” “回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李乾捏着这张银票,非但没有很开心,反而幽幽叹了口气。 在魏忠贤不解的目光中,李乾有些心酸地道:“大伴,说起来朕也不是个好皇帝……你是陪着朕最早的老人,按理说朕登基后应当好好赏你一次的。” “但朕手中也没什么银钱,亦没什么可赏你的……” 魏忠贤一怔,急忙跪地俯身:“能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就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奴婢不敢再奢求别的。” 李乾托着他的胳膊,自顾自地道:“登基后的这些日子,若无大伴操持前后,处理宫中事项,朕绝对不会过的如此无忧无虑。宫中朝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有大伴对朕是完全忠心的……” 老太监感动的不行,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也就当个屁给放了。 但从陛下嘴里说出来,那就太不一样了。 老太监泪汪汪地抬起头,原来这一切陛下都知道,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陛下,奴婢……” 李乾把这五千两轻飘飘地放到魏忠贤手中:“时局艰难,朕无法许诺给大伴什么。但若日后朕能在朝中一言九鼎,定然会对大伴委以重任。” 皇帝的委以重任等于荣华富贵。 所以别看李乾说了这么多,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总结:画饼。 当然,虚无缥缈的大饼只会遭人厌恶,但他画的这个饼能看到啊! 至少魏忠贤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陛下刚上了三次朝,就能让那么多大臣跪地山呼万岁,还能让和珅这样的大员送这送那! 现在都这样了,以后的好日子还远吗? 魏忠贤激动地再次跪地:“奴婢只求能时时刻刻侍候在陛下身边,不敢再多求其他!” “快起来吧,大伴。” 李乾又把他托起来,将这五千两的银票放到他手里。 “这钱是陛下的,奴婢不敢……” “既然你都说是朕的了,那就算朕赏你的吧!” 李乾笑着道:“总不能再把这钱放进内帑吧?那就不是咱的了!日后就由大伴替朕管钱财吧!” 看看,看看,这才不是空画大饼! 这才刚说完,就赐予了魏忠贤一个管钱的差事。 虽然严格来说,李乾现在还没什么钱,他只有和珅送来的这两件东西。 但魏忠贤还是有几分激动,管钱就代表着绝对的信任啊!有什么比陛下的信任还珍贵的?? “奴婢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第五十六章 魏忠贤复命 刘全苦着脸继续道:“奴才自然不敢如此,但人家却说怕做出来不好吃,砸了自家招牌事小,但要是恶了两位老爷,那就不好了。” “那你出去买的又是什么菜?”和珅皱眉道。 “回老爷,奴才买的是这个!” 刘全急忙让开身子,让后面跟着的一个随从进来。 只见那人手上提着一只……绿头鸭子。 鸭子的翅膀、脚和嘴都被草绳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扑腾,但却叫不出来,模样颇为搞笑。 和珅嘴角扯了扯,差点直接笑出声。 刘全,看来老爷我以前还是低估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整活。 他顾忌一旁的严嵩,捂嘴忍笑,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怎么买了只活的来?刘全?你傻了?” “这鸭子身上还有股怪味儿,快,快,快!拿远点!”边说边嫌弃地摆手。 严嵩也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只绿头鸭子,不过他倒没有生气,而是缓缓点着头。 “老爷,老爷您听我解释。” 刘全急忙道:“奴才寻思,肯定不能出去一趟,啥都没办成啊!我紧逼急问,后厨终于有个小伙计说,他老家也有麻辣鸭三件这道菜,能试着做一做。” “我一听还挺高兴,这是碰上严老大人的老乡了。但他们又说,今天酒楼的鸭子早就用光了,没鸭子了!奴才这才跑出去买了一只!” 和珅忍着笑,板着脸:“那你也不能把鸭子带到这来啊!这可不是褪毛宰鸭子的地方!” “奴才本来是想直接带到后厨的,可一想两位老爷都等了这么久了,这不得先给您二位过过目嘛……” 和珅无语地摆摆手:“现在都看完了,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杀鸭子?” “是,是,老爷,奴才这就去。” 刘全转过身,就要带着鸭子离开,却不想一直沉默着的严嵩突然开口了。 “唉,没想到只是点个菜,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波折。” 严嵩摇摇头,无奈道:“今日已经够麻烦和大人了,怎能再接着叨扰了?” 和珅惊讶,心说原来你还有良心啊! 他笑着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严相,你我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如同多年之老友,何必如此见外?” “今日偶遇严相于兴和楼,在下必须招待好严相!责无旁贷!” 严嵩也缓缓点了点头,无论和珅与他关系如何,但每次来蹭饭时,和珅的态度一直都是无可指摘的…… 想到这里,严嵩觉得这个油腻的胖子也不是那么讨人嫌了。 “咳咳。还是要多谢和大人招待,和大人,改日可愿去仆府上做客,仆亲自下厨,做一个九菜席面招待和大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同时愣住了,就连这山月间中的微风似乎都沉寂下来,只余下悠悠丝竹和歌姬们咿咿呀呀的唱腔。 “严相……您方才说什么?” 和珅如见了鬼一般望着严嵩,这老抠让不干净的东西魇上了? 刘全、严仪等人也震撼地望着严嵩,似乎第一次认识严大人一般。 天哪!严相竟然要请客了!! 严仪哆嗦着伸出手,想试探一下自家老爷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染上了什么恶疾。 但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大的胆子。 和珅也有些语无伦次,受宠若惊,长大嘴巴望着严嵩:“严相……你真要请我去贵府吃饭?还是九菜的席面?” “怎么?和大人不相信老夫?”严嵩眉头皱了皱。 和珅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这个事儿太突然……” 何止是突然,和珅被严嵩蹭了很多次饭,但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吃上严嵩请的饭! 还是九个菜的席面! 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能惊掉京城多少人的下巴呢! 这一刻,和大人下了决定。 就算是为了以后能有这个吹牛笔的资本,他也一定要吃到严老抠请的这顿饭! 不,不是严老抠,而是严老大人。 严老大人面色肃然,缓缓点了点头:“过几日和大人有空时,给仆递个帖子去便可。” “好,好!在下先提前谢谢严相了!”和珅笑的异常灿烂。 此时他,再转头望向刘全和他身后的那只绿头鸭子,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愧疚感。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呀……毕竟严相都要请我吃饭了。 此刻的和大人已然忘了,他被严嵩蹭的那么多顿饭…… “快去快去!刘全!” 和珅皱眉把刘全赶出去,嘴上还痛斥道:“让你办这么个小事儿都办不好!快把这鸭子弄出去给和大人做成鸭三件!” “是,老爷!” 严嵩身后的严仪无语地望着这一幕,他是跟着严嵩从分宜老家来的。 这麻辣鸭三件炖完了之后,最好要放在卤汤里泡一宿,才能更有滋味儿,就算不泡一宿,也得泡一两个时辰才行。 现在做出来就吃的话,是没什么味道的。 严嵩也摆了摆手:“和大人不用再麻烦了,仆已经吃饱了。” “此鸭也怪可怜的,和大人还是莫要难为它了,不如就让仆带回去先养着吧。” 和珅神色一滞,望着严嵩的老脸,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又涌上一股莫名的膈应。 一个能被鸭三件勾起思乡情的人,倒反过来可怜鸭子了?你们那的人一年要吃多少只鸭子,你心里没数? “严相你喜欢就好……” 两人还是天生犯冲,不能在一块多待。 “还有今日这些饭食,还有不少没动过,若和大人不喜欢,那仆便让严仪带走了?” 和珅无语,还能说什么:“严相你喜欢就好……” 就这样,吃饱喝足的严相爷坐着黑顶小轿,满载而归。 轿子里,严相爷的脚边放着一个红木食盒,里面放着从和珅那里打包的酒菜。轿子外,一只扑腾扑腾的绿头鸭,被严仪夹在胳膊下,他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小半块粗面馒头、还有九颗茴香豆…… …… 皇宫,李乾正坐在政事堂里,这里是历代大乾皇帝呕心沥血,操劳国政的地方,乾皇们前仆后继、无数王朝政令由此而出…… 但现在,这里只是李乾吃饭的地方。 他用明黄色的细绢擦了擦嘴,好奇地望着下面的魏忠贤:“和卿家的病情好的这么快?” 魏忠贤垂首在下方立着:“陛下,和大人说经过日头儿一晒,就缓解了许多,可能回府吃上那药之后,就能痊愈了。” “回去之后,和大人又给了奴婢两样东西。” 第五十九章 皇宫里的文书资料 “行了,快把这玉壶,还有方才那九龙杯找个库房收起来,不要放到多宝阁了!” “是,陛下。”魏忠贤应声。 “还有这五千两银子,你就自己拿去花吧,买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李乾大方地摆摆手,直接送了出去,一点也不心疼。 实际上,他现在还真没什么缺钱的地方,衣食住行都有魏忠贤操持着。 现在李乾就是想把内帑里的那三万多两银子造光,这个关头他要银子干啥? “陛下……”魏忠贤还有些惶恐,但见李乾摆了摆手,他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五千两银子啊!抵得上六分之一的内帑! 竟然就这么赏下来了? 魏忠贤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领悟出一件事,跟着陛下混果然没错! “奴婢谢陛下……” 魏忠贤嗫嚅着嘴唇,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与衣食无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皇帝不同,他下面可是有不少小宦官的。 宦官强势的年代,都是下面人搞钱孝敬老祖宗。 但现在大家都窝窝囊囊的,谁的缸里也没有半斤米,反倒要靠他这个老祖宗的赏钱了,御人要恩威并重,只有威是不行的。 之前魏忠贤也没钱,所以有不少宦官、宫女都暗中投靠了外朝的大臣,为他们传递消息。 魏忠贤对此也有几分束手无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连爹妈都敢杀,更何况他这个不沾亲带故的老祖宗。 但眼下手里有了钱,那就不一样了,这种情况就能慢慢减少…… 说话间,李乾又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大伴,那日秀女们入宫时的名册你可还存着?” “回陛下,奴婢前几日归置在了乾元前殿的内务库里。”魏忠贤急忙答道。 “嗯,那就带朕去看看吧。”李乾放下茶杯。 自从那日在凉大夫亭遇到武媚娘,他就想看看那些文书了,只不过一直在忙,没找着机会。 今日闲下来,刚好去查一查当日的疑惑。 两人行出政事堂,吕布和这队羽林卫还等在外面。 “吃过了吗?奉先?”李乾笑着问道。 “谢义父赐饭!”吕布满脸兴奋地一拱手。 方才李乾吃午饭的时候也没忘了他们,让宦官给他们也送了饭。 所以吕布才这么高兴。 李乾轻声笑了笑:“走吧。”说着便带头向殿外走去。 吕布嘴角带着笑抬起头,又想和魏忠贤显摆显摆。 但没料到,魏忠贤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昂首挺胸就跟着李乾走了出去。 吕布一阵错愕,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阉狗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难道方才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吕布心里的紧迫感越发的浓重起来! 吕奉先,你要努力啊!不能再让这太监专美于义父之前了!你也要接近义父啊! 可他又不知从何开始努力,因为李乾这一回去,说不定又要在乾元宫里待满三天,直到下次朝会才出来。 “唉~” 吕布幽幽一叹,究竟该怎么努力啊?难道真的要…… 烈日下,李乾坐上肩舆,来到乾元前殿。 魏忠贤屏退身侧的宦官,亲自在内务库浩瀚驳杂的文书里翻找了起来。 好在这东西是前几天存进来的,他还记得放在哪。 “陛下,都在这里了。”魏忠贤捧着两本厚厚的黄绫皮册子,送到了李乾的桌案上。 李乾打开后,有目的地找到了武媚娘的那一页,这文书记录的很周到,上面有武媚娘入宫前的大概事件。 李乾翻了一会儿,很快找了自己想看的。 “穆宗十八年,父武士彟病卒,堂兄惟良、长兄元爽等逐杨氏、媚娘……” 这一段和前世大差不差。 李乾继续向后看,中间是一段武媚娘和她母亲、妹妹四处流落,寄亲戚篱下的记录,再向后看,李乾发现了相关的记载。 “穆宗二十三年,元爽复将杨氏、媚娘接回……” 李乾眉头一挑。 穆宗是他爹的庙号,而穆宗二十三年,就是去年。 爹能不管儿子,但儿子却不能不管爹。 在李乾的记忆中,去年年末,先帝的病情就开始出现了恶化,前身还在他身边伺候了一段时日。 但唯独有一点,先帝的病情最初是保密的,直到今年年初,他快撑不住了才公布出来。 这之前虽然有不少大臣在宫中有耳目,提前得知了消息,但那也只是少数的几家而已。 武家只是个仓部司员外郎,他们是绝对探不出这种消息来的。 也就是说,有人将先帝病重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或者说,有人授意武家兄弟接回了武媚娘。 由于某些原因,当时还是太子的李乾并没有纳妃。 所以可以预见,他登基后,必然要选纳一批秀女,可以看得出来,那些人早就为此做准备了。 李乾摩挲着下巴,眉头紧锁。 当时知道先帝病重的总共就只有那么几家,嫌疑人范围很小,比如李渊、赵匡胤、蔡京…… 在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其他人之前,李乾决定先把这个嫌疑扣在李渊脑袋上。 因为这货的嫌疑太大了。 他的手轻抚着书页,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这件事背后真的有李渊的小动作。 李乾有些咬牙切齿,怎么盐里有他,酱里也有他?? 先是内帑的事儿,现在又是往后宫安插人手。 这货让李乾束手束脚,浑身不得劲儿了!但李乾又对他无可奈何…… “唉~” 李乾幽幽一叹,今天上午还呼风唤雨,让那么多大臣俯首呢。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个纸老虎啊,高兴的太早了。 不过对于有嫌疑的武媚娘,李乾除了基本的防范外,也不会太担心。 他觉得,这个性格强势的奇女子不会甘心受别人摆布的。 就算是那个人是李渊,应该也够呛。 李乾用手拄着下巴,翻动着手中文书,看着一个个妃嫔的名字。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将文书的一页吹到李乾手背上。 “长孙无垢……” “嗯?” 李乾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穆宗九年,父长孙晟病卒,兄安业逐高氏、无忌、无垢……” “好家伙,怎么是一样的剧本。”李乾有些无语。······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第六十章 李乾的画像 早年丧父,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这俩人也太像了吧? 不过,不同的是,某种程度上,长孙无垢比武媚娘要幸运的多…… “……逐高氏、无忌、无垢。舅高士廉抚养之,视若己出……” 长孙无垢的幸运之处就在于,她有一个舅舅,将兄妹俩抚养成人,待他们非常优厚。 李乾突然眯了眯眼睛。 之前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人,这次是这个名字第一次今日他的视线。 高士廉可是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名列第六的人。 他和李渊的牵扯会不会更深呢? 李乾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武士彟与李渊是从军时的好友,但高士廉与李渊却好像不认识。 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只在于前世的长孙无垢和李世民,但这一世长孙无垢入了宫,他们之间应该就没什么深厚关系了吧? 当然,不管是武士彟还是高士廉,李乾知道的只是他们在前世的事迹,只能当成一个参考。 但绝对不能就此认做死理,坚定不移。 今生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了解之后再做判断。 不是有位老人家说过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只是,现在李乾也没有什么调查的渠道,他这个皇帝的权力,目前看来仅限于皇宫之内。 …… 李乾指尖敲打着桌面,不断翻动着其他妃子的文书,想要从其中再看出些门道来。 但翻动看了一下午,直到日暮西垂,也没什么发现。 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里间,点起了灯火。 “大伴来了啊!” 李乾这才清醒:“罢了,罢了。不看了,去吃饭!” “是,陛下。” 魏忠贤脸上带着笑:“奴婢早已让人为陛下备着饭食了。” “那就去……” 李乾说道一半,话语一顿:“观音婢应当还在长生殿吧?” 魏忠贤低头回道:“回陛下,娘娘还在。” “好。” 李乾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把饭送到长生殿去吧。” “是,陛下。” 经历了今天的暴晒,昨日大雨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 太阳落山,金红二色的皇宫已经在热气里泡了一天,此刻终于得以解脱。 万里无云,橙红色的夕阳笼罩在宫人身上。 肩舆载着李乾来到长生殿,巍峨的殿宇早已亮起了点点灯火。 李乾踏步进入其中,原本熟悉的景象却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烛火幽幽,透过纱罩释放出昏黄的光芒,原本殿内贵重的装饰一动未动,但桌案上却多了几只木质的直颈瓶,其中插着几支清新素雅的花枝,或白色、或浅黄的花朵明媚娇艳。 书架上新挂上了一幅画作,小池碧波、芳草青青、紫竹掩映、娇花盛放。 下侧桌案上,一个身着淡黄色鸡心领褙子、浅青竹叶薄罗裙的女子正伏案而作,侧面看去,身姿曼妙、长发垂肩,素手持笔,正专注地画着什么。 李乾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轻轻来到她身边,低下头打量过去。 只见纸上画着这长生殿正堂里的景象,几排高大的书架,博古架上精美的瓷器玩物,墙壁上浮雕的一道道祥云龙纹…… 这些背景都或多或少地做了淡化,画纸最中心的,还是一名端坐在殿中的男子,身着龙袍、手中捧着书卷。 即便眉眼处还差最后几笔,但李乾还是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自己吗? “咳咳~”他轻咳两声。 正在以细笔勾勒眉峰的长孙无垢素手一抖,差点在李乾脸上划出一道黑痕。 长孙无垢惊讶地抬起头:“陛下?!” 李乾轻笑着打量桌上的画,长孙无垢急忙起身,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陛下,臣妾……”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收起桌上的画,但伸出去的手又被李乾按住。 “这上面画的是朕吗?”李乾笑着轻笑着问长孙无垢。 “回陛下,是。” 在背后画陛下,还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长孙无垢俏面上通红,声音细若蚊呐:“臣妾在长生殿闲来无事,便画了这两幅画,臣妾马上收回来。” “不必。” 李乾笑着望着眼前的美人,面上带着几分揶揄:“画的很好嘛,画完再说。” “是,陛下。” 长孙无垢红着脸,又坐回了桌案前,慢慢地补全最后几笔。 李乾则让宦官搬了椅子过来,坐到了她对面:“观音婢,现在朕让你看着画,如何?” 长孙无垢红着脸低低地回了一声:“谢陛下。” 李乾面上带着笑坐到了长孙无垢对面,一动不动,做好了当个人体模特的准备。 但怎奈何长孙无垢此时害羞的不行,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是以,直到她画完这幅画,也没再看李乾一眼。 “陛下,臣妾画好了。” 画了一会儿画,长孙无垢的心也不如方才那样小鹿乱撞了。 “让朕看看。” 李乾笑着取过了桌上的画卷,神情一动。 不得不说,这人像画的非常有特色,可谓具神而少形。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很追求细节,却把李乾独特的神态完备地展现了出来。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最后眉宇处收尾的这几笔,却和整体的神韵有些不搭,显得李乾整个人都有些不伦不类。 “观音婢?” 李乾将她揽到自己身边,笑着问道:“为何朕来了让你看着画,反倒画的不如之前好了?” 长孙无垢面上的羞意已散去了大半,但还是不敢抬头和李乾对视:“陛下一直看着臣妾,臣妾紧张,所以画的不如之前好。” 她伸手想拿回那幅画:“陛下,这画画得不好,还是扔了吧,改日臣妾再为陛下画一幅……” 李乾笑着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日后若是再想画,时候不同,下笔的心境也就不同了。只有此情此景,还有此时的观音婢做出来的画作才是独一无二的。” “朕一定要好好收起来珍藏。” 感情这种事真的需要看天赋,没天赋的人事倍功半,有天赋的人则不用太努力,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就能事半功倍。 长孙无垢就差点没顶住这话的威力,直接软到在李乾怀里。 第五十七章 李乾的小金库 魏忠贤说着,就又两名小宦官抬着木箱子进来,随后又退了出去。 现在偌大的政事堂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随后,魏忠贤又掏出和珅塞给他的那个小布包交上去:“陛下请看。” “红包?” 李乾有些无语,没想到现在就有这个传统了。 “这里面装的什么?” “奴婢还没打开过……” “那就打开看看。” “是,陛下。” 魏忠贤把裹得紧紧的红布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会票。 这会票的纸张,比一般的素竹纸还要厚上几分,上面绘着繁复的朱色和碧色花纹图样,还有鑫福号、执此为照、凭票即付、钱庄的暗记等等。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心的三个大字“伍仟两”。 魏忠贤手一哆嗦,差点把这会票连同小包扔出去。 龟龟,和大人也太大方了!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 “这是什么?” 李乾望见魏忠贤的反应,也好奇地望过去。 魏忠贤急忙把会票递给他。 “五千两银子?” 李乾也是一怔,随即便感慨,自己善待和珅真是选对了。 这货家大业大,留他吃个饭,回头他竟然就送了五千两银子! 这踏马也太大方了吧!五千两啊!都抵得上内帑八分之一了? “大伴,朕的内帑还有多少存银?朕记得登基时看的时候只剩四万两了?” 魏忠贤神色一紧:“陛下,实际上只有三万四千两银子了……” “什么?” 李乾眉头一皱,起身皱眉问道:“银子在内帑还能放缩了水?” “不是缩了水。” 魏忠贤解释道:“陛下登基这几日以来,娘娘们和您的饭食用度都是从内帑里出的……” “朕的饭菜不是光禄寺负责吗?他们怎么还要伸手问内帑要钱?”李乾皱着眉头。 “陛下,您第一日在乾阳宫时,吃到的就是光禄寺的饭菜……”魏忠贤提醒道。 经他这么一说,李乾一下子想起了那天的饭。 咸的发齁的汤、带着鱼鳞,腥味十足的烧鱼…… “那为何后来又不一样了?” 李乾皱着眉头,光禄寺的大厨们水平能提升的这么快? “光禄寺的饭菜难入陛下和娘娘们的口,所以后来的那些饭菜都是奴婢请的厨子,为陛下和娘娘们准备的……” 李乾愕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他皱眉望着魏忠贤:“光禄寺就这样拿钱不干活?朕记得他们管着皇宫的饭,可是每年都从国库里支一笔银子的?” “国库的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回道:“不过陛下,光禄寺还负责朝中众多大人们的午间的饭食,但大人们也嫌光禄寺的饭菜难吃,早就不吃他们供的饭了,而是改成每日午时相约出去用饭。” “好一个光禄寺!” 李乾眉头紧锁,心中隐蕴几分怒气。 但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他又渐渐冷静了几分。 事物能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光禄寺让满朝官员都吃不上官饭,这其中得罪的人可海了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能维持现状至今,这其中没点猫腻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唉~” 李乾长叹了一口气,心痛无比。 国库里的钱也是钱啊!! 朕的钱! “大伴,这几日朕和后妃们的吃穿用度一共花去了多少银子?” 魏忠贤声音有点小:“一百四十两……” “什么?” 李乾没听清,瞪大眼睛望着他:“多少?” “回陛下,一共用去了一百四十两银子!”魏忠贤急忙提高了音量。 李乾皱眉望着他,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 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他自己加上那些后妃,五十一口人,这几天下来总共才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前世还听说,皇帝吃一个鸡蛋,宫里就敢开五两银子来着? 这几天魏忠贤上的那些饭食可一点都不像是便宜东西,可以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了。 魏忠贤解释道:“陛下,娘娘们几乎都出身仕宦之家,入宫时便有诸多嫁妆相随,是以根本不用奴婢的为娘娘们做饭。” 李乾摸了摸鼻子,原来老婆们比自己还有钱。 “所以这一百四十两银子,都是陛下一人的用度,而且其中有六十两,都是按月付给几位大厨的例钱,只有剩下八十两,才是陛下吃去的饭钱……” “原来如此……” 李乾不由得高看了魏忠贤一眼,这几天时间,自己竟然只吃了八十两银子,合下来一天也就十几两左右? 这伙食还算良心啊! 魏忠贤算不算是少见的良心太监?? 不过……这么一算的话,剩下的好像就对不上了! “大伴,之前不是还有四万两吗?” 魏忠贤立刻如数家珍地奏报道:“回陛下,您登基之时,内帑还余银三万九千二百二十两,现在余银三万四千一百两。” “其中,奴婢为陛下的吃穿用度累计支走了一百二十两,唐国公支走了五千两。” “唐国公!” 李乾咬牙切齿:“朕就知道是他!!” 一个国公怎么能从皇帝的内帑支钱呢?这根本不合理好吧! 但在眼下的大乾,这就是合理的。 归根结底,还是李乾那个老爹造下的孽,这内帑就是他送给李渊的。 先帝虽然不理朝政,但是他花钱啊!练道法、纳妃子、修宫殿…… 内帑的银子根本不够他造的,向国库要钱群臣又坚持不答应。而在此时,唐国公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同为皇室宗亲,兄弟你支援我点总没啥吧? 若是旁人,被这么个玩意儿缠上肯定叫苦不迭,但聪明的李渊却在其中发现了机会。 他大方地表示没问题,但却有个条件。 李渊说,内帑之所以经常告急,并不是陛下您挥霍无度,而是其中有小人从中贪污。 臣弟给陛下钱天经地义,但臣弟却不愿用自己的钱去供养那些贪污小人。所以,还请陛下将内帑交给臣弟一段时间,待臣弟肃清了其中小人,再将其还给陛下。 第六十一章 二度翻牌子 “陛下……” 观音婢一双美眸泪汪汪地望着李乾,靠在他身上。 李乾还有些诧异,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方才这话只是他下意识说的,看得电视剧多了,估计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 但长孙无垢这种大家闺秀,从小在深闺中长大,却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什么独一无二的、什么收起来好好珍藏,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最吃这一套的时候。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她的丈夫,九五之尊的皇帝…… 李乾虽然一下子没想明白其中原理,但却并不妨碍他顺着往下说。 他一手揽着长孙无垢,另一只手提着那张画纸,阴干上面的墨痕,随后才笑着低头道:“方才朕一进这长生殿,就觉出一丝不同。” “往日里此处虽然极天下之尊,尽四海之贵,但在朕看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李乾打量着太极殿中的景象,忍不住感叹道:“直至今日观音婢将摆了几瓶花、几道纱帐、一幅画,朕才晃然大悟。” “这长生殿,还是有一点不好。” 长孙无垢正听得入神,下意识回道:“陛下,长生殿乃历代先皇所居之所,还缺少什么呢?这里已经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了。” 李乾却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是够富贵,但还少一种家的感觉。” 长孙无垢愣住了。 李乾将她揽在怀里,感叹了一声:“对于朕来说,这里只是寝宫,但并不是家。” 这话倒是他的心里话。 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看似华贵无比,但李乾心里下意识地就有种疏离之感,从来没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只是每天睡觉的地方。 今日长孙无垢在这里做了一些装饰,摆上了几盆花,做了一些装饰,竟然就让李乾莫名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馨。 即便只有一丝。 家的温馨感重要吗? 李乾轻轻抚着长孙无垢的后背和顺滑的发丝,目中带着感叹。 看看长孙无垢和武媚娘的性格差异就知道了,一个自幼有母亲、舅舅、兄长照顾,另一个却是带着亲妈和妹妹流落街头,投奔亲戚,受尽冷眼。 长孙无垢给李乾的感觉是乐观开朗,能感染身边的人。 武媚娘虽然面上也很开朗,但深入相处了这么几天下来,李乾还是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深沉。 李乾觉得,那不是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一直当个快乐的少年不好吗? 突然,一双玉臂环上了李乾的腰背,他低头望去,发现长孙无垢不知何时已经将头靠在了他胸口。 “哈哈,倒是朕感伤起来了。” 李乾轻笑两声,冲淡了殿中沉重的气氛:“观音婢还未吃晚饭吧,在这里与朕同吃吧。” “是,陛下。” 长孙无垢也抬起头来,一双美眸中还带着几分羞涩。 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才皇帝陛下到底在感慨什么。 没记事时便被接到舅舅家,从小被母亲、兄长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她可从未体会过没有家的滋味呢。 放在瓶中的这些花也是她不经意为之。 只是,虽然不明白李乾心中所想,但方才长孙无垢还是伸出双手、温柔地抱住了他。 大庭广众之下,这里还有这么多宫女宦官看着,头一次这么主动的长孙无垢还有点害羞。 李乾没注意到这些,他拉着长孙无垢来到正桌坐定。 一直杵在殿里装聋作哑的老太监当即对殿外高声宣道:“陛下进膳……” 小宦官们鱼贯而入,摆下一盘盘精致的饭菜。 吃过饭后,李乾靠在椅子上,不雅观地揉了揉肚子,随后下意识地就要拉着长孙无垢上楼。 吃饱了当然要运动运动,消消食。 别误会,不是那种运动,是一种正经的。 但长孙无垢好像误会了什么,满脸通红地定住了脚步。 李乾好奇回过身:“怎么了?观音婢?” “陛下……” 长孙无垢面上通红:“臣妾已经连着侍寝三天了,而六宫中众多妃嫔自入宫以来,还未曾见陛下一面,还请陛下……” “哦!” 李乾恍然大悟:“原来观音婢是要劝朕雨露均沾?” 长孙无垢俏面腾地一下更红了,心说陛下这是哪来的虎狼之词啊? 虽然很害羞,但她还是正起脸色,轻轻点了点头。 入宫前,亲妈还教育过她,入了宫千万不能当一个善妒的妃子,一定要懂得分享,否则就会招致陛下不喜。 现在长孙无垢正是在践行自己受到的教导。 “这个啊……” 李乾却考虑了片刻,望向一旁魏忠贤:“大伴,朕记得朕就翻过一次牌子吧?” 魏忠贤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是,陛下。” 窝在长生殿角落里的两名红衣内监心里那个汗啊,在他们负责修撰的《内起居注》上,陛下可是一直在翻牌子的。 只不过翻牌子的结果很巧,居然连着好几天都是长孙娘娘,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乾捏着长孙无垢柔弱无骨的小手,下意识就有些不舍。 他望着魏忠贤问道:“前日六宫的爱妃们不是染上了风寒吗?如今都痊愈了吗?” 魏忠贤心思灵敏,一下子就猜到了李乾的想法:“回陛下,当日吕雉娘娘和武娘娘没去凉大夫亭,此外还有六位娘娘的病体也已经痊愈。” “吕雉?” 李乾却是一怔:“她为何也没去凉大夫亭?” “奴婢也不知道。” 魏忠贤有些不解,陛下为何会记得一个普通后妃的名字? 仔细回想了片刻,他才记起,原来吕雉就是五十名秀女中唯一出身平民的。 李乾也没过多纠结这些,反而问道:“也就是说,朕若是要翻牌子,就得从这八个人中间翻了?” “是,陛下。” “好。” 李乾无奈点点头:“拿牌子来吧。” 魏忠贤一声令下,顿时又有几个小宦官端着木盘缓缓走进来。 陡然十几张木牌摆到李乾面前,一张便代表着一个妃子。 李乾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情。 自己和这些后妃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现在却要因一个牌子爬到同一个床上,想想还真是很刺激……啊不,荒唐啊! 没有继续多想下去,李乾伸手随意挑了一张木牌…… 第五十八章 李乾擅长的东西 正常人没人愿意交出自己的钱包,但怎奈何给钱的才是老板。 自从李渊接掌了内帑,就再也没短了先帝的吃穿用度。 先帝也渐渐地习惯了这样,于是双方便默契地没再提起内帑的事,这个皇帝的小金库,便一直掌握在李渊手中了。 现在李乾登基,李渊也从未提过要将内帑交还的事。 “李渊用什么借口提走了朕的五千两银子?”李乾咬牙切齿。 “回陛下,内帑记录上说是要接济落难宗室。”魏忠贤低声回到。 李乾生出一股无力感:“是了,唐国公还掌管宗人府……” “五千两银子……都是朕的钱啊……” 现在没有用钱的地方,可若是以后有呢?内帑被李渊管着,若是想卡李乾的脖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的小金库竟然掌管在别人手里,这让李乾如鲠在喉。 他爹要钱,唐国公给,但是他这个当侄子的要钱,唐国公还会给吗? 李乾觉得这事够呛。 到时候内帑没了钱,难道要吃光禄寺的伙食?李乾觉得,自己还不如去死。 ‘要用什么借口把内帑要回来呢?’ 直接要不见得能成功,毕竟唐国公还是他名义上的叔叔。 家长替孩子保管一下压岁钱,很合理吧? 李乾皱眉踱了几步,细思了片刻:‘是不是要等一个时机……’ 比如内帑的钱都被用光了,然后自己再去问唐国公要钱。 若他拒绝,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要回内帑。 若他答应了……那岂不是更好? 一直要就是了! 李乾转过头,看着魏忠贤:“大伴,你去内帑先支一千两银子。”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李渊的意思。 魏忠贤一怔:“陛下,奴婢应当用什么理由支取银子?” “还要理由吗?” 李乾摆了摆手:“就说朕现在的膳食太寒碜了,想吃点好的!” 魏忠贤苦笑着应道:“是,陛下,奴婢今日就去试试。” 他低着头,有些无奈地道:“陛下,现在内帑由唐国公府的人管着,每一笔支出都要由他们问清楚,并且仔细地核实过才肯批准,而且,支出银钱后,他们还要派人督查银钱的用途。” “其实为陛下做饭的那些大厨,还有饭菜供应,一切都有唐国公府的人在其中督查。” “这么麻烦……” 李乾觉得牙花子疼,怪不得吃的这么好,一天只花这么点银子,原来有人在里面看着啊。 “那还是先算了。”他无奈摆摆手,这种随口一说的借口必然会被拆穿。 而且,真让他用一千两银子改善伙食,吃什么山珍海味,李乾还有点心疼。 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后,李乾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方才被魏忠贤抬进来的箱子旁,亲手将其打开。 箱子里放着一只白色的玉壶。 曲颈壶嘴,浑圆壶身雕饰云纹,洁白莹润,轻轻一敲便有清脆之声激荡。 李乾把玩了片刻,感慨道:“和珅真是家大业大啊。” 魏忠贤在一侧回道:“和大人回府之后,说今日得陛下赐酒,但他却因病半途离去,扰了陛下雅兴,因此特地献出此物赔罪。” 李乾点点头,和珅不错,大大的忠臣。 刚刚回府,就送来了这么一个玉壶,还有五千两银子…… 等等! 李乾突然一怔,和珅为什么要给自己送银子?还包在红包里? 把这玉壶送给皇帝没什么,但是直接送银子也太不合适了吧?而且还非常画蛇添足! 这玩意儿不像是送给皇帝的,反倒是像送给…… 李乾转过头,面色怪异地打量着魏忠贤:“大伴,这红包和银票,应当是和卿家送给你的吧?” “陛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 魏忠贤毫不犹豫地回道:“但奴婢的就是陛下的,所以奴婢方才就没提这回事。” 老太监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之前没人送钱,现在突然有人开始送钱,这其中的变故都来自于陛下,而不是他自己。 若没有皇帝,谁愿意理会他一个老阉宦?当皇帝不信任他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 所以魏忠贤很清醒,知道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维护陛下对他的信任,而不是别的。 李乾也对魏忠贤的反应有些意外:“大伴?你真是这么想的?” “回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李乾捏着这张银票,非但没有很开心,反而幽幽叹了口气。 在魏忠贤不解的目光中,李乾有些心酸地道:“大伴,说起来朕也不是个好皇帝……你是陪着朕最早的老人,按理说朕登基后应当好好赏你一次的。” “但朕手中也没什么银钱,亦没什么可赏你的……” 魏忠贤一怔,急忙跪地俯身:“能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就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奴婢不敢再奢求别的。” 李乾托着他的胳膊,自顾自地道:“登基后的这些日子,若无大伴操持前后,处理宫中事项,朕绝对不会过的如此无忧无虑。宫中朝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有大伴对朕是完全忠心的……” 老太监感动的不行,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也就当个屁给放了。 但从陛下嘴里说出来,那就太不一样了。 老太监泪汪汪地抬起头,原来这一切陛下都知道,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陛下,奴婢……” 李乾把这五千两轻飘飘地放到魏忠贤手中:“时局艰难,朕无法许诺给大伴什么。但若日后朕能在朝中一言九鼎,定然会对大伴委以重任。” 皇帝的委以重任等于荣华富贵。 所以别看李乾说了这么多,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总结:画饼。 当然,虚无缥缈的大饼只会遭人厌恶,但他画的这个饼能看到啊! 至少魏忠贤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陛下刚上了三次朝,就能让那么多大臣跪地山呼万岁,还能让和珅这样的大员送这送那! 现在都这样了,以后的好日子还远吗? 魏忠贤激动地再次跪地:“奴婢只求能时时刻刻侍候在陛下身边,不敢再多求其他!” “快起来吧,大伴。” 李乾又把他托起来,将这五千两的银票放到他手里。 “这钱是陛下的,奴婢不敢……” “既然你都说是朕的了,那就算朕赏你的吧!” 李乾笑着道:“总不能再把这钱放进内帑吧?那就不是咱的了!日后就由大伴替朕管钱财吧!” 看看,看看,这才不是空画大饼! 这才刚说完,就赐予了魏忠贤一个管钱的差事。 虽然严格来说,李乾现在还没什么钱,他只有和珅送来的这两件东西。 但魏忠贤还是有几分激动,管钱就代表着绝对的信任啊!有什么比陛下的信任还珍贵的?? “奴婢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第六十二章 怎么就这么巧?? 木牌上写着两个字:“吕雉”。 李乾下意识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只是揉了好几遍,木牌上的字也还是那两个。 ‘真有这么巧?’李乾无语地把牌子放回木盘。 他并不是怕了吕雉,而是正常人只要想到人彘这玩意儿,下意识就会产生不好的生理反应。 而这东西,好像就是吕雉发明出来的。 虽说武媚娘好像也用过,但李乾和武媚娘的接触很突兀,是在凉大夫亭里遇到的。 后来大家一起睡过觉,关系一下子更亲近了,李乾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可这次却是翻牌子翻到了吕雉,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旁,长孙无垢美眸中也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失望,虽说是她自己劝说李乾要雨露均沾,可身为女子,又有哪个不喜欢“独得恩宠”呢? 不过,长孙无垢心思聪慧,很快就整理好心情。若真的翻到她自己,那方才大度的那番话反倒显得可笑无比了。 她转头望向李乾,却没想到李乾也在另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陛下?”长孙无垢这下倒有些好奇了,难道陛下对此人不满意? 李乾摇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惜啊,竟然没翻到观音婢。” “朕可是很舍不得观音婢……” 长孙无垢心里一暖,一双美眸感动的泪汪汪,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陛下……” 李乾也心头一热,顺势就把美人拉进怀里。 周围的宦官、宫女立即转过头去。 只是没想到,就在李乾想继续温存的时候,长孙无垢却像下了什么极难的决定一般,贝齿轻咬着嘴唇,素手扶着他的胸口退了半步。 “陛下,您已经翻了牌子了,怎能轻易就改变结果呢?” 李乾干笑了两声,一双手却开始不老实起来。 长孙无垢这种软妹子自然要比吕雉那种狠人让人更舒心…… “陛下。” 却没想,长孙无垢的眼神非常坚定,又以素手反按住了李乾的大手,柔声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已经翻了牌子,那便依这结果来吧。” 李乾轻轻笑了笑:“观音婢放心,朕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想把你也留在这里罢了……这应该不算不上食言吧? 话说,会不会有三个人一起的可能呢? 当然只是睡觉,不会做别的。 “谢陛下。” 长孙无垢却没有领会到李乾博爱的胸怀,露出一个美的动人的笑容:“那臣妾便先行回宫了。” “且慢。” 李乾挽留道:“妃嫔们还有需多没痊愈的,观音婢便先在这里住下吧。” “至于吕妃,直接召到长生殿来也无妨。” 长孙无垢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李乾的好意:“谢陛下,那臣妾便在此处寻个偏房住下吧。” 见长孙无垢完全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李乾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方才的想法说出口。 “好吧。” 他转头望向魏忠贤:“派人去六宫吧,将吕妃召来。” “是,陛下。”魏忠贤应声便让人下去办了。 不一会儿,便有宫女领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来到殿中。 这女子外衬翠绿竹叶底纹褙子,内着一席素白色的襦裙,面容精致,看起来就像是个清纯的邻家妹妹。 只不过,这襦裙好大啊……不对,好白啊…… 李乾端起茶水轻咳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他觉得,自己心中的异样感一下子消去了大半。 吕雉进入殿中后,望见上首坐着的长孙无垢,俏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躬下身子,一丝不苟地对前方行了个万福:“臣妾吕雉,见过陛下,见过长孙娘娘。” 李乾心中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龙纹釉的金盏轻轻放回桌上:“起来吧。” 他身旁的长孙无垢却有些受宠若惊:“妾身如何当得这一礼?这位姐姐还是拜陛下吧。” “娘娘是陛下所封的四品美人,自然当得妾身一拜。”吕雉恭敬地垂首。 当然,长孙无垢的品级高、更受宠也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还是方才在六宫处发生的事。 六宫的嫔妃因去凉大夫亭,惹了风寒,让皇帝陛下这几日对她们一直敬而远之。 这原本也没啥毛病,毕竟都是自己作的,谁也怪不了。 可问题就在于,多了个长孙无垢。 她们被风吹雨淋时,长孙无垢在侍奉皇帝陛下,她们在被风寒折磨时,长孙无垢在侍奉皇帝陛下…… 此时的后妃哪还能不明白,她们遭了这些罪,不仅没在陛下那里落着好,反倒白白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这让人如何能不气?? 所以,六宫的嫔妃们对长孙无垢不能说是不共戴天吧,也算得上苦大仇深了。 恨不得扎小人咒她的那种。 只是,方才传旨意的小宦官到了六宫,妃嫔们大感意外。 这几日不是长孙无垢那狐媚子陪着陛下吗?怎么这次却来传别人? 难道陛下终于腻了她? 妃嫔们纷纷大喜,报应终于来了! 然而,接下来小宦官说的话让她们个个都石化了。 “长孙娘娘劝陛下,六宫里还有诸多娘娘呢,所以陛下今日便翻了牌子……” 六宫妃嫔们齐齐愕然,竟然是这样?? 众妃子的反应不同,有的又念起长孙无垢的好来,觉得她真是个好人,这种时候还能记起六宫的人,之前的不快转瞬就忘光了;也有的在心中怒骂,这狐媚子真会作妖,谁用得着她可怜…… 吕雉在殿中已经起身,长孙无垢面上的惊讶也已褪去,恢复了端庄的神色,此刻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李乾轻咳了两声。 “好了,不要站在那了!赐座吧!” 吕雉再次行了一礼:“谢陛下。” 只是当她环视殿内四周时,却发现宦官们并未给她抬座椅。 吕雉愕然抬起头,却对上了李乾的笑脸。 没错,李乾说的赐座,不是让她坐到别处,而是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轻轻拍了拍宽椅一侧空出来的位置,笑呵呵地望着吕雉。 吕雉俏面上浮现一抹红晕,虽然非常害羞,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了李乾身旁。 她并没有立即就坐,而是端起桌上的黄釉龙纹的茶壶,给李乾与长孙无垢面前的茶盏依次倒满,随后才款款坐下。 李乾拉起她的手,笑望着近在咫尺的吕雉。 现在,他已经没办法把这个清纯知礼的邻家小妹妹……不,大妹妹和那个心狠手辣的吕雉的联系到一起。 大就是好,大就是美,大就是让人心中难生出恶感啊。 ‘唉~为什么会黑化呢?’ 李乾轻叹一声,似乎在感慨命运的无常。 第五十九章 皇宫里的文书资料 “行了,快把这玉壶,还有方才那九龙杯找个库房收起来,不要放到多宝阁了!” “是,陛下。”魏忠贤应声。 “还有这五千两银子,你就自己拿去花吧,买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李乾大方地摆摆手,直接送了出去,一点也不心疼。 实际上,他现在还真没什么缺钱的地方,衣食住行都有魏忠贤操持着。 现在李乾就是想把内帑里的那三万多两银子造光,这个关头他要银子干啥? “陛下……”魏忠贤还有些惶恐,但见李乾摆了摆手,他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五千两银子啊!抵得上六分之一的内帑! 竟然就这么赏下来了? 魏忠贤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领悟出一件事,跟着陛下混果然没错! “奴婢谢陛下……” 魏忠贤嗫嚅着嘴唇,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与衣食无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皇帝不同,他下面可是有不少小宦官的。 宦官强势的年代,都是下面人搞钱孝敬老祖宗。 但现在大家都窝窝囊囊的,谁的缸里也没有半斤米,反倒要靠他这个老祖宗的赏钱了,御人要恩威并重,只有威是不行的。 之前魏忠贤也没钱,所以有不少宦官、宫女都暗中投靠了外朝的大臣,为他们传递消息。 魏忠贤对此也有几分束手无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连爹妈都敢杀,更何况他这个不沾亲带故的老祖宗。 但眼下手里有了钱,那就不一样了,这种情况就能慢慢减少…… 说话间,李乾又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大伴,那日秀女们入宫时的名册你可还存着?” “回陛下,奴婢前几日归置在了乾元前殿的内务库里。”魏忠贤急忙答道。 “嗯,那就带朕去看看吧。”李乾放下茶杯。 自从那日在凉大夫亭遇到武媚娘,他就想看看那些文书了,只不过一直在忙,没找着机会。 今日闲下来,刚好去查一查当日的疑惑。 两人行出政事堂,吕布和这队羽林卫还等在外面。 “吃过了吗?奉先?”李乾笑着问道。 “谢义父赐饭!”吕布满脸兴奋地一拱手。 方才李乾吃午饭的时候也没忘了他们,让宦官给他们也送了饭。 所以吕布才这么高兴。 李乾轻声笑了笑:“走吧。”说着便带头向殿外走去。 吕布嘴角带着笑抬起头,又想和魏忠贤显摆显摆。 但没料到,魏忠贤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昂首挺胸就跟着李乾走了出去。 吕布一阵错愕,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阉狗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难道方才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吕布心里的紧迫感越发的浓重起来! 吕奉先,你要努力啊!不能再让这太监专美于义父之前了!你也要接近义父啊! 可他又不知从何开始努力,因为李乾这一回去,说不定又要在乾元宫里待满三天,直到下次朝会才出来。 “唉~” 吕布幽幽一叹,究竟该怎么努力啊?难道真的要…… 烈日下,李乾坐上肩舆,来到乾元前殿。 魏忠贤屏退身侧的宦官,亲自在内务库浩瀚驳杂的文书里翻找了起来。 好在这东西是前几天存进来的,他还记得放在哪。 “陛下,都在这里了。”魏忠贤捧着两本厚厚的黄绫皮册子,送到了李乾的桌案上。 李乾打开后,有目的地找到了武媚娘的那一页,这文书记录的很周到,上面有武媚娘入宫前的大概事件。 李乾翻了一会儿,很快找了自己想看的。 “穆宗十八年,父武士彟病卒,堂兄惟良、长兄元爽等逐杨氏、媚娘……” 这一段和前世大差不差。 李乾继续向后看,中间是一段武媚娘和她母亲、妹妹四处流落,寄亲戚篱下的记录,再向后看,李乾发现了相关的记载。 “穆宗二十三年,元爽复将杨氏、媚娘接回……” 李乾眉头一挑。 穆宗是他爹的庙号,而穆宗二十三年,就是去年。 爹能不管儿子,但儿子却不能不管爹。 在李乾的记忆中,去年年末,先帝的病情就开始出现了恶化,前身还在他身边伺候了一段时日。 但唯独有一点,先帝的病情最初是保密的,直到今年年初,他快撑不住了才公布出来。 这之前虽然有不少大臣在宫中有耳目,提前得知了消息,但那也只是少数的几家而已。 武家只是个仓部司员外郎,他们是绝对探不出这种消息来的。 也就是说,有人将先帝病重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或者说,有人授意武家兄弟接回了武媚娘。 由于某些原因,当时还是太子的李乾并没有纳妃。 所以可以预见,他登基后,必然要选纳一批秀女,可以看得出来,那些人早就为此做准备了。 李乾摩挲着下巴,眉头紧锁。 当时知道先帝病重的总共就只有那么几家,嫌疑人范围很小,比如李渊、赵匡胤、蔡京…… 在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其他人之前,李乾决定先把这个嫌疑扣在李渊脑袋上。 因为这货的嫌疑太大了。 他的手轻抚着书页,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这件事背后真的有李渊的小动作。 李乾有些咬牙切齿,怎么盐里有他,酱里也有他?? 先是内帑的事儿,现在又是往后宫安插人手。 这货让李乾束手束脚,浑身不得劲儿了!但李乾又对他无可奈何…… “唉~” 李乾幽幽一叹,今天上午还呼风唤雨,让那么多大臣俯首呢。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个纸老虎啊,高兴的太早了。 不过对于有嫌疑的武媚娘,李乾除了基本的防范外,也不会太担心。 他觉得,这个性格强势的奇女子不会甘心受别人摆布的。 就算是那个人是李渊,应该也够呛。 李乾用手拄着下巴,翻动着手中文书,看着一个个妃嫔的名字。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将文书的一页吹到李乾手背上。 “长孙无垢……” “嗯?” 李乾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穆宗九年,父长孙晟病卒,兄安业逐高氏、无忌、无垢……” “好家伙,怎么是一样的剧本。”李乾有些无语。······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第六十章 李乾的画像 早年丧父,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这俩人也太像了吧? 不过,不同的是,某种程度上,长孙无垢比武媚娘要幸运的多…… “……逐高氏、无忌、无垢。舅高士廉抚养之,视若己出……” 长孙无垢的幸运之处就在于,她有一个舅舅,将兄妹俩抚养成人,待他们非常优厚。 李乾突然眯了眯眼睛。 之前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人,这次是这个名字第一次今日他的视线。 高士廉可是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名列第六的人。 他和李渊的牵扯会不会更深呢? 李乾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武士彟与李渊是从军时的好友,但高士廉与李渊却好像不认识。 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只在于前世的长孙无垢和李世民,但这一世长孙无垢入了宫,他们之间应该就没什么深厚关系了吧? 当然,不管是武士彟还是高士廉,李乾知道的只是他们在前世的事迹,只能当成一个参考。 但绝对不能就此认做死理,坚定不移。 今生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了解之后再做判断。 不是有位老人家说过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只是,现在李乾也没有什么调查的渠道,他这个皇帝的权力,目前看来仅限于皇宫之内。 …… 李乾指尖敲打着桌面,不断翻动着其他妃子的文书,想要从其中再看出些门道来。 但翻动看了一下午,直到日暮西垂,也没什么发现。 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里间,点起了灯火。 “大伴来了啊!” 李乾这才清醒:“罢了,罢了。不看了,去吃饭!” “是,陛下。” 魏忠贤脸上带着笑:“奴婢早已让人为陛下备着饭食了。” “那就去……” 李乾说道一半,话语一顿:“观音婢应当还在长生殿吧?” 魏忠贤低头回道:“回陛下,娘娘还在。” “好。” 李乾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把饭送到长生殿去吧。” “是,陛下。” 经历了今天的暴晒,昨日大雨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 太阳落山,金红二色的皇宫已经在热气里泡了一天,此刻终于得以解脱。 万里无云,橙红色的夕阳笼罩在宫人身上。 肩舆载着李乾来到长生殿,巍峨的殿宇早已亮起了点点灯火。 李乾踏步进入其中,原本熟悉的景象却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烛火幽幽,透过纱罩释放出昏黄的光芒,原本殿内贵重的装饰一动未动,但桌案上却多了几只木质的直颈瓶,其中插着几支清新素雅的花枝,或白色、或浅黄的花朵明媚娇艳。 书架上新挂上了一幅画作,小池碧波、芳草青青、紫竹掩映、娇花盛放。 下侧桌案上,一个身着淡黄色鸡心领褙子、浅青竹叶薄罗裙的女子正伏案而作,侧面看去,身姿曼妙、长发垂肩,素手持笔,正专注地画着什么。 李乾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轻轻来到她身边,低下头打量过去。 只见纸上画着这长生殿正堂里的景象,几排高大的书架,博古架上精美的瓷器玩物,墙壁上浮雕的一道道祥云龙纹…… 这些背景都或多或少地做了淡化,画纸最中心的,还是一名端坐在殿中的男子,身着龙袍、手中捧着书卷。 即便眉眼处还差最后几笔,但李乾还是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自己吗? “咳咳~”他轻咳两声。 正在以细笔勾勒眉峰的长孙无垢素手一抖,差点在李乾脸上划出一道黑痕。 长孙无垢惊讶地抬起头:“陛下?!” 李乾轻笑着打量桌上的画,长孙无垢急忙起身,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陛下,臣妾……”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收起桌上的画,但伸出去的手又被李乾按住。 “这上面画的是朕吗?”李乾笑着轻笑着问长孙无垢。 “回陛下,是。” 在背后画陛下,还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长孙无垢俏面上通红,声音细若蚊呐:“臣妾在长生殿闲来无事,便画了这两幅画,臣妾马上收回来。” “不必。” 李乾笑着望着眼前的美人,面上带着几分揶揄:“画的很好嘛,画完再说。” “是,陛下。” 长孙无垢红着脸,又坐回了桌案前,慢慢地补全最后几笔。 李乾则让宦官搬了椅子过来,坐到了她对面:“观音婢,现在朕让你看着画,如何?” 长孙无垢红着脸低低地回了一声:“谢陛下。” 李乾面上带着笑坐到了长孙无垢对面,一动不动,做好了当个人体模特的准备。 但怎奈何长孙无垢此时害羞的不行,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是以,直到她画完这幅画,也没再看李乾一眼。 “陛下,臣妾画好了。” 画了一会儿画,长孙无垢的心也不如方才那样小鹿乱撞了。 “让朕看看。” 李乾笑着取过了桌上的画卷,神情一动。 不得不说,这人像画的非常有特色,可谓具神而少形。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很追求细节,却把李乾独特的神态完备地展现了出来。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最后眉宇处收尾的这几笔,却和整体的神韵有些不搭,显得李乾整个人都有些不伦不类。 “观音婢?” 李乾将她揽到自己身边,笑着问道:“为何朕来了让你看着画,反倒画的不如之前好了?” 长孙无垢面上的羞意已散去了大半,但还是不敢抬头和李乾对视:“陛下一直看着臣妾,臣妾紧张,所以画的不如之前好。” 她伸手想拿回那幅画:“陛下,这画画得不好,还是扔了吧,改日臣妾再为陛下画一幅……” 李乾笑着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日后若是再想画,时候不同,下笔的心境也就不同了。只有此情此景,还有此时的观音婢做出来的画作才是独一无二的。” “朕一定要好好收起来珍藏。” 感情这种事真的需要看天赋,没天赋的人事倍功半,有天赋的人则不用太努力,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就能事半功倍。 长孙无垢就差点没顶住这话的威力,直接软到在李乾怀里。 第六十三章 温婉懂礼的吕雉 另一边,长孙无垢见此情况,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多待了,便要起身告退。 李乾下意识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陛下?”长孙无垢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李乾还没放弃,厚着脸皮笑道:“观音婢不妨再多坐一会儿,多陪陪朕?” 长孙无垢白皙的脸上突然一红,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李乾话里的意思。 “臣妾还是不打扰陛下了。”她抽出胳膊,直接跑了。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李乾无奈撇了撇嘴。 看来这种事急不得啊…… 他又转头望向身侧的吕雉,笑着开始搭话:“吕妃这些日子在宫中过的可还舒心?” 吕雉温婉一笑,不失恭谨地回道:“承陛下关心,臣妾在宫中过的很好。” “今日蒙陛下召见,更是很开心。” 美人近在身侧,黑发如云,眸若夜星,娇嫩的肌肤仿佛温润的白玉,李乾的鼻尖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这让他有些走神。 吕雉注意到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在往下看,不由有些羞涩和好奇:“陛下,臣妾今日哪里不妥吗?” “不妥?” 李乾回过神来,老脸一红:“自然没有不妥。” 他板起脸,正色道:“不过,朕倒是发现,你这衣服搭配得有点不太合适。” 吕雉一怔,低下头,素手下意识抓紧衣裙:“还请陛下训示。” “训示倒谈不上。” 李乾拉着吕雉柔弱无骨的小手站起来:“这样吧,你上楼来,朕亲自与你说一说。” “是,陛下。” …… 第二天一早,李乾无精打采地来到楼下吃饭,不想却遇到长孙无垢也出来了。 “陛下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长孙无垢好奇地问出这句话,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面带歉意地躬身:“陛下,臣妾失言了。” 李乾老脸一红,长孙无垢说的确有其事,两人同住的时候,他是决计不会这么早下床的。 “无妨,观音婢过来同吃吧。” 长孙无垢却是有些好奇地向楼上望了片刻,有心想问,但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李乾身边。 李乾却知道她的疑惑:“吕妃今早已经回去了。” “为何这么早就回去?” 长孙无垢一惊,下意识便反拉住李乾的手:“难道吕妃惹陛下生气了?” “吕妃也是初入宫,或许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陛下万万不要与她计较……” “咳咳~当然没有。” 李乾有些尴尬,他就这么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吗?动不动就要惩罚自己的女人? “其实,吕妃不但没惹朕生气,反倒对朕百依百顺,只是今天早上她身子有些不适,朕就让她回去了。” 昨晚李乾玩的有点嗨,吕雉没是对手,所以今天早上出现了和武媚娘差不多的情况。 当然,吕雉的原话是:“臣妾有心侍奉陛下,但今日实在难以为继。长孙娘娘胸怀大度,胜过臣妾百倍,还请陛下继续与长孙娘娘同住吧……” 所以,李乾便派宫人送吕雉回了六宫。 当然,这些话长孙无垢都是不知道的,但她还是展颜一笑:“陛下仁心,臣妾代吕妃谢过陛下了。” 李乾见了她这如玉般的笑颜,心情也稍稍舒缓了些许,忍不住又伸手将长孙无垢揽进怀里。 “旁人总是比不上观音婢的。” 长孙无垢面上也是一红,但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言重了,六宫妃嫔,比臣妾好的却是多得多。还望陛下能多和她们亲近亲近。” 李乾心里那个感动啊,有这样的老婆,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啊…… ……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大乾疆域辽阔,境内五十里置一驿,朝廷规定快马一天需走六驿,再快就要一日十驿,至于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需每日行十六驿。 圣旨、赦书、军令等消息,都需要用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来传递。 这样的配置不止朝廷控制的地区有,基本上每个诸侯国都有,以此来保障信息的基本传递。 吴国地处江南,膏腴之地,拥太湖为内湖,尽占长江之利,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江水滔滔,河道四通八达,灌溉着两岸肥沃的稻田、桑田,山水掩映,小桥流水,牵着耕牛的百姓在白墙黑瓦村落、小镇来往。 吴国国都的名字就叫“吴”,又称姑苏,在后世还有个响亮的名字:苏州。 吴都庞大,城外商埠中游船来来往往,商人们笑着迎来送往。城中分布着诸多精致美妙的园林。此外,最多的就是织布的作坊,布坊里的织机嘎吱嘎吱地转着,转出了这个如天堂般的吴都。 街道纵横,行人如织,来来往往,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舒适和安逸,丝毫不见战争的紧迫感。 这是因为,吴越之争虽久,但吴国的面积是越国的两倍左右,国力强大,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吊着越国打。 这次前线更是捷报频传,几乎要把越国打到了覆亡的地步。 只不过,今日上午一道来自大乾朝廷的圣旨却让原本毫无悬念的战事再起波澜。 实际上,今日那道圣旨到吴都之前,就有许多人已经得知了圣旨的内容。 因为信使出了朝廷所在地之后,经过了郑国、陈国等地,使用了他们提供的住所、食物和马匹。 这圣旨的内容自然也传向了诸国。 圣旨上对吴国无视朝廷,出兵越国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斥责,并命令他们赶紧从越国退兵,两国修好,否则后果自负。 夭寿啦!朝廷斥责吴国啦! 诸国都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看这件事。 虽然大乾朝廷近百年开始衰败,对辽阔疆域的控制力也大不如前,但仍不是一个小小吴国可以撩其虎须的。 如今,吴国如何抉择,倒是一件值得考量的事了。 是要憋屈地遵旨,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还是要死硬到底呢? 吴都最中心处,便是一片连绵的宫殿群。 不同于大乾皇宫的金碧辉煌、高大巍峨,吴王宫是一种典雅精致的风格。 也许是被姑苏城的建筑风格感染,此地的殿宇更像是一座超大型园林。 长廊、水榭环池而建,九曲石桥,修廊迤逦、杨柳依依,共分为五处区域,或小巧精致、或曲径通幽……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格。 整体规模宏大,占地三百余亩,布局精巧,充分地利用了每一寸土地。行走其中的内官、宫女身着娇俏的白衣,一眼望去,如人在画中。 装饰豪华雅致的吴王宫正殿里,吴王夫差坐在最高位,下方则是吴国的诸多公卿大夫。 “诸卿,好好瞧瞧吧!” 吴王夫差嘴角勾起,目中带着几分嘲弄之意,随手一扔,将手中的黄绫龙纹圣旨扔向了下方。 太宰伯嚭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圣旨。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其上的内容,但还是认真地读了一边,随后抬起头笑着道:“大王,这朝廷当真是无理取闹!” “我吴越恩仇已有多年,以往越国占上风时,怎么不见他们来说话?” “如今我吴国占了上风,他们就出来拉偏架?当真是蛮横不讲理!真以为我吴国还会答应如此无礼要求吗!” 第六十四章 杀父之仇不报了? 伯嚭话音刚落,满朝锦衣华服的公卿们纷纷出声附和。 “听说乾朝廷的皇帝刚刚登基,果然天真的不行,还以为这是几百年前吗?” “太宰所言极是!我大吴如今西挫雄楚,北凌强齐,南灭顽越!正有吞六合而扫八荒之势,区区乾朝廷,不过一腐蠹耳!” “不错,一跳梁小丑,明日黄花,怎敢下如此无理之旨……” 听到群臣对乾朝廷的声讨,吴王夫差脸色稍霁,也冷哼了一声:“乾朝廷的皇帝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收了越国的一个西施,竟然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孤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听闻此言,下方众多公卿大夫一阵沉默。 越国美女西施的大名,在这吴越之地其实早就传开了。 而夫差也早就对这个美女有垂涎之意,之前交战时,就曾令人放出过消息,只要越国献上这名美女,他便可在战后饶过越王勾践一命。 “勾践也是不知死活之人!” 似乎和大臣们想到了一处,夫差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孤本来还打算放他一马。但现在……孤定要亲手刃杀此贼!以报先王之恨。” 众多公卿齐齐无语,原来您还真过想放那勾践一马啊?? 三年前,上一任吴王阖闾带兵击越,越军不讲武德,发动了偷袭。阖闾在阵前被流矢击中了脚趾,因此重伤而亡。 临死之时,他还拉着自己的儿子夫差,目眦欲裂地问他:“尔而忘勾践杀汝父乎?”夫差也坚定地回道:“不敢忘!” 如此阖闾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夫差的吴王之位也因此而稳固。 这才只是三年过去,您老就要为了一个女人,搁置您的杀父之仇?? 不过无语归无语,众多公卿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有太宰伯嚭笑嘻嘻地道:“王上,勾践若把西施献给您,您只能拥有一个美女。” “但他将西施送到乾朝廷,您就能把他吊死在城墙上,毁掉越国先王的宗庙,让他的祖先在地下难以瞑目。” “如此一来,不仅能获得越国广阔的疆域,您也能成为远超历代先王的君王。到时候,收纳多少美女也不在话下啊!” 夫差面色缓和了几分,也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公卿一看,立即有人出声附和:“是啊王上!吞并了越国,咱们大吴就是首屈一指的强国了!” “击齐、灭楚!大吴的疆域将会越来越大!王上,我们必定能成为秦、汉、明那样的强国!” “不错,到时候别说西施了,东施、南施、北施都给王上弄一个……” 听着众多公卿的进言,夫差神色越来越缓和,渐渐露出了一抹笑容。 “诸卿说的不错!” 夫差从王位上站起来,面上带着笑意,赤色的交领右衽深衣上绣着日月星辰、山川华虫,错金雕镂镶玉钩着深色革带,腰间一侧别着镶金嵌玉的宝剑,一侧悬着腰玉,身姿挺拔。 “我大吴必将超越秦汉!” 一众公卿纷纷欲笑,然而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突然传来:“王上,此言不妥!” 众人纷纷皱眉,转头望去,吴王夫差也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然而,望见出声之人时,公卿们暂时息声,就连夫差也跳了跳眉毛,无奈地笑了笑:“子胥有何高见?” 那人身材高大,一头白发,颌下的灰白色短须如根根卷曲的铁丝,此时正色道:“王上,员以为此时可稍退一步,暂尊乾皇帝旨意,待风波退去,再灭越国!” 夫差有些错愕,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子胥,你想让孤听朝廷的话?听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乾皇帝,隔着这么远传来的一句话?你要置孤的脸面与何地?” 夫差早就将西施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京城的小皇帝抢了他的西施,这就是夺妻之恨。 而现在,对方竟然还传了句话,让自己放走眼前煮熟的鸭子……不,越国? 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他以为他是谁?? 是以,夫差知道这圣旨的第一时间,就气的五内俱焚,七窍生烟!这和骑在他头上拉屎又有什么区别?? 方才朝臣们的同仇敌忾也算让他稍去了一些火气,但伍子胥的话险些又引爆了夫差的怒火。 “只是权宜之计,王上。” 伍子胥沉声道:“于实,朝廷势大,兵强马壮,我吴国难以抗衡。于名,我吴国是朝廷的诸侯国,谨遵朝廷之令并无何不妥之处。” “是以,王上遵旨,并不会有损自己的脸面,反倒能让许多心系朝廷的百姓归心,赞许王上的英明。” “再者,朝廷此次行迹颇有些怪异,往常他们哪会理会诸侯国之间的纷争?此次事出反常,必然有诈,还是先冷静一阵,看看朝廷有何后招再做决定才是最稳妥的。” 即便是吴国,名义上依旧属于大乾,境内依旧有许多百姓认为自己是大乾的人。若吴王遵旨,必然能令这些百姓产生好感,令民心归附。 伍子胥这番论调有理有据,既照顾了吴王的脸面,又分析了实际利害关系。 不少之前附和伯嚭的大臣都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就连吴王夫差也是一怔,暂且止住了发怒的劲头。 “子胥……” 夫差一张脸上阴晴不定:“你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朝廷强是强,但与我中间隔着几个诸侯国,即便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对我吴国鞭长莫及!” 朝廷与吴国中间的郑、陈二国是吴国天然的屏障,也是夫差、伯嚭和一众公卿如此嚣张的依仗。 所以,同样有许多公卿对伍子胥的话不以为然。 但还不待他们开口,伍子胥身侧的一人便说话了:“王上,武也以为,当谨慎为上,越王进献西施时,也令其使臣向乾朝廷求取救兵。” “旨意被拒,越国相求,乾朝廷便有出兵之大义!” “此时若再有齐、楚、越齐齐反扑,我吴国便有倾覆之危,还望王上明鉴!” 腰佩吴钩、面容清癯的大将军孙武也开口了。 第六十一章 二度翻牌子 “陛下……” 观音婢一双美眸泪汪汪地望着李乾,靠在他身上。 李乾还有些诧异,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方才这话只是他下意识说的,看得电视剧多了,估计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 但长孙无垢这种大家闺秀,从小在深闺中长大,却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什么独一无二的、什么收起来好好珍藏,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最吃这一套的时候。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她的丈夫,九五之尊的皇帝…… 李乾虽然一下子没想明白其中原理,但却并不妨碍他顺着往下说。 他一手揽着长孙无垢,另一只手提着那张画纸,阴干上面的墨痕,随后才笑着低头道:“方才朕一进这长生殿,就觉出一丝不同。” “往日里此处虽然极天下之尊,尽四海之贵,但在朕看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李乾打量着太极殿中的景象,忍不住感叹道:“直至今日观音婢将摆了几瓶花、几道纱帐、一幅画,朕才晃然大悟。” “这长生殿,还是有一点不好。” 长孙无垢正听得入神,下意识回道:“陛下,长生殿乃历代先皇所居之所,还缺少什么呢?这里已经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了。” 李乾却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是够富贵,但还少一种家的感觉。” 长孙无垢愣住了。 李乾将她揽在怀里,感叹了一声:“对于朕来说,这里只是寝宫,但并不是家。” 这话倒是他的心里话。 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看似华贵无比,但李乾心里下意识地就有种疏离之感,从来没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只是每天睡觉的地方。 今日长孙无垢在这里做了一些装饰,摆上了几盆花,做了一些装饰,竟然就让李乾莫名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馨。 即便只有一丝。 家的温馨感重要吗? 李乾轻轻抚着长孙无垢的后背和顺滑的发丝,目中带着感叹。 看看长孙无垢和武媚娘的性格差异就知道了,一个自幼有母亲、舅舅、兄长照顾,另一个却是带着亲妈和妹妹流落街头,投奔亲戚,受尽冷眼。 长孙无垢给李乾的感觉是乐观开朗,能感染身边的人。 武媚娘虽然面上也很开朗,但深入相处了这么几天下来,李乾还是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深沉。 李乾觉得,那不是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一直当个快乐的少年不好吗? 突然,一双玉臂环上了李乾的腰背,他低头望去,发现长孙无垢不知何时已经将头靠在了他胸口。 “哈哈,倒是朕感伤起来了。” 李乾轻笑两声,冲淡了殿中沉重的气氛:“观音婢还未吃晚饭吧,在这里与朕同吃吧。” “是,陛下。” 长孙无垢也抬起头来,一双美眸中还带着几分羞涩。 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才皇帝陛下到底在感慨什么。 没记事时便被接到舅舅家,从小被母亲、兄长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她可从未体会过没有家的滋味呢。 放在瓶中的这些花也是她不经意为之。 只是,虽然不明白李乾心中所想,但方才长孙无垢还是伸出双手、温柔地抱住了他。 大庭广众之下,这里还有这么多宫女宦官看着,头一次这么主动的长孙无垢还有点害羞。 李乾没注意到这些,他拉着长孙无垢来到正桌坐定。 一直杵在殿里装聋作哑的老太监当即对殿外高声宣道:“陛下进膳……” 小宦官们鱼贯而入,摆下一盘盘精致的饭菜。 吃过饭后,李乾靠在椅子上,不雅观地揉了揉肚子,随后下意识地就要拉着长孙无垢上楼。 吃饱了当然要运动运动,消消食。 别误会,不是那种运动,是一种正经的。 但长孙无垢好像误会了什么,满脸通红地定住了脚步。 李乾好奇回过身:“怎么了?观音婢?” “陛下……” 长孙无垢面上通红:“臣妾已经连着侍寝三天了,而六宫中众多妃嫔自入宫以来,还未曾见陛下一面,还请陛下……” “哦!” 李乾恍然大悟:“原来观音婢是要劝朕雨露均沾?” 长孙无垢俏面腾地一下更红了,心说陛下这是哪来的虎狼之词啊? 虽然很害羞,但她还是正起脸色,轻轻点了点头。 入宫前,亲妈还教育过她,入了宫千万不能当一个善妒的妃子,一定要懂得分享,否则就会招致陛下不喜。 现在长孙无垢正是在践行自己受到的教导。 “这个啊……” 李乾却考虑了片刻,望向一旁魏忠贤:“大伴,朕记得朕就翻过一次牌子吧?” 魏忠贤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是,陛下。” 窝在长生殿角落里的两名红衣内监心里那个汗啊,在他们负责修撰的《内起居注》上,陛下可是一直在翻牌子的。 只不过翻牌子的结果很巧,居然连着好几天都是长孙娘娘,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乾捏着长孙无垢柔弱无骨的小手,下意识就有些不舍。 他望着魏忠贤问道:“前日六宫的爱妃们不是染上了风寒吗?如今都痊愈了吗?” 魏忠贤心思灵敏,一下子就猜到了李乾的想法:“回陛下,当日吕雉娘娘和武娘娘没去凉大夫亭,此外还有六位娘娘的病体也已经痊愈。” “吕雉?” 李乾却是一怔:“她为何也没去凉大夫亭?” “奴婢也不知道。” 魏忠贤有些不解,陛下为何会记得一个普通后妃的名字? 仔细回想了片刻,他才记起,原来吕雉就是五十名秀女中唯一出身平民的。 李乾也没过多纠结这些,反而问道:“也就是说,朕若是要翻牌子,就得从这八个人中间翻了?” “是,陛下。” “好。” 李乾无奈点点头:“拿牌子来吧。” 魏忠贤一声令下,顿时又有几个小宦官端着木盘缓缓走进来。 陡然十几张木牌摆到李乾面前,一张便代表着一个妃子。 李乾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情。 自己和这些后妃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现在却要因一个牌子爬到同一个床上,想想还真是很刺激……啊不,荒唐啊! 没有继续多想下去,李乾伸手随意挑了一张木牌…… 第六十五章 伯嚭与伍子胥的争辩 公卿们再次闭嘴。 别看他们方才一个个的豪言壮志,叫嚣着打这个,灭那个! 可人人心里都清楚,挫楚、凌齐、攻越这三件事,全赖眼下的伍子胥与孙武二人。 更何况,他们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附近的几个诸侯国虽被他们吴国欺负的很惨,但他们之间也是各有恩怨,平日里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但若是有了朝廷统领,那便不同了。 朝廷掌握了大义,掌握了名分,只要他们下诏,讨伐吴国,那周围的诸侯国必然就会如闻到屎的野狗一样,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虽然不太好,但却非常生动。 吴地繁华富庶,垂涎的人可真不少。 有了朝廷诏令,没仇的都能过来啃上两口,更别说和他们有深仇大恨的楚、越、齐了,那真是恨不得一口把他们吞进肚子里。 孙武的话比伍子胥更有分量,王位上的夫差也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抹迟疑。 他气归气,但一点也不蠢。 因为有吴国,他才是万人之上的吴王,若吴国倾颓,他这个吴王就什么都不是。 理智告诉夫差,既然孙武与伍子胥都这么说了,那最好就此偃旗息鼓,放过越国一马。 但心中总有一股憋屈的怒火阻止他这么做。 被横插一脚抢了女人,现在还要对抢那小皇帝俯首帖耳,低三下四! 他夫差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察觉到夫差隐隐蕴含的怒火,伯嚭心中一动,站出来笑嘻嘻地对伍子胥和孙武道: “哈哈,在下不知道孙将军和伍大夫说的这是什么道理。” “齐、楚、越强盛的时候,尚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他们的国都被我们攻破,子民成为我们的奴仆,反倒需要担心起那些人来了?” 朝中公卿们目光又转向伯嚭,觉得太宰大人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伯嚭笑着道:“两国交战之后,我只听说有败者害怕胜者的事,却从未听说有胜者还需要害怕败者?” “他们三国早已屈服,不敢反抗我大吴的虎威,两位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孙武皱了皱眉头,仿佛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 可一旁的伍子胥却忍不住了:“三国分散,自然被我等击破,可若是三国齐心,自三向而围之,却不可小觑!” 伯嚭轻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他们强盛的时候,现在他们被我们打败,还需要担心什么?” “我大吴害怕三条凶狼,却总不能害怕三条被打断了腿和牙齿,无家可归的野狗吧?” 伯嚭却没意识道,他们最该害怕的就是狗,因为狼可不喜欢吃屎…… 不过无论如何,这番话说的倒是解开了夫差的忧虑。 他果断一拍椅子,刚准备做决定,就被下方伍子胥的话打断了。 伍子胥声音洪亮,高声道:“此言差矣,就算没有这三国,附近的其他诸侯国呢?若朝廷直接出兵呢?” 夫差的话被噎了回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下方的伯嚭倒是再次笑嘻嘻地开口了。 “伍大夫稍安勿躁。” “大夫所言局面看似凶险,但都绕不开一点。” 他伸着一根手指,缓缓道:“我大吴东面临海,南面有越国接壤,西面是楚国,北方是陈国、齐国!” “四国中有三国都被我大吴兵锋挫败,陈王更是将公子留送到我大吴当做质子!” “此四国为我吴国之障壁,不破四国,谁能攻吴?” “他们必然会借道给别国的!”伍子胥心里这个着急,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 不料伯嚭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道:“陈国自不必多说,齐楚越三国正值倾覆之时,又怎么敢让别国虎狼之师入境?” “若有人入了他们的国境,又怎么会废大力气,远道攻打我们强大的吴国?难道只为了获取一块与国境不接壤的飞地吗?” “他们定会顺手直取虚弱的齐楚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得一大块国境附近的土地,绝不会有人舍近求远,舍易取难!” 听了太宰大人精彩的高论,不少公卿都忍不住高声称赞。 然而他们却很难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名为信义。 这玩意看似不起眼,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在战场上杀敌,但却是一个国家最珍贵的东西。 给千军万马都不能换的。 别国找你求援,你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谁愿意为别人无故付出。 就算你不答应,转过手来灭掉来找你求援的国家,那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多也就被人嚼嚼舌根子,说两句趁虚而入,在这兵诡云谲的乱世中也能说得过去。 但你明面上答应下来,等兵马进了人家国境,却转过头来,把别人灭掉,侵占别人的国土,这就属于失了信义。 若是如此,不仅国内的百姓要蒙羞反感,就连出征在外的将领、士兵心里也会犯嘀咕的。 人无信义,与禽兽何异?? 若是再有上行下效,那结果就更糟糕了。 没有了信义,百姓定会民乱四起,没有了信义,军队定会反噬他们的主人…… 内里失了民心、军心,外面就更不用说了。 很少有国家愿意和这种失信之国过多打交道。 长此以往,国不亡才不奇怪。 这个道理有许多公卿不明白,也有人含含糊糊地明白,却捅不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无法悟全。 而像夫差这种为了女色能撂下杀爹之仇,指天之恨的极品,更是不可能往这方面想了。 所以他也被伯嚭的歪理说的一脸意动。 下面的伍子胥气的快要吐血,忍不住怒道:“难道诸卿都忘了吗?郢都被破,楚臣申包胥跪哭秦廷!若真如太宰所言,楚国又怎么可能让他去秦国求援?!” 伯嚭却打了个哈哈:“申包胥不过一逆臣而已,此时楚国危急,他暗中串通秦国,欲要卖主求荣再正常不过。” “而且,经此一事,相信王上和诸卿也能看清楚,秦王嬴政连理都没理他,这便已能证实,秦国定不会出兵!” 第六十二章 怎么就这么巧?? 木牌上写着两个字:“吕雉”。 李乾下意识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只是揉了好几遍,木牌上的字也还是那两个。 ‘真有这么巧?’李乾无语地把牌子放回木盘。 他并不是怕了吕雉,而是正常人只要想到人彘这玩意儿,下意识就会产生不好的生理反应。 而这东西,好像就是吕雉发明出来的。 虽说武媚娘好像也用过,但李乾和武媚娘的接触很突兀,是在凉大夫亭里遇到的。 后来大家一起睡过觉,关系一下子更亲近了,李乾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可这次却是翻牌子翻到了吕雉,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旁,长孙无垢美眸中也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失望,虽说是她自己劝说李乾要雨露均沾,可身为女子,又有哪个不喜欢“独得恩宠”呢? 不过,长孙无垢心思聪慧,很快就整理好心情。若真的翻到她自己,那方才大度的那番话反倒显得可笑无比了。 她转头望向李乾,却没想到李乾也在另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陛下?”长孙无垢这下倒有些好奇了,难道陛下对此人不满意? 李乾摇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惜啊,竟然没翻到观音婢。” “朕可是很舍不得观音婢……” 长孙无垢心里一暖,一双美眸感动的泪汪汪,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陛下……” 李乾也心头一热,顺势就把美人拉进怀里。 周围的宦官、宫女立即转过头去。 只是没想到,就在李乾想继续温存的时候,长孙无垢却像下了什么极难的决定一般,贝齿轻咬着嘴唇,素手扶着他的胸口退了半步。 “陛下,您已经翻了牌子了,怎能轻易就改变结果呢?” 李乾干笑了两声,一双手却开始不老实起来。 长孙无垢这种软妹子自然要比吕雉那种狠人让人更舒心…… “陛下。” 却没想,长孙无垢的眼神非常坚定,又以素手反按住了李乾的大手,柔声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已经翻了牌子,那便依这结果来吧。” 李乾轻轻笑了笑:“观音婢放心,朕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想把你也留在这里罢了……这应该不算不上食言吧? 话说,会不会有三个人一起的可能呢? 当然只是睡觉,不会做别的。 “谢陛下。” 长孙无垢却没有领会到李乾博爱的胸怀,露出一个美的动人的笑容:“那臣妾便先行回宫了。” “且慢。” 李乾挽留道:“妃嫔们还有需多没痊愈的,观音婢便先在这里住下吧。” “至于吕妃,直接召到长生殿来也无妨。” 长孙无垢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李乾的好意:“谢陛下,那臣妾便在此处寻个偏房住下吧。” 见长孙无垢完全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李乾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方才的想法说出口。 “好吧。” 他转头望向魏忠贤:“派人去六宫吧,将吕妃召来。” “是,陛下。”魏忠贤应声便让人下去办了。 不一会儿,便有宫女领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来到殿中。 这女子外衬翠绿竹叶底纹褙子,内着一席素白色的襦裙,面容精致,看起来就像是个清纯的邻家妹妹。 只不过,这襦裙好大啊……不对,好白啊…… 李乾端起茶水轻咳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他觉得,自己心中的异样感一下子消去了大半。 吕雉进入殿中后,望见上首坐着的长孙无垢,俏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躬下身子,一丝不苟地对前方行了个万福:“臣妾吕雉,见过陛下,见过长孙娘娘。” 李乾心中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龙纹釉的金盏轻轻放回桌上:“起来吧。” 他身旁的长孙无垢却有些受宠若惊:“妾身如何当得这一礼?这位姐姐还是拜陛下吧。” “娘娘是陛下所封的四品美人,自然当得妾身一拜。”吕雉恭敬地垂首。 当然,长孙无垢的品级高、更受宠也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还是方才在六宫处发生的事。 六宫的嫔妃因去凉大夫亭,惹了风寒,让皇帝陛下这几日对她们一直敬而远之。 这原本也没啥毛病,毕竟都是自己作的,谁也怪不了。 可问题就在于,多了个长孙无垢。 她们被风吹雨淋时,长孙无垢在侍奉皇帝陛下,她们在被风寒折磨时,长孙无垢在侍奉皇帝陛下…… 此时的后妃哪还能不明白,她们遭了这些罪,不仅没在陛下那里落着好,反倒白白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这让人如何能不气?? 所以,六宫的嫔妃们对长孙无垢不能说是不共戴天吧,也算得上苦大仇深了。 恨不得扎小人咒她的那种。 只是,方才传旨意的小宦官到了六宫,妃嫔们大感意外。 这几日不是长孙无垢那狐媚子陪着陛下吗?怎么这次却来传别人? 难道陛下终于腻了她? 妃嫔们纷纷大喜,报应终于来了! 然而,接下来小宦官说的话让她们个个都石化了。 “长孙娘娘劝陛下,六宫里还有诸多娘娘呢,所以陛下今日便翻了牌子……” 六宫妃嫔们齐齐愕然,竟然是这样?? 众妃子的反应不同,有的又念起长孙无垢的好来,觉得她真是个好人,这种时候还能记起六宫的人,之前的不快转瞬就忘光了;也有的在心中怒骂,这狐媚子真会作妖,谁用得着她可怜…… 吕雉在殿中已经起身,长孙无垢面上的惊讶也已褪去,恢复了端庄的神色,此刻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李乾轻咳了两声。 “好了,不要站在那了!赐座吧!” 吕雉再次行了一礼:“谢陛下。” 只是当她环视殿内四周时,却发现宦官们并未给她抬座椅。 吕雉愕然抬起头,却对上了李乾的笑脸。 没错,李乾说的赐座,不是让她坐到别处,而是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轻轻拍了拍宽椅一侧空出来的位置,笑呵呵地望着吕雉。 吕雉俏面上浮现一抹红晕,虽然非常害羞,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了李乾身旁。 她并没有立即就坐,而是端起桌上的黄釉龙纹的茶壶,给李乾与长孙无垢面前的茶盏依次倒满,随后才款款坐下。 李乾拉起她的手,笑望着近在咫尺的吕雉。 现在,他已经没办法把这个清纯知礼的邻家小妹妹……不,大妹妹和那个心狠手辣的吕雉的联系到一起。 大就是好,大就是美,大就是让人心中难生出恶感啊。 ‘唉~为什么会黑化呢?’ 李乾轻叹一声,似乎在感慨命运的无常。 第六十六章 君臣如仇雠 伍子胥气的七窍生烟,差点就直接在这朝堂上大骂伯嚭。 申包胥是他在楚国时的好友,只不过后来双方志向相左,这才分道扬镳,但伍子胥还是颇为敬重这个老朋友的。 但今日伯嚭在朝堂上连抹带泼,竟然把申包胥那样的忠臣黑成了一个卖主求荣的贼子,这让伍子胥差点没忍住。 只不过,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忍辱负重逃亡过的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私人恩怨哪有国事重要! 伍子胥捏着拳头,强压怒气,沉声道:“秦国不会,朝廷也必然会出兵!他们过往不干预诸侯国之间纷争,这次却一反常态!” “他们明知下旨可能会被我等悖逆,又怎会平白无故地伸脸过来给我们打?” 伍子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人家必然是有后招啊! 只是没想到,高居王座上的夫差却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 “孤就是要打他们的脸!” 夫差面上的恨意难以压抑! 太宰都把局势分析的这么明确了,朝廷根本就无法奈何他们吴国! 这种时候,人家把脸送上来都不打,那岂不是太窝囊了! 伯嚭见夫差表了态,更是非常欣喜,忍不住道:“王上所言极是!” “其实以臣愚见,朝廷此举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没有出兵的动机!” “在下知道那使者名为范蠡,本楚国一贱民耳。他在乾朝廷得罪了许多武将,狼狈地逃出了乾朝廷京城,这种人又怎能劝服朝廷出兵呢?” “哦?” 说到这里,夫差突然一愣:“难道那小皇帝收了越国的西施,不会出兵帮他们吗?” 伯嚭和众多公卿大汗,心道除了您老还有谁会为了一个女人下这么大代价? 伯嚭急忙解释道:“王上,若是越国以出兵为要挟,朝廷是定然不会收下西施的。” 用个女人就想交换出兵,这事儿也太便宜了。 别说去朝廷了,随便去个诸侯国提这个条件都会被人家打出来。 伯嚭擦着汗解释道:“据臣所知,越国没提任何要求,只是将西施进献给了皇帝。” “而且在朝廷里,皇帝说话不算数,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臣说话才算数。” “那越国还把西施送给那皇帝?” 夫差猛拍椅子,已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自己用杀爹之仇想换的西施,却被越国无条件地献给了皇帝,而且还是这么个窝囊皇帝!! “勾践!!” 夫差怒气冲冲地吼道:“孤必杀汝!” 伯嚭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似乎知道什么隐情一般。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劝王上定下主意才是头等大事。 “王上明鉴!莫说朝廷不出兵,就算他们真的出兵,也无法奈何我大吴!” 夫差死死盯着他,即便被气到这种程度,他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需要确保吴国无忧,确保自己的位子安全稳固,才能肆无忌惮地去报仇雪恨。 被夫差如狼似虎的眼神盯上,伯嚭在这种时候却越发自信:“就算朝廷出兵,势必要经过郑、陈二国方能至我大吴!只要我们以重金诱陈、以强兵逼陈,他们就不敢放乾兵过境!” “乾朝廷有名义伐吴,但他们却没有大义讨伐陈国。” “若强行攻陈取道,必然会令诸侯国反弹,乾朝廷不敢这么做!” 伍子胥听了半天,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荒唐之言!陈国怎么可能听我们的话?有强邻在侧,他们夜夜难寐,想早些摆脱我们还来不及!” 夫差捏着扶手的手更紧了几分,目中闪过一抹不耐烦,一闪而逝。 伯嚭在下方笑着摇了摇头:“伍大夫,您太危言耸听了。我吴国是强邻,难道乾朝廷就不是强邻了吗?值此乱世,谁身边又没有强邻!以小事大,方为生存之道!” “我大吴的威望早已征服四国,陈国又何尝不是诚心诚意地侍奉我们呢?” “有陈王最喜欢的小儿子为质,他们又怎么可能反叛我大吴呢?” 伍子胥早就怒不可遏,只觉得这伯嚭蠢笨如猪,又坏到骨子里。 但眼下为了国事,他还是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转向夫差:“王上,员还是以为当谨慎为先,我吴国强于越国,灭越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朝廷虎视眈眈,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夫差没理会他,只是一直盯着伯嚭。 伯嚭细说完方方面面的问题,最后给了个完美的总结:“我大吴与越国向来有世仇,朝廷之前从不干预,此次贸然干预我等自然可不遵!” “况且先王之恨犹在耳边回响,朝廷又有何资格让王上放弃家仇国恨,悖逆人伦?” “于名,我等有正当之义;于实,我等不惧朝廷!又何须遵此圣旨?” 砰! 夫差一拍椅子,噌地站起身来,面色阴沉,扫视堂下诸公卿:“就依太宰之意!!” 其实他还是有点不满的,因为他的本意是想好好打一次朝廷的脸,连理都不理会朝廷,甚至要痛骂回去才可以。 但伯嚭这意思却是要以这样的理由来回复朝廷。 这如何能达到打脸的效果??顶多就是据理力争罢了! 只是夫差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才经伯嚭那么一说,他对朝廷和皇帝的恨意又转移了一部分到越国和勾践身上。 对朝廷,最多也就痛骂几句,甚至可能连骂都骂不成。 可对勾践,他是能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见夫差如此轻易就下了决定,伍子胥愈发愤怒。 但他还是强压下火气,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王上以大局为重,从越国撤兵。” “就算转攻齐楚,也比继续攻越好!” 夫差眉头一挑,胸中怒火也险些爆发出来。 只是他同样硬生生地忍住了,拂袖向外而去,只留下一句冷冷的“知道了”。 满朝公卿面面相觑,也纷纷散场,唯有伯嚭追着夫差的脚步跟了过去。 “王上,王上!” 伯嚭迈着步子,很快就在一处宏丽的厅堂跟上了夫差的脚步。 “这个伍子胥,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夫差砰地一拳锤在桌子上,面色涨红:“每次议事他都逆着孤的意思来!孤忍了他好几次,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第六十三章 温婉懂礼的吕雉 另一边,长孙无垢见此情况,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多待了,便要起身告退。 李乾下意识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陛下?”长孙无垢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李乾还没放弃,厚着脸皮笑道:“观音婢不妨再多坐一会儿,多陪陪朕?” 长孙无垢白皙的脸上突然一红,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李乾话里的意思。 “臣妾还是不打扰陛下了。”她抽出胳膊,直接跑了。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李乾无奈撇了撇嘴。 看来这种事急不得啊…… 他又转头望向身侧的吕雉,笑着开始搭话:“吕妃这些日子在宫中过的可还舒心?” 吕雉温婉一笑,不失恭谨地回道:“承陛下关心,臣妾在宫中过的很好。” “今日蒙陛下召见,更是很开心。” 美人近在身侧,黑发如云,眸若夜星,娇嫩的肌肤仿佛温润的白玉,李乾的鼻尖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这让他有些走神。 吕雉注意到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在往下看,不由有些羞涩和好奇:“陛下,臣妾今日哪里不妥吗?” “不妥?” 李乾回过神来,老脸一红:“自然没有不妥。” 他板起脸,正色道:“不过,朕倒是发现,你这衣服搭配得有点不太合适。” 吕雉一怔,低下头,素手下意识抓紧衣裙:“还请陛下训示。” “训示倒谈不上。” 李乾拉着吕雉柔弱无骨的小手站起来:“这样吧,你上楼来,朕亲自与你说一说。” “是,陛下。” …… 第二天一早,李乾无精打采地来到楼下吃饭,不想却遇到长孙无垢也出来了。 “陛下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长孙无垢好奇地问出这句话,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面带歉意地躬身:“陛下,臣妾失言了。” 李乾老脸一红,长孙无垢说的确有其事,两人同住的时候,他是决计不会这么早下床的。 “无妨,观音婢过来同吃吧。” 长孙无垢却是有些好奇地向楼上望了片刻,有心想问,但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李乾身边。 李乾却知道她的疑惑:“吕妃今早已经回去了。” “为何这么早就回去?” 长孙无垢一惊,下意识便反拉住李乾的手:“难道吕妃惹陛下生气了?” “吕妃也是初入宫,或许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陛下万万不要与她计较……” “咳咳~当然没有。” 李乾有些尴尬,他就这么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吗?动不动就要惩罚自己的女人? “其实,吕妃不但没惹朕生气,反倒对朕百依百顺,只是今天早上她身子有些不适,朕就让她回去了。” 昨晚李乾玩的有点嗨,吕雉没是对手,所以今天早上出现了和武媚娘差不多的情况。 当然,吕雉的原话是:“臣妾有心侍奉陛下,但今日实在难以为继。长孙娘娘胸怀大度,胜过臣妾百倍,还请陛下继续与长孙娘娘同住吧……” 所以,李乾便派宫人送吕雉回了六宫。 当然,这些话长孙无垢都是不知道的,但她还是展颜一笑:“陛下仁心,臣妾代吕妃谢过陛下了。” 李乾见了她这如玉般的笑颜,心情也稍稍舒缓了些许,忍不住又伸手将长孙无垢揽进怀里。 “旁人总是比不上观音婢的。” 长孙无垢面上也是一红,但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言重了,六宫妃嫔,比臣妾好的却是多得多。还望陛下能多和她们亲近亲近。” 李乾心里那个感动啊,有这样的老婆,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啊…… ……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大乾疆域辽阔,境内五十里置一驿,朝廷规定快马一天需走六驿,再快就要一日十驿,至于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需每日行十六驿。 圣旨、赦书、军令等消息,都需要用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来传递。 这样的配置不止朝廷控制的地区有,基本上每个诸侯国都有,以此来保障信息的基本传递。 吴国地处江南,膏腴之地,拥太湖为内湖,尽占长江之利,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江水滔滔,河道四通八达,灌溉着两岸肥沃的稻田、桑田,山水掩映,小桥流水,牵着耕牛的百姓在白墙黑瓦村落、小镇来往。 吴国国都的名字就叫“吴”,又称姑苏,在后世还有个响亮的名字:苏州。 吴都庞大,城外商埠中游船来来往往,商人们笑着迎来送往。城中分布着诸多精致美妙的园林。此外,最多的就是织布的作坊,布坊里的织机嘎吱嘎吱地转着,转出了这个如天堂般的吴都。 街道纵横,行人如织,来来往往,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舒适和安逸,丝毫不见战争的紧迫感。 这是因为,吴越之争虽久,但吴国的面积是越国的两倍左右,国力强大,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吊着越国打。 这次前线更是捷报频传,几乎要把越国打到了覆亡的地步。 只不过,今日上午一道来自大乾朝廷的圣旨却让原本毫无悬念的战事再起波澜。 实际上,今日那道圣旨到吴都之前,就有许多人已经得知了圣旨的内容。 因为信使出了朝廷所在地之后,经过了郑国、陈国等地,使用了他们提供的住所、食物和马匹。 这圣旨的内容自然也传向了诸国。 圣旨上对吴国无视朝廷,出兵越国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斥责,并命令他们赶紧从越国退兵,两国修好,否则后果自负。 夭寿啦!朝廷斥责吴国啦! 诸国都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看这件事。 虽然大乾朝廷近百年开始衰败,对辽阔疆域的控制力也大不如前,但仍不是一个小小吴国可以撩其虎须的。 如今,吴国如何抉择,倒是一件值得考量的事了。 是要憋屈地遵旨,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还是要死硬到底呢? 吴都最中心处,便是一片连绵的宫殿群。 不同于大乾皇宫的金碧辉煌、高大巍峨,吴王宫是一种典雅精致的风格。 也许是被姑苏城的建筑风格感染,此地的殿宇更像是一座超大型园林。 长廊、水榭环池而建,九曲石桥,修廊迤逦、杨柳依依,共分为五处区域,或小巧精致、或曲径通幽……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格。 整体规模宏大,占地三百余亩,布局精巧,充分地利用了每一寸土地。行走其中的内官、宫女身着娇俏的白衣,一眼望去,如人在画中。 装饰豪华雅致的吴王宫正殿里,吴王夫差坐在最高位,下方则是吴国的诸多公卿大夫。 “诸卿,好好瞧瞧吧!” 吴王夫差嘴角勾起,目中带着几分嘲弄之意,随手一扔,将手中的黄绫龙纹圣旨扔向了下方。 太宰伯嚭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圣旨。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其上的内容,但还是认真地读了一边,随后抬起头笑着道:“大王,这朝廷当真是无理取闹!” “我吴越恩仇已有多年,以往越国占上风时,怎么不见他们来说话?” “如今我吴国占了上风,他们就出来拉偏架?当真是蛮横不讲理!真以为我吴国还会答应如此无礼要求吗!” 第六十四章 杀父之仇不报了? 伯嚭话音刚落,满朝锦衣华服的公卿们纷纷出声附和。 “听说乾朝廷的皇帝刚刚登基,果然天真的不行,还以为这是几百年前吗?” “太宰所言极是!我大吴如今西挫雄楚,北凌强齐,南灭顽越!正有吞六合而扫八荒之势,区区乾朝廷,不过一腐蠹耳!” “不错,一跳梁小丑,明日黄花,怎敢下如此无理之旨……” 听到群臣对乾朝廷的声讨,吴王夫差脸色稍霁,也冷哼了一声:“乾朝廷的皇帝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收了越国的一个西施,竟然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孤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听闻此言,下方众多公卿大夫一阵沉默。 越国美女西施的大名,在这吴越之地其实早就传开了。 而夫差也早就对这个美女有垂涎之意,之前交战时,就曾令人放出过消息,只要越国献上这名美女,他便可在战后饶过越王勾践一命。 “勾践也是不知死活之人!” 似乎和大臣们想到了一处,夫差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孤本来还打算放他一马。但现在……孤定要亲手刃杀此贼!以报先王之恨。” 众多公卿齐齐无语,原来您还真过想放那勾践一马啊?? 三年前,上一任吴王阖闾带兵击越,越军不讲武德,发动了偷袭。阖闾在阵前被流矢击中了脚趾,因此重伤而亡。 临死之时,他还拉着自己的儿子夫差,目眦欲裂地问他:“尔而忘勾践杀汝父乎?”夫差也坚定地回道:“不敢忘!” 如此阖闾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夫差的吴王之位也因此而稳固。 这才只是三年过去,您老就要为了一个女人,搁置您的杀父之仇?? 不过无语归无语,众多公卿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有太宰伯嚭笑嘻嘻地道:“王上,勾践若把西施献给您,您只能拥有一个美女。” “但他将西施送到乾朝廷,您就能把他吊死在城墙上,毁掉越国先王的宗庙,让他的祖先在地下难以瞑目。” “如此一来,不仅能获得越国广阔的疆域,您也能成为远超历代先王的君王。到时候,收纳多少美女也不在话下啊!” 夫差面色缓和了几分,也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公卿一看,立即有人出声附和:“是啊王上!吞并了越国,咱们大吴就是首屈一指的强国了!” “击齐、灭楚!大吴的疆域将会越来越大!王上,我们必定能成为秦、汉、明那样的强国!” “不错,到时候别说西施了,东施、南施、北施都给王上弄一个……” 听着众多公卿的进言,夫差神色越来越缓和,渐渐露出了一抹笑容。 “诸卿说的不错!” 夫差从王位上站起来,面上带着笑意,赤色的交领右衽深衣上绣着日月星辰、山川华虫,错金雕镂镶玉钩着深色革带,腰间一侧别着镶金嵌玉的宝剑,一侧悬着腰玉,身姿挺拔。 “我大吴必将超越秦汉!” 一众公卿纷纷欲笑,然而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突然传来:“王上,此言不妥!” 众人纷纷皱眉,转头望去,吴王夫差也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然而,望见出声之人时,公卿们暂时息声,就连夫差也跳了跳眉毛,无奈地笑了笑:“子胥有何高见?” 那人身材高大,一头白发,颌下的灰白色短须如根根卷曲的铁丝,此时正色道:“王上,员以为此时可稍退一步,暂尊乾皇帝旨意,待风波退去,再灭越国!” 夫差有些错愕,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子胥,你想让孤听朝廷的话?听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乾皇帝,隔着这么远传来的一句话?你要置孤的脸面与何地?” 夫差早就将西施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京城的小皇帝抢了他的西施,这就是夺妻之恨。 而现在,对方竟然还传了句话,让自己放走眼前煮熟的鸭子……不,越国? 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他以为他是谁?? 是以,夫差知道这圣旨的第一时间,就气的五内俱焚,七窍生烟!这和骑在他头上拉屎又有什么区别?? 方才朝臣们的同仇敌忾也算让他稍去了一些火气,但伍子胥的话险些又引爆了夫差的怒火。 “只是权宜之计,王上。” 伍子胥沉声道:“于实,朝廷势大,兵强马壮,我吴国难以抗衡。于名,我吴国是朝廷的诸侯国,谨遵朝廷之令并无何不妥之处。” “是以,王上遵旨,并不会有损自己的脸面,反倒能让许多心系朝廷的百姓归心,赞许王上的英明。” “再者,朝廷此次行迹颇有些怪异,往常他们哪会理会诸侯国之间的纷争?此次事出反常,必然有诈,还是先冷静一阵,看看朝廷有何后招再做决定才是最稳妥的。” 即便是吴国,名义上依旧属于大乾,境内依旧有许多百姓认为自己是大乾的人。若吴王遵旨,必然能令这些百姓产生好感,令民心归附。 伍子胥这番论调有理有据,既照顾了吴王的脸面,又分析了实际利害关系。 不少之前附和伯嚭的大臣都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就连吴王夫差也是一怔,暂且止住了发怒的劲头。 “子胥……” 夫差一张脸上阴晴不定:“你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朝廷强是强,但与我中间隔着几个诸侯国,即便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对我吴国鞭长莫及!” 朝廷与吴国中间的郑、陈二国是吴国天然的屏障,也是夫差、伯嚭和一众公卿如此嚣张的依仗。 所以,同样有许多公卿对伍子胥的话不以为然。 但还不待他们开口,伍子胥身侧的一人便说话了:“王上,武也以为,当谨慎为上,越王进献西施时,也令其使臣向乾朝廷求取救兵。” “旨意被拒,越国相求,乾朝廷便有出兵之大义!” “此时若再有齐、楚、越齐齐反扑,我吴国便有倾覆之危,还望王上明鉴!” 腰佩吴钩、面容清癯的大将军孙武也开口了。 第六十七章 陈王苗裔 伯嚭在一旁默默低着头。 夫差余怒未消,恨恨地怒骂道:“仗着辅佐先王的那点功绩,行事跋扈!他眼里还有孤这个吴王吗!” “以大局为重!只有他眼里有大局,孤这个吴王就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小人,他才是圣人……” 说到气急之处,他竟然一把将桌上笔墨纸砚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扫飞。 直到这时,伯嚭才抬起头来回到:“王上,之前攻齐时,伍子胥便以各种理由推脱迟疑,否则我大吴出海击齐那次,又怎会无功而返?” 夫差喘着粗气,皱眉盯着面前的伯嚭:“你想说什么?” 伯嚭低下头,缓缓回到:“大王重用伍子胥、孙武,无非就是为了吞并周边敌国。但反过来想,若周边众国平定,大王也就用不上他们了。” “他们为了在朝中立足,自然不会出尽全力。” 夫差有些惊疑不定:“你是说,此二人在养寇自重?伍子胥就算再张狂,也不敢如此吧?” 伯嚭恭敬地低着头:“王上,臣不敢妄言,不过此事论迹不论心……” 夫差在厅堂中踱来踱去,面色越来越阴沉。 “论迹不论心……论迹不论心……” 踱步间,他猛然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伯嚭:“你说,孤若是革除此人大夫之位,将其逐出朝堂,孙武会不会与他同去?” 即便盛怒之中,他还是有理智的。 吴国有如此霸业,离不开用兵如神、战必胜、攻必克的孙武。 然而,孙武是如何入吴的? 当初伍子胥力排众议,向先王阖闾“七荐孙武”,吴国方得如此猛将。伍子胥与孙武之间的情谊,满朝皆知。 伯嚭轻笑一声:“王上无需担忧,您难道忘了,臣也是伍子胥举荐进吴的。” “只是伍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又逆于国事,此臣所不齿也。实际上,不只是臣,任何人与伍子胥接触之后,都能察觉此人不可深交。恐怕孙武也是如此。” “是这样吗?” 夫差思索了一番事情的利弊,但最终还是缓缓摇头。 伍子胥是先王时期的老臣,朝中许多人都很尊敬他。 不能就这么把他废掉,或者说,不能毫无理由地把他废掉。 …… 吴都,孙府。 “长卿,为何后面不劝了?” 伍子胥上身前倾,面上满是不解:“你我同劝,王上或许便能回心转意!” 孙武一身清凉朴素的蓝色粗布直裰,头戴棕色四方平定巾,无奈摇摇头:“劝不住的。” “方才在朝上,我等以国朝大局相劝,伯嚭却以王上私欲迎合。” “至于王上是何许人,会如何选择,你应当也清楚……” 夫差这个极品,定然不会为公废私的。 伍子胥咬牙切齿,恨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胸中怒火难以排解:“伯嚭!奸人!” “他已不是第一次以妖言蛊惑王上!吾深恨当日有眼无珠,竟劝先王收留了此人!” 孙武默然,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心事。 伍子胥突然停下步子,猛然转过头:“长卿,你我不能坐视吴国如此沉沦。” “自然不会。” 孙武抬首直视着他的目光,回道:“越国一时难以尽灭,所以自前几日得到消息,我便已经向前线发送军令,调拨大军稍缓战事。” “只要乾朝廷出兵的消息一到,便让他们退军回都,以逸待劳,固守国都。” 伍子胥顿住,神色转为愕然:“用兵?你不是经常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吗?” “能免于兵灾,岂不是更好?” 孙武摇摇头:“免不了的。谋略和外交同时失去了作用,就只能以兵戈决出胜负了。” 伍子胥默然,没想到这次孙武这么早就下定了决心:“长卿,若论用兵,我不如你。但我还是会继续劝谏王上。兵者凶道,能少用便少用……” 孙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吴王不能劝服,自己这个好友又岂是能轻易劝服的人呢? 就在两人无言以对时,孙武的家仆突然跑了进来:“先生,陈国的公子留又带着厚礼来拜访了。” 孙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公子留是当代陈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吴国势大,威压四方,陈国这等弱国只能在其兵锋下瑟瑟发抖。 他们接连进贡吴国,陈王又送出自己的小儿子为质人,这才令陈国避免了被吴国攻打的厄运。 来到陈国后,公子留便经常来孙武家求见。 以后辈的名义求见。 这也不是公子留胡编乱造,而是两人还真能扯上点关系。 孙武本是齐国人,他的祖父名为田书,因战功被赐姓孙。从田书再向上追溯五世,便是一个叫陈完的人,又被称为公子完。 此人本是陈国陈厉公的儿子,因内乱不能继位,逃到了齐国。而陈厉公的弟弟则继承了大位,一直传承至今。 因此,严格来说,孙武还是陈国的王室后裔呢。 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了两百年了,双方的说是陌生人也绝对没问题。公子留不断来拜访也多少沾点硬蹭,所以之前孙武一直都没有见他。 今日相见,是有些特殊情况。 孙武与伍子胥对坐,不一会儿家仆就领着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走进来,此人一身白色华服,腰佩白玉,丰神俊朗,进来后便躬身行礼。 “晚辈陈留,拜见大将军,伍大夫。” 伍子胥疑惑地望着孙武,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孙武望了公子留片刻,也并未让他起身,而是幽幽道:“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家吧。” 公子留身子一僵,愕然地抬起头。 孙武却挥了挥手,没再多说。 家仆上前,要引着公子留向外而去。 一身白衣的公子留嘴唇张合,有万分疑惑,但最终还是低头恭声:“谢大将军。” 伍子胥皱着眉头:“你这是何意?” 孙武幽幽一叹:“即便有质子在此,陈王必定会借道给乾朝廷,到时王上必定会杀他泄愤。” “到时我为他求情,王上要用我领兵拒敌,便会答应我的请求。” 伍子胥眉头紧锁:“他当时一定会答应,但事后定然反悔。” 这次孙武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伍子胥的话。 第六十八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乾京城,安仁坊,赵府。 上次朝会魏征弹劾严嵩,距今已经过了三天。 今日又一次朝会结束,赵家兄弟再次来到了那间书房。 只不过,这次又多了两人。 一个身体有些瘦弱,但长相与赵匡胤、赵匡义颇为相似,此人便是三弟赵廷美。 另一人则是一名留着长须的文士,是赵府的幕僚亲信,名为赵普。 由于双方是本家,关系又极为亲近,所以又和赵匡胤几人以兄弟相称。 “哥哥,还真叫你说对了!那小皇帝果然不是个玩意儿!” 赵匡义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脸上带着愤懑:“亏我前两天还担心他呢!” 上次朝会时,李乾喊出了响当当的口号:以民生为己生,以民愿为己愿。并且引得满朝大臣喝彩。 当时下了朝会,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不,心忧社稷之人都异常担心。 难不成,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个爱折腾的? 这爱折腾可不见得是好事儿啊,一个蠢蛋越能折腾,朝局越败坏。 当然,万一折腾的越来越好,那更不是好事…… 于是,不少人都给自己在宫中的眼线下令,让他们好好地盯一盯皇帝每天都在干什么。 是不是在瞒着我们,偷偷的批奏章,学习怎么处理国事啊?? 结果,这命令发出去没半天,消息就传回来了。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于紫微殿接见了和大人……小皇帝收了和珅送的九龙杯……那个穿龙袍的人下令用肩舆给和大贪官代步……先帝的不孝子又收了巨贪和珅的曲颈玉壶…… 好家伙,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 在朝会上义正言辞的痛斥贪官,以民为本,一转头收起钱来比谁都利索是吧??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有许多人没有放松。 他们仔细探听宫中的情况,唯恐皇帝瞒着别人,偷偷处理朝政。 然而这几日的消息陆续传来,让许多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皇帝陛下真不是装的。 这几天奏章一直送到乾元前殿,可他连乾元前殿都没去过。不是带着妃子在长生殿睡觉吃饭,就是带着妃子在御林苑睡觉吃饭。 养猪了属于是。 书房中,面对自家弟弟的发泄,赵匡胤智珠在握,微微一笑:“我早就同你说过,看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你听了陛下一顿场面话,就相信他一心为民,处理朝政?” “和珅还说他不敢贪一毫一厘呢!严嵩还说他问心无愧呢!你都信了??” 面对自家哥哥如同看智障的目光,赵匡义的黑脸上有些涨红:“谁知道小皇帝年纪轻轻就这么奸诈虚伪?说起空话来一点也一套一套的。” 好在一旁的赵普及时轻咳了两声,出言为赵匡义解了围:“诸位兄长,如今看来,陛下倒也是个贪财好货、专注享乐之人,与先帝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不错。” 说起正事,赵匡胤也顾不得嘲笑弟弟了,正色道:“睚眦必报、好吃懒做、贪财好色、一肚子坏水……” 说着说着,在场几人似乎起了共鸣,相互对视一眼,齐齐一叹:“真乃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大乾积了几百年的德,才能连着摊上这么两个奇葩皇帝。 “咳咳~” 轻咳两声,赵匡胤抬高了几分语调:“正是因皇帝无道,我等才要挺身而出,上承天意,下救万民。令我大乾百姓脱离苦海!” 在场几人一脸认可,纷纷点头,唯有赵匡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直接笑出声。 赵匡胤满头黑线,瞥了一眼这个捂着嘴憋笑的憨货。 好在赵匡义也知道分寸,笑过之后及时将话头引回正题:“大哥说的不错,料想近几日圣旨应当就能到达吴国了,咱们现在就该准备了!” 赵匡胤也缓缓点了点头,唯有赵廷美有些不解和不情愿:“二哥?何不等消息传回来,再开始准备呢?” “万一吴国接旨了,我们岂不是要下不来台?” 赵匡胤无奈地望着自己的三弟:“文化,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错。” 老二赵匡义沉声道:“另外两家可能会提前行动,而且越国也不见得能继续撑下去了。” “嗯。”赵匡胤也轻轻点着头:“不只是我等在提前行动。” “户部早就从太仓调拨了出征的粮草,礼部也派出主客司官员亦已经出发前往郑国、陈国,磋商借道进兵之事宜了。” 赵匡义沉声道:“提前万事俱备,只待吴国悖旨的消息传来,方能即刻出征。” “文化,这次你也要随我出征,这几日安排好手中的杂事,提前准备准备。” 赵廷美面上有几分难色,但被三人注视着,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二哥。” 赵匡胤见他如此,心中一叹,但面上还是温和地笑着,拍了拍赵廷美的肩膀:“文化,你这次去打些战功,待战事结束,我等也好有理由,为你在朝上讨要吴地。” 赵匡义也满脸憧憬:“不错,吴地富甲一方,谁能得之,未来可期。” 他又对赵廷美笑着道:“那地方不仅富庶安乐,而且还温润暖和,是个养人好的地方。” “文化你去了只要露个面,就去后面养病便可,剩下的那些事交给哥哥就行了!” 赵匡胤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紧了紧。 不过赵廷美却是如听天籁之音,脸上绽出真心的笑容:“谢谢二哥。” 待议事完毕,赵廷美与赵普纷纷离开,这里又只剩了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二人。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赵匡胤对这个老弟方才的表现很不爽。 他盯着一张黝黑的胖脸,忍不住开口问道:“廷宜,你方才笑什么?” “笑?” 赵匡义一开始还被他问了个迷糊,后面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当场笑出了声。 只不过这次倒是没再忍着了,而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他越是笑,赵匡胤的黑脸就越黑。 第六十五章 伯嚭与伍子胥的争辩 公卿们再次闭嘴。 别看他们方才一个个的豪言壮志,叫嚣着打这个,灭那个! 可人人心里都清楚,挫楚、凌齐、攻越这三件事,全赖眼下的伍子胥与孙武二人。 更何况,他们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附近的几个诸侯国虽被他们吴国欺负的很惨,但他们之间也是各有恩怨,平日里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但若是有了朝廷统领,那便不同了。 朝廷掌握了大义,掌握了名分,只要他们下诏,讨伐吴国,那周围的诸侯国必然就会如闻到屎的野狗一样,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虽然不太好,但却非常生动。 吴地繁华富庶,垂涎的人可真不少。 有了朝廷诏令,没仇的都能过来啃上两口,更别说和他们有深仇大恨的楚、越、齐了,那真是恨不得一口把他们吞进肚子里。 孙武的话比伍子胥更有分量,王位上的夫差也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抹迟疑。 他气归气,但一点也不蠢。 因为有吴国,他才是万人之上的吴王,若吴国倾颓,他这个吴王就什么都不是。 理智告诉夫差,既然孙武与伍子胥都这么说了,那最好就此偃旗息鼓,放过越国一马。 但心中总有一股憋屈的怒火阻止他这么做。 被横插一脚抢了女人,现在还要对抢那小皇帝俯首帖耳,低三下四! 他夫差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察觉到夫差隐隐蕴含的怒火,伯嚭心中一动,站出来笑嘻嘻地对伍子胥和孙武道: “哈哈,在下不知道孙将军和伍大夫说的这是什么道理。” “齐、楚、越强盛的时候,尚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他们的国都被我们攻破,子民成为我们的奴仆,反倒需要担心起那些人来了?” 朝中公卿们目光又转向伯嚭,觉得太宰大人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伯嚭笑着道:“两国交战之后,我只听说有败者害怕胜者的事,却从未听说有胜者还需要害怕败者?” “他们三国早已屈服,不敢反抗我大吴的虎威,两位大人实在是多虑了。” 孙武皱了皱眉头,仿佛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 可一旁的伍子胥却忍不住了:“三国分散,自然被我等击破,可若是三国齐心,自三向而围之,却不可小觑!” 伯嚭轻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他们强盛的时候,现在他们被我们打败,还需要担心什么?” “我大吴害怕三条凶狼,却总不能害怕三条被打断了腿和牙齿,无家可归的野狗吧?” 伯嚭却没意识道,他们最该害怕的就是狗,因为狼可不喜欢吃屎…… 不过无论如何,这番话说的倒是解开了夫差的忧虑。 他果断一拍椅子,刚准备做决定,就被下方伍子胥的话打断了。 伍子胥声音洪亮,高声道:“此言差矣,就算没有这三国,附近的其他诸侯国呢?若朝廷直接出兵呢?” 夫差的话被噎了回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下方的伯嚭倒是再次笑嘻嘻地开口了。 “伍大夫稍安勿躁。” “大夫所言局面看似凶险,但都绕不开一点。” 他伸着一根手指,缓缓道:“我大吴东面临海,南面有越国接壤,西面是楚国,北方是陈国、齐国!” “四国中有三国都被我大吴兵锋挫败,陈王更是将公子留送到我大吴当做质子!” “此四国为我吴国之障壁,不破四国,谁能攻吴?” “他们必然会借道给别国的!”伍子胥心里这个着急,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 不料伯嚭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道:“陈国自不必多说,齐楚越三国正值倾覆之时,又怎么敢让别国虎狼之师入境?” “若有人入了他们的国境,又怎么会废大力气,远道攻打我们强大的吴国?难道只为了获取一块与国境不接壤的飞地吗?” “他们定会顺手直取虚弱的齐楚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得一大块国境附近的土地,绝不会有人舍近求远,舍易取难!” 听了太宰大人精彩的高论,不少公卿都忍不住高声称赞。 然而他们却很难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名为信义。 这玩意看似不起眼,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在战场上杀敌,但却是一个国家最珍贵的东西。 给千军万马都不能换的。 别国找你求援,你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谁愿意为别人无故付出。 就算你不答应,转过手来灭掉来找你求援的国家,那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多也就被人嚼嚼舌根子,说两句趁虚而入,在这兵诡云谲的乱世中也能说得过去。 但你明面上答应下来,等兵马进了人家国境,却转过头来,把别人灭掉,侵占别人的国土,这就属于失了信义。 若是如此,不仅国内的百姓要蒙羞反感,就连出征在外的将领、士兵心里也会犯嘀咕的。 人无信义,与禽兽何异?? 若是再有上行下效,那结果就更糟糕了。 没有了信义,百姓定会民乱四起,没有了信义,军队定会反噬他们的主人…… 内里失了民心、军心,外面就更不用说了。 很少有国家愿意和这种失信之国过多打交道。 长此以往,国不亡才不奇怪。 这个道理有许多公卿不明白,也有人含含糊糊地明白,却捅不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无法悟全。 而像夫差这种为了女色能撂下杀爹之仇,指天之恨的极品,更是不可能往这方面想了。 所以他也被伯嚭的歪理说的一脸意动。 下面的伍子胥气的快要吐血,忍不住怒道:“难道诸卿都忘了吗?郢都被破,楚臣申包胥跪哭秦廷!若真如太宰所言,楚国又怎么可能让他去秦国求援?!” 伯嚭却打了个哈哈:“申包胥不过一逆臣而已,此时楚国危急,他暗中串通秦国,欲要卖主求荣再正常不过。” “而且,经此一事,相信王上和诸卿也能看清楚,秦王嬴政连理都没理他,这便已能证实,秦国定不会出兵!” 第六十九章 五品官也有野望 “哥哥……” 赵匡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说出了实情:“我见你说什么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我就想起了小皇帝和严嵩他们那奸诈虚伪的样……” “哥哥你的功力比他们也不遑多让啊……哈哈哈……” 赵匡胤脸色已经变成黑油油的了……好吧,本来就很黑。 “老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腌臜杀才当弟弟!”他顶着大黑脸,抄起鞋底就冲了过去。 赵匡义动作一点也不满,肥胖的身躯竟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灵活,和兔子一样就蹿向了书房门口。 两只灵活的黑胖子在书房中追逐了片刻,赵匡义即将逃离。 咻~ 一只白底黑绸面布鞋凌空飞过,擦着赵匡义的后脑勺,邦地一声撞在了门上,他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 附郭县,是指县治在京城之内,县衙在京城中的县。 京城有两个附郭县,永寿县、兴安县,前者在朱雀大街以东、后者在西。 而长孙无忌,如今便是兴安县下,三班六房中户房的司户。 司户没有品级,连官员都算不上,只能称一声小吏,看起来很不起眼。 然而事实却与此大相径庭,长孙无忌手底下却管着典吏,一大票的书办和小吏。县中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灾荒赈济……全都由户房承办,占了一县大半事务! 放在前世,这就是一手兼着市里的财政局、税务局、粮食局……妥妥的大权在握。 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不仅因为他舅舅是刑部郎中,而且还与长孙无忌本人的能力有关。 无论公务多繁复,他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拖泥带水,令衙门上下的官吏交口称赞。 当然,人前光鲜,也赖于人后的付出。 长孙无忌坐在高府的书房中,将今日批的几份文书再检查了一遍,遇到不懂的便记下来,查阅书籍或者就近问一问经验老到的舅舅。 “走水,又是夜里库房走了水,要钱修缮……” 长孙无忌无奈地抚着额头:“难道那些更夫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个月都走了三次水了!” 感叹归感叹,但他也不得不批。 入了夏,天气干燥炎热,最近这段时日又没有阴雨,天干物燥。 夜间京城还有宵禁,寻常百姓不得外出,每坊只靠一个更夫巡逻,有些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长孙无忌握着笔想了想,又转头望向同在书房的高士廉:“舅舅,你说拿出钱来,在每坊多雇几个更夫如何?” 雇佣更夫的钱和修缮的钱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都不过分。 高士廉正无聊地翻动着手中书页,随口回道:“只要你们县令答应就行。” “这……”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必然不行……” 走一次水,就要修缮一次东西,花去大量银钱。 这些钱被衙门里的人上下其手,成了他们的额外收入。 别说县令不会同意增设更夫了,就连下面那些小吏心里也会犯叨咕的。 “唉~” 长孙无忌无精打采地用手撑着下巴。他能应付得了下面那些小吏,但压在他头上的那些长官,他就束手无策了。 “舅舅,你说……我要当上多大的官,才能再无拘束地办事?” “慢慢熬吧~” 高士廉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你舅现在是个正五品,都得仰人鼻息。” 他也在为自己的前程发愁。 大乾官制繁杂,甚至其中还有许多自相矛盾、职权重复的地方。 这都是一代代大乾皇帝努力改革的结果……有时候并不是越改越好的。 虽然官场中纷纷杂杂,但有一点却是众多官员们所公认的。 只有步入三品,才算得上真正的高官。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高士廉明白,想踏入那个行列,最难的不是四品升三品,而是五品升四品。 原因很简单,僧多粥少。 大乾京城官场中,五品官的位置多如牛毛。 各部郎中、员外郎,谏议大夫、大理寺寺丞、其他各寺的少卿、翰林院的学士等等,一大箩筐。 三品的位子也不少,先拿各部正三品侍郎来说,不仅有实职,还有不限量的虚职,想加多少加多少。此外还有散骑常侍,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的主官,通政使,御史中丞等等。 但是,唯独中间的四品官位置少的可怜。 偌大的六部,一个四品官的位置都没有。 五寺中只有五个名额,中书省有四个中书舍人的名额,门下省有两个…… 就算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官职,京官中四品官的位置也不过十来个。 其中升迁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当然,京官也可以谋求外放,然而清贵的京官和地方官是不同的。 根据官场的潜规则,京官外调,连升三四级的也不是没有,连升两级都只能算平迁。 也就是说,高士廉这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若调到外面,最低也得当个正四品的郡守,否则就是贬官啦! 可一旦外调出去,就远离了这京中官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捞到升迁的机会,再回这京城了。 而且即便是这样,外调也很难。 归属朝廷直接治理的郡就那些,郡守的位置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岂是你想要就能去的? 就算有了空缺,也得先供应那些送的钱更多,与和大人等大佬更亲近……啊不,是更有能力,更有资历的好官啊! 慢慢轮吧!等轮着你再说! 高士廉也知道如何更快地升迁,那就是投靠朝中的几个大佬,成为他们的马前卒。 但人家麾下的马前卒可不少,就算投靠过去,也得按资历来,论个先后啊! 按理说,他这样的官员,也应该知足了。 就这样混一混日子,到了年龄就退休致仕,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只是,近些日子从宫里传出的一些消息,让高士廉那颗本已死寂的心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他翻动着手中书页,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辅机……你说,若我投靠了陛下,是否能更进一步呢?” 第六十六章 君臣如仇雠 伍子胥气的七窍生烟,差点就直接在这朝堂上大骂伯嚭。 申包胥是他在楚国时的好友,只不过后来双方志向相左,这才分道扬镳,但伍子胥还是颇为敬重这个老朋友的。 但今日伯嚭在朝堂上连抹带泼,竟然把申包胥那样的忠臣黑成了一个卖主求荣的贼子,这让伍子胥差点没忍住。 只不过,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忍辱负重逃亡过的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私人恩怨哪有国事重要! 伍子胥捏着拳头,强压怒气,沉声道:“秦国不会,朝廷也必然会出兵!他们过往不干预诸侯国之间纷争,这次却一反常态!” “他们明知下旨可能会被我等悖逆,又怎会平白无故地伸脸过来给我们打?” 伍子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人家必然是有后招啊! 只是没想到,高居王座上的夫差却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 “孤就是要打他们的脸!” 夫差面上的恨意难以压抑! 太宰都把局势分析的这么明确了,朝廷根本就无法奈何他们吴国! 这种时候,人家把脸送上来都不打,那岂不是太窝囊了! 伯嚭见夫差表了态,更是非常欣喜,忍不住道:“王上所言极是!” “其实以臣愚见,朝廷此举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没有出兵的动机!” “在下知道那使者名为范蠡,本楚国一贱民耳。他在乾朝廷得罪了许多武将,狼狈地逃出了乾朝廷京城,这种人又怎能劝服朝廷出兵呢?” “哦?” 说到这里,夫差突然一愣:“难道那小皇帝收了越国的西施,不会出兵帮他们吗?” 伯嚭和众多公卿大汗,心道除了您老还有谁会为了一个女人下这么大代价? 伯嚭急忙解释道:“王上,若是越国以出兵为要挟,朝廷是定然不会收下西施的。” 用个女人就想交换出兵,这事儿也太便宜了。 别说去朝廷了,随便去个诸侯国提这个条件都会被人家打出来。 伯嚭擦着汗解释道:“据臣所知,越国没提任何要求,只是将西施进献给了皇帝。” “而且在朝廷里,皇帝说话不算数,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臣说话才算数。” “那越国还把西施送给那皇帝?” 夫差猛拍椅子,已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自己用杀爹之仇想换的西施,却被越国无条件地献给了皇帝,而且还是这么个窝囊皇帝!! “勾践!!” 夫差怒气冲冲地吼道:“孤必杀汝!” 伯嚭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似乎知道什么隐情一般。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劝王上定下主意才是头等大事。 “王上明鉴!莫说朝廷不出兵,就算他们真的出兵,也无法奈何我大吴!” 夫差死死盯着他,即便被气到这种程度,他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需要确保吴国无忧,确保自己的位子安全稳固,才能肆无忌惮地去报仇雪恨。 被夫差如狼似虎的眼神盯上,伯嚭在这种时候却越发自信:“就算朝廷出兵,势必要经过郑、陈二国方能至我大吴!只要我们以重金诱陈、以强兵逼陈,他们就不敢放乾兵过境!” “乾朝廷有名义伐吴,但他们却没有大义讨伐陈国。” “若强行攻陈取道,必然会令诸侯国反弹,乾朝廷不敢这么做!” 伍子胥听了半天,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荒唐之言!陈国怎么可能听我们的话?有强邻在侧,他们夜夜难寐,想早些摆脱我们还来不及!” 夫差捏着扶手的手更紧了几分,目中闪过一抹不耐烦,一闪而逝。 伯嚭在下方笑着摇了摇头:“伍大夫,您太危言耸听了。我吴国是强邻,难道乾朝廷就不是强邻了吗?值此乱世,谁身边又没有强邻!以小事大,方为生存之道!” “我大吴的威望早已征服四国,陈国又何尝不是诚心诚意地侍奉我们呢?” “有陈王最喜欢的小儿子为质,他们又怎么可能反叛我大吴呢?” 伍子胥早就怒不可遏,只觉得这伯嚭蠢笨如猪,又坏到骨子里。 但眼下为了国事,他还是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转向夫差:“王上,员还是以为当谨慎为先,我吴国强于越国,灭越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朝廷虎视眈眈,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夫差没理会他,只是一直盯着伯嚭。 伯嚭细说完方方面面的问题,最后给了个完美的总结:“我大吴与越国向来有世仇,朝廷之前从不干预,此次贸然干预我等自然可不遵!” “况且先王之恨犹在耳边回响,朝廷又有何资格让王上放弃家仇国恨,悖逆人伦?” “于名,我等有正当之义;于实,我等不惧朝廷!又何须遵此圣旨?” 砰! 夫差一拍椅子,噌地站起身来,面色阴沉,扫视堂下诸公卿:“就依太宰之意!!” 其实他还是有点不满的,因为他的本意是想好好打一次朝廷的脸,连理都不理会朝廷,甚至要痛骂回去才可以。 但伯嚭这意思却是要以这样的理由来回复朝廷。 这如何能达到打脸的效果??顶多就是据理力争罢了! 只是夫差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才经伯嚭那么一说,他对朝廷和皇帝的恨意又转移了一部分到越国和勾践身上。 对朝廷,最多也就痛骂几句,甚至可能连骂都骂不成。 可对勾践,他是能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见夫差如此轻易就下了决定,伍子胥愈发愤怒。 但他还是强压下火气,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王上以大局为重,从越国撤兵。” “就算转攻齐楚,也比继续攻越好!” 夫差眉头一挑,胸中怒火也险些爆发出来。 只是他同样硬生生地忍住了,拂袖向外而去,只留下一句冷冷的“知道了”。 满朝公卿面面相觑,也纷纷散场,唯有伯嚭追着夫差的脚步跟了过去。 “王上,王上!” 伯嚭迈着步子,很快就在一处宏丽的厅堂跟上了夫差的脚步。 “这个伍子胥,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夫差砰地一拳锤在桌子上,面色涨红:“每次议事他都逆着孤的意思来!孤忍了他好几次,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第七十章 长孙无忌的梦想 “你说什么?老舅?” 长孙无忌一惊,口中的称呼都直接变了:“投靠陛下?” 高士廉转身瞪了他一眼:“有何不可?至于这么吃惊吗?” 长孙无忌也渐渐冷静下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舅舅,我等身为人臣,自然都是陛下的臣子,怎么能说投靠这种话呢?” 高士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了,这是自家地方,又不怕被别人听到……” 只是话说到一半,发现大外甥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舅舅,您忘了上次教训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 高士廉老脸一红,一下子想起来了,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此乃细枝末节!快说正事!” 长孙无忌也见好就收,摆正了脸色:“舅舅,还是让我先想想。” 自小跟着高士廉长大,他自然明白舅舅现在面临的困局。 这当官要想升迁,你就得像新娘子睡觉——上头有人才行。 “舅舅在刑部,若之前和蔡京蔡仆射打好了关系……” “莫要多说了!” 高士廉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蔡京乃国之巨奸,我岂会阿附这种乱臣贼子!” 长孙无忌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没阿附过。 只不过人家蔡京是出了名的交游广泛,人脉都交到外面的诸侯国里去了。 这样的人早就把刑部看成了自己的基本盘,你表忠心也好,不表忠心也好,在他看来都没区别。 我吩咐个事,你敢不办?? 是以,老舅阿附前和阿附后,前后待遇区别不大,在郎中的位子上熬了七八年,升迁的事儿也一直没轮到他。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不抱希望了。 长孙无忌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其他几位大人就更不用多想了。” 现在凑过去,就等于重新再排队,还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呢。 高士廉有几分不耐地摆摆手:“这些我自然知道……” 话说到一般又停住,改口道:“这几人也都是奸臣,阿附他们和阿附蔡京有何区别?此事休要再提!” 长孙无忌早知如此,便接着道:“那舅舅若是向陛下表了忠心,就能得个位子升迁了?” 高士廉摇摇头:“自然不能那么快,但老夫也有考虑。” “今日播种,明年得粟。明年播种,后年得粟。”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做了总比没做强,先提前占个位子,等日后若陛下真想起来,机会就来了。 “而且,这想法也不是无的放矢。” 高士廉轻轻捋了捋胡子,缓缓道:“听说近几日陛下不理奏折等事,一直窝在后宫,观音婢一直住在陛下的寝宫,与陛下同吃同住。” 长孙无忌默默点了点头。 高士廉接着道:“只要简在帝心,观音婢被封皇后也是早晚的事。”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 “你现在已经成家生子了,待观音婢也有子嗣后,老夫的一腔心事也就尽数了了了。”高士廉端起桌上茶杯,感慨着抿了一口。 长孙无忌乍一听感动的眼泪汪汪,老舅为养了他们两个兄妹,付出太多了…… 不过随即他又回过神来,平白无故的,怎么提起这茬来了? 聪明的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老舅话里的意思:“舅舅?你是不是想说,观音婢的孩子可以成为储君?” “不错。” 高士廉点点头,颇有些感慨:“老夫半生宦场沉浮,算是看明白了。” “有些时候,该争就得争!你不争,别人就会争,再反过来把你踩在脚下!一踩就是七年八年……” 长孙无忌还没他这份心境,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开这种口:“舅舅,这么说会不会太功利了。毕竟那是观音婢的孩子,也是我外甥……”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浮现一丝遐想。 要是妹妹有孩子,自己是不是也要当老舅了? 我要是当了老舅……长孙无忌偷偷瞄了一眼高士廉,脑海中不由想象出了自己训外甥的小剧场…… 高士廉不知道他的戏这么多,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我这么功利是为了谁?那孩子是你外甥,又不是我外甥!你反倒说起我功利来了……” 长孙无忌的老舅梦被打断,赫然想起自己面前还有个活生生的老舅。 顶不住老舅强大火力的他连连告饶:“舅舅,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高士廉神色稍霁,刚要继续说上几句收尾。 但长孙无忌突然又冒出一句:“大不了,以后让那孩子管你也叫舅。” “混小子!你说什么?”高士廉气的七窍生烟,伸手就去脱鞋。 “老舅!我真错了!”书房中传来长孙无忌的惨叫。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外甥,早就当亲儿子看了,高士廉自然舍不得真拿鞋底子抽。 只是做做样子,消了气之后,他又呼哧呼哧地坐回了桌案后。 这下长孙无忌也不敢再跟老舅皮了,又把话题引回正事。 “舅,既然观音婢如此受宠,您也有了主意,为何不早做打算啊?” 高士廉也皱着眉头:“自然还是有些顾虑。” “如今大乾外有强敌虎视,内有诸侯纷起,朝纲败坏。国事早已到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的地步。整个大乾,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高士廉面上带着忧色:“若没什么救时之臣,那大乾的国祚便能一眼望得见尽头,不是毁在当今陛下手里,就是毁在观音婢的儿子手里了。” “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再凑上去,就是和大乾这条破船绑到一块。等船翻的时候,定是要被拖进水里的……” 长孙无忌年轻气盛,对这种话很不感冒,下意识便皱眉道:“舅舅!为何我们不能当大乾的救时之臣呢?” “我们?”高士廉一怔。 长孙无忌又把话翻译成职场老油子能听懂的:“舅舅,你在刑部熬了这么多年,若不抓住眼前这机会,还要等到何时?” “再说了,大乾若覆亡,观音婢岂不是也要遭殃?” 这才是长孙无忌的真实目的,他忍不住道:“舅舅,咱们可不能不管观音婢啊!” 要是没有妹妹,岂不是当不成舅了? 长孙无忌还没忘了自己当老舅的梦,心里把自己感动的泪汪汪:外甥,老舅对你可真好。 第六十七章 陈王苗裔 伯嚭在一旁默默低着头。 夫差余怒未消,恨恨地怒骂道:“仗着辅佐先王的那点功绩,行事跋扈!他眼里还有孤这个吴王吗!” “以大局为重!只有他眼里有大局,孤这个吴王就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小人,他才是圣人……” 说到气急之处,他竟然一把将桌上笔墨纸砚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扫飞。 直到这时,伯嚭才抬起头来回到:“王上,之前攻齐时,伍子胥便以各种理由推脱迟疑,否则我大吴出海击齐那次,又怎会无功而返?” 夫差喘着粗气,皱眉盯着面前的伯嚭:“你想说什么?” 伯嚭低下头,缓缓回到:“大王重用伍子胥、孙武,无非就是为了吞并周边敌国。但反过来想,若周边众国平定,大王也就用不上他们了。” “他们为了在朝中立足,自然不会出尽全力。” 夫差有些惊疑不定:“你是说,此二人在养寇自重?伍子胥就算再张狂,也不敢如此吧?” 伯嚭恭敬地低着头:“王上,臣不敢妄言,不过此事论迹不论心……” 夫差在厅堂中踱来踱去,面色越来越阴沉。 “论迹不论心……论迹不论心……” 踱步间,他猛然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伯嚭:“你说,孤若是革除此人大夫之位,将其逐出朝堂,孙武会不会与他同去?” 即便盛怒之中,他还是有理智的。 吴国有如此霸业,离不开用兵如神、战必胜、攻必克的孙武。 然而,孙武是如何入吴的? 当初伍子胥力排众议,向先王阖闾“七荐孙武”,吴国方得如此猛将。伍子胥与孙武之间的情谊,满朝皆知。 伯嚭轻笑一声:“王上无需担忧,您难道忘了,臣也是伍子胥举荐进吴的。” “只是伍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又逆于国事,此臣所不齿也。实际上,不只是臣,任何人与伍子胥接触之后,都能察觉此人不可深交。恐怕孙武也是如此。” “是这样吗?” 夫差思索了一番事情的利弊,但最终还是缓缓摇头。 伍子胥是先王时期的老臣,朝中许多人都很尊敬他。 不能就这么把他废掉,或者说,不能毫无理由地把他废掉。 …… 吴都,孙府。 “长卿,为何后面不劝了?” 伍子胥上身前倾,面上满是不解:“你我同劝,王上或许便能回心转意!” 孙武一身清凉朴素的蓝色粗布直裰,头戴棕色四方平定巾,无奈摇摇头:“劝不住的。” “方才在朝上,我等以国朝大局相劝,伯嚭却以王上私欲迎合。” “至于王上是何许人,会如何选择,你应当也清楚……” 夫差这个极品,定然不会为公废私的。 伍子胥咬牙切齿,恨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胸中怒火难以排解:“伯嚭!奸人!” “他已不是第一次以妖言蛊惑王上!吾深恨当日有眼无珠,竟劝先王收留了此人!” 孙武默然,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心事。 伍子胥突然停下步子,猛然转过头:“长卿,你我不能坐视吴国如此沉沦。” “自然不会。” 孙武抬首直视着他的目光,回道:“越国一时难以尽灭,所以自前几日得到消息,我便已经向前线发送军令,调拨大军稍缓战事。” “只要乾朝廷出兵的消息一到,便让他们退军回都,以逸待劳,固守国都。” 伍子胥顿住,神色转为愕然:“用兵?你不是经常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吗?” “能免于兵灾,岂不是更好?” 孙武摇摇头:“免不了的。谋略和外交同时失去了作用,就只能以兵戈决出胜负了。” 伍子胥默然,没想到这次孙武这么早就下定了决心:“长卿,若论用兵,我不如你。但我还是会继续劝谏王上。兵者凶道,能少用便少用……” 孙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吴王不能劝服,自己这个好友又岂是能轻易劝服的人呢? 就在两人无言以对时,孙武的家仆突然跑了进来:“先生,陈国的公子留又带着厚礼来拜访了。” 孙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公子留是当代陈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吴国势大,威压四方,陈国这等弱国只能在其兵锋下瑟瑟发抖。 他们接连进贡吴国,陈王又送出自己的小儿子为质人,这才令陈国避免了被吴国攻打的厄运。 来到陈国后,公子留便经常来孙武家求见。 以后辈的名义求见。 这也不是公子留胡编乱造,而是两人还真能扯上点关系。 孙武本是齐国人,他的祖父名为田书,因战功被赐姓孙。从田书再向上追溯五世,便是一个叫陈完的人,又被称为公子完。 此人本是陈国陈厉公的儿子,因内乱不能继位,逃到了齐国。而陈厉公的弟弟则继承了大位,一直传承至今。 因此,严格来说,孙武还是陈国的王室后裔呢。 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了两百年了,双方的说是陌生人也绝对没问题。公子留不断来拜访也多少沾点硬蹭,所以之前孙武一直都没有见他。 今日相见,是有些特殊情况。 孙武与伍子胥对坐,不一会儿家仆就领着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走进来,此人一身白色华服,腰佩白玉,丰神俊朗,进来后便躬身行礼。 “晚辈陈留,拜见大将军,伍大夫。” 伍子胥疑惑地望着孙武,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孙武望了公子留片刻,也并未让他起身,而是幽幽道:“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家吧。” 公子留身子一僵,愕然地抬起头。 孙武却挥了挥手,没再多说。 家仆上前,要引着公子留向外而去。 一身白衣的公子留嘴唇张合,有万分疑惑,但最终还是低头恭声:“谢大将军。” 伍子胥皱着眉头:“你这是何意?” 孙武幽幽一叹:“即便有质子在此,陈王必定会借道给乾朝廷,到时王上必定会杀他泄愤。” “到时我为他求情,王上要用我领兵拒敌,便会答应我的请求。” 伍子胥眉头紧锁:“他当时一定会答应,但事后定然反悔。” 这次孙武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伍子胥的话。 第六十八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乾京城,安仁坊,赵府。 上次朝会魏征弹劾严嵩,距今已经过了三天。 今日又一次朝会结束,赵家兄弟再次来到了那间书房。 只不过,这次又多了两人。 一个身体有些瘦弱,但长相与赵匡胤、赵匡义颇为相似,此人便是三弟赵廷美。 另一人则是一名留着长须的文士,是赵府的幕僚亲信,名为赵普。 由于双方是本家,关系又极为亲近,所以又和赵匡胤几人以兄弟相称。 “哥哥,还真叫你说对了!那小皇帝果然不是个玩意儿!” 赵匡义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脸上带着愤懑:“亏我前两天还担心他呢!” 上次朝会时,李乾喊出了响当当的口号:以民生为己生,以民愿为己愿。并且引得满朝大臣喝彩。 当时下了朝会,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不,心忧社稷之人都异常担心。 难不成,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个爱折腾的? 这爱折腾可不见得是好事儿啊,一个蠢蛋越能折腾,朝局越败坏。 当然,万一折腾的越来越好,那更不是好事…… 于是,不少人都给自己在宫中的眼线下令,让他们好好地盯一盯皇帝每天都在干什么。 是不是在瞒着我们,偷偷的批奏章,学习怎么处理国事啊?? 结果,这命令发出去没半天,消息就传回来了。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于紫微殿接见了和大人……小皇帝收了和珅送的九龙杯……那个穿龙袍的人下令用肩舆给和大贪官代步……先帝的不孝子又收了巨贪和珅的曲颈玉壶…… 好家伙,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 在朝会上义正言辞的痛斥贪官,以民为本,一转头收起钱来比谁都利索是吧??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有许多人没有放松。 他们仔细探听宫中的情况,唯恐皇帝瞒着别人,偷偷处理朝政。 然而这几日的消息陆续传来,让许多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皇帝陛下真不是装的。 这几天奏章一直送到乾元前殿,可他连乾元前殿都没去过。不是带着妃子在长生殿睡觉吃饭,就是带着妃子在御林苑睡觉吃饭。 养猪了属于是。 书房中,面对自家弟弟的发泄,赵匡胤智珠在握,微微一笑:“我早就同你说过,看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你听了陛下一顿场面话,就相信他一心为民,处理朝政?” “和珅还说他不敢贪一毫一厘呢!严嵩还说他问心无愧呢!你都信了??” 面对自家哥哥如同看智障的目光,赵匡义的黑脸上有些涨红:“谁知道小皇帝年纪轻轻就这么奸诈虚伪?说起空话来一点也一套一套的。” 好在一旁的赵普及时轻咳了两声,出言为赵匡义解了围:“诸位兄长,如今看来,陛下倒也是个贪财好货、专注享乐之人,与先帝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不错。” 说起正事,赵匡胤也顾不得嘲笑弟弟了,正色道:“睚眦必报、好吃懒做、贪财好色、一肚子坏水……” 说着说着,在场几人似乎起了共鸣,相互对视一眼,齐齐一叹:“真乃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大乾积了几百年的德,才能连着摊上这么两个奇葩皇帝。 “咳咳~” 轻咳两声,赵匡胤抬高了几分语调:“正是因皇帝无道,我等才要挺身而出,上承天意,下救万民。令我大乾百姓脱离苦海!” 在场几人一脸认可,纷纷点头,唯有赵匡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直接笑出声。 赵匡胤满头黑线,瞥了一眼这个捂着嘴憋笑的憨货。 好在赵匡义也知道分寸,笑过之后及时将话头引回正题:“大哥说的不错,料想近几日圣旨应当就能到达吴国了,咱们现在就该准备了!” 赵匡胤也缓缓点了点头,唯有赵廷美有些不解和不情愿:“二哥?何不等消息传回来,再开始准备呢?” “万一吴国接旨了,我们岂不是要下不来台?” 赵匡胤无奈地望着自己的三弟:“文化,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错。” 老二赵匡义沉声道:“另外两家可能会提前行动,而且越国也不见得能继续撑下去了。” “嗯。”赵匡胤也轻轻点着头:“不只是我等在提前行动。” “户部早就从太仓调拨了出征的粮草,礼部也派出主客司官员亦已经出发前往郑国、陈国,磋商借道进兵之事宜了。” 赵匡义沉声道:“提前万事俱备,只待吴国悖旨的消息传来,方能即刻出征。” “文化,这次你也要随我出征,这几日安排好手中的杂事,提前准备准备。” 赵廷美面上有几分难色,但被三人注视着,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二哥。” 赵匡胤见他如此,心中一叹,但面上还是温和地笑着,拍了拍赵廷美的肩膀:“文化,你这次去打些战功,待战事结束,我等也好有理由,为你在朝上讨要吴地。” 赵匡义也满脸憧憬:“不错,吴地富甲一方,谁能得之,未来可期。” 他又对赵廷美笑着道:“那地方不仅富庶安乐,而且还温润暖和,是个养人好的地方。” “文化你去了只要露个面,就去后面养病便可,剩下的那些事交给哥哥就行了!” 赵匡胤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紧了紧。 不过赵廷美却是如听天籁之音,脸上绽出真心的笑容:“谢谢二哥。” 待议事完毕,赵廷美与赵普纷纷离开,这里又只剩了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二人。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赵匡胤对这个老弟方才的表现很不爽。 他盯着一张黝黑的胖脸,忍不住开口问道:“廷宜,你方才笑什么?” “笑?” 赵匡义一开始还被他问了个迷糊,后面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当场笑出了声。 只不过这次倒是没再忍着了,而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他越是笑,赵匡胤的黑脸就越黑。 第七十一章 虎鞭 此时,高士廉也反应过来,皱眉盯着大外甥:“你可知这救时之臣有多难做?” “若是大乾出了事,咱们偷偷把观音婢接回来,隐姓埋名离开京城即可。但要是真陷进去……” 长孙无忌无奈,真到那时候,哪是那么容易跑的? 再说了,观音婢要是真有了皇子,那攻破京城的人必定要大肆搜寻的,自己那外甥岂不是危险了? 长孙无忌的老舅梦一发不可收拾,忍不住对面前的老舅劝道:“舅舅,这天下哪有凭空得来的富贵?都是拼来的啊!” “你刚才不还说,宦场沉浮半生,都已经看明白了吗?有些时候,该争就得争!你不争……” 高士廉又老脸一红:“臭小子!你懂什么!” 他脸红脖子粗地犟道:“我这叫谨慎!咱们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全在这上面,岂能轻易决定。” 长孙无忌这次倒是乖乖低头:“舅舅深谋远虑,孩儿受教了。” “哼。” 高士廉这才放过他,细思起方才的话来:“救时之臣,你可知道有多难?需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朝堂前行,革弊开新。” “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做不了这种大臣的。” 高士廉轻轻摇了摇头,转头望向大外甥:“不过辅机你倒是有些可能。” “我?” 长孙无忌一怔。 方才是热血上涌,但现在听了老舅一说,他也意识到其中的困难之处。 “舅舅,我……” 高士廉却自顾自地接着道:“不过,要做这救时之臣,单单有能力是不够的,还要时来天地同借力。” “向陛下表了忠心,就彻底绑在了大乾身上。但万一陛下不在乎呢?就算他在乎,陛下又当以何种理由提拔你呢?这种时机会不会来呢……” 高士廉一个劲儿地列举各种可能,长孙无忌整个人都呆住了,心说原来要当个救时之臣还这么难。 说到最后,高士廉幽幽一叹:“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看个人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进程啊……” 长孙无忌被他说的有些憷头,但少年人毕竟热血又好面子,刚刚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当耳旁风。 “舅舅,我……我……” 高士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长孙无忌脸色涨红,想到老舅说的那些难处,想到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话,又想到在自家妹子,最后想到了自己有可能出世的外甥…… “舅,我……” 长孙无忌咬着牙,还是做出了决定:“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去做!不做怎么知道不行!” 高士廉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点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老夫陪你去试一试也无妨!” “好。” 这一刻,长孙无忌没有被舅舅认可的高兴,心中反倒一沉,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日后一着不慎,或许就要搭上全家人的性命了。 眼下的大乾哪有那么容易救?救时之臣,时间紧迫无比啊! “舅舅,咱们就别等了!” 长孙无忌说到就想赶紧做,催促道:“您赶紧入宫去求见陛下啊!” “哼!这还光是说你可能当救时之臣,你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高士廉吹胡子瞪眼地道:“还替我出谋划策?刚才要是说你能直接当上,你现在是不是窜到天上去了?” “舅……”长孙无忌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高士廉在这事儿上却不含糊,继续高声道:“还直接去求见陛下?这要是陛下那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你说该咋办?舅?” 高士廉瞪着他:“你小子是聪明,但现在还是有点嫩!” “目前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态度,自然要先给观音婢写封信,问问她近况如何,再让她帮忙探听陛下的口风。如此一来,咱们心里有数,就可从容应对了。” 长孙无忌一怔,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舅,姜还是老的辣啊!” 长孙无忌一旁拿过了纸笔,走上前递给老姜……不,老舅:“舅,咱们赶紧给观音婢写信吧!” 这次高士廉倒没有再说别的,直起身子一边磨着墨,一边忍不住道:“就算没有这事,也应该写封信了……” “这死丫头,入宫前还哭得稀里哗啦,舅舅长、舅舅短的……现在入了宫,连个信儿都不往回捎,我看早就把咱们忘了……” 长孙无忌大汗,心道这时候您老怎么吃起醋来了。 冷不丁地,高士廉又扔了两张纸过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也给写她。再拿一张给你娘,她也好些日子没见着闺女了。” “是,舅舅。”辅机突然鼻头一酸。 …… 过午,长生殿。 竹声涛涛,湖水拍在岸边,飞溅起朵朵水花。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大红的石榴花朵朵簇在湖边,争奇斗艳。 湖边的凉亭中,李乾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定定地望着美妙的湖景。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我来这个世界的难道就是为了日日如此吗?后世又有谁能记得我? 我能建功立业吗,当一个牛笔的皇帝?可是这有意义吗? 人生的终点又在哪里…… “陛下。” 老太监魏忠贤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方才陛下屏退了左右,和长孙娘娘在此待了好一会儿。 直到娘娘款款离开,老太监才敢跑进来。 望着皇帝陛下有几分憔悴的面庞,老太监忍不住心疼道:“陛下,这几日您都清减了许多。要不要奴婢为您准备一些补品,宫里还有些虎鞭和别的物件儿……” 听到老太监过来,李乾陡然从那种神奇的状态中退出来。 “朕瘦了吗?” 他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感到什么不同。 只是,经魏忠贤这么一提醒,他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几天好像确实有点……放纵了。” 李乾摸了摸鼻子,自我反省。 没日没夜的这样,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魏忠贤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第六十九章 五品官也有野望 “哥哥……” 赵匡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说出了实情:“我见你说什么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我就想起了小皇帝和严嵩他们那奸诈虚伪的样……” “哥哥你的功力比他们也不遑多让啊……哈哈哈……” 赵匡胤脸色已经变成黑油油的了……好吧,本来就很黑。 “老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腌臜杀才当弟弟!”他顶着大黑脸,抄起鞋底就冲了过去。 赵匡义动作一点也不满,肥胖的身躯竟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灵活,和兔子一样就蹿向了书房门口。 两只灵活的黑胖子在书房中追逐了片刻,赵匡义即将逃离。 咻~ 一只白底黑绸面布鞋凌空飞过,擦着赵匡义的后脑勺,邦地一声撞在了门上,他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 附郭县,是指县治在京城之内,县衙在京城中的县。 京城有两个附郭县,永寿县、兴安县,前者在朱雀大街以东、后者在西。 而长孙无忌,如今便是兴安县下,三班六房中户房的司户。 司户没有品级,连官员都算不上,只能称一声小吏,看起来很不起眼。 然而事实却与此大相径庭,长孙无忌手底下却管着典吏,一大票的书办和小吏。县中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灾荒赈济……全都由户房承办,占了一县大半事务! 放在前世,这就是一手兼着市里的财政局、税务局、粮食局……妥妥的大权在握。 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不仅因为他舅舅是刑部郎中,而且还与长孙无忌本人的能力有关。 无论公务多繁复,他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拖泥带水,令衙门上下的官吏交口称赞。 当然,人前光鲜,也赖于人后的付出。 长孙无忌坐在高府的书房中,将今日批的几份文书再检查了一遍,遇到不懂的便记下来,查阅书籍或者就近问一问经验老到的舅舅。 “走水,又是夜里库房走了水,要钱修缮……” 长孙无忌无奈地抚着额头:“难道那些更夫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个月都走了三次水了!” 感叹归感叹,但他也不得不批。 入了夏,天气干燥炎热,最近这段时日又没有阴雨,天干物燥。 夜间京城还有宵禁,寻常百姓不得外出,每坊只靠一个更夫巡逻,有些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长孙无忌握着笔想了想,又转头望向同在书房的高士廉:“舅舅,你说拿出钱来,在每坊多雇几个更夫如何?” 雇佣更夫的钱和修缮的钱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都不过分。 高士廉正无聊地翻动着手中书页,随口回道:“只要你们县令答应就行。” “这……”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必然不行……” 走一次水,就要修缮一次东西,花去大量银钱。 这些钱被衙门里的人上下其手,成了他们的额外收入。 别说县令不会同意增设更夫了,就连下面那些小吏心里也会犯叨咕的。 “唉~” 长孙无忌无精打采地用手撑着下巴。他能应付得了下面那些小吏,但压在他头上的那些长官,他就束手无策了。 “舅舅,你说……我要当上多大的官,才能再无拘束地办事?” “慢慢熬吧~” 高士廉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你舅现在是个正五品,都得仰人鼻息。” 他也在为自己的前程发愁。 大乾官制繁杂,甚至其中还有许多自相矛盾、职权重复的地方。 这都是一代代大乾皇帝努力改革的结果……有时候并不是越改越好的。 虽然官场中纷纷杂杂,但有一点却是众多官员们所公认的。 只有步入三品,才算得上真正的高官。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高士廉明白,想踏入那个行列,最难的不是四品升三品,而是五品升四品。 原因很简单,僧多粥少。 大乾京城官场中,五品官的位置多如牛毛。 各部郎中、员外郎,谏议大夫、大理寺寺丞、其他各寺的少卿、翰林院的学士等等,一大箩筐。 三品的位子也不少,先拿各部正三品侍郎来说,不仅有实职,还有不限量的虚职,想加多少加多少。此外还有散骑常侍,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的主官,通政使,御史中丞等等。 但是,唯独中间的四品官位置少的可怜。 偌大的六部,一个四品官的位置都没有。 五寺中只有五个名额,中书省有四个中书舍人的名额,门下省有两个…… 就算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官职,京官中四品官的位置也不过十来个。 其中升迁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当然,京官也可以谋求外放,然而清贵的京官和地方官是不同的。 根据官场的潜规则,京官外调,连升三四级的也不是没有,连升两级都只能算平迁。 也就是说,高士廉这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若调到外面,最低也得当个正四品的郡守,否则就是贬官啦! 可一旦外调出去,就远离了这京中官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捞到升迁的机会,再回这京城了。 而且即便是这样,外调也很难。 归属朝廷直接治理的郡就那些,郡守的位置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岂是你想要就能去的? 就算有了空缺,也得先供应那些送的钱更多,与和大人等大佬更亲近……啊不,是更有能力,更有资历的好官啊! 慢慢轮吧!等轮着你再说! 高士廉也知道如何更快地升迁,那就是投靠朝中的几个大佬,成为他们的马前卒。 但人家麾下的马前卒可不少,就算投靠过去,也得按资历来,论个先后啊! 按理说,他这样的官员,也应该知足了。 就这样混一混日子,到了年龄就退休致仕,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只是,近些日子从宫里传出的一些消息,让高士廉那颗本已死寂的心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他翻动着手中书页,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辅机……你说,若我投靠了陛下,是否能更进一步呢?” 第七十二章 为你而来 “这……” 李乾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 宫里有补品,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都是李乾他爹用剩下的,现在用到儿子身上,一脉相承了属于是。 只是李乾心里还有些顾虑。 因为他觉得,自己那个亲爹身体变差,一身病痛。除了炼丹吃药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纵欲过度、补的太猛的原因。 李乾还不想就让自己年纪轻轻就玩完,所以他暂时打算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只是,这件事确实给他提了个醒。 现在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并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后宫里可不止一个长孙无垢,足足五十个人呢……要是一块来,还不活吃了他? “这……”李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想就很可怕。 “大伴,你可知道什么人,有锤炼打磨体魄的法子?”他转头望着魏忠贤。 相比那些虎狼之药,锻炼身体才是更划算的选择。 李乾也不求练成大高手,只要身体健壮,能顶得住他和妃子们快乐的玩耍就行了。 再说了,吃药短命。有个好身体,却能多活几年,简直不要太划算。 但听到李乾的问题后,老太监却有些迟疑,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 李乾好奇道:“大伴有话但说无妨。” 老太监幽幽叹了口气,说话难得磨磨蹭蹭,似乎有些膈应这个人: “吕布此人虽粗鄙不堪、小肚鸡肠、鼠目寸光、狼心狗肺……但于打磨体魄这方面,应当还是有些心得的,还能为陛下效一点犬马之劳、燃一点萤火之光……陛下若有意,不妨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啊!” 李乾眼睛一亮:“朕怎么忘了他!!” 有吕布在身边,还去找别人,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大伴,快宣奉先过来。” 见李乾这么高兴,魏忠贤打了个哆嗦,急忙提醒道:“陛下,您忘了?吕布他是羽林卫,不能入此的!” “也是……” 李乾稍稍迟疑了一下:“那就去前朝吧。” 他没说去前朝召见吕布,因为一般情况下不用召见,只要出了乾元宫,吕布应该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吕布这辈子可能也从未想过,幸福竟来的如此突然…… 乾元宫外。 吕布一身薄甲,毫无形象地靠坐在墙根下,躲避着炽热毒辣的日光,跟着他的几名羽林卫也有些无精打采。 “头儿,要不咱们还是出宫吃酒吧……”挨着吕布的一个年轻人用衣摆扇着风,几乎要热成狗。 几名羽林卫也一下子来了精神,眼巴巴地望向吕布。 “不行。” 吕布威严的面上一沉,一双虎目瞪着几人:“我等肩负守卫职责,怎可擅离职守?” “但是……头儿……” 年轻人面露难色:“咱们等在这也没意义啊……皇城外面都有虎贲卫守着,还有林将军他们,怎么可能有人闯进来?” “咱们在这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吕布瞪了他一眼:“怎么能叫白费功夫?外面有人还天天想守着陛下,他们进的来吗?” “要是能守着陛下,那也没啥,但问题是陛下根本就不出来啊!”年轻人哭丧着脸。 其他几名羽林卫也忍不住纷纷出声附和:“是啊,头儿,这几天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连个饭都吃不好……” 吕布面上一沉,痛斥道:“目光短浅!整天去外面混日子,何时能混出个头?早晚让自己废掉!” “只有吃得苦中苦,放能为人上人!明日的你们,定会感激现在努力的你们……” 几个羽林卫不得不陪着笑点头,一个劲儿地夸自家老大说的好。 但究竟是不是真好呢?懂的都懂。 要是李乾在这,肯定会感叹,这个饼画的太粗劣了!人家根本看不到希望,又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 吕布训斥完手下,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别看他说的起劲,但实际上吕布自己心里也非常没底。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也明白,这是下面人心里早就有了怨念,要不是他的威望足以压住他们的小心思,现在这队羽林卫可能早就跑光了。 不过,能压住一时,总压不住一世吧? 吕布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要在这里枯等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非得等到天上掉下馅饼来?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要是实在不行……不如就…… 吕布咬咬牙,真有当场就自宫的冲动。 “唉~”激动的劲头儿过了之后,他又幽幽一叹,就算要自宫,也不能在这啊。 主要是不能自己割,手法不行。 宫外面有专门的净身房,那里才有专业的手艺师傅,吕布早就打听好了。 但是,若去了那里,这消息肯定会被魏忠贤那条老阉狗知道…… 不对,以后我可能也是宦官了,不能再叫阉狗了。 往好的方面想,以后我也能呆在义父身边了…… 宫檐的阴影下,吕布的面色莫名变幻,一会开心,一会儿咬牙切齿。 几名羽林卫看在眼里,幽幽一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老大自己都这么疯疯癫癫的,他的话真可信吗? 这种日子太难熬了,一眼望不到头啊! 正当几人摇头晃脑感叹的时候,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然自宫内传来。 在场的羽林卫们开始并没当回事,宫女宦官进进出出,再平常不过了,只是,大批的脚步声邻近之后,他们才察觉到不对。 吕布更是早早警觉地站起身来,瞪着一双如牛大眼向宫门口望去。 不一会儿,皇帝的行驾便从中出来了。 正当一干羽林卫纳闷的时候,吕布更是早早地迎了上去。 “参见义父!” 李乾坐在肩舆上,仔细打量着吕布的身形。 方面广额,剑眉入鬓,身形奇伟,虎背猿臂蜂腰,只是站在这里就能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然,压迫感什么的都是李乾想象出来的,他坐在肩舆上,吕布在下面躬身行礼,他是一点没感受到压迫感。 不过看着吕布这一身腱子肉,他倒是暗暗点头。 要是照着这个样子练,应该怎么都不会差吧? 吕布低着头正纳闷,也没见着李乾的眼神:“义父有何吩咐?” 李乾微微一笑:“朕其实是专门为了奉先而来。” 第七十章 长孙无忌的梦想 “你说什么?老舅?” 长孙无忌一惊,口中的称呼都直接变了:“投靠陛下?” 高士廉转身瞪了他一眼:“有何不可?至于这么吃惊吗?” 长孙无忌也渐渐冷静下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舅舅,我等身为人臣,自然都是陛下的臣子,怎么能说投靠这种话呢?” 高士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了,这是自家地方,又不怕被别人听到……” 只是话说到一半,发现大外甥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舅舅,您忘了上次教训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 高士廉老脸一红,一下子想起来了,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此乃细枝末节!快说正事!” 长孙无忌也见好就收,摆正了脸色:“舅舅,还是让我先想想。” 自小跟着高士廉长大,他自然明白舅舅现在面临的困局。 这当官要想升迁,你就得像新娘子睡觉——上头有人才行。 “舅舅在刑部,若之前和蔡京蔡仆射打好了关系……” “莫要多说了!” 高士廉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蔡京乃国之巨奸,我岂会阿附这种乱臣贼子!” 长孙无忌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没阿附过。 只不过人家蔡京是出了名的交游广泛,人脉都交到外面的诸侯国里去了。 这样的人早就把刑部看成了自己的基本盘,你表忠心也好,不表忠心也好,在他看来都没区别。 我吩咐个事,你敢不办?? 是以,老舅阿附前和阿附后,前后待遇区别不大,在郎中的位子上熬了七八年,升迁的事儿也一直没轮到他。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不抱希望了。 长孙无忌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其他几位大人就更不用多想了。” 现在凑过去,就等于重新再排队,还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呢。 高士廉有几分不耐地摆摆手:“这些我自然知道……” 话说到一般又停住,改口道:“这几人也都是奸臣,阿附他们和阿附蔡京有何区别?此事休要再提!” 长孙无忌早知如此,便接着道:“那舅舅若是向陛下表了忠心,就能得个位子升迁了?” 高士廉摇摇头:“自然不能那么快,但老夫也有考虑。” “今日播种,明年得粟。明年播种,后年得粟。”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做了总比没做强,先提前占个位子,等日后若陛下真想起来,机会就来了。 “而且,这想法也不是无的放矢。” 高士廉轻轻捋了捋胡子,缓缓道:“听说近几日陛下不理奏折等事,一直窝在后宫,观音婢一直住在陛下的寝宫,与陛下同吃同住。” 长孙无忌默默点了点头。 高士廉接着道:“只要简在帝心,观音婢被封皇后也是早晚的事。” 长孙无忌默默点头。 “你现在已经成家生子了,待观音婢也有子嗣后,老夫的一腔心事也就尽数了了了。”高士廉端起桌上茶杯,感慨着抿了一口。 长孙无忌乍一听感动的眼泪汪汪,老舅为养了他们两个兄妹,付出太多了…… 不过随即他又回过神来,平白无故的,怎么提起这茬来了? 聪明的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老舅话里的意思:“舅舅?你是不是想说,观音婢的孩子可以成为储君?” “不错。” 高士廉点点头,颇有些感慨:“老夫半生宦场沉浮,算是看明白了。” “有些时候,该争就得争!你不争,别人就会争,再反过来把你踩在脚下!一踩就是七年八年……” 长孙无忌还没他这份心境,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开这种口:“舅舅,这么说会不会太功利了。毕竟那是观音婢的孩子,也是我外甥……”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浮现一丝遐想。 要是妹妹有孩子,自己是不是也要当老舅了? 我要是当了老舅……长孙无忌偷偷瞄了一眼高士廉,脑海中不由想象出了自己训外甥的小剧场…… 高士廉不知道他的戏这么多,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我这么功利是为了谁?那孩子是你外甥,又不是我外甥!你反倒说起我功利来了……” 长孙无忌的老舅梦被打断,赫然想起自己面前还有个活生生的老舅。 顶不住老舅强大火力的他连连告饶:“舅舅,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高士廉神色稍霁,刚要继续说上几句收尾。 但长孙无忌突然又冒出一句:“大不了,以后让那孩子管你也叫舅。” “混小子!你说什么?”高士廉气的七窍生烟,伸手就去脱鞋。 “老舅!我真错了!”书房中传来长孙无忌的惨叫。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外甥,早就当亲儿子看了,高士廉自然舍不得真拿鞋底子抽。 只是做做样子,消了气之后,他又呼哧呼哧地坐回了桌案后。 这下长孙无忌也不敢再跟老舅皮了,又把话题引回正事。 “舅,既然观音婢如此受宠,您也有了主意,为何不早做打算啊?” 高士廉也皱着眉头:“自然还是有些顾虑。” “如今大乾外有强敌虎视,内有诸侯纷起,朝纲败坏。国事早已到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的地步。整个大乾,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高士廉面上带着忧色:“若没什么救时之臣,那大乾的国祚便能一眼望得见尽头,不是毁在当今陛下手里,就是毁在观音婢的儿子手里了。” “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再凑上去,就是和大乾这条破船绑到一块。等船翻的时候,定是要被拖进水里的……” 长孙无忌年轻气盛,对这种话很不感冒,下意识便皱眉道:“舅舅!为何我们不能当大乾的救时之臣呢?” “我们?”高士廉一怔。 长孙无忌又把话翻译成职场老油子能听懂的:“舅舅,你在刑部熬了这么多年,若不抓住眼前这机会,还要等到何时?” “再说了,大乾若覆亡,观音婢岂不是也要遭殃?” 这才是长孙无忌的真实目的,他忍不住道:“舅舅,咱们可不能不管观音婢啊!” 要是没有妹妹,岂不是当不成舅了? 长孙无忌还没忘了自己当老舅的梦,心里把自己感动的泪汪汪:外甥,老舅对你可真好。 第七十三章 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为了我而来…… 吕布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心道难道义父会神机妙算? 我正犹豫是不是要自宫入宫,就被他算到了? 或者说,义父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 “义父……” 吕布一脸沉重,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大男子汉要提自宫的事,这让他怎么开口? 李乾也有些愕然,不知吕布突然又想起了哪一茬,怎么一下子就悲伤起来了。 “奉先,先随朕去紫微殿吧。”无论如何,这大太阳底下都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义父。”吕布心中却莫名一松,抬起头感激地望了一眼李乾。 是了,义父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现在去紫微殿屏退旁人和我说,也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 义父……太贴心了…… 即便吕布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当然,一点也没湿。 肩舆启程,向着前朝的方向而去。 方才李乾与吕布说话的时候,魏忠贤一直在一旁侍立看着。 他也望见了吕布脸上如唱大戏的台子一般,一会儿像是死了爹,一会儿又像是死了妈,突然爹妈又活过来了,但没熬过一时三刻又过去了…… 老太监虽不知吕布在想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心里打点小算盘。 若今日事情成了,吕布这厮想必又能重回陛下身边,获得宠信。 到那时候,这憨批就与现在不同了。 所以,不妨现在就和这小子缓和一下关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家强啊! 再说了,今日还是他为陛下举荐的吕布,怎么说也不能白做好事不留名吧? 还是为吕布这憨批做好事! 魏忠贤正了正腰间玉带,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会就找个机会,好好点一点吕布这憨批。 老太监不求这白眼狼记住自己的好,只求这货别再像个疯狗一样,见自己就咬就行了…… 另一边,吕布心中也有些忐忑。 虽然他已有了决心,但自宫这么大的事到了临头,总免不了忐忑之情。 之前他一直犹豫,不舍得那块肉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想生个儿子,把香火传下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如今他虽有妻妾,可只有正妻严氏为他剩下了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就算要自宫,也得等有了儿子再说啊! 只是,眼下内有手下即将离心,外有魏忠贤这条老阉狗在义父面前独得恩宠。 而且不知为何,义父好像也知道了这件事……总不可能真是算出来的吧? 好生奇怪! 吕布忧愁地叹了口气,他也明白,既然义父知道了,那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形势比人强啊…… 行驾穿过至德门,来到前朝紫微殿。 李乾下了肩舆步入其内,吕布紧跟其后,就要进去。 却不想,魏忠贤突然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吕布心情有些低沉,此刻根本没兴趣和他计较:“这次可是义父召见!你还想拦着不成?” 说完就要绕过魏忠贤进去。 可不曾想,魏忠贤突然轻咳两声,来了一句:“你可知,这次可是咱家向陛下举荐的你!” 吕布双目圆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响彻在他耳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义父会知道他在考虑自宫的事,原来是这个老太监告诉义父的! 是他举荐自己当的太监!! 肯定是自己最近经常去净身房附近转悠,被那里的宦官发现了,禀报给了这老阉狗!! 一切都能说通了!! “原来都是你……” 吕布目眦欲裂,瞪着魏忠贤:“都是你害我没儿子……” 要不是这老狗这么早就禀报了陛下,他也许能再拖一阵子,等生了儿子再向义父开口!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义父已经知道了!! 这老阉狗!自己当了阉人,还想把我也拖下水!还想让我也绝后! 吕布怒火冲天,指着魏忠贤的鼻子,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说完就腾腾地踏步向紫微殿里走去。 魏忠贤:??? ?? 卧槽! 你是狗吗?吕布?? 你没儿子关老子屁事!! 老子倒是想帮你这个忙,可咱也没这个本事啊! 他已经傻眼了,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吕布踏入大殿。 一旁的众羽林卫和小宦官们也已经傻了。 吕队正没儿子,为何要怪魏公公??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脏心烂肺的交易?? 宦官和羽林卫们相互对视,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的光芒。 八尺大汉难生子,竟怒斥五旬老阉宦?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前方,魏忠贤也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对吕布的背影怒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说完也腾腾地追了过去。 走到一半,老太监突然又转过头,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 反正陛下要锤炼体魄的消息也没打算隐瞒,他要让所有人都认清吕布的真面目。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白眼狼!! 殿内,李乾已经坐到上首位置,有宫女为他端来了一碗米茶。 这玩意儿夏天喝最好,汤色淡黄,香气浓郁,清热解暑。 李乾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入口滋味微甜而不淡,略涩而不苦口,一股凉意驱散了炎热,从腹中扩散到全身,让李乾忍不住就多喝了几口。 此时吕布也进了这政事堂,魏忠贤跟在他后脚。 至于那些宦官和羽林卫,则被留在了外间。 “陛下!” 看到李乾在喝东西,老太监吓了一大跳,急忙冲上前,看清楚是碗米茶后,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昨夜奴婢已经试过这米汤了,无毒。” 李乾无语地又喝了一口,也没和他多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下方的吕布。 方才在乾元宫外时,他就注意到吕布的状态好像有点低沉。 李乾原本是想直接说锻炼体魄的事,可现在他反倒对吕布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起了好奇心。 “奉先?” “义父……”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止住。 吕布急忙拱手道:“义父有何吩咐?” “奉先可有什么心事?” 李乾好奇地望着他:“有什么话何不直言?你我之间何时有了这等隔阂?” “奉先,这可不像是原先的你啊!” 第七十一章 虎鞭 此时,高士廉也反应过来,皱眉盯着大外甥:“你可知这救时之臣有多难做?” “若是大乾出了事,咱们偷偷把观音婢接回来,隐姓埋名离开京城即可。但要是真陷进去……” 长孙无忌无奈,真到那时候,哪是那么容易跑的? 再说了,观音婢要是真有了皇子,那攻破京城的人必定要大肆搜寻的,自己那外甥岂不是危险了? 长孙无忌的老舅梦一发不可收拾,忍不住对面前的老舅劝道:“舅舅,这天下哪有凭空得来的富贵?都是拼来的啊!” “你刚才不还说,宦场沉浮半生,都已经看明白了吗?有些时候,该争就得争!你不争……” 高士廉又老脸一红:“臭小子!你懂什么!” 他脸红脖子粗地犟道:“我这叫谨慎!咱们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全在这上面,岂能轻易决定。” 长孙无忌这次倒是乖乖低头:“舅舅深谋远虑,孩儿受教了。” “哼。” 高士廉这才放过他,细思起方才的话来:“救时之臣,你可知道有多难?需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朝堂前行,革弊开新。” “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做不了这种大臣的。” 高士廉轻轻摇了摇头,转头望向大外甥:“不过辅机你倒是有些可能。” “我?” 长孙无忌一怔。 方才是热血上涌,但现在听了老舅一说,他也意识到其中的困难之处。 “舅舅,我……” 高士廉却自顾自地接着道:“不过,要做这救时之臣,单单有能力是不够的,还要时来天地同借力。” “向陛下表了忠心,就彻底绑在了大乾身上。但万一陛下不在乎呢?就算他在乎,陛下又当以何种理由提拔你呢?这种时机会不会来呢……” 高士廉一个劲儿地列举各种可能,长孙无忌整个人都呆住了,心说原来要当个救时之臣还这么难。 说到最后,高士廉幽幽一叹:“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看个人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进程啊……” 长孙无忌被他说的有些憷头,但少年人毕竟热血又好面子,刚刚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当耳旁风。 “舅舅,我……我……” 高士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长孙无忌脸色涨红,想到老舅说的那些难处,想到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话,又想到在自家妹子,最后想到了自己有可能出世的外甥…… “舅,我……” 长孙无忌咬着牙,还是做出了决定:“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去做!不做怎么知道不行!” 高士廉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点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老夫陪你去试一试也无妨!” “好。” 这一刻,长孙无忌没有被舅舅认可的高兴,心中反倒一沉,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日后一着不慎,或许就要搭上全家人的性命了。 眼下的大乾哪有那么容易救?救时之臣,时间紧迫无比啊! “舅舅,咱们就别等了!” 长孙无忌说到就想赶紧做,催促道:“您赶紧入宫去求见陛下啊!” “哼!这还光是说你可能当救时之臣,你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高士廉吹胡子瞪眼地道:“还替我出谋划策?刚才要是说你能直接当上,你现在是不是窜到天上去了?” “舅……”长孙无忌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高士廉在这事儿上却不含糊,继续高声道:“还直接去求见陛下?这要是陛下那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你说该咋办?舅?” 高士廉瞪着他:“你小子是聪明,但现在还是有点嫩!” “目前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态度,自然要先给观音婢写封信,问问她近况如何,再让她帮忙探听陛下的口风。如此一来,咱们心里有数,就可从容应对了。” 长孙无忌一怔,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舅,姜还是老的辣啊!” 长孙无忌一旁拿过了纸笔,走上前递给老姜……不,老舅:“舅,咱们赶紧给观音婢写信吧!” 这次高士廉倒没有再说别的,直起身子一边磨着墨,一边忍不住道:“就算没有这事,也应该写封信了……” “这死丫头,入宫前还哭得稀里哗啦,舅舅长、舅舅短的……现在入了宫,连个信儿都不往回捎,我看早就把咱们忘了……” 长孙无忌大汗,心道这时候您老怎么吃起醋来了。 冷不丁地,高士廉又扔了两张纸过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也给写她。再拿一张给你娘,她也好些日子没见着闺女了。” “是,舅舅。”辅机突然鼻头一酸。 …… 过午,长生殿。 竹声涛涛,湖水拍在岸边,飞溅起朵朵水花。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大红的石榴花朵朵簇在湖边,争奇斗艳。 湖边的凉亭中,李乾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定定地望着美妙的湖景。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我来这个世界的难道就是为了日日如此吗?后世又有谁能记得我? 我能建功立业吗,当一个牛笔的皇帝?可是这有意义吗? 人生的终点又在哪里…… “陛下。” 老太监魏忠贤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方才陛下屏退了左右,和长孙娘娘在此待了好一会儿。 直到娘娘款款离开,老太监才敢跑进来。 望着皇帝陛下有几分憔悴的面庞,老太监忍不住心疼道:“陛下,这几日您都清减了许多。要不要奴婢为您准备一些补品,宫里还有些虎鞭和别的物件儿……” 听到老太监过来,李乾陡然从那种神奇的状态中退出来。 “朕瘦了吗?” 他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感到什么不同。 只是,经魏忠贤这么一提醒,他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几天好像确实有点……放纵了。” 李乾摸了摸鼻子,自我反省。 没日没夜的这样,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魏忠贤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第七十四章 义父!我要自宫!! 听闻此言,吕布身子一僵。 果然,义父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和我还是没有隔阂的! 确认了这一点,吕布咬了咬牙。 男子汉大丈夫,这还有什么好扭捏的?? 反正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义父和老阉狗也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 要是这样还不好意思说,那也太窝囊了。 吕布紧咬牙关,不断给自己打气。 他越是这样,李乾就越是好奇,心道还有什么事儿能把吕布难为成这样??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却没出声催促吕布,而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金瓷盏中的米茶。 看得出来,此时的吕布正处于最纠结的时候,还是让他自己考虑清楚的好。 魏忠贤也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吕布。 今天这王八蛋实在是太反常了,就像疯了一般,逮谁咬谁。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义父!!” 吕布突然抬起头,面色涨红地大吼了一声,像是终于考虑清楚了一般。 老太监吓了一哆嗦,下意识就挡在了李乾身前,心说这狗东西不会染上疯狗病了吧? 难道要噬主? 李乾也被他这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喝了口米茶压压惊,望着下方的吕布,等着他的下文。 “义父!” 吕布紧捏着拳头,神色异常激动,终于下定决心,大吼道:“义父,我要自宫!!” 噗~ 李乾嘴里的米茶全喷出去了,淋了魏忠贤一后背。 魏忠贤也傻眼了,全然没顾背上的米茶,呆呆地望着下面的吕布。 自宫?? 你也想入宫?? “奉先?” 李乾下意识直起了身子,他没想到,吕布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这个来。 “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自宫?” 魏忠贤撇了撇嘴,依旧挡在李乾面前:“陛下,这厮多半已经染上了疯病,还请您赶紧离开,免得被这厮伤到。” 害怕刺激到吕布,他省去了“疯病”中间的那个狗字。 实际上,老太监这么想也不奇怪。 虽然他是阉人,可并不代表他喜欢当阉人。 因为,挨那一刀不仅要面对巨大的生理痛苦,还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心理痛苦。 朝堂中,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瞧不起阉人。 不仅官员,就算普通百姓表面上畏惧他们,暗地里也会鄙夷他们背弃祖宗。 而且,宦官不仅在京城不受待见,在自己家乡也不受待见。 正常官员致仕退休后,都要风风光光地归乡,大操大办,乡人们都羡慕无比,认为他们光宗耀祖。 可宦官就不同了。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宦官,年老之后也大多不会返乡落叶归根,而是选择孤独地老死异地。 偶有返乡的,也是偷偷摸摸,隐姓埋名地回去。 因为他们一旦被发现,就要面对乡人们异样和暗藏的鄙夷的眼神,有的地方甚至会驱逐归乡的宦官,认为他们玷污了祖先。 所以说,入宫当宦官实在是个深坑。 当初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魏忠贤也是不会净身入宫的。 而眼下,他不知道吕布为何会做出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吕布已经疯了。 “我没疯!” 吕布忍不住怒视着老太监,你这老贼还阴阳怪气我! 若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着急做决定吗? “义父。” 他又将目光转向上面的李乾,沉声道:“义父久在后宫,布对义父的思念之情难以压抑。” “所以,布才想净身入宫,一是护卫义父安全,二也是想多陪在义父身边。” “这……” 李乾倒是有点为难:“奉先?你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魏忠贤听到这番辩解后也愣了一下,他结合吕布一直以来的反应,大致琢磨出了一点苗头。 “哼哼~” 老太监冷笑望着吕布,你小子浓眉大眼的,心里歪门邪道也不少啊…… “义父,布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断没有半分假话!”吕布拱手回到,非常果断。 李乾也猜到了吕布的一些想法。 但如果他是真的想自宫,那倒也没啥。 就怕他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情不愿地自宫,如果是这样,那就大可不必了。 “奉先。” 李乾沉吟了一下,面带为难之色望着他:“其实朕在后宫很安全。” 吕布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才说出口,难道义父还要拒绝不成? “义父……”他话还没说出口,李乾就轻轻摆了摆手。 “奉先,你知道朕今日特地来寻你是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为了……” 吕布下意识就想说出自宫的事,可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好像义父之前什么也没说啊…… 李乾轻笑了几声:“奉先,朕今日听大伴说,你于磨炼体魄方面颇有心得,所以才特地来找你。” “日后若无意外,朕应当每日都会来前朝,同你锻炼体魄。” “嘎?”吕布的叫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嘿嘿~” 老太监在一旁阴恻恻地笑道:“陛下,吕布自宫入了后宫,每日都能陪在陛下身边,到时候您想练就练,更方便了。” “我……不是……” 吕布的嘴张了张,望着李乾,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义父……布……” 自宫是为了更接近义父,现在有了更接近义父的机会,那还自宫个屁! 他还想要儿子呢! 只是,眼下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想收回来,有那么容易吗? “君前无戏言。”老太监又补了一刀。 吕布身子一哆嗦,嘴唇翕动,但就是开不了那个口。 “哈哈哈~” 李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经明白了吕布的想法。 “无妨,朕方才都说了,朕与奉先之间没有隔阂。” “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朕怎么可能较真呢!自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当完全没发生过!” 吕布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汪汪地道:“布,多谢义父。” “今日若无义父,布就要误入歧途了,恐遭天下人耻笑啊!” 今天这番对话,让他放下了多日以来的心病,再也绷不住了。 “何须言谢!” 李乾神色一肃,又进入了一种莫名的状态,就如之前面对魏忠贤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不是画饼,而是套磁。 第七十二章 为你而来 “这……” 李乾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 宫里有补品,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都是李乾他爹用剩下的,现在用到儿子身上,一脉相承了属于是。 只是李乾心里还有些顾虑。 因为他觉得,自己那个亲爹身体变差,一身病痛。除了炼丹吃药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纵欲过度、补的太猛的原因。 李乾还不想就让自己年纪轻轻就玩完,所以他暂时打算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只是,这件事确实给他提了个醒。 现在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并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后宫里可不止一个长孙无垢,足足五十个人呢……要是一块来,还不活吃了他? “这……”李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想就很可怕。 “大伴,你可知道什么人,有锤炼打磨体魄的法子?”他转头望着魏忠贤。 相比那些虎狼之药,锻炼身体才是更划算的选择。 李乾也不求练成大高手,只要身体健壮,能顶得住他和妃子们快乐的玩耍就行了。 再说了,吃药短命。有个好身体,却能多活几年,简直不要太划算。 但听到李乾的问题后,老太监却有些迟疑,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 李乾好奇道:“大伴有话但说无妨。” 老太监幽幽叹了口气,说话难得磨磨蹭蹭,似乎有些膈应这个人: “吕布此人虽粗鄙不堪、小肚鸡肠、鼠目寸光、狼心狗肺……但于打磨体魄这方面,应当还是有些心得的,还能为陛下效一点犬马之劳、燃一点萤火之光……陛下若有意,不妨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啊!” 李乾眼睛一亮:“朕怎么忘了他!!” 有吕布在身边,还去找别人,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大伴,快宣奉先过来。” 见李乾这么高兴,魏忠贤打了个哆嗦,急忙提醒道:“陛下,您忘了?吕布他是羽林卫,不能入此的!” “也是……” 李乾稍稍迟疑了一下:“那就去前朝吧。” 他没说去前朝召见吕布,因为一般情况下不用召见,只要出了乾元宫,吕布应该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吕布这辈子可能也从未想过,幸福竟来的如此突然…… 乾元宫外。 吕布一身薄甲,毫无形象地靠坐在墙根下,躲避着炽热毒辣的日光,跟着他的几名羽林卫也有些无精打采。 “头儿,要不咱们还是出宫吃酒吧……”挨着吕布的一个年轻人用衣摆扇着风,几乎要热成狗。 几名羽林卫也一下子来了精神,眼巴巴地望向吕布。 “不行。” 吕布威严的面上一沉,一双虎目瞪着几人:“我等肩负守卫职责,怎可擅离职守?” “但是……头儿……” 年轻人面露难色:“咱们等在这也没意义啊……皇城外面都有虎贲卫守着,还有林将军他们,怎么可能有人闯进来?” “咱们在这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吕布瞪了他一眼:“怎么能叫白费功夫?外面有人还天天想守着陛下,他们进的来吗?” “要是能守着陛下,那也没啥,但问题是陛下根本就不出来啊!”年轻人哭丧着脸。 其他几名羽林卫也忍不住纷纷出声附和:“是啊,头儿,这几天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连个饭都吃不好……” 吕布面上一沉,痛斥道:“目光短浅!整天去外面混日子,何时能混出个头?早晚让自己废掉!” “只有吃得苦中苦,放能为人上人!明日的你们,定会感激现在努力的你们……” 几个羽林卫不得不陪着笑点头,一个劲儿地夸自家老大说的好。 但究竟是不是真好呢?懂的都懂。 要是李乾在这,肯定会感叹,这个饼画的太粗劣了!人家根本看不到希望,又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 吕布训斥完手下,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别看他说的起劲,但实际上吕布自己心里也非常没底。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也明白,这是下面人心里早就有了怨念,要不是他的威望足以压住他们的小心思,现在这队羽林卫可能早就跑光了。 不过,能压住一时,总压不住一世吧? 吕布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要在这里枯等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非得等到天上掉下馅饼来?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要是实在不行……不如就…… 吕布咬咬牙,真有当场就自宫的冲动。 “唉~”激动的劲头儿过了之后,他又幽幽一叹,就算要自宫,也不能在这啊。 主要是不能自己割,手法不行。 宫外面有专门的净身房,那里才有专业的手艺师傅,吕布早就打听好了。 但是,若去了那里,这消息肯定会被魏忠贤那条老阉狗知道…… 不对,以后我可能也是宦官了,不能再叫阉狗了。 往好的方面想,以后我也能呆在义父身边了…… 宫檐的阴影下,吕布的面色莫名变幻,一会开心,一会儿咬牙切齿。 几名羽林卫看在眼里,幽幽一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老大自己都这么疯疯癫癫的,他的话真可信吗? 这种日子太难熬了,一眼望不到头啊! 正当几人摇头晃脑感叹的时候,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然自宫内传来。 在场的羽林卫们开始并没当回事,宫女宦官进进出出,再平常不过了,只是,大批的脚步声邻近之后,他们才察觉到不对。 吕布更是早早警觉地站起身来,瞪着一双如牛大眼向宫门口望去。 不一会儿,皇帝的行驾便从中出来了。 正当一干羽林卫纳闷的时候,吕布更是早早地迎了上去。 “参见义父!” 李乾坐在肩舆上,仔细打量着吕布的身形。 方面广额,剑眉入鬓,身形奇伟,虎背猿臂蜂腰,只是站在这里就能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然,压迫感什么的都是李乾想象出来的,他坐在肩舆上,吕布在下面躬身行礼,他是一点没感受到压迫感。 不过看着吕布这一身腱子肉,他倒是暗暗点头。 要是照着这个样子练,应该怎么都不会差吧? 吕布低着头正纳闷,也没见着李乾的眼神:“义父有何吩咐?” 李乾微微一笑:“朕其实是专门为了奉先而来。” 第七十五章 令布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奉先,既然你叫朕一声义父,那朕便不会亏待了你。” 李乾拉着吕布的手腕,郑重地道:“日后若有什么心事,直接来找朕倾诉便好。这天底下只听过君臣互有算计,但还从未听过父子间不能敞开心扉。” “朕从未想过要疏远奉先,可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奉先却快要疏远了朕……” 李乾敞没敞开心扉倒是不知道,可吕布方才就已经放下心病,心中空空了。 此时听到这些话非但没觉得肉麻,反而被说的五迷三道,感动的热泪盈眶。 吕布流着泪仰头望着李乾:“义父,听义父一席话,布如拨云见日,茅塞顿……” “且慢!!” 李乾眉头一跳,急忙伸手打断他。 好家伙,你认真的?? 你吕布一拨云见日,我这个当义父的恐怕就要寄了。 “奉先啊……” 李乾干笑道:“这种多余的话就不用再多说了。” 吕布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义父,布一定用行动让义父看到布的一片赤诚之心!” 李乾擦了擦额头上细汗,应该是热的。 无论如何,方才套磁的效果还是很喜人的,李乾冷静下来,继续巩固道:“若今日奉先不说此事,而是默默去做,必然会酿成苦果。” 吕布流着泪点点头,要是切了,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这不就是苦果吗? “而今日奉先来找朕说了,此事便悬崖勒马。” 李乾脸上带着微笑:“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三人知道,便可到此为止,奉先更不用担心遭人耻笑。” 吕布再次感动地点了点头。 对,太对了! 可不就是这样吗?义父说的太有道理了! 唯有一旁的老太监心里咯噔一声,捏着拂尘的手一哆嗦。 这要是悄摸悄地说,确实只有三个人知道。 可吕布这货好死不死的,刚刚非要嚎那么一嗓子:我要自宫! 这样的话,知情的人可能就比三个要稍微多那么一点了…… 吕布还没意识到问题,恭恭敬敬地向李乾行了一礼:“义父圣训,布铭记在心,日后定不敢违背。” 接着他又站起身,面红耳赤地向老太监魏忠贤行了一礼:“魏公公,这次多谢你了,之前是布小肚鸡肠了,误会了公公,还望公公能不计前嫌,原谅布的冒失。” 要是以往,吕布肯这么低声下气,老太监绝对爽的不行,甚至恨不得放鞭炮庆贺一下。 只可惜,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老太监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但在李乾的目光下,还是慈眉善目地道:“之前咱家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魏公公高风亮节!” 吕布羞愧地低下了头,今天确实是自己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没想到老太监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 现在一看,虽然这老货往日里坏事做尽,但也不是没有不可取的地方。 至少在气量这方面,还是能让人高看一眼的。 魏忠贤讪笑了一下,后退一步不在多言,可心中却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让外面那些宦官和羽林卫闭嘴了。 李乾也轻轻笑了笑,对吕布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耽搁了。” “朕听说这习武健身,需要长期坚持方有成效,就从今日始!奉先说说,朕若向强身健体,应当怎么练?” 吕布也回过神来,急忙应道:“是,义父。” “义父,布在军中时,曾随将军们学过一套名为虎威劲的练法,练至深处,有开碑裂石之力,万夫难当之勇。” “布当时练过此法,如今单手止奔马、开三石弓易如反掌!” “义父虽已过了幼时习武的最佳年纪,但若有布帮您习练这虎威劲,要胜过一般的沙场宿将还是不成问题的。” 沙场宿将都不是对手?这么猛? 李乾眼睛一亮,微微点头,吕布都练过的练法,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奉先,这虎威劲要怎么练?” 说起这个,吕布便来了自信,神采飞扬地道:“此练法需从基本的练力开始!” “练力先练腿,腿不稳则根基不稳!” 李乾面色肃然,微微点头,说的真有道理啊。 是得练练腿,要不然经常腿软就太不好了。 只是,吕布接下来说的却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练腿需从马步练起,初时久蹲双腿若筛,昼夜蹲,一至三年,双腿若柱方为小成。此时背石而蹲……由腿转腰,腰为力之枢,三年练皮毛……” “咳咳~” 李乾轻咳两声,打断了正说的眉飞色舞的吕布。 “奉先,有你这样万夫不当之猛将,朕又何须把自己也练成一个猛将呢?” 老太监也忍不住提醒道:“吕奉先,你平日里无所事事,自然可以整天习武,但陛下还要操劳国事,岂能如你一般?” “呃……” 吕布脸色一黑,但一想到方才老太监的大度,也就没和他计较,而是接着对李乾道: “义父,布也知道一些更绵柔的练法,诸如五禽戏、八段锦等。长久练习,疏筋骨、畅气血,长气息,延年益寿,百疾不侵,练到深处亦可十人敌。” “五禽戏?八段锦?” 李乾怔了一下,从吕布的描述来看,这确实是他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这两样练法不是和广播体操差不多吗?真有那么神? 他前世虽然没学过这两种,但也为了应付体育考试打过太极,现在仍记得那段被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折磨的日子。 难是难了点,可李乾当时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功效。 吕布接着道:“五禽戏乃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禽,以人仿畜,常人可做得,然而义父乃天子,至尊至贵,却不能行此道,还是让布带您练八段锦吧?” 李乾点点头,心说我练什么其实不取决于雅观不雅观,而是取决于我能不能练下去。 那虎威劲就挺好的,但听你说完之后,我怀疑那玩意儿能练死我。 “外面太晒了,就在这政事堂里练吧。” 李乾从座位上走下来,这里是历代大乾皇帝呕心沥血处理朝政的地方,现在又要被他当成健身房了。 以后说不定还能新增其他功能。 “是,义父。”吕布痛快地应下来,当即开始为李乾演示整套动作。 “第一式名为,两手托天理三焦。” 只见吕布掌心平齐,向上托举,渐渐交叉举过头顶。 李乾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他动作不停,后背脊柱微微颤动,继续上抬右腿,渐渐抬过头顶,几乎笔直与双手平齐,形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 这一刻,吕布那雄壮的身躯竟然表现除了难以想象的柔韧和灵活。 李乾早已瞪大了眼睛:“你管这叫八段锦?” 第七十六章 你发什么神经? 这也太难了吧! 吕布将这个姿势保持了片刻,又以右腿在空气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缓缓放下,随后又抬起左腿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这才算是完成。 只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面不红气不喘地对李乾拱了拱手,解释道:“义父,其实这第一式本应为四极托天理三焦。” “四极?”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吕布还要抬一下双腿。 吕布接着沉声解释道:“相传上古时期,中原大地洪水泛滥,百姓深受雨水潮湿的侵害,筋骨多瑟缩而不达,气血多郁滞而不行。” “有大贤观天地至理、圣人之行,创了这套八段锦,开筋骨、畅气血,强万民之身!” “第一式四极托天理三焦,就是那位贤人观女娲娘娘斩玄龟,立四极天柱得到启发所创。据说,最初的练法可以让人以手脚同时撑起。” “只不过,后来这练法在流传中也渐渐失真,基本上每个得到的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做一些细微的改动,以增强练法的功效。” “现在这套也是布根据自己的理解,整理后的八段锦。” “但无论什么人手中的八段锦,都做不到手脚并撑天了,只能以轮流抬腿的方式代替。” 手脚并撑天?那是人能做到的动作吗? 李乾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下意识便想到了翻盖的大王八。 “咳咳~奉先继续便可。” 李乾觉得,那种练法失传可能就是因为太不雅观了。 “是,义父。” 吕布应声道:“第二式名为左右开弓似射雕……” 接下来,吕布从第二式演示到了第八式,每一式都与李乾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望着吕布以不符合他雄伟健壮身躯的灵活度做出的各种姿势,李乾忍不住暗暗咋舌。 自己真能练到这种程度吗? 做完一套八段锦,吕布依然面不改色,就连呼吸都不见紊乱。 他似乎看出了李乾的担心,笑着拱手道:“义父,其实初学时很难将其中动作尽善尽美地做完。” “您在真正练习之前,布还需要帮您疏通筋骨。” “疏通筋骨?” 不知为什么,李乾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吕布笑的有些羞涩:“这八段锦,又被叫成拔断筋。要想练好,就得先开筋才行!” “拔断筋……” 咕咚~ 李乾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好的感觉成了现实:“不会把人拔坏吗?” “义父请放心,布绝对有分寸。” 李乾还有些迟疑,但又回想到方才吕布那灵活柔韧的动作。 很显然,没有一番苦功夫,是绝对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你……” 李乾咬咬牙:“要怎么拔?你来吧!!” “是,义父。” 吕布痛快地应下,两人来到一旁用来休息的软塌前,吕布让李乾趴在上面。 ‘这可不是什么好姿势……’ 还没待李乾把话说出口,他就感觉到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啊~” 一股锥心彻骨的拉扯疼痛感从腿上传来,李乾的面色一下涨的通红。 要不是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恐怕他现在已经叫的如杀猪一般了。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乾紧咬牙关捂着嘴,才没让自己的叫的太大声。 拉了三下左腿,吕布又以同样的方法拉了李乾的三下右腿,这才止住动作。 “奉先……” 李乾瘫在软塌上,说话都有些打哆嗦。 要不是现在还有痛感不断传来,他几乎都要以为双腿不属于自己了。 “真的要……这么用力的拔吗?” 这岂止是拔断筋? 李乾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被拔断了。 “义父,这是必须要有的。” 一说到关于习武的内容,吕布就正经起来:“若没有这拔筋的过程,想练好这八段锦几乎是异想天开。” 一直旁观的老太监魏忠贤也开口了:“陛下,奴婢也曾练过这八段锦。” “若没有懂行的高手帮忙拔筋,虽然也可以练,但不仅事倍功半,而且自己练习时也很难完全将筋骨疏通开。” “即便常年久月之下能练成,最后也有可能左右发力不均,留下暗伤等痼疾。” “这……好吧。” 见两人都这么说,李乾这才放弃了挣扎。 吕布又凑上来,脸上带着小心的笑容:“义父,拔完了腿,就该拔胳膊了。” 当然,他的笑容在李乾眼中狰狞万分…… 政事堂里并没有压抑着的惨叫声,老太监给李乾找了一块黄绸布让他咬着,声称这是要保护陛下高贵的龙齿。 当吕布给他拔完筋,李乾却没能自己走出这政事堂,而是被宦官们用软塌抬出去的。 他本以为这政事堂要成为健身房,但事实和想象总有些偏差。 这不是健身房,是刑房。 “奉先……朕明日再来找你……” 李乾连脖子都是软的,趴在软塌上,眼睛却盯着吕布。 这八段锦不能半途而废,要是明天不练,今天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而且不知为何,虽然拔筋的时候痛不欲生,但现在拔完了之后,如潮水般的痛感渐渐消退,李乾又感觉到了痛觉中夹杂着一股舒畅感。 ‘妈的……我不会是个变态吧?’李乾有点害怕。 吕布的反应倒是依旧很兴奋:“是,义父!” 李乾被抬着出了紫微殿,返回乾元宫休息。 日头已有几分歪斜,吕布和一队羽林卫一路护送行驾到乾元宫门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 “走!出宫吃酒!” 吕布面上带着畅快和放松的笑意,大手一挥,就要带着几个手下出宫。 反正今天皇帝是绝对不会再出来了。 但没想到,几个手下却回以泪汪汪的感动表情。 “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 吕布有些不解:“今天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头儿……” 为首年轻的羽林卫名为周安,此刻再也绷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脸庞流下了:“呜呜呜……头儿,你为我们做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吕布面色一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牺牲不牺牲的?你踏马发什么神经??” 第七十三章 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为了我而来…… 吕布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心道难道义父会神机妙算? 我正犹豫是不是要自宫入宫,就被他算到了? 或者说,义父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 “义父……” 吕布一脸沉重,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大男子汉要提自宫的事,这让他怎么开口? 李乾也有些愕然,不知吕布突然又想起了哪一茬,怎么一下子就悲伤起来了。 “奉先,先随朕去紫微殿吧。”无论如何,这大太阳底下都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义父。”吕布心中却莫名一松,抬起头感激地望了一眼李乾。 是了,义父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现在去紫微殿屏退旁人和我说,也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 义父……太贴心了…… 即便吕布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当然,一点也没湿。 肩舆启程,向着前朝的方向而去。 方才李乾与吕布说话的时候,魏忠贤一直在一旁侍立看着。 他也望见了吕布脸上如唱大戏的台子一般,一会儿像是死了爹,一会儿又像是死了妈,突然爹妈又活过来了,但没熬过一时三刻又过去了…… 老太监虽不知吕布在想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心里打点小算盘。 若今日事情成了,吕布这厮想必又能重回陛下身边,获得宠信。 到那时候,这憨批就与现在不同了。 所以,不妨现在就和这小子缓和一下关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家强啊! 再说了,今日还是他为陛下举荐的吕布,怎么说也不能白做好事不留名吧? 还是为吕布这憨批做好事! 魏忠贤正了正腰间玉带,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会就找个机会,好好点一点吕布这憨批。 老太监不求这白眼狼记住自己的好,只求这货别再像个疯狗一样,见自己就咬就行了…… 另一边,吕布心中也有些忐忑。 虽然他已有了决心,但自宫这么大的事到了临头,总免不了忐忑之情。 之前他一直犹豫,不舍得那块肉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想生个儿子,把香火传下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如今他虽有妻妾,可只有正妻严氏为他剩下了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就算要自宫,也得等有了儿子再说啊! 只是,眼下内有手下即将离心,外有魏忠贤这条老阉狗在义父面前独得恩宠。 而且不知为何,义父好像也知道了这件事……总不可能真是算出来的吧? 好生奇怪! 吕布忧愁地叹了口气,他也明白,既然义父知道了,那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形势比人强啊…… 行驾穿过至德门,来到前朝紫微殿。 李乾下了肩舆步入其内,吕布紧跟其后,就要进去。 却不想,魏忠贤突然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吕布心情有些低沉,此刻根本没兴趣和他计较:“这次可是义父召见!你还想拦着不成?” 说完就要绕过魏忠贤进去。 可不曾想,魏忠贤突然轻咳两声,来了一句:“你可知,这次可是咱家向陛下举荐的你!” 吕布双目圆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响彻在他耳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义父会知道他在考虑自宫的事,原来是这个老太监告诉义父的! 是他举荐自己当的太监!! 肯定是自己最近经常去净身房附近转悠,被那里的宦官发现了,禀报给了这老阉狗!! 一切都能说通了!! “原来都是你……” 吕布目眦欲裂,瞪着魏忠贤:“都是你害我没儿子……” 要不是这老狗这么早就禀报了陛下,他也许能再拖一阵子,等生了儿子再向义父开口!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义父已经知道了!! 这老阉狗!自己当了阉人,还想把我也拖下水!还想让我也绝后! 吕布怒火冲天,指着魏忠贤的鼻子,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说完就腾腾地踏步向紫微殿里走去。 魏忠贤:??? ?? 卧槽! 你是狗吗?吕布?? 你没儿子关老子屁事!! 老子倒是想帮你这个忙,可咱也没这个本事啊! 他已经傻眼了,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吕布踏入大殿。 一旁的众羽林卫和小宦官们也已经傻了。 吕队正没儿子,为何要怪魏公公??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脏心烂肺的交易?? 宦官和羽林卫们相互对视,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的光芒。 八尺大汉难生子,竟怒斥五旬老阉宦?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前方,魏忠贤也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对吕布的背影怒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说完也腾腾地追了过去。 走到一半,老太监突然又转过头,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 反正陛下要锤炼体魄的消息也没打算隐瞒,他要让所有人都认清吕布的真面目。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白眼狼!! 殿内,李乾已经坐到上首位置,有宫女为他端来了一碗米茶。 这玩意儿夏天喝最好,汤色淡黄,香气浓郁,清热解暑。 李乾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入口滋味微甜而不淡,略涩而不苦口,一股凉意驱散了炎热,从腹中扩散到全身,让李乾忍不住就多喝了几口。 此时吕布也进了这政事堂,魏忠贤跟在他后脚。 至于那些宦官和羽林卫,则被留在了外间。 “陛下!” 看到李乾在喝东西,老太监吓了一大跳,急忙冲上前,看清楚是碗米茶后,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昨夜奴婢已经试过这米汤了,无毒。” 李乾无语地又喝了一口,也没和他多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下方的吕布。 方才在乾元宫外时,他就注意到吕布的状态好像有点低沉。 李乾原本是想直接说锻炼体魄的事,可现在他反倒对吕布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起了好奇心。 “奉先?” “义父……”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止住。 吕布急忙拱手道:“义父有何吩咐?” “奉先可有什么心事?” 李乾好奇地望着他:“有什么话何不直言?你我之间何时有了这等隔阂?” “奉先,这可不像是原先的你啊!” 第七十七章 高士廉求见 “头儿……我们都知道了……” 另一名羽林卫也泪崩了,深情地望着吕布,忍不住道:“一定是你看我们这些日子心中煎熬,这才做出这种决定来……” “头儿,我们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你太伟大了……”剩下几个羽林卫纷纷垂泪。 吕布满头黑线,极力忍住想给他们一个大比斗的冲动:“你们都疯了?” “头儿,我们没疯!” 周安抹了把眼泪:“刚才我们就等在政事堂外面!” 吕布的身子蓦然一僵,眼神都凝滞住了。 周安继续更咽地道:“当时,头儿您说要自宫……我们都听见了……” “是啊,头儿,没想到您竟然那么有魄力……” 几名羽林卫围在他身边,感动的一塌糊涂:“等您入了宫,就能和陛下更亲近了!” “到时候头儿一定别忘了我们啊……” 吕布脸上涨的通红,气的都要打摆子了:“你们他娘的怎么跑到政事堂那去了?” 正常来说,羽林卫应该在紫微殿中层层驻守的,而不是一股脑儿地集中到政事堂门外。 “是魏公公把我们带过去的啊!” 周安下意识地就回到:“他不光让我们过去了,还让那些宦官宫女们都跑过去了,说是那处偏殿不太干净,要好好打扫打扫。” 魏公公……宦官宫女都过去了…… 吕布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过去。 几个羽林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上来搀住他:“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吕布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子。 周安还以为他在担心,忍不住宽慰道:“头儿,您放心,等入了宫,我们一定给您看好了家里。” 羽林卫们也七嘴八舌地回道:“是啊,头儿,我们一定把嫂子照顾的好好的……” 吕布紧咬着牙,胳膊上青筋暴起,噌地站起身:“都滚!!” 几个羽林卫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还有些委屈,心说咱们这么照顾您,您怎么还这样? 直起身的吕布满面怒容,指天长啸道:“魏忠贤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斜日的红晖照在红色的巍峨宫墙上,照在几个羽林卫身上,也照在那个怒而指天的身影上…… 吕布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下午。 …… “陛下,您怎么成这样了……” 长孙无垢泪眼汪汪地望着像软面条一般趴在床榻上的李乾:“只是出去这一会儿,就被折腾的这么吓人。” “咳~什么折腾不折腾的……” 李乾脖子都使不上劲儿,只能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笑容:“朕的义子吕布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前些日子朕见他习武,见猎心喜,便约了今日去与他切磋一番。” 听到这话,长孙无垢一惊,心中一紧:“陛下,吕布勇猛无匹,万一伤着了陛下怎么办?” 别看吕布只是个小小的羽林卫队长,但在京城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臭名。 这厮喜欢喝酒,然而酒品却不怎么样。 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打架的醉汉,他就是醉汉中最能打的靓仔,十个八个人一块上都被他轻易放倒。连自己的上司都打过,而且打完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久而久之,很多人也就知道这么一号人了。 是以,长孙无垢一听这个便很担心李乾。 李乾轻咳了两声:“朕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吕布在朕手中也没讨着好。” 长孙无垢越听越奇怪,吕布又怎么敢和皇帝打架呢?还把陛下打成这样……心思聪敏的她经隐约猜到了几分情况。 但长孙无垢还是配合李乾问道:“吕布也被陛下打成这样了吗?” “自然没有。” 李乾大言不惭地道:“朕是说,他的手应该被朕硌伤了。” 噗嗤~ 长孙无垢素手掩着嘴轻笑出来。 李乾也不再开玩笑,正经道:“在宫中整日没有活动,气血滞郁,所以朕才找吕布帮忙疏通下筋骨。” “是何手法,居然让陛下现在就下不了床?” 长孙无垢有些好奇,但还是端着一只龙纹釉的金盏递到李乾嘴边,盏中盛着澄澈的褐色茶汤,有扑鼻的清香传出。 李乾被她的玉手托着脖子和后背,缓缓喝下几口茶,舒服的哼唧了几声。 “想知道是什么手法?” 他重新躺回榻上,上下打量着长孙无垢娇柔玲珑的身段,不怀好意地笑道:“等朕在他那学会了这手法,给你也疏通一下就知道了。” 长孙无垢被他肆无忌惮的眼神看的面上一红,起身将茶盏放桌上,口中却骄哼一声:“好啊,陛下,臣妾等着您。” 李乾被撩拨的心里痒痒,但怎奈何有心无力,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到时候有你求饶的时候……” 长孙无垢放下茶盏,又回到床前,玉面上笑吟吟地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但臣妾觉得,陛下如今肯定奈何不了臣妾。” 李乾哼哼唧唧地道:“虎落平阳也是虎……”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长孙无垢的一双玉手按到了他身上。 李乾抬起眼皮,却听眼前美人温声道:“陛下如今筋骨散软,必定很难受。臣妾无法感同身受,也只能帮陛下揉按缓解了。” 李乾其实觉得这样还蛮舒服的。 但他一不傻,二不愣,自然不会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而是眨了眨眼,表示默认。 长孙无垢的素手柔软,李乾只觉得轻若无物,但被揉捏过的地方又有种酥麻的感觉,颇为舒适。 “嗯……” 他闭着眼睛体会着这种感觉,口中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哼,长孙无垢一边为他揉按身子,一边却开口了:“陛下,臣妾方才接到了宫外送来的家书。” “哦?”李乾睁开眼,提起了几分精神。 长孙无垢家里人送来的信…… 她家里有什么人? 无外乎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若是她母亲还未过世的话,应该也算在其中。 只是,李乾最重视的还是前两人。 “陛下,臣妾的舅父现任刑部郎中,他在信中说,想求见陛下,不知陛下是否答应。”长孙无忌为他揉捏着胳膊,有些不敢和李乾对视。 “求见朕?” 李乾倒是怔住了,高士廉求见自己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义父!我要自宫!! 听闻此言,吕布身子一僵。 果然,义父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和我还是没有隔阂的! 确认了这一点,吕布咬了咬牙。 男子汉大丈夫,这还有什么好扭捏的?? 反正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义父和老阉狗也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 要是这样还不好意思说,那也太窝囊了。 吕布紧咬牙关,不断给自己打气。 他越是这样,李乾就越是好奇,心道还有什么事儿能把吕布难为成这样??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却没出声催促吕布,而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金瓷盏中的米茶。 看得出来,此时的吕布正处于最纠结的时候,还是让他自己考虑清楚的好。 魏忠贤也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吕布。 今天这王八蛋实在是太反常了,就像疯了一般,逮谁咬谁。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义父!!” 吕布突然抬起头,面色涨红地大吼了一声,像是终于考虑清楚了一般。 老太监吓了一哆嗦,下意识就挡在了李乾身前,心说这狗东西不会染上疯狗病了吧? 难道要噬主? 李乾也被他这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喝了口米茶压压惊,望着下方的吕布,等着他的下文。 “义父!” 吕布紧捏着拳头,神色异常激动,终于下定决心,大吼道:“义父,我要自宫!!” 噗~ 李乾嘴里的米茶全喷出去了,淋了魏忠贤一后背。 魏忠贤也傻眼了,全然没顾背上的米茶,呆呆地望着下面的吕布。 自宫?? 你也想入宫?? “奉先?” 李乾下意识直起了身子,他没想到,吕布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这个来。 “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自宫?” 魏忠贤撇了撇嘴,依旧挡在李乾面前:“陛下,这厮多半已经染上了疯病,还请您赶紧离开,免得被这厮伤到。” 害怕刺激到吕布,他省去了“疯病”中间的那个狗字。 实际上,老太监这么想也不奇怪。 虽然他是阉人,可并不代表他喜欢当阉人。 因为,挨那一刀不仅要面对巨大的生理痛苦,还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心理痛苦。 朝堂中,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瞧不起阉人。 不仅官员,就算普通百姓表面上畏惧他们,暗地里也会鄙夷他们背弃祖宗。 而且,宦官不仅在京城不受待见,在自己家乡也不受待见。 正常官员致仕退休后,都要风风光光地归乡,大操大办,乡人们都羡慕无比,认为他们光宗耀祖。 可宦官就不同了。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宦官,年老之后也大多不会返乡落叶归根,而是选择孤独地老死异地。 偶有返乡的,也是偷偷摸摸,隐姓埋名地回去。 因为他们一旦被发现,就要面对乡人们异样和暗藏的鄙夷的眼神,有的地方甚至会驱逐归乡的宦官,认为他们玷污了祖先。 所以说,入宫当宦官实在是个深坑。 当初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魏忠贤也是不会净身入宫的。 而眼下,他不知道吕布为何会做出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吕布已经疯了。 “我没疯!” 吕布忍不住怒视着老太监,你这老贼还阴阳怪气我! 若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着急做决定吗? “义父。” 他又将目光转向上面的李乾,沉声道:“义父久在后宫,布对义父的思念之情难以压抑。” “所以,布才想净身入宫,一是护卫义父安全,二也是想多陪在义父身边。” “这……” 李乾倒是有点为难:“奉先?你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魏忠贤听到这番辩解后也愣了一下,他结合吕布一直以来的反应,大致琢磨出了一点苗头。 “哼哼~” 老太监冷笑望着吕布,你小子浓眉大眼的,心里歪门邪道也不少啊…… “义父,布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断没有半分假话!”吕布拱手回到,非常果断。 李乾也猜到了吕布的一些想法。 但如果他是真的想自宫,那倒也没啥。 就怕他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情不愿地自宫,如果是这样,那就大可不必了。 “奉先。” 李乾沉吟了一下,面带为难之色望着他:“其实朕在后宫很安全。” 吕布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才说出口,难道义父还要拒绝不成? “义父……”他话还没说出口,李乾就轻轻摆了摆手。 “奉先,你知道朕今日特地来寻你是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为了……” 吕布下意识就想说出自宫的事,可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好像义父之前什么也没说啊…… 李乾轻笑了几声:“奉先,朕今日听大伴说,你于磨炼体魄方面颇有心得,所以才特地来找你。” “日后若无意外,朕应当每日都会来前朝,同你锻炼体魄。” “嘎?”吕布的叫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嘿嘿~” 老太监在一旁阴恻恻地笑道:“陛下,吕布自宫入了后宫,每日都能陪在陛下身边,到时候您想练就练,更方便了。” “我……不是……” 吕布的嘴张了张,望着李乾,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义父……布……” 自宫是为了更接近义父,现在有了更接近义父的机会,那还自宫个屁! 他还想要儿子呢! 只是,眼下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想收回来,有那么容易吗? “君前无戏言。”老太监又补了一刀。 吕布身子一哆嗦,嘴唇翕动,但就是开不了那个口。 “哈哈哈~” 李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经明白了吕布的想法。 “无妨,朕方才都说了,朕与奉先之间没有隔阂。” “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朕怎么可能较真呢!自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当完全没发生过!” 吕布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汪汪地道:“布,多谢义父。” “今日若无义父,布就要误入歧途了,恐遭天下人耻笑啊!” 今天这番对话,让他放下了多日以来的心病,再也绷不住了。 “何须言谢!” 李乾神色一肃,又进入了一种莫名的状态,就如之前面对魏忠贤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不是画饼,而是套磁。 第七十八章 接见高士廉 在他心中,高士廉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李乾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求见很疑惑。 但臣子求见,他这个当皇帝总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高士廉抱着怎样的想法,见一见不就知道了吗? 而且,或许还能通过这次见面,看一看他和李渊究竟有没有太深的牵扯…… 李乾打定了主意,抬眼却见长孙无垢俏面上带着几分为难,甚至还有些忐忑。 他笑了笑,轻声道:“观音婢觉得,朕该怎么办呢?” 长孙无垢垂首轻声道:“臣妾入了宫便是陛下的人,不该对这种事妄加置喙。还请陛下圣断。” 话虽如此说,但李乾却能明显地听出长孙无垢语气中的失落。 “哈哈~” 他轻声笑了笑:“既然是观音婢的家人,那便不能不见。你让人回信给高郎中,明日上午朕就在紫微殿,让他携你家人过来就行。” “到时候,你也与朕同去紫微殿,与家人分别多日,也趁此机会见一见吧。” 长孙无垢抬起头,俏面上满是惊愕,连手上动作都下意识停下了。 “陛下……臣妾……”她本以为李乾能接见自家舅舅就算好了,可没想到竟连自己都有机会得见家人一面。 一想到阔别久日的家人,长孙无垢琼鼻一酸,险些当场失态,落下泪来,更声回道:“臣妾……多谢陛下。” “唉~” 李乾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有心想拉住长孙无垢的手安慰一下她,怎奈何有心无力。 胳膊还软着呢。 伤神了片刻的长孙无垢回过神来,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陛下,臣妾失态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朕怎么会怪你呢?”李乾轻声安慰道。 或许是穿越者的思维差异,李乾从未觉得妃子入了宫,就该是他的人,就该与过去的生活割裂,只重视他这个皇帝,全心全意为他考虑。 这明显是很扯淡的想法。 人家在自己家生活了十几年,有自己的亲人。一入宫,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就重于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 这定然不可能。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李乾反倒需要担心了。 因为这种人没有人情味,今日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家人,他日就能为了富贵抛弃他这个皇帝。 李乾觉得,不只是后妃,这条理论用在大臣们身上也是一样。 不过,幸好长孙无垢不是这样的人。 看得出来,一开始提家书和求见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忐忑的。 只不过她还是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为高士廉开了这个口,如此一来倒也能知道,长孙无垢的性格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明日就能见到家人,又或许是见皇帝陛下如此能体人心意,长孙无垢擦去了眼角的泪点,又展颜一笑,更卖力地为他揉捏起松散的筋骨来。 “嗯……” 李乾口中不由发出一声舒畅的呻吟:“再用力点……” 不想,长孙无垢却突然捏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想什么呢?当然是肌肉了。 筋骨松散,总不代表肌肉不能紧绷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熹微晨光透过红色的窗棂,将一道道美妙的暗淡花纹照进房内。 身着宫娥素裙的娇俏小宫女打开窗子,窗外的微风拂动纱帐。 一轮红日初升,暗蓝的天空还有几颗星辰挣扎着不愿离去。 床榻前,李乾正被长孙无垢和宫女们服侍着穿衣服。 虽然睡了一夜,身体大有好转,但也仅限于能抬起胳膊拿个不重的东西,他自己连路都走不利索,所以穿衣服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还是得让人帮忙。 “走吧,下去用早膳,吃完就去紫微殿。” 李乾下床站起身,虽然筋骨还是有些酥软,可他却已经觉出了身体上的细微变化。 四肢百骸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舒畅的感觉,令人心情也随之畅快无比,食欲也随之大增。 循着楼梯走下来,魏忠贤早就准备好了早上的饭食。 其实,今天早上李乾估摸着自己已经能够自力吃饭了,只不过长孙无垢坚持要喂他。 在这方面,李乾已经渐渐变的从善如流了…… 本来就胃口大开,再加上身侧美人秀色可餐,所以李乾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直到有点撑了才停下来。 “走吧,去紫微宫。”李乾站起身大手一挥。 现在这个点,想必高士廉他们也快来了。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应声,别看李乾说的话很霸气,但实际上他现在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是让人抬着出去的。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他往常坐的肩舆了,而是换成了一顶大轿。 金黄色的轿顶,上有金龙俯瞰盘旋,明黄色的轿帷,轿身上有彩绘的龙纹、祥云纹,双龙抱火珠行于山川河海之上,象征畅行无阻;又有粗简墨线勾勒出来的兽纹、人纹做俯首跪拜状,象征威服天下,左右直辕各一,长一丈五尺六寸,此外还有总共十四根,朱漆绘金云龙纹的轿杆…… 李乾被宦官们辅助着上了轿子,坐到了铺着明黄妆缎垫的象牙背椅子上,长孙无垢也随之入内。 轿子里四周摆着冰盘,散发出幽幽凉意,让人心神一振。 虽然舒服,但李乾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舒服,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一直觉得经常呆在冰块旁边容易得风湿…… 所以,他之前一直都是坐着敞开式的肩舆来往于前朝和后宫之间。 只是这次要带着长孙无垢去前朝,他自己平日里坐的步舆就有些不够用了,自然要换个更宽敞的。 “偶尔坐一次感觉也不错嘛……” 李乾感受着轿内的凉意,精神一振。 不吹空调,难知空调的好啊,这冰盘也是一样的道理…… “怎么了?陛下?”长孙无垢在一旁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 李乾笑了笑,对轿外的魏忠贤喊道:“大伴,走吧。” “是,陛下。” 魏忠贤高声应下,令宦官们起轿,可他心中却有些忐忑。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在宫外又要遇到吕布那厮了。 他可没忘了,自己昨天做的好事…… 第七十五章 令布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奉先,既然你叫朕一声义父,那朕便不会亏待了你。” 李乾拉着吕布的手腕,郑重地道:“日后若有什么心事,直接来找朕倾诉便好。这天底下只听过君臣互有算计,但还从未听过父子间不能敞开心扉。” “朕从未想过要疏远奉先,可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奉先却快要疏远了朕……” 李乾敞没敞开心扉倒是不知道,可吕布方才就已经放下心病,心中空空了。 此时听到这些话非但没觉得肉麻,反而被说的五迷三道,感动的热泪盈眶。 吕布流着泪仰头望着李乾:“义父,听义父一席话,布如拨云见日,茅塞顿……” “且慢!!” 李乾眉头一跳,急忙伸手打断他。 好家伙,你认真的?? 你吕布一拨云见日,我这个当义父的恐怕就要寄了。 “奉先啊……” 李乾干笑道:“这种多余的话就不用再多说了。” 吕布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义父,布一定用行动让义父看到布的一片赤诚之心!” 李乾擦了擦额头上细汗,应该是热的。 无论如何,方才套磁的效果还是很喜人的,李乾冷静下来,继续巩固道:“若今日奉先不说此事,而是默默去做,必然会酿成苦果。” 吕布流着泪点点头,要是切了,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这不就是苦果吗? “而今日奉先来找朕说了,此事便悬崖勒马。” 李乾脸上带着微笑:“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三人知道,便可到此为止,奉先更不用担心遭人耻笑。” 吕布再次感动地点了点头。 对,太对了! 可不就是这样吗?义父说的太有道理了! 唯有一旁的老太监心里咯噔一声,捏着拂尘的手一哆嗦。 这要是悄摸悄地说,确实只有三个人知道。 可吕布这货好死不死的,刚刚非要嚎那么一嗓子:我要自宫! 这样的话,知情的人可能就比三个要稍微多那么一点了…… 吕布还没意识到问题,恭恭敬敬地向李乾行了一礼:“义父圣训,布铭记在心,日后定不敢违背。” 接着他又站起身,面红耳赤地向老太监魏忠贤行了一礼:“魏公公,这次多谢你了,之前是布小肚鸡肠了,误会了公公,还望公公能不计前嫌,原谅布的冒失。” 要是以往,吕布肯这么低声下气,老太监绝对爽的不行,甚至恨不得放鞭炮庆贺一下。 只可惜,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老太监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但在李乾的目光下,还是慈眉善目地道:“之前咱家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魏公公高风亮节!” 吕布羞愧地低下了头,今天确实是自己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没想到老太监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 现在一看,虽然这老货往日里坏事做尽,但也不是没有不可取的地方。 至少在气量这方面,还是能让人高看一眼的。 魏忠贤讪笑了一下,后退一步不在多言,可心中却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让外面那些宦官和羽林卫闭嘴了。 李乾也轻轻笑了笑,对吕布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耽搁了。” “朕听说这习武健身,需要长期坚持方有成效,就从今日始!奉先说说,朕若向强身健体,应当怎么练?” 吕布也回过神来,急忙应道:“是,义父。” “义父,布在军中时,曾随将军们学过一套名为虎威劲的练法,练至深处,有开碑裂石之力,万夫难当之勇。” “布当时练过此法,如今单手止奔马、开三石弓易如反掌!” “义父虽已过了幼时习武的最佳年纪,但若有布帮您习练这虎威劲,要胜过一般的沙场宿将还是不成问题的。” 沙场宿将都不是对手?这么猛? 李乾眼睛一亮,微微点头,吕布都练过的练法,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奉先,这虎威劲要怎么练?” 说起这个,吕布便来了自信,神采飞扬地道:“此练法需从基本的练力开始!” “练力先练腿,腿不稳则根基不稳!” 李乾面色肃然,微微点头,说的真有道理啊。 是得练练腿,要不然经常腿软就太不好了。 只是,吕布接下来说的却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练腿需从马步练起,初时久蹲双腿若筛,昼夜蹲,一至三年,双腿若柱方为小成。此时背石而蹲……由腿转腰,腰为力之枢,三年练皮毛……” “咳咳~” 李乾轻咳两声,打断了正说的眉飞色舞的吕布。 “奉先,有你这样万夫不当之猛将,朕又何须把自己也练成一个猛将呢?” 老太监也忍不住提醒道:“吕奉先,你平日里无所事事,自然可以整天习武,但陛下还要操劳国事,岂能如你一般?” “呃……” 吕布脸色一黑,但一想到方才老太监的大度,也就没和他计较,而是接着对李乾道: “义父,布也知道一些更绵柔的练法,诸如五禽戏、八段锦等。长久练习,疏筋骨、畅气血,长气息,延年益寿,百疾不侵,练到深处亦可十人敌。” “五禽戏?八段锦?” 李乾怔了一下,从吕布的描述来看,这确实是他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这两样练法不是和广播体操差不多吗?真有那么神? 他前世虽然没学过这两种,但也为了应付体育考试打过太极,现在仍记得那段被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折磨的日子。 难是难了点,可李乾当时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功效。 吕布接着道:“五禽戏乃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禽,以人仿畜,常人可做得,然而义父乃天子,至尊至贵,却不能行此道,还是让布带您练八段锦吧?” 李乾点点头,心说我练什么其实不取决于雅观不雅观,而是取决于我能不能练下去。 那虎威劲就挺好的,但听你说完之后,我怀疑那玩意儿能练死我。 “外面太晒了,就在这政事堂里练吧。” 李乾从座位上走下来,这里是历代大乾皇帝呕心沥血处理朝政的地方,现在又要被他当成健身房了。 以后说不定还能新增其他功能。 “是,义父。”吕布痛快地应下来,当即开始为李乾演示整套动作。 “第一式名为,两手托天理三焦。” 只见吕布掌心平齐,向上托举,渐渐交叉举过头顶。 李乾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他动作不停,后背脊柱微微颤动,继续上抬右腿,渐渐抬过头顶,几乎笔直与双手平齐,形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 这一刻,吕布那雄壮的身躯竟然表现除了难以想象的柔韧和灵活。 李乾早已瞪大了眼睛:“你管这叫八段锦?” 第七十九章 李世民进宫 由于准备工作的不充分,时间上的短缺以及变化来的太突然,魏忠贤并未完成对宦官、宫女和羽林卫们的封口工作。 或者说,他只完成了前者,并未完成后者。 所以,用屁股想也知道,吕布那厮一定知道了自己干的好事儿,今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太监虽有些担心,但也没有担心的太过头。 毕竟当着陛下的面,吕布就算再疯狗,也是不敢太过放肆的…… 魏忠贤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仪仗出宫后,吕布果然已经等在外面了。 面对这厮要吃人的眼神,老太监选择无视,而是抬起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仿佛在欣赏清晨的美景。 早上的阳光有些清冷,但还是缓缓驱散着昨夜积攒下来的寒意,暖着红墙黄瓦的殿宇,错落有致,徐徐升温。 这景色是真他娘的好看啊…… 见老太监装死不看自己,吕布虽气的咬牙切齿,但也对他无可奈何,只得快步领着羽林卫们护卫到了轿子周围。 “义父,布参见义父。” 吕布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大轿,随后低下头。 “嗯,走吧,奉先。”李乾的声音从轿子中传出来。 仪仗卤薄齐备,行驾继续向紫微宫行去。 …… 京城中,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着皇城方向赶来。 一辆上面坐的自然是高士廉、长孙无忌,还有高氏。 另一辆甲士拥簇,豪华至极的明黄色马车上,坐的却是李渊和李世民。 “你能想明白最好。” 李渊一身玉黄色暗纹湖绸锦袍,难掩雄壮身姿,虎目中带着些许欣慰之色,望着眼前的儿子:“二郎,谁都有颓废之时,一直被颓废所困的人难成大器。你天资聪颖,为父不希望你被感情之事困住了手脚。” “父亲,儿子已经放下了。” 李世民穿着一身墨色出锋锦袍,腰间缠着玉带,看起来甚是干练,他抬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只是眼底依旧留着一抹不甘。 他这点道行瞒不过老谋深算的李渊,不过李渊却并未在意,只是转过头去,透过窗口帘帐望向马车外的景色。 但凡能成大事的人,哪个心中没点执念? 要的就是把这点执念当成动力,催着人一直往前走…… 清冷的晨光已经转暖,街上早已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早餐摊上的食客三三两两地吃饱喝足,脸上带着笑容,离座开始了新的一天。 护卫甲士衣鲜甲亮,骑在高头大马上,伴着马车向皇城而去。 马蹄哒哒、车轮轧轧,从青石的街道上行过,碾起细微烟尘,路边的行人感慨着望着他们的背影,又低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烟尘里的生活中去。 李渊的车架来到皇城南的含光门,守城门的羽林卫早已认出了唐国公的马车,急忙回去通报上司。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身着暗红甲衣的将领急忙跑了出来。 “末将王长谐,见过国公爷。” “长谐,何须多礼?快起来吧。”李渊笑着将他托起来。 “国公爷,二公子的事大半已经办妥了,剩下的只有门下和兵部的文书,这得要国公爷您亲自去跑一趟了。”王长谐笑着把事情禀报给他。 “嗯,这次多亏了长谐。” 李渊龙行虎步,领着众人穿过含光门宽大的左门洞,来到广阔的汉白玉广场上,继续向宫内走去:“昨日得了两坛醴泉坊张家的花间酿,今晚长谐定要去我府上品一品。” “为国公爷办事,哪敢邀功?” 王长谐笑的很开心:“不过这花间酿确实勾起了末将的馋虫,希望今晚国公爷莫要嫌下官叨扰了。” “哈哈。” 李渊爽朗地笑了笑,却又转向一旁的李世民:“二郎,以后王将军可就是你的上司了,还不过来见见礼?” “嗨,哪有什么上司不上司的?二公子能进虎贲卫历练,末将才是脸上有光……” 王长谐还在客气,但李渊迟迟没听见李世民的回话,皱眉回头望过去,却发现李世民正呆愣愣地望着侧方,脚下机械地向前走着。 李渊不满地加重了几分语气:“二郎?” 李世民这才恍然回过神,感受到父亲严厉的目光,低下头:“父亲,儿子走神了。” 李渊却没有着急训斥他,而是负手抬起头,循着李世民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只见两男一女三人正在宦官的引领下,向宫内走去。 王长谐见状,急忙为他解释:“国公爷,这是刑部郎中高士廉,方才递了帖子求见陛下,陛下已经准了。” 李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李世民,这才明白,儿子为什么那么失态。 不错,此时和他们同路的,正是入宫的高士廉一行人。 六部本来就在皇城中,所以高士廉这个刑部郎中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穿着一身青色纻丝圆领、白鹇补子的官袍,头上戴着双翅乌纱帽,脚下踏着皂面粉底的官靴,打扮颇为正式,一本正经地跟在宦官身后。 高氏虽然也好奇宫中样式,却也稳重地向前走着。 只有长孙无忌这个年轻人,一身白衣,身材英挺。虽然面上恭恭谨谨,老老实实,可一双眼却在偷偷打量着这皇城中的一切,只觉得到处都是新奇感。 看着看着,他突然一怔,望着侧方:“舅舅,那不是李家二郎和唐国公他们吗?” 高士廉也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别说,还真是。 “唐国公他们过来了。” 李渊正带着身后两人向这边走来。 前面引路的青衣小宦官见来人是唐国公,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礼:“拜见唐国公。” 李渊只是点了点头,就越过了他,继续走来。 远处侍卫林立,广阔的汉白玉石广场上,双方就此相遇。 高士廉三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去见礼:“下官刑部郎中高士廉,见过国公爷。” 李渊轻轻一笑,搀着高士廉的胳膊将其扶起来:“请起,高郎中不必多礼,我对郎中也是久仰大名啊。” 高士廉面上也带着笑意,两人之前虽没有打过交道,但他对李渊却一直是很有好感的。 其实不只是他。 若让所有文官做一个投票,赵匡胤、杨坚、李渊三个人里挑一个人油炸,再选一个人清蒸,剩下的人才能活下来。 投票到最后,被油炸的大概是杨坚,被清蒸的应该是赵匡胤,而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李渊。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李渊这些年的表现太无可挑剔了。 第七十六章 你发什么神经? 这也太难了吧! 吕布将这个姿势保持了片刻,又以右腿在空气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缓缓放下,随后又抬起左腿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这才算是完成。 只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面不红气不喘地对李乾拱了拱手,解释道:“义父,其实这第一式本应为四极托天理三焦。” “四极?”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吕布还要抬一下双腿。 吕布接着沉声解释道:“相传上古时期,中原大地洪水泛滥,百姓深受雨水潮湿的侵害,筋骨多瑟缩而不达,气血多郁滞而不行。” “有大贤观天地至理、圣人之行,创了这套八段锦,开筋骨、畅气血,强万民之身!” “第一式四极托天理三焦,就是那位贤人观女娲娘娘斩玄龟,立四极天柱得到启发所创。据说,最初的练法可以让人以手脚同时撑起。” “只不过,后来这练法在流传中也渐渐失真,基本上每个得到的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做一些细微的改动,以增强练法的功效。” “现在这套也是布根据自己的理解,整理后的八段锦。” “但无论什么人手中的八段锦,都做不到手脚并撑天了,只能以轮流抬腿的方式代替。” 手脚并撑天?那是人能做到的动作吗? 李乾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下意识便想到了翻盖的大王八。 “咳咳~奉先继续便可。” 李乾觉得,那种练法失传可能就是因为太不雅观了。 “是,义父。” 吕布应声道:“第二式名为左右开弓似射雕……” 接下来,吕布从第二式演示到了第八式,每一式都与李乾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望着吕布以不符合他雄伟健壮身躯的灵活度做出的各种姿势,李乾忍不住暗暗咋舌。 自己真能练到这种程度吗? 做完一套八段锦,吕布依然面不改色,就连呼吸都不见紊乱。 他似乎看出了李乾的担心,笑着拱手道:“义父,其实初学时很难将其中动作尽善尽美地做完。” “您在真正练习之前,布还需要帮您疏通筋骨。” “疏通筋骨?” 不知为什么,李乾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吕布笑的有些羞涩:“这八段锦,又被叫成拔断筋。要想练好,就得先开筋才行!” “拔断筋……” 咕咚~ 李乾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好的感觉成了现实:“不会把人拔坏吗?” “义父请放心,布绝对有分寸。” 李乾还有些迟疑,但又回想到方才吕布那灵活柔韧的动作。 很显然,没有一番苦功夫,是绝对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你……” 李乾咬咬牙:“要怎么拔?你来吧!!” “是,义父。” 吕布痛快地应下,两人来到一旁用来休息的软塌前,吕布让李乾趴在上面。 ‘这可不是什么好姿势……’ 还没待李乾把话说出口,他就感觉到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啊~” 一股锥心彻骨的拉扯疼痛感从腿上传来,李乾的面色一下涨的通红。 要不是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恐怕他现在已经叫的如杀猪一般了。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乾紧咬牙关捂着嘴,才没让自己的叫的太大声。 拉了三下左腿,吕布又以同样的方法拉了李乾的三下右腿,这才止住动作。 “奉先……” 李乾瘫在软塌上,说话都有些打哆嗦。 要不是现在还有痛感不断传来,他几乎都要以为双腿不属于自己了。 “真的要……这么用力的拔吗?” 这岂止是拔断筋? 李乾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被拔断了。 “义父,这是必须要有的。” 一说到关于习武的内容,吕布就正经起来:“若没有这拔筋的过程,想练好这八段锦几乎是异想天开。” 一直旁观的老太监魏忠贤也开口了:“陛下,奴婢也曾练过这八段锦。” “若没有懂行的高手帮忙拔筋,虽然也可以练,但不仅事倍功半,而且自己练习时也很难完全将筋骨疏通开。” “即便常年久月之下能练成,最后也有可能左右发力不均,留下暗伤等痼疾。” “这……好吧。” 见两人都这么说,李乾这才放弃了挣扎。 吕布又凑上来,脸上带着小心的笑容:“义父,拔完了腿,就该拔胳膊了。” 当然,他的笑容在李乾眼中狰狞万分…… 政事堂里并没有压抑着的惨叫声,老太监给李乾找了一块黄绸布让他咬着,声称这是要保护陛下高贵的龙齿。 当吕布给他拔完筋,李乾却没能自己走出这政事堂,而是被宦官们用软塌抬出去的。 他本以为这政事堂要成为健身房,但事实和想象总有些偏差。 这不是健身房,是刑房。 “奉先……朕明日再来找你……” 李乾连脖子都是软的,趴在软塌上,眼睛却盯着吕布。 这八段锦不能半途而废,要是明天不练,今天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而且不知为何,虽然拔筋的时候痛不欲生,但现在拔完了之后,如潮水般的痛感渐渐消退,李乾又感觉到了痛觉中夹杂着一股舒畅感。 ‘妈的……我不会是个变态吧?’李乾有点害怕。 吕布的反应倒是依旧很兴奋:“是,义父!” 李乾被抬着出了紫微殿,返回乾元宫休息。 日头已有几分歪斜,吕布和一队羽林卫一路护送行驾到乾元宫门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 “走!出宫吃酒!” 吕布面上带着畅快和放松的笑意,大手一挥,就要带着几个手下出宫。 反正今天皇帝是绝对不会再出来了。 但没想到,几个手下却回以泪汪汪的感动表情。 “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作甚?” 吕布有些不解:“今天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头儿……” 为首年轻的羽林卫名为周安,此刻再也绷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脸庞流下了:“呜呜呜……头儿,你为我们做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吕布面色一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牺牲不牺牲的?你踏马发什么神经??” 第七十七章 高士廉求见 “头儿……我们都知道了……” 另一名羽林卫也泪崩了,深情地望着吕布,忍不住道:“一定是你看我们这些日子心中煎熬,这才做出这种决定来……” “头儿,我们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你太伟大了……”剩下几个羽林卫纷纷垂泪。 吕布满头黑线,极力忍住想给他们一个大比斗的冲动:“你们都疯了?” “头儿,我们没疯!” 周安抹了把眼泪:“刚才我们就等在政事堂外面!” 吕布的身子蓦然一僵,眼神都凝滞住了。 周安继续更咽地道:“当时,头儿您说要自宫……我们都听见了……” “是啊,头儿,没想到您竟然那么有魄力……” 几名羽林卫围在他身边,感动的一塌糊涂:“等您入了宫,就能和陛下更亲近了!” “到时候头儿一定别忘了我们啊……” 吕布脸上涨的通红,气的都要打摆子了:“你们他娘的怎么跑到政事堂那去了?” 正常来说,羽林卫应该在紫微殿中层层驻守的,而不是一股脑儿地集中到政事堂门外。 “是魏公公把我们带过去的啊!” 周安下意识地就回到:“他不光让我们过去了,还让那些宦官宫女们都跑过去了,说是那处偏殿不太干净,要好好打扫打扫。” 魏公公……宦官宫女都过去了…… 吕布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过去。 几个羽林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上来搀住他:“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吕布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子。 周安还以为他在担心,忍不住宽慰道:“头儿,您放心,等入了宫,我们一定给您看好了家里。” 羽林卫们也七嘴八舌地回道:“是啊,头儿,我们一定把嫂子照顾的好好的……” 吕布紧咬着牙,胳膊上青筋暴起,噌地站起身:“都滚!!” 几个羽林卫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还有些委屈,心说咱们这么照顾您,您怎么还这样? 直起身的吕布满面怒容,指天长啸道:“魏忠贤老贼,吾与你势不两立!!” 斜日的红晖照在红色的巍峨宫墙上,照在几个羽林卫身上,也照在那个怒而指天的身影上…… 吕布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下午。 …… “陛下,您怎么成这样了……” 长孙无垢泪眼汪汪地望着像软面条一般趴在床榻上的李乾:“只是出去这一会儿,就被折腾的这么吓人。” “咳~什么折腾不折腾的……” 李乾脖子都使不上劲儿,只能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笑容:“朕的义子吕布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前些日子朕见他习武,见猎心喜,便约了今日去与他切磋一番。” 听到这话,长孙无垢一惊,心中一紧:“陛下,吕布勇猛无匹,万一伤着了陛下怎么办?” 别看吕布只是个小小的羽林卫队长,但在京城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臭名。 这厮喜欢喝酒,然而酒品却不怎么样。 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打架的醉汉,他就是醉汉中最能打的靓仔,十个八个人一块上都被他轻易放倒。连自己的上司都打过,而且打完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久而久之,很多人也就知道这么一号人了。 是以,长孙无垢一听这个便很担心李乾。 李乾轻咳了两声:“朕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吕布在朕手中也没讨着好。” 长孙无垢越听越奇怪,吕布又怎么敢和皇帝打架呢?还把陛下打成这样……心思聪敏的她经隐约猜到了几分情况。 但长孙无垢还是配合李乾问道:“吕布也被陛下打成这样了吗?” “自然没有。” 李乾大言不惭地道:“朕是说,他的手应该被朕硌伤了。” 噗嗤~ 长孙无垢素手掩着嘴轻笑出来。 李乾也不再开玩笑,正经道:“在宫中整日没有活动,气血滞郁,所以朕才找吕布帮忙疏通下筋骨。” “是何手法,居然让陛下现在就下不了床?” 长孙无垢有些好奇,但还是端着一只龙纹釉的金盏递到李乾嘴边,盏中盛着澄澈的褐色茶汤,有扑鼻的清香传出。 李乾被她的玉手托着脖子和后背,缓缓喝下几口茶,舒服的哼唧了几声。 “想知道是什么手法?” 他重新躺回榻上,上下打量着长孙无垢娇柔玲珑的身段,不怀好意地笑道:“等朕在他那学会了这手法,给你也疏通一下就知道了。” 长孙无垢被他肆无忌惮的眼神看的面上一红,起身将茶盏放桌上,口中却骄哼一声:“好啊,陛下,臣妾等着您。” 李乾被撩拨的心里痒痒,但怎奈何有心无力,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到时候有你求饶的时候……” 长孙无垢放下茶盏,又回到床前,玉面上笑吟吟地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但臣妾觉得,陛下如今肯定奈何不了臣妾。” 李乾哼哼唧唧地道:“虎落平阳也是虎……”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长孙无垢的一双玉手按到了他身上。 李乾抬起眼皮,却听眼前美人温声道:“陛下如今筋骨散软,必定很难受。臣妾无法感同身受,也只能帮陛下揉按缓解了。” 李乾其实觉得这样还蛮舒服的。 但他一不傻,二不愣,自然不会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而是眨了眨眼,表示默认。 长孙无垢的素手柔软,李乾只觉得轻若无物,但被揉捏过的地方又有种酥麻的感觉,颇为舒适。 “嗯……” 他闭着眼睛体会着这种感觉,口中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哼,长孙无垢一边为他揉按身子,一边却开口了:“陛下,臣妾方才接到了宫外送来的家书。” “哦?”李乾睁开眼,提起了几分精神。 长孙无垢家里人送来的信…… 她家里有什么人? 无外乎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若是她母亲还未过世的话,应该也算在其中。 只是,李乾最重视的还是前两人。 “陛下,臣妾的舅父现任刑部郎中,他在信中说,想求见陛下,不知陛下是否答应。”长孙无忌为他揉捏着胳膊,有些不敢和李乾对视。 “求见朕?” 李乾倒是怔住了,高士廉求见自己做什么? 第八十章 大舅哥和丈母娘 先帝时期,无论什么事儿,无论对错,他都铁定站在皇帝的一方,维护皇帝的利益。 新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朝会便遇上了百官激烈争谏的事。这种情况下,李渊又是为皇帝陛下解围的那个人。 再加上他又是宗室成员,有这层天然身份。 是以,在别人的眼中,唐国公就是个铁杆皇帝党。 有了这曾关系,似乎就不难解释为何高士廉对李渊有好感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大体上却都是好的心思。 所以这里的气氛就如干柴遇上了烈火,深闺怨妇遇上了精壮汉子……很快就聊的热烈起来。 另一边,长孙无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地快步走向了李世民:“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是的,他们确实认识,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相比长孙无忌的爽朗,李世民却是很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跟着家父过来办点事。” “你们呢?辅机?” 李世民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面上不见任何异样,而是好奇地向长孙无忌身后忘了一眼:“高郎中和令堂都入宫来,这是……” 长孙无忌笑着道:“今日舅父本打算入宫面圣,但陛下又传出旨来,让我和家母都跟着入宫一趟,这才有机会来面见天颜。” 李世民心中一紧,大致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儿,但还是不死心,故作好奇地问道:“陛下召见高叔叔是为了刑部的事?找你们又是作甚?” 长孙无忌轻声笑了笑:“我觉得,陛下应当不是因公事,而是私事。”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还有些兴奋:“二郎,你应当知道我妹妹入宫的事儿吧?” “知道……”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暗骂自己犯贱,为什么要提起这事儿来。但在好朋友面前可不能失态,只得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这么大的事儿,我自然早就知道了。” “哈哈。” 长孙无忌笑着道:“观音婢她在宫中颇为得宠,听说近些日子陛下一直让她在长生殿中作伴,我觉得陛下相召多半也是因此……” 李世民:……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但又有口难开。 他在长孙无忌家做客时,见到了长孙无垢,一时间惊为天人,但却没能转头就跟好朋友说,我看上了你妹子。 一者是因为少年人的羞赧,二者是一次见面便这样,属实是有点不合适了。 李世民怕自己真说了,可能忍受不了好朋友异样的眼神。 我拿你当真心朋友,你竟然想泡我妹子?? 这一耽搁,长孙无垢便入了宫,李世民听到消息后,再后悔已经晚了。 李世民这边沉默不语,长孙无忌却不疑有他,而是越说越来劲儿,拍着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二郎,以后若是观音婢有了孩子,我也能当上舅舅了。” 有了孩子…… 李世民的心头又中了一箭,紧紧捏着衣袖,笑容却只能更灿烂。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两关系这么好,到时候我让他也管你叫舅舅……” 叫舅舅……观音婢的孩子管我叫舅舅…… 李世民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 又一箭命中。 “不对啊!” 长孙无忌又突然惊呼:“按理说他应当称你为伯伯的!怎么能叫舅舅呢?” 伯伯…… 李世民脸皮抽了一下。 这又是一箭。 长孙无忌接着笑道:“不过,以后咱们可能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在乎这么多……” 一家人…… 我想成为一家人,但不是这种方式…… 一箭一箭又一箭,李世民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理当如此”的笑容。 此时,破防高手长孙无忌还沉浸在欣喜和对未来的憧憬中,越看越觉得李世民越亲近。 你爹李渊可是皇帝党,现在我妹妹得皇帝宠爱,我又能入宫面圣,投靠陛下。 那咱们显肯定更亲近了啊?? 李世民也配合着长孙无忌笑,两人之间的氛围甚至比一旁的高士廉李渊还要融洽。 但真实情况如何,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反正李世民觉得自己就像是大戏台上又唱又跳的丑角。 卖力表演,博观众老爷一笑。 另一边,李渊和高士廉聊得同样很开心,只是天下终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又都是有事在身。 “既是奉了皇命,那我也不再叨扰了。” 李渊笑了笑:“今日商谈甚欢,高老弟改日可要去我府上多坐坐才行。” 好么,刚才还是高郎中,现在已经成高老弟了。 高士廉也觉得如沐春风,急忙拱手笑着道:“承蒙国公爷看得起,改日一定去叨扰。” 刚准备投靠皇帝,就结交上了皇帝党里面的大佬,人家还这么热情,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高士廉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了,这可比跟着蔡京混有前途多了! 他带着妹妹高氏和恋恋不舍的长孙无垢,告别了李渊一行人,由宦官带着继续向宫内走去。 李渊转过头望了一眼李世民,只见他定定地看着长孙无忌等人的背影,也不吭声。 李渊轻声笑了笑:“二郎,你长大了。”说着便继续向前走去。 一旁的虎贲卫将官王长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上了李渊的脚步。 李世民牙齿咬着,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紧捏。 心中愤懑,举目四顾,但又不知该去恨谁,似乎谁都有错,但似乎他们都没错。 似乎,只能恨自己无权无势…… …… 紫微殿,政事堂中,李乾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带着画的闲书。 两侧各有两名小宫女手持双龙金团扇,为他扇着凉风。 长孙无垢穿着一件淡红色襦裙,裙子上一朵朵莲花盛开的鲜艳,她从一旁黄釉的盘子中拿出一颗荔枝,剥开红色的外皮,露出里面又白又润的果肉,然后送到李乾嘴里。 嗯,又甜又凉,沁人心脾。 李乾吃完吐出核儿,长孙无垢又拿过一只白瓷的小壶在下面接着。 “嗯,不吃了,不吃了。” 李乾吃罢一颗摇摇头:“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大夏天的太遭罪了。” “是,陛下。” 长孙无垢应声放下小壶,目光又在桌上寻起了其他水果点心来,琢磨这哪样不上火,能喂给陛下吃。 还没等她寻到新的,老太监就从外面进来了:“陛下,高郎中与其家人都已经到了殿外。” 长孙无垢身子一颤,却听一旁李乾道:“快宣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出去。 李乾也收好手中的闲书,认真端坐起来。 不管平时什么样,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要端正一下的,免得给人留下个坏印象。 毕竟等会要见的人,应该还有自己名义上的丈母娘……之一。 前世,见丈母娘可是一大关,现在李乾觉得,丈母娘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了吧? 反倒是自己有了为难丈母娘的资格。 第八十一章 随和的皇帝陛下 另一边,长孙无垢的心情也忐忑无比。 原本以为入了宫就要与家人暂时分别了,十年八年不相见也只是正常。 毕竟寻常妃子可没有召见自己家人的权利。 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得了一次见亲人的机会。 这机会越近,长孙无垢就越是忐忑。 既有如身在梦中,害怕梦境随时破灭的忐忑,又有即将见到家人的情怯之忐忑。 踏踏踏~ 堂外一阵脚步传来,越来越近,长孙无垢下意识捏紧了衣裙,一双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殿外方向。 温和的阳光中,老太监魏忠贤领着三个人缓缓来到了这政事堂中。 长孙无垢原本还非常忐忑,可看到家人的那一刻,却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思念的眼泪从眉角留下来。 可又怕在家人面前失了分寸,又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擦起眼泪来。 “陛下,高郎中到了。”老太监禀报道。 下面的高士廉等人还没来得及抬头向上看皇帝陛下,便纷纷垂首行礼:“臣高士廉/长孙无忌/民妇高氏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李乾也打量着下方几人,让他们起身。 果然还是有区别的,前世大多只有丈母娘考验女婿的份儿,哪有向自己女婿行礼的? 他一边打量,一边轻轻拍了拍身侧长孙无垢的胳膊,示意她别在上面杵着了,赶紧下去见见家人。 长孙无垢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口中喊着舅舅、娘和哥哥,便快步向下走了过去。 下面三人也愕然抬起头。 他们只以为陛下要见自己等人一面,却没想到,长孙无垢也在这里! 高氏最先鼻子一酸,掩着嘴流下泪两行泪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阔别多日的女儿。 长孙无忌震惊过后,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原以为一次分别就是十年八年,想不到今日竟然又能得见。 这其中的欢喜与庆幸,不足为外人知晓。 高士廉却嗫嚅着嘴唇,有心想提醒一下外甥和妹妹,现在的观音婢可是宫里的娘娘了,也是有四品了,比他这个五品郎中还要高级。 所以,相处时也不能再像从前家里那样了,是需要拜见的。 幸亏李乾一直在打量着他们几人,望见高士廉这副酸臭样,大概也猜到他憋的不是什么好屁,当即轻咳了两声,提醒道:“你们都是一家人,在这里无需在意什么礼节。” 这句话像是方才那句不必多礼的补充,所以几人也没觉出什么,唯有高士廉神色一僵,忍不住抬起头,眼神复杂地向上望了一眼。 “娘!” 长孙无垢如乳燕投怀般扑到自己娘亲的怀里,忍不住埋首啜泣起来。高氏搂着女儿,想强忍住情绪,但也是一个劲儿地擦眼泪。 长孙无忌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政事堂中,阳光正好,微风自窗外流进来,轻轻拂动堂内的纱帐。 宦官宫女们早就退到了外面,唯有一身红衣的老太监侍立在李乾身旁。 看着这亲人重逢的场面,他好似也想到了什么,偷偷在一旁抹了抹眼角。 别人没看见,但李乾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不过他也并未当场点明,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和老太监,而是眼前这一家人。 亲人重逢的场面实在很感人。 感慨的同时,李乾也在心中松了口气,毕竟自己刚刚阻止了一场“闰土式”的伦理悲剧。 要是真让高士廉说出那种话来,这好好的重逢恐怕真的要好事变坏事了。 刚分别这么短时间的家人竟就有了这么一层深深的隔阂,长孙无垢回去后指不定要怎么伤心了。 下面高氏和长孙无垢母女两人的啜泣声不停,高士廉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碍于李乾当面,不好开口,只得小声对自家妹妹道:“不要再哭了,观音婢在宫里过的比家里还好。让你们这一哭,反倒显得像在陛下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高氏和长孙无垢这才稍稍止住啜泣声。 其实哪有什么悲伤委屈,高氏方才一眼就打量到女儿不仅没清减,脸蛋反倒圆润了几分,更显容光焕发了,便知道她在宫里过的很好。 刚才这么哭,一是被长孙无垢带的,二是多日积攒的思念之情需要一个发泄而已。 李乾也轻声笑了笑:“母女多日未见,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朕就不多留你们了。大伴,你让人带她们去偏殿慢慢说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下,长孙无垢和高氏谢了恩后,便跟着宫女去了偏殿。 直到这时,高士廉又深深俯下身去行了一礼。 “陛下仁心,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李乾哈哈笑了两声:“无需多礼,朕本想下去亲自扶高卿家起来,只是近日练武过猛,行走有些不便。” 接着他又对一侧的魏忠贤道:“给高卿家和长孙卿家赐座、看茶吧。” “是,陛下。”老太监就像个应声虫。 高士廉坐到宦官搬来的椅子上,一脸受宠若惊:“陛下行动不便,还能于万忙之中接见臣,臣不胜惶恐。” “只是,陛下的龙体最重要,还望陛下好好休养,只有陛下龙体康健,臣等心中才能安心。” 长孙无忌也跟着坐下,目光却始终离不开上面的李乾。 自进了这政事堂,他除了看自己妹妹,看得最多的就是坐在上面的李乾了。 初见时还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个身着明黄色轻便龙袍、白白净净,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妹婿,从前的纨绔太子,现在的大乾皇帝陛下…… 随着李乾说的一句句话,他才对李乾认识的更全面。 堂堂皇帝陛下,竟然也知道母女的悄悄话,竟然也在乎这个? 他练武竟然受伤了?还对下面的臣子解释…… 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形象,渐渐从长孙无忌心中完善起来,取代了从前那个片面的形象。 莫名的,长孙无忌便觉得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个很随和的人,和自己听过的那个纨绔太子的形象大相径庭…… 面对比较随和的皇帝,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毕竟不像高士廉这种老油条会来事儿,说起话来也没有一套套的,只能又悻悻闭上了嘴。 殊不知,他在注意李乾,李乾也在暗中注意他。 见这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知还没到火候,于是便笑着和高士廉道:“朕无事,倒是高卿家这次入宫,想必是有事要对朕说吧?” 第七十八章 接见高士廉 在他心中,高士廉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李乾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求见很疑惑。 但臣子求见,他这个当皇帝总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高士廉抱着怎样的想法,见一见不就知道了吗? 而且,或许还能通过这次见面,看一看他和李渊究竟有没有太深的牵扯…… 李乾打定了主意,抬眼却见长孙无垢俏面上带着几分为难,甚至还有些忐忑。 他笑了笑,轻声道:“观音婢觉得,朕该怎么办呢?” 长孙无垢垂首轻声道:“臣妾入了宫便是陛下的人,不该对这种事妄加置喙。还请陛下圣断。” 话虽如此说,但李乾却能明显地听出长孙无垢语气中的失落。 “哈哈~” 他轻声笑了笑:“既然是观音婢的家人,那便不能不见。你让人回信给高郎中,明日上午朕就在紫微殿,让他携你家人过来就行。” “到时候,你也与朕同去紫微殿,与家人分别多日,也趁此机会见一见吧。” 长孙无垢抬起头,俏面上满是惊愕,连手上动作都下意识停下了。 “陛下……臣妾……”她本以为李乾能接见自家舅舅就算好了,可没想到竟连自己都有机会得见家人一面。 一想到阔别久日的家人,长孙无垢琼鼻一酸,险些当场失态,落下泪来,更声回道:“臣妾……多谢陛下。” “唉~” 李乾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有心想拉住长孙无垢的手安慰一下她,怎奈何有心无力。 胳膊还软着呢。 伤神了片刻的长孙无垢回过神来,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陛下,臣妾失态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朕怎么会怪你呢?”李乾轻声安慰道。 或许是穿越者的思维差异,李乾从未觉得妃子入了宫,就该是他的人,就该与过去的生活割裂,只重视他这个皇帝,全心全意为他考虑。 这明显是很扯淡的想法。 人家在自己家生活了十几年,有自己的亲人。一入宫,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就重于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 这定然不可能。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李乾反倒需要担心了。 因为这种人没有人情味,今日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家人,他日就能为了富贵抛弃他这个皇帝。 李乾觉得,不只是后妃,这条理论用在大臣们身上也是一样。 不过,幸好长孙无垢不是这样的人。 看得出来,一开始提家书和求见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忐忑的。 只不过她还是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为高士廉开了这个口,如此一来倒也能知道,长孙无垢的性格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明日就能见到家人,又或许是见皇帝陛下如此能体人心意,长孙无垢擦去了眼角的泪点,又展颜一笑,更卖力地为他揉捏起松散的筋骨来。 “嗯……” 李乾口中不由发出一声舒畅的呻吟:“再用力点……” 不想,长孙无垢却突然捏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想什么呢?当然是肌肉了。 筋骨松散,总不代表肌肉不能紧绷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熹微晨光透过红色的窗棂,将一道道美妙的暗淡花纹照进房内。 身着宫娥素裙的娇俏小宫女打开窗子,窗外的微风拂动纱帐。 一轮红日初升,暗蓝的天空还有几颗星辰挣扎着不愿离去。 床榻前,李乾正被长孙无垢和宫女们服侍着穿衣服。 虽然睡了一夜,身体大有好转,但也仅限于能抬起胳膊拿个不重的东西,他自己连路都走不利索,所以穿衣服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还是得让人帮忙。 “走吧,下去用早膳,吃完就去紫微殿。” 李乾下床站起身,虽然筋骨还是有些酥软,可他却已经觉出了身体上的细微变化。 四肢百骸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舒畅的感觉,令人心情也随之畅快无比,食欲也随之大增。 循着楼梯走下来,魏忠贤早就准备好了早上的饭食。 其实,今天早上李乾估摸着自己已经能够自力吃饭了,只不过长孙无垢坚持要喂他。 在这方面,李乾已经渐渐变的从善如流了…… 本来就胃口大开,再加上身侧美人秀色可餐,所以李乾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直到有点撑了才停下来。 “走吧,去紫微宫。”李乾站起身大手一挥。 现在这个点,想必高士廉他们也快来了。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应声,别看李乾说的话很霸气,但实际上他现在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是让人抬着出去的。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他往常坐的肩舆了,而是换成了一顶大轿。 金黄色的轿顶,上有金龙俯瞰盘旋,明黄色的轿帷,轿身上有彩绘的龙纹、祥云纹,双龙抱火珠行于山川河海之上,象征畅行无阻;又有粗简墨线勾勒出来的兽纹、人纹做俯首跪拜状,象征威服天下,左右直辕各一,长一丈五尺六寸,此外还有总共十四根,朱漆绘金云龙纹的轿杆…… 李乾被宦官们辅助着上了轿子,坐到了铺着明黄妆缎垫的象牙背椅子上,长孙无垢也随之入内。 轿子里四周摆着冰盘,散发出幽幽凉意,让人心神一振。 虽然舒服,但李乾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舒服,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一直觉得经常呆在冰块旁边容易得风湿…… 所以,他之前一直都是坐着敞开式的肩舆来往于前朝和后宫之间。 只是这次要带着长孙无垢去前朝,他自己平日里坐的步舆就有些不够用了,自然要换个更宽敞的。 “偶尔坐一次感觉也不错嘛……” 李乾感受着轿内的凉意,精神一振。 不吹空调,难知空调的好啊,这冰盘也是一样的道理…… “怎么了?陛下?”长孙无垢在一旁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 李乾笑了笑,对轿外的魏忠贤喊道:“大伴,走吧。” “是,陛下。” 魏忠贤高声应下,令宦官们起轿,可他心中却有些忐忑。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在宫外又要遇到吕布那厮了。 他可没忘了,自己昨天做的好事…… 第七十九章 李世民进宫 由于准备工作的不充分,时间上的短缺以及变化来的太突然,魏忠贤并未完成对宦官、宫女和羽林卫们的封口工作。 或者说,他只完成了前者,并未完成后者。 所以,用屁股想也知道,吕布那厮一定知道了自己干的好事儿,今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太监虽有些担心,但也没有担心的太过头。 毕竟当着陛下的面,吕布就算再疯狗,也是不敢太过放肆的…… 魏忠贤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仪仗出宫后,吕布果然已经等在外面了。 面对这厮要吃人的眼神,老太监选择无视,而是抬起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仿佛在欣赏清晨的美景。 早上的阳光有些清冷,但还是缓缓驱散着昨夜积攒下来的寒意,暖着红墙黄瓦的殿宇,错落有致,徐徐升温。 这景色是真他娘的好看啊…… 见老太监装死不看自己,吕布虽气的咬牙切齿,但也对他无可奈何,只得快步领着羽林卫们护卫到了轿子周围。 “义父,布参见义父。” 吕布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大轿,随后低下头。 “嗯,走吧,奉先。”李乾的声音从轿子中传出来。 仪仗卤薄齐备,行驾继续向紫微宫行去。 …… 京城中,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着皇城方向赶来。 一辆上面坐的自然是高士廉、长孙无忌,还有高氏。 另一辆甲士拥簇,豪华至极的明黄色马车上,坐的却是李渊和李世民。 “你能想明白最好。” 李渊一身玉黄色暗纹湖绸锦袍,难掩雄壮身姿,虎目中带着些许欣慰之色,望着眼前的儿子:“二郎,谁都有颓废之时,一直被颓废所困的人难成大器。你天资聪颖,为父不希望你被感情之事困住了手脚。” “父亲,儿子已经放下了。” 李世民穿着一身墨色出锋锦袍,腰间缠着玉带,看起来甚是干练,他抬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只是眼底依旧留着一抹不甘。 他这点道行瞒不过老谋深算的李渊,不过李渊却并未在意,只是转过头去,透过窗口帘帐望向马车外的景色。 但凡能成大事的人,哪个心中没点执念? 要的就是把这点执念当成动力,催着人一直往前走…… 清冷的晨光已经转暖,街上早已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早餐摊上的食客三三两两地吃饱喝足,脸上带着笑容,离座开始了新的一天。 护卫甲士衣鲜甲亮,骑在高头大马上,伴着马车向皇城而去。 马蹄哒哒、车轮轧轧,从青石的街道上行过,碾起细微烟尘,路边的行人感慨着望着他们的背影,又低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烟尘里的生活中去。 李渊的车架来到皇城南的含光门,守城门的羽林卫早已认出了唐国公的马车,急忙回去通报上司。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身着暗红甲衣的将领急忙跑了出来。 “末将王长谐,见过国公爷。” “长谐,何须多礼?快起来吧。”李渊笑着将他托起来。 “国公爷,二公子的事大半已经办妥了,剩下的只有门下和兵部的文书,这得要国公爷您亲自去跑一趟了。”王长谐笑着把事情禀报给他。 “嗯,这次多亏了长谐。” 李渊龙行虎步,领着众人穿过含光门宽大的左门洞,来到广阔的汉白玉广场上,继续向宫内走去:“昨日得了两坛醴泉坊张家的花间酿,今晚长谐定要去我府上品一品。” “为国公爷办事,哪敢邀功?” 王长谐笑的很开心:“不过这花间酿确实勾起了末将的馋虫,希望今晚国公爷莫要嫌下官叨扰了。” “哈哈。” 李渊爽朗地笑了笑,却又转向一旁的李世民:“二郎,以后王将军可就是你的上司了,还不过来见见礼?” “嗨,哪有什么上司不上司的?二公子能进虎贲卫历练,末将才是脸上有光……” 王长谐还在客气,但李渊迟迟没听见李世民的回话,皱眉回头望过去,却发现李世民正呆愣愣地望着侧方,脚下机械地向前走着。 李渊不满地加重了几分语气:“二郎?” 李世民这才恍然回过神,感受到父亲严厉的目光,低下头:“父亲,儿子走神了。” 李渊却没有着急训斥他,而是负手抬起头,循着李世民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只见两男一女三人正在宦官的引领下,向宫内走去。 王长谐见状,急忙为他解释:“国公爷,这是刑部郎中高士廉,方才递了帖子求见陛下,陛下已经准了。” 李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李世民,这才明白,儿子为什么那么失态。 不错,此时和他们同路的,正是入宫的高士廉一行人。 六部本来就在皇城中,所以高士廉这个刑部郎中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穿着一身青色纻丝圆领、白鹇补子的官袍,头上戴着双翅乌纱帽,脚下踏着皂面粉底的官靴,打扮颇为正式,一本正经地跟在宦官身后。 高氏虽然也好奇宫中样式,却也稳重地向前走着。 只有长孙无忌这个年轻人,一身白衣,身材英挺。虽然面上恭恭谨谨,老老实实,可一双眼却在偷偷打量着这皇城中的一切,只觉得到处都是新奇感。 看着看着,他突然一怔,望着侧方:“舅舅,那不是李家二郎和唐国公他们吗?” 高士廉也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别说,还真是。 “唐国公他们过来了。” 李渊正带着身后两人向这边走来。 前面引路的青衣小宦官见来人是唐国公,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礼:“拜见唐国公。” 李渊只是点了点头,就越过了他,继续走来。 远处侍卫林立,广阔的汉白玉石广场上,双方就此相遇。 高士廉三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去见礼:“下官刑部郎中高士廉,见过国公爷。” 李渊轻轻一笑,搀着高士廉的胳膊将其扶起来:“请起,高郎中不必多礼,我对郎中也是久仰大名啊。” 高士廉面上也带着笑意,两人之前虽没有打过交道,但他对李渊却一直是很有好感的。 其实不只是他。 若让所有文官做一个投票,赵匡胤、杨坚、李渊三个人里挑一个人油炸,再选一个人清蒸,剩下的人才能活下来。 投票到最后,被油炸的大概是杨坚,被清蒸的应该是赵匡胤,而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李渊。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李渊这些年的表现太无可挑剔了。 第八十二章 高士廉的奏疏 高士廉精神一振,终于到了上正菜的时候了。 一旁的长孙无忌也心中一震,坐姿都直了几分。 事实上,昨天两人接到宫中回信时便很开心。 万事开头难,皇帝陛下愿意召见他们,这就是八字有了一撇啊! 当然,两人也没开心过头,皇帝愿意见是一回事,他们怎么表现又是一回事儿。 在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二人眼中,这不亚于一场考试。 究竟是一飞冲天,还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全看今天这场君前奏对了! “回陛下,臣有本要奏。”高士廉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皮的奏折。 “呈上来便是。” 李乾越发好奇,有什么奏章不能去通政司递,难道自己不会看吗?? 好吧,他确实不会看…… 魏忠贤走下去替李乾将奏章拿上来,李乾好奇地接过来打开。 奏章的题目就很有意思,名为“朝政积弊疏”。 奏章的纸是一张一张连在一起,折叠起来的,李乾翻开后,顿觉头大如斗。 上面挤满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的非常规整,看得出作者非常用心。 但李乾却看得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是竖着写的,从右往左,还是用的繁体,没有标点符号…… 以李乾平时看闲书都只看带画的,让他看这玩意儿不亚于上刑。 这也是他之前不愿意看那些奏章的原因之一。 但瞥了一眼下方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李乾又能隐隐感觉到两人身上那种凝重和忐忑的气息。 ‘唉~’ 李乾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他又一次感觉到皇帝不好当。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读一读了。 “刑部郎中臣高士廉谨奏为国朝积弊……” 稍稍适应了一下这种特别的排版方式后,李乾也渐渐地能强忍着看下去了。 “臣窃闻为官之道在御民为臣之道在事君然臣观国朝之事……” 奏章中,高士廉对当今朝纲败坏的局面进行了阐述和总结,最致命的有三点:其一曰官场贪墨横行,其二曰诸侯国不服王化,其三曰百姓苦于兼并,民不聊生。 这三样问题或许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但高士廉却能在这奏疏里直言出来,不得不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乾向下面瞥了一眼,而且从这奏疏的字里行间,他也能读出高士廉写这奏疏时蕴含的恳切与真诚…… 要是这么看的话,他是不是和李渊的牵扯不深,或者根本没有牵扯呢? 李乾轻轻摩挲着奏章的黄绫封皮,看似还在阅读奏章,实则陷入了思索中。 于情,从这封奏章能体会到高士廉的一颗拳拳之心。 于理,高士廉几人应该知道,长孙无垢现在是他最喜欢的后妃。 若是长孙无垢成了皇后,这几人定然少不了荣华富贵。 但跟着李渊混,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李渊一个武将系统的人,根本没法给高士廉太多东西。 就算李渊真有一天能荣登干掉他李乾,当上这大乾的皇帝,他又能给高士廉这个刑部郎中什么呢? 比得过现在吗? 所以,从利害关系来看,高士廉是不会和李渊串通的。 他今天拿着这份奏章过来,应该就是要表明心意。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高士廉是个死心眼,非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李渊干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小到几乎没有……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李乾就先当没有看了。 大致确定了高士廉的立场,李乾对于怎样应对他也有了大体想法。 他轻轻叹了口气:“高卿家这奏疏中的话,真是句句入了朕的心啊。” 见李乾这个态度,下方苦等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心中一喜。 他们怕的就是皇帝不拿这奏疏当回事儿,那样一切准备都白费。 好在没发生最坏的那种情况。 李乾放下奏疏,目光灼灼地望着下面两人,接着问道:“既然高卿家能为朕点出这三样这问题,是否又能为朕找出一个解决的法子呢?” 高士廉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再次站起身禀报道:“陛下,臣以为此三弊需分三疏来解。” 接下来的话也是早就在家里背熟了的。 “官场积弊需用正臣之疏督之,以正气驱腐蠹之气……诸侯国逆臣需用兵戈之疏伐之,以刀剑平骄蛮之道……百姓兼并需用法度之疏束之,以严法规骄民之心……” 李乾听着不断点头,但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高士廉所说的法子看似有道理,但目光还是被局限在时代的窠臼里了。 这三样弊病有重有轻,有的有解,有的无解。 第一条官场贪污,这就不用说了,李乾觉得这问题最重,也最无解。 官场和贪污两样东西就是伴生品,有官员就绝对有贪污,不可能单独地祛除其中一样。除非李乾给所有官员都洗脑,或者都用机器人当官。 再说了,要减少贪污,也得从制度上、从根本上想法子,而不是像高士廉所说的那样,用什么正臣。 你怎么知道这正气能驱走腐蠹?万一反过来也被腐化了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魏征。 第二条诸侯国对朝廷不服气,这在李乾看来是最轻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看得见,摸得着,诸侯国没了,问题也就没了。 当然,高士廉能提出以兵戈征伐来平息还是让李乾挺意外的。 毕竟,文官本能地就排斥兵事,李乾见识过高士廉方才的酸味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以礼仪教化让诸侯国俯首呢。 看来这老倌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嘛! 而第三条土地兼并就与社会制度有关了,这在李乾看来属于中一档的问题。 当然,说中一档也是相比较而言的。 在李乾看来,杜绝土地兼并比重建一个大乾王朝还要难得多,好在现在他就是个没权的皇帝,根本没必要操这淡心。 他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能把这个皇帝当的舒服点,怎么能当的更久一点。 至于高士廉说的法度约束……李乾也没抱多大希望。 要知道,朝廷的官员本身就是兼并土地最狠的那批人,想让他们自己推行法度惩罚自己,那真是痴人做梦。 就算退一万步,这法度真能推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不是刑罚不刑罚的事儿,就算订立再严的刑罚,也得需要人去执行。 只要有人执行,就有人能在里面钻空子。 实际上,前世诸多封建王朝都因此而亡,土地兼并绝对不是什么法度能约束的住的…… 第八十三章 李乾的态度 就在李乾思索的时候,高士廉终于说完了他的长篇大论:“……臣奏毕,恭请陛下圣训。” 李乾立即打起精神,一脸认可地点点头:“嗯,高卿家说的很好。” 就是下次不要再说了。 说实话,他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是那么失望。 之前看到高士廉想提醒家人注意尊卑的小动作,李乾就对他有了大体的了解。 这是一个被上下尊卑观念牢牢束缚住的老人,李乾也不指望他能给出什么新奇的建议。 真正被他看重的,还是坐在他身旁,那个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锦袍,身姿英挺的年轻人,李乾名义上的大舅哥。 长孙无忌。 这可是真正有宰辅之能的潜力股。 事实上,昨日长孙无垢和李乾说家书的事时,只说了高士廉要求见。 是李乾特地加上了他的家人,让他携家眷入宫。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叫长孙无忌过来看看。 皇帝陛下喜欢给人画饼,喜欢对人套磁,现在遇到这么一个潜力股,怎么可能放过呢? “高卿家真乃社稷之臣,令朕深受启发啊……” 李乾夸着高士廉,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长孙无忌。 见他还在杵在那装哑巴,李乾牙根儿就有些痒痒。 不说话装高手是吧?非得我找你搭话? 实际上,他也是误会长孙无忌了。 在长孙无忌眼中,皇帝随和归随和,可没让你开口之前,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别动。 所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李乾称赞着高士廉的这封奏疏,还笑着道:“高卿家真乃大才也,只是在刑部做一郎中,未免有些太屈才了。” 高士廉本来听着李乾的夸奖就浑身暖洋洋的,此时听到这话,身子一激灵,心中狂呼卧槽。 陛下也太给力了吧?七八年没动的位子,这就要开始安排我老高了吗? 长孙无忌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两人紧张等着,但李乾却话音一转,突然又道:“不知辅机现在又身居何位?” 长孙无忌脑子一空,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在说老舅的事儿吗?怎么突然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陛下竟然知道我的字?还关注我现在在做什么…… 还是高士廉悄悄戳了戳他,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回陛下,臣忝为永寿县一司户。” “辅机如此年轻,竟能就在永寿县任司户?”李乾却有些吃惊地望着长孙无忌。 就如朝堂里一样,一县里面也分吏、户、吏、刑、兵、工六房,司户可是户房的一把手,拿捏着一县财政大权的! 这职位看似不入流,实乃真正管事的人,事务繁杂,非积年老吏不能担任。 而大乾还是一个看重论资排辈的地方,能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京城附郭县做好一个司户,足以说明长孙无忌的能力。 ‘不愧是朕看上的人……’李乾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他很不要脸地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完全忽略了看过的历史书。 “回陛下,臣不过一小吏而已。”长孙无忌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吏都能被夸一夸。 “英雄不问出处。”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更何况,司户虽小,然掌一县诸多事务,乃实干之吏,辅机能以如此年纪胜任此职,实乃干臣。” 长孙无忌越发吃惊,连看向李乾的目光都变了。 皇帝陛下竟然连县衙司户这样的小吏都知道? 他不是应该关注三省六部里的那些宰相部堂吗?为何还会知道这么……呃,低端的事? 喜欢关注低端问题的皇帝陛下接着好奇问道:“不过朕倒是有些不解,以辅机之才,为何不去参加科举,反倒要做一小吏?” 长孙无忌回过神,立即答道:“回陛下,舅父说臣年少,缺乏经验,是以让臣先在吏员的位子上磨砺两年。” 在大乾,只要吏员不正式入品,依旧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李乾又缓缓点头,又温和地笑了笑:“宝剑锋自磨砺出,辅机已经宝剑出鞘了!大乾的未来,就是靠你们这种踏实肯干的人啊!” 长孙无忌也激动的浑身一激灵,不能自已。 陛下这么看重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宝剑出鞘了,是不是就该砍点东西了? 陛下要用我了吗? 不错,李乾确实很眼馋这两人,但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和珅应该就能给他们升官,只不过这事儿关乎切身利益,李乾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 在事情没确定之前,李乾可不会嘴巴大到和别人打包票,他现在只要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是以,下方眼巴巴望着皇帝陛下的两人又见他转而神伤地一叹。 “两位都是社稷之臣,高卿家的奏疏朕也看过了,国之痼疾,朕心中也知晓。” “朕有心革除积弊,振兴朝纲,只是心有余,力不足也……” 望见皇帝陛下有些失落的样子,两人也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是啊,怎么光顾着想自己,却忘了那天在家中的打算,忘了考虑皇帝陛下的处境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陛下刚刚登基,权柄都被臣子们操持在手中。 就算想提拔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啊……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神情一黯,但随即又提起了精神。 想想也是,他们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被升官。 现在既知道了皇帝陛下的心思,又见了长孙无垢一面,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任务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陛下英远阔达、福泽广布,乃是千年无一的圣君明主,必将中兴大乾,开创盛世……” 高老头巴拉巴拉地一顿说,把长孙无忌说的都有些目瞪口呆。 虽然这奉承话一听就很假,但李乾还是挺开心的。 话不话的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两人的态度。 “与两位卿家相谈,如饮甘泉而不自知。” 一通长长的奏对下来,已经到了中午,李乾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时至正午,观音婢也恰好在紫微殿,你们就在宫中吃一顿饭再走吧。” —— 第八十章 大舅哥和丈母娘 先帝时期,无论什么事儿,无论对错,他都铁定站在皇帝的一方,维护皇帝的利益。 新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朝会便遇上了百官激烈争谏的事。这种情况下,李渊又是为皇帝陛下解围的那个人。 再加上他又是宗室成员,有这层天然身份。 是以,在别人的眼中,唐国公就是个铁杆皇帝党。 有了这曾关系,似乎就不难解释为何高士廉对李渊有好感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大体上却都是好的心思。 所以这里的气氛就如干柴遇上了烈火,深闺怨妇遇上了精壮汉子……很快就聊的热烈起来。 另一边,长孙无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地快步走向了李世民:“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是的,他们确实认识,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相比长孙无忌的爽朗,李世民却是很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跟着家父过来办点事。” “你们呢?辅机?” 李世民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面上不见任何异样,而是好奇地向长孙无忌身后忘了一眼:“高郎中和令堂都入宫来,这是……” 长孙无忌笑着道:“今日舅父本打算入宫面圣,但陛下又传出旨来,让我和家母都跟着入宫一趟,这才有机会来面见天颜。” 李世民心中一紧,大致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儿,但还是不死心,故作好奇地问道:“陛下召见高叔叔是为了刑部的事?找你们又是作甚?” 长孙无忌轻声笑了笑:“我觉得,陛下应当不是因公事,而是私事。”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还有些兴奋:“二郎,你应当知道我妹妹入宫的事儿吧?” “知道……”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暗骂自己犯贱,为什么要提起这事儿来。但在好朋友面前可不能失态,只得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这么大的事儿,我自然早就知道了。” “哈哈。” 长孙无忌笑着道:“观音婢她在宫中颇为得宠,听说近些日子陛下一直让她在长生殿中作伴,我觉得陛下相召多半也是因此……” 李世民:……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但又有口难开。 他在长孙无忌家做客时,见到了长孙无垢,一时间惊为天人,但却没能转头就跟好朋友说,我看上了你妹子。 一者是因为少年人的羞赧,二者是一次见面便这样,属实是有点不合适了。 李世民怕自己真说了,可能忍受不了好朋友异样的眼神。 我拿你当真心朋友,你竟然想泡我妹子?? 这一耽搁,长孙无垢便入了宫,李世民听到消息后,再后悔已经晚了。 李世民这边沉默不语,长孙无忌却不疑有他,而是越说越来劲儿,拍着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二郎,以后若是观音婢有了孩子,我也能当上舅舅了。” 有了孩子…… 李世民的心头又中了一箭,紧紧捏着衣袖,笑容却只能更灿烂。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两关系这么好,到时候我让他也管你叫舅舅……” 叫舅舅……观音婢的孩子管我叫舅舅…… 李世民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 又一箭命中。 “不对啊!” 长孙无忌又突然惊呼:“按理说他应当称你为伯伯的!怎么能叫舅舅呢?” 伯伯…… 李世民脸皮抽了一下。 这又是一箭。 长孙无忌接着笑道:“不过,以后咱们可能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在乎这么多……” 一家人…… 我想成为一家人,但不是这种方式…… 一箭一箭又一箭,李世民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万箭穿心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理当如此”的笑容。 此时,破防高手长孙无忌还沉浸在欣喜和对未来的憧憬中,越看越觉得李世民越亲近。 你爹李渊可是皇帝党,现在我妹妹得皇帝宠爱,我又能入宫面圣,投靠陛下。 那咱们显肯定更亲近了啊?? 李世民也配合着长孙无忌笑,两人之间的氛围甚至比一旁的高士廉李渊还要融洽。 但真实情况如何,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反正李世民觉得自己就像是大戏台上又唱又跳的丑角。 卖力表演,博观众老爷一笑。 另一边,李渊和高士廉聊得同样很开心,只是天下终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又都是有事在身。 “既是奉了皇命,那我也不再叨扰了。” 李渊笑了笑:“今日商谈甚欢,高老弟改日可要去我府上多坐坐才行。” 好么,刚才还是高郎中,现在已经成高老弟了。 高士廉也觉得如沐春风,急忙拱手笑着道:“承蒙国公爷看得起,改日一定去叨扰。” 刚准备投靠皇帝,就结交上了皇帝党里面的大佬,人家还这么热情,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高士廉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了,这可比跟着蔡京混有前途多了! 他带着妹妹高氏和恋恋不舍的长孙无垢,告别了李渊一行人,由宦官带着继续向宫内走去。 李渊转过头望了一眼李世民,只见他定定地看着长孙无忌等人的背影,也不吭声。 李渊轻声笑了笑:“二郎,你长大了。”说着便继续向前走去。 一旁的虎贲卫将官王长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上了李渊的脚步。 李世民牙齿咬着,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紧捏。 心中愤懑,举目四顾,但又不知该去恨谁,似乎谁都有错,但似乎他们都没错。 似乎,只能恨自己无权无势…… …… 紫微殿,政事堂中,李乾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带着画的闲书。 两侧各有两名小宫女手持双龙金团扇,为他扇着凉风。 长孙无垢穿着一件淡红色襦裙,裙子上一朵朵莲花盛开的鲜艳,她从一旁黄釉的盘子中拿出一颗荔枝,剥开红色的外皮,露出里面又白又润的果肉,然后送到李乾嘴里。 嗯,又甜又凉,沁人心脾。 李乾吃完吐出核儿,长孙无垢又拿过一只白瓷的小壶在下面接着。 “嗯,不吃了,不吃了。” 李乾吃罢一颗摇摇头:“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大夏天的太遭罪了。” “是,陛下。” 长孙无垢应声放下小壶,目光又在桌上寻起了其他水果点心来,琢磨这哪样不上火,能喂给陛下吃。 还没等她寻到新的,老太监就从外面进来了:“陛下,高郎中与其家人都已经到了殿外。” 长孙无垢身子一颤,却听一旁李乾道:“快宣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出去。 李乾也收好手中的闲书,认真端坐起来。 不管平时什么样,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要端正一下的,免得给人留下个坏印象。 毕竟等会要见的人,应该还有自己名义上的丈母娘……之一。 前世,见丈母娘可是一大关,现在李乾觉得,丈母娘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了吧? 反倒是自己有了为难丈母娘的资格。 第八十四章 不是办正事的地方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当即起身谢恩:“谢陛下赐宴。” 老太监早就把饭准备好了,又让宫女将长孙无垢和高氏从偏殿中请回来,几人便在这殿中吃了一顿饭。 当然,还是分桌吃的。 不过吃饭的时候,李乾却没顾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而是一直笑呵呵地同几人搭话。 说的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内容,而就是谈论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东西。 比如京城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啊?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直接把长孙无忌和高氏三人聊得有些怀疑人生:皇帝陛下竟然连这玩意儿也关心?就连高士廉也连连咋舌。 皇帝不该关心国家大事吗?怎么和咱们一样,也喜欢听这个?甚至还有点……喜欢八卦? 当双方都有相同爱好时,距离感便会被无形地消弭掉一些。 反正长孙无忌是越发觉得眼前的皇帝陛下随和可亲了…… 这也是李乾想达到的效果。 虽然这会让他这个皇帝损失一些威严,但却能拉进和臣子的关系。 再说了,威严不威严的,谁还不知道他的老底?皇帝这里早就没什么权力了! 与其端着架子装模作样,还不如彻底放下呢! 这顿饭吃完之后,高士廉带着高氏、长孙无忌两人出宫,这政事堂里又没了外人,李乾也原形毕露,瘫回到了椅子上。 说实话,吃饭时和高士廉他们聊了那么久,听了那么多京城中的新鲜事儿,让他都有点心动了。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作为一个手里没几分权力的皇帝,李乾也很没有安全感。 他害怕自己出宫去玩,万一出了意外,被人办了,到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还是得再练练身体才行啊! 长孙无垢坐在他身旁,低眉顺眼,给他轻轻捋着肚子,帮着他消食:“陛下恩德,臣妾今生难忘。” 李乾看着她,只见长孙无垢的美眸中满是情意,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李乾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指和家人团聚的事:“只是小事儿而已。” “对陛下是小事,但对臣妾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了。” 长孙无垢素手轻柔,动作不停,依旧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 李乾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心痒,下意识地抓住了长孙无垢的手,将美人柔软的娇躯揽到自己怀里。 只是他却没有继续动作。 这政事堂,终究还不是办正事儿的地方啊。 长孙无垢玉面粉红,抽了抽自己的手,温声细语地道:“陛下还要处理朝政,臣妾便先回宫等待陛下了。” “嗯,你先回去吧。” 李乾松开怀中美人温润的肩膀,还有些恋恋不舍,但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只得抬起头望向魏忠贤:“大伴,让人送观音婢回宫。” “是,陛下。” 老太监办事儿很麻利,送走了长孙无垢后,又上前来问道:“陛下,是否传吕布那厮过来,为陛下拔筋?” “这事儿先不急。” 李乾摆摆手,虽然拔完筋有点小爽,但那个过程却让他十分怵头。 当真能疼死个人的。 现在刚吃饱饭,还是先消消食,做做心理准备。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如墨金砖泛着温润光泽,几名宫女、宦官收拾好政事堂,将镶着錾龙纹金片的黄花梨桌椅一一擦拭干净,随后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殿外有些闷热的风吹拂帐幔,偌大的政事堂里只剩主仆两人。 闲得无聊之下,李乾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魏忠贤,好奇问道:“大伴,你家人现在又在何方?” 这是想到了方才长孙无垢和家人见面时,老太监奇怪的表现。 在李乾的印象中,魏忠贤一直孑然一身,而且也没听他入宫前有什么妻儿家室,为何会有那种表现? 魏忠贤老眼一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垂首道:“回陛下,奴婢老家还有一个大哥,三个侄子,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三个侄子?” 李乾好奇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过继一个到你名下,为你继嗣?” 现在的人重视香火传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们把香火传承看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无比重视。 但重视归重视,实际操作中总有种种意外,而过继就是人们想出来弥补这种意外的法子。 尤其是这种同宗兄弟之间的过继,最为常见。 魏忠贤的大哥有三个儿子,就算万一出意外死了一个,这还能剩下两个呢,继承他自己的香火绰绰有余了。 这过继一个给兄弟魏忠贤,继承他这一脉的香火也算合情合理。 可不料听到这话后,老太监更是神伤:“陛下,奴婢其实早就想这样了,可他们不愿意。奴婢早年也曾让人去接他们来京城,但都被大哥和侄子们拒绝了。” “大伴在京城做了官,他们还不愿意?” 李乾怔住,前世可不是这种情况啊! 魏忠贤飞黄腾达了,他那些同乡可是应该弹冠相庆,鸡犬升天!哪像现在这样,还不情不愿? 他却忽视了,老太监虽然在宫里人五人六的,但在外面人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穷哈哈地连下面人的赏钱都发不起,又能多么威风?根本不算飞黄腾达好吧? 当然,这些苦水在皇帝陛下面前,老太监是不会吐的,他只能说说众所周知的苦衷。 “陛下,奴婢这等残疾人,无论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老太监面上带着苦涩,缓缓道:“宦官们入宫时,为了避免给祖宗蒙羞,连名字姓氏都要改了。” “就如奴婢方入宫时,就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叫李进忠,这魏姓也是后来才改回来的。” 李乾点了点头,这他倒是知道。 人们最重视先祖赋予的姓氏,宦官入宫连姓都要改,可见在人们心中,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儿了。 魏忠贤接着道:“乡人们都视奴婢这样的宦官为不祥之人,历年从京城归乡的宦官更是被乡人们厌恶无比。更有的宗族还不愿意让背弃先祖的人留在乡里,将那些返乡的宦官驱逐。” “奴婢的大哥更是觉得奴婢背弃祖宗,三个侄子一听这过继的事也引以为耻,相互推脱,是以过继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八十一章 随和的皇帝陛下 另一边,长孙无垢的心情也忐忑无比。 原本以为入了宫就要与家人暂时分别了,十年八年不相见也只是正常。 毕竟寻常妃子可没有召见自己家人的权利。 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得了一次见亲人的机会。 这机会越近,长孙无垢就越是忐忑。 既有如身在梦中,害怕梦境随时破灭的忐忑,又有即将见到家人的情怯之忐忑。 踏踏踏~ 堂外一阵脚步传来,越来越近,长孙无垢下意识捏紧了衣裙,一双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殿外方向。 温和的阳光中,老太监魏忠贤领着三个人缓缓来到了这政事堂中。 长孙无垢原本还非常忐忑,可看到家人的那一刻,却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思念的眼泪从眉角留下来。 可又怕在家人面前失了分寸,又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擦起眼泪来。 “陛下,高郎中到了。”老太监禀报道。 下面的高士廉等人还没来得及抬头向上看皇帝陛下,便纷纷垂首行礼:“臣高士廉/长孙无忌/民妇高氏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李乾也打量着下方几人,让他们起身。 果然还是有区别的,前世大多只有丈母娘考验女婿的份儿,哪有向自己女婿行礼的? 他一边打量,一边轻轻拍了拍身侧长孙无垢的胳膊,示意她别在上面杵着了,赶紧下去见见家人。 长孙无垢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口中喊着舅舅、娘和哥哥,便快步向下走了过去。 下面三人也愕然抬起头。 他们只以为陛下要见自己等人一面,却没想到,长孙无垢也在这里! 高氏最先鼻子一酸,掩着嘴流下泪两行泪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阔别多日的女儿。 长孙无忌震惊过后,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原以为一次分别就是十年八年,想不到今日竟然又能得见。 这其中的欢喜与庆幸,不足为外人知晓。 高士廉却嗫嚅着嘴唇,有心想提醒一下外甥和妹妹,现在的观音婢可是宫里的娘娘了,也是有四品了,比他这个五品郎中还要高级。 所以,相处时也不能再像从前家里那样了,是需要拜见的。 幸亏李乾一直在打量着他们几人,望见高士廉这副酸臭样,大概也猜到他憋的不是什么好屁,当即轻咳了两声,提醒道:“你们都是一家人,在这里无需在意什么礼节。” 这句话像是方才那句不必多礼的补充,所以几人也没觉出什么,唯有高士廉神色一僵,忍不住抬起头,眼神复杂地向上望了一眼。 “娘!” 长孙无垢如乳燕投怀般扑到自己娘亲的怀里,忍不住埋首啜泣起来。高氏搂着女儿,想强忍住情绪,但也是一个劲儿地擦眼泪。 长孙无忌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政事堂中,阳光正好,微风自窗外流进来,轻轻拂动堂内的纱帐。 宦官宫女们早就退到了外面,唯有一身红衣的老太监侍立在李乾身旁。 看着这亲人重逢的场面,他好似也想到了什么,偷偷在一旁抹了抹眼角。 别人没看见,但李乾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不过他也并未当场点明,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和老太监,而是眼前这一家人。 亲人重逢的场面实在很感人。 感慨的同时,李乾也在心中松了口气,毕竟自己刚刚阻止了一场“闰土式”的伦理悲剧。 要是真让高士廉说出那种话来,这好好的重逢恐怕真的要好事变坏事了。 刚分别这么短时间的家人竟就有了这么一层深深的隔阂,长孙无垢回去后指不定要怎么伤心了。 下面高氏和长孙无垢母女两人的啜泣声不停,高士廉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又碍于李乾当面,不好开口,只得小声对自家妹妹道:“不要再哭了,观音婢在宫里过的比家里还好。让你们这一哭,反倒显得像在陛下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高氏和长孙无垢这才稍稍止住啜泣声。 其实哪有什么悲伤委屈,高氏方才一眼就打量到女儿不仅没清减,脸蛋反倒圆润了几分,更显容光焕发了,便知道她在宫里过的很好。 刚才这么哭,一是被长孙无垢带的,二是多日积攒的思念之情需要一个发泄而已。 李乾也轻声笑了笑:“母女多日未见,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朕就不多留你们了。大伴,你让人带她们去偏殿慢慢说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下,长孙无垢和高氏谢了恩后,便跟着宫女去了偏殿。 直到这时,高士廉又深深俯下身去行了一礼。 “陛下仁心,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李乾哈哈笑了两声:“无需多礼,朕本想下去亲自扶高卿家起来,只是近日练武过猛,行走有些不便。” 接着他又对一侧的魏忠贤道:“给高卿家和长孙卿家赐座、看茶吧。” “是,陛下。”老太监就像个应声虫。 高士廉坐到宦官搬来的椅子上,一脸受宠若惊:“陛下行动不便,还能于万忙之中接见臣,臣不胜惶恐。” “只是,陛下的龙体最重要,还望陛下好好休养,只有陛下龙体康健,臣等心中才能安心。” 长孙无忌也跟着坐下,目光却始终离不开上面的李乾。 自进了这政事堂,他除了看自己妹妹,看得最多的就是坐在上面的李乾了。 初见时还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个身着明黄色轻便龙袍、白白净净,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妹婿,从前的纨绔太子,现在的大乾皇帝陛下…… 随着李乾说的一句句话,他才对李乾认识的更全面。 堂堂皇帝陛下,竟然也知道母女的悄悄话,竟然也在乎这个? 他练武竟然受伤了?还对下面的臣子解释…… 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形象,渐渐从长孙无忌心中完善起来,取代了从前那个片面的形象。 莫名的,长孙无忌便觉得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个很随和的人,和自己听过的那个纨绔太子的形象大相径庭…… 面对比较随和的皇帝,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毕竟不像高士廉这种老油条会来事儿,说起话来也没有一套套的,只能又悻悻闭上了嘴。 殊不知,他在注意李乾,李乾也在暗中注意他。 见这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知还没到火候,于是便笑着和高士廉道:“朕无事,倒是高卿家这次入宫,想必是有事要对朕说吧?” 第八十五章 老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望着老太监脸上的灰败与失落,李乾也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知道太监不受待见,但也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程度,连同乡亲人都不喜欢他们。 稍作思索后,李乾轻轻笑了笑:“大伴,你是不是一直想有个侄子帮你继嗣?” 魏忠贤身子一哆嗦,当即垂首回道:“陛下当真烛照万里,奴婢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再派人回一趟老家,请大哥和几个侄子来一趟京城……” 香火传承可一直都是老太监的心头大事,最近有了李乾的赏钱,荷包也稍稍有了起色,他便又打起了家乡三个大侄子的主意。 “那你觉得,这次去了能将你大哥和侄子们请来吗?” “这……” 老太监咬了咬牙,似乎不想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但再三思虑了一番,还是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回陛下的话,应该不能。” 事实上,他方才的话说的还是有些委婉了。 大哥和侄子们不只是厌恶他,而是早就视他为仇人了。 他们家有个阉人,早就在当地的魏家村出了大名,他哥哥和侄子们平日里下地干活都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以异样的目光看他们,更甚者还有人当面对他们冷嘲热讽。 魏忠贤年轻时还偷偷回过一次村,但当时就被他大哥打了出来,愤怒的大哥把年迈老父病死的原因都归咎与他,当时还年幼的大侄子还对他吐口水…… 或许是对家人心怀愧疚,老太监真正秉持了“哥哥虐我千百遍,我待哥哥如初恋”这句话,一直在讨好家人。 每次逢年过节,即便自己的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都要派人带着大批的珍贵礼品回乡看望大哥和侄子们。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他送去的所有东西都被大哥扔了出来。 这也变相表明了他大哥的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他大哥又怎么可能愿意来京城?更不可能过继一个侄子给他,来帮他继嗣了! 望着老太监失落的脸庞,李乾摇了摇头:“大伴,朕倒是有法子让你侄子帮你继嗣。” 老太监身子一震,他其实能大概猜到皇帝陛下的想法。 李乾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大伴放心,你侍奉朕这么多年,朕自然不会坐视你落一个孤苦伶仃的下场。” “只要宫中下一道旨意,你的侄子们自然会老老实实过来给你继嗣。” 老太监感动的热泪盈眶,陛下一直念着奴婢的好…… 不过他还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忍痛拒绝道: “陛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奴婢不过一阉人,若陛下下圣旨,只是为了一个阉人的家事,恐遭天下人耻笑。” 这倒是实话,皇帝下旨让别人给太监过继儿子,这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死? 李乾却冷哼了一声,有心捶捶桌子,但怎奈何手还使不上劲:“从小到大,耻笑朕的人还少吗?朕在外人眼中不外乎就是个荒唐昏君罢了!” “朕不管他外人怎么看,重要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亲近人!” 对于昏君这个名号,李乾并不是太在乎。 昏君怎么了?说不定就能迷惑一下那些牛笔哄哄的大臣,让他们少给自己找麻烦呢! 然而老太监听了这话更是鼻头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奴婢是亲近人,原来陛下心里都这么苦了,还记挂着奴婢…… 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陛下的好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要维护陛下的威望。 老太监刚体会到皇帝有威望给他带来的好处,现在怎么可能反过来自掘根基? 而且,还有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陛下之恩,奴婢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老太监抹了把眼泪,接着叩首道:“但奴婢的几个侄子都是性情倔强的人,倘若陛下下旨,他们或许会奉旨而行,但也一定会记恨奴婢一辈子。” “还请陛下让奴婢慢慢感化他们吧!” 李乾皱了皱眉,这倒也是事实。 过继来的儿子恨着后爹,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有些事强不来,可别好心办坏事了。 “唉~”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一叹:“既然大伴这么坚持,朕不下这个旨就是。” 还没等老太监出言谢恩,李乾又接着道:“不过,让你哥哥、侄子和乡亲们转变态度,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你虽是宦官,但也不是不能走那些文武官员的路子。只要能建功立业,自然会让家乡父老和亲人改变对你的印象。” 人们佩服有本事的人,就像郑和、蔡伦那般,谁又会嘲笑他们阉人的身份呢? 只会佩服他们身残志坚。 “建功立业?” 老太监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 这好像确实可以摆脱宦官的恶名,但他有这样的机会吗? “现在确实不行。” 在老太监几乎是恳求的眼神中,李乾转而一笑道:“但不代表以后不行。” “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若是有这个机会,朕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老太监声音都有有几分更咽,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谢陛下。” 什么时候能有能有这个机会?? 自然是陛下有牛笔了,在朝中说话管用的时候了!那会才能把一个太监派出去办事,建功立业! 要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保准会被文武百官喷成筛子! 老太监感动的同时,也在暗自庆幸。 看来维护陛下威望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要不然啥时候才能见到那么一天啊! “快起来擦擦眼泪吧。” 李乾没想到这顿话效果这么好,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把奉先叫进来,朕休息好了。”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起身匆匆走向政事堂外,边走还边拿帕子把刚刚哭过的痕迹完全消灭。 在哪里丢人都不能在吕布那丢人,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所以,当老太监离开政事堂,出现在吕布面前时,又收拾好情绪,恢复了一副高冷的形象。 “陛下宣你进去。” 老太监瞥了一眼吕布,转身就往回走。 来的路上吕布就恶狠狠地盯了老太监一路,现在见他依旧想装死混过去,顿时忍不了了。 “老贼!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第八十二章 高士廉的奏疏 高士廉精神一振,终于到了上正菜的时候了。 一旁的长孙无忌也心中一震,坐姿都直了几分。 事实上,昨天两人接到宫中回信时便很开心。 万事开头难,皇帝陛下愿意召见他们,这就是八字有了一撇啊! 当然,两人也没开心过头,皇帝愿意见是一回事,他们怎么表现又是一回事儿。 在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二人眼中,这不亚于一场考试。 究竟是一飞冲天,还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全看今天这场君前奏对了! “回陛下,臣有本要奏。”高士廉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皮的奏折。 “呈上来便是。” 李乾越发好奇,有什么奏章不能去通政司递,难道自己不会看吗?? 好吧,他确实不会看…… 魏忠贤走下去替李乾将奏章拿上来,李乾好奇地接过来打开。 奏章的题目就很有意思,名为“朝政积弊疏”。 奏章的纸是一张一张连在一起,折叠起来的,李乾翻开后,顿觉头大如斗。 上面挤满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的非常规整,看得出作者非常用心。 但李乾却看得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是竖着写的,从右往左,还是用的繁体,没有标点符号…… 以李乾平时看闲书都只看带画的,让他看这玩意儿不亚于上刑。 这也是他之前不愿意看那些奏章的原因之一。 但瞥了一眼下方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李乾又能隐隐感觉到两人身上那种凝重和忐忑的气息。 ‘唉~’ 李乾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他又一次感觉到皇帝不好当。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读一读了。 “刑部郎中臣高士廉谨奏为国朝积弊……” 稍稍适应了一下这种特别的排版方式后,李乾也渐渐地能强忍着看下去了。 “臣窃闻为官之道在御民为臣之道在事君然臣观国朝之事……” 奏章中,高士廉对当今朝纲败坏的局面进行了阐述和总结,最致命的有三点:其一曰官场贪墨横行,其二曰诸侯国不服王化,其三曰百姓苦于兼并,民不聊生。 这三样问题或许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但高士廉却能在这奏疏里直言出来,不得不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乾向下面瞥了一眼,而且从这奏疏的字里行间,他也能读出高士廉写这奏疏时蕴含的恳切与真诚…… 要是这么看的话,他是不是和李渊的牵扯不深,或者根本没有牵扯呢? 李乾轻轻摩挲着奏章的黄绫封皮,看似还在阅读奏章,实则陷入了思索中。 于情,从这封奏章能体会到高士廉的一颗拳拳之心。 于理,高士廉几人应该知道,长孙无垢现在是他最喜欢的后妃。 若是长孙无垢成了皇后,这几人定然少不了荣华富贵。 但跟着李渊混,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李渊一个武将系统的人,根本没法给高士廉太多东西。 就算李渊真有一天能荣登干掉他李乾,当上这大乾的皇帝,他又能给高士廉这个刑部郎中什么呢? 比得过现在吗? 所以,从利害关系来看,高士廉是不会和李渊串通的。 他今天拿着这份奏章过来,应该就是要表明心意。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高士廉是个死心眼,非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李渊干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小到几乎没有……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李乾就先当没有看了。 大致确定了高士廉的立场,李乾对于怎样应对他也有了大体想法。 他轻轻叹了口气:“高卿家这奏疏中的话,真是句句入了朕的心啊。” 见李乾这个态度,下方苦等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心中一喜。 他们怕的就是皇帝不拿这奏疏当回事儿,那样一切准备都白费。 好在没发生最坏的那种情况。 李乾放下奏疏,目光灼灼地望着下面两人,接着问道:“既然高卿家能为朕点出这三样这问题,是否又能为朕找出一个解决的法子呢?” 高士廉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再次站起身禀报道:“陛下,臣以为此三弊需分三疏来解。” 接下来的话也是早就在家里背熟了的。 “官场积弊需用正臣之疏督之,以正气驱腐蠹之气……诸侯国逆臣需用兵戈之疏伐之,以刀剑平骄蛮之道……百姓兼并需用法度之疏束之,以严法规骄民之心……” 李乾听着不断点头,但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高士廉所说的法子看似有道理,但目光还是被局限在时代的窠臼里了。 这三样弊病有重有轻,有的有解,有的无解。 第一条官场贪污,这就不用说了,李乾觉得这问题最重,也最无解。 官场和贪污两样东西就是伴生品,有官员就绝对有贪污,不可能单独地祛除其中一样。除非李乾给所有官员都洗脑,或者都用机器人当官。 再说了,要减少贪污,也得从制度上、从根本上想法子,而不是像高士廉所说的那样,用什么正臣。 你怎么知道这正气能驱走腐蠹?万一反过来也被腐化了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魏征。 第二条诸侯国对朝廷不服气,这在李乾看来是最轻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看得见,摸得着,诸侯国没了,问题也就没了。 当然,高士廉能提出以兵戈征伐来平息还是让李乾挺意外的。 毕竟,文官本能地就排斥兵事,李乾见识过高士廉方才的酸味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以礼仪教化让诸侯国俯首呢。 看来这老倌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嘛! 而第三条土地兼并就与社会制度有关了,这在李乾看来属于中一档的问题。 当然,说中一档也是相比较而言的。 在李乾看来,杜绝土地兼并比重建一个大乾王朝还要难得多,好在现在他就是个没权的皇帝,根本没必要操这淡心。 他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能把这个皇帝当的舒服点,怎么能当的更久一点。 至于高士廉说的法度约束……李乾也没抱多大希望。 要知道,朝廷的官员本身就是兼并土地最狠的那批人,想让他们自己推行法度惩罚自己,那真是痴人做梦。 就算退一万步,这法度真能推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不是刑罚不刑罚的事儿,就算订立再严的刑罚,也得需要人去执行。 只要有人执行,就有人能在里面钻空子。 实际上,前世诸多封建王朝都因此而亡,土地兼并绝对不是什么法度能约束的住的…… 第八十六章 再纳五十个妃子 虽然方才李乾说的话不多,但就像一颗种子,在老太监心中有了生根的趋势。 在他看来,自己也是有机会建功立业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和吕布这种贼厮无赖一般见识。 咱可是御赐大红蟒龙袍拥有人,戌时六刻紫微殿见证者,陛下的小金库管理者,唯一试毒人,陛下忠诚的威望守护者,亲口承认的身边亲近人,又是以后要建功立业的名太监。 吕布这厮虽然已经重回了陛下身边,但比咱还差得远呢! 不过是一个粗莽武夫小瘪三,陛下练八段锦的工具人,酒后失德人,自宫未遂者,不受待见的羽林卫小队正,乾元宫外一个看门的罢了。 有什么可比性吗?? 所以,面对吕布的质问,老太监只是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连说话的劲头都欠奉,便继续向政事堂内走去了。 吕布瞪着眼睛,他已经不是单纯的愤怒了,还有浓浓的疑惑。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瞧不起我?? 以前我没机会亲近义父,这老阉狗瞧不起我,现在我每天都能和义父见面了,他还是瞧不起我?? 那我踏马不是白亲近义父了吗? 政事堂内,李乾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茶水,做着拔筋之前的心理准备。 不一会儿,老太监和吕布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奉先,朕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继续练吧!”李乾对两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是,义父。” 吕布再也顾不得尝试用眼神杀死老太监,急忙屁颠儿地上来给李乾拔筋。 但是这次拔之前,吕奉先却先谄笑着做了个提醒:“义父,昨日是义父初次拔筋,布为了能让义父适应适应,所以收住了劲儿。” “但今日起,就要正式开始了。” 李乾趴在软榻上,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那么疼,还只是适应适应?那今天不得拔死我? 他用带着怨念的眼神转头瞅了一眼吕布,心说你直接拔不就成了,干嘛还要说这个? 存心要看我出洋相是吧? 但已经事到临头,堂堂皇帝陛下又拉不下脸来叫停,只得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吧!” 李乾都做好要疼昏过去的准备了,但想象中无法忍受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虽然他已经在龇牙咧嘴了,但还是有余力暗暗吐槽,这不也和昨天的差不多嘛? 只不过,这次吕布倒是没有拔了三下就停,而是攥着李乾的腿一个劲儿地抻拉起来。 想想就知道,筋骨的韧性有限,要是太使劲儿,说不定就给拉断了。 这玩意儿就是水磨工夫,慢工出细活。 不过吕布的提醒也不是毫无依据,相比今天的拔筋,昨天那简简单单的三下真的就只是适应适应。 他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完事。结果就是李乾又回到了昨日的状态,甚至比昨日还酸软得多。 “呼~” 吕布长长出了口气,额头上甚至都渗出了几滴细汗。 这拔筋的活儿可不是力气大就能做的,耗的是心神,要精准地把控力度,察觉筋骨的状态。 力大了伤身,力小了没用。 所以才让龙精虎猛的吕布都有几分疲惫。 不过累归累,吕奉先对于这个活计却是甘之如饴,甚至生怕李乾吃不了苦半途而废,导致他丢了这个御用按摩师的职位。 到时候老阉狗岂不是更瞧不起他了? 是以,拔完筋之后,吕布急忙回身,想去桌上给义父拿水,一转头却发现茶盏早就不在了。 下意识回过身,却发现老太监已经快人一步,把茶盏递到了皇帝陛下嘴边。 “陛下一定累了吧,赶紧喝口茶润润嗓子。” 望着老太监脸上的谄笑,吕布忍不住撇了撇嘴,暗暗鄙视:真是谄媚之徒! 你刚才的牛笔劲儿呢? 李乾抬抬眼皮,给老太监使了个眼色,老太监急忙把他扶正坐靠起来,喝了两口茶。 不是他不想自己动,而是动不了。 全身的筋骨就像散架一般,李乾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条死鱼,任人摆弄…… “义父,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阵子,义父就能开始练动作了。”吕布没抢着端茶的活,又在一旁补救起来。 李乾都不想搭理他,心说我能不能活过这阵子还是两说呢。 见他如此态度,吕布更是慌张,生怕他半途而废:“义父,《黄帝内经》上面都说了,骨正筋柔,气血自流,筋长一寸,寿延十年。” “等义父把筋全都抻开,最少也能多活一百年!” 李乾无语,没想到终日给人画饼,今天反倒被吕布这货给画了饼。 还多活一百年,你怎么不说我是王八呢? 不过考虑到他这是一片好意,李乾还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吕布却如得了鼓励一般,继续眉飞色舞地道:“气血绵长,耳聪目明,精神旺盛,气力不绝,上阵杀敌更是……” 说到一半才想起李乾不需要上阵杀敌,讪笑一声又改口道:“义父就算再纳五十个妃子都不怕!” “真的?”李乾的眼睛瞪大了几分。 才不是因为他想再纳五十个妃子,只是皇帝陛下心忧社稷,想要上床杀敌……不对,上阵杀敌罢了。 “布绝不敢欺君!”吕布信誓旦旦。 李乾突然来了动力:“看来朕还真要勤练一番这八段锦了。” 吕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布一定全心全意帮义父习练这八段锦!” 只是,说完这话的李乾又愣住了。 怎么回事儿?竟然真被吕布这厮画饼成功了? 瞥了他一眼,李乾决定不去计较。 画饼好啊,要是遇到事儿,人人都能心平气和的画饼,那世界岂不是太平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饼画的很合乎他的心意。 谁又能拒绝香喷喷的大饼呢? 今日前朝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李乾坐上肩舆,又回了自己的后宫。 至于政事堂里的那些奏章……没看到就先当不存在吧! 回到长生殿,迎接他的自然又是长孙无垢温柔的按摩。 而且,今天的观音婢格外温柔和听话,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情,即便李乾提出一些很过分的要求,也都玉面羞红着答应了…… 第八十三章 李乾的态度 就在李乾思索的时候,高士廉终于说完了他的长篇大论:“……臣奏毕,恭请陛下圣训。” 李乾立即打起精神,一脸认可地点点头:“嗯,高卿家说的很好。” 就是下次不要再说了。 说实话,他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是那么失望。 之前看到高士廉想提醒家人注意尊卑的小动作,李乾就对他有了大体的了解。 这是一个被上下尊卑观念牢牢束缚住的老人,李乾也不指望他能给出什么新奇的建议。 真正被他看重的,还是坐在他身旁,那个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锦袍,身姿英挺的年轻人,李乾名义上的大舅哥。 长孙无忌。 这可是真正有宰辅之能的潜力股。 事实上,昨日长孙无垢和李乾说家书的事时,只说了高士廉要求见。 是李乾特地加上了他的家人,让他携家眷入宫。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叫长孙无忌过来看看。 皇帝陛下喜欢给人画饼,喜欢对人套磁,现在遇到这么一个潜力股,怎么可能放过呢? “高卿家真乃社稷之臣,令朕深受启发啊……” 李乾夸着高士廉,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长孙无忌。 见他还在杵在那装哑巴,李乾牙根儿就有些痒痒。 不说话装高手是吧?非得我找你搭话? 实际上,他也是误会长孙无忌了。 在长孙无忌眼中,皇帝随和归随和,可没让你开口之前,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别动。 所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李乾称赞着高士廉的这封奏疏,还笑着道:“高卿家真乃大才也,只是在刑部做一郎中,未免有些太屈才了。” 高士廉本来听着李乾的夸奖就浑身暖洋洋的,此时听到这话,身子一激灵,心中狂呼卧槽。 陛下也太给力了吧?七八年没动的位子,这就要开始安排我老高了吗? 长孙无忌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两人紧张等着,但李乾却话音一转,突然又道:“不知辅机现在又身居何位?” 长孙无忌脑子一空,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在说老舅的事儿吗?怎么突然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陛下竟然知道我的字?还关注我现在在做什么…… 还是高士廉悄悄戳了戳他,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回陛下,臣忝为永寿县一司户。” “辅机如此年轻,竟能就在永寿县任司户?”李乾却有些吃惊地望着长孙无忌。 就如朝堂里一样,一县里面也分吏、户、吏、刑、兵、工六房,司户可是户房的一把手,拿捏着一县财政大权的! 这职位看似不入流,实乃真正管事的人,事务繁杂,非积年老吏不能担任。 而大乾还是一个看重论资排辈的地方,能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在京城附郭县做好一个司户,足以说明长孙无忌的能力。 ‘不愧是朕看上的人……’李乾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他很不要脸地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完全忽略了看过的历史书。 “回陛下,臣不过一小吏而已。”长孙无忌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吏都能被夸一夸。 “英雄不问出处。”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更何况,司户虽小,然掌一县诸多事务,乃实干之吏,辅机能以如此年纪胜任此职,实乃干臣。” 长孙无忌越发吃惊,连看向李乾的目光都变了。 皇帝陛下竟然连县衙司户这样的小吏都知道? 他不是应该关注三省六部里的那些宰相部堂吗?为何还会知道这么……呃,低端的事? 喜欢关注低端问题的皇帝陛下接着好奇问道:“不过朕倒是有些不解,以辅机之才,为何不去参加科举,反倒要做一小吏?” 长孙无忌回过神,立即答道:“回陛下,舅父说臣年少,缺乏经验,是以让臣先在吏员的位子上磨砺两年。” 在大乾,只要吏员不正式入品,依旧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李乾又缓缓点头,又温和地笑了笑:“宝剑锋自磨砺出,辅机已经宝剑出鞘了!大乾的未来,就是靠你们这种踏实肯干的人啊!” 长孙无忌也激动的浑身一激灵,不能自已。 陛下这么看重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宝剑出鞘了,是不是就该砍点东西了? 陛下要用我了吗? 不错,李乾确实很眼馋这两人,但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和珅应该就能给他们升官,只不过这事儿关乎切身利益,李乾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 在事情没确定之前,李乾可不会嘴巴大到和别人打包票,他现在只要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是以,下方眼巴巴望着皇帝陛下的两人又见他转而神伤地一叹。 “两位都是社稷之臣,高卿家的奏疏朕也看过了,国之痼疾,朕心中也知晓。” “朕有心革除积弊,振兴朝纲,只是心有余,力不足也……” 望见皇帝陛下有些失落的样子,两人也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是啊,怎么光顾着想自己,却忘了那天在家中的打算,忘了考虑皇帝陛下的处境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陛下刚刚登基,权柄都被臣子们操持在手中。 就算想提拔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啊……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神情一黯,但随即又提起了精神。 想想也是,他们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被升官。 现在既知道了皇帝陛下的心思,又见了长孙无垢一面,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任务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陛下英远阔达、福泽广布,乃是千年无一的圣君明主,必将中兴大乾,开创盛世……” 高老头巴拉巴拉地一顿说,把长孙无忌说的都有些目瞪口呆。 虽然这奉承话一听就很假,但李乾还是挺开心的。 话不话的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两人的态度。 “与两位卿家相谈,如饮甘泉而不自知。” 一通长长的奏对下来,已经到了中午,李乾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时至正午,观音婢也恰好在紫微殿,你们就在宫中吃一顿饭再走吧。” —— 第八十七章 从前还叫人家小甜甜 李乾是很舒坦,可高士廉拖家带口去宫里见皇帝的事儿却瞒不住别人。 京中的大臣们当天就知道了这事,大家纷纷感慨,这老货有个好外甥女啊…… 尤其那些把自家女儿送进宫里的大臣们,更是一边羡慕的眼珠子发红,一边赶紧给自家女儿去信。 要多和陛下打交道啊!要后来居上啊! 照这么下去,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没捞着见陛下一面呢! 而在这些人中,最位高权重的两家便是大元帅赵家和大将军杨家。 杨坚的镇国大将军府,便在丰乐坊。 丰乐坊与安仁坊之间只隔着一个朱雀门大街,那边大黑胖子和二黑胖子的宅子独占半壁安仁,这边生着帝王之相的杨坚大将军更是快吞了整个丰乐坊。 而且,说他帝王之相并不是空穴来风。 曾有人为了奉承这位大将军,专门给他写了溢美之词,说他“面有日月河海,赤龙自通,天角洪大,双上权骨,弯回抱目,口如四字,声若钏鼓,手内有王文,乃受九锡”。 听着很离谱,但就是这么离谱的话,居然还有很多人都认可,这就更离谱了。 一个能在脸上把日月河海长齐了的人,当一句帝王之相还真不过分。 然而,就是这位有帝王之相的大将军,私下里却是个怕老婆的人。 只是,每当有人拿这个说事的时候,杨大将军总是与他们争辩,什么不能算怕……恩爱……夫妻之间的事,能叫怕吗?接着便是些难懂的话,什么‘夫为妻纲’,什么‘让着她’之类的。 昨日高士廉入宫求见的消息传来后,杨坚便开始有意识地躲着老婆独孤伽罗。 有句话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杨大将军连初二都没躲过去,就被堵在了书房中。 “夫君,昨晚怎么没回房睡觉?” 正所谓女人四十一朵花,独孤伽罗亦是风韵犹存,一头乌发在脑后高高梳作云峨鬓,一身娇艳的大红牡丹裙显得皮肤愈发白嫩,鼻梁比寻常女子高出几分,令她美艳的面容上多出几分英武之气。 杨坚一身暗色木兰花湖绸直裰,头戴平定四方巾,坐在桌案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本:“昨夜军营中事务繁劳,便在那里过了一宿。” 独孤伽罗上前靠到杨坚怀里,眼神温柔关切:“军务再繁忙,夫君也要注意身体。” 杨坚笑了笑,虽然被老婆堵在书房里,可他却从容自信,就好像他把老婆堵在书房里一样:“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夫君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独孤伽罗眼神中带着崇拜:“昨日那个刑部郎中不是去宫里见他女儿了吗?我也想进宫去见见玉环。” 杨坚苦笑着放下书,揉了揉额头:“夫人,此事恐怕很难。” “为什么?” 独孤伽罗环抱着他的胳膊:“他一个刑部郎中都能去宫里看女儿,你堂堂大将军反倒不能了?” 杨坚无奈地揽过她的肩膀:“夫人,你是不是在装糊涂?人家那不是去看女儿,而是去看外甥女。” “而且高郎中进宫之前也写家书请示过陛下了,这才能去面圣。” “那你也往宫里写家书啊!” 独孤伽罗不依不饶,在杨坚面前表现的就像个娇俏少女。 偏偏杨坚还很吃这一套,被她磨的无可奈何,只得解释道:“那长孙无垢是宫里最受宠的女子,陛下自然愿意答应她的家人去觐见。” “可玉环进了宫还没被陛下宠幸过呢,就算你写了家书,玉环也见不到陛下,更送不到他手里去。” “我不管。” 独孤伽罗仰头望着杨坚:“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杨坚无奈摇摇头,还没待他开口,就听独孤伽罗继续道:“再说了,玉环虽不是咱们的孩子,可毕竟是从小看大的,这不就跟亲生的一样吗?” “你就忍心坐视她在冷宫里受苦吗?” 杨坚嘴角抽了抽,似乎被冷宫这个词雷的不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是暂时没被宠幸而已,等陛下想起来就行了。” “什么叫而已?” 独孤伽罗不干了:“她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后宫里,得有多难受啊?万一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再说了,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独孤伽罗拽着杨坚的胳膊,忍不住道:“玉环要是在后宫得宠,你在朝中岂不是也如鱼得水?” “不过是一封奏疏的事儿罢了,那高士廉的奏疏送不到陛下的案头上,难道你的奏疏还送不过去吗?” 杨坚觉得,就算天王老子的奏疏皇帝也不会看的,除非像高士廉那样直接杵到他脸上。 “夫人,我何尝不想让玉环在后宫得宠?” 他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只是这种事上奏疏也没用啊!只听说有言朝政的奏疏,还从没有指点皇帝去哪里睡觉的奏疏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指挥得动皇帝,甚至可能会得到适得其反,让他对杨玉环产生反感,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要不然大家都羡慕高士廉干什么呢? 独孤伽罗连遭拒绝,终于深色不善,要展露出獠牙来。 杨坚顿觉不妙,急忙笑着拉住她的手施以安抚:“夫人,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方难得的美玉,我已经差人送到了东市玉坊,请陆子冈大师亲自为你做了几套首饰,想必今日就能去拿了。” 独孤伽罗骄哼一声,并不领情,反抓住杨坚的手:“要是没有今天这事,你是不是就把首饰送给别的小娘子了?” “怎么可能?” 杨坚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手:“夫人放心,我请陆大师在每只首饰上都刻了印记,独属于你。” 独孤伽罗这才展颜一笑,又抱住了杨坚:“夫君,你真好。” 杨坚缓缓出了口气,但突然又听怀中美人问道:“夫君,首饰上刻的都是什么字啊?” 杨坚下意识便答道:“自然是夫人的名字了。” 话刚说完,就感觉肋下软肉被拧了一把,低下头正对上独孤伽罗恶狠狠的眼神:“好啊!刚成亲的时候花前月下,送人家首饰还刻着小甜甜!” “现在就改成刻名字了?” 杨坚:??? 第八十四章 不是办正事的地方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当即起身谢恩:“谢陛下赐宴。” 老太监早就把饭准备好了,又让宫女将长孙无垢和高氏从偏殿中请回来,几人便在这殿中吃了一顿饭。 当然,还是分桌吃的。 不过吃饭的时候,李乾却没顾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而是一直笑呵呵地同几人搭话。 说的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内容,而就是谈论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东西。 比如京城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啊?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直接把长孙无忌和高氏三人聊得有些怀疑人生:皇帝陛下竟然连这玩意儿也关心?就连高士廉也连连咋舌。 皇帝不该关心国家大事吗?怎么和咱们一样,也喜欢听这个?甚至还有点……喜欢八卦? 当双方都有相同爱好时,距离感便会被无形地消弭掉一些。 反正长孙无忌是越发觉得眼前的皇帝陛下随和可亲了…… 这也是李乾想达到的效果。 虽然这会让他这个皇帝损失一些威严,但却能拉进和臣子的关系。 再说了,威严不威严的,谁还不知道他的老底?皇帝这里早就没什么权力了! 与其端着架子装模作样,还不如彻底放下呢! 这顿饭吃完之后,高士廉带着高氏、长孙无忌两人出宫,这政事堂里又没了外人,李乾也原形毕露,瘫回到了椅子上。 说实话,吃饭时和高士廉他们聊了那么久,听了那么多京城中的新鲜事儿,让他都有点心动了。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儿,作为一个手里没几分权力的皇帝,李乾也很没有安全感。 他害怕自己出宫去玩,万一出了意外,被人办了,到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还是得再练练身体才行啊! 长孙无垢坐在他身旁,低眉顺眼,给他轻轻捋着肚子,帮着他消食:“陛下恩德,臣妾今生难忘。” 李乾看着她,只见长孙无垢的美眸中满是情意,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李乾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指和家人团聚的事:“只是小事儿而已。” “对陛下是小事,但对臣妾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了。” 长孙无垢素手轻柔,动作不停,依旧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 李乾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心痒,下意识地抓住了长孙无垢的手,将美人柔软的娇躯揽到自己怀里。 只是他却没有继续动作。 这政事堂,终究还不是办正事儿的地方啊。 长孙无垢玉面粉红,抽了抽自己的手,温声细语地道:“陛下还要处理朝政,臣妾便先回宫等待陛下了。” “嗯,你先回去吧。” 李乾松开怀中美人温润的肩膀,还有些恋恋不舍,但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只得抬起头望向魏忠贤:“大伴,让人送观音婢回宫。” “是,陛下。” 老太监办事儿很麻利,送走了长孙无垢后,又上前来问道:“陛下,是否传吕布那厮过来,为陛下拔筋?” “这事儿先不急。” 李乾摆摆手,虽然拔完筋有点小爽,但那个过程却让他十分怵头。 当真能疼死个人的。 现在刚吃饱饭,还是先消消食,做做心理准备。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如墨金砖泛着温润光泽,几名宫女、宦官收拾好政事堂,将镶着錾龙纹金片的黄花梨桌椅一一擦拭干净,随后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殿外有些闷热的风吹拂帐幔,偌大的政事堂里只剩主仆两人。 闲得无聊之下,李乾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魏忠贤,好奇问道:“大伴,你家人现在又在何方?” 这是想到了方才长孙无垢和家人见面时,老太监奇怪的表现。 在李乾的印象中,魏忠贤一直孑然一身,而且也没听他入宫前有什么妻儿家室,为何会有那种表现? 魏忠贤老眼一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垂首道:“回陛下,奴婢老家还有一个大哥,三个侄子,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三个侄子?” 李乾好奇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过继一个到你名下,为你继嗣?” 现在的人重视香火传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们把香火传承看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无比重视。 但重视归重视,实际操作中总有种种意外,而过继就是人们想出来弥补这种意外的法子。 尤其是这种同宗兄弟之间的过继,最为常见。 魏忠贤的大哥有三个儿子,就算万一出意外死了一个,这还能剩下两个呢,继承他自己的香火绰绰有余了。 这过继一个给兄弟魏忠贤,继承他这一脉的香火也算合情合理。 可不料听到这话后,老太监更是神伤:“陛下,奴婢其实早就想这样了,可他们不愿意。奴婢早年也曾让人去接他们来京城,但都被大哥和侄子们拒绝了。” “大伴在京城做了官,他们还不愿意?” 李乾怔住,前世可不是这种情况啊! 魏忠贤飞黄腾达了,他那些同乡可是应该弹冠相庆,鸡犬升天!哪像现在这样,还不情不愿? 他却忽视了,老太监虽然在宫里人五人六的,但在外面人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穷哈哈地连下面人的赏钱都发不起,又能多么威风?根本不算飞黄腾达好吧? 当然,这些苦水在皇帝陛下面前,老太监是不会吐的,他只能说说众所周知的苦衷。 “陛下,奴婢这等残疾人,无论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老太监面上带着苦涩,缓缓道:“宦官们入宫时,为了避免给祖宗蒙羞,连名字姓氏都要改了。” “就如奴婢方入宫时,就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叫李进忠,这魏姓也是后来才改回来的。” 李乾点了点头,这他倒是知道。 人们最重视先祖赋予的姓氏,宦官入宫连姓都要改,可见在人们心中,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儿了。 魏忠贤接着道:“乡人们都视奴婢这样的宦官为不祥之人,历年从京城归乡的宦官更是被乡人们厌恶无比。更有的宗族还不愿意让背弃先祖的人留在乡里,将那些返乡的宦官驱逐。” “奴婢的大哥更是觉得奴婢背弃祖宗,三个侄子一听这过继的事也引以为耻,相互推脱,是以过继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八十五章 老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望着老太监脸上的灰败与失落,李乾也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知道太监不受待见,但也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程度,连同乡亲人都不喜欢他们。 稍作思索后,李乾轻轻笑了笑:“大伴,你是不是一直想有个侄子帮你继嗣?” 魏忠贤身子一哆嗦,当即垂首回道:“陛下当真烛照万里,奴婢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再派人回一趟老家,请大哥和几个侄子来一趟京城……” 香火传承可一直都是老太监的心头大事,最近有了李乾的赏钱,荷包也稍稍有了起色,他便又打起了家乡三个大侄子的主意。 “那你觉得,这次去了能将你大哥和侄子们请来吗?” “这……” 老太监咬了咬牙,似乎不想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但再三思虑了一番,还是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回陛下的话,应该不能。” 事实上,他方才的话说的还是有些委婉了。 大哥和侄子们不只是厌恶他,而是早就视他为仇人了。 他们家有个阉人,早就在当地的魏家村出了大名,他哥哥和侄子们平日里下地干活都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以异样的目光看他们,更甚者还有人当面对他们冷嘲热讽。 魏忠贤年轻时还偷偷回过一次村,但当时就被他大哥打了出来,愤怒的大哥把年迈老父病死的原因都归咎与他,当时还年幼的大侄子还对他吐口水…… 或许是对家人心怀愧疚,老太监真正秉持了“哥哥虐我千百遍,我待哥哥如初恋”这句话,一直在讨好家人。 每次逢年过节,即便自己的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都要派人带着大批的珍贵礼品回乡看望大哥和侄子们。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他送去的所有东西都被大哥扔了出来。 这也变相表明了他大哥的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他大哥又怎么可能愿意来京城?更不可能过继一个侄子给他,来帮他继嗣了! 望着老太监失落的脸庞,李乾摇了摇头:“大伴,朕倒是有法子让你侄子帮你继嗣。” 老太监身子一震,他其实能大概猜到皇帝陛下的想法。 李乾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大伴放心,你侍奉朕这么多年,朕自然不会坐视你落一个孤苦伶仃的下场。” “只要宫中下一道旨意,你的侄子们自然会老老实实过来给你继嗣。” 老太监感动的热泪盈眶,陛下一直念着奴婢的好…… 不过他还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忍痛拒绝道: “陛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奴婢不过一阉人,若陛下下圣旨,只是为了一个阉人的家事,恐遭天下人耻笑。” 这倒是实话,皇帝下旨让别人给太监过继儿子,这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死? 李乾却冷哼了一声,有心捶捶桌子,但怎奈何手还使不上劲:“从小到大,耻笑朕的人还少吗?朕在外人眼中不外乎就是个荒唐昏君罢了!” “朕不管他外人怎么看,重要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亲近人!” 对于昏君这个名号,李乾并不是太在乎。 昏君怎么了?说不定就能迷惑一下那些牛笔哄哄的大臣,让他们少给自己找麻烦呢! 然而老太监听了这话更是鼻头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奴婢是亲近人,原来陛下心里都这么苦了,还记挂着奴婢…… 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陛下的好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要维护陛下的威望。 老太监刚体会到皇帝有威望给他带来的好处,现在怎么可能反过来自掘根基? 而且,还有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陛下之恩,奴婢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老太监抹了把眼泪,接着叩首道:“但奴婢的几个侄子都是性情倔强的人,倘若陛下下旨,他们或许会奉旨而行,但也一定会记恨奴婢一辈子。” “还请陛下让奴婢慢慢感化他们吧!” 李乾皱了皱眉,这倒也是事实。 过继来的儿子恨着后爹,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有些事强不来,可别好心办坏事了。 “唉~”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一叹:“既然大伴这么坚持,朕不下这个旨就是。” 还没等老太监出言谢恩,李乾又接着道:“不过,让你哥哥、侄子和乡亲们转变态度,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你虽是宦官,但也不是不能走那些文武官员的路子。只要能建功立业,自然会让家乡父老和亲人改变对你的印象。” 人们佩服有本事的人,就像郑和、蔡伦那般,谁又会嘲笑他们阉人的身份呢? 只会佩服他们身残志坚。 “建功立业?” 老太监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 这好像确实可以摆脱宦官的恶名,但他有这样的机会吗? “现在确实不行。” 在老太监几乎是恳求的眼神中,李乾转而一笑道:“但不代表以后不行。” “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若是有这个机会,朕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老太监声音都有有几分更咽,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谢陛下。” 什么时候能有能有这个机会?? 自然是陛下有牛笔了,在朝中说话管用的时候了!那会才能把一个太监派出去办事,建功立业! 要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保准会被文武百官喷成筛子! 老太监感动的同时,也在暗自庆幸。 看来维护陛下威望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要不然啥时候才能见到那么一天啊! “快起来擦擦眼泪吧。” 李乾没想到这顿话效果这么好,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把奉先叫进来,朕休息好了。”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起身匆匆走向政事堂外,边走还边拿帕子把刚刚哭过的痕迹完全消灭。 在哪里丢人都不能在吕布那丢人,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所以,当老太监离开政事堂,出现在吕布面前时,又收拾好情绪,恢复了一副高冷的形象。 “陛下宣你进去。” 老太监瞥了一眼吕布,转身就往回走。 来的路上吕布就恶狠狠地盯了老太监一路,现在见他依旧想装死混过去,顿时忍不了了。 “老贼!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第八十八章 财神爷进宫 如杨坚这般家中有漂亮女眷的可以送女进宫,没有的就只能从别的方面想法子了。 和大人就是想主意的佼佼者。 与此同时,京城长兴坊,和府。 清晨的天空是微暗的蓝色,但和府里却早就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 和珅手中拿着翡色水磨玉骨、仕女游园面的折扇,正指挥着青衣小帽的仆从们把几个大木箱抬上大轿。 “慢点,这可是定窑的豆青地剔白花!小心碎了……” 没错,和大人又要去送礼了。不是送给别人,就是宫里的皇帝陛下。 自从上次被肩舆送出宫之后,和大人回来就一直在琢磨肩舆代步的事。 本朝可是一个大臣都没这待遇! 被那么多官员奉承,已经尝到甜头的和大人可不想丢了那来之不易的肩舆。 只是,送他出宫的时候,皇帝陛下并没说这是永久赐给他的。 若按照陛下当时说的话理解,这就是看你病了,特地可怜你一下,下次就没了。 但要是理解成以后永远都有……似乎也不是不行。 所以,和珅心里一直在忐忑。 然而,前天他再去上朝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有两个小宦官抬着肩舆在宫门口等着他。 和大人那个开心啊! 在场的官员们也纷纷羡慕无比,心说和大人这买卖做的划算啊,一个九龙杯居然换来了宫里的一顶肩舆…… 只是还不待和大人上去,便听为首的青衣宦官问道:“和大人病体是否无恙了?” “老祖宗特地差遣咱过来问问,要是和大人还在病中,行走不便,那就坐上肩舆进宫吧!” 和珅一听就愣住了,老太监可不见得有胆子给人送肩舆,这后面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当着百官的面,和大人也不敢扯谎,毕竟他那几天可是活蹦乱跳的,还在华宝楼请客喝酒呢! 于是,他只能笑着拒绝了肩舆,面上感谢着皇帝陛下和魏公公的好心,心里却在滴血。 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就这么没了! 但是当天回到家里后,和大人又回想当时的情景,越想越是奇怪。 陛下要是不想给肩舆,直接不做表示不就行了吗?为啥还要多此一举呢? 而且,那宦官也没把话完全说死,更是让和大人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 只不过这几日他一直在家里苦思冥想,还是体会不到陛下的心意。 眼看着明天又是上朝的日子了,和大人也不想再琢磨下去了。 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去探听一下陛下的意思! “老爷,老爷!” 刘全气喘吁吁地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老爷,严相还是说再等几天!” “每次都是等几天!” 和珅刷地一下收起折扇,颇有些恼怒:“都这么多天了还没个准信儿,他指定是想赖了这顿饭!” 自从上次在兴和楼被严嵩画了个……不,是许了一桌九菜的席面,和珅就忘不了了。 京城里还没人吃到过严嵩请的饭呢!更何况,他可是说要亲手下厨的! 和大人吃的可不是菜,是面子!! 刘全苦笑着道:“老爷,严相说今年的矾山水泛滥的利害,黄河沿岸不少郡县的堤都垮了,灾民不计其数,户部忙着赈灾,这种时候自然要以国事为重……” “放屁!” 和珅啪地一拍扇子:“过了矾山水,还有豆华水、荻苗水、登高水……这一年下来黄河就没个消停时候,他严嵩就什么也不干了??” 和大人太委屈了,你要是不想请我,干嘛许那么重的承诺?? 九个菜的席面,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啊! 负心汉,你不娶何撩……呸!严老抠,你耍猴呢!! 刘全苦笑:“可是严相他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 “行了!” 和珅无奈摆摆手,今天还有事要办,不是置气的时候:“东西都搬上去了,赶紧起轿去宫里!” “是,老爷。” 和大人威风无比的八抬红呢大轿出了府,有点眼力劲儿地人见了都退避三丈。 这轿子上的银舆顶只有三品以上大员能用,必须得乖乖让路。 一路顺利无比,来到皇城,待宦官进去通秉之后,和大人就开始等待起来。 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回来了:和大人,请去紫微殿。 和珅这才让人带上了三口大箱子,向紫微殿而去…… 实际上,对于和珅要来求见,李乾并不奇怪。 他甚至还惊讶于,和珅竟然拖到现在才来! 不错,上次朝会时把肩舆抬过去的事儿就是他吩咐魏忠贤干的。 目的嘛,还是要调动和珅的送礼积极性。 朕缺钱,你想要肩舆,这供需关系不就来了吗?? 李乾一席明黄色缂丝四团龙纹袍,头戴折上巾,瘫坐在政事堂里,正考虑着一会儿该怎么暗示和珅。 还没待他想明白,老太监就过来了。 “陛下,和大人已经到殿外了。” “这么快?”李乾精神一振:“别让他等了,宣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后却没立刻离去,而是小声地禀报道:“陛下,和大人又带了三个箱子进来。” 好家伙,这不是大臣,这是财神爷啊! 李乾急忙叫住魏忠贤:“大伴,一会儿你去备些酒菜,和卿家这么早就过来,想必还没吃早饭。” 老太监一脸敬佩:“陛下真乃仁君,对臣子们关切入微。” 李乾微微一笑,没办法,他给的太多了。 老太监应声而去后,不一会儿和珅就进来了。 “尚书右仆射臣和珅,参见陛下。”和大人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 “快平身吧,给和卿家赐座。” 李乾笑眯眯地示意他起来:“不知为何,朕每次见到和卿家的时候,心情都舒畅的很!” 和珅急忙回以谄笑,坐到了宦官搬过来的椅子上:“只要能让陛下开心,臣随传随到。” 李乾脸上的笑更加灿烂:“和卿家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和卿家喝酒的时候不是突发了旧疾吗?” “现在那毛病好利索了没有?” 和珅胖脸上的笑容一僵,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说好了吧,那是不是就没肩舆了? 可要是说还没好……那前几天的活蹦乱跳又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九章 先当个知县磨磨性子 到底该怎么回呢? 和珅偷偷瞟了一眼皇帝身旁的老太监魏忠贤,但老太监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装做没看到他。 这让和宝宝心里更是没底,咬了咬牙,他还是决定如实汇报。 “劳烦陛下挂牵。” 和珅低着头回道:“那天出了宫被日头儿一照,臣的病就轻了许多,回家之后用了药就已经好利索了。” 他在忐忑,他在担心,他仿佛看到了一顶小小的肩舆随风破碎,离自己而去…… 却不料上方的皇帝陛下突然叹息了一声:“六月天阳气旺盛,暑气蒸腾,和卿家的旧疾都能发作,看来你这身子骨还是有些虚弱啊!” 和珅一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可怜兮兮地回道:“是啊,陛下!” “臣自幼便体虚多病,大病不断、小病连连,这天还不怎么热,臣都已经冒汗了……” 老太监立在李乾旁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你都胖成这样儿了,还敢说自己体虚? 光禄寺养的猪都没你富态。 留在政事堂侍奉的宫女、宦官们看着和大人可怜兮兮的样,也差点没绷住,不过他们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另一边,和大人也努力收了收自己隆起的肚子,捏了捏发福的圆脸:“陛下,臣这都是虚胖,身子骨虚的很,最容易遇到什么病啊灾啊之类的……” 李乾努力掐着大腿,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望着和珅:“原来如此。和卿家真乃国之肱骨,硬扛着顽疾来上朝处理政事。” 好在和珅脸皮厚,换个脸皮薄点的指定脸红了。 “朕不能让忠臣贤臣,既流血又流泪。” 李乾感慨地望了一眼和珅,又转头向魏忠贤道:“大伴,传朕的旨意,和卿家体虚多病,劳苦功高,特赐肩舆一顶,以作宫中代步之用。”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吩咐人去操办。 和珅听到这话,如闻仙音,当即再次行礼:“臣谢陛下隆恩,臣唯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死而后已。” “不用你肝脑涂地。” 李乾笑呵呵地让他站起来:“和卿家来的这么早,想必还没吃早饭吧?留在朕这里一块吃了吧。” 和大人当然吃过早饭了,而且早起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吃早饭,没办法,身子骨虚弱啊,就得多补。 但是皇帝陛下请吃饭,就算吃了也得再吃一顿。 和大人忍不住拍了个马屁:“臣谢陛下隆恩!纵览青史,臣未见过有如陛下一般的仁君!” 和珅得了肩舆果然不一样了,就连马屁都拍的更响亮,但是他却还没提那三个箱子的事。 李乾微微一笑:“朕不过中人之姿,差之皇祖们远甚。” 李乾不怕他赖账,要是和胖子装糊涂,再把那三个箱子再拿出宫去,李乾肯定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宦官们把一样样盖着金丝的精美点心、饭菜端上来。 有精致的面食甜点,蜂蜜糕、粉白糕、竹节卷、枣豆糕等等,上有微微热气蒸腾,有松子粥、鸭条粥、果子粥,还有几样装在小碟里面的简单小菜,热肚丝、豆腐干、腌笋片等等。 自从吕布开始给他拔筋,李乾的胃口都大了几分。 经了一夜休息,他手上又恢复了一点力气,至少能自己吃饭了,用不着在让人伺候他。 简单地填了填肚子,就吃去了大半饭食,这些东西看似种类繁多,实际上分量也就那么回事儿。 “和卿家。”李乾舀了一勺香甜的果子粥放进嘴里,又抬头望向下方和珅。 “陛下请吩咐!”和珅立即咽下一口粥提起神。 李乾边喝粥边和他说到:“昨日刑部郎中高士廉进宫,朕见了他一面。” 和珅其实也知道这事,但他却不知道皇帝陛下现在提起这茬又是什么意思。 高士廉是靠着把外甥女送进宫,然后才被陛下接见,可咱也没有什么闺女、外甥女的啊。 “言谈时,朕觉得此人倒是个有才能、有抱负的人,只是在刑部做郎中的话,未免有些屈才了。” “你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把他的位子再往上提一提,暂时先当个侍郎什么的,应该差不多了。” 李乾咽下一口粥,继续道:“对了,还有他的外甥长孙无忌,朕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还只是做一小吏,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他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先在知县的位子上磨磨性子比较好,你觉得如何?” 和珅已经傻了,刚刚咽下去的粥都在卡嗓子眼。 您都安排的这么明白了,还用得着我觉得吗? 人家是任人唯亲,到您这不是亲人就不用了是吧?老丈人,大舅子都通通提拔? 只是,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啊。 和大人脸上有些苦涩,但还是道:“陛下,臣也知道那长孙无忌的名字,虽是一不入流小吏,但在永寿县颇有名声,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吏。” “是能吏就好。” 李乾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朕提拔的就是他这样的能吏。” 和珅在心里补充,前提是能吏有个漂亮能干的好妹妹。 “朕看永寿县就不错,就让他在那当个知县,一展拳脚吧!”李乾早就给长孙无忌挑好了地方。 “陛下,臣有话要说。” 和珅觉得自己要被噎死,饭也吃不下去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陛下,臣其实也很看好那长孙无忌。” “但陛下,永寿县乃京城附郭县,其正堂知县比寻常知县还要高一品,为正六品!” “长孙无忌一来身无功名、二来只是个不入流小吏,贸然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必会引起群臣非议啊!” 李乾本来还想含含糊糊把这事办成,可一听到群臣非议他就有些怵头了。 要是闹到了朝会上,必然会把这事儿搅黄了。 李乾摩挲着下巴,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只要不贸然提拔不就行了吗?” “和卿家,你今天先提他做个典史,下个月再让他做主簿,下下个月就升县丞,等今年九月,就能当知县了。” 嗯,一步一步地当上知县,根本就不是贸然提拔,合情合理。 和大人已经傻眼了,他现在特别想一头撞死在这紫微殿里。 第八十六章 再纳五十个妃子 虽然方才李乾说的话不多,但就像一颗种子,在老太监心中有了生根的趋势。 在他看来,自己也是有机会建功立业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和吕布这种贼厮无赖一般见识。 咱可是御赐大红蟒龙袍拥有人,戌时六刻紫微殿见证者,陛下的小金库管理者,唯一试毒人,陛下忠诚的威望守护者,亲口承认的身边亲近人,又是以后要建功立业的名太监。 吕布这厮虽然已经重回了陛下身边,但比咱还差得远呢! 不过是一个粗莽武夫小瘪三,陛下练八段锦的工具人,酒后失德人,自宫未遂者,不受待见的羽林卫小队正,乾元宫外一个看门的罢了。 有什么可比性吗?? 所以,面对吕布的质问,老太监只是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连说话的劲头都欠奉,便继续向政事堂内走去了。 吕布瞪着眼睛,他已经不是单纯的愤怒了,还有浓浓的疑惑。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瞧不起我?? 以前我没机会亲近义父,这老阉狗瞧不起我,现在我每天都能和义父见面了,他还是瞧不起我?? 那我踏马不是白亲近义父了吗? 政事堂内,李乾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茶水,做着拔筋之前的心理准备。 不一会儿,老太监和吕布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奉先,朕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继续练吧!”李乾对两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是,义父。” 吕布再也顾不得尝试用眼神杀死老太监,急忙屁颠儿地上来给李乾拔筋。 但是这次拔之前,吕奉先却先谄笑着做了个提醒:“义父,昨日是义父初次拔筋,布为了能让义父适应适应,所以收住了劲儿。” “但今日起,就要正式开始了。” 李乾趴在软榻上,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那么疼,还只是适应适应?那今天不得拔死我? 他用带着怨念的眼神转头瞅了一眼吕布,心说你直接拔不就成了,干嘛还要说这个? 存心要看我出洋相是吧? 但已经事到临头,堂堂皇帝陛下又拉不下脸来叫停,只得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吧!” 李乾都做好要疼昏过去的准备了,但想象中无法忍受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虽然他已经在龇牙咧嘴了,但还是有余力暗暗吐槽,这不也和昨天的差不多嘛? 只不过,这次吕布倒是没有拔了三下就停,而是攥着李乾的腿一个劲儿地抻拉起来。 想想就知道,筋骨的韧性有限,要是太使劲儿,说不定就给拉断了。 这玩意儿就是水磨工夫,慢工出细活。 不过吕布的提醒也不是毫无依据,相比今天的拔筋,昨天那简简单单的三下真的就只是适应适应。 他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完事。结果就是李乾又回到了昨日的状态,甚至比昨日还酸软得多。 “呼~” 吕布长长出了口气,额头上甚至都渗出了几滴细汗。 这拔筋的活儿可不是力气大就能做的,耗的是心神,要精准地把控力度,察觉筋骨的状态。 力大了伤身,力小了没用。 所以才让龙精虎猛的吕布都有几分疲惫。 不过累归累,吕奉先对于这个活计却是甘之如饴,甚至生怕李乾吃不了苦半途而废,导致他丢了这个御用按摩师的职位。 到时候老阉狗岂不是更瞧不起他了? 是以,拔完筋之后,吕布急忙回身,想去桌上给义父拿水,一转头却发现茶盏早就不在了。 下意识回过身,却发现老太监已经快人一步,把茶盏递到了皇帝陛下嘴边。 “陛下一定累了吧,赶紧喝口茶润润嗓子。” 望着老太监脸上的谄笑,吕布忍不住撇了撇嘴,暗暗鄙视:真是谄媚之徒! 你刚才的牛笔劲儿呢? 李乾抬抬眼皮,给老太监使了个眼色,老太监急忙把他扶正坐靠起来,喝了两口茶。 不是他不想自己动,而是动不了。 全身的筋骨就像散架一般,李乾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条死鱼,任人摆弄…… “义父,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阵子,义父就能开始练动作了。”吕布没抢着端茶的活,又在一旁补救起来。 李乾都不想搭理他,心说我能不能活过这阵子还是两说呢。 见他如此态度,吕布更是慌张,生怕他半途而废:“义父,《黄帝内经》上面都说了,骨正筋柔,气血自流,筋长一寸,寿延十年。” “等义父把筋全都抻开,最少也能多活一百年!” 李乾无语,没想到终日给人画饼,今天反倒被吕布这货给画了饼。 还多活一百年,你怎么不说我是王八呢? 不过考虑到他这是一片好意,李乾还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吕布却如得了鼓励一般,继续眉飞色舞地道:“气血绵长,耳聪目明,精神旺盛,气力不绝,上阵杀敌更是……” 说到一半才想起李乾不需要上阵杀敌,讪笑一声又改口道:“义父就算再纳五十个妃子都不怕!” “真的?”李乾的眼睛瞪大了几分。 才不是因为他想再纳五十个妃子,只是皇帝陛下心忧社稷,想要上床杀敌……不对,上阵杀敌罢了。 “布绝不敢欺君!”吕布信誓旦旦。 李乾突然来了动力:“看来朕还真要勤练一番这八段锦了。” 吕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布一定全心全意帮义父习练这八段锦!” 只是,说完这话的李乾又愣住了。 怎么回事儿?竟然真被吕布这厮画饼成功了? 瞥了他一眼,李乾决定不去计较。 画饼好啊,要是遇到事儿,人人都能心平气和的画饼,那世界岂不是太平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饼画的很合乎他的心意。 谁又能拒绝香喷喷的大饼呢? 今日前朝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李乾坐上肩舆,又回了自己的后宫。 至于政事堂里的那些奏章……没看到就先当不存在吧! 回到长生殿,迎接他的自然又是长孙无垢温柔的按摩。 而且,今天的观音婢格外温柔和听话,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情,即便李乾提出一些很过分的要求,也都玉面羞红着答应了…… 第八十七章 从前还叫人家小甜甜 李乾是很舒坦,可高士廉拖家带口去宫里见皇帝的事儿却瞒不住别人。 京中的大臣们当天就知道了这事,大家纷纷感慨,这老货有个好外甥女啊…… 尤其那些把自家女儿送进宫里的大臣们,更是一边羡慕的眼珠子发红,一边赶紧给自家女儿去信。 要多和陛下打交道啊!要后来居上啊! 照这么下去,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没捞着见陛下一面呢! 而在这些人中,最位高权重的两家便是大元帅赵家和大将军杨家。 杨坚的镇国大将军府,便在丰乐坊。 丰乐坊与安仁坊之间只隔着一个朱雀门大街,那边大黑胖子和二黑胖子的宅子独占半壁安仁,这边生着帝王之相的杨坚大将军更是快吞了整个丰乐坊。 而且,说他帝王之相并不是空穴来风。 曾有人为了奉承这位大将军,专门给他写了溢美之词,说他“面有日月河海,赤龙自通,天角洪大,双上权骨,弯回抱目,口如四字,声若钏鼓,手内有王文,乃受九锡”。 听着很离谱,但就是这么离谱的话,居然还有很多人都认可,这就更离谱了。 一个能在脸上把日月河海长齐了的人,当一句帝王之相还真不过分。 然而,就是这位有帝王之相的大将军,私下里却是个怕老婆的人。 只是,每当有人拿这个说事的时候,杨大将军总是与他们争辩,什么不能算怕……恩爱……夫妻之间的事,能叫怕吗?接着便是些难懂的话,什么‘夫为妻纲’,什么‘让着她’之类的。 昨日高士廉入宫求见的消息传来后,杨坚便开始有意识地躲着老婆独孤伽罗。 有句话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杨大将军连初二都没躲过去,就被堵在了书房中。 “夫君,昨晚怎么没回房睡觉?” 正所谓女人四十一朵花,独孤伽罗亦是风韵犹存,一头乌发在脑后高高梳作云峨鬓,一身娇艳的大红牡丹裙显得皮肤愈发白嫩,鼻梁比寻常女子高出几分,令她美艳的面容上多出几分英武之气。 杨坚一身暗色木兰花湖绸直裰,头戴平定四方巾,坐在桌案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本:“昨夜军营中事务繁劳,便在那里过了一宿。” 独孤伽罗上前靠到杨坚怀里,眼神温柔关切:“军务再繁忙,夫君也要注意身体。” 杨坚笑了笑,虽然被老婆堵在书房里,可他却从容自信,就好像他把老婆堵在书房里一样:“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夫君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独孤伽罗眼神中带着崇拜:“昨日那个刑部郎中不是去宫里见他女儿了吗?我也想进宫去见见玉环。” 杨坚苦笑着放下书,揉了揉额头:“夫人,此事恐怕很难。” “为什么?” 独孤伽罗环抱着他的胳膊:“他一个刑部郎中都能去宫里看女儿,你堂堂大将军反倒不能了?” 杨坚无奈地揽过她的肩膀:“夫人,你是不是在装糊涂?人家那不是去看女儿,而是去看外甥女。” “而且高郎中进宫之前也写家书请示过陛下了,这才能去面圣。” “那你也往宫里写家书啊!” 独孤伽罗不依不饶,在杨坚面前表现的就像个娇俏少女。 偏偏杨坚还很吃这一套,被她磨的无可奈何,只得解释道:“那长孙无垢是宫里最受宠的女子,陛下自然愿意答应她的家人去觐见。” “可玉环进了宫还没被陛下宠幸过呢,就算你写了家书,玉环也见不到陛下,更送不到他手里去。” “我不管。” 独孤伽罗仰头望着杨坚:“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杨坚无奈摇摇头,还没待他开口,就听独孤伽罗继续道:“再说了,玉环虽不是咱们的孩子,可毕竟是从小看大的,这不就跟亲生的一样吗?” “你就忍心坐视她在冷宫里受苦吗?” 杨坚嘴角抽了抽,似乎被冷宫这个词雷的不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是暂时没被宠幸而已,等陛下想起来就行了。” “什么叫而已?” 独孤伽罗不干了:“她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后宫里,得有多难受啊?万一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再说了,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独孤伽罗拽着杨坚的胳膊,忍不住道:“玉环要是在后宫得宠,你在朝中岂不是也如鱼得水?” “不过是一封奏疏的事儿罢了,那高士廉的奏疏送不到陛下的案头上,难道你的奏疏还送不过去吗?” 杨坚觉得,就算天王老子的奏疏皇帝也不会看的,除非像高士廉那样直接杵到他脸上。 “夫人,我何尝不想让玉环在后宫得宠?” 他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只是这种事上奏疏也没用啊!只听说有言朝政的奏疏,还从没有指点皇帝去哪里睡觉的奏疏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指挥得动皇帝,甚至可能会得到适得其反,让他对杨玉环产生反感,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要不然大家都羡慕高士廉干什么呢? 独孤伽罗连遭拒绝,终于深色不善,要展露出獠牙来。 杨坚顿觉不妙,急忙笑着拉住她的手施以安抚:“夫人,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方难得的美玉,我已经差人送到了东市玉坊,请陆子冈大师亲自为你做了几套首饰,想必今日就能去拿了。” 独孤伽罗骄哼一声,并不领情,反抓住杨坚的手:“要是没有今天这事,你是不是就把首饰送给别的小娘子了?” “怎么可能?” 杨坚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手:“夫人放心,我请陆大师在每只首饰上都刻了印记,独属于你。” 独孤伽罗这才展颜一笑,又抱住了杨坚:“夫君,你真好。” 杨坚缓缓出了口气,但突然又听怀中美人问道:“夫君,首饰上刻的都是什么字啊?” 杨坚下意识便答道:“自然是夫人的名字了。” 话刚说完,就感觉肋下软肉被拧了一把,低下头正对上独孤伽罗恶狠狠的眼神:“好啊!刚成亲的时候花前月下,送人家首饰还刻着小甜甜!” “现在就改成刻名字了?” 杨坚:??? 第九十章 高士廉的升迁之路 原来御膳是有代价的。 和大人现在就体会到了这沉重无比的代价。 那香喷喷的蜂蜜糕,现在回想起来甜的齁人,而那顺滑的鸭条粥,更像是掺了沙子一般,啦嗓子眼。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说:“陛下,臣吃过早饭了。” 和珅踌躇了片刻,不能给长孙无忌升官的理由有一万个,他想了想,挑了个最合理的:“陛下,臣今日回去就让长孙无忌做一典史,不过再往上就不能升了。” “为何?” 李乾眉头微皱:“朕御极以来,入目所见,国朝倾颓,贪腐横行,吏治败坏。和卿家掌吏部,执铨选之责,当为朝廷不拘一格延纳人才,怎可落于资历窠臼?” 我信了你的邪! 人才就是你家亲戚是吧? 和珅顾不得吐槽,急忙道:“陛下,臣不继续提拔他,并不是因为资历,而是为了他好啊!” “一县典史,掌权众多,但依旧是不入流的小吏。但若是升了主簿,那就是正九品的官身了,便不能再入科举一途了!” “自科举兴盛以来,虽然吏员出身的官员仍不绝迹,但最多也就到四品便戛然而止,很难再继续有所建树!” “而且,不经科举的官员在官场中也会招致非议,被科举出身的同僚、上司隐隐排斥,诸事不顺。所以臣还是建议,陛下让他去参加科举,就算只考个举人,也要比白身好得多!” 李乾沉默了片刻,好像确实如此。 长孙无忌那天好像也说了,舅舅让他在小吏的位子上历练一下,随后还是要考科举的。 “和卿家说的不错,是朕欠考虑了。”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珅急忙躬身道:“臣只是有点小聪明,做些七零八碎的活计,真正的大方向,还是要靠陛下您来定的。” 会说话。 李乾点点头,东边没打下枣来,再打打西边就是了:“长孙无忌未经科举,但高士廉高郎中总有功名吧!” “如他这般能臣竟在郎中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朕觉得实在有些不应该。” 不知是不是真的体虚,反正和大人锃亮的大脑门上是一个劲儿地渗汗。 “陛下,若高郎中想在京城里继续向上升官,那臣很难做到。” 和珅抹了把汗,无奈道:“高郎中已是正五品,然而尚书省中并无四品官职,须得转迁方可。” “可五寺、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们都由两位丞相管辖,臣虽掌吏部,但却很难干涉其中升迁。” “在臣看来,高郎中要想升迁,只有选择外调,任一地郡守了。” “外调啊……” 李乾摩挲着手中黄釉的粥碗,还是不死心:“六部不是有侍郎吗?这个也不行?” 和珅已经快晕过去了,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胡搅蛮缠啊? “陛下,侍郎是正三品职,可高郎中只是正五品啊!” 他欲哭无泪地道:“从五品直接到三品,还是京官,就是仙人也不能这么跳啊!” “原来如此啊……” 李乾点点头:“那改日你再给朕递个单子,列一下有那些郡可以去吧,朕再考虑一下。” “是,陛下。”和珅只觉得自己像是遭了一遍大刑,终于从牢里爬出来一样。 摊上这么个皇帝,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要说不好吧,其实也挺好,照着这个任人唯亲的性子,只要能和皇帝陛下打好关系,那就能高枕无忧了。 但要说好呢,那也挺不好的,大事可能没有,但小麻烦却不断,今天这就是例子。 见李乾不再说话,而是专注地吃饭,和大人也化悲愤为食欲,吭哧吭哧地怼起眼前的粥来。 和什么过不去都不能和吃的过不去! 谁说这粥啦嗓子眼来着?这不挺好喝吗? 两人吃饱喝足后,李乾撂下粥碗,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 “今日只说朕的事儿了,还没问和卿家呢,这次入宫来可有什么事儿要奏?” “有,有!” 和珅急忙点头:“臣这几日又得了几件新鲜玩意儿,特地送来献给陛下,请陛下品鉴一番。” 李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有东西送给朕?和卿家应该不是有求于朕吧?” “陛下您是君上,每一个臣子都有求于您!” 和珅挺了挺胸,义正辞严地道:“不过臣就算有求于陛下,也不会以人臣行贿、构陷君上,此乃丧心病狂之举,臣绝不为之!” 他求的就是顶小肩舆,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那不就没请求了吗?这只是臣子对皇帝的敬献而已,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再说了,臣带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而陛下富有四海,又怎么可能为这么些东西动心呢?” 李乾被他的话逗笑了:“和卿家果然是个妙人,那就让人送进来吧!” “是,陛下。”和珅笑的很灿烂。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绿衣宦官小心翼翼地抬着三只大箱子自殿外而来。 “陛下请看,这头一件儿是东海海底取出来的碧玉珊瑚,比之最极品的血玉珊瑚都不遑多让……” 和珅出手果然不凡,这三样东西都是一等一的珍品,看得李乾连连点头。 “不错,和卿家,让你费心了。” 这几样东西,虽然不能吃不能穿,但怎么也得值个几万两吧?再加上上次的九龙杯,是不是要赶超内帑了? 宫里给大臣的小肩舆又值多少钱? 不过是一张椅子,绑上两根抬杆罢了。 可即便如此,和珅也是美的冒泡:“能为陛下解忧,是臣最大的福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肩舆虽然不值钱,但是象征意义非凡,和大人坐的就是个面子。 “臣奏毕,就不多打扰陛下了。”送完礼这就要告辞离去。 “不算打扰,朕都说了,每次见和卿家都心情舒畅。” 李乾也满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朕这几日确实习武过猛,行动不便,就不多留和卿家了。” 和珅这才恍然,怪不得陛下一直坐在上面,就连看宝贝也不动弹呢。 他知道这两天皇帝陛下在习武,但没想到竟然练到这么个劲儿。 “陛下龙体为重啊!” 和珅一脸沉重:“臣家里还有几根辽东老山参,续断膏之类的药,回去就给陛下送来!” 第九十一章 严世藩的杀手锏 “和卿家果然是忠心之臣啊!”政事堂里,李乾还有几分感慨。 老太监也刚外殿外帮和珅安排好肩舆之事,此刻刚回来就听到这句话,当即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和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 说着就顺手掏出了一张会票递上去。 李乾抬眼一看,两千两。 “奇怪,他上次给朕送了两件东西就给了你五千两,这次送了三件,怎么就给你两千两?”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老太监其实有所猜测,上次那五千两可能是和珅要他帮忙,所以才那么大方。 可他上次一回来就特地把那九龙杯的每个地方都验了一次毒,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 既然没问题,那他就不好和陛下说什么了,要不然不就是诬陷了吗? “行了,你收起来吧。” 李乾摆摆手:“顺便把这三样东西也收起来,再让奉先过来,今日拔完筋,朕就不来前朝了。”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 …… 和珅入宫的消息藏不住,严世藩便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人之一。 “和大人出宫的时候,还是坐着肩舆出去的呢!”通政使罗龙文如实禀报到。 独眼的严世藩一身居家的白绸短褂,显然有些吃惊:“这次他送的什么?” “听说是三个物件,一只碧玉珊瑚,一只睿宗时的定窑豆青开花短颈瓶,一只可以自己响的白玉环箫。” “回府之后,和大人好像又取了东西给宫里送过去,只不过这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嘶~ 向来大方的小相爷也吸了口凉气:“他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含章,你先回衙门吧,这件事儿我亲自去和我爹说。” “是,小相爷。”身着大红官袍的罗龙文表现就像个下属一般,然而两人都对这种相处方式习以为常。 待他离开后,严世藩想了一会儿,就直奔亲爹严嵩的小院。 作为一朝左相,门下省的一把手,严嵩自然不像下面那些苦哈哈的官员一样,每天一大早都得去排衙点卯。 他有选择办公地点和办公时间的权力。 严嵩的青砖小院中,两颗杏树轻轻摇晃,绿荫匝地。 相比上次,院子里的杂草少了许多,一只幸运又不幸的绿头鸭子正在门后趴窝,颇有些无精打采。 在严府住了这么些时日,这鸭子竟然还有几分清瘦,羽毛都有些干枯,不如之前油光水滑了。 砰~ 小院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惊得绿头鸭子扑闪着翅膀嘎嘎跑远。 嘎嘎嘎~ “爹!儿子来给你打下手了!”严世藩拖着一条跛腿,噌噌地冲进了书房。 书房中,严嵩穿着一件带补丁的毛青布直裰,正坐在那副江海水牙屏风前,对付着桌上的一份份文书,被打断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干。 严世藩显然知道怎样引起亲爹的注意:“爹,和珅又去给陛下送礼了!” “他去送了什么?” 严嵩果然抬起头,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送了三个物件儿吧……得值个两三万两银子呢!” 嘶~ 左相大人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表情心痛中夹杂着愤恨:“和珅果然为贪污之徒,要不然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严世藩撇了撇嘴,老大就别说老二了。 “爹,您那天不是说要请他来家里吃饭吗?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啊!” 严嵩一听就不乐意了,把笔搁在青花白瓷笔架上,不满地盯着严世藩:“他贪了那么多银子,难道还要老夫请他?” 严世藩一听,就知道亲爹变卦了。 实际上,回来的当天严嵩就后悔了,请谁也不能请和珅啊,他太能贪钱了! 但严世藩却有别的想法,他早就想同和珅打好关系了。 亲爹是左相兼着户部尚书,和珅又是仆射兼着吏部尚书,这两者可都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要是打好了关系,互通有无,岂不是能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和珅的业务范围将不被局限在卖官上,而他们严家也能在一些合适的位置上安插人手,这是双赢啊! 以后赚钱不是比喝水还简单?? 可怎奈何,严嵩与和珅就是不怎么对付,这让严世藩的美梦一直处于美梦阶段。 然而,前几天严嵩出门去兴和楼吃饭,回来竟然还带了一只绿头鸭子,这就让严世藩惊为天人了。 他知道自己的爹经常能干出一些奇葩事儿来,但吃饭吃回一只鸭子来已经不能算是普通的奇葩事儿吧? 跟严嵩的长随严仪一打听,严世藩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整件事中他最关心的,就是亲爹要请和珅吃饭。 起初严世藩还不信,他可太了解他严嵩了,怎么可能请别人九菜的席面呢? 然而当他在严嵩那里得到确认时,却不得不信了。 最开始还是怀疑人生,但之后就是狂喜。 这两位是要缓和关系了吗? 看来老天爷都想让我严世藩赚大钱啊!! 只是亲爹显然有些不情不愿,和珅的管家来约了好几次时间,他都说没空,看得严世藩干着急,但也束手无策。 但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借着和珅进宫的这茬,非要把这事儿办成了。 “爹,您是堂堂左相,怎么能失信于人呢?” 严世藩苦口婆心地劝道:“人家和大人都请你吃过那么多次饭了,您请他这么一次都不行啊??” 严嵩没想到自己被儿子教训了,登时拍着桌子怒道:“和珅他是贪官,老夫是清官!清官哪有钱请贪官吃饭?” 来了来了!又是这一套! 严世藩无力地翻了翻白眼。 不过,今天他过来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咬了咬牙,严世藩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爹,和大人那么有钱,您觉得他来咱们家吃饭会空着手来吗??” 严嵩本来还想怒斥自己的大胖儿子,但听到这话后却陡然一怔。 见亲爹被镇住了,严世藩一笑,继续道:“和大人去宫里见陛下送了两三万两,来怎么家怎么也得有个几千两吧?” “那可是几千两银子啊,扔水里都能听个响呢!您就真不要了??” 第八十八章 财神爷进宫 如杨坚这般家中有漂亮女眷的可以送女进宫,没有的就只能从别的方面想法子了。 和大人就是想主意的佼佼者。 与此同时,京城长兴坊,和府。 清晨的天空是微暗的蓝色,但和府里却早就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 和珅手中拿着翡色水磨玉骨、仕女游园面的折扇,正指挥着青衣小帽的仆从们把几个大木箱抬上大轿。 “慢点,这可是定窑的豆青地剔白花!小心碎了……” 没错,和大人又要去送礼了。不是送给别人,就是宫里的皇帝陛下。 自从上次被肩舆送出宫之后,和大人回来就一直在琢磨肩舆代步的事。 本朝可是一个大臣都没这待遇! 被那么多官员奉承,已经尝到甜头的和大人可不想丢了那来之不易的肩舆。 只是,送他出宫的时候,皇帝陛下并没说这是永久赐给他的。 若按照陛下当时说的话理解,这就是看你病了,特地可怜你一下,下次就没了。 但要是理解成以后永远都有……似乎也不是不行。 所以,和珅心里一直在忐忑。 然而,前天他再去上朝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有两个小宦官抬着肩舆在宫门口等着他。 和大人那个开心啊! 在场的官员们也纷纷羡慕无比,心说和大人这买卖做的划算啊,一个九龙杯居然换来了宫里的一顶肩舆…… 只是还不待和大人上去,便听为首的青衣宦官问道:“和大人病体是否无恙了?” “老祖宗特地差遣咱过来问问,要是和大人还在病中,行走不便,那就坐上肩舆进宫吧!” 和珅一听就愣住了,老太监可不见得有胆子给人送肩舆,这后面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当着百官的面,和大人也不敢扯谎,毕竟他那几天可是活蹦乱跳的,还在华宝楼请客喝酒呢! 于是,他只能笑着拒绝了肩舆,面上感谢着皇帝陛下和魏公公的好心,心里却在滴血。 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就这么没了! 但是当天回到家里后,和大人又回想当时的情景,越想越是奇怪。 陛下要是不想给肩舆,直接不做表示不就行了吗?为啥还要多此一举呢? 而且,那宦官也没把话完全说死,更是让和大人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 只不过这几日他一直在家里苦思冥想,还是体会不到陛下的心意。 眼看着明天又是上朝的日子了,和大人也不想再琢磨下去了。 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去探听一下陛下的意思! “老爷,老爷!” 刘全气喘吁吁地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老爷,严相还是说再等几天!” “每次都是等几天!” 和珅刷地一下收起折扇,颇有些恼怒:“都这么多天了还没个准信儿,他指定是想赖了这顿饭!” 自从上次在兴和楼被严嵩画了个……不,是许了一桌九菜的席面,和珅就忘不了了。 京城里还没人吃到过严嵩请的饭呢!更何况,他可是说要亲手下厨的! 和大人吃的可不是菜,是面子!! 刘全苦笑着道:“老爷,严相说今年的矾山水泛滥的利害,黄河沿岸不少郡县的堤都垮了,灾民不计其数,户部忙着赈灾,这种时候自然要以国事为重……” “放屁!” 和珅啪地一拍扇子:“过了矾山水,还有豆华水、荻苗水、登高水……这一年下来黄河就没个消停时候,他严嵩就什么也不干了??” 和大人太委屈了,你要是不想请我,干嘛许那么重的承诺?? 九个菜的席面,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啊! 负心汉,你不娶何撩……呸!严老抠,你耍猴呢!! 刘全苦笑:“可是严相他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 “行了!” 和珅无奈摆摆手,今天还有事要办,不是置气的时候:“东西都搬上去了,赶紧起轿去宫里!” “是,老爷。” 和大人威风无比的八抬红呢大轿出了府,有点眼力劲儿地人见了都退避三丈。 这轿子上的银舆顶只有三品以上大员能用,必须得乖乖让路。 一路顺利无比,来到皇城,待宦官进去通秉之后,和大人就开始等待起来。 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回来了:和大人,请去紫微殿。 和珅这才让人带上了三口大箱子,向紫微殿而去…… 实际上,对于和珅要来求见,李乾并不奇怪。 他甚至还惊讶于,和珅竟然拖到现在才来! 不错,上次朝会时把肩舆抬过去的事儿就是他吩咐魏忠贤干的。 目的嘛,还是要调动和珅的送礼积极性。 朕缺钱,你想要肩舆,这供需关系不就来了吗?? 李乾一席明黄色缂丝四团龙纹袍,头戴折上巾,瘫坐在政事堂里,正考虑着一会儿该怎么暗示和珅。 还没待他想明白,老太监就过来了。 “陛下,和大人已经到殿外了。” “这么快?”李乾精神一振:“别让他等了,宣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后却没立刻离去,而是小声地禀报道:“陛下,和大人又带了三个箱子进来。” 好家伙,这不是大臣,这是财神爷啊! 李乾急忙叫住魏忠贤:“大伴,一会儿你去备些酒菜,和卿家这么早就过来,想必还没吃早饭。” 老太监一脸敬佩:“陛下真乃仁君,对臣子们关切入微。” 李乾微微一笑,没办法,他给的太多了。 老太监应声而去后,不一会儿和珅就进来了。 “尚书右仆射臣和珅,参见陛下。”和大人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 “快平身吧,给和卿家赐座。” 李乾笑眯眯地示意他起来:“不知为何,朕每次见到和卿家的时候,心情都舒畅的很!” 和珅急忙回以谄笑,坐到了宦官搬过来的椅子上:“只要能让陛下开心,臣随传随到。” 李乾脸上的笑更加灿烂:“和卿家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和卿家喝酒的时候不是突发了旧疾吗?” “现在那毛病好利索了没有?” 和珅胖脸上的笑容一僵,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说好了吧,那是不是就没肩舆了? 可要是说还没好……那前几天的活蹦乱跳又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九章 先当个知县磨磨性子 到底该怎么回呢? 和珅偷偷瞟了一眼皇帝身旁的老太监魏忠贤,但老太监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装做没看到他。 这让和宝宝心里更是没底,咬了咬牙,他还是决定如实汇报。 “劳烦陛下挂牵。” 和珅低着头回道:“那天出了宫被日头儿一照,臣的病就轻了许多,回家之后用了药就已经好利索了。” 他在忐忑,他在担心,他仿佛看到了一顶小小的肩舆随风破碎,离自己而去…… 却不料上方的皇帝陛下突然叹息了一声:“六月天阳气旺盛,暑气蒸腾,和卿家的旧疾都能发作,看来你这身子骨还是有些虚弱啊!” 和珅一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可怜兮兮地回道:“是啊,陛下!” “臣自幼便体虚多病,大病不断、小病连连,这天还不怎么热,臣都已经冒汗了……” 老太监立在李乾旁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你都胖成这样儿了,还敢说自己体虚? 光禄寺养的猪都没你富态。 留在政事堂侍奉的宫女、宦官们看着和大人可怜兮兮的样,也差点没绷住,不过他们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另一边,和大人也努力收了收自己隆起的肚子,捏了捏发福的圆脸:“陛下,臣这都是虚胖,身子骨虚的很,最容易遇到什么病啊灾啊之类的……” 李乾努力掐着大腿,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望着和珅:“原来如此。和卿家真乃国之肱骨,硬扛着顽疾来上朝处理政事。” 好在和珅脸皮厚,换个脸皮薄点的指定脸红了。 “朕不能让忠臣贤臣,既流血又流泪。” 李乾感慨地望了一眼和珅,又转头向魏忠贤道:“大伴,传朕的旨意,和卿家体虚多病,劳苦功高,特赐肩舆一顶,以作宫中代步之用。”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吩咐人去操办。 和珅听到这话,如闻仙音,当即再次行礼:“臣谢陛下隆恩,臣唯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死而后已。” “不用你肝脑涂地。” 李乾笑呵呵地让他站起来:“和卿家来的这么早,想必还没吃早饭吧?留在朕这里一块吃了吧。” 和大人当然吃过早饭了,而且早起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吃早饭,没办法,身子骨虚弱啊,就得多补。 但是皇帝陛下请吃饭,就算吃了也得再吃一顿。 和大人忍不住拍了个马屁:“臣谢陛下隆恩!纵览青史,臣未见过有如陛下一般的仁君!” 和珅得了肩舆果然不一样了,就连马屁都拍的更响亮,但是他却还没提那三个箱子的事。 李乾微微一笑:“朕不过中人之姿,差之皇祖们远甚。” 李乾不怕他赖账,要是和胖子装糊涂,再把那三个箱子再拿出宫去,李乾肯定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宦官们把一样样盖着金丝的精美点心、饭菜端上来。 有精致的面食甜点,蜂蜜糕、粉白糕、竹节卷、枣豆糕等等,上有微微热气蒸腾,有松子粥、鸭条粥、果子粥,还有几样装在小碟里面的简单小菜,热肚丝、豆腐干、腌笋片等等。 自从吕布开始给他拔筋,李乾的胃口都大了几分。 经了一夜休息,他手上又恢复了一点力气,至少能自己吃饭了,用不着在让人伺候他。 简单地填了填肚子,就吃去了大半饭食,这些东西看似种类繁多,实际上分量也就那么回事儿。 “和卿家。”李乾舀了一勺香甜的果子粥放进嘴里,又抬头望向下方和珅。 “陛下请吩咐!”和珅立即咽下一口粥提起神。 李乾边喝粥边和他说到:“昨日刑部郎中高士廉进宫,朕见了他一面。” 和珅其实也知道这事,但他却不知道皇帝陛下现在提起这茬又是什么意思。 高士廉是靠着把外甥女送进宫,然后才被陛下接见,可咱也没有什么闺女、外甥女的啊。 “言谈时,朕觉得此人倒是个有才能、有抱负的人,只是在刑部做郎中的话,未免有些屈才了。” “你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把他的位子再往上提一提,暂时先当个侍郎什么的,应该差不多了。” 李乾咽下一口粥,继续道:“对了,还有他的外甥长孙无忌,朕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还只是做一小吏,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他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先在知县的位子上磨磨性子比较好,你觉得如何?” 和珅已经傻了,刚刚咽下去的粥都在卡嗓子眼。 您都安排的这么明白了,还用得着我觉得吗? 人家是任人唯亲,到您这不是亲人就不用了是吧?老丈人,大舅子都通通提拔? 只是,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啊。 和大人脸上有些苦涩,但还是道:“陛下,臣也知道那长孙无忌的名字,虽是一不入流小吏,但在永寿县颇有名声,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吏。” “是能吏就好。” 李乾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朕提拔的就是他这样的能吏。” 和珅在心里补充,前提是能吏有个漂亮能干的好妹妹。 “朕看永寿县就不错,就让他在那当个知县,一展拳脚吧!”李乾早就给长孙无忌挑好了地方。 “陛下,臣有话要说。” 和珅觉得自己要被噎死,饭也吃不下去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陛下,臣其实也很看好那长孙无忌。” “但陛下,永寿县乃京城附郭县,其正堂知县比寻常知县还要高一品,为正六品!” “长孙无忌一来身无功名、二来只是个不入流小吏,贸然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必会引起群臣非议啊!” 李乾本来还想含含糊糊把这事办成,可一听到群臣非议他就有些怵头了。 要是闹到了朝会上,必然会把这事儿搅黄了。 李乾摩挲着下巴,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只要不贸然提拔不就行了吗?” “和卿家,你今天先提他做个典史,下个月再让他做主簿,下下个月就升县丞,等今年九月,就能当知县了。” 嗯,一步一步地当上知县,根本就不是贸然提拔,合情合理。 和大人已经傻眼了,他现在特别想一头撞死在这紫微殿里。 第九十二章 老严家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大病? 严嵩终于被说动了。 他在兴和楼吃了和珅那么一桌子菜都不值一千两银子,这么一看,请和珅吃饭倒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嗯……” 严嵩面色转晴,缓缓点了点头:“老夫作为左相,确实不能失信于人,而且今日恰好有些公务要同和大人商议。” “你让严仪去和府上说一下,今日中午老夫请和珅过来用饭! “爹,您终于想通了……” 严世藩泪流满面,赚钱大业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抹了抹鼻子,立即站起来就往外走。 “爹,我这就让人去备菜!” “且慢!” 严嵩伸手制止他:“不用你,老夫亲自来!” “啊?”严世藩一怔,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爹,您还真打算自己下厨啊??” “那是当然!” 严嵩点了点头:“都说了不能失信于人,说亲自下厨,就要亲自下厨!” 严世藩小小的独眼里有大大的问号。 “爹,从小到大,我还没吃到过您下厨做的菜呢!”他竟然开始吃醋了。 “今天你就能吃到了。”严嵩面无表情。 “好嘞!爹!” 严世藩愉快地应下,心说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食材,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保准都给您弄来!” “也不用。” 严嵩面无表情地道:“老夫亲自去后院摘就行。” “您那后院一共几个菜啊?还做九菜席面?” 严世藩哭笑不得地道:“再说了,一顿饭总不能一点荤腥都不见吧?难道您要把院里那只鸭子炖了?” 说到鸭子,严嵩终于皱了皱眉头。 “不吃那鸭子!那只鸭子得了疯病,整天杵到墙根扒草吃,老夫还看它去啃杏树皮了!” “你找个郎中来给它看看。” 严世藩张了张嘴,想要吐槽,但又不知从何吐起。 “爹,那鸭子不是疯了,是饿的!” “您连豆糠都舍不得喂,鸭子吃完了院里的草,那不就得啃树皮了吗?” 能啃的动还好,关键时刻那鸭子啃不动啊,都快饿得快没鸭子样了。 严嵩倒是一怔:“老夫每天都给鸭子喂剩饭,怎么可能饿着它?” “爹……” 严世藩无力地道:“您那碗里能剩几粒米?” 严嵩恼怒了:“老夫说它病了,它就是病了!你赶紧去找郎中!” “行,儿子这就去。” 严世藩无精打采地向门外走去,得,以后还得偷偷摸摸过来喂鸭子了。 不过,让鸭子这么一打岔,严世藩倒是忘了关心做菜的食材。 几年后,每当严世藩回想起这一刻来,还是后悔的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另一边,和府。 和珅刚让人给永寿县那边传了话,询问了长孙无忌的事,这边又接到了严府传来的消息。 和珅穿着简单的红紫色的绸褂,头顶黑色瓜帽,手上还戴着一颗绿出水的宝石戒指,一副普通富家翁的打扮,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严嵩今天要请我吃饭?” 严仪老老实实地答到:“我们老爷说的是今天中午恰好空出了时间,所以特地来邀和大人赴约。” “好!” 和珅噌地一下站起来,笑着道:“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 “去回严相吧,今日我一定准时拜访!!” “谢和大人。”严仪得了回复,急忙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 和珅也没多耽搁,叫上刘全坐着轿子就出了门。 “老爷,咱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刘全委婉地提醒道:“怎么也得带上点东西,意思意思啊?” “意思意思?” 和珅掀开轿窗上的帘子,看着轿外的刘全,微微皱眉:“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空着手上门太失礼数了。 毒辣的日头高挂,和大人眼睛往热闹的大街上一扫,登时顿在了一个买点心的小摊上。 “刘全,去称二两枣糕。” “好嘞!老爷!”刘全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有钱归有钱,和珅可不是人傻钱多速来的那种。 他今天是去蹭饭的,可不是去当冤大头的。 和大人正在轿子里捋着肚皮,一边猜测严嵩的九个菜应该是什么菜,一边后悔早上在皇宫吃的太多了。 突然之间,轿子在外面被人拦住了。 “没长眼啊!敢拦我们和大人的轿子?” 刘全噌地一下就从轿子旁冲了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侄今日实在是有事要说,冲撞了和世叔,还望恕罪。”那人似乎在赔笑道歉。 刘全见到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相爷啊!” 和珅也眉头微皱,起身向轿外走下去。 掀开轿帘,他便见了一个穿着白绸断卦的独眼白胖子正立在轿前,与刘全谈笑。 “和世叔,小侄向您请安了。”严世藩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 伸手不打笑脸人,和珅也笑着下了轿子:“贤侄快起来,真巧啊,我正要应你爹之邀去你家吃饭,这就遇到你了。” 严世藩心说一点也不巧,我就是专门跑这来等你的。 “你要不要回家?上来同去吧,我轿子还蛮大的……” 严世藩的胖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上了轿子,继续晃晃悠悠地前行,严世藩这才说出自己的来意:“世叔,其实小侄知道您是要去找我爹,所以特地来等您的。” “哦?”和珅不解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还胖的大侄子。 严世藩纠结了一下,还是扭扭捏捏地开口道:“世叔,不知您这次去我家,给我爹带了东西没有?” “自然带了!” 和珅不疑有他,指着桌上的一个小油纸包道:“给你爹称了二两枣糕,可甜了。”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心说幸亏我多准备了一手,要不然今天就得坏事! “世叔……” 他吭哧吭哧地憋了半天,眼见和珅都快不耐烦了,才红着脸开口道:“小侄有个不情之请。” 严世藩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枚羊脂美玉雕成的玉佛,质地厚重,晶莹温润,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一会儿世叔见到我爹,劳烦您把这块玉送给他,就说这是您带去的礼物。” 和珅:??? 你们老严家的人是不是都沾点大病?? 第九十章 高士廉的升迁之路 原来御膳是有代价的。 和大人现在就体会到了这沉重无比的代价。 那香喷喷的蜂蜜糕,现在回想起来甜的齁人,而那顺滑的鸭条粥,更像是掺了沙子一般,啦嗓子眼。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说:“陛下,臣吃过早饭了。” 和珅踌躇了片刻,不能给长孙无忌升官的理由有一万个,他想了想,挑了个最合理的:“陛下,臣今日回去就让长孙无忌做一典史,不过再往上就不能升了。” “为何?” 李乾眉头微皱:“朕御极以来,入目所见,国朝倾颓,贪腐横行,吏治败坏。和卿家掌吏部,执铨选之责,当为朝廷不拘一格延纳人才,怎可落于资历窠臼?” 我信了你的邪! 人才就是你家亲戚是吧? 和珅顾不得吐槽,急忙道:“陛下,臣不继续提拔他,并不是因为资历,而是为了他好啊!” “一县典史,掌权众多,但依旧是不入流的小吏。但若是升了主簿,那就是正九品的官身了,便不能再入科举一途了!” “自科举兴盛以来,虽然吏员出身的官员仍不绝迹,但最多也就到四品便戛然而止,很难再继续有所建树!” “而且,不经科举的官员在官场中也会招致非议,被科举出身的同僚、上司隐隐排斥,诸事不顺。所以臣还是建议,陛下让他去参加科举,就算只考个举人,也要比白身好得多!” 李乾沉默了片刻,好像确实如此。 长孙无忌那天好像也说了,舅舅让他在小吏的位子上历练一下,随后还是要考科举的。 “和卿家说的不错,是朕欠考虑了。”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珅急忙躬身道:“臣只是有点小聪明,做些七零八碎的活计,真正的大方向,还是要靠陛下您来定的。” 会说话。 李乾点点头,东边没打下枣来,再打打西边就是了:“长孙无忌未经科举,但高士廉高郎中总有功名吧!” “如他这般能臣竟在郎中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朕觉得实在有些不应该。” 不知是不是真的体虚,反正和大人锃亮的大脑门上是一个劲儿地渗汗。 “陛下,若高郎中想在京城里继续向上升官,那臣很难做到。” 和珅抹了把汗,无奈道:“高郎中已是正五品,然而尚书省中并无四品官职,须得转迁方可。” “可五寺、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们都由两位丞相管辖,臣虽掌吏部,但却很难干涉其中升迁。” “在臣看来,高郎中要想升迁,只有选择外调,任一地郡守了。” “外调啊……” 李乾摩挲着手中黄釉的粥碗,还是不死心:“六部不是有侍郎吗?这个也不行?” 和珅已经快晕过去了,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胡搅蛮缠啊? “陛下,侍郎是正三品职,可高郎中只是正五品啊!” 他欲哭无泪地道:“从五品直接到三品,还是京官,就是仙人也不能这么跳啊!” “原来如此啊……” 李乾点点头:“那改日你再给朕递个单子,列一下有那些郡可以去吧,朕再考虑一下。” “是,陛下。”和珅只觉得自己像是遭了一遍大刑,终于从牢里爬出来一样。 摊上这么个皇帝,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要说不好吧,其实也挺好,照着这个任人唯亲的性子,只要能和皇帝陛下打好关系,那就能高枕无忧了。 但要说好呢,那也挺不好的,大事可能没有,但小麻烦却不断,今天这就是例子。 见李乾不再说话,而是专注地吃饭,和大人也化悲愤为食欲,吭哧吭哧地怼起眼前的粥来。 和什么过不去都不能和吃的过不去! 谁说这粥啦嗓子眼来着?这不挺好喝吗? 两人吃饱喝足后,李乾撂下粥碗,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 “今日只说朕的事儿了,还没问和卿家呢,这次入宫来可有什么事儿要奏?” “有,有!” 和珅急忙点头:“臣这几日又得了几件新鲜玩意儿,特地送来献给陛下,请陛下品鉴一番。” 李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有东西送给朕?和卿家应该不是有求于朕吧?” “陛下您是君上,每一个臣子都有求于您!” 和珅挺了挺胸,义正辞严地道:“不过臣就算有求于陛下,也不会以人臣行贿、构陷君上,此乃丧心病狂之举,臣绝不为之!” 他求的就是顶小肩舆,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那不就没请求了吗?这只是臣子对皇帝的敬献而已,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再说了,臣带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而陛下富有四海,又怎么可能为这么些东西动心呢?” 李乾被他的话逗笑了:“和卿家果然是个妙人,那就让人送进来吧!” “是,陛下。”和珅笑的很灿烂。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绿衣宦官小心翼翼地抬着三只大箱子自殿外而来。 “陛下请看,这头一件儿是东海海底取出来的碧玉珊瑚,比之最极品的血玉珊瑚都不遑多让……” 和珅出手果然不凡,这三样东西都是一等一的珍品,看得李乾连连点头。 “不错,和卿家,让你费心了。” 这几样东西,虽然不能吃不能穿,但怎么也得值个几万两吧?再加上上次的九龙杯,是不是要赶超内帑了? 宫里给大臣的小肩舆又值多少钱? 不过是一张椅子,绑上两根抬杆罢了。 可即便如此,和珅也是美的冒泡:“能为陛下解忧,是臣最大的福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肩舆虽然不值钱,但是象征意义非凡,和大人坐的就是个面子。 “臣奏毕,就不多打扰陛下了。”送完礼这就要告辞离去。 “不算打扰,朕都说了,每次见和卿家都心情舒畅。” 李乾也满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朕这几日确实习武过猛,行动不便,就不多留和卿家了。” 和珅这才恍然,怪不得陛下一直坐在上面,就连看宝贝也不动弹呢。 他知道这两天皇帝陛下在习武,但没想到竟然练到这么个劲儿。 “陛下龙体为重啊!” 和珅一脸沉重:“臣家里还有几根辽东老山参,续断膏之类的药,回去就给陛下送来!” 第九十三章 和世叔,你快跑啊! “这……” 出于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和珅没有直接骂出口,而是用委婉的眼神打量着严世藩的大脑袋。 以前听说这小子挺聪明的啊,今天怎么回事儿?? “贤侄……” 和珅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还是欲言又止。 可严世藩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了那想问却没问的问题,不禁苦笑了一声。 没办法,摊上这么个爹,他已经快习惯了。 “世叔,您就当帮小侄个忙行不?” 严世藩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和珅:“日后小侄定有厚报。” 和珅一会儿打量一眼手中温润的美玉,一会儿又抬头打量一眼严世藩,面上满是疑惑。 儿子想把这块玉送给爹,还要拐弯抹角地让别人送? 难不成这玉佛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从头到尾,他都没往送重礼上面想。 谁家请客会奔着客人带来的礼物请?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和珅琢磨了一会儿,眼见着轿子都快到和府了,他才应下来:“好,那我就把这东西送给你爹。” “多谢世叔!!” 严世藩惊喜无比,当即就起来给他鞠了一躬:“小侄还要避嫌,先下轿一步,等会在敝府迎接和世叔!” 还不能和我一块到,等会在府上接我?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和珅有些腹诽,但他也能理解。 毕竟严世藩这偷偷摸摸的样儿就是不想让他爹知道。 “贤侄慢走。”和珅笑呵呵地送走了严世藩,他还特地让轿夫慢点走,给严世藩一点准备的时间。 没办法,和大人就是喜欢与人为善。 豪华的大轿子在路上磨蹭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到了严府。 日头高挂,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不断,但严府门前早已被一群青衣小帽的家丁清出了一片空地,专程准备迎接和大人。 毒辣的阳光照的乌头门上的黑套筒和云纹横木发烫,下面的家丁远远看到和大人的轿子,当即迎上去将他们接引到了门前。 此时此刻,严世藩也已经等在门口了,正气喘吁吁地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见和珅的轿子到来,独眼一亮,急忙高呼:“小侄恭迎和世叔!” 胖子最能体会胖子的苦,和珅知道严世藩跛脚,见他在烈日头底下匆忙跑回来累成这个样儿,方才的那点怨气也就不知不觉间消去了。 和珅提着油纸包,笑着上前托起了严世藩胳膊:“贤侄快起来吧!” 见和珅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身后瞅,严世藩当即解释道:“世叔,我爹正给世叔下厨做饭,不能亲至,还望世叔恕罪。” 和珅明显一惊,没想到严嵩竟然真的亲手下厨了! 今天这顿饭得多有面子啊! “唉呀!怎么会怪罪?” 和大人笑的更加灿烂:“严相如此郑重,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严世藩一看他这态度,当即也很兴奋,今天这事儿应该妥了! 一番寒暄,两只胖子之间的气氛热烈,向严府内走去,穿过层层院落、回廊,来到了严嵩那几间简朴的小院。 推开大门,入目所见便是两颗枝繁叶茂的大杏树,洒下一片绿荫,干净的青石板,质朴的石井,平整的地面,墙角还有一片葡萄藤架,墙边整齐摆着几件简单的木柄农具。 和珅明显一怔:“好一片田园闲适风光!” 严世藩笑着道:“我爹他平时闲着没事就收拾收拾,也不让别人帮忙。” 和珅打量着这里面光景,却是连连点头,越看越满意:“观之便令人心旷神怡!严相真乃妙人啊!” “世叔您喜欢就好。” 严世藩笑着把他往房子里面引:“我爹还在旁边院里做菜,您先随小侄进来喝杯茶。” 两人走进了几步,便听见左边杏树后面传来了咔哧咔哧的摩擦声。 严世藩身子一僵,和珅却是好奇地侧向走了几步望过去。 只见一只绿头鸭子正站在树后,伸着脖子吭哧吭哧地怼着树皮狂啃。 啪叽一声。 和珅手里提的二两枣糕掉到了地上,上面的麻绳都摔开了,幸好里面的枣糕没滚到地上。 “这……” 和珅怀疑自己进了什么妖魔的地界。 这严家不光人不正常,就连他们养的鸭子好像都沾点诡异……和邪性。 “贤侄……” 他转头望向严世藩,忍不住道:“只听过有狗怼着树磨牙,怎么你家这鸭子也会磨牙??” 严世藩急忙上来帮他捡起枣糕,苦笑着道:“不瞒世叔,这鸭子是我爹去兴和楼吃饭时带回来的。” “只是回来几天就犯了疯病,小侄正想找个郎中给这鸭子看看呢!” 严世藩讪笑着,眼下只有用疯病解释了,总不能说这鸭子被他爹饿成这样了吧? 和珅一惊,顺手接回了严世藩手里的枣糕:“兴和楼?莫非是刘全买的那只?” “刘全?” 刘全急忙从后面跑出来:“老爷,奴才在。” “你怎么给严相买了只疯鸭子?” 和珅瞪着他:“这要是伤着严相怎么办??” 刘全也委屈,这鸭子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但眼下他也只能替自家老爷接锅了。 “老爷,是奴才不对。”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边的鸭子也不在啃树皮了,探着脖子望向了和大人手里散开口的油纸包。 香甜的枣糕气味正从其中散发出来。 嘎嘎嘎~ 绿头鸭子迈着鸭子步,呼扇着翅膀便冲了过来。 和大人一个不注意,腿上就被鸭子咬了一口。 “哎呦!这鸭子真疯了!” 和大人怪叫一声,一手抱着枣糕,一手提着裤腿就跑,绿头鸭子在后面紧追不舍,盯着和大人肥硕的屁股就准备探头过去再咬一口。 嘎嘎嘎~ 这场面非常好笑,但严世藩却笑不出来,而是眼前一黑,差点过去。 “快,快保护和大人!”他就着最后一把劲儿,声嘶力竭地吼道。 刘全也惊回过神来,急忙冲上去制止鸭子的暴行,外院里几个身格健壮、青衣小帽的家仆听见动静,一股脑儿地破门而入。 然而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几个家仆却目瞪口呆。 和大人正提着裤腿围着那颗大杏树转着圈地跑,后面还有只绿头鸭子追杀他,鸭子后面还有刘全手忙脚乱地追。 跛着一条腿的严世藩不敢上去掺和,一个劲儿地在外面喊:“和世叔,你往屋里跑啊!你往屋里跑!” 家仆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他们都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 第九十四章 严嵩:君子之交淡如水 最终,在家仆们的帮助下,和大人还是成功脱险,而那只鸭子也被家仆们扭送到了别的小院。 和珅与严世藩就坐在小院天井,杏树的阴凉下,由家仆们帮忙支起来的一张八仙桌。 这还是和大人自己要求的,毕竟那鸭子都不在了,也能好好享受一下这田园风光。 “和世叔,真是抱歉……”严世藩苦笑着奉上了一只金丝铁线盏,里面盛着澄澈的淡黄色茶水,冒着腾腾热气。 “无妨。” 和大人用家仆送上来的绢布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抖了抖身上的树叶子,干笑着道:“我皮糙肉厚的倒是没事,别伤到严相就行。” 毕竟是刘全买的鸭子,和大人还是有点心虚的。 不过他也挺纳闷的,这绿头鸭子那天看着也好好的,怎么来严家呆了这几天,就疯了呢?? 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和大人背后起了层鸡皮疙瘩,转头扫视了一下背后的小院。不知怎的,原先还觉得阳光明媚、舒适恬淡的小院,此刻竟莫名有些阴森。 “哈哈~” 和大人干笑两声,又回过头看了眼严世藩:“不知严相在何处做饭啊?” “要不咱们也去看看?给严相打打下手?” 严世藩有些无奈:“我爹说是要亲自给您下厨,就连我也不让帮忙。” 和珅眼睛一亮,只觉得这小院里阴森都被冲淡了许多,没想到严老抠这次竟然这么有诚意。 “不过咱们不帮忙,过去看看应该也无妨。”严世藩又补充道。 “对,看看无妨!” 和珅心里好奇无比,他是真的想看看严嵩做菜的样子。 只是两人话音刚落,便听到院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严嵩一身毛青布直裰,身前还像模像样地系着一张磨边的粗麻布白围裙。 “原来和大人已经到了啊!老夫没能出门迎接,真是太失礼了。”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进门就上下打量着和珅,打量着桌上,打量着和珅后面侍立的随从刘全……看看他们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和珅当即笑着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劳烦严相亲自下厨给在下做饭?” 他的胖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也在打量着严嵩。 眼尖的和大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严相围裙上、袖口上沾着的面粉和淡淡水渍,这让他更是开心。 两人都看着对方,意味深长地长笑了几声,让桌后的严世藩有些摸不着头脑。 “坐!爹,和世叔,你们坐!” 严世藩还是急忙上前请他们坐到桌前:“爹,您忙累了吧?喝茶,赶紧喝茶!”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严嵩瞪了胖儿子一眼,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很受用地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瞧您说的,儿子哪天不对您恭恭敬敬的?”严世藩笑呵呵的任由亲爹排揎。 实际上他也很期待,毕竟从小到大,就算家里最落魄的时候,也还有几个仆从任由差遣,即便是严世藩他娘欧阳氏做饭,也绝对不会让严嵩做饭的。 这也是严世藩头一次吃到严嵩下厨做的饭菜。 和珅在一旁笑望着这一幕,终于逮着个机会插话:“今日贸然来访,特备了一份薄礼,还望严相笑纳,万万不要推辞!” 说着他便将桌上的油纸包推了过去。 嗯,刚刚这枣糕虽然掉到了地上,可也只是摔开了上面的麻绳,趁着方才说话的空,心灵手巧的和大人又给它重新系上了。 其实严嵩早就注意到这玩意儿了,孤零零地放在桌上,可显眼了。 只是他之前一直在纳闷,也没听过油纸包金子银子! 难道是什么古玩玉器之类的东西? “和大人太客气了!” 严嵩笑着摇了摇头:“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大人又何必带什么东西?” 说着便顺手接过了和珅手上的油纸包。 拿到东西的那一刻,严嵩一僵。 因为无论是质感还是重量,这玩意儿都非常的不对劲。 “不过是二两枣糕而已,算不得什么,严相喜欢就好。”和珅表示这都是小意思,洒洒水而已。 严嵩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 枣糕?还只有二两? 你连一斤都舍不得凑?? “严相忙了这么久,肯定都饿了吧?” 和珅善意地伸手过去解开上面的麻绳,笑着道:“快尝尝甜不甜!” 严嵩很想把这包枣糕拍到他的胖脸上,但捏了捏拳头,还是忍住了。 这二两枣糕怎么也得二三十文钱吧? 枣糕何辜?要代主人受过?? 一旁的严世藩也惊了,卧槽,和世叔你别玩我啊? 不过一块小玉佛,你都要昧下来吗?格局小了啊! 和珅自然不会贪一块玉佛,他只是忘了。 好在刘全在后面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提醒,和珅这才想起来。 “刘全,你还愣着干什么??” 和珅瞪着眼,又把锅扔给刘全:“我给严相准备的另一桩厚礼呢?” 厚礼?还有厚礼? 严嵩一怔,神色稍缓。 刘全急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红色小木盒递给和珅:“在这呢,老爷!” 和珅笑着将其打开,露出里面摆在红绸布上的一只羊脂白玉的小玉佛,晶莹温润。 “听说严相的夫人礼佛,所以在下特地备了一件玉佛,还请严相千万不要推辞。” 严世藩嘴角扯了扯,您还真是周到呢,知道我娘礼佛才特地准备的这玉佛。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受到了一旁亲爹的眼神。 严世藩不敢怠慢,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盒中玉佛,然后在和珅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给亲爹比了五根手指头。 五千两。 “哈哈哈~” 严嵩长笑着接过木盒,压在手底下,还不无感慨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么见外!” “和大人,不要落了俗套啊!” 和珅也陪着他笑,只不过他是边笑边向一旁的严世藩侧目,觉得这小子真是有点东西。 要不然为何刚才严嵩还是一副司马脸,现在一看到这小玉佛,脸上就笑开花了呢?? 严嵩此刻中气十足,精光矍铄,就连说话的调子都高了几分,对着院外喝道: “严仪,快上菜!” 第九十七章 没有卤子 见严嵩这么说,和珅急忙站起身告辞。“严相,在下就不过多打扰了。” “和大人慢走,下次相邀时,还望和大人一定来赴约!”严嵩倒是对今天这顿饭很满意,一路把他送到门口。 和珅用礼貌的笑容告了个别:“呵呵,下次一定!” 和大人真的快顶不住了,上了轿子之后,他都想用手掐住嗓子眼,锁住向上翻涌的面条。 也不知这老严家的面条为什么这么邪性,吃了之后就让人想吐。 那就是个邪性的地方。 “刘全!快点!”和珅忍不住对轿外吼了一声。 要吐也不能吐在轿子上啊,太恶心了,得回家拿痰盂吐! “好嘞!老爷!”刘全在外面应声。 本来正常走是没事儿的,但一快就免不了摇晃。 和大人顿觉自己就像是装满水皮球,一不小心就被撑破了。 “慢点!慢点!” 和珅努力掐着脖子,高声嚎道:“你想颠死老爷我啊!” “好嘞!老爷!”刘全任劳任怨,轿子又慢了下来。 在这晃晃悠悠的轿子上,和大人只觉得度日如年,好在轿子磨磨蹭蹭,终于回到了和府。 还没进门,就遇到一个仆从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差点和前面的轿夫撞个满怀。 “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刘全忍不住训到。 “老爷!刘管家!你们回来了?” 那青衣小帽的仆从惊喜地望着他们:“吴大人他们几位都来了府上,要拜见老爷呢!” “我知道了!”轿子里传出和珅的声音。 他仰靠在轿中椅子上,现在肚子已经舒缓了些许,不像是方才那么闹腾了。 吴省兰这些人来寻他,定然也是商量那赈灾修河的事。 “唉~”和大人无言望着轿顶,不能不见啊! 豪华的大轿子停在轿房,和大人下了轿子便带着刘全向正堂走去。 刚刚在轿子里有冰盘还觉好得多,只是下来经了日头一晒,又走路一颠,和大人的肚子又开始闹腾了。 只是前方已经到了正堂,吴省兰、吴省钦、苏凌阿等一干和党纷纷笑着迎了出来。 “老师安好!恭喜老师啊!” “哈哈,连严嵩都请老师吃饭,老师威武!” “不错,听说还是严相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九菜席面……” 一下子七八个人就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敬佩。 能被严嵩那么抠门的人请一顿九菜席面,这得是多牛笔啊! 不愧是和大人! 和珅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丢人了。 被严老抠虚晃一枪,吃了两碗没味儿的面条……再加上他抢到的那根韭菜,这就是那天杀的严老抠的九菜席面。 “哈哈~” 和珅向下捋了捋肚子,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吐出来的冲动:“我和严相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别这么说啊!老师!” 吴省兰入官场比和珅还早,现在却称和珅为老师:“上次严相可是在朝会上出名了,这阵子谁不知道他是天大的清官!” 吴省兰的哥哥叫吴省钦,字冲之,也在一旁笑着道: “人家严相在酒楼里吃饭,都只用一壶酒、一碟茴香豆和一块馒头!想让他请一桌九菜席面,这得多难啊!” 工部右侍郎苏凌阿拱手也笑着打趣道:“话说,今儿个晌午我在工部衙门也享受了一次严相的待遇。” “重修十几个郡县大堤的消息一传过来,我们当时就愁的不行了,老部堂把我们留在衙门里要商量出个一二三来,都没空去吃饭。” “这时候就在光禄寺叫了一份中午饭,您猜他们给送来的什么?” “不会是茴香豆吧?哈哈哈!”有人突然回道,几名和党官员当即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连和珅也被逗笑了,哈哈地笑了两声。 “嗨!比茴香豆还惨呢!” 苏凌阿一拍手,忍不住道:“就一碗白花花的清汤面,连点油星儿都没有,一点咸淡味儿也没有!吃得我当时就想吐了!” 呕~~~ 众位大人们刚想笑就皱了皱眉,心说这是哪来的小机灵鬼? 苏大人讲个笑话活跃气氛,怎么你还配起音来了? 回头一看他们却吓了一跳,这吐出来的可不就是和大人吗?? “哎呦!和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老师?您没事儿吧……” 众位大人七手八脚地把上去搀扶和大人,但还是刘全比他们快一步,把和大人抱在了怀里。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和大人白眼儿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刘全惊恐地一瞪眼,刚想惊呼,就感觉自己胳膊被掐了一把。 刚到嘴边的快请郎中,也换成了:“快来人啊!!” 几个健仆快速从堂外奔了进来。 刘全一边招呼着他们过来抬住和珅,一边请众位大人们挪开位置:“让一让,诸位大人让一让!” “和大人这是怎么了?” “老师不会有事儿吧?怎么一下子就吐了……” 和党官员们围在一块想上去帮忙,但都插不上手。 “快请郎中啊!对啊!快请郎中给和大人看看……” “我这就去找郎中!” 刘全看着家仆们抬着和大人冲了出去,转身赔着笑,向官员们一拱手:“实在不好意思,诸位大人,今儿个我们老爷应该是谈不了事儿了,还请改日再来吧!” 说完他也转头跟着仆从们跑出去了。 “唉?我们总得知道和大人这是什么病吧?” 众多官员想跟出去,可那几名健仆脚下飞快,像抬死猪一样抬着和大人就跑远了,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嗨!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追了几步的吴省兰几人摇摇头,重新向正堂返回,只是走到一半几人又发现了那滩呕吐物。 正常来说,人们一般是不会特地去看这种东西的,毕竟太恶心了。 可这玩意儿挡在大人们的路上,想不看都不可能。 “诶??” 吴省兰一怔,惊奇地瞪了一眼那滩烂面条:“老师不是去严相那吃的九菜席面吗?怎么吐出来的都是面条啊??” 吴生发现了盲点。 “还真是!”几位大人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纷纷啧啧称奇,不明白这是什么神奇的原理。 这九个菜的席面到和大人肚子里一转,怎么就成了面条呢? 苏凌阿也大为惊叹,忍不住走过去蹲在那滩面条前方,仔细地打量了片刻:“你还别说,也是清汤面!一点卤子都没有呢!” 呕~~~ 几位大人齐齐转过头去干呕。 不知怎的,他们也想吐了。 第九十八章 百官中最靓的仔 翌日清早。 天光微亮,红日初升。 今天又是早朝日,宏伟连绵的宫殿群从睡梦中醒来,宫女、宦官们借着微弱的光芒,打着灯笼穿行其中,开始筹备一天的事宜。 卯时将近,承天门广场上,许多身着大红纻丝纱罗官袍的大员已经按照位次排好,远处虎贲卫持戈矗立在汉白玉石广场边缘,甲衣在黯淡晨光下发出森森寒光。 百官外围,几名穿着青色官服、以乌牛角青带鞓束腰的殿中侍御史正手持纸笔,目光在百官队伍中梭巡,检查百官的服饰、仪容,是否有失仪之处。 后方,还有绯袍的官员从南面方向陆续赶来,加入朝会的队伍中。 于此同时,皇城南的含光门处,大红的宫墙下,还有官员的轿子、马车不断到达,他们从含光门的左右掖门进入,向承天门方向赶去。 和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不凡,又或许是因为实在太有钱了。 今天,他注定要成为百官中最靓的仔。 大理寺卿鄢懋卿今天来的也有点晚,没办法,上了年纪,再加上新纳的第七房小妾太能折腾,所以起的晚了点。 他下了轿子就脚下匆匆,向含光门而去。 鄢懋卿还有点小慌,毕竟要是真迟到了,肯定会被那些疯狗似的御史们追着咬。 可走着走着,当他见到自己前面那人时,不由脚步一顿,揉了揉眼睛,一下子不困了。 “哟!这不是和大人吗?下官见过和大人!”鄢懋卿咧着嘴直乐,快走几步上前追上了和珅。 能不高兴吗?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迟到,指定会被那些御史狂咬。 现在要是加上和大人,殿中侍御史们的火力肯定就要怼着和大人,而不是喷他这个弱小的大理寺卿了。 和珅今天心情明显不错,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见到鄢懋卿过来,更是开心:“哦?原来是鄢廷尉啊,鄢廷尉早啊!” 廷尉是大理寺卿的雅称和古称,至今依然有很多人在使用。 “哈哈!不早啦,不早啦!” 鄢懋卿脚步稍稍快了几分,拱手笑着道:“和大人,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都寅时七刻了,再晚就赶不上朝会了!” 虽说有和珅吸引火力,但能不迟到还是不迟到的好。 可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的和珅更是高兴,甚至还拉了一把鄢懋卿的胳膊:“不急不急,寅时七刻而已,到乾阳殿不是绰绰有余吗?” “我与鄢廷尉好久没见了吧?不如多聊一会儿?” “绰绰有余?” 鄢懋卿一怔,要知道,去上朝可是个体力活。 过了含光门,还要转进长长的承天门大街,几乎穿过整座皇城,才能到承天门处,百官等候的地方。 这么一顿长途跋涉,没点体力是搞不定的。 以鄢懋卿的经验,他走到半路还得稍稍喘口气儿才行,最起码也得花一刻钟多才能到。 “和大人,您别拿下官开玩笑了!”鄢懋卿无奈道:“要是误了早朝,可是要被那些御史弹的!”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和珅正色道:“你要上朝,难道我就不用上朝??” “呃……” 鄢懋卿一怔,心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啊。 他偷偷瞟了一眼和大人挺出来的圆肚腩,觉得和大人应该是走不过他的。 难道和大人是想拉着我一块迟到?? 鄢懋卿心中升疑,不着痕迹地抽回胳膊,笑着道:“和大人,闲聊的话还是改日吧,改日在下设宴,请和大人一定赏光。” “但现在毕竟马上就要上朝了,咱可不能迟到啊。” 准确地说,是我不能迟到。 至于和大人……只能说一声抱歉了,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两人聊天间,已经过了含光门,鄢懋卿正打算甩开和珅,赶紧往承天门赶。 毕竟聊天已经耽搁了时间,现在就算紧赶慢赶,说不定也得迟到了。 “鄢廷尉说的也对,朝会大事不能耽搁啊。”和珅胖脸上带着笑,认可地点点头。 鄢懋卿疑惑地回过头望了和大人一眼,不明白他和自己扯这么几句没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突然,他见和大人一脸焦急,伸出手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 鄢懋卿对和大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想让我等你吗,和大人?不可能的! 您还是自己迟到吧!! 笑完他就转回头,准备甩开膀子加速。 砰~ 脑门和木头的碰撞声传来。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就是容易出事故。 鄢懋卿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根木杆子上,头上的乌纱大帽都差点飞出去。 后面的和珅的提醒声也传了过来:“小心!鄢廷尉!你看路啊!” “哎呦!这位大人,您没事吧?”前方也有道尖细的声音传过来。 随即,鄢大人就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抬眼一看,却发现扶他的是个青衣宦官。 “走路不看路吗?”鄢懋卿怒气冲冲地扶正自己的帽子。 “可不是咱不看路,是鄢大人没看路啊!” 宦官很委屈:“您刚才不是一直回着头看后面的吗?” 被怼了一句,偏偏还是自己没理,鄢懋卿窝火无比。 但现在马上就要上朝了,绝对不能再耽搁了。 他绕过这宦官,刚想继续走,却发现后面还有两个健壮的绿衣宦官抬着一顶小肩舆。 “这……”鄢懋卿一怔,可没听说现在谁有肩舆在宫里代步啊! “和大人,请上抬舆吧!” 尖细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这次还带上了一点谄媚。 鄢懋卿身子一哆嗦,急忙回过头望去,只见和大人已经在宦官们的配合下,坐上了那顶肩舆。 “现在都过了寅时七刻,不会晚了吧??”和珅笑望着下面的青衣宦官。 那宦官当即笑着道:“和大人,您就放心吧!今儿个给您抬舆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消半刻钟,绝对把您送到承天门!还一点都不颠!” “好!好!哈哈!” 和珅笑着靠在了椅背上:“那别等了,咱们就走吧!” “好嘞!和大人您坐稳!”青衣宦官一声令下,那两个绿衣宦官当即抬起了肩舆,健步如飞地向北而去。 鄢懋卿鄢大人只是一个愣神,就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了。 “真快啊……”鄢大人失神地喃喃道。 第九十五章 九菜席面 严世藩默默抹了把汗,合着您老还有后手啊! 要是送给您的东西不满意,今儿个这饭难道还吃不成了? 嘎吱~ 小院的门被打开,长随严仪端着一只木牌小心地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一摞筷子,三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瓷碗。 他来到桌前,给买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只瓷碗,又各摆了一双木筷在碗上。 和珅低下头一瞧,他分到的这个碗上还有几道裂纹,碗口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好像是被磕碰掉了一块瓷。 “世叔,小侄和你换换,和你换换。” 严世藩噌急忙地伸过手,赔着笑用他那个完好的白瓷碗换掉了和珅的碗。 和珅嘴角扯了扯,有心发问,难道你们家吃席还用得着这玩意儿? 只是毕竟是在人家做客,太不礼貌了。 或许这碗就是用来喝酒的呢?? 没想到严老头看起来斯斯文文,还能大碗喝酒……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再次被打开,又一个严家仆从端着一只蓝边的白净大瓷盆走了进来。 “饭来了!”严嵩笑呵呵地提醒他们。 和珅更是眼前一亮,没想到平日里抠抠索索的严老抠,这次竟然这么大方。 盛饭都用盆装! 只是,另一边的严世藩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等家仆把瓷盆端到桌上时,几人齐齐向其中望去。 只见干净的大瓷盆里盛着一盆面汤,里面飘荡着一根根面条,而在面汤最上面,还飘着三根青绿青绿的韭菜。 和珅挠挠头,心说这还没吃菜喝酒呢,怎么就开始吃主食了? 而严世藩却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只眼珠有些震惊地瞪圆了。 严嵩却没这么多讲究,刷地一下挑起一筷子面条,带着一根韭菜放进自己的碗里:“别愣着啊,和大人!吃啊!” “这……” 和珅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委婉地问道:“严相,还没上菜呢!” “要不还是等菜齐了再开始?” 严世藩惊恐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亲爹接下来的话,然而严嵩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还等什么?” 严嵩笑着道:“这不就齐了吗??” “什么??” 和珅有点绷不住,下意识上身前倾:“严相,你不是说要请在下吃九菜席面吗??” “这才一个面条,还没菜啊!” “没错啊!” 严嵩也没觉出哪里不对:“韭菜细面嘛!” “又有韭菜,又有面。这面条也是我自己擀的,够不够细?” 三个人吃席,两个人被这话干的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要是两只胖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差点,吃席可能就真变成吃席了。 “爹……” 严世藩声音都在打哆嗦:“您……您为啥这样啊……” “咱家又不缺一桌席面的钱?您要是实在抽不出空来,儿子给您做也行啊!” “混账!什么叫不缺一桌席面的钱?” 被儿子拆台的严嵩大怒瞪着严世藩:“咱家根本就没钱!” 说着他又从盆里挑走了一根韭菜,这是他给严世藩留的,现在只能没收掉这个不孝子的韭菜了! 严世藩用手撑住额头,肥硕的身子晃了几下。 和大人见状也是一哆嗦,急忙拿起碗筷,从白瓷盆里挑了一筷子面,顺便把最后一根韭菜也弄走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不吃就走吧! 能吃着根韭菜总比干吃一碗面强! 这样说出去,咱也是吃过严嵩的韭菜细面的人了……不,是九菜席面! 要是没有韭菜,那不只有细面? 盛到碗里,和大人扒了一口面,只觉得寡淡无味,一看就是没舍得放盐! 不过和大人就是有苦中作乐的精神,即便吃着这样的面条,还能反过来安慰严世藩:“快吃吧,贤侄,人是铁,饭是钢。” “不要理他!” 严嵩余怒未消,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面,一片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严世藩:“这混账从小就让我惯坏了,过不得一点苦日子!” “老夫身居右相之位,你和叔叔还是尚书仆射,我们两人都吃得这面,偏偏你就吃不得!” 和珅同情地忘了一眼严世藩,有这么个亲爹,还能长成个心灵健全、体格健壮的胖子,真是难为你了。 不过毕竟是老子训儿子,他也不好多插嘴,只能埋头继续扒拉面条。 争取再多吃一碗。 只是没想到,严嵩一见他埋头狂吃,顿时也顾不得训儿子了,急忙也低下头怼起碗里的面来。 严世藩一见两人这架势,幽幽一叹。 得,人家客人都不在乎了,我还较什么劲儿? 吃吧,再不吃连面条都捞不着吃了,不管怎么着都是亲爹擀的面条呢。 韭菜都被挑完了,三人围着一盆清汤面,就怼了起来,战况比较火热。 最后还是和珅技高一筹,率先吃完了碗里的面。 这面条连咸味儿都欠奉,他吃了两口其实就不想吃了。 只是,毕竟是来严嵩家吃饭。 错过这次,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必须得多吃点。 和大人顶着强烈的腻歪感,又从瓷盆里挑了几筷子面条,严嵩紧随其后。 等严世藩吃完他那碗,再想去挑的时候,发现清汤面就只剩清汤了。 “嗝~” 吃饱喝足,和大人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又急忙堵住嘴。 他肚子里的面条都快从嗓子眼漾出来了。 谁能体会狂吃两碗淡面条的恶心感? 现在的和大人看到清汤面就想吐,他觉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吃清汤面了…… 严嵩却吃的满面红光,味道寡淡?不可能的!他都习惯了,放下筷子就能立马开始办正事。 而且,今日之所以邀请和珅过来吃饭,也并不只是为了他送的礼。 “和大人,今日在下相邀,其实也不只是为了这点私事。” 和珅却不想和他谈这些东西,他现在只想回家躺平,好好消化消化肚子里的面条。 严嵩却没在乎他的想法,而是自顾自地道:“和大人可知近些日子黄河泛滥的事儿?” “知道一些。” 和珅强忍着涨腹感,脑子都不太灵光了:“严相是想说赈灾的事儿吗?” 第九十六章 文官统一战线 严世藩瞪大独眼,仔细听着和珅的反应,思索自己有没有趁机发一笔的可能。 “不只是赈灾。” 说起正事,严嵩的面色开始严肃起来:“黄河决了不少口子,但最致命的还是在荥阳。” “让黄河的泥沙一冲,自荥阳至汴州一带都遭了殃,泥沙杂物堆积,河益湮塞,几与岸平。” “汴州至宋州一代,最初是大水漫灌,沿河两岸万顷良田被冲毁,逃亡流民不计其数。最关键的还在于,荥阳至汴州的通济渠是与汴水合流的。” “黄河的泥沙不仅堵塞了通济渠,连带着汴水也淤塞了!是以,过了最初的涝灾之后,下游的通济渠水位便开始下降,恐有河道干涸之危!” “郑国前几日便遣使过来向朝廷告了急,请朝廷帮他们救灾,疏通通济渠的河道。” 说到这里,他见和珅还在犯迷糊,便接着道:“若是再不疏通,今年的漕运就没了。” 漕运! 和珅一个激灵,一下子提起神来。 朝廷有几条命脉,漕运便占其一。 京城所在的关中平原地区产粮虽然位居全国前列,但根本无法供给其庞大的人口吃穿所用。 单单京官米禄、朝廷工匠、百姓、京城禁军,每年所耗的粮食就是个庞大的数字,关中地区的产粮只能维持一大半所耗。 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更别说供应更北五边禁军的粮饷了。 这么巨大的粮食缺口,主要靠两个来源抹平。 一是朝廷在南方有几个产粮郡,他们的粮食北运。 二是诸侯国们每年象征性的进贡。 朝廷南方粮食北运与南方诸侯国的粮食北运的过程,便称为漕运。 因为诸侯国分布散乱,所以漕运在南方的起点有多个,但无论怎么运,都离不开这段自盱眙到荥阳的这段通济渠。 通济渠若出了问题,漕运就要断。 若漕运断了,京城附近那么多百姓吃不上粮,绝对是要出大乱子的,若是更进一步,让边军的粮也断了,更是要引起哗变,到时候大乾可就完了。 和珅强压下腹中不适,不无恶趣味地瞥了严嵩一眼。 要是边军的将士们哗变,杀回京城首先就要砍了严嵩这个户部尚书的脑袋。 当然,他和珅也跑不了,只是早一步上路和晚一步上路的区别。 想到自己要被砍头,和珅就是一哆嗦:“今年的矾山水这么凶猛?” 听严嵩说的这么严重,汴河的河道都被填起来了,今年之内漕运能不能通都是问题。 “千里之堤非一日溃。” 严嵩缓缓道:“今年雨水早,二月的桃花汛就凶猛异常,所幸沿岸郡县齐心抗洪,才保住了大堤。” “到了四月发麦黄水的时候,却更是赶上了连下三日的骤雨,这次虽冲垮了几处堤岸,但赖以郡县长官昼夜在堤上指挥,官兵百姓们齐心协力,也没有酿成大错。” “春天下了这么些雨水,都以为今年的雨水都下完了,夏汛再凶猛,也当也不会超过麦黄水了。” 说到这里,严嵩轻轻叹了口气:“和大人可记得前些日子京城的那场雨?” “自然记得。” 和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荥阳也下了?” “京城大雨后两天,非但荥阳,连带上游的洛阳都下了大雨,上游水位暴涨,矾山水携千里之势,奔腾汹涌,一泻汪洋!” “荥阳刚经了两次大水,堤坝本就有所松动开裂,两个月时间也不足以修复,是以……一发不可收拾。” 嘶~ 和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想想那种景象都恐怖:“可是吏部没有接到赈灾的行文啊!” “那是因为老夫与右相一直在磋商具体事宜。” 大乾的权力分布中,尚书省六部是执行者,中书和门下两省才是做决定的。 但和珅是个有能力把他们的决定搞砸了的人,所以他们也要考虑和珅的意见。 严嵩抬了抬眼皮:“商量了这么些时日,也已经有了些想法。” 只是和珅今天显然有点不在状态,只觉得肚子里一直在翻涌,特别想快刀斩乱麻:“严相,派谁去疏通济渠,也不是在下能决定的吧?” 这么大的事儿,肯定得派钦差了。 “不能只疏通济渠,还要赈济灾民。” 严嵩皱眉道:“疏通运河所需的民夫难以计数,沿河两岸受灾严重,朝廷已无力在那里征发民夫了。” “只能将那些逃亡的灾民遣返,让他们修河!” 和珅一下子明白了严嵩的想法:“严相是说……以工代赈?” “不错!” 严嵩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这也是老夫和秦相达成的共识。” 和珅却一直眉头紧锁,一是因为他感觉肚子里的清汤面在挣扎着不断想往外跑,二是因为严嵩说的话。 以工代赈一般是指让灾民们干活,重建家园,在这个过程中给他们发放酬劳用来维持他们的生计。此乃齐国晏子首倡,但这玩意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适用。 表面上看一举两得,既重建了家园,又能让灾民活下去,但实际操作中却有一些小弊端。 举个例子便知,一个普通成年灾民,一天需要一块粟米饼子就可以勉强吊住命,能活下去。 但要是让他做修堤开河这种活,一天三块粟米饼子都不见得够。 这其中的差额足足有三倍之巨,放在一个人身上一天不过多两块饼子,但放到数万、数十万灾民身上,一天就多消耗几十万块饼子。 这还只是一天! 没粮食又怎么可能玩的转这以工代赈? 眼下运河不通,朝廷又哪能拿得出粮食来?? 但和大人觉得,严嵩和秦桧既然能提出这法子来,他们就一定有办法。 “严相所言有理!” 和珅肃然点点头:“明日在下一定找严相商议此事!但今日在下还有一堆公务,就不多做奉陪了。” 和珅真的快顶不住了,他甚至觉得,每次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要面临关隘失守的风险。 不是下面的关隘,还没消化那么快,是上面的关隘。 强塞了那两碗面,和大人都快吐了。 严嵩一怔,没想到和珅这么猴急:“也是。” “这么大的事,匆忙之间也难以决定,还是等明日朝会上具体商议便是。” 小事不上朝会,但这种不好协调的大事,却还是要在朝会上商量清楚。 而且,这次的事情也牵扯到武将们,严嵩现在提起来,只不过是想跟和珅通口气,最起码也要建立一个文官统一战线嘛。 第九十九章 在下想弹和大人一本! 皇城,红墙黄瓦,跌宕起伏的殿宇间,是一条宽阔的承天门大街。 这两侧都是重要的朝廷衙署,所以也有人称这承天门大街为天街。 两名膀大腰圆的绿衣宦官正抬着和大人在天街上飞奔,速度很快。 快到什么地步呢?后面那个青衣宦官都累的气喘吁吁,跟不上他们了。 前方,一群绯袍的官员遥遥在望,终于来到了承天门广场! 此时的官员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到齐,三名殿中侍御史的工作也基本完成,都已经收起纸笔,静立向前,只待晨鼓响起,宫门开锁了。 但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三名殿中侍御史目光如炬,噌地转过头去! 这是上早朝的时候,怎么能在宫里乱跑? 再说了,就算不迟到,衣冠也跑乱了吧?? 只是当见到来人时,御史们却是齐齐一愣,斥责的话也没说出口。 百官本以为这就是个迟到的倒霉蛋,可见了御史们脸上的表情才感觉,事情不简单。 “和大人??” 队伍最末尾的官员回过头,惊呼出声。 和大人?和珅?? 这下所有人都站不住了,回过头望向南面。 只见和大人坐在一顶肩舆上,胖脸上神色怡然,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不算明亮的天光照在和大人右边身子上,给他的左边身子映出一抹阴影。 太耀眼了。 “和大人!” 御史们就是看不得这么美好的事物存在,一名殿中侍御史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和大人在宫中纵肩舆而行,可有凭证??” 听闻此言,百官这才回过神来。 是啊,大家都知道了,肩舆是陛下看他病了,才特地借他用的。 上次朝会和大人没敢坐,莫非今天他又病了?? 和大人刚欲开口,便听后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名青衣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有,自然有!!” 文官向来瞧不上太监,而御史这个职业就是“文官”属性最浓厚的人。 “你是哪来的?莫非你叫和大人?”一名殿中侍御史忍不住嘲讽道。 青衣宦官气喘吁吁,顾不上和他斗气:“有陛下的口谕!” 百官一听,纷纷竖起了耳朵。 和珅还真从陛下那搞到了一顶肩舆?? 只见那青衣宦官强直起身子,正色高声道:“和卿家体虚多病,劳苦功高,特赐肩舆一顶,以充宫中代步之用!” 承天门广场上的百官纷纷傻眼了。 体虚多病…… 就他?? 他们纷纷抬起头,望向肩舆上的和大人,瞅瞅这货的圆脸盘子,大肚腩子,就他还体虚多病?? 几名侍御史皱了皱眉,明显对这个解释很不满。 这不是扯淡吗?? 不过在当下的大乾,劝皇帝仁厚对待大臣是“政治正确”,他们想了想,还是忍住没吭声,纷纷退了回去。 “哈哈哈!诸位同僚早啊!” 和珅享受地看了一眼下面百官的表情,这才舍得从肩舆上下来,进入朝会队伍中。 “和大人早!” “和大人今日牛马……不,龙马精神啊!” “和大人圣眷隆厚,我等艳羡不及啊……” 朝会前并不禁止官员们交谈,只是不能乱了阵型,高声喧哗罢了。 在和大人与众多大臣们谈笑声中,城门郎于宏伟的承天门楼上敲响了今日的晨鼓,鼓声传到宫外,六街的街鼓也随之被擂响。 咚咚鼓声中,乾阳宫门渐渐被打开,京城中各个坊市的大门也随之而开,沉寂了一夜的京城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当然,这和老大人们都没关系,他们现在要去乾阳殿里参加朝会了。 承天门是三出阙城门,文官走左掖门而入,武官则走右掖门。 只是众人刚刚起步,便见后方那抬舆的宦官再度走入人群,来到和大人面前,让他坐上肩舆,在文官队伍中前行。 后方,几名殿中侍御史齐齐皱了皱眉,有心想说什么,但又没有理由。 这肩舆就是在宫里代步用的,你还能不让他用不成? 文官们也不是很自在,人群中多了一个高坐在肩舆上的胖子,这可不是什么良好体验。 尤其,和大人还不是个老实人。 只见他拍了拍肩舆,向前一指,抬舆的两个宦官脚步便快了几分,带着和珅来到严嵩身边。 “哈哈,严相,真巧啊!你也来上朝!” 周围几人都皱了皱眉,你这不没话找话说嘛? 什么叫他也来上朝?他不该来吗? 别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然而严嵩一下子明白过来。 因为和珅是坐着肩舆的,所以他要想回话,就必须得抬起头来,仰视着和珅。 而和珅却可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严嵩看在昨天那个玉佛的份上,没和他计较,只是瞥了他一眼:“是啊,巧得很。” 和珅不以为意,又开着肩舆来到秦桧身旁,腆着一张胖脸笑着问候:“秦相也早啊,用过早膳没有?” 秦桧也不上他的刁当,目光直视前方,硬硬地回道:“谢和大人关心,在下没胃口。” “哈哈~秦相可要注意身体,多吃饭啊!” 和珅爽朗的笑声从肩舆上传来:“在下就是吃的太少,才导致了今日的体虚多病。秦相,这是过来人之言啊!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秦桧捏了捏拳头,妈的好想捶这死胖子一拳。 和珅面上还带着几分缅怀,就开始笑着向秦桧传授他的养生箴言。 此时百官已过了承天门,文武双方队伍又汇集到了一起。 文官们有的以崇拜的目光望着和大人谈笑风生的风采,但更多的还是对这刺耳的笑声苦不堪言。 但武官们就不一样了,他们纷纷惊奇地盯着在肩舆上大放异彩的和大人,心中直呼卧槽。 卧槽,还能这么玩? 这肩舆咋弄的,要不咱也整一个?? 到时候坐在上面和下面人说话,这不是爽翻天?? 就像现在的和大人,确实是爽翻天了。 说着说着秦桧的面色就已经黑如锅底,见此和珅也不再继续撩拨他,而是让宦官放慢了脚步,又来到蔡京身边。 “哈哈,蔡大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多谢和大人挂牵。” 蔡京倒是没在乎那么多,而是面上带着几分惊奇,望着和大人屁股下面的肩舆。 目光里那是明显的心动! 和大人一见他这样,顿时没了兴趣,驱使着下面小宦官便去撩拨后面的魏征。 “魏大夫,今日有没有想劾的人啊?本官可以帮你参详一下。” 魏征瞥了他一眼:“在下倒是想弹和大人一本,不知和大人意下如何?” “嘿嘿~”和珅讪笑一声:“本官向来遵纪守法,魏大人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和大人徜徉在官员们的海洋里,他从未觉得有一个早朝能如今天这般愉快。 只是,快乐的时光毕竟是短暂的,无论和大人多不情愿,百官的队伍还是到了乾阳殿门前。 第一百章 没有灾民? 百官次第入殿,和大人也负手从肩舆上下来,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肩舆,那眼神比看他的小妾还温柔。 “你们二人在此等着,下了朝本官就立马出来。” 和珅吩咐的同时,又丢出几颗碎银子,笑的灿烂:“赏你们的!” “谢和大人!” 两个健壮宦官登时惊喜地躬身道谢,忙活了一大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给和大人抬舆子,比给别人抬要多费好大劲儿呢! 百官渐趋入朝,三名殿中侍御史停在了外面。 这职位一共有九人,最初设立时的职责是掌殿廷供奉之仪式,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和随驾检举非违等事。 但后来由于种种制度的变迁,他们也渐渐失去了纠察朝会失仪这个职责。 几名御史不甘心地望着百官入内,收好今日的殿前记录,就准备往回走。 明明见着和珅嚣张无比,但却没理由弹他一本。 真是太憋屈了! 只是,他们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穿着绯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自承天门方向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乌纱帽,衣衫凌乱,头上都跑出汗来了。 几名御史登时眼睛一亮……啊不,是眉头一皱。 上朝迟到?衣衫不整? 今天不弹你一本,怕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站住!!” 三名年轻的殿中侍御史如黑恶势力一般,成半圆形围了过去。 这位迟来的大人自然是鄢懋卿鄢大人,他见御史们过来,急忙扣上帽子,稍微理了理衣服。 “几位快让让,朝会要迟到了。”鄢懋卿想混过去。 “哼~” 为首御史冷笑一声:“朝会迟到不了,倒是这位大人你已经迟到了!” 左侧一名御史望着鄢懋卿,突然一怔:“你莫不是大理寺卿鄢大人??” 鄢懋卿在心中哀叹一声,无奈道:“正是我。” 其实上朝迟到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也就罚点俸禄。 他鄢懋卿也不是缺那点钱的人。 只是鄢懋卿的身份却有特殊。 “原来是大理寺卿啊。” 三名御史的眼睛更亮……不,眉头皱的更深,围着他转了一圈:“鄢大人身为三法司长官,掌刑狱审理,自身却不能尊法度,真是令人担忧啊!” 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就相当于李乾前世的最高法院院长。 知法犯法,自然就不能按正常流程处理了。 “当罪加一等!”一名御史声调都高了几分。 鄢懋卿有些忍不了,他好歹也是个三品官,大理寺的正堂,怎么能被这群七品小御史像训孙子一样训? “要弹你们便弹,老夫现在要去上朝了!” 鄢懋卿推开几人,便向乾阳殿而去,几个御史气的冒青烟,忍不住怒道:“态度恶劣,更当加一等!” …… 百官们进入大殿的时候,李乾的行驾也出了至德门,正在向着乾阳殿赶来。 昨天夜里,长孙无垢就回了六宫,李乾又翻了一个新的妃子过去睡觉。 那妃子名为陈婤,却不如长孙无垢那般能体人心意,而且非常拘谨羞涩。 在李乾筋骨酥软、不能主动的情况下,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初窥门径,这体验真的不是太好。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昨也李乾早早就睡着了,所以今天早上才精神倍儿棒。 “奉先,朕还要再拔多久的筋,才能正式开始练那八段锦?” 李乾无奈地瘫在肩舆上,整天这么筋骨酥软也不是个事儿啊! 吕布跟在肩舆旁,身子一震,当即回道:“义父,若要练习,一直拔筋才是上策。” 李乾有些惊愕:“那朕以后岂不是不能办别的事儿了?” “义父放心。” 吕布沉声道:“义父刚刚开始拔筋,自然有些不适。” “待义父的身体习惯了,便不会如此了。” “那就好。”李乾舒了口气,要是一直都这样,他还真不想继续练了。 “陛下,乾阳殿到了。”一直没说话的老太监突然提醒道。 “好,扶朕下去上朝!” 肩舆停下,老太监扶着行走不便的李乾进了前方乾阳殿。 百官们正在乾阳殿里小声交谈,见皇帝陛下被太监搀着走进来,纷纷一怔。 知道消息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道李乾在习武的大臣却纷纷惊了。 皇帝陛下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人理他,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蔫玩都能玩出毛病来?? 这得多不省心啊! 这届皇帝,不好带! “陛下驾到!!” 老太监扯着嗓子高喝了一声,群臣纷纷抛下心中杂念起身:“参见吾皇!” “都平身!” 李乾摆摆手,连龙椅都没坐就准备走:“没事的话,众卿家就回去办事吧!” 眼看皇帝要跑,大臣们也顾不得纠正他的废话文学,秦桧急忙起身上前,奏道:“陛下,臣中书令秦桧有事要奏。” “哦?” 李乾一怔,他还以为大臣们都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在朝会上奏事了呢。 现在一看,也不全如此嘛! 朕还是挺受欢迎的。 李乾头一次看秦桧有些顺眼,他一屁股坐到龙椅上:“秦相有何事?” 秦桧手持笏板,垂首道:“陛下,前日荥阳郡发来行报,黄河决堤。” “臣令荥阳、汴州、宋州等地郡守勘察、呈报当地灾情,昨日终于有消息传回。” 嗯,不是我们不和你说,是我们也刚知道。 为了让皇帝陛下能听懂事情的严重性,秦桧特地把最严重的东西摆在了上面:“两岸被淹毁良田约两万一千余顷,通济渠与汴河合流段已完全湮塞,舟船不行。汴州之后,河段也已日渐干涸,漕船已完全不能通行,漕运已有断绝之危。” 说完他就退了半步。 “黄河水患?” 李乾怔在原地,这两天自己在后宫玩的不亦乐乎,没想到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光是良田都淹了两万多顷,这得死多少人?? 要不是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摆在面前…… 等等,好像没有数字! 李乾低头望向下方的秦桧,眉头一皱:“秦相,你说完了?” 秦桧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臣奏毕。” “灾民呢?” “这么严重的灾情,难道一个灾民也没有??” 第九十七章 没有卤子 见严嵩这么说,和珅急忙站起身告辞。“严相,在下就不过多打扰了。” “和大人慢走,下次相邀时,还望和大人一定来赴约!”严嵩倒是对今天这顿饭很满意,一路把他送到门口。 和珅用礼貌的笑容告了个别:“呵呵,下次一定!” 和大人真的快顶不住了,上了轿子之后,他都想用手掐住嗓子眼,锁住向上翻涌的面条。 也不知这老严家的面条为什么这么邪性,吃了之后就让人想吐。 那就是个邪性的地方。 “刘全!快点!”和珅忍不住对轿外吼了一声。 要吐也不能吐在轿子上啊,太恶心了,得回家拿痰盂吐! “好嘞!老爷!”刘全在外面应声。 本来正常走是没事儿的,但一快就免不了摇晃。 和大人顿觉自己就像是装满水皮球,一不小心就被撑破了。 “慢点!慢点!” 和珅努力掐着脖子,高声嚎道:“你想颠死老爷我啊!” “好嘞!老爷!”刘全任劳任怨,轿子又慢了下来。 在这晃晃悠悠的轿子上,和大人只觉得度日如年,好在轿子磨磨蹭蹭,终于回到了和府。 还没进门,就遇到一个仆从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差点和前面的轿夫撞个满怀。 “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刘全忍不住训到。 “老爷!刘管家!你们回来了?” 那青衣小帽的仆从惊喜地望着他们:“吴大人他们几位都来了府上,要拜见老爷呢!” “我知道了!”轿子里传出和珅的声音。 他仰靠在轿中椅子上,现在肚子已经舒缓了些许,不像是方才那么闹腾了。 吴省兰这些人来寻他,定然也是商量那赈灾修河的事。 “唉~”和大人无言望着轿顶,不能不见啊! 豪华的大轿子停在轿房,和大人下了轿子便带着刘全向正堂走去。 刚刚在轿子里有冰盘还觉好得多,只是下来经了日头一晒,又走路一颠,和大人的肚子又开始闹腾了。 只是前方已经到了正堂,吴省兰、吴省钦、苏凌阿等一干和党纷纷笑着迎了出来。 “老师安好!恭喜老师啊!” “哈哈,连严嵩都请老师吃饭,老师威武!” “不错,听说还是严相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九菜席面……” 一下子七八个人就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敬佩。 能被严嵩那么抠门的人请一顿九菜席面,这得是多牛笔啊! 不愧是和大人! 和珅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丢人了。 被严老抠虚晃一枪,吃了两碗没味儿的面条……再加上他抢到的那根韭菜,这就是那天杀的严老抠的九菜席面。 “哈哈~” 和珅向下捋了捋肚子,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吐出来的冲动:“我和严相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别这么说啊!老师!” 吴省兰入官场比和珅还早,现在却称和珅为老师:“上次严相可是在朝会上出名了,这阵子谁不知道他是天大的清官!” 吴省兰的哥哥叫吴省钦,字冲之,也在一旁笑着道: “人家严相在酒楼里吃饭,都只用一壶酒、一碟茴香豆和一块馒头!想让他请一桌九菜席面,这得多难啊!” 工部右侍郎苏凌阿拱手也笑着打趣道:“话说,今儿个晌午我在工部衙门也享受了一次严相的待遇。” “重修十几个郡县大堤的消息一传过来,我们当时就愁的不行了,老部堂把我们留在衙门里要商量出个一二三来,都没空去吃饭。” “这时候就在光禄寺叫了一份中午饭,您猜他们给送来的什么?” “不会是茴香豆吧?哈哈哈!”有人突然回道,几名和党官员当即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连和珅也被逗笑了,哈哈地笑了两声。 “嗨!比茴香豆还惨呢!” 苏凌阿一拍手,忍不住道:“就一碗白花花的清汤面,连点油星儿都没有,一点咸淡味儿也没有!吃得我当时就想吐了!” 呕~~~ 众位大人们刚想笑就皱了皱眉,心说这是哪来的小机灵鬼? 苏大人讲个笑话活跃气氛,怎么你还配起音来了? 回头一看他们却吓了一跳,这吐出来的可不就是和大人吗?? “哎呦!和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老师?您没事儿吧……” 众位大人七手八脚地把上去搀扶和大人,但还是刘全比他们快一步,把和大人抱在了怀里。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和大人白眼儿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刘全惊恐地一瞪眼,刚想惊呼,就感觉自己胳膊被掐了一把。 刚到嘴边的快请郎中,也换成了:“快来人啊!!” 几个健仆快速从堂外奔了进来。 刘全一边招呼着他们过来抬住和珅,一边请众位大人们挪开位置:“让一让,诸位大人让一让!” “和大人这是怎么了?” “老师不会有事儿吧?怎么一下子就吐了……” 和党官员们围在一块想上去帮忙,但都插不上手。 “快请郎中啊!对啊!快请郎中给和大人看看……” “我这就去找郎中!” 刘全看着家仆们抬着和大人冲了出去,转身赔着笑,向官员们一拱手:“实在不好意思,诸位大人,今儿个我们老爷应该是谈不了事儿了,还请改日再来吧!” 说完他也转头跟着仆从们跑出去了。 “唉?我们总得知道和大人这是什么病吧?” 众多官员想跟出去,可那几名健仆脚下飞快,像抬死猪一样抬着和大人就跑远了,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嗨!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追了几步的吴省兰几人摇摇头,重新向正堂返回,只是走到一半几人又发现了那滩呕吐物。 正常来说,人们一般是不会特地去看这种东西的,毕竟太恶心了。 可这玩意儿挡在大人们的路上,想不看都不可能。 “诶??” 吴省兰一怔,惊奇地瞪了一眼那滩烂面条:“老师不是去严相那吃的九菜席面吗?怎么吐出来的都是面条啊??” 吴生发现了盲点。 “还真是!”几位大人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纷纷啧啧称奇,不明白这是什么神奇的原理。 这九个菜的席面到和大人肚子里一转,怎么就成了面条呢? 苏凌阿也大为惊叹,忍不住走过去蹲在那滩面条前方,仔细地打量了片刻:“你还别说,也是清汤面!一点卤子都没有呢!” 呕~~~ 几位大人齐齐转过头去干呕。 不知怎的,他们也想吐了。 第一百零一章 再苦一苦百姓 望见李乾紧皱的眉头,下方很多大臣都是一怔。 秦桧急忙再次道:“回陛下,是臣疏忽了。” “此次三郡受灾,直接身亡的百姓约有两千余人、守堤官兵三百余人,房屋被淹毁者不计其数,受灾流亡百姓共计九十余万,三郡九县长官已开始着手安置灾民。” 直接死的就有两千多,还有九十多万人家破流亡。 李乾靠坐在龙椅上,一时没有反应,听到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他一时有些震撼。 大臣们见了皇帝陛下的反应还是很惊奇的。 按理说,皇帝陛下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活动范围顶多也就是在这京城里,哪里见识过百姓受灾流亡的场景。 从小锦衣玉食,又何曾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可现在这副样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被九十多万规模的灾民吓到了? 不可能啊?他知道九十万人是什么规模吗?他知道九十万人聚在一起是什么场景吗?? 难道单靠想象就被吓住了?? 秦桧虽然纳闷于为什么漕运断绝吓不住皇帝,报了个灾民数量就把他吓住了,但总归也是达到目的了。 “衡山、巴陵、澧阳、江夏等郡今年的夏粮均已完税,运河被堵塞后,漕船便未起航,漕粮也滞留在了当地。” “陛下,臣请朝廷遣使,前往黄河荥阳段、通济渠主持以工代赈,救济灾民,重修大堤,疏通河道。” 李乾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下意识便道:“是啊,是得赈灾。” 两千多条命,一下子没了。 从秦桧嘴里说出来,可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李乾听在耳中,却觉得沉甸甸的。 那可是两千多个和他一样的人,有两千多个家庭,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是妻子…… 这还只是直接身亡的,还有九十多万人失去了家园,一下子成了灾民。 这些人在后续的安置过程里,指不定还要死多少…… “秦相,你打算怎么赈灾?” 秦桧脑门上爬起几根黑线,陛下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回陛下,经臣与严相商议,打算在受灾地区以工代赈,将灾民派遣至已退洪的地区,疏通运河河道,由朝廷出粮,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还没等李乾开口,一旁的武将便坐不住了。 左领军卫上将军杨素皱眉问道:“秦相莫非在开玩笑?本来京师的粮就不够,若是再加上以工代赈的消耗的粮食,京中禁军所耗的粮饷怎么办?边军的粮饷又怎么办?” 这话问出了所有武将们共同的担忧,他们纷纷目视着秦桧。 “此乃非常时期,必当非常手段。” 秦桧面无惧色,扫视了一眼众将:“边军粮饷不能拖延,京师存粮需首先供应边军!” 众多武官纷纷点了点头,这点他们倒是没啥异议,边军绝对不能出问题。 不过粮食的总量就那么多,供了那边,这边就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该扣谁的呢?? 只见秦桧接着道:“京官、朝廷匠户米禄也是重大耗项,如今粮食短缺,我等官员自然也要以身作则。” “漕粮到京之前,京城官员禄米、常食料全部减半!” 这话一出,下方文武官员中便小小的骚动片刻,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京官的俸禄很丰厚。 就以鄢懋卿这个正三品大理寺卿来说,每年禄米就有四百石,还有九顷的职田,朝廷分派的三十八名杂役,每天还有常食料九盘,共包括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斤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春、冬两季一天还发三斤到五斤炭。 这样的丰厚俸禄被削减,虽然有些无奈,但众多大人们也不是特别在乎。 毕竟他们有外官们的孝敬,不靠那些俸禄过日子。真正受影响的,还是那些中低层官员和那些清廉的官。 魏征魏大人就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秦桧见百官没有太大异议,便接着道:“今年雨水充足,关中、京畿等地收成良好,再苦一苦百姓,加征三成粮税作为边饷。” “此乃军国大事,相信百姓们也一定能理解。” 朝中不少人都眉头微皱,魏征更是直接起身反驳道:“秦相,既然减了京官们的俸禄,再加征边饷是就不合适了?” 秦桧眉头微皱:“魏大夫有何高见?” 魏征一身大红官袍,面色沉凝,与秦桧对视:“今年虽雨水充足,但黄河一直泛滥,水患蔓延,沿河两岸郡县大多抽调民夫守堤,百姓耕不得其时,收成非但不比往年好,或许还要差上几分。” “秦相减了京官们的俸禄,可能在座的众位大人不在乎,可下面的那些官又该怎么办?” “不能上取,必当下夺。搜刮于民便是这些人最常见的手段!” 说到这里,魏征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众多官员,沉声道:“官吏搜刮、加征粮税、黄河水灾,一样一样压到百姓头上,他们又要何去何从?” 百姓何去何从,自然是揭竿子反他娘的! 被魏征这么一说,下面百官还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龙椅上的李乾心中一紧。 皇帝当了还没一个月,难道我这职业生涯就要到头了?? 虽然朝中的牛人比比皆是,不见得对付不了百姓起义。 但李乾也知道,现在的大乾已经很脆弱了,真就如一座砂砾宫殿一般,是靠着某种平衡来维持的。 起义的百姓们可能就会成为破坏平衡的那个外力。 “秦相……”李乾心里有些沉重。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外面千千万万百姓、千千万万个家庭,李乾都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秦桧正想拉开架子和魏征好好掰扯掰扯,便听到了李乾的声音,急忙转身举起笏板:“陛下有何吩咐?” “除了加征粮饷,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李乾望着秦桧,幽幽问道。 秦桧当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回陛下,臣与昨日与严相也商量出了第二种办法。” 严嵩也慢悠悠的起身,持笏奏道:“陛下,京城最大的粮草支出,便是供给京城禁军。” “只需将禁军的粮饷缩减八成,便无需加征边饷,也能完成以工代赈。” 第九十八章 百官中最靓的仔 翌日清早。 天光微亮,红日初升。 今天又是早朝日,宏伟连绵的宫殿群从睡梦中醒来,宫女、宦官们借着微弱的光芒,打着灯笼穿行其中,开始筹备一天的事宜。 卯时将近,承天门广场上,许多身着大红纻丝纱罗官袍的大员已经按照位次排好,远处虎贲卫持戈矗立在汉白玉石广场边缘,甲衣在黯淡晨光下发出森森寒光。 百官外围,几名穿着青色官服、以乌牛角青带鞓束腰的殿中侍御史正手持纸笔,目光在百官队伍中梭巡,检查百官的服饰、仪容,是否有失仪之处。 后方,还有绯袍的官员从南面方向陆续赶来,加入朝会的队伍中。 于此同时,皇城南的含光门处,大红的宫墙下,还有官员的轿子、马车不断到达,他们从含光门的左右掖门进入,向承天门方向赶去。 和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不凡,又或许是因为实在太有钱了。 今天,他注定要成为百官中最靓的仔。 大理寺卿鄢懋卿今天来的也有点晚,没办法,上了年纪,再加上新纳的第七房小妾太能折腾,所以起的晚了点。 他下了轿子就脚下匆匆,向含光门而去。 鄢懋卿还有点小慌,毕竟要是真迟到了,肯定会被那些疯狗似的御史们追着咬。 可走着走着,当他见到自己前面那人时,不由脚步一顿,揉了揉眼睛,一下子不困了。 “哟!这不是和大人吗?下官见过和大人!”鄢懋卿咧着嘴直乐,快走几步上前追上了和珅。 能不高兴吗?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迟到,指定会被那些御史狂咬。 现在要是加上和大人,殿中侍御史们的火力肯定就要怼着和大人,而不是喷他这个弱小的大理寺卿了。 和珅今天心情明显不错,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见到鄢懋卿过来,更是开心:“哦?原来是鄢廷尉啊,鄢廷尉早啊!” 廷尉是大理寺卿的雅称和古称,至今依然有很多人在使用。 “哈哈!不早啦,不早啦!” 鄢懋卿脚步稍稍快了几分,拱手笑着道:“和大人,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都寅时七刻了,再晚就赶不上朝会了!” 虽说有和珅吸引火力,但能不迟到还是不迟到的好。 可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的和珅更是高兴,甚至还拉了一把鄢懋卿的胳膊:“不急不急,寅时七刻而已,到乾阳殿不是绰绰有余吗?” “我与鄢廷尉好久没见了吧?不如多聊一会儿?” “绰绰有余?” 鄢懋卿一怔,要知道,去上朝可是个体力活。 过了含光门,还要转进长长的承天门大街,几乎穿过整座皇城,才能到承天门处,百官等候的地方。 这么一顿长途跋涉,没点体力是搞不定的。 以鄢懋卿的经验,他走到半路还得稍稍喘口气儿才行,最起码也得花一刻钟多才能到。 “和大人,您别拿下官开玩笑了!”鄢懋卿无奈道:“要是误了早朝,可是要被那些御史弹的!”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和珅正色道:“你要上朝,难道我就不用上朝??” “呃……” 鄢懋卿一怔,心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啊。 他偷偷瞟了一眼和大人挺出来的圆肚腩,觉得和大人应该是走不过他的。 难道和大人是想拉着我一块迟到?? 鄢懋卿心中升疑,不着痕迹地抽回胳膊,笑着道:“和大人,闲聊的话还是改日吧,改日在下设宴,请和大人一定赏光。” “但现在毕竟马上就要上朝了,咱可不能迟到啊。” 准确地说,是我不能迟到。 至于和大人……只能说一声抱歉了,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两人聊天间,已经过了含光门,鄢懋卿正打算甩开和珅,赶紧往承天门赶。 毕竟聊天已经耽搁了时间,现在就算紧赶慢赶,说不定也得迟到了。 “鄢廷尉说的也对,朝会大事不能耽搁啊。”和珅胖脸上带着笑,认可地点点头。 鄢懋卿疑惑地回过头望了和大人一眼,不明白他和自己扯这么几句没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突然,他见和大人一脸焦急,伸出手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 鄢懋卿对和大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想让我等你吗,和大人?不可能的! 您还是自己迟到吧!! 笑完他就转回头,准备甩开膀子加速。 砰~ 脑门和木头的碰撞声传来。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就是容易出事故。 鄢懋卿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根木杆子上,头上的乌纱大帽都差点飞出去。 后面的和珅的提醒声也传了过来:“小心!鄢廷尉!你看路啊!” “哎呦!这位大人,您没事吧?”前方也有道尖细的声音传过来。 随即,鄢大人就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抬眼一看,却发现扶他的是个青衣宦官。 “走路不看路吗?”鄢懋卿怒气冲冲地扶正自己的帽子。 “可不是咱不看路,是鄢大人没看路啊!” 宦官很委屈:“您刚才不是一直回着头看后面的吗?” 被怼了一句,偏偏还是自己没理,鄢懋卿窝火无比。 但现在马上就要上朝了,绝对不能再耽搁了。 他绕过这宦官,刚想继续走,却发现后面还有两个健壮的绿衣宦官抬着一顶小肩舆。 “这……”鄢懋卿一怔,可没听说现在谁有肩舆在宫里代步啊! “和大人,请上抬舆吧!” 尖细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这次还带上了一点谄媚。 鄢懋卿身子一哆嗦,急忙回过头望去,只见和大人已经在宦官们的配合下,坐上了那顶肩舆。 “现在都过了寅时七刻,不会晚了吧??”和珅笑望着下面的青衣宦官。 那宦官当即笑着道:“和大人,您就放心吧!今儿个给您抬舆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消半刻钟,绝对把您送到承天门!还一点都不颠!” “好!好!哈哈!” 和珅笑着靠在了椅背上:“那别等了,咱们就走吧!” “好嘞!和大人您坐稳!”青衣宦官一声令下,那两个绿衣宦官当即抬起了肩舆,健步如飞地向北而去。 鄢懋卿鄢大人只是一个愣神,就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了。 “真快啊……”鄢大人失神地喃喃道。 第一百零二章 陛下,臣愿去赈灾 缩减禁军八成的粮饷!!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直接让武将们炸了锅。 一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绯袍大汉们杀气腾腾地起身,指着秦桧与严嵩怒骂。 “严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百姓需要吃粮、京官需要吃粮,难道禁军就不要吃粮?他们就该活活饿死吗?” “二位,边军无粮会哗变,你以为京中禁军无粮就不会哗变吗……” 这次即便是文官们,也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方秦桧与严嵩,不明白两位丞相大人为何会想出这种昏了头的招数来。 禁军向来霸道,别说缩减八成粮饷了,就算缩减三成都不行。 不解的人虽多,但如李渊、杨坚那般的聪明人也很多,不是若有所思,便是面露恍然之色。 无视炸了锅的武将们,李乾也皱眉盯着秦桧与严嵩。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老货一定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伴。” “是,陛下。”老太监向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武将们怒喷了半天,见自家头头依然安坐在前方没有反应,也渐渐偃旗息鼓,只不过望向秦桧严嵩两人的目光依旧余怒未消。 “严相,你接着说。”李乾盯着严嵩。 “是,陛下。” 严嵩面不改色,继续道:“如今朝廷正欲援越伐吴,既然出了这等变故,不如将京城禁军十二卫中的十卫尽数借给越国。” 文武百官们登时愣住了。 把朝廷的禁军派遣到别的地方,他们不就不吃朝廷的粮食了吗?? 出征大军的粮饷,一律由越国负担啊! 严嵩接着道:“朝廷兵马伐吴,先夺盱眙,以全通济渠,如此便通黄河、淮河。” “再取山阳、扬州,全山阳渎,如此便通长江、淮河,如此以来,运河南段可复通矣!” “漕船自衡山等郡沿长江向东,自扬州北上运河,过山阳,渡洪泽、淮河,经盱眙,北上至宋汴二州河道淤塞处,此处便是需要赈济灾民,疏通河道之地。” “漕粮众多,何愁不能以工代赈??” 卧槽!! 百官如见了鬼一般望着严嵩,心中只有一句话。 还踏马有这种操作?? 这计策妙啊!唯一的缺点,就是京城只留下两卫,兵力有点少。 不过除了禁军十二卫之外,京城还有羽林左右卫,虎贲左右卫共四卫,也不算是太空虚。 眼下情况特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李乾也听懂了严嵩这顿解释,不觉捏紧龙椅的扶手,心中震撼非常。 还能这样? 他之所以能听懂,就在于李乾看的那些带画的书里面,就有大乾的地图。 那些把带画的书想成什么好康东西的人,这里就需要自我批评和反思了。 结合那些乱七八糟的地图和脑子里的记忆,李乾推算出一个事实。 这一世欧亚大陆的板块要比他前世大个两三倍左右,所以大乾的疆域也要比前世的诸多王朝辽阔的多。 在大乾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标注着通济渠的起运点——盱眙,就位于楚国境内。 然而李乾看书的时候,长孙无垢却帮他指出了一个谬误。 近几年吴国越来越强势,已经攻下了盱眙,将这里纳入了他们的国境。 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掌握了盱眙,便是拿捏住了朝廷的命脉,随时可以断掉漕运。 而且,地图上标注,山阳渎也在吴国境内。 这条运河北起淮河边的山阳,南至长江边的扬州,连同淮河与长江。 若朝廷夺下盱眙,再夺下这条运河,就把除长江外的所有漕运河段掌控在了自己手中,从此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受他人掣肘! 衡山等郡的漕船沿长江而行,便可从扬州一路北上,走山阳渎—淮河—通济渠的路线,如此一来以工代赈也就不是问题了。 既解决了京城的粮食危机,又能赈济灾民疏通运河,将这次漕运被断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巧妙至极,灵活至极。 李乾在心中感慨,其实这法子并不难想,但却需要灵光一闪,绕开思维盲区。 这次出征必夺运河,群臣想必也知道。 可现在通济渠一淤塞,许多人下意识觉得通航之前,运河便不重要了,便将运河丢进了思维的盲区。 但严嵩与秦桧却抓住了这道灵光。 堵塞了一处,其他地方又不是不能用了! 只要朝廷兵马从吴国手中夺下山阳渎,漕船就能一直开到运河的堵塞处,船上的漕粮就能用来疏通运河! 李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卿觉得二位丞相的办法如何?” 百官这才回过神来,方才那些痛斥秦桧的武将纷纷闹了个大红脸。 反倒是文官们一个个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秦相与严相真乃社稷之臣!” “听二位大人一席话,茅塞顿开!” “此策有如羚羊挂角,当真绝妙至极……” 反正马屁话不要钱,说就完事儿了。 严嵩没说话,秦桧反倒很冷静:“诸位同僚谬赞了,此策乃本相与严相还有其他大人们一同想出的,不敢贪天之功。” 只是李乾从上面的“皇帝视角”看下去,分明能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 这货还挺傲娇的! 李乾看破不说破,继续望着大臣们:“这么说,诸位卿家都认可此策了?” 有些武将欲言又止,但大多数大臣还是齐齐应声,表示认可。 见大臣们如此反应,李乾轻轻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没想到听着这么麻烦的大事,竟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了。 他还以为也要和上次一样,在朝会上扯两天皮呢。 “既然此策可行,那就赶紧安排赈灾吧!” 李乾望着群臣们,再好的计策,也得有人去执行,这个执行人就非常关键了。 “哪位卿家愿意前往荥阳、汴州等地,替朕安抚百姓、救济灾民?” 赈灾可是一等一的大肥差,自认为有这个资格文官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动。 现在朝廷已有了定论,去了灾地之后,定然是先安顿那些灾民,少发粮,让他们撑过这段时间。等漕船到了,便开始以工代赈! 多简单的事儿? 很多人都能做得了,就看能不能争到这个资格了。 朝堂中的气氛渐渐有了几分紧张,大家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但谁都没站起来,当第一个。 只是,紧张的时刻没持续多长时间,又是那个身影站了出来。 只见和珅胖脸上满是沉痛,缓缓起身奏道:“回陛下,之前臣得了陛下圣训,方知为官当心系万民。” “此次听闻数郡百姓受灾,良田家园被淹毁,近百万百姓成为流民!臣心郁郁,焦如火烧,无一刻不在担心受灾百姓的性命。” “值此忧患之际,臣愿代陛下出使灾地,领赈灾之重任,弘陛下悯万民之心。” 第九十九章 在下想弹和大人一本! 皇城,红墙黄瓦,跌宕起伏的殿宇间,是一条宽阔的承天门大街。 这两侧都是重要的朝廷衙署,所以也有人称这承天门大街为天街。 两名膀大腰圆的绿衣宦官正抬着和大人在天街上飞奔,速度很快。 快到什么地步呢?后面那个青衣宦官都累的气喘吁吁,跟不上他们了。 前方,一群绯袍的官员遥遥在望,终于来到了承天门广场! 此时的官员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到齐,三名殿中侍御史的工作也基本完成,都已经收起纸笔,静立向前,只待晨鼓响起,宫门开锁了。 但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三名殿中侍御史目光如炬,噌地转过头去! 这是上早朝的时候,怎么能在宫里乱跑? 再说了,就算不迟到,衣冠也跑乱了吧?? 只是当见到来人时,御史们却是齐齐一愣,斥责的话也没说出口。 百官本以为这就是个迟到的倒霉蛋,可见了御史们脸上的表情才感觉,事情不简单。 “和大人??” 队伍最末尾的官员回过头,惊呼出声。 和大人?和珅?? 这下所有人都站不住了,回过头望向南面。 只见和大人坐在一顶肩舆上,胖脸上神色怡然,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不算明亮的天光照在和大人右边身子上,给他的左边身子映出一抹阴影。 太耀眼了。 “和大人!” 御史们就是看不得这么美好的事物存在,一名殿中侍御史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和大人在宫中纵肩舆而行,可有凭证??” 听闻此言,百官这才回过神来。 是啊,大家都知道了,肩舆是陛下看他病了,才特地借他用的。 上次朝会和大人没敢坐,莫非今天他又病了?? 和大人刚欲开口,便听后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名青衣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有,自然有!!” 文官向来瞧不上太监,而御史这个职业就是“文官”属性最浓厚的人。 “你是哪来的?莫非你叫和大人?”一名殿中侍御史忍不住嘲讽道。 青衣宦官气喘吁吁,顾不上和他斗气:“有陛下的口谕!” 百官一听,纷纷竖起了耳朵。 和珅还真从陛下那搞到了一顶肩舆?? 只见那青衣宦官强直起身子,正色高声道:“和卿家体虚多病,劳苦功高,特赐肩舆一顶,以充宫中代步之用!” 承天门广场上的百官纷纷傻眼了。 体虚多病…… 就他?? 他们纷纷抬起头,望向肩舆上的和大人,瞅瞅这货的圆脸盘子,大肚腩子,就他还体虚多病?? 几名侍御史皱了皱眉,明显对这个解释很不满。 这不是扯淡吗?? 不过在当下的大乾,劝皇帝仁厚对待大臣是“政治正确”,他们想了想,还是忍住没吭声,纷纷退了回去。 “哈哈哈!诸位同僚早啊!” 和珅享受地看了一眼下面百官的表情,这才舍得从肩舆上下来,进入朝会队伍中。 “和大人早!” “和大人今日牛马……不,龙马精神啊!” “和大人圣眷隆厚,我等艳羡不及啊……” 朝会前并不禁止官员们交谈,只是不能乱了阵型,高声喧哗罢了。 在和大人与众多大臣们谈笑声中,城门郎于宏伟的承天门楼上敲响了今日的晨鼓,鼓声传到宫外,六街的街鼓也随之被擂响。 咚咚鼓声中,乾阳宫门渐渐被打开,京城中各个坊市的大门也随之而开,沉寂了一夜的京城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当然,这和老大人们都没关系,他们现在要去乾阳殿里参加朝会了。 承天门是三出阙城门,文官走左掖门而入,武官则走右掖门。 只是众人刚刚起步,便见后方那抬舆的宦官再度走入人群,来到和大人面前,让他坐上肩舆,在文官队伍中前行。 后方,几名殿中侍御史齐齐皱了皱眉,有心想说什么,但又没有理由。 这肩舆就是在宫里代步用的,你还能不让他用不成? 文官们也不是很自在,人群中多了一个高坐在肩舆上的胖子,这可不是什么良好体验。 尤其,和大人还不是个老实人。 只见他拍了拍肩舆,向前一指,抬舆的两个宦官脚步便快了几分,带着和珅来到严嵩身边。 “哈哈,严相,真巧啊!你也来上朝!” 周围几人都皱了皱眉,你这不没话找话说嘛? 什么叫他也来上朝?他不该来吗? 别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然而严嵩一下子明白过来。 因为和珅是坐着肩舆的,所以他要想回话,就必须得抬起头来,仰视着和珅。 而和珅却可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严嵩看在昨天那个玉佛的份上,没和他计较,只是瞥了他一眼:“是啊,巧得很。” 和珅不以为意,又开着肩舆来到秦桧身旁,腆着一张胖脸笑着问候:“秦相也早啊,用过早膳没有?” 秦桧也不上他的刁当,目光直视前方,硬硬地回道:“谢和大人关心,在下没胃口。” “哈哈~秦相可要注意身体,多吃饭啊!” 和珅爽朗的笑声从肩舆上传来:“在下就是吃的太少,才导致了今日的体虚多病。秦相,这是过来人之言啊!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秦桧捏了捏拳头,妈的好想捶这死胖子一拳。 和珅面上还带着几分缅怀,就开始笑着向秦桧传授他的养生箴言。 此时百官已过了承天门,文武双方队伍又汇集到了一起。 文官们有的以崇拜的目光望着和大人谈笑风生的风采,但更多的还是对这刺耳的笑声苦不堪言。 但武官们就不一样了,他们纷纷惊奇地盯着在肩舆上大放异彩的和大人,心中直呼卧槽。 卧槽,还能这么玩? 这肩舆咋弄的,要不咱也整一个?? 到时候坐在上面和下面人说话,这不是爽翻天?? 就像现在的和大人,确实是爽翻天了。 说着说着秦桧的面色就已经黑如锅底,见此和珅也不再继续撩拨他,而是让宦官放慢了脚步,又来到蔡京身边。 “哈哈,蔡大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多谢和大人挂牵。” 蔡京倒是没在乎那么多,而是面上带着几分惊奇,望着和大人屁股下面的肩舆。 目光里那是明显的心动! 和大人一见他这样,顿时没了兴趣,驱使着下面小宦官便去撩拨后面的魏征。 “魏大夫,今日有没有想劾的人啊?本官可以帮你参详一下。” 魏征瞥了他一眼:“在下倒是想弹和大人一本,不知和大人意下如何?” “嘿嘿~”和珅讪笑一声:“本官向来遵纪守法,魏大人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和大人徜徉在官员们的海洋里,他从未觉得有一个早朝能如今天这般愉快。 只是,快乐的时光毕竟是短暂的,无论和大人多不情愿,百官的队伍还是到了乾阳殿门前。 第一百零三章 严嵩的三心理论 见和珅看上了这个差事,蠢蠢欲动的文官们纷纷哑火了。 和大人,您这么重量级的选手,怎么亲自出马了? 李乾也有些无语,让和珅去赈灾,那不就是把耗子往米缸里扔? 他不贪谁贪? 不只是李乾知道,朝中很多人也知道和大人的尿性。 比如……左相严嵩。 和珅满脸沉重,他也满脸沉重。 赈灾的钱粮都是从户部出的,和珅贪的是他户部的钱!! 一想到和珅即将有大笔大笔的进项,而且这个进项还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严嵩身上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李乾也不想看到和珅把灾民盘剥的太狠,他望着下方群臣,无奈开口道:“和卿家太重要了,京城不能离了他。除了和卿家,还有那位卿家愿意去赈灾?” 和珅有些懵逼,抬头望着李乾。 陛下,您不爱我了吗?还是我送的太少了?? 文臣们也纷纷一怔,再次骚动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不想让和大人去? 这岂不是说明,我们也有机会?? 身着绯袍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回到了蠢蠢欲动的状态。 正当有人想起身时,前方又有一人站出来了。 “陛下,臣心忧灾民,昼不能食,夜不能寐。亦愿前往荥阳等郡,替陛下赈济灾民。” 李乾先是一喜,然而望见这人时,顿觉头皮发麻。 好家伙,严嵩。 这货能比和珅强到哪里去?? 后面的文官们也无语了,这年头一个赈灾钦差的上岗竞争都这么激烈了吗? 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左相,都想抢着去?? 和珅见是严嵩与自己争,顿时怒了,心说昨天那九菜席面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知不知道我在下属那丢了大人? “陛下,值此危难之际,严相贵为左相,是百官心中的定海神针,更应该坐镇朝廷中枢,打理户部后勤,调度往来。” “赈灾这种猥亵之事,还是让臣去吧!” 面对和珅的进攻,严嵩也寸步不让,看和珅贪钱比他自己亏钱还难受。 只见严嵩沉声道:“陛下,臣身为左相,去了灾地才越发显出朝廷的重视。如和大人这般重臣,则应该留在京城。” 在重臣两字上,严嵩还特地加重了语气,他接着道: “有和大人在吏部坐镇,百官才能放心,百姓才能安心,灾民才能舒心。” 和珅见严嵩如此不给面子,登时有些急了:“严相不去灾地,他好,灾民也好。” 严嵩也毫不退让地瞪着他:“和大人去了灾地,对朝廷和灾民都是一种伤害……” “停!停!停!” 李乾无奈扶住额头,一连说了三个停字。 他无语地望着这两人:“二位卿家都是勇于任事之臣,但二位也都是朝廷重臣,在朕看来,朝廷都离不开你们!” 这赈灾的事让给别人好不好? 李乾继续望向下方文官们:“除了严相与和卿家,还有哪位卿家愿意去赈灾?” 他的眼神其实是望着魏征的,只是不知为何,魏征却没有开口。 而其他文官见两位大佬都争成这样了,也不敢往里面掺和了,都在当缩头鹌鹑。 武官们则是纯纯的看乐子,大乾没有让武官主持赈灾的规矩,这活计向来都是文官的自留地。 见文官们都不说话,李乾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转回到了这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谁去都是贪,貌似没什么区别吧? “唉~”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两位卿家就是朕的手心手背,这叫朕如何割舍啊。” “陛下,臣还是以为严相老成持重,更适合坐镇京城……” “陛下,和大人乃辅国重臣,京城不可一日没了他……” 这次不只是他们两个,下方的和党与严党的官员也开始加入了战斗。 今天迟到的大理寺卿鄢懋卿怒视着和大人的背影,高声道:“陛下,臣以为和大人肩负重任,自然不能轻易离京。反倒是严相掌户部多年,经验老道,更适合赈灾。” 另一边,工部右侍郎苏凌阿却开口道:“陛下,严相贵为左相,持国多年,在臣等心中重逾泰山,朝廷不可一日无左相,还是让严相留在京城,和大人去赈灾吧……” 一时间乾阳殿中呜呜泱泱,叽叽喳喳,又吵作了一团。 “停!” 受不了的李乾急忙做出决定:“诸位卿家都别说了!既然和卿家与严相都这么坚持,那就让他们一块去吧!” “啊?” 严嵩与和珅一脸懵逼。 手心手背都是肉是吧?要割也一块割是吧?? 文武百官们也懵逼了,不明白皇帝陛下怎么能想出这么荒唐的办法。 他们头一次希望皇帝陛下能有点魄力,能做做决断。 您可别只会和稀泥啊! 上次选武将出征是这样,现在挑人赈灾还是这样?你也太离谱了吧? 但李乾可不认为这方法离谱。 他愿称之为灵光一闪。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既然这两个人都喜欢贪,两个人又不对付。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会起到互相监督的效果呢? 当然,李乾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但就算这两个人精诚合作起来贪钱,下限就在那里了。 他们贪归贪,但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人,不会贪到把灾民逼反吧?? 严嵩与和珅不吭声了,百官也被干沉默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赞同吧,这件事儿实在是很荒唐,赈灾这种事出动一个重臣都已经很离谱了,现在把两个一块弄出去,简直就是荒唐中的荒唐。 但要是反对的,又该怎么说呢?? 和党与严党的官员自然无需多言,但其他人呢? 赞同一个,必然就会得罪另外一个。 魏征眉头紧锁,目光在和珅与严嵩之间不断转移,似乎在考虑到底那个对灾民的伤害更浅一点。 秦桧也沉默不语,只是目光伸出却多了几分期待…… 见百官沉默,龙椅上的李乾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他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两人合力贪污。 “和卿家与严相同去,但二位一个去河岸以南,一个去河岸以北。等赈灾结束,看一看二位卿家谁赈济的灾民活命更多便可!” 说到这里,李乾稍稍一顿。 他在想,用什么东西作为奖励,才能刺激到这两个人。 第一百章 没有灾民? 百官次第入殿,和大人也负手从肩舆上下来,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肩舆,那眼神比看他的小妾还温柔。 “你们二人在此等着,下了朝本官就立马出来。” 和珅吩咐的同时,又丢出几颗碎银子,笑的灿烂:“赏你们的!” “谢和大人!” 两个健壮宦官登时惊喜地躬身道谢,忙活了一大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给和大人抬舆子,比给别人抬要多费好大劲儿呢! 百官渐趋入朝,三名殿中侍御史停在了外面。 这职位一共有九人,最初设立时的职责是掌殿廷供奉之仪式,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和随驾检举非违等事。 但后来由于种种制度的变迁,他们也渐渐失去了纠察朝会失仪这个职责。 几名御史不甘心地望着百官入内,收好今日的殿前记录,就准备往回走。 明明见着和珅嚣张无比,但却没理由弹他一本。 真是太憋屈了! 只是,他们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穿着绯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自承天门方向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乌纱帽,衣衫凌乱,头上都跑出汗来了。 几名御史登时眼睛一亮……啊不,是眉头一皱。 上朝迟到?衣衫不整? 今天不弹你一本,怕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站住!!” 三名年轻的殿中侍御史如黑恶势力一般,成半圆形围了过去。 这位迟来的大人自然是鄢懋卿鄢大人,他见御史们过来,急忙扣上帽子,稍微理了理衣服。 “几位快让让,朝会要迟到了。”鄢懋卿想混过去。 “哼~” 为首御史冷笑一声:“朝会迟到不了,倒是这位大人你已经迟到了!” 左侧一名御史望着鄢懋卿,突然一怔:“你莫不是大理寺卿鄢大人??” 鄢懋卿在心中哀叹一声,无奈道:“正是我。” 其实上朝迟到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也就罚点俸禄。 他鄢懋卿也不是缺那点钱的人。 只是鄢懋卿的身份却有特殊。 “原来是大理寺卿啊。” 三名御史的眼睛更亮……不,眉头皱的更深,围着他转了一圈:“鄢大人身为三法司长官,掌刑狱审理,自身却不能尊法度,真是令人担忧啊!” 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就相当于李乾前世的最高法院院长。 知法犯法,自然就不能按正常流程处理了。 “当罪加一等!”一名御史声调都高了几分。 鄢懋卿有些忍不了,他好歹也是个三品官,大理寺的正堂,怎么能被这群七品小御史像训孙子一样训? “要弹你们便弹,老夫现在要去上朝了!” 鄢懋卿推开几人,便向乾阳殿而去,几个御史气的冒青烟,忍不住怒道:“态度恶劣,更当加一等!” …… 百官们进入大殿的时候,李乾的行驾也出了至德门,正在向着乾阳殿赶来。 昨天夜里,长孙无垢就回了六宫,李乾又翻了一个新的妃子过去睡觉。 那妃子名为陈婤,却不如长孙无垢那般能体人心意,而且非常拘谨羞涩。 在李乾筋骨酥软、不能主动的情况下,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初窥门径,这体验真的不是太好。 不过也不是没好处,昨也李乾早早就睡着了,所以今天早上才精神倍儿棒。 “奉先,朕还要再拔多久的筋,才能正式开始练那八段锦?” 李乾无奈地瘫在肩舆上,整天这么筋骨酥软也不是个事儿啊! 吕布跟在肩舆旁,身子一震,当即回道:“义父,若要练习,一直拔筋才是上策。” 李乾有些惊愕:“那朕以后岂不是不能办别的事儿了?” “义父放心。” 吕布沉声道:“义父刚刚开始拔筋,自然有些不适。” “待义父的身体习惯了,便不会如此了。” “那就好。”李乾舒了口气,要是一直都这样,他还真不想继续练了。 “陛下,乾阳殿到了。”一直没说话的老太监突然提醒道。 “好,扶朕下去上朝!” 肩舆停下,老太监扶着行走不便的李乾进了前方乾阳殿。 百官们正在乾阳殿里小声交谈,见皇帝陛下被太监搀着走进来,纷纷一怔。 知道消息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道李乾在习武的大臣却纷纷惊了。 皇帝陛下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人理他,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蔫玩都能玩出毛病来?? 这得多不省心啊! 这届皇帝,不好带! “陛下驾到!!” 老太监扯着嗓子高喝了一声,群臣纷纷抛下心中杂念起身:“参见吾皇!” “都平身!” 李乾摆摆手,连龙椅都没坐就准备走:“没事的话,众卿家就回去办事吧!” 眼看皇帝要跑,大臣们也顾不得纠正他的废话文学,秦桧急忙起身上前,奏道:“陛下,臣中书令秦桧有事要奏。” “哦?” 李乾一怔,他还以为大臣们都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在朝会上奏事了呢。 现在一看,也不全如此嘛! 朕还是挺受欢迎的。 李乾头一次看秦桧有些顺眼,他一屁股坐到龙椅上:“秦相有何事?” 秦桧手持笏板,垂首道:“陛下,前日荥阳郡发来行报,黄河决堤。” “臣令荥阳、汴州、宋州等地郡守勘察、呈报当地灾情,昨日终于有消息传回。” 嗯,不是我们不和你说,是我们也刚知道。 为了让皇帝陛下能听懂事情的严重性,秦桧特地把最严重的东西摆在了上面:“两岸被淹毁良田约两万一千余顷,通济渠与汴河合流段已完全湮塞,舟船不行。汴州之后,河段也已日渐干涸,漕船已完全不能通行,漕运已有断绝之危。” 说完他就退了半步。 “黄河水患?” 李乾怔在原地,这两天自己在后宫玩的不亦乐乎,没想到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光是良田都淹了两万多顷,这得死多少人?? 要不是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摆在面前…… 等等,好像没有数字! 李乾低头望向下方的秦桧,眉头一皱:“秦相,你说完了?” 秦桧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臣奏毕。” “灾民呢?” “这么严重的灾情,难道一个灾民也没有??” 第一百零一章 再苦一苦百姓 望见李乾紧皱的眉头,下方很多大臣都是一怔。 秦桧急忙再次道:“回陛下,是臣疏忽了。” “此次三郡受灾,直接身亡的百姓约有两千余人、守堤官兵三百余人,房屋被淹毁者不计其数,受灾流亡百姓共计九十余万,三郡九县长官已开始着手安置灾民。” 直接死的就有两千多,还有九十多万人家破流亡。 李乾靠坐在龙椅上,一时没有反应,听到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他一时有些震撼。 大臣们见了皇帝陛下的反应还是很惊奇的。 按理说,皇帝陛下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活动范围顶多也就是在这京城里,哪里见识过百姓受灾流亡的场景。 从小锦衣玉食,又何曾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可现在这副样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被九十多万规模的灾民吓到了? 不可能啊?他知道九十万人是什么规模吗?他知道九十万人聚在一起是什么场景吗?? 难道单靠想象就被吓住了?? 秦桧虽然纳闷于为什么漕运断绝吓不住皇帝,报了个灾民数量就把他吓住了,但总归也是达到目的了。 “衡山、巴陵、澧阳、江夏等郡今年的夏粮均已完税,运河被堵塞后,漕船便未起航,漕粮也滞留在了当地。” “陛下,臣请朝廷遣使,前往黄河荥阳段、通济渠主持以工代赈,救济灾民,重修大堤,疏通河道。” 李乾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下意识便道:“是啊,是得赈灾。” 两千多条命,一下子没了。 从秦桧嘴里说出来,可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李乾听在耳中,却觉得沉甸甸的。 那可是两千多个和他一样的人,有两千多个家庭,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是妻子…… 这还只是直接身亡的,还有九十多万人失去了家园,一下子成了灾民。 这些人在后续的安置过程里,指不定还要死多少…… “秦相,你打算怎么赈灾?” 秦桧脑门上爬起几根黑线,陛下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回陛下,经臣与严相商议,打算在受灾地区以工代赈,将灾民派遣至已退洪的地区,疏通运河河道,由朝廷出粮,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还没等李乾开口,一旁的武将便坐不住了。 左领军卫上将军杨素皱眉问道:“秦相莫非在开玩笑?本来京师的粮就不够,若是再加上以工代赈的消耗的粮食,京中禁军所耗的粮饷怎么办?边军的粮饷又怎么办?” 这话问出了所有武将们共同的担忧,他们纷纷目视着秦桧。 “此乃非常时期,必当非常手段。” 秦桧面无惧色,扫视了一眼众将:“边军粮饷不能拖延,京师存粮需首先供应边军!” 众多武官纷纷点了点头,这点他们倒是没啥异议,边军绝对不能出问题。 不过粮食的总量就那么多,供了那边,这边就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该扣谁的呢?? 只见秦桧接着道:“京官、朝廷匠户米禄也是重大耗项,如今粮食短缺,我等官员自然也要以身作则。” “漕粮到京之前,京城官员禄米、常食料全部减半!” 这话一出,下方文武官员中便小小的骚动片刻,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京官的俸禄很丰厚。 就以鄢懋卿这个正三品大理寺卿来说,每年禄米就有四百石,还有九顷的职田,朝廷分派的三十八名杂役,每天还有常食料九盘,共包括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斤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春、冬两季一天还发三斤到五斤炭。 这样的丰厚俸禄被削减,虽然有些无奈,但众多大人们也不是特别在乎。 毕竟他们有外官们的孝敬,不靠那些俸禄过日子。真正受影响的,还是那些中低层官员和那些清廉的官。 魏征魏大人就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秦桧见百官没有太大异议,便接着道:“今年雨水充足,关中、京畿等地收成良好,再苦一苦百姓,加征三成粮税作为边饷。” “此乃军国大事,相信百姓们也一定能理解。” 朝中不少人都眉头微皱,魏征更是直接起身反驳道:“秦相,既然减了京官们的俸禄,再加征边饷是就不合适了?” 秦桧眉头微皱:“魏大夫有何高见?” 魏征一身大红官袍,面色沉凝,与秦桧对视:“今年虽雨水充足,但黄河一直泛滥,水患蔓延,沿河两岸郡县大多抽调民夫守堤,百姓耕不得其时,收成非但不比往年好,或许还要差上几分。” “秦相减了京官们的俸禄,可能在座的众位大人不在乎,可下面的那些官又该怎么办?” “不能上取,必当下夺。搜刮于民便是这些人最常见的手段!” 说到这里,魏征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众多官员,沉声道:“官吏搜刮、加征粮税、黄河水灾,一样一样压到百姓头上,他们又要何去何从?” 百姓何去何从,自然是揭竿子反他娘的! 被魏征这么一说,下面百官还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龙椅上的李乾心中一紧。 皇帝当了还没一个月,难道我这职业生涯就要到头了?? 虽然朝中的牛人比比皆是,不见得对付不了百姓起义。 但李乾也知道,现在的大乾已经很脆弱了,真就如一座砂砾宫殿一般,是靠着某种平衡来维持的。 起义的百姓们可能就会成为破坏平衡的那个外力。 “秦相……”李乾心里有些沉重。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外面千千万万百姓、千千万万个家庭,李乾都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秦桧正想拉开架子和魏征好好掰扯掰扯,便听到了李乾的声音,急忙转身举起笏板:“陛下有何吩咐?” “除了加征粮饷,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李乾望着秦桧,幽幽问道。 秦桧当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回陛下,臣与昨日与严相也商量出了第二种办法。” 严嵩也慢悠悠的起身,持笏奏道:“陛下,京城最大的粮草支出,便是供给京城禁军。” “只需将禁军的粮饷缩减八成,便无需加征边饷,也能完成以工代赈。” 第一百零四章 王莽的高论 大臣们要么喜欢钱,要么喜欢名,要么喜欢权利。 而这两人有个共同点,都喜欢钱。 但李乾自己都没钱,又怎么拿得出钱来赏他们呢?? 他在这一顿,下面的群臣对皇帝陛下层出不穷的歪点子却无语至极。 您还要搞个竞赛不成? 严嵩与和珅两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倒是不同。 和大人眼睛一亮,微微一笑,瞥了身旁的严嵩一眼,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主意。 “陛下!臣定然竭心尽力,谨记陛下教诲,以民生为己生,不求胜于严相,但求救下更多灾民!” 瞧瞧,多会说话! 人家不求胜过严嵩,只想救更多灾民而已。 可救得多了不就赢了吗?? 另一边严嵩却眉头一皱。 不管如何,赈灾花的总是他户部的钱粮,即便是分一半给和珅他也不乐意。 至于李乾提出来的,要他与和珅比划比划,看看谁救下的灾民更多,严相就更不情愿了。 他严嵩可是大大的清官,要是真有个万一,输给了和珅这样的巨贪,那像个什么样子?? 只是,眼下和珅都一嘴答应下来了,那他似乎也不能拒绝了。 否则就显得他严嵩怕了和珅一样。 “陛下!臣为官多年,深知百姓之疾苦!此次赈灾,臣不求胜过和大人,只愿不让每一个灾民受苦!” 好家伙,这位水平更高,一个灾民都不想漏下,他不赢谁赢?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二位卿家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出什么东西能激励到和珅与严嵩。 “这样吧,等二位卿家赈灾功成,朕还有一个神秘奖励要赐给你们。” 严嵩与和珅愕然抬起头,神秘奖励?? 群臣也惊讶地抬头望着皇帝陛下,心说您老还真是癞蛤蟆上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还神秘奖励,你咋不上天呢? 不过无语之余,这些人纷纷开始猜测皇帝陛下的神秘奖励是什么。 赏钱吧,这好像也不怎么神秘,难道是赏宫里代步的肩舆?可和大人已经有了啊! 难道是赏赐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可大臣们都知道,皇宫多宝阁里的玩意儿差不多都被先帝清空了。 他老人家说不提倡奢华,然后就把那些玩意儿都卖了换钱…… 再说了,和大人与严相家里也不缺那些珍奇玩意吧? 群臣想破头皮也猜不到皇帝陛下究竟要赏赐什么,只得再次感叹一句,真是长得丑玩的花。 明明一穷二白,还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李乾端坐在龙椅上,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谜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赈灾结束估计得好一段时间了,万一这中间他又想到什么办法呢? 在李乾的示意下,老太监又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声道:“有事早奏!” 李乾也准备起身离开,你们要是没事儿,朕也得下班了。 “陛下!” 和珅却突然起身提醒道:“既然成策已定,那便宜早不宜迟。” “还请陛下决定出征之日,至南郊誓师!”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一怔,就连李乾也怔了片刻。 誓师?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东西。 照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出宫去看一看?? 合适吗?会不会有危险?好处是什么?坏处是什么? 还没待李乾开口,武将那边赵匡义便起身奏道:“陛下,大军出征,陛下誓师乃是正当之义。” “然此次并非征伐外敌,而是我大乾的诸侯国,誓师出征,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话里意思很明白,要是对外打仗,开个大会提提士气也就算了。 可现在是咱们大乾的窝里斗,你还誓师,是不是多少沾点丢人了?? 赵匡义话毕,另一边礼部尚书王莽却站起身反驳道:“吴乃逆国!出征讨逆,如何不能誓师?任何一本礼书上都没这么写过!” 赵匡义气的牙痒痒,每次都是这货和自己作对! 严嵩也突然站起身,持笏躬身奏道:“陛下,王宗伯所言极是。” “誓师何来小题大做之说?大军出征,千万将士之生死,此非小事,乃头等大事。陛下誓师,提振士气乃应有之义。” 严嵩的话得到了文官们的普遍认可,这些人纷纷起身奏秉,要求李乾去南郊誓师出征。 然而大乾的武将也并不都是莽夫,人家文化多着呢。 杨坚缓缓站起身,回复道:“王宗伯熟读礼书,当知晓我大乾只有征御外敌之大战,御驾亲征时方需陛下在南郊誓师。” “而如此等讨逆伐吴,只需陛下于承天门前,为出征将领颁发衣马弓刀即可。” 这话一出,武将们仿佛有了依仗,纷纷来了精神。 “大将军所言极是,誓师之事劳军伤财,不宜为之!” “禁军士气正足,战必胜攻必克!无需行此誓师大会……” 李乾望着文武双方的争吵,心中一动。 虽然他暂时还没想通透双方各自的目的,但却看清了眼下的局势。 文武对立,又是文武对立! 这时候,是不是就该自己说话管用了?? 下方,面对杨坚的批驳,王莽却是微微一笑,不少文官也是差点笑出声。 和咱们论礼法?你怕是挑错了人! 今天就给你小刀拉屁股——开开眼。 王莽都没经过思考,便随意开口道:“《乾礼》中所言:‘伐外亲征于南郊誓,国朝有逆,天子发衣马弓刀。’这句亦可解为伐外亲征之时,陛下要在京城南郊誓师,当朝中有逆贼时,更要在誓师之时向主将发衣马弓刀。” “《武宗实录》中记载,武宗十二年,蓟叛,武宗便在南郊誓师,后大军出征。《孝宗实录》中亦有记载,孝宗七年,赤狄潞降而复叛,孝宗亦在南郊誓师。此外还有……” 在文官们的微笑与武将们的目瞪口呆中,王莽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随后他又接着道:“杨大将军所言的征御外敌之大战更是无从论起!” “何谓大战?此次京中禁军十二卫都派出了十卫,倘若如此都不算大战,那什么才能算得上大战?” “真要等到外敌的大军攻入京畿,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陛下才去南郊誓师吗??” 第一百零五章 文官的算计 王大宗伯幽默风趣的语言令不少文臣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武将那边的氛围就不是那么好了。 不少人都眉头紧锁,杨坚更是满头黑线。 谁踏马闲着没事去这些又臭又长的礼法里面抠字眼?这些文官真是奇葩! “此乃腐儒之见!” 赵匡义见不得王莽这么得意,忍不住掩着鼻子,故作嫌弃地开口道:“如此只论史籍,不切实际!王宗伯的酸腐之气可盈溢乾阳殿!” “黄河水患严重,灾民无家可归,此时的头等大事便是赈灾救民,怎可行此华而不实之事!” 怎料腐儒这个词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一下子让众多老大人们绷不住了。 你踏马才是腐儒,你全家都是腐儒! “当真礼崩乐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要被叫腐儒,而大字不识之野蛮行径却可登堂入室!” “赵将军口口声声说自己务实,然不过鼠目寸光之辈!此时大灾刚过黄河水患,百姓忧惧,陛下才当于南郊誓师,以圣恩安百姓之心……” 赵匡义也读过书,在武将们里面算是战斗力强劲的。 只不过强劲也要看情况,面对一群浸淫吵架之道已久的文官围攻,他是讨不了好的。 还没回几句就被怼的张不开嘴,要不是文武双方中间隔着一条道,文官们的唾沫星子早就喷到他脸上了。 但武将们见不得自己人被围攻,也纷纷加入了战场。 虽然他们讲大道理说不过文官,但却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之人,中气十足,嗓门也大,后劲儿更强。 文官那边都气喘吁吁了,他们这边还没热身完毕呢。 李乾在上面瞧着这场闹剧,虽然他也看得很过瘾,但现在火候到了,也不能让他们接着吵下去了。 “大伴。” 李乾轻唤一声,老太监马上会意,站出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嗓子都快喊哑了的文官们当即收声,他们可不傻。 武将们没了对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李乾环视了下方群臣一眼,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还是去一趟的好。 “诸卿之心意,朕已知晓。” “然吴国悖旨,是为逆贼。禁军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讨逆平吴,朕自当身至南郊,以示与众将同在之心。” 听到皇帝陛下下了决定,文官们纷纷一喜,武将们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李乾接着问道:“严相,大军粮草是否调拨完毕?” 严嵩急忙拱手回道:“回陛下,户部早已开始划拨粮草,虽此次出征多了几卫禁军,但三日内定可依次补完。” “善!” 李乾眼睛一亮:“那就三日后于南郊誓师,朕亲勉禁军将士!” 三天后是上早朝的日子,去誓师还能逃一次早朝,简直完美。 “陛下圣明!” 文官们急忙起身盛赞,另一边的武将们见情况如此,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果。 “陛下圣明!” “还有没有别的事?”李乾扫视着下方百官。 没人回应。 “退朝!” 李乾想站起来潇洒地甩一把袖子离开,给这次早朝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但他却忘了自己的筋骨还是酥软的,猛地一用力之下,差点失去平衡,眼见李乾就要一头栽下去,有幸成为大乾史上死法最奇葩的皇帝。 幸好,旁边的老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皇帝陛下。 李乾脸色不变,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任由魏忠贤扶着自己向殿后走去。 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所幸大多大臣都低着头,自己忙自己的,只有少部分人看到了这一幕。 …… 乾阳殿后,晴空万里,大红的宫墙磅礴大气。 “陛下,去紫微殿还是去后宫?”老太监扶着李乾上了肩舆。 “紫微殿吧!”李乾摆摆手,瘫靠在肩舆上。 对于今日朝会的结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朝会最后武将们不想让他去南郊誓师,大概是不想让他在那些禁军面前出现。 那些禁军虽然分属他们统领,但名义上还是效忠于皇帝的。 先帝在位时算是个宅男,也不怎么在禁军面前露面。 时间久了,士兵们只知有将领,而不知皇帝。 现在李乾若是去那些人面前露面,还带领他们誓师,那必然会重新唤起禁军士兵们心中沉睡的、对于皇帝的认知。 这是武官们的想法,但那些文官一个劲儿地支持李乾去南郊,却让他有些意外。 要知道,前世的文官集团可是皇帝最大的对手,尤其是宋明时期,他们表面上打着尊奉皇权的口号,但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下意识地限制皇权。 减少皇帝的权力,限制皇帝的人身自由、指摘皇帝的道德污点……性子稍微软点、或者手段稍微差点的皇帝都要被他们pua。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做嘉靖老道长。 但在方才朝会上,文官们却一个劲儿地支持李乾去南郊誓师,让他在禁军面前露面。 这其中的道理,李乾在朝上还没全想明白,但出来后坐着肩舆晃荡了一会,渐渐也懂了。 大乾和前世明朝的不同就在于,明中后期的勋贵武将都被文官们训的服服帖帖,可大乾的武将们却个个都牛笔哄哄。 这次出征伐吴,用屁股想都知道不会输。 一旦战事结束,凯旋而归的武将禁军定然声望大涨。 此时文武双方的势力必然会失衡,这便需要皇权来介入,分担武将们的权威了。 打赢这仗,是仰赖于皇帝陛下的威望,不全是你们的功劳! 望着远处巍峨的红墙黄瓦,李乾幽幽一叹,原来不只是自己想玩平衡,文官们也在玩平衡。 “陛下,紫微殿到了。” 肩舆落下,在老太监的搀扶中,李乾又来到了政事堂,补上了一顿早饭。 “奉先,三日后朕便要去南郊誓师了,这几天拔筋还是收一收力道吧。” 誓师不能不去,八段锦也最好不要中断,李乾对这练法的效果还是很期待的。 “是,义父。” 吕布拍拍胸脯打了包票:“布定不会耽搁了义父的正事!” 望着他这样,李乾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奉先,你想不想跟着禁军出征建功?” 吕布把这话听在耳中,心中突然一动。 到了我吕奉先表忠心的时候了。 “义父!” 吕布面色沉重,突然拱手道:“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然相交生平伟业,布更愿侍奉于义父膝下,一尽孝道。” 第一百零二章 陛下,臣愿去赈灾 缩减禁军八成的粮饷!!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直接让武将们炸了锅。 一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绯袍大汉们杀气腾腾地起身,指着秦桧与严嵩怒骂。 “严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百姓需要吃粮、京官需要吃粮,难道禁军就不要吃粮?他们就该活活饿死吗?” “二位,边军无粮会哗变,你以为京中禁军无粮就不会哗变吗……” 这次即便是文官们,也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方秦桧与严嵩,不明白两位丞相大人为何会想出这种昏了头的招数来。 禁军向来霸道,别说缩减八成粮饷了,就算缩减三成都不行。 不解的人虽多,但如李渊、杨坚那般的聪明人也很多,不是若有所思,便是面露恍然之色。 无视炸了锅的武将们,李乾也皱眉盯着秦桧与严嵩。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老货一定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伴。” “是,陛下。”老太监向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武将们怒喷了半天,见自家头头依然安坐在前方没有反应,也渐渐偃旗息鼓,只不过望向秦桧严嵩两人的目光依旧余怒未消。 “严相,你接着说。”李乾盯着严嵩。 “是,陛下。” 严嵩面不改色,继续道:“如今朝廷正欲援越伐吴,既然出了这等变故,不如将京城禁军十二卫中的十卫尽数借给越国。” 文武百官们登时愣住了。 把朝廷的禁军派遣到别的地方,他们不就不吃朝廷的粮食了吗?? 出征大军的粮饷,一律由越国负担啊! 严嵩接着道:“朝廷兵马伐吴,先夺盱眙,以全通济渠,如此便通黄河、淮河。” “再取山阳、扬州,全山阳渎,如此便通长江、淮河,如此以来,运河南段可复通矣!” “漕船自衡山等郡沿长江向东,自扬州北上运河,过山阳,渡洪泽、淮河,经盱眙,北上至宋汴二州河道淤塞处,此处便是需要赈济灾民,疏通河道之地。” “漕粮众多,何愁不能以工代赈??” 卧槽!! 百官如见了鬼一般望着严嵩,心中只有一句话。 还踏马有这种操作?? 这计策妙啊!唯一的缺点,就是京城只留下两卫,兵力有点少。 不过除了禁军十二卫之外,京城还有羽林左右卫,虎贲左右卫共四卫,也不算是太空虚。 眼下情况特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李乾也听懂了严嵩这顿解释,不觉捏紧龙椅的扶手,心中震撼非常。 还能这样? 他之所以能听懂,就在于李乾看的那些带画的书里面,就有大乾的地图。 那些把带画的书想成什么好康东西的人,这里就需要自我批评和反思了。 结合那些乱七八糟的地图和脑子里的记忆,李乾推算出一个事实。 这一世欧亚大陆的板块要比他前世大个两三倍左右,所以大乾的疆域也要比前世的诸多王朝辽阔的多。 在大乾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标注着通济渠的起运点——盱眙,就位于楚国境内。 然而李乾看书的时候,长孙无垢却帮他指出了一个谬误。 近几年吴国越来越强势,已经攻下了盱眙,将这里纳入了他们的国境。 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掌握了盱眙,便是拿捏住了朝廷的命脉,随时可以断掉漕运。 而且,地图上标注,山阳渎也在吴国境内。 这条运河北起淮河边的山阳,南至长江边的扬州,连同淮河与长江。 若朝廷夺下盱眙,再夺下这条运河,就把除长江外的所有漕运河段掌控在了自己手中,从此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受他人掣肘! 衡山等郡的漕船沿长江而行,便可从扬州一路北上,走山阳渎—淮河—通济渠的路线,如此一来以工代赈也就不是问题了。 既解决了京城的粮食危机,又能赈济灾民疏通运河,将这次漕运被断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巧妙至极,灵活至极。 李乾在心中感慨,其实这法子并不难想,但却需要灵光一闪,绕开思维盲区。 这次出征必夺运河,群臣想必也知道。 可现在通济渠一淤塞,许多人下意识觉得通航之前,运河便不重要了,便将运河丢进了思维的盲区。 但严嵩与秦桧却抓住了这道灵光。 堵塞了一处,其他地方又不是不能用了! 只要朝廷兵马从吴国手中夺下山阳渎,漕船就能一直开到运河的堵塞处,船上的漕粮就能用来疏通运河! 李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卿觉得二位丞相的办法如何?” 百官这才回过神来,方才那些痛斥秦桧的武将纷纷闹了个大红脸。 反倒是文官们一个个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秦相与严相真乃社稷之臣!” “听二位大人一席话,茅塞顿开!” “此策有如羚羊挂角,当真绝妙至极……” 反正马屁话不要钱,说就完事儿了。 严嵩没说话,秦桧反倒很冷静:“诸位同僚谬赞了,此策乃本相与严相还有其他大人们一同想出的,不敢贪天之功。” 只是李乾从上面的“皇帝视角”看下去,分明能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 这货还挺傲娇的! 李乾看破不说破,继续望着大臣们:“这么说,诸位卿家都认可此策了?” 有些武将欲言又止,但大多数大臣还是齐齐应声,表示认可。 见大臣们如此反应,李乾轻轻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没想到听着这么麻烦的大事,竟这么轻松就被解决了。 他还以为也要和上次一样,在朝会上扯两天皮呢。 “既然此策可行,那就赶紧安排赈灾吧!” 李乾望着群臣们,再好的计策,也得有人去执行,这个执行人就非常关键了。 “哪位卿家愿意前往荥阳、汴州等地,替朕安抚百姓、救济灾民?” 赈灾可是一等一的大肥差,自认为有这个资格文官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动。 现在朝廷已有了定论,去了灾地之后,定然是先安顿那些灾民,少发粮,让他们撑过这段时间。等漕船到了,便开始以工代赈! 多简单的事儿? 很多人都能做得了,就看能不能争到这个资格了。 朝堂中的气氛渐渐有了几分紧张,大家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但谁都没站起来,当第一个。 只是,紧张的时刻没持续多长时间,又是那个身影站了出来。 只见和珅胖脸上满是沉痛,缓缓起身奏道:“回陛下,之前臣得了陛下圣训,方知为官当心系万民。” “此次听闻数郡百姓受灾,良田家园被淹毁,近百万百姓成为流民!臣心郁郁,焦如火烧,无一刻不在担心受灾百姓的性命。” “值此忧患之际,臣愿代陛下出使灾地,领赈灾之重任,弘陛下悯万民之心。” 第一百零六章 文官们的大棋 孝道…… 李乾嘴角抽了抽,你可太孝了。 “朕知道奉先心意了。” 李乾转过身趴在榻上,不让吕布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来拔筋吧!” “是,义父!”吕布还以为李乾被感动到了,大感振奋,屁颠屁颠地就上去拔筋。 魏忠贤却在一旁暗骂吕布不识抬举。 他是太监,太监要出去建功立业,必然会让百官反对,让陛下损失威严。 可吕布这货是武官啊! 但凡你有点出息,都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等你混成个有本事的武将,在外朝帮着陛下,那不是更好吗?? 今天吕布拔筋的时长果然缩短了许多,疼痛感消退,李乾躺在明黄色的软塌上,感受着痛苦后又酸又爽的余韵。 思想放空,下意识便又回到了今日朝会上。 令他印象最深的,其实不是最后决定的誓师仪式,而是前面两件事儿。 黄河的水患,严嵩与秦桧的计策。 李乾之前实在没预料到,就在离京城这么近的荥阳,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灾患。 对灾民们的忧心过后,就是对他自己处境的担心。 雨水频繁,黄河决堤,灾民逃亡……这不就是天下大乱的标配吗? 幸好没挖出什么独眼石人来,要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考虑自己该埋在什么地方了。 李乾趴在软塌上,心情有些沉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穿越过来时的那个李乾了。 那时候孑然一身,无比光棍,死了就死了。 可现在他却是有牵挂的人了。 长孙无垢,后宫里的妃子,还有如老太监、吕布这些为了他好的人,还有进宫求见的高士廉、长孙无忌,他们那恳切希冀的眼神,无比希望皇帝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带领臣民摆脱现在的困境…… 李乾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烂好人,但这些人将希望放到了他身上,李乾便莫名有了一种责任感。 “唉~” 李乾把脸埋在软塌的明黄色妆缎垫上,心情复杂。 刚穿越来时,被那些大臣的名头吓得不轻,可经了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李乾也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妖孽怪胎。 李乾也想要平衡,文官们也想要平衡,不想平衡的可能就是武将们了。 既然三方有两方都要平衡,那他为什么不能试着动弹一下呢? 就算他这除了岔子,但还有文官们兜底呢! 一想到那些文官,李乾的胆子也大了几分。 因为,他怀疑这届文官很不简单。原因,则在于秦桧与严嵩提出来的那个计策。 计策本身没什么问题,表面上看是个灵光一闪的产物。 但要是和他刚登基时的那两场朝会联系起来,便有些细思极恐了。 在争论要不要出兵救援越国时,文官们会不会就考虑到了黄河决堤的可能性。 自今年春起,雨水便比往年多,这个结论已经在今天朝会上被魏征说出来了。 他们是不是预料到了日后会有运河堵塞的这一天呢? 运河一旦堵塞,朝廷必然会出现巨大的粮食缺口,本来就少了漕粮的进项,若是再加上赈灾、疏通河道的消耗,朝廷定然无法负担! 通过这个结果,回想当日。 山阳渎、盱眙都在吴国境内,吴国有能力断掉朝廷的漕运,文武百官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们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用别的借口争论,稳定立场。 文官不支持伐吴。由此便能看出文官们不想横生波折,不理会吴国,让漕运继续运转。 他们追求的是稳定。 武将们却要坚持伐吴。夺取运河,在吴国手中毕竟不如自己捏着安心。 武将们追求的是掌控。 虽然吴国与楚国从未表现过要断漕运的想法,但漕运太重要了,盱眙也太重要了,不能出一点岔子。 盱眙在吴楚之间易主就是在朝廷最敏感的神经上跳舞,就算他们主观上不想断漕运,可万一因为战乱意外,导致漕船不能通行呢?? 只是,无论双方持着怎样的观点,这件事儿都没被拿出来成为双方的论据。 李乾觉得,这是因为一旦说出来而不打,吴国便会意识到自己可以以此要挟勒索朝廷。 只有如今天一般,朝廷马上要动兵了,说出来也就无所谓了。 当日朝会上,双方大吵特吵,僵持不下,李乾也被他们波及,饿了一上午肚子。 若当日,文官们真的考虑到了日后运河有可能堵塞,那就可以推测出他们的想法了。 当时出兵,若以后运河不出问题,出兵之后便能夺回盱眙和山阳渎,从此令朝廷漕运再无掣肘。 这个结果文官们绝对可以接受,而且若攻下了富庶的吴国,也不会有什么劳民伤财的担忧。 而现在运河出了问题,出兵救援越国反倒成了文官们当时设置的一道保险。 能出兵,就能增兵,就如现在一般,把耗粮最多的禁军扔出去,以工代赈的粮食不就省下来了吗?漕河不就能再次疏通了吗?? 这么大的危机,不就消弭于无形了吗? 无论漕河堵不堵,他们都是赢。 所以李乾怀疑,这是故意的妥协,早有预谋的妥协,想好了后路的妥协。 文武表面上对立,但李乾也知道,他们的立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前提是有足够的利益。 就如文官,若真能拿下盱眙、山阳渎,将运河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们会不愿意吗? 李乾现在怀疑,就算当时自己没说那个借兵之策,文官们最终还是会妥协。 只不过他们会用那个妥协,来让武将们交换出极大的利益! 然而,就算文官们再算无遗策,也算不到武媚娘一个女子竟有那般才智。 李乾追求平衡,这么一群文官也追求平衡。 既然如此,他稍微小浪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就在李乾纠结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青衣的小宦官跑进了政事堂,畏畏缩缩不敢去和老太监魏忠贤对视,而是垂下头喊道:“陛下,御史大夫魏征求见!” 老太监听到魏征这个名字,眉头便下意识一皱。 “魏征?” 李乾抬起头思索了片刻:“宣他进来吧!” 第一百零三章 严嵩的三心理论 见和珅看上了这个差事,蠢蠢欲动的文官们纷纷哑火了。 和大人,您这么重量级的选手,怎么亲自出马了? 李乾也有些无语,让和珅去赈灾,那不就是把耗子往米缸里扔? 他不贪谁贪? 不只是李乾知道,朝中很多人也知道和大人的尿性。 比如……左相严嵩。 和珅满脸沉重,他也满脸沉重。 赈灾的钱粮都是从户部出的,和珅贪的是他户部的钱!! 一想到和珅即将有大笔大笔的进项,而且这个进项还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严嵩身上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李乾也不想看到和珅把灾民盘剥的太狠,他望着下方群臣,无奈开口道:“和卿家太重要了,京城不能离了他。除了和卿家,还有那位卿家愿意去赈灾?” 和珅有些懵逼,抬头望着李乾。 陛下,您不爱我了吗?还是我送的太少了?? 文臣们也纷纷一怔,再次骚动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不想让和大人去? 这岂不是说明,我们也有机会?? 身着绯袍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回到了蠢蠢欲动的状态。 正当有人想起身时,前方又有一人站出来了。 “陛下,臣心忧灾民,昼不能食,夜不能寐。亦愿前往荥阳等郡,替陛下赈济灾民。” 李乾先是一喜,然而望见这人时,顿觉头皮发麻。 好家伙,严嵩。 这货能比和珅强到哪里去?? 后面的文官们也无语了,这年头一个赈灾钦差的上岗竞争都这么激烈了吗? 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左相,都想抢着去?? 和珅见是严嵩与自己争,顿时怒了,心说昨天那九菜席面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知不知道我在下属那丢了大人? “陛下,值此危难之际,严相贵为左相,是百官心中的定海神针,更应该坐镇朝廷中枢,打理户部后勤,调度往来。” “赈灾这种猥亵之事,还是让臣去吧!” 面对和珅的进攻,严嵩也寸步不让,看和珅贪钱比他自己亏钱还难受。 只见严嵩沉声道:“陛下,臣身为左相,去了灾地才越发显出朝廷的重视。如和大人这般重臣,则应该留在京城。” 在重臣两字上,严嵩还特地加重了语气,他接着道: “有和大人在吏部坐镇,百官才能放心,百姓才能安心,灾民才能舒心。” 和珅见严嵩如此不给面子,登时有些急了:“严相不去灾地,他好,灾民也好。” 严嵩也毫不退让地瞪着他:“和大人去了灾地,对朝廷和灾民都是一种伤害……” “停!停!停!” 李乾无奈扶住额头,一连说了三个停字。 他无语地望着这两人:“二位卿家都是勇于任事之臣,但二位也都是朝廷重臣,在朕看来,朝廷都离不开你们!” 这赈灾的事让给别人好不好? 李乾继续望向下方文官们:“除了严相与和卿家,还有哪位卿家愿意去赈灾?” 他的眼神其实是望着魏征的,只是不知为何,魏征却没有开口。 而其他文官见两位大佬都争成这样了,也不敢往里面掺和了,都在当缩头鹌鹑。 武官们则是纯纯的看乐子,大乾没有让武官主持赈灾的规矩,这活计向来都是文官的自留地。 见文官们都不说话,李乾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转回到了这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谁去都是贪,貌似没什么区别吧? “唉~”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两位卿家就是朕的手心手背,这叫朕如何割舍啊。” “陛下,臣还是以为严相老成持重,更适合坐镇京城……” “陛下,和大人乃辅国重臣,京城不可一日没了他……” 这次不只是他们两个,下方的和党与严党的官员也开始加入了战斗。 今天迟到的大理寺卿鄢懋卿怒视着和大人的背影,高声道:“陛下,臣以为和大人肩负重任,自然不能轻易离京。反倒是严相掌户部多年,经验老道,更适合赈灾。” 另一边,工部右侍郎苏凌阿却开口道:“陛下,严相贵为左相,持国多年,在臣等心中重逾泰山,朝廷不可一日无左相,还是让严相留在京城,和大人去赈灾吧……” 一时间乾阳殿中呜呜泱泱,叽叽喳喳,又吵作了一团。 “停!” 受不了的李乾急忙做出决定:“诸位卿家都别说了!既然和卿家与严相都这么坚持,那就让他们一块去吧!” “啊?” 严嵩与和珅一脸懵逼。 手心手背都是肉是吧?要割也一块割是吧?? 文武百官们也懵逼了,不明白皇帝陛下怎么能想出这么荒唐的办法。 他们头一次希望皇帝陛下能有点魄力,能做做决断。 您可别只会和稀泥啊! 上次选武将出征是这样,现在挑人赈灾还是这样?你也太离谱了吧? 但李乾可不认为这方法离谱。 他愿称之为灵光一闪。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既然这两个人都喜欢贪,两个人又不对付。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会起到互相监督的效果呢? 当然,李乾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但就算这两个人精诚合作起来贪钱,下限就在那里了。 他们贪归贪,但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人,不会贪到把灾民逼反吧?? 严嵩与和珅不吭声了,百官也被干沉默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赞同吧,这件事儿实在是很荒唐,赈灾这种事出动一个重臣都已经很离谱了,现在把两个一块弄出去,简直就是荒唐中的荒唐。 但要是反对的,又该怎么说呢?? 和党与严党的官员自然无需多言,但其他人呢? 赞同一个,必然就会得罪另外一个。 魏征眉头紧锁,目光在和珅与严嵩之间不断转移,似乎在考虑到底那个对灾民的伤害更浅一点。 秦桧也沉默不语,只是目光伸出却多了几分期待…… 见百官沉默,龙椅上的李乾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他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两人合力贪污。 “和卿家与严相同去,但二位一个去河岸以南,一个去河岸以北。等赈灾结束,看一看二位卿家谁赈济的灾民活命更多便可!” 说到这里,李乾稍稍一顿。 他在想,用什么东西作为奖励,才能刺激到这两个人。 第一百零七章 逆臣贼子!无君无父! “是,陛下。” 传话的小宦官立刻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的魏征便疾走如风,迈入了政事堂。 “臣魏征参见陛下。”魏征躬身行礼。 李乾早已经起身坐直,打量着眼前的魏征。 之前见他都是在朝会上,这是李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魏征。 李乾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在五官,而在于他的背特别直。 正常人的脊椎都是有弯度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会驼背。 然而,此时魏征俯身向李乾行礼,李乾在上面看他的后背,却直的像一块钢板。 “魏卿家不必多礼。” 李乾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示意他起身:“魏卿家来见朕欲何?” 魏征直起身子,对李乾拱手道:“陛下,臣请派四名监察御史,随严相与和大人前往赈灾,纠查不法!” 原来是想让人跟着严嵩和珅,防止他们太过分啊…… 李乾好奇地望着魏征:“魏卿家为何不在朝会上说呢?” 魏征很光棍地回道:“严嵩和珅党羽众多,朝会上提出必然会被奸党阻挠,难以成事!” 李乾无语地靠在椅背上,原来你也知道啊。 李乾也在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利弊。 能让魏征派出去的御史,想必为人比较正直,不见得会被严嵩他们收买。 把这四个御史放在严嵩和珅旁边,肯定是对他们有影响的。 但要是不派,感觉就像是拿枪逼着那两个人贪污啊。 其实李乾也不在乎他们贪不贪,只要能把事儿办好,就算贪一点也无妨。 水至清则无鱼,这天底下哪有完全不贪的官呢?虽然像和珅严嵩这么贪的不多…… 沉吟了片刻,李乾抬头望向魏征:“魏卿家,朕知道你的想法。” “但用人不疑,朕觉得严相与和卿家想必也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魏征皱了皱眉:“陛下胸襟宽广,然陛下是否是听了严嵩与和珅堂皇的话,就对他们产生了误解?”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陛下若能听一听下面臣子、京中百姓的话,便可了解此二人了。”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心说我对他们俩的了解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那么亿点点。 只是他也明白魏征的顾虑。 要是换了个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帝,可能确实会这样,身边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前世东汉末年有个汉灵帝,都能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这样的话来,把宦官张让、赵忠当成爹妈。 对了,这个汉灵帝就是那句“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中的灵,他还有个创举,就是让宫女们都穿上开裆裤,方便他不那啥就能那啥,真是荒唐啊…… 见皇帝陛下只是莫名其妙的笑却不说话,魏征眉头皱的更紧。 “陛下信任臣子,然不可将权柄全部交于臣子。和珅严嵩之流,若无掣肘,灾民必将为其所戕害!” 这话一出,李乾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老太监却是诧异地望了魏征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李乾也早就知道魏征是个直性子,看来这次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魏卿家,你欲让御史跟着严相与和卿家,掣肘他们。” “可若是处处掣肘,这赈灾又当如何进行??每发一命,便有人掣肘,这灾民还救不救了?” 魏征迟疑了片刻,正要再说,但李乾又开口道:“魏卿家,你想派过去的那四个监察御史,想必都是年轻人吧?” 魏征点了点头,方才在朝会上他就在盘算御史台中的人选,究竟挑谁去,还是得回去确定一下。 李乾微微一笑,这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官场老油子没那份热血,不见得愿意得罪位高权重的和珅、严嵩。 “年轻的御史,又有多少赈灾救民的经验呢?” 李乾直言道:“严相、和卿家都是朝中重臣,经验老到,堪当重任,在朕看来不必再派无经验的御史掣肘他们。” 魏征无言,虽然李乾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他也有他的坚持,不会轻易放弃。 他语气坚定地道:“此二人去办事,必要有御史跟随!若陛下觉得会掣肘他们,那便不让监察御史说话便是。” “此四名御史随严嵩、和珅过去后,并无言事权,只可记录赈灾之事。” 说白了就是只能听着、看着,不能插嘴。 “陛下不是欲令此二人比试一番,看看谁救助的灾民更多吗?正好可令他们跟随记录。” “此事……”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李乾却迟疑起来。 这好像还真可以。 要是没有御史,自己找谁统计呢? 郡县长官?他们可不见得如小年轻御史那么有节操。 记录的同时,不让御史言事,也减少了他们对和珅与严嵩的掣肘。 而且,看魏征这么坚持的样子,要是不答应下来,这事儿说不定就没完了…… “罢了,就依魏卿家之意吧。” 李乾无奈地点点头。 魏征冷硬的面色缓和了几分,接着又道:“陛下,今日臣见陛下身体不适,可是染了疾病?” 李乾虽好奇他为何连这也要问,但也没必要说谎:“自然不是。” “近些日子,朕每日都在习武,有些用力过猛了。” 却不想魏征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陛下自登基以来,可曾批阅过奏章?” 李乾老脸一红:“自然批过。”不过只批过一份罢了。 魏征从进来就看到政事堂中摆的那些奏疏了,他不理会李乾的狡辩,而是震声质问道:“陛下,群臣奏章上已多久未见批红?” “陛下长期荒弛朝政,沉湎于此奇淫武事,此乃非明主所为也,望陛下莫要行此颠覆社稷之道!!” 李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早知道魏征生猛,没想到竟然生猛如斯…… “魏征,你不要太过分!” 却不想,老太监魏忠贤面色更差,指着魏征怒骂道:“逆臣贼子!无君无父之辈!以讽君上博己直名!先帝便被你以此博取名声,如今你还想来讽骂陛下?” 第一百零四章 王莽的高论 大臣们要么喜欢钱,要么喜欢名,要么喜欢权利。 而这两人有个共同点,都喜欢钱。 但李乾自己都没钱,又怎么拿得出钱来赏他们呢?? 他在这一顿,下面的群臣对皇帝陛下层出不穷的歪点子却无语至极。 您还要搞个竞赛不成? 严嵩与和珅两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倒是不同。 和大人眼睛一亮,微微一笑,瞥了身旁的严嵩一眼,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主意。 “陛下!臣定然竭心尽力,谨记陛下教诲,以民生为己生,不求胜于严相,但求救下更多灾民!” 瞧瞧,多会说话! 人家不求胜过严嵩,只想救更多灾民而已。 可救得多了不就赢了吗?? 另一边严嵩却眉头一皱。 不管如何,赈灾花的总是他户部的钱粮,即便是分一半给和珅他也不乐意。 至于李乾提出来的,要他与和珅比划比划,看看谁救下的灾民更多,严相就更不情愿了。 他严嵩可是大大的清官,要是真有个万一,输给了和珅这样的巨贪,那像个什么样子?? 只是,眼下和珅都一嘴答应下来了,那他似乎也不能拒绝了。 否则就显得他严嵩怕了和珅一样。 “陛下!臣为官多年,深知百姓之疾苦!此次赈灾,臣不求胜过和大人,只愿不让每一个灾民受苦!” 好家伙,这位水平更高,一个灾民都不想漏下,他不赢谁赢?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二位卿家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出什么东西能激励到和珅与严嵩。 “这样吧,等二位卿家赈灾功成,朕还有一个神秘奖励要赐给你们。” 严嵩与和珅愕然抬起头,神秘奖励?? 群臣也惊讶地抬头望着皇帝陛下,心说您老还真是癞蛤蟆上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还神秘奖励,你咋不上天呢? 不过无语之余,这些人纷纷开始猜测皇帝陛下的神秘奖励是什么。 赏钱吧,这好像也不怎么神秘,难道是赏宫里代步的肩舆?可和大人已经有了啊! 难道是赏赐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可大臣们都知道,皇宫多宝阁里的玩意儿差不多都被先帝清空了。 他老人家说不提倡奢华,然后就把那些玩意儿都卖了换钱…… 再说了,和大人与严相家里也不缺那些珍奇玩意吧? 群臣想破头皮也猜不到皇帝陛下究竟要赏赐什么,只得再次感叹一句,真是长得丑玩的花。 明明一穷二白,还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李乾端坐在龙椅上,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谜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赈灾结束估计得好一段时间了,万一这中间他又想到什么办法呢? 在李乾的示意下,老太监又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声道:“有事早奏!” 李乾也准备起身离开,你们要是没事儿,朕也得下班了。 “陛下!” 和珅却突然起身提醒道:“既然成策已定,那便宜早不宜迟。” “还请陛下决定出征之日,至南郊誓师!”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一怔,就连李乾也怔了片刻。 誓师?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东西。 照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出宫去看一看?? 合适吗?会不会有危险?好处是什么?坏处是什么? 还没待李乾开口,武将那边赵匡义便起身奏道:“陛下,大军出征,陛下誓师乃是正当之义。” “然此次并非征伐外敌,而是我大乾的诸侯国,誓师出征,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话里意思很明白,要是对外打仗,开个大会提提士气也就算了。 可现在是咱们大乾的窝里斗,你还誓师,是不是多少沾点丢人了?? 赵匡义话毕,另一边礼部尚书王莽却站起身反驳道:“吴乃逆国!出征讨逆,如何不能誓师?任何一本礼书上都没这么写过!” 赵匡义气的牙痒痒,每次都是这货和自己作对! 严嵩也突然站起身,持笏躬身奏道:“陛下,王宗伯所言极是。” “誓师何来小题大做之说?大军出征,千万将士之生死,此非小事,乃头等大事。陛下誓师,提振士气乃应有之义。” 严嵩的话得到了文官们的普遍认可,这些人纷纷起身奏秉,要求李乾去南郊誓师出征。 然而大乾的武将也并不都是莽夫,人家文化多着呢。 杨坚缓缓站起身,回复道:“王宗伯熟读礼书,当知晓我大乾只有征御外敌之大战,御驾亲征时方需陛下在南郊誓师。” “而如此等讨逆伐吴,只需陛下于承天门前,为出征将领颁发衣马弓刀即可。” 这话一出,武将们仿佛有了依仗,纷纷来了精神。 “大将军所言极是,誓师之事劳军伤财,不宜为之!” “禁军士气正足,战必胜攻必克!无需行此誓师大会……” 李乾望着文武双方的争吵,心中一动。 虽然他暂时还没想通透双方各自的目的,但却看清了眼下的局势。 文武对立,又是文武对立! 这时候,是不是就该自己说话管用了?? 下方,面对杨坚的批驳,王莽却是微微一笑,不少文官也是差点笑出声。 和咱们论礼法?你怕是挑错了人! 今天就给你小刀拉屁股——开开眼。 王莽都没经过思考,便随意开口道:“《乾礼》中所言:‘伐外亲征于南郊誓,国朝有逆,天子发衣马弓刀。’这句亦可解为伐外亲征之时,陛下要在京城南郊誓师,当朝中有逆贼时,更要在誓师之时向主将发衣马弓刀。” “《武宗实录》中记载,武宗十二年,蓟叛,武宗便在南郊誓师,后大军出征。《孝宗实录》中亦有记载,孝宗七年,赤狄潞降而复叛,孝宗亦在南郊誓师。此外还有……” 在文官们的微笑与武将们的目瞪口呆中,王莽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随后他又接着道:“杨大将军所言的征御外敌之大战更是无从论起!” “何谓大战?此次京中禁军十二卫都派出了十卫,倘若如此都不算大战,那什么才能算得上大战?” “真要等到外敌的大军攻入京畿,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陛下才去南郊誓师吗??” 第一百零五章 文官的算计 王大宗伯幽默风趣的语言令不少文臣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武将那边的氛围就不是那么好了。 不少人都眉头紧锁,杨坚更是满头黑线。 谁踏马闲着没事去这些又臭又长的礼法里面抠字眼?这些文官真是奇葩! “此乃腐儒之见!” 赵匡义见不得王莽这么得意,忍不住掩着鼻子,故作嫌弃地开口道:“如此只论史籍,不切实际!王宗伯的酸腐之气可盈溢乾阳殿!” “黄河水患严重,灾民无家可归,此时的头等大事便是赈灾救民,怎可行此华而不实之事!” 怎料腐儒这个词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一下子让众多老大人们绷不住了。 你踏马才是腐儒,你全家都是腐儒! “当真礼崩乐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要被叫腐儒,而大字不识之野蛮行径却可登堂入室!” “赵将军口口声声说自己务实,然不过鼠目寸光之辈!此时大灾刚过黄河水患,百姓忧惧,陛下才当于南郊誓师,以圣恩安百姓之心……” 赵匡义也读过书,在武将们里面算是战斗力强劲的。 只不过强劲也要看情况,面对一群浸淫吵架之道已久的文官围攻,他是讨不了好的。 还没回几句就被怼的张不开嘴,要不是文武双方中间隔着一条道,文官们的唾沫星子早就喷到他脸上了。 但武将们见不得自己人被围攻,也纷纷加入了战场。 虽然他们讲大道理说不过文官,但却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之人,中气十足,嗓门也大,后劲儿更强。 文官那边都气喘吁吁了,他们这边还没热身完毕呢。 李乾在上面瞧着这场闹剧,虽然他也看得很过瘾,但现在火候到了,也不能让他们接着吵下去了。 “大伴。” 李乾轻唤一声,老太监马上会意,站出来扯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嗓子都快喊哑了的文官们当即收声,他们可不傻。 武将们没了对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李乾环视了下方群臣一眼,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还是去一趟的好。 “诸卿之心意,朕已知晓。” “然吴国悖旨,是为逆贼。禁军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讨逆平吴,朕自当身至南郊,以示与众将同在之心。” 听到皇帝陛下下了决定,文官们纷纷一喜,武将们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李乾接着问道:“严相,大军粮草是否调拨完毕?” 严嵩急忙拱手回道:“回陛下,户部早已开始划拨粮草,虽此次出征多了几卫禁军,但三日内定可依次补完。” “善!” 李乾眼睛一亮:“那就三日后于南郊誓师,朕亲勉禁军将士!” 三天后是上早朝的日子,去誓师还能逃一次早朝,简直完美。 “陛下圣明!” 文官们急忙起身盛赞,另一边的武将们见情况如此,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果。 “陛下圣明!” “还有没有别的事?”李乾扫视着下方百官。 没人回应。 “退朝!” 李乾想站起来潇洒地甩一把袖子离开,给这次早朝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但他却忘了自己的筋骨还是酥软的,猛地一用力之下,差点失去平衡,眼见李乾就要一头栽下去,有幸成为大乾史上死法最奇葩的皇帝。 幸好,旁边的老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皇帝陛下。 李乾脸色不变,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任由魏忠贤扶着自己向殿后走去。 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所幸大多大臣都低着头,自己忙自己的,只有少部分人看到了这一幕。 …… 乾阳殿后,晴空万里,大红的宫墙磅礴大气。 “陛下,去紫微殿还是去后宫?”老太监扶着李乾上了肩舆。 “紫微殿吧!”李乾摆摆手,瘫靠在肩舆上。 对于今日朝会的结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朝会最后武将们不想让他去南郊誓师,大概是不想让他在那些禁军面前出现。 那些禁军虽然分属他们统领,但名义上还是效忠于皇帝的。 先帝在位时算是个宅男,也不怎么在禁军面前露面。 时间久了,士兵们只知有将领,而不知皇帝。 现在李乾若是去那些人面前露面,还带领他们誓师,那必然会重新唤起禁军士兵们心中沉睡的、对于皇帝的认知。 这是武官们的想法,但那些文官一个劲儿地支持李乾去南郊,却让他有些意外。 要知道,前世的文官集团可是皇帝最大的对手,尤其是宋明时期,他们表面上打着尊奉皇权的口号,但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下意识地限制皇权。 减少皇帝的权力,限制皇帝的人身自由、指摘皇帝的道德污点……性子稍微软点、或者手段稍微差点的皇帝都要被他们pua。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做嘉靖老道长。 但在方才朝会上,文官们却一个劲儿地支持李乾去南郊誓师,让他在禁军面前露面。 这其中的道理,李乾在朝上还没全想明白,但出来后坐着肩舆晃荡了一会,渐渐也懂了。 大乾和前世明朝的不同就在于,明中后期的勋贵武将都被文官们训的服服帖帖,可大乾的武将们却个个都牛笔哄哄。 这次出征伐吴,用屁股想都知道不会输。 一旦战事结束,凯旋而归的武将禁军定然声望大涨。 此时文武双方的势力必然会失衡,这便需要皇权来介入,分担武将们的权威了。 打赢这仗,是仰赖于皇帝陛下的威望,不全是你们的功劳! 望着远处巍峨的红墙黄瓦,李乾幽幽一叹,原来不只是自己想玩平衡,文官们也在玩平衡。 “陛下,紫微殿到了。” 肩舆落下,在老太监的搀扶中,李乾又来到了政事堂,补上了一顿早饭。 “奉先,三日后朕便要去南郊誓师了,这几天拔筋还是收一收力道吧。” 誓师不能不去,八段锦也最好不要中断,李乾对这练法的效果还是很期待的。 “是,义父。” 吕布拍拍胸脯打了包票:“布定不会耽搁了义父的正事!” 望着他这样,李乾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奉先,你想不想跟着禁军出征建功?” 吕布把这话听在耳中,心中突然一动。 到了我吕奉先表忠心的时候了。 “义父!” 吕布面色沉重,突然拱手道:“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然相交生平伟业,布更愿侍奉于义父膝下,一尽孝道。” 第一百零八章 李乾批奏章 吕布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虎视眈眈地盯着魏征。 说义父沉湎于奇淫武事,这奇淫武事不就是他教给义父的吗?强身健体也有错? 然而满朝文武绑在一块,魏征都敢开炮,更别说他们一个太监、一个小小的羽林卫队正了。 “尔等才是真正的无君无父之人!” 魏征一个对两个,怒气冲冲,须发飞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顺君父之过以全一己私利,国贼也!!” 老太监和吕布面色更是要气炸了肺,还全一己私利? 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李乾就及时制止了这场激辩。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李乾叹了口气,既然决定要小小折腾一下,批奏章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了:“这些日子朕确实忽视了奏章,以后不会如此了。” “至于习武之事,这是朕自己的爱好,暂时没法改了!” 魏征听到这话,面色也缓和了许多,拱手道:“陛下能处理国事便好,习武强身之事亦是百官所望。” “只不过陛下龙体乃国朝之本,习武也当循序渐进,不可听信他人谗言,贪一日之功,而损伤根本。” 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老太监和吕布,明显是意有所指。 专业水平被质疑,吕布终于忍不了了,当即怒道:“没人比我更懂习武!” 魏征却没回他,或许是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懂。 “朕知道了。” 李乾也缓缓点点头,无论怎样,魏征跑过来说这顿话也是站在他这个皇帝的立场上,替他这个皇帝考虑的。 再加上魏征就是这个性格,言辞激烈就激烈点吧,唉~ “臣奏毕,请陛下允臣告退。” 魏征躬身行礼,后背依旧那么直挺挺的。 李乾见到这一幕,更不想和他计较了:“大伴,差人送送魏卿家吧。” 老太监虽有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应下声:“是,陛下。” 待魏征走后,李乾又让吕布给自己拔完筋,这才对着桌上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奏章发起愁来。 说大话的时候挺痛快,但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就不免发起愁来。 老太监在一旁看着,也是欲言又止。 他方才痛骂魏征,只是因为魏征的言辞太激烈了。 但实际上,老太监也是挺赞同李乾自己批奏章的,只有皇帝自己批奏章,他的权力才不会旁落到那些大臣手里。 只是见了李乾坐在这摞奏章前被愁成这样,老太监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悄悄出了政事堂,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宦官抬着一个木桶。 “陛下,朝政乏累,奴婢差人去太医院为您取来了醒神汤,可益气提神,舒缓疲惫,陛下不如先休息一下,喝完汤?” 只是说完之后,却没得到回应。 “陛下?”老太监疑惑地望着李乾。 “嗯……嗯?” 李乾撑着下巴的胳膊肘差点错开,头都差点摔到桌子上,批着批着睡着了。 “大伴?” 老太监见他累成这样,更是心疼:“陛下,奴婢为您取来了醒神汤,要不要喝一碗休息休息?” “是得醒醒神。” 李乾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道:“朕都累的睡着了。” 他接过老太监递来的那碗黑不溜秋的醒神汤,喝了一口。 嗯,苦的,还有股子中药味,真难喝。 放下碗的李乾又将目光转回到面前的一叠叠奏章上,轻轻叹了口气。 大臣们的的奏章简直是五花八门,让李乾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的大臣写个奏章都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东拉西扯,引经据典,写出来的东西佶屈聱牙。 李乾本来就不怎么能认全繁体字,看这些人写的东西就如同看天书一般,两眼冒金星。 当然,也不是都看不清楚。 就比如这本摆在最上边的,御史弹劾鄢懋卿身为大理寺卿,却公然朝会迟到、失仪、态度骄横跋扈的奏折,言简意赅,李乾还是能看懂的。 鄢懋卿嘛,他知道。 就是那次朝会上,替严嵩回怼魏征的人,妥妥的严党。 “大伴,大理寺卿朝会迟到、失仪、态度骄横跋扈,该怎么处罚来着?”李乾皱眉望向一旁的魏忠贤。 “这……” 老太监一怔:“陛下,此乃国事,奴婢不敢妄言。” 李乾皱了皱眉:“朕问你,你还不敢说?” 老太监老脸一红:“陛下问,奴婢自然要说,只是奴婢只知道《大乾律》上有,朝官朝会迟到,罚俸半月,至于陛下说的这种情况,奴婢就不知道了。” 李乾无语瞪了他一眼:“朕难道还不知道大乾律?” “陛下自然知道,是奴婢多嘴了。”老太监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 李乾无奈,只能先搁置一下了。 他继续在这如小山般的奏章里翻,又翻着了几份能看懂的。 比如说这个陇西郡郡守的奏章,说当地一处常平仓意外失火被焚毁,又有运河堵塞,漕粮到不了的传闻,所以百姓很恐慌。 郡守求问,他们可以从外地粮商手里买粮食补充一部分常平仓吗?现在的粮价合适吗?是现在马上买,还是再观望观望? 李乾吐血,你问这种问题,最起码也要告诉我现在陇西的粮价是多少吧? 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回你? 还有京兆府尹上这个的奏折,上面汇报了京城地区近些日子下雨刮风的情况。 李乾更是摸不着头脑,你在京城,我也在京城,难道我就不会自己看?上这奏疏的意义何在呢? “看来什么都得学啊……” 李乾哀叹一声,说好了过来享福呢? 那么问题来了,要找谁学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侍立在一旁的魏忠贤,老太监前世好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专门整这玩意儿的。 只不过在当下的大乾,可没什么司礼监,而老太监方才的表现,让李乾对他也有些没信心。 “大伴,你跟在先帝身边时,有没有批过奏折?” 老太监被问了个愣神,随即诚惶诚恐地跪下,万分委屈道:“陛下,奴婢就是狗胆包天,也不敢妄言国事!” “起来。” 李乾无奈道:“朕只是问问你而已。” 老太监依旧很委屈:“陛下,您要是让奴婢看银票,奴婢倒是能认得多少钱。” “但是看奏章就不行了,奴婢连字都不认几个,怎么可能看得懂大臣们的奏章……” 李乾无语,得,这个还不如自己。 那应该找谁呢? 武媚娘?吕雉?这两个都是首选。 但她们或许有天赋,可却没什么经验吧? 李乾一口一口地抿着碗里的醒神汤,用苦味让自己更清醒几分。 他在脑子里筛了一遍有可能的人选,最终还是无奈地发现,好像就她们两个最合适。 因为两人的性命安危、荣华富贵都绑定在他这个皇帝身上,但具体叫谁呢? 李乾在朝会上的惯用手段就是,难以抉择的就让他们一块上。 但那是对别人来说,一块上虽然有利于平衡,但多个声音一同说话,很容易就会造成分歧,效率低下。 李乾是想给自己找个老师,要是还这样不就自己折腾自己了吗? 他在吕雉与武媚娘两人中考虑了半天,又想起那天在凉大夫亭里,武媚娘那番聪慧、睿智的话,李乾还是下了决定。 吕雉或许真的有天赋,但到现在为止,李乾还没见识过。 “大伴!你去让人去六宫,把武媚娘召来。” 先看看成效,实在不行还能换人嘛! 第一百零六章 文官们的大棋 孝道…… 李乾嘴角抽了抽,你可太孝了。 “朕知道奉先心意了。” 李乾转过身趴在榻上,不让吕布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来拔筋吧!” “是,义父!”吕布还以为李乾被感动到了,大感振奋,屁颠屁颠地就上去拔筋。 魏忠贤却在一旁暗骂吕布不识抬举。 他是太监,太监要出去建功立业,必然会让百官反对,让陛下损失威严。 可吕布这货是武官啊! 但凡你有点出息,都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等你混成个有本事的武将,在外朝帮着陛下,那不是更好吗?? 今天吕布拔筋的时长果然缩短了许多,疼痛感消退,李乾躺在明黄色的软塌上,感受着痛苦后又酸又爽的余韵。 思想放空,下意识便又回到了今日朝会上。 令他印象最深的,其实不是最后决定的誓师仪式,而是前面两件事儿。 黄河的水患,严嵩与秦桧的计策。 李乾之前实在没预料到,就在离京城这么近的荥阳,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灾患。 对灾民们的忧心过后,就是对他自己处境的担心。 雨水频繁,黄河决堤,灾民逃亡……这不就是天下大乱的标配吗? 幸好没挖出什么独眼石人来,要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考虑自己该埋在什么地方了。 李乾趴在软塌上,心情有些沉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穿越过来时的那个李乾了。 那时候孑然一身,无比光棍,死了就死了。 可现在他却是有牵挂的人了。 长孙无垢,后宫里的妃子,还有如老太监、吕布这些为了他好的人,还有进宫求见的高士廉、长孙无忌,他们那恳切希冀的眼神,无比希望皇帝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带领臣民摆脱现在的困境…… 李乾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烂好人,但这些人将希望放到了他身上,李乾便莫名有了一种责任感。 “唉~” 李乾把脸埋在软塌的明黄色妆缎垫上,心情复杂。 刚穿越来时,被那些大臣的名头吓得不轻,可经了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李乾也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妖孽怪胎。 李乾也想要平衡,文官们也想要平衡,不想平衡的可能就是武将们了。 既然三方有两方都要平衡,那他为什么不能试着动弹一下呢? 就算他这除了岔子,但还有文官们兜底呢! 一想到那些文官,李乾的胆子也大了几分。 因为,他怀疑这届文官很不简单。原因,则在于秦桧与严嵩提出来的那个计策。 计策本身没什么问题,表面上看是个灵光一闪的产物。 但要是和他刚登基时的那两场朝会联系起来,便有些细思极恐了。 在争论要不要出兵救援越国时,文官们会不会就考虑到了黄河决堤的可能性。 自今年春起,雨水便比往年多,这个结论已经在今天朝会上被魏征说出来了。 他们是不是预料到了日后会有运河堵塞的这一天呢? 运河一旦堵塞,朝廷必然会出现巨大的粮食缺口,本来就少了漕粮的进项,若是再加上赈灾、疏通河道的消耗,朝廷定然无法负担! 通过这个结果,回想当日。 山阳渎、盱眙都在吴国境内,吴国有能力断掉朝廷的漕运,文武百官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们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用别的借口争论,稳定立场。 文官不支持伐吴。由此便能看出文官们不想横生波折,不理会吴国,让漕运继续运转。 他们追求的是稳定。 武将们却要坚持伐吴。夺取运河,在吴国手中毕竟不如自己捏着安心。 武将们追求的是掌控。 虽然吴国与楚国从未表现过要断漕运的想法,但漕运太重要了,盱眙也太重要了,不能出一点岔子。 盱眙在吴楚之间易主就是在朝廷最敏感的神经上跳舞,就算他们主观上不想断漕运,可万一因为战乱意外,导致漕船不能通行呢?? 只是,无论双方持着怎样的观点,这件事儿都没被拿出来成为双方的论据。 李乾觉得,这是因为一旦说出来而不打,吴国便会意识到自己可以以此要挟勒索朝廷。 只有如今天一般,朝廷马上要动兵了,说出来也就无所谓了。 当日朝会上,双方大吵特吵,僵持不下,李乾也被他们波及,饿了一上午肚子。 若当日,文官们真的考虑到了日后运河有可能堵塞,那就可以推测出他们的想法了。 当时出兵,若以后运河不出问题,出兵之后便能夺回盱眙和山阳渎,从此令朝廷漕运再无掣肘。 这个结果文官们绝对可以接受,而且若攻下了富庶的吴国,也不会有什么劳民伤财的担忧。 而现在运河出了问题,出兵救援越国反倒成了文官们当时设置的一道保险。 能出兵,就能增兵,就如现在一般,把耗粮最多的禁军扔出去,以工代赈的粮食不就省下来了吗?漕河不就能再次疏通了吗?? 这么大的危机,不就消弭于无形了吗? 无论漕河堵不堵,他们都是赢。 所以李乾怀疑,这是故意的妥协,早有预谋的妥协,想好了后路的妥协。 文武表面上对立,但李乾也知道,他们的立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前提是有足够的利益。 就如文官,若真能拿下盱眙、山阳渎,将运河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们会不愿意吗? 李乾现在怀疑,就算当时自己没说那个借兵之策,文官们最终还是会妥协。 只不过他们会用那个妥协,来让武将们交换出极大的利益! 然而,就算文官们再算无遗策,也算不到武媚娘一个女子竟有那般才智。 李乾追求平衡,这么一群文官也追求平衡。 既然如此,他稍微小浪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就在李乾纠结的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青衣的小宦官跑进了政事堂,畏畏缩缩不敢去和老太监魏忠贤对视,而是垂下头喊道:“陛下,御史大夫魏征求见!” 老太监听到魏征这个名字,眉头便下意识一皱。 “魏征?” 李乾抬起头思索了片刻:“宣他进来吧!” 第一百零九章 吕雉的打算 今天对六宫来说又是特殊的一天。 皇帝陛下传召武媚娘的消息到了这里,引起后妃们的一片唉声叹气。 昨天皇帝陛下刚翻了新人的牌子,后妃们本来以为公平竞争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可没想到,又来了个挂比。 难道刚摆脱了长孙无垢的阴影,现在头上又要多出个武媚娘吗?? 后妃们泪流满面,我们何时才能爬到皇帝陛下的床上啊!! 只是不管她们心中如何想,也只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望着载着武媚娘的肩舆,向南而去…… 润玉阁,吕雉和她的小侍女绿珠也在窗后遥遥望着这一幕。 “娘娘,您那天真不该回来。” 这已经是这些天里,绿珠不知第多少次念叨这事了,她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幽怨。 “要是您当时不坚持回来,说不定后面那么多天,您也能像长孙娘娘那样,一直留在长生殿和陛下住了。” 作为吕雉的贴身侍女,那天吕雉去长生殿的时候,她自然也跟着过去伺候了。 吕雉一席青绿色襦裙,趴在窗边软榻上,倒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轻声笑着道:“说了你也不懂。” 绿珠扭着身子,语气无奈:“又来了,每次娘娘您都这样,您都不肯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吕雉翻了个身,躺在软塌上,细腻修长的脖颈被青绿襦裙衬托的格外耀眼,笑眯眯地望着她:“你真想听?” “真的。”绿珠急忙点点小脑袋,又凑到床头上,殷勤地帮吕雉捏起肩膀来。 吕雉闭上眼,享受着小侍女的按摩:“那天陛下翻牌子,其实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长孙娘娘劝陛下翻的。” “虽然翻中了我,但陛下本意上还是很中意长孙娘娘的,那天一到长生殿,其实我就看出来了。” “啊……”绿珠手上动作一滞,想到了那天长生殿里的情形。 好像确实是长孙娘娘离开之后,陛下才同自家娘娘说的话。 吕雉用头推了推绿珠白细的胳膊,示意她继续按:“既然陛下更喜欢长孙娘娘,那我便不能在长生殿多留了。” “争必然争不过,若不知好歹地往上靠,反倒会惹得陛下生出嫌隙。” “还不如识趣地告退,这样既能让长孙娘娘记我一个好,还能让陛下觉得我懂分寸、知进退。” “哦……” 绿珠给她按着肩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娘娘所说的,要成为那个特殊的,让陛下记住是吗??” 说到这里,吕雉却没答话,而是莫名俏脸一红,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在长生殿里的情形。 皇帝陛下抱着她,帮她“试衣服”的时候,还感慨过一句“其他爱妃都没你大”之类的话。 陛下说的是年龄吗? 不过不管怎样,应该算是被记住了吧? …… 至德门。 太阳好的有些过头,皇宫里升腾着热浪。 武媚娘一席淡黄色薄绸对襟褙子,内着同样的淡黄鸾纹襦裙,头簪璎珞,端庄坐在肩舆上,失神地望着远处的巍峨的红黄二色宫殿,上方的蓝天白云,娇媚的面容上一阵恍惚。 她记得清清楚楚,距离上次她从长生殿里回宫,已经过了九天。 这九天里,有七天都是长孙无垢在陪着陛下,另外两天则是两个叫吕雉和陈婤的妃子被翻中了牌子。 要说不后悔,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天是她主动离开的长生殿。 甚至可以说,长孙无垢得到的机会都是她让出去的。 六宫里的妃子们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暗地里看她的眼神却总是带着感慨和几分怜悯。 那么好的机会都要放弃,最后白白便宜了长孙无垢。 要是换了她们,怎么可能落到让长孙无垢独得恩宠的地步? 但武媚娘更瞧不上她们。 不管如何,她也是被皇帝宠幸过的妃子,要怜悯也该是她怜悯别人才对。 而且,那天从长生殿回去,她也是抱着和长孙无垢相似的想法。 还有一点,武媚娘也不愿意给皇帝留下太多以色娱人的印象,而冲淡另一种智囊形象,再加上她身体实在有些不舒服才请求离开的。 肩舆前行,高大威武的紫微殿近在眼前。 “娘娘,到了。”前方随驾的宦官垂首提醒道。 武媚娘下了轿子,抬起一双贵气四溢的丹凤眼望了一眼这大红色的宫墙,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脊兽端坐。 她默默无言,跨过宫门,继续向紫微殿内走去。 踏入大殿,不断前行,两侧是华贵深邃的房间,帷幔垂落,仿佛不可见底。 马上就要见到皇帝陛下,武媚娘心中还有几分不平静。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 自从有了凉大夫亭里的那番对话,武媚娘就想走另一条更难,但更特殊的路了——以智事人,并且她也做出了一点效果。 正是因此,那天在长生殿她才能安心地离开,而不担心后面被皇帝忘了。 因为她武媚娘才是五十个妃子里面最特殊的,只要陛下有了不明白的事,就会下意识想到她。 妃子们各个都很漂亮,但能帮着陛下出主意的,只有她一个。 一次不会召见,两次不会召见,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前方有宦官领路,武媚娘已经来到了政事堂,抬眼便望到了坐在上方的那个身影。 “臣妾武媚娘,参见陛下。” “无需多礼。” 武媚娘的穿着让李乾眼前一亮,颇有种惊艳的感觉,他笑着道:“媚娘到朕身边来坐。” “是,陛下。” 李乾拉着她的手坐下,言语之间还有几分感慨:“有九日没见了,朕的爱妃清减了不少。” 相比那天在长生殿,武媚娘的脸颊确实消瘦了几分,不如之前那般灵动了,但也因此愈显贵气。 李乾不是什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凉薄心性,见了武媚娘这样,还有几分担心。 “在宫里吃的不好吗?” 李乾皱眉拉着她的手:“六宫的膳食不好?媚娘要是吃不惯,朕再找别的厨子给你做饭。” 第一百零七章 逆臣贼子!无君无父! “是,陛下。” 传话的小宦官立刻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的魏征便疾走如风,迈入了政事堂。 “臣魏征参见陛下。”魏征躬身行礼。 李乾早已经起身坐直,打量着眼前的魏征。 之前见他都是在朝会上,这是李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魏征。 李乾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在五官,而在于他的背特别直。 正常人的脊椎都是有弯度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会驼背。 然而,此时魏征俯身向李乾行礼,李乾在上面看他的后背,却直的像一块钢板。 “魏卿家不必多礼。” 李乾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示意他起身:“魏卿家来见朕欲何?” 魏征直起身子,对李乾拱手道:“陛下,臣请派四名监察御史,随严相与和大人前往赈灾,纠查不法!” 原来是想让人跟着严嵩和珅,防止他们太过分啊…… 李乾好奇地望着魏征:“魏卿家为何不在朝会上说呢?” 魏征很光棍地回道:“严嵩和珅党羽众多,朝会上提出必然会被奸党阻挠,难以成事!” 李乾无语地靠在椅背上,原来你也知道啊。 李乾也在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利弊。 能让魏征派出去的御史,想必为人比较正直,不见得会被严嵩他们收买。 把这四个御史放在严嵩和珅旁边,肯定是对他们有影响的。 但要是不派,感觉就像是拿枪逼着那两个人贪污啊。 其实李乾也不在乎他们贪不贪,只要能把事儿办好,就算贪一点也无妨。 水至清则无鱼,这天底下哪有完全不贪的官呢?虽然像和珅严嵩这么贪的不多…… 沉吟了片刻,李乾抬头望向魏征:“魏卿家,朕知道你的想法。” “但用人不疑,朕觉得严相与和卿家想必也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魏征皱了皱眉:“陛下胸襟宽广,然陛下是否是听了严嵩与和珅堂皇的话,就对他们产生了误解?”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陛下若能听一听下面臣子、京中百姓的话,便可了解此二人了。”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心说我对他们俩的了解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那么亿点点。 只是他也明白魏征的顾虑。 要是换了个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帝,可能确实会这样,身边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前世东汉末年有个汉灵帝,都能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这样的话来,把宦官张让、赵忠当成爹妈。 对了,这个汉灵帝就是那句“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中的灵,他还有个创举,就是让宫女们都穿上开裆裤,方便他不那啥就能那啥,真是荒唐啊…… 见皇帝陛下只是莫名其妙的笑却不说话,魏征眉头皱的更紧。 “陛下信任臣子,然不可将权柄全部交于臣子。和珅严嵩之流,若无掣肘,灾民必将为其所戕害!” 这话一出,李乾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老太监却是诧异地望了魏征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李乾也早就知道魏征是个直性子,看来这次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魏卿家,你欲让御史跟着严相与和卿家,掣肘他们。” “可若是处处掣肘,这赈灾又当如何进行??每发一命,便有人掣肘,这灾民还救不救了?” 魏征迟疑了片刻,正要再说,但李乾又开口道:“魏卿家,你想派过去的那四个监察御史,想必都是年轻人吧?” 魏征点了点头,方才在朝会上他就在盘算御史台中的人选,究竟挑谁去,还是得回去确定一下。 李乾微微一笑,这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官场老油子没那份热血,不见得愿意得罪位高权重的和珅、严嵩。 “年轻的御史,又有多少赈灾救民的经验呢?” 李乾直言道:“严相、和卿家都是朝中重臣,经验老到,堪当重任,在朕看来不必再派无经验的御史掣肘他们。” 魏征无言,虽然李乾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他也有他的坚持,不会轻易放弃。 他语气坚定地道:“此二人去办事,必要有御史跟随!若陛下觉得会掣肘他们,那便不让监察御史说话便是。” “此四名御史随严嵩、和珅过去后,并无言事权,只可记录赈灾之事。” 说白了就是只能听着、看着,不能插嘴。 “陛下不是欲令此二人比试一番,看看谁救助的灾民更多吗?正好可令他们跟随记录。” “此事……”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李乾却迟疑起来。 这好像还真可以。 要是没有御史,自己找谁统计呢? 郡县长官?他们可不见得如小年轻御史那么有节操。 记录的同时,不让御史言事,也减少了他们对和珅与严嵩的掣肘。 而且,看魏征这么坚持的样子,要是不答应下来,这事儿说不定就没完了…… “罢了,就依魏卿家之意吧。” 李乾无奈地点点头。 魏征冷硬的面色缓和了几分,接着又道:“陛下,今日臣见陛下身体不适,可是染了疾病?” 李乾虽好奇他为何连这也要问,但也没必要说谎:“自然不是。” “近些日子,朕每日都在习武,有些用力过猛了。” 却不想魏征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陛下自登基以来,可曾批阅过奏章?” 李乾老脸一红:“自然批过。”不过只批过一份罢了。 魏征从进来就看到政事堂中摆的那些奏疏了,他不理会李乾的狡辩,而是震声质问道:“陛下,群臣奏章上已多久未见批红?” “陛下长期荒弛朝政,沉湎于此奇淫武事,此乃非明主所为也,望陛下莫要行此颠覆社稷之道!!” 李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早知道魏征生猛,没想到竟然生猛如斯…… “魏征,你不要太过分!” 却不想,老太监魏忠贤面色更差,指着魏征怒骂道:“逆臣贼子!无君无父之辈!以讽君上博己直名!先帝便被你以此博取名声,如今你还想来讽骂陛下?” 第一百一十章 主观法批奏折 武媚娘怔住了。 她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分开的日子,还能看出她瘦了来。 “陛下……臣妾一切都好。” 武媚娘低垂着头,这种被人关心记挂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 李乾望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又转头瞥了一眼殿中的那些宦官,宫女。 老太监当即会意,随意找了个由头将那些人都赶出去办差,他自己也乖乖地站到了政事堂门口。 宫里有外面大臣的耳目的事,老太监自然早就和李乾禀报过了。 而让武媚娘帮自己批奏章的事,李乾不想让别人知道,要不然肯定得坏菜。 大乾并未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在群臣的潜意识中,只有统领六宫的皇后尊贵无比,母仪天下,可以置喙国策,其他杂七杂八的妃子就别想了。 李乾转头望着武媚娘,见她垂首默然,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以后你若是在六宫闲着没事,直接去长生殿寻朕就行。” 武媚娘一双玉臂环住他的腰背,埋首在他怀中,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低低地回了句:“谢陛下,臣妾知道了。” 李乾抱着武媚娘,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他这才开口道:“朕知你聪慧,这次有些事想要你办。” 批奏章这种事不可能糊弄过去,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直接说了。 “近些日子那些臣子们总是说朕不署理朝政,但朕看了他们这些五花八门的奏章却颇感头疼。” 李乾仰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头叹了口气:“媚娘心地聪慧,所以朕特找你来替朕分忧。” 武媚娘一惊,愕然抬起头。 她还以为这次陛下找她来是有什么小事儿想问,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大事。 批奏章! 这可是只有皇帝和宰相能办的事! “陛下,臣妾惶恐,万万不敢妄言国事……”武媚娘垂下头,神色有几分惶恐。 答应下这个差事,就意味着她暂时不用陷于六宫的泥潭,无论皇帝宠幸的是什么妃子,身边都不可能缺少她武媚娘。 只是批奏章和问事的跨度太大了,这可是国之大事! 武媚娘入宫前跟着母亲挣扎求生,却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呢!她害怕一个疏忽办砸了事,到时候反倒惹得皇帝生厌了。 李乾却轻声笑了笑:“朕早就说过,你我不是君臣,而是一家人。” “再说了,朕又不是让你没日没夜地在这批奏章,只是让你帮着朕一起参详而已。” 李乾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并不是把奏章的事情全权交给你,而是让你帮我出主意。 “陛下……” 可武媚娘仍以葱白的手指抓着李乾的袖子,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为难:“臣妾只是有几分急智,又怎么能置喙这等国家大事?” “朕说你能,你就能。” 李乾笑着又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就算批错了也无妨,反正后面还有左相右相,他们会和朕说的。” “再说了,你以为这都是国家大事吗?” 李乾指着桌上的奏章:“哪有那么多家国大事要奏?这些个奏章里,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屁事!” 他笑着抽出一本奏章,指给武媚娘道:“你看这本,大理寺卿上朝迟到,他们就弹到了这里来。” “难道他鄢懋卿迟到了,朝廷就过不下去了?有的是人挤破头皮都想当大理寺卿呢!这算什么大事?” 不想,武媚娘闻言却一下子怔住了。 武士彟还在世的时候,她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能出入武士彟的书房,偶尔也能听到父亲和同僚的谈话。 被弹劾对于官员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若是弹劾罪名严重,官员少不得要上本自辩,更严重的甚至还要停止上衙,闭门在家听候处置。 这可是能决定一个官员命运的大事。 正三品大理寺卿,武媚娘从前仰视都望不到的人物。把她赶出家门的兄长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给这样的人提鞋都不配。 而眼下,在皇帝陛下口中,却只是一个“这算什么大事儿”。 满浸红墨的朱笔静静地搁置在黄玉龙纹的笔架上,似乎只要提起来轻轻勾画涂抹,就能决定这个大人物的命运…… 武媚娘呼吸急促,环着李乾的一双玉臂都微微紧了几分。 李乾依旧揽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媚娘,每天都有两百多本这种鸡毛蒜皮的奏章,这可是个累活,朕一人很难做完。” “陛下……”武媚娘轻咬着红唇,抬头与李乾的目光对视片刻。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十辈子修来的福分。”武媚娘依偎在他怀里,拥紧了李乾。 武媚娘明白,她不答应,奏章的问题也不会消失,陛下顶多再去找别人来罢了,但她却要失去这个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了。 已经放弃了以色事人的道路,若是再把这种事让给别人,那她这辈子还能再回陛下身边吗? 李乾很满意武媚娘的反应,俯首在她白净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媚娘果然是能体朕心意的人。” 武媚娘的才能心智没得怀疑,有她在这里帮忙,自己大概也能在奏折这方面渐入佳境了。 “陛下~” 武媚娘却娇嗔了一声,闹了个大红脸,埋首贴进了他怀里。 这里可是政事堂,历代大乾皇帝都在这里呕心沥血地处理朝政。 怎么能做这么失礼的事儿呢? 只是李乾却不管,笑着捧起武媚娘娇媚的脸蛋,非要亲够了才罢休。 “陛下,该做正事了。” 武媚娘红唇娇艳,气喘吁吁地靠在李乾怀中。 此正事自然非彼正事。 李乾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又随意地拿过方才那本奏章。 “好,那你就先说说,要如何处置这鄢懋卿吧?” 说回正事,武媚娘也从李乾怀里起身坐正,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冠发丝。她思忖了片刻,便对李乾道:“陛下,其实在臣妾看来,怎么处置鄢懋卿,还是要看您对他的态度如何。” “若是您不喜欢他,这样的罪名就足以将他降职转调了。” “若是您喜欢这个人,那就按照大乾律,罚俸半月,下不为例即可。” 第一百零八章 李乾批奏章 吕布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虎视眈眈地盯着魏征。 说义父沉湎于奇淫武事,这奇淫武事不就是他教给义父的吗?强身健体也有错? 然而满朝文武绑在一块,魏征都敢开炮,更别说他们一个太监、一个小小的羽林卫队正了。 “尔等才是真正的无君无父之人!” 魏征一个对两个,怒气冲冲,须发飞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顺君父之过以全一己私利,国贼也!!” 老太监和吕布面色更是要气炸了肺,还全一己私利? 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李乾就及时制止了这场激辩。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李乾叹了口气,既然决定要小小折腾一下,批奏章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了:“这些日子朕确实忽视了奏章,以后不会如此了。” “至于习武之事,这是朕自己的爱好,暂时没法改了!” 魏征听到这话,面色也缓和了许多,拱手道:“陛下能处理国事便好,习武强身之事亦是百官所望。” “只不过陛下龙体乃国朝之本,习武也当循序渐进,不可听信他人谗言,贪一日之功,而损伤根本。” 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老太监和吕布,明显是意有所指。 专业水平被质疑,吕布终于忍不了了,当即怒道:“没人比我更懂习武!” 魏征却没回他,或许是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懂。 “朕知道了。” 李乾也缓缓点点头,无论怎样,魏征跑过来说这顿话也是站在他这个皇帝的立场上,替他这个皇帝考虑的。 再加上魏征就是这个性格,言辞激烈就激烈点吧,唉~ “臣奏毕,请陛下允臣告退。” 魏征躬身行礼,后背依旧那么直挺挺的。 李乾见到这一幕,更不想和他计较了:“大伴,差人送送魏卿家吧。” 老太监虽有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应下声:“是,陛下。” 待魏征走后,李乾又让吕布给自己拔完筋,这才对着桌上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奏章发起愁来。 说大话的时候挺痛快,但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就不免发起愁来。 老太监在一旁看着,也是欲言又止。 他方才痛骂魏征,只是因为魏征的言辞太激烈了。 但实际上,老太监也是挺赞同李乾自己批奏章的,只有皇帝自己批奏章,他的权力才不会旁落到那些大臣手里。 只是见了李乾坐在这摞奏章前被愁成这样,老太监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悄悄出了政事堂,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宦官抬着一个木桶。 “陛下,朝政乏累,奴婢差人去太医院为您取来了醒神汤,可益气提神,舒缓疲惫,陛下不如先休息一下,喝完汤?” 只是说完之后,却没得到回应。 “陛下?”老太监疑惑地望着李乾。 “嗯……嗯?” 李乾撑着下巴的胳膊肘差点错开,头都差点摔到桌子上,批着批着睡着了。 “大伴?” 老太监见他累成这样,更是心疼:“陛下,奴婢为您取来了醒神汤,要不要喝一碗休息休息?” “是得醒醒神。” 李乾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道:“朕都累的睡着了。” 他接过老太监递来的那碗黑不溜秋的醒神汤,喝了一口。 嗯,苦的,还有股子中药味,真难喝。 放下碗的李乾又将目光转回到面前的一叠叠奏章上,轻轻叹了口气。 大臣们的的奏章简直是五花八门,让李乾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的大臣写个奏章都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东拉西扯,引经据典,写出来的东西佶屈聱牙。 李乾本来就不怎么能认全繁体字,看这些人写的东西就如同看天书一般,两眼冒金星。 当然,也不是都看不清楚。 就比如这本摆在最上边的,御史弹劾鄢懋卿身为大理寺卿,却公然朝会迟到、失仪、态度骄横跋扈的奏折,言简意赅,李乾还是能看懂的。 鄢懋卿嘛,他知道。 就是那次朝会上,替严嵩回怼魏征的人,妥妥的严党。 “大伴,大理寺卿朝会迟到、失仪、态度骄横跋扈,该怎么处罚来着?”李乾皱眉望向一旁的魏忠贤。 “这……” 老太监一怔:“陛下,此乃国事,奴婢不敢妄言。” 李乾皱了皱眉:“朕问你,你还不敢说?” 老太监老脸一红:“陛下问,奴婢自然要说,只是奴婢只知道《大乾律》上有,朝官朝会迟到,罚俸半月,至于陛下说的这种情况,奴婢就不知道了。” 李乾无语瞪了他一眼:“朕难道还不知道大乾律?” “陛下自然知道,是奴婢多嘴了。”老太监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 李乾无奈,只能先搁置一下了。 他继续在这如小山般的奏章里翻,又翻着了几份能看懂的。 比如说这个陇西郡郡守的奏章,说当地一处常平仓意外失火被焚毁,又有运河堵塞,漕粮到不了的传闻,所以百姓很恐慌。 郡守求问,他们可以从外地粮商手里买粮食补充一部分常平仓吗?现在的粮价合适吗?是现在马上买,还是再观望观望? 李乾吐血,你问这种问题,最起码也要告诉我现在陇西的粮价是多少吧? 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回你? 还有京兆府尹上这个的奏折,上面汇报了京城地区近些日子下雨刮风的情况。 李乾更是摸不着头脑,你在京城,我也在京城,难道我就不会自己看?上这奏疏的意义何在呢? “看来什么都得学啊……” 李乾哀叹一声,说好了过来享福呢? 那么问题来了,要找谁学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侍立在一旁的魏忠贤,老太监前世好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专门整这玩意儿的。 只不过在当下的大乾,可没什么司礼监,而老太监方才的表现,让李乾对他也有些没信心。 “大伴,你跟在先帝身边时,有没有批过奏折?” 老太监被问了个愣神,随即诚惶诚恐地跪下,万分委屈道:“陛下,奴婢就是狗胆包天,也不敢妄言国事!” “起来。” 李乾无奈道:“朕只是问问你而已。” 老太监依旧很委屈:“陛下,您要是让奴婢看银票,奴婢倒是能认得多少钱。” “但是看奏章就不行了,奴婢连字都不认几个,怎么可能看得懂大臣们的奏章……” 李乾无语,得,这个还不如自己。 那应该找谁呢? 武媚娘?吕雉?这两个都是首选。 但她们或许有天赋,可却没什么经验吧? 李乾一口一口地抿着碗里的醒神汤,用苦味让自己更清醒几分。 他在脑子里筛了一遍有可能的人选,最终还是无奈地发现,好像就她们两个最合适。 因为两人的性命安危、荣华富贵都绑定在他这个皇帝身上,但具体叫谁呢? 李乾在朝会上的惯用手段就是,难以抉择的就让他们一块上。 但那是对别人来说,一块上虽然有利于平衡,但多个声音一同说话,很容易就会造成分歧,效率低下。 李乾是想给自己找个老师,要是还这样不就自己折腾自己了吗? 他在吕雉与武媚娘两人中考虑了半天,又想起那天在凉大夫亭里,武媚娘那番聪慧、睿智的话,李乾还是下了决定。 吕雉或许真的有天赋,但到现在为止,李乾还没见识过。 “大伴!你去让人去六宫,把武媚娘召来。” 先看看成效,实在不行还能换人嘛!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资聪慧的李乾 李乾闻言一怔,武媚娘的话倒是给她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他原本的想法是,至少要找到什么律法的依据,然后看看鄢懋卿的罪名符合那一条,按律进行处罚。 但武媚娘告诉他的意思是,这玩意儿全凭您的心意。 感觉鄢懋卿还行,就轻轻揭过,若是厌烦了他,就可以批一个严重的惩罚! 李乾侧头望了一眼武媚娘,把她看得心中忐忑。 但实际上,李乾却由武媚娘的话,发现了两人的差异。 他的思维观念与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不同的。 李乾前世生活的环境是法治世界,而这个世界却是真真正正的皇权世界,皇权大于人权。 所谓的皇权,并不是狭隘地代表他这个皇帝的权力,而是朝廷的权力,官员的权利,甚至是一切有权之人的权力。 意识到这个关键,李乾一下子联想到了昨日和珅进宫。 按理说,肩舆代步的待遇只能赐给那些上了年纪行动不便,劳苦功高的大臣。 可因为和珅送得多,讨了李乾开心,李乾随便找了个很扯淡的理由,就给和珅赐了一顶肩舆,而群臣对此也无非议。 因为赐肩舆的权力就在皇帝手中,只要不是太过分,极大影响到了别人,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如今意识到这个问题,李乾有些沉默。 他知道,要适应这个世界,就必须慢慢转变自己的思维,但这岂是一天就能变过来的?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来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奏折,思虑了片刻后,又转头对武媚娘道:“这个鄢懋卿,其实是严相的人。” “就算朕这里批了重罚,奏章到严相那里也可能被拦下来,改成轻判。” 李乾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权力不够大,不够多。 武媚娘本来还在心忧李乾的态度,见他继续发问,想了想便接着温声道:“陛下,严相可能也关注着您的态度呢。” 态度! 李乾皱了皱眉,要说和珅会揣摩自己的态度,他信。 可要说严嵩嘛,那他就要持怀疑立场了。 李乾一直拿捏不定严嵩的态度,这货虽然与和珅一样贪,但他却没有和珅一样的忠心啊! 和珅贪了那么多钱,前前后后往宫里送了几万两银子的物件。 可严嵩贪了那么多钱,连点表示却都没有,让李乾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不过,没送钱的人多着呢,李乾也不能以这个论忠奸,他提起笔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批上了四个字:罚俸一月。 本来是要罚俸半月,由于鄢懋卿的身份、态度加码,李乾给他加到了罚俸一个月,算是正常范畴之内的处置。 还是武媚娘的话给了李乾一点启发。 他虽然权力不多,但皇帝毕竟是皇帝,总是会有大臣不断关注他的。 就如前世的嘉靖朝,嘉靖老道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清流们看在眼里,细细揣摩,试探皇帝陛下有没有要倒严的想法。 而李乾若是对鄢懋卿的态度不好,让人牵扯到严嵩身上,那就不好了。 严嵩贪归贪,但坐了这么多年左相,掌了这么多年国库,一点岔子都没出过,这是有能力的体现。 而且严党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 李乾现在正需要文官们给自己兜底,又怎么可能释放出这种信号,去折腾严嵩呢? 批完这份奏章,李乾又拿出了方才那份陇西郡守求问是否要购粮的奏章。 只是,看着这份奏章,武媚娘也犯了难。 “陛下,臣妾愚钝,也不知该怎么办。”武媚娘垂着臻首,声音细若蚊呐。 李乾笑着拉过她的手:“不必如此,朕都说过了,批错了,不知道都无妨,大不了就先搁置着。” 他也隐约明白了几分,武媚娘从小跟着母亲谋生,寄托亲戚篱下。 因为有天赋,所以心机深沉,各种弯弯绕绕玩的很转,可她毕竟受眼界所限,这种事关一郡的大事倒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这在李乾看来无所谓,他自己要学如何处理朝政,武媚娘又何尝不是在学呢? “陛下,臣妾倒是觉得,漕运一出问题,常平仓的粮食就被烧了,此事恐怕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武媚娘皱着秀眉道:“会不会是这个郡守宋昪搞的鬼?” 见李乾目光望向她,武媚娘便解释道:“臣妾从前便听说有个县,当地的常平仓多年亏空,库存十不足一,结果有一年县里犯了灾,需要常平仓里的粮食来赈灾了,知县拿不出粮,便夜间派人去放火,把一仓粮食都报了亏损……” 李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怀疑过这一点,这种“火龙烧仓”的把戏在前世简直不要太多。 不过,陇西郡就在京畿西邻,这个郡守既然他敢正大光明的报上来,至少也是不担心朝廷查问的。 李乾想了想,还是在上面批下了“调查火灾起因”这几个红色的字。 至于少的粮食就是是要让陇西采买,还是要从京师调拨,李乾就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最少也得等他清楚陇西粮食的价格,京师还有多少存粮,能不能动用吧? 接下来,李乾挑了不少自己看不太懂,或者不认识字的奏章,让武媚娘帮着自己解释。 他本以为武媚娘也知道的不多,可没想到,武媚娘大多都能帮他解惑。 “媚娘,你还是个博学的女先生?”李乾虽是调笑,但也不怎么意外。 大乾皇宫选秀的时候,早就把读书知礼作为了一项标准。 这年头有很多人都宣扬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大乾的历代皇帝中也有不凡之人,早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不懂诗书礼义的妃子,很难教导出品行良好的皇子,这可是关乎王朝继承人的大事。 所以,这次能进李乾后宫的五十名秀女,基本上都是知书达理的,最不济的也能保证认字。 “陛下,臣妾幼时就随父亲读书了,后来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也一直让臣妾不能断了读书识字。” 武媚娘反倒望着李乾,美眸中满是惊讶:“陛下也很聪明呢,不认识的字竟然看一遍就能记住!” 她方才也发现了,认不出的字,李乾只要问过一遍就能记住并且理解,从没问过第二遍,武媚娘还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庆中的高府 李乾笑着回望她:“朕厉害的地方可多着呢!以后你会慢慢发现的!” 他又不是不认字,只不过是有的没法把简繁体对照起来而已,只要能对起来,还不是一遍就会吗? 却不想武媚娘好像会错了他的意,俏面浮上一层红霞,低垂下臻首:“陛下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李乾笑着揽过她的纤腰:“现在不懂没事,以后就懂了。” 武媚娘俏脸更红,依偎在李乾肩膀上。 嗯,李乾说的当然是批奏折的本事,而不是别的东西。 他又取过一本奏折翻开,很巧,就是那京兆府尹奏报的近日京城雨水情况。 李乾已经有意识地让自己的思维向皇权思维转变,现在又见了这份奏章,他思忖片刻,便用朱笔在上面批了一个字“阅”…… 有武媚娘在政事堂,李乾才体会到什么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当然,他不累的原因主要还在于,他没怎么干活。 批着批着,李乾就觉得手筋酸软,吕布拔筋的后遗症还是有的,于是他又把笔交给武媚娘,两人商量着怎么批,最后由她写。 李乾的毛笔字很烂,武媚娘的字有些功底。 向上兼容难上加难,但向下兼容却要容易一些,再加上武媚娘聪慧,练了一会儿也就能大差不离地模仿他的字迹了。 因此,武媚娘就成了李乾的专属秘书,李乾怎么说,她就怎么批。 有事秘书干,既然有秘书干了,又怎么会累着李乾呢? 不过话虽如此,但李乾大多情况下还是会听取武媚娘的意见。 思维这东西与成长环境有关,经了几十年形成,根深蒂固。 李乾想转变思维也不是一时之功,所以很多地方都意识不到问题出在哪里,要靠武媚娘提醒才能想到。 然而在这过程中,武媚娘也感受到了李乾想法的不同。 每当有什么不容易抉择的事,李乾总会下意识地想找律法依据,令其合规合理,而不是凭借个人的喜恶去决断。 “陛下,您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仁君。” 武媚娘一双美眸带着几分崇拜,转头望着李乾:“若大乾官员都能如陛下一般,天底下哪还有什么错事冤案?” “朕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李乾笑了笑,只是在对他关系不大的事上,李乾会这么做。 若真到了关乎己身的大事上,李乾还是会下意识地往有利于自己的那方面想,此乃人之常情,他也不能免俗。 …… 京城,高府。 门前的热闹刚刚散去,身着皂衣的胥吏笑呵呵地打扫着地上残留的鞭炮红屑,时不时地还要带着艳羡,抬头向高府里望一眼。 永寿知县为首,后面还跟着县衙里的县丞、主簿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刚刚联袂道完喜,正准备告辞。 临走前,知县张晚秋还笑呵呵地拉着高士廉的胳膊不放:“真乃将门出虎子啊,下官早就看出辅机这孩子有大才,日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高郎中真是为下官的衙门送来了一位干将啊!” “哈哈!” 高士廉也笑的畅快:“张老弟,你我之间何须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若老弟不嫌弃,称我一声兄长便可!还要多谢老弟你这么多年来对辅机的照顾!” 张知县当即顺杆往上爬,热情地拉紧了高士廉:“哈哈,我与兄长就是投缘!照顾自然不用谈!辅机和兄长的事便是我的事……” 寒暄了一阵子后,张知县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手下告辞。 长孙无忌作为今日升官的主角,呆呆地望着上司与同僚们的背影,待他们彻底走出高府后,这才面色怪异地回身望着高士廉:“舅舅,您当时不是说,托关系送我进县衙的时候,张知县不是挺不情愿的吗?” “哼哼!” 高士廉笑眯眯地望着一众县官的背影:“就算当时再不情愿又如何?” “你的升迁是吏部尚书亲自过问的!有了这层关系,他巴结咱们还来不及呢!” 按说这里面的道理长孙无忌平时也能想清楚,只不过今日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哦……”长孙无忌木木地应了一声,又随着舅舅回到正堂。 这里,高氏眉开眼笑地举着一件鲜绿色团领官袍,其上打着一块的彩绣练鹊补子。 儿子升了官,当娘的自然欢喜的不得了:“辅机啊,这一身官袍肯定不够,我打这个样,再去给你多做几套换洗的!” 还没待长孙无忌好好打量自己的官袍,她便拿出去快步走向了后院,步子间都带着欣喜。 “娘……”待长孙无忌回过神来,高氏早已没影了。 无怪乎他们这么失态,只因今日这是阶层的跃迁。 司户是吏,而典史就成了官,是切切实实的“朝廷命官”,没有吏部铨选、皇帝或宰相批准,不能上任! 虽然典史依旧不入品级,但出入在县衙里,也要被尊敬地称一声“四老爷”。 一县典史掌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管着县治内的保人、线人、公人。 永寿县附郭京城,保人便是指各个坊市的坊长、街正等等,要向他汇报各坊人口动态。 线人的含义就更广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线人,酒楼的掌柜、勾栏的老鸨、商队的东家等等,都有义务向典史汇报县内各种异常,遇到官府的差遣也要积极配合。 而公人就是三班衙役了,这三班分别为保卫县衙的皂班,追缉盗贼的快班和担任民兵的壮班。 此外,还有狱卒、更夫、刽子手、仵作等等也在公人之列。 由此可见,典史之职是多么豪横了,这是个公安局长加青春版人武部再加监狱长等官职的集合。 当然,实际操作中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京城毕竟不是下面那些小县城,这里不仅有县衙,还有府衙,还有兵马司,还有虎贲卫等等等等,有太多权力重合的地方了。 知县都只能默默受他们的鸟气,更何况下面的典史呢? 不过即便如此,二十岁出头的典史也能让别人高看一眼了。 “哈哈,是不是很突然?” 高士廉坐回桌前,抿着茶水,笑呵呵地欣赏着大外甥的表情。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突然……太突然了……” “哈哈!莫说是你,就连老夫都觉得很突然!”高士廉长笑一声,神色畅快无比。 第一百零九章 吕雉的打算 今天对六宫来说又是特殊的一天。 皇帝陛下传召武媚娘的消息到了这里,引起后妃们的一片唉声叹气。 昨天皇帝陛下刚翻了新人的牌子,后妃们本来以为公平竞争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可没想到,又来了个挂比。 难道刚摆脱了长孙无垢的阴影,现在头上又要多出个武媚娘吗?? 后妃们泪流满面,我们何时才能爬到皇帝陛下的床上啊!! 只是不管她们心中如何想,也只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望着载着武媚娘的肩舆,向南而去…… 润玉阁,吕雉和她的小侍女绿珠也在窗后遥遥望着这一幕。 “娘娘,您那天真不该回来。” 这已经是这些天里,绿珠不知第多少次念叨这事了,她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幽怨。 “要是您当时不坚持回来,说不定后面那么多天,您也能像长孙娘娘那样,一直留在长生殿和陛下住了。” 作为吕雉的贴身侍女,那天吕雉去长生殿的时候,她自然也跟着过去伺候了。 吕雉一席青绿色襦裙,趴在窗边软榻上,倒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轻声笑着道:“说了你也不懂。” 绿珠扭着身子,语气无奈:“又来了,每次娘娘您都这样,您都不肯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吕雉翻了个身,躺在软塌上,细腻修长的脖颈被青绿襦裙衬托的格外耀眼,笑眯眯地望着她:“你真想听?” “真的。”绿珠急忙点点小脑袋,又凑到床头上,殷勤地帮吕雉捏起肩膀来。 吕雉闭上眼,享受着小侍女的按摩:“那天陛下翻牌子,其实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长孙娘娘劝陛下翻的。” “虽然翻中了我,但陛下本意上还是很中意长孙娘娘的,那天一到长生殿,其实我就看出来了。” “啊……”绿珠手上动作一滞,想到了那天长生殿里的情形。 好像确实是长孙娘娘离开之后,陛下才同自家娘娘说的话。 吕雉用头推了推绿珠白细的胳膊,示意她继续按:“既然陛下更喜欢长孙娘娘,那我便不能在长生殿多留了。” “争必然争不过,若不知好歹地往上靠,反倒会惹得陛下生出嫌隙。” “还不如识趣地告退,这样既能让长孙娘娘记我一个好,还能让陛下觉得我懂分寸、知进退。” “哦……” 绿珠给她按着肩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娘娘所说的,要成为那个特殊的,让陛下记住是吗??” 说到这里,吕雉却没答话,而是莫名俏脸一红,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在长生殿里的情形。 皇帝陛下抱着她,帮她“试衣服”的时候,还感慨过一句“其他爱妃都没你大”之类的话。 陛下说的是年龄吗? 不过不管怎样,应该算是被记住了吧? …… 至德门。 太阳好的有些过头,皇宫里升腾着热浪。 武媚娘一席淡黄色薄绸对襟褙子,内着同样的淡黄鸾纹襦裙,头簪璎珞,端庄坐在肩舆上,失神地望着远处的巍峨的红黄二色宫殿,上方的蓝天白云,娇媚的面容上一阵恍惚。 她记得清清楚楚,距离上次她从长生殿里回宫,已经过了九天。 这九天里,有七天都是长孙无垢在陪着陛下,另外两天则是两个叫吕雉和陈婤的妃子被翻中了牌子。 要说不后悔,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天是她主动离开的长生殿。 甚至可以说,长孙无垢得到的机会都是她让出去的。 六宫里的妃子们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暗地里看她的眼神却总是带着感慨和几分怜悯。 那么好的机会都要放弃,最后白白便宜了长孙无垢。 要是换了她们,怎么可能落到让长孙无垢独得恩宠的地步? 但武媚娘更瞧不上她们。 不管如何,她也是被皇帝宠幸过的妃子,要怜悯也该是她怜悯别人才对。 而且,那天从长生殿回去,她也是抱着和长孙无垢相似的想法。 还有一点,武媚娘也不愿意给皇帝留下太多以色娱人的印象,而冲淡另一种智囊形象,再加上她身体实在有些不舒服才请求离开的。 肩舆前行,高大威武的紫微殿近在眼前。 “娘娘,到了。”前方随驾的宦官垂首提醒道。 武媚娘下了轿子,抬起一双贵气四溢的丹凤眼望了一眼这大红色的宫墙,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脊兽端坐。 她默默无言,跨过宫门,继续向紫微殿内走去。 踏入大殿,不断前行,两侧是华贵深邃的房间,帷幔垂落,仿佛不可见底。 马上就要见到皇帝陛下,武媚娘心中还有几分不平静。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 自从有了凉大夫亭里的那番对话,武媚娘就想走另一条更难,但更特殊的路了——以智事人,并且她也做出了一点效果。 正是因此,那天在长生殿她才能安心地离开,而不担心后面被皇帝忘了。 因为她武媚娘才是五十个妃子里面最特殊的,只要陛下有了不明白的事,就会下意识想到她。 妃子们各个都很漂亮,但能帮着陛下出主意的,只有她一个。 一次不会召见,两次不会召见,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前方有宦官领路,武媚娘已经来到了政事堂,抬眼便望到了坐在上方的那个身影。 “臣妾武媚娘,参见陛下。” “无需多礼。” 武媚娘的穿着让李乾眼前一亮,颇有种惊艳的感觉,他笑着道:“媚娘到朕身边来坐。” “是,陛下。” 李乾拉着她的手坐下,言语之间还有几分感慨:“有九日没见了,朕的爱妃清减了不少。” 相比那天在长生殿,武媚娘的脸颊确实消瘦了几分,不如之前那般灵动了,但也因此愈显贵气。 李乾不是什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凉薄心性,见了武媚娘这样,还有几分担心。 “在宫里吃的不好吗?” 李乾皱眉拉着她的手:“六宫的膳食不好?媚娘要是吃不惯,朕再找别的厨子给你做饭。” 第一百一十章 主观法批奏折 武媚娘怔住了。 她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分开的日子,还能看出她瘦了来。 “陛下……臣妾一切都好。” 武媚娘低垂着头,这种被人关心记挂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 李乾望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又转头瞥了一眼殿中的那些宦官,宫女。 老太监当即会意,随意找了个由头将那些人都赶出去办差,他自己也乖乖地站到了政事堂门口。 宫里有外面大臣的耳目的事,老太监自然早就和李乾禀报过了。 而让武媚娘帮自己批奏章的事,李乾不想让别人知道,要不然肯定得坏菜。 大乾并未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在群臣的潜意识中,只有统领六宫的皇后尊贵无比,母仪天下,可以置喙国策,其他杂七杂八的妃子就别想了。 李乾转头望着武媚娘,见她垂首默然,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以后你若是在六宫闲着没事,直接去长生殿寻朕就行。” 武媚娘一双玉臂环住他的腰背,埋首在他怀中,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低低地回了句:“谢陛下,臣妾知道了。” 李乾抱着武媚娘,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他这才开口道:“朕知你聪慧,这次有些事想要你办。” 批奏章这种事不可能糊弄过去,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直接说了。 “近些日子那些臣子们总是说朕不署理朝政,但朕看了他们这些五花八门的奏章却颇感头疼。” 李乾仰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头叹了口气:“媚娘心地聪慧,所以朕特找你来替朕分忧。” 武媚娘一惊,愕然抬起头。 她还以为这次陛下找她来是有什么小事儿想问,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大事。 批奏章! 这可是只有皇帝和宰相能办的事! “陛下,臣妾惶恐,万万不敢妄言国事……”武媚娘垂下头,神色有几分惶恐。 答应下这个差事,就意味着她暂时不用陷于六宫的泥潭,无论皇帝宠幸的是什么妃子,身边都不可能缺少她武媚娘。 只是批奏章和问事的跨度太大了,这可是国之大事! 武媚娘入宫前跟着母亲挣扎求生,却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呢!她害怕一个疏忽办砸了事,到时候反倒惹得皇帝生厌了。 李乾却轻声笑了笑:“朕早就说过,你我不是君臣,而是一家人。” “再说了,朕又不是让你没日没夜地在这批奏章,只是让你帮着朕一起参详而已。” 李乾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并不是把奏章的事情全权交给你,而是让你帮我出主意。 “陛下……” 可武媚娘仍以葱白的手指抓着李乾的袖子,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为难:“臣妾只是有几分急智,又怎么能置喙这等国家大事?” “朕说你能,你就能。” 李乾笑着又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就算批错了也无妨,反正后面还有左相右相,他们会和朕说的。” “再说了,你以为这都是国家大事吗?” 李乾指着桌上的奏章:“哪有那么多家国大事要奏?这些个奏章里,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屁事!” 他笑着抽出一本奏章,指给武媚娘道:“你看这本,大理寺卿上朝迟到,他们就弹到了这里来。” “难道他鄢懋卿迟到了,朝廷就过不下去了?有的是人挤破头皮都想当大理寺卿呢!这算什么大事?” 不想,武媚娘闻言却一下子怔住了。 武士彟还在世的时候,她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能出入武士彟的书房,偶尔也能听到父亲和同僚的谈话。 被弹劾对于官员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若是弹劾罪名严重,官员少不得要上本自辩,更严重的甚至还要停止上衙,闭门在家听候处置。 这可是能决定一个官员命运的大事。 正三品大理寺卿,武媚娘从前仰视都望不到的人物。把她赶出家门的兄长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给这样的人提鞋都不配。 而眼下,在皇帝陛下口中,却只是一个“这算什么大事儿”。 满浸红墨的朱笔静静地搁置在黄玉龙纹的笔架上,似乎只要提起来轻轻勾画涂抹,就能决定这个大人物的命运…… 武媚娘呼吸急促,环着李乾的一双玉臂都微微紧了几分。 李乾依旧揽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媚娘,每天都有两百多本这种鸡毛蒜皮的奏章,这可是个累活,朕一人很难做完。” “陛下……”武媚娘轻咬着红唇,抬头与李乾的目光对视片刻。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十辈子修来的福分。”武媚娘依偎在他怀里,拥紧了李乾。 武媚娘明白,她不答应,奏章的问题也不会消失,陛下顶多再去找别人来罢了,但她却要失去这个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了。 已经放弃了以色事人的道路,若是再把这种事让给别人,那她这辈子还能再回陛下身边吗? 李乾很满意武媚娘的反应,俯首在她白净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媚娘果然是能体朕心意的人。” 武媚娘的才能心智没得怀疑,有她在这里帮忙,自己大概也能在奏折这方面渐入佳境了。 “陛下~” 武媚娘却娇嗔了一声,闹了个大红脸,埋首贴进了他怀里。 这里可是政事堂,历代大乾皇帝都在这里呕心沥血地处理朝政。 怎么能做这么失礼的事儿呢? 只是李乾却不管,笑着捧起武媚娘娇媚的脸蛋,非要亲够了才罢休。 “陛下,该做正事了。” 武媚娘红唇娇艳,气喘吁吁地靠在李乾怀中。 此正事自然非彼正事。 李乾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又随意地拿过方才那本奏章。 “好,那你就先说说,要如何处置这鄢懋卿吧?” 说回正事,武媚娘也从李乾怀里起身坐正,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冠发丝。她思忖了片刻,便对李乾道:“陛下,其实在臣妾看来,怎么处置鄢懋卿,还是要看您对他的态度如何。” “若是您不喜欢他,这样的罪名就足以将他降职转调了。” “若是您喜欢这个人,那就按照大乾律,罚俸半月,下不为例即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严嵩:必须让御史监督指挥! 高士廉早知道有可能会被拔擢,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前天入宫面圣,昨天吏部就有人去永寿县取了长孙无忌的文书,今天上午典史的官职就办下来了! 这踏马也太神速了吧? “老夫在刑部做了这么多年郎中,还从没见过朝廷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高士廉捋着胡子,老脸上满是感慨,同时还隐有几分期待。 长孙无忌也缓缓回过神,点了点头。 高士廉抿着茶水,笑着道:“陛下也是真心为了你好,连典史不入流都考虑到了!” “若是超擢个别的什么官,非但会招来物议,明年你连县试也是考不了的!” 长孙无忌重重地点点头,一双虎目中满是感动:“那日在宫里不过是一说,本以为陛下日理万机,转身就可能忘了。” “没想到陛下竟还记得这么小的事!” 早就觉得皇帝陛下是个随和、细致的人,可竟然连这么小的事都关照到了。 “辅机啊!” 高士廉感慨着道:“陛下这是在乎你,才特地关照着你的事。以后你若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可莫要忘了陛下今日之恩情。” 高士廉重视礼法,知恩图报的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长孙无忌脸色肃然,砰砰拍了两下胸膛:“舅舅放心,我怎么可能忘呢!” 紧接着,他似乎想是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高士廉:“舅舅,您是不是也快要……升迁了?” 高士廉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老夫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再等等也无妨。” 升四品要是这么容易,京中高官早就多如狗了。 不过高士廉也有等待的底气。 皇帝陛下让人升了长孙无忌的官,那就表示他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既然如此,高士廉还急什么呢?? 升官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 同在京城中,高府接到了升官的好消息,但另一些人接到的却是噩耗了。 严府的书房四角摆着冰盘,凉气宜人,古雅精致的红木桌椅、博古架上放着一件件精美的古玩。 “什么??魏征要派人跟着我爹去赈灾??” 严世藩瞪着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身大红官袍的罗龙文。 “就是此贼!” 鄢懋卿也在书房中,恨的咬牙切齿。 今天他被三个小御史弹了,对魏征这个御史头头自然不会有好感。 几人关注着这种问题,书桌后的严嵩却急忙问道:“和珅那边呢?” 罗龙文急忙回道:“一共四名监察御史,跟着和珅两个,跟着严相您两个。” “哦……那就好……” 严嵩反倒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想必和珅就不能太嚣张地贪污钱粮了!” 严世藩被亲爹的思路雷的一愣一愣的,回过神后急忙道:“爹,那您呢?您又怎么办?” “老夫是清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严嵩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老夫听不懂!” “我……”严世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罗龙文察觉到小相爷的无奈,急忙道:“严相和小相爷也无需太过担心。” “据下官所指,陛下据理力争,让魏征也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那四名御史只有记录权,负责统计严相与和大人赈济的灾民数量,并不能对两位大人的决策指手画脚!” 严世藩一怔。 严嵩却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监察御史去了,自然是要言事的!” “没有御史约束,万一和珅那厮贪的太狠了怎么办?” 他起身踱步一番,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痛下决心,向书房门口走去:“不行,老夫这就入宫,请陛下收回成命!定要让四名御史好好监管奏事!” 鄢懋卿和罗龙文齐齐一叹,钱留在国库里,和在严相自己手里区别不大。 但要是被和珅贪了去,那才是真没了呢。 “爹呀!爹你冷静啊!” 严世藩惨呼着扑过去抱住严嵩的腿,抬头露出一只泪汪汪的大眼睛:“爹,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严嵩甩了甩腿,没挣开胖儿子,低头怒道:“严世藩,松手!” 严世藩苦口婆心地劝道:“爹,他们就是个屁的御史,懂个屁的赈灾!” “您要是任由他们指手画脚,万一把赈灾搞砸了怎么办?” “您老可是清官,万一连赈灾这种挣名声的差事都搞砸了,那您的名声可就被拖累了啊!” 严嵩果然被胖儿子说的一愣。 他也知道那些御史的德性,要是真由着他们胡来,定然是要出事的。 严世藩见亲爹这样,便知道自己的话生效了,他松开亲爹的腿,站起来拍了拍短褂上的尘土。 “唉~” 严嵩无奈一叹,又坐回到书桌后。 严世藩见亲爹听劝了,心里忍不住就滋生出了一丝更过分的想法:“爹,与其相争,还不如与和大人精诚合作!赈灾可不止这么一点赚头啊!” 他掰着粗肥的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粮价飞涨,咱们可以赚差价,流民买粮,咱们又能贱买他们的地……” 砰~ 严嵩气冲冲地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把严世藩的身上的肥肉都惊的一哆嗦。 “老夫的钱!!” “老夫拿一半,和珅拿一半!难道还要老夫求着他合作吗?” 说着还气的不断咳嗽:“就算老夫一分钱都不贪,也不能让和珅贪到一分钱!” “严相,严相您消消气。” 鄢懋卿和罗龙文急忙凑上去为他捋着后背顺气:“严相,想必和大人也知道分寸,不会贪太多的。” “是啊严相,就算和珅真的敢贪,那正好能凸显出您的清廉来呢!” “到时候您的清名满朝皆知,和珅这种巨贪多行不义,早晚会把钱都吐出来……” 严世藩无言地望着这三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吐槽。 …… 相比于严嵩的反应,听闻消息的和珅却是一惊。 “魏征要派御史跟着?陛下答应了?” 苏凌阿叹了口气,无奈道:“听说陛下起初是不答应的,还说用人不疑,您和严相都是他信赖的国之重臣,他相信你们绝不会出岔子,可魏征那厮非要死缠烂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国才是战场 厅堂中的和党官员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眼见魏征不依不饶,陛下只得答应了他的条件,不过也只是答应了一半。” “他让那些御史只能听着,却不能对和大人、严相指手画脚,魏征也只能同意了。” 吴省兰冷哼一声,面色不怎么好看:“魏征亡我之心不死,他能这么轻易就妥协,必然是惦记着上次的事!” 上次什么事儿?自然是魏征弹劾严嵩、和珅未果的事。 那次他因没证据而不得逞,看来之后还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忘记。 这次派御史跟随,连不让他们干预的条件都答应了,这是为什么? 定然是为了收集证据! 想到这里,几人俱是忧心忡忡,纷纷转头望向了上首和珅,却不料和大人却笑了出来。 “和……和大人??”几人都是一愣,心说和大人最近怎么老是这么不对劲? “慌什么?就算让魏征寻到证据又如何?” 他摇摇头,笑望着下面几人:“你们啊,就是太急了,也不想想陛下的态度。” 和党官员们当即一愣,他们都是聪明人,听和珅这么一点拨,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吴省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老师你是说,就算那两个御史真的查到了什么,陛下也会置之不理??” “不错!” 和珅笑望着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陛下不想动咱们,就算魏征手上有铁证又如何?” 还有半句话没说,皇帝陛下要是真想动他们,魏征就算没证据,胡乱弹劾一通,他们也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一切的关键,不是贪污的证据,而是皇帝的态度。 和党众人纷纷以钦佩的眼神望着和珅,苏凌阿竖起一根大拇指,忍不住道:“和大人,高!实在是高!!” “一箭双雕!怪不得老师这几天经常给陛下送钱,原来不只是为了肩舆啊!!” “和大人高明!和大人远见啊……” 和珅端起青花蔓叶白瓷盖碗,笑眯眯地撇着茶水轻啜一口,又抬首望向苏凌阿:“工部要提前往荥阳运些石料,修堤的石料。” “漕船到之前不能干等着,先把被冲毁了的大堤修好,便能领先那严老抠一步了!” “啊?” 苏凌阿有些惊愕:“和大人,您还真打算和严相争啊?不挣钱了?” 吴省钦也有些不解:“老师,您干嘛惦记着陛下那‘神秘奖励’啊?他的东西不都是您送的吗?” “你看?” 和珅放下茶盏,身子一仰,嫌弃地撇着眉头:“刚觉得你们孺子可教!” 吴省兰在一旁笑着提醒道:“都说了关键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的奖品是什么重要吗?他拿不出来才更好!重点是参与了陛下的游戏,赢了赈灾,便能和他打好关系。” “你们说,咱们一直在京城里稳如泰山得的钱多,还是一次赈灾得的钱多?” 这下苏凌阿和吴省钦不说话了。 傻子都知道是前者。 赈灾不过是捞一笔外快,做官可是能捞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众多和党官员对视一眼,纷纷以崇敬的眼神望着和大人。 高!高山仰止啊! …… 严嵩和珅关心的是御史,武将们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了。 “魏征这个狗日的,不当人子!” 赵匡义砰地一拍桌子,脸色涨红,怒气难消:“他是有病吗?竟然跑到宫里去骂小皇帝?” 赵匡胤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桌上的文书,只不过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手中那根紫杆兔毫笔下早晕开一滩黑墨了。 一旁的赵普和赵廷美两人,一个面带苦笑,一个微微缩了缩脖子。 二黑胖赵匡义依旧怒气难消,忍不住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人家不批奏章怎么了?吃你魏征家的米了??” “你踏马管的还真是宽,还去骂人家非明君所为,还颠覆社稷之举,这踏马又不是你家社稷……” 眼看他骂的越来越难听,大黑胖赵匡胤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纠正道:“陛下能亲政,自然是社稷之福……” “确实如此。”赵普也在一旁苦笑着劝道:“不过听说陛下都没批几份奏章,就从后宫里召了一个妃子去政事堂,想来是干不成什么活的。” 赵二却还是气不过:“我就是生气,那些文官们非要和咱们作对!” “先有个王莽,一个劲儿地让小皇帝去南郊誓师!现在又来了个魏征让他批奏章!照这么下去,咱们何时能成事?” “小皇帝不是要去南郊誓师吗?要我看,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大打断了:“你想死,别拉着我们!” 赵普也急忙劝到:“二兄冷静!陛下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要不然咱们可就完了!秦汉明说不定就直接杀过来了!” 这三个诸侯单独拎起来都有覆灭朝廷的实力,早就蠢蠢欲动了。 但因为朝廷有大义的名分,再加上大家都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谁先跳出来,必然会被后来者集火,把头都打烂。 可实际上,朝廷的大义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有大乾的皇帝,有象征着皇权的天子。 要是皇帝在京城被人宰了,朝廷本身反倒成了出头的椽子。 那时候,每个诸侯国都能打着大义的旗号起兵攻向京城,要么是为皇帝报仇,要么是清君侧,要么是奉天靖难…… 不管这些诸侯怎么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反正作为众矢之的朝廷是一定要完蛋的。 “用不着秦汉明。” 赵大在一旁沉声道:“李老二和杨老怂就能合起伙来把咱们灭了。” 这是有人给李渊和杨坚起的别号,李老二是因为李渊排行老二,杨老怂是因为他怕老婆。 见自家哥哥和赵普都如此说,赵匡义不由讪笑一声:“我也就是太生气了,发两句牢骚,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赵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又重重地捶了捶桌子,高声道:“朝堂不是我们的战场,吴国才是!” “日后谁能拿下吴国,就能掌控朝廷的漕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资聪慧的李乾 李乾闻言一怔,武媚娘的话倒是给她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他原本的想法是,至少要找到什么律法的依据,然后看看鄢懋卿的罪名符合那一条,按律进行处罚。 但武媚娘告诉他的意思是,这玩意儿全凭您的心意。 感觉鄢懋卿还行,就轻轻揭过,若是厌烦了他,就可以批一个严重的惩罚! 李乾侧头望了一眼武媚娘,把她看得心中忐忑。 但实际上,李乾却由武媚娘的话,发现了两人的差异。 他的思维观念与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不同的。 李乾前世生活的环境是法治世界,而这个世界却是真真正正的皇权世界,皇权大于人权。 所谓的皇权,并不是狭隘地代表他这个皇帝的权力,而是朝廷的权力,官员的权利,甚至是一切有权之人的权力。 意识到这个关键,李乾一下子联想到了昨日和珅进宫。 按理说,肩舆代步的待遇只能赐给那些上了年纪行动不便,劳苦功高的大臣。 可因为和珅送得多,讨了李乾开心,李乾随便找了个很扯淡的理由,就给和珅赐了一顶肩舆,而群臣对此也无非议。 因为赐肩舆的权力就在皇帝手中,只要不是太过分,极大影响到了别人,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如今意识到这个问题,李乾有些沉默。 他知道,要适应这个世界,就必须慢慢转变自己的思维,但这岂是一天就能变过来的?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来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奏折,思虑了片刻后,又转头对武媚娘道:“这个鄢懋卿,其实是严相的人。” “就算朕这里批了重罚,奏章到严相那里也可能被拦下来,改成轻判。” 李乾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权力不够大,不够多。 武媚娘本来还在心忧李乾的态度,见他继续发问,想了想便接着温声道:“陛下,严相可能也关注着您的态度呢。” 态度! 李乾皱了皱眉,要说和珅会揣摩自己的态度,他信。 可要说严嵩嘛,那他就要持怀疑立场了。 李乾一直拿捏不定严嵩的态度,这货虽然与和珅一样贪,但他却没有和珅一样的忠心啊! 和珅贪了那么多钱,前前后后往宫里送了几万两银子的物件。 可严嵩贪了那么多钱,连点表示却都没有,让李乾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不过,没送钱的人多着呢,李乾也不能以这个论忠奸,他提起笔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批上了四个字:罚俸一月。 本来是要罚俸半月,由于鄢懋卿的身份、态度加码,李乾给他加到了罚俸一个月,算是正常范畴之内的处置。 还是武媚娘的话给了李乾一点启发。 他虽然权力不多,但皇帝毕竟是皇帝,总是会有大臣不断关注他的。 就如前世的嘉靖朝,嘉靖老道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清流们看在眼里,细细揣摩,试探皇帝陛下有没有要倒严的想法。 而李乾若是对鄢懋卿的态度不好,让人牵扯到严嵩身上,那就不好了。 严嵩贪归贪,但坐了这么多年左相,掌了这么多年国库,一点岔子都没出过,这是有能力的体现。 而且严党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 李乾现在正需要文官们给自己兜底,又怎么可能释放出这种信号,去折腾严嵩呢? 批完这份奏章,李乾又拿出了方才那份陇西郡守求问是否要购粮的奏章。 只是,看着这份奏章,武媚娘也犯了难。 “陛下,臣妾愚钝,也不知该怎么办。”武媚娘垂着臻首,声音细若蚊呐。 李乾笑着拉过她的手:“不必如此,朕都说过了,批错了,不知道都无妨,大不了就先搁置着。” 他也隐约明白了几分,武媚娘从小跟着母亲谋生,寄托亲戚篱下。 因为有天赋,所以心机深沉,各种弯弯绕绕玩的很转,可她毕竟受眼界所限,这种事关一郡的大事倒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这在李乾看来无所谓,他自己要学如何处理朝政,武媚娘又何尝不是在学呢? “陛下,臣妾倒是觉得,漕运一出问题,常平仓的粮食就被烧了,此事恐怕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武媚娘皱着秀眉道:“会不会是这个郡守宋昪搞的鬼?” 见李乾目光望向她,武媚娘便解释道:“臣妾从前便听说有个县,当地的常平仓多年亏空,库存十不足一,结果有一年县里犯了灾,需要常平仓里的粮食来赈灾了,知县拿不出粮,便夜间派人去放火,把一仓粮食都报了亏损……” 李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怀疑过这一点,这种“火龙烧仓”的把戏在前世简直不要太多。 不过,陇西郡就在京畿西邻,这个郡守既然他敢正大光明的报上来,至少也是不担心朝廷查问的。 李乾想了想,还是在上面批下了“调查火灾起因”这几个红色的字。 至于少的粮食就是是要让陇西采买,还是要从京师调拨,李乾就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最少也得等他清楚陇西粮食的价格,京师还有多少存粮,能不能动用吧? 接下来,李乾挑了不少自己看不太懂,或者不认识字的奏章,让武媚娘帮着自己解释。 他本以为武媚娘也知道的不多,可没想到,武媚娘大多都能帮他解惑。 “媚娘,你还是个博学的女先生?”李乾虽是调笑,但也不怎么意外。 大乾皇宫选秀的时候,早就把读书知礼作为了一项标准。 这年头有很多人都宣扬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大乾的历代皇帝中也有不凡之人,早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不懂诗书礼义的妃子,很难教导出品行良好的皇子,这可是关乎王朝继承人的大事。 所以,这次能进李乾后宫的五十名秀女,基本上都是知书达理的,最不济的也能保证认字。 “陛下,臣妾幼时就随父亲读书了,后来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也一直让臣妾不能断了读书识字。” 武媚娘反倒望着李乾,美眸中满是惊讶:“陛下也很聪明呢,不认识的字竟然看一遍就能记住!” 她方才也发现了,认不出的字,李乾只要问过一遍就能记住并且理解,从没问过第二遍,武媚娘还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庆中的高府 李乾笑着回望她:“朕厉害的地方可多着呢!以后你会慢慢发现的!” 他又不是不认字,只不过是有的没法把简繁体对照起来而已,只要能对起来,还不是一遍就会吗? 却不想武媚娘好像会错了他的意,俏面浮上一层红霞,低垂下臻首:“陛下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李乾笑着揽过她的纤腰:“现在不懂没事,以后就懂了。” 武媚娘俏脸更红,依偎在李乾肩膀上。 嗯,李乾说的当然是批奏折的本事,而不是别的东西。 他又取过一本奏折翻开,很巧,就是那京兆府尹奏报的近日京城雨水情况。 李乾已经有意识地让自己的思维向皇权思维转变,现在又见了这份奏章,他思忖片刻,便用朱笔在上面批了一个字“阅”…… 有武媚娘在政事堂,李乾才体会到什么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当然,他不累的原因主要还在于,他没怎么干活。 批着批着,李乾就觉得手筋酸软,吕布拔筋的后遗症还是有的,于是他又把笔交给武媚娘,两人商量着怎么批,最后由她写。 李乾的毛笔字很烂,武媚娘的字有些功底。 向上兼容难上加难,但向下兼容却要容易一些,再加上武媚娘聪慧,练了一会儿也就能大差不离地模仿他的字迹了。 因此,武媚娘就成了李乾的专属秘书,李乾怎么说,她就怎么批。 有事秘书干,既然有秘书干了,又怎么会累着李乾呢? 不过话虽如此,但李乾大多情况下还是会听取武媚娘的意见。 思维这东西与成长环境有关,经了几十年形成,根深蒂固。 李乾想转变思维也不是一时之功,所以很多地方都意识不到问题出在哪里,要靠武媚娘提醒才能想到。 然而在这过程中,武媚娘也感受到了李乾想法的不同。 每当有什么不容易抉择的事,李乾总会下意识地想找律法依据,令其合规合理,而不是凭借个人的喜恶去决断。 “陛下,您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仁君。” 武媚娘一双美眸带着几分崇拜,转头望着李乾:“若大乾官员都能如陛下一般,天底下哪还有什么错事冤案?” “朕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李乾笑了笑,只是在对他关系不大的事上,李乾会这么做。 若真到了关乎己身的大事上,李乾还是会下意识地往有利于自己的那方面想,此乃人之常情,他也不能免俗。 …… 京城,高府。 门前的热闹刚刚散去,身着皂衣的胥吏笑呵呵地打扫着地上残留的鞭炮红屑,时不时地还要带着艳羡,抬头向高府里望一眼。 永寿知县为首,后面还跟着县衙里的县丞、主簿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刚刚联袂道完喜,正准备告辞。 临走前,知县张晚秋还笑呵呵地拉着高士廉的胳膊不放:“真乃将门出虎子啊,下官早就看出辅机这孩子有大才,日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高郎中真是为下官的衙门送来了一位干将啊!” “哈哈!” 高士廉也笑的畅快:“张老弟,你我之间何须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若老弟不嫌弃,称我一声兄长便可!还要多谢老弟你这么多年来对辅机的照顾!” 张知县当即顺杆往上爬,热情地拉紧了高士廉:“哈哈,我与兄长就是投缘!照顾自然不用谈!辅机和兄长的事便是我的事……” 寒暄了一阵子后,张知县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手下告辞。 长孙无忌作为今日升官的主角,呆呆地望着上司与同僚们的背影,待他们彻底走出高府后,这才面色怪异地回身望着高士廉:“舅舅,您当时不是说,托关系送我进县衙的时候,张知县不是挺不情愿的吗?” “哼哼!” 高士廉笑眯眯地望着一众县官的背影:“就算当时再不情愿又如何?” “你的升迁是吏部尚书亲自过问的!有了这层关系,他巴结咱们还来不及呢!” 按说这里面的道理长孙无忌平时也能想清楚,只不过今日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哦……”长孙无忌木木地应了一声,又随着舅舅回到正堂。 这里,高氏眉开眼笑地举着一件鲜绿色团领官袍,其上打着一块的彩绣练鹊补子。 儿子升了官,当娘的自然欢喜的不得了:“辅机啊,这一身官袍肯定不够,我打这个样,再去给你多做几套换洗的!” 还没待长孙无忌好好打量自己的官袍,她便拿出去快步走向了后院,步子间都带着欣喜。 “娘……”待长孙无忌回过神来,高氏早已没影了。 无怪乎他们这么失态,只因今日这是阶层的跃迁。 司户是吏,而典史就成了官,是切切实实的“朝廷命官”,没有吏部铨选、皇帝或宰相批准,不能上任! 虽然典史依旧不入品级,但出入在县衙里,也要被尊敬地称一声“四老爷”。 一县典史掌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管着县治内的保人、线人、公人。 永寿县附郭京城,保人便是指各个坊市的坊长、街正等等,要向他汇报各坊人口动态。 线人的含义就更广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线人,酒楼的掌柜、勾栏的老鸨、商队的东家等等,都有义务向典史汇报县内各种异常,遇到官府的差遣也要积极配合。 而公人就是三班衙役了,这三班分别为保卫县衙的皂班,追缉盗贼的快班和担任民兵的壮班。 此外,还有狱卒、更夫、刽子手、仵作等等也在公人之列。 由此可见,典史之职是多么豪横了,这是个公安局长加青春版人武部再加监狱长等官职的集合。 当然,实际操作中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京城毕竟不是下面那些小县城,这里不仅有县衙,还有府衙,还有兵马司,还有虎贲卫等等等等,有太多权力重合的地方了。 知县都只能默默受他们的鸟气,更何况下面的典史呢? 不过即便如此,二十岁出头的典史也能让别人高看一眼了。 “哈哈,是不是很突然?” 高士廉坐回桌前,抿着茶水,笑呵呵地欣赏着大外甥的表情。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突然……太突然了……” “哈哈!莫说是你,就连老夫都觉得很突然!”高士廉长笑一声,神色畅快无比。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伍子胥托孤 漕运! 随着与朝廷间关系开始紧张起来,吴国也渐渐意识到了,他们手中还拿捏着朝廷的命脉。 吴都,伍子胥的大夫府上。 孙武与伍子胥相对而坐,这次孙武穿着一身轻甲,伍子胥反倒是一身右衽紫锦云纹深衣,面色比数日前衰败了许多。 伍子胥的儿子伍封跪坐在伍子胥身后,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父亲。 “子胥。” 孙武望着好友的脸色,忧心忡忡地劝道:“王上既然让你在家里,近几日你就不要再上书了。” “等他冷静下来,自然会再见你的。” “等他冷静?” 伍子胥摇摇头,面上满是失望:“我倒是能等,吴国还能等吗?” “长卿,我不是不相信你带兵的能力,只是……现在与朝廷为敌,实在是太难了。” “除了秦汉明,谁又敢真正如此?” 朝廷强的不只是兵马,而是他们掌握的大义。 按照名分,所有诸侯国都是他们的统属。 比如吴国,国内定然有不少百姓都觉得自己不只是吴国人,还是大乾人,这种身份认知很难扭转。 一旦开战,吴国肯定有不少百姓、士兵都会自我怀疑。 这怎么打? 往常诸侯国们选择的是报团取暖,只要朝廷无故攻击、兼并一个诸侯国,瞬间就会引来其他诸侯国的合力围击。 唇亡齿寒的道理,所有人都懂。 然而这次情况太特殊了,吴国把自己周围的几个诸侯国都打到快要灭国了,连朝廷都是越国叫来帮忙的。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外援了。 孙武却沉声安抚住伍子胥:“子胥,这些吴军都是出自我手,就算对上朝廷兵马,他们也一样能战。” 绝不会有什么瞻前顾后的情况! “朝廷漕运被断,又要供应边境,只要坚守过这段时间,他们是耗不起的。” 孙武说这话,目光一直在望着伍子胥。 伍子胥却叹息了一声,无言望着他,久久才道:“长卿,你用兵如神,朝廷派出六万兵马,他们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但吴国还能一直断着漕运不成,若真逼急了朝廷,京中禁军尽数全出呢?” 孙武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焉能想不清楚后续? 若真打起来,朝廷奈何不了吴国,最后双方定然是要言和的。 朝廷或许会为了漕粮,答应吴国一些很过分的要求,但定然不可能长久! 而吴王的性格两人都知道,既然尝到了甜头,一定会开始不断勒索朝廷。 这种情况下,朝廷只要有喘息之机,就一定不会甘愿被人一直勒索! 孙武面带愁容:“只是,王上就是如此之人,再如何劝也是无用的。” “我等为臣,尽己之力,问心无愧便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头牛也拉不回夫差的性子。 伍封也忍不住劝道:“是啊爹,反正你都说了,是那夫差不听而已,吴国不行就不行!咱们再去别国就是!” 伍子胥闻言,转头怒瞪着他,吓得伍封一个哆嗦。 见自己儿子如此,伍子胥也不忍心发火了,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腰背都弯了几分。 “为父年少时从楚国逃亡到吴国,九死一生。现在我老了,已经不愿意再走了。” 他转身望着孙武,坦言道:“长卿,我已决心要劝谏王上,结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这个孩子都这般年纪了,却还如此鲁鲁莽,让我放心不下。” “我不想重蹈我大哥的覆辙,所以想把他托付给你。” 说到此处,他突然起身向孙武行了一礼:“不用让他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好了。” “爹!!” “子胥!” 孙武一惊,急忙起身,想托起伍子胥的胳膊:“何需如此?” 却不想伍子胥的态度十分坚定:“长卿,你若一时走不开,可将他送到齐国大夫鲍牧那里,请一定要护他周全。” 孙武急忙道:“我不是不想照顾他,只是子胥你何必这么倔强?安心留在府上,王上还会把你如何不成?” 伍子胥却依旧执着不起身,孙武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爹……”伍封已经哭成了泪人。 伍子胥回过身,望着他,感慨着道:“若真有个意外,你就不要姓伍了,就此隐姓埋名过一生吧。” “爹……” 伍封还想说什么,但伍子胥却不理他了,转身复对孙武行了一礼。 “长卿,吾这一生,帮助过很多人。” “伯嚭当初从楚国逃难而来,是我力劝先王留下了他,公子夫差本无缘王位,是我向先王保举他成为太子……” “如今蹉跎半生才发现,竟只有长卿你才是真正的可交之人。” 说到这里,他目中流出两行泪来:“如今再言这些,不为其他。只想让你知道,莫要识人不明,落到如我一般境地。” “只是,当初叫你来吴国,真没想到如今会落到这般地步,现在看来却不知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 孙武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道:“功业为过眼云烟,吾不愿取,唯有与子胥之情,纵死不悔。” 一时间厅堂中尽是三人哭声。 过了半晌,伍子胥这才止住,劝孙武道:“你莫要在我这多留了,否则以王上之心,定会起疑。” 如此,孙武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座无比熟悉的伍府。 刚从齐国来到吴都时,他就是住在这府上,看着伍子胥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向吴王阖闾推荐他…… 翌日,吴国朝堂。 “截住他们!截住他们的漕船!” 吴国朝堂,夫差怒不可遏地拍着王座的扶手。 “王上,听说黄河决口,运河堵塞,所以朝廷的漕船还留在衡山等郡,根本没出发。”有公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今年不走,他们还能永远不走吗?” 愤怒过后,夫差也渐渐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道:“本王就不信,朝廷能一直不用漕粮!” “伯嚭,你派到朝廷那边的探子呢?他们打算派出多少兵马?” 太宰伯嚭急忙出列俯身:“王上,昨日消息传回来时,朝廷打算出动京城禁军中的二卫,共六万人马来支援越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优势在我! 这年头消息传递是有延迟性的,伯嚭也只能得到多日之前的消息。 “六万……” 夫差气的咬牙切齿,同时心中又暗暗惊惧:“陈国呢?出使陈国的使臣回来了吗?” 伯嚭垂首道:“回王上的话,陈国上下一致,说定然要全力阻拦朝廷兵马越境!” “嗯……” 夫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阴沉一闪而过,抬眼瞥过下方伯嚭:“孤记得陈王的儿子还在吴都吧?” “近日局势动荡,为免意外,还是先将他接到宫里来住一段时日吧。” 伯嚭抬首露出几分为难之色:“王上……” 还没等他说什么,孙武便出列奏道:“王上,为免陈王反复,臣之前便将陈留囚禁到了臣的府上。” “原来如此。” 夫差恍然,面色稍缓和了几分:“还是大将军考虑的周全,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他在你府上吧!” “大将军,孤的吴都还有多少余兵?” 孙武接着拱手回道:“前日朝廷有异动时,臣便令三军稍缓攻势,留少部分兵马拖延越军,大部兵马回师守卫,如今八万可战之兵均已距吴都不远矣!” “哈哈哈!好!” 夫差这才放心地大笑出来:“大将军果然乃国之肱骨也,一举一动,占尽先机!” 似乎是忧虑尽去,他忍不住起身踱了几步,目中渐渐多了几分危险的神采:“八万对六万,优势在孤!” 夫差猛然转头望向下方孙武:“大将军,是否可调拨大军,穿过陈境,对朝廷兵马迎头痛击?” 孙武抬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夫差的脑袋瓜。 夫差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计谋震惊了,越说越是神采飞扬:“于陈国境内交战,我大吴进可攻,尽歼朝廷之兵马!退亦可守,以陈国为藩篱屏障,隔朝廷之兵在外!” “漕粮被断,朝廷定会急躁错乱,而我大吴进退自如,以兵强马壮之师待疲敝急躁之众,缓而图之,磨而歼之……” 孙武见夫差侃侃而谈,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急忙提醒道:“王上,朝廷可战之兵远非六万!” “若于陈郑之间作战,朝廷数十万大军必可源源不断抵达,八万吴军定非其对手,此其一也!” “我吴国据江淮天险,水网密布,舟船之师强横,若北上拒敌,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此其二也!” “吴国子弟亲兵,驻守吴国乃保卫家国,士气最盛!若于陈迎击朝廷之兵,士气定不如前,此其三也!” “于陈作战,我军粮草补给必将拉长阵线……” 随着孙武不断列举着理由,夫差的面色由一开始的神采飞扬,渐渐转为尴尬:“好了孙将军,不必说了。” “既然将军说的有理,那便令孤的八万大军驻守在大吴,以防意外吧!”夫差虽有些不满,但还是尊重了孙武的意见。 “王上所虑,英明周全!” 伯嚭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笑着躬身道:“不过谅朝廷兵马也过不来,漕运断绝,朝廷哪来的粮食供应大军出征?” “没了我大吴首肯,就算他们修好运河也通不了漕运,时间一长他们必然难以承受,非要向我们大吴讨饶才行!” 夫差面色稍霁,缓缓点了点头,目中流露恨意:“到时候想继续漕运,就没之前那么容易了!!” 今日事毕散朝。 伯嚭又随夫差来到了宫中,夫差的表情远不如朝会上那么高兴。 “孙武!没有孤的调令,竟然就让大军班师!越国未灭,他竟然就让人班师了……”夫差目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这么一撤兵,岂不是要给越国喘息的机会?灭越又要等到何时? 伯嚭心头一跳,眼前可不是和孙武闹别扭的时候,他急忙劝道:“王上,大将军也是为了大吴的安全……” “孤知道。”夫差摆摆手,瞥了伯嚭一眼:“你以为孤为何在朝会上夸他?” 伯嚭笑了笑,又转而道:“臣不如王上多矣……” 话音还没落,就有一名宫人急匆匆地来到此处,递上一份奏疏:“王上,这是大夫伍子胥的进言。” 夫差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斥退那个宫人。 但伯嚭却在一旁劝道:“王上,还是看看吧,万一伍大夫有什么高见呢?” 夫差却高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与伍子胥有恩怨吗?为何还要劝孤看他的东西?” 伯嚭神色一正,当即拱手回道:“王上,臣与伍子胥乃个人恩怨,而奏书所言定乃朝政大事,臣又怎能以个人私怨扰王上之大事呢?” “不错!” 夫差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太宰果然乃纯忠之臣,孤没有看错你。” 他笑着从宫人手上取过奏书,翻开起来。 只是,夫差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越看这奏疏,他的脸色越冷、越差,最后猛然把奏书撕成两半,一把摔在地上! “伍子胥,国贼也!!” 夫差气的当场破口大骂起来:“前番多次在朝会上违逆孤意,孤仁心不与此贼计较,令他在家中反省,不得出门,他却不领情,还要写这东西来羞辱孤!!” 伯嚭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知道,只要夫差看到伍子胥的奏书,必然就是这个结果。 只是伯嚭却没有多说,而是捡起地上的奏书,大体扫过其内容,这才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王上,伍大夫或许也是好心……” 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夫差饱含怒火的话打断:“好心其娘!!” “这老狗被朝廷动兵的消息吓破了胆,他想让孤立刻归还从越国攻下的土地,并且向朝廷认错,求着朝廷原谅!” “明明是万无一失之局面,若孤也被朝廷吓成这样,孤的颜面何存?我大吴之颜面又当何存??” “唉~” 伯嚭也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先王时期,伍大夫还是经常谏进忠言,臣也与他交好。” “他就是仗着他两朝功臣的身份,不把孤放在眼里!”夫差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伯嚭也无奈摇了摇头:“伍大夫确实有些出格了,臣还听人说,他这几天总是悄悄出门,会见各种朋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严嵩:必须让御史监督指挥! 高士廉早知道有可能会被拔擢,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前天入宫面圣,昨天吏部就有人去永寿县取了长孙无忌的文书,今天上午典史的官职就办下来了! 这踏马也太神速了吧? “老夫在刑部做了这么多年郎中,还从没见过朝廷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高士廉捋着胡子,老脸上满是感慨,同时还隐有几分期待。 长孙无忌也缓缓回过神,点了点头。 高士廉抿着茶水,笑着道:“陛下也是真心为了你好,连典史不入流都考虑到了!” “若是超擢个别的什么官,非但会招来物议,明年你连县试也是考不了的!” 长孙无忌重重地点点头,一双虎目中满是感动:“那日在宫里不过是一说,本以为陛下日理万机,转身就可能忘了。” “没想到陛下竟还记得这么小的事!” 早就觉得皇帝陛下是个随和、细致的人,可竟然连这么小的事都关照到了。 “辅机啊!” 高士廉感慨着道:“陛下这是在乎你,才特地关照着你的事。以后你若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可莫要忘了陛下今日之恩情。” 高士廉重视礼法,知恩图报的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长孙无忌脸色肃然,砰砰拍了两下胸膛:“舅舅放心,我怎么可能忘呢!” 紧接着,他似乎想是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高士廉:“舅舅,您是不是也快要……升迁了?” 高士廉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老夫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再等等也无妨。” 升四品要是这么容易,京中高官早就多如狗了。 不过高士廉也有等待的底气。 皇帝陛下让人升了长孙无忌的官,那就表示他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既然如此,高士廉还急什么呢?? 升官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 同在京城中,高府接到了升官的好消息,但另一些人接到的却是噩耗了。 严府的书房四角摆着冰盘,凉气宜人,古雅精致的红木桌椅、博古架上放着一件件精美的古玩。 “什么??魏征要派人跟着我爹去赈灾??” 严世藩瞪着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身大红官袍的罗龙文。 “就是此贼!” 鄢懋卿也在书房中,恨的咬牙切齿。 今天他被三个小御史弹了,对魏征这个御史头头自然不会有好感。 几人关注着这种问题,书桌后的严嵩却急忙问道:“和珅那边呢?” 罗龙文急忙回道:“一共四名监察御史,跟着和珅两个,跟着严相您两个。” “哦……那就好……” 严嵩反倒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想必和珅就不能太嚣张地贪污钱粮了!” 严世藩被亲爹的思路雷的一愣一愣的,回过神后急忙道:“爹,那您呢?您又怎么办?” “老夫是清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严嵩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老夫听不懂!” “我……”严世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罗龙文察觉到小相爷的无奈,急忙道:“严相和小相爷也无需太过担心。” “据下官所指,陛下据理力争,让魏征也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那四名御史只有记录权,负责统计严相与和大人赈济的灾民数量,并不能对两位大人的决策指手画脚!” 严世藩一怔。 严嵩却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监察御史去了,自然是要言事的!” “没有御史约束,万一和珅那厮贪的太狠了怎么办?” 他起身踱步一番,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痛下决心,向书房门口走去:“不行,老夫这就入宫,请陛下收回成命!定要让四名御史好好监管奏事!” 鄢懋卿和罗龙文齐齐一叹,钱留在国库里,和在严相自己手里区别不大。 但要是被和珅贪了去,那才是真没了呢。 “爹呀!爹你冷静啊!” 严世藩惨呼着扑过去抱住严嵩的腿,抬头露出一只泪汪汪的大眼睛:“爹,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严嵩甩了甩腿,没挣开胖儿子,低头怒道:“严世藩,松手!” 严世藩苦口婆心地劝道:“爹,他们就是个屁的御史,懂个屁的赈灾!” “您要是任由他们指手画脚,万一把赈灾搞砸了怎么办?” “您老可是清官,万一连赈灾这种挣名声的差事都搞砸了,那您的名声可就被拖累了啊!” 严嵩果然被胖儿子说的一愣。 他也知道那些御史的德性,要是真由着他们胡来,定然是要出事的。 严世藩见亲爹这样,便知道自己的话生效了,他松开亲爹的腿,站起来拍了拍短褂上的尘土。 “唉~” 严嵩无奈一叹,又坐回到书桌后。 严世藩见亲爹听劝了,心里忍不住就滋生出了一丝更过分的想法:“爹,与其相争,还不如与和大人精诚合作!赈灾可不止这么一点赚头啊!” 他掰着粗肥的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粮价飞涨,咱们可以赚差价,流民买粮,咱们又能贱买他们的地……” 砰~ 严嵩气冲冲地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把严世藩的身上的肥肉都惊的一哆嗦。 “老夫的钱!!” “老夫拿一半,和珅拿一半!难道还要老夫求着他合作吗?” 说着还气的不断咳嗽:“就算老夫一分钱都不贪,也不能让和珅贪到一分钱!” “严相,严相您消消气。” 鄢懋卿和罗龙文急忙凑上去为他捋着后背顺气:“严相,想必和大人也知道分寸,不会贪太多的。” “是啊严相,就算和珅真的敢贪,那正好能凸显出您的清廉来呢!” “到时候您的清名满朝皆知,和珅这种巨贪多行不义,早晚会把钱都吐出来……” 严世藩无言地望着这三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吐槽。 …… 相比于严嵩的反应,听闻消息的和珅却是一惊。 “魏征要派御史跟着?陛下答应了?” 苏凌阿叹了口气,无奈道:“听说陛下起初是不答应的,还说用人不疑,您和严相都是他信赖的国之重臣,他相信你们绝不会出岔子,可魏征那厮非要死缠烂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郊誓师! “什么??” 话还没说完,伯嚭就觉得自己被一道阴森森的目光盯住了。 “王上,臣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伯嚭急忙辩解道。 夫差的脸色却一片铁青,直勾勾地盯着他:“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孤!!” “王上……”伯嚭还想解释什么。 “不要替他隐瞒!!”夫差的声音陡然森寒了好几度! 伯嚭这才无奈地回道:“臣听说,伍大夫有几个故旧亲朋从楚国和齐国那边过来了,近日住到了他府中,还为伍大夫引见了几个别国的人……” 意见相左倒还能忍受,可若是不忠心,那就不能忍受了。 啪~ 上好的越窑冰玉釉青瓷盏被他摔在地上,夫差砰地一拍桌子:“伍子胥!孤的大吴还没亡呢!你就要找下家了!孤必杀汝!!” “万万不可啊!王上!!” 伯嚭急忙冲上前抱住夫差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伍大夫乃两朝功臣,德高望重……” “他的威望都要重于孤了!这个吴王要不要他来当!!” 夫差气的虎目通红,快步来到另一处桌案前,抓起一把奏书抖开,声嘶力竭:“看看!看看!” “他被关在府上才几天?多少人给他求情??” “他是贤臣!孤才是昏君!!” “伯嚭,莫非你也觉得伍子胥比孤好?”说道最后,声音异常森冷。 伯嚭眉头一跳,急忙俯身道:“王上知道臣与伍子胥不和,臣定然是忠心于王上的,万死不辞。” “只是王上要除伍子胥此贼,却不能以暴烈手段。” “如今局势不稳,王上不如先削其大夫之位,伍子胥便成了砧板之鱼肉,而王上则为刀俎,想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 被伯嚭这么一劝,盛怒中的夫差也回复了几分理智。 现在毕竟局势不稳,朝廷的兵马万一真越过陈国,那必然要靠孙武统兵,而孙武与伍子胥私交甚重…… “让人传孤的令!” 夫差冷眼望向一旁宫人:“大夫伍子胥目无君上,屡违孤意,革去大夫之位,圈禁府中,以观后效!” “是,王上。”那宫人早就吓得不行,此时急忙向外跑去。 呼~ 伯嚭也轻轻舒了口气,从夫差身边退开。 伍子胥和他作对了这么久,今天终于除去了一个大敌。 伍子胥虽还有些影响力,但大夫的位子没了,那点影响力终究是无源之水,早晚要消散一空。 至于死不死,已经是次要了。 …… 京城周围的数座禁军大营内充斥着肃杀的气氛,三部兵马云集调动,时不时就能看到骑着快马、手持军令的骑兵脸色匆匆而过。 天空阴云漫卷,长风呼啸,草屑飞卷,撞到斑驳的苍黑色城墙上。 近些日子,黄河决堤,漕运断绝的消息已传到了京城,在百姓们的心头浮上了一层阴翳。 京中诸多粮行、商号这几日都在逐步减少出货量,犹疑等待着更进一步的消息。 然而就在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刻,户部的依旧将一车车粮草自太仓调出,向东南方向调运而去。 行军打仗,一个军士须得配有五名民夫才能保障其后勤供应,这个说法虽稍显夸张,但京畿地区大规模的民夫调动却让百姓们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朝廷下发的文书,清理朱雀门大街,留待仪仗通行。 看到这文书的时候,百姓们纷纷明白了,肯定是要去南郊誓师,朝廷要打仗了…… “陛下,今日要去南郊誓师了。” 老太监来到李乾的房门外,轻声提醒道。 “嗯,进来吧!” 李乾已经收拾好衣冠,却不料老太监还身后跟着一众托着盘子的宫女。 “陛下,按祖宗礼法,天子誓师须得着衮冕,不能再穿常服了。” 李乾向后面打量了一眼,约莫有二三十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衮冕的一个部件,非常繁复。 这要是都穿到身上,定然得多好几斤。 不过既然是祖宗礼法,那也不得不穿了。 “来吧,替朕更衣。”李乾开始解身上的外衣。 这衮冕一看就复杂的很,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独立穿完。 “陛下,臣妾也帮您更衣。”一旁的武媚娘也开始帮忙。 她和众多宫女忙活了半天,李乾才终于穿好这件繁复的衮冕。 其可分为三部分,第一是黑色主体的冕,也就是皇冠,冕上用金饰,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以组为缨,黈纩充耳,玉簪导。 玄衣,纁裳,也就是黑色的上衣,红色的裤裙。共十二章,八章在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寓意天子肩挑日月、背负七星;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 衣褾、领为升龙,织成为之。各为六等,龙、山以下,每章一行,十二。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黻。绣龙、山、火三章,此外还有鹿卢玉具剑,火珠镖首,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等,异常繁复。 李乾穿好后,走路都觉重了几斤。 但不得不说,重归重,却很显身材。 这些日子的拔筋已经初见成效,李乾的体态比之前更挺拔了几分。 此刻再穿上这件虽繁复但华丽的礼服,顿时将他的身姿衬托的更英武挺拔。 一旁的武媚娘将下方绶带摆好位置,后退半步打量着李乾,目放异彩,带着几分痴迷轻声道:“陛下英姿神武……” 老太监也急忙要俯身好好赞颂一番皇帝陛下的英姿,但被李乾眼疾手快地托住了。 “行了,走吧,早些过去,早些回来。”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应声。 长生殿外,十六抬的天子步辇早已等在门口。 “陛下,臣妾在这等您回来。”武媚娘立在长阶上,素手抓着淡黄色襦裙,一双美眸粘在李乾身上。 李乾回头对她笑了笑,随即上了轿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与誓师便是最重要的大礼了。 李乾的步辇自承天门而出,皇城天街上,卤薄仪仗早已等在此处,他又换乘到专门的玉辂上。 朱雀门正门大开,自此,浩浩荡荡的天子大驾出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国才是战场 厅堂中的和党官员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眼见魏征不依不饶,陛下只得答应了他的条件,不过也只是答应了一半。” “他让那些御史只能听着,却不能对和大人、严相指手画脚,魏征也只能同意了。” 吴省兰冷哼一声,面色不怎么好看:“魏征亡我之心不死,他能这么轻易就妥协,必然是惦记着上次的事!” 上次什么事儿?自然是魏征弹劾严嵩、和珅未果的事。 那次他因没证据而不得逞,看来之后还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忘记。 这次派御史跟随,连不让他们干预的条件都答应了,这是为什么? 定然是为了收集证据! 想到这里,几人俱是忧心忡忡,纷纷转头望向了上首和珅,却不料和大人却笑了出来。 “和……和大人??”几人都是一愣,心说和大人最近怎么老是这么不对劲? “慌什么?就算让魏征寻到证据又如何?” 他摇摇头,笑望着下面几人:“你们啊,就是太急了,也不想想陛下的态度。” 和党官员们当即一愣,他们都是聪明人,听和珅这么一点拨,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吴省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老师你是说,就算那两个御史真的查到了什么,陛下也会置之不理??” “不错!” 和珅笑望着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陛下不想动咱们,就算魏征手上有铁证又如何?” 还有半句话没说,皇帝陛下要是真想动他们,魏征就算没证据,胡乱弹劾一通,他们也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一切的关键,不是贪污的证据,而是皇帝的态度。 和党众人纷纷以钦佩的眼神望着和珅,苏凌阿竖起一根大拇指,忍不住道:“和大人,高!实在是高!!” “一箭双雕!怪不得老师这几天经常给陛下送钱,原来不只是为了肩舆啊!!” “和大人高明!和大人远见啊……” 和珅端起青花蔓叶白瓷盖碗,笑眯眯地撇着茶水轻啜一口,又抬首望向苏凌阿:“工部要提前往荥阳运些石料,修堤的石料。” “漕船到之前不能干等着,先把被冲毁了的大堤修好,便能领先那严老抠一步了!” “啊?” 苏凌阿有些惊愕:“和大人,您还真打算和严相争啊?不挣钱了?” 吴省钦也有些不解:“老师,您干嘛惦记着陛下那‘神秘奖励’啊?他的东西不都是您送的吗?” “你看?” 和珅放下茶盏,身子一仰,嫌弃地撇着眉头:“刚觉得你们孺子可教!” 吴省兰在一旁笑着提醒道:“都说了关键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的奖品是什么重要吗?他拿不出来才更好!重点是参与了陛下的游戏,赢了赈灾,便能和他打好关系。” “你们说,咱们一直在京城里稳如泰山得的钱多,还是一次赈灾得的钱多?” 这下苏凌阿和吴省钦不说话了。 傻子都知道是前者。 赈灾不过是捞一笔外快,做官可是能捞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众多和党官员对视一眼,纷纷以崇敬的眼神望着和大人。 高!高山仰止啊! …… 严嵩和珅关心的是御史,武将们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了。 “魏征这个狗日的,不当人子!” 赵匡义砰地一拍桌子,脸色涨红,怒气难消:“他是有病吗?竟然跑到宫里去骂小皇帝?” 赵匡胤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桌上的文书,只不过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手中那根紫杆兔毫笔下早晕开一滩黑墨了。 一旁的赵普和赵廷美两人,一个面带苦笑,一个微微缩了缩脖子。 二黑胖赵匡义依旧怒气难消,忍不住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人家不批奏章怎么了?吃你魏征家的米了??” “你踏马管的还真是宽,还去骂人家非明君所为,还颠覆社稷之举,这踏马又不是你家社稷……” 眼看他骂的越来越难听,大黑胖赵匡胤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纠正道:“陛下能亲政,自然是社稷之福……” “确实如此。”赵普也在一旁苦笑着劝道:“不过听说陛下都没批几份奏章,就从后宫里召了一个妃子去政事堂,想来是干不成什么活的。” 赵二却还是气不过:“我就是生气,那些文官们非要和咱们作对!” “先有个王莽,一个劲儿地让小皇帝去南郊誓师!现在又来了个魏征让他批奏章!照这么下去,咱们何时能成事?” “小皇帝不是要去南郊誓师吗?要我看,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大打断了:“你想死,别拉着我们!” 赵普也急忙劝到:“二兄冷静!陛下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要不然咱们可就完了!秦汉明说不定就直接杀过来了!” 这三个诸侯单独拎起来都有覆灭朝廷的实力,早就蠢蠢欲动了。 但因为朝廷有大义的名分,再加上大家都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谁先跳出来,必然会被后来者集火,把头都打烂。 可实际上,朝廷的大义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有大乾的皇帝,有象征着皇权的天子。 要是皇帝在京城被人宰了,朝廷本身反倒成了出头的椽子。 那时候,每个诸侯国都能打着大义的旗号起兵攻向京城,要么是为皇帝报仇,要么是清君侧,要么是奉天靖难…… 不管这些诸侯怎么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反正作为众矢之的朝廷是一定要完蛋的。 “用不着秦汉明。” 赵大在一旁沉声道:“李老二和杨老怂就能合起伙来把咱们灭了。” 这是有人给李渊和杨坚起的别号,李老二是因为李渊排行老二,杨老怂是因为他怕老婆。 见自家哥哥和赵普都如此说,赵匡义不由讪笑一声:“我也就是太生气了,发两句牢骚,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赵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又重重地捶了捶桌子,高声道:“朝堂不是我们的战场,吴国才是!” “日后谁能拿下吴国,就能掌控朝廷的漕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老京城人儿的乐子 朱雀门大街早已被羽林卫戒严,沿街高楼也被尽数清空,有羽林卫在其上驻守。 但作为京城中规模最大的一条街,朱雀门大街足有两百米宽,天子仪驾走在其中,也不过占了一小半。 而天子祭天、誓师等仪式,也是不禁止百姓观看的。 所以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街道两侧,羽林卫们组成的戒严线后方,京中百姓聚集成人潮,嗑着瓜子喝着茶水,遥望着皇城方向,一边等待,一边聊天。 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老京城人儿来说,每年冬至都能看一次天子出行南郊祭天。这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地方,外地人可是想看都看不着的! 最近虽有各种流言四起,这个说漕河好几年都不能通了,那个说京城要断粮了。 但皇帝陛下要去南郊誓师,大军出征伐吴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浮动的人心一下子便安定了许多。 其一是因为有了外部矛盾,人们的注意力便会从内部矛盾上转移开来。 其二便是,南郊誓师,这天子仪驾必然是要在京城走一遭的。 这年头娱乐手段并不是很多,而天子的仪仗太热闹了,比什么戏台上的大戏都热闹的多,所以每次百姓们看仪仗出行都如同过年一般。 以前每年能过一次年,现在能过两次了,能不开心吗? 这样的消息初传出来时,一下子便冲淡了京城中黯淡的气氛,酝酿到今天,已经在京城中形成了万人空巷的热闹局面,就连京畿的几个郡县都有人专程过来观看。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丝毫不见炎热,更是激涨了百姓们的兴趣。 他们站的站着,坐的坐着,纷纷扯着脖子,遥望着京城方向。 看到仪驾走近时,人群中便传出一阵欢呼声,不时还有人高呼着陛下万岁。 仪驾中,最面前为导驾仪仗,十二面大纛开路,有兵士执弓弩与槊,其后便是朱雀旗、十二面龙旗、金、木、水、火、土星五旗、风伯雨师雷公电母四旗,北斗旗等,每面大旗均有数人拉扯。旗后便是指南车、白鹭车、辟恶车、皮轩车等车架,每车四马,十四驾士。 之后便是引驾仪仗,最前是“引驾十二重”,由十二排手持横刀、弓箭的骑兵卫队组成,其后便是由千人组成的鼓吹乐队,有铙鼓、大鼓、节鼓、箫、筚篥、长鸣和中鸣、金钲等等乐器,这些吹拉弹唱也是百姓们最爱看的。 鼓乐之后便是由各种幡、幢、旌旗组成的旗阵,旗阵后便是分列左右的青龙旗、白虎旗,随后便是由兵部尚书、御史大夫、太常卿等六名官员组成“六引”。 在这些引导仪仗之后,才是李乾乘坐的玉辂,由从三品的太仆寺卿亲自驾车,此处守卫最是森严,贴近玉辂的便有数十名禁军骑兵,外围更是有羽林左右卫大将军护驾,伴随着多队禁军骑兵与步卒,这些人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刀枪、弓箭,等闲人等只要稍稍靠近,便有性命之危。 禁军之后,还有孔雀扇、小团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仪仗。 跟在这些之后的,则是“后部鼓吹”乐队,这里同样是老京城人儿们最乐意看的,虽然没有前部鼓吹规模那么大,但也同样精彩。 随后便是方辇、腰辇、金辂、象辂、五副辂、耕根车、四望车、属车等等皇帝专用车架,车架后则为五百人的左、右威卫,手持大戟、刀盾、弓弩等跟随。 看到这里时,百姓们心中便会生出些许惋惜之感,仪仗只剩最后一项了。 不满足的人们便会随着天子仪仗开始走动,走一路,看一路,人潮汹涌。 走在仪仗最后的为后卫部队,左、右厢歩甲队,头戴兜鍪、身着铠甲,左、右厢黄麾仗十二行,除了兵器外,还执有孔雀氅、鹅毛氅、鸡毛氅等,其后还有殳仗。更后还有诸卫马队、左右厢骑兵和旗队,手执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等旗,最后又是步甲黄麾仗与护卫骑兵。 如此一番仪仗可谓复杂至极,但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又同样是精彩至极。 上到富商豪贾,下到老弱妇孺,几乎都聚集在街边围观。 其实先帝之前每年都会来这么一遭,时间久了虽然热闹,但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但李乾可是今年刚登基! 虽然外面的老百姓看不到皇帝陛下的真容,可为了这个新鲜感,还是纷纷涌上街头,欣喜地望着皇帝的卤薄仪仗。 李乾坐在装饰豪华的玉辂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嘈杂声、欣喜呼唤声,还有高呼着的陛下万岁,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想打开车窗望一望外面的百姓,看一看这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看一看他的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外面护驾的军士和魏忠贤都早有叮嘱,千万不能打开车窗,否则就有可能为图谋不轨之人可乘,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所以,李乾也只是想了想,就作罢了。 仪驾一路来到京城之南,正中的大门为“明德门”,是一座五出阙的城门,宏伟高大,此刻中门早已大开。 出了京城,依旧有许多百姓跟在仪仗之后,只不过越来越少。 大乾京城以南一百二十里处,是一道横卧在地上,雄奇伟岸、接天摩云、连绵蜿蜒的巨大山岭,乾岭。 山岭之势向北不断衰减,但一直到京城以南十五里处,仍然还有余波,凸起了一座地形特殊的高山,被大乾人称为南山,历代大乾阅兵、出征誓师大都在此地举行。 南山山脚,草木森森,黑云漫卷,阴风呼啸,旌旗猎猎。 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共十卫,约三十万大军陈列在此。 皇帝出行,有专人黄土垫道。李乾的仪驾一路来到南山处,后方跟着的百姓已经零零散散了,均隔着很远就被拦下来了。 仪驾穿过重重禁军关隘,登上南山山腰,此刻李乾才听到外面传来老太监魏忠贤的声音:“陛下,已经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伍子胥托孤 漕运! 随着与朝廷间关系开始紧张起来,吴国也渐渐意识到了,他们手中还拿捏着朝廷的命脉。 吴都,伍子胥的大夫府上。 孙武与伍子胥相对而坐,这次孙武穿着一身轻甲,伍子胥反倒是一身右衽紫锦云纹深衣,面色比数日前衰败了许多。 伍子胥的儿子伍封跪坐在伍子胥身后,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父亲。 “子胥。” 孙武望着好友的脸色,忧心忡忡地劝道:“王上既然让你在家里,近几日你就不要再上书了。” “等他冷静下来,自然会再见你的。” “等他冷静?” 伍子胥摇摇头,面上满是失望:“我倒是能等,吴国还能等吗?” “长卿,我不是不相信你带兵的能力,只是……现在与朝廷为敌,实在是太难了。” “除了秦汉明,谁又敢真正如此?” 朝廷强的不只是兵马,而是他们掌握的大义。 按照名分,所有诸侯国都是他们的统属。 比如吴国,国内定然有不少百姓都觉得自己不只是吴国人,还是大乾人,这种身份认知很难扭转。 一旦开战,吴国肯定有不少百姓、士兵都会自我怀疑。 这怎么打? 往常诸侯国们选择的是报团取暖,只要朝廷无故攻击、兼并一个诸侯国,瞬间就会引来其他诸侯国的合力围击。 唇亡齿寒的道理,所有人都懂。 然而这次情况太特殊了,吴国把自己周围的几个诸侯国都打到快要灭国了,连朝廷都是越国叫来帮忙的。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外援了。 孙武却沉声安抚住伍子胥:“子胥,这些吴军都是出自我手,就算对上朝廷兵马,他们也一样能战。” 绝不会有什么瞻前顾后的情况! “朝廷漕运被断,又要供应边境,只要坚守过这段时间,他们是耗不起的。” 孙武说这话,目光一直在望着伍子胥。 伍子胥却叹息了一声,无言望着他,久久才道:“长卿,你用兵如神,朝廷派出六万兵马,他们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但吴国还能一直断着漕运不成,若真逼急了朝廷,京中禁军尽数全出呢?” 孙武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焉能想不清楚后续? 若真打起来,朝廷奈何不了吴国,最后双方定然是要言和的。 朝廷或许会为了漕粮,答应吴国一些很过分的要求,但定然不可能长久! 而吴王的性格两人都知道,既然尝到了甜头,一定会开始不断勒索朝廷。 这种情况下,朝廷只要有喘息之机,就一定不会甘愿被人一直勒索! 孙武面带愁容:“只是,王上就是如此之人,再如何劝也是无用的。” “我等为臣,尽己之力,问心无愧便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头牛也拉不回夫差的性子。 伍封也忍不住劝道:“是啊爹,反正你都说了,是那夫差不听而已,吴国不行就不行!咱们再去别国就是!” 伍子胥闻言,转头怒瞪着他,吓得伍封一个哆嗦。 见自己儿子如此,伍子胥也不忍心发火了,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腰背都弯了几分。 “为父年少时从楚国逃亡到吴国,九死一生。现在我老了,已经不愿意再走了。” 他转身望着孙武,坦言道:“长卿,我已决心要劝谏王上,结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这个孩子都这般年纪了,却还如此鲁鲁莽,让我放心不下。” “我不想重蹈我大哥的覆辙,所以想把他托付给你。” 说到此处,他突然起身向孙武行了一礼:“不用让他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好了。” “爹!!” “子胥!” 孙武一惊,急忙起身,想托起伍子胥的胳膊:“何需如此?” 却不想伍子胥的态度十分坚定:“长卿,你若一时走不开,可将他送到齐国大夫鲍牧那里,请一定要护他周全。” 孙武急忙道:“我不是不想照顾他,只是子胥你何必这么倔强?安心留在府上,王上还会把你如何不成?” 伍子胥却依旧执着不起身,孙武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爹……”伍封已经哭成了泪人。 伍子胥回过身,望着他,感慨着道:“若真有个意外,你就不要姓伍了,就此隐姓埋名过一生吧。” “爹……” 伍封还想说什么,但伍子胥却不理他了,转身复对孙武行了一礼。 “长卿,吾这一生,帮助过很多人。” “伯嚭当初从楚国逃难而来,是我力劝先王留下了他,公子夫差本无缘王位,是我向先王保举他成为太子……” “如今蹉跎半生才发现,竟只有长卿你才是真正的可交之人。” 说到这里,他目中流出两行泪来:“如今再言这些,不为其他。只想让你知道,莫要识人不明,落到如我一般境地。” “只是,当初叫你来吴国,真没想到如今会落到这般地步,现在看来却不知是对你好,还是害了你……” 孙武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道:“功业为过眼云烟,吾不愿取,唯有与子胥之情,纵死不悔。” 一时间厅堂中尽是三人哭声。 过了半晌,伍子胥这才止住,劝孙武道:“你莫要在我这多留了,否则以王上之心,定会起疑。” 如此,孙武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座无比熟悉的伍府。 刚从齐国来到吴都时,他就是住在这府上,看着伍子胥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向吴王阖闾推荐他…… 翌日,吴国朝堂。 “截住他们!截住他们的漕船!” 吴国朝堂,夫差怒不可遏地拍着王座的扶手。 “王上,听说黄河决口,运河堵塞,所以朝廷的漕船还留在衡山等郡,根本没出发。”有公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今年不走,他们还能永远不走吗?” 愤怒过后,夫差也渐渐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道:“本王就不信,朝廷能一直不用漕粮!” “伯嚭,你派到朝廷那边的探子呢?他们打算派出多少兵马?” 太宰伯嚭急忙出列俯身:“王上,昨日消息传回来时,朝廷打算出动京城禁军中的二卫,共六万人马来支援越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优势在我! 这年头消息传递是有延迟性的,伯嚭也只能得到多日之前的消息。 “六万……” 夫差气的咬牙切齿,同时心中又暗暗惊惧:“陈国呢?出使陈国的使臣回来了吗?” 伯嚭垂首道:“回王上的话,陈国上下一致,说定然要全力阻拦朝廷兵马越境!” “嗯……” 夫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阴沉一闪而过,抬眼瞥过下方伯嚭:“孤记得陈王的儿子还在吴都吧?” “近日局势动荡,为免意外,还是先将他接到宫里来住一段时日吧。” 伯嚭抬首露出几分为难之色:“王上……” 还没等他说什么,孙武便出列奏道:“王上,为免陈王反复,臣之前便将陈留囚禁到了臣的府上。” “原来如此。” 夫差恍然,面色稍缓和了几分:“还是大将军考虑的周全,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他在你府上吧!” “大将军,孤的吴都还有多少余兵?” 孙武接着拱手回道:“前日朝廷有异动时,臣便令三军稍缓攻势,留少部分兵马拖延越军,大部兵马回师守卫,如今八万可战之兵均已距吴都不远矣!” “哈哈哈!好!” 夫差这才放心地大笑出来:“大将军果然乃国之肱骨也,一举一动,占尽先机!” 似乎是忧虑尽去,他忍不住起身踱了几步,目中渐渐多了几分危险的神采:“八万对六万,优势在孤!” 夫差猛然转头望向下方孙武:“大将军,是否可调拨大军,穿过陈境,对朝廷兵马迎头痛击?” 孙武抬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夫差的脑袋瓜。 夫差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计谋震惊了,越说越是神采飞扬:“于陈国境内交战,我大吴进可攻,尽歼朝廷之兵马!退亦可守,以陈国为藩篱屏障,隔朝廷之兵在外!” “漕粮被断,朝廷定会急躁错乱,而我大吴进退自如,以兵强马壮之师待疲敝急躁之众,缓而图之,磨而歼之……” 孙武见夫差侃侃而谈,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急忙提醒道:“王上,朝廷可战之兵远非六万!” “若于陈郑之间作战,朝廷数十万大军必可源源不断抵达,八万吴军定非其对手,此其一也!” “我吴国据江淮天险,水网密布,舟船之师强横,若北上拒敌,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此其二也!” “吴国子弟亲兵,驻守吴国乃保卫家国,士气最盛!若于陈迎击朝廷之兵,士气定不如前,此其三也!” “于陈作战,我军粮草补给必将拉长阵线……” 随着孙武不断列举着理由,夫差的面色由一开始的神采飞扬,渐渐转为尴尬:“好了孙将军,不必说了。” “既然将军说的有理,那便令孤的八万大军驻守在大吴,以防意外吧!”夫差虽有些不满,但还是尊重了孙武的意见。 “王上所虑,英明周全!” 伯嚭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笑着躬身道:“不过谅朝廷兵马也过不来,漕运断绝,朝廷哪来的粮食供应大军出征?” “没了我大吴首肯,就算他们修好运河也通不了漕运,时间一长他们必然难以承受,非要向我们大吴讨饶才行!” 夫差面色稍霁,缓缓点了点头,目中流露恨意:“到时候想继续漕运,就没之前那么容易了!!” 今日事毕散朝。 伯嚭又随夫差来到了宫中,夫差的表情远不如朝会上那么高兴。 “孙武!没有孤的调令,竟然就让大军班师!越国未灭,他竟然就让人班师了……”夫差目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这么一撤兵,岂不是要给越国喘息的机会?灭越又要等到何时? 伯嚭心头一跳,眼前可不是和孙武闹别扭的时候,他急忙劝道:“王上,大将军也是为了大吴的安全……” “孤知道。”夫差摆摆手,瞥了伯嚭一眼:“你以为孤为何在朝会上夸他?” 伯嚭笑了笑,又转而道:“臣不如王上多矣……” 话音还没落,就有一名宫人急匆匆地来到此处,递上一份奏疏:“王上,这是大夫伍子胥的进言。” 夫差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斥退那个宫人。 但伯嚭却在一旁劝道:“王上,还是看看吧,万一伍大夫有什么高见呢?” 夫差却高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与伍子胥有恩怨吗?为何还要劝孤看他的东西?” 伯嚭神色一正,当即拱手回道:“王上,臣与伍子胥乃个人恩怨,而奏书所言定乃朝政大事,臣又怎能以个人私怨扰王上之大事呢?” “不错!” 夫差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太宰果然乃纯忠之臣,孤没有看错你。” 他笑着从宫人手上取过奏书,翻开起来。 只是,夫差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越看这奏疏,他的脸色越冷、越差,最后猛然把奏书撕成两半,一把摔在地上! “伍子胥,国贼也!!” 夫差气的当场破口大骂起来:“前番多次在朝会上违逆孤意,孤仁心不与此贼计较,令他在家中反省,不得出门,他却不领情,还要写这东西来羞辱孤!!” 伯嚭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知道,只要夫差看到伍子胥的奏书,必然就是这个结果。 只是伯嚭却没有多说,而是捡起地上的奏书,大体扫过其内容,这才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王上,伍大夫或许也是好心……” 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夫差饱含怒火的话打断:“好心其娘!!” “这老狗被朝廷动兵的消息吓破了胆,他想让孤立刻归还从越国攻下的土地,并且向朝廷认错,求着朝廷原谅!” “明明是万无一失之局面,若孤也被朝廷吓成这样,孤的颜面何存?我大吴之颜面又当何存??” “唉~” 伯嚭也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先王时期,伍大夫还是经常谏进忠言,臣也与他交好。” “他就是仗着他两朝功臣的身份,不把孤放在眼里!”夫差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伯嚭也无奈摇了摇头:“伍大夫确实有些出格了,臣还听人说,他这几天总是悄悄出门,会见各种朋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对数十万禁军的演讲 “好!”颠簸了一路的李乾精神一振,就要开门出去,可玉辂的门却先一步被打开,露出老太监的笑脸。 李乾踏着锦垫下了玉辂,眼前高高的祭台上陈列着的香案,高台下还是熟悉的那些人。 “臣等参见吾皇。” 李渊、杨坚、赵匡胤等一众武将,还有严嵩、秦桧等一众文臣也在此处,一会儿他们都将作为李乾誓师的配角。 但李乾却没关注他们,他的目光被山下的十卫禁军吸引过去。 阴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苍茫。 如雷战鼓声撼地,各卫禁军将士们前方均由一身坚铠,身着大红披麾的骑将率领着,缓缓列阵而行。 三十万禁军列车、步、骑三部,分十大阵将眼前广袤平原踏在脚下,旌旗如林,刀枪如海,剑戟指天,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李乾最初也被这强悍的军威震慑了一刹。 但回过神来后,胸中便是无尽豪情迸发! 有如此盛军,天下何欤? 他向前快走几步,尽可能将所有禁军队列都纳入眼帘。 天色阴暗,草木肃瑟,山上黑云重重,山下铁云涌动,旌旗漫卷长风,暗铁甲衣铿锵,重重阵列组成了一片闪烁着森冷光泽的幽邃海洋。 一阵凉风吹来,拂动李乾冕上的白玉柱旒串,他一个激灵,才从这震人心魄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转身回望,一众大臣还在俯身行礼。 “众卿家都平身吧。” “谢陛下。” 一众大臣跟到李乾身旁,秦桧提醒道:“陛下,誓师可以开始了。” 誓师没有特定的时间要求,只要准备齐全就可以开始。 想想也是,万一敌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这边还等着吉时要誓师,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好,那便开始吧!” 李乾点点头,此刻他激动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了几分。 自从上次朝会上确认了要誓师,这几天文臣们就一直在做准备了,先是由派人来告诉李乾今日的流程,免得过程中出了差错。 之后中书和门下两省又拿出了一份天子誓文请他背熟,这也是誓师时必要流程之一。 在这处建在南山山腰的方形高台上,摆放着香案、香炉,六畜的尸体,提前准备好的兵器…… 李乾居中,群臣按照文武官位在高台下方依次排列。 誓师的流程开始后,李乾要先象征性地宰杀六畜,祭祀祖先神灵,请求他们保佑出征必胜。 李乾虽然是无神论者,但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搞岔子。这祭祀是为了稳定人心,又不是真请神灵保佑。 祭祀过后,便是皇帝宣读誓师表文了。 风声呼啸,皇帝站在山腰上,下方的禁军们抬头上望也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连李乾的相貌也看不清楚。 这还是离得近的禁军将士,至于那些离得更远的,就只能看到一个上黑下红的模糊小点了,这就是皇帝在他们心中的全部印象。 这种情况下别说宣读祭文了,就算李乾扯着嗓子嗷嗷叫,远处的禁军都不见得能听到。 只是,历代大乾皇帝之所以选定这地方作为出征誓师之地,就在于南山的地形特殊,这处方形高台也是精心设计而成。 只要皇帝站在上面讲话,声音便能传出很远,让南山下的人能听清,但更远处的禁军就没办法了。 李乾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气势如岳的十卫禁军! 文官们给他送来的誓词很短,他早已经背下来了。但临到此时,李乾突然又改了主意。 那些文绉绉的表文他自己都很难领会其中的意思,更别说下面这些士兵了。 那样念出来还有什么意思?配得上眼前这群雄赳赳的禁军吗?配得上这样的盛景吗? 还不如自己即兴发挥来得好! 李乾再次上前几步来到高台边缘,气沉丹田,将自己的音调特地压低了几分,如此才能更有气势。 “诸位禁军将士们!” 李乾浑厚的声音伴着长风下山,传到众多禁军耳中。 然而在离他较进的的文武百官们却一下子傻眼了,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秦桧、严嵩等一众中书、门下的官员。 你们给皇帝写的誓文就是这玩意儿?? 秦桧也皱起了眉头,他也看过这誓文,第一句分明就是“格尔众庶,悉听朕言”,皇帝陛下念的这又是谁给他的东西? 礼部尚书王莽也愕然望着李乾。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想,都不能再改变结果了。 看着高站在祭坛上的皇帝,百官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事情似乎渐渐脱离正轨了…… 李乾的声音继续自高台上传来:“你们都是大乾最精锐的将,最善战的兵,大乾的亿万里疆土,每一寸都由你们的捍卫,你们是朕最可靠的人!!” 嗯,这种讲话一开始先扣高帽子准没错。 果然,听到这话后,那些一开始不以为然的禁军纷纷一怔,抬头仰望南山上的祭坛,而原本就全神贯注盯着祭坛的那些禁军更是精神一振,连腰板都下意识地直了几分。 好话也要分谁说,要是个路边乞丐和他们说,大乾的疆土都要靠你们捍卫,禁军们或许会笑着给他一脚,你他娘的还知道大乾疆土? 但如今,说这话的是那个高立在祭坛上,象征至高无上的天子,禁军们的感受一下子便不同了,这就是荣耀感!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高声道:“如今,吴王夫差没有朝廷调令,悍然掀起战乱!” 他知道,这句是废话,禁军们听了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李乾的关键在于下一句。 欲上下同心,必现上下同利也! “更过分的是,朝廷下旨调停之后,夫差非但不遵旨,竟然还放言要断了咱们京城的漕运,他还亲口说,绝不会让一粒粮食运到京城来!!” 李乾的情绪激烈起来,高声吼道:“禁军的将士们!告诉朕,你们答应吗!!” 禁军的粮饷是靠漕粮发放的,没有漕粮,不仅他们吃不上饭,家中老小大概也会跟着饿肚子。 谁要是答应才是脑子进水呢。 果然,李乾的话音刚落,数量庞大的禁军便出现了些许躁动,各片禁军阵列中纷纷有声音传来:“不答应!!” 这是千万人的高喝,李乾感觉自己脚下的祭坛都在微微颤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郊誓师! “什么??” 话还没说完,伯嚭就觉得自己被一道阴森森的目光盯住了。 “王上,臣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伯嚭急忙辩解道。 夫差的脸色却一片铁青,直勾勾地盯着他:“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孤!!” “王上……”伯嚭还想解释什么。 “不要替他隐瞒!!”夫差的声音陡然森寒了好几度! 伯嚭这才无奈地回道:“臣听说,伍大夫有几个故旧亲朋从楚国和齐国那边过来了,近日住到了他府中,还为伍大夫引见了几个别国的人……” 意见相左倒还能忍受,可若是不忠心,那就不能忍受了。 啪~ 上好的越窑冰玉釉青瓷盏被他摔在地上,夫差砰地一拍桌子:“伍子胥!孤的大吴还没亡呢!你就要找下家了!孤必杀汝!!” “万万不可啊!王上!!” 伯嚭急忙冲上前抱住夫差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伍大夫乃两朝功臣,德高望重……” “他的威望都要重于孤了!这个吴王要不要他来当!!” 夫差气的虎目通红,快步来到另一处桌案前,抓起一把奏书抖开,声嘶力竭:“看看!看看!” “他被关在府上才几天?多少人给他求情??” “他是贤臣!孤才是昏君!!” “伯嚭,莫非你也觉得伍子胥比孤好?”说道最后,声音异常森冷。 伯嚭眉头一跳,急忙俯身道:“王上知道臣与伍子胥不和,臣定然是忠心于王上的,万死不辞。” “只是王上要除伍子胥此贼,却不能以暴烈手段。” “如今局势不稳,王上不如先削其大夫之位,伍子胥便成了砧板之鱼肉,而王上则为刀俎,想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 被伯嚭这么一劝,盛怒中的夫差也回复了几分理智。 现在毕竟局势不稳,朝廷的兵马万一真越过陈国,那必然要靠孙武统兵,而孙武与伍子胥私交甚重…… “让人传孤的令!” 夫差冷眼望向一旁宫人:“大夫伍子胥目无君上,屡违孤意,革去大夫之位,圈禁府中,以观后效!” “是,王上。”那宫人早就吓得不行,此时急忙向外跑去。 呼~ 伯嚭也轻轻舒了口气,从夫差身边退开。 伍子胥和他作对了这么久,今天终于除去了一个大敌。 伍子胥虽还有些影响力,但大夫的位子没了,那点影响力终究是无源之水,早晚要消散一空。 至于死不死,已经是次要了。 …… 京城周围的数座禁军大营内充斥着肃杀的气氛,三部兵马云集调动,时不时就能看到骑着快马、手持军令的骑兵脸色匆匆而过。 天空阴云漫卷,长风呼啸,草屑飞卷,撞到斑驳的苍黑色城墙上。 近些日子,黄河决堤,漕运断绝的消息已传到了京城,在百姓们的心头浮上了一层阴翳。 京中诸多粮行、商号这几日都在逐步减少出货量,犹疑等待着更进一步的消息。 然而就在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刻,户部的依旧将一车车粮草自太仓调出,向东南方向调运而去。 行军打仗,一个军士须得配有五名民夫才能保障其后勤供应,这个说法虽稍显夸张,但京畿地区大规模的民夫调动却让百姓们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朝廷下发的文书,清理朱雀门大街,留待仪仗通行。 看到这文书的时候,百姓们纷纷明白了,肯定是要去南郊誓师,朝廷要打仗了…… “陛下,今日要去南郊誓师了。” 老太监来到李乾的房门外,轻声提醒道。 “嗯,进来吧!” 李乾已经收拾好衣冠,却不料老太监还身后跟着一众托着盘子的宫女。 “陛下,按祖宗礼法,天子誓师须得着衮冕,不能再穿常服了。” 李乾向后面打量了一眼,约莫有二三十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衮冕的一个部件,非常繁复。 这要是都穿到身上,定然得多好几斤。 不过既然是祖宗礼法,那也不得不穿了。 “来吧,替朕更衣。”李乾开始解身上的外衣。 这衮冕一看就复杂的很,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独立穿完。 “陛下,臣妾也帮您更衣。”一旁的武媚娘也开始帮忙。 她和众多宫女忙活了半天,李乾才终于穿好这件繁复的衮冕。 其可分为三部分,第一是黑色主体的冕,也就是皇冠,冕上用金饰,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以组为缨,黈纩充耳,玉簪导。 玄衣,纁裳,也就是黑色的上衣,红色的裤裙。共十二章,八章在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寓意天子肩挑日月、背负七星;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 衣褾、领为升龙,织成为之。各为六等,龙、山以下,每章一行,十二。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黻。绣龙、山、火三章,此外还有鹿卢玉具剑,火珠镖首,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等,异常繁复。 李乾穿好后,走路都觉重了几斤。 但不得不说,重归重,却很显身材。 这些日子的拔筋已经初见成效,李乾的体态比之前更挺拔了几分。 此刻再穿上这件虽繁复但华丽的礼服,顿时将他的身姿衬托的更英武挺拔。 一旁的武媚娘将下方绶带摆好位置,后退半步打量着李乾,目放异彩,带着几分痴迷轻声道:“陛下英姿神武……” 老太监也急忙要俯身好好赞颂一番皇帝陛下的英姿,但被李乾眼疾手快地托住了。 “行了,走吧,早些过去,早些回来。”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应声。 长生殿外,十六抬的天子步辇早已等在门口。 “陛下,臣妾在这等您回来。”武媚娘立在长阶上,素手抓着淡黄色襦裙,一双美眸粘在李乾身上。 李乾回头对她笑了笑,随即上了轿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与誓师便是最重要的大礼了。 李乾的步辇自承天门而出,皇城天街上,卤薄仪仗早已等在此处,他又换乘到专门的玉辂上。 朱雀门正门大开,自此,浩浩荡荡的天子大驾出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老京城人儿的乐子 朱雀门大街早已被羽林卫戒严,沿街高楼也被尽数清空,有羽林卫在其上驻守。 但作为京城中规模最大的一条街,朱雀门大街足有两百米宽,天子仪驾走在其中,也不过占了一小半。 而天子祭天、誓师等仪式,也是不禁止百姓观看的。 所以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街道两侧,羽林卫们组成的戒严线后方,京中百姓聚集成人潮,嗑着瓜子喝着茶水,遥望着皇城方向,一边等待,一边聊天。 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老京城人儿来说,每年冬至都能看一次天子出行南郊祭天。这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地方,外地人可是想看都看不着的! 最近虽有各种流言四起,这个说漕河好几年都不能通了,那个说京城要断粮了。 但皇帝陛下要去南郊誓师,大军出征伐吴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浮动的人心一下子便安定了许多。 其一是因为有了外部矛盾,人们的注意力便会从内部矛盾上转移开来。 其二便是,南郊誓师,这天子仪驾必然是要在京城走一遭的。 这年头娱乐手段并不是很多,而天子的仪仗太热闹了,比什么戏台上的大戏都热闹的多,所以每次百姓们看仪仗出行都如同过年一般。 以前每年能过一次年,现在能过两次了,能不开心吗? 这样的消息初传出来时,一下子便冲淡了京城中黯淡的气氛,酝酿到今天,已经在京城中形成了万人空巷的热闹局面,就连京畿的几个郡县都有人专程过来观看。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丝毫不见炎热,更是激涨了百姓们的兴趣。 他们站的站着,坐的坐着,纷纷扯着脖子,遥望着京城方向。 看到仪驾走近时,人群中便传出一阵欢呼声,不时还有人高呼着陛下万岁。 仪驾中,最面前为导驾仪仗,十二面大纛开路,有兵士执弓弩与槊,其后便是朱雀旗、十二面龙旗、金、木、水、火、土星五旗、风伯雨师雷公电母四旗,北斗旗等,每面大旗均有数人拉扯。旗后便是指南车、白鹭车、辟恶车、皮轩车等车架,每车四马,十四驾士。 之后便是引驾仪仗,最前是“引驾十二重”,由十二排手持横刀、弓箭的骑兵卫队组成,其后便是由千人组成的鼓吹乐队,有铙鼓、大鼓、节鼓、箫、筚篥、长鸣和中鸣、金钲等等乐器,这些吹拉弹唱也是百姓们最爱看的。 鼓乐之后便是由各种幡、幢、旌旗组成的旗阵,旗阵后便是分列左右的青龙旗、白虎旗,随后便是由兵部尚书、御史大夫、太常卿等六名官员组成“六引”。 在这些引导仪仗之后,才是李乾乘坐的玉辂,由从三品的太仆寺卿亲自驾车,此处守卫最是森严,贴近玉辂的便有数十名禁军骑兵,外围更是有羽林左右卫大将军护驾,伴随着多队禁军骑兵与步卒,这些人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刀枪、弓箭,等闲人等只要稍稍靠近,便有性命之危。 禁军之后,还有孔雀扇、小团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仪仗。 跟在这些之后的,则是“后部鼓吹”乐队,这里同样是老京城人儿们最乐意看的,虽然没有前部鼓吹规模那么大,但也同样精彩。 随后便是方辇、腰辇、金辂、象辂、五副辂、耕根车、四望车、属车等等皇帝专用车架,车架后则为五百人的左、右威卫,手持大戟、刀盾、弓弩等跟随。 看到这里时,百姓们心中便会生出些许惋惜之感,仪仗只剩最后一项了。 不满足的人们便会随着天子仪仗开始走动,走一路,看一路,人潮汹涌。 走在仪仗最后的为后卫部队,左、右厢歩甲队,头戴兜鍪、身着铠甲,左、右厢黄麾仗十二行,除了兵器外,还执有孔雀氅、鹅毛氅、鸡毛氅等,其后还有殳仗。更后还有诸卫马队、左右厢骑兵和旗队,手执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等旗,最后又是步甲黄麾仗与护卫骑兵。 如此一番仪仗可谓复杂至极,但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又同样是精彩至极。 上到富商豪贾,下到老弱妇孺,几乎都聚集在街边围观。 其实先帝之前每年都会来这么一遭,时间久了虽然热闹,但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但李乾可是今年刚登基! 虽然外面的老百姓看不到皇帝陛下的真容,可为了这个新鲜感,还是纷纷涌上街头,欣喜地望着皇帝的卤薄仪仗。 李乾坐在装饰豪华的玉辂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嘈杂声、欣喜呼唤声,还有高呼着的陛下万岁,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想打开车窗望一望外面的百姓,看一看这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看一看他的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外面护驾的军士和魏忠贤都早有叮嘱,千万不能打开车窗,否则就有可能为图谋不轨之人可乘,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所以,李乾也只是想了想,就作罢了。 仪驾一路来到京城之南,正中的大门为“明德门”,是一座五出阙的城门,宏伟高大,此刻中门早已大开。 出了京城,依旧有许多百姓跟在仪仗之后,只不过越来越少。 大乾京城以南一百二十里处,是一道横卧在地上,雄奇伟岸、接天摩云、连绵蜿蜒的巨大山岭,乾岭。 山岭之势向北不断衰减,但一直到京城以南十五里处,仍然还有余波,凸起了一座地形特殊的高山,被大乾人称为南山,历代大乾阅兵、出征誓师大都在此地举行。 南山山脚,草木森森,黑云漫卷,阴风呼啸,旌旗猎猎。 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共十卫,约三十万大军陈列在此。 皇帝出行,有专人黄土垫道。李乾的仪驾一路来到南山处,后方跟着的百姓已经零零散散了,均隔着很远就被拦下来了。 仪驾穿过重重禁军关隘,登上南山山腰,此刻李乾才听到外面传来老太监魏忠贤的声音:“陛下,已经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对数十万禁军的演讲 “好!”颠簸了一路的李乾精神一振,就要开门出去,可玉辂的门却先一步被打开,露出老太监的笑脸。 李乾踏着锦垫下了玉辂,眼前高高的祭台上陈列着的香案,高台下还是熟悉的那些人。 “臣等参见吾皇。” 李渊、杨坚、赵匡胤等一众武将,还有严嵩、秦桧等一众文臣也在此处,一会儿他们都将作为李乾誓师的配角。 但李乾却没关注他们,他的目光被山下的十卫禁军吸引过去。 阴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苍茫。 如雷战鼓声撼地,各卫禁军将士们前方均由一身坚铠,身着大红披麾的骑将率领着,缓缓列阵而行。 三十万禁军列车、步、骑三部,分十大阵将眼前广袤平原踏在脚下,旌旗如林,刀枪如海,剑戟指天,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李乾最初也被这强悍的军威震慑了一刹。 但回过神来后,胸中便是无尽豪情迸发! 有如此盛军,天下何欤? 他向前快走几步,尽可能将所有禁军队列都纳入眼帘。 天色阴暗,草木肃瑟,山上黑云重重,山下铁云涌动,旌旗漫卷长风,暗铁甲衣铿锵,重重阵列组成了一片闪烁着森冷光泽的幽邃海洋。 一阵凉风吹来,拂动李乾冕上的白玉柱旒串,他一个激灵,才从这震人心魄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转身回望,一众大臣还在俯身行礼。 “众卿家都平身吧。” “谢陛下。” 一众大臣跟到李乾身旁,秦桧提醒道:“陛下,誓师可以开始了。” 誓师没有特定的时间要求,只要准备齐全就可以开始。 想想也是,万一敌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这边还等着吉时要誓师,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好,那便开始吧!” 李乾点点头,此刻他激动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了几分。 自从上次朝会上确认了要誓师,这几天文臣们就一直在做准备了,先是由派人来告诉李乾今日的流程,免得过程中出了差错。 之后中书和门下两省又拿出了一份天子誓文请他背熟,这也是誓师时必要流程之一。 在这处建在南山山腰的方形高台上,摆放着香案、香炉,六畜的尸体,提前准备好的兵器…… 李乾居中,群臣按照文武官位在高台下方依次排列。 誓师的流程开始后,李乾要先象征性地宰杀六畜,祭祀祖先神灵,请求他们保佑出征必胜。 李乾虽然是无神论者,但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搞岔子。这祭祀是为了稳定人心,又不是真请神灵保佑。 祭祀过后,便是皇帝宣读誓师表文了。 风声呼啸,皇帝站在山腰上,下方的禁军们抬头上望也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连李乾的相貌也看不清楚。 这还是离得近的禁军将士,至于那些离得更远的,就只能看到一个上黑下红的模糊小点了,这就是皇帝在他们心中的全部印象。 这种情况下别说宣读祭文了,就算李乾扯着嗓子嗷嗷叫,远处的禁军都不见得能听到。 只是,历代大乾皇帝之所以选定这地方作为出征誓师之地,就在于南山的地形特殊,这处方形高台也是精心设计而成。 只要皇帝站在上面讲话,声音便能传出很远,让南山下的人能听清,但更远处的禁军就没办法了。 李乾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气势如岳的十卫禁军! 文官们给他送来的誓词很短,他早已经背下来了。但临到此时,李乾突然又改了主意。 那些文绉绉的表文他自己都很难领会其中的意思,更别说下面这些士兵了。 那样念出来还有什么意思?配得上眼前这群雄赳赳的禁军吗?配得上这样的盛景吗? 还不如自己即兴发挥来得好! 李乾再次上前几步来到高台边缘,气沉丹田,将自己的音调特地压低了几分,如此才能更有气势。 “诸位禁军将士们!” 李乾浑厚的声音伴着长风下山,传到众多禁军耳中。 然而在离他较进的的文武百官们却一下子傻眼了,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秦桧、严嵩等一众中书、门下的官员。 你们给皇帝写的誓文就是这玩意儿?? 秦桧也皱起了眉头,他也看过这誓文,第一句分明就是“格尔众庶,悉听朕言”,皇帝陛下念的这又是谁给他的东西? 礼部尚书王莽也愕然望着李乾。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想,都不能再改变结果了。 看着高站在祭坛上的皇帝,百官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事情似乎渐渐脱离正轨了…… 李乾的声音继续自高台上传来:“你们都是大乾最精锐的将,最善战的兵,大乾的亿万里疆土,每一寸都由你们的捍卫,你们是朕最可靠的人!!” 嗯,这种讲话一开始先扣高帽子准没错。 果然,听到这话后,那些一开始不以为然的禁军纷纷一怔,抬头仰望南山上的祭坛,而原本就全神贯注盯着祭坛的那些禁军更是精神一振,连腰板都下意识地直了几分。 好话也要分谁说,要是个路边乞丐和他们说,大乾的疆土都要靠你们捍卫,禁军们或许会笑着给他一脚,你他娘的还知道大乾疆土? 但如今,说这话的是那个高立在祭坛上,象征至高无上的天子,禁军们的感受一下子便不同了,这就是荣耀感!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高声道:“如今,吴王夫差没有朝廷调令,悍然掀起战乱!” 他知道,这句是废话,禁军们听了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李乾的关键在于下一句。 欲上下同心,必现上下同利也! “更过分的是,朝廷下旨调停之后,夫差非但不遵旨,竟然还放言要断了咱们京城的漕运,他还亲口说,绝不会让一粒粮食运到京城来!!” 李乾的情绪激烈起来,高声吼道:“禁军的将士们!告诉朕,你们答应吗!!” 禁军的粮饷是靠漕粮发放的,没有漕粮,不仅他们吃不上饭,家中老小大概也会跟着饿肚子。 谁要是答应才是脑子进水呢。 果然,李乾的话音刚落,数量庞大的禁军便出现了些许躁动,各片禁军阵列中纷纷有声音传来:“不答应!!” 这是千万人的高喝,李乾感觉自己脚下的祭坛都在微微颤动。 第一百二十章 收获禁军军心,陛下真乃千古仁君 紧临祭坛的朝廷官员们无语地望着皇帝陛下的身影。 请问,您老在皇宫里待的好好的,是怎么听到夫差亲口说,不让一粒粮食送到京城来的? 李乾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反正夫差也不在这,没法自证清白。 再说了,现在没说并不代表他以后不会说,这种情况一律按说了处理。 刚才吼了几嗓子,李乾的面色有些涨红。 望着下方禁军,他轻轻点着头,虽然方才只有那么一半左右的禁军肯配合他回话,但也足够了。 毕竟是第一次露面,要求不能太高。 李乾清了清嗓子,继续给夫差上眼药:“逆王夫差,不忠不孝,他父亲在攻打越国时身中流矢亡故,临死前让他替父报仇,一定要杀死越王勾践!” “可如今吴越作战时,夫差竟然放出话来!只要勾践奉上越国的美女,他就可以饶过越王勾践的性命!” “为了越国的美女,此人居然放弃了杀父之仇!” 下方禁军中传来一阵哗然和哄笑声。 其实京中早有这样的流言,只不过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信。 但如今听到皇帝陛下亲口说出来,禁军们才恍然大悟! 陛下都说了,那应当就是真的了吧? 世上竟然真有如此极品? 哄笑声渐息,但禁军们的讨论声却不息。无形之中,他们对夫差的观感又恶了几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为了女色放弃这样的血海深仇。 夫差这种人,实在是该遭人背弃。 李乾其实不知道夫差说没说,但还是那句话,夫差没法辩解,一律按说了处理。 他接着高声道:“此人非但品行恶劣,而且残忍暴戾,四处挑起争端,侵占周围诸侯国的土地,吴国百姓早已不堪多年战火,吴国士兵早已在一次次征战中身心俱疲,不堪再战!” “吴国周围的楚国、越国、齐国更对夫差痛恨至极,早就有了拔除此毒瘤之心,遣使请朝廷主持公道!” “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再起灾祸,令百姓流离,便下了一道旨调停他们的征战!可夫差此贼实在是狂妄至极,非但无视朝廷法度,而且还断了京城漕运!” “朕劝他不要那么狂,夫差却对朕说,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和我斗!” 祭台周围的一众大臣则齐齐无语,请问陛下您怎么又和夫差对上话了? 李乾接着高声道:“夫差还对朕说,让朝廷里那些歪瓜裂枣、人模狗样的文官武官们都把他们牛黄狗宝藏好了,等他杀到京城来,就全给他们掏干净!” 大臣们望着上面不断高呼的皇帝陛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好想把他推下去。 请问怎么才能压制住这种冲动?在线等,挺急的。 山下禁军们则齐齐哗然,他们倒是没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皇帝陛下用书信和夫差往来也没什么奇怪。 但作为老京城人儿,谁还没点优越感? 夫差这货竟然还想杀到京城来? “他说断了漕粮只是第一步,等京城的百姓没得吃饭了,抛家弃室,等京城的禁军没了粮饷,饿得骨瘦如柴!他就带着吴国的大军杀到京城,把京中禁军杀个精光,把京城踩在他脚下!!”李乾的声音继续从祭台上传到山脚下。 禁军们的躁动再盛几分。 卧槽,这就是夫差?? 秦王汉王都没你这么狂吧? 李乾观察着禁军们的反应,心知火候差不多了。 他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诸位将士们!你们想想,你们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突然夫差就带着兵杀过来了!” “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绝对不行!”“不能!”…… 一道道怒吼声从禁军军阵中传来,这次回应李乾的禁军多了一大片。 “诸位的想法很好,但夫差可听不到你们的话。” 望着众多禁军,李乾的话音突然转冷:“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在乎咱们京城将士百姓的死活。” “告诉朕,你们要怎么办!” “打他!”“打到吴国去!”“打得他答应!”…… 禁军们高昂的声音从各个阵列中传来,说什么的都有。 而李乾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统一口号。 口号齐,军心盛。 而他这个提出口号的皇帝则会被禁军们下意识当成领导者,当成可以信任的人。 “说得好!” 李乾望着下方茫茫禁军,高声道:“但朕还是告诉你们,你们太软了!” 禁军们哗然,旌旗摇动,不明白皇帝陛下为何这么说。 李乾继续高声道:“夫差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就打到吴国,干他娘的!!” 听到他口吐的“狂”言,禁军们先是一怔,随即一阵阵哄笑声从军阵中传来。 男人本性中最爱的就是反差感,看着高高在上的跌落尘埃,发现高冷拒人的背后竟然是骚气动人…… 当发现皇帝陛下竟然也这样出口成脏时,禁军们的心态便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觉得他更亲切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 至少后方的一众武将看李乾的背影警惕无比。 竟然三言两语就能让这群大头兵三迷五道的? 难道小皇帝背后有高人? 今天这誓文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替他写的?? 武将们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在场的文官,猜测究竟是哪个坏种干的好事! 然而文官们却比他们更难受。 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 堂堂皇帝陛下竟然在誓师的时候说这种话,这成何体统啊!! 王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考虑到时机不对,还是忍住了。 可他身后却有好几个穿着绯袍、青袍,胡子白花花的老头面上痛苦无比,恨不得冲上去把这粗鲁之言再塞回皇帝陛下嘴里。 然而却被身旁人按住了。 李乾对身后的动静不以为意,他一直都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和禁军士兵们说的话自然和大臣们说的话不一样。 下方禁军们的笑声渐渐减弱,这里毕竟是誓师的地方,是严肃的地方。 李乾也高声道:“诸位将士们,不要笑!朕觉得你们该生气才对!” 禁军们渐渐安静下来,静默着望向上方立在高台上的那个身影。 数十万双眼睛,有的锐利、有的缄默、有的沧桑,有的灵动…… 偌大的南郊一时间静默下来,惟余长风呼啸,旌旗猎猎。 刚登基时,李乾被朝中十个大臣齐齐盯住都紧张的不行,可经历了这些日子的朝会熏陶,君臣奏对,他已经渐渐转变了心态。 如今被数十万禁军盯着,李乾也能神色如常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禁军们离得太远了,他们看不清李乾,李乾也看不清他们。 李乾向山下环视一圈,若没有之前的那些话,禁军们现在对他可能还是爱答不理吧? 至少肯定没有现在郑重。 他高声道:“吴王夫差不让咱们活命,不让咱们的家小乡亲活命,这不好笑!” “他不让咱们活命,咱们就要干他娘的!” 这道理太朴实,朴实到每个人都能听懂。 “对!”“就得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从军阵中传来,有了之前的话,禁军将士们的情绪纷纷被调动起来。 李乾肃穆立在祭台上,南山与祭台特有的地形设计将他铿锵有力的话传向了山郊:“夫差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他活!” “我们就要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众多禁军将士振臂高呼。 李乾接着高呼:“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禁军将士们再度附和,就连后面那些听不清李乾讲话的禁军,也跟着一同高喝起来:“干他娘的!” 一方面是被挑起了愤怒的情绪,另一方面是这刺激感太强烈。 谁经历过这种三十万人一心,一块骂别人亲娘的场面? 而且还是皇帝陛下带头骂的,肯定没人来追责,这不刺激什么刺激?? 三十万禁军齐呼,真如山崩海啸一般,喝停长风,令大地撼动,乌云崩裂!世间万物莫能挡也!! 祭台下的文武百官耳朵都被震的嗡嗡作响,如见了鬼一般瞪着上方的皇帝陛下。 尤其是武官们,皇帝陛下头一次誓师,就搞出了这么大动静,眼下说禁军们心悦诚服也不为过了吧?? 他们本以为这就是走个过场,可没想到竟然闹出了这种幺蛾子! 这些人脸色难看,以后可不能让小皇帝再接近禁军了! 有这一次就够了!! 他们不开心,文臣们的情绪也不高,纷纷反省这次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皇帝和禁军走的太近对他们也不是好事。 而且,双方还有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皇帝的誓文是怎么来的?? 这么煽动的话,不太可能是当场想出来的吧?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出的主意? 禁军的怒呼一浪高过一浪。 文官群体中,王莽痛心一叹,摇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那几个高呼着想去制止李乾骂脏话的白胡子老臣,此时更是眼一闭,直接气晕过去了。 成何体统啊!! 百官前侧,两个青袍起居郎定着呼啸的风,把纸压在桌案上记录今天的盛况。 左侧的小胡子郎官面带兴奋之色,奋笔疾书: ……众军答曰:“反攻吴国”。上训禁军:“软蛋!应入其娘也!吴王欲杀汝妻儿父老,汝当入其娘!”禁军受训,山呼:“入其娘也!”…… 右侧的白面胖郎官则是面带愁色,写写停停: 上幸南郊誓师,祭天地,读誓文,号令禁军,禁军山呼以应上意,声彻寰宇,京师震动……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能传到京城了。 就是不知道,京城的父老乡亲们听到这誓师的动静会怎么想……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实际上,这次本来就有不少百姓一路跟在皇帝的仪驾后面凑热闹。 这些人大多都是些富户,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马车,只不过他们都被拦在了禁军大营之外,只能远远看着,不能靠近。 但当这震耳欲聋的“干他娘的”从里面传来后,这些人纷纷傻眼了。 什么情况? 里面发生了甚么事?? 京城,看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天子仪仗还没结束,因为去的时候有一次,回去的时候还有一次呢! 朱雀门大街上依旧热热闹闹,坐着的,站着的,蹲在街边的,一同侃着近些日子京城里的趣事。 大家更像是借着这次机会,放松这么多天以来紧绷的心弦。 只是聊着聊着,一阵阵高呼声就从南郊方向传来,那内容真的是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脸红。 “干他娘的!干他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平静下来的京城再次躁动起来。 额滴娘啊!这是怎么了? 不是去誓师了吗?怎么又骂起街来了?一听这架势就不小! 京城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竖着耳朵,凝神静听,听了一会咂摸咂摸嘴,顿觉不过瘾。 怎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啊?? …… 李乾立在祭台上,望着下方激动的禁军将士,嘴角含笑点了点头。 呼喊声震耳欲聋,他却丝毫没觉出不适,只觉得如和风拂面。 士气可用! 他伸手向下空压了压,接着道:“安静!” 前排的禁军望见这动作闭上嘴,后面跟着喊的禁军也渐渐停了下来。 “朕没看错,诸位果然是大乾最善战,最可靠的将士!” 李乾高声道:“但诸位出征之前,朕还要再说一句。” “诸多过错,都是吴王夫差一人之错!此人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劳遏民力,天怒人怨!吴国百姓早已不堪其残暴!!” “吴地那些百姓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夫差害苦了的人!” 反正夫差也不在这,自然是李乾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继续高声道: “我大乾顺应天命,征讨逆贼,解救吴地百姓于水火之中!” “上天都会帮助你们,祖先神灵也会保护你们,战必胜,攻必克!” “战必胜!攻必克!”禁军们举起枪戟,震声高呼,声震四野!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诸位勇猛作战,朕的将军们会替朕赏赐作战有功的将士!” “朕在京城,等着诸位凯旋!” 说完才转身离开高台边缘。 最后这段话也非常重要,这是再次强调战争的正义性,告诉这些士兵,你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去征讨逆贼,是去帮吴地百姓挣脱暴君统治的解放者。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就是能极大增强禁军们的战斗意志。 第二就是能让他们在征讨吴国的过程中尽量少造一些杀戮,这年代兵和匪之间的差距其实不是很大的,就算他们是朝廷养的禁军,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对老弱妇孺等无反抗能力的人的屠杀、暴行,很容易让军队渐渐堕落,失去人性,进而变成一支“兽军”。 这样的军队早晚会反噬他们的主人。 再者,李乾也不希望给吴地百姓留下朝廷很坏的印象,这样的恶果早晚会应到他这个皇帝身上。 李乾走向祭台中间,陈列起来的香案,其上还放着三间寒气森森的兵器,分别为弓、刀、枪。 誓师还剩最后一项,天子发放兵器给出征统帅,象征将军兵大权交给他们。 当然,若是天子亲征,就不会有这一环节。 到台上来接礼的将领还是初次朝议商量出来的那三个人,赵匡义、尉迟恭、杨林。 这三人身着坚铠,皆是一副郑重肃穆的样子,缓缓走到李乾前方。 李乾扫视了他们一眼,不知这些武将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约定。 禁军一共十二卫,派出十卫留下两卫,武将们根本就没在朝会上商量,直接内部就决定了,想必这其中的龌龊也不少。 他先把香案上的长弓递出去,赵匡义单膝跪地接下,随后尉迟恭、杨林也接下了李乾手中的刀和长枪。 至此,誓师的主要流程结束,李乾就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剩下的便是将祭祀的六畜做熟,让众多将士们分食。 然而这祭台上的六畜只有马、牛、羊、鸡、犬、豕各一只,如何够这么多禁军吃的? 祭坛香案上的这些,不过只是象征性的东西罢了,真正给军士们做的大锅饭,其实还在营帐后面,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有军士过来抬走祭坛上的六畜,李乾也走下祭坛,迎面而来的还是一众文武大臣。 “陛下真乃千古仁君!” 和珅的马屁迎面而来:“若吴国百姓知道陛下的苦心,定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万世歌颂陛下功德!” 一众文臣亦跟在后面,笑着附和。 “圣恩如雨露,陛下恩典福泽天下。” “陛下以仁道行天下,吴地百姓沐王化感之,陛下圣明……” 无论之前一众文臣的想法如何,但李乾最后说的那些话确实让他们很高兴,毕竟文臣们一直奉行的就是这套东西。 而且这也能侧面表现出,皇帝陛下内在是个性格慈和的人。 不管如何,一个性子温和的皇帝总要比一个暴戾的皇帝好得多。 但武将们却不如他们这般高兴,只是象征性地拱手称赞了一下。 其实不用李乾说,他们也不会让手下禁军太过分的。 毕竟有句话叫得人心者得天下。 虽然这句话不怎么准,但在多方势力相同的时候,人心这个东西就很重要了。 再者说,他们可都是有野心,想把吴国当成封国的人,又怎么会使劲作践吴地的百姓呢?难道想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白地? 只是,现在让李乾这么一说,仁君的名头反倒让他摘了去,真是好生不爽。 还有那句,替你赏赐作战有功的将士?你咋不上天呢?? 将大臣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李乾揉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笑着道:“诸位卿家,朕乏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武将们压抑着的不爽都被他看在眼里,李乾还有些发毛。 他这次出来可是冒着一定风险的。 这里毕竟都是武将们的人,万一真有人冲冠一怒就坏了。 这么多武夫,万一有个人犯浑呢? 虽然冲冠的那个人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但李乾作为“怒”的后果,可能是要死翘翘的。 到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臣等恭送陛下!”文武官员们齐齐躬身。 李乾来到自己的玉辂旁,发现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正立在玉辂门口,犹如护蛋的老母鸡,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从附近路过的人。 “陛下,您回来了。”老太监遥遥望见李乾的身影,当即松了口气。 “走吧!回宫!” 李乾上了玉辂,禁军们当即驱散了堵在外面的百姓,仪驾缓缓而动,向京城方向返去。 在仪驾到京城之前,那些百姓就已经先一步回京,把消息传了回去。 啧啧~~ 百姓们的好奇之心顿时被激到了最大! 三十万禁军齐声骂娘,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下午时分,当仪驾返回到京城时,场面再次热烈起来。 问题来了,究竟是皇帝陛下去了之后被禁军骂了娘,还是他带着禁军骂了别人的娘? 现在打量着依旧威风凛凛的天子仪驾,看来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了,应该是后者了。 听说皇帝陛下登基前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 没想到现在登了基,英雄本色更显飞扬啊!竟然带着这么多禁军骂人家的娘! 百姓们目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似乎要把那镶金嵌玉的玉辂烧的灰都不剩,好好欣赏一下大乾皇帝的英姿。 只是李乾恪守“不能开窗”的规矩,一直到仪驾自朱雀门行进皇城,车窗都没打开一下,让百姓们颇为失望。 不过这事儿自然不算完,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大家身上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跟着皇帝陛下誓师的那些朝廷官员总知道吧?? 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有关系的跑关系,没关系的翘首以盼,等着第一手的消息传回来。 李乾倒是不清楚百姓们热切的心思,此刻他已经回到了长生殿。 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讲话做到简短了,但嗓子还是有点沙哑。 李乾换下了繁重复杂的衮冕,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武媚娘依偎在他怀里,素手端着一碗清凉的枇杷雪梨露,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陛下,好受些了没有?” “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 武媚娘放下黄瓷碗,一边帮他揉按脖颈周围的软肉,一边不无抱怨地道:“那些文官们也真是的,就喜欢写一些又臭又长又没用的东西。” 她这几天跟着李乾批奏折,也被文臣们的奏折折磨的不轻。 李乾却伸手环住她的腰,笑着道:“誓文其实不算长,只不过朕没按照他们写的东西念罢了。” 他觉得,武媚娘大概是没听到南郊传过来的声音。 大乾皇宫在京城最北端。 而李乾誓师的南郊离京城南大门明德门大概有十五里左右,从明德门到皇城的距离则更长,据李乾估计怎么也得有二十多里,再加上京城的嘈杂环境也会阻碍声音传播,所以皇宫里听不到也正常。 只是武媚娘却来了兴趣,伏在他胸口好奇问道:“陛下,您是怎么说的?” 李乾笑了笑,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朕告诉那些禁军,吴国要断了漕运,断了他们的粮食,禁军们自然不愿意。” 武媚娘点点头,谁又愿意饿肚子呢? “然后朕就跟他们说,夫差不想让你们活下去,你们就得干他娘的!” “啊?” 武媚娘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声,掩着秀口笑了出来:“陛下,您……您还真是……”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不过,这几天两人越来越熟悉,以武媚娘对李乾的了解,他确实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陛下,那些文官们就没人说什么吗?”武媚娘美眸放光地盯着李乾,似乎都能想象出当时那些文官愤愤不平的样子。 “哈哈!” 李乾也回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笑眯眯地道:“倒是有人气的死去活来,可一个敢站出来挑头的都没有,朕还看到几个白胡子老头气昏过去了。” “哈哈!陛下,您真厉害!” 武媚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是气昏过去的那几个人都是喜欢写长奏章的人,那就好了!” 望着怀中美人明艳动人的笑脸,李乾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在和他有过深入交流的几个妃子里面,武媚娘是性格最特殊的一个。 不管她内里的心计有多么深沉,但面上却能保持着开朗热烈、敢爱敢恨。 就如现在这种嘲笑大臣的话,温婉知性的长孙无垢大概是说不出来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李乾眼神的变化,武媚娘粉面上透出一抹红霞,撑着躺椅就想起身离开。 只是还没得逞就被李乾拉了回来。 “陛下,现在还是白天,还是等晚上……”武媚娘倒在躺椅上,对上了李乾的眼睛。 李乾瞥了一眼窗外透进来的橙黄色夕阳,又笑眯眯地对上了她带着羞意的美眸:“等完事儿就是晚上了。” 武媚娘面上带着红晕,知道躲不过去了,但也不甘心被这样按在躺椅上,开始挣扎着想换一个别的姿势。 只是,这样的反抗却只能助长李乾的兴趣。 第一百二十章 收获禁军军心,陛下真乃千古仁君 紧临祭坛的朝廷官员们无语地望着皇帝陛下的身影。 请问,您老在皇宫里待的好好的,是怎么听到夫差亲口说,不让一粒粮食送到京城来的? 李乾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反正夫差也不在这,没法自证清白。 再说了,现在没说并不代表他以后不会说,这种情况一律按说了处理。 刚才吼了几嗓子,李乾的面色有些涨红。 望着下方禁军,他轻轻点着头,虽然方才只有那么一半左右的禁军肯配合他回话,但也足够了。 毕竟是第一次露面,要求不能太高。 李乾清了清嗓子,继续给夫差上眼药:“逆王夫差,不忠不孝,他父亲在攻打越国时身中流矢亡故,临死前让他替父报仇,一定要杀死越王勾践!” “可如今吴越作战时,夫差竟然放出话来!只要勾践奉上越国的美女,他就可以饶过越王勾践的性命!” “为了越国的美女,此人居然放弃了杀父之仇!” 下方禁军中传来一阵哗然和哄笑声。 其实京中早有这样的流言,只不过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信。 但如今听到皇帝陛下亲口说出来,禁军们才恍然大悟! 陛下都说了,那应当就是真的了吧? 世上竟然真有如此极品? 哄笑声渐息,但禁军们的讨论声却不息。无形之中,他们对夫差的观感又恶了几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为了女色放弃这样的血海深仇。 夫差这种人,实在是该遭人背弃。 李乾其实不知道夫差说没说,但还是那句话,夫差没法辩解,一律按说了处理。 他接着高声道:“此人非但品行恶劣,而且残忍暴戾,四处挑起争端,侵占周围诸侯国的土地,吴国百姓早已不堪多年战火,吴国士兵早已在一次次征战中身心俱疲,不堪再战!” “吴国周围的楚国、越国、齐国更对夫差痛恨至极,早就有了拔除此毒瘤之心,遣使请朝廷主持公道!” “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再起灾祸,令百姓流离,便下了一道旨调停他们的征战!可夫差此贼实在是狂妄至极,非但无视朝廷法度,而且还断了京城漕运!” “朕劝他不要那么狂,夫差却对朕说,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和我斗!” 祭台周围的一众大臣则齐齐无语,请问陛下您怎么又和夫差对上话了? 李乾接着高声道:“夫差还对朕说,让朝廷里那些歪瓜裂枣、人模狗样的文官武官们都把他们牛黄狗宝藏好了,等他杀到京城来,就全给他们掏干净!” 大臣们望着上面不断高呼的皇帝陛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好想把他推下去。 请问怎么才能压制住这种冲动?在线等,挺急的。 山下禁军们则齐齐哗然,他们倒是没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皇帝陛下用书信和夫差往来也没什么奇怪。 但作为老京城人儿,谁还没点优越感? 夫差这货竟然还想杀到京城来? “他说断了漕粮只是第一步,等京城的百姓没得吃饭了,抛家弃室,等京城的禁军没了粮饷,饿得骨瘦如柴!他就带着吴国的大军杀到京城,把京中禁军杀个精光,把京城踩在他脚下!!”李乾的声音继续从祭台上传到山脚下。 禁军们的躁动再盛几分。 卧槽,这就是夫差?? 秦王汉王都没你这么狂吧? 李乾观察着禁军们的反应,心知火候差不多了。 他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诸位将士们!你们想想,你们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突然夫差就带着兵杀过来了!” “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绝对不行!”“不能!”…… 一道道怒吼声从禁军军阵中传来,这次回应李乾的禁军多了一大片。 “诸位的想法很好,但夫差可听不到你们的话。” 望着众多禁军,李乾的话音突然转冷:“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在乎咱们京城将士百姓的死活。” “告诉朕,你们要怎么办!” “打他!”“打到吴国去!”“打得他答应!”…… 禁军们高昂的声音从各个阵列中传来,说什么的都有。 而李乾要做的,就是给他们统一口号。 口号齐,军心盛。 而他这个提出口号的皇帝则会被禁军们下意识当成领导者,当成可以信任的人。 “说得好!” 李乾望着下方茫茫禁军,高声道:“但朕还是告诉你们,你们太软了!” 禁军们哗然,旌旗摇动,不明白皇帝陛下为何这么说。 李乾继续高声道:“夫差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就打到吴国,干他娘的!!” 听到他口吐的“狂”言,禁军们先是一怔,随即一阵阵哄笑声从军阵中传来。 男人本性中最爱的就是反差感,看着高高在上的跌落尘埃,发现高冷拒人的背后竟然是骚气动人…… 当发现皇帝陛下竟然也这样出口成脏时,禁军们的心态便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觉得他更亲切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 至少后方的一众武将看李乾的背影警惕无比。 竟然三言两语就能让这群大头兵三迷五道的? 难道小皇帝背后有高人? 今天这誓文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替他写的?? 武将们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在场的文官,猜测究竟是哪个坏种干的好事! 然而文官们却比他们更难受。 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 堂堂皇帝陛下竟然在誓师的时候说这种话,这成何体统啊!! 王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考虑到时机不对,还是忍住了。 可他身后却有好几个穿着绯袍、青袍,胡子白花花的老头面上痛苦无比,恨不得冲上去把这粗鲁之言再塞回皇帝陛下嘴里。 然而却被身旁人按住了。 李乾对身后的动静不以为意,他一直都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和禁军士兵们说的话自然和大臣们说的话不一样。 下方禁军们的笑声渐渐减弱,这里毕竟是誓师的地方,是严肃的地方。 李乾也高声道:“诸位将士们,不要笑!朕觉得你们该生气才对!” 禁军们渐渐安静下来,静默着望向上方立在高台上的那个身影。 数十万双眼睛,有的锐利、有的缄默、有的沧桑,有的灵动…… 偌大的南郊一时间静默下来,惟余长风呼啸,旌旗猎猎。 刚登基时,李乾被朝中十个大臣齐齐盯住都紧张的不行,可经历了这些日子的朝会熏陶,君臣奏对,他已经渐渐转变了心态。 如今被数十万禁军盯着,李乾也能神色如常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禁军们离得太远了,他们看不清李乾,李乾也看不清他们。 李乾向山下环视一圈,若没有之前的那些话,禁军们现在对他可能还是爱答不理吧? 至少肯定没有现在郑重。 他高声道:“吴王夫差不让咱们活命,不让咱们的家小乡亲活命,这不好笑!” “他不让咱们活命,咱们就要干他娘的!” 这道理太朴实,朴实到每个人都能听懂。 “对!”“就得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从军阵中传来,有了之前的话,禁军将士们的情绪纷纷被调动起来。 李乾肃穆立在祭台上,南山与祭台特有的地形设计将他铿锵有力的话传向了山郊:“夫差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他活!” “我们就要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众多禁军将士振臂高呼。 李乾接着高呼:“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禁军将士们再度附和,就连后面那些听不清李乾讲话的禁军,也跟着一同高喝起来:“干他娘的!” 一方面是被挑起了愤怒的情绪,另一方面是这刺激感太强烈。 谁经历过这种三十万人一心,一块骂别人亲娘的场面? 而且还是皇帝陛下带头骂的,肯定没人来追责,这不刺激什么刺激?? 三十万禁军齐呼,真如山崩海啸一般,喝停长风,令大地撼动,乌云崩裂!世间万物莫能挡也!! 祭台下的文武百官耳朵都被震的嗡嗡作响,如见了鬼一般瞪着上方的皇帝陛下。 尤其是武官们,皇帝陛下头一次誓师,就搞出了这么大动静,眼下说禁军们心悦诚服也不为过了吧?? 他们本以为这就是走个过场,可没想到竟然闹出了这种幺蛾子! 这些人脸色难看,以后可不能让小皇帝再接近禁军了! 有这一次就够了!! 他们不开心,文臣们的情绪也不高,纷纷反省这次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皇帝和禁军走的太近对他们也不是好事。 而且,双方还有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皇帝的誓文是怎么来的?? 这么煽动的话,不太可能是当场想出来的吧?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出的主意? 禁军的怒呼一浪高过一浪。 文官群体中,王莽痛心一叹,摇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那几个高呼着想去制止李乾骂脏话的白胡子老臣,此时更是眼一闭,直接气晕过去了。 成何体统啊!! 百官前侧,两个青袍起居郎定着呼啸的风,把纸压在桌案上记录今天的盛况。 左侧的小胡子郎官面带兴奋之色,奋笔疾书: ……众军答曰:“反攻吴国”。上训禁军:“软蛋!应入其娘也!吴王欲杀汝妻儿父老,汝当入其娘!”禁军受训,山呼:“入其娘也!”…… 右侧的白面胖郎官则是面带愁色,写写停停: 上幸南郊誓师,祭天地,读誓文,号令禁军,禁军山呼以应上意,声彻寰宇,京师震动……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能传到京城了。 就是不知道,京城的父老乡亲们听到这誓师的动静会怎么想……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实际上,这次本来就有不少百姓一路跟在皇帝的仪驾后面凑热闹。 这些人大多都是些富户,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马车,只不过他们都被拦在了禁军大营之外,只能远远看着,不能靠近。 但当这震耳欲聋的“干他娘的”从里面传来后,这些人纷纷傻眼了。 什么情况? 里面发生了甚么事?? 京城,看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天子仪仗还没结束,因为去的时候有一次,回去的时候还有一次呢! 朱雀门大街上依旧热热闹闹,坐着的,站着的,蹲在街边的,一同侃着近些日子京城里的趣事。 大家更像是借着这次机会,放松这么多天以来紧绷的心弦。 只是聊着聊着,一阵阵高呼声就从南郊方向传来,那内容真的是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脸红。 “干他娘的!干他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平静下来的京城再次躁动起来。 额滴娘啊!这是怎么了? 不是去誓师了吗?怎么又骂起街来了?一听这架势就不小! 京城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竖着耳朵,凝神静听,听了一会咂摸咂摸嘴,顿觉不过瘾。 怎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啊?? …… 李乾立在祭台上,望着下方激动的禁军将士,嘴角含笑点了点头。 呼喊声震耳欲聋,他却丝毫没觉出不适,只觉得如和风拂面。 士气可用! 他伸手向下空压了压,接着道:“安静!” 前排的禁军望见这动作闭上嘴,后面跟着喊的禁军也渐渐停了下来。 “朕没看错,诸位果然是大乾最善战,最可靠的将士!” 李乾高声道:“但诸位出征之前,朕还要再说一句。” “诸多过错,都是吴王夫差一人之错!此人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劳遏民力,天怒人怨!吴国百姓早已不堪其残暴!!” “吴地那些百姓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夫差害苦了的人!” 反正夫差也不在这,自然是李乾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继续高声道: “我大乾顺应天命,征讨逆贼,解救吴地百姓于水火之中!” “上天都会帮助你们,祖先神灵也会保护你们,战必胜,攻必克!” “战必胜!攻必克!”禁军们举起枪戟,震声高呼,声震四野! 李乾满意地点点头:“诸位勇猛作战,朕的将军们会替朕赏赐作战有功的将士!” “朕在京城,等着诸位凯旋!” 说完才转身离开高台边缘。 最后这段话也非常重要,这是再次强调战争的正义性,告诉这些士兵,你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去征讨逆贼,是去帮吴地百姓挣脱暴君统治的解放者。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就是能极大增强禁军们的战斗意志。 第二就是能让他们在征讨吴国的过程中尽量少造一些杀戮,这年代兵和匪之间的差距其实不是很大的,就算他们是朝廷养的禁军,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对老弱妇孺等无反抗能力的人的屠杀、暴行,很容易让军队渐渐堕落,失去人性,进而变成一支“兽军”。 这样的军队早晚会反噬他们的主人。 再者,李乾也不希望给吴地百姓留下朝廷很坏的印象,这样的恶果早晚会应到他这个皇帝身上。 李乾走向祭台中间,陈列起来的香案,其上还放着三间寒气森森的兵器,分别为弓、刀、枪。 誓师还剩最后一项,天子发放兵器给出征统帅,象征将军兵大权交给他们。 当然,若是天子亲征,就不会有这一环节。 到台上来接礼的将领还是初次朝议商量出来的那三个人,赵匡义、尉迟恭、杨林。 这三人身着坚铠,皆是一副郑重肃穆的样子,缓缓走到李乾前方。 李乾扫视了他们一眼,不知这些武将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约定。 禁军一共十二卫,派出十卫留下两卫,武将们根本就没在朝会上商量,直接内部就决定了,想必这其中的龌龊也不少。 他先把香案上的长弓递出去,赵匡义单膝跪地接下,随后尉迟恭、杨林也接下了李乾手中的刀和长枪。 至此,誓师的主要流程结束,李乾就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剩下的便是将祭祀的六畜做熟,让众多将士们分食。 然而这祭台上的六畜只有马、牛、羊、鸡、犬、豕各一只,如何够这么多禁军吃的? 祭坛香案上的这些,不过只是象征性的东西罢了,真正给军士们做的大锅饭,其实还在营帐后面,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有军士过来抬走祭坛上的六畜,李乾也走下祭坛,迎面而来的还是一众文武大臣。 “陛下真乃千古仁君!” 和珅的马屁迎面而来:“若吴国百姓知道陛下的苦心,定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万世歌颂陛下功德!” 一众文臣亦跟在后面,笑着附和。 “圣恩如雨露,陛下恩典福泽天下。” “陛下以仁道行天下,吴地百姓沐王化感之,陛下圣明……” 无论之前一众文臣的想法如何,但李乾最后说的那些话确实让他们很高兴,毕竟文臣们一直奉行的就是这套东西。 而且这也能侧面表现出,皇帝陛下内在是个性格慈和的人。 不管如何,一个性子温和的皇帝总要比一个暴戾的皇帝好得多。 但武将们却不如他们这般高兴,只是象征性地拱手称赞了一下。 其实不用李乾说,他们也不会让手下禁军太过分的。 毕竟有句话叫得人心者得天下。 虽然这句话不怎么准,但在多方势力相同的时候,人心这个东西就很重要了。 再者说,他们可都是有野心,想把吴国当成封国的人,又怎么会使劲作践吴地的百姓呢?难道想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白地? 只是,现在让李乾这么一说,仁君的名头反倒让他摘了去,真是好生不爽。 还有那句,替你赏赐作战有功的将士?你咋不上天呢?? 将大臣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李乾揉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笑着道:“诸位卿家,朕乏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武将们压抑着的不爽都被他看在眼里,李乾还有些发毛。 他这次出来可是冒着一定风险的。 这里毕竟都是武将们的人,万一真有人冲冠一怒就坏了。 这么多武夫,万一有个人犯浑呢? 虽然冲冠的那个人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但李乾作为“怒”的后果,可能是要死翘翘的。 到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臣等恭送陛下!”文武官员们齐齐躬身。 李乾来到自己的玉辂旁,发现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正立在玉辂门口,犹如护蛋的老母鸡,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从附近路过的人。 “陛下,您回来了。”老太监遥遥望见李乾的身影,当即松了口气。 “走吧!回宫!” 李乾上了玉辂,禁军们当即驱散了堵在外面的百姓,仪驾缓缓而动,向京城方向返去。 在仪驾到京城之前,那些百姓就已经先一步回京,把消息传了回去。 啧啧~~ 百姓们的好奇之心顿时被激到了最大! 三十万禁军齐声骂娘,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下午时分,当仪驾返回到京城时,场面再次热烈起来。 问题来了,究竟是皇帝陛下去了之后被禁军骂了娘,还是他带着禁军骂了别人的娘? 现在打量着依旧威风凛凛的天子仪驾,看来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了,应该是后者了。 听说皇帝陛下登基前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 没想到现在登了基,英雄本色更显飞扬啊!竟然带着这么多禁军骂人家的娘! 百姓们目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似乎要把那镶金嵌玉的玉辂烧的灰都不剩,好好欣赏一下大乾皇帝的英姿。 只是李乾恪守“不能开窗”的规矩,一直到仪驾自朱雀门行进皇城,车窗都没打开一下,让百姓们颇为失望。 不过这事儿自然不算完,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大家身上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跟着皇帝陛下誓师的那些朝廷官员总知道吧?? 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有关系的跑关系,没关系的翘首以盼,等着第一手的消息传回来。 李乾倒是不清楚百姓们热切的心思,此刻他已经回到了长生殿。 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讲话做到简短了,但嗓子还是有点沙哑。 李乾换下了繁重复杂的衮冕,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武媚娘依偎在他怀里,素手端着一碗清凉的枇杷雪梨露,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陛下,好受些了没有?” “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 武媚娘放下黄瓷碗,一边帮他揉按脖颈周围的软肉,一边不无抱怨地道:“那些文官们也真是的,就喜欢写一些又臭又长又没用的东西。” 她这几天跟着李乾批奏折,也被文臣们的奏折折磨的不轻。 李乾却伸手环住她的腰,笑着道:“誓文其实不算长,只不过朕没按照他们写的东西念罢了。” 他觉得,武媚娘大概是没听到南郊传过来的声音。 大乾皇宫在京城最北端。 而李乾誓师的南郊离京城南大门明德门大概有十五里左右,从明德门到皇城的距离则更长,据李乾估计怎么也得有二十多里,再加上京城的嘈杂环境也会阻碍声音传播,所以皇宫里听不到也正常。 只是武媚娘却来了兴趣,伏在他胸口好奇问道:“陛下,您是怎么说的?” 李乾笑了笑,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朕告诉那些禁军,吴国要断了漕运,断了他们的粮食,禁军们自然不愿意。” 武媚娘点点头,谁又愿意饿肚子呢? “然后朕就跟他们说,夫差不想让你们活下去,你们就得干他娘的!” “啊?” 武媚娘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声,掩着秀口笑了出来:“陛下,您……您还真是……”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不过,这几天两人越来越熟悉,以武媚娘对李乾的了解,他确实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陛下,那些文官们就没人说什么吗?”武媚娘美眸放光地盯着李乾,似乎都能想象出当时那些文官愤愤不平的样子。 “哈哈!” 李乾也回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笑眯眯地道:“倒是有人气的死去活来,可一个敢站出来挑头的都没有,朕还看到几个白胡子老头气昏过去了。” “哈哈!陛下,您真厉害!” 武媚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是气昏过去的那几个人都是喜欢写长奏章的人,那就好了!” 望着怀中美人明艳动人的笑脸,李乾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在和他有过深入交流的几个妃子里面,武媚娘是性格最特殊的一个。 不管她内里的心计有多么深沉,但面上却能保持着开朗热烈、敢爱敢恨。 就如现在这种嘲笑大臣的话,温婉知性的长孙无垢大概是说不出来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李乾眼神的变化,武媚娘粉面上透出一抹红霞,撑着躺椅就想起身离开。 只是还没得逞就被李乾拉了回来。 “陛下,现在还是白天,还是等晚上……”武媚娘倒在躺椅上,对上了李乾的眼睛。 李乾瞥了一眼窗外透进来的橙黄色夕阳,又笑眯眯地对上了她带着羞意的美眸:“等完事儿就是晚上了。” 武媚娘面上带着红晕,知道躲不过去了,但也不甘心被这样按在躺椅上,开始挣扎着想换一个别的姿势。 只是,这样的反抗却只能助长李乾的兴趣。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乾要制衡,吕雉和武媚娘同批奏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有小宫女来到这房间掌灯时,才发现躺椅上的皇帝陛下和娘娘。 当然,都是穿着衣服的。 “呀!” 小宫女被黑暗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认出这是皇帝陛下,顿时脸色更白了。 “奴婢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点上灯吧。” “是,陛下。”小宫女引好灯后,见李乾没什么吩咐,急忙快步退走了。 “陛下。”武媚娘依偎李乾怀里,昏黄的灯光在她玉面上晕开,残留的潮红渐渐消退。 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仰头望着李乾:“臣妾已经连着侍寝三日了,陛下也该换一个后妃来了。” 李乾闻言,抚摸着武媚娘肩膀的手倒是一顿。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李乾已经和武媚娘批了三天奏折了,虽然中书省和门下省还没有反馈传回来,但李乾自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只是,李乾可没忘了当初他的备选名单上是有两个人的。 除了武媚娘,还有吕雉。 前几天他想学一学如何批奏折,所以才不想让两人一起,害怕她们俩起了争执,会拖延自己学习的效率。 而这三天沉溺在奏折堆里的经历,已经让李乾对这些繁杂的事务有了初步的了解。 至少,他已经大体明白了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欠缺的是哪部分的知识。 在那一大堆繁杂的奏章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些小事,不需要他做决定。 或者说,李乾做不做决定,都一个样,对现在的他影响不大。 另一部分奏章则说是的大事,关系到朝中局势,大臣弹劾,郡县稳定,边境动荡…… 处理这些大事一方面需要知道许许多多的信息,这些信息便需要从那些繁杂的小事奏章、大臣奏报中获取。 另一方面,还需要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 没有经验,就意味着李乾不清楚自己一个决定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若不能预知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所以很多大事奏章李乾都批的很保守,或者干脆动都没动。 这些经验需要慢慢积累,在这个过程中,武媚娘能给他的建议和帮助也有限。 李乾想让吕雉也加入进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主意,就多一个想法。 就算她和武媚娘真的有什么意见上的不同,李乾也能有自己的判断。 此外,吕雉加入进来也能制衡武媚娘,让李乾更放心。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李乾觉得武媚娘还是比较可靠的。 只是再可靠也不能让她一个人陪着自己。 万一李乾有个什么事走不开,那奏章岂不是要由她一人决断? 若多来上这么几次,再可靠的人恐怕也要犯嘀咕。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考验? 李乾觉得,与其整那些虚无缥缈的考验,还不如直接不给武媚娘这样的机会。 这样对双方都好。 武媚娘倚在李乾怀里,她方才说出那句话之后,李乾就沉默了。 她望着昏黄灯光下李乾的侧脸,猜不透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武媚娘也没有太过担心。 现在的她和留在六宫枯等的那些后妃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以后无论哪个妃子得宠,无论哪个后妃艳冠六宫,她武媚娘都不会被皇帝陛下忘了。 之所以想让别的后妃过来侍候李乾,是因为武媚娘明白距离产生美、产生新鲜感的道理。 现在她每天都和陛下腻在一起批奏折,若是晚上睡觉还天天一起,就会过犹不及了…… “好,就依媚娘的吧。”李乾轻轻点点头。 “谢陛下。” 武媚娘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舍。 虽然要维持新鲜感,可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呢? 灯光昏黄跳动,李乾的面庞明灭不定。 说完那句话,他还在考虑奏章的事,可没想到武媚娘突然凑了过来,娇艳的红唇深深地印在了李乾脸上。 “嗯?” 李乾一怔,但武媚娘吻完他之后,并没有退开,而是蹭了蹭他的侧脸,凑到李乾耳边:“陛下,不如明日再换吧!”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没说话,而是翻过身,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武媚娘。 …… 京城,右相府。 入夜时分,秦桧才回到家中,然而书房中等待他的还有一摞等待批阅的奏疏。 明亮的灯光下,一身墨绿松纹圆领锦袍的养子秦禧正在帮他将奏章一件件地分门别类。 “父亲,您回来了!”听到秦桧进门的动静,秦禧急忙抬起头。 “嗯。” 秦桧点了点头,丝毫不见忙碌了一天的疲累,坐到桌前就开始翻开起奏折来。 秦禧则侍立在一旁,目光一直留在那些奏折上,看着秦桧的动作。 其实本来他不用忙这么多的,只是左相严嵩近日要前往荥阳赈灾,不能再批奏折,所以渐渐地开始移交工作。 也就是说,右相秦桧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了。 但他非但没什么抱怨,反倒精神十足,双倍的工作,双倍的快乐。 秦桧批奏折的速度很快,翻看一遍后,便拿起桌上剔红云鹤纹毛笔饱蘸青墨,在奏章上留下精炼的批言。 大多为三言两语,但都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给出解决方法。 再次翻开一本奏折,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个字形优美的方块小楷,而是奏章末尾那刺眼的朱批。 在秦桧看来,那朱墨写出来的字比狗爬好看不到哪去,连奏章上的字都比不了,更遑论他专心数十年练成的篆体字。 但秦桧却不得不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认认真真地读完那些朱批的字,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秦禧倒是很理解秦桧的心情。 严嵩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去赈灾,这对后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只是,好不容易能开始一个人批奏章,小皇帝居然又跳出来捣乱。 他就是个皇帝,他知道怎么治国吗? 秦禧捏着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皱眉道:“父亲,陛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严嵩那个奸人刚要离开京城,他就出来捣乱……” 话说到一半就被秦桧的轻咳声打断了。 “慎言。” 秦禧嘴唇翕动,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陛下自己是不会想到奏折这回事的,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魏征身上。” 秦桧面上闪过一抹阴霾:“此人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他之前还得罪了严嵩与和珅,只是那次侥幸让他逃过一劫。”秦禧补充道。 “那可不是侥幸。” 秦桧瞥了自己的义子一眼:“圣眷在身,很难动他。” “那您就坐视他一直捣乱啊?父亲?还有陛下批的这些奏章,这也太……” “魏征只是其次,是表象。” 秦桧笔下不停,批阅着一份份奏章:“若陛下不理会此人,他也不过疥癣之疾而已。” “根源还是在陛下那里。” 说到这,他抬头望了一眼书桌角落上,那一叠被他专门留下来的奏章。 都是带着朱批,而且有问题的。 这样的奏章在中书省还有一大摞,即便是精明强干的秦桧,每次看到上面的红批都头疼无比。 秦禧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摁着皇帝的头,不让他批奏章吧? 他自己可以不批,但当他想批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他批,这就是皇帝的权利。 “唉~” 书桌前,秦桧望着新一本奏章上的朱批,又抬头看了看角落的那一摞,幽幽叹了口气。 朱笔和青笔的意见不同,就这样把奏章发到尚书省是绝对不行的,下面人也会犯迷糊,必须得统一意见。 若朱批只是稍稍有点错误也无所谓,秦桧说不定也迁就了皇帝的意见。 但问题是,有些朱批错的离谱,若真按那些东西执行,就要出大乱子了。 一时间,秦相大人头疼的不行。 要是真统一意见,他就得跑去紫微殿的政事堂,和皇帝陛下商量奏折的事,说服他改变意见。 但这样做有两个坏处,一是会让皇帝产生不满的情绪,毕竟谁都不喜欢听逆耳之言。 秦桧不想和皇帝闹的太僵。 二是他猜不透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皇帝陛下批奏章是为了应付魏征,一时兴趣使然的吗? 他若是知道批错了奏章,是会产生挫败感,从此不在接触了呢? 还是反而会激起他的好胜心,让他更勤快地批奏章呢? 秦桧眉头紧锁,这三天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自以为平生见人无数,平日里手下有什么小想法,小动作,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可面对当今的皇帝陛下,秦桧却颇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今日的誓师之后,更加浓重了。 不是因为陛下有多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的很多行为、很多话和奏章上的很多朱批都是秦桧完全不能理解的。 在真真切切地看到之前,秦桧完全没料到皇帝居然会那样想。 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和道理。 秦桧的也曾按照奏章上的朱批,尝试着适应过皇帝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可无论怎么适应,见到下一封奏章时总是会愕然…… “父亲?” 秦禧试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秦桧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好久了。 “唉……” 他望着积累起来的奏章,幽幽一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仅是积压的那些奏章和公务,右相大人发现,皇帝的各种反应都成了他的心魔。 只要一闲着没事,秦桧就会试图揣测皇帝的想法。 关键是还猜不对。 “明日一早,你随为父把这些奏章带到中书省去。”秦桧沉声道。 “是,父亲。”秦禧急忙应声。 秦桧知道,奏章拖着不是事,一直揣摩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事,眼前的局面似乎成了困境。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做出改变了。 …… 吴国。 安详富庶如天堂的吴都中,来自朝廷和各国的商贾往来如流水,上好的斑斓吴锦从这里发往大乾各地。 商业发达,八方往来,也意味着消息灵通。 可就算是信鸽,从大乾京城飞到这里来也得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若稍稍有些意外,飞个十多天都够呛能到。 是以,吴国百姓还在安享和平的余韵。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吴王夫差的一纸命令到了伍子胥的大夫府,要革其大夫之职。 命令传出来,当即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吴人都知道伍子胥,这是先王时期的重臣,是和大将军孙武一样,为吴国开疆拓土,四处征战的人。 而且,如今的姑苏城便是在伍子胥的指挥下筑成的,他还兴修水利,疏通淤塞,令田野肥沃,交通往来便利,令这姑苏城比原先繁华了不少。 吴地百姓将城外的两道工程命名为“胥溪”和“胥浦”,由此可见伍子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 如今王上竟然要以目无君上,屡违上意之名,除去他的大夫之位,这让许多吴人都分外心痛。 王上为何要对伍大夫这样啊? 只是心痛归心痛,普通百姓和商人对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余地。 大家能做的,只有再路过伍府门前时,投过去一抹忧虑和担心的目光。 “父亲!”伍封忧心忡忡地望着伍子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似桃子。 “父亲,既然他让您留在家里,那咱们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就行了吗?难道他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 伍子胥却缓缓摇了摇头:“你长卿叔叔也说过,人不能忘本。” “当初我从楚国逃亡过来,先王以宾客之礼待我,至此我不能忘。” “可您也帮先王登上了吴王之位,四击诸侯,成就了他的功业,否则吴国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与楚国相提并论,更遑攻破郢都!”伍封痛声道。 这话倒是没错,伍子胥被收留后,向当时的公子光推荐了专诸,专诸刺杀吴王僚,公子光方能登位,成为后来的吴王阖闾。 伍封的声音更咽:“父亲,您与他应当是两不相欠才对,为何您总是觉得有愧于他呢?” 伍子胥叹了口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先王,他总是忘不了那段恩情。 “我当初看错了夫差这个小人,让他继承了吴王之位。如今吴国要灭亡,我也有过错,就让我陪着吴国身死吧。” “但你却不用随着吴国一起灭亡。”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王上要我闭门不出,你还是赶紧走吧。” “吴国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为父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到了这种地步。眼下若孙长卿要极力保护你,恐怕反而会害了他。” “你出去之后,也莫要去寻他了,直接去齐国寻大夫鲍牧吧。” “为父这一生虽然识人不明,但鲍牧乃吾之至交知己,可生死相托,他定然不会不管你。” 伍子胥抓着伍封的肩膀,坦言道:“吴国灭亡之后,孙长卿必然会回齐国。” “到时候跟着鲍牧还是跟着他,都随你意。但唯有一点为父要叮嘱你。” “父亲……”伍封更咽着,有话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都莫要再去追寻这所谓的功名利禄了。” 伍子胥望着伍封年轻的脸庞,话语中饱含沧桑与感慨:“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也莫要想着为我报仇,我若身死,都是自取,并非他人之错。” 伍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听着父亲开始交代后事,他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父亲,孩儿不想走……” “莫要再犹豫了!” 伍子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摄于父亲的威势,伍封这才止住哭声,但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伍子胥无奈一叹,又亲自帮他收拾了一包行囊衣裳,拉着他来到后门,亲自叮嘱一番后才让他离开。 只是有了上次伯嚭的禀报,夫差早就派了人在伍府附近盯梢,这个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吴王宫。 “看清楚走的人是谁了吗?”夫差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侍卫。 侍卫有些迟疑:“好像……是伍大夫的儿子……” 夫差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他去了何处?” “回王上,臣见他出府就回来禀报了,后面应当还有人盯着他。” “好!好!好!” 夫差面色铁青,重重地捶了捶桌子,却一脸说出三个好字! “王上,或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今日的伯嚭却转变了立场,反倒说起伍子胥的好来:“王上,伍大夫让儿子出去,但自己却不出去,这分明是忠于王上的表现啊。” “若他有贰心,他自己又为何不逃呢?” 伯嚭大人精通诡辩,连送儿子跑路都能说成是忠心的表现。 没办法,客户的要求突然又有变,收了钱和美女就得办事,他怎么也得让伍子胥活下来。 只是,夫差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伯嚭:“莫非你顾念着往日伍子胥对你的恩惠?” “并非如此!” 伯嚭急忙解释道:“和伍子胥的交情,只是小恩小惠。” “而对大王的忠心,乃是君臣大义,臣又怎么会舍大义而逐小恩呢?” “只是臣有如此觉悟,可大将军却并未有啊!” 伯嚭恳切地望着夫差,苦口婆心地劝道:“王上,如今伍子胥与大将军交好,若王上要动伍子胥,势必会令大将军不满,值此关键之时,大将军不可或缺啊!” “那又如何?” 夫差起身,龙行虎步地向宫外走去,只撂下一句:“孤才是吴王!” 伯嚭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急忙跟上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乾要制衡,吕雉和武媚娘同批奏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有小宫女来到这房间掌灯时,才发现躺椅上的皇帝陛下和娘娘。 当然,都是穿着衣服的。 “呀!” 小宫女被黑暗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认出这是皇帝陛下,顿时脸色更白了。 “奴婢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点上灯吧。” “是,陛下。”小宫女引好灯后,见李乾没什么吩咐,急忙快步退走了。 “陛下。”武媚娘依偎李乾怀里,昏黄的灯光在她玉面上晕开,残留的潮红渐渐消退。 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仰头望着李乾:“臣妾已经连着侍寝三日了,陛下也该换一个后妃来了。” 李乾闻言,抚摸着武媚娘肩膀的手倒是一顿。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李乾已经和武媚娘批了三天奏折了,虽然中书省和门下省还没有反馈传回来,但李乾自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只是,李乾可没忘了当初他的备选名单上是有两个人的。 除了武媚娘,还有吕雉。 前几天他想学一学如何批奏折,所以才不想让两人一起,害怕她们俩起了争执,会拖延自己学习的效率。 而这三天沉溺在奏折堆里的经历,已经让李乾对这些繁杂的事务有了初步的了解。 至少,他已经大体明白了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欠缺的是哪部分的知识。 在那一大堆繁杂的奏章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些小事,不需要他做决定。 或者说,李乾做不做决定,都一个样,对现在的他影响不大。 另一部分奏章则说是的大事,关系到朝中局势,大臣弹劾,郡县稳定,边境动荡…… 处理这些大事一方面需要知道许许多多的信息,这些信息便需要从那些繁杂的小事奏章、大臣奏报中获取。 另一方面,还需要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 没有经验,就意味着李乾不清楚自己一个决定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若不能预知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所以很多大事奏章李乾都批的很保守,或者干脆动都没动。 这些经验需要慢慢积累,在这个过程中,武媚娘能给他的建议和帮助也有限。 李乾想让吕雉也加入进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主意,就多一个想法。 就算她和武媚娘真的有什么意见上的不同,李乾也能有自己的判断。 此外,吕雉加入进来也能制衡武媚娘,让李乾更放心。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李乾觉得武媚娘还是比较可靠的。 只是再可靠也不能让她一个人陪着自己。 万一李乾有个什么事走不开,那奏章岂不是要由她一人决断? 若多来上这么几次,再可靠的人恐怕也要犯嘀咕。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考验? 李乾觉得,与其整那些虚无缥缈的考验,还不如直接不给武媚娘这样的机会。 这样对双方都好。 武媚娘倚在李乾怀里,她方才说出那句话之后,李乾就沉默了。 她望着昏黄灯光下李乾的侧脸,猜不透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武媚娘也没有太过担心。 现在的她和留在六宫枯等的那些后妃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以后无论哪个妃子得宠,无论哪个后妃艳冠六宫,她武媚娘都不会被皇帝陛下忘了。 之所以想让别的后妃过来侍候李乾,是因为武媚娘明白距离产生美、产生新鲜感的道理。 现在她每天都和陛下腻在一起批奏折,若是晚上睡觉还天天一起,就会过犹不及了…… “好,就依媚娘的吧。”李乾轻轻点点头。 “谢陛下。” 武媚娘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舍。 虽然要维持新鲜感,可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呢? 灯光昏黄跳动,李乾的面庞明灭不定。 说完那句话,他还在考虑奏章的事,可没想到武媚娘突然凑了过来,娇艳的红唇深深地印在了李乾脸上。 “嗯?” 李乾一怔,但武媚娘吻完他之后,并没有退开,而是蹭了蹭他的侧脸,凑到李乾耳边:“陛下,不如明日再换吧!”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没说话,而是翻过身,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武媚娘。 …… 京城,右相府。 入夜时分,秦桧才回到家中,然而书房中等待他的还有一摞等待批阅的奏疏。 明亮的灯光下,一身墨绿松纹圆领锦袍的养子秦禧正在帮他将奏章一件件地分门别类。 “父亲,您回来了!”听到秦桧进门的动静,秦禧急忙抬起头。 “嗯。” 秦桧点了点头,丝毫不见忙碌了一天的疲累,坐到桌前就开始翻开起奏折来。 秦禧则侍立在一旁,目光一直留在那些奏折上,看着秦桧的动作。 其实本来他不用忙这么多的,只是左相严嵩近日要前往荥阳赈灾,不能再批奏折,所以渐渐地开始移交工作。 也就是说,右相秦桧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了。 但他非但没什么抱怨,反倒精神十足,双倍的工作,双倍的快乐。 秦桧批奏折的速度很快,翻看一遍后,便拿起桌上剔红云鹤纹毛笔饱蘸青墨,在奏章上留下精炼的批言。 大多为三言两语,但都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给出解决方法。 再次翻开一本奏折,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个字形优美的方块小楷,而是奏章末尾那刺眼的朱批。 在秦桧看来,那朱墨写出来的字比狗爬好看不到哪去,连奏章上的字都比不了,更遑论他专心数十年练成的篆体字。 但秦桧却不得不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认认真真地读完那些朱批的字,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秦禧倒是很理解秦桧的心情。 严嵩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去赈灾,这对后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只是,好不容易能开始一个人批奏章,小皇帝居然又跳出来捣乱。 他就是个皇帝,他知道怎么治国吗? 秦禧捏着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皱眉道:“父亲,陛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严嵩那个奸人刚要离开京城,他就出来捣乱……” 话说到一半就被秦桧的轻咳声打断了。 “慎言。” 秦禧嘴唇翕动,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陛下自己是不会想到奏折这回事的,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魏征身上。” 秦桧面上闪过一抹阴霾:“此人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他之前还得罪了严嵩与和珅,只是那次侥幸让他逃过一劫。”秦禧补充道。 “那可不是侥幸。” 秦桧瞥了自己的义子一眼:“圣眷在身,很难动他。” “那您就坐视他一直捣乱啊?父亲?还有陛下批的这些奏章,这也太……” “魏征只是其次,是表象。” 秦桧笔下不停,批阅着一份份奏章:“若陛下不理会此人,他也不过疥癣之疾而已。” “根源还是在陛下那里。” 说到这,他抬头望了一眼书桌角落上,那一叠被他专门留下来的奏章。 都是带着朱批,而且有问题的。 这样的奏章在中书省还有一大摞,即便是精明强干的秦桧,每次看到上面的红批都头疼无比。 秦禧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摁着皇帝的头,不让他批奏章吧? 他自己可以不批,但当他想批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他批,这就是皇帝的权利。 “唉~” 书桌前,秦桧望着新一本奏章上的朱批,又抬头看了看角落的那一摞,幽幽叹了口气。 朱笔和青笔的意见不同,就这样把奏章发到尚书省是绝对不行的,下面人也会犯迷糊,必须得统一意见。 若朱批只是稍稍有点错误也无所谓,秦桧说不定也迁就了皇帝的意见。 但问题是,有些朱批错的离谱,若真按那些东西执行,就要出大乱子了。 一时间,秦相大人头疼的不行。 要是真统一意见,他就得跑去紫微殿的政事堂,和皇帝陛下商量奏折的事,说服他改变意见。 但这样做有两个坏处,一是会让皇帝产生不满的情绪,毕竟谁都不喜欢听逆耳之言。 秦桧不想和皇帝闹的太僵。 二是他猜不透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皇帝陛下批奏章是为了应付魏征,一时兴趣使然的吗? 他若是知道批错了奏章,是会产生挫败感,从此不在接触了呢? 还是反而会激起他的好胜心,让他更勤快地批奏章呢? 秦桧眉头紧锁,这三天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自以为平生见人无数,平日里手下有什么小想法,小动作,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可面对当今的皇帝陛下,秦桧却颇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今日的誓师之后,更加浓重了。 不是因为陛下有多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的很多行为、很多话和奏章上的很多朱批都是秦桧完全不能理解的。 在真真切切地看到之前,秦桧完全没料到皇帝居然会那样想。 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和道理。 秦桧的也曾按照奏章上的朱批,尝试着适应过皇帝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可无论怎么适应,见到下一封奏章时总是会愕然…… “父亲?” 秦禧试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秦桧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好久了。 “唉……” 他望着积累起来的奏章,幽幽一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仅是积压的那些奏章和公务,右相大人发现,皇帝的各种反应都成了他的心魔。 只要一闲着没事,秦桧就会试图揣测皇帝的想法。 关键是还猜不对。 “明日一早,你随为父把这些奏章带到中书省去。”秦桧沉声道。 “是,父亲。”秦禧急忙应声。 秦桧知道,奏章拖着不是事,一直揣摩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事,眼前的局面似乎成了困境。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做出改变了。 …… 吴国。 安详富庶如天堂的吴都中,来自朝廷和各国的商贾往来如流水,上好的斑斓吴锦从这里发往大乾各地。 商业发达,八方往来,也意味着消息灵通。 可就算是信鸽,从大乾京城飞到这里来也得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若稍稍有些意外,飞个十多天都够呛能到。 是以,吴国百姓还在安享和平的余韵。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吴王夫差的一纸命令到了伍子胥的大夫府,要革其大夫之职。 命令传出来,当即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吴人都知道伍子胥,这是先王时期的重臣,是和大将军孙武一样,为吴国开疆拓土,四处征战的人。 而且,如今的姑苏城便是在伍子胥的指挥下筑成的,他还兴修水利,疏通淤塞,令田野肥沃,交通往来便利,令这姑苏城比原先繁华了不少。 吴地百姓将城外的两道工程命名为“胥溪”和“胥浦”,由此可见伍子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 如今王上竟然要以目无君上,屡违上意之名,除去他的大夫之位,这让许多吴人都分外心痛。 王上为何要对伍大夫这样啊? 只是心痛归心痛,普通百姓和商人对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余地。 大家能做的,只有再路过伍府门前时,投过去一抹忧虑和担心的目光。 “父亲!”伍封忧心忡忡地望着伍子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似桃子。 “父亲,既然他让您留在家里,那咱们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就行了吗?难道他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 伍子胥却缓缓摇了摇头:“你长卿叔叔也说过,人不能忘本。” “当初我从楚国逃亡过来,先王以宾客之礼待我,至此我不能忘。” “可您也帮先王登上了吴王之位,四击诸侯,成就了他的功业,否则吴国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与楚国相提并论,更遑攻破郢都!”伍封痛声道。 这话倒是没错,伍子胥被收留后,向当时的公子光推荐了专诸,专诸刺杀吴王僚,公子光方能登位,成为后来的吴王阖闾。 伍封的声音更咽:“父亲,您与他应当是两不相欠才对,为何您总是觉得有愧于他呢?” 伍子胥叹了口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先王,他总是忘不了那段恩情。 “我当初看错了夫差这个小人,让他继承了吴王之位。如今吴国要灭亡,我也有过错,就让我陪着吴国身死吧。” “但你却不用随着吴国一起灭亡。”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王上要我闭门不出,你还是赶紧走吧。” “吴国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为父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到了这种地步。眼下若孙长卿要极力保护你,恐怕反而会害了他。” “你出去之后,也莫要去寻他了,直接去齐国寻大夫鲍牧吧。” “为父这一生虽然识人不明,但鲍牧乃吾之至交知己,可生死相托,他定然不会不管你。” 伍子胥抓着伍封的肩膀,坦言道:“吴国灭亡之后,孙长卿必然会回齐国。” “到时候跟着鲍牧还是跟着他,都随你意。但唯有一点为父要叮嘱你。” “父亲……”伍封更咽着,有话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都莫要再去追寻这所谓的功名利禄了。” 伍子胥望着伍封年轻的脸庞,话语中饱含沧桑与感慨:“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也莫要想着为我报仇,我若身死,都是自取,并非他人之错。” 伍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听着父亲开始交代后事,他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父亲,孩儿不想走……” “莫要再犹豫了!” 伍子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摄于父亲的威势,伍封这才止住哭声,但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伍子胥无奈一叹,又亲自帮他收拾了一包行囊衣裳,拉着他来到后门,亲自叮嘱一番后才让他离开。 只是有了上次伯嚭的禀报,夫差早就派了人在伍府附近盯梢,这个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吴王宫。 “看清楚走的人是谁了吗?”夫差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侍卫。 侍卫有些迟疑:“好像……是伍大夫的儿子……” 夫差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他去了何处?” “回王上,臣见他出府就回来禀报了,后面应当还有人盯着他。” “好!好!好!” 夫差面色铁青,重重地捶了捶桌子,却一脸说出三个好字! “王上,或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今日的伯嚭却转变了立场,反倒说起伍子胥的好来:“王上,伍大夫让儿子出去,但自己却不出去,这分明是忠于王上的表现啊。” “若他有贰心,他自己又为何不逃呢?” 伯嚭大人精通诡辩,连送儿子跑路都能说成是忠心的表现。 没办法,客户的要求突然又有变,收了钱和美女就得办事,他怎么也得让伍子胥活下来。 只是,夫差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伯嚭:“莫非你顾念着往日伍子胥对你的恩惠?” “并非如此!” 伯嚭急忙解释道:“和伍子胥的交情,只是小恩小惠。” “而对大王的忠心,乃是君臣大义,臣又怎么会舍大义而逐小恩呢?” “只是臣有如此觉悟,可大将军却并未有啊!” 伯嚭恳切地望着夫差,苦口婆心地劝道:“王上,如今伍子胥与大将军交好,若王上要动伍子胥,势必会令大将军不满,值此关键之时,大将军不可或缺啊!” “那又如何?” 夫差起身,龙行虎步地向宫外走去,只撂下一句:“孤才是吴王!” 伯嚭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急忙跟上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心夺尸,秦桧入宫争辩 伯嚭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夫差出了宫,一边下令侍卫去将伍封抓回来,一边召集侍卫,乘舆向伍子胥的大夫府赶去。 繁华的姑苏城许久没见到如今这般阵仗了,大队着白衣铁甲,腰配吴钩、手持长戟的王宫卫士簇拥,护卫着吴王的仪驾,向城西而去。 与此同时,伍子胥的大夫府也被包围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吴国百姓纷纷大惊,这是什么情况?? 刚下令要圈禁伍大夫,王上又过去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远远跟着,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围观的百姓越多,夫差的脸色就越难看。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让人去驱散这些百姓。 因为夫差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伍子胥伪善的面貌,让人们都知道,他们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伍大夫,究竟是个怎样的小人! 前方兵甲林立,卫士长戟锋寒,吴钩雪亮,占住了伍府附近的关键位置。 任里面的人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夫差脸上带着煞气,恨恨地望了伍府一眼,低头盯着身侧随行的卫士:“伍子胥的儿子抓回来了没有?” 卫士面带苦色:“王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夫差狠狠瞪了他一眼:“孤要尽快看到他!” “是!”卫士向后方一路小跑而去。 夫差的肩舆到了伍府门前,但他却并未再上前:“进去把伍子胥叫出来!孤有事要问他!” 跟在肩舆之侧的伯嚭苦着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闭嘴。 “是!” 夫差身侧的卫士却毫不犹豫,上去就要撞开了伍府的大门。 但还没等他动作,伍府的大门却自己开了。 一身白色麻衣、身材高大的伍子胥从门后缓缓踏步而出,眼神冷冷地盯着肩舆上的夫差,苍白虬髯如铁丝般,风吹不动。 见他这副模样,夫差怒气更盛,冷冷问道:“伍子胥,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吾是要解释。” 伍子胥声音冷冽,不带感情:“但却是死后要对先王解释,而不是对你!” 夫差砰地一拍肩舆,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放肆!” “你眼中还有没有孤这个吴王!!” 伍子胥却一转头,根本不想理会他。 远处遥遥围观的百姓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纷纷哗然。 发生什么了? 王上怒斥伍大夫,可伍大夫竟对王上如此不屑一顾? “伍子胥!” 夫差气冲冲地走下肩舆,怒指着伍子胥骂道:“尔就是无君无上的小人,是逆贼,是天下最大的无耻之徒!” “如今朝廷兵马将至,尔却私通他国,为自己谋求后路!更是想把你儿子送出吴国,孤要问问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周围的百姓们闻言当即哗然。 “真的吗?伍大夫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是说朝廷的兵马根本到不了咱们吴国吗?伍大夫为何要这样?” “王上应该不会说谎吧,但伍大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百姓们大多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但他们看伍子胥的目光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化,等着伍子胥的解释。 伯嚭在夫差身旁暗暗叫苦,没想到事情竟然激化到这个地步! 失控了啊! 要不……把银子和那几个小美人退回去? 夫差望向伍子胥的眼神带着强烈的快意。 你不是贤臣、能臣吗?人们不都是喜欢你,崇拜你吗? 现在你要怎么向所有人解释? 夫差只恨现在没抓到伍子胥的儿子,要不然把他押到这里来,比什么证据都有说服力! 只是,伍子胥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他根本没做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错,我就是想把儿子送出吴国!” 伍子胥环视四周,坦言道:“吴国就要亡国了!我陪着吴国覆亡即可,至于我的儿子,他没必要死在这里。” 这话犹如在人群中抛出了一颗炸弹,百姓们的反应比刚刚要激烈数倍! 亡国? 这个词汇听起来太遥远! 他们现在的生活安逸祥和,就算有战争的消息,也遥远的仿佛在天边。 多少年了,这姑苏城有多少年都没经历过硝烟战火了?? 如今这硕大的亡国二字一下子摆到他们眼前,让众多百姓的脑子里一时间有些发蒙,愣着说不出话来! “放屁!” 夫差气的直接爆了粗口:“就算你这贼子死了,孤的吴国也亡不了!!” “你非但私通敌国,还在此散播谣言,扰乱民心!” “伍子胥!你真是狼心狗肺之徒!父王待你甚重,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恩典吗?” 不想这话却刺激到了伍子胥,他怒视着夫差,高声道:“正是因为要回报先王之恩,我才一次一次地给你出谋划策!任你驱策差遣!” 到了这种地步,伍子胥也不再顾忌了! 他指着夫差的鼻子怒骂道:“你若早听我之言,吴国岂有亡国之危?可你这昏君逆刚愎自用,倒行逆施,非要全一己私欲,置整个吴国于不顾!” “夫差小儿!你本无缘王位,赖吾向先王冒死力争,你方可成太子!你成太子后要将吴国分一半给我,但我并未接受!” “如今吾深恨当时识人不明,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让你这自私小人窃居大位!” “日后吴国要遭兵戈之灾,百姓涂炭,皆为我之过也!” “大胆!” 夫差的老底被揭开,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他气的青筋暴起,脸上通红,如熟透的螃蟹,气急败坏地抽出腰间宝剑,向着伍子胥杀气腾腾地冲过去! “伍子胥,妖言惑众之徒!孤今日就砍了你,你死了,吴国也不会亡!” 周围的百姓、王宫卫士全都傻眼了。 王上要杀了伍大夫? 还有,伍大夫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王上真曾要分一半吴国给他? 现在吴国真要不行了? “王上,王上冷静啊!” 伯嚭飞身扑向前,一把抱夫差的大腿,苦苦哀求! “滚!” 夫差一脚就要踢开他,然而伯嚭却抱的很紧,盛怒中的夫差举剑就要连他一块砍了! 然而伯嚭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剑势。 “王上!伍子胥不过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而已!” “您现在当场将其砍杀,岂不会让人误以为,他的谎言是真的??” 夫差举着剑,冷冷地环视了周围一遭。 果不其然,那些刁民都在望着这里,瞠目结舌。 伍府大门前,伍子胥一心求死,不再瞻前顾后,非要骂个痛快,把之前的积郁的不快都骂出来。 “伯嚭小人!祸国殃民之狗贼!尔等昏君奸臣,腐蠹烂肉,狼狈为奸!待吾命归黄泉,必将生噬尔肉,啖尔骨……” 伯嚭打了个哆嗦,胳膊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更加苦口婆心地劝起夫差来:“王上,杀伍子胥不急在一时,至少您不能亲自来!要不然真会有小人将此污名安在王上身上……” 夫差用余光望着周围的百姓,看着他们的表情,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宝剑。 伯嚭说得对。 若真当场砍杀了伍子胥,别人岂不是觉得他气急败坏了? “王上圣明……”伯嚭下意识松了口气,还要再说时,夫差却已经转身向肩舆走去了。 “回宫!”夫差面色青黑,怒吼一句。 现在不杀,不代表他会让伍子胥活到明天。 当场砍杀,别人会以为他气急败坏。 但回宫再以大不敬、污蔑君上的罪名将这贼子赐死,别人就没法说什么了,至少不能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暗中议论的人,杀就是了! 肩舆启程,伍子胥依旧在后方痛骂:“昏君!将吾曝尸于吴都城门,吾要亲自看着吴国灭亡……” 伯嚭气急,对着一旁几个侍卫怒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伍子胥这老贼拖回去关起来!莫要让他再口吐秽语了!” 几个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把伍子胥押回了伍府深处,看紧了大门。 伯嚭这才抹了把汗,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土,刚想迈步走,就感觉腿肚子一阵发软,差点又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他刚刚都差点被夫差砍了,这是冒了多大的险? 太宰大人觉得,自己都这么努力了,让他们加钱不过分吧? 他回到街边轿子上,对家仆耳语吩咐了一番,这才安心追着夫差的行驾离去。 吴王宫。 “还没寻到吗?” 夫差怒视着下方侍卫:“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能跟丢了,孤养你们莫非是吃干饭的不成??” “王上,定是有人暗中帮着伍封。” 侍卫的脸上汗涔涔的,急声辩解道:“我们有两个人一块跟着他,但都同时遇上了麻烦。” “一个蹭翻了路边的货郎的推车,另一个被人当成小偷纠缠起来……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那伍封已经没影了……” 夫差却不听他解释,怒道:“这是孤的吴都!” “明日若寻不回那伍封,你就提头过来吧!” “是,王上!”侍卫应了声,急忙向殿外跑去。 夫差冷冷又盯向伯嚭和另一名侍卫,解下腰间镶金嵌玉的佩剑掷了过去。 咣当~~ 宝剑掉到下方玉阶上。 “将此剑送至伍子胥府上,令其自尽!” 方才不能亲手砍了他,现在让这把剑杀了伍子胥,也算是稍缓心中之恨! 但即便如此,夫差还是觉得不够。 一想到方才大庭广众之下,伍子胥说的那些话,夫差就恨不得生生剁碎他。 夫差咬牙切齿地道:“他还想曝尸城门,看着大吴灭亡?孤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他本想抓回伍子胥的儿子,当着伍子胥的面把他杀了。 但那些侍卫实在是太过饭桶。 夫差不想再等人抓回来了,他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只有现在、立刻就让伍子胥死,才能稍解他刻骨的仇恨。 伯嚭也上前一步,恨恨地进言道:“王上,伍子胥那贼子还想化作厉鬼,食臣之血肉。” “臣请将他戮尸,以鸱夷革裹之,沉入江中,受鱼虾啃噬,江水冲刷,令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好!” 夫差阴沉,对伍子胥的下场很满意,他望着伯嚭,恨声道:“这事就由你来办,孤要让这老贼死了也不得安生!” “是,王上!”伯嚭领命后,带着侍卫快速向伍府赶去…… 夫差要赐死伍子胥,还要把他戮尸,沉江的消息很快在姑苏城中传开,理由则是叛国通敌,污蔑王上。 不知情的百姓先是愕然、悲恸无比,随即他们就听说了伍府门口的那场冲突! “伍大夫也太……放肆了吧?竟然敢那么骂王上……” “伍大夫说的不对吗?别说当今王上了,就连先王不都是得到了伍大夫的帮助,才能登位的吗?现在他竟然要杀伍大夫,真是忘恩负义!”姑苏城中确实有不少老人都知道当时的情况。 “唉,伍大夫真是所托非人,如果现在还是先王在位该有多好啊……” “先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百姓愤愤不平:“我二哥家两个孩子,只因去跟着看了个热闹,就被他推进坟墓里活埋了。” “是啊,好不容易熬过先王,没想到竟然又来了一个更坏的!” “要是当时伍大夫真要了半个吴国该多好啊,我一定要去那一半!” “我也要去。” “都慎言吧……” 姑苏城中暗流汹涌,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人流如潮水,汹涌着向伍子胥的大夫府走去。 此刻,府外一条隐蔽的小巷中,一辆枣红色小马车静静地停在这里,车厢中隐隐传出低沉的啜泣声。 孙武透过车窗上的黑绢帘子凝望着远处被戒严起来的伍府,目光幽深,捏的骨节发白的手指却凸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伍府外聚集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们都远远望着,目光中带着浓郁的悲伤与痛惜,人群中不断传来哭泣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和马蹄声传来,一队王宫侍卫排开人群,护卫着一辆轿子赶来。 人群中的哭泣声加大,孙武也紧紧捏住了窗框。 车厢嘎吱一晃,孙武急忙伸出手,拉住了想冲出去的伍封。 “冷静!”孙武皱眉呵斥道。 伍封已经哭哑了嗓子,歇斯底里地低吼着:“我父亲就要死了!我怎么冷静!” 他显然也知道那顶轿子所代表的意义。 孙武目中也带着泪光,但他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戒备如此森严,你过去也只是送死。” “那我也不能在这看着啊……孙叔……那是我爹……”伍封抱着头,头发披散,面上满是眼泪,痛苦地倒在车厢地板上。 孙武用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声音有些不自然道:“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出去。” “伍封,你父亲年轻时,你大父被楚王囚禁,以此要挟你父亲和你大伯回郢都,若他们不回去,就杀了你大父。” “你父亲知道回去就是死,所以逃出了楚国。而你大伯回了郢都,楚王立刻把他和你大父杀死。” “伍封,你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还是想当你大伯那样的人?” 伍封对父亲的崇拜早已深深刻入骨中,他埋首在双膝间,更咽着道:“自然是做我父亲!” “那你就不要动!” 孙武望着他:“既然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确保你安全。” “今日之后,你就随我一同去齐国。” 他面色沉重:“你也不必向着为你父亲报仇,等不到那一天,吴国就灭亡了。” 荐他来吴国的知己伍子胥身亡,让孙武生出了隐退之心。 朝廷六万兵马来袭,吴国拥兵至少有八万,兵力占优,又是护国守土,大概不需要担心。 就算没有他这个大将军,也能挡下来。 之后双方言和,但定然还是要反复。 到时候朝廷以十倍、数十倍大军压境,周围又有数个诸侯国围攻,境内百姓再不堪夫差这个吴王……他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孙叔……” 伍封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止不住悲恸,一下下捶着自己的头。 “我父亲要死了……他们还要把他戮尸,扔到江里……” 孙武望着他这幅样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鼻子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 “也罢……” 他抹了抹眼角,仰头望着车顶:“生不能救回你父亲,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夺回来!” 夫差是个聪明人,虽然他让孙武担任着大将军之位,可他却从未放松过对吴国军队的控制。 孙武之前能号令吴国大军后撤回都,因为那是在战时,大将军节制全军兵马。 但眼下是吴王夫差令王宫侍卫围了伍府,若孙武让手下士兵过来救援,那些吴兵就不见得听令了。 面对如今这个密不透风的伍府,仅凭伍封、孙武和几个仆从,想去救人就是有去无回。 孙武所能做的极限,就是试一试能不能抢回伍子胥的尸体了。 “孙叔……” 伍封抬眼望着孙武,连哭都顾不上了,急忙爬了半步过来抓住孙武的腿,哭得红肿的双目中满是希冀。 “孙叔……真能把我父亲的尸体抢回来吗??” 孙武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为他拢了拢额前的乱发:“只能试一试。” 伍封双目失神,喃喃着低下头:“试一试……试一试就够了……试一试就够了……” “孙叔!” 他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我们什么时候去?” 孙武轻轻摇摇头:“现在不行,我带你去安排。” 说着便轻轻敲了敲前面车厢,车夫会意,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伍封透过厚重的黑色绢布帘幕,最后望了一眼模糊又熟悉的伍府,倒在车厢壁上,再次无声地抽泣起来…… 伯嚭的轿子被卫士们重重围着,进入了伍府,其内再次传出怒骂声,不过很快就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轿子再次驶出来,而这次后方却有四名侍卫合力抬着一具被皮革裹着的尸体,皮革缝隙不断有鲜血滴滴渗出。 望见此景,周围百姓的哭声愈发汹涌。 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太突然,太突兀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来了这么一连串的变故,先是伍府前的那场对骂,而后就是王上处死了伍大夫。 百姓并不傻,相反,他们很聪明。 谁对他们不好,谁对他们真心实意地好,他们都能感觉出来。 这些年伍子胥为吴国带来的改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姑苏城能到现在这种地步,城中百姓的生活如此安逸富庶,绝对离不开伍子胥这些年的努力。 如今,这个一心一意为他们好,让他们过上这种生活的伍大夫被赐死了,永远离开了他们,所有百姓都忍不住心中悲伤,失声痛哭起来。 伯嚭的轿子出了姑苏城,来到城外江畔。 侍卫们抬着皮革尸体,坐上小船,向江心驶去。 此时,人群中传来的哭声渐渐变大,有不少人都哭喊着向前挤过去,想再上去见伍子胥最后一面。 庞大的人潮渐渐有种控制不住的趋势,不断向前冲击。 可在此过程中,伯嚭却始终装死,不肯出轿子一步。 侍卫统领色厉内荏地指挥着众多铁甲侍卫们拦住人群,但即便面对明晃晃的刀枪,百姓们还是不断地推搡着众多卫士。 但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就在人们视线看不到的山后,一艘艨艟小艇突然从江水另一边冲出,荡开重重水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那艘抛尸的小船。 “什么人!!” 小船上的王宫侍卫当即警惕起来,来到船头,隐隐站成防守阵型。 但那艘小艇上却并未有任何声息传出来,若不是船桨一直在滑动,或许会误以为其上根本没有人。 侍卫们更加警惕,纷纷举起刀枪,对准了那艘小艇。 岸上的侍卫也注意到了江水上的情况,侍卫统领大惊,有人要搞事情!! “快!上船!!” 他招呼着近处的几个手下上了船,飞速向着江心冲过去。 大波侍卫被抽调走,剩余的人已经拦不住群情汹涌的百姓,只得退守到了伯嚭的轿子周围。 吴国的百姓们顾不得其他,拥挤着赶到江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紧张地望着江上情形。 此时,那艘小艇已经有了动作! 其上突然站出几个麻衣黑巾蒙面的人,手持劲弩,目光冷冽,一言不发便扣动了扳机! 利箭如雨,一轮齐射之下,立在船头的那五六名王宫侍卫便成了刺猬,惨叫着倒下。 “贼子敢尔!!” 侍卫统领双目通红,高声怒吼,但他们的船只是刚刚离岸,根本来不及赶至。 此时,抛尸的小船上只剩了两名王宫侍卫,见此情形,吓得亡魂欲裂。 一人跳入水中就要逃命,另一人却一脚把放在船尾上的裹尸革踢进水中,随后也跟着跳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在吴地,无论百姓军士,都精通水性。 江水就是他们的家,就算一身甲衣游不到岸上,也能坚持到救兵到来。 “好贼子!” 艨艟小艇上为首的黑衣人大怒,从手下那里抢过一只弩,抬手一箭就把那抛尸侍卫的脖子射穿,侍卫嗬嗬惨叫着沉入水面,冒出一串气泡。 一团血色晕开,染红了青碧江水。 小艇加速划过去,有两名蒙面人扑通一声跳进江水,试图再把伍子胥的尸体捞上来。 然而都扔下去这么久,只是徒劳无功。 侍卫统领怒呼,驶着小船越来越近,几名蒙面人见事不可为,扯着绳子将下水的同伴拉上来,便驾着小艇跑远了…… 百姓们遥遥望着此情此景,看的并不真切。 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以后却是再也见不到伍大夫了。 岸边哭声如洪钟,却无法挽回什么。 伯嚭的轿子回到王宫,向夫差禀报了今日的意外。 “混账!” 夫差大怒:“这定然是救走伍子胥儿子的那些人,竟敢在孤的大吴作乱!” “抓,给孤把他们都抓回来!!” 或许只有他得知孙武消失不见的消息,才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 翌日,京城。 红日初升,驱散了黑夜。 大乾又迎来了他勤政的皇帝陛下。 李乾早早地起了床,带着武媚娘来到了前朝紫微殿。 “奉先!昨日朕已经誓师完了,今日便不用再收着劲儿了。” 李乾盯着下方吕布:“今日就给朕使劲儿地拔。” “是,义父。” 吕布先是应下声,随后又迟疑着道:“义父,其实今日倒也不用那么用力了。布帮义父拔了这么些日子的筋,已经是初见成效,义父的筋骨也初步打开了。” “之后的日子,义父就要一边拔,一边开始练八段锦了。” “这样吗?” 李乾有点开心,受了这么多天苦,终于能看见进步了:“好,那今天上午拔,下午去练吧!” “是,义父。” 吕布应下声,再次让李乾趴在软塌上,为他掰扯起筋骨来,为了保证李乾下午还能练习八段锦,吕布确实没怎么用力。 以至于结束后李乾还撇了撇嘴:‘有点不过瘾啊……’ 回过神来后,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不会真是变态吧……’ “陛下,您好些了没有?” 吕布退出去后,武媚娘便来到了李乾身边,为他揉捏起散软的筋骨来。 李乾本想卖卖惨,继续享受一下美人轻柔的按摩。 可一想到还有很多奏章没批,一想到下午还要练八段锦,他就一个鲤鱼打挺,从软塌上坐起来,对武媚娘露出一个笑容:“朕没事,现在就看奏章吧!” 不过在批奏章之前,李乾还是对魏忠贤说道:“大伴,派人去六宫,传才人吕雉过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中,右相秦桧大人也坐着轿子,从府上出发,向着皇宫方向赶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心夺尸,秦桧入宫争辩 伯嚭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夫差出了宫,一边下令侍卫去将伍封抓回来,一边召集侍卫,乘舆向伍子胥的大夫府赶去。 繁华的姑苏城许久没见到如今这般阵仗了,大队着白衣铁甲,腰配吴钩、手持长戟的王宫卫士簇拥,护卫着吴王的仪驾,向城西而去。 与此同时,伍子胥的大夫府也被包围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吴国百姓纷纷大惊,这是什么情况?? 刚下令要圈禁伍大夫,王上又过去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远远跟着,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围观的百姓越多,夫差的脸色就越难看。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让人去驱散这些百姓。 因为夫差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伍子胥伪善的面貌,让人们都知道,他们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伍大夫,究竟是个怎样的小人! 前方兵甲林立,卫士长戟锋寒,吴钩雪亮,占住了伍府附近的关键位置。 任里面的人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夫差脸上带着煞气,恨恨地望了伍府一眼,低头盯着身侧随行的卫士:“伍子胥的儿子抓回来了没有?” 卫士面带苦色:“王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夫差狠狠瞪了他一眼:“孤要尽快看到他!” “是!”卫士向后方一路小跑而去。 夫差的肩舆到了伍府门前,但他却并未再上前:“进去把伍子胥叫出来!孤有事要问他!” 跟在肩舆之侧的伯嚭苦着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闭嘴。 “是!” 夫差身侧的卫士却毫不犹豫,上去就要撞开了伍府的大门。 但还没等他动作,伍府的大门却自己开了。 一身白色麻衣、身材高大的伍子胥从门后缓缓踏步而出,眼神冷冷地盯着肩舆上的夫差,苍白虬髯如铁丝般,风吹不动。 见他这副模样,夫差怒气更盛,冷冷问道:“伍子胥,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吾是要解释。” 伍子胥声音冷冽,不带感情:“但却是死后要对先王解释,而不是对你!” 夫差砰地一拍肩舆,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放肆!” “你眼中还有没有孤这个吴王!!” 伍子胥却一转头,根本不想理会他。 远处遥遥围观的百姓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纷纷哗然。 发生什么了? 王上怒斥伍大夫,可伍大夫竟对王上如此不屑一顾? “伍子胥!” 夫差气冲冲地走下肩舆,怒指着伍子胥骂道:“尔就是无君无上的小人,是逆贼,是天下最大的无耻之徒!” “如今朝廷兵马将至,尔却私通他国,为自己谋求后路!更是想把你儿子送出吴国,孤要问问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周围的百姓们闻言当即哗然。 “真的吗?伍大夫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是说朝廷的兵马根本到不了咱们吴国吗?伍大夫为何要这样?” “王上应该不会说谎吧,但伍大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百姓们大多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但他们看伍子胥的目光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化,等着伍子胥的解释。 伯嚭在夫差身旁暗暗叫苦,没想到事情竟然激化到这个地步! 失控了啊! 要不……把银子和那几个小美人退回去? 夫差望向伍子胥的眼神带着强烈的快意。 你不是贤臣、能臣吗?人们不都是喜欢你,崇拜你吗? 现在你要怎么向所有人解释? 夫差只恨现在没抓到伍子胥的儿子,要不然把他押到这里来,比什么证据都有说服力! 只是,伍子胥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他根本没做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不错,我就是想把儿子送出吴国!” 伍子胥环视四周,坦言道:“吴国就要亡国了!我陪着吴国覆亡即可,至于我的儿子,他没必要死在这里。” 这话犹如在人群中抛出了一颗炸弹,百姓们的反应比刚刚要激烈数倍! 亡国? 这个词汇听起来太遥远! 他们现在的生活安逸祥和,就算有战争的消息,也遥远的仿佛在天边。 多少年了,这姑苏城有多少年都没经历过硝烟战火了?? 如今这硕大的亡国二字一下子摆到他们眼前,让众多百姓的脑子里一时间有些发蒙,愣着说不出话来! “放屁!” 夫差气的直接爆了粗口:“就算你这贼子死了,孤的吴国也亡不了!!” “你非但私通敌国,还在此散播谣言,扰乱民心!” “伍子胥!你真是狼心狗肺之徒!父王待你甚重,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恩典吗?” 不想这话却刺激到了伍子胥,他怒视着夫差,高声道:“正是因为要回报先王之恩,我才一次一次地给你出谋划策!任你驱策差遣!” 到了这种地步,伍子胥也不再顾忌了! 他指着夫差的鼻子怒骂道:“你若早听我之言,吴国岂有亡国之危?可你这昏君逆刚愎自用,倒行逆施,非要全一己私欲,置整个吴国于不顾!” “夫差小儿!你本无缘王位,赖吾向先王冒死力争,你方可成太子!你成太子后要将吴国分一半给我,但我并未接受!” “如今吾深恨当时识人不明,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让你这自私小人窃居大位!” “日后吴国要遭兵戈之灾,百姓涂炭,皆为我之过也!” “大胆!” 夫差的老底被揭开,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他气的青筋暴起,脸上通红,如熟透的螃蟹,气急败坏地抽出腰间宝剑,向着伍子胥杀气腾腾地冲过去! “伍子胥,妖言惑众之徒!孤今日就砍了你,你死了,吴国也不会亡!” 周围的百姓、王宫卫士全都傻眼了。 王上要杀了伍大夫? 还有,伍大夫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王上真曾要分一半吴国给他? 现在吴国真要不行了? “王上,王上冷静啊!” 伯嚭飞身扑向前,一把抱夫差的大腿,苦苦哀求! “滚!” 夫差一脚就要踢开他,然而伯嚭却抱的很紧,盛怒中的夫差举剑就要连他一块砍了! 然而伯嚭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剑势。 “王上!伍子胥不过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而已!” “您现在当场将其砍杀,岂不会让人误以为,他的谎言是真的??” 夫差举着剑,冷冷地环视了周围一遭。 果不其然,那些刁民都在望着这里,瞠目结舌。 伍府大门前,伍子胥一心求死,不再瞻前顾后,非要骂个痛快,把之前的积郁的不快都骂出来。 “伯嚭小人!祸国殃民之狗贼!尔等昏君奸臣,腐蠹烂肉,狼狈为奸!待吾命归黄泉,必将生噬尔肉,啖尔骨……” 伯嚭打了个哆嗦,胳膊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更加苦口婆心地劝起夫差来:“王上,杀伍子胥不急在一时,至少您不能亲自来!要不然真会有小人将此污名安在王上身上……” 夫差用余光望着周围的百姓,看着他们的表情,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宝剑。 伯嚭说得对。 若真当场砍杀了伍子胥,别人岂不是觉得他气急败坏了? “王上圣明……”伯嚭下意识松了口气,还要再说时,夫差却已经转身向肩舆走去了。 “回宫!”夫差面色青黑,怒吼一句。 现在不杀,不代表他会让伍子胥活到明天。 当场砍杀,别人会以为他气急败坏。 但回宫再以大不敬、污蔑君上的罪名将这贼子赐死,别人就没法说什么了,至少不能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暗中议论的人,杀就是了! 肩舆启程,伍子胥依旧在后方痛骂:“昏君!将吾曝尸于吴都城门,吾要亲自看着吴国灭亡……” 伯嚭气急,对着一旁几个侍卫怒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伍子胥这老贼拖回去关起来!莫要让他再口吐秽语了!” 几个侍卫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把伍子胥押回了伍府深处,看紧了大门。 伯嚭这才抹了把汗,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土,刚想迈步走,就感觉腿肚子一阵发软,差点又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他刚刚都差点被夫差砍了,这是冒了多大的险? 太宰大人觉得,自己都这么努力了,让他们加钱不过分吧? 他回到街边轿子上,对家仆耳语吩咐了一番,这才安心追着夫差的行驾离去。 吴王宫。 “还没寻到吗?” 夫差怒视着下方侍卫:“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能跟丢了,孤养你们莫非是吃干饭的不成??” “王上,定是有人暗中帮着伍封。” 侍卫的脸上汗涔涔的,急声辩解道:“我们有两个人一块跟着他,但都同时遇上了麻烦。” “一个蹭翻了路边的货郎的推车,另一个被人当成小偷纠缠起来……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那伍封已经没影了……” 夫差却不听他解释,怒道:“这是孤的吴都!” “明日若寻不回那伍封,你就提头过来吧!” “是,王上!”侍卫应了声,急忙向殿外跑去。 夫差冷冷又盯向伯嚭和另一名侍卫,解下腰间镶金嵌玉的佩剑掷了过去。 咣当~~ 宝剑掉到下方玉阶上。 “将此剑送至伍子胥府上,令其自尽!” 方才不能亲手砍了他,现在让这把剑杀了伍子胥,也算是稍缓心中之恨! 但即便如此,夫差还是觉得不够。 一想到方才大庭广众之下,伍子胥说的那些话,夫差就恨不得生生剁碎他。 夫差咬牙切齿地道:“他还想曝尸城门,看着大吴灭亡?孤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他本想抓回伍子胥的儿子,当着伍子胥的面把他杀了。 但那些侍卫实在是太过饭桶。 夫差不想再等人抓回来了,他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只有现在、立刻就让伍子胥死,才能稍解他刻骨的仇恨。 伯嚭也上前一步,恨恨地进言道:“王上,伍子胥那贼子还想化作厉鬼,食臣之血肉。” “臣请将他戮尸,以鸱夷革裹之,沉入江中,受鱼虾啃噬,江水冲刷,令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好!” 夫差阴沉,对伍子胥的下场很满意,他望着伯嚭,恨声道:“这事就由你来办,孤要让这老贼死了也不得安生!” “是,王上!”伯嚭领命后,带着侍卫快速向伍府赶去…… 夫差要赐死伍子胥,还要把他戮尸,沉江的消息很快在姑苏城中传开,理由则是叛国通敌,污蔑王上。 不知情的百姓先是愕然、悲恸无比,随即他们就听说了伍府门口的那场冲突! “伍大夫也太……放肆了吧?竟然敢那么骂王上……” “伍大夫说的不对吗?别说当今王上了,就连先王不都是得到了伍大夫的帮助,才能登位的吗?现在他竟然要杀伍大夫,真是忘恩负义!”姑苏城中确实有不少老人都知道当时的情况。 “唉,伍大夫真是所托非人,如果现在还是先王在位该有多好啊……” “先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百姓愤愤不平:“我二哥家两个孩子,只因去跟着看了个热闹,就被他推进坟墓里活埋了。” “是啊,好不容易熬过先王,没想到竟然又来了一个更坏的!” “要是当时伍大夫真要了半个吴国该多好啊,我一定要去那一半!” “我也要去。” “都慎言吧……” 姑苏城中暗流汹涌,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人流如潮水,汹涌着向伍子胥的大夫府走去。 此刻,府外一条隐蔽的小巷中,一辆枣红色小马车静静地停在这里,车厢中隐隐传出低沉的啜泣声。 孙武透过车窗上的黑绢帘子凝望着远处被戒严起来的伍府,目光幽深,捏的骨节发白的手指却凸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伍府外聚集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们都远远望着,目光中带着浓郁的悲伤与痛惜,人群中不断传来哭泣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和马蹄声传来,一队王宫侍卫排开人群,护卫着一辆轿子赶来。 人群中的哭泣声加大,孙武也紧紧捏住了窗框。 车厢嘎吱一晃,孙武急忙伸出手,拉住了想冲出去的伍封。 “冷静!”孙武皱眉呵斥道。 伍封已经哭哑了嗓子,歇斯底里地低吼着:“我父亲就要死了!我怎么冷静!” 他显然也知道那顶轿子所代表的意义。 孙武目中也带着泪光,但他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戒备如此森严,你过去也只是送死。” “那我也不能在这看着啊……孙叔……那是我爹……”伍封抱着头,头发披散,面上满是眼泪,痛苦地倒在车厢地板上。 孙武用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声音有些不自然道:“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出去。” “伍封,你父亲年轻时,你大父被楚王囚禁,以此要挟你父亲和你大伯回郢都,若他们不回去,就杀了你大父。” “你父亲知道回去就是死,所以逃出了楚国。而你大伯回了郢都,楚王立刻把他和你大父杀死。” “伍封,你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还是想当你大伯那样的人?” 伍封对父亲的崇拜早已深深刻入骨中,他埋首在双膝间,更咽着道:“自然是做我父亲!” “那你就不要动!” 孙武望着他:“既然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确保你安全。” “今日之后,你就随我一同去齐国。” 他面色沉重:“你也不必向着为你父亲报仇,等不到那一天,吴国就灭亡了。” 荐他来吴国的知己伍子胥身亡,让孙武生出了隐退之心。 朝廷六万兵马来袭,吴国拥兵至少有八万,兵力占优,又是护国守土,大概不需要担心。 就算没有他这个大将军,也能挡下来。 之后双方言和,但定然还是要反复。 到时候朝廷以十倍、数十倍大军压境,周围又有数个诸侯国围攻,境内百姓再不堪夫差这个吴王……他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孙叔……” 伍封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止不住悲恸,一下下捶着自己的头。 “我父亲要死了……他们还要把他戮尸,扔到江里……” 孙武望着他这幅样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鼻子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 “也罢……” 他抹了抹眼角,仰头望着车顶:“生不能救回你父亲,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夺回来!” 夫差是个聪明人,虽然他让孙武担任着大将军之位,可他却从未放松过对吴国军队的控制。 孙武之前能号令吴国大军后撤回都,因为那是在战时,大将军节制全军兵马。 但眼下是吴王夫差令王宫侍卫围了伍府,若孙武让手下士兵过来救援,那些吴兵就不见得听令了。 面对如今这个密不透风的伍府,仅凭伍封、孙武和几个仆从,想去救人就是有去无回。 孙武所能做的极限,就是试一试能不能抢回伍子胥的尸体了。 “孙叔……” 伍封抬眼望着孙武,连哭都顾不上了,急忙爬了半步过来抓住孙武的腿,哭得红肿的双目中满是希冀。 “孙叔……真能把我父亲的尸体抢回来吗??” 孙武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为他拢了拢额前的乱发:“只能试一试。” 伍封双目失神,喃喃着低下头:“试一试……试一试就够了……试一试就够了……” “孙叔!” 他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我们什么时候去?” 孙武轻轻摇摇头:“现在不行,我带你去安排。” 说着便轻轻敲了敲前面车厢,车夫会意,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伍封透过厚重的黑色绢布帘幕,最后望了一眼模糊又熟悉的伍府,倒在车厢壁上,再次无声地抽泣起来…… 伯嚭的轿子被卫士们重重围着,进入了伍府,其内再次传出怒骂声,不过很快就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轿子再次驶出来,而这次后方却有四名侍卫合力抬着一具被皮革裹着的尸体,皮革缝隙不断有鲜血滴滴渗出。 望见此景,周围百姓的哭声愈发汹涌。 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太突然,太突兀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来了这么一连串的变故,先是伍府前的那场对骂,而后就是王上处死了伍大夫。 百姓并不傻,相反,他们很聪明。 谁对他们不好,谁对他们真心实意地好,他们都能感觉出来。 这些年伍子胥为吴国带来的改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姑苏城能到现在这种地步,城中百姓的生活如此安逸富庶,绝对离不开伍子胥这些年的努力。 如今,这个一心一意为他们好,让他们过上这种生活的伍大夫被赐死了,永远离开了他们,所有百姓都忍不住心中悲伤,失声痛哭起来。 伯嚭的轿子出了姑苏城,来到城外江畔。 侍卫们抬着皮革尸体,坐上小船,向江心驶去。 此时,人群中传来的哭声渐渐变大,有不少人都哭喊着向前挤过去,想再上去见伍子胥最后一面。 庞大的人潮渐渐有种控制不住的趋势,不断向前冲击。 可在此过程中,伯嚭却始终装死,不肯出轿子一步。 侍卫统领色厉内荏地指挥着众多铁甲侍卫们拦住人群,但即便面对明晃晃的刀枪,百姓们还是不断地推搡着众多卫士。 但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就在人们视线看不到的山后,一艘艨艟小艇突然从江水另一边冲出,荡开重重水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那艘抛尸的小船。 “什么人!!” 小船上的王宫侍卫当即警惕起来,来到船头,隐隐站成防守阵型。 但那艘小艇上却并未有任何声息传出来,若不是船桨一直在滑动,或许会误以为其上根本没有人。 侍卫们更加警惕,纷纷举起刀枪,对准了那艘小艇。 岸上的侍卫也注意到了江水上的情况,侍卫统领大惊,有人要搞事情!! “快!上船!!” 他招呼着近处的几个手下上了船,飞速向着江心冲过去。 大波侍卫被抽调走,剩余的人已经拦不住群情汹涌的百姓,只得退守到了伯嚭的轿子周围。 吴国的百姓们顾不得其他,拥挤着赶到江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紧张地望着江上情形。 此时,那艘小艇已经有了动作! 其上突然站出几个麻衣黑巾蒙面的人,手持劲弩,目光冷冽,一言不发便扣动了扳机! 利箭如雨,一轮齐射之下,立在船头的那五六名王宫侍卫便成了刺猬,惨叫着倒下。 “贼子敢尔!!” 侍卫统领双目通红,高声怒吼,但他们的船只是刚刚离岸,根本来不及赶至。 此时,抛尸的小船上只剩了两名王宫侍卫,见此情形,吓得亡魂欲裂。 一人跳入水中就要逃命,另一人却一脚把放在船尾上的裹尸革踢进水中,随后也跟着跳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在吴地,无论百姓军士,都精通水性。 江水就是他们的家,就算一身甲衣游不到岸上,也能坚持到救兵到来。 “好贼子!” 艨艟小艇上为首的黑衣人大怒,从手下那里抢过一只弩,抬手一箭就把那抛尸侍卫的脖子射穿,侍卫嗬嗬惨叫着沉入水面,冒出一串气泡。 一团血色晕开,染红了青碧江水。 小艇加速划过去,有两名蒙面人扑通一声跳进江水,试图再把伍子胥的尸体捞上来。 然而都扔下去这么久,只是徒劳无功。 侍卫统领怒呼,驶着小船越来越近,几名蒙面人见事不可为,扯着绳子将下水的同伴拉上来,便驾着小艇跑远了…… 百姓们遥遥望着此情此景,看的并不真切。 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以后却是再也见不到伍大夫了。 岸边哭声如洪钟,却无法挽回什么。 伯嚭的轿子回到王宫,向夫差禀报了今日的意外。 “混账!” 夫差大怒:“这定然是救走伍子胥儿子的那些人,竟敢在孤的大吴作乱!” “抓,给孤把他们都抓回来!!” 或许只有他得知孙武消失不见的消息,才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 翌日,京城。 红日初升,驱散了黑夜。 大乾又迎来了他勤政的皇帝陛下。 李乾早早地起了床,带着武媚娘来到了前朝紫微殿。 “奉先!昨日朕已经誓师完了,今日便不用再收着劲儿了。” 李乾盯着下方吕布:“今日就给朕使劲儿地拔。” “是,义父。” 吕布先是应下声,随后又迟疑着道:“义父,其实今日倒也不用那么用力了。布帮义父拔了这么些日子的筋,已经是初见成效,义父的筋骨也初步打开了。” “之后的日子,义父就要一边拔,一边开始练八段锦了。” “这样吗?” 李乾有点开心,受了这么多天苦,终于能看见进步了:“好,那今天上午拔,下午去练吧!” “是,义父。” 吕布应下声,再次让李乾趴在软塌上,为他掰扯起筋骨来,为了保证李乾下午还能练习八段锦,吕布确实没怎么用力。 以至于结束后李乾还撇了撇嘴:‘有点不过瘾啊……’ 回过神来后,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不会真是变态吧……’ “陛下,您好些了没有?” 吕布退出去后,武媚娘便来到了李乾身边,为他揉捏起散软的筋骨来。 李乾本想卖卖惨,继续享受一下美人轻柔的按摩。 可一想到还有很多奏章没批,一想到下午还要练八段锦,他就一个鲤鱼打挺,从软塌上坐起来,对武媚娘露出一个笑容:“朕没事,现在就看奏章吧!” 不过在批奏章之前,李乾还是对魏忠贤说道:“大伴,派人去六宫,传才人吕雉过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中,右相秦桧大人也坐着轿子,从府上出发,向着皇宫方向赶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武媚娘与吕雉的交锋 自上次皇帝陛下召武媚娘过去,六宫妃嫔们又过了四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直到今日上午,皇帝陛下派来的宦官又到了六宫。 上午来召见,想必不会是翻了牌子叫人过去侍寝的。 但嫔妃们也不会忘了,当时长孙无垢被传去在陛下那待了那么久,就是上午召见的。 武媚娘被传去现在还没回来,也是上午召见的。 如今陛下上午又来传人,难不成也又要专宠一阵子? 妃嫔们仍然无比期待,同时心情也很灰暗。 若是这次赶不上,是不是又要等一阵子? 不一会儿,传旨的宦官们抬着肩舆,带着一个身着绿色衣衫,背影袅袅娜娜的妃子向南而去。 妃子们不甘地望着他们一行人,又纷纷打听被带走的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儿,消息才传遍六宫,原来是才人吕雉。 六宫中传出一阵一阵的叹息声,妃子们在哀叹,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时光。 景仁殿,赵飞燕望着床上那件被磨出了毛边的镂空绸裙,一双美眸泪眼汪汪。 侍女小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让他们再做一条送来?” 赵飞燕含泪点了点头:“好,让他们尽快送来。” “是,娘娘。”小莲应声退了出去。 钟粹殿,西施遥望着远去的行驾,幽幽叹了口气。 刚来到宫里时,她是很害怕的。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使命是拯救越国的父老乡亲们,西施就不得不鼓起勇气,期待着皇帝陛下的临幸。 从小到大、身边人的称赞渐渐让西施知道,她很美。 虽然西施也不知道自己美在哪里。 但既然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吴王夫差为了得到她,还许诺了饶过王上的性命,那应该就是很美了吧? 西施觉得,要是大乾的皇帝陛下得到了自己,那是不是就能求他出兵救下越国了呢? 她本以为凭她的姿容和名声,皇帝定然会见她的。 可谁料到入了宫之后,皇帝就没再理会过她,就仿佛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一般。 西施本该心急如焚,因为每耽搁一天,越国的父老乡亲们便要多承受一天吴国的兵锋。 可好消息却一天接一天地从宫外传进来,让她欣喜莫名。 朝廷已经下旨申饬吴国了,勒令他们退兵……吴国抗旨,朝廷已经决定要出兵了……朝廷要增派兵力…… 直到昨天,南郊十卫禁军誓师出征的消息传回宫中,西施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朝廷出兵了,越国有救了! 只是一个巨大的目标达成,放松之后,心中难免又空落落的,总像是缺了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和六宫其他嫔妃一起相处,受她们的耳濡目染,西施也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六宫嫔妃的一员,而妃嫔的追求为何? 自然是要与皇帝陛下更亲近。 若再更进一步,那就是要生下陛下的孩子…… 当然,谈这些还太远,可除了这些,西施发现自己真没什么可做的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幽幽叹了口气。 西施的侍女是随她自越国一同来的,此刻见状不由万分不解。 “娘娘,昨日不是说朝廷的大军已经誓师出征了吗?咱们越国有救了,您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西施却望着几乎成一个小点的行驾,忧愁地摇了摇头。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小侍女这才恍然大悟。 “按理说,娘娘您才是秀女里最漂亮的一个。” 她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颇替西施打抱不平:“可陛下后来一次都没见您一面,反倒是一直召见那些姿色平平的人……” 西施转过身,肌肤如无暇白玉,琼鼻挺翘,唇瓣粉润,眸子黑亮,玉面上每一寸都精致的恰到好处,是上天完美的杰作。 但此刻,如此完美的面容却带着愁闷,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说陛下。” “皮囊是好是坏,或许陛下根本不在乎,可能女色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西施紧捏着衣裙,猜测道:“陛下可能只喜欢性情有趣的女子。” 来之前,越王就曾经派人专门教导过她跳舞、唱歌,还有……勾引男人的技巧。 至今西施还记得,那个嬷嬷对她说,很多时候男人图的就是新鲜感,即便你再漂亮,也不能让男人对你失了新鲜感。 可如今进了大乾皇宫,前面有长孙无垢,后有武媚娘,都是被皇帝陛下专宠了那么久。 相比于那个嬷嬷口中的新鲜感,西施倒更觉得陛下像是个重视感情的人。 “啊?” 西施的小侍女惊呼着掩住嘴,随即就想反驳。 不近女色还一天让两个后妃陪着?难道是陪他批奏折去不成?? 但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止住。 是啊,陛下要真是喜好女色之人,那为何一直不召见自家娘娘呢?六宫里可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了! 难道,陛下真的不近女色?? …… 与此同时,前朝,紫微殿。 不近女色的李乾左手揽着武媚娘,右手环着刚到来的吕雉,坐在椅子上,正在和她们谈笑风生。 “陛下。” 吕雉白皙的面庞粉红,忍不住轻声提醒,按住了皇帝陛下仿佛无处安放的大手。 这里可是有三个人呢! 李乾的右手边,武媚娘的俏面也有些粉红,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隐隐约约地打量着吕雉。 与完全无知吕雉不同,她从开始批奏折的第一天,就猜到日后陛下应该不会只让她一个人做这种事。 朝中批奏折的宰相还有两个呢,帮皇帝看奏折的妃子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 而且,批了这三天奏章,武媚娘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有很多东西她都不知道,每次皇帝陛下问起来的时候,她都有些羞愧和担心、不安,害怕陛下把她换了。 只是,今日吕雉被召过来后,武媚娘才松了口气。 既然陛下把两人同时召过来,那不管吕雉如何,她大概是能留下了。 但让武媚娘好奇的是,陛下找来的这个人又竟然不是长孙无垢? 难道这个叫吕雉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武媚娘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吕雉,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那里比较大…… 除此之外,也没感觉到她多么聪明啊。 难道那里越大越聪明? 武媚娘把头往李乾怀里轻轻拱了拱,抬眉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 李乾笑着低下头对她耳语一番,武媚娘最初有些愕然,但随后也点了点头。 随后,李乾将怀中两人扶正,然后笑眯眯地对吕雉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朕?” 吕雉脸上一红,另一边的武媚娘让她很不自在。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回道:“回陛下,妾身每天都在想陛下。” 李乾笑着点点头,示意她不用紧张:“吕爱妃,朕今日寻你,是想让你帮朕出出主意。” “出主意?”吕雉有些不解。 李乾知道,这对她来说很突兀。 毕竟,吕雉只和自己有过一晚深入交流,她不是一直受宠的长孙无垢和武媚娘。 “爱妃,这几日朕一直在和媚娘一起看奏章,朕知道你天资聪颖,所以也让你来出出主意。” “啊??” 吕雉秀口张着,美眸瞪圆望着李乾,一时间似乎都懵了,语无伦次着道:“陛下……妾身……妾身……” 这可是批奏章啊! 吕雉不知道,自己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怎么就能参与如此国家大事了呢? 所以当李乾同她说:‘朕已经决定了,让你来出出主意’的时候,她就说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吕雉也确实不是谦虚,毕竟她家里并不是诗书传家,她也只是会粗读经义而已,但李乾又说‘朕已经研究决定了’。吕雉不得已,只能念了两句诗……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惴惴不安,答应下来的吕雉,轻轻点了点头。 吕雉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除了李乾,所有人、包括吕雉自己,都不会知道李乾为何要找她来批奏折。 但李乾却知道,吕雉的性格或许以后会黑化,但她的执政能力却没的说。 前世《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曾记载,她执政期间“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这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了。 两个秘书在侧,李乾翻开了今天的第一份奏折。 这是刑部陇西清吏司郎中,上奏的自这个月以来,陇西郡发生的恶劣案件数量和已经侦破的数量。 嗯,很好。 李乾笔走龙蛇,在上面批了一个“阅”字。 现在他已经不会轻视这种看似无用之论的奏章了。 前两天,李乾看到一册奏章,上面是江夏郡郡守詹大方奏报的事情,言称近些日子长江也有水患,停在岸边的漕船被吞没了十艘,报了损耗。 李乾本来也没当回事,但即将翻过去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几封看似废话的奏章。 分别是巴陵郡和蕲春郡奏报的,漕船一直停在码头渡口,还没启程。 这两地一个在江夏上游,一个在江夏下游,人家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长江就专门挑你这闹腾呢? 不查你查谁? 于是,李乾大笔一挥。 严查! 也正是从这件事中,李乾才得出了一个教训。 有时候奏章不知道怎么批,不仅是因为经验不足,还有知道的信息不够的原因。 所以,后来遇到的每一份看似废话的奏章,李乾总是会仔细地看一遍。 不求完全记住,最起码要做到心中有印象,日后遇到相关奏章的时候,也能想起来。 批完这个“阅”字,李乾把奏章放到一旁,又翻开下一份。 这是襄阳郡郡守奏报的,说当地有个寡妇为夫守节,为当地人赞颂。 李乾无言,继续在上面批了个“阅”字,然后又放到了一边,继续翻看下一份。 不过,每次他放过去一份奏章,一旁的武媚娘就打开仔细看一遍,然后继续放回去。 一开始吕雉还迷迷糊糊的,直到武媚娘连着看了两三份,她才意识到问题,急忙也跟着翻看起来,仔细地记住其中的内容。 就这么连着看了几份,李乾终于遇到一份让他不知改怎么批的奏章。 正当他要和吕雉、武媚娘商量的时候,政事堂外把风的老太监突然进来了。 “陛下,右相秦桧求见。” 他还补充了句:“右相还让手下带了许多奏章。” 李乾闻言,精神一振。 他早就知道前几天批的那些奏章有问题。 毕竟,李乾和武媚娘两人都是半吊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批出很合理的奏章? 那里面有很多朱批,李乾都知道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正确的该怎么批。 他等了秦桧、严嵩两人三天,今天终于来了一个! 有了他们的订正,李乾就能知道,什么是合适的,什么是不对的…… 李乾刚想直接让秦桧进来,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两个秘书。 这可不能让秦桧知道。 “媚娘,吕雉,你们先去门后听着。” “是,陛下。”两人起身向门后走去。 “大伴,宣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这才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秦桧踏入政事堂。 他们之后,还跟着两名各抱着一大箱文书的舍人。 “臣秦桧,参加陛下。” 秦桧进来后,一丝不苟的行礼,他身后的两名舍人也急忙放下奏章行礼。 “都免礼吧。” 李乾虽然早就盼着秦桧来了,但此刻还是提着笔,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秦相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要奏?” 秦桧抬头望了一眼好像在认真批奏章的皇帝陛下,斟酌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道: “回陛下,只是前几日的奏章,经过陛下朱批的那部分里,其中一些还有些争议。” “争议?”李乾皱了皱眉。 秦桧见他如此反应,更谨慎地想了一下,才开口回道:“陛下,就目前看来,纵览古今全局,考虑到各郡县和诸侯国的现状,综合预断,虽然一些朱批有可能在局部郡县取得暂时的有益局面,但放到全国通盘考虑,却有可能令朝廷前景变的更加微妙。其中一部分朱批更是有可能会引起部分京中和地方官员的争议,并在执行过程中引发难以判断的后果,进而有可能造成某些官员群体产生对朝廷的错误判断和怀疑,以至于对大乾整体局势施加不是很明确的、极大概率向下的趋势影响,并且令朝廷和地方如今尚算稳定的局面在某些方向出现微不可查的动摇……” 李乾努力要跟上秦桧的思路,可听着听着就两眼呆滞,神飞天外了。 “停!!” 李乾拍了拍桌子,急忙制止了秦桧念的咒。 “秦相,你是不是想说,朕的朱批有些批的不对??”李乾皱眉盯着他。 秦桧迟疑片刻,揣摩了一下李乾这句话的语气,才回道:“是,陛下。” 呼~ 李乾轻出了一口气,心说怪不得下面人这么喜欢写废话奏折,原来上边有个带头的。 “秦相,哪些朱批有问题,拿上来给朕瞧瞧!” 经了他这一顿话,李乾也不想来那些弯弯绕绕了,直接进入了正题。 两个舍人把箱子放到李乾桌前的地上,秦桧拿起左边箱子中的第一本,交给李乾。 “陛下,就如这本。” 秦桧展开这本黄绫奏章,指给李乾:“陛下请看这封奏章,此为荥阳郡中牟知县马济远上的奏折,说当地常平仓在水患中遭受损失,请求朝廷从别处调拨粮食给他们。” “而陛下您同意了。” “嗯?难道这也有问题?” 李乾不解地望着秦桧:“荥阳不是受灾区吗?难道不应该拨粮食给他们赈济灾民?” 李乾说话期间,秦桧一直认真地望着他,此时又揣摩了片刻,才回复道:“陛下,根据部分目前已知的,可靠性较高且不相互矛盾的消息……” “停!”李乾急忙制止了秦桧的发言:“秦相,把你的话控制在二十个字以内!” “是,陛下。” 秦桧简短地回道:“中牟常平仓建的高,水冲不到。” “什么?” 李乾一怔,望向桌上那奏章:“也就是说,这中牟知县在骗朕?” 他眉头皱起:“此乃欺君,难道他不怕被朕砍头吗?” 望着李乾的表情,秦桧似乎略有所得,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陛下,恐怕他还真不怕。” “为何?”李乾眉头一锁:“难不成这厮的脖子比铡刀还硬?” “那朕倒是想试试了。” 秦桧拱手回道:“陛下,这马济远的奸猾之处,就在奏章里面。他只说常平仓遭受损失,却并未上报究竟损失了多少存粮。” “损失一仓也算损失,损失一斗也算损失,所以他并未有欺君之罪名。” “而需要调拨粮食更是合理,一县遭受灾,哪里不需要调拨粮食?但调拨也得有个缓急先后,中牟常平仓依然保全,顺序本应在其他郡县之后。” “但陛下给马济远批了这奏章,就算是承认了中牟没有存粮,下面就得先给中牟调拨粮食赈灾。” “如此一来,原本在常平仓里的那些粮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马济远的囊中之物。” “大灾之年,粮食最贵,借着那些粮食,他就可以大发其财……”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听砰地一声。 李乾面色阴沉,猛地一拳捶在桌上:“如此用心险恶的贪官,朕定要严惩此贼!” 秦桧观察着李乾的样子,但随即又到:“按大乾法度,陛下最多只能罚其一个月俸禄。” “毕竟若较真起来,马济远只能算是奏章写的不够详细,并不算无法饶恕的大错。” 李乾懂了,手中权力不够,只能论大乾律了。 要是他能在朝廷里一言九鼎,秦桧是定然不会和他提大乾律的。 不过一想到不能把这马济远办了,李乾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这踏马也太滑溜了! 真正的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要是能糊弄过去,那就得了一仓粮食,要是糊弄不过去,顶多也就扣一个月俸禄而已! 看这马济远的恶劣行径就知道了,这种贪官,他靠那点俸禄吃饭吗? 这还只是马济远一个中牟知县,其他人呢? 官位更高的人呢?? 当然,李乾也知道,秦桧的说法也不见得尽数真实,但他的话却给李乾提了个醒。 以后定要仔细再仔细,否则一个疏忽,就要被人蒙混过去了。 “秦相先把奏章放在这里吧,朕过后再改一改。” 李乾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人的龌龊居然藏得这么深,若非秦相提醒,朕就要被他们骗了。” 不能只听秦桧一个人的,最好也问问别人,这中牟县的常平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这马济远是不是有前科,平日里品行如何…… 秦桧闻言则眉头一动,急忙躬身道:“陛下亲德仁厚,心系灾民生计,才会被心思诡谲的小人钻了空子。” 李乾感慨着道:“朕躬才疏,比之皇考与列位皇祖更是远远不如。直至今日方知,秦相这等辅国重臣对于朕实在是太重要了。” “臣也不过是做些微不足道的辅助工作。” 秦桧目中闪过一丝意动,接着道:“如今大乾能有如此之盛世局面,尽数仰赖陛下之恩德。” 李乾刚要接着说,就好像又注意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和秦相说了这么久,都忘了给秦相赐座了!” “来啊!快给秦相赐座。” 老太监急忙给秦桧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在李乾桌前坐下。 “谢陛下。” 秦桧回道,随后他又拿起左边箱子里的第二份奏章,放到桌上。 只有右相大人自己知道,这些奏章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 如果皇帝陛下方才是另一种反应,比如受到挫折,很闷闷不乐,他就会拿出右面箱子里的第一封奏折。 而现在陛下不仅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想和那些人好好掰扯掰扯,他秦桧就得拿左边的这第二份奏章了。 “陛下请看,此乃西城郡郡丞的奏章,陛下的朱批当真令臣耳目一新,臣从未见过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这里还有一处字眼可能会引起误会……” 秦桧一封接一封地帮李乾取出奏章,帮他解释其中的问题。 而李乾则是拿着笔一样一样地记在纸上,但就算秦桧磨破了嘴皮子,并且眼神一直往那边看,他也没有当场就把自己的朱批改回来。 两人讲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右边箱子里还剩下一小半奏章,李乾就留秦桧在政事堂赐了午饭。 同时,李乾也借着解决三急问题的机会,找到了一直等在侧间门后的武媚娘和吕雉。 来到这个房间之后,望着坐在桌后的武媚娘和吕雉,李乾就莫名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也不知道他不在的期间,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李乾进来,武媚娘急忙起身,奉上几张宣纸轻声道:“陛下,陛下同秦相商讨奏章的话,妾身和吕姐姐已经帮陛下记下来了。” 吕雉玉面上也带着甜美的笑容:“陛下,这是妾身记的秦相的话,武妹妹记的则是陛下说的话。” 李乾无言,就这么一上午的时间,两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居然就以姐妹相称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是很正常…… 李乾分别接过两人手中记得东西,大体翻看了一遍,顿觉有些惊喜。 虽然自己记了一部分,但这两人记得却比他自己记得详细得多。 “二位爱妃果然能体朕心意。” 两个秘书这么能干,李乾自然要给点奖励了。 他分别在两人脸蛋上亲了一口,又察觉出问题,皱了皱眉:“两位爱妃还饿着肚子吧?下面那些宫人居然不给你们送膳食?” 武媚娘急忙出声解释道:“陛下,不怪那些人,妾身和吕姐姐一直帮陛下记着今日的话,就没让她们送。” 李乾点点头:“朕让大伴去安排,赶紧给你们送饭来,可不要饿着肚子。” “妾身谢陛下。” 武媚娘俏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红霞,似乎像是鼓起了极大勇气,踮起脚尖在李乾左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李乾一怔,随后有些愣愣地望着武媚娘。 好家伙,自从昨晚之后,媚娘的胆子大了好多啊! 可没想到,就在他望着武媚娘的时候,右边脸上也突然被轻轻吻了一下。 有人偷袭……不对,是偷吸。 李乾急忙转头看过去,发现吕雉的俏脸红的如熟透的虾子,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房中摆着的一只净瓷瓶,就好像方才做出那等举动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知为何,李乾感觉这副场景香艳无比的同时,又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又多了几分凝重。 “两位爱妃好好吃饭,朕出去和秦相多聊一会儿没用的,等一会儿再开始说奏章。” 李乾说完就直接走了,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来到正堂,秦桧已经吃完了,正在恭恭敬敬地坐着。 李乾笑着来到了正座,秦桧正要给他拿奏章,就被李乾伸手制止了。 他面上带着几分无奈,躺倒在椅子上:“秦相,今日上午也看了这么多奏章,朕觉得,国朝吏治实在是太腐败了。” “贪官蠹虫到处都是,百姓们更是深受其害。” 李乾感慨着问道:“以秦相看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杜绝这些贪官呢?” 除了奏章,他实在不知道该和秦桧说什么了,李乾也懒得和他唠什么家常,不如就扯一会儿淡吧。 秦桧闻言却一怔,果然还是很难琢磨皇帝陛下的想法啊,他实在没想到皇帝陛下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仔细一想,却也觉得很正常。 皇帝陛下刚登基没多久,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此时贸然见到这么多深埋在官场中的腌臜事,有所感慨也不奇怪。 想明白了皇帝陛下的动机,秦桧思索了片刻,还是回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多用能臣干吏整治此乱象,并辅以教化之功。如以一来,天长日久之下,臣子们便会明白陛下的仁爱之心,自当忠君报国……”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废话,李乾就当放屁听了,不过他还是从其中接到了话头。 “原来如此……”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望向秦桧:“那秦相觉得,朝中哪位大臣可称得上是能臣干吏,可以整治如今败坏的吏治呢?” 秦桧精神一振,刚要说出几个人,又突然滞住。 因为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秦桧望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表情,难道这是他挖的坑? “怎么了?秦相?” 李乾一副认真脸,他发誓,自己真没有要钓鱼的想法。 顶多就是把秦桧说的人记在小本本上罢了。 而且,李乾其实也知道秦桧几个的党羽的名字,比如说什么王次翁,什么秦禧…… 这次问一问,其实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万一问出来点有意思的呢? 只不过,如今一见秦桧这反应,李乾就意识到自己的算盘可能被猜到了。 只见秦桧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谏议大夫欧阳必进,才思灵敏,天性正直,可堪大任,户部右侍郎韩木吕老成持重,办事妥帖,此外还有……” 秦桧一连推荐了好几个人,李乾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了纸上,吹干墨迹,面上带着舒心的微笑:“朕记住了,改天就同严相,和卿家商量商量,重用这几人!” 他推荐的这几个人都很有意思,左谏议大夫欧阳必进,这是门下省的谏议大夫,是严嵩的手下。 更巧的是,严嵩唯一的结发之妻好像就姓欧阳,这欧阳必进就是严嵩的小舅子。 此外,如果李乾没记错的话,户部右侍郎韩木吕则是蔡京的大舅哥…… 个个都是人才啊,李乾超喜欢。 见皇帝陛下满意地收起了这张名单,秦相大人忽然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难道陛下真想重用这些人?? “继续看奏章吧!” 李乾没给他继续想的时间,秦桧急忙拿出下面的奏章,继续摆到了李乾面前。 过午的阳光炽热,但在这政事堂里又分外凉爽舒适。 李乾最近已经渐渐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一到这种时候,他的精神就开始昏昏沉沉起来,跟着秦桧看奏章的时候,都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陛下不如休息片刻?” 秦桧试探着问道:“臣在此等候便可。” 昏昏欲睡的李乾回过神来,用手撑住下巴:“不用!” “朝廷奏章大事重要,朕不能懈怠!” “陛下如此勤政律己,臣五体投地。” 秦桧拍了个不咸不淡的马屁,又继续拿出箱子里的奏章,一份份地指给李乾,哪里有问题。 而李乾则是机械地在纸上写着,不过笔迹已经很缭乱了,乱到他自己都快认不清的地步。 秦桧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奏章也翻到了最后几份。 他拿起一份,正儿八经地说道:“陛下,这是江夏郡守詹大方的奏章,言漕船倾覆一事。” “此事其实是个误会,当时漕船倾覆后,风猛浪大,落入水中的漕粮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但过了几天,粮食就已经在另一处岸边被发现了,原来江水又把一箱箱漕粮冲回到了岸上。” 阳光自窗外照进政事堂,秦桧面上带着笑意道:“江夏郡守已经遣人来京,又递上了另一封奏章,解释清楚了这个误会。” “那些落水的漕粮损失不多,但沾了水不能久存,不能再等着漕河通了。江夏郡守已经将这些漕粮晒干,发放给当地百姓,换取百姓的新粮,重新作为漕粮装船了。” “如此一来,仰仗陛下之圣德与上天相互感召,江水冲回了漕粮,漕运没耽搁,百姓也没吃亏。此次危机尽被化解于无形之中了。” 第一百二十四 建后阁,妃子大学士!蔡京为真正的大奸,吾必除之! 江夏郡守詹大方…… 李乾刚要下笔在纸上写,突然动作一顿,紧接着又用缭乱的笔迹继续写起来。 虽然面上如常,可李乾却一下子回了神,心中颇为不平静。 漕粮没损失,百姓也没吃亏…… 就真的这么完美? 而且,这个詹大方的奏章怎么也算是李乾发现问题的启蒙奏章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让秦桧这么一说,李乾心中的疑虑非但没减轻,反倒有所加重。 他写的朱批明明写的是让人汇报江夏郡内,长江究竟有没有泛滥。 可现在秦桧左右言他,一句没提长江是否泛滥,还说什么漕粮又被冲回来了…… 落水又被冲回来,这个可能性有,但是微乎其微,李乾是不怎么相信的。 而秦桧说的什么圣德与上天感召的话,更是如同放屁。 相反,秦桧越是这么欲盖弥彰,李乾就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当初他没细想,但如今把秦桧和詹大方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再在脑海中仔细搜索,李乾渐渐回想到了这人究竟是谁。 詹大方此人,在前世南宋担任过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史籍记载他担任御史中丞时,帮助秦桧弹劾过许多政敌,是秦桧的忠实走狗。 只不过这人死的比较早,之前李乾也就下意识地把他忽略了。 可如今秦桧都在脸上提醒了,李乾还能想不到吗?? 到了这时,李乾不现场批改奏章的好处就提醒出来了。 他只是在纸上模糊地记下了秦桧的话,并未有过多表示,秦桧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是继续拿出了下一份奏章。 “陛下请看……” 接下来的这几份奏章,每一份李乾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听着。 秦桧故意挑他累了的时候说这种奏章,已经让李乾提起了警惕心。 下面的大臣有欺上瞒下的行径,难道他秦桧就没有了吗? 不可能的。 以李乾对此人的了解,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个十足的老阴比啊! 面对这种人,不谨慎是不行的。 李乾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但是都记下了秦桧后面说的这几分奏章,准备等以后仔细查一查。 “陛下,这便是近日朱批有些争议的奏章了,还请陛下明鉴。” 秦桧起身行了个礼,拱手道:“陛下若觉得还有不妥,可随时召臣来询问。” “好……很好啊!” 李乾就像刚刚强提起精神,也笑着站起身:“有了秦相,朕日后便无需再担心奏章国事了。” 他笑着绕过了桌子,来到秦桧身前:“之后秦相每三日就来朕这里一次,与朕商讨这些奏章,可不要怕麻烦。” 秦桧当即躬身低头行了个礼,面上带着轻笑:“蒙陛下看得起,臣定当尽忠竭力,报效皇恩。” 李乾笑呵呵地望了他的后脑勺一眼,这才道:“如今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你吃晚膳了。” “是,陛下,臣告退。” 待这老阴比从政事堂告退,李乾这才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打开了侧间的门。 “陛下。” 两个秘书从桌后站起身,齐齐向他行礼。 “两位爱妃起来吧。” 李乾回到桌后坐下,武媚娘和吕雉也带着她们记下的谈话过程跟了过来。 武媚娘放下手中纸张,翻到最后几页,有些不满地道:“陛下,秦相说的那份江夏郡守的奏章肯定有问题。” “漕粮落水,不应该是直接沉底吗?怎么可能还能被冲回岸边?” 李乾笑呵呵地拉着她们两人的手坐下,一边把一份新的奏章放在桌上。 “你们看,这是人家江夏郡守又加紧送来的奏章。” 武媚娘打开,吕雉也凑过去仔细看。 两人看了片刻,吕雉就开口道:“陛下,妾身幼时倒是跟人去过运河边,见过那漕船是怎样运粮的。” “漕船大多都是平底浅仓,上铺横板,其上叠放粮包。这江夏郡守所说的木箱装粮食,妾身倒是没听说过的。” 李乾嗤笑一声:“这奏章不见得是詹大方送来的,朕倒是觉得,这是秦相自己写的。” “啊?” 两女都惊讶地掩住嘴。 “陛下……” 武媚娘回过神来,疑惑道:“秦相他地位尊贵,又何须帮这江夏郡守……” 她本想说擦屁股,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不文雅,俏脸一红,憋了回去。 伪造别人的奏章,这可不是小事。 若是被查出来,即便是秦桧也吃不消! 李乾笑着道:“朕开始批奏章不过四日之前的事罢了,在这之前奏章都是由严相和秦相二人负责的。” “朕知道这二人的秉性,你包庇我,我包庇你,两人不会互相拆台,就算这种奏章也能蒙混过关。” “但如今秦相一见朱批,便知这奏章被朕看出了问题,这就是他的补救之策。” 武媚娘和吕雉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乾接着道:“你们想想,这奏章是两日前朕批完的。” “而消息从京城穿到江夏郡要几天?江夏郡守得知消息,又赶紧写了一封奏章送到京城来解释,这又需要几天??” 此刻,两人终于恍然大悟,吕雉美眸微睁,望着李乾:“所以这奏章一定是京城里的人写的?” “不错。” 李乾点点头:“今日秦相带着这几天所有有问题的朱批奏章过来,朕就知道,这几日的奏章大概没经严相的手,而是都被送到了他那里。” “如此看来,就是秦相的嫌疑最大了。” “陛下,伪造奏章可是重罪,谎报更是重罪!” 武媚娘皱眉开口道:“只要让人下去一查,岂不是就能把秦相给……” 她的话有些迟疑,显然是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就能把一个宰相扳倒! “不会的。” 李乾摇了摇头,秦桧那种老阴比,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别人攥住他的把柄呢? “这漕粮被水冲上岸虽然有可能是他临时编造的,但朕估计他写这份奏章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传信给这詹大方了。” “只要他在江夏郡伪造一番,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算让人去查,查到的东西也定然和奏章上的东西不会差太多!” “而且,日后这漕粮若是有到京城的一天,大概也是用木箱装的,而不是用粮包装的。” 吕雉和武媚娘闻言齐齐楞了一下,对于秦桧这个宰相的滔天权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陛下……” 武媚娘回过神来,问出了最后一个疑惑:“那秦相为何要说漕粮又被江水冲上来了?” “他若想掩盖这种事,大可不必用这蹩脚,而且弥补起来很困难的理由……” 若要圆一个谎,就需要撒更多的谎言来弥补,李乾点点头,原来武媚娘也懂得这个道理。 至于秦桧这样做的动机,方才李乾大概也想清楚了,他坦言道: “秦相用这个理由补救,大概就是想告诉别人,也告诉朕,这十船漕粮不会落入詹大方口袋里,他会让詹大方把这些漕粮吐出来。” “同时也不会过度坑害江夏郡的百姓。” “这……” 武媚娘和吕雉再次怔住,有些自我怀疑了。 同是听别人说话,怎么陛下就能听出秦相话里的意思,她们俩就听不出来呢?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李乾见两人这种反应,不由轻声笑了笑,自己的心理年龄可要比她们俩大多了。 她们或许比李乾聪明,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聪明的头脑。 在一些人情世故方面,还不如李乾呢。 李乾双手垫在脑后,望着雕梁画栋的殿顶幽幽叹了口气。 武媚娘可能好些,但吕雉说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不为过。 要想让她们长成可以熟练处理政务、独当一面的程度,任重而道远啊! 要不要多找几个妃子试试? 比如长孙无垢呢! 再说了,后宫里万一还有其他人才呢? 李乾禁不住浮想联翩,前世明朝有内阁,里面都是参赞机务的大学士。 自己能不能整一个后阁,来几个妃子大学士…… 当然,这只是个初步构想,有没有可行性还是未知数。 不过由这个想法,李乾却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应该多深入六宫,了解一下那些从未见面的妃子了。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发掘一下潜在人才。 嗯,反正李乾自己是信了。 …… 秦桧带着两个舍人出了紫微殿,一路来到前朝最有特色的建筑之一,文渊阁所在地。 潺潺流水声中,秦桧负手穿过阁前的汉白玉石桥,走进绿柱黑瓦的文渊阁。 一路遇到的官员,无论绿袍、青袍还是绯袍,都恭恭敬敬地向秦相大人行礼。甚至有的绯袍官员见秦相嘴角勾起,步伐轻快,知道他心情不错,还笑着凑上来搭话。 秦桧只是笑着同他们微微点头,一路踱步,便回到了二楼属于他的、最大的那间值房。 或者说,整个文渊阁都是属于他的,只不过这间值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 “父亲。” 秦禧已经等了他一天,见秦桧回来,急忙起身行礼。 “嗯。”秦桧点了点头,回到桌后坐下。 而秦禧却两三步走到门前,向外打量了一眼,这才转身好奇问道:“父亲,奏章没带回来吗?” “没有。” 秦桧坐回桌前,翻看起一份份文书来。 “啊?” 秦禧显然有些惊讶:“父亲,让陛下把朱批改回来不就行了吗?” 还有下半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您老去了快一天,怎么连小皇帝都没办了? 秦桧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轻轻摇了摇头,还有几分感慨:“传言不实者多。” 秦禧满头问号,不明白秦桧为何又蹦出一句这个。 “当今陛下潜邸东宫时,赶出了一批教导他的大儒。” 秦桧神色有几分缅怀:“时人都传,陛下很聪明,但就是不肯认真学习。” 秦禧一怔:“难道这话说的不对?” “错了。” 秦桧摇摇头:“陛下不是很聪明,而是颖悟绝伦、七窍玲珑。在为父见过的人里,能比得过陛下的人寥寥无几。” 可能是前几天一直揣摩陛下心思而不得的影响,今日右相大人面圣时格外的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心眼子全用在上面。 再加上李乾的疑似钓鱼行为,更是让秦桧警惕心大起。 而过度揣摩造成的结果,就是过度抬高自己的对手。 “啊?”秦禧目瞪口呆,在他印象中,几乎没人能得到秦桧的这种评价。 “不过就算陛下再聪明,今日也是着了为父的道。” 秦桧嘴角轻扬,起身负手踱步到窗边,欣赏着窗外红墙黄瓦,郁郁葱葱美景。 “父亲……” 秦禧欲言又止,您老去了一天,都没让皇帝把朱批改了,回来后还说人家着了您的道? 这真的……合适吗? 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委婉地提醒一下秦桧,万一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有他想的那么聪明呢? 可能都是您老想多了? “父亲,您去之前不是还说,这次尽量试着打消陛下批奏章的想法吗?” “不错,为父是那样说过。” 沾了微微橙黄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洒进来,映在秦桧的绯袍上。 他接着道:“为父的其中一个打算,就是用今日的奏章想打击陛下的信心,再从他写了朱批的奏章里挑出一部分来,制造点大麻烦。” “届时,满朝舆论之下,陛下就算再想批奏折,也得畏首畏尾了。” 秦禧眼睛一亮:“对啊父亲!这不就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秦桧转头瞥了他一眼:“伯阳,只要还有其他的路,就不要想着强行支配陛下的行为。” “要用更柔和的手段,春风化雨地引导着他,让陛下按照你的想法来。” 伯阳,是秦禧的字。 秦禧虽然不是很认可这话,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秦桧见他如此,轻轻叹了口气:“伯阳,为父年庚几何?” 秦禧下意识答道:“父亲已经四十有八了。” “不错。” 秦桧点点头:“陛下如今又多少岁?” 秦禧皱了皱眉:“大概是十七岁?” 秦桧点了点头,感慨着道:“为父的年纪比陛下大三十年,必然要早于陛下退出朝局。” “就算我能一直支配着陛下的意愿,可等为父年老体衰,不能处理奏章了呢?那时又当如何?” 不等秦禧开口,秦桧便接着道:“陛下此人虽然天资聪明,对百姓更是宽厚仁和,但他内在却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这种人最是难缠,若是与他结了仇,被他恨上,待为父年老体衰之时,是定然没有好下场的,你也一样。” 秦禧脸色一下子白了,喉咙向上滚动了一下。 因为,秦桧自己就是这么个人,这些年以来,被他记恨整死的政敌不知道有多少了。 有了这个阴狠后爹在言传身教,秦禧对这种人下意识就比较害怕。 若皇帝陛下也是这种人,那秦桧估计还好,反正晚年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可他却还年轻啊! 没了秦桧这个后爹的庇护,岂不是要被陛下整死? 秦桧见秦禧被吓成这样,也知道他得了教训,以后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他笑了笑,转而安慰道:“不过你也无需太担心,今日虽然趁他疲惫时,摆了他一道,但为父也做出了让步,给足了陛下面子。” “日后就算他意识到不对,也不会太生气。” “而且,今日下午为父已经从陛下哪里获得了三日一面圣的机会。” 秦桧望着窗外,虽然此刻没人能看到他的脸,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眯着眼睛,掩饰目中的喜色:“今日最大收获莫过于此。” “三日一面圣?” 秦禧回过神来,急忙道:“这岂不是就同您与严相的集会一样了?” “不错。”秦桧点点头。 其实不只紫微殿有政事堂,中书省和门下省也各有一间政事堂,两个宰相和尚书省左右仆射每隔三天都会在政事堂集会一次,商讨朝中不能轻决的事宜。 大乾历代,这两个小政事堂就没怎么启用过,因为这四个大臣都会去紫微殿政事堂,当着大乾皇帝的面商讨各种事宜。 但从英宗皇帝,也就是先帝的父亲,当今陛下的爷爷开始,紫微殿政事堂就渐渐开始废置不用了。 自那时起,中书省强势的时候,这个小集会就在中书政事堂举行,门下省强势的时候,这个小集会就在门下政事堂举行。 如今严嵩和秦桧两人势力相差无几,但严嵩忙着捞钱,让秦桧略胜半筹,所以还是中书政事堂举办的集会更多一些。 秦桧目中凝重与期待并重:“只要能频频接触到陛下,为父就能影响陛下的想法,让他按为父想要的去做,甚至提升为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到那时,严嵩这等被阿堵物蒙住眼的人不过土鸡瓦狗,和珅这等空会谄媚贿赂之流也同样不值一提。” 秦禧知道,自己这个后爹一直有当独相的想法,他想废除左右相,令朝中只有他一个宰相。 “那蔡京呢?” 秦禧看后爹还漏了一个人,忍不住提醒道。 秦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蔡京为真正的大奸,吾必除之!” 秦禧被他的眼神看了一个哆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武媚娘与吕雉的交锋 自上次皇帝陛下召武媚娘过去,六宫妃嫔们又过了四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直到今日上午,皇帝陛下派来的宦官又到了六宫。 上午来召见,想必不会是翻了牌子叫人过去侍寝的。 但嫔妃们也不会忘了,当时长孙无垢被传去在陛下那待了那么久,就是上午召见的。 武媚娘被传去现在还没回来,也是上午召见的。 如今陛下上午又来传人,难不成也又要专宠一阵子? 妃嫔们仍然无比期待,同时心情也很灰暗。 若是这次赶不上,是不是又要等一阵子? 不一会儿,传旨的宦官们抬着肩舆,带着一个身着绿色衣衫,背影袅袅娜娜的妃子向南而去。 妃子们不甘地望着他们一行人,又纷纷打听被带走的究竟是谁。 过了一会儿,消息才传遍六宫,原来是才人吕雉。 六宫中传出一阵一阵的叹息声,妃子们在哀叹,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时光。 景仁殿,赵飞燕望着床上那件被磨出了毛边的镂空绸裙,一双美眸泪眼汪汪。 侍女小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让他们再做一条送来?” 赵飞燕含泪点了点头:“好,让他们尽快送来。” “是,娘娘。”小莲应声退了出去。 钟粹殿,西施遥望着远去的行驾,幽幽叹了口气。 刚来到宫里时,她是很害怕的。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使命是拯救越国的父老乡亲们,西施就不得不鼓起勇气,期待着皇帝陛下的临幸。 从小到大、身边人的称赞渐渐让西施知道,她很美。 虽然西施也不知道自己美在哪里。 但既然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吴王夫差为了得到她,还许诺了饶过王上的性命,那应该就是很美了吧? 西施觉得,要是大乾的皇帝陛下得到了自己,那是不是就能求他出兵救下越国了呢? 她本以为凭她的姿容和名声,皇帝定然会见她的。 可谁料到入了宫之后,皇帝就没再理会过她,就仿佛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一般。 西施本该心急如焚,因为每耽搁一天,越国的父老乡亲们便要多承受一天吴国的兵锋。 可好消息却一天接一天地从宫外传进来,让她欣喜莫名。 朝廷已经下旨申饬吴国了,勒令他们退兵……吴国抗旨,朝廷已经决定要出兵了……朝廷要增派兵力…… 直到昨天,南郊十卫禁军誓师出征的消息传回宫中,西施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朝廷出兵了,越国有救了! 只是一个巨大的目标达成,放松之后,心中难免又空落落的,总像是缺了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和六宫其他嫔妃一起相处,受她们的耳濡目染,西施也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六宫嫔妃的一员,而妃嫔的追求为何? 自然是要与皇帝陛下更亲近。 若再更进一步,那就是要生下陛下的孩子…… 当然,谈这些还太远,可除了这些,西施发现自己真没什么可做的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幽幽叹了口气。 西施的侍女是随她自越国一同来的,此刻见状不由万分不解。 “娘娘,昨日不是说朝廷的大军已经誓师出征了吗?咱们越国有救了,您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西施却望着几乎成一个小点的行驾,忧愁地摇了摇头。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小侍女这才恍然大悟。 “按理说,娘娘您才是秀女里最漂亮的一个。” 她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颇替西施打抱不平:“可陛下后来一次都没见您一面,反倒是一直召见那些姿色平平的人……” 西施转过身,肌肤如无暇白玉,琼鼻挺翘,唇瓣粉润,眸子黑亮,玉面上每一寸都精致的恰到好处,是上天完美的杰作。 但此刻,如此完美的面容却带着愁闷,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说陛下。” “皮囊是好是坏,或许陛下根本不在乎,可能女色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西施紧捏着衣裙,猜测道:“陛下可能只喜欢性情有趣的女子。” 来之前,越王就曾经派人专门教导过她跳舞、唱歌,还有……勾引男人的技巧。 至今西施还记得,那个嬷嬷对她说,很多时候男人图的就是新鲜感,即便你再漂亮,也不能让男人对你失了新鲜感。 可如今进了大乾皇宫,前面有长孙无垢,后有武媚娘,都是被皇帝陛下专宠了那么久。 相比于那个嬷嬷口中的新鲜感,西施倒更觉得陛下像是个重视感情的人。 “啊?” 西施的小侍女惊呼着掩住嘴,随即就想反驳。 不近女色还一天让两个后妃陪着?难道是陪他批奏折去不成?? 但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止住。 是啊,陛下要真是喜好女色之人,那为何一直不召见自家娘娘呢?六宫里可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了! 难道,陛下真的不近女色?? …… 与此同时,前朝,紫微殿。 不近女色的李乾左手揽着武媚娘,右手环着刚到来的吕雉,坐在椅子上,正在和她们谈笑风生。 “陛下。” 吕雉白皙的面庞粉红,忍不住轻声提醒,按住了皇帝陛下仿佛无处安放的大手。 这里可是有三个人呢! 李乾的右手边,武媚娘的俏面也有些粉红,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隐隐约约地打量着吕雉。 与完全无知吕雉不同,她从开始批奏折的第一天,就猜到日后陛下应该不会只让她一个人做这种事。 朝中批奏折的宰相还有两个呢,帮皇帝看奏折的妃子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 而且,批了这三天奏章,武媚娘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有很多东西她都不知道,每次皇帝陛下问起来的时候,她都有些羞愧和担心、不安,害怕陛下把她换了。 只是,今日吕雉被召过来后,武媚娘才松了口气。 既然陛下把两人同时召过来,那不管吕雉如何,她大概是能留下了。 但让武媚娘好奇的是,陛下找来的这个人又竟然不是长孙无垢? 难道这个叫吕雉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武媚娘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吕雉,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那里比较大…… 除此之外,也没感觉到她多么聪明啊。 难道那里越大越聪明? 武媚娘把头往李乾怀里轻轻拱了拱,抬眉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 李乾笑着低下头对她耳语一番,武媚娘最初有些愕然,但随后也点了点头。 随后,李乾将怀中两人扶正,然后笑眯眯地对吕雉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朕?” 吕雉脸上一红,另一边的武媚娘让她很不自在。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回道:“回陛下,妾身每天都在想陛下。” 李乾笑着点点头,示意她不用紧张:“吕爱妃,朕今日寻你,是想让你帮朕出出主意。” “出主意?”吕雉有些不解。 李乾知道,这对她来说很突兀。 毕竟,吕雉只和自己有过一晚深入交流,她不是一直受宠的长孙无垢和武媚娘。 “爱妃,这几日朕一直在和媚娘一起看奏章,朕知道你天资聪颖,所以也让你来出出主意。” “啊??” 吕雉秀口张着,美眸瞪圆望着李乾,一时间似乎都懵了,语无伦次着道:“陛下……妾身……妾身……” 这可是批奏章啊! 吕雉不知道,自己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怎么就能参与如此国家大事了呢? 所以当李乾同她说:‘朕已经决定了,让你来出出主意’的时候,她就说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吕雉也确实不是谦虚,毕竟她家里并不是诗书传家,她也只是会粗读经义而已,但李乾又说‘朕已经研究决定了’。吕雉不得已,只能念了两句诗……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惴惴不安,答应下来的吕雉,轻轻点了点头。 吕雉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除了李乾,所有人、包括吕雉自己,都不会知道李乾为何要找她来批奏折。 但李乾却知道,吕雉的性格或许以后会黑化,但她的执政能力却没的说。 前世《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曾记载,她执政期间“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这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了。 两个秘书在侧,李乾翻开了今天的第一份奏折。 这是刑部陇西清吏司郎中,上奏的自这个月以来,陇西郡发生的恶劣案件数量和已经侦破的数量。 嗯,很好。 李乾笔走龙蛇,在上面批了一个“阅”字。 现在他已经不会轻视这种看似无用之论的奏章了。 前两天,李乾看到一册奏章,上面是江夏郡郡守詹大方奏报的事情,言称近些日子长江也有水患,停在岸边的漕船被吞没了十艘,报了损耗。 李乾本来也没当回事,但即将翻过去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几封看似废话的奏章。 分别是巴陵郡和蕲春郡奏报的,漕船一直停在码头渡口,还没启程。 这两地一个在江夏上游,一个在江夏下游,人家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长江就专门挑你这闹腾呢? 不查你查谁? 于是,李乾大笔一挥。 严查! 也正是从这件事中,李乾才得出了一个教训。 有时候奏章不知道怎么批,不仅是因为经验不足,还有知道的信息不够的原因。 所以,后来遇到的每一份看似废话的奏章,李乾总是会仔细地看一遍。 不求完全记住,最起码要做到心中有印象,日后遇到相关奏章的时候,也能想起来。 批完这个“阅”字,李乾把奏章放到一旁,又翻开下一份。 这是襄阳郡郡守奏报的,说当地有个寡妇为夫守节,为当地人赞颂。 李乾无言,继续在上面批了个“阅”字,然后又放到了一边,继续翻看下一份。 不过,每次他放过去一份奏章,一旁的武媚娘就打开仔细看一遍,然后继续放回去。 一开始吕雉还迷迷糊糊的,直到武媚娘连着看了两三份,她才意识到问题,急忙也跟着翻看起来,仔细地记住其中的内容。 就这么连着看了几份,李乾终于遇到一份让他不知改怎么批的奏章。 正当他要和吕雉、武媚娘商量的时候,政事堂外把风的老太监突然进来了。 “陛下,右相秦桧求见。” 他还补充了句:“右相还让手下带了许多奏章。” 李乾闻言,精神一振。 他早就知道前几天批的那些奏章有问题。 毕竟,李乾和武媚娘两人都是半吊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批出很合理的奏章? 那里面有很多朱批,李乾都知道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正确的该怎么批。 他等了秦桧、严嵩两人三天,今天终于来了一个! 有了他们的订正,李乾就能知道,什么是合适的,什么是不对的…… 李乾刚想直接让秦桧进来,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两个秘书。 这可不能让秦桧知道。 “媚娘,吕雉,你们先去门后听着。” “是,陛下。”两人起身向门后走去。 “大伴,宣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这才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秦桧踏入政事堂。 他们之后,还跟着两名各抱着一大箱文书的舍人。 “臣秦桧,参加陛下。” 秦桧进来后,一丝不苟的行礼,他身后的两名舍人也急忙放下奏章行礼。 “都免礼吧。” 李乾虽然早就盼着秦桧来了,但此刻还是提着笔,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秦相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要奏?” 秦桧抬头望了一眼好像在认真批奏章的皇帝陛下,斟酌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道: “回陛下,只是前几日的奏章,经过陛下朱批的那部分里,其中一些还有些争议。” “争议?”李乾皱了皱眉。 秦桧见他如此反应,更谨慎地想了一下,才开口回道:“陛下,就目前看来,纵览古今全局,考虑到各郡县和诸侯国的现状,综合预断,虽然一些朱批有可能在局部郡县取得暂时的有益局面,但放到全国通盘考虑,却有可能令朝廷前景变的更加微妙。其中一部分朱批更是有可能会引起部分京中和地方官员的争议,并在执行过程中引发难以判断的后果,进而有可能造成某些官员群体产生对朝廷的错误判断和怀疑,以至于对大乾整体局势施加不是很明确的、极大概率向下的趋势影响,并且令朝廷和地方如今尚算稳定的局面在某些方向出现微不可查的动摇……” 李乾努力要跟上秦桧的思路,可听着听着就两眼呆滞,神飞天外了。 “停!!” 李乾拍了拍桌子,急忙制止了秦桧念的咒。 “秦相,你是不是想说,朕的朱批有些批的不对??”李乾皱眉盯着他。 秦桧迟疑片刻,揣摩了一下李乾这句话的语气,才回道:“是,陛下。” 呼~ 李乾轻出了一口气,心说怪不得下面人这么喜欢写废话奏折,原来上边有个带头的。 “秦相,哪些朱批有问题,拿上来给朕瞧瞧!” 经了他这一顿话,李乾也不想来那些弯弯绕绕了,直接进入了正题。 两个舍人把箱子放到李乾桌前的地上,秦桧拿起左边箱子中的第一本,交给李乾。 “陛下,就如这本。” 秦桧展开这本黄绫奏章,指给李乾:“陛下请看这封奏章,此为荥阳郡中牟知县马济远上的奏折,说当地常平仓在水患中遭受损失,请求朝廷从别处调拨粮食给他们。” “而陛下您同意了。” “嗯?难道这也有问题?” 李乾不解地望着秦桧:“荥阳不是受灾区吗?难道不应该拨粮食给他们赈济灾民?” 李乾说话期间,秦桧一直认真地望着他,此时又揣摩了片刻,才回复道:“陛下,根据部分目前已知的,可靠性较高且不相互矛盾的消息……” “停!”李乾急忙制止了秦桧的发言:“秦相,把你的话控制在二十个字以内!” “是,陛下。” 秦桧简短地回道:“中牟常平仓建的高,水冲不到。” “什么?” 李乾一怔,望向桌上那奏章:“也就是说,这中牟知县在骗朕?” 他眉头皱起:“此乃欺君,难道他不怕被朕砍头吗?” 望着李乾的表情,秦桧似乎略有所得,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陛下,恐怕他还真不怕。” “为何?”李乾眉头一锁:“难不成这厮的脖子比铡刀还硬?” “那朕倒是想试试了。” 秦桧拱手回道:“陛下,这马济远的奸猾之处,就在奏章里面。他只说常平仓遭受损失,却并未上报究竟损失了多少存粮。” “损失一仓也算损失,损失一斗也算损失,所以他并未有欺君之罪名。” “而需要调拨粮食更是合理,一县遭受灾,哪里不需要调拨粮食?但调拨也得有个缓急先后,中牟常平仓依然保全,顺序本应在其他郡县之后。” “但陛下给马济远批了这奏章,就算是承认了中牟没有存粮,下面就得先给中牟调拨粮食赈灾。” “如此一来,原本在常平仓里的那些粮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马济远的囊中之物。” “大灾之年,粮食最贵,借着那些粮食,他就可以大发其财……”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听砰地一声。 李乾面色阴沉,猛地一拳捶在桌上:“如此用心险恶的贪官,朕定要严惩此贼!” 秦桧观察着李乾的样子,但随即又到:“按大乾法度,陛下最多只能罚其一个月俸禄。” “毕竟若较真起来,马济远只能算是奏章写的不够详细,并不算无法饶恕的大错。” 李乾懂了,手中权力不够,只能论大乾律了。 要是他能在朝廷里一言九鼎,秦桧是定然不会和他提大乾律的。 不过一想到不能把这马济远办了,李乾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这踏马也太滑溜了! 真正的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要是能糊弄过去,那就得了一仓粮食,要是糊弄不过去,顶多也就扣一个月俸禄而已! 看这马济远的恶劣行径就知道了,这种贪官,他靠那点俸禄吃饭吗? 这还只是马济远一个中牟知县,其他人呢? 官位更高的人呢?? 当然,李乾也知道,秦桧的说法也不见得尽数真实,但他的话却给李乾提了个醒。 以后定要仔细再仔细,否则一个疏忽,就要被人蒙混过去了。 “秦相先把奏章放在这里吧,朕过后再改一改。” 李乾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人的龌龊居然藏得这么深,若非秦相提醒,朕就要被他们骗了。” 不能只听秦桧一个人的,最好也问问别人,这中牟县的常平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这马济远是不是有前科,平日里品行如何…… 秦桧闻言则眉头一动,急忙躬身道:“陛下亲德仁厚,心系灾民生计,才会被心思诡谲的小人钻了空子。” 李乾感慨着道:“朕躬才疏,比之皇考与列位皇祖更是远远不如。直至今日方知,秦相这等辅国重臣对于朕实在是太重要了。” “臣也不过是做些微不足道的辅助工作。” 秦桧目中闪过一丝意动,接着道:“如今大乾能有如此之盛世局面,尽数仰赖陛下之恩德。” 李乾刚要接着说,就好像又注意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和秦相说了这么久,都忘了给秦相赐座了!” “来啊!快给秦相赐座。” 老太监急忙给秦桧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在李乾桌前坐下。 “谢陛下。” 秦桧回道,随后他又拿起左边箱子里的第二份奏章,放到桌上。 只有右相大人自己知道,这些奏章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 如果皇帝陛下方才是另一种反应,比如受到挫折,很闷闷不乐,他就会拿出右面箱子里的第一封奏折。 而现在陛下不仅没有被打击到,反而想和那些人好好掰扯掰扯,他秦桧就得拿左边的这第二份奏章了。 “陛下请看,此乃西城郡郡丞的奏章,陛下的朱批当真令臣耳目一新,臣从未见过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这里还有一处字眼可能会引起误会……” 秦桧一封接一封地帮李乾取出奏章,帮他解释其中的问题。 而李乾则是拿着笔一样一样地记在纸上,但就算秦桧磨破了嘴皮子,并且眼神一直往那边看,他也没有当场就把自己的朱批改回来。 两人讲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右边箱子里还剩下一小半奏章,李乾就留秦桧在政事堂赐了午饭。 同时,李乾也借着解决三急问题的机会,找到了一直等在侧间门后的武媚娘和吕雉。 来到这个房间之后,望着坐在桌后的武媚娘和吕雉,李乾就莫名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也不知道他不在的期间,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李乾进来,武媚娘急忙起身,奉上几张宣纸轻声道:“陛下,陛下同秦相商讨奏章的话,妾身和吕姐姐已经帮陛下记下来了。” 吕雉玉面上也带着甜美的笑容:“陛下,这是妾身记的秦相的话,武妹妹记的则是陛下说的话。” 李乾无言,就这么一上午的时间,两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居然就以姐妹相称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是很正常…… 李乾分别接过两人手中记得东西,大体翻看了一遍,顿觉有些惊喜。 虽然自己记了一部分,但这两人记得却比他自己记得详细得多。 “二位爱妃果然能体朕心意。” 两个秘书这么能干,李乾自然要给点奖励了。 他分别在两人脸蛋上亲了一口,又察觉出问题,皱了皱眉:“两位爱妃还饿着肚子吧?下面那些宫人居然不给你们送膳食?” 武媚娘急忙出声解释道:“陛下,不怪那些人,妾身和吕姐姐一直帮陛下记着今日的话,就没让她们送。” 李乾点点头:“朕让大伴去安排,赶紧给你们送饭来,可不要饿着肚子。” “妾身谢陛下。” 武媚娘俏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红霞,似乎像是鼓起了极大勇气,踮起脚尖在李乾左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李乾一怔,随后有些愣愣地望着武媚娘。 好家伙,自从昨晚之后,媚娘的胆子大了好多啊! 可没想到,就在他望着武媚娘的时候,右边脸上也突然被轻轻吻了一下。 有人偷袭……不对,是偷吸。 李乾急忙转头看过去,发现吕雉的俏脸红的如熟透的虾子,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房中摆着的一只净瓷瓶,就好像方才做出那等举动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知为何,李乾感觉这副场景香艳无比的同时,又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又多了几分凝重。 “两位爱妃好好吃饭,朕出去和秦相多聊一会儿没用的,等一会儿再开始说奏章。” 李乾说完就直接走了,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来到正堂,秦桧已经吃完了,正在恭恭敬敬地坐着。 李乾笑着来到了正座,秦桧正要给他拿奏章,就被李乾伸手制止了。 他面上带着几分无奈,躺倒在椅子上:“秦相,今日上午也看了这么多奏章,朕觉得,国朝吏治实在是太腐败了。” “贪官蠹虫到处都是,百姓们更是深受其害。” 李乾感慨着问道:“以秦相看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杜绝这些贪官呢?” 除了奏章,他实在不知道该和秦桧说什么了,李乾也懒得和他唠什么家常,不如就扯一会儿淡吧。 秦桧闻言却一怔,果然还是很难琢磨皇帝陛下的想法啊,他实在没想到皇帝陛下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仔细一想,却也觉得很正常。 皇帝陛下刚登基没多久,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此时贸然见到这么多深埋在官场中的腌臜事,有所感慨也不奇怪。 想明白了皇帝陛下的动机,秦桧思索了片刻,还是回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多用能臣干吏整治此乱象,并辅以教化之功。如以一来,天长日久之下,臣子们便会明白陛下的仁爱之心,自当忠君报国……”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废话,李乾就当放屁听了,不过他还是从其中接到了话头。 “原来如此……”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望向秦桧:“那秦相觉得,朝中哪位大臣可称得上是能臣干吏,可以整治如今败坏的吏治呢?” 秦桧精神一振,刚要说出几个人,又突然滞住。 因为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秦桧望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表情,难道这是他挖的坑? “怎么了?秦相?” 李乾一副认真脸,他发誓,自己真没有要钓鱼的想法。 顶多就是把秦桧说的人记在小本本上罢了。 而且,李乾其实也知道秦桧几个的党羽的名字,比如说什么王次翁,什么秦禧…… 这次问一问,其实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万一问出来点有意思的呢? 只不过,如今一见秦桧这反应,李乾就意识到自己的算盘可能被猜到了。 只见秦桧思索了片刻,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谏议大夫欧阳必进,才思灵敏,天性正直,可堪大任,户部右侍郎韩木吕老成持重,办事妥帖,此外还有……” 秦桧一连推荐了好几个人,李乾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了纸上,吹干墨迹,面上带着舒心的微笑:“朕记住了,改天就同严相,和卿家商量商量,重用这几人!” 他推荐的这几个人都很有意思,左谏议大夫欧阳必进,这是门下省的谏议大夫,是严嵩的手下。 更巧的是,严嵩唯一的结发之妻好像就姓欧阳,这欧阳必进就是严嵩的小舅子。 此外,如果李乾没记错的话,户部右侍郎韩木吕则是蔡京的大舅哥…… 个个都是人才啊,李乾超喜欢。 见皇帝陛下满意地收起了这张名单,秦相大人忽然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难道陛下真想重用这些人?? “继续看奏章吧!” 李乾没给他继续想的时间,秦桧急忙拿出下面的奏章,继续摆到了李乾面前。 过午的阳光炽热,但在这政事堂里又分外凉爽舒适。 李乾最近已经渐渐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一到这种时候,他的精神就开始昏昏沉沉起来,跟着秦桧看奏章的时候,都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陛下不如休息片刻?” 秦桧试探着问道:“臣在此等候便可。” 昏昏欲睡的李乾回过神来,用手撑住下巴:“不用!” “朝廷奏章大事重要,朕不能懈怠!” “陛下如此勤政律己,臣五体投地。” 秦桧拍了个不咸不淡的马屁,又继续拿出箱子里的奏章,一份份地指给李乾,哪里有问题。 而李乾则是机械地在纸上写着,不过笔迹已经很缭乱了,乱到他自己都快认不清的地步。 秦桧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奏章也翻到了最后几份。 他拿起一份,正儿八经地说道:“陛下,这是江夏郡守詹大方的奏章,言漕船倾覆一事。” “此事其实是个误会,当时漕船倾覆后,风猛浪大,落入水中的漕粮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但过了几天,粮食就已经在另一处岸边被发现了,原来江水又把一箱箱漕粮冲回到了岸上。” 阳光自窗外照进政事堂,秦桧面上带着笑意道:“江夏郡守已经遣人来京,又递上了另一封奏章,解释清楚了这个误会。” “那些落水的漕粮损失不多,但沾了水不能久存,不能再等着漕河通了。江夏郡守已经将这些漕粮晒干,发放给当地百姓,换取百姓的新粮,重新作为漕粮装船了。” “如此一来,仰仗陛下之圣德与上天相互感召,江水冲回了漕粮,漕运没耽搁,百姓也没吃亏。此次危机尽被化解于无形之中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后宫才艺展示大会 翌日,当李乾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胳膊酸麻无比,好似被重物一直压着。 他下意识动了动,睁眼一看,原来被吕雉抱在了怀里。 李乾的动作惊醒了睡梦中的吕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和李乾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感受到两人现在的状态,吕雉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急忙扯过一旁的薄绸被,盖住自己的上半身和脸。 “爱妃,不要睡了,天亮了。”李乾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一边揽过怀中美人,一边提醒道。 “是,陛下。”吕雉带着羞意的声音从绸被下面传出来,同时又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想拿到她的衣衫,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在这。” 李乾拿起一件彩绣戏水鸳鸯的白肚兜放到这只白白的小手上。 吕雉的手明显滞了一下,随后如触电般缩回了被子下面,一阵窸窸窣窣后,她这才掀开被子,坐起身,只不过一张俏脸还是红彤彤的:“陛下。” “走吧,朕饿了。” 李乾也穿好了衣服,没有过多折腾。 今天还有事要做呢。 两人在宫女的侍候下洗漱一番,来到长生殿一楼,武媚娘却早已经等在了这里:“妾身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快来吃饭吧。”李乾点点头,走向饭桌。 虽然昨天武媚娘和吕雉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但最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武媚娘还是主动把机会让给了吕雉。 李乾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本来就是武媚娘让出来的机会。 至于三人一起快乐的想法……有了这阵子和几个妃子相处的经验后,李乾只能说,不急。 来日方长嘛! “大伴!”李乾吃饱喝足:“走,去御林苑。” “是,陛下。”老太监早就让人在外面等着了。 昨天有了想法之后,李乾就决定今天去看一看后妃们。 刚刚入宫的那会,那些后妃整天想着整活,闹出了许多麻烦,让李乾头疼不已。 然而在凉大夫亭受冻过一次后,她们就安分了很多,以至于安分的都没什么存在感了。 所以,李乾今天特地让后妃们去御林苑,展示一下她们的特长! 要是真有什么特别聪明的,李乾不介意让她加入自己的“后阁”,帮忙处理朝政。 这次去御林苑,李乾没带武媚娘和吕雉,他以简单的黄缂带将头发束起,穿着一件圆领窄袖的赤黄四团龙纹袍衫,踢上一双简便清凉的麻布鞋,就坐上了肩舆。 麻布吸汗又透气,在这大热天的可比绸布舒服多了。 不同于他的轻松随意,御林苑这边的气氛倒是已经开始紧张了。 阳光明媚,佳木葱茏,奇石星罗棋布,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红柱黄瓦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 凉大夫亭也不复往日的冷清,而是一片莺莺燕燕,后妃们彩衣纷纷,袖带飘飘,乌黑的发丝随着微风飘扬,白皙的肌肤欺霜赛雪,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只不过,此时的妃子们要么是让侍女拿着铜镜,检查自己的妆容,要么是扭着轻盈的舞步,再做最后的准备。 昨晚皇帝陛下便让人传了消息,今日上午会在御林苑会见后妃们。 什么叫惊喜? 什么叫踏马的惊喜?? 惊喜就是,想的是深宫冷闱,寒风败叶,孤苦伶仃,然而抬起头来后,望见眼前的现实却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爽风宜人。 本以为吕雉被陛下召去了,又要过一阵子暗无天日的日子,可没想到皇帝陛下当天就传回了消息! 后妃们顾不得猜测吕雉究竟怎么了,是惹陛下生气了,还是让他不满了。 因为传旨的宦官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陛下的原话是,明日在凉大夫亭,诸位爱妃有什么特长、才艺,都可以展示出来。” 后妃们闻言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人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很多后妃都觉得,长孙无垢、武媚娘她们之所以被陛下如此宠幸,就是因为她们幸运地被陛下注意到了,才能吸引住皇帝陛下的目光,才能有今天。 可现在陛下给了所有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难道还比不过她们两个吗?? 是以,为了今日的特长展示,后妃们算是费尽了心思,甚至昨晚还有殿阁灯火一夜未熄。 这种时候,无论留出多长时间,都会觉得准备还不够。 不过,为了不给陛下留下拖拉的印象。不管准备好的还是没准备好的,今日一大早,后妃们就带着侍女来到了凉大夫亭。 今天,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 后妃们一边紧张地注意着其他人的动作,一边为自己做着最后的准备。 莺莺燕燕,各色彩衣、绸带飘扬,有的练着舞步,有的咿咿呀呀地试着嗓子,有的轻轻拨动着琴弦、古筝…… 当李乾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陛下驾到!!” 开路的宦官的高喝令沉浸在紧张氛围中的后妃们惊醒,纷纷停下动作,快步走过来见礼:“妾身参见陛下……” 望着这莺莺燕燕的一片,就是李乾一时间也看花了眼。 “诸位爱妃都平身吧。” 李乾回过神,拍了拍肩舆扶手,抬舆的宦官小心地放下肩舆。 后妃们这才起身,都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将一双美眸望向从肩舆上走下来的皇帝陛下。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除了初入宫的那次,就再也没有见过陛下了,这还是第二次呢。 如今的陛下一头黑发简单的束在脑后,脚上还踩着一双简陋清凉的麻鞋,身材高挑修长,五官清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负手就这样走了下来,后妃们很快就脑补出了一个自信、随和的形象。 有人开始紧张,有的后妃却更加自信,目放异彩地盯着皇帝陛下。 不得不说,李乾已经渐渐适应这种被所有人瞩目的情况了,他不但不紧张,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些后妃。 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他还认出了几个印象特别深的,比如说有过深入交流的陈婤,美的惊心动魄、不似凡人的西施,还有身姿婀娜的杨玉环…… 不过最让李乾纳闷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自己搭话! 难道这些后妃都很内向?还是说他对后妃们没什么吸引力? 李乾念头刚起,长孙无垢就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一张秀而不媚的玉面上带着重逢后的欣喜:“陛下。” “观音婢。” 李乾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走了几步拉住长孙无垢的素手,把方才的纳闷抛到了脑后。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没见,再看长孙无垢顿觉得她比之前更端庄文静、有气质了。 周围的妃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懊悔不已。 又让长孙无垢抢了先。 “陛下来的这么早,可曾用过早膳,妾身为陛下做了些点心,不知是否合乎陛下心意?” “陛下,妾身为陛下裁剪了几件中衣,但不知陛下尺寸如何,是否合身?” “陛下……” 这些后妃齐齐围上来,莺声燕语,香风阵阵,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什么也听不清,让李乾一时都有些吃不消。 长孙无垢望着李乾有些狼狈的模样,掩着秀口轻笑,就想后退把位置让给别人。 但李乾察觉到她的意图,却反手一用力,直接把她拉进身侧。 “诸位爱妃的好意,朕心领了。” 李乾一开口,这些后妃纷纷安静了下来。 他笑着道:“吃东西、试衣服,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今日朕会一直在此地陪着诸位爱妃。” 磨刀不误砍柴工。 若是真能找到几个合适的帮手,也不怕耽搁这一天的时间了。 不过李乾的要求可是很苛刻的,就怕这些后妃里面没人能达标。 但听闻李乾的话,后妃们却纷纷惊呼,差点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 久盼不至,没想到一来就是一天! 一天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太多机会了! 他们谈话的时候,李乾带来的宦官已经在凉大夫亭外的草地上摆好了众多桌案、垫子,还放好了李乾最喜欢的躺椅,上面铺着柔软的明黄妆缎垫。 李乾一边和妃子们谈笑,一边揽着长孙无垢,来到这边坐下。 阳光明媚暖人,树叶婆娑,绿荫匝地,潭水清幽见底,凉风习习,与一旁红柱黄瓦的凉大夫亭构成了一道美景。 李乾揽着长孙无垢,坐在躺椅上,一众后妃们围拢在他身边,笑语盈盈,香风阵阵。 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要不以后多来几次? 李乾直起身子,远远打量了一眼后妃们放在亭台中,准备的东西,发现大多都是些乐器,并没有自己想要的笔墨纸砚、书籍等等。 李乾也不失望,毕竟他没和妃子们明说,也不能明说。 他清了清嗓子,先是笑着环视了这些妃子一眼,开口道:“朕之前便听说,六宫里的诸位爱妃要么能歌善舞,要么精通琴棋书画,都是秀外慧中的人。” “今日刚好有机会,能否让朕见识见识?” 已经凑到李乾身边的赵飞燕娇声抢着回道:“既然陛下有吩咐,妾身们定然如数照办。” 嗯,不限于展示才艺。 其他后妃也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积极地向李乾表示,别说展示现在会的了,就算是不会的,只要陛下想看,咱们也能学。 李乾望着这一张张如花般娇艳的俏面,听着她们说的这些予取予求的话,不觉一阵心神荡漾。 唉,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这要是没个自制力,岂不是早晚要死在后宫?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乾点点头,忽然笑着拍了拍身侧长孙无垢:“观音婢,就从你开始吧。” 长孙无垢被他拍到娇俏的后臀,身子下意识向前一倾,随后才反应过来,俏面一红,转头嗔了一眼李乾。 李乾笑着和她对视,方才还想看朕的笑话? “陛下有吩咐,臣妾莫敢不从。” 长孙无垢怕他当着这么些后妃的面,继续做一些太过分的举动,急忙红着脸从他身旁站起来:“陛下,臣妾不会歌舞,只是于书法一道有过一些练习。” 书法! 李乾精神一振,这个可以有。 “上纸笔。”他对后面的宦官道。 在此过程中,一众后妃们也观察着李乾的反应。 其实真有不少后妃才华洋溢,可以做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都想不好要挑哪一样来展示。 这种时候,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喜好了。 陛下喜欢什么,她们就展示什么。 如今见陛下既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开心,也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后妃们猜不到他的想法,只得继续看下去。 宦官送来了笔墨纸砚,平铺在桌案上,长孙无垢来到桌前却没着急写,而是转头望向李乾:“陛下,妾身会写草书、行书、隶书,不知陛下想看哪个?” 李乾对书法其实没什么鉴赏能力,他只能根据正常人的审美分辨好坏。 但既然长孙无垢都问了,他便回到:“就看行楷吧!” “是,陛下。” 长孙无垢坐在桌前,左手挽起右手袖子,露出一截如凝脂般的皓腕,五根葱白手指捏住青花瓷的笔杆,手型似凤眼,提笔便在素竹纸上写下一首诗: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乾大汗,没想到现在就有李白了。 人家别的穿越者都能当文抄公,到自己这可能就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长孙无垢写完这首诗后提笔,转头望向李乾。 虽然她面上没说什么,但美眸中还是带着几分紧张,想看看李乾对她的评价。 众多后妃们也望着皇帝陛下,等着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李乾望着桌上的字,确实写的很好,但具体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太上来。 在众后妃的目光中,李乾起身,围着桌案转了一圈,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好!好啊!” “观音婢这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初看秀气婉约,但若仔细揣摩,却能发现其中别有一番风骨,英姿拔擢。” 长孙无垢美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还是矜持着道:“陛下谬赞了,妾身的字还差得远。” 其他后妃也纷纷围拢上来,无论她们对长孙无垢观感如何,但皇帝陛下都说好了,不跟着夸两句岂不是太没眼力见儿了? “长孙姐姐的行楷当真老练无比,一看就是下了真功夫的。” “是啊,尤其是这个‘月’字的钩,浑然天成,劲力简直要透过纸背,入木三分……” 后妃们叽叽喳喳地夸奖着这幅字,李乾听了一会儿,把她们说的词汇都尽入耳中,这才笑着开口道:“还有哪位爱妃想让朕看一看你们的本事啊?” 第一百二十四 建后阁,妃子大学士!蔡京为真正的大奸,吾必除之! 江夏郡守詹大方…… 李乾刚要下笔在纸上写,突然动作一顿,紧接着又用缭乱的笔迹继续写起来。 虽然面上如常,可李乾却一下子回了神,心中颇为不平静。 漕粮没损失,百姓也没吃亏…… 就真的这么完美? 而且,这个詹大方的奏章怎么也算是李乾发现问题的启蒙奏章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让秦桧这么一说,李乾心中的疑虑非但没减轻,反倒有所加重。 他写的朱批明明写的是让人汇报江夏郡内,长江究竟有没有泛滥。 可现在秦桧左右言他,一句没提长江是否泛滥,还说什么漕粮又被冲回来了…… 落水又被冲回来,这个可能性有,但是微乎其微,李乾是不怎么相信的。 而秦桧说的什么圣德与上天感召的话,更是如同放屁。 相反,秦桧越是这么欲盖弥彰,李乾就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当初他没细想,但如今把秦桧和詹大方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再在脑海中仔细搜索,李乾渐渐回想到了这人究竟是谁。 詹大方此人,在前世南宋担任过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史籍记载他担任御史中丞时,帮助秦桧弹劾过许多政敌,是秦桧的忠实走狗。 只不过这人死的比较早,之前李乾也就下意识地把他忽略了。 可如今秦桧都在脸上提醒了,李乾还能想不到吗?? 到了这时,李乾不现场批改奏章的好处就提醒出来了。 他只是在纸上模糊地记下了秦桧的话,并未有过多表示,秦桧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是继续拿出了下一份奏章。 “陛下请看……” 接下来的这几份奏章,每一份李乾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听着。 秦桧故意挑他累了的时候说这种奏章,已经让李乾提起了警惕心。 下面的大臣有欺上瞒下的行径,难道他秦桧就没有了吗? 不可能的。 以李乾对此人的了解,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个十足的老阴比啊! 面对这种人,不谨慎是不行的。 李乾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但是都记下了秦桧后面说的这几分奏章,准备等以后仔细查一查。 “陛下,这便是近日朱批有些争议的奏章了,还请陛下明鉴。” 秦桧起身行了个礼,拱手道:“陛下若觉得还有不妥,可随时召臣来询问。” “好……很好啊!” 李乾就像刚刚强提起精神,也笑着站起身:“有了秦相,朕日后便无需再担心奏章国事了。” 他笑着绕过了桌子,来到秦桧身前:“之后秦相每三日就来朕这里一次,与朕商讨这些奏章,可不要怕麻烦。” 秦桧当即躬身低头行了个礼,面上带着轻笑:“蒙陛下看得起,臣定当尽忠竭力,报效皇恩。” 李乾笑呵呵地望了他的后脑勺一眼,这才道:“如今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你吃晚膳了。” “是,陛下,臣告退。” 待这老阴比从政事堂告退,李乾这才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打开了侧间的门。 “陛下。” 两个秘书从桌后站起身,齐齐向他行礼。 “两位爱妃起来吧。” 李乾回到桌后坐下,武媚娘和吕雉也带着她们记下的谈话过程跟了过来。 武媚娘放下手中纸张,翻到最后几页,有些不满地道:“陛下,秦相说的那份江夏郡守的奏章肯定有问题。” “漕粮落水,不应该是直接沉底吗?怎么可能还能被冲回岸边?” 李乾笑呵呵地拉着她们两人的手坐下,一边把一份新的奏章放在桌上。 “你们看,这是人家江夏郡守又加紧送来的奏章。” 武媚娘打开,吕雉也凑过去仔细看。 两人看了片刻,吕雉就开口道:“陛下,妾身幼时倒是跟人去过运河边,见过那漕船是怎样运粮的。” “漕船大多都是平底浅仓,上铺横板,其上叠放粮包。这江夏郡守所说的木箱装粮食,妾身倒是没听说过的。” 李乾嗤笑一声:“这奏章不见得是詹大方送来的,朕倒是觉得,这是秦相自己写的。” “啊?” 两女都惊讶地掩住嘴。 “陛下……” 武媚娘回过神来,疑惑道:“秦相他地位尊贵,又何须帮这江夏郡守……” 她本想说擦屁股,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不文雅,俏脸一红,憋了回去。 伪造别人的奏章,这可不是小事。 若是被查出来,即便是秦桧也吃不消! 李乾笑着道:“朕开始批奏章不过四日之前的事罢了,在这之前奏章都是由严相和秦相二人负责的。” “朕知道这二人的秉性,你包庇我,我包庇你,两人不会互相拆台,就算这种奏章也能蒙混过关。” “但如今秦相一见朱批,便知这奏章被朕看出了问题,这就是他的补救之策。” 武媚娘和吕雉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乾接着道:“你们想想,这奏章是两日前朕批完的。” “而消息从京城穿到江夏郡要几天?江夏郡守得知消息,又赶紧写了一封奏章送到京城来解释,这又需要几天??” 此刻,两人终于恍然大悟,吕雉美眸微睁,望着李乾:“所以这奏章一定是京城里的人写的?” “不错。” 李乾点点头:“今日秦相带着这几天所有有问题的朱批奏章过来,朕就知道,这几日的奏章大概没经严相的手,而是都被送到了他那里。” “如此看来,就是秦相的嫌疑最大了。” “陛下,伪造奏章可是重罪,谎报更是重罪!” 武媚娘皱眉开口道:“只要让人下去一查,岂不是就能把秦相给……” 她的话有些迟疑,显然是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就能把一个宰相扳倒! “不会的。” 李乾摇了摇头,秦桧那种老阴比,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别人攥住他的把柄呢? “这漕粮被水冲上岸虽然有可能是他临时编造的,但朕估计他写这份奏章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传信给这詹大方了。” “只要他在江夏郡伪造一番,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算让人去查,查到的东西也定然和奏章上的东西不会差太多!” “而且,日后这漕粮若是有到京城的一天,大概也是用木箱装的,而不是用粮包装的。” 吕雉和武媚娘闻言齐齐楞了一下,对于秦桧这个宰相的滔天权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陛下……” 武媚娘回过神来,问出了最后一个疑惑:“那秦相为何要说漕粮又被江水冲上来了?” “他若想掩盖这种事,大可不必用这蹩脚,而且弥补起来很困难的理由……” 若要圆一个谎,就需要撒更多的谎言来弥补,李乾点点头,原来武媚娘也懂得这个道理。 至于秦桧这样做的动机,方才李乾大概也想清楚了,他坦言道: “秦相用这个理由补救,大概就是想告诉别人,也告诉朕,这十船漕粮不会落入詹大方口袋里,他会让詹大方把这些漕粮吐出来。” “同时也不会过度坑害江夏郡的百姓。” “这……” 武媚娘和吕雉再次怔住,有些自我怀疑了。 同是听别人说话,怎么陛下就能听出秦相话里的意思,她们俩就听不出来呢?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李乾见两人这种反应,不由轻声笑了笑,自己的心理年龄可要比她们俩大多了。 她们或许比李乾聪明,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聪明的头脑。 在一些人情世故方面,还不如李乾呢。 李乾双手垫在脑后,望着雕梁画栋的殿顶幽幽叹了口气。 武媚娘可能好些,但吕雉说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不为过。 要想让她们长成可以熟练处理政务、独当一面的程度,任重而道远啊! 要不要多找几个妃子试试? 比如长孙无垢呢! 再说了,后宫里万一还有其他人才呢? 李乾禁不住浮想联翩,前世明朝有内阁,里面都是参赞机务的大学士。 自己能不能整一个后阁,来几个妃子大学士…… 当然,这只是个初步构想,有没有可行性还是未知数。 不过由这个想法,李乾却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应该多深入六宫,了解一下那些从未见面的妃子了。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发掘一下潜在人才。 嗯,反正李乾自己是信了。 …… 秦桧带着两个舍人出了紫微殿,一路来到前朝最有特色的建筑之一,文渊阁所在地。 潺潺流水声中,秦桧负手穿过阁前的汉白玉石桥,走进绿柱黑瓦的文渊阁。 一路遇到的官员,无论绿袍、青袍还是绯袍,都恭恭敬敬地向秦相大人行礼。甚至有的绯袍官员见秦相嘴角勾起,步伐轻快,知道他心情不错,还笑着凑上来搭话。 秦桧只是笑着同他们微微点头,一路踱步,便回到了二楼属于他的、最大的那间值房。 或者说,整个文渊阁都是属于他的,只不过这间值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 “父亲。” 秦禧已经等了他一天,见秦桧回来,急忙起身行礼。 “嗯。”秦桧点了点头,回到桌后坐下。 而秦禧却两三步走到门前,向外打量了一眼,这才转身好奇问道:“父亲,奏章没带回来吗?” “没有。” 秦桧坐回桌前,翻看起一份份文书来。 “啊?” 秦禧显然有些惊讶:“父亲,让陛下把朱批改回来不就行了吗?” 还有下半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您老去了快一天,怎么连小皇帝都没办了? 秦桧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轻轻摇了摇头,还有几分感慨:“传言不实者多。” 秦禧满头问号,不明白秦桧为何又蹦出一句这个。 “当今陛下潜邸东宫时,赶出了一批教导他的大儒。” 秦桧神色有几分缅怀:“时人都传,陛下很聪明,但就是不肯认真学习。” 秦禧一怔:“难道这话说的不对?” “错了。” 秦桧摇摇头:“陛下不是很聪明,而是颖悟绝伦、七窍玲珑。在为父见过的人里,能比得过陛下的人寥寥无几。” 可能是前几天一直揣摩陛下心思而不得的影响,今日右相大人面圣时格外的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心眼子全用在上面。 再加上李乾的疑似钓鱼行为,更是让秦桧警惕心大起。 而过度揣摩造成的结果,就是过度抬高自己的对手。 “啊?”秦禧目瞪口呆,在他印象中,几乎没人能得到秦桧的这种评价。 “不过就算陛下再聪明,今日也是着了为父的道。” 秦桧嘴角轻扬,起身负手踱步到窗边,欣赏着窗外红墙黄瓦,郁郁葱葱美景。 “父亲……” 秦禧欲言又止,您老去了一天,都没让皇帝把朱批改了,回来后还说人家着了您的道? 这真的……合适吗? 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委婉地提醒一下秦桧,万一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有他想的那么聪明呢? 可能都是您老想多了? “父亲,您去之前不是还说,这次尽量试着打消陛下批奏章的想法吗?” “不错,为父是那样说过。” 沾了微微橙黄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洒进来,映在秦桧的绯袍上。 他接着道:“为父的其中一个打算,就是用今日的奏章想打击陛下的信心,再从他写了朱批的奏章里挑出一部分来,制造点大麻烦。” “届时,满朝舆论之下,陛下就算再想批奏折,也得畏首畏尾了。” 秦禧眼睛一亮:“对啊父亲!这不就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秦桧转头瞥了他一眼:“伯阳,只要还有其他的路,就不要想着强行支配陛下的行为。” “要用更柔和的手段,春风化雨地引导着他,让陛下按照你的想法来。” 伯阳,是秦禧的字。 秦禧虽然不是很认可这话,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秦桧见他如此,轻轻叹了口气:“伯阳,为父年庚几何?” 秦禧下意识答道:“父亲已经四十有八了。” “不错。” 秦桧点点头:“陛下如今又多少岁?” 秦禧皱了皱眉:“大概是十七岁?” 秦桧点了点头,感慨着道:“为父的年纪比陛下大三十年,必然要早于陛下退出朝局。” “就算我能一直支配着陛下的意愿,可等为父年老体衰,不能处理奏章了呢?那时又当如何?” 不等秦禧开口,秦桧便接着道:“陛下此人虽然天资聪明,对百姓更是宽厚仁和,但他内在却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这种人最是难缠,若是与他结了仇,被他恨上,待为父年老体衰之时,是定然没有好下场的,你也一样。” 秦禧脸色一下子白了,喉咙向上滚动了一下。 因为,秦桧自己就是这么个人,这些年以来,被他记恨整死的政敌不知道有多少了。 有了这个阴狠后爹在言传身教,秦禧对这种人下意识就比较害怕。 若皇帝陛下也是这种人,那秦桧估计还好,反正晚年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可他却还年轻啊! 没了秦桧这个后爹的庇护,岂不是要被陛下整死? 秦桧见秦禧被吓成这样,也知道他得了教训,以后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他笑了笑,转而安慰道:“不过你也无需太担心,今日虽然趁他疲惫时,摆了他一道,但为父也做出了让步,给足了陛下面子。” “日后就算他意识到不对,也不会太生气。” “而且,今日下午为父已经从陛下哪里获得了三日一面圣的机会。” 秦桧望着窗外,虽然此刻没人能看到他的脸,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眯着眼睛,掩饰目中的喜色:“今日最大收获莫过于此。” “三日一面圣?” 秦禧回过神来,急忙道:“这岂不是就同您与严相的集会一样了?” “不错。”秦桧点点头。 其实不只紫微殿有政事堂,中书省和门下省也各有一间政事堂,两个宰相和尚书省左右仆射每隔三天都会在政事堂集会一次,商讨朝中不能轻决的事宜。 大乾历代,这两个小政事堂就没怎么启用过,因为这四个大臣都会去紫微殿政事堂,当着大乾皇帝的面商讨各种事宜。 但从英宗皇帝,也就是先帝的父亲,当今陛下的爷爷开始,紫微殿政事堂就渐渐开始废置不用了。 自那时起,中书省强势的时候,这个小集会就在中书政事堂举行,门下省强势的时候,这个小集会就在门下政事堂举行。 如今严嵩和秦桧两人势力相差无几,但严嵩忙着捞钱,让秦桧略胜半筹,所以还是中书政事堂举办的集会更多一些。 秦桧目中凝重与期待并重:“只要能频频接触到陛下,为父就能影响陛下的想法,让他按为父想要的去做,甚至提升为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到那时,严嵩这等被阿堵物蒙住眼的人不过土鸡瓦狗,和珅这等空会谄媚贿赂之流也同样不值一提。” 秦禧知道,自己这个后爹一直有当独相的想法,他想废除左右相,令朝中只有他一个宰相。 “那蔡京呢?” 秦禧看后爹还漏了一个人,忍不住提醒道。 秦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蔡京为真正的大奸,吾必除之!” 秦禧被他的眼神看了一个哆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后宫才艺展示大会 翌日,当李乾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胳膊酸麻无比,好似被重物一直压着。 他下意识动了动,睁眼一看,原来被吕雉抱在了怀里。 李乾的动作惊醒了睡梦中的吕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和李乾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感受到两人现在的状态,吕雉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急忙扯过一旁的薄绸被,盖住自己的上半身和脸。 “爱妃,不要睡了,天亮了。”李乾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一边揽过怀中美人,一边提醒道。 “是,陛下。”吕雉带着羞意的声音从绸被下面传出来,同时又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想拿到她的衣衫,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在这。” 李乾拿起一件彩绣戏水鸳鸯的白肚兜放到这只白白的小手上。 吕雉的手明显滞了一下,随后如触电般缩回了被子下面,一阵窸窸窣窣后,她这才掀开被子,坐起身,只不过一张俏脸还是红彤彤的:“陛下。” “走吧,朕饿了。” 李乾也穿好了衣服,没有过多折腾。 今天还有事要做呢。 两人在宫女的侍候下洗漱一番,来到长生殿一楼,武媚娘却早已经等在了这里:“妾身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快来吃饭吧。”李乾点点头,走向饭桌。 虽然昨天武媚娘和吕雉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但最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武媚娘还是主动把机会让给了吕雉。 李乾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本来就是武媚娘让出来的机会。 至于三人一起快乐的想法……有了这阵子和几个妃子相处的经验后,李乾只能说,不急。 来日方长嘛! “大伴!”李乾吃饱喝足:“走,去御林苑。” “是,陛下。”老太监早就让人在外面等着了。 昨天有了想法之后,李乾就决定今天去看一看后妃们。 刚刚入宫的那会,那些后妃整天想着整活,闹出了许多麻烦,让李乾头疼不已。 然而在凉大夫亭受冻过一次后,她们就安分了很多,以至于安分的都没什么存在感了。 所以,李乾今天特地让后妃们去御林苑,展示一下她们的特长! 要是真有什么特别聪明的,李乾不介意让她加入自己的“后阁”,帮忙处理朝政。 这次去御林苑,李乾没带武媚娘和吕雉,他以简单的黄缂带将头发束起,穿着一件圆领窄袖的赤黄四团龙纹袍衫,踢上一双简便清凉的麻布鞋,就坐上了肩舆。 麻布吸汗又透气,在这大热天的可比绸布舒服多了。 不同于他的轻松随意,御林苑这边的气氛倒是已经开始紧张了。 阳光明媚,佳木葱茏,奇石星罗棋布,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红柱黄瓦的亭台楼阁坐落其中。 凉大夫亭也不复往日的冷清,而是一片莺莺燕燕,后妃们彩衣纷纷,袖带飘飘,乌黑的发丝随着微风飘扬,白皙的肌肤欺霜赛雪,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只不过,此时的妃子们要么是让侍女拿着铜镜,检查自己的妆容,要么是扭着轻盈的舞步,再做最后的准备。 昨晚皇帝陛下便让人传了消息,今日上午会在御林苑会见后妃们。 什么叫惊喜? 什么叫踏马的惊喜?? 惊喜就是,想的是深宫冷闱,寒风败叶,孤苦伶仃,然而抬起头来后,望见眼前的现实却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爽风宜人。 本以为吕雉被陛下召去了,又要过一阵子暗无天日的日子,可没想到皇帝陛下当天就传回了消息! 后妃们顾不得猜测吕雉究竟怎么了,是惹陛下生气了,还是让他不满了。 因为传旨的宦官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陛下的原话是,明日在凉大夫亭,诸位爱妃有什么特长、才艺,都可以展示出来。” 后妃们闻言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人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很多后妃都觉得,长孙无垢、武媚娘她们之所以被陛下如此宠幸,就是因为她们幸运地被陛下注意到了,才能吸引住皇帝陛下的目光,才能有今天。 可现在陛下给了所有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难道还比不过她们两个吗?? 是以,为了今日的特长展示,后妃们算是费尽了心思,甚至昨晚还有殿阁灯火一夜未熄。 这种时候,无论留出多长时间,都会觉得准备还不够。 不过,为了不给陛下留下拖拉的印象。不管准备好的还是没准备好的,今日一大早,后妃们就带着侍女来到了凉大夫亭。 今天,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 后妃们一边紧张地注意着其他人的动作,一边为自己做着最后的准备。 莺莺燕燕,各色彩衣、绸带飘扬,有的练着舞步,有的咿咿呀呀地试着嗓子,有的轻轻拨动着琴弦、古筝…… 当李乾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陛下驾到!!” 开路的宦官的高喝令沉浸在紧张氛围中的后妃们惊醒,纷纷停下动作,快步走过来见礼:“妾身参见陛下……” 望着这莺莺燕燕的一片,就是李乾一时间也看花了眼。 “诸位爱妃都平身吧。” 李乾回过神,拍了拍肩舆扶手,抬舆的宦官小心地放下肩舆。 后妃们这才起身,都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将一双美眸望向从肩舆上走下来的皇帝陛下。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除了初入宫的那次,就再也没有见过陛下了,这还是第二次呢。 如今的陛下一头黑发简单的束在脑后,脚上还踩着一双简陋清凉的麻鞋,身材高挑修长,五官清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负手就这样走了下来,后妃们很快就脑补出了一个自信、随和的形象。 有人开始紧张,有的后妃却更加自信,目放异彩地盯着皇帝陛下。 不得不说,李乾已经渐渐适应这种被所有人瞩目的情况了,他不但不紧张,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些后妃。 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他还认出了几个印象特别深的,比如说有过深入交流的陈婤,美的惊心动魄、不似凡人的西施,还有身姿婀娜的杨玉环…… 不过最让李乾纳闷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自己搭话! 难道这些后妃都很内向?还是说他对后妃们没什么吸引力? 李乾念头刚起,长孙无垢就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一张秀而不媚的玉面上带着重逢后的欣喜:“陛下。” “观音婢。” 李乾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走了几步拉住长孙无垢的素手,把方才的纳闷抛到了脑后。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没见,再看长孙无垢顿觉得她比之前更端庄文静、有气质了。 周围的妃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懊悔不已。 又让长孙无垢抢了先。 “陛下来的这么早,可曾用过早膳,妾身为陛下做了些点心,不知是否合乎陛下心意?” “陛下,妾身为陛下裁剪了几件中衣,但不知陛下尺寸如何,是否合身?” “陛下……” 这些后妃齐齐围上来,莺声燕语,香风阵阵,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什么也听不清,让李乾一时都有些吃不消。 长孙无垢望着李乾有些狼狈的模样,掩着秀口轻笑,就想后退把位置让给别人。 但李乾察觉到她的意图,却反手一用力,直接把她拉进身侧。 “诸位爱妃的好意,朕心领了。” 李乾一开口,这些后妃纷纷安静了下来。 他笑着道:“吃东西、试衣服,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今日朕会一直在此地陪着诸位爱妃。” 磨刀不误砍柴工。 若是真能找到几个合适的帮手,也不怕耽搁这一天的时间了。 不过李乾的要求可是很苛刻的,就怕这些后妃里面没人能达标。 但听闻李乾的话,后妃们却纷纷惊呼,差点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 久盼不至,没想到一来就是一天! 一天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太多机会了! 他们谈话的时候,李乾带来的宦官已经在凉大夫亭外的草地上摆好了众多桌案、垫子,还放好了李乾最喜欢的躺椅,上面铺着柔软的明黄妆缎垫。 李乾一边和妃子们谈笑,一边揽着长孙无垢,来到这边坐下。 阳光明媚暖人,树叶婆娑,绿荫匝地,潭水清幽见底,凉风习习,与一旁红柱黄瓦的凉大夫亭构成了一道美景。 李乾揽着长孙无垢,坐在躺椅上,一众后妃们围拢在他身边,笑语盈盈,香风阵阵。 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要不以后多来几次? 李乾直起身子,远远打量了一眼后妃们放在亭台中,准备的东西,发现大多都是些乐器,并没有自己想要的笔墨纸砚、书籍等等。 李乾也不失望,毕竟他没和妃子们明说,也不能明说。 他清了清嗓子,先是笑着环视了这些妃子一眼,开口道:“朕之前便听说,六宫里的诸位爱妃要么能歌善舞,要么精通琴棋书画,都是秀外慧中的人。” “今日刚好有机会,能否让朕见识见识?” 已经凑到李乾身边的赵飞燕娇声抢着回道:“既然陛下有吩咐,妾身们定然如数照办。” 嗯,不限于展示才艺。 其他后妃也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积极地向李乾表示,别说展示现在会的了,就算是不会的,只要陛下想看,咱们也能学。 李乾望着这一张张如花般娇艳的俏面,听着她们说的这些予取予求的话,不觉一阵心神荡漾。 唉,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这要是没个自制力,岂不是早晚要死在后宫?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乾点点头,忽然笑着拍了拍身侧长孙无垢:“观音婢,就从你开始吧。” 长孙无垢被他拍到娇俏的后臀,身子下意识向前一倾,随后才反应过来,俏面一红,转头嗔了一眼李乾。 李乾笑着和她对视,方才还想看朕的笑话? “陛下有吩咐,臣妾莫敢不从。” 长孙无垢怕他当着这么些后妃的面,继续做一些太过分的举动,急忙红着脸从他身旁站起来:“陛下,臣妾不会歌舞,只是于书法一道有过一些练习。” 书法! 李乾精神一振,这个可以有。 “上纸笔。”他对后面的宦官道。 在此过程中,一众后妃们也观察着李乾的反应。 其实真有不少后妃才华洋溢,可以做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都想不好要挑哪一样来展示。 这种时候,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喜好了。 陛下喜欢什么,她们就展示什么。 如今见陛下既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开心,也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后妃们猜不到他的想法,只得继续看下去。 宦官送来了笔墨纸砚,平铺在桌案上,长孙无垢来到桌前却没着急写,而是转头望向李乾:“陛下,妾身会写草书、行书、隶书,不知陛下想看哪个?” 李乾对书法其实没什么鉴赏能力,他只能根据正常人的审美分辨好坏。 但既然长孙无垢都问了,他便回到:“就看行楷吧!” “是,陛下。” 长孙无垢坐在桌前,左手挽起右手袖子,露出一截如凝脂般的皓腕,五根葱白手指捏住青花瓷的笔杆,手型似凤眼,提笔便在素竹纸上写下一首诗: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乾大汗,没想到现在就有李白了。 人家别的穿越者都能当文抄公,到自己这可能就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长孙无垢写完这首诗后提笔,转头望向李乾。 虽然她面上没说什么,但美眸中还是带着几分紧张,想看看李乾对她的评价。 众多后妃们也望着皇帝陛下,等着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李乾望着桌上的字,确实写的很好,但具体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太上来。 在众后妃的目光中,李乾起身,围着桌案转了一圈,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好!好啊!” “观音婢这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初看秀气婉约,但若仔细揣摩,却能发现其中别有一番风骨,英姿拔擢。” 长孙无垢美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还是矜持着道:“陛下谬赞了,妾身的字还差得远。” 其他后妃也纷纷围拢上来,无论她们对长孙无垢观感如何,但皇帝陛下都说好了,不跟着夸两句岂不是太没眼力见儿了? “长孙姐姐的行楷当真老练无比,一看就是下了真功夫的。” “是啊,尤其是这个‘月’字的钩,浑然天成,劲力简直要透过纸背,入木三分……” 后妃们叽叽喳喳地夸奖着这幅字,李乾听了一会儿,把她们说的词汇都尽入耳中,这才笑着开口道:“还有哪位爱妃想让朕看一看你们的本事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才济济的后宫!和珅严嵩的帖子! “陛下,让妾身来吧。” 李乾话音还没落,赵飞燕就抢着开口了。 “你想给朕展示什么啊?” 李乾笑着摸了摸赵飞燕的头,他早就注意到这个最积极的女子了。 赵飞燕肌肤白腻,面容妩媚,眸波流转,体态轻盈瘦弱,身材娇小,比其他后妃都矮一头,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虽然个头逊色了几分,但她的身材却非常苗条,发育也丝毫不逊色与其他后妃,该大的地方大,没有一点别扭的地方。 当然,后面这个是李乾不经意间看到的,不是他故意观察的。 “陛下,妾身自幼随乐府教习习舞,如今为陛下歌舞一曲如何?”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又回到自己的躺椅上。 其他后妃也纷纷来到李乾附近的垫子上坐下,一道道或好奇、或平淡、或隐含恶意的目光望向立在前方的赵飞燕。 六宫同样像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其内也有高低上下之分。 在妃子们的潜意识中,谁与皇帝陛下更亲近,谁的地位就更高。 比如说长孙无垢,方才众妃子们齐齐夸赞她的字写得好,除了要附和李乾之外,也有讨好她的打算在内。 除了这一点之外,就是看品阶、看出身。 品阶上,赵飞燕是皇帝册封四个四品美人之一,出身就更厉害了,她来自兵马大元帅赵家。 再加上入宫之前,赵飞燕就在京城中早有名声,据说其歌舞都是一绝,少女时便独创了一种名为“踽步舞”的舞步。 有了这些因素,赵飞燕便是除了长孙无垢、武媚娘等人之外,六宫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 是以,这阵子不少后妃都特地和她交好,但也有不少人对此甚是不服气,等着要看她笑话。 赵飞燕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带着长长飘带的衣服,她见李乾已经坐好,也不再等待,当即缓缓轻动。 初时步伐轻慢,仪态端庄,一双玉臂舒展,红唇微张,唱出了一首《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许多后妃都在心中暗骂:呸!不要脸! 李乾也是老脸一红,没想到赵飞燕居然唱了这么一首歌。 这淇奥出自《诗经·卫风》,是以一首女子称赞男子,向男子求爱的诗歌。 若只是如此,李乾也只会感慨赵飞燕的热情奔放,却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只是,这首诗简直就是把男子夸上天了,先是说这位高雅的君子,像玉被切磋琢磨过一样,学问精湛,品德良善,而后又说他仪表堂堂,相貌英挺,还说他神态庄重、心胸宽广,地位显赫有威仪,尊贵庄严,性情宽容柔和,谈吐幽默风趣,待人接物平易和睦…… 这几乎就是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夸了一遍,这里面说的男人简直就像是个完人,没有一丝缺憾。 李乾觉得,自己比这首《淇奥》里描述的男子,还是稍微差那么一点点的。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拂过,树叶婆娑,潭水皱起道道波纹。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 赵飞燕的嗓音柔媚婉转,舞姿更有特色,腰肢纤细,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微风轻移,衣裙上的飘带更是随着微风舞动,似乎整个人就要随风而起。 终于,一曲舞毕,不只是李乾看得入神,在场众多后妃们也齐齐怔住了。 “陛下。” 直到赵飞燕躬身行礼,李乾才回过神。 “好!” 他笑着直起身子,望着赵飞燕,轻轻拊掌:“爱妃舞姿,当真世所罕见,但一见就不能忘!” 李乾前世不怎么喜欢看唱歌跳舞,像什么直播网站的星秀,舞蹈区、颜值区,他是从来都不看的。 不过如今见了赵飞燕的舞姿,李乾又觉得,这放在前世怎么说也算得上舞蹈家了吧? 没有什么音乐伴奏,也没什么灯光氛围,只是在这草地上边唱边跳,便如同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让一切都如给她伴奏一般。 李乾环视一周,绿水漾漾,风吹竹林,正响应了诗歌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而里面描述的那个品行高洁,仿若完人的君子,就对应了他自己…… 不能说是相差无几,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 “只是空有舞姿,有所缺憾。” 李乾笑着环视四周:“不知有那位爱妃精通音律丝竹,可为赵爱妃伴奏,再来一次?” “陛下,妾身可以。” 李乾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声音就从身侧传来。 他转身望去,发现出声的正是杨玉环。 她穿着一身绛红绽牡丹束罗裙,外着一件浅色轻纱对襟半臂,明眸清亮,姿容娇媚秀丽,体态婀娜丰满……嗯,比其他妃子都要丰满。 但从外漏的莹润玉臂和纤细的腰肢来看,又不像是肥胖…… 杨玉环的品阶不逊色于赵飞燕,出身也丝毫不比她差,后妃们一看她出声了,也纷纷息了心思。 毕竟皇帝陛下要在这留上一天,何必着急和杨玉环交恶呢? 李乾见没其他人再出来,便笑着对杨玉环道:“爱妃,那就你来吧。” 杨玉环一直张着一双明媚的眼睛,与李乾对视,此刻见李乾应下,娇俏的玉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喜意,对李乾盈盈施了一礼:“谢陛下。” 她的随侍宫女从亭台中取过一张琵琶,一路小跑着过来交到杨玉环的手中。 赵飞燕本来见皇帝陛下愿意再看她跳一次,格外欣喜,但见是杨玉环出来给她伴奏,下意识便皱了皱秀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可是头等大敌! 两女的目光不经意间对视,又飞快闪过,双方似乎心知肚明。大战,即将来灵。 李乾坐回躺椅上,赵飞燕和杨玉环准备好后,再次开始。 一声清扬激越的琵琶声抢了先,赵飞燕随即开始舞动起来,再次唱起了那首《淇奥》。 不过杨玉环也没安分,也随着琵琶声轻轻唱了起来。 赵飞燕的歌喉柔媚婉转,而杨玉环却是清丽动人,两种不同风格的嗓音相互缠绕,在琵琶声的伴奏下织成了一道华美的乐章。 杨玉环的琵琶声忽快忽慢,不断地变着调子,节奏感十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激扬。 而赵飞燕却要跟着琵琶声的节奏,调整自己的舞姿,再也不复方才的从容。 李乾嘴角带笑,静静地看着。 他倒没觉出眼前这情形有多么刀光剑影,因为这次和上次跳的舞步不同,对李乾来说又是一种不一样的视觉和听觉体验。 在两女的暗暗交锋之中,一曲奏毕,杨玉环起身向李乾行了个礼,而赵飞燕的玉面上却带着一丝潮红,微微喘着粗气,显然是吃了个小亏。 不过虽然如此,她面上依旧笑的很温柔,缓缓向李乾行了个礼。 “好!” 李乾再次笑着称赞:“二位爱妃当真是珠联璧合,你们一同歌舞,更胜方才三分啊!” 杨玉环美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接着道:“陛下,其实妾身也同样善舞,不知可否为陛下舞一曲?” 赵飞燕表演了两次,她也要表演两次。 另一边赵飞燕都要气炸了,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微微鼓着,只是还要做出微笑的样子。 好气! 李乾含笑打量了一下这两人,还是开口道:“爱妃能歌善舞,改日再跳给朕看也无妨。” “今日别的爱妃们都快等急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她们吧。” 李乾可没忘了,自己今日来的本质不是为了看唱歌跳舞。 “是,陛下。”杨玉环神情微黯了几分,颇有些不甘心。 反观赵飞燕则惊喜无比,一双柔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一路小跑,来到他身侧。 正当李乾纳闷时,赵飞燕却凑到了李乾耳侧,掩着嘴悄声道:“陛下,妾身不止会跳这一种舞,还会跳更好看的……只能跳给陛下一个人看的舞。” 从她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吹在李乾耳朵上,赵飞燕说的话更是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更好康?只能一个人看? 莫非是什么非常健康,非常和谐,非常适合青少年儿童欣赏的舞蹈? 不过还没待李乾问,赵飞燕便红着脸离开,去一旁坐下了。 李乾却有些咬牙切齿,说到一半不说了?讲清楚点啊,究竟是什么舞蹈? 更过分的是,赵飞燕走之前好像还轻轻吻了一下李乾的耳垂,那种温润的感觉异常清晰。 李乾抬起头回望向赵飞燕,但赵飞燕坐下后却只是红着脸,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和他对视,什么也不说。 其他后妃们分哗然,杨玉环更是美眸含怒地望着赵飞燕。 真是个大胆的荡妇! 不过此刻皇帝陛下都没说什么,她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免得被认为是善妒。 李乾又躺回椅子上,既然她不好意思说,那就得亲自去看看了。 要是不能让李乾满意,他可是会有惩罚的。 “哪位爱妃想再来展示一番?” 后妃们闻言,大多人目中却带着愁色。 这两人的歌舞实在太出色,有她们珠玉在前,后面还怎么表演? “陛下,妾身来吧。” 一个俏生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后妃们齐齐望过去。 李乾也转身望去,在树荫与阳光的交界处,看这妃子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娇俏美丽的面容,而是她身上的衣裙。 这是一件华丽的鹅黄色云锦襦裙,其上排布着若满天星般的花纹,繁复美丽,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李乾认出来了,这就是方才要给自己试衣服的妃子。 只见她起身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向李乾道:“陛下,妾身陈乐衣,不会唱歌跳舞,但妾身自己织布裁衣,为陛下做了几件衣服。” “你自己织布?” 李乾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陈妃,你穿的这件衣服,莫非也是你自己织的?” “是,陛下。” 陈乐衣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笑着提起裙角,对着李乾转了一圈。 “过来让朕看看。” 李乾来了兴趣,方才陈乐衣提着裙子展示的时候,经过光影变幻,竟然隐隐能从中望见翩翩蝴蝶飞舞,这是什么高级布料? “是,陛下。” 陈乐衣越过几名后妃,来到李乾身边。 将这裙子拿在手里,轻轻揉捏,表面是微微起伏,凹凸不平的手感。方才在远处没看清楚,但如今在近处仔细看,原来上面本来就用浅色的线绣着一只只蝴蝶。 只是这蝴蝶的绣法好像颇为奇特,再加上线的材料应该也有些特殊,方才一被阳光照到,竟然产生了一种时隐时现、翩翩飞舞的错觉。 其他后妃也纷纷目泛异彩,盯着她身上的那件衣服。 男人都抵挡不住漂亮衣服的诱惑,更何况天性爱美的女人呢? “陛下,这是妾身为您做的衣服。” 陈乐衣拿出一只木匣打开,里面整齐地摆着三件衣服,分别是一件素白的中衣、一件青色云锦的短衫,其上隐隐有祥云纹浮动,在阳光下似乎泛着微微光泽,还有一件墨色织金妆花缎直裰,布料柔顺滑腻,暗色金色交织,颇为神气。 李乾当即来了兴趣,直接拿出来就要试试。 实际上,皇帝在宫里并不是必须得穿什么龙袍,如前世某个不愿透漏姓名的老道士,就喜欢穿着道袍到处晃荡。 李乾也不是不想穿别的衣服,但之前皇宫里只能找到那些各形各式的龙袍,他也只能委屈着穿了。 首先把短褂套在身上,还有些紧,不过无伤大雅。 李乾系上绳扣,还没开口,就有后妃差宫女拿过一面铜镜摆在他面前。 “陛下天资英质,果然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是啊,就算不穿龙袍,只着这种凡间布料,陛下身上也有种天子气呢!一看就非凡人!” “那是当然!陛下乃真命天子,别说凡间布料了,就算不穿衣服也……” 无视了后妃们的彩虹屁,李乾对着铜镜左右打量了一下,感觉这衣服确实可以。 但一旁的陈乐衣却凑近了来,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一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李乾鼻尖传来一阵馨香,低头望见了她的表情,好奇问道:“怎么了?陈妃?” 不料陈乐衣却温声答道:“陛下,妾身是按比正常人还大的尺寸做的,可不料穿在陛下身上依然小了。” “看来陛下身材高大,英姿更要胜过常人数倍呢!” 后妃们一听齐齐怔望着陈乐衣,好家伙,拍马屁还的是你啊! 不过李乾却笑着道:“衣服小了无妨!” “这两日朕有空的时候,你就去长生殿量一量朕的尺寸,日后就不用担心了。” “是,陛下。”陈乐衣俏脸上展露笑颜,开心地点点头。 一旁的众后妃们却是满脸问号,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书似乎白读了。 陛下这一句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呢? 可听起来很正常啊,会不会是想多了? “对了,陈妃。” 李乾好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朕你所织的布匹,精致华美,皆为不可多得的上品,这是你家传的技艺吗?” 后妃们也纷纷将目光转向了陈乐衣,有人打量着她的衣服,有人打量着李乾身上的短褂。 这么华美的布料,京城里都不多,哪次出现不都是被各家的达官贵人抢购一空? 尤其是陈乐衣身上的这件衣裙,那种蝴蝶蹁跹的效果更是让后妃们都红了眼。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织的?可这织布的法子又从何来? “回陛下的话。” 陈乐衣娇俏地施了一礼:“妾身的外公在吴国开设布坊、染坊,妾身织布的手艺都是同外公学的。” “只不过妾身现在穿的衣服和送给陛下的这件青衫,都是妾身自己研制的一种布匹。” “你自己研制的?”李乾一怔。 “是,陛下。” 陈乐衣解释道:“妾身裙子所用的布料名为‘散花绫’,陛下青衫所用布料名为青光锦,俱是妾身改进了一种织机才做出来的。” 卧槽…… 李乾都惊了,自己改进织机织布,这得是什么牛笔人物啊? 先不说这织机和布匹能不能赚钱,单是陈乐衣这个能改进织机的后妃,就是大大的人才! 这算不算科学家? 能改进第一次,是不是就有可能会有第二次? 意外收获!捡到宝了! 皇帝陛下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如今意识到陈乐衣的非凡之处,看她的眼神也就不一样了。 “爱妃,你那里还有没有别的布匹?明日你去长生殿一趟,都带给朕看看吧!”李乾脸上带着大尾巴狼一般的笑容,仿佛要一口吃掉眼前这只小白兔。 陈乐衣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回过神,应声道:“是,陛下。” 后妃们纷纷看出来,皇帝陛下对陈乐衣的衣服,还有她改进织机这件事很满意。 但看出来也没用,人家陈乐衣这已经是独门绝活了,她们就算想模仿,也没这本事啊! 所有后妃都羡慕地望着陈乐衣,大家都明白,她定然要成为陛下的身边人,也就是所有人都羡慕的那种人了…… “陛下,妾身自幼习练丹青之道,可否为陛下当场献画?” “陛下,妾身懂得音律,尤善吹箫,可以替陛下吹一曲……”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在场众多嫔妃:“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来!” 妃子们擅长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如陈乐衣这般清新脱俗的却没再出现。 而且,她们会的东西大多集中在音律、书画、诗词方面,如赵飞燕、杨玉环那般会跳舞的其实不多。 这对李乾的目的来说是个好事。 他暗暗记下了每个展现诗词、书法等项目妃子的名字,准备以后再试探一番。 擅长这些,就代表着有可能聪慧善文,有可能帮忙处理朝政。 不过李乾也知道,选人的标准除了聪明之外,还要可靠。 让后妃帮忙出主意批奏章的消息不能传到外朝,若是选的人当天就把李乾卖了,那也不行。 所以才说,他的标准很严苛。 在这种载歌载舞的欢乐氛围中,一上午时间匆匆而过,宫人们送来了午膳,李乾和后妃们在树荫下吃过之后,下午继续进行。 不过,这种歌舞音律初看时还觉得有几分新奇,可看多了之后却只觉得有些审美疲劳。 幸好后妃们足够漂亮,就算欣赏不了别的,也还能欣赏颜值,这才让李乾一直撑过了四十多个人。 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刻,即将来到太阳落山之时,阳光染上了橙黄。 这一天里,李乾看了唱歌的,看了跳舞的,看了写字的、画画的、摆弄乐器的、作诗作词的、做衣服的、雕刻玉石的…… 甚至还有几个后妃会射箭,李乾还让老太监取了箭靶弓箭来,五十步居然都能准确上靶,比得上军中精锐士卒了,让李乾都颇为吃惊。 及至此时,只有为数几个妃子没有展示才艺了。 李乾微微直身向后望了望,又望见了那个绝美面庞。 等了一天,好像确实没有见到西施啊。 不过他又转回头去,只剩这几个人了,早晚跑不了的。 其实他对西施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期待,而是因为她的处境。 西施来自越国,越地偏远,与朝廷相隔数千里。 越国也不算强国,几乎没有操控大乾朝政的可能,西施在京城朝廷更没什么亲人依靠,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李乾这个皇帝。 李乾让她入了后阁,西施大概率是不会向外传递消息的,因为她无人可传。 反观同样和她来自诸侯国的张嫣和其他几个妃子。 这些妃子来自秦汉明三国,这三个诸侯太过强大,京城中也有他们的势力。 而且李乾怀疑,这些人被送到自己的后宫,本身就是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他自然不敢让这些来自强大诸侯国的妃子帮忙处理朝政。 和煦暖人的阳光洒下来,绿竹挺拔,苍柏摇曳,一名身着翠绿罗裙的娇俏妃子抚弄着膝上的古筝,叮叮咚咚如清泉般的筝声传来,洗涤心灵。 李乾那边在期待,但西施却颇为紧张。 她父亲以买柴为生,而她自幼便随母亲在江边浣纱,不如其他后妃一般知书达理,又会书法、又会丹青。 不过她来大乾之前,越王勾践为了让西施能吸引住大乾的皇帝,采纳了大夫文种的建议,在国中寻专人去训练她的歌舞、步履。 但若她想跳舞,早在上午就出来跳了。 西施一直觉得,皇帝陛下是个不太在乎外貌,而专注内在的人。 嗯,他不喜女色。 今日这场集会更是佐证了西施的猜测。 若真是喜好渔猎女色之人,那还要什么展示才艺? 天天留宿后宫,一间一间地睡过去,过不了几个月就都了解了…… 可既然皇帝陛下愿意了解每个后妃,那就得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 西施自认为没有陈乐衣那种才能,但她也不想如赵飞燕那般,以歌舞声色娱人。 只是除了这些,她还会什么呢? 眼见没上前的后妃越来越少,西施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擅长的东西。 想着想着,西施突然感觉四周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她突然抬起头,发现皇帝陛下竟然也笑吟吟地望了过来:“还有一位压轴的爱妃。” 西施一怔,没想到所有人居然都完事了。 望见只剩西施,其他后妃开始紧张起来。今日,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 尤其是赵飞燕、杨玉环这些方才表演了歌舞唱跳的后妃。 西施拥有如此美貌,可谓威胁最大的敌人,刚入宫时,她就被后妃们注意到了。 家中有权势的后妃早就托人将她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西施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越国学习了歌舞、礼仪,被送到大乾皇宫来…… 这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若跳起舞来,就算她跳的再烂,相信也能吸引到皇帝陛下,这便是威胁。 上午赵飞燕、杨玉环那么着急站出来,除了想先吸引到皇帝陛下的注意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西施赶了先。 她们和其他后妃有同样的忧虑。 若是陛下先看了她跳的舞,再看别人的感觉食之无味怎么办?? 在所有后妃的目光中,西施款款站起身,来到了李乾身边。 “爱妃擅长什么?” 李乾笑望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素白长裙,亭亭玉立,宛若仙子下凡的美人,温暖的阳光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粉,令其不在凡尘中。 李乾目中带着鼓励:“无论什么,都可以说给朕听听。” 如果喜欢舞文弄墨,那就更好了。 “陛下……” 西施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道:“陛下,妾身会做饭,不如就让妾身为陛下做一顿饭吧。” 这话倒不假,从小到家,父母辛苦,向来都是西施在家里做饭的。 后妃们闻言却是齐齐一怔,给皇帝陛下做饭这件事是大家都不愿提及的。 初入宫时,长孙无垢就是以一笼点心取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后妃们纷纷效仿,却弄巧成拙。 是以,今日虽有人给皇帝带了早膳,但却无一人把做饭当成本事展示出来。 想不到今天西施又提起了这茬! 更是有聪明的后妃暗中惊呼,她们想到了西施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如今,所有后妃都展示完了才艺,时间也来到了傍晚。 西施想把皇帝陛下拉过去做饭吃,吃完了晚饭,留在那里过夜不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吗?? 好**诈! 后妃们都瞪着大眼睛,紧张兮兮地注视着皇帝陛下。 陛下,您英明神武,可千万别上这妖人的刁当啊! 李乾确实挺为难的,一方面,他今晚其实挺想去看跳舞的。 赵飞燕允诺的,那种只有一个人能看的舞好像蛮有吸引力的。 另一方面,眼前的西施似乎也不错,有个词叫秀色可餐,若是这样的美人在侧陪着吃饭,恐怕不用吃什么,就已经饱了。 而且,去了也能试探一下西施,性格如何,究竟能不能帮忙处理朝政。 只是,今日毕竟答应了后妃们要陪她们一天,眼下似乎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这……” 他有些迟疑,一众后妃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李乾犹豫不决的时候,西施却突然柔声道:“若陛下今日不方便,改日再召妾身也可,妾身随时恭候。” 后妃们纷纷一怔,李乾却笑了笑,望着西施的目光闪过一丝欣赏:“好,那就改日吧。” 看来西施也是看出了他的为难,这才主动开口放弃的。这样聪慧、有眼力的女子,让李乾觉得自己没看错。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不让李乾为难,不强逼着李乾做出选择,这就很舒服了。 再加上西施的身份,李乾觉得,今日之行大概是有收获的。 他站起身,拉过刚欲离开的西施的手,笑望着众多嫔妃:“既然今日答应了爱妃们,要陪你们一天,那朕就不能食言。” “朕已经让人备好了晚膳,在这里用过膳再回去吧!” “谢陛下。” 见皇帝陛下这么温柔体贴,一言九鼎,妃子们欢喜极了,恨不得扑上来狠狠地亲他一口。 当然,他旁边要是没有那个碍眼的西施就更好了。 除了欣喜,也有人眼神复杂地望着李乾身旁的西施。 比如说赵飞燕。 临入宫时,家里请来一位英宗时期、见惯了宫斗的老宫女来教导她在宫里的生存手段。 那个老嬷嬷就曾说,要想在后宫爬上去,要牢记两点。 第一点是:不争就是争。 第二点则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时赵飞燕还很不理解,这两条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其实更认可第二条,不去争,怎么来? 然而,今天见了西施这一举动,她悟了。 原来这就是不争! 赵飞燕警惕地望着站在李乾身边,面上还带着几分羞涩的西施。 高! 太高了! 先是故意拖到最后一个出来,想借着做饭的机会把皇帝陛下套进去。 但见了陛下的犹豫,一计不成,又接一计,以进为退,成功赢得了陛下的青睐! 连环套啊! 望着西施在夕阳下,几近完美的面庞,赵飞燕警惕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悲哀。 这么漂亮的人都这么有心机,我这么纯洁的弱女子,能在这后宫大染缸里活下去吗? 她环视周围一遭,原先看似只会傻笑的后妃们,笑脸背后又不知藏了多少层算计? 似乎只有穿着赤黄龙袍的皇帝陛下,才是唯一的光。 赵飞燕泪眼盈盈地望人群中的皇帝陛下,心想一定要抱好陛下的大腿…… 天色欲暗,寒潭附近的气温渐渐有了降低的趋势。 李乾本来没让人准备晚膳,但老太监听到他的话之后,就急忙派人去准备了。 在此期间,宫人们又取来了数只火盆,摆放在人群中,跃动的火光映在一张张娇俏美丽、端庄秀媚的容颜上,场中的氛围再次热闹起来。 今晚老太监准备的是一份很应景的美食。 火锅。 夏天本来不是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但这寒潭的威力不容小觑,只是坐在一旁就得以火盆御寒。 所以,吃个火锅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铜锅还没上来,老太监就先过来了,他附到李乾耳侧,小声汇报道:“陛下,严相与和大人都递了帖子,明日欲要陛辞。” “陛辞……” 李乾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明日午时,朕于紫微殿接见他们。”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后就去传信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赵飞燕只给陛下一个人看的舞,李乾首次砍官员脑袋! 夕阳寸寸从西山落下,弯弯的皎月从东方爬上来,漫天繁星也从夜幕中挣扎出来,一闪一闪。 凉大夫亭之侧的草地上,一盆盆篝火燃烧,火星飞舞,空气微微扭曲。 外围有宦官打着灯笼,驱赶着被火光和香气吸引来的飞虫、小动物。 宫人们端着一叠叠鲜嫩欲滴的青菜、切成薄卷码放在白瓷盘中、红彤彤的各类肉片,还有南诏贡来的菌子松茸,藏地贡来的虫草,齐鲁胶东的粉丝、宫廷豆腐…… 后妃们围着桌案上摆放着烧得正旺的铜炉,食材的香气弥漫开来,欢声笑语阵阵。 即便今日没有被皇帝陛下明显青睐的妃子,也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能不开心吗? 眼下这种快乐时光,和之前那种暗无天日、没有盼头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会儿是真的一眼望不见尽头,陛下召后妃,一宠就是好多天,偶尔翻一次牌子,一次也只能抽一个人,希望实在太渺茫。 可有了今日这场盛会,大家都在皇帝陛下那里留下了印象,更是有人借此赢得了他的青睐,说不定当天就能爬上陛下的龙床。 想到这里,不少妃子下意识地望向人群最中心的桌案,陛下正揽着几个妃子,吃的很是开心呢。 之前和她们一块苦熬的陈乐衣就在其中,唉?她好像还给陛下喂了一块肉,真是羡慕啊…… 今日之行,对后妃们最大的激励就是,她们看到了希望。 不用再寄托与虚无缥缈的运气,期待着翻牌子翻到自己。 就如赵飞燕、杨玉环,能歌善舞,便陪在了皇帝陛下身边,还有陈乐衣,明明不会唱歌跳舞,就因为善于织布,改善了织机,陛下看重她似乎还要甚于前两者…… 这让后妃们发现,似乎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被陛下看重,就能得到进身之阶。 只要比其他人做的更好,就能在皇帝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一种名为上进心和竞争的东西,在后妃们之间悄悄蔓延了开来。 当然,要是让李乾来形容,他更愿意称之为内卷…… “陛下,妾身喂您。” 李乾刚咽下一口蘸满芝麻酱料汁的羊肉,一旁就有人又夹了一片过来。 刚吃了这片,怀里的赵飞燕就捧着酒杯送到他嘴边,喝下半杯红殷殷的葡萄酒,另一边的长孙无垢便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酒液…… 反正一旁的后妃们轮流着喂他,从开始吃饭,李乾自己的筷子就没动过。 酒过三巡,菜也已经吃饱,诸多后妃们频频向李乾那里侧目。 大家都知道,今晚皇帝陛下大概率是要留宿六宫了,但究竟留宿在谁那里呢? 大多数后妃心知自己没有希望,但依旧小声地与身边人讨论着热门人选。 看皇帝陛下身边,长孙无垢悄悄地后退了半个身位,而陈乐衣似乎也知道明日可以去长生殿,所以也暂时离开了皇帝陛下身边。 剩下的似乎只有赵飞燕、杨玉环、西施,还有自觉有信心的几个后妃……不对,西施似乎也退出竞争了? 终于,皇帝陛下好似吃饱了,唉呀!他看过来了! 李乾也已经酒足饭饱,他环视着了一遭在场的后妃们,见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这才站起身。 “此地阴寒,既然爱妃们都吃饱了,就不要久留了。” 宫人们抬来肩舆,载着李乾和后妃们向六宫方向而去。 至于这里的残羹剩饭,自然又有人来收拾。 离了凉大夫亭外的寒潭向外走,空气渐渐燥热起来。 灯火点点,宦官们打着灯笼走在外侧,内里还有宫女们提着灯笼,照亮眼前,这庞大的队伍在连绵的皇宫中穿行。 行驾悠悠,六宫近在眼前。 众多妃子的抬舆走到自己的宫殿前时,纷纷停下,眼巴巴地转头望一眼坐在肩舆上的皇帝陛下,又带着几许失望离去。 走到永和殿时,杨玉环转身抬首,想给皇帝陛下一个暗示。 但赵飞燕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手,早就让抬舆凑到李乾身旁,拉着他一个劲儿地说悄悄话。 杨玉环咬着银牙,她知道,这代表皇帝陛下做出了选择。 原因定然和今日上午赵飞燕这个骚蹄子的放荡举动分不开! 但她也不知道赵飞燕究竟说了什么,只能气鼓鼓地离去。 来日方长! 今日你占了便宜,难道还能一直占便宜不成? 行驾继续前行,终于来到南侧的景仁殿,队列已经缩减到最小了。 “陛下,妾身今晚就跳给您看。” 赵飞燕把李乾的手紧紧抱在怀里,酒意令面色红润,带着几分恳求小声道:“今晚就去妾身那里好不好?” 晃动着的灯光映在她黑亮亮的眸子里,李乾也有几分心动。 他也笑着探头过去,附在赵飞燕耳边轻声道:“可以是可以。” “但你若是跳不好,朕可是有惩罚的。” 感受着李乾的气息,赵飞燕细腻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声音细若蚊呐:“要是跳不好,妾身甘愿受罚。” 两人下了肩舆,向景仁宫走去。 住在此处的其他后妃们本来还有几分期望,但又见赵飞燕紧紧抱着皇帝陛下的胳膊,终于彻底死了心。 一路来到赵飞燕居住的春涧阁,赵飞燕拉着李乾的手将他引进去,后方跟着的宫女也进入其中,检查阁内的情况,有无安全隐患。 留在里面的宫女见自家娘娘今日竟然带了一个男子回来,纷纷吓了一跳。 待她们回过神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李乾身上的龙袍,这才由惊转喜! 长出息了啊!娘娘! 竟然把皇帝陛下骗过来了! 赵飞燕给她们递了眼色,宫女们急忙开心地去做准备。 而赵飞燕自己则是把李乾带到了她的闺房,将李乾按在了一张铺着软红绸的三角椅上。 “陛下,待妾身先去沐浴更衣,回来便为陛下跳舞。”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 到了这种时候了,自然不用着急。 只不过赵飞燕倒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就奔出了房门。 她并未让李乾久等,只是半刻钟左右,房门便嘎吱一声被打开。 李乾转头望过去,看得一楞。 赵飞燕身着一席浅红色轻纱,里面则是一件素色净莲锦鲤薄绸贴身短裙。 最关键的是,这个短裙它是镂空的。 其上有着一道道弧线美妙的花纹,透过花纹,隐约能看到更美妙的弧线,但似乎又什么也看不清。 “陛下……” 赵飞燕的声音很小,透过轻纱传来:“妾身这就开始了。” 李乾终于回过神来,颇为感慨地点点头。 怪不得是只有一个人能看的舞。 赵飞燕缓缓移步,来到房中间。 直到这时,李乾才发现她没穿鞋袜,而是以白嫩的玉足踩在红绸厚毯上。 美人如玉,舞步摇动,轻纱荡漾,一头如云乌发飘摇。 李乾也看的入神。 当然,是批判的目光。 烛光幽幽,冰盘里盛放的冰块快速融化起来,但依旧阻止不了房间内的气氛变的更加燥热。 赵飞燕的舞姿又与白天的大不相同,只见她腾挪辗转只在方寸间,脚尖点地,旋转间轻纱飞舞,香风拂面。 李乾觉得,整个跳舞的过程中,他都在看见与没看见的交界线之上徘徊。 直到一曲终了,赵飞燕俏面上浮出一抹红霞,白腻的肌肤笼在轻纱下,似乎也泛起了红晕,垫着脚步来到李乾身侧:“陛下,妾身跳的如何?” “能不能免除妾身的惩罚?” 李乾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纱触感柔顺,洗浴后的清香隐隐从鼻端传来。 “陛下……”赵飞燕玉面更红。 “跳的当然好。” 赵飞燕今日上午在李乾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如今李乾也喜欢上了在她耳边说话。 “爱妃,朕不仅不要不罚你,而且还要奖励你。” “怎么奖励妾身……”赵飞燕瘫软在李乾肩窝,目光已有几分迷离。 李乾笑眯眯地拦腰抱起怀中美人,走向了一旁铺着红绸被褥的床:“爱妃马上就知道了。” …… 翌日清早,当李乾从睡梦中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光高照了。 床侧笼着大红纱帐,很闷热,李乾拨开纱帐,望向床外,冰盘里的冰块早就化的一干二净了。 当然,赵飞燕一直盘着他的胳膊也是闷热的原因之一。 李乾没打扰正睡的香甜的赵飞燕,小心地抽出胳膊,来到外间任宫女们服侍着胡乱洗漱了一番,便坐着肩舆向前朝而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日正午还要在紫微殿接见和珅严嵩,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行驾来到紫微殿时,武媚娘与吕雉早已等在了这里。 李乾又和两人一同把秦桧送回来的奏章批改一番,到了巳时八刻左右,老太监便传来了消息。 “陛下,严相与和大人都已经到了。” “嗯。” 李乾点点头,起身向殿外走去。 所谓陛辞,便是朝官离京,或者致仕退休时向皇帝辞别。 李乾来到殿前,站在高高的丹墀之下俯观下方,严嵩和珅二人果然等在了这里。 这陛辞本来是走个流程,一番见礼后,两人本想顺势告辞,可李乾又突然拉住了他们两个。 “二位卿家既然是此时来,想必还未用午膳吧?”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这两人,开口邀请道:“既然来了,就在朕这里吃吧。朕还有些事要对你们交代。”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严嵩还是很痛快地抢先答应下来,一脸沉重道:“陛下所赐,臣不敢辞。” 和珅脸上的肥肉抽了抽,也跟着应下。 李乾没觉出他俩的异样,带着两人进了紫微殿,有宦官送来了一碟碟精美的饭菜。 坐定之后,和珅没开始动筷子,而是先望向坐在前方的李乾:“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严嵩本来都拿起筷子了,闻言也放下来,望向李乾。 李乾见他俩这样,也轻声笑了笑。 他相信这两人都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把灾民逼迫的走投无路。 而两人一起去,更是有可能产生良性竞争。 但李乾就怕一点,一个很小的可能:这两人比着贪,想试试谁贪的更多。 没办法,李乾对他们的固有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一时间很难扭转。 今日他们临行前,必须得再叮嘱一下才行。 李乾望着两人,幽幽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得知了黄河泛滥的消息,朕这几日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每次闭上眼,一个个无家可归的灾民就浮现在朕的眼前,他们饥饿的哀嚎声仿佛就响在朕的耳边……” “昨夜,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想着这赈灾的事。” 严嵩无言,和珅也是一呆,心说难不成得到的是假消息? 陛下没和妃子们在御林苑载歌载舞,玩了一整天?? 李乾面色沉重,继续道:“朕知道二位卿家都是重臣,是干臣,定然能做好赈灾的事。” “但大乾并不是只有二位卿家这种干臣,还有贪官,还有蠹虫,尤其是如今的灾区,这种人更是多得多!!” 李乾的声音陡然加重了几分。 两人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起身恭示他训话,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猜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坐下就行。” 李乾摆摆手:“你们去了,要让那些贪官知道。” “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但灾民的性命却只有一次。” 李乾望着两人,冷声道:“当此紧要关头,若还有人贪污钱粮,致使灾民被饿死,田产被大量兼并,耽搁了救灾的大事。” “你二人可直接将其解除冠带,押解回京!” “朕到时要好好审一审,看看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两人一下听出了李乾的意思。 贪似乎还是能贪的,只不过不能贪的太过。 皇帝陛下的底线是灾民的性命和本属于他们的田产,更是救灾的大局。 严嵩当即沉声道:“陛下请放心,臣定然不会让那些人贪去一钱银子!” 和珅迟了片刻,也跟着道:“臣定遵陛下旨意。” 严嵩听他没上套,还有几分失望。 李乾见他们这样,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又拿出一份奏章放在桌子上:“和卿家,朕记得你要去黄河南岸赈灾吧?” 和珅不知他的意思,只是回道:“回陛下,臣负责南岸,严相负责北岸。” “好。” 李乾点点头,让宦官把那份奏章拿下去递给他,没好气地道:“你看看这中牟知县马济远奏章,严相也一块看看。” 李乾给他们的,是奏章的原本。而他上次批红的,是通政司的抄录本。 那天秦桧送来奏章之后,李乾紧接着就让宦官去御史台问了魏征。 还是专门问的马济远这事。 魏征很快就差御史送回了一份文书,上面写着马济远劣迹斑斑的往事,还有御史在一年前弹劾此人的经过。 李乾一看就意识到秦桧没说谎,除非他和魏征合起伙来糊弄自己。 这马济远就是那种贪无下限的贪官,肯定没跑了。 李乾其实能容忍贪官,但这马济远非但把他骗了,还让李乾觉得自己丢了大人,这就让他很不爽了。 马济远是吧? 你等着!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下方,严嵩和珅两人凑到一块,很快就读完了这份奏章。 和珅当即抬起头,义愤填膺地道:“这,这马济远也太不知所谓了!” “如今朝廷赈灾的粮食紧张,中牟常平仓明明没有被水泡,他还在这张着嘴要粮食!” 严嵩也眯着眼睛望着奏章:“此人虎口拔牙,当真好胆。” 见两人都这么说,李乾也点点头,看来这两人都知道这事,也没装傻,那就好办了。 他望着和珅,开口道:“和卿家,你去了中牟,便将此人拉到中牟常平仓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脑袋砍了!” ?? 砍他的脑袋? 和珅严嵩两人都惊了! 陛下,您不是慈悲为怀吗?您不是心怀万民吗? 怎么动不动就砍脑袋? 尤其是和珅,他本来还打算着,要是皇帝陛下对马济远的惩罚太轻,就劝他加重一点呢! 怎么也得给他革了职才行! 要想让下面那些贪官收手,单单言语相劝可不行,必须得杀鸡儆猴!! 可现在……似乎也没必要真把他杀了吧? 和珅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如今百姓遭了灾,民心本就浮动,若是贸然将马济远这个父母官当场砍了,会不会让灾民心中惶惶?” 严嵩想了片刻,也劝道:“陛下,这马济远只是在奏章上上报不详,恐怕并无罪名将其处斩。” “况且,当场将其处斩,太过暴烈,恐有伤陛下仁圣之名,不如将此人押解回京,交付有司,从重论处?” 李乾却不想听他们的话,给自己出气只是一部分,更关键的还是灾地的局势。 不送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去见阎王,贪官们恐怕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就算是和珅、严嵩自己有分寸,并且能约束住身边人,那他们能约束住所有人吗? 受灾地区涉及数个郡,总有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一些人的底线是没有底线! 必须得让那些贪官害怕! “两位卿家不用再说了!” 李乾的态度很坚定:“此人恶迹斑斑,中牟百姓早就不堪其苦,把他押到常平仓砍了,不仅不会令民心浮动,反而会令民心稳定!” “这马济远可不只是上报不详,他更是要骗取朝廷钱粮,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值此紧要时期,这个罪名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才济济的后宫!和珅严嵩的帖子! “陛下,让妾身来吧。” 李乾话音还没落,赵飞燕就抢着开口了。 “你想给朕展示什么啊?” 李乾笑着摸了摸赵飞燕的头,他早就注意到这个最积极的女子了。 赵飞燕肌肤白腻,面容妩媚,眸波流转,体态轻盈瘦弱,身材娇小,比其他后妃都矮一头,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虽然个头逊色了几分,但她的身材却非常苗条,发育也丝毫不逊色与其他后妃,该大的地方大,没有一点别扭的地方。 当然,后面这个是李乾不经意间看到的,不是他故意观察的。 “陛下,妾身自幼随乐府教习习舞,如今为陛下歌舞一曲如何?”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又回到自己的躺椅上。 其他后妃也纷纷来到李乾附近的垫子上坐下,一道道或好奇、或平淡、或隐含恶意的目光望向立在前方的赵飞燕。 六宫同样像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其内也有高低上下之分。 在妃子们的潜意识中,谁与皇帝陛下更亲近,谁的地位就更高。 比如说长孙无垢,方才众妃子们齐齐夸赞她的字写得好,除了要附和李乾之外,也有讨好她的打算在内。 除了这一点之外,就是看品阶、看出身。 品阶上,赵飞燕是皇帝册封四个四品美人之一,出身就更厉害了,她来自兵马大元帅赵家。 再加上入宫之前,赵飞燕就在京城中早有名声,据说其歌舞都是一绝,少女时便独创了一种名为“踽步舞”的舞步。 有了这些因素,赵飞燕便是除了长孙无垢、武媚娘等人之外,六宫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 是以,这阵子不少后妃都特地和她交好,但也有不少人对此甚是不服气,等着要看她笑话。 赵飞燕今日特地穿了一件带着长长飘带的衣服,她见李乾已经坐好,也不再等待,当即缓缓轻动。 初时步伐轻慢,仪态端庄,一双玉臂舒展,红唇微张,唱出了一首《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许多后妃都在心中暗骂:呸!不要脸! 李乾也是老脸一红,没想到赵飞燕居然唱了这么一首歌。 这淇奥出自《诗经·卫风》,是以一首女子称赞男子,向男子求爱的诗歌。 若只是如此,李乾也只会感慨赵飞燕的热情奔放,却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只是,这首诗简直就是把男子夸上天了,先是说这位高雅的君子,像玉被切磋琢磨过一样,学问精湛,品德良善,而后又说他仪表堂堂,相貌英挺,还说他神态庄重、心胸宽广,地位显赫有威仪,尊贵庄严,性情宽容柔和,谈吐幽默风趣,待人接物平易和睦…… 这几乎就是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夸了一遍,这里面说的男人简直就像是个完人,没有一丝缺憾。 李乾觉得,自己比这首《淇奥》里描述的男子,还是稍微差那么一点点的。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拂过,树叶婆娑,潭水皱起道道波纹。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 赵飞燕的嗓音柔媚婉转,舞姿更有特色,腰肢纤细,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微风轻移,衣裙上的飘带更是随着微风舞动,似乎整个人就要随风而起。 终于,一曲舞毕,不只是李乾看得入神,在场众多后妃们也齐齐怔住了。 “陛下。” 直到赵飞燕躬身行礼,李乾才回过神。 “好!” 他笑着直起身子,望着赵飞燕,轻轻拊掌:“爱妃舞姿,当真世所罕见,但一见就不能忘!” 李乾前世不怎么喜欢看唱歌跳舞,像什么直播网站的星秀,舞蹈区、颜值区,他是从来都不看的。 不过如今见了赵飞燕的舞姿,李乾又觉得,这放在前世怎么说也算得上舞蹈家了吧? 没有什么音乐伴奏,也没什么灯光氛围,只是在这草地上边唱边跳,便如同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让一切都如给她伴奏一般。 李乾环视一周,绿水漾漾,风吹竹林,正响应了诗歌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而里面描述的那个品行高洁,仿若完人的君子,就对应了他自己…… 不能说是相差无几,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 “只是空有舞姿,有所缺憾。” 李乾笑着环视四周:“不知有那位爱妃精通音律丝竹,可为赵爱妃伴奏,再来一次?” “陛下,妾身可以。” 李乾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声音就从身侧传来。 他转身望去,发现出声的正是杨玉环。 她穿着一身绛红绽牡丹束罗裙,外着一件浅色轻纱对襟半臂,明眸清亮,姿容娇媚秀丽,体态婀娜丰满……嗯,比其他妃子都要丰满。 但从外漏的莹润玉臂和纤细的腰肢来看,又不像是肥胖…… 杨玉环的品阶不逊色于赵飞燕,出身也丝毫不比她差,后妃们一看她出声了,也纷纷息了心思。 毕竟皇帝陛下要在这留上一天,何必着急和杨玉环交恶呢? 李乾见没其他人再出来,便笑着对杨玉环道:“爱妃,那就你来吧。” 杨玉环一直张着一双明媚的眼睛,与李乾对视,此刻见李乾应下,娇俏的玉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喜意,对李乾盈盈施了一礼:“谢陛下。” 她的随侍宫女从亭台中取过一张琵琶,一路小跑着过来交到杨玉环的手中。 赵飞燕本来见皇帝陛下愿意再看她跳一次,格外欣喜,但见是杨玉环出来给她伴奏,下意识便皱了皱秀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可是头等大敌! 两女的目光不经意间对视,又飞快闪过,双方似乎心知肚明。大战,即将来灵。 李乾坐回躺椅上,赵飞燕和杨玉环准备好后,再次开始。 一声清扬激越的琵琶声抢了先,赵飞燕随即开始舞动起来,再次唱起了那首《淇奥》。 不过杨玉环也没安分,也随着琵琶声轻轻唱了起来。 赵飞燕的歌喉柔媚婉转,而杨玉环却是清丽动人,两种不同风格的嗓音相互缠绕,在琵琶声的伴奏下织成了一道华美的乐章。 杨玉环的琵琶声忽快忽慢,不断地变着调子,节奏感十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激扬。 而赵飞燕却要跟着琵琶声的节奏,调整自己的舞姿,再也不复方才的从容。 李乾嘴角带笑,静静地看着。 他倒没觉出眼前这情形有多么刀光剑影,因为这次和上次跳的舞步不同,对李乾来说又是一种不一样的视觉和听觉体验。 在两女的暗暗交锋之中,一曲奏毕,杨玉环起身向李乾行了个礼,而赵飞燕的玉面上却带着一丝潮红,微微喘着粗气,显然是吃了个小亏。 不过虽然如此,她面上依旧笑的很温柔,缓缓向李乾行了个礼。 “好!” 李乾再次笑着称赞:“二位爱妃当真是珠联璧合,你们一同歌舞,更胜方才三分啊!” 杨玉环美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接着道:“陛下,其实妾身也同样善舞,不知可否为陛下舞一曲?” 赵飞燕表演了两次,她也要表演两次。 另一边赵飞燕都要气炸了,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微微鼓着,只是还要做出微笑的样子。 好气! 李乾含笑打量了一下这两人,还是开口道:“爱妃能歌善舞,改日再跳给朕看也无妨。” “今日别的爱妃们都快等急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她们吧。” 李乾可没忘了,自己今日来的本质不是为了看唱歌跳舞。 “是,陛下。”杨玉环神情微黯了几分,颇有些不甘心。 反观赵飞燕则惊喜无比,一双柔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李乾,一路小跑,来到他身侧。 正当李乾纳闷时,赵飞燕却凑到了李乾耳侧,掩着嘴悄声道:“陛下,妾身不止会跳这一种舞,还会跳更好看的……只能跳给陛下一个人看的舞。” 从她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吹在李乾耳朵上,赵飞燕说的话更是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更好康?只能一个人看? 莫非是什么非常健康,非常和谐,非常适合青少年儿童欣赏的舞蹈? 不过还没待李乾问,赵飞燕便红着脸离开,去一旁坐下了。 李乾却有些咬牙切齿,说到一半不说了?讲清楚点啊,究竟是什么舞蹈? 更过分的是,赵飞燕走之前好像还轻轻吻了一下李乾的耳垂,那种温润的感觉异常清晰。 李乾抬起头回望向赵飞燕,但赵飞燕坐下后却只是红着脸,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和他对视,什么也不说。 其他后妃们分哗然,杨玉环更是美眸含怒地望着赵飞燕。 真是个大胆的荡妇! 不过此刻皇帝陛下都没说什么,她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免得被认为是善妒。 李乾又躺回椅子上,既然她不好意思说,那就得亲自去看看了。 要是不能让李乾满意,他可是会有惩罚的。 “哪位爱妃想再来展示一番?” 后妃们闻言,大多人目中却带着愁色。 这两人的歌舞实在太出色,有她们珠玉在前,后面还怎么表演? “陛下,妾身来吧。” 一个俏生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后妃们齐齐望过去。 李乾也转身望去,在树荫与阳光的交界处,看这妃子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娇俏美丽的面容,而是她身上的衣裙。 这是一件华丽的鹅黄色云锦襦裙,其上排布着若满天星般的花纹,繁复美丽,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李乾认出来了,这就是方才要给自己试衣服的妃子。 只见她起身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向李乾道:“陛下,妾身陈乐衣,不会唱歌跳舞,但妾身自己织布裁衣,为陛下做了几件衣服。” “你自己织布?” 李乾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陈妃,你穿的这件衣服,莫非也是你自己织的?” “是,陛下。” 陈乐衣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笑着提起裙角,对着李乾转了一圈。 “过来让朕看看。” 李乾来了兴趣,方才陈乐衣提着裙子展示的时候,经过光影变幻,竟然隐隐能从中望见翩翩蝴蝶飞舞,这是什么高级布料? “是,陛下。” 陈乐衣越过几名后妃,来到李乾身边。 将这裙子拿在手里,轻轻揉捏,表面是微微起伏,凹凸不平的手感。方才在远处没看清楚,但如今在近处仔细看,原来上面本来就用浅色的线绣着一只只蝴蝶。 只是这蝴蝶的绣法好像颇为奇特,再加上线的材料应该也有些特殊,方才一被阳光照到,竟然产生了一种时隐时现、翩翩飞舞的错觉。 其他后妃也纷纷目泛异彩,盯着她身上的那件衣服。 男人都抵挡不住漂亮衣服的诱惑,更何况天性爱美的女人呢? “陛下,这是妾身为您做的衣服。” 陈乐衣拿出一只木匣打开,里面整齐地摆着三件衣服,分别是一件素白的中衣、一件青色云锦的短衫,其上隐隐有祥云纹浮动,在阳光下似乎泛着微微光泽,还有一件墨色织金妆花缎直裰,布料柔顺滑腻,暗色金色交织,颇为神气。 李乾当即来了兴趣,直接拿出来就要试试。 实际上,皇帝在宫里并不是必须得穿什么龙袍,如前世某个不愿透漏姓名的老道士,就喜欢穿着道袍到处晃荡。 李乾也不是不想穿别的衣服,但之前皇宫里只能找到那些各形各式的龙袍,他也只能委屈着穿了。 首先把短褂套在身上,还有些紧,不过无伤大雅。 李乾系上绳扣,还没开口,就有后妃差宫女拿过一面铜镜摆在他面前。 “陛下天资英质,果然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是啊,就算不穿龙袍,只着这种凡间布料,陛下身上也有种天子气呢!一看就非凡人!” “那是当然!陛下乃真命天子,别说凡间布料了,就算不穿衣服也……” 无视了后妃们的彩虹屁,李乾对着铜镜左右打量了一下,感觉这衣服确实可以。 但一旁的陈乐衣却凑近了来,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一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李乾鼻尖传来一阵馨香,低头望见了她的表情,好奇问道:“怎么了?陈妃?” 不料陈乐衣却温声答道:“陛下,妾身是按比正常人还大的尺寸做的,可不料穿在陛下身上依然小了。” “看来陛下身材高大,英姿更要胜过常人数倍呢!” 后妃们一听齐齐怔望着陈乐衣,好家伙,拍马屁还的是你啊! 不过李乾却笑着道:“衣服小了无妨!” “这两日朕有空的时候,你就去长生殿量一量朕的尺寸,日后就不用担心了。” “是,陛下。”陈乐衣俏脸上展露笑颜,开心地点点头。 一旁的众后妃们却是满脸问号,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书似乎白读了。 陛下这一句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呢? 可听起来很正常啊,会不会是想多了? “对了,陈妃。” 李乾好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朕你所织的布匹,精致华美,皆为不可多得的上品,这是你家传的技艺吗?” 后妃们也纷纷将目光转向了陈乐衣,有人打量着她的衣服,有人打量着李乾身上的短褂。 这么华美的布料,京城里都不多,哪次出现不都是被各家的达官贵人抢购一空? 尤其是陈乐衣身上的这件衣裙,那种蝴蝶蹁跹的效果更是让后妃们都红了眼。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织的?可这织布的法子又从何来? “回陛下的话。” 陈乐衣娇俏地施了一礼:“妾身的外公在吴国开设布坊、染坊,妾身织布的手艺都是同外公学的。” “只不过妾身现在穿的衣服和送给陛下的这件青衫,都是妾身自己研制的一种布匹。” “你自己研制的?”李乾一怔。 “是,陛下。” 陈乐衣解释道:“妾身裙子所用的布料名为‘散花绫’,陛下青衫所用布料名为青光锦,俱是妾身改进了一种织机才做出来的。” 卧槽…… 李乾都惊了,自己改进织机织布,这得是什么牛笔人物啊? 先不说这织机和布匹能不能赚钱,单是陈乐衣这个能改进织机的后妃,就是大大的人才! 这算不算科学家? 能改进第一次,是不是就有可能会有第二次? 意外收获!捡到宝了! 皇帝陛下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如今意识到陈乐衣的非凡之处,看她的眼神也就不一样了。 “爱妃,你那里还有没有别的布匹?明日你去长生殿一趟,都带给朕看看吧!”李乾脸上带着大尾巴狼一般的笑容,仿佛要一口吃掉眼前这只小白兔。 陈乐衣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回过神,应声道:“是,陛下。” 后妃们纷纷看出来,皇帝陛下对陈乐衣的衣服,还有她改进织机这件事很满意。 但看出来也没用,人家陈乐衣这已经是独门绝活了,她们就算想模仿,也没这本事啊! 所有后妃都羡慕地望着陈乐衣,大家都明白,她定然要成为陛下的身边人,也就是所有人都羡慕的那种人了…… “陛下,妾身自幼习练丹青之道,可否为陛下当场献画?” “陛下,妾身懂得音律,尤善吹箫,可以替陛下吹一曲……”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在场众多嫔妃:“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来!” 妃子们擅长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如陈乐衣这般清新脱俗的却没再出现。 而且,她们会的东西大多集中在音律、书画、诗词方面,如赵飞燕、杨玉环那般会跳舞的其实不多。 这对李乾的目的来说是个好事。 他暗暗记下了每个展现诗词、书法等项目妃子的名字,准备以后再试探一番。 擅长这些,就代表着有可能聪慧善文,有可能帮忙处理朝政。 不过李乾也知道,选人的标准除了聪明之外,还要可靠。 让后妃帮忙出主意批奏章的消息不能传到外朝,若是选的人当天就把李乾卖了,那也不行。 所以才说,他的标准很严苛。 在这种载歌载舞的欢乐氛围中,一上午时间匆匆而过,宫人们送来了午膳,李乾和后妃们在树荫下吃过之后,下午继续进行。 不过,这种歌舞音律初看时还觉得有几分新奇,可看多了之后却只觉得有些审美疲劳。 幸好后妃们足够漂亮,就算欣赏不了别的,也还能欣赏颜值,这才让李乾一直撑过了四十多个人。 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刻,即将来到太阳落山之时,阳光染上了橙黄。 这一天里,李乾看了唱歌的,看了跳舞的,看了写字的、画画的、摆弄乐器的、作诗作词的、做衣服的、雕刻玉石的…… 甚至还有几个后妃会射箭,李乾还让老太监取了箭靶弓箭来,五十步居然都能准确上靶,比得上军中精锐士卒了,让李乾都颇为吃惊。 及至此时,只有为数几个妃子没有展示才艺了。 李乾微微直身向后望了望,又望见了那个绝美面庞。 等了一天,好像确实没有见到西施啊。 不过他又转回头去,只剩这几个人了,早晚跑不了的。 其实他对西施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期待,而是因为她的处境。 西施来自越国,越地偏远,与朝廷相隔数千里。 越国也不算强国,几乎没有操控大乾朝政的可能,西施在京城朝廷更没什么亲人依靠,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李乾这个皇帝。 李乾让她入了后阁,西施大概率是不会向外传递消息的,因为她无人可传。 反观同样和她来自诸侯国的张嫣和其他几个妃子。 这些妃子来自秦汉明三国,这三个诸侯太过强大,京城中也有他们的势力。 而且李乾怀疑,这些人被送到自己的后宫,本身就是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他自然不敢让这些来自强大诸侯国的妃子帮忙处理朝政。 和煦暖人的阳光洒下来,绿竹挺拔,苍柏摇曳,一名身着翠绿罗裙的娇俏妃子抚弄着膝上的古筝,叮叮咚咚如清泉般的筝声传来,洗涤心灵。 李乾那边在期待,但西施却颇为紧张。 她父亲以买柴为生,而她自幼便随母亲在江边浣纱,不如其他后妃一般知书达理,又会书法、又会丹青。 不过她来大乾之前,越王勾践为了让西施能吸引住大乾的皇帝,采纳了大夫文种的建议,在国中寻专人去训练她的歌舞、步履。 但若她想跳舞,早在上午就出来跳了。 西施一直觉得,皇帝陛下是个不太在乎外貌,而专注内在的人。 嗯,他不喜女色。 今日这场集会更是佐证了西施的猜测。 若真是喜好渔猎女色之人,那还要什么展示才艺? 天天留宿后宫,一间一间地睡过去,过不了几个月就都了解了…… 可既然皇帝陛下愿意了解每个后妃,那就得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 西施自认为没有陈乐衣那种才能,但她也不想如赵飞燕那般,以歌舞声色娱人。 只是除了这些,她还会什么呢? 眼见没上前的后妃越来越少,西施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擅长的东西。 想着想着,西施突然感觉四周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她突然抬起头,发现皇帝陛下竟然也笑吟吟地望了过来:“还有一位压轴的爱妃。” 西施一怔,没想到所有人居然都完事了。 望见只剩西施,其他后妃开始紧张起来。今日,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 尤其是赵飞燕、杨玉环这些方才表演了歌舞唱跳的后妃。 西施拥有如此美貌,可谓威胁最大的敌人,刚入宫时,她就被后妃们注意到了。 家中有权势的后妃早就托人将她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西施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越国学习了歌舞、礼仪,被送到大乾皇宫来…… 这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若跳起舞来,就算她跳的再烂,相信也能吸引到皇帝陛下,这便是威胁。 上午赵飞燕、杨玉环那么着急站出来,除了想先吸引到皇帝陛下的注意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西施赶了先。 她们和其他后妃有同样的忧虑。 若是陛下先看了她跳的舞,再看别人的感觉食之无味怎么办?? 在所有后妃的目光中,西施款款站起身,来到了李乾身边。 “爱妃擅长什么?” 李乾笑望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素白长裙,亭亭玉立,宛若仙子下凡的美人,温暖的阳光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粉,令其不在凡尘中。 李乾目中带着鼓励:“无论什么,都可以说给朕听听。” 如果喜欢舞文弄墨,那就更好了。 “陛下……” 西施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道:“陛下,妾身会做饭,不如就让妾身为陛下做一顿饭吧。” 这话倒不假,从小到家,父母辛苦,向来都是西施在家里做饭的。 后妃们闻言却是齐齐一怔,给皇帝陛下做饭这件事是大家都不愿提及的。 初入宫时,长孙无垢就是以一笼点心取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后妃们纷纷效仿,却弄巧成拙。 是以,今日虽有人给皇帝带了早膳,但却无一人把做饭当成本事展示出来。 想不到今天西施又提起了这茬! 更是有聪明的后妃暗中惊呼,她们想到了西施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如今,所有后妃都展示完了才艺,时间也来到了傍晚。 西施想把皇帝陛下拉过去做饭吃,吃完了晚饭,留在那里过夜不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吗?? 好**诈! 后妃们都瞪着大眼睛,紧张兮兮地注视着皇帝陛下。 陛下,您英明神武,可千万别上这妖人的刁当啊! 李乾确实挺为难的,一方面,他今晚其实挺想去看跳舞的。 赵飞燕允诺的,那种只有一个人能看的舞好像蛮有吸引力的。 另一方面,眼前的西施似乎也不错,有个词叫秀色可餐,若是这样的美人在侧陪着吃饭,恐怕不用吃什么,就已经饱了。 而且,去了也能试探一下西施,性格如何,究竟能不能帮忙处理朝政。 只是,今日毕竟答应了后妃们要陪她们一天,眼下似乎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这……” 他有些迟疑,一众后妃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李乾犹豫不决的时候,西施却突然柔声道:“若陛下今日不方便,改日再召妾身也可,妾身随时恭候。” 后妃们纷纷一怔,李乾却笑了笑,望着西施的目光闪过一丝欣赏:“好,那就改日吧。” 看来西施也是看出了他的为难,这才主动开口放弃的。这样聪慧、有眼力的女子,让李乾觉得自己没看错。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不让李乾为难,不强逼着李乾做出选择,这就很舒服了。 再加上西施的身份,李乾觉得,今日之行大概是有收获的。 他站起身,拉过刚欲离开的西施的手,笑望着众多嫔妃:“既然今日答应了爱妃们,要陪你们一天,那朕就不能食言。” “朕已经让人备好了晚膳,在这里用过膳再回去吧!” “谢陛下。” 见皇帝陛下这么温柔体贴,一言九鼎,妃子们欢喜极了,恨不得扑上来狠狠地亲他一口。 当然,他旁边要是没有那个碍眼的西施就更好了。 除了欣喜,也有人眼神复杂地望着李乾身旁的西施。 比如说赵飞燕。 临入宫时,家里请来一位英宗时期、见惯了宫斗的老宫女来教导她在宫里的生存手段。 那个老嬷嬷就曾说,要想在后宫爬上去,要牢记两点。 第一点是:不争就是争。 第二点则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时赵飞燕还很不理解,这两条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其实更认可第二条,不去争,怎么来? 然而,今天见了西施这一举动,她悟了。 原来这就是不争! 赵飞燕警惕地望着站在李乾身边,面上还带着几分羞涩的西施。 高! 太高了! 先是故意拖到最后一个出来,想借着做饭的机会把皇帝陛下套进去。 但见了陛下的犹豫,一计不成,又接一计,以进为退,成功赢得了陛下的青睐! 连环套啊! 望着西施在夕阳下,几近完美的面庞,赵飞燕警惕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悲哀。 这么漂亮的人都这么有心机,我这么纯洁的弱女子,能在这后宫大染缸里活下去吗? 她环视周围一遭,原先看似只会傻笑的后妃们,笑脸背后又不知藏了多少层算计? 似乎只有穿着赤黄龙袍的皇帝陛下,才是唯一的光。 赵飞燕泪眼盈盈地望人群中的皇帝陛下,心想一定要抱好陛下的大腿…… 天色欲暗,寒潭附近的气温渐渐有了降低的趋势。 李乾本来没让人准备晚膳,但老太监听到他的话之后,就急忙派人去准备了。 在此期间,宫人们又取来了数只火盆,摆放在人群中,跃动的火光映在一张张娇俏美丽、端庄秀媚的容颜上,场中的氛围再次热闹起来。 今晚老太监准备的是一份很应景的美食。 火锅。 夏天本来不是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但这寒潭的威力不容小觑,只是坐在一旁就得以火盆御寒。 所以,吃个火锅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铜锅还没上来,老太监就先过来了,他附到李乾耳侧,小声汇报道:“陛下,严相与和大人都递了帖子,明日欲要陛辞。” “陛辞……” 李乾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明日午时,朕于紫微殿接见他们。”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后就去传信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 两人都迟疑了。 说实话,这个马济远和他们没关系,也不是非保不可。 只是要砍了他,怎么也得经过三法司,走一遍流程吧? 如今只有一纸诏令,就当场将其处斩,方方面面都极为不合适,更是会造成一些很坏的影响…… 见两人还在犹豫不决,李乾皱了皱眉。 这都说不通,似乎只能放大招了? “唉~” 他幽幽叹了口气:“实话同二位卿家说吧,但二位卿家出了这里就不要告诉别人。” 两人下意识就像拒绝,这种话还是不听为好,听了就容易出事儿。 但李乾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道:“这马济远,他想要行刺朕。” “啊?!”两人都吓了一跳,震惊地望着李乾。 “陛下……”和珅嘴唇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马济远他……” 他难道在奏章里藏了毒? 可为了保证皇帝陛下和宰相们的安全,递上来的奏章都是由通政司抄录一遍,把抄录本送上来,原本留在通政司啊! 李乾脸色沉重,开口道:“此人用心颇为歹毒!” “他在奏章中蒙骗朕,让朕写错了朱批。” “等朕被秦相提醒,发现这处错误时,朕当时便羞愤欲绝,差点因此染上脑疾,直接身亡!” “二位卿家说,这算不算意图行刺于朕?” 和珅与严嵩都听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陛下您的气性可是真是大呢,居然差点被他气死? 严嵩斟酌了一下语言,刚想说什么,李乾又开口道:“当然,朕是信任二位卿家,才和你们说这么丢人的事。” “你们出了这里,可莫要到处宣扬,朕可是不认的,还要找你们算账!” 严嵩的话当即憋了回去。 您都这么不要脸了,我还能怎么着? 和珅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乾又笑着道:“朕一向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多造杀孽。” “这马济远虽欲行刺于朕,但朕依然不愿意牵扯其家人,只杀他一个就到此为止,这算不算仁慈?” “算……算……” 两人失神地点着头,心说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乾点点头:“如此来说,朕也算是退了一步。” “二位卿家都是朕所倚重的大臣,朕从未只把你们二人当成臣子,更是把你们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 别,别,可别介。 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君臣吧! “陛下,君臣之义为重,若以亲友相称则……” 严嵩刚想解释清楚,李乾就打断道:“如今有人欲要行刺朕,朕都退一步了,难道你们还不愿意帮朕出这个头吗?” 完了,被逼到墙角了。 皇帝陛下都开始耍赖皮了,要是再不给面子,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刚见识到了皇帝陛下的无耻,万一他还有更无耻的招数呢? 严相本来就不愿意得罪他,如今听了这些,也就不打算再坚持了。 他顺畅地接道:“若以亲友相称,则更显陛下关怀臣属之心,亲亲之谊。” “陛下对臣与和大人如此亲厚,想必和大人也定能排除万难,为陛下尽心竭力,排忧解难。” 反正这是给和珅的差事,严嵩表示,老夫就不干扰你和大人做决定了。 和珅眼珠子瞪的和水牛一样,转头盯住了严嵩。 严老抠,我日你的哥! “好!” 李乾高兴地笑着道:“既然和卿家答应了,那就好!” 和珅又转头望向皇帝陛下:??? 我答应了吗? “别等了,菜都快凉了。” 李乾笑着招呼两人:“赶紧吃饭吧!” “谢陛下。”严嵩早就等着了。 “谢陛下。”和珅即便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下来,这两人都这样了,不答应能行吗? 他从瓷盘里夹起一筷子脆嫩的肚丝放进嘴里,只觉得和嚼蜡一样,没什么味。 但突然,李乾的声音又从上面传来。 “和卿家,你去了之后,可以把马济远从前做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都翻一翻,如此一来,把他砍了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就得你废点力气了,朕是不愿意做这种翻旧账的事了。” 和珅闻言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上方。 李乾则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和珅紧紧攥着袖子,有些控制不住脸上表情,直接就想站起身,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只是垂首道:“臣谢陛下。” 严嵩虽然没这种反应,可手也哆嗦了一下,差点把一筷子芫丝送进鼻孔里。 做贪官的,没有哪个不害怕被翻旧账。 就算现在权势极盛,但万一以后有衰落的一天呢? 在大乾,只有皇帝和诸侯是终身的,可以当一辈子,其他任何官员都会有退休致仕的一天,都害怕失去权利被清算的那天。 能适用在地方官员身上,再反推一下,大概率就能适用到朝廷官员身上。 是以,方才两人都没说清算马济远旧账的事儿,就是不想让皇帝陛下联想到他们身上。 可谁料皇帝陛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但如今他竟然说,不愿意翻以前的旧账!这是不是就表示,皇帝陛下不会再追究之前贪污受贿的事呢? 这才是让和珅最激动的地方!! 不会被清算啊,这是多么大的特权? 以后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额,好像也不行。 凭皇帝陛下的秉性,要是做的太过分,说不定他会翻脸不认账的。 但反过来,若只是正常的贪,是不是就没事了呢? 有了李乾的允诺,一直以来悬在和珅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君无戏言,只要不过分贪,甚至更收敛地少贪,他应该就不会翻旧账……吧? 另一边的严嵩则比他更忐忑几分。 这个不翻旧账的对象,究竟包不包括他严嵩呢? 严相虽然自认为是个大清官,可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很可怕的。 有时候流言就能毁掉一个人,严嵩觉得自己无愧于心,但严世藩好像干过不少缺德事儿…… 所以,严相其实也很想得到这个不翻旧账的允诺。 只是,皇帝陛下的话是只对和珅说的,还是包括了他呢? 从来都珍惜粮食的严相,今日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宫廷御筵,竟然头一次觉得这饭菜没什么滋味儿了。 吃完饭,李乾把他们两人送出了紫微殿,还笑着送别:“二位卿家一路顺风。” “朕在京城,等着二位凯旋归来!” “臣定不负陛下期许,全心全意为陛下救济灾民……” 这下两人的态度就比之前积极多了,严嵩更是眼巴巴地望着皇帝陛下,希望他能给个准信儿。 只是李乾像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一样,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严嵩心里更是忐忑,究竟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他转身望向一旁:“和大人……” 却不料和珅已经坐上了肩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啊?严相有何事?” 严嵩仰着脖子望了他得意的大胖脸一眼,强忍住骂娘的冲动:“没事了。” “唉?别介啊!严相要是有事儿,直接和在下说无妨,你我之间……” 和珅喋喋不休的声音不断传来,严嵩就在这种噪音下,捏着拳头一路向宫外走去。 今日让你得意一时,待老夫在赈灾中取了胜,圣眷在身,你也不过土鸡瓦狗尔! …… 李乾回到紫微殿,待宫人们收拾好碗筷,场中一空后,武媚娘与吕雉才从侧房中出来。 “陛下当真厉害。” 初见两人崇拜到快闪小星星的眼神,李乾还有些纳闷。 听了解释才意识到,她们说的是方才的事。 “那你们说说,朕怎么厉害了?” 李乾嘴角噙着笑,望着她们俩,躺倒在椅子上准备消消食。 “陛下只用一顿饭,就让严相与和大人这等手握重权之臣服从。” 武媚娘坐到李乾左侧,替他轻轻揉着左侧肩颈,吕雉则依偎到他右边怀里,帮他按摩着左侧肩颈。 “陛下明知他们两人都是巨贪,但不惩办他们,反而捏着两人的把柄,让他们言听计从。” 吕雉一脸崇拜道:“这何其高明?” 李乾享受着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肩膀脖颈上摸来摸去,却笑着摇摇头:“这两人能听朕的话,是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有听命于朕的倾向。” “这顿饭和方才朕说的话,也不过是一道催化剂……”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两女不知道什么是催化剂,他便改口道:“不过是一道药汤的汤头而已。” 和珅本来就喜欢讨好他这个皇帝,严嵩也大概如此。 要是换个不对付的武将来,别说请他吃顿饭了,就算李乾把自己的肉割给他吃,他也同样不以为意。 “可陛下您的这个汤头却是画龙点睛之笔。” 武媚娘仰望着李乾的侧脸,笑着道:“若无您今日一番话,黄泛灾区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子呢。” “和卿家与严相贪是贪了些,能力还是有的。” 李乾已经舒服的眯上了眼睛,身子歪倒下来,从原本的靠着椅背,变成了靠在吕雉怀里。 武媚娘在一旁看得有些酸,心说陛下就从来没往我怀里躺过。 她抬眼望了望吕雉的胸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顿时明白了原因。 不过武媚娘也不是愿意服输的人,她又将李乾的腿搬到自己腿上,让皇帝陛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长长的椅子上。 李乾感受着腿上和头顶传来的力道适中的按摩,继续开口道:“这两位卿家的门生与追随者遍布朝野,现在就算朕知道他们贪污,也很难把他们怎样。” 再说了,李乾现在正想要文官们给自己兜底呢,又怎么可能去搞这么大的动作呢? 只不过这话倒也没必要对两个妃子说。 “就算真处置了这两人,令朝野震动,下一个上来的人也不见得比这两人清廉。” 李乾闭着眼轻声道:“或许比他们更差,又贪又无能。” 武媚娘与吕雉对视一眼,似乎体会到了皇帝陛下心中的无奈。 实际上李乾确实是挺无奈的。 前世最终把严嵩干掉的徐阶如何? 徐阶年老致仕以后,遇到时任应天巡抚的海瑞去清丈田亩,结果出了大乐子。 官名清廉的徐阁老家里兼并的田产竟然高达二十四万多亩,松江、上海几乎都被他们家占光了,家产比大贪官严嵩还要多,而且乡里控告徐家的状纸更是堆积如山,以至民怨沸腾。 海瑞秉公执法,就要惩办徐阶家人,怎奈徐阶一纸书信送往京城,借助自己的影响,让张居正把海瑞罢了官。 如徐阶这样的人,危害可与严嵩相互伯仲了。 都是蠹虫,都是大贪官。 李乾觉得,徐阶之所以名声比严嵩好,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是因为严嵩手段太过暴烈,动不动就杀人腰斩,这确实有伤天和。 堂堂前任首辅、三边总督,说腰斩弃市就腰斩弃市,实乃巨奸。 二是因为严嵩站在嘉靖皇帝一方,徐阶的屁股则歪向文官一方。 掌握了舆论才是最重要的。 史书就是由文官书写的,不是皇帝。 三则是皇帝的不同,严嵩摊上了嘉靖老道士那么个极品,昏君奸臣一配合,有了他的发挥空间。 而徐阶的主要发光期则是嘉靖儿子在位的时期,那是个比较开明、慈和的皇帝。 环境、老板都不同,结果自然不同了。 李乾自认为不是个昏君……至少他不想当昏君。 那么面对这些已经坐大的奸臣,就得小心翼翼了。 绝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去民间刮地皮。 李乾之前的一系列努力,都是为了防止他们那么做。 包括方才的那顿饭,那些话。 李乾不会跟他们算旧账,可严嵩、和珅都不知道! 那些话,就是为了吓唬他们,让他们意识到头上还悬着一把剑! 每当这两人贪污的时候,或许就会想起这把剑来,想起日后有可能的清算,从而收敛几分。 李乾在武媚娘和吕雉怀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坐起来准备处理继续办事。 武媚娘和吕雉的秘书工作也越来越顺手,都根据李乾的吩咐,帮他做了一张日常行程表。 “接下来朕还有什么事儿?” 武媚娘急忙取过桌上的表格,带着几分讶然道:“陛下,您该去长生殿,见后妃陈乐衣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赵飞燕只给陛下一个人看的舞,李乾首次砍官员脑袋! 夕阳寸寸从西山落下,弯弯的皎月从东方爬上来,漫天繁星也从夜幕中挣扎出来,一闪一闪。 凉大夫亭之侧的草地上,一盆盆篝火燃烧,火星飞舞,空气微微扭曲。 外围有宦官打着灯笼,驱赶着被火光和香气吸引来的飞虫、小动物。 宫人们端着一叠叠鲜嫩欲滴的青菜、切成薄卷码放在白瓷盘中、红彤彤的各类肉片,还有南诏贡来的菌子松茸,藏地贡来的虫草,齐鲁胶东的粉丝、宫廷豆腐…… 后妃们围着桌案上摆放着烧得正旺的铜炉,食材的香气弥漫开来,欢声笑语阵阵。 即便今日没有被皇帝陛下明显青睐的妃子,也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能不开心吗? 眼下这种快乐时光,和之前那种暗无天日、没有盼头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会儿是真的一眼望不见尽头,陛下召后妃,一宠就是好多天,偶尔翻一次牌子,一次也只能抽一个人,希望实在太渺茫。 可有了今日这场盛会,大家都在皇帝陛下那里留下了印象,更是有人借此赢得了他的青睐,说不定当天就能爬上陛下的龙床。 想到这里,不少妃子下意识地望向人群最中心的桌案,陛下正揽着几个妃子,吃的很是开心呢。 之前和她们一块苦熬的陈乐衣就在其中,唉?她好像还给陛下喂了一块肉,真是羡慕啊…… 今日之行,对后妃们最大的激励就是,她们看到了希望。 不用再寄托与虚无缥缈的运气,期待着翻牌子翻到自己。 就如赵飞燕、杨玉环,能歌善舞,便陪在了皇帝陛下身边,还有陈乐衣,明明不会唱歌跳舞,就因为善于织布,改善了织机,陛下看重她似乎还要甚于前两者…… 这让后妃们发现,似乎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被陛下看重,就能得到进身之阶。 只要比其他人做的更好,就能在皇帝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一种名为上进心和竞争的东西,在后妃们之间悄悄蔓延了开来。 当然,要是让李乾来形容,他更愿意称之为内卷…… “陛下,妾身喂您。” 李乾刚咽下一口蘸满芝麻酱料汁的羊肉,一旁就有人又夹了一片过来。 刚吃了这片,怀里的赵飞燕就捧着酒杯送到他嘴边,喝下半杯红殷殷的葡萄酒,另一边的长孙无垢便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酒液…… 反正一旁的后妃们轮流着喂他,从开始吃饭,李乾自己的筷子就没动过。 酒过三巡,菜也已经吃饱,诸多后妃们频频向李乾那里侧目。 大家都知道,今晚皇帝陛下大概率是要留宿六宫了,但究竟留宿在谁那里呢? 大多数后妃心知自己没有希望,但依旧小声地与身边人讨论着热门人选。 看皇帝陛下身边,长孙无垢悄悄地后退了半个身位,而陈乐衣似乎也知道明日可以去长生殿,所以也暂时离开了皇帝陛下身边。 剩下的似乎只有赵飞燕、杨玉环、西施,还有自觉有信心的几个后妃……不对,西施似乎也退出竞争了? 终于,皇帝陛下好似吃饱了,唉呀!他看过来了! 李乾也已经酒足饭饱,他环视着了一遭在场的后妃们,见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这才站起身。 “此地阴寒,既然爱妃们都吃饱了,就不要久留了。” 宫人们抬来肩舆,载着李乾和后妃们向六宫方向而去。 至于这里的残羹剩饭,自然又有人来收拾。 离了凉大夫亭外的寒潭向外走,空气渐渐燥热起来。 灯火点点,宦官们打着灯笼走在外侧,内里还有宫女们提着灯笼,照亮眼前,这庞大的队伍在连绵的皇宫中穿行。 行驾悠悠,六宫近在眼前。 众多妃子的抬舆走到自己的宫殿前时,纷纷停下,眼巴巴地转头望一眼坐在肩舆上的皇帝陛下,又带着几许失望离去。 走到永和殿时,杨玉环转身抬首,想给皇帝陛下一个暗示。 但赵飞燕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手,早就让抬舆凑到李乾身旁,拉着他一个劲儿地说悄悄话。 杨玉环咬着银牙,她知道,这代表皇帝陛下做出了选择。 原因定然和今日上午赵飞燕这个骚蹄子的放荡举动分不开! 但她也不知道赵飞燕究竟说了什么,只能气鼓鼓地离去。 来日方长! 今日你占了便宜,难道还能一直占便宜不成? 行驾继续前行,终于来到南侧的景仁殿,队列已经缩减到最小了。 “陛下,妾身今晚就跳给您看。” 赵飞燕把李乾的手紧紧抱在怀里,酒意令面色红润,带着几分恳求小声道:“今晚就去妾身那里好不好?” 晃动着的灯光映在她黑亮亮的眸子里,李乾也有几分心动。 他也笑着探头过去,附在赵飞燕耳边轻声道:“可以是可以。” “但你若是跳不好,朕可是有惩罚的。” 感受着李乾的气息,赵飞燕细腻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声音细若蚊呐:“要是跳不好,妾身甘愿受罚。” 两人下了肩舆,向景仁宫走去。 住在此处的其他后妃们本来还有几分期望,但又见赵飞燕紧紧抱着皇帝陛下的胳膊,终于彻底死了心。 一路来到赵飞燕居住的春涧阁,赵飞燕拉着李乾的手将他引进去,后方跟着的宫女也进入其中,检查阁内的情况,有无安全隐患。 留在里面的宫女见自家娘娘今日竟然带了一个男子回来,纷纷吓了一跳。 待她们回过神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李乾身上的龙袍,这才由惊转喜! 长出息了啊!娘娘! 竟然把皇帝陛下骗过来了! 赵飞燕给她们递了眼色,宫女们急忙开心地去做准备。 而赵飞燕自己则是把李乾带到了她的闺房,将李乾按在了一张铺着软红绸的三角椅上。 “陛下,待妾身先去沐浴更衣,回来便为陛下跳舞。”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 到了这种时候了,自然不用着急。 只不过赵飞燕倒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就奔出了房门。 她并未让李乾久等,只是半刻钟左右,房门便嘎吱一声被打开。 李乾转头望过去,看得一楞。 赵飞燕身着一席浅红色轻纱,里面则是一件素色净莲锦鲤薄绸贴身短裙。 最关键的是,这个短裙它是镂空的。 其上有着一道道弧线美妙的花纹,透过花纹,隐约能看到更美妙的弧线,但似乎又什么也看不清。 “陛下……” 赵飞燕的声音很小,透过轻纱传来:“妾身这就开始了。” 李乾终于回过神来,颇为感慨地点点头。 怪不得是只有一个人能看的舞。 赵飞燕缓缓移步,来到房中间。 直到这时,李乾才发现她没穿鞋袜,而是以白嫩的玉足踩在红绸厚毯上。 美人如玉,舞步摇动,轻纱荡漾,一头如云乌发飘摇。 李乾也看的入神。 当然,是批判的目光。 烛光幽幽,冰盘里盛放的冰块快速融化起来,但依旧阻止不了房间内的气氛变的更加燥热。 赵飞燕的舞姿又与白天的大不相同,只见她腾挪辗转只在方寸间,脚尖点地,旋转间轻纱飞舞,香风拂面。 李乾觉得,整个跳舞的过程中,他都在看见与没看见的交界线之上徘徊。 直到一曲终了,赵飞燕俏面上浮出一抹红霞,白腻的肌肤笼在轻纱下,似乎也泛起了红晕,垫着脚步来到李乾身侧:“陛下,妾身跳的如何?” “能不能免除妾身的惩罚?” 李乾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纱触感柔顺,洗浴后的清香隐隐从鼻端传来。 “陛下……”赵飞燕玉面更红。 “跳的当然好。” 赵飞燕今日上午在李乾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如今李乾也喜欢上了在她耳边说话。 “爱妃,朕不仅不要不罚你,而且还要奖励你。” “怎么奖励妾身……”赵飞燕瘫软在李乾肩窝,目光已有几分迷离。 李乾笑眯眯地拦腰抱起怀中美人,走向了一旁铺着红绸被褥的床:“爱妃马上就知道了。” …… 翌日清早,当李乾从睡梦中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光高照了。 床侧笼着大红纱帐,很闷热,李乾拨开纱帐,望向床外,冰盘里的冰块早就化的一干二净了。 当然,赵飞燕一直盘着他的胳膊也是闷热的原因之一。 李乾没打扰正睡的香甜的赵飞燕,小心地抽出胳膊,来到外间任宫女们服侍着胡乱洗漱了一番,便坐着肩舆向前朝而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日正午还要在紫微殿接见和珅严嵩,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行驾来到紫微殿时,武媚娘与吕雉早已等在了这里。 李乾又和两人一同把秦桧送回来的奏章批改一番,到了巳时八刻左右,老太监便传来了消息。 “陛下,严相与和大人都已经到了。” “嗯。” 李乾点点头,起身向殿外走去。 所谓陛辞,便是朝官离京,或者致仕退休时向皇帝辞别。 李乾来到殿前,站在高高的丹墀之下俯观下方,严嵩和珅二人果然等在了这里。 这陛辞本来是走个流程,一番见礼后,两人本想顺势告辞,可李乾又突然拉住了他们两个。 “二位卿家既然是此时来,想必还未用午膳吧?”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这两人,开口邀请道:“既然来了,就在朕这里吃吧。朕还有些事要对你们交代。”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严嵩还是很痛快地抢先答应下来,一脸沉重道:“陛下所赐,臣不敢辞。” 和珅脸上的肥肉抽了抽,也跟着应下。 李乾没觉出他俩的异样,带着两人进了紫微殿,有宦官送来了一碟碟精美的饭菜。 坐定之后,和珅没开始动筷子,而是先望向坐在前方的李乾:“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严嵩本来都拿起筷子了,闻言也放下来,望向李乾。 李乾见他俩这样,也轻声笑了笑。 他相信这两人都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把灾民逼迫的走投无路。 而两人一起去,更是有可能产生良性竞争。 但李乾就怕一点,一个很小的可能:这两人比着贪,想试试谁贪的更多。 没办法,李乾对他们的固有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一时间很难扭转。 今日他们临行前,必须得再叮嘱一下才行。 李乾望着两人,幽幽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得知了黄河泛滥的消息,朕这几日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每次闭上眼,一个个无家可归的灾民就浮现在朕的眼前,他们饥饿的哀嚎声仿佛就响在朕的耳边……” “昨夜,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想着这赈灾的事。” 严嵩无言,和珅也是一呆,心说难不成得到的是假消息? 陛下没和妃子们在御林苑载歌载舞,玩了一整天?? 李乾面色沉重,继续道:“朕知道二位卿家都是重臣,是干臣,定然能做好赈灾的事。” “但大乾并不是只有二位卿家这种干臣,还有贪官,还有蠹虫,尤其是如今的灾区,这种人更是多得多!!” 李乾的声音陡然加重了几分。 两人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起身恭示他训话,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猜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坐下就行。” 李乾摆摆手:“你们去了,要让那些贪官知道。” “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但灾民的性命却只有一次。” 李乾望着两人,冷声道:“当此紧要关头,若还有人贪污钱粮,致使灾民被饿死,田产被大量兼并,耽搁了救灾的大事。” “你二人可直接将其解除冠带,押解回京!” “朕到时要好好审一审,看看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两人一下听出了李乾的意思。 贪似乎还是能贪的,只不过不能贪的太过。 皇帝陛下的底线是灾民的性命和本属于他们的田产,更是救灾的大局。 严嵩当即沉声道:“陛下请放心,臣定然不会让那些人贪去一钱银子!” 和珅迟了片刻,也跟着道:“臣定遵陛下旨意。” 严嵩听他没上套,还有几分失望。 李乾见他们这样,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又拿出一份奏章放在桌子上:“和卿家,朕记得你要去黄河南岸赈灾吧?” 和珅不知他的意思,只是回道:“回陛下,臣负责南岸,严相负责北岸。” “好。” 李乾点点头,让宦官把那份奏章拿下去递给他,没好气地道:“你看看这中牟知县马济远奏章,严相也一块看看。” 李乾给他们的,是奏章的原本。而他上次批红的,是通政司的抄录本。 那天秦桧送来奏章之后,李乾紧接着就让宦官去御史台问了魏征。 还是专门问的马济远这事。 魏征很快就差御史送回了一份文书,上面写着马济远劣迹斑斑的往事,还有御史在一年前弹劾此人的经过。 李乾一看就意识到秦桧没说谎,除非他和魏征合起伙来糊弄自己。 这马济远就是那种贪无下限的贪官,肯定没跑了。 李乾其实能容忍贪官,但这马济远非但把他骗了,还让李乾觉得自己丢了大人,这就让他很不爽了。 马济远是吧? 你等着!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下方,严嵩和珅两人凑到一块,很快就读完了这份奏章。 和珅当即抬起头,义愤填膺地道:“这,这马济远也太不知所谓了!” “如今朝廷赈灾的粮食紧张,中牟常平仓明明没有被水泡,他还在这张着嘴要粮食!” 严嵩也眯着眼睛望着奏章:“此人虎口拔牙,当真好胆。” 见两人都这么说,李乾也点点头,看来这两人都知道这事,也没装傻,那就好办了。 他望着和珅,开口道:“和卿家,你去了中牟,便将此人拉到中牟常平仓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脑袋砍了!” ?? 砍他的脑袋? 和珅严嵩两人都惊了! 陛下,您不是慈悲为怀吗?您不是心怀万民吗? 怎么动不动就砍脑袋? 尤其是和珅,他本来还打算着,要是皇帝陛下对马济远的惩罚太轻,就劝他加重一点呢! 怎么也得给他革了职才行! 要想让下面那些贪官收手,单单言语相劝可不行,必须得杀鸡儆猴!! 可现在……似乎也没必要真把他杀了吧? 和珅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如今百姓遭了灾,民心本就浮动,若是贸然将马济远这个父母官当场砍了,会不会让灾民心中惶惶?” 严嵩想了片刻,也劝道:“陛下,这马济远只是在奏章上上报不详,恐怕并无罪名将其处斩。” “况且,当场将其处斩,太过暴烈,恐有伤陛下仁圣之名,不如将此人押解回京,交付有司,从重论处?” 李乾却不想听他们的话,给自己出气只是一部分,更关键的还是灾地的局势。 不送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去见阎王,贪官们恐怕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就算是和珅、严嵩自己有分寸,并且能约束住身边人,那他们能约束住所有人吗? 受灾地区涉及数个郡,总有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一些人的底线是没有底线! 必须得让那些贪官害怕! “两位卿家不用再说了!” 李乾的态度很坚定:“此人恶迹斑斑,中牟百姓早就不堪其苦,把他押到常平仓砍了,不仅不会令民心浮动,反而会令民心稳定!” “这马济远可不只是上报不详,他更是要骗取朝廷钱粮,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值此紧要时期,这个罪名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武媚娘与吕雉的剧烈冲突 “陈乐衣……” 李乾端起桌上的黄瓷龙纹盏灌了一口,但还是有些头大。 一想到今日还有八段锦要练,还有之前挤压的那么多奏章要批,还有自己的朱批要改,还要去见妃子,李乾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种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不是来当皇帝享福的吗?怎么现在的画风好像不太对了?又回到了以前的996? 叹了口气,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那就去见一见她吧,不过得晚上过去了。” 先忙完下午的奏章和八段锦,晚上回宫的时候再见她就是。 “是,陛下。”武媚娘应下后,吕雉又从一旁搬过了之前积压的奏章。 秦桧送回来的那些已经快要改完了,只剩下最后几份。 李乾翻开最上面一份,一看还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那个陇西郡“火龙烧仓”的奏章吗? 李乾又翻了翻,当日武媚娘和吕雉记的秦桧的话,秦桧当日给的建议是,这件事太蹊跷,这个郡守宋昪任职期间,多有劣迹,得让他回京述职,再行盘问常平仓被烧的事。 直接召回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李乾皱着眉头,虽然这郡守的嫌疑够大,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贸然让他回京,就显得有些反应过激。 想到这里,李乾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两位爱妃觉得,朕应不应该把这人召回来呢?” 吕雉想了想,鼓起勇气率先开口道:“陛下,妾身以为,只因一个不知真假的怀疑,就将一地郡守召回京城盘问,有些小题大做了。” “陇西地处要津,值此人心惶惶之时,若再贸然召回郡守,说不定就会令民心浮动。” “而且,说不定这就是秦相想排除异己,想要让他的人上位。” 李乾默默点了点头,吕雉基本把所有的点都考虑到了,尤其是最后一点。 万一这火烧常平仓真是意外,而这宋昪又是个好官,贸然召他回京,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但另一边,武媚娘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陛下,妾身以为,还是得将此人召回京审问更好。” “嗯?” 李乾又转头望向她:“媚娘,说说你的想法。” 武媚娘先跟着李乾批了三天奏章,所以自认为对他的了解还是更深的。 “陛下,妾身以为不该关注秦相是不是要排除异己,而是这陇西郡守宋昪究竟有没有问题。” “若这火龙烧仓真是他为了掩盖亏空搞出来的,那他就是贪官,无论如何都应当罢黜此人。” “即便不是他故意而为,那这烧仓之事也是他的失职。” “身为一郡长官,至此紧要时刻,竟然让郡内数个常平仓被烧毁。” “如此粗心之人,显然也不该担任郡守之位了,应当立刻令其回京。” 李乾默然,武媚娘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的。 这宋昪让粮食被烧了,不是无能就是贪污,不能再容忍他了。 李乾又转头望着吕雉,笑问道:“娥姁,你现在觉得如何?” 娥姁是吕雉的字。 她俏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对李乾道:“回陛下的话,妾身曾听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若将陇西郡守召回京城,万一只是意外,一则令朝廷丢失颜面,二或许也会令忠志之士心寒。” “不如等查探清楚后,再做决定也更为稳妥。” “非也。” 武媚娘摇摇头,也笑望着李乾:“陛下,妾身倒觉得此人非惩不可。” “若就此放任揭过,其他郡县之人便有可能纷纷效仿,届时各地常平仓纷纷被烧,恐怕会天下大乱。” 吕雉则辩驳道:“陛下,妾身以为不能以小过否其大功,若真的埋没了一个好官,实在可惜。” “并未说要埋没,暂时降职也可。若此人真是个有才之人,何愁不能立功,日后定有再出头之日……” 听着两女左右的辩论,李乾的思绪却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想,自己能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回京一问,这火龙烧仓的事儿真是宋昪做的,那就有理由罢免了他的职位。 陇西郡守的位置空出来,能不能把高士廉送过去呢? 前几日和珅把各郡郡守任职情况的文书送了过来,李乾也没在上面看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那些离京城近、位置好的地方都被人牢牢占着,只有几个偏远郡的郡守任期快要结束。 但要是把高士廉那老身子骨弄过去,就是让他折寿的,恐怕不见得能干满三年。 可陇西不一样!! 这地方在京兆府以西,郡城临着渭水,又在丝绸之路的要点,是西域商人来京城贸易的必经之路,非常繁华。 要是能把高士廉弄到那去,好像……蛮合适的? 只是,就算宋昪下来了,高士廉就能上去吗? 如今和珅离了京城,没人帮忙运作,恐怕够呛啊…… 李乾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毛笔的笔管,权衡着其中的利害。 突然,他直起了腰背,正在轻声争论的吕雉和武媚娘立即安静下来。 “还是先把他召回来吧。” 李乾在这份奏章上修改了自己的朱批。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反正严嵩、和珅赈灾的地方离着京城不远,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他整回来,或者让人带着他的文书回来。 武媚娘在左侧,温润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并未多言。 吕雉贝齿轻咬着嘴唇,微微垂着头。 李乾左右望了她们两人一眼,笑着道:“陇西郡守之位,太过重要。这宋昪不是蠢,就是坏,朕想让别人去担任这郡守之职,他就不适合了。” 武媚娘这才恍然,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吕雉无言地轻轻点头,俏面上也恢复了微笑。 不过她也隐隐意识到了,这次输了一筹,恐怕不只是因为陛下另有打算。 而是因为武媚娘对陛下的了解胜过她自己。 就如她方才说意见的时候,是按照稳妥想的。 但武媚娘好像就是根据陛下的性情,才说那话的,要不然她为何那么得意呢? 李乾也意识到了她们两人的之间的微妙气氛,他笑着道:“朕问的时候,你们想什么说什么都好。” “就算是错的也无妨,朕就是希望你们有和朕不一样的想法。” “若你们俩想的都和朕一样,那咱们三个不就是一个人了吗?” 李乾希望两个小秘书帮自己的开拓思维,处理政务。 而不是希望她们俩争相揣摩自己的想法,附和自己。 两人也听懂了李乾的意思,武媚娘笑着回到:“是,陛下,妾身懂了。” “妾身也明白了。”吕雉也柔声回到。 虽然现在这么说,但两人间的矛盾大概是不会消失的了。 同为皇帝陛下出主意,也得有个高下吧? 把下面的几份奏章全都看完,这样一来,秦桧送回来的奏章也就全都处理完了。 李乾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躺倒在椅子上。 然而当他的目光望向桌上另一边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旷工一时爽,旷完火葬场。 昨天在御林苑和后妃们快活了一天,也就积压了一天的奏章没处理,再加上前两天修改朱批,也各剩下了一小部分奏章,所以就导致了今天要处理的奏章直接多到爆。 但要是今天批不完,明天秦桧又要来商讨有错的奏章了…… 996还能休息一天呢,自己这连休息的日子都不能有了? 李乾无奈地扶住额头,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啊?? 以后每天都有奏章,自己岂不是全年无休?早晚要累死的节奏啊! 怪不得前世的皇帝要依靠宰相、内阁。 一个国家的所有事儿压到一个人身上,能行吗?? 一天就两百来本奏章,即便有许多言说大事儿的奏章李乾都拿不准主意,有许多小事儿奏章他只是批个阅。 剩下的那些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怪不得前世那么多皇帝都得要宰相和内阁帮忙处理朝政,因为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武媚娘和吕雉又以为他累了,心疼地帮他揉捏起太阳穴来。 李乾闭目养神,心里却又想起了自己构思过的后阁和票拟制度。 所谓票拟,便是指奏章在送呈皇帝批示之前,就由别人先把意见写在小票上,然后贴在奏章中,送呈皇帝参考。 对于票拟的意见,皇帝可用可不用。 这样一来,可以极大地减少皇帝的工作量。 他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武媚娘和吕雉,她们两人现在能不能担当这个职责呢? 若是真开始票拟,那这件事该怎么瞒着外人呢? 那些小票用完之后就直接一把火烧了? 李乾思虑了前前后后,还是决定先搁置一下。 如今皇宫里的眼线太多,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出去。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 皇帝陛下竟然在宫里自行弄了一套体系,必然会让文官们开始警觉和抗争。 而后妃处理朝政的事儿,也直接会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就算昏君也不是这么昏的。 李乾揉了揉眉头,拿过桌上的奏章又开始一份份地看起来。 票拟的事儿……还是再等等吧。 如今武媚娘和吕雉两人还稍显稚嫩,他这个皇帝也很稚嫩,什么事儿最好还是一块商量。 等日后三人对政务更熟练一些后,或许就能用那种更高效的方式了。 对了,还有西施,应当抽出空来去看看她才是…… 繁忙时光中,一下午时间匆匆而过。 桌上还剩了一大半奏章,而武媚娘和吕雉早已不在这里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吕布,和正在别扭地做八段锦的李乾。 他两手抬着自己的左腿,用力地向上扳,憋得脸都通红。 而吕布则在一旁扶着他,帮他保持平衡。 “义父,撑住,再往上一点。” 吕布一个劲儿地帮李乾打气。 但李乾只是把脚后跟抬到和头一样的高度,就再也拉不上去了。 “呼~” 他放下腿,大喘了几口气。 虽然还没法完全做到完第一式,但李乾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进步。 要是放在吕布拔筋之前,李乾是决计做不到把脚扳到头上这种程度的。 正因感受到了进步,所以他才越来越热情。 “今日再多拔一会儿,奉先。” 李乾就像个欲求不满的男人……好吧,他就是个欲求不满的男人。 这些日子每天都和后妃们一起快乐的玩耍,已经让他觉得身子骨发虚了。 练练这玩意儿,总能更使得上劲儿不是? 李乾趴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任由吕布抻拉着自己的筋骨。 “奉先啊,这些日子每天都帮朕来拔筋,真是辛苦你了。” 吕布本来拔的正起劲儿,闻言手都是一哆嗦。 “义父……” “大伴,你去内帑支五千两银子赏给奉先。”李乾突然道。 “啊?” 吕布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监却毫不意外,当即应下来:“是,陛下。” 这阵子,李乾已经想过无数办法从内帑里套现,然而结果却不怎么尽如人意。 唐国公派来的人看得很严,什么都要监管,让李乾的多次尝试都归于失败。 直到上次,李乾发现了一个不太能让他们拒绝的办法。 赏赐。 下面人有功,皇帝要赏赐银钱,总没问题吧? 唐国公派来的内帑总管一开始还用国库赏钱来搪塞,可李乾说了,朕就愿意用内帑的钱赏! 那边一时没法应对,又改为开始哭穷。 陛下啊,咱们内帑都快没钱了,您赏赐可以,但能不能少赏一点! 功劳归功劳,您也不能把内帑的所有银子都赏给他啊! 李乾也不喜欢做的太绝,见内帑那边退了一步,他便也退了一步。 不能赏三万多两,那就先赏老太监一万两吧。 毕竟他每日都替朕忙前忙后,布置一切,还帮朕管着小金库……最后这条划掉。 内帑总管依旧哭诉,陛下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们替您和先帝管了这么多年内帑,如今内帑清廉无比,没有阉宦上下其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要是一下子支取这么多钱赏赐,我们也没法交代啊! 李乾却不理会这群人的哭诉。 你们还踏马有脸哭? 内帑一年收入怎么也得有二百多万两吧? 让你们管到只剩下三万两银子,就算再清又有个毛用? 还不如让太监去贪呢! 这些人拿着他的钱,偷偷供给唐国公的事儿李乾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打算今天赏这个一点,明天赏那个一点,早晚把内帑掏空了,再把这内帑的所有权要回来。 吕布不知道李乾的打算,事发如此突然,他不怎么敢要。 这对吕布来说,真的是天降横财了,而且是能把他砸的头晕目眩的那种。 可义父为什么突然赏钱呢? 难道说以后不打算让我帮他练八段锦了? 吕布后退了半步,很是委屈地道:“义父,布侍奉义父都因一片忠……不,孝心,义父若是再赏钱,布问心有愧啊!” “陛下给你的,你就拿着!”老太监一片好心地提醒道。 然而见他都这么说,吕布更是不敢要了。 这阉贼一定是在害我!! “拿着就行。” 李乾从榻上爬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奉先啊。” “朕之前在东宫时,自己都过的不怎么样,但如今朕已经登基,自然今非昔比了。” 吕布愕然地望着他。 “你是朕的义子,朕自己如今过的好,就不能让你过的太苦了!” 李乾郑重地道:“奉先,以后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这可不是画饼,李乾是真的挺重视这货的。 毕竟吕布武力超强,又保护着他的小命。 要是哪天被人收买了,拨云见日给义父来一刀,那哭的就是李乾了。 所以,他赏赐完老太监之后,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吕布。 “好日子就要来了……” 吕布张着嘴,喃喃道,视线已经有几分模糊。 不是因为这些银子,而是因为李乾的话。 熬了这么久,终于熬到好日子了?? “还不快谢恩?” 老太监踢了一脚吕布的小腿肚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没出息,没见识。 这么点银子就傻成这样儿? 老太监却浑然忘了,他听到赏赐一万两的时候,还是被下面的小宦官掐人中掐起来的。 “布谢过义父。” 吕布单膝跪地,重重地一俯身:“布定然为义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 李乾笑着摆摆手:“朕赏你又不是为了听你这话,赶紧起来拔筋!” “是,义父!” 吕布噌地站起身,抹了把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布一定帮义父好好拔,用力拔!” 老太监不忘贱兮兮地凑过来给他下绊子:“以前没赏钱的时候,就不好好拔了?” “滚!你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吕布抹了把脸勃然大怒。 …… 在紫微殿忙活完之后,李乾又回到了自己的长生殿。 自今日早上开始,陈乐衣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不过她非但没有等的心烦,反倒越等越开心,甚至盼着皇帝陛下天黑再回来才好。 毕竟天黑了,或许就能顺势被陛下留寝在这里了,或许就能……那啥。 所以,当李乾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武媚娘、吕雉,还有等的兴奋,眼睛都快冒光的陈乐衣。 “妾身见过陛下。”三人齐齐俯身行礼。 三个女子各有千秋,武媚娘最有特点的就是她的一双丹凤眼,贵气凌人。而吕雉则是有些小家碧玉的风格,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优势傲人。 而站在最后方的陈乐衣则娇俏可爱,眉眼弯弯,琼鼻小巧,秀发刚至肩头,又给她平添一种干练的气质。 四人吃过晚饭后,武媚娘和吕雉都寻借口走了,李乾便笑着对陈乐衣道:“陈妃有没有带新布料让朕看看?” 陈乐衣爽快地道:“陛下,妾身带来一些好看的。” “哦?” 李乾一愣,没想到还真有,他登时来了兴趣:“比昨日的布料还好看吗?” “不是新布料,比布料还刺激。”陈乐衣害羞地回道。 “这……” 李乾一怔,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就让人放在下午妾身休息的房间里,妾身带您去看看。” 陈乐衣有些大大咧咧,拉起李乾的手就要走。 李乾跟着她来到殿内一处偏房,里面摆着长椅、小塌、茶水桌等物件儿,供人休息。 进来后陈乐衣便让他坐到了茶水桌前的椅子上。 “陛下,这就是妾身给您带的好看的。”陈乐衣指着桌上的一沓纸张。 李乾翻开一看,其上是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直线,好像是一张张图纸。 陈乐衣温声道:“这是妾身自己改进的织机的图纸,有了这织机,再要织那几种繁复的散花绫、青云锦,都是易如反掌了。” 李乾翻动了几下,抬头好笑地望着她:“你给朕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几种锦缎都未曾在市面上出现过,即便有也不能大量产出。” 陈乐衣抓着李乾的手,轻声道:“如今陛下有了这织机,便可将差织造局独门织造此锦缎,可获利无数也。” “虽然陛下富有四海,但此物也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李乾沉吟了片刻,陈乐衣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其他人都无法量产这几种锦缎,只有他能,那就代表着垄断。 而垄断就代表着暴利。 尤其是如今京城中西域商人往来如云。 这条贯通中西的商路之所以被称为丝绸之路,就是因为其上最畅销的货物是丝绸。 若如今真垄断了这么一种华美丝绸,说是能赚翻了天也不为过,让李乾很是心动。 他现在不想关心什么提高大乾整体国力的事儿,他现在就想搞钱。 什么事儿都需要钱,要是没钱,提高了国力最后也只会便宜了别人。 当然,相比于有可能赚到的钱,李乾却更看重眼前的陈乐衣。 如此年轻就能改进这种织机,谁又能断言她之后的成就呢? 每改进一次织机,或许就意味着大量的财富。 这才是真正的人才瑰宝。 李乾面带笑意,抬头望着这个近在眼前的天才女孩:“你给朕看的好看的就是这个吗?” “啊?”陈乐衣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把织机的制造方式献出来了,陛下还想要什么呢? 李乾起身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朕还以为有更刺激的呢,这个图纸有点逊啊。” 陈乐衣俏脸一红,好像明白了他的话:“其实……还有更好看的……” “让朕看看。”李乾低头望着她。 “陛下……”陈乐衣红着脸,埋首进他怀里。 “让朕看看。”李乾笑着拿下了她头上的玉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 两人都迟疑了。 说实话,这个马济远和他们没关系,也不是非保不可。 只是要砍了他,怎么也得经过三法司,走一遍流程吧? 如今只有一纸诏令,就当场将其处斩,方方面面都极为不合适,更是会造成一些很坏的影响…… 见两人还在犹豫不决,李乾皱了皱眉。 这都说不通,似乎只能放大招了? “唉~” 他幽幽叹了口气:“实话同二位卿家说吧,但二位卿家出了这里就不要告诉别人。” 两人下意识就像拒绝,这种话还是不听为好,听了就容易出事儿。 但李乾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道:“这马济远,他想要行刺朕。” “啊?!”两人都吓了一跳,震惊地望着李乾。 “陛下……”和珅嘴唇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马济远他……” 他难道在奏章里藏了毒? 可为了保证皇帝陛下和宰相们的安全,递上来的奏章都是由通政司抄录一遍,把抄录本送上来,原本留在通政司啊! 李乾脸色沉重,开口道:“此人用心颇为歹毒!” “他在奏章中蒙骗朕,让朕写错了朱批。” “等朕被秦相提醒,发现这处错误时,朕当时便羞愤欲绝,差点因此染上脑疾,直接身亡!” “二位卿家说,这算不算意图行刺于朕?” 和珅与严嵩都听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陛下您的气性可是真是大呢,居然差点被他气死? 严嵩斟酌了一下语言,刚想说什么,李乾又开口道:“当然,朕是信任二位卿家,才和你们说这么丢人的事。” “你们出了这里,可莫要到处宣扬,朕可是不认的,还要找你们算账!” 严嵩的话当即憋了回去。 您都这么不要脸了,我还能怎么着? 和珅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乾又笑着道:“朕一向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多造杀孽。” “这马济远虽欲行刺于朕,但朕依然不愿意牵扯其家人,只杀他一个就到此为止,这算不算仁慈?” “算……算……” 两人失神地点着头,心说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乾点点头:“如此来说,朕也算是退了一步。” “二位卿家都是朕所倚重的大臣,朕从未只把你们二人当成臣子,更是把你们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 别,别,可别介。 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君臣吧! “陛下,君臣之义为重,若以亲友相称则……” 严嵩刚想解释清楚,李乾就打断道:“如今有人欲要行刺朕,朕都退一步了,难道你们还不愿意帮朕出这个头吗?” 完了,被逼到墙角了。 皇帝陛下都开始耍赖皮了,要是再不给面子,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刚见识到了皇帝陛下的无耻,万一他还有更无耻的招数呢? 严相本来就不愿意得罪他,如今听了这些,也就不打算再坚持了。 他顺畅地接道:“若以亲友相称,则更显陛下关怀臣属之心,亲亲之谊。” “陛下对臣与和大人如此亲厚,想必和大人也定能排除万难,为陛下尽心竭力,排忧解难。” 反正这是给和珅的差事,严嵩表示,老夫就不干扰你和大人做决定了。 和珅眼珠子瞪的和水牛一样,转头盯住了严嵩。 严老抠,我日你的哥! “好!” 李乾高兴地笑着道:“既然和卿家答应了,那就好!” 和珅又转头望向皇帝陛下:??? 我答应了吗? “别等了,菜都快凉了。” 李乾笑着招呼两人:“赶紧吃饭吧!” “谢陛下。”严嵩早就等着了。 “谢陛下。”和珅即便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下来,这两人都这样了,不答应能行吗? 他从瓷盘里夹起一筷子脆嫩的肚丝放进嘴里,只觉得和嚼蜡一样,没什么味。 但突然,李乾的声音又从上面传来。 “和卿家,你去了之后,可以把马济远从前做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都翻一翻,如此一来,把他砍了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就得你废点力气了,朕是不愿意做这种翻旧账的事了。” 和珅闻言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上方。 李乾则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和珅紧紧攥着袖子,有些控制不住脸上表情,直接就想站起身,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只是垂首道:“臣谢陛下。” 严嵩虽然没这种反应,可手也哆嗦了一下,差点把一筷子芫丝送进鼻孔里。 做贪官的,没有哪个不害怕被翻旧账。 就算现在权势极盛,但万一以后有衰落的一天呢? 在大乾,只有皇帝和诸侯是终身的,可以当一辈子,其他任何官员都会有退休致仕的一天,都害怕失去权利被清算的那天。 能适用在地方官员身上,再反推一下,大概率就能适用到朝廷官员身上。 是以,方才两人都没说清算马济远旧账的事儿,就是不想让皇帝陛下联想到他们身上。 可谁料皇帝陛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但如今他竟然说,不愿意翻以前的旧账!这是不是就表示,皇帝陛下不会再追究之前贪污受贿的事呢? 这才是让和珅最激动的地方!! 不会被清算啊,这是多么大的特权? 以后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额,好像也不行。 凭皇帝陛下的秉性,要是做的太过分,说不定他会翻脸不认账的。 但反过来,若只是正常的贪,是不是就没事了呢? 有了李乾的允诺,一直以来悬在和珅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君无戏言,只要不过分贪,甚至更收敛地少贪,他应该就不会翻旧账……吧? 另一边的严嵩则比他更忐忑几分。 这个不翻旧账的对象,究竟包不包括他严嵩呢? 严相虽然自认为是个大清官,可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很可怕的。 有时候流言就能毁掉一个人,严嵩觉得自己无愧于心,但严世藩好像干过不少缺德事儿…… 所以,严相其实也很想得到这个不翻旧账的允诺。 只是,皇帝陛下的话是只对和珅说的,还是包括了他呢? 从来都珍惜粮食的严相,今日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宫廷御筵,竟然头一次觉得这饭菜没什么滋味儿了。 吃完饭,李乾把他们两人送出了紫微殿,还笑着送别:“二位卿家一路顺风。” “朕在京城,等着二位凯旋归来!” “臣定不负陛下期许,全心全意为陛下救济灾民……” 这下两人的态度就比之前积极多了,严嵩更是眼巴巴地望着皇帝陛下,希望他能给个准信儿。 只是李乾像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一样,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严嵩心里更是忐忑,究竟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他转身望向一旁:“和大人……” 却不料和珅已经坐上了肩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啊?严相有何事?” 严嵩仰着脖子望了他得意的大胖脸一眼,强忍住骂娘的冲动:“没事了。” “唉?别介啊!严相要是有事儿,直接和在下说无妨,你我之间……” 和珅喋喋不休的声音不断传来,严嵩就在这种噪音下,捏着拳头一路向宫外走去。 今日让你得意一时,待老夫在赈灾中取了胜,圣眷在身,你也不过土鸡瓦狗尔! …… 李乾回到紫微殿,待宫人们收拾好碗筷,场中一空后,武媚娘与吕雉才从侧房中出来。 “陛下当真厉害。” 初见两人崇拜到快闪小星星的眼神,李乾还有些纳闷。 听了解释才意识到,她们说的是方才的事。 “那你们说说,朕怎么厉害了?” 李乾嘴角噙着笑,望着她们俩,躺倒在椅子上准备消消食。 “陛下只用一顿饭,就让严相与和大人这等手握重权之臣服从。” 武媚娘坐到李乾左侧,替他轻轻揉着左侧肩颈,吕雉则依偎到他右边怀里,帮他按摩着左侧肩颈。 “陛下明知他们两人都是巨贪,但不惩办他们,反而捏着两人的把柄,让他们言听计从。” 吕雉一脸崇拜道:“这何其高明?” 李乾享受着两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肩膀脖颈上摸来摸去,却笑着摇摇头:“这两人能听朕的话,是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有听命于朕的倾向。” “这顿饭和方才朕说的话,也不过是一道催化剂……”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两女不知道什么是催化剂,他便改口道:“不过是一道药汤的汤头而已。” 和珅本来就喜欢讨好他这个皇帝,严嵩也大概如此。 要是换个不对付的武将来,别说请他吃顿饭了,就算李乾把自己的肉割给他吃,他也同样不以为意。 “可陛下您的这个汤头却是画龙点睛之笔。” 武媚娘仰望着李乾的侧脸,笑着道:“若无您今日一番话,黄泛灾区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子呢。” “和卿家与严相贪是贪了些,能力还是有的。” 李乾已经舒服的眯上了眼睛,身子歪倒下来,从原本的靠着椅背,变成了靠在吕雉怀里。 武媚娘在一旁看得有些酸,心说陛下就从来没往我怀里躺过。 她抬眼望了望吕雉的胸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顿时明白了原因。 不过武媚娘也不是愿意服输的人,她又将李乾的腿搬到自己腿上,让皇帝陛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长长的椅子上。 李乾感受着腿上和头顶传来的力道适中的按摩,继续开口道:“这两位卿家的门生与追随者遍布朝野,现在就算朕知道他们贪污,也很难把他们怎样。” 再说了,李乾现在正想要文官们给自己兜底呢,又怎么可能去搞这么大的动作呢? 只不过这话倒也没必要对两个妃子说。 “就算真处置了这两人,令朝野震动,下一个上来的人也不见得比这两人清廉。” 李乾闭着眼轻声道:“或许比他们更差,又贪又无能。” 武媚娘与吕雉对视一眼,似乎体会到了皇帝陛下心中的无奈。 实际上李乾确实是挺无奈的。 前世最终把严嵩干掉的徐阶如何? 徐阶年老致仕以后,遇到时任应天巡抚的海瑞去清丈田亩,结果出了大乐子。 官名清廉的徐阁老家里兼并的田产竟然高达二十四万多亩,松江、上海几乎都被他们家占光了,家产比大贪官严嵩还要多,而且乡里控告徐家的状纸更是堆积如山,以至民怨沸腾。 海瑞秉公执法,就要惩办徐阶家人,怎奈徐阶一纸书信送往京城,借助自己的影响,让张居正把海瑞罢了官。 如徐阶这样的人,危害可与严嵩相互伯仲了。 都是蠹虫,都是大贪官。 李乾觉得,徐阶之所以名声比严嵩好,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是因为严嵩手段太过暴烈,动不动就杀人腰斩,这确实有伤天和。 堂堂前任首辅、三边总督,说腰斩弃市就腰斩弃市,实乃巨奸。 二是因为严嵩站在嘉靖皇帝一方,徐阶的屁股则歪向文官一方。 掌握了舆论才是最重要的。 史书就是由文官书写的,不是皇帝。 三则是皇帝的不同,严嵩摊上了嘉靖老道士那么个极品,昏君奸臣一配合,有了他的发挥空间。 而徐阶的主要发光期则是嘉靖儿子在位的时期,那是个比较开明、慈和的皇帝。 环境、老板都不同,结果自然不同了。 李乾自认为不是个昏君……至少他不想当昏君。 那么面对这些已经坐大的奸臣,就得小心翼翼了。 绝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去民间刮地皮。 李乾之前的一系列努力,都是为了防止他们那么做。 包括方才的那顿饭,那些话。 李乾不会跟他们算旧账,可严嵩、和珅都不知道! 那些话,就是为了吓唬他们,让他们意识到头上还悬着一把剑! 每当这两人贪污的时候,或许就会想起这把剑来,想起日后有可能的清算,从而收敛几分。 李乾在武媚娘和吕雉怀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坐起来准备处理继续办事。 武媚娘和吕雉的秘书工作也越来越顺手,都根据李乾的吩咐,帮他做了一张日常行程表。 “接下来朕还有什么事儿?” 武媚娘急忙取过桌上的表格,带着几分讶然道:“陛下,您该去长生殿,见后妃陈乐衣了。” 第一百三十章 李乾暗中拱火,秦桧的破绽! 陈乐衣虽然表面上十分开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但内在里却很保守,事到临头制止了李乾,羞红着脸说这里不是地方。 李乾打量了一下这休息室里简陋的环境,心中顿时有了数。 他又用衣服裹着陈乐衣,抱着她来到三楼自己的房间,怀里的美人这才放开来。 当然,在这过程中,李乾自己也累的够呛。 毕竟下午刚被吕布拔筋拔的浑身发软,现在又做出这么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实在是为难他了…… 第二天早上,李乾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昨晚的余劲儿没退下去,腰酸腿软。 “陛下。” 陈乐衣早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见他醒来,急忙递过一杯水。 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李乾这才感觉好了些,陈乐衣又红着脸替他穿上衣服。 下楼吃饭时,李乾又跟陈乐衣说起了织机的事情。 “爱妃,你若是喜欢这些织机、织布,朕让大伴专门给你挑选几个可靠的宫人打下手。” “这几日就专门拨给你一出闲置的殿宇,你就在那里让宫人置办织机就行。” “啊?” 陈乐衣睁着杏目,吃惊地望着李乾。 “陛下,不交给织造局来办吗?” 李乾轻轻摇着头,笑望着面前的陈乐衣:“织造局的人既不如你聪明,懂得这么多织机和织布,也不如你可靠。” “妾身……”陈乐衣秀口微张着,她还以为这图纸交出去之后,就和她自己没关系了呢。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陈乐衣:“你管着这些事儿,也不用太劳累,不用太细致。” “不要去管什么织布的琐碎杂事,都交给下面人。” “你只要看着织机就好,若是闲来无事,能再改进改进,那就最好了,若是不能,朕也不强求。” 他拉着陈乐衣的小手,笑着道:“朕可不希望哪天听到你被累着的消息。” “谢陛下。” 陈乐衣感受到了李乾对她的关心,心里甜滋滋的。 “陛下,吃饭。”她素手舀起一勺鸭条粥,喂到李乾嘴边。 李乾笑呵呵地享受着她的喂食,一顿饭时间匆匆而过。 到了紫微殿,秦桧果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臣秦桧,参见陛下,陛下之勤政,令臣钦佩万分。” 见面先是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李乾已经对这种话渐渐免疫了,笑着给秦桧赐了座。 “朕躬才疏,要想让大乾蒸蒸日上,不负诸位皇祖之期望,自然要加倍努力了……” 李乾随口跟他鬼扯了几句,又把话拉回正题。 “前几日的朱批是否有些错漏之处?秦相今日可要好好指点一下朕。” “臣这种卑微之身又如何敢指点陛下,只能为陛下的复杂深远的伟大思想做些微末的润色罢了……” 一场友好的交流在紫微殿政事堂中徐徐展开。 而在京城中的蔡府,同样也有一场友好的交流徐徐展开。 蔡府规模宏大,蔡京更是喜欢各种奇石。 此地园林葱郁,奇花异木,嶙峋美石星罗棋布,从全国各地运送来的奇石按照风水八卦之位,精巧地布置在整个蔡府中,几乎无处不在。 就连蔡京的书房中,也拜访着一块表面细腻光滑,靛青色的湖石,其上有着一道道天然形成的玄奥美妙花纹,整体呈伏虎游山之形,矫健凶悍。 蔡京身材微胖,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身着清凉的暗紫竹枝湖绸大袍,头戴四方巾,一丝不苟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书。 此时,刑部右侍郎高勋一席大红官袍,急匆匆地从书房外赶来,递上了一份从门下省抄录来的奏章。 “蔡大人,您看这份奏章。” 蔡京捋了捋灰白掺杂的胡须,接过看了看,眉头深深皱起:“原本不是去陇西清查吗,朱批怎么又改了?” “应当是秦相唆使陛下改的。” 高勋身材高大,体型健壮,皱眉道:“本来中书省那边的人都以为定下来了,没想到……” 蔡京却轻轻叹了口气:“秦桧当真是好手段啊!” “是啊!” 高勋急忙附和道:“和大人前前后后送了那么多物件儿,都没见什么效果,反倒一个劲儿地帮着陛下办事儿了。” “可秦相只不过去见了陛下一次,就能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连发出去的朱批都能改过来,真是太高明了!” “未必真的如你想的那样……” 蔡京却陷入了思索中:“陛下又不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对秦桧言听计从?” “可是中书省那边说,秦相入宫见了陛下之后,他确实改了许多朱批啊!” 高勋解释道:“下官看那些奏章,里面有很多改动都是向着秦相有利方向去的。” 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蔡京。 蔡京只是大体扫了一遍,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如今秦桧在做什么?” “听人说,又是带着奏章去紫微殿面见陛下了。”高勋回道。 “又?” 蔡京目中闪过一道精光,似乎抓住了重点。 “若秦桧能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何必又要往紫微殿去,让陛下修改奏章呢?” “直接让朱批按照他的意思写不就行了?” 高勋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大人,您的意思是,秦桧借着和陛下商讨奏章朝政的机会,排除异己,扩大势力?” “不错。” 蔡京冷笑一声点点头:“他盯上了陇西郡守的位置好久,如今和珅、严嵩不在京城,刚好趁着这机会开始动作了。” “若不是皇帝陛下突然开始批奏章,他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 高勋重重地点了点头,可随即又回过神来:“就算宋昪被革职,秦相又如何能把他的人推到陇西郡守的位子上?” “和大人不在京城,尚书省可是大人您说了算。” “老夫也挺好奇的……” 蔡京眯着眼睛,沉声道:“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招数肯定和陛下脱不了干系。” 秦桧要想赢下一筹,就得占据优势。 可凭他本身的力量,很难把手伸进尚书省去,只能借助外力。 如今,秦桧所能借助的外力,不是皇帝陛下吗? “大人,您身为尚书仆射,按理说也能商讨奏章。” 高勋起身建议道:“不能让秦相一个人独在陛下那里占便宜啊!” 蔡京也有所意动,既然皇帝陛下能被秦桧影响,那他应该也可以。 只是要起身时,蔡京动作突然又滞了一下。 “你让人去盯着紫微殿,等秦桧离开之后,老夫再过去。” 高勋虽然不太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但还是应了下来:“是,大人。” …… 紫微殿中,李乾正拿笔记着秦桧对奏章的建议。 “陛下,魏伯刍为人放荡,做事粗陋,不堪大用,而新丰县毗邻京城,位置紧要,知县之位需择老成持重之人,臣以为还是令吏部再议人选方可。” “嗯……” 李乾点点头,记在了纸上。 秦桧又奏报道:“陛下,一地知县正堂,干系重大,之前由吏部文选司裁定铨选,门下侍中复核,方可行文上任。” “如今吏部和大人、门下省严相均身负皇命赈灾,两处职责繁重,难免有疏忽错漏之处。” “不若如今由右散骑常侍暂领第三次复核,减免疏漏。如此一来便多了一道核选流程,所任官员更加稳妥。” 右散骑常侍,正三品,是中书省的官位,掌规谏过失,侍从皇帝身边顾问。 如今李乾都这样儿了,这个官位也就没什么实权,只相当于一个吃俸禄的闲官。 现在吏部、门下都力量空虚,秦桧想伸手进去,就用了这个闲官作为跳板。 “嗯……秦相说的有道理。” 李乾看破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头,记在纸上:“朕会考虑的。” 秦桧望着李乾的动作,目中闪过一抹遗憾。 若皇帝陛下当场把朱批改过来,那才是最好的。 昨日李乾修改完朱批后,又把第一批奏章送回了秦桧那里。 秦桧一直看到昨夜子时,写上了宰相的青批,送往了门下省。 而复核的时候,他发现依旧有一部分奏章的朱批,没有按照他的说法来修改。 不过秦桧却并未再多造波折,而是直接顺从了朱批的意见,写上了他的宰相青批。 秦桧明白,这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还有自己的判断。 但现在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皇帝陛下听他意见修改的奏章超过了一大半,这个比例已经非常大了! 秦桧不求彻彻底底地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皇帝很聪明,这种想法不现实。 他要的是皇帝陛下初步的信任。 有了信任,就能引导,就好办事儿了…… 秦桧又是说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李乾又该睡午觉的时候,奏章也快说完了。 他拿出最下面的几分奏章,一一禀报给李乾。 “陛下,还有这里,臣不太能领会陛下的高深想法……” 李乾依次听完,却没觉出什么大问题。 上次秦桧可是借着自己昏昏欲睡的机会,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塞私货的! 怎么这次没了? “陛下,今日奏章已经说完,请陛下允臣告退。”秦桧起身拱手。 李乾笑眯眯地望了他一眼:“秦相慢走,朕就不送你了。” 待秦桧走后,武媚娘与吕雉也从侧方走出来。 “两位爱妃,同朕看看后面这几分奏章。”李乾要检查一下,秦桧是不是又在里面掺了私货。 这四份奏章所言事情各自不同,有的弹劾、有的奏事,还有一份说小事的奏章,李乾批了阅,但秦桧却说要让当地官员仔细勘察,再报后续。 “陛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武媚娘一双凤眉微皱:“这奏章弹劾京兆伊审案不力,陛下说再查,但秦相却认为此事可不用管,这京兆伊是不是和秦相……” “恐怕确实无需再查了。” 吕雉望着李乾,轻声道:“陛下不是说了吗?短短几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三份弹劾京兆伊的奏章了,这个职位应当是很得罪人。” “可也从没见京兆伊上本自辩过啊。” 武媚娘皱着眉头:“对弹章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个京兆伊王缙也太过嚣张了。” “若人人都与他一般,朝廷威望何存?” 李乾翻看了一边其他几份奏章,转过头笑着道:“不用管最后这几份了,再看看别的的奏章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同样的招数,秦桧这种聪明人果然没有用第二次。 “是,陛下。”两女纷纷应下来。 李乾把奏章都搬到身边,随后就开始和两人一起修改自己的朱批。 也正是在此时,蔡京在府上得到了消息,坐着轿子徐徐出了门。 蔡京府邸的北侧是一间四进的府邸,相比于前者的豪横阔气高大,这间青砖黑瓦的小院却是显得灰头土脸的。 只是经过此处时,蔡京的轿夫都默默加快了几分脚步,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引来自家老爷的不快。 一路来到皇城,在紫微殿外递上了求见消息后,蔡京就开始等着了。 殿中,李乾望着进来禀报的老太监,一时还有些诧异:“你说谁?蔡京??” “是,陛下,就是蔡大人。”老太监确定地回道。 “这倒是稀客啊……” 李乾放下手中的奏章,啧啧称奇。 今天这是捅了奸臣窝儿了? 刚走了个秦桧没多久,现在蔡京就来了。 “你宣他进来。”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出去,吕雉和武媚娘退到了侧间,不一会儿蔡京就进来了。 “臣蔡京,参见陛下。” 蔡京早已换上了一身绯红官袍,躬身向李乾行了一礼。 “快平身,蔡卿家。”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在四个文官首领中,李乾觉得蔡京才是最难应付的那个。 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有借助皇帝之势,壮大自身的趋向。 而借势是相互的,只要他们借李乾的势,李乾就能利用他们,让自己的皇位越稳固。 然而蔡京却不一样。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未有过来接触李乾的表现。 “陛下,老臣今日来见陛下,是因有一道奏章相询。” 蔡京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 你也是为了奏章来的? 李乾来了兴趣:“拿上来。” 老太监从蔡京手里接过奏章,又过来递给李乾。 李乾翻开一看,好么,老熟人! 这是那份陇西郡守宋昪的“火龙烧仓”奏章。 “蔡卿家觉得这份奏章那里不妥吗?”李乾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苗头。 “回陛下。” 蔡京缓缓道:“对于陇西郡常平仓的事,臣刚好知道一些情况。知情不报,有负君恩,是以臣今日来向陛下说明。” “前几日,臣在西市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西域商人带来的消息。此时正直盛夏,天干物燥,近些日子陇西郡又疑似犯了祝融神位,走水之事接连不断,渭源县县衙都险些毁于大火。是以,那几座常平仓被焚毁放在其中也不算离奇。” 蔡京沉声道:“老臣也知道宋昪此人,任职陇西郡守这些年,虽无大功,但也将陇西大小事务操持的井井有条。” “陛下与朝中众臣要查,可派出钦差御史前往陇西详查,若真查出有所蹊跷,就算将宋昪当场革职押解回京,也绝无半句流言蜚语。” “可若是只因天灾,就贸然将他召回京城审问,伤了他一人之心也只是小事,令天下众多郡县等还原畏首畏尾,不再敢有作为才是大事啊。” 蔡京感慨着劝道:“宋昪是个干臣,老臣不愿见他与陛下离心,更不愿见天下郡县长官畏缩不前,是以今日特地斗胆来进此言,还请陛下圣鉴。”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要不是知道蔡京的面目,李乾可能还真信了。 危言耸听倒是真有一手,还让天下郡县长官都畏缩不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闲着没事儿会畏缩? 想是这么想,但李乾还是戏精上身,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蔡卿家,真会如此吗?” “老臣万万不敢欺君!”蔡京忠心耿耿地再拜。 李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宋昪就是蔡京的人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乾可是记得很清楚,自己一开始可没想着要把宋昪召回来的,这都是秦桧的主意! 秦桧要搞这宋昪,还是要搞蔡京?? 既然是这两人的恩怨,李乾觉得自己还是不掺和的好,就留给你俩慢慢掰扯吧! 当然,要是真的狗咬狗起来,李乾还是会控制烈度的,不能让两人斗的断胳膊折腿,要不然就便宜了武将们了。 平衡才是精髓。 “蔡卿家所言真的有道理。” 李乾一脸为难,似乎真信了蔡京的鬼话:“朕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啊?”蔡京吃惊地抬起头,似乎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朕之前就是这么批改的,只是奏章发到中书省后,又被秦相退回来了,还让朕改了那朱批,必须将这宋昪召回京审问。” 李乾叹了口气:“朕拗不过他,就只能依着他的意思来了。” “这……” 蔡京老脸上又惊又怒:“秦相为何如此失格?” “批改奏章乃陛下之权,应由陛下威福自专,启容他置喙其中??” “是啊!” 李乾很是认同地一拍大腿:“朕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秦相说了,若是朕不改,这奏章是决计不可能过中书省的,朕一时没办法,只得改过来了。” 蔡京张了张嘴,秦桧都这么嚣张了,您该抽他大嘴巴子啊,怎么就这么窝囊呢?? 只是这种话却不太方便说出口。 李乾却好像来了劲儿:“蔡卿家,你能不能替朕去劝一劝秦相,让他把奏章改回来?” 蔡京无言,我要是劝的动他,还用得着来你这儿? 我不是有毛病么我? “陛下只要强行下旨,秦相定然不敢违背。” 蔡京好心提醒道:“到时候臣再联合其他朝臣振臂一呼,必要为陛下除此祸害。” “这……” 李乾没想到他还不打算放弃,便装出一副憨憨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秦相太凶了,朕可不敢惹他。” 蔡京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陛下乃人君,秦桧乃臣子,又何惧之有?” “说得好像也是……朕是皇帝……”李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陷入失神中。 蔡京眼睛一亮,拿出点气魄来吧!皇帝陛下! 他就等着李乾做决定,然后马上开口告退,抽身回府,继续看皇帝和秦桧折腾下去了。 李乾回过神来,直接盯着下方的蔡京:“朕是皇帝!” “蔡卿家,朕命令你去找秦相,让他把奏章改过来!” 一旁的侧间里隐隐传出两道压抑不住的娇笑声,但一闪而逝,好像是错觉。 蔡京准备告退的话被呛了回去,抚着胸口直咳嗽,没听到那笑声。 “蔡卿家?蔡卿家?你怎么了?” 李乾见他掐着脖子快翻白眼了,急忙让魏忠贤帮他去顺顺气儿。 “陛下……” 渐渐缓过神儿来的蔡京很果断地对李乾一拱手:“陛下,臣领命,臣这就去做。” “蔡卿家慢走。” 李乾期待地望着他的背影:“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待他离开政事堂,武媚娘与吕雉才打开门,从侧间里出来。 “两位爱妃何故发笑啊?” 李乾倒是听到了那两道一闪而逝的笑声。 两人脸上纷纷一红,都有些不好意思,吕雉捏在一起,垂首小声道:“对不起,陛下。差点被蔡大人听到。” 武媚娘也红着脸道:“以后不会了,陛下。”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被听到一次两次也无妨,你们两个每日陪着朕在紫微殿的消息肯定也传出去了。” “只是不要被听到太多次,让别人有联想。” “是,陛下。”两女齐齐应声。 随后武媚娘才凑上前来,主动挽住李乾的左臂:“妾身是听了陛下巧妙的反应,才笑出来的。” 吕雉也过来挽住他的右手,轻轻摇晃着道:“蔡京肯定想不到,他刚说了君臣之义,就被陛下用到他身上了。” “他肯定已经气的不行了。”武媚娘想起那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还是忍不住发笑。 李乾嘴角也轻轻勾起:“你们是没看到,他方才还翻了白眼呢!” 两女闻言更是笑的直不起腰。 笑过之后,李乾也开始思索起方才的事情来。 “蔡京想挑唆朕和秦桧作对,秦桧也总想着忽悠朕,必须得给他们俩找点事儿干啊……” 单单有今天的事儿,两人不见得能撕起来。 而不撕起来,李乾就很难浑水摸鱼,把高士廉整到陇西去当郡守。 此外,这两个人也很不老实,李乾想拱一把火,让他们相互针对,别老把目光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但同时,也要控制住两人撕逼的烈度,不能太过分,这就很考验技术和微操了。 要想明白这种下绊子阴人的事儿,只凭李乾正直的思想可能有点困难,但现在他可是有两个助手的! 武媚娘和吕雉知道李乾要想事情了,纷纷安静下来。 李乾对着政事堂门口遥遥一招手:“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小步跑了过来。 “宫里有没有秦桧、蔡京两人的族人、姻亲、朋友各任何官职的名单?” 老太监一怔,但紧接着道:“没有这种详细的名单,不过奴婢可以寻人去卷宗上摘抄。” “你直接把卷宗拿过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取回了两大本厚厚的卷宗。 “你们也帮着朕参详参详。” 李乾打开卷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武媚娘和吕雉。 “让他们两人争起来……”武媚娘微微瞪圆了凤眼。 “还不能造成太大矛盾……”吕雉也掩着秀口。 这也太难了吧? 秦桧和蔡京是何等聪明的人? 他们权势滔天,朝野遍布属下门生,很多官员都是他们的耳目。 这要怎么挑唆?他们怎么可能上当? 而且,就算真挑唆起来,又如何收场呢? 两人都位高权重,一旦相互针对起来,很可能就会造成官场的巨大动荡。 到时候想要收住,可就千难万难了! “没错。” 李乾笑眯眯地道:“朕已经有了个大体思路,说出来你们两个帮着参详一下。” “陛下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两女纷纷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李乾,心说不愧是陛下,竟然连这么苛刻的事都能做到! “只是大体思路,想到了怎么开头挑唆,但没想到怎么收尾。” 李乾轻轻摇摇头:“还得再看看这两人的亲朋好友,有没有能用到的人。需要两位爱妃帮着朕一起完善一下。” 竟然能参与进陛下这样的计划里去! 两女同时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掩藏着的胜负欲。 “陛下有令,妾身自然不敢不从。” 李乾笑了笑,从桌上扯过一张素竹纸,蘸了黑墨在其上写下了“惧内”两个字。 武媚娘和吕雉纷纷好奇地望过去。 李乾笑呵呵地道:“两位爱妃知道吗?秦桧此人是个非常惧内的人。” “朕就要从此处开始,给他和蔡京制造矛盾。”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武媚娘与吕雉的剧烈冲突 “陈乐衣……” 李乾端起桌上的黄瓷龙纹盏灌了一口,但还是有些头大。 一想到今日还有八段锦要练,还有之前挤压的那么多奏章要批,还有自己的朱批要改,还要去见妃子,李乾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种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不是来当皇帝享福的吗?怎么现在的画风好像不太对了?又回到了以前的996? 叹了口气,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那就去见一见她吧,不过得晚上过去了。” 先忙完下午的奏章和八段锦,晚上回宫的时候再见她就是。 “是,陛下。”武媚娘应下后,吕雉又从一旁搬过了之前积压的奏章。 秦桧送回来的那些已经快要改完了,只剩下最后几份。 李乾翻开最上面一份,一看还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那个陇西郡“火龙烧仓”的奏章吗? 李乾又翻了翻,当日武媚娘和吕雉记的秦桧的话,秦桧当日给的建议是,这件事太蹊跷,这个郡守宋昪任职期间,多有劣迹,得让他回京述职,再行盘问常平仓被烧的事。 直接召回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李乾皱着眉头,虽然这郡守的嫌疑够大,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贸然让他回京,就显得有些反应过激。 想到这里,李乾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两位爱妃觉得,朕应不应该把这人召回来呢?” 吕雉想了想,鼓起勇气率先开口道:“陛下,妾身以为,只因一个不知真假的怀疑,就将一地郡守召回京城盘问,有些小题大做了。” “陇西地处要津,值此人心惶惶之时,若再贸然召回郡守,说不定就会令民心浮动。” “而且,说不定这就是秦相想排除异己,想要让他的人上位。” 李乾默默点了点头,吕雉基本把所有的点都考虑到了,尤其是最后一点。 万一这火烧常平仓真是意外,而这宋昪又是个好官,贸然召他回京,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但另一边,武媚娘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陛下,妾身以为,还是得将此人召回京审问更好。” “嗯?” 李乾又转头望向她:“媚娘,说说你的想法。” 武媚娘先跟着李乾批了三天奏章,所以自认为对他的了解还是更深的。 “陛下,妾身以为不该关注秦相是不是要排除异己,而是这陇西郡守宋昪究竟有没有问题。” “若这火龙烧仓真是他为了掩盖亏空搞出来的,那他就是贪官,无论如何都应当罢黜此人。” “即便不是他故意而为,那这烧仓之事也是他的失职。” “身为一郡长官,至此紧要时刻,竟然让郡内数个常平仓被烧毁。” “如此粗心之人,显然也不该担任郡守之位了,应当立刻令其回京。” 李乾默然,武媚娘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的。 这宋昪让粮食被烧了,不是无能就是贪污,不能再容忍他了。 李乾又转头望着吕雉,笑问道:“娥姁,你现在觉得如何?” 娥姁是吕雉的字。 她俏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对李乾道:“回陛下的话,妾身曾听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若将陇西郡守召回京城,万一只是意外,一则令朝廷丢失颜面,二或许也会令忠志之士心寒。” “不如等查探清楚后,再做决定也更为稳妥。” “非也。” 武媚娘摇摇头,也笑望着李乾:“陛下,妾身倒觉得此人非惩不可。” “若就此放任揭过,其他郡县之人便有可能纷纷效仿,届时各地常平仓纷纷被烧,恐怕会天下大乱。” 吕雉则辩驳道:“陛下,妾身以为不能以小过否其大功,若真的埋没了一个好官,实在可惜。” “并未说要埋没,暂时降职也可。若此人真是个有才之人,何愁不能立功,日后定有再出头之日……” 听着两女左右的辩论,李乾的思绪却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想,自己能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回京一问,这火龙烧仓的事儿真是宋昪做的,那就有理由罢免了他的职位。 陇西郡守的位置空出来,能不能把高士廉送过去呢? 前几日和珅把各郡郡守任职情况的文书送了过来,李乾也没在上面看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那些离京城近、位置好的地方都被人牢牢占着,只有几个偏远郡的郡守任期快要结束。 但要是把高士廉那老身子骨弄过去,就是让他折寿的,恐怕不见得能干满三年。 可陇西不一样!! 这地方在京兆府以西,郡城临着渭水,又在丝绸之路的要点,是西域商人来京城贸易的必经之路,非常繁华。 要是能把高士廉弄到那去,好像……蛮合适的? 只是,就算宋昪下来了,高士廉就能上去吗? 如今和珅离了京城,没人帮忙运作,恐怕够呛啊…… 李乾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毛笔的笔管,权衡着其中的利害。 突然,他直起了腰背,正在轻声争论的吕雉和武媚娘立即安静下来。 “还是先把他召回来吧。” 李乾在这份奏章上修改了自己的朱批。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反正严嵩、和珅赈灾的地方离着京城不远,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他整回来,或者让人带着他的文书回来。 武媚娘在左侧,温润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并未多言。 吕雉贝齿轻咬着嘴唇,微微垂着头。 李乾左右望了她们两人一眼,笑着道:“陇西郡守之位,太过重要。这宋昪不是蠢,就是坏,朕想让别人去担任这郡守之职,他就不适合了。” 武媚娘这才恍然,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吕雉无言地轻轻点头,俏面上也恢复了微笑。 不过她也隐隐意识到了,这次输了一筹,恐怕不只是因为陛下另有打算。 而是因为武媚娘对陛下的了解胜过她自己。 就如她方才说意见的时候,是按照稳妥想的。 但武媚娘好像就是根据陛下的性情,才说那话的,要不然她为何那么得意呢? 李乾也意识到了她们两人的之间的微妙气氛,他笑着道:“朕问的时候,你们想什么说什么都好。” “就算是错的也无妨,朕就是希望你们有和朕不一样的想法。” “若你们俩想的都和朕一样,那咱们三个不就是一个人了吗?” 李乾希望两个小秘书帮自己的开拓思维,处理政务。 而不是希望她们俩争相揣摩自己的想法,附和自己。 两人也听懂了李乾的意思,武媚娘笑着回到:“是,陛下,妾身懂了。” “妾身也明白了。”吕雉也柔声回到。 虽然现在这么说,但两人间的矛盾大概是不会消失的了。 同为皇帝陛下出主意,也得有个高下吧? 把下面的几份奏章全都看完,这样一来,秦桧送回来的奏章也就全都处理完了。 李乾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躺倒在椅子上。 然而当他的目光望向桌上另一边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旷工一时爽,旷完火葬场。 昨天在御林苑和后妃们快活了一天,也就积压了一天的奏章没处理,再加上前两天修改朱批,也各剩下了一小部分奏章,所以就导致了今天要处理的奏章直接多到爆。 但要是今天批不完,明天秦桧又要来商讨有错的奏章了…… 996还能休息一天呢,自己这连休息的日子都不能有了? 李乾无奈地扶住额头,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啊?? 以后每天都有奏章,自己岂不是全年无休?早晚要累死的节奏啊! 怪不得前世的皇帝要依靠宰相、内阁。 一个国家的所有事儿压到一个人身上,能行吗?? 一天就两百来本奏章,即便有许多言说大事儿的奏章李乾都拿不准主意,有许多小事儿奏章他只是批个阅。 剩下的那些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怪不得前世那么多皇帝都得要宰相和内阁帮忙处理朝政,因为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武媚娘和吕雉又以为他累了,心疼地帮他揉捏起太阳穴来。 李乾闭目养神,心里却又想起了自己构思过的后阁和票拟制度。 所谓票拟,便是指奏章在送呈皇帝批示之前,就由别人先把意见写在小票上,然后贴在奏章中,送呈皇帝参考。 对于票拟的意见,皇帝可用可不用。 这样一来,可以极大地减少皇帝的工作量。 他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武媚娘和吕雉,她们两人现在能不能担当这个职责呢? 若是真开始票拟,那这件事该怎么瞒着外人呢? 那些小票用完之后就直接一把火烧了? 李乾思虑了前前后后,还是决定先搁置一下。 如今皇宫里的眼线太多,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出去。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 皇帝陛下竟然在宫里自行弄了一套体系,必然会让文官们开始警觉和抗争。 而后妃处理朝政的事儿,也直接会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就算昏君也不是这么昏的。 李乾揉了揉眉头,拿过桌上的奏章又开始一份份地看起来。 票拟的事儿……还是再等等吧。 如今武媚娘和吕雉两人还稍显稚嫩,他这个皇帝也很稚嫩,什么事儿最好还是一块商量。 等日后三人对政务更熟练一些后,或许就能用那种更高效的方式了。 对了,还有西施,应当抽出空来去看看她才是…… 繁忙时光中,一下午时间匆匆而过。 桌上还剩了一大半奏章,而武媚娘和吕雉早已不在这里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吕布,和正在别扭地做八段锦的李乾。 他两手抬着自己的左腿,用力地向上扳,憋得脸都通红。 而吕布则在一旁扶着他,帮他保持平衡。 “义父,撑住,再往上一点。” 吕布一个劲儿地帮李乾打气。 但李乾只是把脚后跟抬到和头一样的高度,就再也拉不上去了。 “呼~” 他放下腿,大喘了几口气。 虽然还没法完全做到完第一式,但李乾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进步。 要是放在吕布拔筋之前,李乾是决计做不到把脚扳到头上这种程度的。 正因感受到了进步,所以他才越来越热情。 “今日再多拔一会儿,奉先。” 李乾就像个欲求不满的男人……好吧,他就是个欲求不满的男人。 这些日子每天都和后妃们一起快乐的玩耍,已经让他觉得身子骨发虚了。 练练这玩意儿,总能更使得上劲儿不是? 李乾趴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任由吕布抻拉着自己的筋骨。 “奉先啊,这些日子每天都帮朕来拔筋,真是辛苦你了。” 吕布本来拔的正起劲儿,闻言手都是一哆嗦。 “义父……” “大伴,你去内帑支五千两银子赏给奉先。”李乾突然道。 “啊?” 吕布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监却毫不意外,当即应下来:“是,陛下。” 这阵子,李乾已经想过无数办法从内帑里套现,然而结果却不怎么尽如人意。 唐国公派来的人看得很严,什么都要监管,让李乾的多次尝试都归于失败。 直到上次,李乾发现了一个不太能让他们拒绝的办法。 赏赐。 下面人有功,皇帝要赏赐银钱,总没问题吧? 唐国公派来的内帑总管一开始还用国库赏钱来搪塞,可李乾说了,朕就愿意用内帑的钱赏! 那边一时没法应对,又改为开始哭穷。 陛下啊,咱们内帑都快没钱了,您赏赐可以,但能不能少赏一点! 功劳归功劳,您也不能把内帑的所有银子都赏给他啊! 李乾也不喜欢做的太绝,见内帑那边退了一步,他便也退了一步。 不能赏三万多两,那就先赏老太监一万两吧。 毕竟他每日都替朕忙前忙后,布置一切,还帮朕管着小金库……最后这条划掉。 内帑总管依旧哭诉,陛下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们替您和先帝管了这么多年内帑,如今内帑清廉无比,没有阉宦上下其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要是一下子支取这么多钱赏赐,我们也没法交代啊! 李乾却不理会这群人的哭诉。 你们还踏马有脸哭? 内帑一年收入怎么也得有二百多万两吧? 让你们管到只剩下三万两银子,就算再清又有个毛用? 还不如让太监去贪呢! 这些人拿着他的钱,偷偷供给唐国公的事儿李乾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打算今天赏这个一点,明天赏那个一点,早晚把内帑掏空了,再把这内帑的所有权要回来。 吕布不知道李乾的打算,事发如此突然,他不怎么敢要。 这对吕布来说,真的是天降横财了,而且是能把他砸的头晕目眩的那种。 可义父为什么突然赏钱呢? 难道说以后不打算让我帮他练八段锦了? 吕布后退了半步,很是委屈地道:“义父,布侍奉义父都因一片忠……不,孝心,义父若是再赏钱,布问心有愧啊!” “陛下给你的,你就拿着!”老太监一片好心地提醒道。 然而见他都这么说,吕布更是不敢要了。 这阉贼一定是在害我!! “拿着就行。” 李乾从榻上爬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奉先啊。” “朕之前在东宫时,自己都过的不怎么样,但如今朕已经登基,自然今非昔比了。” 吕布愕然地望着他。 “你是朕的义子,朕自己如今过的好,就不能让你过的太苦了!” 李乾郑重地道:“奉先,以后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这可不是画饼,李乾是真的挺重视这货的。 毕竟吕布武力超强,又保护着他的小命。 要是哪天被人收买了,拨云见日给义父来一刀,那哭的就是李乾了。 所以,他赏赐完老太监之后,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吕布。 “好日子就要来了……” 吕布张着嘴,喃喃道,视线已经有几分模糊。 不是因为这些银子,而是因为李乾的话。 熬了这么久,终于熬到好日子了?? “还不快谢恩?” 老太监踢了一脚吕布的小腿肚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没出息,没见识。 这么点银子就傻成这样儿? 老太监却浑然忘了,他听到赏赐一万两的时候,还是被下面的小宦官掐人中掐起来的。 “布谢过义父。” 吕布单膝跪地,重重地一俯身:“布定然为义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 李乾笑着摆摆手:“朕赏你又不是为了听你这话,赶紧起来拔筋!” “是,义父!” 吕布噌地站起身,抹了把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布一定帮义父好好拔,用力拔!” 老太监不忘贱兮兮地凑过来给他下绊子:“以前没赏钱的时候,就不好好拔了?” “滚!你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吕布抹了把脸勃然大怒。 …… 在紫微殿忙活完之后,李乾又回到了自己的长生殿。 自今日早上开始,陈乐衣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不过她非但没有等的心烦,反倒越等越开心,甚至盼着皇帝陛下天黑再回来才好。 毕竟天黑了,或许就能顺势被陛下留寝在这里了,或许就能……那啥。 所以,当李乾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武媚娘、吕雉,还有等的兴奋,眼睛都快冒光的陈乐衣。 “妾身见过陛下。”三人齐齐俯身行礼。 三个女子各有千秋,武媚娘最有特点的就是她的一双丹凤眼,贵气凌人。而吕雉则是有些小家碧玉的风格,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优势傲人。 而站在最后方的陈乐衣则娇俏可爱,眉眼弯弯,琼鼻小巧,秀发刚至肩头,又给她平添一种干练的气质。 四人吃过晚饭后,武媚娘和吕雉都寻借口走了,李乾便笑着对陈乐衣道:“陈妃有没有带新布料让朕看看?” 陈乐衣爽快地道:“陛下,妾身带来一些好看的。” “哦?” 李乾一愣,没想到还真有,他登时来了兴趣:“比昨日的布料还好看吗?” “不是新布料,比布料还刺激。”陈乐衣害羞地回道。 “这……” 李乾一怔,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就让人放在下午妾身休息的房间里,妾身带您去看看。” 陈乐衣有些大大咧咧,拉起李乾的手就要走。 李乾跟着她来到殿内一处偏房,里面摆着长椅、小塌、茶水桌等物件儿,供人休息。 进来后陈乐衣便让他坐到了茶水桌前的椅子上。 “陛下,这就是妾身给您带的好看的。”陈乐衣指着桌上的一沓纸张。 李乾翻开一看,其上是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直线,好像是一张张图纸。 陈乐衣温声道:“这是妾身自己改进的织机的图纸,有了这织机,再要织那几种繁复的散花绫、青云锦,都是易如反掌了。” 李乾翻动了几下,抬头好笑地望着她:“你给朕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几种锦缎都未曾在市面上出现过,即便有也不能大量产出。” 陈乐衣抓着李乾的手,轻声道:“如今陛下有了这织机,便可将差织造局独门织造此锦缎,可获利无数也。” “虽然陛下富有四海,但此物也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李乾沉吟了片刻,陈乐衣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其他人都无法量产这几种锦缎,只有他能,那就代表着垄断。 而垄断就代表着暴利。 尤其是如今京城中西域商人往来如云。 这条贯通中西的商路之所以被称为丝绸之路,就是因为其上最畅销的货物是丝绸。 若如今真垄断了这么一种华美丝绸,说是能赚翻了天也不为过,让李乾很是心动。 他现在不想关心什么提高大乾整体国力的事儿,他现在就想搞钱。 什么事儿都需要钱,要是没钱,提高了国力最后也只会便宜了别人。 当然,相比于有可能赚到的钱,李乾却更看重眼前的陈乐衣。 如此年轻就能改进这种织机,谁又能断言她之后的成就呢? 每改进一次织机,或许就意味着大量的财富。 这才是真正的人才瑰宝。 李乾面带笑意,抬头望着这个近在眼前的天才女孩:“你给朕看的好看的就是这个吗?” “啊?”陈乐衣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把织机的制造方式献出来了,陛下还想要什么呢? 李乾起身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朕还以为有更刺激的呢,这个图纸有点逊啊。” 陈乐衣俏脸一红,好像明白了他的话:“其实……还有更好看的……” “让朕看看。”李乾低头望着她。 “陛下……”陈乐衣红着脸,埋首进他怀里。 “让朕看看。”李乾笑着拿下了她头上的玉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辅机听叔一句劝,官场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吕雉出身平民,虽然家里小富小贵,但也从没听说过堂堂宰相惧内的传闻。 武媚娘虽然在京城中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可也只是当做市井流言罢了。 堂堂右相,执掌中书省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惧内呢?他又有什么理由惧内呢? 就算秦相的妻子是前前任宰相的孙女,也没必要如此吧? 倘若这话不是李乾说的,武媚娘当即就要开始质疑了。 望着武媚娘和吕雉将信将疑的神情,李乾微微一笑。 惧内的牛人很多,比如什么杨坚、房玄龄、戚继光…… 但如秦桧这般惧内惧到绝后的人,却是非常罕见。 他翻动着卷宗,很快找到了秦桧儿子秦禧的那一页。 “二位爱妃可知道,秦禧此人并非秦桧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养子?” 武媚娘轻轻点了点头:“是有这种传闻,不过却都被人当做坊间流言。” “这事儿其实是真的。” 李乾望着秦禧的名字,笑呵呵地道:“此人并非秦桧的亲儿子,而是秦桧妻兄王?与妾生下的孩子,而王?此人也是个惧内的人,不敢留下秦禧。” “恰好秦桧的妻子王氏难以生子,便将哥哥的儿子抱回来,让秦桧收养,继承香火。” “啊?” 吕雉与武媚娘都惊呼一声掩住嘴:“王氏不能生子,难道秦相不会纳妾吗?”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别说纳妾了。” “秦桧曾偷偷和婢女生过一个儿子,后来被王氏知道,非要提刀去杀了那母子二人。秦桧苦苦替她们求情,王氏才作罢,不过也是把那两人赶出了家门,还让那男孩改姓林,终生不得入秦家。”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 武媚娘和吕雉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连亲生的儿子都被迫改了姓,秦相竟然这么窝囊? 当然,在震惊之外,还有种听到八卦的兴奋感。 当朝宰相的这种家门秘史,也就是在皇帝陛下这里才能听到吧? 陛下果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 带着盲目的个人崇拜,武媚娘抬头望着李乾问道:“陛下,既然秦相有此私生子,那是否就要从此人身上开始呢?” “非也。” 李乾翻动查看着卷宗上的人名,轻轻摇了摇头:“秦桧很在乎他这个不能归宗的儿子,若是从此人身上入手,秦桧必然着急,这件事就很难收场。” “朕想做的,还是从秦桧的妻子那边入手……” 武媚娘和吕雉听着他的想法,也渐渐陷入了沉思中…… …… 最热的六月刚刚过去,又迎来的比六月更热的七月,百姓们都盼望着早日熬过这热煞人的夏天。 表面上,京城依旧风平浪静,禁军出征,连带着高级武将统领们也离京了大半。 本来合该文臣们站到上风了,可严嵩、和珅两名文官首领又出去赈灾,却让文官势力减弱了些许。 并且,他们又渐渐冒起了内斗的苗头…… 尤其是右相秦桧与尚书左仆射蔡京之间汹涌的暗流,让众多文官们都当起了缩头鹌鹑。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大肆张扬,然后进入两位大佬的视线,成为他们的争斗的炮灰。 所以,总体来说,京城内文武两方势力还是处于平衡之中。 但今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秦府内的平静。 “娘!娘!” 秦禧神色慌乱,一路小跑,急匆匆地来到了秦府内最豪华的一处院落。 “怎么了我的儿?如此大惊小怪的?” 一道稍有几分慵懒的喝声从侧间书房中传来。 秦禧急忙快步走过去,嘎吱一声把门打开。 书房里,一名美妇身着姹紫慢束罗裙半开胸,肤色红润,眉角高高,两颧微耸却不破坏整体的美感。 此时,这妇人正仰坐在紫檀三角椅上,入神地看着手中书卷。 “娘,外公大人来了,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儿!” 王氏眉毛一竖,登时从半躺着改为坐起来:“在正堂吗?” “儿子一听下人来报,让人安排他们去了正堂后,就来寻娘了。”秦禧急忙回道。 王氏迈着大步,带着秦禧一路向正堂赶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其内传来了一阵女子啜泣声。 王氏脚下更快几分,一到门口,便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中年人,不断啜泣的,正是那女子。 “父亲?二姑?”王氏惊呼出声:“二姑您怎么了?” “唉呀!你可来了!” 王仲岏一见女儿到了,当即松了口气:“快,凤儿,你快劝劝她,你看看都慌成什么样儿了?” 王氏单名一个凤字。 “二姑?”王凤急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那中年妇人的胳膊。 “凤儿,你可得帮帮我。” 王凤的二姑亦是个中年美妇,看模样保养的很好,比之王凤也年长不了多少。 只是如今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却是再也看不出貌美了,此时她见了王氏更像是见了主心骨,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凤儿,你表弟今天下午被永寿县的官差抓走了,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你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救救他啊!” “啊?抓走了?” 王凤也是一惊:“他们有票牌吗?什么罪名?” “前日嘉会坊里有一家富商被盗,丢了半箱珠宝首饰,富商的老娘想要拦住那窃贼,还被推搡了一下丢了性命!!” “你表弟和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刚好在哪里闲逛,人家就一口咬定是他们做的!” 二姑哭得泪眼婆娑:“你表弟那孩子,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但也算老实,他又如何敢入户行窃,又如何敢杀人?” “如今入了永寿县的大狱,这得遭多少罪啊!” 秦禧在一旁,端着茶水奉上来,安慰道:“二姑婆稍安勿躁,我去让人知会永寿知县一声,立马就把表叔放出来!” “就是啊!” 王仲岏也轻轻拍着桌子,大大咧咧地道:“二姐,早就跟你说不用着急了!一个小小的永寿知县,又如何敢跟我们家作对?改日就叫他丢了乌纱帽!” “伯阳,你亲自去跑一趟,可莫要给那知县好脸色!” “是,外公!” 秦禧低垂着头应下。 如果当初没出现意外的话,眼前这人本该是他爷爷,只是世事变迁…… “且慢!!” 王凤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秦禧,又转回头来:“二姑,是不是前日那富户就报了官?” “是……”二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那为何今日下午官差才去抓人?” 王凤深深皱着眉头,还有半句话她没说。 永寿县莫不是不知道二姑家和自己家的关系? 他们既然敢抓人,要么是有了真真切切的证据,要么就是别用有心…… “他们昨日是来家里问过,但只是问了问就走了。” 二姑哭哭啼啼地道:“可谁想到今日又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你表弟抓走了……” 本来都放下了,可隔了一日又突然来拿人…… 王凤眯了眯眼睛,转身望着秦禧:“你去皇宫,把你父亲叫回来!” 秦禧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领了命出去,骑着马快速向皇城跑去。 ~~ 秦府被闹腾的不行,永寿县县衙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长孙辅机!你不要命了你?” 县衙后堂,知县张晚秋眼珠子瞪的溜圆:“那可是秦相的亲戚,你都敢让人去抓?” 永寿县的周县丞、王主簿两人也早就得知了风声,齐齐赶到了知县的值房。 “嘿嘿,县尊大人稍安勿躁!” 长孙无忌穿着他的鲜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小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他笑着道:“下官也不想为之,只是今日再核对了一下那日的情形,发现只有那三人嫌疑最大!” “如今也只是传唤而已,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对他们用刑就可。若之后再查清楚他们没问题,再放回去不就行了?” “你小子少跟我装疯卖傻!” 张晚秋急的嘴里冒燎泡:“那秦相的亲戚,你一个没事儿放回去就完了?到时候恐怕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秦相不跟你一个小典史计较,可万一他盯上了我,那我这知县是当还是不当了?” 张晚秋真是欲哭无泪。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不就是典型吗?? 周县丞、王主簿也颇为同情地望着张知县,倒霉,真倒霉啊! 长孙无忌一看上司急的都快跳河了,也不得不跟他透露点实情,安一安他的心。 “县尊大人,实际上抓此人也不是下官的本意。” 他面上满是为难:“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意思? 张晚秋闻言登时也不跳脚了,县丞主簿两人也愣住了。 大家早就知道长孙无忌这小子是个关系户,他能接触到“上面”也不奇怪。 只是,这个上面究竟是谁呢? 当初提拔他的好像是吏部尚书和大人,难道这是和大人的意思? 好像不对啊,和大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知县张晚秋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 这小子的舅舅是刑部郎中,刑部……难道是蔡京,蔡大人? 联想到近日以来,秦相和蔡大人之间的矛盾,张晚秋渐渐回过味儿来。 一个巨大的阴谋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张晚秋打了个哆嗦,与在场的周县丞、王主簿二人对视了一眼。 三人齐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位顶级大佬就要掀起一场恶战了吗? 严相与和大人不在京城,这二位要抓住机会,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执掌中书省的右相,与目前几乎掌握完全体尚书省的蔡大人之间的倾轧……这可是神仙之战啊! 大战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到时候定然绯袍陨如雨,青袍尸遍地…… 想到这里,张晚秋三人的身子就开始打摆子。 当然,不是兴奋的,是吓的。 就算爹妈多给生几个脑袋,他们也不敢掺和进这么大的官场倾轧中。 “辅机……” 张晚秋喉咙发干,转着僵硬的脖子,转头望向长孙无忌:“你说的这个上面……” 他抬起食指斜指向右上方:“是不是那个上面?” 那里是县衙刑房的位置。 刑部尚书就是蔡京嘛!张知县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长孙无忌其实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叫这个上面是不是那个上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见张晚秋的手指向上,他眼睛一亮,一下子明白了! 这不就是指天吗?这是天子的意思啊! 长孙无忌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呼~” 张知县无力地坐回了宽背椅上,颓然长叹。 “老夫惨淡经营半生,想不到竟会以如此结局收场吗?” 用屁股想也知道,被圈进这等大佬之间的斗争中,定是要被碾的连渣渣都不剩的。 周县丞和王主簿也坐立不安,尤其是周县丞,虽说万一知县被干掉,他这个二把手就有可能上位。 但身处这种官场风暴中,官职越大、个头越高,越是容易被波及。 以目前可以预料的风暴规模来看,这风险比收益可是大得多得多啊! “县尊……” 坐立不安的周县丞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张晚秋提醒道:“县尊,我们是不是能把这案子移交给京兆府?” “京兆府?” 宛若死鱼一般瘫在椅子上的张晚秋一怔:“京兆府?!” 往常县里但凡有点好办的案子,京兆府就喜欢过来提,如此下面的功劳就变成了上面的功劳。 但永寿县也没办法,顶头上司来要,他们还敢不给不成? 而且,这也是天下所有附郭县的惯例和苦处。 要么说三生作恶,知县附郭呢?如张晚秋这样的,就是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了。 以往,每次想到京兆府那丑恶的嘴脸,张晚秋就心里犯恶心。 可今天想起那些人来,张晚秋却宛若见到了再生父母。 “是极,是极!” 张晚秋一个死鱼打挺……不,是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移交!马上移交!!” 这个烫手山芋不能再留了! 他转头望向长孙无忌,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辅机啊!你也别怪叔,叔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 张晚秋镇静下来,感慨地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有时候上面人的一句话,咱们位卑之人就得跑断腿,哪有什么反抗之力?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只是,今天叔要劝你一句,这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水太深,叔怕你把握不住……”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张晚秋却接着道:“叔经验丰富,替你把握把握。你就听叔的,甭管上面人如何,这事儿就到这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及时脱身才是正道!剩下的不是咱们能管的了,就让那些大人物来操心吧!” “哦……”长孙无忌懵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张晚秋见他这样,轻轻出了口气,急忙转头催促周县丞去办事:“去,安排几个踏实激灵的捕快,赶紧把人送过去!” “好!”周县丞重重一点头,这就要出门。 “那三个案犯一块送,可别说是有人是秦相的亲戚,还要像平常一样不情愿,可别露出破绽来……” 张晚秋如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婆子,不放心地叮嘱着各种细节。 “好嘞!” 周县丞故作轻松地笑道:“昨日京兆府还打算来接手案子来着,我让人拖了一天没答应,说办不出来再给他们。” “今儿个就说实在没什么头绪了,甩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生疑!” 京兆府在享受着薅羊毛福利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义务。 若是下面的县有什么难案,积案不能破,他们也是要吃挂落的。 周县丞快步出了门,那三个嫌犯刚被抓回县衙,连屁股都没坐,就被压着送往了京兆府府衙。 这个案子太难了,咱们永寿县把握不住,还是您来把握吧! …… 文渊阁,秦桧也知道了秦禧带来的消息,他一边派出人去打探,一边急匆匆地坐上轿子,赶回家中。 秦府里,哭哭啼啼的二姑已经去了后面休息。 王仲岏则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家闺女:“这事儿真有这么严重?用得着麻烦贤婿吗?” “父亲,那永寿知县莫非是昏了头,他又如何敢抓咱家的人?这件事本来昨日都揭过去了,可今天突然又上门抓人,这分明是突然受了人指使!” 王凤耐心解释道:“近些日子,相公与蔡京闹得很不愉快,这件事有可能是蔡京所为……” 如今严嵩、和珅不在京城,文官里敢和秦桧别苗头的,就只有蔡京了。 恰巧最近两人又有些矛盾,所以王凤将怀疑目标放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 “蔡京啊……”王仲岏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正当他欲继续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堂外邻近。 一身大红官袍,头戴乌纱帽的秦桧回来了。 “贤婿!” 王仲岏急忙起身相迎:“情况如何了?能不能把人放回来?” 秦桧脸色阴沉的可怕:“人犯根本没留在永寿县,直接被移交给京兆府了。” “负责此案的推官,是蔡京的胞弟,蔡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勾践:我与诸位共富贵! 推官,放在普通州郡是个正七品的官,而京兆府官员比其他州郡高一等,这里的推官便是正六品。 若是个普通六品官,秦桧能用一百种法子让他乖乖听话。 但这个人是蔡京的弟弟,那就另当别论了。 “果真是蔡京?” 王凤一怔,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相公,不是说蔡卞与蔡京不和吗?” “唉呀!你这傻闺女,人家再不和那也是亲兄弟啊!” 王仲岏无奈道:“我和你三伯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得上老五,但要是老五遇到麻烦,你说我们能不帮吗??” “可是这……” 王凤还想说什么,就被面色难看的秦桧打断了:“今日宋昪刚刚回京,明日他就要被三法司联同查问!” “蔡京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王仲岏面色一滞,王凤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相公,这陇西郡守可是你看了好久的位置,若这次拿不到,日后……” “日后恐怕再无机会了。” 秦桧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金丝铁线盏灌了一口茶水:“这次严嵩离京,才能突然抓到宋昪的尾巴,日后蔡京起了警惕心,就没这么容易了。” “可是……” 王仲岏犹犹豫豫:“你二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不管他……” 王凤也皱眉望着秦桧:“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相公?” “反正你与蔡京也早就不和了,不如就先把这蔡卞罢了官,换一个听话的人上去?” 秦桧也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虑,若现在就与蔡京斗起来,胜面有几成,最终的结果又将是如何…… 如今大部分武将离京,严嵩与和珅又不在,不用太担心被人坐收渔利。 秦桧早就有搞掉蔡京的想法,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又不知下次是何时了。 只是,唯一让他忌惮的是蔡京庞大人脉。 不仅遍布大乾朝野,更是在众多诸侯国中都有许多交好之人。关键时刻,这些人可能就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秦桧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先试着与蔡卞此人接触,若他能放人最好,但若是不行,就只能强贬他的官了。” “好。” 王凤点点头:“我与相公共同商议此事。” 王仲岏望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 大乾皇宫。 最近这段日子,各种奏章的事儿让他忙的脚不沾地,批过一遍还不算完,还要修改自己的朱批。 李乾仿佛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回到了前世的高三,甚至比高三还要难顶。 高三还不用上体育呢,李乾却要每天练那难到头皮发麻的八段锦。 幸好每日忙完了回宫,还有两个小秘书以温柔的胸怀安慰他疲惫的心灵。 不过让李乾遗憾的是,至今为止,他还没能成功做到三人一起睡觉…… “陛下,这里会不会有蹊跷呢?” 政事堂中,吕雉拿着一封奏章,指给李乾看:“这吴三桂部前些阵子不是刚出关打了一次大败仗吗?为何今天突然又突然歼灭了金国的一支小股骑兵呢?” 这些日子里,李乾觉得自己在批奏章上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可没想到,吕雉和武媚娘的进步比他更大,让他不得不感叹,这可能就是天赋。 “应当不是杀良冒功……” 李乾轻轻揉着眉头:“歼灭了骑兵,可是能缴获战马的,奏章里也有写,他们去屠杀村民可弄不到马。” “但金国人善于骑射,他们的骑兵不敌就会逃跑,吴三桂的骑兵也很难追上吧……” 武媚娘皱着眉头,发现了重重漏洞。 “也可能金兵入了他们的包围。”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在上面批上了论功行赏。 每次他看到吴三桂的奏章时,总会莫名的提心吊胆,害怕这货突然打开边关,把草原人放进来…… 大乾朝廷控制区域的西北偏西是秦国,正北方是汉国,东北偏北则是明国。 这三个诸侯国相互不接壤,中间留有空隙。 秦汉明自己与草原作战就已经够够的了,他们可不会帮着大乾朝廷防御这两处空隙。 是以,大乾还有东北、西北两个边关,镇守着这两处空隙,防御草原国家入侵。 先帝在位的时候,他老人家把镇守边关的重任分别交给了受他信重的两员虎将:吴三桂、石敬瑭。 吴三桂负责镇守的正是位于汉国与明国之间的东北边塞群。 “无论如何,既然报上来的没问题,就要论功行赏,免得寒了将士们的心。” 李乾批完这份奏章,又取过下一份:“浚仪县请求再调拨粮草……” 这已经是近些日子以来,灾区传回来的第好几份请求调拨粮草的奏章了。 “不知道严嵩与和卿家他们,是否带着粮草到了荥阳……”李乾握着笔管,陷入了沉思。 这两个钦差出行,不只是他们自己要走。 还要带着随身护卫的官兵,带着从太仓调拨出去的粮草,当时在京城里准备了三天时间,实在算是快的了。 只是,这么多人一同上路,还要带着粮草,就不可能走太快了…… 正如李乾所想的一样,严嵩与和珅的确还在路上。 本来他们可以从广通渠一路向东,从潼关进入黄河,然后从黄河坐船顺流而下,很快就能到达荥阳。 然而,出征的十卫禁军也是这么想的。 比他们早三天出发的禁军们早就把京城地区以及附近的大船全都征用了,等严嵩、和珅两人带着运粮的民夫来到河边时,就只能干瞪眼儿了。 他们只得先走着陆路,同时期待着前方运送禁军的船只赶紧返回了。 因为十卫禁军也只能坐船到荥阳,后方的运河都处于淤堵状态,他们就需要一路靠着两条腿南下了。 从荥阳行军到吴国,一天行军六十多里,怎么也得走上两个月左右。 当然,有一样东西却比将士们的脚程快得多,那就是消息。 自禁军们誓师之日起,京城的探子就火速将消息发往了吴国。 如今,十卫禁军齐出的消息早已经在数日之前就到了吴越之地。 而今的吴国,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先是吴王夫差赐死了三朝元老,极负盛名的大夫伍子胥,将他沉尸江心被人截杀。 虽然抢尸的人没成功,但也引得夫差大怒,大肆在国中搜捕,搜捕中的种种扰民之举,令百姓们更生怨言。 第二件事就不仅让百姓们心中惶惶了,连吴国的士兵们都开始惶惶不安。 因为伍子胥被杀,大将军孙武辞官挂印,离开吴国了!! 孙武离开吴国后,也就过了半个月左右,又一种消息传开了。 朝廷已经发了十卫禁军,共三十万兵马,齐出伐吴! 这种传言乍一出现,就迅速蔓延开来,在吴国引起了巨大恐慌。 传消息之人说的绘声绘色,朝廷的大军怎么怎么誓师,军威多么雄壮……甚至还有朝廷大军誓师的口号,似乎是“干他娘的”…… 虽然吴国朝堂一直在宣扬,朝廷的兵马不可能到吴国的,可百姓们却不怎么相信。 偌大的姑苏城上空,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在吴国得知消息后的几天,越国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越国都城会稽早已被吴国攻陷,如今越军的主力聚集在会稽以南的诸暨城附近。 诸暨城中心的一座装饰简朴的府邸中,传来一阵又一阵高呼:“我们越国有救了!” “大王!我们越国有救了……” 往日里,一个个举止端庄的大夫、公卿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忘情地欢呼地来。 三两人狠狠地抱在一起庆祝,有人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我们越国有救了啊……” 越王勾践一身满是划痕的棕灰色皮甲,发丝散乱,脸上脏兮兮的,闻言也长舒了一口气,瘫软在首位上。 “越国有救了……” 他捂着脸,喉咙中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呜咽。 “王上!” 大夫文种兴奋地跑到了勾践身边:“能有今日之局面,首功当赖范蠡范大夫!!” “范蠡……对,范蠡!” 勾践抹掉眼泪,猛然抬起头,脸上的泥土被泪水一洗,就如同戏台上的花脸一般。 然而在场的众多公卿却无一人嘲笑他,大家看勾践的目光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这次的吴越之战中,勾践作为越王,每战必然临前,激励士气,与吴兵搏杀。 前段时间吴国大军突然撤退,只留下小股兵马不断在诸暨城附近骚扰。 勾践更是身先士卒,日夜不停地在城头驻防,预防吴国大军突然杀回来。 若是没有他,越国说不定早就亡国了。 “范大夫呢?” 勾践黑亮的目光扫过人群,面上带着感动之色:“当初是他劝孤去朝廷求援,又是他九死一生,从朝廷请来援兵……” “孤要重赏范大夫!” “范大夫他家在城西,此时估计还在路上……”文种提醒的话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上!王上!朝廷的援兵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勾践面上立即展露出一抹笑容:“定是范大夫!” 简陋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范蠡原本惊喜无比,可望见场中的勾践和众公卿后却滞住了。 “哈哈!范大夫,孤和各位大人方才就知道了!” “是啊!范大夫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呢……” 面对这个复国的首功之人,公卿们即便是调笑也是善意的。 范蠡目中缓缓留下两行泪,他又赶紧用袖子擦干净。 勾践快步走上前,抓着范蠡的胳膊,强压着激动道:“范大夫!” “当日贿赂吴太宰伯嚭被拒,是范大夫出谋划策,又冒险去朝廷求得救兵!” “待越国复国,孤请范大夫任越国相国,领大将军之位!!” 那阵子夫差放出话来,只要得到西施,就可饶勾践不死。 勾践确实心动了。 他派人带着金银珠宝和美女去贿赂吴国的太宰伯嚭,想要请伯嚭帮忙在夫差面前说点好话。 同时再探听一下,夫差是想空手套西施,还是真打算放他勾践一马。 越国的使者见了伯嚭之后,对方本来还和和气气的,见了财宝美女更是开心。 然而只是过了两天,伯嚭就突然翻脸了,把收下的东西全都退了回来。 越国使者回来后,只带了伯嚭冷冰冰的一句话。 “勾践与我家大王有杀父之仇,我又如何敢收他的东西?” 当时听完这句话,勾践心都凉了一半!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夫差这个人的道德水准,原来他不是沉迷女色,原来他没忘杀父之仇! 当然,若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 勾践本来以为夫差不会食言,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说夫差会食言,打算杀了勾践。 这何尝又不是对夫差道德水准的一种高估呢? 究竟是低估还是高估,这是个哲学问题…… 听到使者待会的消息之后,勾践便很是沮丧和惶恐。 这下就算送西施,也是白送了,难道越国历代先王的功业,就要终结在他这里了吗? 就在他快要万念俱灰的时候,范蠡如一道光一般站了出来,给他提供了向朝廷求援的计策,并且表示可以亲自走一趟! 可以说,没有范蠡,越国就不可能有复国的希望! 范蠡用袖子擦着眼泪,急忙回道:“臣也不过做了些微末工作,岂敢任相国之位?” “文种大夫一直留在越国侍奉王上,调度粮草,居功甚伟,臣不敢居于他之上。” 文种却从一旁走出来,笑着对范蠡道:“居功甚伟的是范大夫你才对。” “若无朝廷援兵,就算再调度粮草又有何用?” 范蠡刚要接着说,就被勾践打断了。 “莫要再说了。” 他另一只手挽住文种的胳膊,声音中带着几分更咽:“能于危难之际,得二位相助,得众位卿家不离不弃,勾践此生足矣!” “日后迁回会稽,孤与众位卿家,共富贵!!” 众公卿感动的失声痛哭,苦难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共富贵的好日子要来啦! “来啊!快快设宴!孤要犒劳三军将士,犒劳众位卿家!”勾践朗声道。 范蠡一怔,急忙劝道:“王上,朝廷兵马还有两月才至,要防止吴国狗急跳墙啊!” 场中众多公卿也回过神来,纷纷劝道: “是啊!王上,这么多天都守过来了,可不能最后功亏一篑啊!” “王上!咱们要打回吴国去,一雪前耻……” 勾践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将士们和众位卿家有功,孤本想让诸位放松一下。” 他吸了口气,震声道:“可既然诸位都有如此斗志,那我们就重整兵马!” “待朝廷大军一至,便杀回吴国!!” “遵命!王上!”众多公卿齐齐高呼…… 今日虽没有大宴,但公卿们还是和勾践一同小宴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人们纷纷离开此处,但勾践却单独叫住了范蠡,在房中与他畅谈日后与吴国作战的美好盛景。 说着说着,勾践突然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范大夫。” “朝廷本来不是只打算派出两卫禁军吗?怎么突然又变了?” “多出来的那八卫,还是由我越国提供粮草吗?” 第一百三十章 李乾暗中拱火,秦桧的破绽! 陈乐衣虽然表面上十分开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但内在里却很保守,事到临头制止了李乾,羞红着脸说这里不是地方。 李乾打量了一下这休息室里简陋的环境,心中顿时有了数。 他又用衣服裹着陈乐衣,抱着她来到三楼自己的房间,怀里的美人这才放开来。 当然,在这过程中,李乾自己也累的够呛。 毕竟下午刚被吕布拔筋拔的浑身发软,现在又做出这么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实在是为难他了…… 第二天早上,李乾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昨晚的余劲儿没退下去,腰酸腿软。 “陛下。” 陈乐衣早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见他醒来,急忙递过一杯水。 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李乾这才感觉好了些,陈乐衣又红着脸替他穿上衣服。 下楼吃饭时,李乾又跟陈乐衣说起了织机的事情。 “爱妃,你若是喜欢这些织机、织布,朕让大伴专门给你挑选几个可靠的宫人打下手。” “这几日就专门拨给你一出闲置的殿宇,你就在那里让宫人置办织机就行。” “啊?” 陈乐衣睁着杏目,吃惊地望着李乾。 “陛下,不交给织造局来办吗?” 李乾轻轻摇着头,笑望着面前的陈乐衣:“织造局的人既不如你聪明,懂得这么多织机和织布,也不如你可靠。” “妾身……”陈乐衣秀口微张着,她还以为这图纸交出去之后,就和她自己没关系了呢。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陈乐衣:“你管着这些事儿,也不用太劳累,不用太细致。” “不要去管什么织布的琐碎杂事,都交给下面人。” “你只要看着织机就好,若是闲来无事,能再改进改进,那就最好了,若是不能,朕也不强求。” 他拉着陈乐衣的小手,笑着道:“朕可不希望哪天听到你被累着的消息。” “谢陛下。” 陈乐衣感受到了李乾对她的关心,心里甜滋滋的。 “陛下,吃饭。”她素手舀起一勺鸭条粥,喂到李乾嘴边。 李乾笑呵呵地享受着她的喂食,一顿饭时间匆匆而过。 到了紫微殿,秦桧果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臣秦桧,参见陛下,陛下之勤政,令臣钦佩万分。” 见面先是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李乾已经对这种话渐渐免疫了,笑着给秦桧赐了座。 “朕躬才疏,要想让大乾蒸蒸日上,不负诸位皇祖之期望,自然要加倍努力了……” 李乾随口跟他鬼扯了几句,又把话拉回正题。 “前几日的朱批是否有些错漏之处?秦相今日可要好好指点一下朕。” “臣这种卑微之身又如何敢指点陛下,只能为陛下的复杂深远的伟大思想做些微末的润色罢了……” 一场友好的交流在紫微殿政事堂中徐徐展开。 而在京城中的蔡府,同样也有一场友好的交流徐徐展开。 蔡府规模宏大,蔡京更是喜欢各种奇石。 此地园林葱郁,奇花异木,嶙峋美石星罗棋布,从全国各地运送来的奇石按照风水八卦之位,精巧地布置在整个蔡府中,几乎无处不在。 就连蔡京的书房中,也拜访着一块表面细腻光滑,靛青色的湖石,其上有着一道道天然形成的玄奥美妙花纹,整体呈伏虎游山之形,矫健凶悍。 蔡京身材微胖,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身着清凉的暗紫竹枝湖绸大袍,头戴四方巾,一丝不苟地翻动着桌上的文书。 此时,刑部右侍郎高勋一席大红官袍,急匆匆地从书房外赶来,递上了一份从门下省抄录来的奏章。 “蔡大人,您看这份奏章。” 蔡京捋了捋灰白掺杂的胡须,接过看了看,眉头深深皱起:“原本不是去陇西清查吗,朱批怎么又改了?” “应当是秦相唆使陛下改的。” 高勋身材高大,体型健壮,皱眉道:“本来中书省那边的人都以为定下来了,没想到……” 蔡京却轻轻叹了口气:“秦桧当真是好手段啊!” “是啊!” 高勋急忙附和道:“和大人前前后后送了那么多物件儿,都没见什么效果,反倒一个劲儿地帮着陛下办事儿了。” “可秦相只不过去见了陛下一次,就能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连发出去的朱批都能改过来,真是太高明了!” “未必真的如你想的那样……” 蔡京却陷入了思索中:“陛下又不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对秦桧言听计从?” “可是中书省那边说,秦相入宫见了陛下之后,他确实改了许多朱批啊!” 高勋解释道:“下官看那些奏章,里面有很多改动都是向着秦相有利方向去的。” 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蔡京。 蔡京只是大体扫了一遍,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如今秦桧在做什么?” “听人说,又是带着奏章去紫微殿面见陛下了。”高勋回道。 “又?” 蔡京目中闪过一道精光,似乎抓住了重点。 “若秦桧能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何必又要往紫微殿去,让陛下修改奏章呢?” “直接让朱批按照他的意思写不就行了?” 高勋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大人,您的意思是,秦桧借着和陛下商讨奏章朝政的机会,排除异己,扩大势力?” “不错。” 蔡京冷笑一声点点头:“他盯上了陇西郡守的位置好久,如今和珅、严嵩不在京城,刚好趁着这机会开始动作了。” “若不是皇帝陛下突然开始批奏章,他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 高勋重重地点了点头,可随即又回过神来:“就算宋昪被革职,秦相又如何能把他的人推到陇西郡守的位子上?” “和大人不在京城,尚书省可是大人您说了算。” “老夫也挺好奇的……” 蔡京眯着眼睛,沉声道:“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招数肯定和陛下脱不了干系。” 秦桧要想赢下一筹,就得占据优势。 可凭他本身的力量,很难把手伸进尚书省去,只能借助外力。 如今,秦桧所能借助的外力,不是皇帝陛下吗? “大人,您身为尚书仆射,按理说也能商讨奏章。” 高勋起身建议道:“不能让秦相一个人独在陛下那里占便宜啊!” 蔡京也有所意动,既然皇帝陛下能被秦桧影响,那他应该也可以。 只是要起身时,蔡京动作突然又滞了一下。 “你让人去盯着紫微殿,等秦桧离开之后,老夫再过去。” 高勋虽然不太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但还是应了下来:“是,大人。” …… 紫微殿中,李乾正拿笔记着秦桧对奏章的建议。 “陛下,魏伯刍为人放荡,做事粗陋,不堪大用,而新丰县毗邻京城,位置紧要,知县之位需择老成持重之人,臣以为还是令吏部再议人选方可。” “嗯……” 李乾点点头,记在了纸上。 秦桧又奏报道:“陛下,一地知县正堂,干系重大,之前由吏部文选司裁定铨选,门下侍中复核,方可行文上任。” “如今吏部和大人、门下省严相均身负皇命赈灾,两处职责繁重,难免有疏忽错漏之处。” “不若如今由右散骑常侍暂领第三次复核,减免疏漏。如此一来便多了一道核选流程,所任官员更加稳妥。” 右散骑常侍,正三品,是中书省的官位,掌规谏过失,侍从皇帝身边顾问。 如今李乾都这样儿了,这个官位也就没什么实权,只相当于一个吃俸禄的闲官。 现在吏部、门下都力量空虚,秦桧想伸手进去,就用了这个闲官作为跳板。 “嗯……秦相说的有道理。” 李乾看破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头,记在纸上:“朕会考虑的。” 秦桧望着李乾的动作,目中闪过一抹遗憾。 若皇帝陛下当场把朱批改过来,那才是最好的。 昨日李乾修改完朱批后,又把第一批奏章送回了秦桧那里。 秦桧一直看到昨夜子时,写上了宰相的青批,送往了门下省。 而复核的时候,他发现依旧有一部分奏章的朱批,没有按照他的说法来修改。 不过秦桧却并未再多造波折,而是直接顺从了朱批的意见,写上了他的宰相青批。 秦桧明白,这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还有自己的判断。 但现在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皇帝陛下听他意见修改的奏章超过了一大半,这个比例已经非常大了! 秦桧不求彻彻底底地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皇帝很聪明,这种想法不现实。 他要的是皇帝陛下初步的信任。 有了信任,就能引导,就好办事儿了…… 秦桧又是说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李乾又该睡午觉的时候,奏章也快说完了。 他拿出最下面的几分奏章,一一禀报给李乾。 “陛下,还有这里,臣不太能领会陛下的高深想法……” 李乾依次听完,却没觉出什么大问题。 上次秦桧可是借着自己昏昏欲睡的机会,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塞私货的! 怎么这次没了? “陛下,今日奏章已经说完,请陛下允臣告退。”秦桧起身拱手。 李乾笑眯眯地望了他一眼:“秦相慢走,朕就不送你了。” 待秦桧走后,武媚娘与吕雉也从侧方走出来。 “两位爱妃,同朕看看后面这几分奏章。”李乾要检查一下,秦桧是不是又在里面掺了私货。 这四份奏章所言事情各自不同,有的弹劾、有的奏事,还有一份说小事的奏章,李乾批了阅,但秦桧却说要让当地官员仔细勘察,再报后续。 “陛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武媚娘一双凤眉微皱:“这奏章弹劾京兆伊审案不力,陛下说再查,但秦相却认为此事可不用管,这京兆伊是不是和秦相……” “恐怕确实无需再查了。” 吕雉望着李乾,轻声道:“陛下不是说了吗?短短几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三份弹劾京兆伊的奏章了,这个职位应当是很得罪人。” “可也从没见京兆伊上本自辩过啊。” 武媚娘皱着眉头:“对弹章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个京兆伊王缙也太过嚣张了。” “若人人都与他一般,朝廷威望何存?” 李乾翻看了一边其他几份奏章,转过头笑着道:“不用管最后这几份了,再看看别的的奏章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同样的招数,秦桧这种聪明人果然没有用第二次。 “是,陛下。”两女纷纷应下来。 李乾把奏章都搬到身边,随后就开始和两人一起修改自己的朱批。 也正是在此时,蔡京在府上得到了消息,坐着轿子徐徐出了门。 蔡京府邸的北侧是一间四进的府邸,相比于前者的豪横阔气高大,这间青砖黑瓦的小院却是显得灰头土脸的。 只是经过此处时,蔡京的轿夫都默默加快了几分脚步,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引来自家老爷的不快。 一路来到皇城,在紫微殿外递上了求见消息后,蔡京就开始等着了。 殿中,李乾望着进来禀报的老太监,一时还有些诧异:“你说谁?蔡京??” “是,陛下,就是蔡大人。”老太监确定地回道。 “这倒是稀客啊……” 李乾放下手中的奏章,啧啧称奇。 今天这是捅了奸臣窝儿了? 刚走了个秦桧没多久,现在蔡京就来了。 “你宣他进来。”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出去,吕雉和武媚娘退到了侧间,不一会儿蔡京就进来了。 “臣蔡京,参见陛下。” 蔡京早已换上了一身绯红官袍,躬身向李乾行了一礼。 “快平身,蔡卿家。”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在四个文官首领中,李乾觉得蔡京才是最难应付的那个。 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有借助皇帝之势,壮大自身的趋向。 而借势是相互的,只要他们借李乾的势,李乾就能利用他们,让自己的皇位越稳固。 然而蔡京却不一样。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未有过来接触李乾的表现。 “陛下,老臣今日来见陛下,是因有一道奏章相询。” 蔡京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 你也是为了奏章来的? 李乾来了兴趣:“拿上来。” 老太监从蔡京手里接过奏章,又过来递给李乾。 李乾翻开一看,好么,老熟人! 这是那份陇西郡守宋昪的“火龙烧仓”奏章。 “蔡卿家觉得这份奏章那里不妥吗?”李乾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苗头。 “回陛下。” 蔡京缓缓道:“对于陇西郡常平仓的事,臣刚好知道一些情况。知情不报,有负君恩,是以臣今日来向陛下说明。” “前几日,臣在西市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西域商人带来的消息。此时正直盛夏,天干物燥,近些日子陇西郡又疑似犯了祝融神位,走水之事接连不断,渭源县县衙都险些毁于大火。是以,那几座常平仓被焚毁放在其中也不算离奇。” 蔡京沉声道:“老臣也知道宋昪此人,任职陇西郡守这些年,虽无大功,但也将陇西大小事务操持的井井有条。” “陛下与朝中众臣要查,可派出钦差御史前往陇西详查,若真查出有所蹊跷,就算将宋昪当场革职押解回京,也绝无半句流言蜚语。” “可若是只因天灾,就贸然将他召回京城审问,伤了他一人之心也只是小事,令天下众多郡县等还原畏首畏尾,不再敢有作为才是大事啊。” 蔡京感慨着劝道:“宋昪是个干臣,老臣不愿见他与陛下离心,更不愿见天下郡县长官畏缩不前,是以今日特地斗胆来进此言,还请陛下圣鉴。”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要不是知道蔡京的面目,李乾可能还真信了。 危言耸听倒是真有一手,还让天下郡县长官都畏缩不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闲着没事儿会畏缩? 想是这么想,但李乾还是戏精上身,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蔡卿家,真会如此吗?” “老臣万万不敢欺君!”蔡京忠心耿耿地再拜。 李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宋昪就是蔡京的人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乾可是记得很清楚,自己一开始可没想着要把宋昪召回来的,这都是秦桧的主意! 秦桧要搞这宋昪,还是要搞蔡京?? 既然是这两人的恩怨,李乾觉得自己还是不掺和的好,就留给你俩慢慢掰扯吧! 当然,要是真的狗咬狗起来,李乾还是会控制烈度的,不能让两人斗的断胳膊折腿,要不然就便宜了武将们了。 平衡才是精髓。 “蔡卿家所言真的有道理。” 李乾一脸为难,似乎真信了蔡京的鬼话:“朕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啊?”蔡京吃惊地抬起头,似乎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朕之前就是这么批改的,只是奏章发到中书省后,又被秦相退回来了,还让朕改了那朱批,必须将这宋昪召回京审问。” 李乾叹了口气:“朕拗不过他,就只能依着他的意思来了。” “这……” 蔡京老脸上又惊又怒:“秦相为何如此失格?” “批改奏章乃陛下之权,应由陛下威福自专,启容他置喙其中??” “是啊!” 李乾很是认同地一拍大腿:“朕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秦相说了,若是朕不改,这奏章是决计不可能过中书省的,朕一时没办法,只得改过来了。” 蔡京张了张嘴,秦桧都这么嚣张了,您该抽他大嘴巴子啊,怎么就这么窝囊呢?? 只是这种话却不太方便说出口。 李乾却好像来了劲儿:“蔡卿家,你能不能替朕去劝一劝秦相,让他把奏章改回来?” 蔡京无言,我要是劝的动他,还用得着来你这儿? 我不是有毛病么我? “陛下只要强行下旨,秦相定然不敢违背。” 蔡京好心提醒道:“到时候臣再联合其他朝臣振臂一呼,必要为陛下除此祸害。” “这……” 李乾没想到他还不打算放弃,便装出一副憨憨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秦相太凶了,朕可不敢惹他。” 蔡京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陛下乃人君,秦桧乃臣子,又何惧之有?” “说得好像也是……朕是皇帝……”李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陷入失神中。 蔡京眼睛一亮,拿出点气魄来吧!皇帝陛下! 他就等着李乾做决定,然后马上开口告退,抽身回府,继续看皇帝和秦桧折腾下去了。 李乾回过神来,直接盯着下方的蔡京:“朕是皇帝!” “蔡卿家,朕命令你去找秦相,让他把奏章改过来!” 一旁的侧间里隐隐传出两道压抑不住的娇笑声,但一闪而逝,好像是错觉。 蔡京准备告退的话被呛了回去,抚着胸口直咳嗽,没听到那笑声。 “蔡卿家?蔡卿家?你怎么了?” 李乾见他掐着脖子快翻白眼了,急忙让魏忠贤帮他去顺顺气儿。 “陛下……” 渐渐缓过神儿来的蔡京很果断地对李乾一拱手:“陛下,臣领命,臣这就去做。” “蔡卿家慢走。” 李乾期待地望着他的背影:“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待他离开政事堂,武媚娘与吕雉才打开门,从侧间里出来。 “两位爱妃何故发笑啊?” 李乾倒是听到了那两道一闪而逝的笑声。 两人脸上纷纷一红,都有些不好意思,吕雉捏在一起,垂首小声道:“对不起,陛下。差点被蔡大人听到。” 武媚娘也红着脸道:“以后不会了,陛下。”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被听到一次两次也无妨,你们两个每日陪着朕在紫微殿的消息肯定也传出去了。” “只是不要被听到太多次,让别人有联想。” “是,陛下。”两女齐齐应声。 随后武媚娘才凑上前来,主动挽住李乾的左臂:“妾身是听了陛下巧妙的反应,才笑出来的。” 吕雉也过来挽住他的右手,轻轻摇晃着道:“蔡京肯定想不到,他刚说了君臣之义,就被陛下用到他身上了。” “他肯定已经气的不行了。”武媚娘想起那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还是忍不住发笑。 李乾嘴角也轻轻勾起:“你们是没看到,他方才还翻了白眼呢!” 两女闻言更是笑的直不起腰。 笑过之后,李乾也开始思索起方才的事情来。 “蔡京想挑唆朕和秦桧作对,秦桧也总想着忽悠朕,必须得给他们俩找点事儿干啊……” 单单有今天的事儿,两人不见得能撕起来。 而不撕起来,李乾就很难浑水摸鱼,把高士廉整到陇西去当郡守。 此外,这两个人也很不老实,李乾想拱一把火,让他们相互针对,别老把目光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但同时,也要控制住两人撕逼的烈度,不能太过分,这就很考验技术和微操了。 要想明白这种下绊子阴人的事儿,只凭李乾正直的思想可能有点困难,但现在他可是有两个助手的! 武媚娘和吕雉知道李乾要想事情了,纷纷安静下来。 李乾对着政事堂门口遥遥一招手:“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小步跑了过来。 “宫里有没有秦桧、蔡京两人的族人、姻亲、朋友各任何官职的名单?” 老太监一怔,但紧接着道:“没有这种详细的名单,不过奴婢可以寻人去卷宗上摘抄。” “你直接把卷宗拿过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取回了两大本厚厚的卷宗。 “你们也帮着朕参详参详。” 李乾打开卷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武媚娘和吕雉。 “让他们两人争起来……”武媚娘微微瞪圆了凤眼。 “还不能造成太大矛盾……”吕雉也掩着秀口。 这也太难了吧? 秦桧和蔡京是何等聪明的人? 他们权势滔天,朝野遍布属下门生,很多官员都是他们的耳目。 这要怎么挑唆?他们怎么可能上当? 而且,就算真挑唆起来,又如何收场呢? 两人都位高权重,一旦相互针对起来,很可能就会造成官场的巨大动荡。 到时候想要收住,可就千难万难了! “没错。” 李乾笑眯眯地道:“朕已经有了个大体思路,说出来你们两个帮着参详一下。” “陛下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两女纷纷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李乾,心说不愧是陛下,竟然连这么苛刻的事都能做到! “只是大体思路,想到了怎么开头挑唆,但没想到怎么收尾。” 李乾轻轻摇摇头:“还得再看看这两人的亲朋好友,有没有能用到的人。需要两位爱妃帮着朕一起完善一下。” 竟然能参与进陛下这样的计划里去! 两女同时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掩藏着的胜负欲。 “陛下有令,妾身自然不敢不从。” 李乾笑了笑,从桌上扯过一张素竹纸,蘸了黑墨在其上写下了“惧内”两个字。 武媚娘和吕雉纷纷好奇地望过去。 李乾笑呵呵地道:“两位爱妃知道吗?秦桧此人是个非常惧内的人。” “朕就要从此处开始,给他和蔡京制造矛盾。” 第一百三十一章 辅机听叔一句劝,官场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吕雉出身平民,虽然家里小富小贵,但也从没听说过堂堂宰相惧内的传闻。 武媚娘虽然在京城中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可也只是当做市井流言罢了。 堂堂右相,执掌中书省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惧内呢?他又有什么理由惧内呢? 就算秦相的妻子是前前任宰相的孙女,也没必要如此吧? 倘若这话不是李乾说的,武媚娘当即就要开始质疑了。 望着武媚娘和吕雉将信将疑的神情,李乾微微一笑。 惧内的牛人很多,比如什么杨坚、房玄龄、戚继光…… 但如秦桧这般惧内惧到绝后的人,却是非常罕见。 他翻动着卷宗,很快找到了秦桧儿子秦禧的那一页。 “二位爱妃可知道,秦禧此人并非秦桧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养子?” 武媚娘轻轻点了点头:“是有这种传闻,不过却都被人当做坊间流言。” “这事儿其实是真的。” 李乾望着秦禧的名字,笑呵呵地道:“此人并非秦桧的亲儿子,而是秦桧妻兄王?与妾生下的孩子,而王?此人也是个惧内的人,不敢留下秦禧。” “恰好秦桧的妻子王氏难以生子,便将哥哥的儿子抱回来,让秦桧收养,继承香火。” “啊?” 吕雉与武媚娘都惊呼一声掩住嘴:“王氏不能生子,难道秦相不会纳妾吗?”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别说纳妾了。” “秦桧曾偷偷和婢女生过一个儿子,后来被王氏知道,非要提刀去杀了那母子二人。秦桧苦苦替她们求情,王氏才作罢,不过也是把那两人赶出了家门,还让那男孩改姓林,终生不得入秦家。”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 武媚娘和吕雉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连亲生的儿子都被迫改了姓,秦相竟然这么窝囊? 当然,在震惊之外,还有种听到八卦的兴奋感。 当朝宰相的这种家门秘史,也就是在皇帝陛下这里才能听到吧? 陛下果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 带着盲目的个人崇拜,武媚娘抬头望着李乾问道:“陛下,既然秦相有此私生子,那是否就要从此人身上开始呢?” “非也。” 李乾翻动查看着卷宗上的人名,轻轻摇了摇头:“秦桧很在乎他这个不能归宗的儿子,若是从此人身上入手,秦桧必然着急,这件事就很难收场。” “朕想做的,还是从秦桧的妻子那边入手……” 武媚娘和吕雉听着他的想法,也渐渐陷入了沉思中…… …… 最热的六月刚刚过去,又迎来的比六月更热的七月,百姓们都盼望着早日熬过这热煞人的夏天。 表面上,京城依旧风平浪静,禁军出征,连带着高级武将统领们也离京了大半。 本来合该文臣们站到上风了,可严嵩、和珅两名文官首领又出去赈灾,却让文官势力减弱了些许。 并且,他们又渐渐冒起了内斗的苗头…… 尤其是右相秦桧与尚书左仆射蔡京之间汹涌的暗流,让众多文官们都当起了缩头鹌鹑。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大肆张扬,然后进入两位大佬的视线,成为他们的争斗的炮灰。 所以,总体来说,京城内文武两方势力还是处于平衡之中。 但今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秦府内的平静。 “娘!娘!” 秦禧神色慌乱,一路小跑,急匆匆地来到了秦府内最豪华的一处院落。 “怎么了我的儿?如此大惊小怪的?” 一道稍有几分慵懒的喝声从侧间书房中传来。 秦禧急忙快步走过去,嘎吱一声把门打开。 书房里,一名美妇身着姹紫慢束罗裙半开胸,肤色红润,眉角高高,两颧微耸却不破坏整体的美感。 此时,这妇人正仰坐在紫檀三角椅上,入神地看着手中书卷。 “娘,外公大人来了,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儿!” 王氏眉毛一竖,登时从半躺着改为坐起来:“在正堂吗?” “儿子一听下人来报,让人安排他们去了正堂后,就来寻娘了。”秦禧急忙回道。 王氏迈着大步,带着秦禧一路向正堂赶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其内传来了一阵女子啜泣声。 王氏脚下更快几分,一到门口,便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中年人,不断啜泣的,正是那女子。 “父亲?二姑?”王氏惊呼出声:“二姑您怎么了?” “唉呀!你可来了!” 王仲岏一见女儿到了,当即松了口气:“快,凤儿,你快劝劝她,你看看都慌成什么样儿了?” 王氏单名一个凤字。 “二姑?”王凤急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了那中年妇人的胳膊。 “凤儿,你可得帮帮我。” 王凤的二姑亦是个中年美妇,看模样保养的很好,比之王凤也年长不了多少。 只是如今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却是再也看不出貌美了,此时她见了王氏更像是见了主心骨,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凤儿,你表弟今天下午被永寿县的官差抓走了,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你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救救他啊!” “啊?抓走了?” 王凤也是一惊:“他们有票牌吗?什么罪名?” “前日嘉会坊里有一家富商被盗,丢了半箱珠宝首饰,富商的老娘想要拦住那窃贼,还被推搡了一下丢了性命!!” “你表弟和他那两个狐朋狗友刚好在哪里闲逛,人家就一口咬定是他们做的!” 二姑哭得泪眼婆娑:“你表弟那孩子,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但也算老实,他又如何敢入户行窃,又如何敢杀人?” “如今入了永寿县的大狱,这得遭多少罪啊!” 秦禧在一旁,端着茶水奉上来,安慰道:“二姑婆稍安勿躁,我去让人知会永寿知县一声,立马就把表叔放出来!” “就是啊!” 王仲岏也轻轻拍着桌子,大大咧咧地道:“二姐,早就跟你说不用着急了!一个小小的永寿知县,又如何敢跟我们家作对?改日就叫他丢了乌纱帽!” “伯阳,你亲自去跑一趟,可莫要给那知县好脸色!” “是,外公!” 秦禧低垂着头应下。 如果当初没出现意外的话,眼前这人本该是他爷爷,只是世事变迁…… “且慢!!” 王凤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秦禧,又转回头来:“二姑,是不是前日那富户就报了官?” “是……”二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那为何今日下午官差才去抓人?” 王凤深深皱着眉头,还有半句话她没说。 永寿县莫不是不知道二姑家和自己家的关系? 他们既然敢抓人,要么是有了真真切切的证据,要么就是别用有心…… “他们昨日是来家里问过,但只是问了问就走了。” 二姑哭哭啼啼地道:“可谁想到今日又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你表弟抓走了……” 本来都放下了,可隔了一日又突然来拿人…… 王凤眯了眯眼睛,转身望着秦禧:“你去皇宫,把你父亲叫回来!” 秦禧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领了命出去,骑着马快速向皇城跑去。 ~~ 秦府被闹腾的不行,永寿县县衙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长孙辅机!你不要命了你?” 县衙后堂,知县张晚秋眼珠子瞪的溜圆:“那可是秦相的亲戚,你都敢让人去抓?” 永寿县的周县丞、王主簿两人也早就得知了风声,齐齐赶到了知县的值房。 “嘿嘿,县尊大人稍安勿躁!” 长孙无忌穿着他的鲜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小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他笑着道:“下官也不想为之,只是今日再核对了一下那日的情形,发现只有那三人嫌疑最大!” “如今也只是传唤而已,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对他们用刑就可。若之后再查清楚他们没问题,再放回去不就行了?” “你小子少跟我装疯卖傻!” 张晚秋急的嘴里冒燎泡:“那秦相的亲戚,你一个没事儿放回去就完了?到时候恐怕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秦相不跟你一个小典史计较,可万一他盯上了我,那我这知县是当还是不当了?” 张晚秋真是欲哭无泪。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不就是典型吗?? 周县丞、王主簿也颇为同情地望着张知县,倒霉,真倒霉啊! 长孙无忌一看上司急的都快跳河了,也不得不跟他透露点实情,安一安他的心。 “县尊大人,实际上抓此人也不是下官的本意。” 他面上满是为难:“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意思? 张晚秋闻言登时也不跳脚了,县丞主簿两人也愣住了。 大家早就知道长孙无忌这小子是个关系户,他能接触到“上面”也不奇怪。 只是,这个上面究竟是谁呢? 当初提拔他的好像是吏部尚书和大人,难道这是和大人的意思? 好像不对啊,和大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知县张晚秋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 这小子的舅舅是刑部郎中,刑部……难道是蔡京,蔡大人? 联想到近日以来,秦相和蔡大人之间的矛盾,张晚秋渐渐回过味儿来。 一个巨大的阴谋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张晚秋打了个哆嗦,与在场的周县丞、王主簿二人对视了一眼。 三人齐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位顶级大佬就要掀起一场恶战了吗? 严相与和大人不在京城,这二位要抓住机会,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执掌中书省的右相,与目前几乎掌握完全体尚书省的蔡大人之间的倾轧……这可是神仙之战啊! 大战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到时候定然绯袍陨如雨,青袍尸遍地…… 想到这里,张晚秋三人的身子就开始打摆子。 当然,不是兴奋的,是吓的。 就算爹妈多给生几个脑袋,他们也不敢掺和进这么大的官场倾轧中。 “辅机……” 张晚秋喉咙发干,转着僵硬的脖子,转头望向长孙无忌:“你说的这个上面……” 他抬起食指斜指向右上方:“是不是那个上面?” 那里是县衙刑房的位置。 刑部尚书就是蔡京嘛!张知县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长孙无忌其实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叫这个上面是不是那个上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见张晚秋的手指向上,他眼睛一亮,一下子明白了! 这不就是指天吗?这是天子的意思啊! 长孙无忌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呼~” 张知县无力地坐回了宽背椅上,颓然长叹。 “老夫惨淡经营半生,想不到竟会以如此结局收场吗?” 用屁股想也知道,被圈进这等大佬之间的斗争中,定是要被碾的连渣渣都不剩的。 周县丞和王主簿也坐立不安,尤其是周县丞,虽说万一知县被干掉,他这个二把手就有可能上位。 但身处这种官场风暴中,官职越大、个头越高,越是容易被波及。 以目前可以预料的风暴规模来看,这风险比收益可是大得多得多啊! “县尊……” 坐立不安的周县丞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张晚秋提醒道:“县尊,我们是不是能把这案子移交给京兆府?” “京兆府?” 宛若死鱼一般瘫在椅子上的张晚秋一怔:“京兆府?!” 往常县里但凡有点好办的案子,京兆府就喜欢过来提,如此下面的功劳就变成了上面的功劳。 但永寿县也没办法,顶头上司来要,他们还敢不给不成? 而且,这也是天下所有附郭县的惯例和苦处。 要么说三生作恶,知县附郭呢?如张晚秋这样的,就是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了。 以往,每次想到京兆府那丑恶的嘴脸,张晚秋就心里犯恶心。 可今天想起那些人来,张晚秋却宛若见到了再生父母。 “是极,是极!” 张晚秋一个死鱼打挺……不,是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移交!马上移交!!” 这个烫手山芋不能再留了! 他转头望向长孙无忌,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辅机啊!你也别怪叔,叔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 张晚秋镇静下来,感慨地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有时候上面人的一句话,咱们位卑之人就得跑断腿,哪有什么反抗之力?咱们都是苦命人啊!” “只是,今天叔要劝你一句,这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水太深,叔怕你把握不住……”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张晚秋却接着道:“叔经验丰富,替你把握把握。你就听叔的,甭管上面人如何,这事儿就到这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及时脱身才是正道!剩下的不是咱们能管的了,就让那些大人物来操心吧!” “哦……”长孙无忌懵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张晚秋见他这样,轻轻出了口气,急忙转头催促周县丞去办事:“去,安排几个踏实激灵的捕快,赶紧把人送过去!” “好!”周县丞重重一点头,这就要出门。 “那三个案犯一块送,可别说是有人是秦相的亲戚,还要像平常一样不情愿,可别露出破绽来……” 张晚秋如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婆子,不放心地叮嘱着各种细节。 “好嘞!” 周县丞故作轻松地笑道:“昨日京兆府还打算来接手案子来着,我让人拖了一天没答应,说办不出来再给他们。” “今儿个就说实在没什么头绪了,甩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生疑!” 京兆府在享受着薅羊毛福利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义务。 若是下面的县有什么难案,积案不能破,他们也是要吃挂落的。 周县丞快步出了门,那三个嫌犯刚被抓回县衙,连屁股都没坐,就被压着送往了京兆府府衙。 这个案子太难了,咱们永寿县把握不住,还是您来把握吧! …… 文渊阁,秦桧也知道了秦禧带来的消息,他一边派出人去打探,一边急匆匆地坐上轿子,赶回家中。 秦府里,哭哭啼啼的二姑已经去了后面休息。 王仲岏则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家闺女:“这事儿真有这么严重?用得着麻烦贤婿吗?” “父亲,那永寿知县莫非是昏了头,他又如何敢抓咱家的人?这件事本来昨日都揭过去了,可今天突然又上门抓人,这分明是突然受了人指使!” 王凤耐心解释道:“近些日子,相公与蔡京闹得很不愉快,这件事有可能是蔡京所为……” 如今严嵩、和珅不在京城,文官里敢和秦桧别苗头的,就只有蔡京了。 恰巧最近两人又有些矛盾,所以王凤将怀疑目标放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 “蔡京啊……”王仲岏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正当他欲继续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堂外邻近。 一身大红官袍,头戴乌纱帽的秦桧回来了。 “贤婿!” 王仲岏急忙起身相迎:“情况如何了?能不能把人放回来?” 秦桧脸色阴沉的可怕:“人犯根本没留在永寿县,直接被移交给京兆府了。” “负责此案的推官,是蔡京的胞弟,蔡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勾践:我与诸位共富贵! 推官,放在普通州郡是个正七品的官,而京兆府官员比其他州郡高一等,这里的推官便是正六品。 若是个普通六品官,秦桧能用一百种法子让他乖乖听话。 但这个人是蔡京的弟弟,那就另当别论了。 “果真是蔡京?” 王凤一怔,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相公,不是说蔡卞与蔡京不和吗?” “唉呀!你这傻闺女,人家再不和那也是亲兄弟啊!” 王仲岏无奈道:“我和你三伯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得上老五,但要是老五遇到麻烦,你说我们能不帮吗??” “可是这……” 王凤还想说什么,就被面色难看的秦桧打断了:“今日宋昪刚刚回京,明日他就要被三法司联同查问!” “蔡京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王仲岏面色一滞,王凤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相公,这陇西郡守可是你看了好久的位置,若这次拿不到,日后……” “日后恐怕再无机会了。” 秦桧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金丝铁线盏灌了一口茶水:“这次严嵩离京,才能突然抓到宋昪的尾巴,日后蔡京起了警惕心,就没这么容易了。” “可是……” 王仲岏犹犹豫豫:“你二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不管他……” 王凤也皱眉望着秦桧:“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相公?” “反正你与蔡京也早就不和了,不如就先把这蔡卞罢了官,换一个听话的人上去?” 秦桧也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虑,若现在就与蔡京斗起来,胜面有几成,最终的结果又将是如何…… 如今大部分武将离京,严嵩与和珅又不在,不用太担心被人坐收渔利。 秦桧早就有搞掉蔡京的想法,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又不知下次是何时了。 只是,唯一让他忌惮的是蔡京庞大人脉。 不仅遍布大乾朝野,更是在众多诸侯国中都有许多交好之人。关键时刻,这些人可能就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秦桧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先试着与蔡卞此人接触,若他能放人最好,但若是不行,就只能强贬他的官了。” “好。” 王凤点点头:“我与相公共同商议此事。” 王仲岏望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 大乾皇宫。 最近这段日子,各种奏章的事儿让他忙的脚不沾地,批过一遍还不算完,还要修改自己的朱批。 李乾仿佛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回到了前世的高三,甚至比高三还要难顶。 高三还不用上体育呢,李乾却要每天练那难到头皮发麻的八段锦。 幸好每日忙完了回宫,还有两个小秘书以温柔的胸怀安慰他疲惫的心灵。 不过让李乾遗憾的是,至今为止,他还没能成功做到三人一起睡觉…… “陛下,这里会不会有蹊跷呢?” 政事堂中,吕雉拿着一封奏章,指给李乾看:“这吴三桂部前些阵子不是刚出关打了一次大败仗吗?为何今天突然又突然歼灭了金国的一支小股骑兵呢?” 这些日子里,李乾觉得自己在批奏章上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可没想到,吕雉和武媚娘的进步比他更大,让他不得不感叹,这可能就是天赋。 “应当不是杀良冒功……” 李乾轻轻揉着眉头:“歼灭了骑兵,可是能缴获战马的,奏章里也有写,他们去屠杀村民可弄不到马。” “但金国人善于骑射,他们的骑兵不敌就会逃跑,吴三桂的骑兵也很难追上吧……” 武媚娘皱着眉头,发现了重重漏洞。 “也可能金兵入了他们的包围。”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在上面批上了论功行赏。 每次他看到吴三桂的奏章时,总会莫名的提心吊胆,害怕这货突然打开边关,把草原人放进来…… 大乾朝廷控制区域的西北偏西是秦国,正北方是汉国,东北偏北则是明国。 这三个诸侯国相互不接壤,中间留有空隙。 秦汉明自己与草原作战就已经够够的了,他们可不会帮着大乾朝廷防御这两处空隙。 是以,大乾还有东北、西北两个边关,镇守着这两处空隙,防御草原国家入侵。 先帝在位的时候,他老人家把镇守边关的重任分别交给了受他信重的两员虎将:吴三桂、石敬瑭。 吴三桂负责镇守的正是位于汉国与明国之间的东北边塞群。 “无论如何,既然报上来的没问题,就要论功行赏,免得寒了将士们的心。” 李乾批完这份奏章,又取过下一份:“浚仪县请求再调拨粮草……” 这已经是近些日子以来,灾区传回来的第好几份请求调拨粮草的奏章了。 “不知道严嵩与和卿家他们,是否带着粮草到了荥阳……”李乾握着笔管,陷入了沉思。 这两个钦差出行,不只是他们自己要走。 还要带着随身护卫的官兵,带着从太仓调拨出去的粮草,当时在京城里准备了三天时间,实在算是快的了。 只是,这么多人一同上路,还要带着粮草,就不可能走太快了…… 正如李乾所想的一样,严嵩与和珅的确还在路上。 本来他们可以从广通渠一路向东,从潼关进入黄河,然后从黄河坐船顺流而下,很快就能到达荥阳。 然而,出征的十卫禁军也是这么想的。 比他们早三天出发的禁军们早就把京城地区以及附近的大船全都征用了,等严嵩、和珅两人带着运粮的民夫来到河边时,就只能干瞪眼儿了。 他们只得先走着陆路,同时期待着前方运送禁军的船只赶紧返回了。 因为十卫禁军也只能坐船到荥阳,后方的运河都处于淤堵状态,他们就需要一路靠着两条腿南下了。 从荥阳行军到吴国,一天行军六十多里,怎么也得走上两个月左右。 当然,有一样东西却比将士们的脚程快得多,那就是消息。 自禁军们誓师之日起,京城的探子就火速将消息发往了吴国。 如今,十卫禁军齐出的消息早已经在数日之前就到了吴越之地。 而今的吴国,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先是吴王夫差赐死了三朝元老,极负盛名的大夫伍子胥,将他沉尸江心被人截杀。 虽然抢尸的人没成功,但也引得夫差大怒,大肆在国中搜捕,搜捕中的种种扰民之举,令百姓们更生怨言。 第二件事就不仅让百姓们心中惶惶了,连吴国的士兵们都开始惶惶不安。 因为伍子胥被杀,大将军孙武辞官挂印,离开吴国了!! 孙武离开吴国后,也就过了半个月左右,又一种消息传开了。 朝廷已经发了十卫禁军,共三十万兵马,齐出伐吴! 这种传言乍一出现,就迅速蔓延开来,在吴国引起了巨大恐慌。 传消息之人说的绘声绘色,朝廷的大军怎么怎么誓师,军威多么雄壮……甚至还有朝廷大军誓师的口号,似乎是“干他娘的”…… 虽然吴国朝堂一直在宣扬,朝廷的兵马不可能到吴国的,可百姓们却不怎么相信。 偌大的姑苏城上空,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在吴国得知消息后的几天,越国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越国都城会稽早已被吴国攻陷,如今越军的主力聚集在会稽以南的诸暨城附近。 诸暨城中心的一座装饰简朴的府邸中,传来一阵又一阵高呼:“我们越国有救了!” “大王!我们越国有救了……” 往日里,一个个举止端庄的大夫、公卿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忘情地欢呼地来。 三两人狠狠地抱在一起庆祝,有人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我们越国有救了啊……” 越王勾践一身满是划痕的棕灰色皮甲,发丝散乱,脸上脏兮兮的,闻言也长舒了一口气,瘫软在首位上。 “越国有救了……” 他捂着脸,喉咙中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呜咽。 “王上!” 大夫文种兴奋地跑到了勾践身边:“能有今日之局面,首功当赖范蠡范大夫!!” “范蠡……对,范蠡!” 勾践抹掉眼泪,猛然抬起头,脸上的泥土被泪水一洗,就如同戏台上的花脸一般。 然而在场的众多公卿却无一人嘲笑他,大家看勾践的目光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这次的吴越之战中,勾践作为越王,每战必然临前,激励士气,与吴兵搏杀。 前段时间吴国大军突然撤退,只留下小股兵马不断在诸暨城附近骚扰。 勾践更是身先士卒,日夜不停地在城头驻防,预防吴国大军突然杀回来。 若是没有他,越国说不定早就亡国了。 “范大夫呢?” 勾践黑亮的目光扫过人群,面上带着感动之色:“当初是他劝孤去朝廷求援,又是他九死一生,从朝廷请来援兵……” “孤要重赏范大夫!” “范大夫他家在城西,此时估计还在路上……”文种提醒的话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上!王上!朝廷的援兵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勾践面上立即展露出一抹笑容:“定是范大夫!” 简陋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范蠡原本惊喜无比,可望见场中的勾践和众公卿后却滞住了。 “哈哈!范大夫,孤和各位大人方才就知道了!” “是啊!范大夫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呢……” 面对这个复国的首功之人,公卿们即便是调笑也是善意的。 范蠡目中缓缓留下两行泪,他又赶紧用袖子擦干净。 勾践快步走上前,抓着范蠡的胳膊,强压着激动道:“范大夫!” “当日贿赂吴太宰伯嚭被拒,是范大夫出谋划策,又冒险去朝廷求得救兵!” “待越国复国,孤请范大夫任越国相国,领大将军之位!!” 那阵子夫差放出话来,只要得到西施,就可饶勾践不死。 勾践确实心动了。 他派人带着金银珠宝和美女去贿赂吴国的太宰伯嚭,想要请伯嚭帮忙在夫差面前说点好话。 同时再探听一下,夫差是想空手套西施,还是真打算放他勾践一马。 越国的使者见了伯嚭之后,对方本来还和和气气的,见了财宝美女更是开心。 然而只是过了两天,伯嚭就突然翻脸了,把收下的东西全都退了回来。 越国使者回来后,只带了伯嚭冷冰冰的一句话。 “勾践与我家大王有杀父之仇,我又如何敢收他的东西?” 当时听完这句话,勾践心都凉了一半!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夫差这个人的道德水准,原来他不是沉迷女色,原来他没忘杀父之仇! 当然,若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 勾践本来以为夫差不会食言,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说夫差会食言,打算杀了勾践。 这何尝又不是对夫差道德水准的一种高估呢? 究竟是低估还是高估,这是个哲学问题…… 听到使者待会的消息之后,勾践便很是沮丧和惶恐。 这下就算送西施,也是白送了,难道越国历代先王的功业,就要终结在他这里了吗? 就在他快要万念俱灰的时候,范蠡如一道光一般站了出来,给他提供了向朝廷求援的计策,并且表示可以亲自走一趟! 可以说,没有范蠡,越国就不可能有复国的希望! 范蠡用袖子擦着眼泪,急忙回道:“臣也不过做了些微末工作,岂敢任相国之位?” “文种大夫一直留在越国侍奉王上,调度粮草,居功甚伟,臣不敢居于他之上。” 文种却从一旁走出来,笑着对范蠡道:“居功甚伟的是范大夫你才对。” “若无朝廷援兵,就算再调度粮草又有何用?” 范蠡刚要接着说,就被勾践打断了。 “莫要再说了。” 他另一只手挽住文种的胳膊,声音中带着几分更咽:“能于危难之际,得二位相助,得众位卿家不离不弃,勾践此生足矣!” “日后迁回会稽,孤与众位卿家,共富贵!!” 众公卿感动的失声痛哭,苦难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共富贵的好日子要来啦! “来啊!快快设宴!孤要犒劳三军将士,犒劳众位卿家!”勾践朗声道。 范蠡一怔,急忙劝道:“王上,朝廷兵马还有两月才至,要防止吴国狗急跳墙啊!” 场中众多公卿也回过神来,纷纷劝道: “是啊!王上,这么多天都守过来了,可不能最后功亏一篑啊!” “王上!咱们要打回吴国去,一雪前耻……” 勾践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将士们和众位卿家有功,孤本想让诸位放松一下。” 他吸了口气,震声道:“可既然诸位都有如此斗志,那我们就重整兵马!” “待朝廷大军一至,便杀回吴国!!” “遵命!王上!”众多公卿齐齐高呼…… 今日虽没有大宴,但公卿们还是和勾践一同小宴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人们纷纷离开此处,但勾践却单独叫住了范蠡,在房中与他畅谈日后与吴国作战的美好盛景。 说着说着,勾践突然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范大夫。” “朝廷本来不是只打算派出两卫禁军吗?怎么突然又变了?” “多出来的那八卫,还是由我越国提供粮草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蔡京大战秦桧!花街新闻! 范蠡一怔,望了勾践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王上,此乃臣的疏忽。” 他俯下身,声音苦涩道:“当日臣在朝廷请求援兵,只觉得朝廷应当不会为我们出太大的力。却没想到遇到了黄河决堤,他们突然增兵。” “请王上治臣的失职之罪。” 漕粮一断,京城必然缺粮。 谁都能看出来,朝廷增派的兵马就是来吴越吃粮食的! 勾践哑然,急忙把范蠡搀起来。 “范大夫,你放心,孤只是问问而已,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朝廷这么多大军过来要粮,我越国如何敢不给?” “只是如今越国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又要供给这三十万朝廷兵马,恐怕力有未逮啊……” 勾践试探着道:“不如你再去朝廷大军那边一趟,同他们商量一下。” “一部分粮草由朝廷攻下吴国后,从吴国征发,令一部分由我越国供给……” 范蠡听的头皮发麻。 上次他从京城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就已经被那些武将们记恨上了。 本来他还打算等朝廷兵马到来时,先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的,避避难。 可现在越王竟然要他再凑过去? 这已经不是肉包子打狗了,而是直接把肉包子扔狗食盆子里去了。 “王上……” 范蠡吭哧吭哧憋得脸通红:“不是臣不愿意去……而是臣上次得罪过朝廷的那些武将,此次若过去,恐怕有去无回啊……” 勾践抿了抿嘴唇,但还是不在意地道:“既然如此,那孤就再派别人过去劝劝他们,范大夫就在诸暨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范蠡一怔,急忙俯身道:“臣谢王上关心。”随即便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孤也不想缺朝廷的粮食,只是如今的越国实在太难啊……” 范蠡脚下加快了几分,急忙向外走去。 …… 大乾京城。 今天就是三法司联同审理查问陇西郡守宋昪的日子,李乾对这件事儿还听重视的,毕竟关系到他的计划,也关系到下一个陇西郡守的人选。 李乾本想把这次会审直接改成廷议或者廷鞫,大家在朝会上好好热闹热闹,同时也再搅和搅和,乱一乱。 但他又怕出手的痕迹太重,让蔡京与秦桧意识到他这个皇帝在其中扮演的的不光彩角色,只能又作罢了。 不过,三法司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既然御史台也能参与,李乾觉得,自己不妨等事后再找魏征了解了解情况…… 今日的大理寺衙门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秦相和蔡大人之所以暗中矛盾重重,导火索就在这陇西郡守宋昪身上。 没掺和进去的人不想掺和,但本就处于漩涡之中的人不仅不能避开,反而要过来为自家大佬摇旗呐喊,襄助声威。 是以,只要能在三法司里蹭上点关系,属于秦桧、蔡京二人队伍中的人,就得过来壮壮声势。 大理寺正堂中,大理寺卿鄢懋卿一脸晦气相,坐在主位上。 他的左手边是胡子花白的御史中丞娄师德,右手边则是身材高大的刑部右侍郎高勋。 大堂的左右两侧,坐满了来自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员。 审理的时间邻近,鄢懋卿有气无力地对堂外皂吏道:“带陇西郡守宋昪。” “是,大人。”皂吏应声而去。 场中官员齐齐精神一振,心说正戏终于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的宋昪在两名皂吏的跟随下,踏入了正堂。 “下官宋昪,见过诸位大人。” 宋昪体貌肥胖,留着两撇小小的八字胡,眼睛扁平,笑起来几乎要眯成一条缝。 见他这样,围观人群中有个青袍御史不禁眉头一皱,忍不住喝道:“犯官宋昪,到了公堂上如何敢嬉皮笑脸?” 宋昪转过头望了他一眼,笑呵呵地回道:“这位御史大人,在下可不是犯官。” “今日三法司只是召在下来询问,可并未给在下定罪啊,今日在下来也不过是协助调查而已。” 那御史眉头紧锁,朗声道:“陇西数座常平仓被焚,就算非你主动所为,也有失察之罪!” “叫你一声犯官,还委屈你了不成?” 宋昪依旧不动怒,笑呵呵地回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仅以一时之疏忽,便将在下定为犯官,这位御史大人恐怕太苛求了吧?” “试问,天下何等官员没有犯过错呢?” 那御史更是生气,满脸涨红着怒斥道:“数座常平仓,百姓数年之积聚,如今尽数焚于一场大火,难道凭此还不能将你定罪吗……” 鄢懋卿坐在正中,捋着胡子听得津津有味儿,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让两个人在这吵上一天。 然而一旁的高勋看不下去了。 跟这帮御史纠缠下去,无论是输是赢,最后都没好名声。 今天这个事儿,就得快刀斩乱麻。 “咳咳~” 高勋轻轻咳嗽了两声,暗示着一旁的鄢懋卿,可鄢懋卿就如聋子一样,装做听不见。 他又瞥了一眼左边的娄师德,发现这老头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好家伙,这都是些个什么队友…… “肃静!” 高勋迫不得已,只得自己拍了拍惊堂木:“公堂之上,莫要喧哗!宋昪究竟如何,法司审理后自有分晓。” 两人闻言,这才偃旗息鼓。 鄢懋卿见两人不说话了,遗憾地撇了撇嘴,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宋昪宋郡守。” “常平仓被焚毁之事已成定论,不知你是否已经将前因后果勘察清楚?” 胖胖的宋昪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几页薄薄的纸,双手呈上:“回廷尉大人,下官已将其整理成册,请诸位大人阅览。” 有堂吏接过那张纸,就要上去递给鄢懋卿,可鄢懋卿根本就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直接宣读便可。” “是,大人。” 堂吏将书页展开,徐徐读了起来:“自六月以来,陇西郡走水事件频发。六月二日夜,彰县河泊所突生大火,所内物件焚毁一空;六月三日中,武山县东南驿所突有天火降下,将驿所焚毁一空,烧死驿丞一人、驿卒三人……” 随着堂吏的缓缓诵读,在场众多官员的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这陇西的走水之事,好像确实有点多啊? 堂吏的声音继续缓缓传开:“……武山、彰县两座常平仓被焚毁后,渭源县衙突发大火,正当知县组织救火事宜时,常平仓又突起大火……最终焚毁一空。翌日,襄武县数地又突生大火,幸赖郡守率人亲临常平仓防范,及时扑救,才未酿成大祸。” 堂中众官齐齐无言,照这么说,烧了这么多地方,你宋昪非但无过,反而救火有功了? 高勋的嘴角也扯了扯。 蠢货!你说情况就说情况,干嘛非要加最后那句? 你踏马还想让朝廷赏你啊?这不是招仇恨的吗? 果然,又有一名御史看不下去了,起身振声质问道:“宋郡守,若如你所说,烧了三座常平仓,朝廷反倒要为你记功了?” 宋昪笑呵呵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代天牧民,守护常平仓,此乃在下的本职,又何须邀功?” 这御史下半句话登时噎回了嗓子眼儿里。 本来想用这话骂他,没想到被他自己说出来了。 不过宋昪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倒是挺坏人缘的,即便是蔡京方的官员,也有些不满。 你踏马就这态度,一点被抓到小辫子的觉悟都没有,让别人很难帮你啊! 高勋也敲着桌子,带着几分不满望着宋昪:“宋大人,如今你身怀嫌疑,本官望你能端正态度,认真接受法司审问。” “堂中其他人员,尤其是御史,也当遵守公堂秩序,莫要再扰乱堂纪!” 双方各打几大板之后,他这才转身望向正座的鄢懋卿:“鄢廷尉,如今宋昪已经有证词,还请廷尉大人发问。” 鄢懋卿捂着嗓子,面带歉意地望着他,哑着嗓子道:“高侍郎,不是本官不想问,而是昨夜突染了风寒,喉咙发痛。” “还请高侍郎与娄御史代在下问吧。” 我信你个鬼! 高勋无语,刚才说话还好好的,现在一下子就来了风寒? 鄢懋卿却不理会他,说完就直接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了。 实际上,今天这个过堂,他根本就不愿意来。 主持这种过堂,和把他放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昨天鄢懋卿本来都打算称病在家了,然而他的假条递上去,却直接被吏部文选司给假科给直接否了。 鄢廷尉在心里痛骂和珅党羽,肯定是他们干的好事儿! 其实鄢懋卿不知道,这次他还真怪错了人,这事儿实际上是蔡京叫人办的。 只因若鄢懋卿不来,今日这个过堂大概就会由大理寺少卿来主持。 而这个人,又和秦桧走的比较近…… 高勋对鄢懋卿这幅滚刀肉的架势无可奈何,只得望向了一旁的娄师德。 但这位老大人更绝,坐在椅子上眯缝着眼,就差打哈欠了。 见两人都如此,高勋面上无奈的同时,又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两人都不说话,那这里就是他这个刑部侍郎的主场了。 高勋望着下方的宋昪,隐蔽的和他对了个眼神,这才朗声问道:“宋大人!” “你的证词上说,陇西郡几乎每处火灾都是由意外或者天火降世引发,本官要问一问你。” “这天火究竟从何而来?” 宋昪当即俯身道:“回大人,下官也曾寻道行高深的方士求解,其查阅谶纬之书,得出一解:陇西在京城之西,西方白虎主金,而今岁六月正乃南海火神祝融与西方白虎之神交战,有天火降下,正是二者大战之余波。” “此乃城门失火,殃及我陇西之池鱼啊!”宋昪一脸悲戚之色。 高勋一脸惊奇:“竟然如此?” “那有何法可令二位天神不再兴起战事?令我陇西不再遭受天火之危?” 宋昪沉声道:“需得斋祭上天,为陇西之白虎助威,令白虎神击败火神祝融,再请皇天上帝居中调节,方能止戈。” “下官在陇西时,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了,只是蒙朝廷传唤,不得不中断斋祭,返京向诸位大人陈词!” 蠢货! 高勋气的牙根痒痒,你踏马非要画蛇添足,加最后那句干啥?显得你很能吗? 照你这么说,听你陈词的诸位大人都是故意给你捣乱的? 不管信不信这套说辞的,众官员都察觉到了宋昪心中的怨气,纷纷皱起了眉头。 可就在这时,一直像是睡着了的御史中丞娄师德突然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宋大人,本官倒是对这天火颇为好奇。” “照你证词上所言,你当日亲临襄武县常平仓,才扑灭了火灾,想必你定然见到了那天火是何样子了?可否与本官这个凡人说一下,让本官也长长见识?” 宋昪一怔,随即回道:“所谓天火,其实与凡间的火也差不多,就是烧成一团,里面还有火神祝融的一根断发,突然就从天上落到常平仓上了。” “哦……” 娄师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盯着他:“照宋大人所说,这天火慢吞吞地落到常平仓上,当时在场之人应当都看到了吧?” 宋昪开口刚想说,就陡然愣住,白白胖胖的额头上渗出一滴细汗。 这天火的形状就是他随口编的,当时只和皂吏们统一了有天火的口径,却并未说那天火是什么样儿的。 要是回他当时的人都看到了,朝廷再派人去查怎么办?到时候说法五花八门,岂不是露馅了? “这……当时那天火快若流光,可能看到的人也不算太多……” “哦?” 娄师德大为惊奇:“快若流光的天火,宋大人竟然也能看清?那宋大人的眼神想必很好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强笑着回道。 娄师德当即在用笔在纸上写了个字,然后抬起来飞速地晃了一下就放下,笑眯眯地问道:“宋大人可看清了本官写的什么?” “这……” 宋昪为难地道:“离得太远了,下官还未来得及看清……” “这就奇怪了。” 娄师德摩挲着下巴,故作好奇姿态:“当日襄武县,隔着那么远,宋大人都能看清火神祝融的一根断发,如今离得这么近,宋大人却看不清纸上斗大的字了……” 周围众多官员人群中传出几道压抑着的笑声。 宋昪满头大汗,急忙两手比划着解释道:“那不一样……祝融他是天神,和山一样高,他的头发也又长又粗又黑……反正就是……” “哈哈哈哈!” “宋大人,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祝融的头发,还是别的什么物件儿啊?” “想不到宋大人竟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不光眼力好,宋大人的心态也好得很啊!到了这大理寺公堂上,还能讲出荤段子来……”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笑声,大堂里充满欢快的气息。 而蔡京党的众多官员则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堂上宋昪。 这踏马就是头猪啊! “够了!” 上方高勋砰地一拍惊堂木,脸色比祝融的发丝还黑。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方才娄师德一句话里带着三个坑,可宋昪这蠢猪就像没看到一样,直愣愣地往里面跳! 偏偏他还不能打断娄师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昪丑态百出。 “祝融乃天神,其躯体自然千变万化,有常人不能想象之能!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也不能领会,或许天火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重样的!” 高勋虎着脸,勉强替宋昪圆了一嘴。 “对,对,每个人看到的可能都不一样!”宋昪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附和道。 高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踏马现在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那顿蠢话都说出去了,老子怎么帮你开脱?? 要是给你判个无罪,明天我得让弹章活活淹死! “咳咳~” 一直没说话的鄢懋卿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要本官说啊,此案还有诸多不明晰之处,有许多事情也没来得及查清楚。” “不如今日先就此作罢,停堂止审,待朝廷再查探一番,改日再继续?” 改日说不定就能把锅甩出去了。 “这……” 高勋还在犹豫。 蔡京交给他的任务是快刀斩乱麻,最好第一天就把宋昪从事里摘出来。 “本官也觉得此举甚善。” 娄师德却笑着附和道:“不如等证据再齐全齐全,再行审理?” 见两人都统一了口径,高勋也不得不无奈答应下来:“那就改日再审吧!” 这种情况下,再给宋昪脱罪已经不可能了,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这蠢猪指不定又冒出什么憨话来。 有蔡大人的庇护,在地方上待了那么多年,竟然退化到这种地步,连个审理都配合不了! 当真太蠢了! 众多来自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官员一一从门口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笑着讨论宋昪宋大人在堂上的威风。 高勋离了大理寺衙门,便怒气冲冲地上了轿子,向着蔡京的府邸而去。 然而当他来到这里时,宋昪却已经和蔡京委屈地解释起来了。 “大人,不是在下不努力,实在是那娄师德太狡猾啊!” 宋昪大声哭诉着今日过堂时的遭遇:“高侍郎已经尽力帮下官开脱了,可娄师德他就是抓着下官不放……” 高勋远远听到他的哭嚎,气倒是稍稍消了几分。 算你还踏马有点良心! “下官见过大人。”高勋进门后先向蔡京行礼。 “鼎臣,过来坐!”蔡京笑呵呵地招呼他坐过去。 鼎臣是高勋的字。 高勋满脸愧色,连仆从上的茶都没动:“下官有愧大人所托,并未将宋大人开脱出来……” “无需如此。” 蔡京笑着道:“今日那娄师德突然发难,毫无准备之下,很难一一应对,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娄师德……” 高勋一阵咬牙切齿:“此人根本不是乱问的,定是有备而来!” “是啊大人!”宋昪也哭诉道:“他分明就早已想好了怎么刁难下官了!”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下官已经束手无措,只能仰赖大人高瞻远瞩的智慧了!” 高勋望着蔡京,自从进门以来,蔡大人就一脸微笑,显然是心情不错。 直觉告诉高勋,他一定有办法了。 “还是你小子机灵!” 蔡京笑呵呵地指了指他:“那娄师德突然发难,要说跟秦桧没关系是不可能的。” “只要解决了秦桧那里,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哦?” 高勋一怔:“难道大人已有了定策?” 蔡京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鼎臣,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老夫的弟弟,已经对老夫服软了。” “啊?”一旁的宋昪满脸问号,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高勋却满脸喜色,直接起身对蔡京一拱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骨肉同心,其利断金!” 蔡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笑道:“如此关键时刻,他让人抓了秦桧妻子的表弟,那人牵扯到了一桩命案,如今已经押解到了京兆府的牢房,改日就问审!” “啊?” 高勋一惊,竟然捏到了秦相的小辫子! 他下意识便皱了皱眉,秦相这种思虑周密的人,又岂会让人这么容易逮到破绽? 只是望着沉浸在兄弟之情中,喜不自胜的蔡京,他还是没提这档子事儿。 宋昪则在一旁弱弱地问道:“大人,只凭这么一个人,又如何能胁迫得了秦相?” 蔡京心情好,耐心也很好,笑着和他解释道:“难道他就没受过秦桧的荫蔽吗?没借着秦桧的威风,做过一件不法之事吗?只要落在老夫手里,老夫就能把他和秦桧牵扯上!” 高勋也笑着道:“既然蔡卞大人已经对大人示好了,那他也该过来求见大人了吧?” 蔡京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老夫的这个弟弟啊,老夫最是了解他。他就是最好面子,拉不下脸来!” “不过,既然他都对老夫服软了,那老夫也该让着他,谁叫我是哥哥呢?” 蔡京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方才,老夫已经让居安去携礼拜访他叔叔了,这会儿功夫,应当也要回来了。” 居安,是蔡京长子蔡攸的字。 高勋面上笑容更盛,刚要再说,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父亲!” 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跑进来,笑着道:“父亲,孩儿从二叔那回来了。” 蔡京收起情绪,端起青瓷嵌玉盏的盖碗轻轻抿了一口,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他如何说?” 蔡攸笑着朗声回道:“二叔说了,他一定秉公执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秉公”两个字上,他特地加重了几分语气。 “好!好!” 蔡京放下茶盏,站起来在房中踱了几步,面上喜不自胜! “老夫早就说过,打虎亲兄弟,元度他就是意识不到!如今他能幡然醒悟,浪子回头,真是让老夫不知该怎么说了……” 高勋与宋昪也急忙起身,连声向他道喜。 高兴了一会儿,蔡京的情绪这才平息下来,笑着道:“如今手中有了秦桧的把柄,再谋篇布局,就方便多了!” “是啊大人!” 高勋笑着道:“只要秦相不能再插手这事儿,宋大人必能安然度过这次危局。” “不要大意。” 蔡京抿着杯中清润的茶水,目中放出一抹精光:“秦桧此人最是奸猾,他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不过如今老夫手中捏着他的尾巴,无论他有什么后招,老夫只要接着就行了!” 只是,蔡京却没想到,秦桧的后招竟然来的那么快…… 两日后,紫微殿中。 李乾正在秦桧商讨奏章。 他拿着这封右谏议大夫冯由义弹劾京兆府推官蔡卞的奏章,好奇地对秦桧问道:“秦相,这封奏章也有问题吗?” “这蔡卞可是上次你向朕推荐的能臣干吏,还说他勇于任事,不畏强权。朕可是记得你的话,才这么批的!” 奏章上的朱批写的明明白白:“驳回!” 秦桧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上次李乾让他推荐能臣干吏,他给推荐了一堆和珅、严嵩、蔡京的亲戚。 如今秦桧终于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儿。 “陛下……” 秦桧斟酌了一下语言,还是捏着鼻子道:“还请陛下治臣之罪,臣之前看走了眼,被此人蒙骗了。” “近些日子有人翻看京兆府卷宗才发现,蔡卞阿附权贵,屡行不法,实在不堪大用!” 之前秦桧听说蔡卞与蔡京不和,还特地抱着希望派人去和他交涉了一下。 只是得到的回应只有蔡卞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只会秉公办案,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人!” 秦桧气的要吐血。 果然,这种官场上的小道传闻都是踏马的扯淡! 真到了事儿上,谁还会不顾念兄弟情呢? 是以,他只能让人弹劾蔡卞,把他搞下去了。 “阿附权贵?” 皇帝陛下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阿附的是何人?” 秦桧下意识地就给蔡京上了个眼药:“自然是他哥哥,蔡京!” “此人竟是蔡卿家的弟弟?”李乾这才一惊。 秦桧下意识就觉得有点不对,但还是禀报道:“此人配合蔡京,多行贪赃枉法之事。” “臣以为此风不可助涨,还请陛下严惩此贼。” “这……”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皱眉道:“秦相,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蔡卿家那么一个公忠体国之臣,又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弟弟为非作歹呢?” 秦桧闻言,身上膈应的起鸡皮疙瘩。 陛下,您把公忠体国用在蔡京这老贼身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请认清他的真面目啊! 李乾继续无奈道:“而且,他既然是蔡卿家的弟弟,那他就应该与蔡卿家一样忠心、清廉、有能力!” “你之前还特地向朕举荐过他,朕还想提拔他呢!” “提拔?” 秦桧一怔,其实提拔和贬官对他来说都没啥区别,只要能让蔡卞从京兆府推官的位子上滚蛋,怎么都行! “这……” 秦桧犹疑了一下,马上改口:“若依陛下所言,那可能还真是有小人在其中挑拨离间,迷惑了臣的视听。” “这蔡卞可能还真是一员干臣!” “陛下,您打算把他提拔到什么位置上去?” 李乾犹疑了一下:“这个朕倒是还没想好……” 秦桧身子向前一倾,当即建议道:“此人现在还是正六品,不如就将他提拔到刑部做郎中,如此一来,恰好与蔡京狼狈为奸……” 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秦桧急忙轻咳两声,改口道:“是珠联璧合。” “相信有他们兄弟在,我大乾刑罚必然宽严得体,举国再也不见一件冤案。” “不妥,不妥……” 李乾负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两人都蜗居在刑部,岂不是太过浪费人才了?” 秦桧无言,陛下,这两块烂肉扔到一口锅里,才能防止他们祸害更多人! 想了想,秦桧又贴心地建议道:“要不让蔡卞去就任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管着那些做大锅饭的,也能发挥一些余热。 “不妥。”李乾轻轻摇头。 秦桧皱着眉头,又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要不将其超擢为正四品少卿,去太仆寺一展拳脚?” 去太仆寺养马,这也算是个体面活了吧? “这……” 李乾明显有些意动。 秦桧见状急忙道:“陛下,从正六品超擢为正四品,如此连跳四级,恐怕会引起极大争议!若要行动,只能趁早铺垫,不若就由臣来办?” 京官的正四品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 要是真把蔡卞运作上去,秦桧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而李乾的意动则不是为蔡卞意动,而是为高士廉意动。 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要是现在提出来,把蔡卞换成高士廉,秦桧定会察觉出不对,到时候岂不是露馅了? 他转头望着秦桧,皱着眉头,突然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为难你了?秦相?” “百官焉能信服?正等着升迁的那些五品官员又焉能信服?” 秦桧心里都在滴血:“蔡卞是蔡京蔡大人的弟弟,只能再苦一苦百官了,这是朝廷的大计,相信他们也能理解。” 李乾又摇了摇头,无奈道:“若是那样,岂不是让别人怀疑蔡卿家滥用权柄、提拔亲近?” 秦桧心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当然不会,陛下。” 他朗声道:“蔡卞此人勇于任事,不畏强权,与其相交如饮甘醴而不自知,相信朝中的大人们定然不会这么想。” 反正蔡京的名声都已经臭不可闻了,再坏一点相信他也不会介意。 李乾却不理会,他还在迟疑思索,想着想着,突然眼睛一亮。 “对了,秦相!朕想到一个完美的法子!” 秦桧一怔,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感觉。 你来了个完美的好法子,那我之前说的岂不是成了放屁? 李乾却兴冲冲地道:“突然提拔到京官正四品,太过招摇,惹人非议!” “朕听说外官品级要比京官低一品,不如就将他提拔为外官正四品?如此一来岂不是就不是太招摇了?” 他兴冲冲地上前几步,望着秦桧道:“之前那个叫宋昪的,不是不太行吗?不如叫蔡卞去替了他当陇西郡守!” 李乾越说越兴奋,拍着手道:“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对上了!既提拔了蔡卞,又把不省心的宋昪换下来了!” “简直两全其美!” 秦桧目瞪狗呆地望着皇帝陛下。 果然,陛下的想法就是这么天马行空,让人捕捉不到痕迹。 秦桧都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来了个思维大转弯,一下子把蔡卞和陇西郡守联系起来的。 “陛下,此举恐怕有所不妥。”秦桧沉声劝道。 “为何不妥?”完美法子被否定,李乾皱眉盯着秦桧。 “陛下。” 秦桧急忙解释道:“一地正堂,有许多事都需要临机决断,需要丰富的断事经验!” “蔡卞虽然勇于任事,但毕竟没有任正堂官的经验。不如先让他在京城中两个县历练历练,再将其外派?” 李乾一听,明显有所意动,但还是皱眉道:“可永寿、兴安两县的知县也只是六品而已,平调太委屈蔡卿家的弟弟了!” 秦桧急的想跳脚,这蔡卿家怎么就踏马成了你的香饽饽? 你整天惦念他干啥啊? “不妥,还是不妥……” 李乾皱着眉头:“等朕再思量两天吧,看看能不能给蔡卞一个好去处!” “这……” 秦桧还想再劝,但还是闭上了嘴。 万一皇帝陛下再想把蔡卞弄到陇西,那可就坏事了。 刚弄走蔡京的一个党羽,又把蔡京的亲弟弟弄过去? 那踏马还不如不换呢! “是,陛下!”秦桧恹恹地点了点头,继续讲起下一份奏章来。 …… 这份弹劾奏章没经通政司,而是由秦桧直接呈上去的,所以之前没有传开。 但奏章的结果出来之后,很快就流传了出去…… 满朝官员纷纷愕然,没想到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 右谏议大夫是中书省的属官,想想就知道,这弹劾定是秦相的手笔了! 继上次的三法司会审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竟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更是有小道消息放出来,原来蔡京大人的弟弟蔡卞抓了秦相的妻弟,才引得秦相如此出手! 无论文武官员,大家纷纷开始意识到,大战似乎要来临了…… 蔡府。 “秦桧此贼!当真丧心病狂!” 蔡京愤怒地把自己心爱的茶盏都扔到了地上! 高勋也抹了把冷汗:“幸好有陛下袒护,否则定要让此贼成功偷袭了!” “他可真是大胆!” 刑部左侍郎邓洵武也阴恻恻地道:“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有把柄在蔡大人这里吗?” “若此次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日后恐怕不把蔡大人放在眼里啊!”礼部右侍郎宋乔年也是蔡京的党羽之一,是蔡京的亲家。 蔡京神色阴鸷,恨恨地望着身前碎裂的茶盏。 “就从他那个妻表弟开始挖,老夫就不信寻不到他秦桧的一点破绽!还有他那些沾了一屁股屎的党羽,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他秦桧做了初一,就莫怪老夫做十五了!” …… 秦相欲弹劾蔡京之弟的消息刚传了出来,京城中就发生了一件令文官们比较敏感的事! 右谏议大夫张焘夜宿花街,和东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弟弟争风吃醋,还被后者带的随从打一顿,扔到了兵马司监牢! 此事一出,当即在京中官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谏议大夫这官是干啥的? 此乃直言讽谏,议论朝政之职,属于清流序列,这是养望的官职,最需要持身以正! 你自己都不正,还讽谏个毛线? 而且此职为正五品,若按照常理,在此职上安稳带着,积攒声望,下一步迁成正五品给事中就算正常升迁,迁成正四品中书舍人更是祖坟冒青烟…… 但如今这档子事儿一出,这张焘的望也别养了,要么辞官,要么谋求外转吧! 就算转迁,以他这种情况连个郡守之位也捞不到,只能去外地当个佐贰郡丞。 原本一个前途无量的中书省谏议大夫,竟在一夜间落到如此地步,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当然,更多文官则怀疑,这是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尚书仆射的报复。 这位大人的特点就是人脉广,文武哪边都能吃得开。 以他的能量,要制造这么一起巧合,那是再也简单不过了。 众多官员们不知道秦相的反应如何,但听说中书左侍郎王次翁,也就是秦相的心腹去兵马司监牢捞人时,脸色阴沉的可怕。 一场风暴,似乎不可避免地要来临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火再降!大手笔动作! 右谏议大夫张焘的桃色事件似乎成了双方开战的号角,一时间弹章如雨满天飞,李乾的工作量都加大了许多。 不过也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咬着牙也得受着。 对于双方攻讦的这些弹章,李乾对大多数官员都采取了宽容处理,只有一些实在太过分的才会做出罢官夺职或者降职转调的批示。 而且对于蔡京、秦桧双方,他的总体处置策略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就使得双方的总体情况还处于平衡中。 值此京城官场动荡的时刻,京兆府内却是一片安静。 蔡卞身材英挺,一席利落的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皱眉望着眼前的蔡攸:“你近来三番五次地来见那几个嫌犯,究竟所为何事?” 蔡攸笑嘻嘻地给他递上一杯茶:“二叔,小侄这不是也想帮您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嘛!” “用不着你帮忙!” 蔡卞却不怎么待见这个大侄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儿,不妨多读读书,学学圣人礼仪!不要整天和你爹混在一块,为虎作伥!” “侄子这不就和二叔来学习了吗?” 蔡攸走过来笑呵呵地给蔡卞揉肩捏腿:“二叔,这人可是奸相秦桧的党羽,要是真能从此人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定然能扳倒秦桧这奸人。” “您不是最痛恨这种奸臣了吗?” “呵~” 蔡卞冷笑着望了他一眼:“你当我是聋子瞎子吗?近日你爹和秦桧斗的那么凶,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扳倒秦桧的希望啊!” 蔡攸为他捏着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叔,您想想,秦桧的奸党遍布朝野,树大根深!若不是我爹站出来,谁又敢对此人动手呢?” “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罢了!”蔡卞脸色很差。 蔡攸给他捏着肩膀,无奈道:“二叔,您就算想除掉这一丘上面的两只貉,也得一个一个来吧?” “您就说吧,如今有机会,您想不想把秦桧这贼人扳倒?” 这话倒是说进了蔡卞的心坎里。 就算要除奸,也得一个一个来! “自然想。”他脸色缓和了些许,轻轻点点头。 “嘿嘿~” 蔡攸笑嘻嘻地道:“那二叔您就不该拦着我啊!最起码,不能太快把那个叫周磊的放走!” 说起那人,蔡卞倒是皱了皱眉。 “此案中蹊跷甚多,疑点重重,就算你不说,结案之前我也不会放人的!” “不过你要审他,也莫要滥用刑罚!” 蔡卞转头盯着大侄子,淡淡地道:“前日我听闻你想对此人用刑,可是真的?” 蔡攸无奈摊了摊手:“叔,这人都是嫌犯了,还不能用刑啊?再说了,不用刑我怎么审啊?我还想来问问您,为啥要让人拦着我呢?” “案情尚未明确,此人或许并非命案凶手。” 蔡卞皱眉道:“若冤枉了好人,将其关押在此本就不对,若你再滥用刑罚,更是有违朝廷法度!” “您就放心吧!” 蔡攸无奈道:“二叔,我就告诉您,能和那秦桧沾上边的,指定没几个好人!冤枉不了他!” “要不我再给他翻出点别的罪名来,多罪并惩罚?” 蔡卞一双幽邃的黑眸盯着他:“若你能找出来,那便是好。” “但若你为他随意捏造一个罪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蔡攸被看的打了个哆嗦,急忙举起一只手来做保证:“二叔您放心,没有就是没有,侄子我定然不会捏造罪名的!” 蔡卞这才闭上眼睛,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去吧!” “唉!多谢二叔!” 蔡攸兴高采烈地应下,就要出门往外跑。 只是刚迈出门槛,身后又传来了蔡卞的声音:“不要参与太多你爹的事,他喜好舞弄权术,早晚要反受其害!”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叔叔,我不希望你陪他一起倾覆。” 蔡攸脚下一顿,转身向蔡卞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快步向大牢里走去。 当他带着身边的一众衙内、随从,来到大牢门口时,却被面带难色的牢头拦了下来:“蔡公子,您们还得稍等一会儿。” “嗯?”蔡攸不复方才在蔡卞面前的嬉皮笑脸,攥着折扇,面色不悦。 他还没多说,但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已经开始鼓噪了。 “怎么往日来不用等,今日就偏偏要等了?” “就是啊!我们蔡公子进去审个犯人还要等,你要不要回去请示请示蔡推官啊?” “实在不行,你就去蔡府请示请示蔡仆射嘛?” “哈哈,恐怕他连蔡府的门都进不去……” 牢头急的满脸是汗,可又惹不起这些个衙内们,便苦苦解释道:“诸位公子、少爷。” “不是小的不让进,而是里面有人探监啊!探视的正是你们要审的那人!你们要是现在进去,碰了面不是也不好看吗?” 一听里面有人探监,众人也不再吭声了,纷纷望向蔡攸,等着他做决定。 蔡攸沉吟了片刻,一挥折扇:“走,进去看看!” 有探监的正好,撬不开那小子的嘴,从探望他的人身上可能还有突破呢?? “我们蔡哥要进去,还不赶紧开门!” “就是!别磨磨叽叽的!赶紧!” 见这些人执意要进,牢头也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乖乖打开门,放这伙人进去。 走进阴湿湿、臭烘烘的大牢,一众衙内都下意识地捂上了鼻子,面带嫌恶之色。 蔡攸一马当先,向着关押那周磊的牢房快步走过去。 那里是整座大牢中条件最好的地方,单间、通风好、光照好,每天还有正常的饭食吃、每天有狱卒换马桶…… 蔡攸曾经还想把他换到下面的水牢里,给这货好好洗巴洗巴,然而他二叔蔡卞却不同意。 罪名未定,人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他杀的,这种情况又怎么能关进水牢呢? 不光是他,这里面的狱卒也很忐忑。 这踏马可是秦相的亲戚,谁敢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以往有这种大人物进来,都是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要是人家愿意出钱,他们都能从窑子里请两个姐儿进来给他吹拉弹唱陪睡觉。 只可惜,这次的这位似乎没这种爱好,让狱卒们少抽了一份份子钱…… 蔡攸脚下不停,快步转过几个弯,隐隐听到前面一阵阵哭声。 众人远远向牢内一看,发现关押那周磊的单间里,还有三女一男四个人。 一个中年美妇正与周磊抱头痛哭,口中还不断喊着我的儿。 周磊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头发散乱地披下来,也是不断抹着眼泪,小声抽泣着。 另外三人似乎是一家子,一个不断抹眼泪的美妇人,一个身着黑绢直裰、留着胡子、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年方约二八之龄的女子,容貌……极为秀美娇俏,气质独特婉约,让见惯了美人的蔡攸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身后的众多衙内们也是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后,纷纷目放绿光、摩拳擦掌,但又都不敢动作,便挤眉弄眼地怂恿着最前面的蔡卞。 “蔡哥,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可不多见了!” “是啊蔡哥,这不上去好好和她们絮叨絮叨?这牢房里的就是成好事的地方!” “就算整不到那小美人儿,那两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不错啊,反正那周磊就攥在蔡哥手里,她们还能不就范……” 蔡卞瞥了他们一眼:“这可是秦相的亲戚。” 衙内们一滞,这才讪笑着收起了心思。 秦相是对蔡京蔡大人无可奈何,但要是专注起来要搞他们,那定是谁也跑不了的。 听说从前和秦相作对的那些人都被赶尽杀绝了,没人敢用脑袋去试试他的手段。 他们这边的动静瞒不过牢房里面,那留着短须的男子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这群人,眉头微微皱起:“尔等乃何人?” 蔡攸走了几步上前,取出从蔡卞那里得来的令签:“在下奉了推官之命,前来提审疑犯周磊。” 他提审了周磊这么多天,也不是一无所得。 至少蔡攸就已经认出来,在场这些人分别是这周磊的母亲,他的姨母、姨夫和表妹。 牢房里的周磊望见蔡攸,下意识便打了个哆嗦,身子往床上缩了缩。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蔡攸:“你是京兆府内的狱卒?” “不是。” 他打量蔡攸的同时,蔡攸也在打量着他们:“蔡推官是在下的叔叔,在下只是来帮叔叔的忙而已。” 眼前这几人着装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也似乎是正常水平,远远没到很华丽的地步。 而且他也从周磊那里了解过,他姨夫乃是正六品的太学博士,有这样的官位,似乎也能支撑起这种生活…… 蔡攸心里很郁闷,你们是秦桧的亲戚,难道不该依附他,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吗? 一个个都这样算什么事儿?? 如此一来,从这些人身上得到线索的可能就更小了…… 周磊的姨夫皱着眉头:“只有令签,却无吏身,如何提审犯人?” 一旁周磊的姨母附在他耳边提醒道:“他就是蔡京蔡仆射的儿子。” 蔡推官的侄子,就是蔡仆射的儿子。 蔡攸不以为意,笑着道:“要狱卒也简单,去外面叫一个来就是了。” 周夫人听到自己儿子要被提审,哭的更是伤心,但周磊却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了她。 “娘,我没事,你们还是快走吧!” “傻儿子,我的傻儿子……”她抓着周磊的手,眼睛肿的像桃子。 蔡攸故作无奈地笑了笑:“这位夫人,我也是被叔叔所托,不得不过来的。” “等我们问清楚案情,要是周磊真和那案子没牵扯,立刻就会把他放回去。” “你们不要审他了,他根本就没杀人。” 周磊的母亲起身望着蔡攸,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 哦? 蔡攸眼睛一亮:“夫人你有多少钱?” “我有三千两多银子,还有我的嫁妆,都给你……”周夫人更咽着就要从荷包里拿钱:“先给你一百两定金……” “别,别!” 蔡攸急忙伸手制止她:“夫人,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作为前前宰相的女儿,当今权相的亲戚,你这点家当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很难让人往秦桧身上扯啊…… “我是说,您有多少钱都不重要!” 蔡攸纠正道:“在下是不会为了钱,就歪曲法度的!” “若周磊真犯下了事儿,谁也救不了他,但要若他是清白的,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蔡攸清秀的外形配合他正气凛然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周夫人闻言也怔了片刻。 蔡攸笑了笑,接着道:“您看周磊在牢狱里住了这么多天,身上可曾有一丝伤痕?” “因为他只是有嫌疑,并未定罪,所以在下特地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牢房,也从未用过刑罚,只是按例询问而已。” “这……”周夫人愣住了。 事实确实如此,周磊身上确实不见什么伤痕。 “夫人,您还是赶紧走吧。” 蔡攸无奈地道:“若是探监的时间太长,说不定我就要被叔父惩罚了。” “好,好……”周夫人连忙点头。 如今儿子要被这人审问,周夫人又岂敢让他受罚? 待这一行人离开,蔡攸的跟班衙内们才齐齐围上前来。 “蔡哥,这一家子岂不是和秦相更亲近?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既然撞着了,怎么也得审一审啊!蔡哥……” 蔡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又不是犯人,怎么审?” “那人是太学博士,你要把一个六品官和他家人扣在大牢里审吗?” 因为与武将勾结的原因,文官们本来就对蔡京的观感不是太好。 而这种国子监里的博士、学官与翰林、言官等等一样,都在清贵官职之列,甚至学官的地位还要更特殊一些。 若今天在这里扣下这么一个太学博士,那可就要犯众怒了,原本那些中立的官员,恐怕立刻就会站到另一边去。 到时候,估计秦桧做梦都能笑醒了。 被蔡攸训了一句,几个衙内萎萎地缩了缩脖子。 蔡攸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他在为猪队友的智商深深忧虑。 “叫上几个人在他们家附近盯着,看看这些人每日都去哪,和秦桧又有什么交集……” “唉~好嘞,蔡哥!”几人这才领命而去。 蔡攸转过身,望着牢房里的周磊,面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周磊,我们再来聊聊。” …… 文官们杀的如火如荼,主力不在京城的武将们也很难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撕逼大战。 每当这个时候,黑脸的赵大就会想念起自己的弟弟来。 要是他还在京城,那该多好啊! 赵府中,一处颇为广阔的演武场上。 赵匡胤身着一件粗麻布短打,手持一根盘龙梢子棍,横眉而对。 周围五名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军汉赤膊持棍,虎视眈眈,身上一条条狰狞的伤疤随隆起的肌肉蠕动,分外骇人。 忽然,一道暴喝声传来,赵匡胤身后一人突然发难,棍若长枪,带起一阵劲风,向赵匡胤后脑袭去,竟是没有半分留手! 于此同时,周围四人也齐齐跟上,或戳或劈,齐齐向赵匡胤杀去。 然赵匡胤却不慌不忙,看似肥胖的身形腾挪辗转,异常灵活。棍若游龙,盖、挑、拦、甩……带起一阵阵呼啸之声与沉闷碰撞声,将来袭攻势一一化解。 五名军汉攻势急促猛烈,威势骇人,每一击都砸开空气,仿若劈山。 赵匡胤却依旧应对得当,甚至还有余力反击,棍影绵绵,其上铁环铛铛急促作响,带动梢棍巧妙地绕过五名军汉密集的棍网,落到他们身上,就是一道青紫。 正是那:大破四门锁四方,古树盘根不可挡。风吹荷叶背上转,金丝缠芦法更强。飞舞梨花堪无敌,怪蟒狂伸棍梢缠。二棍戏水风摆柳,三式蝶花妙无穷。 六人缠斗了将近半刻,赵匡胤这才开始渐渐落入下风,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唉!不打了!不打了!” 赵匡胤荡开袭向他后背的三根长棍,灵活地跳出了战圈:“好些个日子没练了,这棍法都生疏了。” “大人棍法出神入化,何来生疏之说?” 为首面相憨厚的军汉深藏不露,上来就抛出一句水平线之上的马屁。 “哈哈,还是你老石会说话。” 赵匡胤大笑着走到一旁,放下了盘龙棍,拿过侍女送来的毛巾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笑着道:“不过这局势最近不太安稳,这棍法倒是时候再拾起来了!” 他带着石守信来到演武场边缘,坐在树荫下的小桌茶几旁,几名军汉护卫在周围。 “是啊,这局面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石守信也感慨着道:“金国那边异动不断,现在朝廷又出兵吴越,不知吴国那边得到消息,又会如何反应。” “吴国再怎么反应,也是困兽犹斗!” 赵匡胤却丝毫不担心这个:“听说孙武都挂印离开吴国了,还有何可惧?” “以三十万禁军,对阵不到十万的吴兵,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不如找块豆腐一头装死算了!” 他带着几分无奈道:“早知道是这种万无一失的局面,就不该让廷宜跟着去!” 石守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赵匡胤紧接着又道:“若当初预料到蔡京与秦桧能咬的这么凶,就该把他留在京城拱火,可比放他去吴国有用多了!” 石守信嘴角抽了抽,强笑着附和道:“赵二哥确实擅长……把握人心。” “是啊!” 赵匡胤靠在小椅子背上,叹了口气:“这几天我来来回回想了好几个法子,可总觉得差了点东西,容易出破绽。” “看来论起挑唆事儿来,我这功力倒是远远不如他啊!” 石守信笑着安慰道:“大人放心,就算您不出手,也有别人出手,希望这京城里继续乱下去的人可不少!” 赵匡胤也缓缓点了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最近他已经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了。 ~~ 希望京城里继续乱下去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唐国公李渊。 唐国公府,后院园林,夕阳西下,松涛阵阵。 李渊正与儿子李建成在府后园林中漫步,青草漫过脚踝,凉风萧瑟,拂动他们的紫衣华服。 “近些日子,陛下已经从内承运库赏去两万两银子了。” 李建成无奈道:“照这样下去,那里面的银子都要被他浪费完了。” 李渊也叹了口气:“他这是有意为之,陛下这是不想再让我们握着内帑了。” “这怎么行?” 李建成颇为愤愤不平:“咱们给先帝赔了那么多银子,如今刚回来本,这就让他把内帑要回去?” “他想的也太美了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渊有些无奈,继续道:“谁又愿意让自己的钱包被外人拿在手里呢?” “真是个小白眼狼……” 李建成忍不住吐槽道:“可不能让他拿回去,反正爹您是他叔叔,他要是强行往回要,您也有理由应付他。” 李渊则皱着眉头:“这正是陛下的聪明之处。” “如今他一直管内帑要钱,待内帑里的钱被花光了,到时候如何?若宫里继续要用钱,我们难道要继续补贴他吗?” 李建成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只管着他的吃穿用度、不让他饿死就行了,要是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统统没门!” 李渊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小皇帝办事儿总是给人眼前一黑的感觉,天马行空,别出心裁。 但愿他不会再冒出什么坏点子来。 “之前告诉你的那件事儿,办的怎么样了?”李渊话头一转。 李建成急忙回道:“早就派人去了,估计这两天就能见分晓。” “好。”李渊点了点头。 文官们之间的斗争,还是太温和了。 不痛不痒的弹劾、挖黑料、上眼药……一点也不刺激。 中书省与尚书省之间的斗争更为尤甚! 这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行政流程:门下省,所以有很多手段都用不上。 只要门下省有心控制,遏制住中书省的一些下作手段,并且监管着尚书省的一些卑劣手段,斗争的规模就始终不会太出格。 要知道,往年里中书与门下、尚书与门下之间的斗争才是真刀实枪呢! 激烈时甚至还在承天门广场上上演过全武行,直接群殴起来,让围观的武将们大呼过瘾。 李渊负手望着远处夕阳的余晖,带着李建成继续向前走着:“你让人做做准备,除了他许诺给咱们的,尽量在这事情中拿到更多好处。” “好,父亲。”李建成应下声。 就算李渊不吩咐,他也会这样做。 两人继续向前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怒吼嚎叫声从远处的一座低矮的阁楼里传来,同时伴随的还有隐隐的咚咚声。 李渊一怔,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着,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 李建成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李渊目中闪过一抹失望,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回去吧,该吃饭了。” “是,父亲。”李建成跟着他,向来时的路转回去。 …… 秦桧与蔡京相互攻讦的这段时日里,宋昪的案子又审理了两次,但依旧没出什么结果。 倒霉的大理寺卿鄢懋卿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他这阵子跑了好几次严府,向小相爷严世藩求指点。 然而,似乎是因为严嵩不带他去赈灾,所以严世藩这阵子的兴致也不怎么高。 他只是让鄢懋卿乖乖等着就行了,就是拖着这案子,两方谁都不要偏袒。 等事情出了变化,再甩出去。 鄢懋卿听得直冒青烟,满脸问号。 您这话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知道哪方都不能偏袒,也知道要把这事儿甩出去! 可问题是,能甩出去吗? 第二次审理的时候,他就想把事情甩给御史台。 大家都是三法司,我们大理寺主审了一次,也该轮到兄弟部门了吧? 只是蔡京党羽却上蹿下跳,极力阻挠这事儿。 御史台那踏马可是魏征的老巢,虽说里面可能有几粒沙子,但魏征的话基本还是很管用的! 不是因为官场制度,按制度来说,御史大夫对下面的御史们基本没多少约束力,御史们个个都能越过御史大夫,单独上本。 魏征能让下面那些御史信服,靠的是他的个人魅力! 那些愣头青御史,个个都对他服气的不行,让别人很是无奈。 这案子要是进了御史台,魏征说不定把宋昪的肠子都给他翻出来。 这对蔡京一干人等来说,根本没法接受。 甩给御史台不行,鄢懋卿又想甩给刑部。 这次反轮到秦桧那边闹腾了。 刑部是蔡京的自留地啊! 他蔡京是刑部尚书,这案子要是让刑部主审,那结果还踏马用想吗? 是以,倒腾来倒腾去,大家发现,只有让大理寺接着审,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小相爷,这根本没法往外甩啊!”鄢懋卿对面前的严世藩大吐苦水。 这阵子他急的一直掉头发,连新纳的小妾房里都不愿意去了。 “急什么?” 严世藩用独眼瞥了他一眼,别具一番风情:“我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 他手里拿着一布袋粳米,正一小把一小把地喂给腿旁的绿头鸭子,慢悠悠地道:“这么拖下去,该着急的是蔡京。” “他们的后招估计也快来了。” 鄢懋卿哭丧着脸:“小相爷有所不知,或许等不着蔡京的后招,我就先粘一屁股屎了!这案子久审不下,那帮疯狗御史已经弹我审案不力了!” “听含章说,昨儿个一天就有三个折子!” “弹你又如何?” 严世藩撇了撇嘴:“景卿啊,不是我说你,你胆子干嘛这么小?如今你管着这案子,秦桧还敢对你怎么样不成?” “可每次被弹,那奏章上的朱批都要罚我一个月俸禄!” 鄢懋卿欲哭无泪:“我今年的俸禄已经被罚完了!” 要是迟到被罚俸禄,鄢懋卿也不觉得有啥,毕竟那是真真切切地犯了错。 可现在分明就是躺枪啊! 严世藩嘴角也扯了扯,罚俸禄?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 小皇帝也真有够缺德的。 “秦桧照批了?” 鄢懋卿无奈道:“批了。” “秦相派人来跟我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他不好在这种小事儿上和陛下作对,免得再生波澜,只能再苦一苦我了。” 听到秦桧这个极品回答,严世藩脸上的肥肉更是抽了抽,手里的粳米都撒到地上几粒,惹来绿头鸭子不满的嘎嘎声。 可对这种情况,严世藩也没啥办法。 罚俸禄这种事儿毕竟不算严重,总不能再闹上去吗? “苦就苦吧……” 严世藩摩挲着绿头鸭子的绿头,无奈道:“反正你也不缺那点俸禄。” 在近些日子严世藩的照料下,这只鸭子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油光水滑,再也不会去啃树皮了。 “唉~”鄢懋卿也叹了口气,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白白丢了总会心疼的。 就在两人都沉默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院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身大红官袍的通政使罗龙文一脸激动地快步走了进来,边走边喊道:“来了!来了!” “来什么了?含章?” 鄢懋卿一个哆嗦,急忙站起身:“不会是又来了弹我的奏章吧?明年的俸禄我都领不了?” “一边去!” 严世藩把他扒拉开,连鸭子也顾不得喂了,望着罗龙文问道:“是不是蔡京的后招来了?” “没错!” 罗龙文激动地点点头:“陇西出乱子了!!” “陇西?” 严世藩一怔,面上惊讶无比,但又渐渐平静下来:“对啊……陇西!还有陇西呢!” 鄢懋卿也一惊:“出了什么乱子?” “襄武县的常平仓!着了!全被烧光了!!” 罗龙文急忙道:“这次连着襄武县的府兵大营都降了天火,被烧了一半!” “如今正直练兵之时,襄武府兵大都在营中,被烧死的人倒是不多,但没了住处的府兵却已经去郡县衙门闹事儿了!” “这么大手笔??” 严世藩都被震住了:“要是府兵哗变起来,他们如何收场?” “不,不对……” 他突然又打断了自己的话:“这些府兵定然也是受他们控制的……蔡京蔡大人,果然手眼通天啊!” 鄢懋卿也回过神来,急忙问道:“小相爷,这算不算变化?” “能不能甩出去了?” 这水也太深了!连府兵哗变都踏马的出来了,鄢懋卿是真的真的不想再掺和这事儿了! 要是这次还没人接盘,他就直接强行称病,连衙门都不去了! 反正不给我发俸禄…… 鄢懋卿心里的小怨念不断滋长。 “甩!” 严世藩啪地一下一捶手心:“是时候脱手了!” 却不料这一激动,直接把手里的布袋掉到地上,里面的粳米直接洒了出来。 绿头鸭子嘎嘎地扑腾着过来吃米,严世藩却一哆嗦,急忙蹲到地上去捡。 “快来帮帮忙!” 不是他心疼这米,而是万一严嵩回来,发现地上有米粒,等着他的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急忙凑上来,三个人就撅着屁股在这地上捡米粒。 “小相爷,问题是该甩给谁啊!” 鄢懋卿醉翁之意不在米,愁眉苦脸地问道:“先不说人家肯不肯接,秦桧和蔡京那边肯定也不愿意啊!” 都知道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又有谁愿意接手这烂摊子呢? 严世藩见他漏了好几粒米,一只独眼怒瞪着鄢懋卿,吓得鄢懋卿赶紧认真起来。 “我告诉你个法子!” 严世藩捡着米,闷闷地说道:“既能让接盘……不,接案子的人不得不接,也能让秦桧和蔡京都愿意!” “哦?” 鄢懋卿一惊,双眼放光地望着严世藩,手下捡米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小相爷有何良策?” 严世藩见他努力干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这事儿都这么大了,明日朝会上,你直接让小皇帝开廷议!” “廷议?” 鄢懋卿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对啊!开廷议!就得干和珅那帮比养的!” 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让鄢懋卿惊喜异常,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小相爷真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神人也!” 只不过有些事儿,乐极了就容易生悲。 鄢懋卿舞动着双手的时候,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攥着一把米正往布袋里放。 这么一挥,不仅米没放进去,反倒把布袋直接甩出去了,直接拍到了“神人”脸上,布袋里的米也哗哗流了出来。 罗龙文一怔,蹲着身子默默后退了半步。 “干你娘!” 严世藩大怒:“忙活半天都白捡了!” 鄢懋卿讪笑着帮小相爷拿下脸上的布袋:“我来,我来,我都捡起来。” 绿头鸭子撒着欢儿地在地上乱啃,今儿个是吃的最开心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蔡京大战秦桧!花街新闻! 范蠡一怔,望了勾践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王上,此乃臣的疏忽。” 他俯下身,声音苦涩道:“当日臣在朝廷请求援兵,只觉得朝廷应当不会为我们出太大的力。却没想到遇到了黄河决堤,他们突然增兵。” “请王上治臣的失职之罪。” 漕粮一断,京城必然缺粮。 谁都能看出来,朝廷增派的兵马就是来吴越吃粮食的! 勾践哑然,急忙把范蠡搀起来。 “范大夫,你放心,孤只是问问而已,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朝廷这么多大军过来要粮,我越国如何敢不给?” “只是如今越国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又要供给这三十万朝廷兵马,恐怕力有未逮啊……” 勾践试探着道:“不如你再去朝廷大军那边一趟,同他们商量一下。” “一部分粮草由朝廷攻下吴国后,从吴国征发,令一部分由我越国供给……” 范蠡听的头皮发麻。 上次他从京城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就已经被那些武将们记恨上了。 本来他还打算等朝廷兵马到来时,先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的,避避难。 可现在越王竟然要他再凑过去? 这已经不是肉包子打狗了,而是直接把肉包子扔狗食盆子里去了。 “王上……” 范蠡吭哧吭哧憋得脸通红:“不是臣不愿意去……而是臣上次得罪过朝廷的那些武将,此次若过去,恐怕有去无回啊……” 勾践抿了抿嘴唇,但还是不在意地道:“既然如此,那孤就再派别人过去劝劝他们,范大夫就在诸暨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范蠡一怔,急忙俯身道:“臣谢王上关心。”随即便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孤也不想缺朝廷的粮食,只是如今的越国实在太难啊……” 范蠡脚下加快了几分,急忙向外走去。 …… 大乾京城。 今天就是三法司联同审理查问陇西郡守宋昪的日子,李乾对这件事儿还听重视的,毕竟关系到他的计划,也关系到下一个陇西郡守的人选。 李乾本想把这次会审直接改成廷议或者廷鞫,大家在朝会上好好热闹热闹,同时也再搅和搅和,乱一乱。 但他又怕出手的痕迹太重,让蔡京与秦桧意识到他这个皇帝在其中扮演的的不光彩角色,只能又作罢了。 不过,三法司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既然御史台也能参与,李乾觉得,自己不妨等事后再找魏征了解了解情况…… 今日的大理寺衙门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秦相和蔡大人之所以暗中矛盾重重,导火索就在这陇西郡守宋昪身上。 没掺和进去的人不想掺和,但本就处于漩涡之中的人不仅不能避开,反而要过来为自家大佬摇旗呐喊,襄助声威。 是以,只要能在三法司里蹭上点关系,属于秦桧、蔡京二人队伍中的人,就得过来壮壮声势。 大理寺正堂中,大理寺卿鄢懋卿一脸晦气相,坐在主位上。 他的左手边是胡子花白的御史中丞娄师德,右手边则是身材高大的刑部右侍郎高勋。 大堂的左右两侧,坐满了来自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员。 审理的时间邻近,鄢懋卿有气无力地对堂外皂吏道:“带陇西郡守宋昪。” “是,大人。”皂吏应声而去。 场中官员齐齐精神一振,心说正戏终于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的宋昪在两名皂吏的跟随下,踏入了正堂。 “下官宋昪,见过诸位大人。” 宋昪体貌肥胖,留着两撇小小的八字胡,眼睛扁平,笑起来几乎要眯成一条缝。 见他这样,围观人群中有个青袍御史不禁眉头一皱,忍不住喝道:“犯官宋昪,到了公堂上如何敢嬉皮笑脸?” 宋昪转过头望了他一眼,笑呵呵地回道:“这位御史大人,在下可不是犯官。” “今日三法司只是召在下来询问,可并未给在下定罪啊,今日在下来也不过是协助调查而已。” 那御史眉头紧锁,朗声道:“陇西数座常平仓被焚,就算非你主动所为,也有失察之罪!” “叫你一声犯官,还委屈你了不成?” 宋昪依旧不动怒,笑呵呵地回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仅以一时之疏忽,便将在下定为犯官,这位御史大人恐怕太苛求了吧?” “试问,天下何等官员没有犯过错呢?” 那御史更是生气,满脸涨红着怒斥道:“数座常平仓,百姓数年之积聚,如今尽数焚于一场大火,难道凭此还不能将你定罪吗……” 鄢懋卿坐在正中,捋着胡子听得津津有味儿,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让两个人在这吵上一天。 然而一旁的高勋看不下去了。 跟这帮御史纠缠下去,无论是输是赢,最后都没好名声。 今天这个事儿,就得快刀斩乱麻。 “咳咳~” 高勋轻轻咳嗽了两声,暗示着一旁的鄢懋卿,可鄢懋卿就如聋子一样,装做听不见。 他又瞥了一眼左边的娄师德,发现这老头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好家伙,这都是些个什么队友…… “肃静!” 高勋迫不得已,只得自己拍了拍惊堂木:“公堂之上,莫要喧哗!宋昪究竟如何,法司审理后自有分晓。” 两人闻言,这才偃旗息鼓。 鄢懋卿见两人不说话了,遗憾地撇了撇嘴,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宋昪宋郡守。” “常平仓被焚毁之事已成定论,不知你是否已经将前因后果勘察清楚?” 胖胖的宋昪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几页薄薄的纸,双手呈上:“回廷尉大人,下官已将其整理成册,请诸位大人阅览。” 有堂吏接过那张纸,就要上去递给鄢懋卿,可鄢懋卿根本就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直接宣读便可。” “是,大人。” 堂吏将书页展开,徐徐读了起来:“自六月以来,陇西郡走水事件频发。六月二日夜,彰县河泊所突生大火,所内物件焚毁一空;六月三日中,武山县东南驿所突有天火降下,将驿所焚毁一空,烧死驿丞一人、驿卒三人……” 随着堂吏的缓缓诵读,在场众多官员的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这陇西的走水之事,好像确实有点多啊? 堂吏的声音继续缓缓传开:“……武山、彰县两座常平仓被焚毁后,渭源县衙突发大火,正当知县组织救火事宜时,常平仓又突起大火……最终焚毁一空。翌日,襄武县数地又突生大火,幸赖郡守率人亲临常平仓防范,及时扑救,才未酿成大祸。” 堂中众官齐齐无言,照这么说,烧了这么多地方,你宋昪非但无过,反而救火有功了? 高勋的嘴角也扯了扯。 蠢货!你说情况就说情况,干嘛非要加最后那句? 你踏马还想让朝廷赏你啊?这不是招仇恨的吗? 果然,又有一名御史看不下去了,起身振声质问道:“宋郡守,若如你所说,烧了三座常平仓,朝廷反倒要为你记功了?” 宋昪笑呵呵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代天牧民,守护常平仓,此乃在下的本职,又何须邀功?” 这御史下半句话登时噎回了嗓子眼儿里。 本来想用这话骂他,没想到被他自己说出来了。 不过宋昪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倒是挺坏人缘的,即便是蔡京方的官员,也有些不满。 你踏马就这态度,一点被抓到小辫子的觉悟都没有,让别人很难帮你啊! 高勋也敲着桌子,带着几分不满望着宋昪:“宋大人,如今你身怀嫌疑,本官望你能端正态度,认真接受法司审问。” “堂中其他人员,尤其是御史,也当遵守公堂秩序,莫要再扰乱堂纪!” 双方各打几大板之后,他这才转身望向正座的鄢懋卿:“鄢廷尉,如今宋昪已经有证词,还请廷尉大人发问。” 鄢懋卿捂着嗓子,面带歉意地望着他,哑着嗓子道:“高侍郎,不是本官不想问,而是昨夜突染了风寒,喉咙发痛。” “还请高侍郎与娄御史代在下问吧。” 我信你个鬼! 高勋无语,刚才说话还好好的,现在一下子就来了风寒? 鄢懋卿却不理会他,说完就直接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了。 实际上,今天这个过堂,他根本就不愿意来。 主持这种过堂,和把他放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昨天鄢懋卿本来都打算称病在家了,然而他的假条递上去,却直接被吏部文选司给假科给直接否了。 鄢廷尉在心里痛骂和珅党羽,肯定是他们干的好事儿! 其实鄢懋卿不知道,这次他还真怪错了人,这事儿实际上是蔡京叫人办的。 只因若鄢懋卿不来,今日这个过堂大概就会由大理寺少卿来主持。 而这个人,又和秦桧走的比较近…… 高勋对鄢懋卿这幅滚刀肉的架势无可奈何,只得望向了一旁的娄师德。 但这位老大人更绝,坐在椅子上眯缝着眼,就差打哈欠了。 见两人都如此,高勋面上无奈的同时,又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两人都不说话,那这里就是他这个刑部侍郎的主场了。 高勋望着下方的宋昪,隐蔽的和他对了个眼神,这才朗声问道:“宋大人!” “你的证词上说,陇西郡几乎每处火灾都是由意外或者天火降世引发,本官要问一问你。” “这天火究竟从何而来?” 宋昪当即俯身道:“回大人,下官也曾寻道行高深的方士求解,其查阅谶纬之书,得出一解:陇西在京城之西,西方白虎主金,而今岁六月正乃南海火神祝融与西方白虎之神交战,有天火降下,正是二者大战之余波。” “此乃城门失火,殃及我陇西之池鱼啊!”宋昪一脸悲戚之色。 高勋一脸惊奇:“竟然如此?” “那有何法可令二位天神不再兴起战事?令我陇西不再遭受天火之危?” 宋昪沉声道:“需得斋祭上天,为陇西之白虎助威,令白虎神击败火神祝融,再请皇天上帝居中调节,方能止戈。” “下官在陇西时,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了,只是蒙朝廷传唤,不得不中断斋祭,返京向诸位大人陈词!” 蠢货! 高勋气的牙根痒痒,你踏马非要画蛇添足,加最后那句干啥?显得你很能吗? 照你这么说,听你陈词的诸位大人都是故意给你捣乱的? 不管信不信这套说辞的,众官员都察觉到了宋昪心中的怨气,纷纷皱起了眉头。 可就在这时,一直像是睡着了的御史中丞娄师德突然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宋大人,本官倒是对这天火颇为好奇。” “照你证词上所言,你当日亲临襄武县常平仓,才扑灭了火灾,想必你定然见到了那天火是何样子了?可否与本官这个凡人说一下,让本官也长长见识?” 宋昪一怔,随即回道:“所谓天火,其实与凡间的火也差不多,就是烧成一团,里面还有火神祝融的一根断发,突然就从天上落到常平仓上了。” “哦……” 娄师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盯着他:“照宋大人所说,这天火慢吞吞地落到常平仓上,当时在场之人应当都看到了吧?” 宋昪开口刚想说,就陡然愣住,白白胖胖的额头上渗出一滴细汗。 这天火的形状就是他随口编的,当时只和皂吏们统一了有天火的口径,却并未说那天火是什么样儿的。 要是回他当时的人都看到了,朝廷再派人去查怎么办?到时候说法五花八门,岂不是露馅了? “这……当时那天火快若流光,可能看到的人也不算太多……” “哦?” 娄师德大为惊奇:“快若流光的天火,宋大人竟然也能看清?那宋大人的眼神想必很好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强笑着回道。 娄师德当即在用笔在纸上写了个字,然后抬起来飞速地晃了一下就放下,笑眯眯地问道:“宋大人可看清了本官写的什么?” “这……” 宋昪为难地道:“离得太远了,下官还未来得及看清……” “这就奇怪了。” 娄师德摩挲着下巴,故作好奇姿态:“当日襄武县,隔着那么远,宋大人都能看清火神祝融的一根断发,如今离得这么近,宋大人却看不清纸上斗大的字了……” 周围众多官员人群中传出几道压抑着的笑声。 宋昪满头大汗,急忙两手比划着解释道:“那不一样……祝融他是天神,和山一样高,他的头发也又长又粗又黑……反正就是……” “哈哈哈哈!” “宋大人,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祝融的头发,还是别的什么物件儿啊?” “想不到宋大人竟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不光眼力好,宋大人的心态也好得很啊!到了这大理寺公堂上,还能讲出荤段子来……”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笑声,大堂里充满欢快的气息。 而蔡京党的众多官员则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堂上宋昪。 这踏马就是头猪啊! “够了!” 上方高勋砰地一拍惊堂木,脸色比祝融的发丝还黑。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方才娄师德一句话里带着三个坑,可宋昪这蠢猪就像没看到一样,直愣愣地往里面跳! 偏偏他还不能打断娄师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昪丑态百出。 “祝融乃天神,其躯体自然千变万化,有常人不能想象之能!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也不能领会,或许天火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重样的!” 高勋虎着脸,勉强替宋昪圆了一嘴。 “对,对,每个人看到的可能都不一样!”宋昪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附和道。 高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踏马现在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那顿蠢话都说出去了,老子怎么帮你开脱?? 要是给你判个无罪,明天我得让弹章活活淹死! “咳咳~” 一直没说话的鄢懋卿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要本官说啊,此案还有诸多不明晰之处,有许多事情也没来得及查清楚。” “不如今日先就此作罢,停堂止审,待朝廷再查探一番,改日再继续?” 改日说不定就能把锅甩出去了。 “这……” 高勋还在犹豫。 蔡京交给他的任务是快刀斩乱麻,最好第一天就把宋昪从事里摘出来。 “本官也觉得此举甚善。” 娄师德却笑着附和道:“不如等证据再齐全齐全,再行审理?” 见两人都统一了口径,高勋也不得不无奈答应下来:“那就改日再审吧!” 这种情况下,再给宋昪脱罪已经不可能了,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这蠢猪指不定又冒出什么憨话来。 有蔡大人的庇护,在地方上待了那么多年,竟然退化到这种地步,连个审理都配合不了! 当真太蠢了! 众多来自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官员一一从门口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笑着讨论宋昪宋大人在堂上的威风。 高勋离了大理寺衙门,便怒气冲冲地上了轿子,向着蔡京的府邸而去。 然而当他来到这里时,宋昪却已经和蔡京委屈地解释起来了。 “大人,不是在下不努力,实在是那娄师德太狡猾啊!” 宋昪大声哭诉着今日过堂时的遭遇:“高侍郎已经尽力帮下官开脱了,可娄师德他就是抓着下官不放……” 高勋远远听到他的哭嚎,气倒是稍稍消了几分。 算你还踏马有点良心! “下官见过大人。”高勋进门后先向蔡京行礼。 “鼎臣,过来坐!”蔡京笑呵呵地招呼他坐过去。 鼎臣是高勋的字。 高勋满脸愧色,连仆从上的茶都没动:“下官有愧大人所托,并未将宋大人开脱出来……” “无需如此。” 蔡京笑着道:“今日那娄师德突然发难,毫无准备之下,很难一一应对,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娄师德……” 高勋一阵咬牙切齿:“此人根本不是乱问的,定是有备而来!” “是啊大人!”宋昪也哭诉道:“他分明就早已想好了怎么刁难下官了!”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下官已经束手无措,只能仰赖大人高瞻远瞩的智慧了!” 高勋望着蔡京,自从进门以来,蔡大人就一脸微笑,显然是心情不错。 直觉告诉高勋,他一定有办法了。 “还是你小子机灵!” 蔡京笑呵呵地指了指他:“那娄师德突然发难,要说跟秦桧没关系是不可能的。” “只要解决了秦桧那里,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哦?” 高勋一怔:“难道大人已有了定策?” 蔡京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鼎臣,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老夫的弟弟,已经对老夫服软了。” “啊?”一旁的宋昪满脸问号,不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高勋却满脸喜色,直接起身对蔡京一拱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骨肉同心,其利断金!” 蔡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笑道:“如此关键时刻,他让人抓了秦桧妻子的表弟,那人牵扯到了一桩命案,如今已经押解到了京兆府的牢房,改日就问审!” “啊?” 高勋一惊,竟然捏到了秦相的小辫子! 他下意识便皱了皱眉,秦相这种思虑周密的人,又岂会让人这么容易逮到破绽? 只是望着沉浸在兄弟之情中,喜不自胜的蔡京,他还是没提这档子事儿。 宋昪则在一旁弱弱地问道:“大人,只凭这么一个人,又如何能胁迫得了秦相?” 蔡京心情好,耐心也很好,笑着和他解释道:“难道他就没受过秦桧的荫蔽吗?没借着秦桧的威风,做过一件不法之事吗?只要落在老夫手里,老夫就能把他和秦桧牵扯上!” 高勋也笑着道:“既然蔡卞大人已经对大人示好了,那他也该过来求见大人了吧?” 蔡京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老夫的这个弟弟啊,老夫最是了解他。他就是最好面子,拉不下脸来!” “不过,既然他都对老夫服软了,那老夫也该让着他,谁叫我是哥哥呢?” 蔡京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方才,老夫已经让居安去携礼拜访他叔叔了,这会儿功夫,应当也要回来了。” 居安,是蔡京长子蔡攸的字。 高勋面上笑容更盛,刚要再说,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父亲!” 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跑进来,笑着道:“父亲,孩儿从二叔那回来了。” 蔡京收起情绪,端起青瓷嵌玉盏的盖碗轻轻抿了一口,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他如何说?” 蔡攸笑着朗声回道:“二叔说了,他一定秉公执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秉公”两个字上,他特地加重了几分语气。 “好!好!” 蔡京放下茶盏,站起来在房中踱了几步,面上喜不自胜! “老夫早就说过,打虎亲兄弟,元度他就是意识不到!如今他能幡然醒悟,浪子回头,真是让老夫不知该怎么说了……” 高勋与宋昪也急忙起身,连声向他道喜。 高兴了一会儿,蔡京的情绪这才平息下来,笑着道:“如今手中有了秦桧的把柄,再谋篇布局,就方便多了!” “是啊大人!” 高勋笑着道:“只要秦相不能再插手这事儿,宋大人必能安然度过这次危局。” “不要大意。” 蔡京抿着杯中清润的茶水,目中放出一抹精光:“秦桧此人最是奸猾,他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不过如今老夫手中捏着他的尾巴,无论他有什么后招,老夫只要接着就行了!” 只是,蔡京却没想到,秦桧的后招竟然来的那么快…… 两日后,紫微殿中。 李乾正在秦桧商讨奏章。 他拿着这封右谏议大夫冯由义弹劾京兆府推官蔡卞的奏章,好奇地对秦桧问道:“秦相,这封奏章也有问题吗?” “这蔡卞可是上次你向朕推荐的能臣干吏,还说他勇于任事,不畏强权。朕可是记得你的话,才这么批的!” 奏章上的朱批写的明明白白:“驳回!” 秦桧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上次李乾让他推荐能臣干吏,他给推荐了一堆和珅、严嵩、蔡京的亲戚。 如今秦桧终于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儿。 “陛下……” 秦桧斟酌了一下语言,还是捏着鼻子道:“还请陛下治臣之罪,臣之前看走了眼,被此人蒙骗了。” “近些日子有人翻看京兆府卷宗才发现,蔡卞阿附权贵,屡行不法,实在不堪大用!” 之前秦桧听说蔡卞与蔡京不和,还特地抱着希望派人去和他交涉了一下。 只是得到的回应只有蔡卞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只会秉公办案,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人!” 秦桧气的要吐血。 果然,这种官场上的小道传闻都是踏马的扯淡! 真到了事儿上,谁还会不顾念兄弟情呢? 是以,他只能让人弹劾蔡卞,把他搞下去了。 “阿附权贵?” 皇帝陛下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阿附的是何人?” 秦桧下意识地就给蔡京上了个眼药:“自然是他哥哥,蔡京!” “此人竟是蔡卿家的弟弟?”李乾这才一惊。 秦桧下意识就觉得有点不对,但还是禀报道:“此人配合蔡京,多行贪赃枉法之事。” “臣以为此风不可助涨,还请陛下严惩此贼。” “这……”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皱眉道:“秦相,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蔡卿家那么一个公忠体国之臣,又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弟弟为非作歹呢?” 秦桧闻言,身上膈应的起鸡皮疙瘩。 陛下,您把公忠体国用在蔡京这老贼身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请认清他的真面目啊! 李乾继续无奈道:“而且,他既然是蔡卿家的弟弟,那他就应该与蔡卿家一样忠心、清廉、有能力!” “你之前还特地向朕举荐过他,朕还想提拔他呢!” “提拔?” 秦桧一怔,其实提拔和贬官对他来说都没啥区别,只要能让蔡卞从京兆府推官的位子上滚蛋,怎么都行! “这……” 秦桧犹疑了一下,马上改口:“若依陛下所言,那可能还真是有小人在其中挑拨离间,迷惑了臣的视听。” “这蔡卞可能还真是一员干臣!” “陛下,您打算把他提拔到什么位置上去?” 李乾犹疑了一下:“这个朕倒是还没想好……” 秦桧身子向前一倾,当即建议道:“此人现在还是正六品,不如就将他提拔到刑部做郎中,如此一来,恰好与蔡京狼狈为奸……” 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秦桧急忙轻咳两声,改口道:“是珠联璧合。” “相信有他们兄弟在,我大乾刑罚必然宽严得体,举国再也不见一件冤案。” “不妥,不妥……” 李乾负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两人都蜗居在刑部,岂不是太过浪费人才了?” 秦桧无言,陛下,这两块烂肉扔到一口锅里,才能防止他们祸害更多人! 想了想,秦桧又贴心地建议道:“要不让蔡卞去就任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管着那些做大锅饭的,也能发挥一些余热。 “不妥。”李乾轻轻摇头。 秦桧皱着眉头,又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要不将其超擢为正四品少卿,去太仆寺一展拳脚?” 去太仆寺养马,这也算是个体面活了吧? “这……” 李乾明显有些意动。 秦桧见状急忙道:“陛下,从正六品超擢为正四品,如此连跳四级,恐怕会引起极大争议!若要行动,只能趁早铺垫,不若就由臣来办?” 京官的正四品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 要是真把蔡卞运作上去,秦桧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而李乾的意动则不是为蔡卞意动,而是为高士廉意动。 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要是现在提出来,把蔡卞换成高士廉,秦桧定会察觉出不对,到时候岂不是露馅了? 他转头望着秦桧,皱着眉头,突然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为难你了?秦相?” “百官焉能信服?正等着升迁的那些五品官员又焉能信服?” 秦桧心里都在滴血:“蔡卞是蔡京蔡大人的弟弟,只能再苦一苦百官了,这是朝廷的大计,相信他们也能理解。” 李乾又摇了摇头,无奈道:“若是那样,岂不是让别人怀疑蔡卿家滥用权柄、提拔亲近?” 秦桧心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当然不会,陛下。” 他朗声道:“蔡卞此人勇于任事,不畏强权,与其相交如饮甘醴而不自知,相信朝中的大人们定然不会这么想。” 反正蔡京的名声都已经臭不可闻了,再坏一点相信他也不会介意。 李乾却不理会,他还在迟疑思索,想着想着,突然眼睛一亮。 “对了,秦相!朕想到一个完美的法子!” 秦桧一怔,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感觉。 你来了个完美的好法子,那我之前说的岂不是成了放屁? 李乾却兴冲冲地道:“突然提拔到京官正四品,太过招摇,惹人非议!” “朕听说外官品级要比京官低一品,不如就将他提拔为外官正四品?如此一来岂不是就不是太招摇了?” 他兴冲冲地上前几步,望着秦桧道:“之前那个叫宋昪的,不是不太行吗?不如叫蔡卞去替了他当陇西郡守!” 李乾越说越兴奋,拍着手道:“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对上了!既提拔了蔡卞,又把不省心的宋昪换下来了!” “简直两全其美!” 秦桧目瞪狗呆地望着皇帝陛下。 果然,陛下的想法就是这么天马行空,让人捕捉不到痕迹。 秦桧都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来了个思维大转弯,一下子把蔡卞和陇西郡守联系起来的。 “陛下,此举恐怕有所不妥。”秦桧沉声劝道。 “为何不妥?”完美法子被否定,李乾皱眉盯着秦桧。 “陛下。” 秦桧急忙解释道:“一地正堂,有许多事都需要临机决断,需要丰富的断事经验!” “蔡卞虽然勇于任事,但毕竟没有任正堂官的经验。不如先让他在京城中两个县历练历练,再将其外派?” 李乾一听,明显有所意动,但还是皱眉道:“可永寿、兴安两县的知县也只是六品而已,平调太委屈蔡卿家的弟弟了!” 秦桧急的想跳脚,这蔡卿家怎么就踏马成了你的香饽饽? 你整天惦念他干啥啊? “不妥,还是不妥……” 李乾皱着眉头:“等朕再思量两天吧,看看能不能给蔡卞一个好去处!” “这……” 秦桧还想再劝,但还是闭上了嘴。 万一皇帝陛下再想把蔡卞弄到陇西,那可就坏事了。 刚弄走蔡京的一个党羽,又把蔡京的亲弟弟弄过去? 那踏马还不如不换呢! “是,陛下!”秦桧恹恹地点了点头,继续讲起下一份奏章来。 …… 这份弹劾奏章没经通政司,而是由秦桧直接呈上去的,所以之前没有传开。 但奏章的结果出来之后,很快就流传了出去…… 满朝官员纷纷愕然,没想到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 右谏议大夫是中书省的属官,想想就知道,这弹劾定是秦相的手笔了! 继上次的三法司会审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竟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更是有小道消息放出来,原来蔡京大人的弟弟蔡卞抓了秦相的妻弟,才引得秦相如此出手! 无论文武官员,大家纷纷开始意识到,大战似乎要来临了…… 蔡府。 “秦桧此贼!当真丧心病狂!” 蔡京愤怒地把自己心爱的茶盏都扔到了地上! 高勋也抹了把冷汗:“幸好有陛下袒护,否则定要让此贼成功偷袭了!” “他可真是大胆!” 刑部左侍郎邓洵武也阴恻恻地道:“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有把柄在蔡大人这里吗?” “若此次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日后恐怕不把蔡大人放在眼里啊!”礼部右侍郎宋乔年也是蔡京的党羽之一,是蔡京的亲家。 蔡京神色阴鸷,恨恨地望着身前碎裂的茶盏。 “就从他那个妻表弟开始挖,老夫就不信寻不到他秦桧的一点破绽!还有他那些沾了一屁股屎的党羽,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他秦桧做了初一,就莫怪老夫做十五了!” …… 秦相欲弹劾蔡京之弟的消息刚传了出来,京城中就发生了一件令文官们比较敏感的事! 右谏议大夫张焘夜宿花街,和东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弟弟争风吃醋,还被后者带的随从打一顿,扔到了兵马司监牢! 此事一出,当即在京中官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谏议大夫这官是干啥的? 此乃直言讽谏,议论朝政之职,属于清流序列,这是养望的官职,最需要持身以正! 你自己都不正,还讽谏个毛线? 而且此职为正五品,若按照常理,在此职上安稳带着,积攒声望,下一步迁成正五品给事中就算正常升迁,迁成正四品中书舍人更是祖坟冒青烟…… 但如今这档子事儿一出,这张焘的望也别养了,要么辞官,要么谋求外转吧! 就算转迁,以他这种情况连个郡守之位也捞不到,只能去外地当个佐贰郡丞。 原本一个前途无量的中书省谏议大夫,竟在一夜间落到如此地步,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当然,更多文官则怀疑,这是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尚书仆射的报复。 这位大人的特点就是人脉广,文武哪边都能吃得开。 以他的能量,要制造这么一起巧合,那是再也简单不过了。 众多官员们不知道秦相的反应如何,但听说中书左侍郎王次翁,也就是秦相的心腹去兵马司监牢捞人时,脸色阴沉的可怕。 一场风暴,似乎不可避免地要来临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佛系府尹!廷议镇奸邪! 大乾皇宫。 今日李乾难得早早就处理完了奏章,正在紫微殿里自己抻着筋骨,继续练习八段锦。 他还准备着等会儿练完了,就去御林苑看看赵飞燕跳舞。 桌案后,武媚娘与吕雉正在把批完的奏章分门归类,一份份地收拾好。 “对了,那个案子如何了?” 李乾练着练着,突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儿。 门口的老太监会意过来,立即回道:“陛下,那案子亦然找不到证据,那富商又是个孝子,整天跑到京兆府衙门那里哭,听说过两天又要开堂再审了。” “只是蔡推官却依旧不愿意结案,让快班衙役在那富商家附近三班倒着找线索,非要拿到切实的证据不可。” 李乾一怔,轻轻叹了口气。 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对蔡卞产生了一丝敬佩。 能在这皇权世界里,还严格地尊重法度,这种人可一点也不多见。 至于这个案子的猫腻……自然也没人比李乾更清楚。 “周磊还在牢里吗?” “还在,陛下。” 老太监躬身回道:“一直好吃好喝地关着,没人敢对秦相的亲戚如何。” “蔡京的儿子蔡攸三天两头地去审,但好像蔡卞一直不让他用刑,所以也没审出什么来。” “蔡卞……” 李乾掰着自己的腿,沉吟了片刻,又话头一转:“那个周磊以前真没什么劣迹?”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听吕布那小子让人打听着,似乎是没有的。他幼年丧父,就跟着母亲一直住在他大姨家里。” “那孩子的姨夫是太学博士,一直视他为亲子,管教甚是严格。” “那周磊平日里虽然无所事事,现在还没成家立业,但似乎却不坏,只是懒了点而已。”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奈着道:“这件事里,让朕觉得亏欠的也就是他和蔡卞了……” 老太监急忙道:“陛下能用得上他们,自然是他们做臣子的福气……” 这可是老太监的真实体悟。 “魏公公你这话就不对了。” 武媚娘一双美眸望着李乾的背影,带着笑意道:“陛下仁心体恤他们,自然是下面人百求不得的。” 正是经历过身在飘零时的苦难,所以武媚娘才想奋进全力地往上爬。 但如今坐到了这政事堂里,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再也回不到当时那种心境了。 能一笔决定别人生死的人,为何要在乎那些被决定人的感受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从来没经过苦难,却能格外体恤下面人的李乾,在她看来就格外令人好奇和钦佩。 “魏公公,陛下这么关心下面人,大乾能有仁君,你应当开心才对,怎么还能这么劝他呢?” 老太监一怔,急忙躬身:“娘娘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李乾转头望过去,发现武媚娘正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他无奈笑了笑:“大伴,你是朕的自己人,朕与你相处的时候自然随意一些,这里要是忽视了你,可能另一边就补上了。” 老太监一怔,心说陛下您还没忽视过我呢。 不过能被叫成自己人,老太监心里还是美的冒泡的,乖乖当起了捧哏:“陛下教训的是。” “但外面的人就不同了。” 李乾叹了口气:“咱们的这行径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天下聪明人多得很,可莫要把人家都当傻子。” “待事后若是人家想明白了,意识到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咱们这么干这可是很遭记恨的。” “陛下教训的是。” 老太监满脸羞愧地躬身:“正如奴婢只是一时之智,而陛下却是一世之智。” “奴婢和陛下比起来,就如同一个能先生比之一百个熊先生,差了很多很多点啊!” 噗嗤~ 这话一出,桌后两女齐齐笑出了声。 吕雉掩着嘴,把最后一叠奏章装进了书箱里:“陛下,今日的奏章已经装好了,一会儿就让人送到中书省吗?” “嗯。” 李乾点了点头:“一会儿朕就让人安排。” 这阵以来,三人处理奏章的速度一天快过一天,是以才有现在能早早完事儿休息的情况。 三人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李乾也渐渐转变了心态。 从前他批奏章的时候总是抱着一蹴而就的心态,想着尽快让自己熟悉朝政,尽量将遇到的每个奏章都处理好……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累死累活还没什么大成效,甚至李乾感觉自己在某些方面还一直被秦桧这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而且操心朝堂动荡的事儿也极大地消耗了李乾精力。 在这样双重的心力交瘁之下,他突然醒悟过来。 要是整天这样,李乾估计到自己累死也不见得能做出什么大成效来。 偌大一个王朝,千万里疆域,其中每天发生的事儿难以计数。 自己就是想熟练朝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个中老手! 人家秦桧严嵩这等天资纵横之流,也是用数十年的功夫才能到这种程度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有时候越是想着急地去做某件事儿,就越是难以入其门径,反倒会适得其反。 而李乾改变了心态后,也不会在一个看不明白的奏章上面钻牛角尖儿了,而会多多思索秦桧对其的解释。 这种情况下还有不懂的,那就只是记下来,也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琢磨了。 反正日后早晚能再碰到差不多的事儿,到时候再拿出来比对比对,肯定就会有所得! 在这种心态下,李乾发现自己处理奏章的速度变快了,心情变好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而且更棒的是,他练的这八段锦也有了进步。 现在李乾已经能把左右大腿都掰直到头顶,做成个竖一字马的姿势了。 这就代表着,李乾已经能标准地完成第一式,开始渐渐向第二式努力了。 至于成效,自然也是有的。 李乾说好,妃子们也说好。 尝到甜头儿的李乾更是不愿意放下这东西了,眼下他正在连吕布教给他的第二式“左右开弓似射雕”。 只是练着练着,一个红衣宦官捧着奏章神色匆匆地跑到了政事堂门口。 “老祖宗……”红衣宦官对魏忠贤使了个眼色,把奏章递给他。 老太监一看就知道事情不一般,看了看奏章封皮,陇西郡来的,顿时心里一凝。 老太监点了点头,待宦官走远后,这才进到政事堂里面:“陛下,这是奴婢之前让人盯着通政司,一有大事就报上来。” “嗯?” 正在“左右开弓”的李乾一怔,现在能有什么大事? 他接过奏章,看到封皮上是陇西郡递过来的奏章,顿时心中有些不妙。 陇西……莫非是陇西出乱子了? 打开之后,李乾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看下去。 天火又降……襄武县常平仓……府兵大营…… 看的李乾脸色发黑,砰地一下把奏章拍在桌子上。 “蔡京!肯定是蔡京那狗日的!” 老太监缩了缩脖子,一旁的吕雉和武媚娘纷纷好奇,什么事儿把皇帝陛下都气的骂脏话了? “你们自己看看吧!” 李乾也没心思左右开弓了,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脸色难看。 又是烧粮仓,又是烧府兵大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乾不得不承认,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有脱离预定轨迹的迹象了! 他之前也预想过蔡京的反击,只不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在京城外面的地方出手了! 现在为止,李乾这个皇帝的权力还仅限在京城中。 陇西的事儿,他根本就没什么办法! “陛下。” 武媚娘也看完了奏章,俏面上满是凝重:“若单凭蔡京一人之力,定然难以办成此事。” “定然还有人在暗中配合他!” “这才是朕最担心的。”李乾面色沉重。 蔡京只是明面上,暗中动手的定然还有他人! 而且,陇西距离京城太近了,让李乾也不得不多想。 “那些府兵应当是没胆子造反的吧?”吕雉迟疑着道:“就算真的造反哗变,京城可还有禁军呢!” 李乾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禁军不禁军的,他们又不听朕的。” “府兵和禁军都是一家子,到时候演一个节节败退的大戏,一府兵马就能杀进京城。” 这话倒是真的,攻城的和守城的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若真有人造反,现在的李乾就面临着这种束手无措的局面。 “陛下……”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安慰道:“各地府兵早就烂到骨子里了,应当不会有这种情况。” 所谓府兵,说白了就是兵农合一。 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 这制度看似简单与苛刻,但府兵们的战斗力却是让人很不解地强横。 大乾如今的广阔疆域,就是遍布每个郡县的府兵打下来的。 当然,这都是大乾前中期时候的盛况了。 老太监如今说的也是实话,府兵早就不堪大用了。 原因也很简单。 李乾觉得,这就是为了谁而战的问题。 府兵制是依托均田制这种经济制度而存在的,征发的士兵也都是被均田的农民。 开国之初,每一个府兵都有自己的田亩,是名副其实的小地主。 提上刀,扛起枪,为自己的土地作战,想不积极都难。 但随着大乾吏治渐渐败坏,土地兼并盛行,均田制也渐渐被破坏。 府兵们分不到田,而是渐渐变成了将军、富户们的农奴,出去打仗就成了替别人作战。 自己准备兵器,倾家荡产地购置马匹,还要自己准备出征的粮食,冒着小命不保的风险去给地主老爷打仗……这战斗力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谁踏马愿意打这仗?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而且,府兵制中还有一条重要的规定,那就是各地府兵必须要轮戍。 要么是轮戍京城,要么是轮戍边塞。 大乾的边境线绵长,兵役繁重,而且本来说好的轮戍,却经常被扣在那里回不去。 再加上各地权贵喜欢拿这些府兵私家役使,渐渐地,百姓们都对当府兵引以为耻。 种种原因之下,百姓避役,府兵逃亡,这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儿了。 有很多地方的府兵,早就名存实亡,一个兵员也没有了! 只不过陇西这地方离京城太近,依旧还保留着一部分府兵规模。 府兵名义上受京中禁军的统辖,每一卫禁军名下都有数十个府的府兵,而陇西郡襄武县的府兵,就是归属虎贲卫统领的! “朕也知道,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叛乱的名头而已。” 李乾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在思虑,该怎么解决这事儿了。 按照近日以来转变过来的思维惯性,他本想着要顺势把宋昪放回去,等事后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收拾蔡京,跟他秋后算账。 可随即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 这事和批奏章不一样! 惯着蔡京,肯定是不行的。 要是让他这么一威胁就软了,那必然会助长此贼的气焰,到时候他要是得寸进尺,自己岂不是只能受着了?? 可若不这样,那又该如何呢? 武媚娘一双丹凤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不如就借着这份奏章,治那宋昪一个治郡不利的罪,直接把他扒下来!” “只要陛下偏向了秦桧,那蔡京定然不是对手。” 吕雉却轻轻摇了摇头:“那样蔡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党羽遍布朝野,若要扳倒此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她望着李乾,柔声道:“陛下,妾身以为与其惩办宋昪,还不如就留着此人一直要挟蔡京。” “他制造出如此动乱,本意还是为了陇西,为了宋昪。只要宋昪被拿捏着,他就不会有太大动作。” 听着她们俩的话,李乾也在斟酌其中利害。 首先,肯定不能偏向秦桧,把蔡京办了。 一是会造成朝局动荡,二是会让秦桧坐大,对李乾没好处。 是以,相比于武媚娘的决绝,李乾觉得吕雉的策略更适合当下的局势,只不过还要做一些变动…… “秦相在文渊阁吗?” 李乾突然转头望向一旁的老太监。 “回陛下,今日秦相已经下衙回府了。” “下班还真快……” 李乾嘟囔了一句:“那就明日朝会上再见分晓吧!” 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自己着急,但李乾觉得秦桧说不定比自己还着急。 要是真有叛军杀进京城,他这个皇帝要出事儿,但秦桧这个罪魁祸首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当然,在此之前,李乾还是得做一些准备。 …… 李乾想的不错,秦桧确实有几分着急了。 经了这么多日子的搏杀,他已经察觉出事情的走向来了。 若单论在朝中的力量,他是要比蔡京强的。 但由于皇帝陛下的有意控制,再加上门下省居中缓和,双方竟然斗了个不相上下。 朝野朝野,除了朝,还有野。 蔡京在野的势力却是比他秦桧强! 就如这天火又降的事,秦桧事先也曾得到过一些风声,但却终究没能阻止其发生。 “父亲,这要怎么办?” 秦禧急的额头上都渗汗了:“如今周磊表叔也没救出来,陇西又出了如此变故,照这么下去,难不成要两盘皆输不成?” 秦桧还在皱眉思索,同在房中的王凤却笑着发声了:“吾儿莫急。” “蔡京都用了这种招数,那他得罪的人可就不止咱们了。” 秦桧抬头瞥了一眼秦禧,沉声道:“不错,无论是陛下,还是满朝文官,都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 任谁都看得出来,蔡京这次做的太过分了。 往常火龙烧仓,不过烧一个县的粮仓,可蔡京的人这次竟然烧了一个郡,你这贪的有点太多了吧? 再说了,烧粮仓只是为了掩盖亏空,但你烧军营就是泄愤加威胁了,自此性质便不一样了。 “哦……” 秦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岂不是不用咱们出手,就有人把他收拾了?” “当然不是。” 秦桧的眼神有些无奈,王凤也急忙解释道:“你表叔还在牢房里呢!” “只要他们一直拿捏着你表叔,那咱们就有可能被威胁。” “可是这阵子一来一直都没事儿啊。” 秦禧不解道:“那蔡卞不是也没让人对他用刑吗?” “他若是用了刑,我倒有法子让别的刑名官把人捞出来了。” 秦桧面色阴沉:“案情不明,他若动了刑,想强行定罪,就是屈打成招!” “相公,你不是说这蔡卞是受他哥哥陷害吗?为何他还这么认死理呢?”王凤在一旁不解道。 “我也不懂。” 秦桧皱着眉头,起身踱了几步:“蔡卞原本就是个极有才情之人,曾官至礼部右侍郎。后来因穆宗十九年的那次动荡,才被贬至京兆府推官。” 从正三品的侍郎被贬成六品推官,这可是从天上掉到地下了。 “别人不知道,但我却清楚的很。” 秦桧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此事正是他哥哥蔡京暗中运作,到处诋毁他所致,只因蔡卞与他政见不和!” 嘶~ 秦禧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亲兄弟……” “亲兄弟又如何?古往今来亲兄弟反目成仇的还少吗?” 秦桧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我早就派人将这消息告诉了蔡卞,还对他允诺,只要他放开这个案子,我就能给他升官。” “蔡京从他手里夺走的,我都能给他,甚至还能让他站的更高。” 现在秦桧已经改了主意。 扶持蔡京的亲弟弟来对付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事吗? 连亲弟弟都公然出来和他唱反调,那蔡京此人是得有多不堪?? “他没答应?”秦禧试探着问道。 “不错。” 秦桧叹了口气:“要么是他想捏着周磊,继续讨好蔡京,走那边的路子。” “要么就是他连蔡京也不在乎,只认死理。” “那过几日表叔的案子要是再过堂……”秦禧皱着眉头。 秦桧轻轻摇着头:“无论他是哪种人,这案子都很麻烦。” “我前些日子又让人寻了王缙。” 秦禧难受的龇牙咧嘴:“父亲,你又要帮他建佛寺了吗?” 秦桧有些郁闷:“这次建佛寺他也不答应了,待为父再寻别的路子看看吧。” …… 京兆府,后衙。 京兆伊王缙作为京兆府的正堂官,是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钳制推官蔡卞的人。 此间朴素的禅房中,香炉生烟,云雾袅袅,桌案上摆着一尊小臂高的金佛,慈眉善目,于烟雾中若隐若现。 王缙一身土黄色右衽麻衣,赤着双足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捏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富楼那言,若此妙觉本妙觉明,与如来心不增不减,无状忽生山河大地……” 另一边蔡卞则一身素服,跪坐在桌案前,手中提笔,在素笺上写下一句句字形圆健遒美的偈语:“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 两人神情庄严肃穆,一丝不苟。 直至夕阳西下,两人才中止了诵经礼佛。 “府尊。” 蔡卞先是行了个阿弥陀佛的礼,然后皱眉道:“近日深读了《楞严经》,下官心中疑惑更深了。” 或许是因多年修佛的原因,王缙整个人也显得慈眉善目的,他微微一笑:“元度,是佛法上的问题吗?” 蔡卞轻轻摇头:“是也不是。” “下官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首楞严大定,已经见到了这满朝奸佞的真相。但当下官怀坦然之心,想踏过去的时候,却不见乌云散开,日月重耀大乾?这是何故?” 王缙笑着摇了摇头:“元度,你解错了佛经的意。” “若本来是草绳,你将其误认为了蛇,待坦然后自然能看清这是草绳。” “可若本来就是蛇,你无论多坦然,看到的也只能是蛇。若还要踏过去,也只能是害了你自己。” “这……” 蔡卞目中的迷茫更甚:“府尊,那下官习这楞严经又有何用?这满朝污秽,又当由谁来清理?” “习佛经是为了洞见佛意,度化世人,得见大慈悲之境。” 王缙笑的慈和安详:“若人人都能得大慈悲之境,佛光普照,朝中污秽又有何容身之地?” “是这样吗?”蔡卞的迷惑更甚。 王缙轻轻摇了摇头:“元度,你当忍他耐他,随他任他,妖魔自有灭亡之道。” “府尊……我……” 蔡卞不解地摇着头,这和他的理念完全不和。 “元度,你的心乱了。” 王缙轻轻叹了口气:“红尘业火洗练,方能铸就罗汉金身,你是时候该去那红尘中历练一番了。” “待你洗尽铅华,方能洞见大乘,悟得慈悲真意。” 蔡卞虽然不解,但对王缙却很尊重,他躬了躬身子,缓缓道:“是,府尊,下官知道了。” …… 翌日,朝会。 晨光熹微,乾阳殿中,满朝绯袍的大员刚刚坐稳,就见皇帝陛下从殿后走出来,坐上了龙椅。 “参见吾皇。” 大人们纷纷起身见礼,同时心里也暗暗好奇。 这次皇帝陛下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难不成也听了陇西的事儿,开始着急了? “平身吧!” 李乾扫视了下方一眼,淡淡地道:“诸位卿家,是否有事要奏?” 要是没人站出来说,他就打算先提出这事儿来了。 不是从陇西的事儿上开头,而是从这阵子以来,朝中的乱象开头…… 只是李乾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鄢懋卿就如兔子一般跳出来了,生怕别人抢了先。 “陛下,大理寺卿臣鄢懋卿有事要奏。” 李乾眉头一挑,没想到是这货:“鄢卿家?说吧。” “谢陛下。” 鄢懋卿躬身道:“近日陇西郡‘天火降世’之事频发,而问审郡守宋昪之事又久无定论。” “臣身为大理寺卿,身居三法司之要职,久久不能令此案水落石出,臣心中焦急,愧疚万分。” 主要是被罚的俸禄太多了。 一想到那些俸禄,鄢懋卿就满脸沉重:“是以,臣请开廷议,令朝中大人们公决此事。” “廷议?”李乾的手摩挲着龙椅扶手,其实他今天本来也想的是这件事。 可没想到鄢懋卿竟然也有同样想法。 看来罚的那点俸禄还真有用,以后得多罚罚他…… 打定了主意,李乾又往向下方大臣们:“诸位卿家有何见解?” 大臣们已经开始哗然了。 还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通政使罗龙文就起身道:“臣以为此计可行,所有人群策群力,将此事尽快定下来,也好平息陇西乱象。” 户部右侍郎关鹏也起身奏道:“臣附议。” 严嵩一党的官员纷纷起身赞同,不少人一看,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了。 早有预谋! 但此时魏征也起身了,他拱手奏道:“陛下,臣也附议,陇西之乱需尽快遏制。” 魏征此举带动了很多人,文官们也觉得这件事儿是该有个结尾了。 唯独和珅一党的人回过味儿之后,面泛难色。 原因就在这个廷议制度上面。 以往的事情都是朝中的大佬们商量决定,但廷议的主要目的则是广纳言,听取下面官员的想法。 廷议与朝会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三点,一是参与成员。 除了满朝文武之外,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等等这些有言事权的官员,几乎都可以参与廷议。 反倒是皇帝,自英宗以来,皇帝不参与廷议,渐渐成了一种惯例,百官只需要把事情商定出一个结果,然后交给皇帝陛下御览就行了。 二是举办地点。 这廷议不在这乾阳殿里举行,一般都会放在承天门广场上。 三是主持人。 没错,这个廷议需要一个主持人,或者说主笔人。 其职责就是主持廷议,然后记录每个人的发言,送呈御览。 在潜规则中,大乾朝廷分外内廷与外朝,想要区分也很容易。 在前朝办公的中书省与门下省,属于内廷,能最经常接触皇帝;而在外面皇城里的那些部门,比如尚书省、五寺……这些属于外朝。 而廷议就是以外朝为主,其主笔人就得从外朝里面选择。 外朝以尚书省为尊,但两个尚书仆射身份太高,不适合主持这种东西,否则就失了廷议的本意。 而尚书省六部中,则以吏部为尊。 所以廷议一般就由吏部尚书来主持。 但吏部尚书又被和珅兼着,也不能主持了,是以就得交给吏部侍郎来。 大乾以左为尊,官场潜规则是左侍郎高于右侍郎半品,所以自然是由吏部左侍郎来主持廷议了! 乾阳殿中,群臣的目光齐齐望向前列的一个身影。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 好家伙,接锅侠啊! 到时候不管怎么判,那边都捞不着好! 还不待接锅侠发言,秦桧却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也以为开廷议可行!” “臣请陛下亲临廷议,以扬正气,震慑奸邪。” 这奸邪是谁,懂的都懂。 蔡京却是脸色一沉。 毕竟这种事儿都做出来了,肯定在皇帝那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要是让皇帝过去,那肯定是落不着好的。 只是还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王亶望就率先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秦相为此策可行,陛下烛照万里,定能还原真相。” 众朝臣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要是皇帝陛下去了,那他这个主笔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了,甚至没有都行。 他不积极谁积极?? 和珅党羽们纷纷起身,奏报道:“陛下,臣等附议……” 这时候肯定要挺自己人一把。 此刻朝中四分之三的文臣们都表示了赞同,蔡京将目光望向另一侧。 人丁稀少的武将们还没有做出反应呢! 李乾也看了过去,目光玩味。 武将们肯定是希望继续乱下去的,而且配合蔡京搞出乱子的人,大概就在其中了。 究竟谁会配合他呢? 众目睽睽之下,李渊率先站起了身,拱手奏道:“陛下,臣也以为秦相所言有理。” “陛下应当亲临廷议,以正视听,肃清多日以来朝局乱象,还大乾一个朗朗乾坤!” 这话一出,文官们看李渊的目光满是赞许。 唐国公果然识大体,是忠臣啊,不像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 杨坚与赵匡胤齐齐皱了皱眉,也起身附和秦桧的话,他们身后的武官们也表了态。 如此一来,朝中绝大多数的势力已经有了决定。 蔡京面色不是很好看,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了。 他整了整官袍,刚欲起身。 但李乾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既然诸位卿家都觉得秦相说得对,那便依你们之意吧!” “今日未时,承天门外,带陇西郡守宋昪,廷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火再降!大手笔动作! 右谏议大夫张焘的桃色事件似乎成了双方开战的号角,一时间弹章如雨满天飞,李乾的工作量都加大了许多。 不过也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咬着牙也得受着。 对于双方攻讦的这些弹章,李乾对大多数官员都采取了宽容处理,只有一些实在太过分的才会做出罢官夺职或者降职转调的批示。 而且对于蔡京、秦桧双方,他的总体处置策略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就使得双方的总体情况还处于平衡中。 值此京城官场动荡的时刻,京兆府内却是一片安静。 蔡卞身材英挺,一席利落的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皱眉望着眼前的蔡攸:“你近来三番五次地来见那几个嫌犯,究竟所为何事?” 蔡攸笑嘻嘻地给他递上一杯茶:“二叔,小侄这不是也想帮您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嘛!” “用不着你帮忙!” 蔡卞却不怎么待见这个大侄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儿,不妨多读读书,学学圣人礼仪!不要整天和你爹混在一块,为虎作伥!” “侄子这不就和二叔来学习了吗?” 蔡攸走过来笑呵呵地给蔡卞揉肩捏腿:“二叔,这人可是奸相秦桧的党羽,要是真能从此人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定然能扳倒秦桧这奸人。” “您不是最痛恨这种奸臣了吗?” “呵~” 蔡卞冷笑着望了他一眼:“你当我是聋子瞎子吗?近日你爹和秦桧斗的那么凶,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扳倒秦桧的希望啊!” 蔡攸为他捏着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叔,您想想,秦桧的奸党遍布朝野,树大根深!若不是我爹站出来,谁又敢对此人动手呢?” “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罢了!”蔡卞脸色很差。 蔡攸给他捏着肩膀,无奈道:“二叔,您就算想除掉这一丘上面的两只貉,也得一个一个来吧?” “您就说吧,如今有机会,您想不想把秦桧这贼人扳倒?” 这话倒是说进了蔡卞的心坎里。 就算要除奸,也得一个一个来! “自然想。”他脸色缓和了些许,轻轻点点头。 “嘿嘿~” 蔡攸笑嘻嘻地道:“那二叔您就不该拦着我啊!最起码,不能太快把那个叫周磊的放走!” 说起那人,蔡卞倒是皱了皱眉。 “此案中蹊跷甚多,疑点重重,就算你不说,结案之前我也不会放人的!” “不过你要审他,也莫要滥用刑罚!” 蔡卞转头盯着大侄子,淡淡地道:“前日我听闻你想对此人用刑,可是真的?” 蔡攸无奈摊了摊手:“叔,这人都是嫌犯了,还不能用刑啊?再说了,不用刑我怎么审啊?我还想来问问您,为啥要让人拦着我呢?” “案情尚未明确,此人或许并非命案凶手。” 蔡卞皱眉道:“若冤枉了好人,将其关押在此本就不对,若你再滥用刑罚,更是有违朝廷法度!” “您就放心吧!” 蔡攸无奈道:“二叔,我就告诉您,能和那秦桧沾上边的,指定没几个好人!冤枉不了他!” “要不我再给他翻出点别的罪名来,多罪并惩罚?” 蔡卞一双幽邃的黑眸盯着他:“若你能找出来,那便是好。” “但若你为他随意捏造一个罪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蔡攸被看的打了个哆嗦,急忙举起一只手来做保证:“二叔您放心,没有就是没有,侄子我定然不会捏造罪名的!” 蔡卞这才闭上眼睛,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去吧!” “唉!多谢二叔!” 蔡攸兴高采烈地应下,就要出门往外跑。 只是刚迈出门槛,身后又传来了蔡卞的声音:“不要参与太多你爹的事,他喜好舞弄权术,早晚要反受其害!”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叔叔,我不希望你陪他一起倾覆。” 蔡攸脚下一顿,转身向蔡卞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快步向大牢里走去。 当他带着身边的一众衙内、随从,来到大牢门口时,却被面带难色的牢头拦了下来:“蔡公子,您们还得稍等一会儿。” “嗯?”蔡攸不复方才在蔡卞面前的嬉皮笑脸,攥着折扇,面色不悦。 他还没多说,但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已经开始鼓噪了。 “怎么往日来不用等,今日就偏偏要等了?” “就是啊!我们蔡公子进去审个犯人还要等,你要不要回去请示请示蔡推官啊?” “实在不行,你就去蔡府请示请示蔡仆射嘛?” “哈哈,恐怕他连蔡府的门都进不去……” 牢头急的满脸是汗,可又惹不起这些个衙内们,便苦苦解释道:“诸位公子、少爷。” “不是小的不让进,而是里面有人探监啊!探视的正是你们要审的那人!你们要是现在进去,碰了面不是也不好看吗?” 一听里面有人探监,众人也不再吭声了,纷纷望向蔡攸,等着他做决定。 蔡攸沉吟了片刻,一挥折扇:“走,进去看看!” 有探监的正好,撬不开那小子的嘴,从探望他的人身上可能还有突破呢?? “我们蔡哥要进去,还不赶紧开门!” “就是!别磨磨叽叽的!赶紧!” 见这些人执意要进,牢头也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乖乖打开门,放这伙人进去。 走进阴湿湿、臭烘烘的大牢,一众衙内都下意识地捂上了鼻子,面带嫌恶之色。 蔡攸一马当先,向着关押那周磊的牢房快步走过去。 那里是整座大牢中条件最好的地方,单间、通风好、光照好,每天还有正常的饭食吃、每天有狱卒换马桶…… 蔡攸曾经还想把他换到下面的水牢里,给这货好好洗巴洗巴,然而他二叔蔡卞却不同意。 罪名未定,人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他杀的,这种情况又怎么能关进水牢呢? 不光是他,这里面的狱卒也很忐忑。 这踏马可是秦相的亲戚,谁敢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以往有这种大人物进来,都是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要是人家愿意出钱,他们都能从窑子里请两个姐儿进来给他吹拉弹唱陪睡觉。 只可惜,这次的这位似乎没这种爱好,让狱卒们少抽了一份份子钱…… 蔡攸脚下不停,快步转过几个弯,隐隐听到前面一阵阵哭声。 众人远远向牢内一看,发现关押那周磊的单间里,还有三女一男四个人。 一个中年美妇正与周磊抱头痛哭,口中还不断喊着我的儿。 周磊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头发散乱地披下来,也是不断抹着眼泪,小声抽泣着。 另外三人似乎是一家子,一个不断抹眼泪的美妇人,一个身着黑绢直裰、留着胡子、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年方约二八之龄的女子,容貌……极为秀美娇俏,气质独特婉约,让见惯了美人的蔡攸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身后的众多衙内们也是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后,纷纷目放绿光、摩拳擦掌,但又都不敢动作,便挤眉弄眼地怂恿着最前面的蔡卞。 “蔡哥,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可不多见了!” “是啊蔡哥,这不上去好好和她们絮叨絮叨?这牢房里的就是成好事的地方!” “就算整不到那小美人儿,那两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不错啊,反正那周磊就攥在蔡哥手里,她们还能不就范……” 蔡卞瞥了他们一眼:“这可是秦相的亲戚。” 衙内们一滞,这才讪笑着收起了心思。 秦相是对蔡京蔡大人无可奈何,但要是专注起来要搞他们,那定是谁也跑不了的。 听说从前和秦相作对的那些人都被赶尽杀绝了,没人敢用脑袋去试试他的手段。 他们这边的动静瞒不过牢房里面,那留着短须的男子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这群人,眉头微微皱起:“尔等乃何人?” 蔡攸走了几步上前,取出从蔡卞那里得来的令签:“在下奉了推官之命,前来提审疑犯周磊。” 他提审了周磊这么多天,也不是一无所得。 至少蔡攸就已经认出来,在场这些人分别是这周磊的母亲,他的姨母、姨夫和表妹。 牢房里的周磊望见蔡攸,下意识便打了个哆嗦,身子往床上缩了缩。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蔡攸:“你是京兆府内的狱卒?” “不是。” 他打量蔡攸的同时,蔡攸也在打量着他们:“蔡推官是在下的叔叔,在下只是来帮叔叔的忙而已。” 眼前这几人着装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也似乎是正常水平,远远没到很华丽的地步。 而且他也从周磊那里了解过,他姨夫乃是正六品的太学博士,有这样的官位,似乎也能支撑起这种生活…… 蔡攸心里很郁闷,你们是秦桧的亲戚,难道不该依附他,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吗? 一个个都这样算什么事儿?? 如此一来,从这些人身上得到线索的可能就更小了…… 周磊的姨夫皱着眉头:“只有令签,却无吏身,如何提审犯人?” 一旁周磊的姨母附在他耳边提醒道:“他就是蔡京蔡仆射的儿子。” 蔡推官的侄子,就是蔡仆射的儿子。 蔡攸不以为意,笑着道:“要狱卒也简单,去外面叫一个来就是了。” 周夫人听到自己儿子要被提审,哭的更是伤心,但周磊却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了她。 “娘,我没事,你们还是快走吧!” “傻儿子,我的傻儿子……”她抓着周磊的手,眼睛肿的像桃子。 蔡攸故作无奈地笑了笑:“这位夫人,我也是被叔叔所托,不得不过来的。” “等我们问清楚案情,要是周磊真和那案子没牵扯,立刻就会把他放回去。” “你们不要审他了,他根本就没杀人。” 周磊的母亲起身望着蔡攸,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 哦? 蔡攸眼睛一亮:“夫人你有多少钱?” “我有三千两多银子,还有我的嫁妆,都给你……”周夫人更咽着就要从荷包里拿钱:“先给你一百两定金……” “别,别!” 蔡攸急忙伸手制止她:“夫人,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作为前前宰相的女儿,当今权相的亲戚,你这点家当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很难让人往秦桧身上扯啊…… “我是说,您有多少钱都不重要!” 蔡攸纠正道:“在下是不会为了钱,就歪曲法度的!” “若周磊真犯下了事儿,谁也救不了他,但要若他是清白的,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蔡攸清秀的外形配合他正气凛然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周夫人闻言也怔了片刻。 蔡攸笑了笑,接着道:“您看周磊在牢狱里住了这么多天,身上可曾有一丝伤痕?” “因为他只是有嫌疑,并未定罪,所以在下特地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牢房,也从未用过刑罚,只是按例询问而已。” “这……”周夫人愣住了。 事实确实如此,周磊身上确实不见什么伤痕。 “夫人,您还是赶紧走吧。” 蔡攸无奈地道:“若是探监的时间太长,说不定我就要被叔父惩罚了。” “好,好……”周夫人连忙点头。 如今儿子要被这人审问,周夫人又岂敢让他受罚? 待这一行人离开,蔡攸的跟班衙内们才齐齐围上前来。 “蔡哥,这一家子岂不是和秦相更亲近?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既然撞着了,怎么也得审一审啊!蔡哥……” 蔡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又不是犯人,怎么审?” “那人是太学博士,你要把一个六品官和他家人扣在大牢里审吗?” 因为与武将勾结的原因,文官们本来就对蔡京的观感不是太好。 而这种国子监里的博士、学官与翰林、言官等等一样,都在清贵官职之列,甚至学官的地位还要更特殊一些。 若今天在这里扣下这么一个太学博士,那可就要犯众怒了,原本那些中立的官员,恐怕立刻就会站到另一边去。 到时候,估计秦桧做梦都能笑醒了。 被蔡攸训了一句,几个衙内萎萎地缩了缩脖子。 蔡攸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他在为猪队友的智商深深忧虑。 “叫上几个人在他们家附近盯着,看看这些人每日都去哪,和秦桧又有什么交集……” “唉~好嘞,蔡哥!”几人这才领命而去。 蔡攸转过身,望着牢房里的周磊,面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周磊,我们再来聊聊。” …… 文官们杀的如火如荼,主力不在京城的武将们也很难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撕逼大战。 每当这个时候,黑脸的赵大就会想念起自己的弟弟来。 要是他还在京城,那该多好啊! 赵府中,一处颇为广阔的演武场上。 赵匡胤身着一件粗麻布短打,手持一根盘龙梢子棍,横眉而对。 周围五名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军汉赤膊持棍,虎视眈眈,身上一条条狰狞的伤疤随隆起的肌肉蠕动,分外骇人。 忽然,一道暴喝声传来,赵匡胤身后一人突然发难,棍若长枪,带起一阵劲风,向赵匡胤后脑袭去,竟是没有半分留手! 于此同时,周围四人也齐齐跟上,或戳或劈,齐齐向赵匡胤杀去。 然赵匡胤却不慌不忙,看似肥胖的身形腾挪辗转,异常灵活。棍若游龙,盖、挑、拦、甩……带起一阵阵呼啸之声与沉闷碰撞声,将来袭攻势一一化解。 五名军汉攻势急促猛烈,威势骇人,每一击都砸开空气,仿若劈山。 赵匡胤却依旧应对得当,甚至还有余力反击,棍影绵绵,其上铁环铛铛急促作响,带动梢棍巧妙地绕过五名军汉密集的棍网,落到他们身上,就是一道青紫。 正是那:大破四门锁四方,古树盘根不可挡。风吹荷叶背上转,金丝缠芦法更强。飞舞梨花堪无敌,怪蟒狂伸棍梢缠。二棍戏水风摆柳,三式蝶花妙无穷。 六人缠斗了将近半刻,赵匡胤这才开始渐渐落入下风,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唉!不打了!不打了!” 赵匡胤荡开袭向他后背的三根长棍,灵活地跳出了战圈:“好些个日子没练了,这棍法都生疏了。” “大人棍法出神入化,何来生疏之说?” 为首面相憨厚的军汉深藏不露,上来就抛出一句水平线之上的马屁。 “哈哈,还是你老石会说话。” 赵匡胤大笑着走到一旁,放下了盘龙棍,拿过侍女送来的毛巾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笑着道:“不过这局势最近不太安稳,这棍法倒是时候再拾起来了!” 他带着石守信来到演武场边缘,坐在树荫下的小桌茶几旁,几名军汉护卫在周围。 “是啊,这局面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石守信也感慨着道:“金国那边异动不断,现在朝廷又出兵吴越,不知吴国那边得到消息,又会如何反应。” “吴国再怎么反应,也是困兽犹斗!” 赵匡胤却丝毫不担心这个:“听说孙武都挂印离开吴国了,还有何可惧?” “以三十万禁军,对阵不到十万的吴兵,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不如找块豆腐一头装死算了!” 他带着几分无奈道:“早知道是这种万无一失的局面,就不该让廷宜跟着去!” 石守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赵匡胤紧接着又道:“若当初预料到蔡京与秦桧能咬的这么凶,就该把他留在京城拱火,可比放他去吴国有用多了!” 石守信嘴角抽了抽,强笑着附和道:“赵二哥确实擅长……把握人心。” “是啊!” 赵匡胤靠在小椅子背上,叹了口气:“这几天我来来回回想了好几个法子,可总觉得差了点东西,容易出破绽。” “看来论起挑唆事儿来,我这功力倒是远远不如他啊!” 石守信笑着安慰道:“大人放心,就算您不出手,也有别人出手,希望这京城里继续乱下去的人可不少!” 赵匡胤也缓缓点了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最近他已经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了。 ~~ 希望京城里继续乱下去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唐国公李渊。 唐国公府,后院园林,夕阳西下,松涛阵阵。 李渊正与儿子李建成在府后园林中漫步,青草漫过脚踝,凉风萧瑟,拂动他们的紫衣华服。 “近些日子,陛下已经从内承运库赏去两万两银子了。” 李建成无奈道:“照这样下去,那里面的银子都要被他浪费完了。” 李渊也叹了口气:“他这是有意为之,陛下这是不想再让我们握着内帑了。” “这怎么行?” 李建成颇为愤愤不平:“咱们给先帝赔了那么多银子,如今刚回来本,这就让他把内帑要回去?” “他想的也太美了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渊有些无奈,继续道:“谁又愿意让自己的钱包被外人拿在手里呢?” “真是个小白眼狼……” 李建成忍不住吐槽道:“可不能让他拿回去,反正爹您是他叔叔,他要是强行往回要,您也有理由应付他。” 李渊则皱着眉头:“这正是陛下的聪明之处。” “如今他一直管内帑要钱,待内帑里的钱被花光了,到时候如何?若宫里继续要用钱,我们难道要继续补贴他吗?” 李建成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只管着他的吃穿用度、不让他饿死就行了,要是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统统没门!” 李渊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小皇帝办事儿总是给人眼前一黑的感觉,天马行空,别出心裁。 但愿他不会再冒出什么坏点子来。 “之前告诉你的那件事儿,办的怎么样了?”李渊话头一转。 李建成急忙回道:“早就派人去了,估计这两天就能见分晓。” “好。”李渊点了点头。 文官们之间的斗争,还是太温和了。 不痛不痒的弹劾、挖黑料、上眼药……一点也不刺激。 中书省与尚书省之间的斗争更为尤甚! 这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行政流程:门下省,所以有很多手段都用不上。 只要门下省有心控制,遏制住中书省的一些下作手段,并且监管着尚书省的一些卑劣手段,斗争的规模就始终不会太出格。 要知道,往年里中书与门下、尚书与门下之间的斗争才是真刀实枪呢! 激烈时甚至还在承天门广场上上演过全武行,直接群殴起来,让围观的武将们大呼过瘾。 李渊负手望着远处夕阳的余晖,带着李建成继续向前走着:“你让人做做准备,除了他许诺给咱们的,尽量在这事情中拿到更多好处。” “好,父亲。”李建成应下声。 就算李渊不吩咐,他也会这样做。 两人继续向前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怒吼嚎叫声从远处的一座低矮的阁楼里传来,同时伴随的还有隐隐的咚咚声。 李渊一怔,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着,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 李建成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李渊目中闪过一抹失望,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回去吧,该吃饭了。” “是,父亲。”李建成跟着他,向来时的路转回去。 …… 秦桧与蔡京相互攻讦的这段时日里,宋昪的案子又审理了两次,但依旧没出什么结果。 倒霉的大理寺卿鄢懋卿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他这阵子跑了好几次严府,向小相爷严世藩求指点。 然而,似乎是因为严嵩不带他去赈灾,所以严世藩这阵子的兴致也不怎么高。 他只是让鄢懋卿乖乖等着就行了,就是拖着这案子,两方谁都不要偏袒。 等事情出了变化,再甩出去。 鄢懋卿听得直冒青烟,满脸问号。 您这话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知道哪方都不能偏袒,也知道要把这事儿甩出去! 可问题是,能甩出去吗? 第二次审理的时候,他就想把事情甩给御史台。 大家都是三法司,我们大理寺主审了一次,也该轮到兄弟部门了吧? 只是蔡京党羽却上蹿下跳,极力阻挠这事儿。 御史台那踏马可是魏征的老巢,虽说里面可能有几粒沙子,但魏征的话基本还是很管用的! 不是因为官场制度,按制度来说,御史大夫对下面的御史们基本没多少约束力,御史们个个都能越过御史大夫,单独上本。 魏征能让下面那些御史信服,靠的是他的个人魅力! 那些愣头青御史,个个都对他服气的不行,让别人很是无奈。 这案子要是进了御史台,魏征说不定把宋昪的肠子都给他翻出来。 这对蔡京一干人等来说,根本没法接受。 甩给御史台不行,鄢懋卿又想甩给刑部。 这次反轮到秦桧那边闹腾了。 刑部是蔡京的自留地啊! 他蔡京是刑部尚书,这案子要是让刑部主审,那结果还踏马用想吗? 是以,倒腾来倒腾去,大家发现,只有让大理寺接着审,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小相爷,这根本没法往外甩啊!”鄢懋卿对面前的严世藩大吐苦水。 这阵子他急的一直掉头发,连新纳的小妾房里都不愿意去了。 “急什么?” 严世藩用独眼瞥了他一眼,别具一番风情:“我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 他手里拿着一布袋粳米,正一小把一小把地喂给腿旁的绿头鸭子,慢悠悠地道:“这么拖下去,该着急的是蔡京。” “他们的后招估计也快来了。” 鄢懋卿哭丧着脸:“小相爷有所不知,或许等不着蔡京的后招,我就先粘一屁股屎了!这案子久审不下,那帮疯狗御史已经弹我审案不力了!” “听含章说,昨儿个一天就有三个折子!” “弹你又如何?” 严世藩撇了撇嘴:“景卿啊,不是我说你,你胆子干嘛这么小?如今你管着这案子,秦桧还敢对你怎么样不成?” “可每次被弹,那奏章上的朱批都要罚我一个月俸禄!” 鄢懋卿欲哭无泪:“我今年的俸禄已经被罚完了!” 要是迟到被罚俸禄,鄢懋卿也不觉得有啥,毕竟那是真真切切地犯了错。 可现在分明就是躺枪啊! 严世藩嘴角也扯了扯,罚俸禄?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 小皇帝也真有够缺德的。 “秦桧照批了?” 鄢懋卿无奈道:“批了。” “秦相派人来跟我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他不好在这种小事儿上和陛下作对,免得再生波澜,只能再苦一苦我了。” 听到秦桧这个极品回答,严世藩脸上的肥肉更是抽了抽,手里的粳米都撒到地上几粒,惹来绿头鸭子不满的嘎嘎声。 可对这种情况,严世藩也没啥办法。 罚俸禄这种事儿毕竟不算严重,总不能再闹上去吗? “苦就苦吧……” 严世藩摩挲着绿头鸭子的绿头,无奈道:“反正你也不缺那点俸禄。” 在近些日子严世藩的照料下,这只鸭子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油光水滑,再也不会去啃树皮了。 “唉~”鄢懋卿也叹了口气,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白白丢了总会心疼的。 就在两人都沉默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院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身大红官袍的通政使罗龙文一脸激动地快步走了进来,边走边喊道:“来了!来了!” “来什么了?含章?” 鄢懋卿一个哆嗦,急忙站起身:“不会是又来了弹我的奏章吧?明年的俸禄我都领不了?” “一边去!” 严世藩把他扒拉开,连鸭子也顾不得喂了,望着罗龙文问道:“是不是蔡京的后招来了?” “没错!” 罗龙文激动地点点头:“陇西出乱子了!!” “陇西?” 严世藩一怔,面上惊讶无比,但又渐渐平静下来:“对啊……陇西!还有陇西呢!” 鄢懋卿也一惊:“出了什么乱子?” “襄武县的常平仓!着了!全被烧光了!!” 罗龙文急忙道:“这次连着襄武县的府兵大营都降了天火,被烧了一半!” “如今正直练兵之时,襄武府兵大都在营中,被烧死的人倒是不多,但没了住处的府兵却已经去郡县衙门闹事儿了!” “这么大手笔??” 严世藩都被震住了:“要是府兵哗变起来,他们如何收场?” “不,不对……” 他突然又打断了自己的话:“这些府兵定然也是受他们控制的……蔡京蔡大人,果然手眼通天啊!” 鄢懋卿也回过神来,急忙问道:“小相爷,这算不算变化?” “能不能甩出去了?” 这水也太深了!连府兵哗变都踏马的出来了,鄢懋卿是真的真的不想再掺和这事儿了! 要是这次还没人接盘,他就直接强行称病,连衙门都不去了! 反正不给我发俸禄…… 鄢懋卿心里的小怨念不断滋长。 “甩!” 严世藩啪地一下一捶手心:“是时候脱手了!” 却不料这一激动,直接把手里的布袋掉到地上,里面的粳米直接洒了出来。 绿头鸭子嘎嘎地扑腾着过来吃米,严世藩却一哆嗦,急忙蹲到地上去捡。 “快来帮帮忙!” 不是他心疼这米,而是万一严嵩回来,发现地上有米粒,等着他的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急忙凑上来,三个人就撅着屁股在这地上捡米粒。 “小相爷,问题是该甩给谁啊!” 鄢懋卿醉翁之意不在米,愁眉苦脸地问道:“先不说人家肯不肯接,秦桧和蔡京那边肯定也不愿意啊!” 都知道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又有谁愿意接手这烂摊子呢? 严世藩见他漏了好几粒米,一只独眼怒瞪着鄢懋卿,吓得鄢懋卿赶紧认真起来。 “我告诉你个法子!” 严世藩捡着米,闷闷地说道:“既能让接盘……不,接案子的人不得不接,也能让秦桧和蔡京都愿意!” “哦?” 鄢懋卿一惊,双眼放光地望着严世藩,手下捡米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小相爷有何良策?” 严世藩见他努力干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这事儿都这么大了,明日朝会上,你直接让小皇帝开廷议!” “廷议?” 鄢懋卿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对啊!开廷议!就得干和珅那帮比养的!” 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让鄢懋卿惊喜异常,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小相爷真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神人也!” 只不过有些事儿,乐极了就容易生悲。 鄢懋卿舞动着双手的时候,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攥着一把米正往布袋里放。 这么一挥,不仅米没放进去,反倒把布袋直接甩出去了,直接拍到了“神人”脸上,布袋里的米也哗哗流了出来。 罗龙文一怔,蹲着身子默默后退了半步。 “干你娘!” 严世藩大怒:“忙活半天都白捡了!” 鄢懋卿讪笑着帮小相爷拿下脸上的布袋:“我来,我来,我都捡起来。” 绿头鸭子撒着欢儿地在地上乱啃,今儿个是吃的最开心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廷议各部院态度!魏征惊人之言! 故意没搭理蔡京与他的一干党羽,李乾直接就定下了廷议。 “还有别的卿家要奏事吗?” 李乾环视着下方群臣。 过了片刻也没人开口,他便直接宣布了退朝。 朝臣们出了乾阳殿,有些人心里还犯嘀咕。 未时不是个好时候。 皇帝陛下为何要选这么个时刻,在承天门外廷议呢? 只是吃完中午饭,到了未时、来到承天门广场的时候,大家才纷纷回过味儿来。 陛下也太踏马缺德了! 承天门五凤门楼上,李乾一席赤黄色龙袍,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群臣。 他头顶上是老太监叫人搭起来的圆顶华盖伞,两侧还有小宫女手持黄龙团扇给他扇着风。 放在前世,未时也叫下午一点。 即便李乾有遮阳伞,还是热的头上渗出几滴细汗,正拿着一碗冰镇枇杷露小口地喝着。 嗯,等会儿肯定得跟这些人好好掰扯掰扯,得先保护保护嗓子。 而在下方,朝臣们却没他这么好的待遇了。 朝臣们吃完了午膳,来到了承天门前,往常满是朱色的人群里,也混入了一个个青袍的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 今天的阳光格外毒辣,直直地照在大臣们身上,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头顶的乌纱大帽仿佛成了一块正在燃烧的火碳,灼的人脑门发红。 而裹在身上的绯袍似乎也快要烧起来,挣不脱,甩不掉,白单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大半,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水火两重天。 看着日晷上的针影缓缓挪动,最终来到了未时,外围的殿中侍御史扫视了一眼在场大臣,放下手中纸笔。 人都到齐了。 李乾瞥了一眼下方已经开始渐渐汗流浃背的百官,也没继续为难他们。 他又不喜欢虐待人,只是想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程度适当就行了。 万一有个中暑昏过去的,这廷议还开不开了? 整的李乾像个昏君似的。 “大伴,给他们上座椅,伞盖,冰饮。” “是,陛下。” 老太监躬身应声,随后才扯着嗓子对下面喊道:“陛下有旨,赐座椅、伞盖、冰饮!” 随即就有宦官们抬着一顶一顶伞盖、椅子,还有一桶桶冒着白气的酸梅汤从城门楼里出来,给诸位大人们安排上。 瘫在椅子上,用宦官递过来的绢布抹着汗,一口冰冰凉的甘甜酸梅汤下肚,大臣们就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纷纷抬起眼,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说不出是个什么复杂的心情。 “诸位卿家。” 李乾站起身来,走到阳光下,朗声道:“今日朕选这么一个时候,并非是故意要为难你们。” “而是此事之蹊跷,在朕看来实在匪夷所思也。” “古有刽子手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就是要借着煌煌天光,令惨死之人魂飞魄散。” “今日朕也有此心思,欲借日光,好好地驱一驱这肆无忌惮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大臣们沉默了片刻,还是蔡京擦了一把汗,颤颤巍巍地首先站出来,拱手道:“臣谢陛下赐座,陛下携天威,定可扫清朝中污秽,还我大乾一个朗朗乾坤!”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照皇帝陛下这语气,廷议选的不是最激烈的午时三刻,而是后面的未时,说明皇帝陛下还是想留一线的,并非真正地要让人“魂飞魄散”。 文武百官们也随之起身,感谢皇帝陛下的赐的伞盖、椅子和酸梅汤。 “都坐吧。” 李乾也摆了摆手,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带宋昪上来之前,朕还是想问问诸位卿家,对昨日陇西郡丞上的奏章怎么看?” 大乾也有“邸报”这玩意儿,也叫做邸抄。 大臣们的奏章过通政司的时候,就会被专人再抄录下来,整理成一份报纸,发放给京官们,再送到全国各地,发给各地郡县长官。 这也是各地州郡官员了解朝廷前沿政治动态的一个途径。 昨日的奏章,外地官员或许没看到报,但这些消息灵通的京官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回陛下,臣以为天火之说,乃无稽之谈。” 魏征起身,沉声道:“不外乎有人贪墨常平仓粮食,如今赈灾需要用粮,然常平仓却都是空的。” “这些人害怕行径败露,便一把火烧了空仓,对外宣称粮食也被烧光了,如此便可免去贪墨之罚!” 魏征说完,人群中一大片御史也跟着发声,纷纷附和魏征的话。 “陛下,必须严惩贪墨的贼子!” “贪渎之举不可放任滋长,国朝纲纪败坏正是由此而来……” 李乾放眼望去,果然说这些话的御史大都是年轻人。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文武官员们基本都在保持沉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李乾望着这些年轻的御史,还有几分感慨,轻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带宋昪上来吧!” 他话音落下,随后便有两名身强体壮的宦官领着一身绯袍的宋昪从侧朝房里出来。 李乾也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现任陇西郡守。 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油光满面,脑满肠肥。 只不过如今似乎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所以有些畏畏缩缩。 “都别愣着了,廷议不是得有人主笔吗?” 李乾望着下方朝臣,朗声道:“该怎么商量就怎么商量吧,先当朕不存在就行!” 朝臣们一下子愕然,对这转折没反应过来。 方才那么严肃,兴师问罪的味道那么重,怎么又突然让大臣问了? 朝臣们纷纷抬起头来,打量着皇帝陛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抹了把汗,一脸无奈地站起身,拱手道:“回陛下,值此时刻,执笔再记载又有何用?” “况且陛下圣驾在此,又哪里有下臣卖弄的份儿?” 他没想到,这锅左转右转,又回到了他头上。 下方的鄢懋卿则是狂喜,他觉得这阵子请假被拒的事儿肯定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如今看他终究没逃过去,不禁大喜。 “该写还是得写,该主持还是得主持。” 李乾却高声道:“不能因为朕在此,就坏了廷议的规矩。” 王亶望左右瞧了瞧,见也没人出来给自己帮腔,也只得答应下来:“是,陛下,臣领旨。” 宦官们给他上了纸笔,王亶望硬着头皮,来到群臣最前方。 “犯官宋昪,如今当着陛下与满朝大人的面,还不将陇西郡常平仓、府兵大营被烧毁之事,如实道来!” 那日被叫了一声犯官,宋昪还当场和那御史吵起来了。 可如今被王亶望叫了一声犯官,他却是一点也不敢别苗头,低眉耷眼地一言一语,把那日在大理寺的说词又复述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那些给自己邀功的话。 王亶望以笔墨记下他的话,随后抬头望向前方大臣们。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现在根本不想掰扯别的,只想赶紧走完流程,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廷议。 “如今宋昪证词已经呈上,吏部觉得如何?” 这廷议的过程,更像是一个投票的过程,看看百官意向如何,得票多者胜。 当然,其中也允许争辩,要是能把人说服了,也算你牛笔。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一脸无奈,他就知道吏部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不过好在前阵子给和大人捎了信,此刻有了他的回复,心里也不慌了。 他当即站起身,拱手回道:“吏部以为,天火之事过于蹊跷,此事应当不是像宋郡守说的那么简单,需要朝廷派钦差调查后,再行决定。” 不少人品着这话,渐渐回过味儿来。 王亶望简略几笔几下,又转头望向了户部方向。 “户部如何以为?” 户部右侍郎为韩木吕,是蔡京的姻亲,此刻动了动嘴唇,但终于还是没敢出声。 一是于制不和,就算严嵩不在,户部也左侍郎说了算。 二是今天他要是敢背刺了严嵩,他这个侍郎就当不下去了。 门下省要是与中书省合起伙儿来,就算是蔡京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户部左侍郎关鹏起身奏报道:“回大人,我户部与吏部的想法相似,往年里从不见天火,也未曾见祝融与白虎争斗,为何唯独今年要用粮的时候出了事儿呢?” “当然,其中也可能另有隐情,或许宋昪宋大人也是被冤枉的。” “是以,臣也觉得朝廷需派遣钦差至陇西,查办此案。” 王亶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笔上记下了他的话,随后又转头望向礼部。 不待他发问,王莽就回道:“礼部以为,我大乾天运昭昭,民心所向,国运正盛,陛下又是天子,就算有什么火神与白虎之战,只要陛下斋戒祭天,患难自然可不解而消。” 李乾喝着酸梅汤,都差点喷出来。 尼玛。 他们在陇西贪的昏天黑地,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锅,要让我去斋戒祭天? 王亶望记下了他这句话,继续转头向兵部:“大司马觉得此事如何?” 兵部尚书的别称亦做大司马。 当今兵部尚书并非传统文官科举出身,而是位文武双全的人,以战功拔擢,转迁文官,升到这个位子上。 但若无意外,他如果不做改换回武将行列,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兵部尚书了,绝不会有再升迁的可能。 兵部尚书李靖起身,捋了捋长须,沉声道:“如今吴越有战事,东北边疆又隐有动荡。” “此时当以稳为主,不宜再生波折。” “兵部以为,当革除宋昪陇西郡守之位,再寻能臣出任陇西郡守,再由朝廷调拨粮食,修缮府军大营,以稳军心、民心。” 李靖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关鹏便下意识道:“户部没钱了。” 没办法,严相如今不在京城,他得肩负起替严相喊穷的责任来,要不然他这个右侍郎就要换人了。 回过神后,关鹏见周围人都在望着自己,急忙补充道:“之前十卫禁军出征预支的粮食,再加上赈济灾民的粮食,如今太仓存银、存粮都不多了,已经无力再支给陇西郡了。” 有不少御史也纷纷发声,不满地望着李靖:“大司马只想着求稳,却忘了朝廷纲纪吗?” “只是将其革职,却不惩办奸臣吗?若是如此,如陇西郡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朝廷便永无宁日了!” “焉有错放佞臣之理?大司马帮他说话,莫非陇西常平仓里的粮食,也进了大司马的口袋里……” 御史们顶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 李靖气的脸色涨红,别过头去,根本不和他们理论。 王亶望也不理会他们,只是把兵部的意见记在纸上。 他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记录机器,什么幺蛾子也不想有,只想快点搞完这一切。 “刑部有何见解?” 刑部左侍郎邓洵武代替蔡京起身回话:“刑部以为,近来陇西火灾多发,且都为不明不白之时,确实有可能为天火陡降。” “宋昪治陇西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只因天变就将其革职,未免太过苛责了。” 他还没说完,王亶望就已经记完了。 早就知道你们刑部会这么说。 只是还不待御史们开骂,李乾就在上面开口了:“邓侍郎,刑部觉得这天变究竟是因何而来?” 他皱着眉头问道:“这么多年未有天变,如今朕刚登基,就来了这等天火降世,莫非此乃朕的原因?” 邓洵武没料到皇帝会这么问,他滞了片刻,沉声回道:“回陛下,朝中有奸佞,勾结党羽,为祸朝纲,欲操持大权,将大乾变为他的一言堂,此天火乃上天降下的警兆!” 说到一半,他再躬下身子,高声道:“只有除掉祸国之臣,陛下再持武修德,虔心侍天,方可令大乾受上天庇之,不再有这等烦扰。” 李乾眉头挑了挑,这话不还是暗暗里刺他这个皇帝吗? 只是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出那句,你说的祸国之臣究竟是谁。 今天这个廷议,他是想完结这个事儿的,不是再来拱火的。 李乾憋着一肚子火没出声,但下方的那些御史却再次忍不住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站出来怼他:“邓侍郎说的这个奸佞,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邓侍郎当真开了好大的玩笑!你若从此辞官归乡,为朝廷除奸行动做的贡献比你前半生仕途加起来都要大得多!” “刑部果真烂到骨子里了,堂堂左侍郎竟然空口白牙地为奸臣说话……” 李乾看着这些御史,渐渐觉得他们还是很可爱的嘛!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 嗯,这些御史,能处。 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闻人群里又冒出这样的言论:“邓侍郎虽然狂悖无端,但也有些话说的确实在理。” “不错,陛下不修德性,不习经义,若真有天火,或许就是上天降下的警兆!” “陛下招摇放浪,无人君之稳重,如今当重开经筵,习圣人治世之道也……” 李乾脸色又一黑,有心想把说这话的人的伞盖、座椅都撤了,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样岂不显得他李乾太喜欢记仇? 还是秋后再和这些愣头青算账。 “大伴。” 李乾悄悄扯了扯魏忠贤的衣服,指着方才叫的最欢的几个人,小声道:“你把他们几个的名字都记在小本子上,日后朕要重用这几人。” 老太监一怔,虽然他也对这几人的行为很不齿,但既然陛下都发话了,他也不得不照办。 “陛下真乃仁恕之君,不仅不治这些人的狂悖之罪,反倒要重要他们。” 老太监躬身行了一礼,面上满是敬佩:“陛下当真海纳百川,幕天席地,令奴婢高山仰止。” 李乾微微一笑:“记下来了没有?” “已经记下来了。” “那就好。”李乾点了点头,又目不转睛地望向下方。 此刻场面已经升级了,不再只是一干御史围攻邓洵武的局面,就连中书省的右谏议大夫们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 当然,刑部的人也不能看着自家二把手被围攻,纷纷加入了反击的行列。 “你御史台口口声声说,宋昪贪墨了陇西所有常平仓的存粮,可证据在何处?你们的巡按呢?你们的监察御史呢?为何不早上报?难不成这么多存粮都是一天贪墨的?” “御史台也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国朝将谏言忠正、纠察功过的重任交到尔等手里,尔等却不思己任,整日想着党争攻讦,当真无耻至极!” “贼子好胆!竟还敢提这件事!陇西的巡按与监察御史换了多少任?云亭兄只因不配合尔等掩盖罪证,便在陇西处处受挫,最终清名都被尔等毁去……” 眼看着下方已经吵成了一锅烂粥,李乾不由有些庆幸。 幸亏今天选了个热时候,这些人脸红脖子粗,一边吵架,一边抹汗,影响了发挥。 要是放在乾阳殿里,还不把房顶都掀起来? 双方渐渐骂出了真火,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御史们,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再加上这大热天儿的,心浮气躁,人群中渐渐有了推推搡搡的趋势。 另一边的武将们安稳坐在椅子上,小口啜着碗里的酸梅汤,看着文臣们的架势,眼睛越来越亮。 又要上演全武行的大戏了? 不过李乾倒是不愿意见到这种事儿发生。 望着下方斯文尽失的文官们,他向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对下方喝道:“肃静!!” 这一声太监音让文官们也渐渐冷静下来。 毕竟武将们都看着呢,皇帝也看着呢,而且太监也看着呢。 可不能太丢人了。 王亶望再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说赶紧整完这事儿吧! 要是真打起来,那就完了! 他望向最后一名工部尚书:“大司空,工部有何见解?” 工部尚书宇文凯头发花白,直起腰身,缓缓道:“工部觉得,不如给宋昪宋郡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不是说正在陇西,斋敬西方白虎之神吗?若宋大人能在京城祭祀白虎之神,请天神将将祝融烧掉的粮食再反回来,那就定其无功无过。” “若不能,则再治其罪。” 王亶望一怔,随后反映过来,急忙记下他的意见。 众多朝臣也回味着宇文凯的话。 还是这位老司空最为务实,只要能把粮食再吐出来,就可以免去宋昪的罪名。 只是依旧有许多御史皱着眉头,想要再喷时,王亶望却已经再次开口了:“大理寺身为三法司,鄢廷尉又审理了这么多日天火之案,应当对此案有更深刻的了解吧?” 王亶望看着鄢懋卿的眼神很不善,就是这货提出的要廷议,把锅成功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要是让鄢懋卿成功混过去,那他王亶望就把姓倒过来写。 鄢懋卿也知道今日不好混,硬着头皮起身回道:“大理寺觉得,此案情蹊跷甚多,应该再行调查审理。” 老拖字诀了。 王亶望微微一笑:“难道鄢廷尉审了这么多日,就没有一点见解心得吗?此时与众位同僚和陛下分享出来,也更方便大人们评判陇西案情啊!” 鄢懋卿心中暗暗问候王亶望的家人,面上笑的勉强:“本官觉得,宋郡守或许是有所隐瞒,并未对大人们说出实情来。” “当然,也有可能他真是被冤枉的,被这天神之战殃及池鱼。” 大臣们齐齐无语,你踏马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鄢懋卿说了,所以他没有没说。 王亶望也不想和这个比老痰还黏糊的老倌儿继续掰扯了,急忙在五寺里挨个问下去。 众人说法不一,但大多数无关人等还是在和稀泥。 问完这些人,王亶望又硬着头皮,将视线转向身前,对上了魏征那双平淡不惊的眸子。 “魏大夫,御史台是如何看此事的?” 魏征语气平静:“武阳郡监察御史回京,本官已经命他绕道陇西,暗查此事,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朕祭了你,送你去见天神 魏征一言既出,承天门前的百官都怔了片刻。 就连许多御史也都难以置信地望着魏征,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蔡京的党羽们更是不知该如何说,下意识便望向了前方安坐的蔡京。 蔡大人神色阴沉,连脸上的汗都顾不得擦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魏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这么一手! 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阵子只顾着应对秦桧那个贼人,竟然还忘了有这么一条阴险的狗! 魏征对上方的李乾躬身道:“陛下,慢则五日,快则三日,武阳郡监察御史周子谅定能回京,届时定然有新案情呈上。” 百官下意识向上忘去,却见皇帝陛下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右谏议大夫赵鼎突然起身奏道:“陛下,不若今日廷议暂缓,待周子谅携证据回京后,再行审理。” 众多御史也回过神来,急忙附和。 有了证据和没证据,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案子。 王亶望已经记下了魏征的话,收笔吹干墨迹,将纸交给身旁的小宦官。 “臣已将廷议记载完毕,请陛下预览。” 他没问武将们的意思,实际上这也是惯例之一。 若武官不主动发言,文官们是可以忽略他们的。 但要是武官们有意见的话,文官们也不能不考虑。 换句话说,今日来的这些武官,尽数投了弃权票。 王亶望交出纸张后,就和受惊的老兔子一般,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留下来。 李乾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开口叫住他。 小宦官从城门楼下一路跑上来,将奏章双手呈交给李乾。 “放在那边吧!” 李乾也没看,而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城墙边上,俯瞰着群臣。 下方,秦桧面无表情地望着李乾,目中却是闪过一抹期待。 今日廷议,大多数官员虽保持着中立立场,但从他们的发言中可以听出来,这些人或多或少还是偏向了宋昪有罪。 毕竟蔡京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得人心。 如今皇帝陛下再给出致命一击,这场绵延至今日的风波,就算是结束一半了。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是该怎样把他秦桧的人送上陇西郡守的位子。 当然,过了这么多日的谋划,具体该怎么做,秦桧已经有了数…… 李乾望着下方群臣,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朕听诸位大人们的话,好像都不怎么认同宋昪宋郡守给出的天火降世之说。” 这话一出,众官员眉头一跳。 怎么有点不对味儿? 李乾接着道:“其实在朕看来,宋郡守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在这承天门前,当着百官的面,当着朕的面,他又怎么敢欺瞒呢?” “这白虎与祝融之战,天火降世之说,大概确实是真的。” 听完这么多官员的意见,宋昪本来都快绝望了。 可如今听了李乾的话,宋昪如闻仙音,登时狂喜:“陛下,臣是忠心的!只有陛下能理解臣啊!” 百官也都懵逼了,瞪大眼睛望着皇帝。 你不是很生气吗? 不是要借着煌煌天光,驱散魑魅魍魉吗?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竟以如此妖言惑众之语为真?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谶讳之学,莫须有之!陛下放着陇西千万受苦受难的百姓不关注,竟开始听信这种东西,当真荒唐……” 众多御史们群情激奋,忍不住是高声怒斥起来。 蔡京一脸愕然,来廷议之前,他都已经做好了要把宋昪革职的准备,再换个自己人就任陇西郡守了! 可如今听皇帝陛下这话……似乎还有希望? 一众武将与秦桧也是不解地望着城门楼上的李乾,深深皱着眉头。 尤其是秦桧。 他向来觉得皇帝陛下思维难以捉摸,语出惊人,想不到如今又没猜到他的想法。 难不成今日让陛下出来参与廷议是个错误? 李乾望着下方群臣的反应,微微一笑,接着道:“只是朕还有一个疑惑,想再问问宋昪宋郡守。” 宋昪急忙高声道:“陛下请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道不知道的,肯定都给你编出来。 见皇帝陛下还有话说,百官中的嘈杂声渐息,一个个官员都睁着眼睛,望着他。 李乾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缓缓道:“宋郡守,你说这白虎与祝融打架,难道只有火神祝融一个受伤?” “这西方白虎之神,难不成就一点伤势也没有吗?” “这……” 宋昪一怔,这还真不太好圆。 按理说两人……不,两神都打了一个多月了,总不可能只有祝融一个受伤吧?那还打啥?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李乾嘴角挂着笑,语气却十分不解:“这西方白虎之神主金,要是他受了伤,天上岂不是就掉金子了?” “可为何至今为止,朕只听说有天火降下,却从未听说有天金掉下来?” ?? 卧槽?? 群臣都被皇帝陛下的脑回路惊呆了。 还踏马掉金子?你是咋想的?? 宋昪脸上不断冒汗,另一边的蔡京却是一怔,难不成这是陛下在暗示,要给他送金子? 想了想,蔡京起身回道:“陛下。” “天火降世,焚烧人物,自然会被上报。然若有金子落下,人们却不会上报,而是大多都被捡走了。” “不妨再传令陇西,让下面的官员在民间好好搜罗打听一番,看看有无百姓捡到了天上掉的金子,再送来京城,呈献陛下。” 魏征皱了皱眉头,欲要开口说话,但想了想后还是止住了。 李乾却根本没搭理蔡京,而是继续笑呵呵地望着宋昪:“宋郡守,朕记得你之前曾说,要让这天火平息,就得祭祀西方白虎之神,令其击败火神祝融,方能平息祸患。” “是,是!” 宋昪急忙回道:“陛下,臣已经在陇西斋戒沐浴,着手进行此事了,相信不日即可平息天神的战乱。” “嗯。” 李乾连连点头,看向宋昪的目光里也充满了赞赏之意:“宋郡守果真是我大乾大大的忠臣啊!” “谢陛下……”宋昪满脸喜色,就要跪下谢恩。 只是李乾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只可惜,宋郡守却不怎么聪明。” “陛下……”宋昪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群臣也皱了皱眉,不明白皇帝陛下说了这么一通,究竟是想干什么。 李乾轻声笑了笑,开口道:“宋郡守,你还在这祭天,支持西方白虎之神?” “你也不想想,这火神祝融一根发丝,都能把一座常平仓点了,这要是祝融吃了败仗,从天上掉下来,那岂不是整个大乾都要被烧成灰?” “诸位卿家,你们觉得朕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 百官纷纷迟疑起来,道理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只是陛下您还真信这玩意儿啊!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突然起身,拱手奏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有理。” “昔年祝融共工有大战,共工战败后,怒触不周山,把天柱都给撞塌了,天河倾泻人间,神州洪泽。如今这祝融若是掉到凡间,再把大乾烧成灰烬也不奇怪。” 众官员无语地望着他,还天河倾泻人间,神州洪泽,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似的。 不过有他当了捧哏,李乾的话也得以继续:“吴侍郎说的对嘛!” “祝融若是败了掉下来,咱们得被烧成灰,但要是白虎败了掉下来,那大乾岂不是可得海量的金子?” “所以,这助威也只能给火神祝融诸位,不能给白虎助威啊!” 百官齐齐无言,您还惦记着那金子啊? 宋昪也回过神来,急忙叩首道:“陛下教训的是,臣知错了!” “臣回去就登坛祭祀火神祝融……” “只是祭祀这可不够!” 李乾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了几分:“宋郡守,你前阵子祭祀了一个月的白虎,帮着这白虎之神打祝融,打了足足一个月啊!” “你想想,要是有别人打了你一个月,你生气不生气?” “这……”宋昪心说我肯定气死了。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祝融乃天神,想必不会同臣计较……” 话还没说完,李乾又问向下方群臣:“诸位卿家,你们来说,要是有人揍了你一个月,你生不生气?” “要是有不生气的,站出来让朕瞧瞧,朕倒要好好验证验证。” 百官都回过味儿来了,这分明就是皇帝陛下下了套儿,要罚宋昪了。 还是吴省兰率先开了口,笑着道:“陛下,要是真有人打了臣一个月,臣定然不会轻饶他。” “不会轻饶啊……” 李乾感慨着道:“宋郡守,你看这凡人被打了一个月,还气的不行,祝融堂堂天神,又是火神,脾气定然火爆无比。” “你想想,他能轻饶了你吗?” “这……” 宋昪满头大汗:“这……想来是……” “想来是不会的。”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要是这祝融最后败了,那他得掉下来烧了大乾。” “要是这位天神胜了呢?你说他会不会再来报复你?” “到时候陇西郡的天火岂不是更加频繁?” 宋昪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当初就脑子一混,想了这么个法子呢? 要是这辈子还有再回陇西的哪一天,定要把当初出主意的那人活活打死! 李乾感慨着道:“宋郡守,你是大乾的忠臣,这一点你早就说过了,朕也知道,相信诸位卿家们也知道。” “如今大乾有被火神报复之危,正需要你去解决啊!” 宋昪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解决? 要怎么解决? “只是祭祀,请求原谅也太没诚意了。眼下需要你去亲自去见一见火神祝融,当面为他解释一下,请求他的原谅。” 这话一出,宋昪傻了,百官也傻了。 好家伙,送他去见天神,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李乾眯着笑脸:“到时候朕再登坛祭天,替你解释解释。朕是天子,在火神那的面子总比你大吧?” “到时候祝融他老人家原谅了你,你再回来继续做你的陇西郡守。” “不,朕还要提拔你回京,让你当侍郎!” 宋昪肥厚的嘴唇都在哆嗦,两撇小胡子不断发颤:“陛下……臣要如何回来啊……” 李乾笑了笑:“很简单嘛!” “若祝融原谅了你,自然就把你送回来了。要是他不原谅你,你就继续讨饶。” “反正在天上当个神仙,怎么也得比在这当郡守好得多吧?” “陛下,陛下,臣……”宋昪哆哆嗦嗦地就想解释。 蔡京党羽们也沉默了。 这解释是宋昪自己拿出来的,如今皇帝陛下说了这么一顿,把棺材坑都填上土了,他们若是再想把人挖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宋昪:“宋郡守,你是大乾的忠臣,又是陇西郡守,想必定然不愿意见陇西被天火烧尽,生灵涂炭吧?” 好么,这是又在坟头上踩几脚,把浮土踩得更扎实了。 要是不愿意去,那就不是忠臣,照这么审下去,早晚难逃一死。 要是愿意去,那就直接去见天神了。 见宋昪已经被吓得体若筛糠了,李乾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冷笑。 下方百官也惊奇地望着宋昪,尤其是诸多御史们,更是解气。 这几天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宋昪可是硬气的很呢!没少和众多御史吵架! 如今来到廷议上,虽稍稍收敛了一下,但内里的那份傲气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却被吓得如一条丧家之犬。 李乾双手撑在城墙上,笑着道:“君无戏言,你也不要担心朕不帮你说情!” “让礼部定个日子,朕去南郊祭天,向祝融求情的时候,也一块把你送上去。” “朕从前听说,有种古祭礼是把祭司用麻布包起来,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待入夜之后,再将其头下脚上地吊起来,从脚开始点燃,直到烧尽。” “如此一来,祭祀之人便可顺利见到火神,届时朕去南郊祭天,便以此法子送你去见火神,相信陇西百姓若是听说了你的义举,定会对你感激不尽啊!” 百官闻言纷纷一怔,心说还有这么新奇的祭礼? 品了片刻却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这踏马不就是点天灯吗? 皇帝要在祭天的时候,当众把宋昪点了天灯?? 无论文武,大家都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一时间,承天门广场上一片寂静,只余下远处树上传来的刺耳知了声。 宋昪更是已经傻了,呆呆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不是很好,但点天灯也太踏马不好了吧? 那可是酷刑啊!古往今来又有几人遭过这种罪? 一众大人们悄悄打量着宋昪的身形,揣摩着他这身肥肉能烧几天。 然而关键时刻,还是魏征一脸沉重,站起身来。 “陛下,如此刑罚,太过酷烈,千百年后陛下声名必将为此所累!” 其他御史虽有些迟疑,但见魏征都发声了,也纷纷开口相劝:“陛下要处置此贪官,只需明正典刑方可!” “是啊,陛下乃明君,以此左道手段将这贪官斩杀,恐玷污了陛下名声,也让天下百姓、诸侯国觉得我朝廷荒唐……” 李乾笑着道:“这怎么能是刑罚,分明是祭礼啊!” 他转头望向礼部方向:“王大宗伯,你阅书无数,想必定然知道这个祭礼吧?” 王莽动了动嘴唇,心里却是在骂娘。 “陛下……臣……臣孤陋寡闻,尚未读到过这个祭礼……” “哈哈,无妨。” 李乾爽朗一笑:“改日你到宫里来,朕把那本古籍找给你看。” 嗯,朕让人写给你看。 “再说了,这宋昪宋郡守,可不是朕要强逼着他行此祭礼的,他可是大乾的忠臣,忠心日月可鉴,他是自愿去向火神祝融求情的。” “人家想去当神仙,诸位卿家就算想拦着他,恐怕也拦不住啊!” “是不是啊,宋郡守?” “陛……陛下……”宋昪汗如浆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乾喊得嗓子都有点不舒服了,向后一伸手,老太监又给他递过了一碗冰镇枇杷露,李乾小口抿着,望着下方的宋昪:“宋郡守,怎么了?” “这天火降世,朕都是听你说的,这祝融与白虎之战,也都是听你说的。” “如今朕愿意专门为了你去南郊祭天,保举你去见火神祝融,这你都犹犹豫豫的?别人想要朕这个天子来保举,朕还不愿意呢!” “若有一天,你从祝融那回来,可得跟朕好好讲讲,那天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神的尊容又是如何,也让朕开开眼,让朝中的大人们开开眼,如何?” 听着皇帝陛下亲切随和的语气,大臣们几乎都以为宋昪只是去出个差,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回来了。 可那是被点天灯啊!到时候骨头说不定都烧没了,就算真能回来……这人得往哪去啊? 只是听完皇帝陛下这顿话,再劝似乎也没了立场。 首先,这点天灯的法子确实很古怪,硬把它说成祭礼似乎也没问题。 其次,这一通神神怪怪的说法都是宋昪自己整出来的,他自己说的,难道自己还不信吗? 如今要去天上当神仙、伺候天神,可比在凡间当大臣好得多啊。 什么叫自食恶果? 这就叫自食恶果! 众多不相干的大臣们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秦桧面上的表情则只是古怪。 自李乾一开口,他就觉得不对劲。 只是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法子惩办了宋昪,说他想法古怪,还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 虽说此次皇帝做了决定,让秦桧小胜一筹,可他还是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秦相喟然一叹,这样的皇帝陛下,不知此生有没有看透他心思的一天。 廷议当场,百官们纷纷不做声,李乾小口小口地呷着碗里甘甜的枇杷露,望着下面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的宋昪。 魏征却没有放弃,接着沉声道:“陛下,虽是祭礼,但此祭礼必乃古久之时所用,天地蛮荒、百姓蒙昧、茹毛饮血,是故有如此残忍之祭礼。” “然而自我大乾太祖开国八百年以来,国朝以礼仪教化行天下,如今生民德泽,道义礼法,人方与禽兽有别,九州万方,百兆生民无不感念圣恩。” “如今陛下天资聪颖,仁心慈厚,又励精图治,革除积弊,兴复国朝,日后必为一代明君,但若当下行此蛮荒祭祀,日后青史之上,必为陛下留下一残暴之名。” 魏征拱手向城墙上,高声喝道:“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此命。” 李乾一怔,连枇杷露也不喝了,面上仿佛闪过一抹犹疑:“朕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能当明君?” 下面官员见他这样儿,纷纷一怔。 就您? 您还真产生幻想了? 陛下,您也不撒泡尿照照您自己个儿? 就这幅要把大臣祭天点天灯的架势,确定是明君而不是冥君? 全天下人排着队当皇帝,明君也轮不到你! 魏征却坚定地道:“只要陛下能兼听天下,戒奢以俭,勤政爱民,以宽仁行天下,必为一代明君,大乾中兴之主!” 宋昪也缓过劲儿来,高声哭喊着、涕泪横流:“陛下,陛下,魏大人说的对啊,您是明君!” “臣也想明白了,臣不想去侍候火神,臣愿意侍候您这样的明君!” “臣愿意日夜为陇西祈福,为陛下祈福!只要陇西天火一直不绝,臣就一直不吃饭,臣就算饿死,也是为陇西百姓饿死,臣心甘情愿啊!” 李乾撇了撇嘴,常平仓都踏马让你给烧没了,你还想烧啥? 蔡京皱了皱眉头,终于再次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宋昪忠于人君胜于天神,这岂不说明,陛下之圣名,已远超天神?日后传颂出去,也必为一代佳话!” “还请陛下收回祭天之成命,令宋昪继续做朝廷的臣子。” 李乾借着喝枇杷露的瓷碗,掩住了嘴上的笑意。 蔡京,终于又跳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李乾明白,蔡京有这么大威势,全靠他在朝中的党羽、人脉。 可人脉这玩意儿,有好处也有坏处。 宋昪落难,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早晚也会传遍大乾。 若他蔡京今天不管宋昪,可能只有一两个朋友看着心寒,因而离去。 明日若再有个人落难,他蔡京不管,可能要走七八个。 可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他蔡京再不管,他的人脉就会流失一半了。 人脉损失越多,他就越是虚弱,就越是管不了事。 等到山崩之时,再怎么想挽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个劣性循环!! 尤其是如今魏征都站出来替宋昪求情,他蔡京要是再不管,那只会加重这个崩溃的速度。 李乾在城墙前站了许久,也被晒的头昏脑涨,又端着瓷碗坐回了椅子上。 伞盖的阴影投下来,让群臣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蔡卿家所言也有理……” 李乾表面上还是非常看重这几个顶尖文臣的意见:“那你以为,当务之急究竟是为何呢?” 蔡京沉声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处理宋昪的罪过,而是先平息陇西的危局。” “如今陇西所有常平仓付之一炬,民心浮动,府兵大营被烧毁,军心又不安。值此危难之际,应当派遣一位能臣前往陇西,接任陇西郡守一职,平息祸乱,稳定民心、军心。”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转头问向秦桧:“秦相,你觉得呢?” 秦桧起身,拱手奏道:“陛下,臣也以为蔡大人说的有道理。陇西距京城如此之进,肘腋之间,陇西稳定,朝廷方能稳定。” 李乾轻轻点头:“二位卿家和朕想的一样。宋昪既然不想去天上侍候天神,那便先留下他,再议其罪名。”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给陇西寻一位合适的新郡守。” 秦桧与蔡京都打起了精神,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只不过还未待李乾发问,吏部右侍郎吴省兰又开口了:“陛下,吏部倒是有个卓绝优异的人选,要推荐给陛下。” 满朝文物闻言一怔,吏部突然也要插一杠子? 这情况怎么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秦桧与蔡京都是眉头一皱,和珅不在京城,竟然还想摘桃子? 你在想屁吃呢? 不过这种任命上,吏部确实有发言权,就算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先听完。 李乾坐在伞盖下,远远望着吴省兰:“真有这么优秀的人,能解当今陇西困境?” “是有一个,陛下。” 吴省兰一本正经地道:“刑部郎中高士廉年年考校优异,为人老成持重,处变有方,沉着有度,正是应对当今陇西局面的最好人选。” 这话一出,百官齐齐愣住了。 吏部居然举了个刑部的人?脑子没烧坏吧? 秦桧也是一怔,可随即又想到了高士廉是谁,深深皱起了眉头,转头与自己的亲信对视一眼。 这个结果,他不是很能接受。 蔡京面色也不太好看,也转头与亲信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百官之中也有明白人,纷纷向其他人介绍高士廉究竟是谁。 清楚之后,大家看吴省兰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李乾望着百官的反应,抿着枇杷露感慨着道:“高士廉啊……” “若高士廉真的就任了此职,那他的刑部郎中之位就空出来了。” “朕记得秦相前些阵子对朕推举了一个贤才,正是如今在京兆府任六品推官的蔡卞。” “不如就让蔡卞去刑部,补上高士廉的位子吧?” 李乾环视了下方群臣一眼:“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佛系府尹!廷议镇奸邪! 大乾皇宫。 今日李乾难得早早就处理完了奏章,正在紫微殿里自己抻着筋骨,继续练习八段锦。 他还准备着等会儿练完了,就去御林苑看看赵飞燕跳舞。 桌案后,武媚娘与吕雉正在把批完的奏章分门归类,一份份地收拾好。 “对了,那个案子如何了?” 李乾练着练着,突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儿。 门口的老太监会意过来,立即回道:“陛下,那案子亦然找不到证据,那富商又是个孝子,整天跑到京兆府衙门那里哭,听说过两天又要开堂再审了。” “只是蔡推官却依旧不愿意结案,让快班衙役在那富商家附近三班倒着找线索,非要拿到切实的证据不可。” 李乾一怔,轻轻叹了口气。 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对蔡卞产生了一丝敬佩。 能在这皇权世界里,还严格地尊重法度,这种人可一点也不多见。 至于这个案子的猫腻……自然也没人比李乾更清楚。 “周磊还在牢里吗?” “还在,陛下。” 老太监躬身回道:“一直好吃好喝地关着,没人敢对秦相的亲戚如何。” “蔡京的儿子蔡攸三天两头地去审,但好像蔡卞一直不让他用刑,所以也没审出什么来。” “蔡卞……” 李乾掰着自己的腿,沉吟了片刻,又话头一转:“那个周磊以前真没什么劣迹?”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听吕布那小子让人打听着,似乎是没有的。他幼年丧父,就跟着母亲一直住在他大姨家里。” “那孩子的姨夫是太学博士,一直视他为亲子,管教甚是严格。” “那周磊平日里虽然无所事事,现在还没成家立业,但似乎却不坏,只是懒了点而已。”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奈着道:“这件事里,让朕觉得亏欠的也就是他和蔡卞了……” 老太监急忙道:“陛下能用得上他们,自然是他们做臣子的福气……” 这可是老太监的真实体悟。 “魏公公你这话就不对了。” 武媚娘一双美眸望着李乾的背影,带着笑意道:“陛下仁心体恤他们,自然是下面人百求不得的。” 正是经历过身在飘零时的苦难,所以武媚娘才想奋进全力地往上爬。 但如今坐到了这政事堂里,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再也回不到当时那种心境了。 能一笔决定别人生死的人,为何要在乎那些被决定人的感受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从来没经过苦难,却能格外体恤下面人的李乾,在她看来就格外令人好奇和钦佩。 “魏公公,陛下这么关心下面人,大乾能有仁君,你应当开心才对,怎么还能这么劝他呢?” 老太监一怔,急忙躬身:“娘娘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李乾转头望过去,发现武媚娘正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他无奈笑了笑:“大伴,你是朕的自己人,朕与你相处的时候自然随意一些,这里要是忽视了你,可能另一边就补上了。” 老太监一怔,心说陛下您还没忽视过我呢。 不过能被叫成自己人,老太监心里还是美的冒泡的,乖乖当起了捧哏:“陛下教训的是。” “但外面的人就不同了。” 李乾叹了口气:“咱们的这行径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天下聪明人多得很,可莫要把人家都当傻子。” “待事后若是人家想明白了,意识到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咱们这么干这可是很遭记恨的。” “陛下教训的是。” 老太监满脸羞愧地躬身:“正如奴婢只是一时之智,而陛下却是一世之智。” “奴婢和陛下比起来,就如同一个能先生比之一百个熊先生,差了很多很多点啊!” 噗嗤~ 这话一出,桌后两女齐齐笑出了声。 吕雉掩着嘴,把最后一叠奏章装进了书箱里:“陛下,今日的奏章已经装好了,一会儿就让人送到中书省吗?” “嗯。” 李乾点了点头:“一会儿朕就让人安排。” 这阵以来,三人处理奏章的速度一天快过一天,是以才有现在能早早完事儿休息的情况。 三人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李乾也渐渐转变了心态。 从前他批奏章的时候总是抱着一蹴而就的心态,想着尽快让自己熟悉朝政,尽量将遇到的每个奏章都处理好……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累死累活还没什么大成效,甚至李乾感觉自己在某些方面还一直被秦桧这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而且操心朝堂动荡的事儿也极大地消耗了李乾精力。 在这样双重的心力交瘁之下,他突然醒悟过来。 要是整天这样,李乾估计到自己累死也不见得能做出什么大成效来。 偌大一个王朝,千万里疆域,其中每天发生的事儿难以计数。 自己就是想熟练朝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个中老手! 人家秦桧严嵩这等天资纵横之流,也是用数十年的功夫才能到这种程度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有时候越是想着急地去做某件事儿,就越是难以入其门径,反倒会适得其反。 而李乾改变了心态后,也不会在一个看不明白的奏章上面钻牛角尖儿了,而会多多思索秦桧对其的解释。 这种情况下还有不懂的,那就只是记下来,也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琢磨了。 反正日后早晚能再碰到差不多的事儿,到时候再拿出来比对比对,肯定就会有所得! 在这种心态下,李乾发现自己处理奏章的速度变快了,心情变好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而且更棒的是,他练的这八段锦也有了进步。 现在李乾已经能把左右大腿都掰直到头顶,做成个竖一字马的姿势了。 这就代表着,李乾已经能标准地完成第一式,开始渐渐向第二式努力了。 至于成效,自然也是有的。 李乾说好,妃子们也说好。 尝到甜头儿的李乾更是不愿意放下这东西了,眼下他正在连吕布教给他的第二式“左右开弓似射雕”。 只是练着练着,一个红衣宦官捧着奏章神色匆匆地跑到了政事堂门口。 “老祖宗……”红衣宦官对魏忠贤使了个眼色,把奏章递给他。 老太监一看就知道事情不一般,看了看奏章封皮,陇西郡来的,顿时心里一凝。 老太监点了点头,待宦官走远后,这才进到政事堂里面:“陛下,这是奴婢之前让人盯着通政司,一有大事就报上来。” “嗯?” 正在“左右开弓”的李乾一怔,现在能有什么大事? 他接过奏章,看到封皮上是陇西郡递过来的奏章,顿时心中有些不妙。 陇西……莫非是陇西出乱子了? 打开之后,李乾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看下去。 天火又降……襄武县常平仓……府兵大营…… 看的李乾脸色发黑,砰地一下把奏章拍在桌子上。 “蔡京!肯定是蔡京那狗日的!” 老太监缩了缩脖子,一旁的吕雉和武媚娘纷纷好奇,什么事儿把皇帝陛下都气的骂脏话了? “你们自己看看吧!” 李乾也没心思左右开弓了,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脸色难看。 又是烧粮仓,又是烧府兵大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乾不得不承认,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有脱离预定轨迹的迹象了! 他之前也预想过蔡京的反击,只不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在京城外面的地方出手了! 现在为止,李乾这个皇帝的权力还仅限在京城中。 陇西的事儿,他根本就没什么办法! “陛下。” 武媚娘也看完了奏章,俏面上满是凝重:“若单凭蔡京一人之力,定然难以办成此事。” “定然还有人在暗中配合他!” “这才是朕最担心的。”李乾面色沉重。 蔡京只是明面上,暗中动手的定然还有他人! 而且,陇西距离京城太近了,让李乾也不得不多想。 “那些府兵应当是没胆子造反的吧?”吕雉迟疑着道:“就算真的造反哗变,京城可还有禁军呢!” 李乾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禁军不禁军的,他们又不听朕的。” “府兵和禁军都是一家子,到时候演一个节节败退的大戏,一府兵马就能杀进京城。” 这话倒是真的,攻城的和守城的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若真有人造反,现在的李乾就面临着这种束手无措的局面。 “陛下……”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安慰道:“各地府兵早就烂到骨子里了,应当不会有这种情况。” 所谓府兵,说白了就是兵农合一。 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 这制度看似简单与苛刻,但府兵们的战斗力却是让人很不解地强横。 大乾如今的广阔疆域,就是遍布每个郡县的府兵打下来的。 当然,这都是大乾前中期时候的盛况了。 老太监如今说的也是实话,府兵早就不堪大用了。 原因也很简单。 李乾觉得,这就是为了谁而战的问题。 府兵制是依托均田制这种经济制度而存在的,征发的士兵也都是被均田的农民。 开国之初,每一个府兵都有自己的田亩,是名副其实的小地主。 提上刀,扛起枪,为自己的土地作战,想不积极都难。 但随着大乾吏治渐渐败坏,土地兼并盛行,均田制也渐渐被破坏。 府兵们分不到田,而是渐渐变成了将军、富户们的农奴,出去打仗就成了替别人作战。 自己准备兵器,倾家荡产地购置马匹,还要自己准备出征的粮食,冒着小命不保的风险去给地主老爷打仗……这战斗力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谁踏马愿意打这仗?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而且,府兵制中还有一条重要的规定,那就是各地府兵必须要轮戍。 要么是轮戍京城,要么是轮戍边塞。 大乾的边境线绵长,兵役繁重,而且本来说好的轮戍,却经常被扣在那里回不去。 再加上各地权贵喜欢拿这些府兵私家役使,渐渐地,百姓们都对当府兵引以为耻。 种种原因之下,百姓避役,府兵逃亡,这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儿了。 有很多地方的府兵,早就名存实亡,一个兵员也没有了! 只不过陇西这地方离京城太近,依旧还保留着一部分府兵规模。 府兵名义上受京中禁军的统辖,每一卫禁军名下都有数十个府的府兵,而陇西郡襄武县的府兵,就是归属虎贲卫统领的! “朕也知道,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叛乱的名头而已。” 李乾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在思虑,该怎么解决这事儿了。 按照近日以来转变过来的思维惯性,他本想着要顺势把宋昪放回去,等事后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收拾蔡京,跟他秋后算账。 可随即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 这事和批奏章不一样! 惯着蔡京,肯定是不行的。 要是让他这么一威胁就软了,那必然会助长此贼的气焰,到时候他要是得寸进尺,自己岂不是只能受着了?? 可若不这样,那又该如何呢? 武媚娘一双丹凤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不如就借着这份奏章,治那宋昪一个治郡不利的罪,直接把他扒下来!” “只要陛下偏向了秦桧,那蔡京定然不是对手。” 吕雉却轻轻摇了摇头:“那样蔡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党羽遍布朝野,若要扳倒此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她望着李乾,柔声道:“陛下,妾身以为与其惩办宋昪,还不如就留着此人一直要挟蔡京。” “他制造出如此动乱,本意还是为了陇西,为了宋昪。只要宋昪被拿捏着,他就不会有太大动作。” 听着她们俩的话,李乾也在斟酌其中利害。 首先,肯定不能偏向秦桧,把蔡京办了。 一是会造成朝局动荡,二是会让秦桧坐大,对李乾没好处。 是以,相比于武媚娘的决绝,李乾觉得吕雉的策略更适合当下的局势,只不过还要做一些变动…… “秦相在文渊阁吗?” 李乾突然转头望向一旁的老太监。 “回陛下,今日秦相已经下衙回府了。” “下班还真快……” 李乾嘟囔了一句:“那就明日朝会上再见分晓吧!” 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自己着急,但李乾觉得秦桧说不定比自己还着急。 要是真有叛军杀进京城,他这个皇帝要出事儿,但秦桧这个罪魁祸首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当然,在此之前,李乾还是得做一些准备。 …… 李乾想的不错,秦桧确实有几分着急了。 经了这么多日子的搏杀,他已经察觉出事情的走向来了。 若单论在朝中的力量,他是要比蔡京强的。 但由于皇帝陛下的有意控制,再加上门下省居中缓和,双方竟然斗了个不相上下。 朝野朝野,除了朝,还有野。 蔡京在野的势力却是比他秦桧强! 就如这天火又降的事,秦桧事先也曾得到过一些风声,但却终究没能阻止其发生。 “父亲,这要怎么办?” 秦禧急的额头上都渗汗了:“如今周磊表叔也没救出来,陇西又出了如此变故,照这么下去,难不成要两盘皆输不成?” 秦桧还在皱眉思索,同在房中的王凤却笑着发声了:“吾儿莫急。” “蔡京都用了这种招数,那他得罪的人可就不止咱们了。” 秦桧抬头瞥了一眼秦禧,沉声道:“不错,无论是陛下,还是满朝文官,都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 任谁都看得出来,蔡京这次做的太过分了。 往常火龙烧仓,不过烧一个县的粮仓,可蔡京的人这次竟然烧了一个郡,你这贪的有点太多了吧? 再说了,烧粮仓只是为了掩盖亏空,但你烧军营就是泄愤加威胁了,自此性质便不一样了。 “哦……” 秦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岂不是不用咱们出手,就有人把他收拾了?” “当然不是。” 秦桧的眼神有些无奈,王凤也急忙解释道:“你表叔还在牢房里呢!” “只要他们一直拿捏着你表叔,那咱们就有可能被威胁。” “可是这阵子一来一直都没事儿啊。” 秦禧不解道:“那蔡卞不是也没让人对他用刑吗?” “他若是用了刑,我倒有法子让别的刑名官把人捞出来了。” 秦桧面色阴沉:“案情不明,他若动了刑,想强行定罪,就是屈打成招!” “相公,你不是说这蔡卞是受他哥哥陷害吗?为何他还这么认死理呢?”王凤在一旁不解道。 “我也不懂。” 秦桧皱着眉头,起身踱了几步:“蔡卞原本就是个极有才情之人,曾官至礼部右侍郎。后来因穆宗十九年的那次动荡,才被贬至京兆府推官。” 从正三品的侍郎被贬成六品推官,这可是从天上掉到地下了。 “别人不知道,但我却清楚的很。” 秦桧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此事正是他哥哥蔡京暗中运作,到处诋毁他所致,只因蔡卞与他政见不和!” 嘶~ 秦禧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亲兄弟……” “亲兄弟又如何?古往今来亲兄弟反目成仇的还少吗?” 秦桧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我早就派人将这消息告诉了蔡卞,还对他允诺,只要他放开这个案子,我就能给他升官。” “蔡京从他手里夺走的,我都能给他,甚至还能让他站的更高。” 现在秦桧已经改了主意。 扶持蔡京的亲弟弟来对付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事吗? 连亲弟弟都公然出来和他唱反调,那蔡京此人是得有多不堪?? “他没答应?”秦禧试探着问道。 “不错。” 秦桧叹了口气:“要么是他想捏着周磊,继续讨好蔡京,走那边的路子。” “要么就是他连蔡京也不在乎,只认死理。” “那过几日表叔的案子要是再过堂……”秦禧皱着眉头。 秦桧轻轻摇着头:“无论他是哪种人,这案子都很麻烦。” “我前些日子又让人寻了王缙。” 秦禧难受的龇牙咧嘴:“父亲,你又要帮他建佛寺了吗?” 秦桧有些郁闷:“这次建佛寺他也不答应了,待为父再寻别的路子看看吧。” …… 京兆府,后衙。 京兆伊王缙作为京兆府的正堂官,是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钳制推官蔡卞的人。 此间朴素的禅房中,香炉生烟,云雾袅袅,桌案上摆着一尊小臂高的金佛,慈眉善目,于烟雾中若隐若现。 王缙一身土黄色右衽麻衣,赤着双足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捏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富楼那言,若此妙觉本妙觉明,与如来心不增不减,无状忽生山河大地……” 另一边蔡卞则一身素服,跪坐在桌案前,手中提笔,在素笺上写下一句句字形圆健遒美的偈语:“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 两人神情庄严肃穆,一丝不苟。 直至夕阳西下,两人才中止了诵经礼佛。 “府尊。” 蔡卞先是行了个阿弥陀佛的礼,然后皱眉道:“近日深读了《楞严经》,下官心中疑惑更深了。” 或许是因多年修佛的原因,王缙整个人也显得慈眉善目的,他微微一笑:“元度,是佛法上的问题吗?” 蔡卞轻轻摇头:“是也不是。” “下官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首楞严大定,已经见到了这满朝奸佞的真相。但当下官怀坦然之心,想踏过去的时候,却不见乌云散开,日月重耀大乾?这是何故?” 王缙笑着摇了摇头:“元度,你解错了佛经的意。” “若本来是草绳,你将其误认为了蛇,待坦然后自然能看清这是草绳。” “可若本来就是蛇,你无论多坦然,看到的也只能是蛇。若还要踏过去,也只能是害了你自己。” “这……” 蔡卞目中的迷茫更甚:“府尊,那下官习这楞严经又有何用?这满朝污秽,又当由谁来清理?” “习佛经是为了洞见佛意,度化世人,得见大慈悲之境。” 王缙笑的慈和安详:“若人人都能得大慈悲之境,佛光普照,朝中污秽又有何容身之地?” “是这样吗?”蔡卞的迷惑更甚。 王缙轻轻摇了摇头:“元度,你当忍他耐他,随他任他,妖魔自有灭亡之道。” “府尊……我……” 蔡卞不解地摇着头,这和他的理念完全不和。 “元度,你的心乱了。” 王缙轻轻叹了口气:“红尘业火洗练,方能铸就罗汉金身,你是时候该去那红尘中历练一番了。” “待你洗尽铅华,方能洞见大乘,悟得慈悲真意。” 蔡卞虽然不解,但对王缙却很尊重,他躬了躬身子,缓缓道:“是,府尊,下官知道了。” …… 翌日,朝会。 晨光熹微,乾阳殿中,满朝绯袍的大员刚刚坐稳,就见皇帝陛下从殿后走出来,坐上了龙椅。 “参见吾皇。” 大人们纷纷起身见礼,同时心里也暗暗好奇。 这次皇帝陛下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难不成也听了陇西的事儿,开始着急了? “平身吧!” 李乾扫视了下方一眼,淡淡地道:“诸位卿家,是否有事要奏?” 要是没人站出来说,他就打算先提出这事儿来了。 不是从陇西的事儿上开头,而是从这阵子以来,朝中的乱象开头…… 只是李乾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鄢懋卿就如兔子一般跳出来了,生怕别人抢了先。 “陛下,大理寺卿臣鄢懋卿有事要奏。” 李乾眉头一挑,没想到是这货:“鄢卿家?说吧。” “谢陛下。” 鄢懋卿躬身道:“近日陇西郡‘天火降世’之事频发,而问审郡守宋昪之事又久无定论。” “臣身为大理寺卿,身居三法司之要职,久久不能令此案水落石出,臣心中焦急,愧疚万分。” 主要是被罚的俸禄太多了。 一想到那些俸禄,鄢懋卿就满脸沉重:“是以,臣请开廷议,令朝中大人们公决此事。” “廷议?”李乾的手摩挲着龙椅扶手,其实他今天本来也想的是这件事。 可没想到鄢懋卿竟然也有同样想法。 看来罚的那点俸禄还真有用,以后得多罚罚他…… 打定了主意,李乾又往向下方大臣们:“诸位卿家有何见解?” 大臣们已经开始哗然了。 还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通政使罗龙文就起身道:“臣以为此计可行,所有人群策群力,将此事尽快定下来,也好平息陇西乱象。” 户部右侍郎关鹏也起身奏道:“臣附议。” 严嵩一党的官员纷纷起身赞同,不少人一看,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了。 早有预谋! 但此时魏征也起身了,他拱手奏道:“陛下,臣也附议,陇西之乱需尽快遏制。” 魏征此举带动了很多人,文官们也觉得这件事儿是该有个结尾了。 唯独和珅一党的人回过味儿之后,面泛难色。 原因就在这个廷议制度上面。 以往的事情都是朝中的大佬们商量决定,但廷议的主要目的则是广纳言,听取下面官员的想法。 廷议与朝会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三点,一是参与成员。 除了满朝文武之外,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等等这些有言事权的官员,几乎都可以参与廷议。 反倒是皇帝,自英宗以来,皇帝不参与廷议,渐渐成了一种惯例,百官只需要把事情商定出一个结果,然后交给皇帝陛下御览就行了。 二是举办地点。 这廷议不在这乾阳殿里举行,一般都会放在承天门广场上。 三是主持人。 没错,这个廷议需要一个主持人,或者说主笔人。 其职责就是主持廷议,然后记录每个人的发言,送呈御览。 在潜规则中,大乾朝廷分外内廷与外朝,想要区分也很容易。 在前朝办公的中书省与门下省,属于内廷,能最经常接触皇帝;而在外面皇城里的那些部门,比如尚书省、五寺……这些属于外朝。 而廷议就是以外朝为主,其主笔人就得从外朝里面选择。 外朝以尚书省为尊,但两个尚书仆射身份太高,不适合主持这种东西,否则就失了廷议的本意。 而尚书省六部中,则以吏部为尊。 所以廷议一般就由吏部尚书来主持。 但吏部尚书又被和珅兼着,也不能主持了,是以就得交给吏部侍郎来。 大乾以左为尊,官场潜规则是左侍郎高于右侍郎半品,所以自然是由吏部左侍郎来主持廷议了! 乾阳殿中,群臣的目光齐齐望向前列的一个身影。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 好家伙,接锅侠啊! 到时候不管怎么判,那边都捞不着好! 还不待接锅侠发言,秦桧却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也以为开廷议可行!” “臣请陛下亲临廷议,以扬正气,震慑奸邪。” 这奸邪是谁,懂的都懂。 蔡京却是脸色一沉。 毕竟这种事儿都做出来了,肯定在皇帝那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要是让皇帝过去,那肯定是落不着好的。 只是还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王亶望就率先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秦相为此策可行,陛下烛照万里,定能还原真相。” 众朝臣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要是皇帝陛下去了,那他这个主笔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了,甚至没有都行。 他不积极谁积极?? 和珅党羽们纷纷起身,奏报道:“陛下,臣等附议……” 这时候肯定要挺自己人一把。 此刻朝中四分之三的文臣们都表示了赞同,蔡京将目光望向另一侧。 人丁稀少的武将们还没有做出反应呢! 李乾也看了过去,目光玩味。 武将们肯定是希望继续乱下去的,而且配合蔡京搞出乱子的人,大概就在其中了。 究竟谁会配合他呢? 众目睽睽之下,李渊率先站起了身,拱手奏道:“陛下,臣也以为秦相所言有理。” “陛下应当亲临廷议,以正视听,肃清多日以来朝局乱象,还大乾一个朗朗乾坤!” 这话一出,文官们看李渊的目光满是赞许。 唐国公果然识大体,是忠臣啊,不像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 杨坚与赵匡胤齐齐皱了皱眉,也起身附和秦桧的话,他们身后的武官们也表了态。 如此一来,朝中绝大多数的势力已经有了决定。 蔡京面色不是很好看,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了。 他整了整官袍,刚欲起身。 但李乾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既然诸位卿家都觉得秦相说得对,那便依你们之意吧!” “今日未时,承天门外,带陇西郡守宋昪,廷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廷议各部院态度!魏征惊人之言! 故意没搭理蔡京与他的一干党羽,李乾直接就定下了廷议。 “还有别的卿家要奏事吗?” 李乾环视着下方群臣。 过了片刻也没人开口,他便直接宣布了退朝。 朝臣们出了乾阳殿,有些人心里还犯嘀咕。 未时不是个好时候。 皇帝陛下为何要选这么个时刻,在承天门外廷议呢? 只是吃完中午饭,到了未时、来到承天门广场的时候,大家才纷纷回过味儿来。 陛下也太踏马缺德了! 承天门五凤门楼上,李乾一席赤黄色龙袍,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群臣。 他头顶上是老太监叫人搭起来的圆顶华盖伞,两侧还有小宫女手持黄龙团扇给他扇着风。 放在前世,未时也叫下午一点。 即便李乾有遮阳伞,还是热的头上渗出几滴细汗,正拿着一碗冰镇枇杷露小口地喝着。 嗯,等会儿肯定得跟这些人好好掰扯掰扯,得先保护保护嗓子。 而在下方,朝臣们却没他这么好的待遇了。 朝臣们吃完了午膳,来到了承天门前,往常满是朱色的人群里,也混入了一个个青袍的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 今天的阳光格外毒辣,直直地照在大臣们身上,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头顶的乌纱大帽仿佛成了一块正在燃烧的火碳,灼的人脑门发红。 而裹在身上的绯袍似乎也快要烧起来,挣不脱,甩不掉,白单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大半,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水火两重天。 看着日晷上的针影缓缓挪动,最终来到了未时,外围的殿中侍御史扫视了一眼在场大臣,放下手中纸笔。 人都到齐了。 李乾瞥了一眼下方已经开始渐渐汗流浃背的百官,也没继续为难他们。 他又不喜欢虐待人,只是想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程度适当就行了。 万一有个中暑昏过去的,这廷议还开不开了? 整的李乾像个昏君似的。 “大伴,给他们上座椅,伞盖,冰饮。” “是,陛下。” 老太监躬身应声,随后才扯着嗓子对下面喊道:“陛下有旨,赐座椅、伞盖、冰饮!” 随即就有宦官们抬着一顶一顶伞盖、椅子,还有一桶桶冒着白气的酸梅汤从城门楼里出来,给诸位大人们安排上。 瘫在椅子上,用宦官递过来的绢布抹着汗,一口冰冰凉的甘甜酸梅汤下肚,大臣们就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纷纷抬起眼,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说不出是个什么复杂的心情。 “诸位卿家。” 李乾站起身来,走到阳光下,朗声道:“今日朕选这么一个时候,并非是故意要为难你们。” “而是此事之蹊跷,在朕看来实在匪夷所思也。” “古有刽子手午时三刻,开刀问斩,就是要借着煌煌天光,令惨死之人魂飞魄散。” “今日朕也有此心思,欲借日光,好好地驱一驱这肆无忌惮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大臣们沉默了片刻,还是蔡京擦了一把汗,颤颤巍巍地首先站出来,拱手道:“臣谢陛下赐座,陛下携天威,定可扫清朝中污秽,还我大乾一个朗朗乾坤!”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照皇帝陛下这语气,廷议选的不是最激烈的午时三刻,而是后面的未时,说明皇帝陛下还是想留一线的,并非真正地要让人“魂飞魄散”。 文武百官们也随之起身,感谢皇帝陛下的赐的伞盖、椅子和酸梅汤。 “都坐吧。” 李乾也摆了摆手,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带宋昪上来之前,朕还是想问问诸位卿家,对昨日陇西郡丞上的奏章怎么看?” 大乾也有“邸报”这玩意儿,也叫做邸抄。 大臣们的奏章过通政司的时候,就会被专人再抄录下来,整理成一份报纸,发放给京官们,再送到全国各地,发给各地郡县长官。 这也是各地州郡官员了解朝廷前沿政治动态的一个途径。 昨日的奏章,外地官员或许没看到报,但这些消息灵通的京官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回陛下,臣以为天火之说,乃无稽之谈。” 魏征起身,沉声道:“不外乎有人贪墨常平仓粮食,如今赈灾需要用粮,然常平仓却都是空的。” “这些人害怕行径败露,便一把火烧了空仓,对外宣称粮食也被烧光了,如此便可免去贪墨之罚!” 魏征说完,人群中一大片御史也跟着发声,纷纷附和魏征的话。 “陛下,必须严惩贪墨的贼子!” “贪渎之举不可放任滋长,国朝纲纪败坏正是由此而来……” 李乾放眼望去,果然说这些话的御史大都是年轻人。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文武官员们基本都在保持沉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李乾望着这些年轻的御史,还有几分感慨,轻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带宋昪上来吧!” 他话音落下,随后便有两名身强体壮的宦官领着一身绯袍的宋昪从侧朝房里出来。 李乾也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现任陇西郡守。 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油光满面,脑满肠肥。 只不过如今似乎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所以有些畏畏缩缩。 “都别愣着了,廷议不是得有人主笔吗?” 李乾望着下方朝臣,朗声道:“该怎么商量就怎么商量吧,先当朕不存在就行!” 朝臣们一下子愕然,对这转折没反应过来。 方才那么严肃,兴师问罪的味道那么重,怎么又突然让大臣问了? 朝臣们纷纷抬起头来,打量着皇帝陛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抹了把汗,一脸无奈地站起身,拱手道:“回陛下,值此时刻,执笔再记载又有何用?” “况且陛下圣驾在此,又哪里有下臣卖弄的份儿?” 他没想到,这锅左转右转,又回到了他头上。 下方的鄢懋卿则是狂喜,他觉得这阵子请假被拒的事儿肯定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如今看他终究没逃过去,不禁大喜。 “该写还是得写,该主持还是得主持。” 李乾却高声道:“不能因为朕在此,就坏了廷议的规矩。” 王亶望左右瞧了瞧,见也没人出来给自己帮腔,也只得答应下来:“是,陛下,臣领旨。” 宦官们给他上了纸笔,王亶望硬着头皮,来到群臣最前方。 “犯官宋昪,如今当着陛下与满朝大人的面,还不将陇西郡常平仓、府兵大营被烧毁之事,如实道来!” 那日被叫了一声犯官,宋昪还当场和那御史吵起来了。 可如今被王亶望叫了一声犯官,他却是一点也不敢别苗头,低眉耷眼地一言一语,把那日在大理寺的说词又复述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那些给自己邀功的话。 王亶望以笔墨记下他的话,随后抬头望向前方大臣们。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现在根本不想掰扯别的,只想赶紧走完流程,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廷议。 “如今宋昪证词已经呈上,吏部觉得如何?” 这廷议的过程,更像是一个投票的过程,看看百官意向如何,得票多者胜。 当然,其中也允许争辩,要是能把人说服了,也算你牛笔。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一脸无奈,他就知道吏部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不过好在前阵子给和大人捎了信,此刻有了他的回复,心里也不慌了。 他当即站起身,拱手回道:“吏部以为,天火之事过于蹊跷,此事应当不是像宋郡守说的那么简单,需要朝廷派钦差调查后,再行决定。” 不少人品着这话,渐渐回过味儿来。 王亶望简略几笔几下,又转头望向了户部方向。 “户部如何以为?” 户部右侍郎为韩木吕,是蔡京的姻亲,此刻动了动嘴唇,但终于还是没敢出声。 一是于制不和,就算严嵩不在,户部也左侍郎说了算。 二是今天他要是敢背刺了严嵩,他这个侍郎就当不下去了。 门下省要是与中书省合起伙儿来,就算是蔡京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户部左侍郎关鹏起身奏报道:“回大人,我户部与吏部的想法相似,往年里从不见天火,也未曾见祝融与白虎争斗,为何唯独今年要用粮的时候出了事儿呢?” “当然,其中也可能另有隐情,或许宋昪宋大人也是被冤枉的。” “是以,臣也觉得朝廷需派遣钦差至陇西,查办此案。” 王亶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笔上记下了他的话,随后又转头望向礼部。 不待他发问,王莽就回道:“礼部以为,我大乾天运昭昭,民心所向,国运正盛,陛下又是天子,就算有什么火神与白虎之战,只要陛下斋戒祭天,患难自然可不解而消。” 李乾喝着酸梅汤,都差点喷出来。 尼玛。 他们在陇西贪的昏天黑地,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锅,要让我去斋戒祭天? 王亶望记下了他这句话,继续转头向兵部:“大司马觉得此事如何?” 兵部尚书的别称亦做大司马。 当今兵部尚书并非传统文官科举出身,而是位文武双全的人,以战功拔擢,转迁文官,升到这个位子上。 但若无意外,他如果不做改换回武将行列,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兵部尚书了,绝不会有再升迁的可能。 兵部尚书李靖起身,捋了捋长须,沉声道:“如今吴越有战事,东北边疆又隐有动荡。” “此时当以稳为主,不宜再生波折。” “兵部以为,当革除宋昪陇西郡守之位,再寻能臣出任陇西郡守,再由朝廷调拨粮食,修缮府军大营,以稳军心、民心。” 李靖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关鹏便下意识道:“户部没钱了。” 没办法,严相如今不在京城,他得肩负起替严相喊穷的责任来,要不然他这个右侍郎就要换人了。 回过神后,关鹏见周围人都在望着自己,急忙补充道:“之前十卫禁军出征预支的粮食,再加上赈济灾民的粮食,如今太仓存银、存粮都不多了,已经无力再支给陇西郡了。” 有不少御史也纷纷发声,不满地望着李靖:“大司马只想着求稳,却忘了朝廷纲纪吗?” “只是将其革职,却不惩办奸臣吗?若是如此,如陇西郡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朝廷便永无宁日了!” “焉有错放佞臣之理?大司马帮他说话,莫非陇西常平仓里的粮食,也进了大司马的口袋里……” 御史们顶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 李靖气的脸色涨红,别过头去,根本不和他们理论。 王亶望也不理会他们,只是把兵部的意见记在纸上。 他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记录机器,什么幺蛾子也不想有,只想快点搞完这一切。 “刑部有何见解?” 刑部左侍郎邓洵武代替蔡京起身回话:“刑部以为,近来陇西火灾多发,且都为不明不白之时,确实有可能为天火陡降。” “宋昪治陇西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只因天变就将其革职,未免太过苛责了。” 他还没说完,王亶望就已经记完了。 早就知道你们刑部会这么说。 只是还不待御史们开骂,李乾就在上面开口了:“邓侍郎,刑部觉得这天变究竟是因何而来?” 他皱着眉头问道:“这么多年未有天变,如今朕刚登基,就来了这等天火降世,莫非此乃朕的原因?” 邓洵武没料到皇帝会这么问,他滞了片刻,沉声回道:“回陛下,朝中有奸佞,勾结党羽,为祸朝纲,欲操持大权,将大乾变为他的一言堂,此天火乃上天降下的警兆!” 说到一半,他再躬下身子,高声道:“只有除掉祸国之臣,陛下再持武修德,虔心侍天,方可令大乾受上天庇之,不再有这等烦扰。” 李乾眉头挑了挑,这话不还是暗暗里刺他这个皇帝吗? 只是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出那句,你说的祸国之臣究竟是谁。 今天这个廷议,他是想完结这个事儿的,不是再来拱火的。 李乾憋着一肚子火没出声,但下方的那些御史却再次忍不住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站出来怼他:“邓侍郎说的这个奸佞,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邓侍郎当真开了好大的玩笑!你若从此辞官归乡,为朝廷除奸行动做的贡献比你前半生仕途加起来都要大得多!” “刑部果真烂到骨子里了,堂堂左侍郎竟然空口白牙地为奸臣说话……” 李乾看着这些御史,渐渐觉得他们还是很可爱的嘛!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 嗯,这些御史,能处。 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闻人群里又冒出这样的言论:“邓侍郎虽然狂悖无端,但也有些话说的确实在理。” “不错,陛下不修德性,不习经义,若真有天火,或许就是上天降下的警兆!” “陛下招摇放浪,无人君之稳重,如今当重开经筵,习圣人治世之道也……” 李乾脸色又一黑,有心想把说这话的人的伞盖、座椅都撤了,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样岂不显得他李乾太喜欢记仇? 还是秋后再和这些愣头青算账。 “大伴。” 李乾悄悄扯了扯魏忠贤的衣服,指着方才叫的最欢的几个人,小声道:“你把他们几个的名字都记在小本子上,日后朕要重用这几人。” 老太监一怔,虽然他也对这几人的行为很不齿,但既然陛下都发话了,他也不得不照办。 “陛下真乃仁恕之君,不仅不治这些人的狂悖之罪,反倒要重要他们。” 老太监躬身行了一礼,面上满是敬佩:“陛下当真海纳百川,幕天席地,令奴婢高山仰止。” 李乾微微一笑:“记下来了没有?” “已经记下来了。” “那就好。”李乾点了点头,又目不转睛地望向下方。 此刻场面已经升级了,不再只是一干御史围攻邓洵武的局面,就连中书省的右谏议大夫们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 当然,刑部的人也不能看着自家二把手被围攻,纷纷加入了反击的行列。 “你御史台口口声声说,宋昪贪墨了陇西所有常平仓的存粮,可证据在何处?你们的巡按呢?你们的监察御史呢?为何不早上报?难不成这么多存粮都是一天贪墨的?” “御史台也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国朝将谏言忠正、纠察功过的重任交到尔等手里,尔等却不思己任,整日想着党争攻讦,当真无耻至极!” “贼子好胆!竟还敢提这件事!陇西的巡按与监察御史换了多少任?云亭兄只因不配合尔等掩盖罪证,便在陇西处处受挫,最终清名都被尔等毁去……” 眼看着下方已经吵成了一锅烂粥,李乾不由有些庆幸。 幸亏今天选了个热时候,这些人脸红脖子粗,一边吵架,一边抹汗,影响了发挥。 要是放在乾阳殿里,还不把房顶都掀起来? 双方渐渐骂出了真火,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御史们,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再加上这大热天儿的,心浮气躁,人群中渐渐有了推推搡搡的趋势。 另一边的武将们安稳坐在椅子上,小口啜着碗里的酸梅汤,看着文臣们的架势,眼睛越来越亮。 又要上演全武行的大戏了? 不过李乾倒是不愿意见到这种事儿发生。 望着下方斯文尽失的文官们,他向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对下方喝道:“肃静!!” 这一声太监音让文官们也渐渐冷静下来。 毕竟武将们都看着呢,皇帝也看着呢,而且太监也看着呢。 可不能太丢人了。 王亶望再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说赶紧整完这事儿吧! 要是真打起来,那就完了! 他望向最后一名工部尚书:“大司空,工部有何见解?” 工部尚书宇文凯头发花白,直起腰身,缓缓道:“工部觉得,不如给宋昪宋郡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不是说正在陇西,斋敬西方白虎之神吗?若宋大人能在京城祭祀白虎之神,请天神将将祝融烧掉的粮食再反回来,那就定其无功无过。” “若不能,则再治其罪。” 王亶望一怔,随后反映过来,急忙记下他的意见。 众多朝臣也回味着宇文凯的话。 还是这位老司空最为务实,只要能把粮食再吐出来,就可以免去宋昪的罪名。 只是依旧有许多御史皱着眉头,想要再喷时,王亶望却已经再次开口了:“大理寺身为三法司,鄢廷尉又审理了这么多日天火之案,应当对此案有更深刻的了解吧?” 王亶望看着鄢懋卿的眼神很不善,就是这货提出的要廷议,把锅成功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要是让鄢懋卿成功混过去,那他王亶望就把姓倒过来写。 鄢懋卿也知道今日不好混,硬着头皮起身回道:“大理寺觉得,此案情蹊跷甚多,应该再行调查审理。” 老拖字诀了。 王亶望微微一笑:“难道鄢廷尉审了这么多日,就没有一点见解心得吗?此时与众位同僚和陛下分享出来,也更方便大人们评判陇西案情啊!” 鄢懋卿心中暗暗问候王亶望的家人,面上笑的勉强:“本官觉得,宋郡守或许是有所隐瞒,并未对大人们说出实情来。” “当然,也有可能他真是被冤枉的,被这天神之战殃及池鱼。” 大臣们齐齐无语,你踏马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鄢懋卿说了,所以他没有没说。 王亶望也不想和这个比老痰还黏糊的老倌儿继续掰扯了,急忙在五寺里挨个问下去。 众人说法不一,但大多数无关人等还是在和稀泥。 问完这些人,王亶望又硬着头皮,将视线转向身前,对上了魏征那双平淡不惊的眸子。 “魏大夫,御史台是如何看此事的?” 魏征语气平静:“武阳郡监察御史回京,本官已经命他绕道陇西,暗查此事,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廷议结果!和珅:我马车还蛮大的 李乾这话一出,刚刚要起身提意见的秦桧、蔡京党羽纷纷愣住了,又转头望向自家老大。 其他文武百官也愣住了,承天门广场上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蔡京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这阵子以来,他也察觉到了蔡卞冷淡的状态,更是从蔡攸那里得知了蔡卞不让用刑的消息。 在蔡京看来,这分明就是蔡卞在表达不满,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件事儿的内幕。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蔡京都有几分心虚。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皇帝陛下要升蔡卞的官,要是现在他还站出来反对阻挠……那这兄弟就真不用做了,直接反目成仇吧! 后方,刑部侍郎高勋似乎也看出了蔡京的纠结,起身奏道:“陛下,刑部还有几名考成更优于高士廉的郎中,如孟昌龄等人,不如由这些人去就任陇西郡守,再由蔡卞补入刑部郎中一职。” 吴省兰却笑着道:“陛下,京兆府推官蔡卞考成平平,按理说不应胜任刑部郎中,待年底再贬官地方知县,方可服众。” 李乾皱了皱眉头:“照这么说,朕还不该提拔此人?” 高勋面色一僵。 秦桧则突然开口道:“陛下,推官蔡卞虽考成平平,但却不畏强权,勇于任事,正是因为他得罪了权奸,才被年年打压。” “臣向陛下推荐他,正是希望陛下能越过考评之法,不要遗漏了大才。” 百官纷纷感慨,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我疯了还是秦相疯了? 他竟然力排众议,在大庭广众之下推荐蔡京的弟弟? 李乾的声音有些犯难:“可此举却会违背朝廷法度,朕是皇帝,又怎能带头破坏法度呢?” “要不还是先把宋昪之事审理清楚,再决定陇西郡守的职位吧……” 蔡京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缓缓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刑部郎中高士廉沉稳有度,值此疲敝之时,确实可担陇西郡守之大任。” 高士廉虽然是次优的选择,可眼下不用他似乎也不行了。 若有了御史带回来的罪证,皇帝真打算逮着宋昪死磕的话,宋昪绝对难逃一死。 眼下只能用陇西郡守之位来换宋昪的安危了。 高士廉虽然已经靠向了皇帝,但他毕竟是刑部出去的人,蔡京对这个结果也能接受。 在他遍布朝野的人脉中,不乏有人是别人的党羽,但那又如何呢? 碍得着这些人和他蔡京交好了吗? 就算是皇帝的臣子,也不是完全忠于他,蔡京自问不是皇帝,更不可让所有人都一心投靠他了。 蔡京要的是有需要的时候,这些人能帮上他的忙。 李乾半躺在椅子上,遥遥望着蔡京,笑眯眯地道:“蔡大人也觉得高士廉好?这倒是和吏部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既然蔡卞不行的话,那就得再寻一个人来接替高士廉的郎中之位了。” “朕一时也不知道选谁好,不如诸位卿家给朕推荐一个?” 秦桧咬了咬牙,眼见蔡京和皇帝陛下都达成了协议,若是再不出手,那可真是要赔到姥姥家去了。 他拱手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蔡卞正是最合适之人。陛下顾虑朝廷法度,不想超擢提拔蔡卞,可法度正是为人而设的。” “若违背了法度,能得蔡卞这样的能臣干吏,能让更多百姓受益,臣觉得无论是谁,都无法指摘陛下的行为!” “这……” 李乾陷入了犹疑之中。 蔡京见此,也跟着道:“陛下,蔡卞虽然是臣的弟弟,可臣却知道一句话,那就是举贤不避亲。” “蔡卞乃是大才之人,只不过因数年前的一场风波,被憾而罢官。臣不愿见他明珠蒙尘,如今也愿将其举荐给陛下。” 现在抓住机会,趁机拉蔡卞一把,这样若他能成功起复,蔡京这个哥哥也算对他有举荐之恩。 若蔡卞还想再转头来与哥哥别苗头,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了。 魏征也突然开口道:“陛下,蔡卞为人正直清廉,办事有力,可堪大用。” 百官们闻言都惊了。 魏征和秦桧、蔡京三人竟然达成了一致?? 多久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李乾一怔,也直起了身子,望向下方吏部:“三位卿家都这么说,倒是让朕都有些好奇蔡卞这人了,吏部觉得朕该如何做?” 吴省兰面上有些犹疑,但感受着百官的目光,一咬牙,一跺脚,极为勉强地道:“既然诸位大人和陛下都看好蔡卞,那臣就违背一次朝廷法度,推举此人先在刑部郎中之位上试行一阵子,以观后效。” 百官:…… 老戏骨了?是不是? 李乾起身来到城墙边上,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就由中书省拟订他们两人的就任文书吧,尤其是陇西的事儿,尽快办理。” 秦桧难受的一批,但还是躬身道:“臣遵旨。”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下方群臣:“事已至此,陇西之事便已初有定论。” “至于宋昪……” 他瞥了一眼下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胖子:“待武阳郡监察御史带着证据回来后,发往刑部审理吧,审理的结果交由大理寺复核。” “是,陛下,刑部领旨。”蔡京躬身回道。 “大理寺也领旨。”鄢懋卿急忙回道。 御史们虽不满意这个结果,可听到是等证据回来后再审,也就没有发作。 因为这些御史本就有监查百官之权,就算不让他们审,他们照样也能弹劾主审的官员,干涉审讯。 “行了,若无他事,此次廷议便到此为止吧!” 李乾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转身向城墙下离去了,百官也依次退场。 行驾顶着日头,一路回到紫微殿,武媚娘和吕雉已经在等着他了。 “陛下,廷议的结果如何?”两女美眸中带着几分担忧,都紧张兮兮地望着李乾。 毕竟是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李乾微微一笑:“朕想要的,基本都做到了。” “真的吗?”武媚娘与吕雉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坐到了殿侧的椅子上。 武媚娘与吕雉也急忙凑过来,分坐在他左右:“陛下,高士廉高郎中去了陇西吗?” “蔡卞做了刑部郎中?” 李乾点点头,笑过之后还有几分无奈:“不错,但可惜的是,朕却没能将宋昪此人处理了。” 他躺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就算有御史的证据,在刑部他也多半不会有事。” “陛下……”两女都好奇地望着他:“宋昪怎么会到了刑部?” 李乾又同她们说了一遍廷议时的细节,两人愣神良久。 “陛下……” 武媚娘一双丹凤眼中泛着美妙的神采:“陛下已经尽力了,若是换了妾身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是定然做不到这样的!” 吕雉也点着头,俏面上满是崇拜之色,拉着李乾的手道:“妾身之前想破头皮都不知道该如何破局,可陛下从这天火降世的说法入手,竟然直接让那宋昪都无话可说了,此乃化腐朽为神奇也。” 武媚娘帮揉着脖颈,温声细语地道:“是啊,陛下。” “您之前不是还经常说,这世界上很难有十全十美的事吗?只不过一个宋昪而已,这种人本性难改,早晚有一天还能抓住他的。” 李乾虽有顾虑,但也不好在她们俩面前表现出来了。 他笑着反捉住了武媚娘与吕雉柔弱无骨的素手:“还是二位爱妃体贴朕。” “对了。” 李乾又转头望向门口的魏忠贤:“大伴,那周磊的案子什么时候再过堂?” “回陛下,五日以后。”老太监急忙道。 李乾沉吟了片刻:“到时候你安排一下,朕要过去看看。” 去看过堂只是顺便,李乾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之前京城里对他来说太危险,再加上奏章繁忙,一直没抽出身来。 而今大多数武将都领着禁军出征了,京城中就安全了许多,再加上李乾处理奏章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如今出去看看,正是时候。 李乾当太子时,皇后,也就是他母亲对他的约束还是很严格的。 先帝喜好女色,皇后看在眼里,怕李乾也沾染上这个坏毛病,是以对他约束的格外严格。 吃喝嫖赌中,李乾唯独没沾上第三项,也与这个有关。 不仅是东宫的宫女又老又丑,而且她还不允许李乾随意出宫。 是以李乾对京城的记忆一直模糊的很。 去年皇后过世,李乾守完孝后本来有机会出去,怎奈何先帝又陷入了病重,他根本没机会出去浪。 李乾还从未亲眼见过大乾的京城是什么样儿的呢,更从未亲身体会过这里的百姓,这里的风土人情…… 他觉得,自己要是能出去走一遭,想必要比枯坐在皇宫里练习批奏章强得多。 但听了李乾的要求,老太监却是一惊:“陛下,您要出宫?” “有什么问题吗?”李乾早就料到老太监不会轻易同意。 “没……只是……” 老太监面泛难色:“陛下,您要是去了京兆府看他们过堂,那推官哪还敢判案子啊?” “那些个文官都是些谄媚小人,要是您去了,他们肯定不会认真断案,而是给您演戏。” 李乾微微一笑:“朕可以打扮打扮,乔装出宫,如此不就没人知道是朕了吗?” 老太监急的头上都是汗:“陛下,这京城里太危险……” “别人认不出朕来,还危险?” 李乾皱眉望着他:“京城里应当不会匪盗横行吧?” “自然不会。” 老太监急忙解释道:“只是万一被有心之人认了出来,若再有人图谋不轨,陛下才危险啊!” 武媚娘与吕雉也一脸忧色:“陛下,万全之策还是不出宫,就算您不出去,想必秦相也定不会让周磊吃亏的。” 李乾笑着摇摇头,他早就对其中的风险有心理准备了。 什么事儿没风险? 难不成自己要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不成? 他望着魏忠贤,笑着道:“大伴,你叫上奉先,他武艺高强,想必定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 老太监依旧不太愿意,苦苦劝道:“陛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是吕布,也不能防备所有意外。” 李乾无言,这是老太监头一次这么坚定地拒绝自己:“大伴,难道朕就一辈子不能出去了吗?” “朕自小就在皇宫里憋着,如今登基了,想去京城里热闹热闹,应当也无妨吧?” “陛下御极四海,自然想看就看……只是……” 老太监不知该怎么说了,最后终于咬了咬牙:“陛下若真只是想去京城里热闹热闹,那奴婢倒是知道哪里比较热闹。” 李乾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说说。” “陛下,只是说自然说不清楚,不如明日奴婢先带陛下去那里逛逛?” “好!” 李乾笑望着他,虽不明白老太监为何突然开窍了,但他还是很高兴,站起身来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明日一早就出去,早饭也不吃了,出宫去吃!” “是,陛下。” 老太监躬了躬身:“不过请容奴婢先去通知吕奉先一声,也好让他做个准备。” “去吧去吧!” 李乾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过去,武媚娘和吕雉在他身后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 京城,蔡府,装饰典雅奢华的书房中。 蔡京坐在首位,其他党羽围着那块猛虎游山纹的奇石而坐,场面一时有些沉闷。 众人早已经换下了被汗水洗过一遍的官袍,穿上了舒适华贵的绸衣。 邓洵武坐在前列,幽幽叹了口气:“蔡大人,这次把高士廉换上去,我们就相当于丢了一半陇西,此人定然不会如宋昪那般配合我们的。”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这本来就是次正常的“烧仓”行动。 谁能想到秦桧突然要没事找事,非要怂恿皇帝,把宋昪召回京城,由此才引发了后面的风波。 而自己等人,一直都只想保护这陇西郡守之位而已。 蔡京却微微一笑:“子常,无需如此悲观。无论如何,高士廉都是刑部出身的人,老夫的话,他还是会听几句的。” 高勋也安慰了邓洵武几句:“是啊,子常兄,我们最起码还提拔了蔡卞蔡大人,可秦桧那边却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了这次,相信此人定然不敢再轻易挑起争端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自己这边没占到多大便宜,秦桧甚至有点小亏。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占了便宜呢? 蔡京面上阴沉一闪而过,转而望向高勋:“宋昪现在如何了?” 高勋急忙回道:“蔡大人,下官已经送他进刑部大牢,让下面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了。” “只是如今他却不怎么吃饭,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怕魏征说的那份证据到了京城。” 蔡京眯了眯眼睛,目中闪过一抹狠色:“你去告诉他,不用怕。” “既然那周子谅还没回京,那我等就能让这份证据永远也到不了京城。” 在场官员皆是一惊,邓洵武难以置信地道:“蔡大人,莫非您想把那周子谅给……咔嚓了?”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忧心忡忡地望着蔡京:“蔡大人,如今廷议刚结束,很多人都等着这证据,若我们把这周子谅做掉,会不会让百官反应过激?” 不是会不会,而是一定会! 这事一旦发生,定然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比宋昪的事影响还大。 一个监察御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定然会追究到底的! 万一手脚不干净,被查出些什么来,后患无穷啊!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蔡京打量了一眼在坐人的反应,突然笑了笑:“你们想什么呢?老夫何时说过要留下那周子谅?” “老夫说的是证据!” “无论是偷、是抢,是用火烧、用水泡!只要周子谅回京时身上没有证据,那他回不回来还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纷纷称赞蔡大人的妙计。 …… 正在今日京师廷议之时候,荥阳也迎来的他们的曙光。 当然,是两道曙光,南岸一道,北岸一道,大家雨露均沾,谁也吃不了亏。 为了迎接这两道宝贵、高贵且尊贵的曙光,两岸的官员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黄河北岸,武陟县作为严嵩抵达灾区的第一个县,当地知县早已经带着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县内有头有脸的士绅们出城一里相迎。 当严相下了马车时,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个笑的异常灿烂的官员士绅,为首的正是一身青色官袍的武陟县知县,佟秋风。 佟秋风看起来只是个年轻人,约莫三十多岁,颌下留着短须,正笑颜如花地望着严嵩。 “下官见过严相!”佟秋风躬身行礼。 跟在他身后的人呼呼啦啦也弯下了一片:“下官见过严相……草民见过严相……” 他们一低头,严嵩才发现这些人身后铺着一长列红绸厚毯,从这里一直绵延到武陟县城。 严嵩脸上的肉一抽,低下头刚装备下马车,却突然发现外面的地面都是湿的。 泥土黏黑,几乎每隔几步都有一个小水洼,铺在上面的红毯已经被泡透,也染上了一块块黑斑,格外丑陋。 严嵩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毯子是怎么回事儿?” 佟秋风似乎听出了严相心中的不悦,急忙解释道:“严相,下官怕严相到的早,是以早就让下面人铲平了地面,又铺上了红毯。” “但没想到下官估计错误,等到现在,这毯子上都浸了水,不如原先美观了,还请严相恕罪。” 严嵩脸色一沉:“本相难道是喜好奢华的人吗?” “都撤了!” 佟秋风一惊,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也惊讶无比,不明白为何马屁拍歪了。 严相他竟然不喜欢这个? “是,严相,下官立即撤了,立即撤了!” 跟在严嵩身后,形影不离的长随严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这些人不懂自家老爷。 严嵩又环视周遭一圈,并未看到什么灾民,悄然松了口气。 “佟知县,若本相没记错的话,武陟应当也是受灾地区,为何不见灾民?” 佟秋风急忙回道:“回严相,为避免灾民惊扰严相,下官特地让人把他们都送往别处安置了。” 严嵩脸色一沉:“只因为本相到来,就驱赶灾民?” “佟知县,你有没有想过,被你赶离家园的那些灾民怎么办?他们本就流离失所,如今你又想让他们到哪里去?” “下官……下官……”佟秋风吓得双腿发颤,脸色苍白,不知该怎么回。 如今方知一朝左相的威严,竟如此恐怖。 “还不快把人都请回来!”严嵩怒斥道。 “是,严相!下官这就去!”佟秋风立刻呵斥后方的衙役,让他们赶紧把灾民请回来。 吩咐完衙役们,佟秋风这才转回脸,赔笑望着严嵩,企图再挽回一点印象分。 “严相,请上车,咱们这就回武陟吧?” 严嵩却没上车,而是从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不用上车了,我要走回武陟,再亲眼看一看沿途灾情,看一看灾民们的生计如何。” “啊?”佟秋风傻眼了。 后方的官员士绅们也傻眼了。 您老莫非是在看玩笑?这里离着县城还有一里路啊! “严相……” 佟秋风磕磕巴巴地问道:“可这红毯已经撤下去了……” “就是要撤下去。” 严嵩瞥了他一眼,脱下外扔给身后的严仪,露出里面一件满是补丁、洗得发白的麻布青衫,随后又挽起裤腿,宛若普通老农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泥水里,从众人中间穿过,向着武陟县城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严仪收好严嵩的外袍,见他们还是没动作,不由暗骂一声没悟性。 “佟知县。”他走到佟秋风的身边,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啊?” 佟秋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这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严仪撇了撇嘴:“我不是大人,只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长随而已。” 没想到佟秋风听了更加热情:“大人,您请吩咐。” 宰相门前七品官,严仪这个“七品”可要比他这个七品知县要强得多。 严仪无奈,指了指前面的严嵩:“老爷都已经开始走了,你赶紧把灾民安置回来。” “要是等老爷走到了县城,灾民还没过来……” 说到这里,严仪戛然而止。 佟秋风却一个激灵,听出了他话里的留下的几分严肃。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 黄河南岸,另一道比较胖的曙光也降临了这里。 天空中渐渐开始飘起蒙蒙丝雨,和珅和大人的马车也已经到了这里。 编的色彩缤纷、精致巧心的花楼被细雨打湿,非但没有垂头丧气,反倒更显娇艳欲滴。 高山县知县周大方站在最前方,他身形壮硕,方头虎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读书人。 可他偏偏就是二甲出身的进士,只不过生了这么一副彪悍的相貌而已。 “和大人!下官恭迎和大人!” 和珅掀开马车帘子,一看天上的细雨,再望了望前方的诸多官员、乡绅,开口笑了笑:“周知县啊,还有各位父老乡绅们,咱们耽搁得起,赈灾耽搁不起啊!” “还是不要多说了,赶紧去县城吧!” “是,和大人。”官员士绅们感慨着和大人的雷厉风行,纷纷起身上了马车,向着县城而去。 但唯独周大方一人骑着马,在车群中游动,来到了和珅的马车旁。 “刘管家,在下有几句话想与和大人说,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一席绿袍的刘全跟着车夫坐在车前,瞥了他一眼,伸出几根手指抿了抿。 周大方笑的灿烂,把手笼在袖子里伸了过去。 刘全眼睛一亮,急忙把手伸进他袖子里,只是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 他正纳闷的时候,却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自己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摩挲着…… 刘全一个哆嗦,如见了鬼一般噌地抽回手,瞪着眼珠子指着周大方:“你……你……” 周大方爽朗一笑:“怎么了?刘管家?” 说着再欲向前伸手。 刘全嗖嗖地向后挪了挪屁股,转身就向车厢里大喊:“老爷,老爷……” 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哭腔:“老爷,周知县想和您说句话。” “嗯?” 和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周知县?进来,进来说话便是,本官的马车还蛮大的。” “谢和大人。”周大方又对刘全笑了笑,这才下马,挺身钻入车厢中。 刘全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呆滞。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车厢里并没有什么很妙的情形,周大方恭恭敬敬地对和珅禀报道:“和大人,您之前吩咐的木材、石料早已经筹备完毕,运往了那几个大堤口子那里。” “好,好!”和珅笑眯眯地望着周大方:“本官就知道啊,你是个办事得力的人!” 周大方笑呵呵地给和珅倒上一杯茶,接着道:“和大人,下官还自作主张,帮和大人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高山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 “有了这大会,和大人只要一露面,咱们高山县的民心就全安稳下来了!” 和珅一怔,轻轻点了点头:“好,那就去看看。” “谢和大人。” …… 于此同时,北岸。 严相都用脚走了,其他人那还能坐马车?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严嵩一马当先,打量着灾后千疮百孔的土地、村庄、农田…… 当他看到远处出现零零星星的灾民时,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佟秋风又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道:“严相,下官还自作主张,帮严相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武陟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朕祭了你,送你去见天神 魏征一言既出,承天门前的百官都怔了片刻。 就连许多御史也都难以置信地望着魏征,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蔡京的党羽们更是不知该如何说,下意识便望向了前方安坐的蔡京。 蔡大人神色阴沉,连脸上的汗都顾不得擦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魏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这么一手! 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阵子只顾着应对秦桧那个贼人,竟然还忘了有这么一条阴险的狗! 魏征对上方的李乾躬身道:“陛下,慢则五日,快则三日,武阳郡监察御史周子谅定能回京,届时定然有新案情呈上。” 百官下意识向上忘去,却见皇帝陛下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右谏议大夫赵鼎突然起身奏道:“陛下,不若今日廷议暂缓,待周子谅携证据回京后,再行审理。” 众多御史也回过神来,急忙附和。 有了证据和没证据,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案子。 王亶望已经记下了魏征的话,收笔吹干墨迹,将纸交给身旁的小宦官。 “臣已将廷议记载完毕,请陛下预览。” 他没问武将们的意思,实际上这也是惯例之一。 若武官不主动发言,文官们是可以忽略他们的。 但要是武官们有意见的话,文官们也不能不考虑。 换句话说,今日来的这些武官,尽数投了弃权票。 王亶望交出纸张后,就和受惊的老兔子一般,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留下来。 李乾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开口叫住他。 小宦官从城门楼下一路跑上来,将奏章双手呈交给李乾。 “放在那边吧!” 李乾也没看,而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城墙边上,俯瞰着群臣。 下方,秦桧面无表情地望着李乾,目中却是闪过一抹期待。 今日廷议,大多数官员虽保持着中立立场,但从他们的发言中可以听出来,这些人或多或少还是偏向了宋昪有罪。 毕竟蔡京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得人心。 如今皇帝陛下再给出致命一击,这场绵延至今日的风波,就算是结束一半了。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是该怎样把他秦桧的人送上陇西郡守的位子。 当然,过了这么多日的谋划,具体该怎么做,秦桧已经有了数…… 李乾望着下方群臣,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朕听诸位大人们的话,好像都不怎么认同宋昪宋郡守给出的天火降世之说。” 这话一出,众官员眉头一跳。 怎么有点不对味儿? 李乾接着道:“其实在朕看来,宋郡守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在这承天门前,当着百官的面,当着朕的面,他又怎么敢欺瞒呢?” “这白虎与祝融之战,天火降世之说,大概确实是真的。” 听完这么多官员的意见,宋昪本来都快绝望了。 可如今听了李乾的话,宋昪如闻仙音,登时狂喜:“陛下,臣是忠心的!只有陛下能理解臣啊!” 百官也都懵逼了,瞪大眼睛望着皇帝。 你不是很生气吗? 不是要借着煌煌天光,驱散魑魅魍魉吗?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竟以如此妖言惑众之语为真?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谶讳之学,莫须有之!陛下放着陇西千万受苦受难的百姓不关注,竟开始听信这种东西,当真荒唐……” 众多御史们群情激奋,忍不住是高声怒斥起来。 蔡京一脸愕然,来廷议之前,他都已经做好了要把宋昪革职的准备,再换个自己人就任陇西郡守了! 可如今听皇帝陛下这话……似乎还有希望? 一众武将与秦桧也是不解地望着城门楼上的李乾,深深皱着眉头。 尤其是秦桧。 他向来觉得皇帝陛下思维难以捉摸,语出惊人,想不到如今又没猜到他的想法。 难不成今日让陛下出来参与廷议是个错误? 李乾望着下方群臣的反应,微微一笑,接着道:“只是朕还有一个疑惑,想再问问宋昪宋郡守。” 宋昪急忙高声道:“陛下请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道不知道的,肯定都给你编出来。 见皇帝陛下还有话说,百官中的嘈杂声渐息,一个个官员都睁着眼睛,望着他。 李乾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缓缓道:“宋郡守,你说这白虎与祝融打架,难道只有火神祝融一个受伤?” “这西方白虎之神,难不成就一点伤势也没有吗?” “这……” 宋昪一怔,这还真不太好圆。 按理说两人……不,两神都打了一个多月了,总不可能只有祝融一个受伤吧?那还打啥?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李乾嘴角挂着笑,语气却十分不解:“这西方白虎之神主金,要是他受了伤,天上岂不是就掉金子了?” “可为何至今为止,朕只听说有天火降下,却从未听说有天金掉下来?” ?? 卧槽?? 群臣都被皇帝陛下的脑回路惊呆了。 还踏马掉金子?你是咋想的?? 宋昪脸上不断冒汗,另一边的蔡京却是一怔,难不成这是陛下在暗示,要给他送金子? 想了想,蔡京起身回道:“陛下。” “天火降世,焚烧人物,自然会被上报。然若有金子落下,人们却不会上报,而是大多都被捡走了。” “不妨再传令陇西,让下面的官员在民间好好搜罗打听一番,看看有无百姓捡到了天上掉的金子,再送来京城,呈献陛下。” 魏征皱了皱眉头,欲要开口说话,但想了想后还是止住了。 李乾却根本没搭理蔡京,而是继续笑呵呵地望着宋昪:“宋郡守,朕记得你之前曾说,要让这天火平息,就得祭祀西方白虎之神,令其击败火神祝融,方能平息祸患。” “是,是!” 宋昪急忙回道:“陛下,臣已经在陇西斋戒沐浴,着手进行此事了,相信不日即可平息天神的战乱。” “嗯。” 李乾连连点头,看向宋昪的目光里也充满了赞赏之意:“宋郡守果真是我大乾大大的忠臣啊!” “谢陛下……”宋昪满脸喜色,就要跪下谢恩。 只是李乾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只可惜,宋郡守却不怎么聪明。” “陛下……”宋昪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群臣也皱了皱眉,不明白皇帝陛下说了这么一通,究竟是想干什么。 李乾轻声笑了笑,开口道:“宋郡守,你还在这祭天,支持西方白虎之神?” “你也不想想,这火神祝融一根发丝,都能把一座常平仓点了,这要是祝融吃了败仗,从天上掉下来,那岂不是整个大乾都要被烧成灰?” “诸位卿家,你们觉得朕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 百官纷纷迟疑起来,道理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只是陛下您还真信这玩意儿啊!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突然起身,拱手奏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有理。” “昔年祝融共工有大战,共工战败后,怒触不周山,把天柱都给撞塌了,天河倾泻人间,神州洪泽。如今这祝融若是掉到凡间,再把大乾烧成灰烬也不奇怪。” 众官员无语地望着他,还天河倾泻人间,神州洪泽,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似的。 不过有他当了捧哏,李乾的话也得以继续:“吴侍郎说的对嘛!” “祝融若是败了掉下来,咱们得被烧成灰,但要是白虎败了掉下来,那大乾岂不是可得海量的金子?” “所以,这助威也只能给火神祝融诸位,不能给白虎助威啊!” 百官齐齐无言,您还惦记着那金子啊? 宋昪也回过神来,急忙叩首道:“陛下教训的是,臣知错了!” “臣回去就登坛祭祀火神祝融……” “只是祭祀这可不够!” 李乾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了几分:“宋郡守,你前阵子祭祀了一个月的白虎,帮着这白虎之神打祝融,打了足足一个月啊!” “你想想,要是有别人打了你一个月,你生气不生气?” “这……”宋昪心说我肯定气死了。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祝融乃天神,想必不会同臣计较……” 话还没说完,李乾又问向下方群臣:“诸位卿家,你们来说,要是有人揍了你一个月,你生不生气?” “要是有不生气的,站出来让朕瞧瞧,朕倒要好好验证验证。” 百官都回过味儿来了,这分明就是皇帝陛下下了套儿,要罚宋昪了。 还是吴省兰率先开了口,笑着道:“陛下,要是真有人打了臣一个月,臣定然不会轻饶他。” “不会轻饶啊……” 李乾感慨着道:“宋郡守,你看这凡人被打了一个月,还气的不行,祝融堂堂天神,又是火神,脾气定然火爆无比。” “你想想,他能轻饶了你吗?” “这……” 宋昪满头大汗:“这……想来是……” “想来是不会的。”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要是这祝融最后败了,那他得掉下来烧了大乾。” “要是这位天神胜了呢?你说他会不会再来报复你?” “到时候陇西郡的天火岂不是更加频繁?” 宋昪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当初就脑子一混,想了这么个法子呢? 要是这辈子还有再回陇西的哪一天,定要把当初出主意的那人活活打死! 李乾感慨着道:“宋郡守,你是大乾的忠臣,这一点你早就说过了,朕也知道,相信诸位卿家们也知道。” “如今大乾有被火神报复之危,正需要你去解决啊!” 宋昪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解决? 要怎么解决? “只是祭祀,请求原谅也太没诚意了。眼下需要你去亲自去见一见火神祝融,当面为他解释一下,请求他的原谅。” 这话一出,宋昪傻了,百官也傻了。 好家伙,送他去见天神,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李乾眯着笑脸:“到时候朕再登坛祭天,替你解释解释。朕是天子,在火神那的面子总比你大吧?” “到时候祝融他老人家原谅了你,你再回来继续做你的陇西郡守。” “不,朕还要提拔你回京,让你当侍郎!” 宋昪肥厚的嘴唇都在哆嗦,两撇小胡子不断发颤:“陛下……臣要如何回来啊……” 李乾笑了笑:“很简单嘛!” “若祝融原谅了你,自然就把你送回来了。要是他不原谅你,你就继续讨饶。” “反正在天上当个神仙,怎么也得比在这当郡守好得多吧?” “陛下,陛下,臣……”宋昪哆哆嗦嗦地就想解释。 蔡京党羽们也沉默了。 这解释是宋昪自己拿出来的,如今皇帝陛下说了这么一顿,把棺材坑都填上土了,他们若是再想把人挖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宋昪:“宋郡守,你是大乾的忠臣,又是陇西郡守,想必定然不愿意见陇西被天火烧尽,生灵涂炭吧?” 好么,这是又在坟头上踩几脚,把浮土踩得更扎实了。 要是不愿意去,那就不是忠臣,照这么审下去,早晚难逃一死。 要是愿意去,那就直接去见天神了。 见宋昪已经被吓得体若筛糠了,李乾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冷笑。 下方百官也惊奇地望着宋昪,尤其是诸多御史们,更是解气。 这几天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宋昪可是硬气的很呢!没少和众多御史吵架! 如今来到廷议上,虽稍稍收敛了一下,但内里的那份傲气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却被吓得如一条丧家之犬。 李乾双手撑在城墙上,笑着道:“君无戏言,你也不要担心朕不帮你说情!” “让礼部定个日子,朕去南郊祭天,向祝融求情的时候,也一块把你送上去。” “朕从前听说,有种古祭礼是把祭司用麻布包起来,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待入夜之后,再将其头下脚上地吊起来,从脚开始点燃,直到烧尽。” “如此一来,祭祀之人便可顺利见到火神,届时朕去南郊祭天,便以此法子送你去见火神,相信陇西百姓若是听说了你的义举,定会对你感激不尽啊!” 百官闻言纷纷一怔,心说还有这么新奇的祭礼? 品了片刻却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这踏马不就是点天灯吗? 皇帝要在祭天的时候,当众把宋昪点了天灯?? 无论文武,大家都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一时间,承天门广场上一片寂静,只余下远处树上传来的刺耳知了声。 宋昪更是已经傻了,呆呆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不是很好,但点天灯也太踏马不好了吧? 那可是酷刑啊!古往今来又有几人遭过这种罪? 一众大人们悄悄打量着宋昪的身形,揣摩着他这身肥肉能烧几天。 然而关键时刻,还是魏征一脸沉重,站起身来。 “陛下,如此刑罚,太过酷烈,千百年后陛下声名必将为此所累!” 其他御史虽有些迟疑,但见魏征都发声了,也纷纷开口相劝:“陛下要处置此贪官,只需明正典刑方可!” “是啊,陛下乃明君,以此左道手段将这贪官斩杀,恐玷污了陛下名声,也让天下百姓、诸侯国觉得我朝廷荒唐……” 李乾笑着道:“这怎么能是刑罚,分明是祭礼啊!” 他转头望向礼部方向:“王大宗伯,你阅书无数,想必定然知道这个祭礼吧?” 王莽动了动嘴唇,心里却是在骂娘。 “陛下……臣……臣孤陋寡闻,尚未读到过这个祭礼……” “哈哈,无妨。” 李乾爽朗一笑:“改日你到宫里来,朕把那本古籍找给你看。” 嗯,朕让人写给你看。 “再说了,这宋昪宋郡守,可不是朕要强逼着他行此祭礼的,他可是大乾的忠臣,忠心日月可鉴,他是自愿去向火神祝融求情的。” “人家想去当神仙,诸位卿家就算想拦着他,恐怕也拦不住啊!” “是不是啊,宋郡守?” “陛……陛下……”宋昪汗如浆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乾喊得嗓子都有点不舒服了,向后一伸手,老太监又给他递过了一碗冰镇枇杷露,李乾小口抿着,望着下方的宋昪:“宋郡守,怎么了?” “这天火降世,朕都是听你说的,这祝融与白虎之战,也都是听你说的。” “如今朕愿意专门为了你去南郊祭天,保举你去见火神祝融,这你都犹犹豫豫的?别人想要朕这个天子来保举,朕还不愿意呢!” “若有一天,你从祝融那回来,可得跟朕好好讲讲,那天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神的尊容又是如何,也让朕开开眼,让朝中的大人们开开眼,如何?” 听着皇帝陛下亲切随和的语气,大臣们几乎都以为宋昪只是去出个差,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回来了。 可那是被点天灯啊!到时候骨头说不定都烧没了,就算真能回来……这人得往哪去啊? 只是听完皇帝陛下这顿话,再劝似乎也没了立场。 首先,这点天灯的法子确实很古怪,硬把它说成祭礼似乎也没问题。 其次,这一通神神怪怪的说法都是宋昪自己整出来的,他自己说的,难道自己还不信吗? 如今要去天上当神仙、伺候天神,可比在凡间当大臣好得多啊。 什么叫自食恶果? 这就叫自食恶果! 众多不相干的大臣们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秦桧面上的表情则只是古怪。 自李乾一开口,他就觉得不对劲。 只是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法子惩办了宋昪,说他想法古怪,还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 虽说此次皇帝做了决定,让秦桧小胜一筹,可他还是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秦相喟然一叹,这样的皇帝陛下,不知此生有没有看透他心思的一天。 廷议当场,百官们纷纷不做声,李乾小口小口地呷着碗里甘甜的枇杷露,望着下面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的宋昪。 魏征却没有放弃,接着沉声道:“陛下,虽是祭礼,但此祭礼必乃古久之时所用,天地蛮荒、百姓蒙昧、茹毛饮血,是故有如此残忍之祭礼。” “然而自我大乾太祖开国八百年以来,国朝以礼仪教化行天下,如今生民德泽,道义礼法,人方与禽兽有别,九州万方,百兆生民无不感念圣恩。” “如今陛下天资聪颖,仁心慈厚,又励精图治,革除积弊,兴复国朝,日后必为一代明君,但若当下行此蛮荒祭祀,日后青史之上,必为陛下留下一残暴之名。” 魏征拱手向城墙上,高声喝道:“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此命。” 李乾一怔,连枇杷露也不喝了,面上仿佛闪过一抹犹疑:“朕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能当明君?” 下面官员见他这样儿,纷纷一怔。 就您? 您还真产生幻想了? 陛下,您也不撒泡尿照照您自己个儿? 就这幅要把大臣祭天点天灯的架势,确定是明君而不是冥君? 全天下人排着队当皇帝,明君也轮不到你! 魏征却坚定地道:“只要陛下能兼听天下,戒奢以俭,勤政爱民,以宽仁行天下,必为一代明君,大乾中兴之主!” 宋昪也缓过劲儿来,高声哭喊着、涕泪横流:“陛下,陛下,魏大人说的对啊,您是明君!” “臣也想明白了,臣不想去侍候火神,臣愿意侍候您这样的明君!” “臣愿意日夜为陇西祈福,为陛下祈福!只要陇西天火一直不绝,臣就一直不吃饭,臣就算饿死,也是为陇西百姓饿死,臣心甘情愿啊!” 李乾撇了撇嘴,常平仓都踏马让你给烧没了,你还想烧啥? 蔡京皱了皱眉头,终于再次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宋昪忠于人君胜于天神,这岂不说明,陛下之圣名,已远超天神?日后传颂出去,也必为一代佳话!” “还请陛下收回祭天之成命,令宋昪继续做朝廷的臣子。” 李乾借着喝枇杷露的瓷碗,掩住了嘴上的笑意。 蔡京,终于又跳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李乾明白,蔡京有这么大威势,全靠他在朝中的党羽、人脉。 可人脉这玩意儿,有好处也有坏处。 宋昪落难,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早晚也会传遍大乾。 若他蔡京今天不管宋昪,可能只有一两个朋友看着心寒,因而离去。 明日若再有个人落难,他蔡京不管,可能要走七八个。 可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他蔡京再不管,他的人脉就会流失一半了。 人脉损失越多,他就越是虚弱,就越是管不了事。 等到山崩之时,再怎么想挽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个劣性循环!! 尤其是如今魏征都站出来替宋昪求情,他蔡京要是再不管,那只会加重这个崩溃的速度。 李乾在城墙前站了许久,也被晒的头昏脑涨,又端着瓷碗坐回了椅子上。 伞盖的阴影投下来,让群臣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蔡卿家所言也有理……” 李乾表面上还是非常看重这几个顶尖文臣的意见:“那你以为,当务之急究竟是为何呢?” 蔡京沉声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处理宋昪的罪过,而是先平息陇西的危局。” “如今陇西所有常平仓付之一炬,民心浮动,府兵大营被烧毁,军心又不安。值此危难之际,应当派遣一位能臣前往陇西,接任陇西郡守一职,平息祸乱,稳定民心、军心。”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转头问向秦桧:“秦相,你觉得呢?” 秦桧起身,拱手奏道:“陛下,臣也以为蔡大人说的有道理。陇西距京城如此之进,肘腋之间,陇西稳定,朝廷方能稳定。” 李乾轻轻点头:“二位卿家和朕想的一样。宋昪既然不想去天上侍候天神,那便先留下他,再议其罪名。”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给陇西寻一位合适的新郡守。” 秦桧与蔡京都打起了精神,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只不过还未待李乾发问,吏部右侍郎吴省兰又开口了:“陛下,吏部倒是有个卓绝优异的人选,要推荐给陛下。” 满朝文物闻言一怔,吏部突然也要插一杠子? 这情况怎么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秦桧与蔡京都是眉头一皱,和珅不在京城,竟然还想摘桃子? 你在想屁吃呢? 不过这种任命上,吏部确实有发言权,就算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先听完。 李乾坐在伞盖下,远远望着吴省兰:“真有这么优秀的人,能解当今陇西困境?” “是有一个,陛下。” 吴省兰一本正经地道:“刑部郎中高士廉年年考校优异,为人老成持重,处变有方,沉着有度,正是应对当今陇西局面的最好人选。” 这话一出,百官齐齐愣住了。 吏部居然举了个刑部的人?脑子没烧坏吧? 秦桧也是一怔,可随即又想到了高士廉是谁,深深皱起了眉头,转头与自己的亲信对视一眼。 这个结果,他不是很能接受。 蔡京面色也不太好看,也转头与亲信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百官之中也有明白人,纷纷向其他人介绍高士廉究竟是谁。 清楚之后,大家看吴省兰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李乾望着百官的反应,抿着枇杷露感慨着道:“高士廉啊……” “若高士廉真的就任了此职,那他的刑部郎中之位就空出来了。” “朕记得秦相前些阵子对朕推举了一个贤才,正是如今在京兆府任六品推官的蔡卞。” “不如就让蔡卞去刑部,补上高士廉的位子吧?” 李乾环视了下方群臣一眼:“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和大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欢迎大会?” 严嵩脚下一顿,转头瞥了佟秋风一眼,面上依旧看出不喜怒。 严仪急忙走上前来,拉着佟秋风的胳膊问道:“有多少人的欢迎大会?是否还有红毯这么铺张奢华的东西?是否有灾民普通百姓?” 佟秋风被他的三连问的一懵,回过神来后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回大人,县中无事的百姓,基本都会到场。” “红毯……自然还是有的,还请了锣鼓队,搭了一个戏台,扎了几只大花楼……” 严仪眉头一皱:“这些东西都撤了,我家老爷向来清廉简朴,最是见不得这些浮夸铺张的东西!” 佟秋风与后面的一众官员、士绅都傻了。 今天来的人真的是严相吗?莫不是个冒牌货? 从前听说进京谋官、考评的人都要给严相送一大笔银子,怎么如今情况不一样? 难道消息都是假的? “是,是!” 佟秋风回过神来,急忙点头:“下官这就让人撤了。” “不过大人,要不还是把那戏台子留下吧,区区一个木台,并不奢华,但站在上面也能让大家都看清楚严相。” 严仪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严嵩现在的打扮,又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只留木台子。” “是,大人。” 佟秋风一个劲儿地擦着脑门儿上的汗,心念百转,仔细向着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今日迎接严相,处处做的不顺他的心意。 不知过了今日,严相会如何看自己啊…… 佟秋风还在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却不料严嵩突然转了向,踩着泥水向右前方走去。 那里正有一群灾民拖家带口,被衙役们领着,向远处一片黑落落的村庄而去。 佟秋风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跟在了严嵩身后,众多士绅也急忙跟了上去。 带着灾民的几个衙役见了自家县尊老爷带着一大票上司、士绅赶过来,急忙停下脚步,迎上前来:“拜见县尊大人。” 同时几人也在悄摸悄地打量着前方人群。 不是说今天要去迎接严相吗?严相人呢? 佟秋风没理会他们,而是紧跟严嵩的步伐,向着那群灾民而去。 平心而论,灾民们的状态并不是很差,穿着打满补丁、沾着泥点子的麻布衣服、拖家带口,脸上还带着几分见到大人物的惶恐。 当然,这表情不是对严嵩,而是对后方的佟秋风和一众官员士绅们。 “老父母,二老爷,三老爷,郑老爷……” 有个皮肤黝黑的老头叫喊着从人群里快步走出来,看样子是像是当地的村老、族老之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带着谄笑:“老父母,您回来了?” “今天迎接严相,俺们东张村的应付的还行不?听着您的吩咐,人一个没落,全都带出去了,绝对不给老父母和老爷们添乱!” 一众官员士绅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佟秋风拿着帕子,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向严嵩那边瞥着,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雨水和汗水。 “这……” 东张村的村老见他笑的开心,也更是高兴。 他又见了走在人群前方的严嵩,上下打量了一番严嵩装束,突然恍然大悟道:“老父母,这个大兄弟莫非也是家里遭了灾?出来逃难的?” “俺们东张村就得为老父母排忧解难,今儿个就收留下他了。” 说着还笑着走上来,拍了拍严嵩的胳膊,在上面留下一个黄泥手印:“大兄弟,你是老父母带过来的,往后头只要咱们东张村还有一口饭,就绝对饿不着你!” 一众县官乡绅都快背过气儿去了,求求你,少说两句吧! 佟秋风更是三魂飞了两魂,噌噌几步跑过去拍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官袍的袖子替严嵩擦着那泥手印,转过头‘慈眉善目’地笑着道:“张老三,这位就是严相。” “啊?”张老三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严……严……” 后面的灾民也傻了眼,不知谁带的头,呼啦一片全跪下了。 “让开。”严嵩推开佟秋风的手,走过去笑着同方才的张老三交谈起来。 只是张老三似乎已经骇的不行了,无论严嵩说什么,都只是木木地点头,不断附和。 严嵩无语,又走向后方,面容慈和地将灾民们拉起来,同他们谈论灾情:“东张村的田被淹了多少?” “严……严相……” 这些灾民哆哆嗦嗦,说话都不利索:“俺们东张被水淹的不多……再往东边走才厉害……” 后面的官员士绅们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看着严嵩同灾民们谈了好一阵,才离开这里,继续向武陟县城而去。 待一行人离开后,震惊的灾民与衙役们才渐渐回过神来,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相……刚才和俺说话的是朝廷的宰相?龟龟唉!俺这辈子还能看见宰相?” “应该是吧,你看那些个大老爷们,那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可严相怎么穿的和咱一样?俺看他衣服上都打着补丁!咱们村的刘老爷都不穿那玩意儿!” “你知道个屁,人家严相是清官,你懂不懂清官啊?人家肯定不收别人的钱!” “严相肯定是个清官,他还拉着俺问俺哪里被淹的田多呢!” “要是咱们大乾的官都和严相一样,那就好了……” 灾民和衙役们纷纷附和,忍不住遐想起那个美好的场面来。 另一边,严嵩也带着一众乡绅官员,远远就望见了武陟县城跟前那副热闹的情形,众多乡绅们立在前头,翘首以望,后面则是武陟的百姓、灾民,也遥望等待着严相的到来。 “严相,前面就是了。” 佟秋风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严嵩身后,漂亮体面的青色官袍下摆早已沾满了黄色、黑色的泥水。 后方的官员、士绅们也如一只只泥水鸡,不复最初的威风。 留守的乡绅们虽然纳闷这些人为啥不坐马车,搞得这么狼狈,但遥遥见了被佟秋风、官差们簇拥着的那个身影,还是领着头呼呼啦啦地拜了下去。 “学生拜见严相、草民拜见严相……” “让他们都起来。”严嵩眉头轻轻皱着。 “是,严相。” 佟秋风急忙让那些人起身,又引着严嵩从后方上了戏台。 留守的众多乡绅、百姓这才看清楚严相的模样。 一头灰白的头发,容貌老迈,身着一席打满补丁的青衫,下身穿着一条挽着裤腿的长裤,现在已经湿了一大片,溅满了泥点子,一双黑布鞋上更是已经全被泥水包裹住了。 “这……” 所有人都被他这身行头惊呆了。 这就是一朝宰相? 不说别的,往他脸上抹一把泥,直接扔到难民堆里就认不出来了。 一众乡绅就要俯身再拜,但却被佟秋风及时喝住了。 “都起来!” 佟秋风扶着严嵩上了台,随后快走几步来到台子边上,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方才临上台之前,严仪实在看不过眼,找机会提点了他几句。 是以,现在的佟秋风已经有所领悟了。 他挺胸抬头,不顾一身脏污,昂首望着下方的乡绅百姓们,压抑着激动开口了。 “武陟县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日理万机的严相关心咱们荥阳的灾情,不远万里来到咱们这儿赈济灾民、修复黄河大堤!” “咱们武陟县,就是严相赈灾修堤的第一站!” 乡绅百姓们纷纷在下面鼓掌叫好。 佟秋风转身望了一眼严嵩,见他面上带着笑,心中顿时大定,接着转头高声道:“刚才不是还有人问本县,为何去了这么久,为何身上都脏脏污污,还有人说本县引错了路,把诸位大人和严相都带到了泥沟里!” 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可佟秋风却没有笑,短短这么两句话时间,他就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眼睛开始发红,声音也开始带上了几分更咽。 “我佟秋风自从就任武陟知县以来,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武陟的田间地头走过了无数日日夜夜!乡亲们,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又怎么可能引错路呢?” “为了咱们武陟县,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已经问心无愧。可直至今日前去迎接严相,我才发现我做得远远不够!” 佟秋风擦着如泉涌般的泪水,转身望了一眼严嵩,又回过头来,忘情地喊道:“乡亲们,你们不是好奇,我们为何回来这么晚,还如此狼狈吗?” “今天在场的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我佟秋风也不怕大家笑话!今天严相一来就批评了我铺张浮夸的迎接!” 乡绅百姓们静静地望着他,望着台上的严嵩。 实际上从方才的红毯、花楼被撤,就已经有人察觉出苗头来了。 佟秋风边说边流泪,似乎是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严相带着我们一路从那里走过来,边走边看咱们武陟县的灾情,关心咱们的灾民!他还带着我与诸位父老,去了看东张村的灾民,问了他们能否吃饱饭,能否穿上衣……” 乡绅百姓们这次倒真是被震惊了! 东张村离县城也就一里多,这事儿一打听就能知道,绝对造不了假! 堂堂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还真愿意跑过去关心那些泥腿子? 佟秋风更咽着喊道:“今日见识到了严相的清廉,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无知!乡亲们,严相不远万里自京城来到咱们灾区!” “身无长物,只携两袖清风,胸怀仁心,融暖万里山河!” “严相真是咱们大乾头一号清官,是咱们大乾所有官员的榜样啊!” 直到这时,严嵩才意外挑了挑眉,正眼看了佟秋风的背影一眼。 下方的乡绅百姓们更是被感动的不行不行的! 佟秋风的这番话再配上严嵩的这身打扮,简直不要太有说服力了! 严仪也在人群中,诧异地望着台上的佟秋风,心说这小子还挺有悟性、挺有潜力的? 说完这一通,佟秋风最后抹了一把眼泪:“今日我从严相身上学到的东西,这辈子都领会不完!还请严相继续给诸位说上两句。” 下方乡绅百姓纷纷叫好:“严相,请您训话吧!” “是啊严相,有您这样的大清官到咱们荥阳来赈灾,这是咱们修了八辈子才得来的福气啊!” “严相!不管您说什么,我们武陟周家都绝对照办……” 望着激动的百姓们,严嵩缓步走上前,脸上带着微笑:“其实方才佟知县还有一样没说对。本相不是什么都没带,而是带着赈灾的粮食!” 还不待下面人欢呼,严嵩就接着道:“但唯有一点,本相想叫诸位知道。”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声音沉了几分:“此次情况特殊,朝廷的存粮不多,赈灾粮关乎到沿岸数十万灾民的性命!” “本相不希望赈灾过程中,还有人置灾民性命与不顾,只求一己私利,上下其手,侵吞赈灾粮!今日本相就把话放在这里,若是发现了有人还犯,勿要怪本相言之不预也!” 众多向乡绅、胥吏沉默了片刻,随后不知是谁带起的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叫好声。 “好!” “绝对不能侵吞救灾的粮食!” “严相说得好……” 远处,从严嵩下车起,就一直跟在他们后方的两个监察御史手持纸笔,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 就这?这是严嵩? 能不能来点劲爆的啊! …… 黄河南岸,高山县。 和珅也坐着马车,来到了城外的欢迎大会处。 这边的动静可要比北岸热闹的多,蒙蒙雨丝也浇灭不了人们的热情。 马蹄踏踏,车轮压过湿漉漉的地面,溅起一汪泥水,停在了被装饰的花枝招展的大戏台前。 伴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珅和大人从马车上下来。 前方的鞭炮队、锣鼓队、唢呐队齐齐发功,把这里的气氛渲染的像红白事现场。 两个监察御史皱眉望着眼前这一切,有心上去质问那高山知县周大方,可一想到来时魏征的叮嘱,只得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恭迎和大人!”站在最前列的是一群如花朵般娇滴滴的少女,齐齐躬身施礼。 和珅笑的比她们还像花朵,想向前走,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明器,这种行为可要不得啊!” 周大方一怔,急忙道:“是,和大人,下官受教了。” 说着急忙让人把这些少女都带下去。 和珅又指了指那些卖力的乐队:“这些也停了吧!” “是,和大人。” 在一众官员、乡绅的热切的眼神下,虎背熊腰的周大方引着虎背猪腰的和珅上了大戏台。 “高山县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日理万机的和大人关心咱们荥阳的灾情,不远万里来到咱们这儿赈济灾民、修复黄河大堤!” “咱们高山县,就是和大人赈灾修堤的第一站!” 下方顿时响起了众多乡绅百姓们的欢呼。 周大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高声吼道:“在这里,本县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诸位乡亲们,和大人既然来赈灾,咱们高山县就再也饿不死一个灾民,咱们荥阳就能修好黄河大堤,诸位父老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看到黄河水患!!” 这话一出,场中诸多乡绅灾民们都定住了,呆若木鸡地望着台上,丝毫不顾雨丝落进眼睛。 一个灾民也不会饿死? 真的能让荥阳不再有水患? 这么大的口气? 周大方喊得脸通红,扯着嗓子声嘶力竭道:“和大人来了,荥阳太平了,和大人来了,青天就有啦!” “好!!” “和大人,要是真修好了这大堤,您就是俺们的大恩人!” “是啊和大人!俺要给您建生祠,给您供奉香火……” 望着乡绅百姓们激动的面庞,和珅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诸位乡亲,本官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说得再多,也不如为诸位做一件实事!” “修堤的料子已经运到了河边,不若如今就过去,为大堤添上第一把土如何?” “好!”百姓们更是激动,没想到和大人竟然这么雷厉风行。 一行人就在雨中,向着河堤而去…… 南岸这边,黄河最初决口的地方在高山县东北的板渚渡,后来口子被越冲越大,连带着管城县、中牟县的大堤都连着被冲毁了一大片。 今日和大人冒着小雨,陪着乡绅们在河堤残骸附近走了一下午,勘察了一番河堤附近的形式。 说添上第一把土只是个象征性的动作,并不是今天就开始动工。 开玩笑,民夫们还没做好准备,大堤设计也没完善,怎么可能贸然动工呢? 只不过和大人是想借着这个行为,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当然,就算是上面的随意之举,下面也不能不重视。 据说和大人填的那一铲子土,已经被人县里乡绅们用石墙砌着,保护起来了,生怕被水给冲了…… 高山县城中,一座豪华的府邸院落里。 和珅靠坐在椅榻上,借着房里昏黄的灯火,盯着手中的一本书,怔怔出神。 今日在大戏台前相迎的娇俏少女中的两人,一人蹲在和大人身边,给他捏着腿,一人在他背后给他揉着肩。 “老爷。” 刘全一路小跑,笑呵呵地进了门:“老爷,今儿个那些人都过来求见了。” “可来了!” 和珅握着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老爷我都等的快睡着了,都请进来吧!” 他向后挥了挥手,两个少女安静地退了出去。 “是,老爷。” 刘全领命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了一帮子锦衣的乡绅、富商。 “和大人!” “学生郑通,见过和大人!” “草民林章全,见过和大人……” 乡绅富商们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和珅笑着让他们坐下:“刘全,还不快上茶。” “好嘞,老爷!” 前来求见的人早已经打听清楚了和珅和大人的秉性,问过好之后,也不多说,直接双手奉上了一叠叠银票。 为首的郑通穿着举人的圆领黑绸袍,自称学生,送的银票也最厚,笑着道:“和大人为咱们高山县做了这么多,咱们也不能不表示不成?” “这都是咱们百姓的一点心意,还望和大人笑纳!” 和珅下意识地就要去接过,只是手伸到一半,这才想起了今日的目的,手上一僵。 “和大人?” 见他突然愣住了,郑通等人试探地望着他。 “咳咳~” 回过神来的和珅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伸手继续向前,抓住郑通的手,又把银票推回了他怀里。 “和大人?”郑通傻眼了。 一众乡绅、富商们也傻眼了。 这是怎么了? “郑孝廉啊……” 和珅转头走了几步坐回椅子上,等再回过头来已经是一脸沉重了:“如今高山县受灾严重,本官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众人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跟着附和:“和大人当真是爱民的好官啊!” “和大人的苦心,学生也体会到了,和大人还是收下吧……” “不行!” 和珅摇着头,态度异常坚决:“诸位,你们都是这高山县土生土长的人。” “与其把这钱送给本官,为何不给你们的家乡做一点实事儿呢?” 众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你以为我们踏马愿意给你送钱啊?这不是怕你给人穿小鞋吗? 郑通还以为和珅腼腆了,不好意思拿,急忙劝道:“和大人,在座的诸位都是高山县的人,但大家又都是大乾的子民!” “和大人格局高远,不在一个小小的高山县上,您拿了这钱啊,对大乾更有好处!” “对对!和大人,这钱就得交给会花的人去花,把它花到实处,花到有用的地方!” “刘老哥这话说得有理啊!咱们都不会花钱,就得让和大人这样会花钱的人去花……” 和珅无语地望着他们:“诸位,你们都误会本官的意思了!” “不误会不误会。” 郑通谄笑着,抓着银票就往和珅手里塞。 有那么一刹那,和宝宝真觉得自己快要管不住手了。 然后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一把抽回了手:“都住口!” “诸位,听我一言!!” 望见和珅的表情不似作伪,众多乡绅富商这才讪讪地停下来,不过手里的银票还是没收回去。 接着明晃晃的灯光,和珅环视了四周一遭,正色道:“诸位,你们都是高山县人,难道就不想做一件善事,让乡里乡亲们都感激吗?” “你们……难道就不想名刻碑文,受人传颂吗?” 在场的人都被他问傻了,心说这是什么套路? 郑通却马上配合道:“想!和大人!我们做梦都想啊!” “是啊和大人,谁不想那样啊!” “郑老爷是个孝廉举人,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可和大人,我们这些个白身商人这辈子估计都没那一天了……” 和珅见他们的都有这个想法,缓缓点了点头:“如今,本官就能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不等商人乡绅们开口,就道:“以往朝廷要赈灾修堤,修好了大堤,你们也是将就着用,和你们并无关系,你们顶多也就和普通百姓一样嘛,在大堤后守着田,过几天安稳日子。” “等大水一来,堤受不住,又要像今天这样!” 和珅这话说完,在场众人纷纷沉默了下来,就连郑通这次也没再开口。 无他,这话真正地说到了他们心里。 他们本是切切实实住在这里的人,可如今这种境遇下,竟显得像是个局外人。 和珅环视一周,笑着道:“但这次不同!出使荥阳前,本官就在朝廷里苦苦求了陛下三天,特地为你们争取来了一个天大的福利!” 众人惴惴地望着他,您确定真是福利吗? 和珅笑着道:“这次,本官要在荥阳修一道石堤,修一道千年不破的石头大堤!” 士绅们闻言纷纷呆住了,房间内死一般地寂静,只余灯花爆裂时的啪啪声。 和珅笑着坐回去,不急不缓地轻轻呷了一小口茶。 “和……和大人……” 郑通的声音有些颤抖:“您说的……是真的?” 所有乡绅、富商的也都满怀希冀,直勾勾地盯着和珅。 若真能修成了这么一道固若金汤的大堤,谁受益最大? 自然是他们这些地主、富户! 就拿今年说吧,夏粮一般是到六月底收,可今年六月初就雨水不断,隔阵子就传出大堤告急的说法。 有些人不敢赌,夏粮还青着的时候就直接抢收了。 有些人想赌一把,结果就是粮食直接被大水淹在了地里…… 这些都是说不尽的眼泪,每年都要赌一遭的! 若荥阳真能永绝水患,那不仅不用赌了,说不定还能收了夏粮之后,再学衡山郡的人,让佃户再种一次秋粮,那一年的收入直接要翻一番啊! 和珅笑呵呵地放下茶杯:“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的太早!” 郑通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和大人……不知朝廷有什么条件……” 和珅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朝廷也不容易啊。” “值此漕粮断绝之际,朝廷刚送走了十卫禁军出征,又有陇西郡的常平仓失火,还要赈济沿岸这数个郡的灾民,朝廷的锅里,也没有太多余粮了……” “按理说,这石头大堤也只能等着运河再次贯通,漕粮运了过来,才能开始动工。” “但本官又求了陛下几天,好不容易又为你们争取来了第二个福利。” 还有一个福利? 士绅们呆呆傻傻,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和大人……敢问这第二个福利……” 和珅突然哈哈一笑:“也就是如今赶上了时机,否则无论我向陛下如何求,都是得不来这第二个福利的。” 他胖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如今漕粮运不来,但本官却知道,你们是一定有粮食的!” “我……我们……” 郑通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是一脸震惊,心说您老憋了这么半天,原来是瞧上了我们的粮食? 和珅笑着道:“放心,本官不是要征你们的粮,而是要管你们借粮,待运河通了,朝廷的漕粮到了,立刻卸船还给你们!” 一众乡绅富商的面色再次缓和下来。 若说直接征粮,那他们心里还得犯嘀咕,可借粮那就不一样了。 朝廷那一船船漕粮每年都从这儿走,他们又不是见不到? 这定然是有能力还粮的! 当然,有能力还和会不会还是两码事。 这也是乡绅们的最后一层顾虑,朝廷不会店大欺客,赖他们的账吧? 和珅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伸出手来强调道:“愿意借的就借,不愿意借粮的,本官绝对不强求他!” “只不过这石头堤可是要千百年屹立在岸边的,待堤成之日,本官就奏请朝廷,在堤侧刻上借粮之人的名姓,石堤不毁,名字不毁!” “再让朝廷为借粮之人的街巷立上这么一道牌坊,上书‘毁家纡难,造福乡里’。” “咱们大乾啊,举人牌坊多如牛毛,进士牌坊数不胜数,但这样的牌坊……” 和珅抿着嘴摇了摇头:“恐怕大乾现在找不出一个来,以后也不一定会有咯……” 千百年的石堤题名!绝版牌坊! 这两样东西的诱惑力是难以想象的大,在座众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郑通却没有被眼前的这大好事儿给迷得神魂颠倒,依旧还有几分顾虑。 其他乡绅隐隐以郑通为首,见他没开口,也就强忍着渴望,没有出声。 和珅面上带着惋惜之色:“这修堤之事,并非一日之功,要把整个荥阳的河堤都修起来,要十年也说不定。” “但先修哪一段,修哪一个县,却是本官可以决定的。如今漕船未至,才有借粮这一说,若漕船来了,就不会再有这事儿了……” “若高山县粮食筹不起来,本官也只能先缓一缓这里,再去后面的管城、中牟两县试试了。”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只是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咯……” 等朝廷禁军打下吴国,很快就能再把漕船开过来,到时候一个县的堤坝说不定都还没修完呢,后面朝廷有粮食了,又何须再借粮? 也就是说,三个县里可能只有一个县能享受这等待遇,能有这牌坊,在千百年的石堤上刻下自己的名姓…… 在场之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和珅端起青玉蔓叶的茶盏,轻轻抿了口:“诸位不要轻易拿主意,先回去考虑考虑再给本官答复就好,毕竟这也是大事……” “和大人,不用考虑了,我借!我借粮!” 一个商人急的脸色涨红,从人群中挤出来:“和大人,草民林章全愿借给朝廷八百石粮食!” 众人全都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贯通商行的会长,林章全。 “哦?” 和珅一怔,笑望着他:“好,这大堤上刻名字,也得有个上下高低之分啊!”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若有一天大堤能成,那你的名字便刻在……” 话说到一半,前面的郑通直接急了,此刻他再也顾不得别的,急忙道:“和大人!学生也愿意出粮!学生愿意直接送给朝廷一千石粮食!不再要回来!” “嘶~”在场众乡绅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屋里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一千石粮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啊! 平常荥阳的粮价差不多是八九钱银子一石粮,看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如今赶上大灾,这粮价早已经飞到天上去了,也早已不能再用钱来比价了。 银子再多也不能吃,可这粮食却是救命的玩意儿,给多少钱都不能卖的! 此外,灾年里粮食更是有大用处,等那些灾民因为粮价过高而吃不起饭的时候,就能用粮食贱买他们的地,等到来年年景转好的时候,那些地便又是能耕种的好地了! 这一千石粮食今年能换多少地? 众乡绅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都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随后震惊地望向郑通。 虽说您老背靠荥阳最大的氏族,荥阳郑家,可这价钱也太大了吧? 和珅一时也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好,好!” “既然郑孝廉这么有诚意,那你的名字就该刻在最上头。” 一旁的林章全嘴唇嗫嚅了几下,有心相争,但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其实他根本就不缺这点粮食,他要的是那名字,那牌坊! 有了那些东西,以后各地官府都要高看他几分,怎还敢随意讹诈他的商会? 只是林章全却明白,荥阳郑家定然不会坐视他一个商人的名字刻在头一位的,继续争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再做的众人:“诸位,本官这次想借的粮食不多,只要够撑到漕船到来就行了!不会多借!” “毕竟这大堤上的名字,越少越显得珍贵啊!” 众多乡绅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踊跃开口:“和大人,草民刘福长愿意借粮三百石!” “借怎么行?和大人,学生钟良,愿意把四百石粮食送给朝廷,支援石头大堤!” “和大人!草民汪长海,不光愿意借四百石粮食,还愿意帮朝廷联络上好的石料商!绝对是成本价……” “哈哈哈……”和珅嘴都快笑歪了:“慢慢来,一个一个来!” “刘全!快过来登记!” “好嘞!老爷!” …… 只是和大人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借粮修堤的消息连夜传到了管城、中牟两个县,这两县的乡绅、富户们纷纷不干了! 和大人,您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啊! 我们也想借粮啊!您都不来,就把我们撇在外头了?? 不行,得去高山县找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廷议结果!和珅:我马车还蛮大的 李乾这话一出,刚刚要起身提意见的秦桧、蔡京党羽纷纷愣住了,又转头望向自家老大。 其他文武百官也愣住了,承天门广场上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蔡京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这阵子以来,他也察觉到了蔡卞冷淡的状态,更是从蔡攸那里得知了蔡卞不让用刑的消息。 在蔡京看来,这分明就是蔡卞在表达不满,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件事儿的内幕。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蔡京都有几分心虚。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皇帝陛下要升蔡卞的官,要是现在他还站出来反对阻挠……那这兄弟就真不用做了,直接反目成仇吧! 后方,刑部侍郎高勋似乎也看出了蔡京的纠结,起身奏道:“陛下,刑部还有几名考成更优于高士廉的郎中,如孟昌龄等人,不如由这些人去就任陇西郡守,再由蔡卞补入刑部郎中一职。” 吴省兰却笑着道:“陛下,京兆府推官蔡卞考成平平,按理说不应胜任刑部郎中,待年底再贬官地方知县,方可服众。” 李乾皱了皱眉头:“照这么说,朕还不该提拔此人?” 高勋面色一僵。 秦桧则突然开口道:“陛下,推官蔡卞虽考成平平,但却不畏强权,勇于任事,正是因为他得罪了权奸,才被年年打压。” “臣向陛下推荐他,正是希望陛下能越过考评之法,不要遗漏了大才。” 百官纷纷感慨,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我疯了还是秦相疯了? 他竟然力排众议,在大庭广众之下推荐蔡京的弟弟? 李乾的声音有些犯难:“可此举却会违背朝廷法度,朕是皇帝,又怎能带头破坏法度呢?” “要不还是先把宋昪之事审理清楚,再决定陇西郡守的职位吧……” 蔡京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缓缓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刑部郎中高士廉沉稳有度,值此疲敝之时,确实可担陇西郡守之大任。” 高士廉虽然是次优的选择,可眼下不用他似乎也不行了。 若有了御史带回来的罪证,皇帝真打算逮着宋昪死磕的话,宋昪绝对难逃一死。 眼下只能用陇西郡守之位来换宋昪的安危了。 高士廉虽然已经靠向了皇帝,但他毕竟是刑部出去的人,蔡京对这个结果也能接受。 在他遍布朝野的人脉中,不乏有人是别人的党羽,但那又如何呢? 碍得着这些人和他蔡京交好了吗? 就算是皇帝的臣子,也不是完全忠于他,蔡京自问不是皇帝,更不可让所有人都一心投靠他了。 蔡京要的是有需要的时候,这些人能帮上他的忙。 李乾半躺在椅子上,遥遥望着蔡京,笑眯眯地道:“蔡大人也觉得高士廉好?这倒是和吏部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既然蔡卞不行的话,那就得再寻一个人来接替高士廉的郎中之位了。” “朕一时也不知道选谁好,不如诸位卿家给朕推荐一个?” 秦桧咬了咬牙,眼见蔡京和皇帝陛下都达成了协议,若是再不出手,那可真是要赔到姥姥家去了。 他拱手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蔡卞正是最合适之人。陛下顾虑朝廷法度,不想超擢提拔蔡卞,可法度正是为人而设的。” “若违背了法度,能得蔡卞这样的能臣干吏,能让更多百姓受益,臣觉得无论是谁,都无法指摘陛下的行为!” “这……” 李乾陷入了犹疑之中。 蔡京见此,也跟着道:“陛下,蔡卞虽然是臣的弟弟,可臣却知道一句话,那就是举贤不避亲。” “蔡卞乃是大才之人,只不过因数年前的一场风波,被憾而罢官。臣不愿见他明珠蒙尘,如今也愿将其举荐给陛下。” 现在抓住机会,趁机拉蔡卞一把,这样若他能成功起复,蔡京这个哥哥也算对他有举荐之恩。 若蔡卞还想再转头来与哥哥别苗头,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了。 魏征也突然开口道:“陛下,蔡卞为人正直清廉,办事有力,可堪大用。” 百官们闻言都惊了。 魏征和秦桧、蔡京三人竟然达成了一致?? 多久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李乾一怔,也直起了身子,望向下方吏部:“三位卿家都这么说,倒是让朕都有些好奇蔡卞这人了,吏部觉得朕该如何做?” 吴省兰面上有些犹疑,但感受着百官的目光,一咬牙,一跺脚,极为勉强地道:“既然诸位大人和陛下都看好蔡卞,那臣就违背一次朝廷法度,推举此人先在刑部郎中之位上试行一阵子,以观后效。” 百官:…… 老戏骨了?是不是? 李乾起身来到城墙边上,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就由中书省拟订他们两人的就任文书吧,尤其是陇西的事儿,尽快办理。” 秦桧难受的一批,但还是躬身道:“臣遵旨。”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下方群臣:“事已至此,陇西之事便已初有定论。” “至于宋昪……” 他瞥了一眼下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胖子:“待武阳郡监察御史带着证据回来后,发往刑部审理吧,审理的结果交由大理寺复核。” “是,陛下,刑部领旨。”蔡京躬身回道。 “大理寺也领旨。”鄢懋卿急忙回道。 御史们虽不满意这个结果,可听到是等证据回来后再审,也就没有发作。 因为这些御史本就有监查百官之权,就算不让他们审,他们照样也能弹劾主审的官员,干涉审讯。 “行了,若无他事,此次廷议便到此为止吧!” 李乾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转身向城墙下离去了,百官也依次退场。 行驾顶着日头,一路回到紫微殿,武媚娘和吕雉已经在等着他了。 “陛下,廷议的结果如何?”两女美眸中带着几分担忧,都紧张兮兮地望着李乾。 毕竟是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李乾微微一笑:“朕想要的,基本都做到了。” “真的吗?”武媚娘与吕雉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坐到了殿侧的椅子上。 武媚娘与吕雉也急忙凑过来,分坐在他左右:“陛下,高士廉高郎中去了陇西吗?” “蔡卞做了刑部郎中?” 李乾点点头,笑过之后还有几分无奈:“不错,但可惜的是,朕却没能将宋昪此人处理了。” 他躺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就算有御史的证据,在刑部他也多半不会有事。” “陛下……”两女都好奇地望着他:“宋昪怎么会到了刑部?” 李乾又同她们说了一遍廷议时的细节,两人愣神良久。 “陛下……” 武媚娘一双丹凤眼中泛着美妙的神采:“陛下已经尽力了,若是换了妾身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是定然做不到这样的!” 吕雉也点着头,俏面上满是崇拜之色,拉着李乾的手道:“妾身之前想破头皮都不知道该如何破局,可陛下从这天火降世的说法入手,竟然直接让那宋昪都无话可说了,此乃化腐朽为神奇也。” 武媚娘帮揉着脖颈,温声细语地道:“是啊,陛下。” “您之前不是还经常说,这世界上很难有十全十美的事吗?只不过一个宋昪而已,这种人本性难改,早晚有一天还能抓住他的。” 李乾虽有顾虑,但也不好在她们俩面前表现出来了。 他笑着反捉住了武媚娘与吕雉柔弱无骨的素手:“还是二位爱妃体贴朕。” “对了。” 李乾又转头望向门口的魏忠贤:“大伴,那周磊的案子什么时候再过堂?” “回陛下,五日以后。”老太监急忙道。 李乾沉吟了片刻:“到时候你安排一下,朕要过去看看。” 去看过堂只是顺便,李乾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之前京城里对他来说太危险,再加上奏章繁忙,一直没抽出身来。 而今大多数武将都领着禁军出征了,京城中就安全了许多,再加上李乾处理奏章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如今出去看看,正是时候。 李乾当太子时,皇后,也就是他母亲对他的约束还是很严格的。 先帝喜好女色,皇后看在眼里,怕李乾也沾染上这个坏毛病,是以对他约束的格外严格。 吃喝嫖赌中,李乾唯独没沾上第三项,也与这个有关。 不仅是东宫的宫女又老又丑,而且她还不允许李乾随意出宫。 是以李乾对京城的记忆一直模糊的很。 去年皇后过世,李乾守完孝后本来有机会出去,怎奈何先帝又陷入了病重,他根本没机会出去浪。 李乾还从未亲眼见过大乾的京城是什么样儿的呢,更从未亲身体会过这里的百姓,这里的风土人情…… 他觉得,自己要是能出去走一遭,想必要比枯坐在皇宫里练习批奏章强得多。 但听了李乾的要求,老太监却是一惊:“陛下,您要出宫?” “有什么问题吗?”李乾早就料到老太监不会轻易同意。 “没……只是……” 老太监面泛难色:“陛下,您要是去了京兆府看他们过堂,那推官哪还敢判案子啊?” “那些个文官都是些谄媚小人,要是您去了,他们肯定不会认真断案,而是给您演戏。” 李乾微微一笑:“朕可以打扮打扮,乔装出宫,如此不就没人知道是朕了吗?” 老太监急的头上都是汗:“陛下,这京城里太危险……” “别人认不出朕来,还危险?” 李乾皱眉望着他:“京城里应当不会匪盗横行吧?” “自然不会。” 老太监急忙解释道:“只是万一被有心之人认了出来,若再有人图谋不轨,陛下才危险啊!” 武媚娘与吕雉也一脸忧色:“陛下,万全之策还是不出宫,就算您不出去,想必秦相也定不会让周磊吃亏的。” 李乾笑着摇摇头,他早就对其中的风险有心理准备了。 什么事儿没风险? 难不成自己要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不成? 他望着魏忠贤,笑着道:“大伴,你叫上奉先,他武艺高强,想必定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 老太监依旧不太愿意,苦苦劝道:“陛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是吕布,也不能防备所有意外。” 李乾无言,这是老太监头一次这么坚定地拒绝自己:“大伴,难道朕就一辈子不能出去了吗?” “朕自小就在皇宫里憋着,如今登基了,想去京城里热闹热闹,应当也无妨吧?” “陛下御极四海,自然想看就看……只是……” 老太监不知该怎么说了,最后终于咬了咬牙:“陛下若真只是想去京城里热闹热闹,那奴婢倒是知道哪里比较热闹。” 李乾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说说。” “陛下,只是说自然说不清楚,不如明日奴婢先带陛下去那里逛逛?” “好!” 李乾笑望着他,虽不明白老太监为何突然开窍了,但他还是很高兴,站起身来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明日一早就出去,早饭也不吃了,出宫去吃!” “是,陛下。” 老太监躬了躬身:“不过请容奴婢先去通知吕奉先一声,也好让他做个准备。” “去吧去吧!” 李乾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过去,武媚娘和吕雉在他身后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 京城,蔡府,装饰典雅奢华的书房中。 蔡京坐在首位,其他党羽围着那块猛虎游山纹的奇石而坐,场面一时有些沉闷。 众人早已经换下了被汗水洗过一遍的官袍,穿上了舒适华贵的绸衣。 邓洵武坐在前列,幽幽叹了口气:“蔡大人,这次把高士廉换上去,我们就相当于丢了一半陇西,此人定然不会如宋昪那般配合我们的。”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这本来就是次正常的“烧仓”行动。 谁能想到秦桧突然要没事找事,非要怂恿皇帝,把宋昪召回京城,由此才引发了后面的风波。 而自己等人,一直都只想保护这陇西郡守之位而已。 蔡京却微微一笑:“子常,无需如此悲观。无论如何,高士廉都是刑部出身的人,老夫的话,他还是会听几句的。” 高勋也安慰了邓洵武几句:“是啊,子常兄,我们最起码还提拔了蔡卞蔡大人,可秦桧那边却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过了这次,相信此人定然不敢再轻易挑起争端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自己这边没占到多大便宜,秦桧甚至有点小亏。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占了便宜呢? 蔡京面上阴沉一闪而过,转而望向高勋:“宋昪现在如何了?” 高勋急忙回道:“蔡大人,下官已经送他进刑部大牢,让下面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了。” “只是如今他却不怎么吃饭,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怕魏征说的那份证据到了京城。” 蔡京眯了眯眼睛,目中闪过一抹狠色:“你去告诉他,不用怕。” “既然那周子谅还没回京,那我等就能让这份证据永远也到不了京城。” 在场官员皆是一惊,邓洵武难以置信地道:“蔡大人,莫非您想把那周子谅给……咔嚓了?”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忧心忡忡地望着蔡京:“蔡大人,如今廷议刚结束,很多人都等着这证据,若我们把这周子谅做掉,会不会让百官反应过激?” 不是会不会,而是一定会! 这事一旦发生,定然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比宋昪的事影响还大。 一个监察御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定然会追究到底的! 万一手脚不干净,被查出些什么来,后患无穷啊!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蔡京打量了一眼在坐人的反应,突然笑了笑:“你们想什么呢?老夫何时说过要留下那周子谅?” “老夫说的是证据!” “无论是偷、是抢,是用火烧、用水泡!只要周子谅回京时身上没有证据,那他回不回来还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纷纷称赞蔡大人的妙计。 …… 正在今日京师廷议之时候,荥阳也迎来的他们的曙光。 当然,是两道曙光,南岸一道,北岸一道,大家雨露均沾,谁也吃不了亏。 为了迎接这两道宝贵、高贵且尊贵的曙光,两岸的官员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黄河北岸,武陟县作为严嵩抵达灾区的第一个县,当地知县早已经带着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县内有头有脸的士绅们出城一里相迎。 当严相下了马车时,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个笑的异常灿烂的官员士绅,为首的正是一身青色官袍的武陟县知县,佟秋风。 佟秋风看起来只是个年轻人,约莫三十多岁,颌下留着短须,正笑颜如花地望着严嵩。 “下官见过严相!”佟秋风躬身行礼。 跟在他身后的人呼呼啦啦也弯下了一片:“下官见过严相……草民见过严相……” 他们一低头,严嵩才发现这些人身后铺着一长列红绸厚毯,从这里一直绵延到武陟县城。 严嵩脸上的肉一抽,低下头刚装备下马车,却突然发现外面的地面都是湿的。 泥土黏黑,几乎每隔几步都有一个小水洼,铺在上面的红毯已经被泡透,也染上了一块块黑斑,格外丑陋。 严嵩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毯子是怎么回事儿?” 佟秋风似乎听出了严相心中的不悦,急忙解释道:“严相,下官怕严相到的早,是以早就让下面人铲平了地面,又铺上了红毯。” “但没想到下官估计错误,等到现在,这毯子上都浸了水,不如原先美观了,还请严相恕罪。” 严嵩脸色一沉:“本相难道是喜好奢华的人吗?” “都撤了!” 佟秋风一惊,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也惊讶无比,不明白为何马屁拍歪了。 严相他竟然不喜欢这个? “是,严相,下官立即撤了,立即撤了!” 跟在严嵩身后,形影不离的长随严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这些人不懂自家老爷。 严嵩又环视周遭一圈,并未看到什么灾民,悄然松了口气。 “佟知县,若本相没记错的话,武陟应当也是受灾地区,为何不见灾民?” 佟秋风急忙回道:“回严相,为避免灾民惊扰严相,下官特地让人把他们都送往别处安置了。” 严嵩脸色一沉:“只因为本相到来,就驱赶灾民?” “佟知县,你有没有想过,被你赶离家园的那些灾民怎么办?他们本就流离失所,如今你又想让他们到哪里去?” “下官……下官……”佟秋风吓得双腿发颤,脸色苍白,不知该怎么回。 如今方知一朝左相的威严,竟如此恐怖。 “还不快把人都请回来!”严嵩怒斥道。 “是,严相!下官这就去!”佟秋风立刻呵斥后方的衙役,让他们赶紧把灾民请回来。 吩咐完衙役们,佟秋风这才转回脸,赔笑望着严嵩,企图再挽回一点印象分。 “严相,请上车,咱们这就回武陟吧?” 严嵩却没上车,而是从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不用上车了,我要走回武陟,再亲眼看一看沿途灾情,看一看灾民们的生计如何。” “啊?”佟秋风傻眼了。 后方的官员士绅们也傻眼了。 您老莫非是在看玩笑?这里离着县城还有一里路啊! “严相……” 佟秋风磕磕巴巴地问道:“可这红毯已经撤下去了……” “就是要撤下去。” 严嵩瞥了他一眼,脱下外扔给身后的严仪,露出里面一件满是补丁、洗得发白的麻布青衫,随后又挽起裤腿,宛若普通老农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泥水里,从众人中间穿过,向着武陟县城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严仪收好严嵩的外袍,见他们还是没动作,不由暗骂一声没悟性。 “佟知县。”他走到佟秋风的身边,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啊?” 佟秋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这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严仪撇了撇嘴:“我不是大人,只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长随而已。” 没想到佟秋风听了更加热情:“大人,您请吩咐。” 宰相门前七品官,严仪这个“七品”可要比他这个七品知县要强得多。 严仪无奈,指了指前面的严嵩:“老爷都已经开始走了,你赶紧把灾民安置回来。” “要是等老爷走到了县城,灾民还没过来……” 说到这里,严仪戛然而止。 佟秋风却一个激灵,听出了他话里的留下的几分严肃。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 黄河南岸,另一道比较胖的曙光也降临了这里。 天空中渐渐开始飘起蒙蒙丝雨,和珅和大人的马车也已经到了这里。 编的色彩缤纷、精致巧心的花楼被细雨打湿,非但没有垂头丧气,反倒更显娇艳欲滴。 高山县知县周大方站在最前方,他身形壮硕,方头虎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读书人。 可他偏偏就是二甲出身的进士,只不过生了这么一副彪悍的相貌而已。 “和大人!下官恭迎和大人!” 和珅掀开马车帘子,一看天上的细雨,再望了望前方的诸多官员、乡绅,开口笑了笑:“周知县啊,还有各位父老乡绅们,咱们耽搁得起,赈灾耽搁不起啊!” “还是不要多说了,赶紧去县城吧!” “是,和大人。”官员士绅们感慨着和大人的雷厉风行,纷纷起身上了马车,向着县城而去。 但唯独周大方一人骑着马,在车群中游动,来到了和珅的马车旁。 “刘管家,在下有几句话想与和大人说,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一席绿袍的刘全跟着车夫坐在车前,瞥了他一眼,伸出几根手指抿了抿。 周大方笑的灿烂,把手笼在袖子里伸了过去。 刘全眼睛一亮,急忙把手伸进他袖子里,只是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 他正纳闷的时候,却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自己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摩挲着…… 刘全一个哆嗦,如见了鬼一般噌地抽回手,瞪着眼珠子指着周大方:“你……你……” 周大方爽朗一笑:“怎么了?刘管家?” 说着再欲向前伸手。 刘全嗖嗖地向后挪了挪屁股,转身就向车厢里大喊:“老爷,老爷……” 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哭腔:“老爷,周知县想和您说句话。” “嗯?” 和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周知县?进来,进来说话便是,本官的马车还蛮大的。” “谢和大人。”周大方又对刘全笑了笑,这才下马,挺身钻入车厢中。 刘全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呆滞。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车厢里并没有什么很妙的情形,周大方恭恭敬敬地对和珅禀报道:“和大人,您之前吩咐的木材、石料早已经筹备完毕,运往了那几个大堤口子那里。” “好,好!”和珅笑眯眯地望着周大方:“本官就知道啊,你是个办事得力的人!” 周大方笑呵呵地给和珅倒上一杯茶,接着道:“和大人,下官还自作主张,帮和大人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高山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 “有了这大会,和大人只要一露面,咱们高山县的民心就全安稳下来了!” 和珅一怔,轻轻点了点头:“好,那就去看看。” “谢和大人。” …… 于此同时,北岸。 严相都用脚走了,其他人那还能坐马车?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 严嵩一马当先,打量着灾后千疮百孔的土地、村庄、农田…… 当他看到远处出现零零星星的灾民时,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佟秋风又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道:“严相,下官还自作主张,帮严相安排了一场欢迎大会,就在武陟县城外,县中官员士绅百姓都会到场。” 第一百四十章 出宫行之李老爷,小魏和小布 管城、中牟两县的乡绅地主都要去寻和珅和大人,但高山县那边很快就放出了话来。 和大人不会在高山县久留,会尽快赶往另外两县,视察灾情。 两县的人这才稍稍安稳下来,只等着和大人来了后,立刻就恶狠狠地扑上去……给他送粮食。 一条黄河百丈宽,这边的消息一夜也传到了黄河北岸。 严嵩听了佟秋风的禀报,眉头微微皱起。 别人不知道和珅为啥急呼呼地修堤,他还不知道吗? 定然是为了要争先一头,尽快把这赈灾的差事办好。 本来严嵩是没多少心思与和珅等这个头名的,只是有了那次陛辞,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也想要陛下的那个不翻旧账的许诺! 严嵩沉吟了片刻,起身踱了几步,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严相可不觉得这是和珅的主意,他就不能用了。 只要好用,你的就是我的! 一旁侍立着的佟秋风眼巴巴地看着他,有心想试探一下严相的态度,可又有几分畏缩。 没错,今日他也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消息昨夜就传了回来,武陟县的乡绅地主们当时就坐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南边能有石头堤,我们北边就不能有? 不就是借点粮食吗?谁拿不出来啊? 只不过严嵩却不是和珅,有了昨日那场欢迎大会,乡绅们都以为严相是个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人了,根本就不敢跑过来和他谈这种条件。 是以,他们都一气儿跑到了佟秋风那,哭诉着请求老父母也帮他们谋来这个福利。 大堤上刻名字,独门牌坊是名,而有了石头大堤,数百年不再遭水灾,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了! 名利双收,谁不想要才是脑子有问题。 佟秋风表面上是拗不过他们,十分为难地答应下来,要替乡绅们去求求严相,获得了乡绅们的感激。 另一边心里美滋滋的,愿意的不行。 这石头大堤立在那里,可是实实在在、响当当的政绩啊,若是真能修出来,比他佟秋风站的年头都要久的久! 虽说这东西是严相牵头的,可只要开始修,又怎能绕过他这个武陟县的父母官呢? 就算他的任期内修不完,他佟秋风也算是大堤的发起人之一了。 听听,与严相一同发起了武陟县石头大堤,这名头多响亮?多有派头儿?? 日后在官场上混,谁见了他都得先有三分敬意! 而且放在眼下,这修堤还是和严相名正言顺,多打交道的借口! 只有让严相记住他佟秋风,日后这官运才能亨通…… 见严嵩皱眉久久不言,佟秋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严相,您看看咱们武陟县能不能也修一道石头大堤?” “县里的乡亲们苦黄河水患久矣,如今严相过来了,正是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时候啊!” 严嵩沉吟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此事急不得,待老夫传信京师,请工部的人来勘察地貌,先定下要怎样修,才是正理。” 佟秋风大喜:“严相深谋远虑,如此百年大计,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不过现在县里的乡亲们都等急了,是不是要下官先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筹集粮食?” 严嵩瞥了他一眼:“筹粮的事慢慢来就好。” “和珅身负皇命,才着急前往中牟。” “本相没那么多顾虑,先把武陟县的事定下来,再去另外几个郡县。” 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佟秋风躬身讪笑道:“是,严相,下官明白了。” …… 京城,大乾皇宫。 今天的李乾早早便从床上爬起来了,连饭都没吃,就跟着魏忠贤在皇宫里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他叫不上名字的宫门前。 “陛下,咱们就从这出门,吕布就在门外等着呢。” “好!” 李乾抻了抻身上的青褂,对这种感觉颇为新奇。 今天的老太监也是一身简便的麻灰色直裰,头上带着一只棕色方巾,看起来颇不显眼。 他领着李乾和几个小宦官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守门的羽林卫见了老太监之后,果然对这一行人视而不见。 李乾也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一行人一直走出宫门,远处隐隐有喧哗热闹的动静传来。 出了宫门,李乾顿住脚步,眼前一条宽阔平静的护城河奔流而过,汉白玉的石桥飞拱其上,两岸错落的绿柳丝绦轻摇,带来拂面清风。 再往远处望去,则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推着小车的货郎,连绵错落的坊市,林立而起的楼阁……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李乾又跺了跺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这才感觉到一股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老太监后退几步,小声帮李乾指了指右边:“陛下,就在这边。” 随后他又顺着老太监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远处停着一顶两抬的黑呢小轿,两个轿夫,两个护卫,还有穿着一身月白色湖绸夏袍,带着黑色网巾的吕布,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好!” 李乾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对这次出宫之行更加期待了。 吕布听见动静,远远望见一行人,尤其是人群中的李乾,登时大喜:“义……义父!” 刚想大叫出声来,又突然想起现在不是时候,急忙把话憋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 “奉先。” 虎背熊腰,须发茂盛的吕布套进儒雅的月白袍子里,这副充满反差打扮差点让李乾笑出声来。 来到轿子旁,老太监还有几分忐忑道:“陛下,宫里条件不比宫外,只能先委屈委屈您,坐这种两抬的小轿了。” “无妨。” 李乾望着远处的热闹情形,摆了摆手:“朕其实是想自己走过去,顺便也见识见识京城里的坊市,再好好买些吃食……” 出都出来了,必须得逛个痛快! 李乾觉得自己不能亏待了这次出宫的机会,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计划,此刻笑呵呵地道:“不都是说东贵西富吗?” “朕要先去东市看看究竟是怎么个贵法儿、再看看秦相、蔡卿家他们那些大官的住处、再去西市看看波斯商人、他们带来的新鲜货物、还有胡姬……” 李乾一样样地数着自己的目的,一旁的老太监和吕布却已经呆住了。 回过神后,老太监急忙道:“陛下,您要去的地方太多,坐轿子走一天都不见得能逛完,更何况是您走着去呢?” 吕布这次竟也和老太监站到了同一立场上,讪笑着劝道:“是啊义父,这大热天儿的,在外面走一会就是一身汗,一会连胃口都没了,逛一会儿就没心思了。” 李乾一听,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行,那就依你们的吧!大伴,先去东市!” “陛下请放心。” 老太监抹了把汗:“肯定很热闹。” 所谓的两抬小轿,其实比抬舆大不了多少,里面的空间更是十分逼仄。 所幸现在还是早上,天不热。 等中午大太阳高照的时候,坐在这样的黑呢小轿里才是真正的折腾人。 不过李乾也没要求太多,他这次出宫,本来就是低调行事的。 如今这也算微服私访了吧? 不过似乎还少了点仪式感……到底是什么呢? 李乾琢磨了片刻,突然对轿子外试探地喊道:“老魏!” 魏忠贤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爬起来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忐忑地望着轿子里:“陛下?” “您是在叫奴婢吗?” “那是当然。” 李乾倚在轿厢里,望着晃晃悠悠的轿帘,理所应当地道:“咱们出了宫,总不能再叫什么陛下、大伴了吧?要不然被人听到,岂不是直接露了馅?” 老太监脚步一滞,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陛下深谋远虑,奴婢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还是陛下周全啊!” 老太监紧跟在轿子旁,谄笑着对轿窗道:“陛下,叫老魏不如叫小魏,您就叫奴婢小魏好了。” 吕布在一旁鄙夷地望着老太监这副模样,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了一个四字成语:奴颜婢膝。 这个词似乎就是为这老阉狗而造的,好生不要脸啊! 李乾在轿子里也是一阵无言:“都说了不要叫陛下,奴婢的!” “你就叫朕……叫我老爷吧!” 李乾开始找到了一丝角色扮演……不,微服私访的仪式感和快感,眼睛发亮地道:“今儿个我就是李府的老爷,你就是我的大管家!魏大管家!” 老太监无力反抗,只得乖乖享受起来:“是,陛下……老爷!” 李乾继续笑着道:“奉先,朕还是继续叫你奉先吧!” 吕布一怔,急忙换上笑容,快走几步凑到轿子旁:“义父,奉先也太不亲近了,要不您还是叫我小布吧?” 老太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此人好生谄媚,当真毫无底线! 小布…… 李乾嘴角抽了抽:“还是奉先吧,亲不亲近不在称呼。” 吕布笑呵呵地当即应下:“是,义父,那布就是李府李老爷的义子了。” 李乾刚想直接答应,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住:“对了!奉先,京城里认识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吕布脸上笑容一僵:“这个……义父……” “应当有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朕的义子吧?若你在外面一叫,岂不是露了馅?”李乾皱着眉头。 吕布怕被扔下,急忙辩解道:“义父放心,今日出行绝对露不了馅!” 李乾一怔:“为什么露不了馅?” 吕布刚想解释,就感觉到身侧传来老太监恶狠狠的眼神,急忙把话憋了回去。 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会儿到了地方,布就乔装打扮一下,保准不会让人认出来。”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还是道:“不用打扮了,看着怪别扭的。” “你还是也叫我老爷吧!” “你吕布,就是李府新任的武功教头,帮本老爷训练家仆,如此一来,即便被人认出来,也能说得过去。” 吕布一怔,表情有些古怪:“是,义父老爷,不过请问老爷……” 他悄摸悄地瞥了一眼老太监:“布这个武功教头能训练所有家仆吗?包不包括您的大管家?” 老太监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登时大怒。 我踏马还没想着管你呢,你倒要先管起我来了! “陛下……老爷,要管人也是咱这个管家管着教头是吧?”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凑到轿子旁:“哪有教头反过来操练管家的?” “怎么就不行?” 吕布义正辞严地道:“你是管家,是老爷身边的亲近人,自然也得会点武艺,方便遇事保护老爷了!” “我本来就会武艺!”老太监梗着脖子怒道。 “那也不够!” 吕布抬起胳膊,秀了秀月白色袍子下面的肌肉,强调道:“保护老爷,自然是越强越好……” 李乾坐在轿子里,无语地扶住了额头。 这两个奇葩只要凑到一块,说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黑呢小轿晃晃悠悠,走过闹市区,李乾似乎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吆喝声,马蹄哒哒声,隔着轿帘闻到街上买的吃食香味…… 有好几次他都想掀开轿帘下去走走,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过老太监和吕布也没让他多等,又走了一会儿,小轿便在一处街口停了下来。 轿子向前一倾,李乾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太监果真没撒谎,眼前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大街,市肆林立、挂满各行各业的招牌幌子,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男男女女往来如云,非常繁华。 李乾当即来了兴趣,喊上老太监和吕布就往前走。 “老爷,咱们今儿个早上去吃什么?”老太监笑着紧跟在李乾身后,对大管家这个角色适应的很快,他本来就是大管家。 “吃什么……” 李乾打量着大街上叫卖的、摆摊的,各式各样的吃食,早就看花了眼。 有什么米糕点心店,早点小摊,酒楼饭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什么肉包子、龙龛糍、羊头签、香辣罐肺、沙糖冰雪冷丸子、鸡头穰…… 说实话,在皇宫里也不是吃不到美食,只是那些东西都是厨子精心炮制的,过于精致匠气,反而缺少了一种烟火味。 只有在这种闹市上吃到的东西,才是最接地气儿的! 李乾左看右看,最终选定了一家早餐摊:“就吃那个吧!” 老太监和吕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家粗布棚子下,卖凉面的小摊。 “走!” 李乾兴冲冲地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望着老太监:“对了,老魏,我可没带钱,今天的花销可得你付账。” “老爷您放心。” 魏忠贤笑呵呵地跟上来:“都由老奴来办就好!” 几人来到面摊前,老太监快走几步用袖子帮李乾拂了拂长条板凳上的尘土,这才笑着请他坐下。 “这位客官,您要吃什么?” 面摊的小二跑过来笑着问道,一双带着油光的手不断在围裙上攥着,看起来颇为紧张。 李乾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小二的着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又向后面打量着店家那两口冒着腾腾白气的大锅:“你们家有什么面?” 店小二攥了攥围裙,咽了下口水,笑着介绍道:“客官,咱们这儿的面可多了去了,您想吃什么的,就浇上什么卤子。” 他指着后方的几个盆道:“不过咱们这儿最好吃的招牌面还是凉面,您要不尝尝?” 李乾向后打量了一眼正在案板上啪啪摔面的摊老板,这才点点头:“好,就吃凉面!” “你们俩呢?” “咱和老爷一样!” “布也吃凉面!” 吕布和老太监立刻点了菜。 “好嘞!” 店小二笑呵呵地应下,不一会儿就端回三碗面,放到三人的矮脚方桌上。 香气扑鼻而来,淡黄色的筋道面条上盖着胡麻酱,还有切成细丝的胡瓜条……就是芝麻酱和黄瓜丝,还有带着大肉丁的黑色肉酱,豇豆炒鸡蛋……最后上面还浇上了半勺香醋,半勺花椒水,点上了几滴香油。 李乾看得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再管别的,随意拌了拌就要开吃。 只是老太监又突然拦住了他,悄悄地凑过来:“老爷,试毒。” 李乾一滞,僵着脖子转头望着他:“这也要试?” 老太监讪笑着道:“老爷,毕竟是出门在外,小心,小心为上!” 李乾无言,看着老太监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进他碗里,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银针戳了戳,最后尝了一口,这才点点头。 “老爷,能吃了!” 李乾没等他,早就开始动筷子,这面条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三人吃饱了之后,就在这大街上逛了起来。 李乾从人群中穿行,一会儿走到这个布店里看看,一会儿又对那个当铺来了兴趣,一会儿又去看看杂货店,兴致高得很。 逛累了之后,三人又坐在街边的茶摊上,叫了一壶凉茶歇息起来。 “不愧是东市啊!” 李乾感慨着道:“百家百行居然都有,当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老太监用帕子抹着汗,不断点头:“陛下您喜欢就好。” “就是这东市有点小啊!咱们逛了这么一会儿就到头了,而且我也没看出这地方贵在哪来?” 李乾有些纳闷:“难不成那些达官贵人平日里都来这儿买东西?” 老太监的笑脸一僵,急忙解释道:“老爷,老奴特地挑了个比较偏僻的地儿。” “要是真去东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万一撞见熟人,岂不是要被认出来?” “也是……” 李乾轻轻点头,眉头微微蹙起,打量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东市有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不对劲儿…… 吕布给他续上一杯凉茶,老太监看李乾这副样子,急忙劝道:“老爷,反正今天也玩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宫……回府吧?” 此刻已经是正午头儿了,再逛下去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李乾又打量了四周一眼:“我还没去看秦相他们的宅子呢。” 老太监大汗,吕布也开口劝道:“老爷,咱们只能再外边看,又不能进去看,只能看到一堵墙!” “真没啥好看的,老爷!”老太监也附和道:“秦相住的地方无非就是比普通官儿大了点。” 李乾狐疑地打量着这两人,不知道他们紧张个什么劲儿。 “那先回去也好……”李乾轻轻点头。 两人立刻大喜,不过还没等他们高兴完,李乾就接着道:“明天咱们再去西市逛逛,我得看看那些个西域商人。” 两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西域胡商都些是野蛮边夷,不通礼仪教化,又丑陋如鬼,遍体生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吕布也点点头,正色劝道:“除了那些胡姬的身段儿还算尚可……” 说到一半就被老太监瞪了回去。 李乾眼睛一亮,态度登时更坚定了:“朕……我自然不是为了看胡姬,只是想看看那些个波斯胡商,听说那些人每次来京城都会带一些个新鲜玩意儿。”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如今这个时空,大乾纠集了这么多诸侯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欧洲又是个什么样儿呢?难道情况和大乾这边差不多? 还是和自己上一世的时候一样? 李乾一口干了瓷碗里的凉茶,起身向街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再去西市。” 两人急忙起身跟上,老太监恶狠狠地瞪了吕布一眼,后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如出来时一样,老太监又带着李乾从那个门回了皇宫。 换好衣服来到紫微殿,武媚娘和吕雉告诉他一个消息。 “陛下,武阳郡监察御史周子谅回京了!” “周子谅?” 李乾一愣:“就是那个去陇西暗查天火烧仓证据的那个御史?魏征不是说他三五日才能回来吗?” 吕雉轻轻叹了口气,玉面上神色复杂:“陛下,这大概是魏大人的计策。” “若昨日如实说出周御史回京的日期,必然有人会横加阻挠,甚至会加害于他。如今周御史提前回京了,正好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乾也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点头赞赏道:“魏卿家果真厉害!” “周子谅带回了天火造假的证据?” “这个倒是不清楚。”武媚娘轻轻摇了摇臻首:“不过,听说御史台已经派人去刑部了,应该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东西。” 李乾却突然皱了皱眉:“有点早了……” 两女纷纷一怔:“什么早了?陛下?” “若他三五日后带着证据回来,那时候高士廉大概已经出京,前往陇西了,蔡卞也去了刑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李乾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可现在还没彻底定下来,若宋昪被御史们为难,蔡京他们难免要在高士廉之事上生些波折,以此要挟朕饶过宋昪……” 他想了片刻,转身望向老太监:“你让人去告诉高士廉,让他尽快安排好刑部事宜,抽出身来,最好明天后天就能走。” “也去吏部催一下,让他们尽快把就任文书赶出来。” “是,陛下。”老太监领了命,美滋滋地就走了。 要是明天就能走,怎么也得来个陛辞吧? 到时候就不用去西市了! 其实不用李乾去催,秦桧早就已经关心起高士廉的调动了。 原因无他,蔡卞是要去补高士廉的刑部郎中,只有高士廉走了,他才能离推官之位,去刑部就任。 如今距离周磊过堂只剩四天时间,若这几天不能尽快完成这两人的调动,那到时候过堂还是得蔡卞这个推官来! 那这一切不就白布置了吗? 是以,中书省早就拟好了这两人的调动诏书,在吏部过了一夜也走完了流程,今日一大早便送到了两人家里。 蔡卞的宅子就在蔡京府邸旁边,青砖黑瓦的四进府邸,在正常官员中算得上是比较阔气了,可与一旁占地连绵的蔡京府邸比起来就显得灰头土脸的,像一疙瘩小煤块。 接到就任诏书之后的蔡卞并没有多惊喜,毕竟京兆伊王缙就是正三品的官,无论朝会还是廷议都能参与。 昨日廷议结果一出,王缙就差人来告诉他了。 “恭喜二叔,贺喜二叔高升!” 蔡攸嬉皮笑脸地跑上来道喜:“二叔升迁之喜,不如赏两块喜糖,让侄子我也沾点喜气?” “没有喜糖,赏你两枚喜钱吧。” 蔡卞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两文钱扔给他,蔡攸却如获至宝,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二叔,我爹请您去家里坐坐呢!” 蔡卞面上本来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可听到这话后,脸直接拉下来了:“不去。” 蔡攸急忙凑过来劝道:“二叔,您是刑部司官,我爹是堂官,哪有司官跟自家堂官过不去的?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更何况你们还是亲兄弟!” 在六部中,尚书、侍郎被称为堂官,而郎中、员外郎则是司官。 “就算您今儿个不去,改日去刑部上任的时候,总是要相见的吧?” 蔡卞还是冷硬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堂屋走去。 蔡攸见他这样,面上闪过一抹狐疑,快步跟了上去,试探着道:“二叔,小侄之前听过一些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有人说,几年前您被贬官儿,就是我爹暗中做的,这事儿……” 蔡卞脚下一顿,接着向前走去:“大人的事儿,晚辈少打听。” 蔡攸面上一怔:“那就是真的了?” 蔡卞却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 蔡攸望着他的背影,怔神片刻,也不再相劝,而是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小蔡府”,向隔壁的“大蔡府”走回去…… 蔡卞这边接到了调令,只是觉得平常。 但另一边的高士廉一接到调令,便急匆匆地出了门,踏上了前往皇城的路。 马车里,高士廉一身青色官袍,打开车窗,怔怔地望着窗外京城里繁华熟悉的景象,目中还带着几许迷茫。 虽一直在渴望升官,可没想到事情却来的这么突然。 车轮嘎吱嘎吱地轧过皇城前的青石板,车夫提醒的提醒声传来:“老爷,到了。” 高士廉走下马车,定定地望了一眼这往来了无数年的高大红色皇城,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 一阵谈笑声从后方传来,几名身着青袍的官员有说有笑地越过他,从含光门的左掖门入了皇城。 高士廉回过神来,收拾好心情,踏步向前而去…… “陛下,高士廉高郎中来了。”紫微殿政事堂里,老太监进来禀报。 “直接请他进来。”李乾放下手中朱笔,起身伸了个懒腰,武媚娘与吕雉则退到了侧房。 不一会儿,一身青色官袍的高士廉来到了政事堂,躬身拜道:“臣高士廉,参见陛下。” 李乾打量着他这身装束,笑着道:“起身,赐座。” “如今高卿家可是正四品的郡守了,该换下这身青袍了。” 四品及以上官员的官袍是绯袍,绣云雁补子,自然就和五品的不一样了。 高士廉刚坐下,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身官服不对,又急忙起身拱手道:“臣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换。” 望着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李乾眉头微微皱了皱,又笑着感慨道:“匆忙好,匆忙点好啊!” “高卿家,其实朕也不想让你如此匆忙,只是朕担心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高士廉也坐回小凳上,颇为认可地点点头:“陛下,臣就在刑部,昨日御史们哪来的那份证据已经在刑部引起了一番波澜。” “现在有御史们监察着,宋昪的事儿估计又要纠缠下去了。” 李乾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突然转头望向高士廉:“高卿家,辅机现在如何了?” 高士廉怔了怔神,随后回道:“蒙陛下的关照,他如今任永寿县的典史,臣看他做的还算得心应手。” 李乾沉吟了片刻:“高卿家,朕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考虑。” 高士廉神色一紧,刚要再起身,李乾就挥了挥手:“坐着说便可。” “朕想让辅机也随你去陇西。” “辅机?” 高士廉一怔:“那他典史的差事……” “放下便可。” 李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难道跟你这个舅舅郡守去了陇西,你还会亏待他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 高士廉老脸一红,急忙解释道:“只是这差事是陛下为他谋取的,乃是陛下的心意,若贸然抛弃便是对陛下不敬……” “没有什么敬不敬的。”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一个典史的差事而已,也算不得什么。” “朕是看辅机有宰辅之才,不必在京城拘泥,想让他随你去陇西历练一番,你可以回去问问他的打算,若他愿意舍得现在的典史职位,你去陇西上任的时候就带着他。” 实际上,这也是李乾考虑的不周的一个地方。 当时他只想着让长孙无忌去拿了周磊回永寿县,一时却忘了这样做的影响。 后来他复盘这件事的时候,才蓦然醒悟。 这种给顶头上司整大活的人,还能在县衙好好混下去吗? 就算别人知道他和上面有关系,没法搞他,但暗地里定然也不会有好态度的。 疏忽了不要紧,犯错谁都会有,李乾从这件事里也吸取了教训,以后虑事定然也会更全面一点。 只是作为直接受害人,还是要补偿一下长孙无忌的。 正好如今可以借着高士廉离京的机会,让他同去陇西。 “陛下放心,那小子一定愿意的。” 高士廉听到李乾嘴里的“宰辅之才”四个字,早就激动的不行了:“蒙陛下如此看重,要是他不愿意去,臣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去陇西!” “哈哈!” 李乾轻声笑了笑:“你也得征求他的意见不成?不要太强权嘛!” “若他愿意去,到了陇西遇到什么事儿,你要多与他说一说,让他也帮你出出点子,多给他一点锻炼的机会。” “是,陛下。”高士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急忙应声。 “对了。” 李乾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辅机是不是还打算去考加明年的小三关?” 所谓小三关,是指科举中的县试、府试、院试,考过前两关便是童生,考过院试便可录取为生员,也就是所谓的秀才。 一般情况下县试是在年初二月份举行,但若碰到特殊情况,县内也可稍作延期,但要保证在四月府试之前放榜,让被录的考生得以参加府试。 高士廉却回道:“陛下,待明年县试之时,臣便让他在陇西郡考吧。” 由于有诸侯国的关系,大乾的科举考试不限制考生籍贯,在各地按比例录取考生。 若必须要在原籍考,那诸侯国的考生们岂不是都没法在朝廷境内科举了?这对朝廷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好。” 李乾微微点头,望着高士廉笑着道:“不过以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到时候你可能已经不在陇西了。” “啊?” 高士廉一脸愕然地抬起头:“陛下……” “你要安安稳稳地把陇西的乱子平息下来,让朝堂诸公看到你的能力,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 李乾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用什么太亮眼的功绩,也不要太剑走偏锋,只要足够可靠就够了。” 高士廉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的又要起身,但又被李乾按了回去:“但你也不用太着急,心急则出错,三个月之内把乱子平了就可以,事情要办的安稳。” “是,陛下。” 高士廉强压着心中激动,应下来:“臣一定让陇西尽快平定下来。” 他接低头着道:“昨日廷议结束后,大司寇还特地召见过臣,说了陇西的事。” 大司寇便是刑部尚书的别称,要不是李乾有点文化,还真听不出来。 “蔡京?” 李乾既意外,也不意外:“他说了什么?” 高士廉想也不想便直接开口道:“大司寇说,臣这次去陇西,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府兵们遣返,让他们再回去务农,趁此期间修缮府兵大营。” “他还说有他照应着,臣在陇西定然不会遇到麻烦,让臣尽快把陇西稳定下来,不要再起波折了。” 李乾眯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满嘛,要是没有他蔡京照应,在陇西岂不是事事不顺。 “你是刑部出身的人,在陇西大概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对高士廉道:“你也不用主动去找蔡京那些党羽的麻烦,挑起波折,你只要记住谁和蔡京亲近即可,后面的事朕再安排。” “是,陛下。”高士廉当即应声。 李乾笑望着他:“至于如何解决常平仓的事,你可以回去和辅机商量一下,但最好不要抱着向朝廷要钱粮的想法。” “就算是朕,也不见得能从严相手里抠出银子来。” 高士廉脸色一苦,但还是坚定地应了下来。 李乾也没指望他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又笑着道:“也不用太紧张嘛,朕再告诉你个法子,不过用的时候可要谨慎。” 高士廉一怔,急忙起身:“恭请陛下圣训。” 李乾对他附耳轻轻说了几句,高士廉眼睛一亮,但又有几分迟疑:“陛下,这能行吗?” “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李乾笑着挥挥手:“行了,时间紧张,未免再生变故,今日朕也不留你用膳了,赶紧回去准备吧!” “记得穿上你的绯袍,风风光光地去上任。” “谢陛下。”高士廉恭恭敬敬地一俯身,这才缓缓向殿外走去。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武媚娘与吕雉也从侧间出来了,好奇问道:“陛下怎么了?难道高郎中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李乾摇摇头:“并非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朕只是想到了上次他在政事堂里见朕的事。” 他负手向桌案走去,神色复杂地道:“上次他见到朕,只是很恭敬。” “可这次来见朕,恭敬之外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忐忑了。” “二位爱妃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市胡人!刺客突现! 两女都是聪明人,细细一思索便发现了不同。 吕雉一双俏目望着李乾,迟疑着道:“陛下,莫非是因为上次您还没给他授官,而这次高郎中却得了您的官职。”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个。” 他感慨着道:“上次高郎中来见朕,虽有求于朕,但也只是抱着一个希望而已,若朕不帮他,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可这次来见朕就不一样了,朕让他的外甥当上了永寿县的典史,又给他升任的正四品的郡守,他现在的有了朕赐予的东西,害怕失去,心态自然就更加小心了。” 武媚娘嫣然一笑,凑近到李乾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天下想被陛下赐官的人多的去了,只要陛下一道圣旨下去,那些人能从京城一路排到波斯去。” “高士廉就是最幸运的一个,他现在应该高兴的不行。” 李乾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温热,又嗅到了鼻尖隐隐传来的馨香,心情也好了几分,笑望着武媚娘:“高士廉是观音婢的舅舅,朕提拔了他,也不能对你们厚此薄彼。” 他笑着环住武媚娘柔软的腰肢,又揽过一旁的吕雉。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武媚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暗。 被李乾揽在怀里,吕雉俏面上浮现一抹红晕,但黑亮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迟疑:“陛下,高郎中在刑部郎中的位子上熬了七年,陛下拔擢他,朝臣们也不会有什么非议。” “可妾身的父兄不过是平民罢了,陛下无需为了他们这样。” 李乾自然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笑着道:“长孙辅机也并未有官身,但朕还是能让他当上典史。” “朕现在也能让你父兄在当地做一个小官嘛!” 吕雉有两个姐妹,分别叫吕长姁和吕媭,两个兄弟分别叫吕泽和吕释之。 后两者都是前世西汉的开国功臣,据记载“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由此可大概推断,两人都是战功赫赫之辈,兵法娴熟,作战勇猛。 当然,眼下的大乾似乎不缺作战勇猛、兵法娴熟的人,只是这些人不见得听他李乾的话罢了…… 心里有了主意,李乾又望着左手怀里的武媚娘,轻轻叹了口气:“媚娘,朕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武媚娘臻首埋在他怀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你的那两个异母哥哥,朕暂时不会管。” “不过你母亲和你妹妹,朕早就让人把她们从你家接出来了,安置到另一处宅院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受委屈。” 李乾揽着美人的娇躯,明显地感觉到她身子一僵。 “你不会怪朕自作主张吧?”李乾笑着把她揽的更紧了点。 “谢谢陛下。”武媚娘紧紧环住李乾的腰,埋首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失常。 好好安慰了她一会儿,李乾这才开始处理起今日的奏章来。 今天耽搁了这阵子,出宫显然是不行了。 但李乾还是惦记着要去看胡姬……不是,是去看胡商。 所以他不顾老太监的劝阻,第二天一大早又出了宫,坐着那顶黑呢小轿,来到了西市。 这边的热闹一点也不逊色于昨日的东市,但李乾站在街口仔细打量一番,又皱起了眉头。 “老魏,这西市和东市,也大差不离嘛!” 他狐疑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没看到什么胡人啊?” 老太监拿着帕子不断擦汗,讪笑着道:“老爷,这西市其实也和东市差不多,都是买东西、卖东西的地方,能有什么差距?” “至于胡人……再往里走走应当就有了吧?” “应该也有胡姬。”吕布补充道。 李乾有些迟疑:“那就去看看吧。” 西市这边的小吃摊要比东市还多得多,李乾吃的不亦乐乎,但越是往里头逛,他就觉得越不对劲儿,总是有种熟悉感。 “老魏……” 李乾打量着眼前这家“耐用杂货大全”,皱眉道:“这东市和西市当初营建的时候,是不是按照对称的规格来的!”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爷。” 老太监一脸敬佩地道:“无论是坊还是市,当初太祖爷差人营建的时候都是以朱雀门大街为中轴线,两边一样的。” “原来如此!” 李乾这才轻笑出来:“我说这西市里的大街怎么和东市那边的大差不离呢?原来是有说法的。” “要不是知道这个,我还以为咱们今天逛的和昨天是一个地方呢!” 老太监和吕布干笑着附和他:“是啊,是有点像。” 突然,吕布指着前方的一个店铺:“老爷,看,胡人!” “哦?” 李乾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向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店铺的招牌上写着“万里地毯”四个大字,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果然是个深眼窝,高鼻梁,蓝眼珠的西域人。 “老爷,这就是胡人,真没啥好看的。” 老太监对李乾笑着道:“您要是实在想看,老奴以后就再买几个胡奴,阉了送进宫里……不,府上当仆役。今儿个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吕布也哈哈笑着道:“可别送过去,这些人丑巴巴的,窑姐儿接他们都得加钱,送到府上吓着怎么办?” 李乾无语地望了他们俩一眼:“我是想看胡人吗?是胡姬!” “不对,也不是胡姬!” 他脸色一正,又纠正道:“就是想体验体验西域的风土人情,再学学胡语。” 吕布点着头,一副我懂的样子。 “得了。” 李乾知道自己是洗不清了:“先去这店里看看吧,看看这西域运过来的地毯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太阳晒得人发焦,地毯店门口顶上有一张探出来的方形伞盖,留住一抹宝贵的阴凉。 小厮也热的直呼扇子,但见到三人,眼睛一亮,当即迎了上来。 “三位客官,里边儿请!” 一口流利异常的大乾话,让李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要是光听声音,真不会觉得他是个西域人。 走进店里,李乾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里面的空间不是很大,案架上摆着一卷一卷、色彩缤纷、花纹繁复美丽的波斯地毯。 地毯店的掌柜也是个胡人,只是比小厮要年长一些,大热天的也裹着头巾,下巴上留着大胡子,见三人进来,笑着道:“三位客官都喜欢什么?先看看?” 李乾再次对他流离的大乾话表示诧异,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是在大乾做生意的,没点本事怎么吃饭? 他对掌柜点点头,在店里左看看,右捏捏,不一会儿就挑中了三卷地毯,一卷土黄色鸟纹的,一卷宝蓝色树纹的,还有一卷是暗红色叫不上名字花纹的。 这地毯有种独特的厚重感,是用羊毛、棉等东西织的,有的高档货还会加上金丝、银丝。 这玩意买回去之后可以铺在睡房里,和妃子们睡觉的时候肯定又是另一种别样的氛围。 嗯,那种正经的睡觉。 老太监急忙掏钱付账,随后让人来把地毯搬走,主仆三人又出了这地毯店。 李乾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又转身回看了一眼地毯店的招牌,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只要他们三个在的店,一般就不会再有客人过来了,这是什么原理? 三人继续向前逛,但再也没看到一个胡人。 正当李乾纳闷的时候,吕布又指着前面一家店,小声提醒道:“老爷!又一家!” 李乾再次望过去,发现那家的牌匾上写着“华美琉璃”四个字。 他登时来了兴趣。 据李乾所知,现在的琉璃就是前世的玻璃,他在宫里也看到过不少这种的贡品,甚至有许多宫殿的窗户都不是用纸糊的,而是用琉璃挡风遮雨。 那些玻璃大多都是大乾自己造的,就算是贡品,成色也有些一言难尽,和李乾想象的玻璃有很大差距。 他还想着弄出个望远镜来,再从高处偷窥一下那些大臣们的家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康的……当然不是了。 望远镜的作用有很多,比如说行军打仗、勘察敌情等等,满足李乾的那点癖好只是顺便,嗯,顺便。 但挡在李乾面前的,还有个原料问题。 宫里的那些玻璃大多都是有色玻璃、七彩玻璃,里面还带着大大小小的气泡。 就算有无色的,也浑浊不堪,充满气泡,远远达不到要做望远镜的标准。 不知道西域的玻璃又如何? 李乾带着老太监和吕布走进去,里面的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七彩斑斓的各式玻璃器具,有壶、杯、灯盏、长瓶…… 不过这些玩意儿对李乾来说倒没什么新鲜的,他走马观花般的看过去,打量着里面的所有货物。 “客官,看看有什么瞧得上眼儿的?” 店家也是个胡人,年纪比方才地毯店里的胡人大,同样操着一口流离的大乾话。 李乾这次就有点纳闷了,心说现在的胡人都这么卷了吗? 一个个都把大乾话学的这么溜? “随便看看。” 他打量着店里的玻璃器具,尤其是专注于无色玻璃上,结果却让李乾有些失望,但也不是很意外。 这里的玻璃和他宫里的那些都差不多,一个水平的。 毕竟丝绸之路畅通了这么久,相互交流的不只有商品,肯定还有技术。 制造玻璃的技术肯定早就在两边流传了。 当然,要是这一世也有威尼斯小岛、慕拉诺玻璃的那种事儿,李乾也自认倒霉。 胡人掌柜在柜台后面见这三人只逛不卖,也没在意,只是笑着问道:“客官瞧上什么了?看在今儿个您是第一个客人的份儿上,小老儿可以做主,给您便宜点!” 李乾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皱眉道:“你这儿有没有透明的玻璃?” “我要那种完全透明,一点暇疵也没有的。” 听了李乾的要求,这掌柜也是一迟疑,皱眉想了片刻:“是有这种玩意儿,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客官您的心意。” 李乾眼睛一亮:“拿出来瞧瞧。” 老太监和吕布也有几分好奇,不是对胡商好奇,而是对皇帝陛下的要求好奇。 完全透明的玻璃?有啥用? 只见那老胡商从柜子下面的箱子里不断翻腾,最终翻上来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装的东西让李乾一怔。 这踏马不就是眼镜吗? 金色的镜框,剔透的镜片,只不过镜腿不是金属的,而是连着两根细绳…… 老胡商小心翼翼地取出红绒布上的眼镜,试探地望着李乾:“客官,这东西可还合您的心意?” 合是合。 可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 难不成也是从西域进口来的?那西域的科技水平似乎有点超出李乾想象了啊…… “这……” 李乾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眼镜打量片刻,皱眉问道:“这么透明的琉璃是怎么做出来的?” 老胡商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客官,这可不是琉璃,哪有人能做出这么透亮的琉璃来?” “这玩意儿是东海水晶磨的!” 李乾一怔,随即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老胡商:“就是齐国南边的那个东海县?” “不错。” 老胡商点点头,笑的像一个纯洁的奸商:“客官,这玩意儿叫叆叇,可是绝对的物超所值!晚上看东西有重影儿、看不清的地方,只要一戴上它,全都清楚了!” “只要四十两银子一只,童叟无欺!” “不是……” 李乾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打量着眼前这个带着头巾,穿着灰白色直裰的老头:“你一个胡商,怎么还卖东海的货?” “谁说胡商就不能去东海了?” 这老奸商……不,胡商却是一副你不要大惊小怪的表情:“客官,瞧您说的,开店做生意,自然是想卖啥就卖啥啊!” “这叆叇也不是小老儿去东海进的,是从别人那买回来的,就是进了一个月也没卖……卖的只剩这一副了。” 老胡商笑眯眯地道:“原本可是要五十两的东西,只要四十两客官就能拿走了。” “你还不如去抢!” 李乾还没开口,老太监就忍不住发声了,扯着嗓子怒道:“这么个破玩意儿,十两银子就顶破天了。” “客官这就说笑了。” 老胡商笑眯眯地道:“单单是这原料的水晶,就远远不止这个价钱。” “而且磨这玩意儿可是个手艺活,不练个十年八年的,哪能弄出这么漂亮的玩意儿来?” 他举着手里的眼镜,赞赏道:“您看看这漂亮剔透的水晶片儿……” 王婆卖瓜般的自夸刚要开始,就被李乾叫停了:“我买你这东西可以,不过你得把这磨镜的师傅介绍给我。” “老爷……”老太监一急,转头刚想劝他,就被李乾拦住了。 老胡商脸色一苦:“客官,这玩意儿也是小老儿偶然收来的,再想去找可就千难万难了……” 李乾眉头一挑:“找不到了?” “不是……” 老胡商黝黑的老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得加钱。” “你踏马想屁吃!” 这次就连吕布也看不过眼了,砰地一拍桌子,瞪着一双牛眼:“别蹬鼻子上脸!” “行了。” 李乾无言道:“给他钱就是了,你要多少?” 老胡商似乎是被吕布吓住了,老脸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哆哆嗦嗦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李乾眉头一挑:“二十两银子?” 那这个引见费可真不便宜了。 在老太监与吕布的虎视眈眈之下,老胡商笑的比哭还难看:“两钱银子就行。” “这还差不多……”老太监脸色好转了几分,从布包里翻银票。 李乾则拿着新到手的叆叇……眼镜,走出店门口在眼光下好好打量起来。 镜片晶莹剔透,镜框上还錾着美妙的花纹,用手稍微用力捏了捏,嗯,什么也捏不出来,不知道是金还是铜。 李乾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度数还不低。 看着看着,镜片后一抹隐晦的冷光映入他的眼帘。 李乾一怔,这应该不是玻璃的光吧? 他急忙拿下眼镜,望见前方正有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排开人群,向自己这边走来。 冷光的来源是壮汉的腰间,那里用麻布蒙着一只长条状东西,此刻布匹的一角散开,在风中飘荡,露出后面一截泛着冷光的刀刃。 李乾心头一跳,顿时想起了无数刺客的传说,什么图穷匕见,白虹贯日,什么鱼肠锋芒……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无数死法,什么被刀捅穿心脏,被割下脑袋,最惨的是被直接腰斩…… 那刺客似乎也意识到他暴露了,满脸横肉抖动,对李乾狰狞一笑,脚下又快了几分。 李乾心里开始慌乱,但他还是尽最大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边向后退,一边对后面的店里呼叫支援:“奉先!有刺客!!” 琉璃店里顿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哔哔邦邦的嘈杂碎裂声,似乎是吕布在往外冲。 整条街也一下子乱了起来! 东西翻倒声,怒吼声,人群冲撞哭喊声…… 但李乾却顾不得其他了,一边往后撤,一边紧紧盯着那刺客的行动,生怕他掷出长刀,把自己捅个对穿。 果然,那刺客似乎也急了,面上浮现出一抹慌乱,抽出长刀,迈着大步推开人群,三步并两步就冲到了李乾身边。 卧槽!这么快! 眼见就要小命不保,李乾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不雅观了,就想来个驴打滚避开砍过来的长刀! 只是还没等他蹲下,那刺客却突然转了个身,背对着李乾开始后退。 这个操作就让李乾一下子看不懂了。 一时间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难不成这刺客是想撞死我?用屁股缝儿夹死我? 还是说他练了什么后背刀法,想捅了我顺势跑路? 心念百转间,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贼子住手!” 吕布噌地一下就从李乾身旁跃出来,张开手护住他。 被这高大的身影罩住,眼前一黑,李乾心中这才多了几分安全感,那个行为奇奇怪怪的刺客,还是让吕布对付的好。 但当他回过神来,又打量四周情况时,顿时一愣。 原来他不止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而是被好几个人挡住了。 从这些人的缝隙中向外望去,李乾傻眼了。 这边那个卖布的小贩直接掀了步摊,从摊子下面拿出一口明晃晃的长刀,直接向着自己这边扑过来。 另一边的杂货店也冲出两个戴小帽的伙计,从门口的篮子里抽出两柄雪亮的白刃,也面露凶狠之色,直直地冲了过来…… 就连刚刚逛过的那家地毯店,胡商老板和伙计也都提着长刀向这边冲来! 整条大街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李乾大脑陷入了空白,难不成今天这是进了贼窝? 这么多刺客,吕布一个人能对付的了吗?? 场面一时杂乱无比,打翻的小吃摊,横飞的布匹、一个个凶狠的刺客…… 老太监从后面跑过来,急火火地拉着李乾的胳膊,护着他就往后面的玻璃店跑,还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喊道:“陛下,小心冷箭!小心冷箭!” 跑到了店铺门口,正要往里冲,李乾脚下却慢了几分,渐渐顿住脚步。 “先等等。” 他渐渐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吕布和一开始那刺客没打起来,两人肩靠肩,一副警惕的样子,扫视着前方。 后面冲过来的那些“货郎”、“摊贩”也没和他们打起来,也是背对着这边,一边警惕地望着前方,一边缓步后退。 这个样儿怎么也不像是刺客,反倒像是另外一种职业…… “陛下,快进去啊!里面安全!” 老太监拉着他的手,苦苦相劝。 “义父,您先进去,外面有布在!” 吕布头也不回地高声道:“对了义父,刺客在哪?布去把他斩了!” 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刺客。 李乾望着这满街的乱象,又联想到了这两日逛街时的种种异样,脸色突然一黑,像是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头一天那端面条的小厮手上带着老茧,还紧张的不行,东市西市就这么丁点儿地方,还有这布局一样的东市西市…… 恐怕逛得是一个地方吧?就是换了批人,甚至连人都没换,只是换了一批店面!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李乾指着这些突然冲出来的“货郎”、“摊贩”,黑着脸问一旁的老太监。 老太监脸色依旧焦急:“陛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还是小心刺客!赶紧进去吧!” “小心个屁的刺客!” “根本就没有刺客,是朕认错了!” 李乾黑着脸,望着最开始的那个“刺客”,此时正站在吕布身旁,背对着自己,双手持刀,紧张地来回扫视。 而吕布似乎是与他认识一般,丝毫不觉得意外…… “认错了?”老太监一怔:“陛下,万一真是呢?” “还是进去吧!小心为上啊!” 李乾瞪了他一眼,向前走了几步,对外喊道:“没刺客,都停下吧!” “嗯?” 吕布一怔,焦急道:“义父,您怎么又出来了?还是去店里安全!” 李乾无言,指了指他身旁的那个壮汉:“刺客就是他。” “我?” 那壮汉傻眼了,周围众人、就连吕布也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半步。 壮汉回过神后急忙扔下手中长刀:“陛下,小人冤枉啊!” “小人是左羽林卫奉裕陈远,是头一个冲上来保护陛下的!怎么可能是刺客呢?” 吕布皱着眉头,也解释道:“陛下,陈远经常陪着布去喝酒,应当不是刺客……” 李乾一看他们俩果然认识,更是气的要吐血:“这街上的人是不是也都是你们安排的??” 他不说还好,说出来之后大街上的男男女女顿时呼啦一下、跪下去一半,剩下的也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陛下……” 老太监忐忑地从后面走过来:“其实……这个……奴婢可以解释……” 李乾却不想听他解释,一想到这两天自己都陪着他们耍猴,他就气的不行。 “还专门找了两个胡人来?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李乾脸色黑的如锅底,指着“万里地毯”的伙计和掌柜。 掌柜的刚才跑的太急,头巾都跑掉了,大胡子也掉了半边,只剩下小半边用面糊粘在嘴唇上,晃晃荡荡。 “陛下不是想看胡人吗……” 老太监自知理亏,讪笑着解释道:“就算是再难,奴婢也得找来啊!” “你放屁!” 吕布对他怒目而视:“这明明是我找的!” “你还挺能耐的!”李乾瞪着他。 吕布脖子一下子缩了回去,弱弱地道:“不能耐。” “陛下,小人一听是给陛下办差,就抢着过来了。” 挂着半拉胡子的胡人掌柜急忙抬起头来表忠心:“小人周黑驴,领羽林卫小旗校。” “不光小人来了,小人还把老叔也叫过来开店了!” 吕布瞪着他,想让他少说两句,李乾却皱起了眉头:“你老叔……” 周黑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指着后面的店铺:“就在里边卖玻璃!” 李乾无语,环视了周围一遭:“这全都是你们的人?” 老太监再次抓住机会,凑上来解释道:“陛下,也不全是!” “一些手艺摊上不是,咱们的人没这种手艺,就只能从外面借了。” 李乾黑着脸,狠狠地瞪了老太监和吕布一眼:“先回宫再说!” “是,陛下,这就回宫,这就回宫……” 两人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说,低眉耷拉眼地跟着李乾一路回到了皇宫。 “你不是能解释吗?” 紫微殿里,李乾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忐忑的老太监和吕布:“编好了吗?不妨跟朕说一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去!给他两耳光!和珅斩知县 京兆府衙门旁一条不大不小的巷子里,气氛渐渐有了几分紧张。 周围的行人远远望见这一幕,立即避开的远远的。 敢在这里行凶动粗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有恃无恐。 当然,也有不少人站在远处朝这边看热闹。 李乾皱眉打量了一眼身前身后围拢过来的五个人,也注意到了那四个豪奴手中的小臂粗的木棍。 “怎么样?能对付吗?”他转头望向吕布。 吕布先是一愕然,随后砰砰地拍着胸脯,大笑起来:“老爷,您放心!” “这种小鸡崽子,我让他们一只手!” 李乾听完松了口气,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吕布怎么可能连这几个歪瓜裂枣也对付不了呢? “呦呵!口气还不小!”为首的豪奴面色不善地盯着吕布,缓缓拍打着手中小臂粗的木棍。 老太监也忍不住嘱咐吕布:“小心点!” “要是伤了老爷,你就等着回去挨收拾吧!” 吕布却不理会他,只是狞笑着打量这几个豪奴,就如同看砧板上的死猪肉。 为首的豪奴被他这眼神看得很不舒服,但也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先转身请示:“少爷。” “您说咱们怎么着?” 秦禧也皱眉盯着吕布:“先打一顿。” “啊?” 那豪奴还有些失望:“少爷,京兆府衙门这么近,不如……” 李乾皱着眉头,还叫衙门的人来? 这是打算把事情闹大? 见他皱眉,老太监就在一旁帮忙解释道:“老爷,这是这些人的管用手段。” “若有人得罪了他们,只是打一顿还算是轻的。” “若是被送进衙门大牢,那就是百般折磨,甚至还会牵连家人,严重的家破人亡也有可能。” “知道怕了就好!”几个豪奴面上带着狞笑,缓缓围拢过来。 李乾皱眉盯着这几人:“说送京兆府就送京兆府?这大乾的王法反倒像是为你们而设的了?” 他打量着那年轻人,这是秦桧的儿子? 就是不知道,这是他那不能进门的亲儿子林一飞,还是养子秦禧。 不过从方才和秦桧岳父的交流来看,大概是后者。 “哈哈哈!” 几个豪奴闻言纷纷大笑,就连秦禧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小子!毛都没长齐吧?你知道什么是王法吗?” 为首那豪奴强压下笑意:“在大乾,咱们秦相就是王法!” “你他娘的狗胆包天,敢造王法的谣?王法还能不收拾你吗?” 老太监已经是一脸怒容:“老爷……” 李乾面色沉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这时,秦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嘱咐那豪奴道:“只是打一顿就行了,不用再多麻烦。” 那豪奴一愕然,秦禧就接着道:“我外公还在外面,不宜多生事端。” “是,少爷。”几个健奴应下声,狞笑着从前后两段逼过来。 “老爷……” 吕布转身望向李乾,目中的表现欲熊熊燃烧,就等着李乾一句话了。 “先打一顿。”李乾淡淡地道。 “好嘞!!” 吕布得了令,还没出手,却听巷子口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娇喝。 “表侄!你别欺负人!” 李乾一怔,转过头望去,发现正是方才那群人。 说话的正是那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娇俏少女,睁着一双俏目,瞪着秦禧。 她身边那个儒生也皱眉望着这边,看样子欲言又止。 秦禧见状急忙俯身行礼:“表姨,外公……” 王仲岏望着秦禧,一拍脑袋:“我说怎么一转头人就找不着了?小禧?你怎么跑这来了?” 秦禧一躬身,解释道:“外公,这几人在外辱我父亲的名声,做儿子的若听之任之,岂不是不孝?” 那儒生却皱着眉头劝道:“你与他说开了,让他们道歉便好,何必要动粗呢?” “是啊,秦禧。” 那年长几分的美妇也劝道:“你是个孝子,此地紧邻京兆府,若因此事起了冲突,传扬出去,对你父亲的名声就是好事吗?” “这……” 秦禧皱起了眉头,迟疑了片刻,望见王仲岏抚着胡须,笑而不语,又坚定地道:“大姑婆,大姑公,你们平日里与太学学生打交道得多,见惯了信义之人。” “但太学之外的这些市井小民,性格刁蛮,并无廉耻之心,反复无常。” “若没有教训,即便今日答应下来,可转头却会变本加厉地散步谣言,中伤家父。” “你……” 那儒生还想再劝,却被那美妇一脸难色地拉住了。 那少女挽着美妇的胳膊,一队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这边,俏面上也满带不忍之色。 秦禧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后面上却阴沉了几分:“打!” 李乾一直听着秦禧的话,早就皱起了眉头,此刻也对吕布道:“打!” 前后方各有两名豪奴,持着小臂粗的木棒冲了过来。 吕布却没贸然冲上去,而是护在李乾身边。 后方的两名豪奴先到,他们似乎也看出来,三人中虎背熊腰的吕布才是最能打的,所以想合力围攻他。 只要把他放倒,剩下的一个老头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是上岸的大青鱼! 扑腾不了几下! 李乾后退了半步,不给吕布添乱。 他也好奇盯着场中情形,本以为就算吕布能赢,也得废一番手脚。 可没想到,面对这两名健奴抡过来的大棒,吕布只是双手轻轻向前一探,在李乾还没看清的时候,就捏住了两人的手腕,随即向下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这两名豪奴的手腕直接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背折了回去! 两人也没惨叫出声,因为吕布捏着他们的手背折,导致他们手中的木棒直接敲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这两人白眼儿一翻,就直接倒了下去。 另外两名豪奴见这情况,手上动作当即一滞。 队友上了,队友被秒了! 吕布却没有一丝停顿,快速转过身,一双大手宛若蛟龙出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两人的头颅,然后像开核桃似的一碰! 这两人也翻着白眼,软倒了下去。 整个动作都在瞬息之中完成,如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 四个豪奴几乎同时倒地,周围几人还没反应过来。 “有两下子!” 回过神来的李乾眼睛一亮,对吕布竖起了大拇指。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哗然,显然没想到这汉子这么猛,一挑四,只是两招就把四个人放倒了! 这还真和捏小鸡崽子没啥区别! 吕布的表现欲得到了极大满足,大着嗓门道:“肯定不让老爷丢人!” 老太监忍不住暗骂了几句,李乾也没听清他嘟囔的是啥。 另一边的秦禧面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风度,脸上又扯出一抹笑容,恢复了方才高高在上的神态:“这位壮士身手不凡!” “家父乃当朝右相,正是爱才之人。若好汉有意,在下可以代为引荐。” “以壮士的武艺,无论在哪都能一展拳脚,日后定会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 吕布脸上带着一抹狞笑,捏着指节咔咔作响,缓缓向他走了过去:“少提这档子压我,我还不知道你爹是秦桧?” “你要不是秦桧的儿子,老子还不稀的揍你呢!” “你……” 秦禧面色苍白,瞪着吕布,目中隐隐有几分愤怒与慌乱。 后方的王仲岏一干人也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四个豪奴,一眨眼就让人家跟捏小鸡似的放倒了,不得不说,冲击力太大。 见吕布似乎又要找他们麻烦,王仲岏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脚底抹油就想跑。 但不知何时,巷子口却被两个壮汉堵上了,他们对王仲岏一笑,露出两口大白牙,手上又微微一动,亮出一截比牙还白的刀刃。 王仲岏吓了一哆嗦,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 秦禧又惊又怒地望着李乾一干人等:“你知道秦相,还敢在京兆府衙门旁边撒野??” “信不信我一喊,衙兵马上就过来!” “你喊吧!” 吕布面色一冷:“看看是他们过来的快,还是老子把你脖子捏断的快!” 秦禧白色苍白,看了方才吕布的表现,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壮汉能说到做到。 “老爷,怎么办?”吕布回过头,请示李乾的意思。 “嗯……”李乾沉吟了片刻。 这秦禧以后早晚是要认出自己的,就算认不出自己,也会认出吕布和老太监,没必要把他打个半死。 再说,李乾也没心思和秦桧的儿子计较太多,免得秦桧狗急跳墙。 当然了,就这么简单放过他是不可能的。 李乾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但方才秦禧那种为所欲为的态度还是让他很不爽…… 思索间,突然听那边又穿来一道弱弱的声音:“你们别欺负我表侄!” 李乾好笑地望过去,发现正是方才说话的那少女:“你一个小姑娘,还挺有长辈范儿的!” “我……”那少女倒有几分怕李乾,不知该说什么。 见自家闺女被这“恶少”盯上,那美妇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挡在身后:“这位少爷……” “是老爷。”老太监在一旁不爽地提醒道。 “是,老爷……” 美妇喊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做老爷,表情很是别扭:“这位老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禧计较了。” 那儒生也是一脸别扭之色,想要开口,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这位老爷!您大人有大……”另一边的王仲岏刚要大声哭喊求饶,身上就挨了一脚。 另一边那壮汉还在骂骂咧咧:“叫唤什么?想喊人是吧?” 李乾也不再犹豫,望着吕布道:“去,给他几耳光!” 吕布当即大喜:“好嘞,老爷!” 他狞笑着向秦禧走去。 “别打出毛病来,教训教训就行了!”李乾在后面补充道。 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这个壮汉,秦禧惊恐无比:“我……”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吕布那蒲扇大的巴掌就落到了他脸上。 啪啪啪啪~ 几声脆响传来,秦禧被扇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滚了半圈,两边脸一下子肿了起来,像是猴子屁股,漂亮的竹叶纹湖绸长衫上也沾满了灰,双眼圆瞪,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再也不复方才的威风和高高在上。 吕布摩挲了一下大手,却还是觉得不甚过瘾,回头讪笑望着李乾:“老爷,要不再来两下?” “你……”秦禧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吕布。 “怎么?你还不服?” 吕布当即瞪起了眼:“老爷,这小子肯定是那种被惯坏了的恶少,一点亏也不吃,以后肯定要找咱们麻烦!” “不如今儿个就在这把他们做了……” 他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些人,后面两名壮汉也作势就要抽刀。 这副要灭口的打算可是把几人吓得不轻,那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袖。 坐在地上的王仲岏更是直打哆嗦,想哭喊求饶,又怕头一个被砍了。 “行了。” 李乾没好气地瞪着吕布:“又不是土匪强盗,还来什么灭口这一套。” 他却觉得,吕布这副做派多半是装出来的。 “是,老爷!”吕布痛快地应下,嘿嘿笑着跑回了李乾身边。 被围住的几人这才暗中松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地望着李乾几人。 李乾又转过头笑呵呵地望着那儒生:“你是太学博士?” 他倒没别的意思,只因觉得这人是个可用之才。 虽然有秦桧这么个权势滔天的亲戚,但从吕布和老太监的调查来看,他却是从不去依附秦桧,而是关起门来做学问,过自己的日子。 这品行就足以称道了! 再加上方才此人的言辞,让李乾也对他很认可。 李乾已经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就同吏部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把他提拔一下。 正好周磊母子也平白遭了这么多天无妄之灾,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补偿了。 但李乾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问出去,眼前几人倒是面色大变。 “你……我们又没惹你……”那鹅黄衣裙的娇俏少女半躲在母亲身后,花容失色,小脸发白地望着李乾。 秦禧也怒而从地上起身:“我姑婆姑公又没招惹你,莫要报复他们!” “你要是自认好汉,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 见几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李乾哑然失笑。 那儒生面色沉重,上前一步挡在了妻女身前:“我就是太学博士,李格非。” 随口就能叫出他的官职,这肯定不是普通路人了,定然是有备而来。 说不定眼下这一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乾听了这名字倒是一怔,总觉得有些耳熟:“李格非?” “李格非……” 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究竟是从哪听过这个名字? 老太监在一旁笑着提醒道:“老爷,莫非您以前看过他写的文章?” 李乾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应当没有。” 但文章这两个字却是提醒到了李乾,他也开始往这方面想。 这熟悉感肯定是从诗词文章而来的,但也应当不是李格非的,而是别的什么人…… 想着想着,他突然猛地一转头,震惊地望向那娇俏少女:“你叫李清照?” 李乾终于想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大词人李清照的爹,不就叫李格非吗? 他们家竟然和秦桧是亲戚? 李乾大感惊奇,他之前倒是从来不清楚这事! 不过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知道一个少女的名字。 那少女感受着李乾有些炽热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又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这位老爷,我们闺女没得罪过您吧?”那美妇吓得花容失色,伸出双手护住了身侧的女儿。 李格非也面色一白,上前一步,挡在了妻女身前:“这位小老爷,你想做什么?” “高,老爷真是高!” 吕布吃惊之后,便贱笑着凑了上来,对李乾竖起大拇指:“刚才还说不要,没想到早知道人家名字了。” “去去去!” 李乾无语地推开他的大脸,解释道:“只是偶然得知而已!” 但吕布脸上的贱笑不减,就连老太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迟疑:“老爷,要是您真……” “不用。” 李乾挥手挡开这两个心思龌龊的人:“赶紧回去吧!今天逛够了!” “是,老爷。”两人齐齐应声。 另一边的李格非一家子本来还惶恐无比,但又见这奇怪的一行三人说走就走,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禧紧咬牙关,见几人就快走出巷子,终于忍不住道:“有本事就留下姓名!” 王仲岏吓了一跳,如触电般,从地上跳起来就拍了他后脑门一巴掌:“你不要命啦!小禧!” 李乾回过头望了一眼两边脸已经肿成猪头的秦禧,倒是没怎么在意。 但吕布却冷笑望着他:“怎么着?你还想报复?” “今天就告诉你,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魏……” 李乾早就猜到他没憋什么好屁,魏字刚出口就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 要是在这喊出魏忠贤来,恐怕人家当场就能联想到宫里去。 “嘿嘿~老爷~”吕布立即收声。 一旁的老太监见他这副贱样,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 “魏……” 秦禧咬牙切齿地盯着吕布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旁的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过来看他的伤势。 “小禧,你赶紧跟我回家。” 周夫人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肿的和猴屁股似的脸,心疼地想摸又不敢摸,却是又联想到了自家儿子身上:“我前两天给小磊买的伤药,你回去赶紧抹上。” “谢谢二姑婆。”秦禧闷闷地回道。 王仲岏也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一行人往来时的路上赶回去。 ……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今天只是看了一场审案,也没正正经经地在庞大的京城、热闹的朱雀门大街上逛一逛。 当时是因为突发事件,现在回过神来还是有些后悔,看来以后要经常出去才行。 “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当即凑过来。 李乾半靠在榻上:“那天朕想找的那个磨镜师傅呢?你找到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 老太监当即回道:“陛下,奴婢已经知道那人在哪家商行做营生了。” “好。” 李乾来了精神:“你去把人请来,朕要让他帮忙做一个物件儿!”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就要往外走。 经历了最近这一档子事儿,李乾开始渐渐怀疑起老太监的脑回路来,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不要用强!” “你打听打听他的工钱,给朕做事儿的时候照例付给他,做得好朕还有赏。” 老太监愕然,随后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陛下,就算咱们不给工钱,他也肯定屁颠屁颠地过来!” “只要给宫里磨一次玻璃,此人必然会名声大噪,以后无论是东家的工钱,还是外面的私活,都得翻个好几番!” 李乾乍一听还觉得有些离谱,可随后又有些愕然。 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那你去吧。”他挥了挥手。 不得不说,老太监办事儿还是很得力的,不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了。 而且不是一个,老太监一口气儿带了四五个回来! “陛下,这都是京城市面上手艺最好的磨镜师傅了!” 老太监笑着道:“奴婢全给您带过来了!” 李乾打量着这些磨镜师傅,看样子都是大年纪,没有一个低于四十岁,而且个个的衣着都十分鲜亮,看起来也是高收入人群。 这些师傅进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就算是胆大的也不敢打量皇宫里的东西,更是不敢打量李乾,跪地就拜:“小人拜见陛下。” 李乾微微点头。 望远镜嘛,就是一片目镜,一片物镜。 但这两片镜子具体哪一片是凸透镜、哪一片是凹透镜,又或者全是凸透镜,又该多么凸,多么凹,两者之间摆放的距离又该是多少…… 这些知识李乾早就还给了中学物理老师。 他得让师傅多磨几幅,多试一试才能做出来。 “都起来说话。” 李乾缓步走下来,笑着道:“不用紧张,朕这次来叫你们干活,工钱照付给诸位。” “陛下……”磨镜师傅们紧张的不行,还想说什么不要工钱的话。 但李乾没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笑着道:“你们帮朕磨几片凸透镜……就是你们平日里磨的老花镜,朕要每个镜片都不一样,有平一点的,有圆一点的。” 磨镜师傅们一听,当即松了口气。 被叫来皇宫,他们还以为是要磨出什么水晶花来呢,那活他们可干不了。 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活,当下心中的忐忑也褪去了几分,齐齐恭声道:“是,陛下,小人一定尽快磨出来。” 李乾笑着道:“你们先别着急。” “朕还要你们磨几片凹透镜,也就是你们平日里卖的少花镜,也要平的和不平的。” 这几天他也把老太监派出去,又买了几幅眼镜,现在已经明白了京城中的叆叇市场是怎么回事儿。 由于原料价格、制造手艺等问题,现在卖这种东西的商家还不多,而且东西很贵,是十足的高端奢侈品。 次一等的叆叇是玻璃磨的,价格一般在十两银子以内,比较浑浊,不清晰。 而最好的叆叇则是东海水晶磨制的,价格也是三四十两银子左右,后者就比前者清晰多了。 还有老花镜、少花镜之分,单片、双片之分…… “是,陛下,也包在小人身上。” 磨镜师傅们更是心中大定,这活儿也太简单了! 当下纷纷做着保证:“陛下,小人只要半个月就能磨出好几副来!” “陛下,小人更快……”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好,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们就住在宫里,朕要随时看你们磨出来的镜子!” “大伴,你给他们在前朝寻个闲置的地方先住着。” “是,陛下。”老太监应下声。 却不料下方的磨镜师傅们欲言又止:“陛下,这磨镜子一个人可不快,能否将小人们的学徒也带过来?” “是啊陛下,还有磨镜子的水晶、木镫、小磨……” 李乾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是问题:“都去取来就是。” “原料水晶的钱也照付给你们!” “小人们哪敢收陛下的钱?” 师傅们吓了一跳,齐齐摆手:“能给陛下干活,那是咱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乾的态度倒是很坚持:“这天底下哪有让人白干活的?给你们就拿着!” 磨镜师傅们见皇帝陛下态度强硬,自然也不敢再和他顶,只不过抬起头来谢恩的时候眼中却是多了几分尊敬。 这年头儿衙门里随便一个捕快出去吃饭都敢不给钱,随意吃拿卡要。 但没想到入宫来给皇帝陛下干活,竟然还能落着工钱! 虽说他们中有人可能看不上那十几两银子了,可有没有工钱这是两码事儿,最起码代表着一种尊重。 “去给他们安排个好点的住处。” 李乾打发了这些人出去,又问向老太监:“大伴,宫里御用监现在可还有合用的匠人?” 要造这望远镜,单有镜片也不行,还得要镜筒。 李乾现在也不奢望能做出那种能伸缩的望远镜,他只要长筒的就行了。 而这种东西就不适合交给工部的工匠做了,因为那里人多眼杂,而且李乾没什么掌控力。 但宫里自己的衙门就不一样了。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回道:“回陛下,还是有几个可用的木匠、玉匠的。” “有没有会鼓捣铜、铁的?”李乾皱着眉头。 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望远镜,李乾还是希望能搞得稍微好一点。 木头的是不是有点太糊弄了?最起码也得是个铜的吧? 老太监急忙回道:“那得去银作局找了,那里的宦官们会打造金器、银器,想来弄个铜器也不成问题。” “好。” 李乾笑着道:“叫几个手艺好的、可靠的人过来,朕有用处。” “是,陛下。” 老太监动作很快来到了银作局,这里的宦官们一听陛下有用,当即都对那几个名额抢破了头。 要不是老太监威望够,能压住人,说不定都要争得打起来。 “老祖宗,小的能干!” “老祖宗,让小的去吧,小的一定不在陛下那给老祖宗丢脸……” 银作局衙门里,宦官们争先恐后,有人还暗中给老太监袖子里塞银子。 老太监却没收他们的银子,冷眼打量了这些人片刻,出声点了几个人:“刘大有、孙福、张广……” 被点到的人纷纷大喜,快步跑到了老太监身后。 没被点到的人面上则带着失望之色,眼巴巴地望着魏忠贤:“老祖宗,以后还有没有这档子事儿?” “是啊老祖宗,陛下不会只要这一次人吧……” 老太监都带人走到门口了,闻言却是回过头来, “以后还有没有这事儿咱倒是不知道。” “但要是有的人手脚还是那么不干净,和外边不清不楚的……” 他冷冷地瞧了这些人一眼,语气不是很和善:“不光是轮不着什么好事儿,就连饭碗子也是有可能丢了的!” 那几个叫的最凶的宦官一下子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声不吭起来。 其他大多宦官也目光闪烁,不敢和老太监对视。 众人向他身旁望去,果然被选中的人都是平日里比较老实的几个,心中这才有了几分明悟。 老太监冷哼一声后,这才向外匆匆而去…… 紫微殿,和宦官们说话比和外面那些磨镜师傅说话还痛快的多。 李乾无论提什么要求,宦官们都满口答应下来! “陛下,就这么一个筒子?太简单了!” “陛下,体这现不出奴婢们的手艺来啊!要不在上面錾个花?” “这是陛下的御用之物,肯定还得雕几条龙吧?这活就让奴婢来好了……” 宦官们的态度让李乾很满意:“近些日子你们往那些磨镜师傅那跑的勤一点,镜片磨多大,筒子打多粗,你们都商量着来,朕也会经常去看你们!” “这事儿办好了,朕有赏!” “谢陛下!”几个宦官大喜,跪地再拜。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几个宦官离去的背影,心中对自己的望远镜更加期待起来。 当然,他也知道只凭这几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他们能做出来,也不会试验如何达到望远效果,不会组装。 无论如何,他都得经常往那里跑的。 …… 荥阳郡,管城县。 管城作为荥阳郡的郡治所在,也是整个郡里最繁华的县城。 只不过因为灾情的原因,如今的管城却是不复昨日繁华,反而一片萧条,大街上到处都有衣衫不整、流浪讨饭的灾民。 郡守衙门里,荥阳郡守颜杲卿、管城知县王永平正与当地一干士绅欢送和珅和大人。 “和大人为荥阳百姓带来了一线生机!下官替荥阳的灾民,谢过和大人的恩德!” 颜杲卿目中含着泪,向和珅躬身行了一礼。 众多乡绅、官员也心悦诚服地向和珅躬身行礼,脸上满是真诚,再也不见往日里逢迎钦差的那种虚伪笑容。 “哈哈,都起来,都起来……” 和珅还有片刻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托起了颜杲卿的胳膊:“本官只不过做了些微末,正是有颜郡守这样的父母官,在加上父老乡亲们的配合,才有如今之局面……” “再说了,大堤的事儿八字也还没一撇……” 众多官员,乡绅却是不听他解释,尤其是颜杲卿,抓着和大人的胳膊就是不放,虎目含泪地望着他:“和大人这借粮修堤之策,当真不知救了我荥阳多少百姓的性命!” “下官这几日心忧灾民,夙夜难寐,但当日一听到高山县传来的和大人此策,当晚就睡了个好觉。” 和珅的胖脸都快笑僵了,正考虑着该怎么回这颜杲卿。 别说是他和珅了,就算是个普通的钦差到了地方上,当地郡县长官也都得在境内迎接的。 可他和珅到高山县的那天,这郡守颜杲卿竟然连面都没露。 当然,和珅也能理解他,毕竟北边还有个武陟县,那里也是荥阳郡的治下。 去了南岸,就得得罪严嵩,去了北岸,就得得罪他和珅,怎么做都是错。 还不如哪边都不去,这样还显得重视工作,更有气节一些。 而颜杲卿就是这么做的,他派人向两位钦差送了信儿,管城的灾情眼中,实在走不开,改日再向两位钦差赔罪。 和珅对他的选择还是很肯定的,还像拉拢拉拢这个机灵的郡守。 “颜郡守。” 和珅笑眯眯地道:“本官来荥阳,就是为了赈灾修堤,此事乃职责在内,又何容退却?倒是颜郡守才是朝廷的实干之才啊!” 颜杲卿却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感慨着道:“从前下官也这样自诩,但如今见识到了和大人这样的能臣,下官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从前多有传闻,说和大人是什么京城巨贪,尸位素餐!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流言,都是无稽之谈!” 颜杲卿面上还有几分愤懑:“也不知和大人这样的能臣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他们诋毁成那样!” “若不是今日亲眼见了和大人,下官也要被流言骗过去了!” 和珅笑脸一僵,下面的众多乡绅、官员也是大汗。 当着人家和大人的面,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王永平满头大汗,急忙陪着笑替上司解释道:“和大人,我们颜郡守的性子就是有点直率,您别放在心上……” 颜杲卿却不满地推开他:“希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别放在心上?” “本官这是有感而发,和大人乃是清官能臣,又如何说不得了!本官不仅要现在说,以后还要与同年们、同乡们说!” 和珅望着颜杲卿这样,也是哈哈一笑。 他倒是看出来了,这人大概是真的直,那天不去高山县、武陟县迎接也应该是这家伙的本来想法,而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颜郡守说的对!” 和珅一脸感慨地道:“本官就是深为流言所害啊!” 见和珅都这么表现,一种官员、乡绅都看出来他没生气,这才纷纷开始笑着圆场。 “人心不古啊,连和大人这样的能臣都被流言所害!”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用心险恶之人,竟然散播出这种空穴来风的流言中伤和大人……” 乡绅官员们的话倒也不全是吹捧,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自从和珅到了管城,别人送的财物、珍宝一概不收,都是让他们去出钱出粮,修大堤。 无论是拉帮结伙地去,还是单人私下去送钱,都吃了闭门羹。 而且这次朝廷剥下来的赈灾粮也没少几分,和大人更是叮嘱下面不能缺斤少两,一定要多开设粥厂,不能饿死一个灾民! 无论这位和大人之前的名声如何,最起码这次管城县上下的乡绅、官员们对他的尊敬倒是真心的。 和珅笑眯眯地一边和乡绅们谈笑,一边再次提出告辞。 若是那场陛辞之前,和珅说不定还不怎么在乎名声,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可现在有了皇帝陛下的许诺,他也开始注重这方面了。 毕竟若是名声太坏,引得那些御史们群起攻讦,就算是皇帝陛下要保他,也得考虑考虑的。 “和大人高风亮节,咱们也不多留了!只能助和大人一路顺风!” “和大人一定要经常回来巡视啊!咱们管城县大堤可离不开您……” 众多乡绅、官员一路送到城外,这才恋恋不舍地望着和大人的马车和护卫的兵丁远去。 “老爷,咱们这就去中牟了?” 刘全倚在车前,闷闷地望着车里的老爷。 对自家老爷近来的行为,刘大管家不是很能理解。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还是要表现盲目支持的。 和珅正在车厢里,望着窗外蒙面细雨失神,听了刘全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直接去中牟。” 和大人眯着眼睛,盘算着砍了中牟知县之后,对荥阳、对京城的影响……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吕布撒野,李乾京兆府衙门前被堵 政事堂镶着花纹黄铜片的木窗半开,闷热的风从外面吹进来,裹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李乾不喜欢摆冰盘,但堂里空气也不炎热,反倒有种凉爽的体感。 但此刻的老太监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不是编的,不是编的!” 老太监急忙解释道:“陛下,奴婢要说的话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半分虚假之处!” 李乾却不置可否:“先说说吧。” 老太监讪笑着解释道:“陛下,虽说奴婢让人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东市西市,但总归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 “奴婢是想着先在这里面演练一番,熟悉熟悉陛下出行之时的护卫行动,方便以后陛下再出去时,保护陛下的安全。” 李乾端起桌上的黄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水:“要是朕今天不发现,是不是以后每次出去就都是陪你们演练了?” “后天朕再去京兆府看案子,你们是不是也得整一个公堂啊?” “自然不是。” 老太监急忙解释道:“陛下,奴婢本来打算劝陛下不要去看的,可谁成想……” “谁成想义父慧眼如炬,一眼就识破了你的奸计!” 吕布虎着一张大方脸,义正辞严地训斥道:“老贼,这几日我受你胁迫,不得已之下才做出了蒙骗义父的举动!” “你也不用你的狗脑子想想,就凭你的这点小聪明,还妄想瞒得过义父吗?不过是跳梁小丑、出乖弄丑、百拙千丑、丑上加丑罢了!” “望你此次能得到当头棒喝,以后痛改前非,莫要再行此丧心病狂,欺上瞒下、颠倒黑白之举了!” 老太监有心要骂他,只不过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李乾的脸色,又乖乖低下头去:“陛下,奴婢知错了。” “你是被他胁迫的?” 李乾瞥了吕布一眼:“莫非大伴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那自然不会!” 吕布也顾不得再教训老太监,急忙俯下身子:“义父,这老贼以义父的安全大义绑架了布,布不得以才配合他的,义父的安全对布来说比刀还锋利啊!” 听到这货把锅全往他身上甩,老太监再也忍不住了,登时怒道:“你当时答应的比谁都痛快!” “我还只是说要随意布置布置,可是你说的做戏就要做全套,还让手下把刀漏出来了!现在又跑到陛下面前颠倒黑白,简直就是个丑声四溢、丑态百出、丑腔坏调的丑类恶物!” 吕布却不和他继续纠缠,立刻就告状道:“义父您看!这老贼就连蒙骗您都想应付事儿,可见其有多么可恶!义父就算打他十廷杖也不冤枉他。” 李乾颇为头疼地倚在靠背上,两根手指揉着眉间:“行了,别吵了!” 正准备回骂的老太监立即偃旗息鼓,低下头不再多说。 “京城里没那么多刺客,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整什么东市西市,反倒会引人注目!” 李乾坐起身来,瞪着他们两个:“你觉得你们的动作很隐蔽吗?” “不隐蔽。”老太监低着头。 方才他已经向李乾交代过了,那里面的许多人都是他从宫里找的宫女、太监、侍卫,其他的摊贩也是仔细搜过身后才放进去的。 只要是有心人,还是能打听到这种动静的。 “不过奴婢找的都是可靠之人,也不会出太大问题的。” 李乾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了他这副蔫样儿,也不想再多说了。 “后天朕要去京兆府看过堂。” 李乾瞪着他们两个:“你们办好了自然是将功折罪,要是办不好……新账旧账一块算!” 两人如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应下声来。 “还有,这次别带太多护卫,太扎眼了,容易引人注意,你们人再多,多的过京城里的虎贲军吗?” 李乾嘱咐道:“只要有两三个人暗中跟着就行!”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点头:“陛下圣训在耳,奴婢这才意识到奴婢错的太厉害了……” “行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李乾就摆摆手:“都出去吧,朕要批奏章了!” …… 京城西侧有三道城门,靠北的为开远门。 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这处三出阙的城门一点也不逊色于中间的金华门,喧哗热闹,每日都有如潮水般的商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大乾的商人牵着骆驼,拉着驮马、货车,满载一车车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西域的紧俏货,出了城门后,一路向西,他们的征途是茫茫大漠,是遥远的西域。 此处虽然也有胡商经过,但从西域而来的商人们却大多走西侧中间的金华门入京城,因为那里距离西市更近。 开远门内,沿街是一连串的吃食小摊、饭馆,腾腾香气弥漫着整条大街,买馎饦的小摊、黄耆羊肉馆、馄饨铺、肉粽子摊…… 去西域行商的商队都会在这里再吃上一口家乡饭,随后再踏上征途。 “辅机,该走了!” 高士廉一身暗绿色松纹湖绸长袍,头带黑绸双翅幞头,哭笑不得地望着桌前吭哧吭哧扒着一碗羊肉羹的长孙无忌:“咱们又不是去西域,陇西之羊更鲜于京城,你到了陇西还愁吃不着羊肉吗?” “这可不一样,舅!” 长孙无忌吃的很香,也跟他拽文:“陇西之羊虽鲜美,但京城之羊却别有一番风味,吾甚爱之!” 高士廉忍不住失笑:“那京城的羊还得谢谢你。” 长孙无忌吭哧一笑,连连咳嗽,差点被呛着,引得羊肉摊上的食客纷纷侧目。 “不吃了不吃了。” 长孙无忌擦了擦嘴,惋惜地望了一眼盆里只剩汤底的羊肉羹:“咱们走吧,舅!” 两人坐上马车,跟随着商队的茫茫车流,从开远门出了京城,长孙无忌这才从车厢里探出头,回望着高耸的城墙,幽幽叹了口气,说不明白是什么意味。 高士廉见状笑了笑:“昨天一听能走,高兴的不行的是你,今天这么舍不得的也是你。” 昨天他一问去陇西的事儿,长孙无忌当即兴奋异常,一口应下来。 没想到今天又是这个样儿。 “唉~” 长孙无忌把头缩回车厢里,幽幽一叹:“本来是挺开心的,一听老舅你要去陇西当郡守,我还想着终于有个说话算数的地方了。” 他之前在永寿县当司户的时候就受尽了上头的窝囊气,现在自家舅舅能出去当一把手,自然也想跟着去混混。 高士廉却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滑头,那是我说话算数的地方,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长孙无忌故意不提近来县衙里边的郁闷事儿,所以才笑着避开这个话题。 “老舅当郡守,我也是个恶衙内了。” 长孙无忌嬉皮笑脸地道:“到时候说话谁敢不听?” “哈哈~” 高士廉的心情不错:“你小子要是去了那胡作非为,欺男霸女,就算我不收拾你,陛下也肯定是要削你的。” 长孙无忌闻言还是一怔:“老舅,陛下昨天真那么说了?” 高士廉一笑,这已经是这小子不知多少次再问起来了:“那是肯定,我就算骗你,也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长孙无忌面上却没多么高兴,而是带着几分凝重:“我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高士廉笑着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有些事儿只能靠自己走出来,别人帮不上忙的。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悄悄瞄了一眼高士廉的脸色,又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为了找回面子一般:“舅,其实我不是紧张,就是有点想我娘和冲儿他们。” “您在这郡守任上一干就是三年,还非得不带家眷……” “你懂什么?” 听到大外甥开始埋怨自己,高士廉忍不住又吹胡子瞪眼儿起来:“我有我的考虑,年轻人听着就行了。” 先不说去的日子不长,就说陇西他就不是个安分地方。 眼下是一团乱局,而且蔡京的党羽在陇西势力还很大,让高士廉暗暗忧虑,觉得那不是个善地,自然不愿意带家眷过去了。 长孙无忌撇了撇嘴,但心情却是好了很多,再看外面的茫茫车队时,目中也不再是沉闷了,而是带着好奇和打量。 高士廉见大外甥没接茬,念头又回到了昨日的谈话,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忐忑。 事实上,昨天李乾对他的暗示,高士廉没同任何人说。 毕竟在朝堂上混,有些东西是不能宣扬的,告诉了第一个人,就有可能有意无意间被第二个人知道,到时候即便能成的事儿,可能也会黄了。 再者说,这件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也指不定是有还是没有,高士廉自己都忐忑的很,更是不想告诉大侄子,让他也替自己忐忑。 马车悠悠,烟尘荡荡。 舅甥两人各怀心思,随着这繁荣的商队向陇西而去。 ~~ 京兆府衙门坐落在善和坊以南,大门朝着南边的通化坊,距离最热闹的朱雀门大街也仅仅是几步道。 今天周磊的案子又要过堂,所以李乾又穿上了他的便装,头戴翡玉深蓝束发冠,一席湖蓝色绢布开裾出锋圆领袍,腰间系着淡蓝色缎面腰带,悬着一块长圆冷色碧玉佩,就这样带着老太监和吕布出了宫。 这次他依旧坐着那顶黑呢小轿,量吕布和老太监这两个夯货也不敢再作妖了。 听着轿子外面传进来的嘈杂声,李乾忍不住心里有些痒痒,想出去好好瞧瞧。 这是他第三次出宫,可有了前两次的“被演习”经历,李乾非但没有过了出宫的瘾,心里的好奇劲儿反而更大了。 只不过今天早上出来的晚,要是再耽搁可就赶不上过堂了。 李乾还是头一次见京兆府审犯人,不知道又和自己的廷议有啥区别。 轿子在嘈杂的大街上穿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京兆府衙门前,李乾下了轿子望着眼前人挤人的嘈杂情形,倒是一怔。 “京兆府每天都这么多人?” “今儿个日子不一样。” 老太监依旧是一身低调的暗灰麻布长袖直裰,系着浅黑色的方巾,故意躬着腰背,在李乾旁边显得低一头,他笑着解释道:“今天是京兆府的放告日,这些人要么是要过堂的,要么是有亲戚朋友过堂的,要么就是来瞧热闹的……” 听完他的解释,李乾这才点点头,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京兆府也不是每天都接状子的。 无论是京兆府还是下面郡县,农忙时一般拒绝百姓往上递状子,这叫“息讼劝农”。 过了息讼期,百姓们也不是每天都能递状子,得等到专门的“放告日”,外面挂出放告牌来,才会开堂。 这个时候一般就代表着正堂官已经在坐堂审案子了。 不过如今的京兆伊王缙倒是比较佛系,不喜欢揽权,反而把这份坐堂的威风活交给了手下的推官。 三人走近了衙门的大门口,才发现这里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方才在远处因为角度问题,才显得人比较多。 不过人少归人少,可热闹劲儿却丝毫不逊色。 这边一个短发男人揪着另一个人的衣领,怒声道:“要是还不还钱,今天肯定让你牢底坐穿!” 那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声色俱厉地威胁着身前人:“今天必须把那批货交叫了,要不然肯定让你好看!” “呵,当老子吓大的啊?合同明明还有半个月,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着!”被威胁之人的态度颇为混不吝。 “相公,我和刘公子真是清白的啊,你一定要相信我~”一个女子抱着男人的腿,大声哭喊…… 李乾打量着一个个货真价实的百姓,看得不亦乐乎。 “老爷,息讼期刚过的那阵儿才热闹呢!” 老太监笑呵呵地在一旁解释道:“这阵子人倒是少了许多。” 李乾不置可否:“进去看看吧。” 现在没到开堂的时候,衙门口还立着大栅栏。 不一会儿里边鼓声敲响,这是到了过堂的时候,几个壮班衙役把栅栏打开,又立起了放告牌,衙门前的一干百姓才蜂拥而入。 但人们也只是进了大门,又被一道栅栏拦了下来,进不了正在审案的二堂。 只有传到哪个人,哪个人才能进去。 李乾等人也跟着人流,从高大的门柱间穿过,走进了威武的京兆府衙门。 “老爷,刚上任的这个推官原先是承平县的知县,如今蔡卞蔡推官升迁,他倒得了个便宜。” 老太监笑着解释道:“不过此人的架子倒是挺大的,还不让人进去看审案。” 堂官审案的时候,可以打开栅栏让百姓进去围观,也能落下栅栏,都看个人选择。 “老爷,要不把这栅栏掀了,咱们进去看看!” 在李乾的建议下,吕布今天倒是没穿他那件儒袍,而是换了件威武的紫锦交领短褂,配上他这五大三粗的身形,让周围等着开堂的百姓都忍不住默默后退了几步,震惊地打量着这虎背熊腰的壮汉。 这年头儿敢在衙门撒泼的人可不多了,什么人这么猛? 李乾也无语地捂着脸,有心想装成不认识他,但还是无奈叹了口气:“不用。” 一旁突然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少女笑声,清脆如黄鹂鸣叫,婉转动人。 李乾好奇转头望去,却见一名身着鹅黄色高领绣锦裙的少女正掩着嘴望着这边,二八之年,身段苗条曼妙,容貌秀美,皮肤是白里透红的健康,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娇俏又婉转,格外能挑动人心弦。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乾的目光,那女孩儿俏面上一红,身子缩回了一旁一名美妇的身后。 那美妇对着李乾等人歉意一笑,又转过头去,与身边人遥遥眺望向二堂里面的情形。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乾的眼神,老太监谄笑着小声道:“老爷,这姑娘如何?” “您要是喜欢,奴婢就派人去找她们家……” “用不着!” 李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像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吗?” 后宫里的妃子都忙不过来,还想在外面沾花惹草?这得多想不开啊? “老爷,您可以是。”吕布在一旁嘿嘿笑着补充道。 李乾差点被噎死:“一边去!” 他也站在栅栏前,遥遥望着二堂里的情形,只不过距离比较远,也看不太清楚。 李乾皱着眉头:“这么看似乎也不是事儿啊……” 啥也看不清,啥也听不清。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老爷,老奴有法子。” “别买关子!”李乾皱着眉头,又补充了一句:“也别闹出太大动静来。” 老太监却是知道李乾的性格,嘿嘿地笑着:“您就放心吧,老爷,绝对不闹大了!” 他唤来一个衙丁,那衙丁本来还有几分不耐烦,可老太监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衙丁就瞪圆了眼,畏畏缩缩地看了老太监一眼,跑进了二堂里。 不一会儿,里面就有命令传来,让衙役们开栅栏,放百姓进去看。 李乾好奇地望了老太监一眼:“你和他说的啥?” 吕布在一旁想也不想地道:“老贼一肚子坏水儿,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老太监却不搭理他,笑呵呵地道:“我说我是秦相派来的人,秦相说了,这次审案必须要公正公开,不能怕别人看。” “要不然别人还会还以为有内幕呢!” 李乾差点笑出声,真损啊! 怪不得那推官这么着急就让人把栅栏打开了。 不料他还没笑出来,一旁又传来一一道如银铃般的轻笑。 李乾转头望过去,发现发笑的正是方才那姑娘。 而且这次不仅是他,就连他身边的那几个中年人也向这边侧目过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们老爷这么帅的吗?” 吕布恶狠狠地站了出来,李乾却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往那两个美妇人身上瞟。 “怪不得今儿个这么积极……”老太监也注意到了,趁机开始编排吕布。 其实不止吕布注意到了,李乾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行人。 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带着两个美妇人,其中一个忐忑地望着里面二堂方向,就想随着人流往里走,但却被另一边那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拉住了。 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看样子是姐妹。 “这位公子。” 那儒生似乎看出了李乾才是说话算数的人,皱眉上前一步:“如此抹黑他人,岂是君子所为?” 吕布登时瞪大了眼珠,老太监也皱起了眉头,但两人还没开口就被李乾拦了下来。 他笑呵呵地对那儒生道:“这位先生,这京城里哪有人敢抹黑秦相呢?” “在下这管家说秦相吩咐了要公正公开,难道这也叫抹黑吗?秦相要是听到了应该高兴才对。” “就是!” 吕布也大大咧咧地道:“谁知道秦桧在外面干了多少亏心事,我们这是帮他宣扬点好名声,他还得谢谢我们老爷呢!” 那儒生也被噎的没话说,似乎也知道秦桧的名声如何。 “老爷……” 那年长的美妇畏惧地望了吕布一眼,拉了拉自己的相公,害怕他吃了亏。 那少女也向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劝他:“爹……” “谁说我贤婿要谢谢他?” 贤婿? 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的李乾一怔,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此刻告状的百姓大多都跑去了里面二堂,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只见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正负着手,皱着眉头向这边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相貌轻浮、面白无须的男子,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长随。 这是秦桧的老丈人? 李乾打量着这人,穿着一身花哨的锦袍,胡须中带着几点白,挺着个大圆肚子。 同时李乾也在回忆,这人好像叫什么王仲岏,和他弟弟还是哥哥王仲嶷,都是个卖国贼来着…… 不过王仲岏只是这么阴阳怪气了一句,也没多理会几人,而是直奔另一边。 “大姐!二姐!” 王仲岏笑着迎了上去:“姐夫,你也来了。” 那儒生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表示。 反倒是王仲岏身后的那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多看了李乾三人一眼,随后也上去同几人见礼:“侄孙见过大姑婆,二姑婆,表姨。” 李乾一怔,大姑婆?二姑婆?表姨? 这几人也是秦桧的亲戚?? 他转头望着老太监,没想到老太监也是一脸惊愕。 本想借张虎皮用用,没想到还碰上正主了! 那年长的美妇人笑呵呵地上前扶起了年轻人:“你这孩子,何必这么多礼?” 几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齐齐向二堂里走去。 李乾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也跟着向二堂里面走去。 堂外百姓们正在围观,堂内一席青袍,头戴乌纱双翅大帽,背靠一轮海波朝日图,威风凛凛地坐在桌案后,胸前绣着振翅欲飞的鹭鸶补子,疾言厉色地望着下方那个哆哆嗦嗦地青衣小厮。 “还不快如实招来,是不是你动了李大福放在桌子上的行礼?” 那小厮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爷……我……” 推官继续怒道:“你之证词前后矛盾,先说没有去李大福房间里去过,后来被人作证鉴伪,又说去给李大福换过热水!” “若要查下去,本官还能找出差错来!但你若还继续狡辩,抵死不认,那就不要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那小厮终于吓得不行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哭喊着:“老爷,小人是猪油蒙了心!小人没管住手啊!老爷饶了小人吧!” 推官却不顾他的哭喊:“判汝归还所盗财物,墨刑伺候!” 一旁的原告李大福立即跪地高呼:“小人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李乾见了这一幕,微微点点头,这人原先是承平县的知县,看样子审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此人叫什么名字?”李乾侧头望向老太监。 “回老爷,他叫何铸。”老太监急忙道。 “嗯……”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人的名字。 推官何铸审完这个案子,向门口瞟了一眼,似乎是望见了什么人,腰板当即更直了几分。 “带周磊,宋长通!” 宋长通就是那倒霉催被偷珠宝,又的状告周磊的富商,此刻披麻戴孝,红着眼睛走了进来,上来就跪地高呼:“大老爷,小人要撤诉!” “撤诉?” 无论是何铸,还是周磊、一干秦桧的亲戚,都愣住了。 那富商宋长通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回大老爷,小人想转告家中奴仆宋七!今日一早他拿着一箱珠宝偷偷出门,被府里下人撞了个正着!” “那些珠宝正是小人家里丢的那些!” “原来那天偷窃珠宝的正是这个内贼,家母也正是被此人所害……” 望着泣不成声的宋长通,何铸也是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那宋七呢?带来没有?招认了吗?” 宋长通当即直起身子来:泪流满面:“回大老爷,已经带来了!” 人犯自己都招认了,这案子还有什么好审的? 何铸憋了好几天的劲儿,就像是打在了拳头上一般,恹恹地判了周磊无罪,又把那偷东西弑主的宋七打入死牢。 周夫人接了周磊,泪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周围亲人急忙上去安慰。 李乾望见这一幕,也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老太监和吕布向衙门外走去。 谁知刚出了衙门不久,就被两名青衣小帽的壮硕仆役拦住了路。 李乾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却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望去,却发现来人正是方才跟在王仲岏后面的那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正冷眼盯着自己等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健壮豪奴。 “方才就是你们几个说的,我爹在外面干了不少亏心事?还要他谢谢你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斩首余波!李乾的计划 京城。 七月中旬,天气炎热。 然而今年正逢大比之年,秋闱在即,近日的京城却是越来越热闹了。 京畿地区的几个郡县考生都要来京城参加八月的乡试,是以距离贡院最近的客栈、酒楼中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渊的马车载着李建成从大街上匆匆而过,路旁的行人百姓纷纷避让。 “二郎,别整天憋在那劳什子虎贲军了!一帮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今天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车厢中,李建成笑望着坐在对面的李世民。 “就是啊!二哥!” 李元吉坐在李建成身旁,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坏笑:“去了保准叫你不后悔!” “我去了一次,一个月都忘不了那滋味儿!” 李元吉一脸回味,还不无遗憾地道:“就是有点快……” 李世民一身暗红色缎面直裰,腰间系着黑绸镶玉腰带,白净的脸上已经初显几分棱角,然而此刻却满是羞赧之色:“大哥,三弟,咱们三个一块去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李建成一拍大腿:“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和兄弟一块去的!” “你不知道,我都带着老三去了好几回了!” “啊?” 李世民震惊地抬起头,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槽点太多,以至于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眼神在这两人之间不断来回,迟疑着道:“老三是不是还有点小……” “不小啦不小啦!”李建成笑着拍了拍李元吉的肩膀:“老三也大了!” “就是啊!二哥!” 李元吉抱着手,不满地望着李世民:“我好心带你去快活,你怎么还说我小?” “不是……” 李世民脸上憋得通红:“大哥、三弟……” “咱们就这么去,肯定瞒不过咱爹吧!要是让他知道了,那不就完了?” “这有啥?” 李元吉不屑地挥了挥手:“让他知道又怎么了?我还见他去过呢!” “啊?”李世民一怔。 李建成也笑着道:“让爹知道了也无妨,上次我和老三在那遇到他,爹还叫我们俩去他房间里一块呢!” “啊?” 李世民都傻了,只觉得纯洁的心灵遭到了极大的冲击:“你们俩和爹一块……” 还真有父子兵?? “那是当然!”李元吉得意地双手抱在胸前。 李建成也笑着道:“上次爹点的那个红袖不错,要不这次咱们去了也点那个?” 李元吉也一脸认可地点点头,面上带着几分缅怀:“我今儿个还没忘了那滋味儿,真美啊!” 李世民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微微翕动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哥、三弟,咱们三个就点一个吗?” 李建成却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在东市三街上,一处人来人往的高楼前停了下来,来到此处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大有来头的。 然而,望见唐国公府上的马车,人们还是纷纷让道,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一刻钟后,李世民坐在临窗的包厢中,看着眼前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 就这? “哈哈,我可告诉你,二郎,这华宝楼可是号称京城第一鲜的!” 李建成亲自给李世民斟满了一杯澄澈的酒液,笑着介绍道:“尤其是这道菜,形似美人衣袖,最是鲜美,二郎猜猜这是用什么做的?” 李元吉也笑着道:“二哥先尝一口再说!” “这里的菜可鲜了,头一回来的时候我就都差点咬着舌头,牛嚼牡丹地吃了一通,现在想想,吃的那么快真是暴殄天物!” 李世民脸上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好拂了两个兄弟的意,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他们都要点的“红袖”放进嘴里。 初一入口,他就眼神一亮,细细品味起来。 鲜美甘甜,入口即化,但又不烂成泥。 尤其体现出一个“鲜”字,这是李世民从未尝到过的鲜美。 李建成见状笑了笑,感慨着道:“以前爹害怕咱们染上骄纵之气,不让咱们到这种太贵的地方来。” “如今二郎你进了虎贲卫,性子也沉稳了好多,爹才不管咱们了。说起来我和老三也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尝到了这么美味的菜品,李世民心情也好了几分,笑着道:“爹明明是看大哥越来越能帮他的忙,三弟也越来越懂事儿,才放开我们的。” “明明是我沾了两位兄弟的光。” 李建成端起玉杯一口饮下,大笑起来。 嘎吱一声,雅间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缓缓走进来,这华宝楼里,连传菜的活都是标致的美人来做。 当然,若要需要男小二,只消和店家说一声就行。 三兄弟齐齐打量了这上菜的女子一眼,又齐齐转开视线。 待女子走出雅间,李世民才笑着望向李建成:“听说大哥又要得一佳妾了?” 李元吉本来还在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东西,闻言当即大大咧咧地道:“二哥也知道了?” “听说那荥阳郑家愿意把他们家那嫡女送给大哥做妾!” 李建成板着脸训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 只是目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还叫什么风言风语?” 李元吉不在乎地道:“不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儿吗?” “听说那郑观音人生的极美,又贤良淑德,大哥倒是有福气了!” “你先少说两句……” 李建成小声提醒他,同时还不断往李世民那边使眼色。 李元吉一愣,马上捂住嘴,歉意地对李世民一笑:“二哥……我……” 实际上,两人今天请李世民出来吃饭,也是抱着目的。 前几日刑部郎中高士廉上任陇西,长孙无忌也跟着去。 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离开京城之前,还是要来找好朋友道别的。 只是再见了长孙无忌,李世民好像又被勾起了不好的心情,昨天在自己房里憋了整整一天。 长兄如父,李建成这个哥哥看在眼里,却觉得不能这么下去。 必须得开导开导他才行,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直被儿女情长缚住手脚?这像个什么样子?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华宝楼之行。 如今大哥又要纳妾,二弟还未娶妻,李元吉一直提这事儿,李建成害怕让李世民更不开心。 “怎么了?” 李世民讶然望着两人:“三弟何不继续说啊?” “郑观音的名字,我也曾听过,贤淑良德,也配得上大哥,大哥该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会呢?” 李建成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道:“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行的事。” “荥阳郑家的事儿关系到爹的计划,我作为儿子,岂能给他老人家添乱。” “今天来此地,主要还是担心老二你啊。” “担心我?” 李世民故作不解地夹了一口菜,又灌下去一杯酒:“大哥,我在虎贲卫待的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建成狐疑地观察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这才放心笑着说出来:“前几天你那个叫长孙无忌的朋友来找你,我看你送走他之后,在房里闷了一天,还以为你又想起了那个叫长孙无垢的后妃呢?” “当哥哥的怕你一直钻牛角尖儿,这才想叫你出来,谈谈心。” 李元吉也拍了拍桌子,一脸认可地附和着道:“就是啊,二哥!” “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天天想着?” 李世民惊讶地望着他们两个,随即坦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他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失笑道:“不瞒你们,这事儿我早就放下了!” “那天辅机来找我,也只是告别而已,后面我就在屋里读兵书了。” 李世民一脸苦相:“二位兄弟不知道,虎贲卫的王将军最近给我挑了五本兵书,让我在秋闱之前读完,到时候他要考我,最近我可是为这事儿愁白了头。” “哈哈!原来如此!” 李建成松了口气,笑着夹了口菜:“我就是怕你走不出来……” 李世民摇了摇头,笑着道:“这有什么走不出来的?要不是今天你们说这事儿,我早就忘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元吉笑着起身给他斟满酒,笑着道:“我二哥这样的男子,文韬武略,什么样儿的女子找不到?” “那长孙无垢没嫁到咱们国公府,是她没长眼……” “行了。” 李建成微微皱了皱眉,制止了李元吉接下来的话。 无论如何长孙无垢都是后宫的妃子,若这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未免会拿着做文章。 “二弟,你能放过这事儿最好。” 李建成笑望着李世民:“别看着了,快吃快吃!这华宝楼里的一顿饭可不便宜,好不容易来一回,咱们得吃个够才行!” 李世民闷了一杯酒,也笑着道:“好,大哥、三弟,你们也赶紧吃!” 雅间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情形,只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一个劲儿地夹菜吃,但李世民却一个劲儿地倒酒喝…… 大乾皇宫。 李乾这阵子一直沉浸在奏章之中,闲暇时便在京城里逛逛,再去磨镜师傅、银作局宦官那里监制自己的第一支望远镜,大概也是这个时空里的第一支望远镜。 目前磨镜师傅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小半,李乾正在试验凸透镜、凹透镜的摆放顺序和距离。 进展顺利,相信不日就能让其问世了。 然而,李乾最关注的不是这个,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消息。 荥阳郡和珅的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就在这几天了…… 紫微殿政事堂中,李乾正与武媚娘、吕雉商量着今天的奏章,老太监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荥阳郡中牟县传来的奏报!” “拿过来!”李乾眼睛一亮。 打开后一看,正是和珅的呈奏。 中牟知县马济远作恶多端,欺上瞒下,贪污钱粮,加害百姓,多行不法,即将酿成民变…… 其上列着马济远的种种罪名,到最后是钦差和珅,将其当场处斩,以定民心的消息。 武媚娘和吕雉也凑过来看了这奏报上的内容,两人都有些忧心:“陛下,虽说和大人是钦差,身负王命旗牌,可朝中的大人们会不会追究此事?” 所谓王命旗牌,其实就类似于旌节,是皇帝赐予钦差的看家宝物,可以节制当地衙门、府兵。 ‘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凡逆伦重犯;杀一家三命以上;临阵逃脱者;抗命不遵者;劫狱反狱者;群聚抗官者;抢劫匪盗者;通敌叛国者,五品以下官员都可先斩后奏! 若这次去的钦差不是和珅、严嵩这等手握重权的人,而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就全靠这王命旗牌办事。 “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乾嘴角噙着笑,轻轻摇了摇头:“据朕所知,这马济远和蔡京有点关系,想必蔡大人如今也得知了这事儿。” “朕就看看他,过几日在朝会上打算怎么做?是忍气吞声,咽下这苦果,还是要攻讦和珅?” “蔡大人的人?” 吕雉惊呼一声:“蔡大人近来应当很不好过吧?” 最近老是能看到御史们弹劾刑部的奏章,想来是为了宋昪的案子,还在纠缠着。 “那是肯定的。” 李乾点点头:“他现在自顾不暇,正好把这事儿办成了。” “可是……” 吕雉有些迟疑:“陛下不是说要平衡文官吗?蔡大人接连受挫,若是因此着急了,生出些想法……” 她是害怕蔡京狗急跳墙。 武媚娘却冷笑着道:“蔡京不愿意做了,有的是人想做这个尚书左仆射!” “至少秦桧肯定愿意把蔡京党羽尽数扫清。” 吕雉贝齿轻咬着红唇,望了武媚娘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李乾听着两人的话,微微眯了眯眼睛。 吕雉的考虑也有道理。 “若让秦相击垮了蔡京,或许会令其做大,反而不美。”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从文官的稳定方面,他就不能这么做。 “而且蔡京倒了,说不定又会有下一个权臣出来,反倒是不如知根知底的蔡京了。” 归根结底,还是武将们的势力太强,李乾不敢让文官们内耗的太厉害。 一旁两女不再说话,显然听出了李乾已经做了决定。 李乾皱着眉头,负手站起身来:“看来朕还得拉蔡京一把,帮他摆脱如今境况了……” “陛下要放过宋昪吗?” 武媚娘有几分不甘地道:“若不将其明正典刑,恐怕御史们不会满意,更是会让各地郡县官员有恃无恐。” 李乾轻轻摇摇头:“朕不会便宜了他。” 他转头望向门口的老太监:“高士廉已经到陇西了吧?” “回陛下,三日前就已经到了。” “你赶紧给他送信去,让他依朕之前的吩咐行事!” 老太监也不多问,直接领命出去。 李乾叹了口气,又坐回椅子上。 武媚娘见他心烦,便伸出素手帮他揉着太阳穴,好奇问道:“陛下,陇西可是有能让刑部和御史台结案的东西?” “差不多吧。” 李乾心情好转了几分,轻笑着道:“最起码能填上陇西的常平仓,让那边先安定安定……” 今日的奏报很快就通过了通政司的抄录,传遍了京城,引出了一阵轩然大波! 和大人那种向来与人为善的人,竟然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一个正经的七品知县啊! 说砍就砍了? 不管他有多大错都不至于这样吧?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肯定是和珅遇到了更贪的贪官儿啊!和大人一看,你小子怎么比我还能贪?当场恼羞成怒,就把那人给砍了!” “我看不一定吧?听说人家和大人这次去荥阳一分钱都没收呢!还要帮着人家修石头大堤,说是千百年都不坏!” “嗨,这位仁兄你魔怔了吧?和大人还能不收钱?” “哈哈,和大人修出来的大堤,恐怕两年就烂没了!” “别胡说,说不定根本修不出来呢!” “哈哈也是……” 百姓们的谈笑很快就偏离了正题,然而在官场上,此事却十足地引发了一场风波。 奏报传回来三日后,朝会上。 堂皇威武的乾阳殿中,李乾一席赤黄色四团龙纹袍,高高坐在龙椅上,下方身着绯袍的百官依次而列。 太常寺少卿范致虚率先起身奏报道:“陛下,和大人钦行荥阳,贸然处斩中牟知县马济远,手段暴烈,有失分寸。” “马济远之罪,尚未有法司审判,还不知其真假,请陛下再派遣有司核查,并召回和大人,只留严相一人,赈灾修堤。” 李乾却没理会他,而是望着下方众臣。 果然,工部侍郎苏凌阿开口了。 “和大人乃朝廷钦差,身负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乃是权责之内,何来有失分寸之说?” 范致虚反唇讥道:“若马济远确实为恶多端,为何不能经朝廷法司审判,非要先斩后奏?” “和大人不经朝廷,便贸然处斩马济远,谁知是不是欲盖弥彰呢?” 这话里的意思就有点重了。 是不是分赃不均啊?是不是杀人灭口啊?是不是同流合污啊…… 果然一干和党之人都被激怒了。 “朝廷法司早已乌烟瘴气,谁知会不会有与马济远同流合污之徒?” “官官相护,上下勾连,藏污纳垢!我大乾的吏治败坏,正是从法司始!” “只是一个贪官宋昪,刑部却推脱到今日,不肯宣判,这不是勾结是什么?若非和大人果敢勇毅,立地处斩,这等贪官又要被刑部护下,调往他出,祸害百姓……” 炮都轰到了刑部头上,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了。 更何况今日范致虚只是开个头,真正的主力还是在刑部这边。 “吏治败坏从刑部而起?当真天大的笑话!难道不是从你吏部卖官鬻爵而起吗?” “刑部执法细致,向来不会错过一个贪官,也不会冤枉一个好官,如今仔细审理宋昪之案,反倒被尔等当成了包庇……” 以吏部、刑部为主的二者开战了,双方唇枪舌剑,斗的难舍难分。 不过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下场。 包括之前和蔡京斗的凶猛的秦桧,此刻也是处于旁观之中。 李乾冷眼观望了片刻,这才抬头望向老太监:“大伴。” “是,陛下。” 老太监当即扯着嗓子高喊道:“肃静!”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但依旧眼神不善地盯着对方。 “秦相觉得此事如何?” 李乾望向秦桧,想着他肯定会赞同和珅的做法。 但没想到,秦桧却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和大人应当有自己的思量,臣不敢置喙其中。” 朝堂上的百官纷纷一怔,就连许多秦桧党羽也有几分愕然,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应。 李乾眉头为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本来他打算问一下秦桧的意见,秦桧赞成和珅,再问一下魏征的意见。 从前就有御史弹劾过马济远,想必魏征的态度也不会太偏离。 这两人表态之后,便差不多大势已成,今天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秦桧没遂了自己的意。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望向魏征:“魏卿家觉得如何?” 魏征毫不犹豫,挺着直直的腰板出列奏报道:“先斩后奏乃是钦差之权,朝廷只需按正常法度,审理复核便可。” 李乾微微点了点头,这是要走正常程序的意思。 钦差先斩后奏,不可能斩了就完事儿了,重点在后面这个奏上。 事急从权之后,得让朝廷再复核一下,你斩的对才行,否则就是滥用职权。 眼下两人已表了态,蔡京那边不用多说,想必是不支持和珅,甚至要调回他来的。 李乾琢磨了片刻,没先问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武将们那边。 “皇叔觉得和大人此事是否有些过激呢?” 李渊闻言明显是一怔,众多官员也愣了片刻,没想到皇帝陛下今日会主动问武将们。 李渊沉吟了片刻,随后起身奏报道:“陛下,先斩后奏之权已经数十年未有钦差行过,如今一出,臣还有几分忐忑。” “此事毕竟牵扯到朝廷官员性命,也只有和珅和大人清楚其中细则。” “若稳妥之见,不若请和大人先奏明情况,再继续行使钦差之职责。”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京城追杀!我不叫魏! 李渊竟然也这么说 李乾眸子一缩,思索起他的用意来。 稳妥,稳妥....究竟是真稳妥,还是有别的想法呢? 李乾又望了望文官们,除了和珅一党之外,大多数官员还是不支持这件事的。 对于严党来说,若和珅能回来,那灾区就只剩下严嵩一个钦差,这是好事。 而秦桧的态度更是不知为何,有些模棱两可... 难道他知道是自己让吕布打了他儿子? 李乾皱了皱眉头,就算知道了,以秦桧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在这种事儿上表现吧? 再说了,那也是秦禧主动挑起的事端... 扔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李乾望着众多跃跃欲试的文官们,若是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失控了。 他想了片刻,缓缓道:“昨晚朕接到了一封来自新任陇西郡守高士廉的奏报。 李乾望向最前方,一身红袍,沉默不言的蔡京:“昨日也已经让人告知了蔡卿家,不知蔡卿家意下如何? 实际上李乾也知道,高士廉给自己送了一封奏报,也给蔡京送了一封密信。 现在他问蔡京的意见,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百官纷纷一怔,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个上面去了? 秦桧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 难道皇帝和蔡京之前还有什么密谋? 蔡京沉默了片刻,起身奏道:“回陛下,臣以为高士廉所奏之事乃深思熟虑之策,很是可行。 “好。 李乾直接起身道:“那就依此计,将在陇西抄没的宋晃家产,在加上宋昪自己供述的部分财物,充入公中,发往陇西购置钱粮,补充常平仓所用。 重点还是后者,宋晃自己供述的财物。 高士廉刚去陇西这么几天,他能查出个屁来! 这個办法的本意,就是让宋晃花钱买命。 虽然李乾也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在当下的大乾,人命都是有价格的。 从西市运来的胡人奴隶,到流离失所的灾民、官员被抄家后的家眷 每一条人命都有他的价格。 如宋昪这样的人,在朝堂诸官心中想必也有价格。 尤其是在蔡京这里。 最近的蔡京接连遇到挫败,他正需要宋昪作为一面旗帜,向外人展示他保全党羽的决心。 “将宋昪贬官六等,令调他用,观其后效,再行赏罚。” 李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得再担任一地正堂官。 “臣领旨。”蔡京稍稍松了口气。 以皇帝展现出来的性子,他都做让好宋昪被贬为平民的准备了。无论怎样,能保住性命就好。 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也留了一线,没有做的那么绝。 这让蔡京心中的想法稍稍有了些变化 他躬身奏道:“大乾有陛下这般仁君,实乃万兆生民之福,臣代罪臣宋昪,谢过陛下。此人日后定然洗心革面,回报陛下对他的宽恕。’“陛下之仁心,也定会青史留名,万载传颂。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似乎真看到了那么一天:“既然如此,那就退朝吧!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就连一旁的老太监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也急忙跟上。 百官也看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牵扯了这么久的宋昪案子,就这么完了? 直接给他降职六级?正四品的郡守降六等,那不就是正七品吗?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惩处,一方面比一撸到底强,但另一方面....正四品降成正七品,多年努力为之一空,不仅是官位空了,看这意思还得破财免灾。 而且,宋昪从此之后得到了皇帝的特殊“青睐”,要想再往上升,估计是难上加难了。 蔡京也有几分懵逼,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乾阳殿里早就不见李乾的身影了, “和珅的事还没议完呢...”蔡京面色有些古怪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龙椅, 众朝臣一听,也一下子愣住了。 可不是嘛! 方才说着说着那事儿,陛下转移了话题,突然说起了宋昊的事,说完就直接跑了,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现在要怎么办?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踏马算个什么事儿啊? 要是旁的事,他们也就直接商量商量,拿主意了。 可这是和珅的事儿。 不借着皇帝的大旗,谁能把他这个钦差叫停?谁又能把他叫回来?用屁股想都知道,那死胖子肯定不会乖乖听话! 难不成再去派人把皇帝陛下叫回来? 大臣们目光游移不定,不知道该找谁去办这个事儿。 “散朝了!散朝了!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突然笑着向乾阳殿外走去,边走还边好奇地望着其他大臣们:“唉?诸位同僚?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走啊?’ “陛下不是说要散朝了吗? 经他这么一嗓子,众多和党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要退朝。 苏凌阿大大咧咧地跟在吴省兰身后:“今儿个早上还没吃东西呢,老吴,一会儿你去哪吃啊?’ “还去什么地方吃?直接让人买了送到衙门离去吧!’ 吴省兰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啊,都是劳碌命,连吃饭这会儿功夫也挤不出来。 苏凌阿扯着大嗓门道:“没办法,为了大乾的百姓,咱们忙点也没啥, “还是衙门里的事儿重要,咱们耽搁一会儿,百姓就多苦一年啊! “不错。”吴省兰也笑着道:“当官就得有良知,不能多耽搁上衙的时间,得为民办事 两人笑着走远了,其他大臣却是气的牙根痒痒。 马的,挤兑谁呢? 但眼下大臣都走了这么多,再想把皇帝叫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剩余的众多文官们相互望了一眼,却是齐齐叹了口气。 这上的叫个什么朝啊? 摊上这么一个皇帝,摊上这么一帮子同僚,如何能治理好大乾?穿着绯袍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威武阔气的乾阳殿中走出来,秦桧在几名中书官员的陪同下,缓缓来到了文渊阁的值房 “父亲。”秦禧等在值房里,见秦桧进来急忙问好。 “嗯? 秦桧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这几天去哪了?怎么没见你?’ 秦禧早有准备,急忙回道:“周磊表叔刚刚出狱,身子有些虚弱,姑婆那边也忙不过来,所以娘就让我去给他们帮了帮忙。 秦桧微微点了点头,刚要移开视线,就皱起了眉头:“脸上怎么回事儿?’ “啊?”秦禧一怔:“什么脸?我脸上怎么了?’ 他伸手就在脸上摸,似乎真不知道脸上又什么异样。 秦桧又仔细瞧了瞧,这才摇摇头:“方才为父看错了。 秦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桧走到桌案后坐下,值房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他眉头微微皱起,秦禧急忙走到门边打开门。 敲门的却是一个青衣的宦官,望着秦桧还有些忐忑:“秦相,陛下有请,在政事堂。 秦桧一怔,又重新站了起来,神色间却是有几分意外。 “走吧。’ 政事堂中,李乾望着眼前的秦桧,思索着说辞。 今天叫秦桧来,不是为了今天朝会上他的态度,而是为了提拔李格非的事。 既然是秦桧的亲戚,那在提拔之时,顺便卖秦桧一个人情还是不错的。 “秦相。’ 李乾缓缓站起身,笑着道:“前几日朕读书时,偶然读到一篇文章,名为《破墨癖说》,其行文雄健,针砭时弊,颇有一番气象。 秦桧:?? 李乾面上带着笑意,接着道:“其中最让朕深有感触的,还是那句‘硪砝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才异也’。 秦桧闻言先是一怔,斟酌了片刻才答道:“陛下之言,臣也颇为认可,材质天生天赋,难以改易。’ “如前陇西郡守宋昊,此乃贪官,无论放到何地都难以改易其品性。’ 李乾一怔,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接着道:“这话有理,朕也会一直盯着那宋异,要是他还是那么胆大包天 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李乾又道:“不过,朕看完这《破墨癖说》后,才发现其作者正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博士。’ 他感慨着道:“如此有才之人,朕觉得他被埋没在国子监却有些可惜了,不如再往上提拔提拔。’ 秦桧有些晕乎乎的,跟不上皇帝陛下的思路了。 本以为他说什么碱硖之所以不可为玉的,是说今天宋界的事,可没想到他话头一转,又来到了这作者身上? 能不能说话直白点?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秦桧,见他又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太学博士若调任,六部员外郎便是不错的去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朕也是来征求征求你的意念嘛! 李乾笑着道:“那天朕托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博士和你秦相有些关系。 秦桧一下子怔住了。 李乾却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黄瓷茶盏,轻轻抿了口:“这《破墨癖说》,乃是太学博士李格非所著。 “秦相,你应当认识此人吧? 秦桧愣了片刻才回过神,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捏住了,不过他还是忍住心中激动,开口回道:“陛下,此乃臣妻的长辈,也是臣的长辈,臣认识。’ 李乾笑着道:“那你觉得,他去哪一部当员外郎比较好? 秦桧在外朝的势力一向不是很强,李乾觉得,如今自己给他一个机会,还让他自己明着挑,他应当不会错过的。 果然,秦桧平复下心情,思索了片刻,开口回答道:“长辈任命,臣不敢置喙,但今日陛下相询,臣不得不答。” “臣这姑丈喜静不动动,唯独喜好读书著文,臣以为礼部最适合他的性格,为陛下效力。’ 礼部? 这个选择倒是出乎了李乾的预料。 他本以为秦桧选最要害的吏部,或者是掌管财政的户部,没想到竟然选了个礼部。 这礼部有什么特殊的吗?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寻礼部王宗伯谈一谈吧。 不料说到这里,秦桧面上却有几分为难。 “陛下,王宗伯为人刚正,却是不见得愿意理会臣。’ “哦? 李乾一怔,王莽这么猛的吗?连秦桧都这么憷他? “秦相,你可是右相,王宗伯又怎么可能不理会你呢?” 秦桧却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李博士乃臣的长辈,与臣有亲近之谊,臣妄议他的升迁,恐怕会令被人以为臣滥用权柄、提拔亲近 李乾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是顾忌名声。 他摆了摆手:“无妨,李博士有真才实学,品性端正,读其文章如饮甘醴而不自知,相信朝中的大人们定然不会这么想。 秦桧一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只能苦着脸应承下来“是,陛下, 李乾笑着道:“你先去问问王宗伯的意思嘛,若他有顾虑,再来告诉朕。’ “是,陛下。 秦桧恭敬地一俯身:“臣待长辈,谢过陛下提携之恩。 “哈哈。”李乾笑望着秦桧,理所应当地道:“既然是秦相的亲戚,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朕以后还要多读读书,为国朝多发掘几个栋梁之才啊!” 秦桧老脸一红,但程度很轻微:“臣谢陛下。’ 随即他就告退离开了。 秦桧走了之后,李乾倒是开始琢磨起礼部的事来。 为何秦桧会往礼部填人呢? 李乾觉得,秦桧不愿意自己去办这事儿的原因大概也不只是因为顾忌名声,大概是王莽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他就叫上了老太监和吕布,一起出宫转转. “这才是真正的东市啊。” 李乾望着眼前繁华的大街,摩肩接踵的人流,林立的华贵楼阁,忍不住感慨道。 虽然人多,但从富贵的衣着、安逸的行为举止就能隐隐看出来,来东市诳街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生活富足的人,其中最多的是官员家的仆人、晚辈等。 而且这边沿街叫卖的小摊都不多,大多店铺都在临街的楼阁中,装饰的华丽非凡。 “老爷,王莽王宗伯的府邸还要更往东。”老太监热情地给他指着方向。 李乾点点头,却突然改了主意:“不从东市走了,走南边的邑安坊吧。 老太监和吕布都是一怔。 李乾却笑眯眯地道:“听说秦相的宅子就在品安坊,刚好顺路过去瞅瞅。’ 一行三人走出东市,外面的坊间更是热闹。 对许多百姓,商贩来说,东市都是大雅之堂,他们进不去东市,便在东市外临近的地方摆摊。 李乾边走边买,手里拿了不少小吃,一边走一边吃,害得老太监试毒都吃的有些撑。 不过越是往坊内走,这种摊贩就越少。 等李乾来到秦桧家附近的时候,这边已经没有敢在这里摆摊的商贩了 “这就是秦相家的宅子啊。 李乾啃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望着前方高大阔气的乌头门,门前威武的列戟,在往后面远远望去,就是高大的悬山式屋顶,上有鸱尾肃立,黑色的陶瓦,朱红色的大门,铜头门钉和兽嘴衔环的铜把手 紧闭的大门之后是什么光景,李乾就不知道了。 他们仨仅仅是站在门前看了片刻,秦府的门子就跑出来赶人。“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不?别在这瞎晃荡! 吕布怒目而视,上去就像给他点颜色看看:“你他娘的..李乾急忙伸手拦住了他:“我们马上就走。 可不能在这打起来,要不然岂不是漏了馅? 再说了,今天看不到,以后还看不到吗? 反正李乾的望远镜已经有些眉目了,相信过阵子就能做出来。到时候把所有大臣的家里都看个遍! 那门子被吕布一瞪,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回过神后却是望着吕布一愣,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府。 “老爷,就该收拾收拾那小子。”走出好远去,吕布还有些愤愤不平, “谨慎,你知道什么叫谨慎吗?’ 老太监忍不住训斥道:“你如此冲动,却没想过如今是何时候吗? “若起了冲突,伤了老爷该怎么办?’ 吕布有心想骂回去,却知道他不占理,最终还是讪讪地对李乾笑了笑, “老爷,我就是见那人对您态度不好 “行了。 李乾对付着手里一纸包的羊肉毕罗,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美食,颇类似于前世的煎饺,外壳金黄酥脆,里面的羊肉软嫩多汁,馅里还加了胡椒,味道很是鲜美。 当然,胡椒是奢侈品,贵的很,这里面大概只加了那么一点点胡椒碎末。 面对吕布的牢骚,他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怎么能按照宫里的要求呢?‘ “若改天我和秦相说,要来他家做客,你再看那门子会如何?‘“那肯定是恨不得把头跪进土里去。” 老太监笑呵呵地奉承道:“还是陛下胸怀广博,在天上是神龙布雨恩泽人间,在凡间就是和光同尘、体察民情,实乃一代圣君。 吕布替李乾拿着吃食,有些恼火地望着老太监,铺垫了那么久的马屁,最后关头却被这老狗抢去了。 真想把这罐香辣肺子扣在他这张可恨的老脸上 就在吕布纠结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一传急促的脚步声却从后方传来。 李乾转头望去,发现来人正是方才秦府的门子 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带头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汉子,这些人衣着杂乱,相貌凶横,看起来像是街头巷尾的流氓混子,手里还提着一根根哨棒, “果然是他!’ 那门子遥遥望见吕布,兴奋不已:“就是那个叫魏的!有本事你别跑!’ 李乾见了他们身后那一票人,打眼一看起码有三四十个,头皮顿时有些发麻,转头望向吕布:“奉先,能应付吗?’ “这. 吕布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肯定能!就是....“咱们先跑吧,老爷!‘ 老太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吕布 “就算他能对付又如何?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难免会出纰漏,万-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伤了您可就麻烦了! “再说了,万一打着打着,秦府再喊来衙门的人,那咱们就暴露了 李乾一听,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奉先,别打了,一块跑,先把他们甩开再说!’ “我能应付他们,老爷,你先去旁边躲躲!”吕布望着冲过来的众多小流氓,却是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万一别处还有埋伏呢? 李乾望着吕布怀里抱着的小吃,心疼的不行,但还是都帮他扔掉减轻行装:“先跑了再说,回头再看看有机会整他们。 吕布一听别处还可能有埋伏,当下也不和李乾强了,马上应声:好嘞,老爷!’ 说着就把怀里的东西一丢,就剩最后最后一小罐香辣肺子,吕布抬起头恨恨地望了那带头的门子一眼,用力向前一掷,随即头也不回地追上了李乾和老太监,三人一溜烟儿地向着街尾跑去。 那罐香辣肺子直线飞出,啼地一声砸到了门子的脑门儿上! 瓷罐碎裂,清亮的汤水伴着几块老姜、几片肺子横飞,或许是辣汤进了眼睛,门子如杀猪般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 只不过那些街溜子们只有两三个留下来照顾他,剩下的都红着眼向李乾他们追来。 门子都说了,这是秦相的少爷要打的人,要是能逮住他们交到少爷那,荣华富贵岂不是都有了? “喂!别跑!’ “有本事就站住等你爷爷!喂 后方小流氓们的叫喊让吕布颇为恼火,忍不住回头怒道:“我不叫喂!我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乾拍了一巴掌:“赶紧跑!’ 多亏李乾最近在八段锦上下了一阵真功夫,现在被人追杀,跑起路来轻松的很! 三人都多少有点功夫,吕布是多,李乾是少,老太监是中不溜。但都比后面的小混混们要强,是以跑了一阵就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可就在李乾他们即将逃脱的时候,一声暴喝突然从侧面传来:“呔 “兀那孙子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 李乾惊讶地转身望去,发现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雄壮不逊色于吕布的猛汉挡在了那群小流氓前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去!给他两耳光!和珅斩知县 京兆府衙门旁一条不大不小的巷子里,气氛渐渐有了几分紧张。 周围的行人远远望见这一幕,立即避开的远远的。 敢在这里行凶动粗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有恃无恐。 当然,也有不少人站在远处朝这边看热闹。 李乾皱眉打量了一眼身前身后围拢过来的五个人,也注意到了那四个豪奴手中的小臂粗的木棍。 “怎么样?能对付吗?”他转头望向吕布。 吕布先是一愕然,随后砰砰地拍着胸脯,大笑起来:“老爷,您放心!” “这种小鸡崽子,我让他们一只手!” 李乾听完松了口气,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吕布怎么可能连这几个歪瓜裂枣也对付不了呢? “呦呵!口气还不小!”为首的豪奴面色不善地盯着吕布,缓缓拍打着手中小臂粗的木棍。 老太监也忍不住嘱咐吕布:“小心点!” “要是伤了老爷,你就等着回去挨收拾吧!” 吕布却不理会他,只是狞笑着打量这几个豪奴,就如同看砧板上的死猪肉。 为首的豪奴被他这眼神看得很不舒服,但也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先转身请示:“少爷。” “您说咱们怎么着?” 秦禧也皱眉盯着吕布:“先打一顿。” “啊?” 那豪奴还有些失望:“少爷,京兆府衙门这么近,不如……” 李乾皱着眉头,还叫衙门的人来? 这是打算把事情闹大? 见他皱眉,老太监就在一旁帮忙解释道:“老爷,这是这些人的管用手段。” “若有人得罪了他们,只是打一顿还算是轻的。” “若是被送进衙门大牢,那就是百般折磨,甚至还会牵连家人,严重的家破人亡也有可能。” “知道怕了就好!”几个豪奴面上带着狞笑,缓缓围拢过来。 李乾皱眉盯着这几人:“说送京兆府就送京兆府?这大乾的王法反倒像是为你们而设的了?” 他打量着那年轻人,这是秦桧的儿子? 就是不知道,这是他那不能进门的亲儿子林一飞,还是养子秦禧。 不过从方才和秦桧岳父的交流来看,大概是后者。 “哈哈哈!” 几个豪奴闻言纷纷大笑,就连秦禧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小子!毛都没长齐吧?你知道什么是王法吗?” 为首那豪奴强压下笑意:“在大乾,咱们秦相就是王法!” “你他娘的狗胆包天,敢造王法的谣?王法还能不收拾你吗?” 老太监已经是一脸怒容:“老爷……” 李乾面色沉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这时,秦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嘱咐那豪奴道:“只是打一顿就行了,不用再多麻烦。” 那豪奴一愕然,秦禧就接着道:“我外公还在外面,不宜多生事端。” “是,少爷。”几个健奴应下声,狞笑着从前后两段逼过来。 “老爷……” 吕布转身望向李乾,目中的表现欲熊熊燃烧,就等着李乾一句话了。 “先打一顿。”李乾淡淡地道。 “好嘞!!” 吕布得了令,还没出手,却听巷子口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娇喝。 “表侄!你别欺负人!” 李乾一怔,转过头望去,发现正是方才那群人。 说话的正是那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娇俏少女,睁着一双俏目,瞪着秦禧。 她身边那个儒生也皱眉望着这边,看样子欲言又止。 秦禧见状急忙俯身行礼:“表姨,外公……” 王仲岏望着秦禧,一拍脑袋:“我说怎么一转头人就找不着了?小禧?你怎么跑这来了?” 秦禧一躬身,解释道:“外公,这几人在外辱我父亲的名声,做儿子的若听之任之,岂不是不孝?” 那儒生却皱着眉头劝道:“你与他说开了,让他们道歉便好,何必要动粗呢?” “是啊,秦禧。” 那年长几分的美妇也劝道:“你是个孝子,此地紧邻京兆府,若因此事起了冲突,传扬出去,对你父亲的名声就是好事吗?” “这……” 秦禧皱起了眉头,迟疑了片刻,望见王仲岏抚着胡须,笑而不语,又坚定地道:“大姑婆,大姑公,你们平日里与太学学生打交道得多,见惯了信义之人。” “但太学之外的这些市井小民,性格刁蛮,并无廉耻之心,反复无常。” “若没有教训,即便今日答应下来,可转头却会变本加厉地散步谣言,中伤家父。” “你……” 那儒生还想再劝,却被那美妇一脸难色地拉住了。 那少女挽着美妇的胳膊,一队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这边,俏面上也满带不忍之色。 秦禧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后面上却阴沉了几分:“打!” 李乾一直听着秦禧的话,早就皱起了眉头,此刻也对吕布道:“打!” 前后方各有两名豪奴,持着小臂粗的木棒冲了过来。 吕布却没贸然冲上去,而是护在李乾身边。 后方的两名豪奴先到,他们似乎也看出来,三人中虎背熊腰的吕布才是最能打的,所以想合力围攻他。 只要把他放倒,剩下的一个老头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是上岸的大青鱼! 扑腾不了几下! 李乾后退了半步,不给吕布添乱。 他也好奇盯着场中情形,本以为就算吕布能赢,也得废一番手脚。 可没想到,面对这两名健奴抡过来的大棒,吕布只是双手轻轻向前一探,在李乾还没看清的时候,就捏住了两人的手腕,随即向下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这两名豪奴的手腕直接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背折了回去! 两人也没惨叫出声,因为吕布捏着他们的手背折,导致他们手中的木棒直接敲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这两人白眼儿一翻,就直接倒了下去。 另外两名豪奴见这情况,手上动作当即一滞。 队友上了,队友被秒了! 吕布却没有一丝停顿,快速转过身,一双大手宛若蛟龙出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两人的头颅,然后像开核桃似的一碰! 这两人也翻着白眼,软倒了下去。 整个动作都在瞬息之中完成,如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 四个豪奴几乎同时倒地,周围几人还没反应过来。 “有两下子!” 回过神来的李乾眼睛一亮,对吕布竖起了大拇指。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哗然,显然没想到这汉子这么猛,一挑四,只是两招就把四个人放倒了! 这还真和捏小鸡崽子没啥区别! 吕布的表现欲得到了极大满足,大着嗓门道:“肯定不让老爷丢人!” 老太监忍不住暗骂了几句,李乾也没听清他嘟囔的是啥。 另一边的秦禧面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风度,脸上又扯出一抹笑容,恢复了方才高高在上的神态:“这位壮士身手不凡!” “家父乃当朝右相,正是爱才之人。若好汉有意,在下可以代为引荐。” “以壮士的武艺,无论在哪都能一展拳脚,日后定会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 吕布脸上带着一抹狞笑,捏着指节咔咔作响,缓缓向他走了过去:“少提这档子压我,我还不知道你爹是秦桧?” “你要不是秦桧的儿子,老子还不稀的揍你呢!” “你……” 秦禧面色苍白,瞪着吕布,目中隐隐有几分愤怒与慌乱。 后方的王仲岏一干人也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四个豪奴,一眨眼就让人家跟捏小鸡似的放倒了,不得不说,冲击力太大。 见吕布似乎又要找他们麻烦,王仲岏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脚底抹油就想跑。 但不知何时,巷子口却被两个壮汉堵上了,他们对王仲岏一笑,露出两口大白牙,手上又微微一动,亮出一截比牙还白的刀刃。 王仲岏吓了一哆嗦,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 秦禧又惊又怒地望着李乾一干人等:“你知道秦相,还敢在京兆府衙门旁边撒野??” “信不信我一喊,衙兵马上就过来!” “你喊吧!” 吕布面色一冷:“看看是他们过来的快,还是老子把你脖子捏断的快!” 秦禧白色苍白,看了方才吕布的表现,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壮汉能说到做到。 “老爷,怎么办?”吕布回过头,请示李乾的意思。 “嗯……”李乾沉吟了片刻。 这秦禧以后早晚是要认出自己的,就算认不出自己,也会认出吕布和老太监,没必要把他打个半死。 再说,李乾也没心思和秦桧的儿子计较太多,免得秦桧狗急跳墙。 当然了,就这么简单放过他是不可能的。 李乾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但方才秦禧那种为所欲为的态度还是让他很不爽…… 思索间,突然听那边又穿来一道弱弱的声音:“你们别欺负我表侄!” 李乾好笑地望过去,发现正是方才说话的那少女:“你一个小姑娘,还挺有长辈范儿的!” “我……”那少女倒有几分怕李乾,不知该说什么。 见自家闺女被这“恶少”盯上,那美妇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挡在身后:“这位少爷……” “是老爷。”老太监在一旁不爽地提醒道。 “是,老爷……” 美妇喊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做老爷,表情很是别扭:“这位老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禧计较了。” 那儒生也是一脸别扭之色,想要开口,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这位老爷!您大人有大……”另一边的王仲岏刚要大声哭喊求饶,身上就挨了一脚。 另一边那壮汉还在骂骂咧咧:“叫唤什么?想喊人是吧?” 李乾也不再犹豫,望着吕布道:“去,给他几耳光!” 吕布当即大喜:“好嘞,老爷!” 他狞笑着向秦禧走去。 “别打出毛病来,教训教训就行了!”李乾在后面补充道。 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这个壮汉,秦禧惊恐无比:“我……”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吕布那蒲扇大的巴掌就落到了他脸上。 啪啪啪啪~ 几声脆响传来,秦禧被扇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滚了半圈,两边脸一下子肿了起来,像是猴子屁股,漂亮的竹叶纹湖绸长衫上也沾满了灰,双眼圆瞪,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再也不复方才的威风和高高在上。 吕布摩挲了一下大手,却还是觉得不甚过瘾,回头讪笑望着李乾:“老爷,要不再来两下?” “你……”秦禧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吕布。 “怎么?你还不服?” 吕布当即瞪起了眼:“老爷,这小子肯定是那种被惯坏了的恶少,一点亏也不吃,以后肯定要找咱们麻烦!” “不如今儿个就在这把他们做了……” 他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些人,后面两名壮汉也作势就要抽刀。 这副要灭口的打算可是把几人吓得不轻,那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袖。 坐在地上的王仲岏更是直打哆嗦,想哭喊求饶,又怕头一个被砍了。 “行了。” 李乾没好气地瞪着吕布:“又不是土匪强盗,还来什么灭口这一套。” 他却觉得,吕布这副做派多半是装出来的。 “是,老爷!”吕布痛快地应下,嘿嘿笑着跑回了李乾身边。 被围住的几人这才暗中松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地望着李乾几人。 李乾又转过头笑呵呵地望着那儒生:“你是太学博士?” 他倒没别的意思,只因觉得这人是个可用之才。 虽然有秦桧这么个权势滔天的亲戚,但从吕布和老太监的调查来看,他却是从不去依附秦桧,而是关起门来做学问,过自己的日子。 这品行就足以称道了! 再加上方才此人的言辞,让李乾也对他很认可。 李乾已经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就同吏部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把他提拔一下。 正好周磊母子也平白遭了这么多天无妄之灾,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补偿了。 但李乾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问出去,眼前几人倒是面色大变。 “你……我们又没惹你……”那鹅黄衣裙的娇俏少女半躲在母亲身后,花容失色,小脸发白地望着李乾。 秦禧也怒而从地上起身:“我姑婆姑公又没招惹你,莫要报复他们!” “你要是自认好汉,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 见几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李乾哑然失笑。 那儒生面色沉重,上前一步挡在了妻女身前:“我就是太学博士,李格非。” 随口就能叫出他的官职,这肯定不是普通路人了,定然是有备而来。 说不定眼下这一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乾听了这名字倒是一怔,总觉得有些耳熟:“李格非?” “李格非……” 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究竟是从哪听过这个名字? 老太监在一旁笑着提醒道:“老爷,莫非您以前看过他写的文章?” 李乾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应当没有。” 但文章这两个字却是提醒到了李乾,他也开始往这方面想。 这熟悉感肯定是从诗词文章而来的,但也应当不是李格非的,而是别的什么人…… 想着想着,他突然猛地一转头,震惊地望向那娇俏少女:“你叫李清照?” 李乾终于想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大词人李清照的爹,不就叫李格非吗? 他们家竟然和秦桧是亲戚? 李乾大感惊奇,他之前倒是从来不清楚这事! 不过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知道一个少女的名字。 那少女感受着李乾有些炽热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又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这位老爷,我们闺女没得罪过您吧?”那美妇吓得花容失色,伸出双手护住了身侧的女儿。 李格非也面色一白,上前一步,挡在了妻女身前:“这位小老爷,你想做什么?” “高,老爷真是高!” 吕布吃惊之后,便贱笑着凑了上来,对李乾竖起大拇指:“刚才还说不要,没想到早知道人家名字了。” “去去去!” 李乾无语地推开他的大脸,解释道:“只是偶然得知而已!” 但吕布脸上的贱笑不减,就连老太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迟疑:“老爷,要是您真……” “不用。” 李乾挥手挡开这两个心思龌龊的人:“赶紧回去吧!今天逛够了!” “是,老爷。”两人齐齐应声。 另一边的李格非一家子本来还惶恐无比,但又见这奇怪的一行三人说走就走,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禧紧咬牙关,见几人就快走出巷子,终于忍不住道:“有本事就留下姓名!” 王仲岏吓了一跳,如触电般,从地上跳起来就拍了他后脑门一巴掌:“你不要命啦!小禧!” 李乾回过头望了一眼两边脸已经肿成猪头的秦禧,倒是没怎么在意。 但吕布却冷笑望着他:“怎么着?你还想报复?” “今天就告诉你,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魏……” 李乾早就猜到他没憋什么好屁,魏字刚出口就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 要是在这喊出魏忠贤来,恐怕人家当场就能联想到宫里去。 “嘿嘿~老爷~”吕布立即收声。 一旁的老太监见他这副贱样,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 “魏……” 秦禧咬牙切齿地盯着吕布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旁的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过来看他的伤势。 “小禧,你赶紧跟我回家。” 周夫人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肿的和猴屁股似的脸,心疼地想摸又不敢摸,却是又联想到了自家儿子身上:“我前两天给小磊买的伤药,你回去赶紧抹上。” “谢谢二姑婆。”秦禧闷闷地回道。 王仲岏也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一行人往来时的路上赶回去。 ……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今天只是看了一场审案,也没正正经经地在庞大的京城、热闹的朱雀门大街上逛一逛。 当时是因为突发事件,现在回过神来还是有些后悔,看来以后要经常出去才行。 “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当即凑过来。 李乾半靠在榻上:“那天朕想找的那个磨镜师傅呢?你找到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 老太监当即回道:“陛下,奴婢已经知道那人在哪家商行做营生了。” “好。” 李乾来了精神:“你去把人请来,朕要让他帮忙做一个物件儿!”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就要往外走。 经历了最近这一档子事儿,李乾开始渐渐怀疑起老太监的脑回路来,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不要用强!” “你打听打听他的工钱,给朕做事儿的时候照例付给他,做得好朕还有赏。” 老太监愕然,随后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陛下,就算咱们不给工钱,他也肯定屁颠屁颠地过来!” “只要给宫里磨一次玻璃,此人必然会名声大噪,以后无论是东家的工钱,还是外面的私活,都得翻个好几番!” 李乾乍一听还觉得有些离谱,可随后又有些愕然。 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那你去吧。”他挥了挥手。 不得不说,老太监办事儿还是很得力的,不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了。 而且不是一个,老太监一口气儿带了四五个回来! “陛下,这都是京城市面上手艺最好的磨镜师傅了!” 老太监笑着道:“奴婢全给您带过来了!” 李乾打量着这些磨镜师傅,看样子都是大年纪,没有一个低于四十岁,而且个个的衣着都十分鲜亮,看起来也是高收入人群。 这些师傅进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就算是胆大的也不敢打量皇宫里的东西,更是不敢打量李乾,跪地就拜:“小人拜见陛下。” 李乾微微点头。 望远镜嘛,就是一片目镜,一片物镜。 但这两片镜子具体哪一片是凸透镜、哪一片是凹透镜,又或者全是凸透镜,又该多么凸,多么凹,两者之间摆放的距离又该是多少…… 这些知识李乾早就还给了中学物理老师。 他得让师傅多磨几幅,多试一试才能做出来。 “都起来说话。” 李乾缓步走下来,笑着道:“不用紧张,朕这次来叫你们干活,工钱照付给诸位。” “陛下……”磨镜师傅们紧张的不行,还想说什么不要工钱的话。 但李乾没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笑着道:“你们帮朕磨几片凸透镜……就是你们平日里磨的老花镜,朕要每个镜片都不一样,有平一点的,有圆一点的。” 磨镜师傅们一听,当即松了口气。 被叫来皇宫,他们还以为是要磨出什么水晶花来呢,那活他们可干不了。 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活,当下心中的忐忑也褪去了几分,齐齐恭声道:“是,陛下,小人一定尽快磨出来。” 李乾笑着道:“你们先别着急。” “朕还要你们磨几片凹透镜,也就是你们平日里卖的少花镜,也要平的和不平的。” 这几天他也把老太监派出去,又买了几幅眼镜,现在已经明白了京城中的叆叇市场是怎么回事儿。 由于原料价格、制造手艺等问题,现在卖这种东西的商家还不多,而且东西很贵,是十足的高端奢侈品。 次一等的叆叇是玻璃磨的,价格一般在十两银子以内,比较浑浊,不清晰。 而最好的叆叇则是东海水晶磨制的,价格也是三四十两银子左右,后者就比前者清晰多了。 还有老花镜、少花镜之分,单片、双片之分…… “是,陛下,也包在小人身上。” 磨镜师傅们更是心中大定,这活儿也太简单了! 当下纷纷做着保证:“陛下,小人只要半个月就能磨出好几副来!” “陛下,小人更快……”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好,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们就住在宫里,朕要随时看你们磨出来的镜子!” “大伴,你给他们在前朝寻个闲置的地方先住着。” “是,陛下。”老太监应下声。 却不料下方的磨镜师傅们欲言又止:“陛下,这磨镜子一个人可不快,能否将小人们的学徒也带过来?” “是啊陛下,还有磨镜子的水晶、木镫、小磨……” 李乾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是问题:“都去取来就是。” “原料水晶的钱也照付给你们!” “小人们哪敢收陛下的钱?” 师傅们吓了一跳,齐齐摆手:“能给陛下干活,那是咱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乾的态度倒是很坚持:“这天底下哪有让人白干活的?给你们就拿着!” 磨镜师傅们见皇帝陛下态度强硬,自然也不敢再和他顶,只不过抬起头来谢恩的时候眼中却是多了几分尊敬。 这年头儿衙门里随便一个捕快出去吃饭都敢不给钱,随意吃拿卡要。 但没想到入宫来给皇帝陛下干活,竟然还能落着工钱! 虽说他们中有人可能看不上那十几两银子了,可有没有工钱这是两码事儿,最起码代表着一种尊重。 “去给他们安排个好点的住处。” 李乾打发了这些人出去,又问向老太监:“大伴,宫里御用监现在可还有合用的匠人?” 要造这望远镜,单有镜片也不行,还得要镜筒。 李乾现在也不奢望能做出那种能伸缩的望远镜,他只要长筒的就行了。 而这种东西就不适合交给工部的工匠做了,因为那里人多眼杂,而且李乾没什么掌控力。 但宫里自己的衙门就不一样了。 老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回道:“回陛下,还是有几个可用的木匠、玉匠的。” “有没有会鼓捣铜、铁的?”李乾皱着眉头。 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望远镜,李乾还是希望能搞得稍微好一点。 木头的是不是有点太糊弄了?最起码也得是个铜的吧? 老太监急忙回道:“那得去银作局找了,那里的宦官们会打造金器、银器,想来弄个铜器也不成问题。” “好。” 李乾笑着道:“叫几个手艺好的、可靠的人过来,朕有用处。” “是,陛下。” 老太监动作很快来到了银作局,这里的宦官们一听陛下有用,当即都对那几个名额抢破了头。 要不是老太监威望够,能压住人,说不定都要争得打起来。 “老祖宗,小的能干!” “老祖宗,让小的去吧,小的一定不在陛下那给老祖宗丢脸……” 银作局衙门里,宦官们争先恐后,有人还暗中给老太监袖子里塞银子。 老太监却没收他们的银子,冷眼打量了这些人片刻,出声点了几个人:“刘大有、孙福、张广……” 被点到的人纷纷大喜,快步跑到了老太监身后。 没被点到的人面上则带着失望之色,眼巴巴地望着魏忠贤:“老祖宗,以后还有没有这档子事儿?” “是啊老祖宗,陛下不会只要这一次人吧……” 老太监都带人走到门口了,闻言却是回过头来, “以后还有没有这事儿咱倒是不知道。” “但要是有的人手脚还是那么不干净,和外边不清不楚的……” 他冷冷地瞧了这些人一眼,语气不是很和善:“不光是轮不着什么好事儿,就连饭碗子也是有可能丢了的!” 那几个叫的最凶的宦官一下子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声不吭起来。 其他大多宦官也目光闪烁,不敢和老太监对视。 众人向他身旁望去,果然被选中的人都是平日里比较老实的几个,心中这才有了几分明悟。 老太监冷哼一声后,这才向外匆匆而去…… 紫微殿,和宦官们说话比和外面那些磨镜师傅说话还痛快的多。 李乾无论提什么要求,宦官们都满口答应下来! “陛下,就这么一个筒子?太简单了!” “陛下,体这现不出奴婢们的手艺来啊!要不在上面錾个花?” “这是陛下的御用之物,肯定还得雕几条龙吧?这活就让奴婢来好了……” 宦官们的态度让李乾很满意:“近些日子你们往那些磨镜师傅那跑的勤一点,镜片磨多大,筒子打多粗,你们都商量着来,朕也会经常去看你们!” “这事儿办好了,朕有赏!” “谢陛下!”几个宦官大喜,跪地再拜。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几个宦官离去的背影,心中对自己的望远镜更加期待起来。 当然,他也知道只凭这几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他们能做出来,也不会试验如何达到望远效果,不会组装。 无论如何,他都得经常往那里跑的。 …… 荥阳郡,管城县。 管城作为荥阳郡的郡治所在,也是整个郡里最繁华的县城。 只不过因为灾情的原因,如今的管城却是不复昨日繁华,反而一片萧条,大街上到处都有衣衫不整、流浪讨饭的灾民。 郡守衙门里,荥阳郡守颜杲卿、管城知县王永平正与当地一干士绅欢送和珅和大人。 “和大人为荥阳百姓带来了一线生机!下官替荥阳的灾民,谢过和大人的恩德!” 颜杲卿目中含着泪,向和珅躬身行了一礼。 众多乡绅、官员也心悦诚服地向和珅躬身行礼,脸上满是真诚,再也不见往日里逢迎钦差的那种虚伪笑容。 “哈哈,都起来,都起来……” 和珅还有片刻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托起了颜杲卿的胳膊:“本官只不过做了些微末,正是有颜郡守这样的父母官,在加上父老乡亲们的配合,才有如今之局面……” “再说了,大堤的事儿八字也还没一撇……” 众多官员,乡绅却是不听他解释,尤其是颜杲卿,抓着和大人的胳膊就是不放,虎目含泪地望着他:“和大人这借粮修堤之策,当真不知救了我荥阳多少百姓的性命!” “下官这几日心忧灾民,夙夜难寐,但当日一听到高山县传来的和大人此策,当晚就睡了个好觉。” 和珅的胖脸都快笑僵了,正考虑着该怎么回这颜杲卿。 别说是他和珅了,就算是个普通的钦差到了地方上,当地郡县长官也都得在境内迎接的。 可他和珅到高山县的那天,这郡守颜杲卿竟然连面都没露。 当然,和珅也能理解他,毕竟北边还有个武陟县,那里也是荥阳郡的治下。 去了南岸,就得得罪严嵩,去了北岸,就得得罪他和珅,怎么做都是错。 还不如哪边都不去,这样还显得重视工作,更有气节一些。 而颜杲卿就是这么做的,他派人向两位钦差送了信儿,管城的灾情眼中,实在走不开,改日再向两位钦差赔罪。 和珅对他的选择还是很肯定的,还像拉拢拉拢这个机灵的郡守。 “颜郡守。” 和珅笑眯眯地道:“本官来荥阳,就是为了赈灾修堤,此事乃职责在内,又何容退却?倒是颜郡守才是朝廷的实干之才啊!” 颜杲卿却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感慨着道:“从前下官也这样自诩,但如今见识到了和大人这样的能臣,下官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从前多有传闻,说和大人是什么京城巨贪,尸位素餐!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流言,都是无稽之谈!” 颜杲卿面上还有几分愤懑:“也不知和大人这样的能臣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他们诋毁成那样!” “若不是今日亲眼见了和大人,下官也要被流言骗过去了!” 和珅笑脸一僵,下面的众多乡绅、官员也是大汗。 当着人家和大人的面,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王永平满头大汗,急忙陪着笑替上司解释道:“和大人,我们颜郡守的性子就是有点直率,您别放在心上……” 颜杲卿却不满地推开他:“希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别放在心上?” “本官这是有感而发,和大人乃是清官能臣,又如何说不得了!本官不仅要现在说,以后还要与同年们、同乡们说!” 和珅望着颜杲卿这样,也是哈哈一笑。 他倒是看出来了,这人大概是真的直,那天不去高山县、武陟县迎接也应该是这家伙的本来想法,而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颜郡守说的对!” 和珅一脸感慨地道:“本官就是深为流言所害啊!” 见和珅都这么表现,一种官员、乡绅都看出来他没生气,这才纷纷开始笑着圆场。 “人心不古啊,连和大人这样的能臣都被流言所害!”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用心险恶之人,竟然散播出这种空穴来风的流言中伤和大人……” 乡绅官员们的话倒也不全是吹捧,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自从和珅到了管城,别人送的财物、珍宝一概不收,都是让他们去出钱出粮,修大堤。 无论是拉帮结伙地去,还是单人私下去送钱,都吃了闭门羹。 而且这次朝廷剥下来的赈灾粮也没少几分,和大人更是叮嘱下面不能缺斤少两,一定要多开设粥厂,不能饿死一个灾民! 无论这位和大人之前的名声如何,最起码这次管城县上下的乡绅、官员们对他的尊敬倒是真心的。 和珅笑眯眯地一边和乡绅们谈笑,一边再次提出告辞。 若是那场陛辞之前,和珅说不定还不怎么在乎名声,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可现在有了皇帝陛下的许诺,他也开始注重这方面了。 毕竟若是名声太坏,引得那些御史们群起攻讦,就算是皇帝陛下要保他,也得考虑考虑的。 “和大人高风亮节,咱们也不多留了!只能助和大人一路顺风!” “和大人一定要经常回来巡视啊!咱们管城县大堤可离不开您……” 众多乡绅、官员一路送到城外,这才恋恋不舍地望着和大人的马车和护卫的兵丁远去。 “老爷,咱们这就去中牟了?” 刘全倚在车前,闷闷地望着车里的老爷。 对自家老爷近来的行为,刘大管家不是很能理解。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还是要表现盲目支持的。 和珅正在车厢里,望着窗外蒙面细雨失神,听了刘全的话这才回过神来。 “直接去中牟。” 和大人眯着眼睛,盘算着砍了中牟知县之后,对荥阳、对京城的影响……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桧:我是陛下胯下之马,考试人黄巢 “这人你认识?” 李乾转头望着吕布,在他看来,这定然是吕布在京城里的朋友了,要不然人家凭啥帮你出头?还是对上这么一大群混混! 但让李乾没想到的是,吕布也异常疑惑,皱眉打量着那人的背影,不断摇头:“我也不认识他,老爷。” “你踏马哪儿混的啊?” 为首的混混只是被唬住了刹那,随即便凶神恶煞起来。 后面的一众流氓也面色不善地踏步围了上去。 “哈哈!说出吾名,吓汝一跳!”那壮汉掐着腰仰天长笑,络腮胡子随风飘扬。 见那边起了冲突,李乾三人也不着急跑了,而是在远处观望着。 “你踏马挺狂啊!” 为首的混子一棒子就敲了上去,但一下被那汉子拿住,反手一拳捶在混混脸上,直接捣得他满脸开花,嗷嗷直叫。 “后面的三个兄弟,不用慌!” 那壮汉一把夺过木棍,还不忘转身安慰李乾他们:“有我邢道荣在,这些阿猫阿狗伤不了你们!” “你们赶紧走就是,这里有我!” 李乾本来都眼神发亮,期待着这人的身份了,可一听这名字,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零陵上将邢道荣? 竟然是他? 吕布却在一旁劝道:“老爷,布观此人武艺尚可,对付这群小混混定然不在话下,不若我们先离开此地?” “这不太好吧?”李乾却有几分犹疑,别人帮了自己,怎么能转头就走呢? 况且邢道荣面上威猛,实际上的武艺可能……不是那么理想。 万一走了,他被围殴怎么办? 老太监看出他的顾虑,也急忙劝道:“陛下,吕布都说了,此人应付这群混混还行,咱们又何必在这添乱呢?岂不平白辜负了这位壮士的好意?” “再说了,一会儿若是秦府带着官兵来,这位壮士被困,咱们也好照应他啊。” “就算他没被抓,以后再出宫时,再给他些银钱、财物之类的做感谢也好……” 李乾转头望去,发现邢道荣在那边果然应对的游刃有余,转眼间已经放倒了一个混混。 想来无论如何,也是有功夫的,就算再差,也应当能应付这群混混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那边高声喊道:“这位邢壮士,我们就先走了,今日之恩,定然不忘,来日定会相报!” “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邢道荣打着架,还有功夫扯着嗓门和李乾高谈阔论:“路边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一个义字!吾又何曾盼着你们的报答?” 李乾眼睛一亮,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不管本事如何,这份侠气就足以令人侧目。 吕布一边拉着李乾跑,一边忍不住赞道:“如此急公好义之人,又武艺非凡,若是进了军中,必然是一员猛将啊!” “改日布定要和他较量较量武艺!” 李乾嘴角微微扯了扯,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看他们就要跑远了,那群混混们更是着急,忍不住就想撇下邢道荣来追李乾几人。 却不料邢道荣早就有预备,将手中木棍舞的虎虎生风,口中还大叫着:“呔!小贼!吃你爷爷一棒!” 一群混混竟然被他缠住了。 李乾远远听到这架势,更是放心。 在他看来,邢道荣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群混混,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李乾等人跑出好几条街之后,这里的混战依旧在继续。 打着打着,邢道荣渐渐不复方才的威猛,开始力气不支起来。 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狂啊!你怎么不狂了!”混子们一扫方才的颓势,开始叫嚣起来。 邢道荣见四下无人,向后一步退开战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要和混混们休战:“今日已战了五百回合,体力不支,不若我们约个日子,来日再战!” “来日?” 刚刚被他一拳捣破鼻子,现在脸上还挂着彩的的混混头子气的笑出声来:“你踏马说来日就来日?” “今天老子不打的你亲妈都认不出来,老子就跟你姓!” “都给我上,好好敲打敲打这孙子!” 邢道荣脸色一变,咣一声扔下了棍子,流氓们都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有些不敢上去了。 “好汉饶命!”邢道荣却快速地抱住了头和脸,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流氓头子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狞笑:“都给我狠狠地打!” 诸多流氓混混一拥而上,拿着棍子猛敲。 说是猛敲,但他们和邢道荣纠缠了这么一阵子,邢道荣都体力不支,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敲上去的棍子力道自然就沾点软绵绵。 更奇怪的是,挨了这么多棍子,邢道荣身上却最多也就有几道红印子,严重的地方也只是两块淤青而已,就像普通的磕碰一样。 呼呼~ 混混头子一个劲儿地抡棍子,累的满头大汗,却见邢道荣蹲在地上,动都不动。 “踏马的!这货怎么跟个王八一样!” 邢道荣似乎也看出来,混混们奈何不了他,便又抬起头,轻蔑一笑,出言挑衅道:“原来是帮软脚虾,爷爷让你们打,你们又能如何?” 混混们怒极,只觉得作为人的尊严受到的眼中的羞辱和践踏。 “他娘的!打脸!往他脸上打!”混混头子气的脸色涨红,直跳脚! 邢道荣吓了一跳,急忙再埋下头去:“好汉饶命!” 但混混们却不听他解释,一拥而上…… 离开了包围的李乾已经东转西转,来到了城西,在一处茶楼里歇脚。 这里二楼临窗位置,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三人坐在长条凳上,围在一张高脚四方桌前,桌上的青枝玉蔓的茶壶中飘出淡淡白气,散发着幽幽茶香。 李乾灌了口茶水,还不忘叮嘱吕布:“你赶紧让人再去看看,免得出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老爷,我观那个邢道荣还是有点本事的,怎么可能连几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 “说不定人家现在早就把那些小混混打的哭爹喊娘,扬长而去了!” “让你去你就去!” 老太监终于抓住了话头,板着脸怒斥道:“吕奉先,竟然敢抗命不遵……” 吕布急忙打断道:“谁说我不遵了?我这不是想找别人去吗?” “要是我去了,再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你先去嘱咐一声,万一拖得久了,出意外怎么办?” 李乾无奈道:“无论如何,也得确保邢道荣的安全,毕竟人家帮了咱们。” “是,老爷。” 吕布当即应下,还嘿嘿笑着道:“老爷,那你们可不要到处走啊,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儿就坏了。” 老太监不屑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你这瘟神,老爷到哪都没事儿……” “行了,你赶紧去赶紧回。” 李乾嘱咐了一句:“我和老魏就在这等你。” “好嘞!”吕布急急火火地跑下了楼,李乾却是望着街上的人流,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不过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一伙穿着蓝色圆领襕衫的年轻人便谈笑着上了楼,叫了一壶茶,几碟点心便开始大大咧咧地谈笑起来。 李乾往他们那边打量了一眼,见这几人身上的襕衫和他们腰间系着的代表身份的蓝色丝绦,便认出来这几人都是秀才。 “今年秋闱我恐怕是没戏了。” 一个头戴四方巾的士子面上带着几分黯然:“读了这么多年书,来京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 “何须灰心?刘兄?” 坐在他身旁的那秀才笑着安慰道:“只不过一场文会而已,诗词写的好,不代表他的文章就做的好。” “不错。” 另一边的秀才也笑着道:“今年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可不能放弃!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听说今秋大比的考官要加上翰林院的人呢,不再只是从中书、门下和尚书省里出了。” “真的?” 其他几名秀才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小道消息,做不得真,做不得真的……”虽是这么说,可这秀才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容。 几名秀才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声地谈起了又可能出任京畿考官的人选,以及他们喜欢的文风、文章特点…… 李乾笑着望了他们一眼,突然转头望向老太监:“你说,要是我也去考一考秋闱,能不能中个举人?” 老太监被他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劝李乾:“老爷……乡试得需要亲供、互保、具保……咱们根本拿不出来啊……” 李乾忍不住失笑,单单亲供这么一项就不好写。 这玩意儿是个人亲自书写的履历,连祖上三代的情况都得详细交代清楚,避免一些身家不清白、或者是贱籍的人参加了科举。 自己要是写这玩意儿,那该怎么写? 父亲是皇帝,庙号为穆宗,爷爷是皇帝,庙号英宗……恐怕去京兆府报名时,就会引得一番鸡飞狗跳。 摇摇头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李乾抿了口茶,装作吃点心的样子,又继续听起秀才们那边的谈话来。 过了这么一会儿,秀才们就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谈论起今年秋闱的热门人物来。 “听说今年奸相秦桧的有个亲戚也要在司隶州考秋闱。”一个秀才神神秘秘地道。 司隶州,或者叫直隶州,是京兆府所属的州的名字。 不过现在各个州基本上都没有长官了,而是由朝廷直接统辖各个郡。 现在各州的存在感已经极低,基本也就是乡试时人们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儿了。 “秦桧的亲戚,那岂不是必然中试……” 几名秀才下意识压低了音量,脸上同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慎言,慎言!” 似乎是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个带四方巾的儒生急忙制止了几名同伴,强笑着开始转移话题。 “听说今年的能人不少啊……” “不错,前日咱们在文会上遇到的那个黄巢就做得一首好诗……” 他们说得正欢,李乾闻言却是一怔,茶杯端到了嘴边都忘了喝。 黄巢? 这是自己知道的那个黄巢? 做诗做得好……多半就是他了吧? 李乾头皮有点麻,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怎么了?老爷?” 老太监见李乾愣住,急忙又端起茶杯帮他续水。 “不用了。”李乾灌下杯中剩余的水,也没了继续喝的心思。 他转头望向楼梯口,却不料刚看过去,就和上楼的吕布撞了个对眼。 “老爷,没事儿了!” 吕布的大嗓门一下子吸引了那几个秀才的注意,几人轻轻皱眉,但还是压低了音量,凑在一块似乎在商量什么。 “走吧,先回府。” 见吕布回来,李乾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黄巢可是能要人老命的,得先派人打探打探他的行踪才是。 “是,老爷。” 两人急忙跟上,吕布边走边笑着道:“我都让人去看了,那地方早就没人了。” “邢道荣没事儿吧?” “肯定没事!”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我还让人打听了,最后那些小流氓都是一个个地搀着走的,满身是汗,连棍子都拿不住了,看那熊样儿就是被打的不轻。” “那就好。”李乾轻轻点头,笑着道:“既然邢道荣没事就好,你改日再遇到他的时候,可莫要忘了送点钱感谢他。” “放心吧,老爷!” 吕布当即应下来:“我一定去办!” 走在回宫的路上,李乾想了想,又小声对轿子外的吕布道:“奉先,你再去帮朕打探一个人。” 吕布一怔,当即凑到了轿子边上,谄笑着道:“义父,您直接吩咐就好。” “此人名为黄巢,是这次来京城参加秋闱的秀才。” 李乾想了想,别万一再遇上重名,便又叮嘱道:“他应当是郑国人……或者是齐鲁那边的人,富有诗才……” 黄巢的籍贯就在大名鼎鼎的菏泽曹县,但现在大陆块都变了,李乾也不知道曹县应该对应哪个地方,所以只能说一个大概的范围。 “能找到吗?”李乾隔着黑呢小轿问外面的吕布。 “义父吩咐的事儿,就算找不到,也得尽力去找!”吕布拍着胸脯表决心。 “别耍花腔,老爷问你话呢。”老太监在一旁见缝插针,训了他一句。 吕布瞪了他一眼,随后向轿子里谄笑道:“您放心吧,义父。” “这种会写诗的秀才最是好找了,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接着他的语气转为凶狠:“义父,找到之后呢?要把这个叫黄巢的做了吗?保准死不见尸。”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先看着就好,也不用太关注,只要他不跑出京城就行。” “是,义父。”吕布急忙应下。 李乾靠在轿子上,轻轻一叹,记得黄巢是落第举子,考进士不第后才写的反诗,准备回去造反。 现在想想似也不太远了,今秋八月乡试,明年三月春闱,也就是会试,似乎只有半年了。 李乾心中泛起好奇心。 若这货中了进士,那他还会回去造反吗? 李乾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 五岁时就能吟出“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样的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安分人物…… 皇城,礼部。 礼部内有四个清吏司,分别为仪制司、祠祭司、主客司和精膳司。 还有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等部门,明着不在礼部之内,但也归礼部管辖,此外还有铸印局等等外围部门,整个礼部在六部里排名中上。 当然,最近邻近秋闱,因为筹备科举考试也在礼部的权责之内,主考、副考官的人选一直都是礼部来提名,然后再呈报上中书、门下两省决定。 所以,这段时间其在六部中的排名也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来到礼部跑关系的人越来越多了。 只是今日礼部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让众多礼部官员都讳莫如深,只是途径王宗伯的值房时,意味深长地往里面看一眼。 值房里,王莽一身大红官袍,虬髯乌黑,皱眉望着眼前的秦桧,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秦相,您应当知道规矩吧?” “朝廷六州的乡试考官都已经初步定下,就算秦相想要换人,也得等中书、门下的批文下来了。” 各方势力的考官人选平衡工作自然早就做完了,秦桧这时候再想来插人,却是有点不地道了。 “非也。” 秦桧轻笑着道:“礼部定的考官人选,自然思虑周全,本相没什么要说的,今日来是另有他事。” 王莽眉头微皱,马上就猜到了他的来意:“难道是李格非升任礼部员外郎之事?” “王宗伯果然洞烛靡遗。”秦桧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王莽轻笑着摇了摇头,可他越是笑,秦桧就越是头疼。 他之前已经与礼部交涉过了,但这个王莽就是一点面子也不卖,让他不得不亲自前来。 虽说若有中书、门下两省和吏部的批文,礼部就算不想接也得接这个员外郎,可秦桧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若是真惹得王莽这个礼部尚书不满,引起了礼部上下的集体排斥,到时候就算李格非能进礼部,过不了一阵子也会被赶出去的。 “秦相,不是下官故意为难你。” 王莽面上带着轻笑,摇着头,一根根苍劲的胡须来回在大红纻丝纱罗袍上剐蹭。 “只是秦相,如今礼部四名员外郎都有人在任,你叫下官如何安排人啊?” “总不能把他们赶走,为李格非铺路吧?” 员外郎是从五品官员,算是正五品郎中的副手和佐贰,都是有定额的。 秦桧也不恼火,那天他选择礼部的时候,就预见这样的情况了,此刻只是笑着道:“几位员外郎都在礼部得心应手,甚是可靠,也是时候该交付大任了。” 王莽轻轻摇头:“并未三年考满,此时调任,未免落人口舌。” 他皱眉盯着秦桧:“秦相,要升任的李格非乃是你的亲戚吧?” “秦相如此动作,不怕别人会说闲话吗?六部的员外郎那么多,兵部与刑部都数不胜数。” 王莽端起桌上的素玉瓷盏,轻轻抿了一口:“何必要来我礼部凑热闹呢?” 秦桧却笑了笑:“王宗伯却是误会本相了,并非是本相要提拔亲近,此事乃陛下所命,本相不得不从啊。” 王莽自然知道是皇帝说的,但他还是放下瓷盏,皱眉望着秦桧:“秦相,陛下是如何知道李格非的?” 秦桧对他追根问底的态度并不在意,笑着将那天在政事堂中事说了一遍,末尾还补充道:“陛下以为,李博士为人喜静不喜动,尤喜治学文章,是以特地选了礼部,本相也不过谨遵圣命。” 王莽听完却摇了摇头:“喜欢治学,干嘛来礼部?直接由太学博士升任国子学博士或五经博士不就好了?” 太学博士是正六品,国子学博士和五经博士则是正五品,都在国子监系统之内,调动还容易的多。 秦桧却突然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感慨地一叹,摇摇头道:“圣意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等臣子便是天子手中之剑,胯下之马……” 噗~ 王莽正喝着水,闻言却是全喷出来了,桌案都湿了,还差点喷到秦桧身上。 “咳咳!什么茶叶!都发霉了!” 王莽手忙脚乱地擦着桌上的水渍,拯救那几份文书。 秦桧浑不在意,面带笑意,拿着帕子帮他擦着桌上的水。 “秦相……” 王莽望着秦桧的目光有些古怪:“陛下虽乃圣君,天资聪颖,但是如今御极不到一载,年少气盛,稳重稍欠。我等为人臣,须得行臣子规谏之责,不可纵君之过,以利己之私。” 这话里面已经开始带刺了,但秦桧还是不在意。 大多数朝臣都知道,王莽的想法多少沾点不正常,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没必要和他斗气。 “陛下此举,定然有其深意。” 秦桧却是坚持道:“王宗伯以为本相没有劝谏过吗?只是……” 唉~ 他面上失落无比,轻轻叹了口气,心说我还真没劝谏过。 王莽却信以为真了,面色也有些沉凝:“陛下当真是一位有主见的君主啊……” “秦相,事不宜迟!” 王莽突然站起身,面上带着一抹决绝:“如今君上有过,我等身为人臣,怎能不劝?还请秦相和下官一同入宫,规谏人主之过失!” 秦桧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当上礼部尚书了,这货还是副愣头青的做派? “王宗伯,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 秦桧有些憷头,开口解释道:“之前陛下刚同我说了此事,转头我再与你一同过去,岂不是让陛下误会?”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王莽却是满不在乎,绕过桌案拉着秦桧的手就要往外走。 “王宗伯……” 秦桧都快傻了,知道你叫王莽,可没想到你这么莽? 你爹妈可真没给你起错名啊! “秦相,你是陛下胯下的骏马,陛下若是走错了方向,掉进阴沟里,你才是首当其冲受害的!” 王莽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面走,口中还朗声道:“此时不劝,更待何时?” 礼部衙门里的诸多官员望着他们俩这架势,都看呆了,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胯下骏马什么的? 莫非是一些比较刺激的东西? 众多礼部高官玩味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早就知道秦相不喜女色,从不纳妾。 如今又和人高马大的王宗伯手拉手地这么出去…… 啧啧,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都看什么?”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突然从值房里走出来,对着一众围观的官员训斥道:“都没事儿做了吗?” “如今秋闱在即,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还在这闲逛?” “是,部堂大人。” 下面众官被训的像孙子一样,急急忙忙地散开,各回各处。 宋乔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蔡京与秦桧的背影,随即快步离开了礼部衙门。 皇城里,天街上,被王莽拉着向前走了一段路,让外面的热气一闷,秦桧这才回过神来来,气的想骂娘。 “王宗伯,今日本相真不能再去见陛下了。” 秦桧无语地挣开手,早知道这货这么难缠,今天就多做些准备再来了。 “为何?”王莽转身,皱眉望着秦桧。 唉~ 秦桧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王宗伯,你仔细想想,李博士乃是本相长辈,又关系亲近,他的升迁调任,本相又怎么好插手呢?” “如今来见王宗伯,只不过是奉了圣命,不得已而为之。” “但若是还要去紫微殿寻陛下争辩,实在是……” 秦桧一副为难无比的模样:“王宗伯,你让本相如何自处啊!” “额……” 王莽见他这样也是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秦相说的也是,倒是下官考虑不周了,还望秦相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躬身致歉,秦桧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自然没事。” 秦桧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道:“陛下年少气盛,王宗伯就算直言相劝,也不要过于激烈,万万不要如魏大夫那样……” 他虽然没说出魏征的行为,但只要有心就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 “秦相放心,下官知道分寸。”王莽的模样颇为自信。 秦桧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说就凭你刚才和我说话的那劲头儿,你现在又是哪来的勇气说有分寸? “那本相就不多打扰了……” 秦桧强笑着道:“今日还有政事要处理,王宗伯还是赶紧去求见陛下吧。” 王莽到了紫微殿之外,却被告知陛下不在这里。 “请去告诉陛下,臣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几个宦官对视一眼,有人快步向乾元宫方向而去…… 于此同时,御林苑,凉大夫亭之侧,赵飞燕翩翩起舞。 李乾怀里揽着长孙无垢,正半躺在三角椅上,笑眯眯地欣赏着眼前美人的舞姿。 罗纱轻舞,曼带轻摇,赵飞燕赤足踩在青绿的草地上,身姿玲珑曼妙,曲线起伏,在舞步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 长孙无垢依偎在他怀里,却突然扬起了臻首。 “怎么了?”李乾笑着抓着她的素手,欣赏着赵飞燕的舞姿。 虽然最近他勤于翻牌子,已经和后宫里的很多妃子都有了亲密关系,但不得不说,在情感上,还是长孙无垢带给李乾的感觉最特殊。 “陛下……” 长孙无垢依在他的肩窝里,轻轻揽住李乾的腰:“您之前还说,要到西施妹妹那里去吃完饭,现在都这么些日子了,也见了这么多姐妹,怎么唯独就那边没动静啊?” 李乾闻言却是一怔,打了个哈哈:“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 实际上,他怎么可忘了呢,西施美冠六宫,李乾是绝对不可能忘了的。 他最近也叫西施来了御林苑几次,了解了一下才发现,西施或许不太适合自己的那个想法。 她的体贴懂事,更倾向于那种女人对男人之间的体贴,而不是在朝政上的。 当然,能有这么一个背景清白的人不容易,李乾暂时还没打算放弃她,什么事儿都能学嘛。 “今晚吧。” 李乾笑着道:“今天就去尝尝她的手艺。” 长孙无垢笑颜望着他:“陛下还真是有福气,西施妹妹生的好美,我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挪开眼睛。” 李乾的目光从赵飞燕的舞姿上移开,低下头笑望着长孙无垢:“有你才是朕的福气。” 他突然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望着长孙无垢纯净的黑眸,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长孙无垢还不知自家陛下的思想十分龌龊,听他这么说,却是温声一笑,侧脸贴在李乾怀里,目中满是温婉。 突然,一个小宦官快步从外面小跑了过来:“陛下,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王莽?” 李乾有些惊讶:“秦桧还真搞不定他?” “陛下是有政事了吧?” 长孙无垢为他正了正衣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双美眸柔情似水地望着他:“还是莫要耽搁朝政。” 李乾温柔笑了笑,却是一点也不客气地亲了美人白皙的脸蛋一口:“朕去去就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斩首余波!李乾的计划 京城。 七月中旬,天气炎热。 然而今年正逢大比之年,秋闱在即,近日的京城却是越来越热闹了。 京畿地区的几个郡县考生都要来京城参加八月的乡试,是以距离贡院最近的客栈、酒楼中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渊的马车载着李建成从大街上匆匆而过,路旁的行人百姓纷纷避让。 “二郎,别整天憋在那劳什子虎贲军了!一帮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今天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车厢中,李建成笑望着坐在对面的李世民。 “就是啊!二哥!” 李元吉坐在李建成身旁,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坏笑:“去了保准叫你不后悔!” “我去了一次,一个月都忘不了那滋味儿!” 李元吉一脸回味,还不无遗憾地道:“就是有点快……” 李世民一身暗红色缎面直裰,腰间系着黑绸镶玉腰带,白净的脸上已经初显几分棱角,然而此刻却满是羞赧之色:“大哥,三弟,咱们三个一块去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李建成一拍大腿:“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和兄弟一块去的!” “你不知道,我都带着老三去了好几回了!” “啊?” 李世民震惊地抬起头,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槽点太多,以至于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眼神在这两人之间不断来回,迟疑着道:“老三是不是还有点小……” “不小啦不小啦!”李建成笑着拍了拍李元吉的肩膀:“老三也大了!” “就是啊!二哥!” 李元吉抱着手,不满地望着李世民:“我好心带你去快活,你怎么还说我小?” “不是……” 李世民脸上憋得通红:“大哥、三弟……” “咱们就这么去,肯定瞒不过咱爹吧!要是让他知道了,那不就完了?” “这有啥?” 李元吉不屑地挥了挥手:“让他知道又怎么了?我还见他去过呢!” “啊?”李世民一怔。 李建成也笑着道:“让爹知道了也无妨,上次我和老三在那遇到他,爹还叫我们俩去他房间里一块呢!” “啊?” 李世民都傻了,只觉得纯洁的心灵遭到了极大的冲击:“你们俩和爹一块……” 还真有父子兵?? “那是当然!”李元吉得意地双手抱在胸前。 李建成也笑着道:“上次爹点的那个红袖不错,要不这次咱们去了也点那个?” 李元吉也一脸认可地点点头,面上带着几分缅怀:“我今儿个还没忘了那滋味儿,真美啊!” 李世民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微微翕动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哥、三弟,咱们三个就点一个吗?” 李建成却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在东市三街上,一处人来人往的高楼前停了下来,来到此处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大有来头的。 然而,望见唐国公府上的马车,人们还是纷纷让道,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一刻钟后,李世民坐在临窗的包厢中,看着眼前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 就这? “哈哈,我可告诉你,二郎,这华宝楼可是号称京城第一鲜的!” 李建成亲自给李世民斟满了一杯澄澈的酒液,笑着介绍道:“尤其是这道菜,形似美人衣袖,最是鲜美,二郎猜猜这是用什么做的?” 李元吉也笑着道:“二哥先尝一口再说!” “这里的菜可鲜了,头一回来的时候我就都差点咬着舌头,牛嚼牡丹地吃了一通,现在想想,吃的那么快真是暴殄天物!” 李世民脸上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好拂了两个兄弟的意,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他们都要点的“红袖”放进嘴里。 初一入口,他就眼神一亮,细细品味起来。 鲜美甘甜,入口即化,但又不烂成泥。 尤其体现出一个“鲜”字,这是李世民从未尝到过的鲜美。 李建成见状笑了笑,感慨着道:“以前爹害怕咱们染上骄纵之气,不让咱们到这种太贵的地方来。” “如今二郎你进了虎贲卫,性子也沉稳了好多,爹才不管咱们了。说起来我和老三也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尝到了这么美味的菜品,李世民心情也好了几分,笑着道:“爹明明是看大哥越来越能帮他的忙,三弟也越来越懂事儿,才放开我们的。” “明明是我沾了两位兄弟的光。” 李建成端起玉杯一口饮下,大笑起来。 嘎吱一声,雅间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缓缓走进来,这华宝楼里,连传菜的活都是标致的美人来做。 当然,若要需要男小二,只消和店家说一声就行。 三兄弟齐齐打量了这上菜的女子一眼,又齐齐转开视线。 待女子走出雅间,李世民才笑着望向李建成:“听说大哥又要得一佳妾了?” 李元吉本来还在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东西,闻言当即大大咧咧地道:“二哥也知道了?” “听说那荥阳郑家愿意把他们家那嫡女送给大哥做妾!” 李建成板着脸训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 只是目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还叫什么风言风语?” 李元吉不在乎地道:“不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儿吗?” “听说那郑观音人生的极美,又贤良淑德,大哥倒是有福气了!” “你先少说两句……” 李建成小声提醒他,同时还不断往李世民那边使眼色。 李元吉一愣,马上捂住嘴,歉意地对李世民一笑:“二哥……我……” 实际上,两人今天请李世民出来吃饭,也是抱着目的。 前几日刑部郎中高士廉上任陇西,长孙无忌也跟着去。 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离开京城之前,还是要来找好朋友道别的。 只是再见了长孙无忌,李世民好像又被勾起了不好的心情,昨天在自己房里憋了整整一天。 长兄如父,李建成这个哥哥看在眼里,却觉得不能这么下去。 必须得开导开导他才行,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直被儿女情长缚住手脚?这像个什么样子?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华宝楼之行。 如今大哥又要纳妾,二弟还未娶妻,李元吉一直提这事儿,李建成害怕让李世民更不开心。 “怎么了?” 李世民讶然望着两人:“三弟何不继续说啊?” “郑观音的名字,我也曾听过,贤淑良德,也配得上大哥,大哥该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会呢?” 李建成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道:“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行的事。” “荥阳郑家的事儿关系到爹的计划,我作为儿子,岂能给他老人家添乱。” “今天来此地,主要还是担心老二你啊。” “担心我?” 李世民故作不解地夹了一口菜,又灌下去一杯酒:“大哥,我在虎贲卫待的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建成狐疑地观察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这才放心笑着说出来:“前几天你那个叫长孙无忌的朋友来找你,我看你送走他之后,在房里闷了一天,还以为你又想起了那个叫长孙无垢的后妃呢?” “当哥哥的怕你一直钻牛角尖儿,这才想叫你出来,谈谈心。” 李元吉也拍了拍桌子,一脸认可地附和着道:“就是啊,二哥!” “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天天想着?” 李世民惊讶地望着他们两个,随即坦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他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失笑道:“不瞒你们,这事儿我早就放下了!” “那天辅机来找我,也只是告别而已,后面我就在屋里读兵书了。” 李世民一脸苦相:“二位兄弟不知道,虎贲卫的王将军最近给我挑了五本兵书,让我在秋闱之前读完,到时候他要考我,最近我可是为这事儿愁白了头。” “哈哈!原来如此!” 李建成松了口气,笑着夹了口菜:“我就是怕你走不出来……” 李世民摇了摇头,笑着道:“这有什么走不出来的?要不是今天你们说这事儿,我早就忘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元吉笑着起身给他斟满酒,笑着道:“我二哥这样的男子,文韬武略,什么样儿的女子找不到?” “那长孙无垢没嫁到咱们国公府,是她没长眼……” “行了。” 李建成微微皱了皱眉,制止了李元吉接下来的话。 无论如何长孙无垢都是后宫的妃子,若这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未免会拿着做文章。 “二弟,你能放过这事儿最好。” 李建成笑望着李世民:“别看着了,快吃快吃!这华宝楼里的一顿饭可不便宜,好不容易来一回,咱们得吃个够才行!” 李世民闷了一杯酒,也笑着道:“好,大哥、三弟,你们也赶紧吃!” 雅间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情形,只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一个劲儿地夹菜吃,但李世民却一个劲儿地倒酒喝…… 大乾皇宫。 李乾这阵子一直沉浸在奏章之中,闲暇时便在京城里逛逛,再去磨镜师傅、银作局宦官那里监制自己的第一支望远镜,大概也是这个时空里的第一支望远镜。 目前磨镜师傅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小半,李乾正在试验凸透镜、凹透镜的摆放顺序和距离。 进展顺利,相信不日就能让其问世了。 然而,李乾最关注的不是这个,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消息。 荥阳郡和珅的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就在这几天了…… 紫微殿政事堂中,李乾正与武媚娘、吕雉商量着今天的奏章,老太监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荥阳郡中牟县传来的奏报!” “拿过来!”李乾眼睛一亮。 打开后一看,正是和珅的呈奏。 中牟知县马济远作恶多端,欺上瞒下,贪污钱粮,加害百姓,多行不法,即将酿成民变…… 其上列着马济远的种种罪名,到最后是钦差和珅,将其当场处斩,以定民心的消息。 武媚娘和吕雉也凑过来看了这奏报上的内容,两人都有些忧心:“陛下,虽说和大人是钦差,身负王命旗牌,可朝中的大人们会不会追究此事?” 所谓王命旗牌,其实就类似于旌节,是皇帝赐予钦差的看家宝物,可以节制当地衙门、府兵。 ‘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凡逆伦重犯;杀一家三命以上;临阵逃脱者;抗命不遵者;劫狱反狱者;群聚抗官者;抢劫匪盗者;通敌叛国者,五品以下官员都可先斩后奏! 若这次去的钦差不是和珅、严嵩这等手握重权的人,而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就全靠这王命旗牌办事。 “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乾嘴角噙着笑,轻轻摇了摇头:“据朕所知,这马济远和蔡京有点关系,想必蔡大人如今也得知了这事儿。” “朕就看看他,过几日在朝会上打算怎么做?是忍气吞声,咽下这苦果,还是要攻讦和珅?” “蔡大人的人?” 吕雉惊呼一声:“蔡大人近来应当很不好过吧?” 最近老是能看到御史们弹劾刑部的奏章,想来是为了宋昪的案子,还在纠缠着。 “那是肯定的。” 李乾点点头:“他现在自顾不暇,正好把这事儿办成了。” “可是……” 吕雉有些迟疑:“陛下不是说要平衡文官吗?蔡大人接连受挫,若是因此着急了,生出些想法……” 她是害怕蔡京狗急跳墙。 武媚娘却冷笑着道:“蔡京不愿意做了,有的是人想做这个尚书左仆射!” “至少秦桧肯定愿意把蔡京党羽尽数扫清。” 吕雉贝齿轻咬着红唇,望了武媚娘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李乾听着两人的话,微微眯了眯眼睛。 吕雉的考虑也有道理。 “若让秦相击垮了蔡京,或许会令其做大,反而不美。”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从文官的稳定方面,他就不能这么做。 “而且蔡京倒了,说不定又会有下一个权臣出来,反倒是不如知根知底的蔡京了。” 归根结底,还是武将们的势力太强,李乾不敢让文官们内耗的太厉害。 一旁两女不再说话,显然听出了李乾已经做了决定。 李乾皱着眉头,负手站起身来:“看来朕还得拉蔡京一把,帮他摆脱如今境况了……” “陛下要放过宋昪吗?” 武媚娘有几分不甘地道:“若不将其明正典刑,恐怕御史们不会满意,更是会让各地郡县官员有恃无恐。” 李乾轻轻摇摇头:“朕不会便宜了他。” 他转头望向门口的老太监:“高士廉已经到陇西了吧?” “回陛下,三日前就已经到了。” “你赶紧给他送信去,让他依朕之前的吩咐行事!” 老太监也不多问,直接领命出去。 李乾叹了口气,又坐回椅子上。 武媚娘见他心烦,便伸出素手帮他揉着太阳穴,好奇问道:“陛下,陇西可是有能让刑部和御史台结案的东西?” “差不多吧。” 李乾心情好转了几分,轻笑着道:“最起码能填上陇西的常平仓,让那边先安定安定……” 今日的奏报很快就通过了通政司的抄录,传遍了京城,引出了一阵轩然大波! 和大人那种向来与人为善的人,竟然也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一个正经的七品知县啊! 说砍就砍了? 不管他有多大错都不至于这样吧?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肯定是和珅遇到了更贪的贪官儿啊!和大人一看,你小子怎么比我还能贪?当场恼羞成怒,就把那人给砍了!” “我看不一定吧?听说人家和大人这次去荥阳一分钱都没收呢!还要帮着人家修石头大堤,说是千百年都不坏!” “嗨,这位仁兄你魔怔了吧?和大人还能不收钱?” “哈哈,和大人修出来的大堤,恐怕两年就烂没了!” “别胡说,说不定根本修不出来呢!” “哈哈也是……” 百姓们的谈笑很快就偏离了正题,然而在官场上,此事却十足地引发了一场风波。 奏报传回来三日后,朝会上。 堂皇威武的乾阳殿中,李乾一席赤黄色四团龙纹袍,高高坐在龙椅上,下方身着绯袍的百官依次而列。 太常寺少卿范致虚率先起身奏报道:“陛下,和大人钦行荥阳,贸然处斩中牟知县马济远,手段暴烈,有失分寸。” “马济远之罪,尚未有法司审判,还不知其真假,请陛下再派遣有司核查,并召回和大人,只留严相一人,赈灾修堤。” 李乾却没理会他,而是望着下方众臣。 果然,工部侍郎苏凌阿开口了。 “和大人乃朝廷钦差,身负王命旗牌,先斩后奏乃是权责之内,何来有失分寸之说?” 范致虚反唇讥道:“若马济远确实为恶多端,为何不能经朝廷法司审判,非要先斩后奏?” “和大人不经朝廷,便贸然处斩马济远,谁知是不是欲盖弥彰呢?” 这话里的意思就有点重了。 是不是分赃不均啊?是不是杀人灭口啊?是不是同流合污啊…… 果然一干和党之人都被激怒了。 “朝廷法司早已乌烟瘴气,谁知会不会有与马济远同流合污之徒?” “官官相护,上下勾连,藏污纳垢!我大乾的吏治败坏,正是从法司始!” “只是一个贪官宋昪,刑部却推脱到今日,不肯宣判,这不是勾结是什么?若非和大人果敢勇毅,立地处斩,这等贪官又要被刑部护下,调往他出,祸害百姓……” 炮都轰到了刑部头上,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了。 更何况今日范致虚只是开个头,真正的主力还是在刑部这边。 “吏治败坏从刑部而起?当真天大的笑话!难道不是从你吏部卖官鬻爵而起吗?” “刑部执法细致,向来不会错过一个贪官,也不会冤枉一个好官,如今仔细审理宋昪之案,反倒被尔等当成了包庇……” 以吏部、刑部为主的二者开战了,双方唇枪舌剑,斗的难舍难分。 不过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下场。 包括之前和蔡京斗的凶猛的秦桧,此刻也是处于旁观之中。 李乾冷眼观望了片刻,这才抬头望向老太监:“大伴。” “是,陛下。” 老太监当即扯着嗓子高喊道:“肃静!”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但依旧眼神不善地盯着对方。 “秦相觉得此事如何?” 李乾望向秦桧,想着他肯定会赞同和珅的做法。 但没想到,秦桧却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和大人应当有自己的思量,臣不敢置喙其中。” 朝堂上的百官纷纷一怔,就连许多秦桧党羽也有几分愕然,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应。 李乾眉头为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本来他打算问一下秦桧的意见,秦桧赞成和珅,再问一下魏征的意见。 从前就有御史弹劾过马济远,想必魏征的态度也不会太偏离。 这两人表态之后,便差不多大势已成,今天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秦桧没遂了自己的意。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望向魏征:“魏卿家觉得如何?” 魏征毫不犹豫,挺着直直的腰板出列奏报道:“先斩后奏乃是钦差之权,朝廷只需按正常法度,审理复核便可。” 李乾微微点了点头,这是要走正常程序的意思。 钦差先斩后奏,不可能斩了就完事儿了,重点在后面这个奏上。 事急从权之后,得让朝廷再复核一下,你斩的对才行,否则就是滥用职权。 眼下两人已表了态,蔡京那边不用多说,想必是不支持和珅,甚至要调回他来的。 李乾琢磨了片刻,没先问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武将们那边。 “皇叔觉得和大人此事是否有些过激呢?” 李渊闻言明显是一怔,众多官员也愣了片刻,没想到皇帝陛下今日会主动问武将们。 李渊沉吟了片刻,随后起身奏报道:“陛下,先斩后奏之权已经数十年未有钦差行过,如今一出,臣还有几分忐忑。” “此事毕竟牵扯到朝廷官员性命,也只有和珅和大人清楚其中细则。” “若稳妥之见,不若请和大人先奏明情况,再继续行使钦差之职责。”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京城追杀!我不叫魏! 李渊竟然也这么说 李乾眸子一缩,思索起他的用意来。 稳妥,稳妥....究竟是真稳妥,还是有别的想法呢? 李乾又望了望文官们,除了和珅一党之外,大多数官员还是不支持这件事的。 对于严党来说,若和珅能回来,那灾区就只剩下严嵩一个钦差,这是好事。 而秦桧的态度更是不知为何,有些模棱两可... 难道他知道是自己让吕布打了他儿子? 李乾皱了皱眉头,就算知道了,以秦桧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在这种事儿上表现吧? 再说了,那也是秦禧主动挑起的事端... 扔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李乾望着众多跃跃欲试的文官们,若是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失控了。 他想了片刻,缓缓道:“昨晚朕接到了一封来自新任陇西郡守高士廉的奏报。 李乾望向最前方,一身红袍,沉默不言的蔡京:“昨日也已经让人告知了蔡卿家,不知蔡卿家意下如何? 实际上李乾也知道,高士廉给自己送了一封奏报,也给蔡京送了一封密信。 现在他问蔡京的意见,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百官纷纷一怔,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个上面去了? 秦桧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 难道皇帝和蔡京之前还有什么密谋? 蔡京沉默了片刻,起身奏道:“回陛下,臣以为高士廉所奏之事乃深思熟虑之策,很是可行。 “好。 李乾直接起身道:“那就依此计,将在陇西抄没的宋晃家产,在加上宋昪自己供述的部分财物,充入公中,发往陇西购置钱粮,补充常平仓所用。 重点还是后者,宋晃自己供述的财物。 高士廉刚去陇西这么几天,他能查出个屁来! 这個办法的本意,就是让宋晃花钱买命。 虽然李乾也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在当下的大乾,人命都是有价格的。 从西市运来的胡人奴隶,到流离失所的灾民、官员被抄家后的家眷 每一条人命都有他的价格。 如宋昪这样的人,在朝堂诸官心中想必也有价格。 尤其是在蔡京这里。 最近的蔡京接连遇到挫败,他正需要宋昪作为一面旗帜,向外人展示他保全党羽的决心。 “将宋昪贬官六等,令调他用,观其后效,再行赏罚。” 李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得再担任一地正堂官。 “臣领旨。”蔡京稍稍松了口气。 以皇帝展现出来的性子,他都做让好宋昪被贬为平民的准备了。无论怎样,能保住性命就好。 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也留了一线,没有做的那么绝。 这让蔡京心中的想法稍稍有了些变化 他躬身奏道:“大乾有陛下这般仁君,实乃万兆生民之福,臣代罪臣宋昪,谢过陛下。此人日后定然洗心革面,回报陛下对他的宽恕。’“陛下之仁心,也定会青史留名,万载传颂。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似乎真看到了那么一天:“既然如此,那就退朝吧!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就连一旁的老太监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也急忙跟上。 百官也看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牵扯了这么久的宋昪案子,就这么完了? 直接给他降职六级?正四品的郡守降六等,那不就是正七品吗?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惩处,一方面比一撸到底强,但另一方面....正四品降成正七品,多年努力为之一空,不仅是官位空了,看这意思还得破财免灾。 而且,宋昪从此之后得到了皇帝的特殊“青睐”,要想再往上升,估计是难上加难了。 蔡京也有几分懵逼,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乾阳殿里早就不见李乾的身影了, “和珅的事还没议完呢...”蔡京面色有些古怪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龙椅, 众朝臣一听,也一下子愣住了。 可不是嘛! 方才说着说着那事儿,陛下转移了话题,突然说起了宋昊的事,说完就直接跑了,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现在要怎么办?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踏马算个什么事儿啊? 要是旁的事,他们也就直接商量商量,拿主意了。 可这是和珅的事儿。 不借着皇帝的大旗,谁能把他这个钦差叫停?谁又能把他叫回来?用屁股想都知道,那死胖子肯定不会乖乖听话! 难不成再去派人把皇帝陛下叫回来? 大臣们目光游移不定,不知道该找谁去办这个事儿。 “散朝了!散朝了!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突然笑着向乾阳殿外走去,边走还边好奇地望着其他大臣们:“唉?诸位同僚?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走啊?’ “陛下不是说要散朝了吗? 经他这么一嗓子,众多和党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要退朝。 苏凌阿大大咧咧地跟在吴省兰身后:“今儿个早上还没吃东西呢,老吴,一会儿你去哪吃啊?’ “还去什么地方吃?直接让人买了送到衙门离去吧!’ 吴省兰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啊,都是劳碌命,连吃饭这会儿功夫也挤不出来。 苏凌阿扯着大嗓门道:“没办法,为了大乾的百姓,咱们忙点也没啥, “还是衙门里的事儿重要,咱们耽搁一会儿,百姓就多苦一年啊! “不错。”吴省兰也笑着道:“当官就得有良知,不能多耽搁上衙的时间,得为民办事 两人笑着走远了,其他大臣却是气的牙根痒痒。 马的,挤兑谁呢? 但眼下大臣都走了这么多,再想把皇帝叫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剩余的众多文官们相互望了一眼,却是齐齐叹了口气。 这上的叫个什么朝啊? 摊上这么一个皇帝,摊上这么一帮子同僚,如何能治理好大乾?穿着绯袍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威武阔气的乾阳殿中走出来,秦桧在几名中书官员的陪同下,缓缓来到了文渊阁的值房 “父亲。”秦禧等在值房里,见秦桧进来急忙问好。 “嗯? 秦桧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这几天去哪了?怎么没见你?’ 秦禧早有准备,急忙回道:“周磊表叔刚刚出狱,身子有些虚弱,姑婆那边也忙不过来,所以娘就让我去给他们帮了帮忙。 秦桧微微点了点头,刚要移开视线,就皱起了眉头:“脸上怎么回事儿?’ “啊?”秦禧一怔:“什么脸?我脸上怎么了?’ 他伸手就在脸上摸,似乎真不知道脸上又什么异样。 秦桧又仔细瞧了瞧,这才摇摇头:“方才为父看错了。 秦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桧走到桌案后坐下,值房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他眉头微微皱起,秦禧急忙走到门边打开门。 敲门的却是一个青衣的宦官,望着秦桧还有些忐忑:“秦相,陛下有请,在政事堂。 秦桧一怔,又重新站了起来,神色间却是有几分意外。 “走吧。’ 政事堂中,李乾望着眼前的秦桧,思索着说辞。 今天叫秦桧来,不是为了今天朝会上他的态度,而是为了提拔李格非的事。 既然是秦桧的亲戚,那在提拔之时,顺便卖秦桧一个人情还是不错的。 “秦相。’ 李乾缓缓站起身,笑着道:“前几日朕读书时,偶然读到一篇文章,名为《破墨癖说》,其行文雄健,针砭时弊,颇有一番气象。 秦桧:?? 李乾面上带着笑意,接着道:“其中最让朕深有感触的,还是那句‘硪砝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才异也’。 秦桧闻言先是一怔,斟酌了片刻才答道:“陛下之言,臣也颇为认可,材质天生天赋,难以改易。’ “如前陇西郡守宋昊,此乃贪官,无论放到何地都难以改易其品性。’ 李乾一怔,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接着道:“这话有理,朕也会一直盯着那宋异,要是他还是那么胆大包天 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李乾又道:“不过,朕看完这《破墨癖说》后,才发现其作者正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博士。’ 他感慨着道:“如此有才之人,朕觉得他被埋没在国子监却有些可惜了,不如再往上提拔提拔。’ 秦桧有些晕乎乎的,跟不上皇帝陛下的思路了。 本以为他说什么碱硖之所以不可为玉的,是说今天宋界的事,可没想到他话头一转,又来到了这作者身上? 能不能说话直白点?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秦桧,见他又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太学博士若调任,六部员外郎便是不错的去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朕也是来征求征求你的意念嘛! 李乾笑着道:“那天朕托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博士和你秦相有些关系。 秦桧一下子怔住了。 李乾却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黄瓷茶盏,轻轻抿了口:“这《破墨癖说》,乃是太学博士李格非所著。 “秦相,你应当认识此人吧? 秦桧愣了片刻才回过神,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捏住了,不过他还是忍住心中激动,开口回道:“陛下,此乃臣妻的长辈,也是臣的长辈,臣认识。’ 李乾笑着道:“那你觉得,他去哪一部当员外郎比较好? 秦桧在外朝的势力一向不是很强,李乾觉得,如今自己给他一个机会,还让他自己明着挑,他应当不会错过的。 果然,秦桧平复下心情,思索了片刻,开口回答道:“长辈任命,臣不敢置喙,但今日陛下相询,臣不得不答。” “臣这姑丈喜静不动动,唯独喜好读书著文,臣以为礼部最适合他的性格,为陛下效力。’ 礼部? 这个选择倒是出乎了李乾的预料。 他本以为秦桧选最要害的吏部,或者是掌管财政的户部,没想到竟然选了个礼部。 这礼部有什么特殊的吗?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寻礼部王宗伯谈一谈吧。 不料说到这里,秦桧面上却有几分为难。 “陛下,王宗伯为人刚正,却是不见得愿意理会臣。’ “哦? 李乾一怔,王莽这么猛的吗?连秦桧都这么憷他? “秦相,你可是右相,王宗伯又怎么可能不理会你呢?” 秦桧却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李博士乃臣的长辈,与臣有亲近之谊,臣妄议他的升迁,恐怕会令被人以为臣滥用权柄、提拔亲近 李乾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是顾忌名声。 他摆了摆手:“无妨,李博士有真才实学,品性端正,读其文章如饮甘醴而不自知,相信朝中的大人们定然不会这么想。 秦桧一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只能苦着脸应承下来“是,陛下, 李乾笑着道:“你先去问问王宗伯的意思嘛,若他有顾虑,再来告诉朕。’ “是,陛下。 秦桧恭敬地一俯身:“臣待长辈,谢过陛下提携之恩。 “哈哈。”李乾笑望着秦桧,理所应当地道:“既然是秦相的亲戚,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朕以后还要多读读书,为国朝多发掘几个栋梁之才啊!” 秦桧老脸一红,但程度很轻微:“臣谢陛下。’ 随即他就告退离开了。 秦桧走了之后,李乾倒是开始琢磨起礼部的事来。 为何秦桧会往礼部填人呢? 李乾觉得,秦桧不愿意自己去办这事儿的原因大概也不只是因为顾忌名声,大概是王莽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他就叫上了老太监和吕布,一起出宫转转. “这才是真正的东市啊。” 李乾望着眼前繁华的大街,摩肩接踵的人流,林立的华贵楼阁,忍不住感慨道。 虽然人多,但从富贵的衣着、安逸的行为举止就能隐隐看出来,来东市诳街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生活富足的人,其中最多的是官员家的仆人、晚辈等。 而且这边沿街叫卖的小摊都不多,大多店铺都在临街的楼阁中,装饰的华丽非凡。 “老爷,王莽王宗伯的府邸还要更往东。”老太监热情地给他指着方向。 李乾点点头,却突然改了主意:“不从东市走了,走南边的邑安坊吧。 老太监和吕布都是一怔。 李乾却笑眯眯地道:“听说秦相的宅子就在品安坊,刚好顺路过去瞅瞅。’ 一行三人走出东市,外面的坊间更是热闹。 对许多百姓,商贩来说,东市都是大雅之堂,他们进不去东市,便在东市外临近的地方摆摊。 李乾边走边买,手里拿了不少小吃,一边走一边吃,害得老太监试毒都吃的有些撑。 不过越是往坊内走,这种摊贩就越少。 等李乾来到秦桧家附近的时候,这边已经没有敢在这里摆摊的商贩了 “这就是秦相家的宅子啊。 李乾啃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望着前方高大阔气的乌头门,门前威武的列戟,在往后面远远望去,就是高大的悬山式屋顶,上有鸱尾肃立,黑色的陶瓦,朱红色的大门,铜头门钉和兽嘴衔环的铜把手 紧闭的大门之后是什么光景,李乾就不知道了。 他们仨仅仅是站在门前看了片刻,秦府的门子就跑出来赶人。“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不?别在这瞎晃荡! 吕布怒目而视,上去就像给他点颜色看看:“你他娘的..李乾急忙伸手拦住了他:“我们马上就走。 可不能在这打起来,要不然岂不是漏了馅? 再说了,今天看不到,以后还看不到吗? 反正李乾的望远镜已经有些眉目了,相信过阵子就能做出来。到时候把所有大臣的家里都看个遍! 那门子被吕布一瞪,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回过神后却是望着吕布一愣,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府。 “老爷,就该收拾收拾那小子。”走出好远去,吕布还有些愤愤不平, “谨慎,你知道什么叫谨慎吗?’ 老太监忍不住训斥道:“你如此冲动,却没想过如今是何时候吗? “若起了冲突,伤了老爷该怎么办?’ 吕布有心想骂回去,却知道他不占理,最终还是讪讪地对李乾笑了笑, “老爷,我就是见那人对您态度不好 “行了。 李乾对付着手里一纸包的羊肉毕罗,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美食,颇类似于前世的煎饺,外壳金黄酥脆,里面的羊肉软嫩多汁,馅里还加了胡椒,味道很是鲜美。 当然,胡椒是奢侈品,贵的很,这里面大概只加了那么一点点胡椒碎末。 面对吕布的牢骚,他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怎么能按照宫里的要求呢?‘ “若改天我和秦相说,要来他家做客,你再看那门子会如何?‘“那肯定是恨不得把头跪进土里去。” 老太监笑呵呵地奉承道:“还是陛下胸怀广博,在天上是神龙布雨恩泽人间,在凡间就是和光同尘、体察民情,实乃一代圣君。 吕布替李乾拿着吃食,有些恼火地望着老太监,铺垫了那么久的马屁,最后关头却被这老狗抢去了。 真想把这罐香辣肺子扣在他这张可恨的老脸上 就在吕布纠结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一传急促的脚步声却从后方传来。 李乾转头望去,发现来人正是方才秦府的门子 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带头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汉子,这些人衣着杂乱,相貌凶横,看起来像是街头巷尾的流氓混子,手里还提着一根根哨棒, “果然是他!’ 那门子遥遥望见吕布,兴奋不已:“就是那个叫魏的!有本事你别跑!’ 李乾见了他们身后那一票人,打眼一看起码有三四十个,头皮顿时有些发麻,转头望向吕布:“奉先,能应付吗?’ “这. 吕布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肯定能!就是....“咱们先跑吧,老爷!‘ 老太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了吕布 “就算他能对付又如何?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难免会出纰漏,万-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伤了您可就麻烦了! “再说了,万一打着打着,秦府再喊来衙门的人,那咱们就暴露了 李乾一听,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奉先,别打了,一块跑,先把他们甩开再说!’ “我能应付他们,老爷,你先去旁边躲躲!”吕布望着冲过来的众多小流氓,却是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万一别处还有埋伏呢? 李乾望着吕布怀里抱着的小吃,心疼的不行,但还是都帮他扔掉减轻行装:“先跑了再说,回头再看看有机会整他们。 吕布一听别处还可能有埋伏,当下也不和李乾强了,马上应声:好嘞,老爷!’ 说着就把怀里的东西一丢,就剩最后最后一小罐香辣肺子,吕布抬起头恨恨地望了那带头的门子一眼,用力向前一掷,随即头也不回地追上了李乾和老太监,三人一溜烟儿地向着街尾跑去。 那罐香辣肺子直线飞出,啼地一声砸到了门子的脑门儿上! 瓷罐碎裂,清亮的汤水伴着几块老姜、几片肺子横飞,或许是辣汤进了眼睛,门子如杀猪般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 只不过那些街溜子们只有两三个留下来照顾他,剩下的都红着眼向李乾他们追来。 门子都说了,这是秦相的少爷要打的人,要是能逮住他们交到少爷那,荣华富贵岂不是都有了? “喂!别跑!’ “有本事就站住等你爷爷!喂 后方小流氓们的叫喊让吕布颇为恼火,忍不住回头怒道:“我不叫喂!我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乾拍了一巴掌:“赶紧跑!’ 多亏李乾最近在八段锦上下了一阵真功夫,现在被人追杀,跑起路来轻松的很! 三人都多少有点功夫,吕布是多,李乾是少,老太监是中不溜。但都比后面的小混混们要强,是以跑了一阵就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可就在李乾他们即将逃脱的时候,一声暴喝突然从侧面传来:“呔 “兀那孙子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 李乾惊讶地转身望去,发现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雄壮不逊色于吕布的猛汉挡在了那群小流氓前方!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王莽:陛下真乃明君!西施出浴 李乾从温柔乡里暂时出来,坐上肩舆就往前朝走。 他躺靠在肩舆上,琢磨着王莽的事。 秦桧是真的说服不了王莽呢,还是说他故意要把这个难题抛给自己呢? 李乾思索了一会,想不出答案。 或许是两者都有。 不过按理说,上层的文臣都不喜欢看见皇帝过多接触中下层的文臣。 若皇帝直接和下面的官员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可以直接发号施令,那他们的权力就会变相被淡化。 当然,王莽也不算是中下层文官,所以秦桧具体打的什么主意,李乾还真是有些不清楚。 不过无论如何,对王莽这个人,李乾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毕竟此人实在是有些……特殊,不仅在前世就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在大乾也是如此。 李乾之前同秦桧说话时,秦桧就曾提到,礼部的王宗伯是个想法很奇怪的人。 “陛下,到了。”老太监提醒道。 “好。” 李乾下了肩舆,缓步来到政事堂。 这阵子他已经开始初步尝试那所谓的“票拟”制度了,让武媚娘与吕雉在奏章上票拟,而李乾则负责最后的部分。 如此一来,不仅减轻了他的工作量,还让李乾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之前他是遇到有疑问的奏章,才问两名小秘书的意见。 可现在无论奏章上事情的大小,武媚娘和吕雉都能写出她们的意见。 这样一来,李乾在看奏章的时候就有了更多的思路,有时候也会多考虑考虑,为何武媚娘和吕雉是这么想的,为何她们会有这种想法…… 就算是李乾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在批奏章上,武媚娘与吕雉的天分都比他自己要高。 有些事情的处理上,吕雉要比自己做的圆滑,而武媚娘则更霸道一点,但也能把事情处理好。 当然,在两个后妃眼里,皇帝陛下智慧如渊,却不是她们两个可以揣测的,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另辟蹊径的奇思妙想,仿佛其后隐藏着另一番天地。 “陛下。” 见李乾进来政事堂,武媚娘和吕雉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就要起身:“王宗伯要来了。” “肯定是秦相没拿下他。” 李乾笑着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奏章、小票。 “秦相都办不到的事,也只有陛下能办到了。”吕雉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李乾。 “见都没见,这谁说得准。”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对于王大宗伯嘛……朕倒确实有些了解。” 王莽的名头很大,前世篡位后也是面临着大量土地被兼并的局面,甚至比自己现在面临的局面都要坏。 当时的他便提出了更天下田曰王田,改奴婢为“私属”,私人不得买卖等一系列改革。 只是因为个人性格缺陷,时机不对,局势不适合,再加上一些外部因素,所以政策施行的一败涂地…… “陛下料事如神,对朝中的每个大人都了如指掌。”武媚娘过来帮李乾揉着肩背,一双带着贵气的丹凤眼中满是明媚的笑意。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对门口的老太监道:“宣王宗伯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武媚娘和吕雉也退到了侧间。 不一会儿,一身大红官袍的王莽就从堂外进来了。 “礼部尚书臣王莽,参见陛下。” “起来,给王宗伯赐座。” 李乾笑着对老太监道,急忙有小宦官为王莽搬上圆凳。 “王宗伯来见朕,所为何事?难道是近日乡试有什么问题,还是说考官人选又有了变动?” 王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没想到皇帝陛下突然提到了乡试。 “回陛下,乡试并无差错,预计八月初九开考,如今各州贡院早已落锁,只待开考。” 乡试考官要从京城出发,提前半月赶到各州贡院,然后被缩进去,在里面一待就是半个月,期间不得进出、与任何人交流。 当然,在京城这个时间更长,几乎提前一个月考官们就得被锁进贡院。 “那就好。” 李乾轻轻点头,感慨着道:“说起乡试,这就快到八月了吧?想必朝廷的禁军已经快要行到吴国了,想想南郊的誓师,犹在眼前啊……” 王莽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皇帝陛下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回道:“陛下,朝廷兵马已进入陈国境内,若要到达吴国……想必得八月中旬了。”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咱们这边考着,那边估计就要开打了。” 乡试一连考九天,共分三场,初九开考的话,八月十八才能考完,秀才们还要在贡院里过一个中秋节。 “可惜出征在外的禁军将士们,中秋佳节也不能与家人团聚了。”李乾的话里有些感慨。 王莽皱了皱眉:“回陛下,将士们出征在外,为了朝廷作战,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乾轻声笑了笑,听说王莽当皇帝的时候,一场誓师大会只杀了一头猪,全军将士一人只分到了几滴猪血,搞得下面的军士纷纷造反。 这种抠门的角色想必也不能理解下面将士们的心情。 “不说这个了,王宗伯。”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既然乡试筹备顺利,你来寻朕,所为何事?” 经李乾这么一通打岔,王莽倒失了来之前的那种冲动,而是皱着眉头,缓缓道:“回陛下,臣是为了李格非的事而来。” “李格非?” 李乾好似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这个人,笑着道:“王宗伯说的是他啊?此人升任礼部员外郎,是朕的想法。” “不知秦相和你说了没有?” “正是秦相和臣说的。” 提到这个,王莽之前的劲头儿都回来了,话里都带着几分硬气:“陛下,礼部四名员外郎都在其位,如今陛下欲再添人进去,恐怕于制不合。” 李乾一怔:“原来如此。” “不过,王宗伯,礼部现有的四名员外郎,不能再帮他们调职吗?” 听到和秦桧一样的论调,王莽就有些生气:“陛下,员外郎何罪之有?为了配合李格非升任,就要被调走。” “再说了,李格非此人,向来都是学官,一路在国子监内任职,如今贸然来到六部,定然有许多不适应之处,又如何能比前人做的更好?” 李乾闻言沉吟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王莽的想法。 不过他另有办法,笑着道:“朕提拔李格非,可不只是看他文章做得好,更是觉得他会成为王宗伯的臂助。” “嗯?” 王莽闻言一怔,显然没想到李乾的这种想法。 李乾笑着道:“李博士的文章以古礼言时下之弊,向来崇尚人心复古,朕以为李博士若是去了礼部,定然会帮到王宗伯的忙。” 王莽却是愣住了:“李博士竟是这种人?” 现在也不叫李格非了,而是改称李博士。 李乾轻声笑了笑:“朕没必要骗你吧?” “王宗伯是否了解过李博士此人?难道你不知道,就来寻朕了?” 王莽也不知怎得,突然老脸一红:“陛下,臣……” “无妨。” 李乾笑着摆摆手:“你回去可以看一看李博士的著作嘛,他写的《礼记精义》、《史传辨志》等几部书,还是很有见解的。” 王莽这个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一味慕古。 前世他执政时,非常信奉儒家思想,认为天下要恢复到孔子所宣称的“礼崩乐坏”前的礼治时代,才可能实现政通人和。篡位称帝后,更是企图复古西周时代的周礼制度来治国安天下,还仿照周朝的制度推行新政。 如今李乾和他说话,只要照方抓药就行了。 “唉~” 王莽幽幽一叹,随后精神一振,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这就回去读一读李博士的著作,若他真是如此稳重之人,那倒可以进礼部试试。” “今日来此,是臣唐突了。” 只是听到皇帝陛下对李格非的描述,他心里就有些痒痒。 说实话,就算如今的礼部中,也很少有这种崇尚复古的人了,而听到李格非那些著作的名字,什么礼记精义、什么史传辨志,就让王莽心神一荡,之前对他隐隐的恶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能如此崇尚古礼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太差的! “无妨。”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不知者无过,就算是朕读文章之前,也不知道李博士是如此厚重踏实的人。” “现在人心不古,如他这么踏实的人可不多了。”话里还有几分感慨。 王莽本来都准备告退了,可闻言又抬头望向了李乾:“陛下也这么想?” “自然如此。” 李乾故作古怪地望了王莽一眼:“若非朕也这么想,为何会欣赏李博士的文章呢?” “难不成你你真以为是提拔秦相的亲近吗?” 王莽面上带着几分羞愧的同时,又重新坐回圆凳上,试探地望着李乾:“莫非陛下也觉得唯有效仿古礼,方能政通人和、治国安天下?” 李乾叹息了一声,心说那完全就是放屁。 “确实如此啊!” “但如今人心浮躁,哪还有如王宗伯、李博士这般安稳之人?” 李乾负手起身,轻叹着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人心不古。 “陛下果真明君也!” 王莽当即兴奋起来,没想到皇帝陛下和他的想法竟然相似。 他也不着急走了,当即留在政事堂,一边说自己的想法,一边和李乾大吐苦水,一会儿说这个大臣不行,一会儿说那个大臣觉得他是神经病…… 李乾就这样笑着听他诉苦,不时还出声附和两句,对王莽的想法补充一些观点。 王莽一味崇古的想法或许不对,但能做到礼部尚书,他在一些方面的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 李乾和他深入地探讨朝政,只觉得受益匪浅。 两人聊了大半天,天色渐晚,王莽才意犹未尽地提出告辞。 “与王宗伯畅聊,如遇高山流水。”李乾恰当地表现出几分不舍。 王莽更是被他说的三迷五道,一个劲儿地感慨李乾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今天聊的还不畅快,改日朕再邀王宗伯进宫!” 李乾笑着起身送他:“对了,李博士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好!” 王莽豪气地拍着胸脯,对李格非这个有可能的“同道中人”满是好感:“可能那几个员外郎员外郎早就想升迁了呢?臣这就去寻秦相商量商量,看看把他们升到哪里去!” “好。” 李乾摆手笑着送他远去。 待他离开后,李乾坐在桌子上看着票拟批奏章,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走出来,武媚娘目中还带着几分隐忧。 “陛下,您真对王莽的复古之说很认可吗?” 方才谈话时,王莽甚至还提到了要以仁义教化,让坊间达到那种夜不闭户的情况。 武媚娘与吕雉一人曾在外艰苦谋生,另一人也是平民出身,自然知道这是绝对行不通,甚至要出大乱子的。 李乾批着桌上的奏章,轻声对两人笑了笑:“王宗伯的话,朕其实不是很认可。” “但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是皇考提拔的股肱之臣,朕总不能和他闹的太僵吧。” “如今朝中风气浮躁,也正是需要王宗伯这样的老成持重之臣平衡一下,而且他的很多想法也都是很有见地的。” 说实话,对王莽这个理想主义者,李乾的观感还是有几分复杂。 一方面,他有很多缺陷,但另一方面,这种为了目标不断奋斗的人才是最可爱的。 两女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在殿中点上灯火,又坐到李乾旁边,帮他批奏章。 李乾读着票拟上的娟秀小字,轻轻点着头,又对上面的意见改动了些许,然后又以朱批的形势写到了奏章上。 最后誊抄这一步,他不会再假手于人了。 毕竟本来天赋就差些,若是再懒的不行,那就彻底没救了。 吕雉在一旁轻声道:“至少,王宗伯方才说的、兴办义学、让百姓明礼仪之事,臣妾看来却觉得很好。” 他望着李乾柔声劝道:“陛下,臣妾却是知道,朝廷的许多政令到了郡县,百姓都不知道的。” “有时候到了荒年,收成不好,朝廷愿意免除百姓的税,但告示贴了下去,百姓们却看不懂。那些地主便趁机和衙门差役勾结起来,说这又是要加税了……” 李乾闻言,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义学的好处?只是这其中却牵扯到一个很多问题。 办学的钱从哪来?先生又该从哪儿请? 而且在如今乡间,那种半大孩子一般都是要去下地干活的,若是去上学,那家里就平白少了一个劳动力。 这个年代要想培育一个完全脱产的读书人,普通百姓家是很难做到的,想要他们交学费更是几乎不可能。 没有收入来源,义学又该如何维持下去? 如今朝廷也都快揭不开锅了,很难专门拿出钱财来做这种事。 这些都是问题。 武媚娘似乎看出了李乾不是很认可,便皱眉道:“若要兴起义学,必然由礼部举办,要是办成了这事,那王莽的职权岂不是又加重了?” 李乾轻轻摇摇头:“不是职权问题,而是……” 他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吕雉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难处,见李乾都做了决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是,陛下。” 忙了一会儿,老太监上来问李乾要不要用晚膳,李乾这才想起来今日在御林苑时和长孙无垢的话。 “不在这吃了,去六宫吃吧。” 李乾笑着道,上午临走的时候,长孙无垢还问要不要提前告诉西施一声,让她有个准备,自己也答应下来了。 现在要是再食言就不好了。 “你们要不要一块去,尝尝越地的手艺。” 李乾有心想让西施也加入进来帮忙批奏章,自然要让她和吕雉、武媚娘熟悉一下。 却不料吕雉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柔声道:“陛下还是自己去吧,若是有我们在场吃饭,就太委屈西施妹妹了。” 武媚娘也娇笑地望着他,却不言语。 李乾干笑了两声,自己只想着批奏章的事了,却差点忽视了西施作为一个女孩的感受。 “那就改日吧,改日再说。” 暗淡的天色下,凉风习习,明月高高挂,群星也渐渐爬上天空。 皇帝行驾灯火点点,来到了西施居住的景阳宫。 “奴婢见过陛下。”宫人们早就得知了皇帝回来的消息,在宫殿门口齐齐行礼。 “平身吧。” 李乾笑着走下了肩舆,迈过朱红的前柱和宫门,刚进宏伟的景阳宫,隔着很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非常勾动食欲。 来到西施居住的秋水阁,推门进去后,两名宫女当即俯身向他问好。 “你们娘娘呢?” “回陛下,娘娘正在给陛下做饭。” 秋水阁里是没有单独的厨房的,反倒是景阳殿里有好几间这种可以开火的厨房。 李乾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出来,自己却是忘了这事儿。 “娘娘告诉奴婢们,若陛下来了在这等上片刻就行,她马上就回来。” 李乾笑着摇摇头:“她在哪做饭?带朕去看看?” 宫女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便带着李乾向那几间伙房的位置走去。 越往前走,香气就越是浓郁。 李乾推开门,却见西施正着一身灰白色麻衣,身前还系着黑色围裙,一头如云秀发用麻巾高高挽在脑后,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正一丝不苟地注意着炉灶中的火苗,时不时地用风箱鼓风,控制着火候,连房间里进来人都没注意到。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俏丽的容颜。 荆钗布裙不仅不能掩盖她的绝世风姿,反倒令西施平添了一抹朴素的清丽,玲珑曼妙的曲线在布衣下起伏。 时值盛夏,厨房里又闷热无比,灶台里火苗跃动,昏黄的火光映着汗珠从她白玉般的额头上缓缓流下,流经挺翘的鼻尖、无暇的脸颊,粉嫩如樱的唇瓣……又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李乾看得一怔,回过神来后却失声一笑。 明明都相处过很多时日了,可每次见到西施这副无暇的容颜,还是会看得失神。 “陛下?” 西施却是听到了他的笑声,见是李乾,急忙起身行礼,有几分忐忑地道:“妾身……妾身还剩最后一个粥没煮完。” 她指了指另一边桌上,那边放着几个盖着的木食盒,显然是已经做完的菜,正在保温。 “让宫女先煮着,你陪朕过来。” 李乾取出帕子,细心地为她擦着额头上,却又发现西施如象牙般白腻的脖颈上也满是汗水,连头发都黏丝丝地粘在一起了。 西施粉面一红,却有几分手足失措。 这些日子两人虽有过几次交流,但李乾却从未对她动手动脚,两人之前最多也就牵过手,却没有如此亲密过。 “陛下,她们可能烧不好火候,还是让妾身自己来烧吧。” 西施粉面羞红,拿着袖子轻轻拭着额头,柔声道:“这里很热,陛下还是出去先坐,妾身马上就做好,不让陛下久等。” 李乾却笑了笑:“不必了,朕就在这陪你熬粥吧。” 还不待西施拒绝,他就在厨房里走着打量起来。 昏黄的火光下,各种瓶瓶罐罐,有酱油、醋、精盐、酱等各种调味品,还有各种食材等等。 由于丝绸之路、西域通商的原因,大乾人的餐桌还是很丰富的,什么茄子、黄瓜等蔬菜应有尽有。 当然,像什么辣椒、土豆、玉米、洋葱、洋白菜之类的东西却是想也别想。 百越那边有海上丝绸之路,诸多胡商,据说已经引进了不少新鲜的蔬菜,明国那边据说也有,只是或许因气候原因,不能在大乾种植,还没传到京城这边来。 现在百姓吃辣大多是依靠生姜来调出辣味,更富贵的人家则是用胡椒这种西域运来的奢侈品调制。 李乾打量了一圈厨房里的东西,忽然被几个奇形怪状的方形工具吸引住了。 “爱妃,这是什么?” 他指着这东西,转头望向西施。 西施急忙解释道:“陛下,那是做豆腐的模子,妾身练了好几天,今日还为陛下做了豆腐。” 李乾一下子来了兴趣,这不是西施原创版的西施豆腐吗? “那今天朕可得多吃点了。” 他笑着来到灶台前,要帮西施烧火。 可能是因为太过闷热,也可能是因为李乾在这里,西施俏面上的潮红总是难以褪去:“陛下,这些活让妾身来做就好。” “是不是怕朕把你这一锅粥熬糊了?”李乾笑着问道。 “不是不是。”西施急忙红着脸摇头。 “那就来吧。”李乾学着方才西施的模样,观察着火候,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风向,不一会儿额头也挂上了汗珠。 西施拿着木勺,翻动着锅里的粥,白嫩的鱼片在其中上下翻腾、滚动,她垂首望了望李乾,小声提醒道:“陛下,再烧的旺一点……” 但当李乾抬头望向她的时候,西施总是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娇俏的小模样甚是可爱,让李乾都差点把持不住。 “干嘛这么怕朕,又不会吃了你?”李乾笑望着她。 “没怕陛下。” 西施小声道,虽是这么说,可总是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方才李乾拿着帕子擦汗的模样,总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那种浑厚的男子气息,让西施心跳加速。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有西施这么个有绝世容颜的小姑娘在一旁调戏,李乾也不觉得这里闷热了,两人很快就煮完了这一锅鱼片粥。 “走,去吃饭。” 李乾也不让宫女帮忙,而是笑着提起一旁的食盒。 西施则是用毛巾垫着,端起盛在砂锅中的鱼片粥,随着李乾出了门。 不过见她那一双纤细的粉臂提着砂锅,李乾总是担心她能不能拿得住。 两人回到秋水阁,空气瞬间凉下来,令久经厨房闷热的李乾心神一振。 不过随即他就回过神来,皱眉望了望紧闭的门窗,四周拜访的密集的冰盘…… “把这些都撤了,打开窗户。” 久热骤冷之下,很容易生病。 服侍西施的宫女是随她从越国而来,名为红溪,她不知皇帝陛下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赶紧撤下冰盘,打开了窗户。 “陛下……” 西施在后方,面上还有几分忐忑:“她们也是一番好意,您就饶过她们一次吧。” 李乾这才回过神,意识到她还一只端着砂锅,站在后面。 “朕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们。” 李乾脸上转笑,快步走了进去,西施和宫女红溪也齐齐松了口气,跟着他进去,把饭菜放在了桌上。 虽是和两人这么说,但李乾心中的疑虑却是很难打消。 这究竟是下面宫女的好意,还是另有心思,想针对西施或者是自己呢? 李乾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一旁娇俏的宫女红溪,却没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 或许是自己疑心病犯了吧,但李乾却觉得,最好还是让人查一查这事儿…… 窗户打开,外面的夜风很快就驱散了房间里让人不安的凉意,让人很舒服。 西施笑颜如玉,一样一样地从食盒里拿出今天做的饭菜,给李乾介绍。 “陛下,这是鸡蛋煎豆腐、这是清烧鱼……” 都是非常简单菜,但能看出西施确实是用了心思。 鱼身上的花刀、一丝不苟的摆盘…… 这顿饭,李乾吃的很满意。 西施的厨艺或许不如每天为他做菜的那些大师傅,但李乾却从没有在他们那吃到过这种家常菜。 今日偶尔吃到这些简单的豆腐、野菜、鱼,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似乎能在其中品味到江南水乡女子的那种温婉…… “陛下,妾身去沐浴。” 吃完饭,宫女来收拾桌案,西施红着脸就要离开。 李乾也随她起身,笑着道:“朕陪你一块去。” 方才出了一身汗,他身上一直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陛下……”西施的俏脸一下子通红,止步不前,转过身子想和李乾说清楚,但这种气氛下,却不敢和李乾对视。 李乾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失笑道:“逗你的,朕自己去洗。” 西施下意识便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意识到她的举动,无暇的俏脸顿时更红了,垂着臻首小声道:“陛下,妾身……不是嫌弃您……”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了。 李乾轻声笑了笑,也不多言,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便向另外房间走去。 他知道西施害羞,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两人还是分开房间洗的。 不过躺在浴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哗哗水声,李乾却是有几分心猿意马,总是不能静心。 听着水声,脑海里下意识地出现了西施那完美无瑕的容颜和身段。 却不知隔壁的西施比他还不堪,每次弄出一点声响,就是一阵心慌。 不过男人洗澡总是比女人快的,李乾洗完穿上衣服,让侍女在寝房角落里摆上两只冰盘,就躺在三角椅上想闭目养神一会儿。 只是无论怎么养,心都是静不下来。 “唉~” 李乾幽幽一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红烛幽幽,带来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热意,为房间中带着一抹燥热,加速着冰块的融化。 就在李乾失神的时候,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李乾转头望去,却见西施身着素白的轻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曼妙玲珑的身段在轻纱下起伏,露出下面晶莹如玉的小腿,粉嫩的臂膀。 一头秀发还有几分湿意,垂在粉背后,更为完美无暇的容颜增添了一份清丽出尘。 犹如天上仙子,让人心中生出难以亵渎的感觉。 “陛下……”西施粉唇轻启,双手纠结在一起,臻首低垂,不敢和李乾对视。 李乾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过去,关上了门,拉着美人来到了床边。 可以感觉出来,西施有些不安,过去李乾也接触了很多后妃,是以很清楚怎样消除她们这种不安的感觉。 “陛下……” 西施的声音微颤,但李乾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拿着绸巾轻轻擦拭着她微湿的头发,并没有过多动作。 美人在怀,身段轻若鸿羽,沐浴后的清香传入鼻端,令人心神荡漾。 脖颈后的肌肤晶莹如玉,粉嫩的唇瓣更是因为刚刚沐浴过,分外娇艳。望着这样绝美的容颜,让人很难生出亵渎之心。 只是火热娇躯在怀,李乾不免就生出的些异样感觉。 “陛下。” 西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背过手取过他手中的绸巾放到床外,趴到床上,埋首进枕席里,不敢转头看李乾。 不过从她耳根和后脖颈处透红的肌肤就能看出来,想必她的情绪也很不平静。 李乾这才回过神,笑着吹熄了房间里的红烛。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桧:我是陛下胯下之马,考试人黄巢 “这人你认识?” 李乾转头望着吕布,在他看来,这定然是吕布在京城里的朋友了,要不然人家凭啥帮你出头?还是对上这么一大群混混! 但让李乾没想到的是,吕布也异常疑惑,皱眉打量着那人的背影,不断摇头:“我也不认识他,老爷。” “你踏马哪儿混的啊?” 为首的混混只是被唬住了刹那,随即便凶神恶煞起来。 后面的一众流氓也面色不善地踏步围了上去。 “哈哈!说出吾名,吓汝一跳!”那壮汉掐着腰仰天长笑,络腮胡子随风飘扬。 见那边起了冲突,李乾三人也不着急跑了,而是在远处观望着。 “你踏马挺狂啊!” 为首的混子一棒子就敲了上去,但一下被那汉子拿住,反手一拳捶在混混脸上,直接捣得他满脸开花,嗷嗷直叫。 “后面的三个兄弟,不用慌!” 那壮汉一把夺过木棍,还不忘转身安慰李乾他们:“有我邢道荣在,这些阿猫阿狗伤不了你们!” “你们赶紧走就是,这里有我!” 李乾本来都眼神发亮,期待着这人的身份了,可一听这名字,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零陵上将邢道荣? 竟然是他? 吕布却在一旁劝道:“老爷,布观此人武艺尚可,对付这群小混混定然不在话下,不若我们先离开此地?” “这不太好吧?”李乾却有几分犹疑,别人帮了自己,怎么能转头就走呢? 况且邢道荣面上威猛,实际上的武艺可能……不是那么理想。 万一走了,他被围殴怎么办? 老太监看出他的顾虑,也急忙劝道:“陛下,吕布都说了,此人应付这群混混还行,咱们又何必在这添乱呢?岂不平白辜负了这位壮士的好意?” “再说了,一会儿若是秦府带着官兵来,这位壮士被困,咱们也好照应他啊。” “就算他没被抓,以后再出宫时,再给他些银钱、财物之类的做感谢也好……” 李乾转头望去,发现邢道荣在那边果然应对的游刃有余,转眼间已经放倒了一个混混。 想来无论如何,也是有功夫的,就算再差,也应当能应付这群混混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那边高声喊道:“这位邢壮士,我们就先走了,今日之恩,定然不忘,来日定会相报!” “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邢道荣打着架,还有功夫扯着嗓门和李乾高谈阔论:“路边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一个义字!吾又何曾盼着你们的报答?” 李乾眼睛一亮,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不管本事如何,这份侠气就足以令人侧目。 吕布一边拉着李乾跑,一边忍不住赞道:“如此急公好义之人,又武艺非凡,若是进了军中,必然是一员猛将啊!” “改日布定要和他较量较量武艺!” 李乾嘴角微微扯了扯,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看他们就要跑远了,那群混混们更是着急,忍不住就想撇下邢道荣来追李乾几人。 却不料邢道荣早就有预备,将手中木棍舞的虎虎生风,口中还大叫着:“呔!小贼!吃你爷爷一棒!” 一群混混竟然被他缠住了。 李乾远远听到这架势,更是放心。 在他看来,邢道荣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群混混,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李乾等人跑出好几条街之后,这里的混战依旧在继续。 打着打着,邢道荣渐渐不复方才的威猛,开始力气不支起来。 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狂啊!你怎么不狂了!”混子们一扫方才的颓势,开始叫嚣起来。 邢道荣见四下无人,向后一步退开战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要和混混们休战:“今日已战了五百回合,体力不支,不若我们约个日子,来日再战!” “来日?” 刚刚被他一拳捣破鼻子,现在脸上还挂着彩的的混混头子气的笑出声来:“你踏马说来日就来日?” “今天老子不打的你亲妈都认不出来,老子就跟你姓!” “都给我上,好好敲打敲打这孙子!” 邢道荣脸色一变,咣一声扔下了棍子,流氓们都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有些不敢上去了。 “好汉饶命!”邢道荣却快速地抱住了头和脸,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流氓头子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狞笑:“都给我狠狠地打!” 诸多流氓混混一拥而上,拿着棍子猛敲。 说是猛敲,但他们和邢道荣纠缠了这么一阵子,邢道荣都体力不支,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敲上去的棍子力道自然就沾点软绵绵。 更奇怪的是,挨了这么多棍子,邢道荣身上却最多也就有几道红印子,严重的地方也只是两块淤青而已,就像普通的磕碰一样。 呼呼~ 混混头子一个劲儿地抡棍子,累的满头大汗,却见邢道荣蹲在地上,动都不动。 “踏马的!这货怎么跟个王八一样!” 邢道荣似乎也看出来,混混们奈何不了他,便又抬起头,轻蔑一笑,出言挑衅道:“原来是帮软脚虾,爷爷让你们打,你们又能如何?” 混混们怒极,只觉得作为人的尊严受到的眼中的羞辱和践踏。 “他娘的!打脸!往他脸上打!”混混头子气的脸色涨红,直跳脚! 邢道荣吓了一跳,急忙再埋下头去:“好汉饶命!” 但混混们却不听他解释,一拥而上…… 离开了包围的李乾已经东转西转,来到了城西,在一处茶楼里歇脚。 这里二楼临窗位置,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三人坐在长条凳上,围在一张高脚四方桌前,桌上的青枝玉蔓的茶壶中飘出淡淡白气,散发着幽幽茶香。 李乾灌了口茶水,还不忘叮嘱吕布:“你赶紧让人再去看看,免得出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老爷,我观那个邢道荣还是有点本事的,怎么可能连几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 “说不定人家现在早就把那些小混混打的哭爹喊娘,扬长而去了!” “让你去你就去!” 老太监终于抓住了话头,板着脸怒斥道:“吕奉先,竟然敢抗命不遵……” 吕布急忙打断道:“谁说我不遵了?我这不是想找别人去吗?” “要是我去了,再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你先去嘱咐一声,万一拖得久了,出意外怎么办?” 李乾无奈道:“无论如何,也得确保邢道荣的安全,毕竟人家帮了咱们。” “是,老爷。” 吕布当即应下,还嘿嘿笑着道:“老爷,那你们可不要到处走啊,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儿就坏了。” 老太监不屑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你这瘟神,老爷到哪都没事儿……” “行了,你赶紧去赶紧回。” 李乾嘱咐了一句:“我和老魏就在这等你。” “好嘞!”吕布急急火火地跑下了楼,李乾却是望着街上的人流,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不过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一伙穿着蓝色圆领襕衫的年轻人便谈笑着上了楼,叫了一壶茶,几碟点心便开始大大咧咧地谈笑起来。 李乾往他们那边打量了一眼,见这几人身上的襕衫和他们腰间系着的代表身份的蓝色丝绦,便认出来这几人都是秀才。 “今年秋闱我恐怕是没戏了。” 一个头戴四方巾的士子面上带着几分黯然:“读了这么多年书,来京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 “何须灰心?刘兄?” 坐在他身旁的那秀才笑着安慰道:“只不过一场文会而已,诗词写的好,不代表他的文章就做的好。” “不错。” 另一边的秀才也笑着道:“今年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可不能放弃!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听说今秋大比的考官要加上翰林院的人呢,不再只是从中书、门下和尚书省里出了。” “真的?” 其他几名秀才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小道消息,做不得真,做不得真的……”虽是这么说,可这秀才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容。 几名秀才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声地谈起了又可能出任京畿考官的人选,以及他们喜欢的文风、文章特点…… 李乾笑着望了他们一眼,突然转头望向老太监:“你说,要是我也去考一考秋闱,能不能中个举人?” 老太监被他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劝李乾:“老爷……乡试得需要亲供、互保、具保……咱们根本拿不出来啊……” 李乾忍不住失笑,单单亲供这么一项就不好写。 这玩意儿是个人亲自书写的履历,连祖上三代的情况都得详细交代清楚,避免一些身家不清白、或者是贱籍的人参加了科举。 自己要是写这玩意儿,那该怎么写? 父亲是皇帝,庙号为穆宗,爷爷是皇帝,庙号英宗……恐怕去京兆府报名时,就会引得一番鸡飞狗跳。 摇摇头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李乾抿了口茶,装作吃点心的样子,又继续听起秀才们那边的谈话来。 过了这么一会儿,秀才们就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谈论起今年秋闱的热门人物来。 “听说今年奸相秦桧的有个亲戚也要在司隶州考秋闱。”一个秀才神神秘秘地道。 司隶州,或者叫直隶州,是京兆府所属的州的名字。 不过现在各个州基本上都没有长官了,而是由朝廷直接统辖各个郡。 现在各州的存在感已经极低,基本也就是乡试时人们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儿了。 “秦桧的亲戚,那岂不是必然中试……” 几名秀才下意识压低了音量,脸上同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慎言,慎言!” 似乎是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个带四方巾的儒生急忙制止了几名同伴,强笑着开始转移话题。 “听说今年的能人不少啊……” “不错,前日咱们在文会上遇到的那个黄巢就做得一首好诗……” 他们说得正欢,李乾闻言却是一怔,茶杯端到了嘴边都忘了喝。 黄巢? 这是自己知道的那个黄巢? 做诗做得好……多半就是他了吧? 李乾头皮有点麻,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怎么了?老爷?” 老太监见李乾愣住,急忙又端起茶杯帮他续水。 “不用了。”李乾灌下杯中剩余的水,也没了继续喝的心思。 他转头望向楼梯口,却不料刚看过去,就和上楼的吕布撞了个对眼。 “老爷,没事儿了!” 吕布的大嗓门一下子吸引了那几个秀才的注意,几人轻轻皱眉,但还是压低了音量,凑在一块似乎在商量什么。 “走吧,先回府。” 见吕布回来,李乾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黄巢可是能要人老命的,得先派人打探打探他的行踪才是。 “是,老爷。” 两人急忙跟上,吕布边走边笑着道:“我都让人去看了,那地方早就没人了。” “邢道荣没事儿吧?” “肯定没事!”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我还让人打听了,最后那些小流氓都是一个个地搀着走的,满身是汗,连棍子都拿不住了,看那熊样儿就是被打的不轻。” “那就好。”李乾轻轻点头,笑着道:“既然邢道荣没事就好,你改日再遇到他的时候,可莫要忘了送点钱感谢他。” “放心吧,老爷!” 吕布当即应下来:“我一定去办!” 走在回宫的路上,李乾想了想,又小声对轿子外的吕布道:“奉先,你再去帮朕打探一个人。” 吕布一怔,当即凑到了轿子边上,谄笑着道:“义父,您直接吩咐就好。” “此人名为黄巢,是这次来京城参加秋闱的秀才。” 李乾想了想,别万一再遇上重名,便又叮嘱道:“他应当是郑国人……或者是齐鲁那边的人,富有诗才……” 黄巢的籍贯就在大名鼎鼎的菏泽曹县,但现在大陆块都变了,李乾也不知道曹县应该对应哪个地方,所以只能说一个大概的范围。 “能找到吗?”李乾隔着黑呢小轿问外面的吕布。 “义父吩咐的事儿,就算找不到,也得尽力去找!”吕布拍着胸脯表决心。 “别耍花腔,老爷问你话呢。”老太监在一旁见缝插针,训了他一句。 吕布瞪了他一眼,随后向轿子里谄笑道:“您放心吧,义父。” “这种会写诗的秀才最是好找了,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接着他的语气转为凶狠:“义父,找到之后呢?要把这个叫黄巢的做了吗?保准死不见尸。”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先看着就好,也不用太关注,只要他不跑出京城就行。” “是,义父。”吕布急忙应下。 李乾靠在轿子上,轻轻一叹,记得黄巢是落第举子,考进士不第后才写的反诗,准备回去造反。 现在想想似也不太远了,今秋八月乡试,明年三月春闱,也就是会试,似乎只有半年了。 李乾心中泛起好奇心。 若这货中了进士,那他还会回去造反吗? 李乾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 五岁时就能吟出“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样的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安分人物…… 皇城,礼部。 礼部内有四个清吏司,分别为仪制司、祠祭司、主客司和精膳司。 还有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等部门,明着不在礼部之内,但也归礼部管辖,此外还有铸印局等等外围部门,整个礼部在六部里排名中上。 当然,最近邻近秋闱,因为筹备科举考试也在礼部的权责之内,主考、副考官的人选一直都是礼部来提名,然后再呈报上中书、门下两省决定。 所以,这段时间其在六部中的排名也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来到礼部跑关系的人越来越多了。 只是今日礼部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让众多礼部官员都讳莫如深,只是途径王宗伯的值房时,意味深长地往里面看一眼。 值房里,王莽一身大红官袍,虬髯乌黑,皱眉望着眼前的秦桧,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秦相,您应当知道规矩吧?” “朝廷六州的乡试考官都已经初步定下,就算秦相想要换人,也得等中书、门下的批文下来了。” 各方势力的考官人选平衡工作自然早就做完了,秦桧这时候再想来插人,却是有点不地道了。 “非也。” 秦桧轻笑着道:“礼部定的考官人选,自然思虑周全,本相没什么要说的,今日来是另有他事。” 王莽眉头微皱,马上就猜到了他的来意:“难道是李格非升任礼部员外郎之事?” “王宗伯果然洞烛靡遗。”秦桧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王莽轻笑着摇了摇头,可他越是笑,秦桧就越是头疼。 他之前已经与礼部交涉过了,但这个王莽就是一点面子也不卖,让他不得不亲自前来。 虽说若有中书、门下两省和吏部的批文,礼部就算不想接也得接这个员外郎,可秦桧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若是真惹得王莽这个礼部尚书不满,引起了礼部上下的集体排斥,到时候就算李格非能进礼部,过不了一阵子也会被赶出去的。 “秦相,不是下官故意为难你。” 王莽面上带着轻笑,摇着头,一根根苍劲的胡须来回在大红纻丝纱罗袍上剐蹭。 “只是秦相,如今礼部四名员外郎都有人在任,你叫下官如何安排人啊?” “总不能把他们赶走,为李格非铺路吧?” 员外郎是从五品官员,算是正五品郎中的副手和佐贰,都是有定额的。 秦桧也不恼火,那天他选择礼部的时候,就预见这样的情况了,此刻只是笑着道:“几位员外郎都在礼部得心应手,甚是可靠,也是时候该交付大任了。” 王莽轻轻摇头:“并未三年考满,此时调任,未免落人口舌。” 他皱眉盯着秦桧:“秦相,要升任的李格非乃是你的亲戚吧?” “秦相如此动作,不怕别人会说闲话吗?六部的员外郎那么多,兵部与刑部都数不胜数。” 王莽端起桌上的素玉瓷盏,轻轻抿了一口:“何必要来我礼部凑热闹呢?” 秦桧却笑了笑:“王宗伯却是误会本相了,并非是本相要提拔亲近,此事乃陛下所命,本相不得不从啊。” 王莽自然知道是皇帝说的,但他还是放下瓷盏,皱眉望着秦桧:“秦相,陛下是如何知道李格非的?” 秦桧对他追根问底的态度并不在意,笑着将那天在政事堂中事说了一遍,末尾还补充道:“陛下以为,李博士为人喜静不喜动,尤喜治学文章,是以特地选了礼部,本相也不过谨遵圣命。” 王莽听完却摇了摇头:“喜欢治学,干嘛来礼部?直接由太学博士升任国子学博士或五经博士不就好了?” 太学博士是正六品,国子学博士和五经博士则是正五品,都在国子监系统之内,调动还容易的多。 秦桧却突然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感慨地一叹,摇摇头道:“圣意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等臣子便是天子手中之剑,胯下之马……” 噗~ 王莽正喝着水,闻言却是全喷出来了,桌案都湿了,还差点喷到秦桧身上。 “咳咳!什么茶叶!都发霉了!” 王莽手忙脚乱地擦着桌上的水渍,拯救那几份文书。 秦桧浑不在意,面带笑意,拿着帕子帮他擦着桌上的水。 “秦相……” 王莽望着秦桧的目光有些古怪:“陛下虽乃圣君,天资聪颖,但是如今御极不到一载,年少气盛,稳重稍欠。我等为人臣,须得行臣子规谏之责,不可纵君之过,以利己之私。” 这话里面已经开始带刺了,但秦桧还是不在意。 大多数朝臣都知道,王莽的想法多少沾点不正常,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没必要和他斗气。 “陛下此举,定然有其深意。” 秦桧却是坚持道:“王宗伯以为本相没有劝谏过吗?只是……” 唉~ 他面上失落无比,轻轻叹了口气,心说我还真没劝谏过。 王莽却信以为真了,面色也有些沉凝:“陛下当真是一位有主见的君主啊……” “秦相,事不宜迟!” 王莽突然站起身,面上带着一抹决绝:“如今君上有过,我等身为人臣,怎能不劝?还请秦相和下官一同入宫,规谏人主之过失!” 秦桧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当上礼部尚书了,这货还是副愣头青的做派? “王宗伯,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 秦桧有些憷头,开口解释道:“之前陛下刚同我说了此事,转头我再与你一同过去,岂不是让陛下误会?”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王莽却是满不在乎,绕过桌案拉着秦桧的手就要往外走。 “王宗伯……” 秦桧都快傻了,知道你叫王莽,可没想到你这么莽? 你爹妈可真没给你起错名啊! “秦相,你是陛下胯下的骏马,陛下若是走错了方向,掉进阴沟里,你才是首当其冲受害的!” 王莽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就往外面走,口中还朗声道:“此时不劝,更待何时?” 礼部衙门里的诸多官员望着他们俩这架势,都看呆了,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胯下骏马什么的? 莫非是一些比较刺激的东西? 众多礼部高官玩味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早就知道秦相不喜女色,从不纳妾。 如今又和人高马大的王宗伯手拉手地这么出去…… 啧啧,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都看什么?”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突然从值房里走出来,对着一众围观的官员训斥道:“都没事儿做了吗?” “如今秋闱在即,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还在这闲逛?” “是,部堂大人。” 下面众官被训的像孙子一样,急急忙忙地散开,各回各处。 宋乔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蔡京与秦桧的背影,随即快步离开了礼部衙门。 皇城里,天街上,被王莽拉着向前走了一段路,让外面的热气一闷,秦桧这才回过神来来,气的想骂娘。 “王宗伯,今日本相真不能再去见陛下了。” 秦桧无语地挣开手,早知道这货这么难缠,今天就多做些准备再来了。 “为何?”王莽转身,皱眉望着秦桧。 唉~ 秦桧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王宗伯,你仔细想想,李博士乃是本相长辈,又关系亲近,他的升迁调任,本相又怎么好插手呢?” “如今来见王宗伯,只不过是奉了圣命,不得已而为之。” “但若是还要去紫微殿寻陛下争辩,实在是……” 秦桧一副为难无比的模样:“王宗伯,你让本相如何自处啊!” “额……” 王莽见他这样也是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秦相说的也是,倒是下官考虑不周了,还望秦相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躬身致歉,秦桧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自然没事。” 秦桧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道:“陛下年少气盛,王宗伯就算直言相劝,也不要过于激烈,万万不要如魏大夫那样……” 他虽然没说出魏征的行为,但只要有心就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 “秦相放心,下官知道分寸。”王莽的模样颇为自信。 秦桧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说就凭你刚才和我说话的那劲头儿,你现在又是哪来的勇气说有分寸? “那本相就不多打扰了……” 秦桧强笑着道:“今日还有政事要处理,王宗伯还是赶紧去求见陛下吧。” 王莽到了紫微殿之外,却被告知陛下不在这里。 “请去告诉陛下,臣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几个宦官对视一眼,有人快步向乾元宫方向而去…… 于此同时,御林苑,凉大夫亭之侧,赵飞燕翩翩起舞。 李乾怀里揽着长孙无垢,正半躺在三角椅上,笑眯眯地欣赏着眼前美人的舞姿。 罗纱轻舞,曼带轻摇,赵飞燕赤足踩在青绿的草地上,身姿玲珑曼妙,曲线起伏,在舞步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 长孙无垢依偎在他怀里,却突然扬起了臻首。 “怎么了?”李乾笑着抓着她的素手,欣赏着赵飞燕的舞姿。 虽然最近他勤于翻牌子,已经和后宫里的很多妃子都有了亲密关系,但不得不说,在情感上,还是长孙无垢带给李乾的感觉最特殊。 “陛下……” 长孙无垢依在他的肩窝里,轻轻揽住李乾的腰:“您之前还说,要到西施妹妹那里去吃完饭,现在都这么些日子了,也见了这么多姐妹,怎么唯独就那边没动静啊?” 李乾闻言却是一怔,打了个哈哈:“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 实际上,他怎么可忘了呢,西施美冠六宫,李乾是绝对不可能忘了的。 他最近也叫西施来了御林苑几次,了解了一下才发现,西施或许不太适合自己的那个想法。 她的体贴懂事,更倾向于那种女人对男人之间的体贴,而不是在朝政上的。 当然,能有这么一个背景清白的人不容易,李乾暂时还没打算放弃她,什么事儿都能学嘛。 “今晚吧。” 李乾笑着道:“今天就去尝尝她的手艺。” 长孙无垢笑颜望着他:“陛下还真是有福气,西施妹妹生的好美,我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挪开眼睛。” 李乾的目光从赵飞燕的舞姿上移开,低下头笑望着长孙无垢:“有你才是朕的福气。” 他突然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望着长孙无垢纯净的黑眸,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长孙无垢还不知自家陛下的思想十分龌龊,听他这么说,却是温声一笑,侧脸贴在李乾怀里,目中满是温婉。 突然,一个小宦官快步从外面小跑了过来:“陛下,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王莽?” 李乾有些惊讶:“秦桧还真搞不定他?” “陛下是有政事了吧?” 长孙无垢为他正了正衣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双美眸柔情似水地望着他:“还是莫要耽搁朝政。” 李乾温柔笑了笑,却是一点也不客气地亲了美人白皙的脸蛋一口:“朕去去就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接见李清照之父,要穿帮了 一夜红幔舞。 直到早上阳光照进来,李乾望着怀里西施完美无瑕的睡颜,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乾伸出手指,点在美人无暇的脸蛋上,从如远山般的黛眉,到挺翘的琼鼻,到细腻如玉的脸颊…… 柔软细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不断告诉李乾,眼前这个姿容近乎完美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这番动作倒是让熟睡中的西施眉峰微蹙,眨巴了一下粉润的唇瓣,臻首转向了另一边。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压下心里的冲动,没继续作怪,而是下了床穿好了衣服,向外走去。 现在还不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时候。 人家唐玄宗李隆基还是整出开元盛世之后,才开始天宝的呢,到自己这怎么也得先让小命安稳安稳吧? 出了景阳殿,老太监一早就在殿门口等着了。 “陛下如此勤政,真乃大乾万万子民之福啊!”老太监躬身,腆着脸地笑。 这是每天例行的马屁,又被李乾划归为早屁。 等到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还有一次晚屁,这些都是例行的。 当然,平日里自由发挥的次数更多,不做统计。 不过今天李乾倒是没笑着应下他的马屁,而是拉着老太监的胳膊,两人往前走。 老太监一怔,急忙转身瞪了一眼诸多宦官,小宦官们纷纷后退,和两人岔开距离。 随后老太监才转回头来,试探地望着李乾:“陛下?” 李乾笑着对他道:“大伴,你差人打听打听,昨天晚上是谁在秋水阁摆上的那么多冰盘?” 老太监闻言却是一怔。 皇帝陛下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下面都有宦官和宫女来找他禀报。 昨晚陛下不知为何生气的事儿,自然也有人来告诉过他。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动了心思,非要找出那人来。 “是,陛下。”老太监当即拱手应声。 不管这是不是小题,皇帝陛下吩咐下来,都得大做。 李乾想了想,又补充道:“再问问这后面是不是有人唆使,不管有没有人,都要来告诉朕。还有,不要让西施知道这事儿。” “是,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去办。” 这种事儿上老太监却是不敢打包票,一定能问出来。 宫里什么奇怪事儿都有,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个宫女,没了个宦官。 就算是独具圣宠的大太监,也很难把偌大的皇宫都理个明明白白,指不定哪儿就闹出了岔子。 “好。” 李乾摆摆手,这才露出了笑容:“这几天先缓缓,不出宫了,过两天再出去逛。” 先避避风头,万一再被那群小流氓追了,岂不是太没面子? “是,陛下。” 老太监当即应声,又腆着脸笑道:“陛下,是不是要去用早膳了?” “嗯。” 李乾点点头,坐上肩舆,想了想又道:“给西施也送去一份,待她醒了再让宫女进去。” “是,陛下。” 老太监应下声,心中却暗暗感慨,这阵子陛下临幸过不少妃子,可送早膳的却是不多,当下便记在了心里。 后宫中那么多妃子,待遇自然是不同的。 后妃的品级并不重要,全看圣宠,圣意在哪,自然谁就过的更舒心一些…… 同老太监交代完之后,李乾便坐上肩舆,向着前朝而去。 就在李乾坐在宽敞明亮的政事堂里吃早饭的时候,离着紫微殿不远的文渊阁中,秦桧也被人找上了门。 “父亲,王莽来了。” 秦禧快人一步,抢先回到值房里,告诉了正在小口品着蟹黄粥的秦桧。 还没等秦桧咽下嘴里的粥,廊道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噔噔声,显然是有人踏着步子赶来。 “秦相,下官王莽,见过秦相。” 人还没到,嗓门就传过来了。 秦桧微微一笑,看这架势,应该是和陛下置气了吧? 不过也是,听说昨天他在紫微殿和陛下说了一下午,要是两人能意见一致,怎么可能辩论整整一下午呢? “王宗伯,快请进!” 秦桧放下手中晶莹的象牙翠鸟调羹,示意秦禧去开门。 虽然昨日里同王莽谈的也不是很痛快,但秦相却明白,这个时候才是冰释前嫌,拉拢人的好时候…… 秦禧正往门边走,却不料那边王莽根本不等他开门,风风火火地就直接推开了门。 邦地一声传来,随着木门和脸蛋儿的亲密接触,秦禧刚刚平下去的脸,又快速红肿了起来。 秦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对不住,这位小兄弟。” 王莽见摔倒了人,还很过意不去,上前就把秦禧搀……不是,是架起来了。 “这是中书省的文书?” 他上下打量了秦禧片刻,面带歉意的同时,也微微皱起了眉:“在衙门里也不穿公服,你是……” 秦桧见儿子把握不住王莽,急忙从桌案后起身走过来:“王宗伯,这是犬子,冲撞了王宗伯。” 另一边又对秦禧训斥道:“还不快给王宗伯道歉?” 秦禧一个激灵,急忙放下捂在脸上的手,躬身致歉:“王宗伯……”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王莽托起来了:“此事乃本官太急躁了,你遭了殃,本官又如何能受你的道歉。” 委委屈屈的秦禧终于觉得好受些了,对王宗伯这个糙汉子的观感也好了几分。 王莽一下一下地拍着秦禧的肩膀,大笑着对秦桧道:“秦相,虎父无犬子啊,此子小小年纪就头角峥嵘,日后成就定然不在秦相之下。” 秦桧一边笑着忽视了他的客套话,一边在心里纳闷。 看王莽这样,怎么也不像昨天和陛下吵了半天的。 以他的性子,若是昨天受了气,今天想必是没这么快把气儿顺过来的…… 秦桧心里疑惑,但面上却笑着请王莽坐下:“王宗伯,本相正在用膳,不妨一同吃个早饭?” 他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王莽竟然真不客气。 “哈哈,那就多谢秦相了。” 王莽伸手拿起一个精致的薄皮小笼包就扔进嘴里,吭哧几口便咽下去了。 “今天一大早便来寻秦相,连饭都没吃,下官多谢秦相款待!” 见他的大手直接伸到净白的瓷盘中拿包子,秦桧本来脸上都僵住了,可闻言后却心中好奇却更盛。 看他这样儿,怎么也不像昨天受了气的,倒像是很开心…… 王莽吃饭时不说话,连带着秦桧也没说话,一个右相,一个礼部尚书,就在这文渊阁值房里吃起早餐来。 不过王莽大口大口的吃相就让人很有食欲,连带着秦桧也多吃了几口。 当然,他让秦禧又送来了一双筷子,并且只要王莽抓过的东西,秦相是绝对不碰的。 两人吃过饭,王莽这才说起这次来的目的。 “秦相,你回去问问李博士,他想进礼部那个司做员外郎?” 秦桧正端着餐后的清茶漱口,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咳咳~” 他拿着帕子不断擦着嘴边水渍,秦禧急忙过来接过他手中净白如冷玉的瓷盏。 “王宗伯……” 秦桧压下心中震惊,抬头好奇地望着他:“如今员外郎可以调任了?” 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着不能徇私,不能为了李格非就把人家干的好好的员外郎调走,怎么今天一下子就问具体要哪个挪窝了? 虽然变卦快,但王莽却丝毫不脸红,大大咧咧多地道:“能不能调任,得看李博士愿意去哪个司,下官再问问他们的意向。” 虽说是询问几个员外郎的意向,可部里的一把手都这么问了,你要是还占着位子不挪腚……那以后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王莽这句话,基本就代表着李格非想去哪个司,就能去那个司。 秦桧一喜,当即表了态:“王宗伯放心,从礼部离开的员外郎,本相定然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不过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放下手中的帕子,笑着问王莽道:“王宗伯觉得,李博士应当去哪个司好呢?” 王莽皱眉了片刻:“秦相也知道,礼部四司,当以仪治司为首。” 仪制司掌嘉礼、军礼及学校、科举等事务,可以说是礼部头一等差事。 祠祭司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干啥的,而主客司则是接待来客外宾,偶尔要外出跑腿,和鸿胪寺职责有部分重合,但又不全一样,精膳司则是和筵宴有关,各种大宴会、祭祀等等,就是他们和光禄寺一块办。 这几个司的职能真的和仪制司差不少。 “不过其他三个司也能一展所长,但李博士最好不要去主客司。” 秦桧思索了片刻,却没选那个最好的差事,而是道:“王宗伯,本相觉得,祠祭司较为适合李博士。” “哦?” 王莽一怔,随即失笑道:“秦相,此事下官难以做主,李博士又是你的长辈,你也难以做主,不如你回去问过他的想法,本官再行安排?” 秦桧一惊,本来以为他是客气,可如今听这架势,就算李格非要做仪制司的员外郎,他也能安排上? “王宗伯所言极是,本相糊涂了。” 秦桧感慨着道:“毕竟是长辈官职调动,本相不能置喙。不若改日再请李博士与王宗伯详谈?” 王莽却哈哈一笑,摆摆手:“下官与李博士的日子多着呢,还是秦相问完再来告诉下官吧,届时下官与那员外郎说一说,便可调任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告辞。 秦桧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送他到了值房门口,望着王莽噔噔地走下楼梯,离开了文渊阁。 回到值房后,秦桧皱眉盯着桌上文书,久久不发一言。 可能是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秦禧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姑公大人要升任礼部了吗?” 秦桧于沉思回过神,望着秦禧肿胀的脸颊,轻轻点了点头,本来他还以为秦禧这脸上异样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儿,可见了方才他撞在门上的那熊样,秦桧便明白了。 想必是这孩子太笨,走路又撞到什么了,不好意思同大人说,这才去外面躲了几天。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越来越聪明,怎么唯独他越来越笨呢…… 秦桧叹了口气,这可把秦禧吓得心里咯噔咯噔的,试探地望着他的脸色:“父亲……?” “是要升任了。” 秦桧突然站起身:“你先让人去递帖,今晚为父要去拜访姑丈大人。” “是,父亲。” 秦禧稍稍松了口气,快步向外走去,却不想脚下一急,被衣服下摆绊了一跤,差点又把脸撞在门上。 “唉~” 后面传来秦桧的幽幽叹息,秦禧吓了一跳,急忙推门走出去办事。 这年头上门拜访都讲究个礼节,尤其是读书人之间,不能贸然登门,那是极大的失礼。 若去拜访,必须要先递拜帖,说清楚来访之人是谁,什么时候去。 一般来说,这种拜帖最少都要提前一天递,但秦家与李家是亲戚,所以讲究也不是那么多了。 也就是两家近年来交往不多,若交往频繁,连帖子都不用递,直接上门就可以…… 是夜,李府。 秦桧带着王凤、秦禧登门拜访。 路过的李府下人无不战战兢兢地望着停在前院的豪华官轿,一边害怕,一边心中窃喜。 怕的是秦相的威仪,这可是朝廷的宰相! 从今日的拜帖递过来开始,下人们就惊的不行,门子拿着帖子嗷嗷地就冲向了主房。 李格非从未与自家下人们提过还有这门亲戚,所以这些下人都被拜帖上的内容震惊了。 秦相,竟然要来拜访咱们家? 激动不已的下人们早就躲在了厅堂后,远远望着。 秦相一下轿子那种扑面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气势,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的到! 虽说扒着墙根,也不免腿软几分。 但让一种仆从心中窃喜的则是,即便是那么厉害的秦相,竟然也同自家老爷、夫人行礼,还乖乖地叫姑母、姑丈,连自家小姐都叫他的表姐夫! 之前在家里住了几天的那傻小子,竟然还是秦相家的公子?? 直到一行人进了里堂,下人们这才纷纷回过神,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唉呀!我竟然帮秦相的公子端过粥碗?” 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一只手捏着裙摆,另一只胖手勉强捂住三分之一的脸,颇为羞涩地道:“万一他瞧上我,那可怎么办啊?” 周围几人下意识退远了几步,其中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强笑着道:“六丫,你前两天不是还说,那傻小子就是老爷的远房亲戚,多瞅你两眼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谁说的?” 六丫瞪着虎眼,颇为不善地望向那小厮,把他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我是说,你们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接近秦少爷!” “是,是……”小厮急忙强笑着后退。 管家等人都进到堂里伺候了,这里也没人敢和她顶牛,一个个小厮、丫鬟纷纷吓得散开…… 正堂里,主宾就坐,李格非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李王氏则招呼着丫鬟上茶、上点心之类的东西,一边还拉着妹妹、周磊过来问好。 “会之,小凤啊,前阵子真是多谢你们了。” 李王氏脸上的感激和感动不是装出来的:“小磊入了大狱,多亏你们忙前忙后,还让伯阳过来帮忙奔波。” “前几日他出来了,本打算上门感谢,但又知道你们忙,怕耽搁了你们的正事,就只是送去了谢礼……” 另一边周夫人也拉着周磊上来致谢,容貌娇俏、气质清丽的李清照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将表姐、表姐夫的行为尽收眼底。 王凤急忙娇笑着起身:“大姑、二姑,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客气?” “我们也是一天天的瞎忙,若是两位姑姑去了,还能不接待你们不成……” 在几名女人的你好我好之下,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聊了半晌,饭菜上桌。 这是家宴,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得上席的规矩,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 秦桧笑着笑着,便提起了李格非的事:“姑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身在国子监教书,实在是太过屈才。” “不知姑丈大人是否有意再向上升迁?” 这话一出,满桌都静了片刻。 李王氏和周夫人齐齐望向秦桧,就连李清照也微睁着杏目、惊讶地望向自己的这个表姐夫。 李格非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会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太学教书虽然清苦,但与诗书为伴,也可称自得其乐也。” 李王氏见他如此说,怕得罪了秦桧,也强笑着回道:“会之,你姑丈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要是离开国子监,这不净在外面得罪人吗?” 秦桧也一脸敬佩,拱手称赞道:“姑丈有陶公之志,小侄心中拜服,只是满腹经纶,却难以显怀朝廷,济世救民,岂不是太过可惜。” 李格非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但还没等他说什么,秦桧就接着笑道:“小侄也想到了姑丈的顾虑,是以陛下问起时,小侄特意荐姑丈去礼部任职。” “礼部?” 李格非闻言,原本要拒绝的话却犹豫了片刻。 礼部虽然不是顶尖,但却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一部。 这是诸多翰林、学官钻破头皮都想去的地方。 但李王氏却注意到了秦桧的另一句话:“陛下问起?” 她杏目微张,颇有一番风韵:“陛下竟然知道我们家老爷?” 秦桧则微笑着道:“姑丈才学过人,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那天陛下召小侄去政事堂中,说读了姑丈的《破墨癖说》,颇受启发,而且最喜欢那句碔砆之所以不可为玉……” 他将那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引得座中人面面相觑。 “陛下……真如此欣赏那篇文章?”李格非面上虽然沉静,但早已捏紧了手中酒杯,指节都有几分发白。 他没想到,起因竟然是文章! 对于一个整天埋首于诗书、醉心于学术之人来说,自己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没什么比作品受欣赏更开心的了。 就如一个小说作者,没什么能比自己的作品被读者欢迎更开心。当然,订阅就更好了…… 对于李格非来说也差不多如此,更何况这个欣赏自己作品的人还是皇帝陛下,是大臣的君主,是天子。 “那是自然,小侄又岂敢矫造圣意?” 秦桧笑着道:“不仅如此,陛下对姑丈更是爱护有加,本来礼部尚书王宗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再调任员外郎,说如今四位员外郎皆有定数。” 李王氏忍不住娇呼了一声:“若是得罪了王宗伯,就算文叔他去了礼部,恐怕也……” 李格非,字文叔。 她刚想说不会有好日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李格非也皱着眉头,若真如秦桧说的那般,还不如在国子监继续教书育人。 秦桧却笑着道:“小侄也曾去游说过王宗伯,怎奈他却不领情,直到昨日他进宫去面圣一番,与陛下相谈半日。却不想今日一早便来寻小侄,问姑丈大人欲去礼部哪个司,他马上便去让那员外郎给叔父腾出位置来。” 李格非几人闻言纷纷愣住了,这转变也太大了? 昨天还怎么说也不答应,今天就直接问想去哪个司了? 秦桧面上带了几分严肃,对李格非道:“姑丈,圣命难违,陛下赏识姑丈大才,为人臣者,正应应圣命而报效家国,姑丈值年富力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啊!” 李格非面上虽有几分复杂,但还是很快调整回来,郑重道:“既然陛下要升任我,那岂再有拒绝之理?”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皇帝给升官都不做的话,那接下来等着你的可能就是无官可做了…… 见李格非如此,秦桧也放松下来,笑着道:“姑丈愿去礼部那个司为官?小侄告知王宗伯,几日后就能上任。” 他又补充道:“若一时考虑不清楚,可个隔几日再差人来告知小侄。” 李王氏一双如秋水般的美眸望着自家相公,就连周夫人也紧紧盯着自家姐夫。 升官还能自己选衙门,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要去哪找? 李格非却沉思了片刻,直接在饭桌上就做了决定:“会之,多谢你奔走周旋。” “我还是觉得,祠祭司比较适合我。” 秦桧目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但还是强笑着道:“姑丈不必如此急切,小侄若是告诉了王宗伯,那便改不得了。” 李格非轻轻摇头:“既然陛下对我有希望,那我便不能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我知道仪制司乃礼部第一等差事,但仪制司职责太重,而我从未接触过国子监学官之外的职责,若贸然接此重任,难免出差错,不如先在祠祭司适应一番。” 国子监的学官们几乎都在盯着礼部的位置,他就算不故意去了解,每天耳濡目染,也能对其中的门道一清二楚了。 秦桧点点头,举起酒杯表达敬意:“姑丈稳重,思虑周全,小侄敬佩。” 李格非也轻声笑了笑,客气地和他举杯。 见李格非的升迁似乎已成了定局,李王氏半喜半忧,但望着自家相公沉静的脸,总体上还是支持他的。 而一旁的周夫人更是欢喜地望着自家姐夫,开始缓和有些凝重的气氛,便展着美丽的笑颜道:“就是不知道,陛下究竟和王宗伯说了什么,让王宗伯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还把礼部的衙门随便姐夫挑。” 秦桧很开心,恨不得抱着这个二姑婆亲上两口。 “这个小侄倒是不知道了。” 他故作不解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有陛下和王宗伯知道吧,可能姑丈也知道。” “我也知道?” 李格非却是一愣,不解地望着秦桧。 秦桧点点头,对他道:“姑丈,陛下很欣赏你的文章,更是对你神交已久,你就任之前,最好还是先求见陛下。” 他之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连提拔李格非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如今再说这话,桌上几人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了。 李格非没有拒绝,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桧则笑着道:“既然皇帝陛下要见您,必定会同您说起礼部之事,也定会说出王宗伯。” 李格非也点点头,生疏地端起一杯酒,反敬秦桧:“会之,无论如何,多谢你在其中帮忙了。” 秦桧也急忙举起酒杯对饮,心说我以前可没这么大面子? 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明月高挂之际,一行人酒足饭饱,秦桧也笑着提出了告辞。 “会之,凤儿,你们路上可要慢些,小心些。” 李王氏小心地叮嘱着。 其实现在已经宵禁了,按理说不能再在街上走。 但设定规矩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能让有些人不用遵守规矩。 兵马司巡夜的官兵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敢拦下当朝右相的轿子。 双方遇到之后,更大的可能还是由官兵送秦相回府,为他保驾护航。 豪华的轿子离了李府,秦桧一家三口坐在轿中。 即便是夜间,但走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轿夫行轿依然如水上行舟,很是稳妥。 轿厢内壁上立着四盏明灯,王凤如水蜜桃般娇媚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更多了几分明艳。 “相公,没想到你还是个愿意帮人说好话的人呢。” 她轻蹙着眉峰,望着对面的秦桧:“今日竟在姑丈面前,帮着陛下说了这么多好话……” 把什么事都归功于皇帝陛下,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秦桧却轻轻一笑:“若不这么说,为夫又如何能知道陛下同王莽说了什么。” 要是直接问王莽,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说。 可现在激起李格非的好奇心,让李格非去试探,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相信定然能从陛下那得出答案…… 翌日,得到秦桧消息的王莽立即就开始了运作,祠祭司员外郎只是经了三年初考,就已经高升为正五品通政司右参议,这也算是个不错的补偿,自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要知道大乾对官员的考校乃是每三年一考,三年初考,六年中考,九年考满,方能正常升一品。 但很多官员都不用走这个途径,因为种种意外,上官赏识等等,总是能提前升迁。 所以大乾官员的平均升迁时间是五年左右,想高士廉那般熬了七八年的,又是从京官调为外官,委实能得到不少人同情的…… 李格非的升任也很顺利,在皇帝、右相、王莽的齐齐运作之下,吏部那边很快就下了就任文书。 他在一众同僚的红眼下,迁出了国子监序列,来到了礼部。 不过接到就任文书的李格非并未先去礼部报道,而是来到了承天门,递上了要面圣的帖子…… “李博士要见朕?” 紫微殿中,李乾听了这消息,一下子站起身来。 老太监脸上的笑也有几分不自然,因为那日京兆府衙门外的冲突,他也在场。 要是李格非来了,也定然能认出他来的。 “陛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 李乾无奈叹了口气,嘟囔了几句,武媚娘和吕雉也没听出什么来。 “陛下,这李博士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吕雉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哈哈~” 李乾干笑两声:“他自然是有些特殊的。” 在京兆府衙门外把秦桧的儿子打了这件事儿,他还没和别人说过呢。 见皇帝陛下不愿意说,武媚娘和吕雉也不好再问,只是美眸中的好奇之色却难以消去。 “陛下……要不奴婢去回了他?”老太监试探地问道。 李乾皱了皱眉,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你让他来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了,李格非是自己提出要提拔的人,现在他来面圣,自己又不见,这也不像话,平白让人多想。 “是,陛下。”老太监领了命,当即向宫外走去。 “等等。” 李乾又望着老太监道:“让别人去传话,你在这等着就好。” “是,陛下。”老太监巴不得如此,免得一会儿平生尴尬。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王莽:陛下真乃明君!西施出浴 李乾从温柔乡里暂时出来,坐上肩舆就往前朝走。 他躺靠在肩舆上,琢磨着王莽的事。 秦桧是真的说服不了王莽呢,还是说他故意要把这个难题抛给自己呢? 李乾思索了一会,想不出答案。 或许是两者都有。 不过按理说,上层的文臣都不喜欢看见皇帝过多接触中下层的文臣。 若皇帝直接和下面的官员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可以直接发号施令,那他们的权力就会变相被淡化。 当然,王莽也不算是中下层文官,所以秦桧具体打的什么主意,李乾还真是有些不清楚。 不过无论如何,对王莽这个人,李乾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毕竟此人实在是有些……特殊,不仅在前世就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在大乾也是如此。 李乾之前同秦桧说话时,秦桧就曾提到,礼部的王宗伯是个想法很奇怪的人。 “陛下,到了。”老太监提醒道。 “好。” 李乾下了肩舆,缓步来到政事堂。 这阵子他已经开始初步尝试那所谓的“票拟”制度了,让武媚娘与吕雉在奏章上票拟,而李乾则负责最后的部分。 如此一来,不仅减轻了他的工作量,还让李乾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之前他是遇到有疑问的奏章,才问两名小秘书的意见。 可现在无论奏章上事情的大小,武媚娘和吕雉都能写出她们的意见。 这样一来,李乾在看奏章的时候就有了更多的思路,有时候也会多考虑考虑,为何武媚娘和吕雉是这么想的,为何她们会有这种想法…… 就算是李乾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在批奏章上,武媚娘与吕雉的天分都比他自己要高。 有些事情的处理上,吕雉要比自己做的圆滑,而武媚娘则更霸道一点,但也能把事情处理好。 当然,在两个后妃眼里,皇帝陛下智慧如渊,却不是她们两个可以揣测的,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另辟蹊径的奇思妙想,仿佛其后隐藏着另一番天地。 “陛下。” 见李乾进来政事堂,武媚娘和吕雉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就要起身:“王宗伯要来了。” “肯定是秦相没拿下他。” 李乾笑着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奏章、小票。 “秦相都办不到的事,也只有陛下能办到了。”吕雉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李乾。 “见都没见,这谁说得准。”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对于王大宗伯嘛……朕倒确实有些了解。” 王莽的名头很大,前世篡位后也是面临着大量土地被兼并的局面,甚至比自己现在面临的局面都要坏。 当时的他便提出了更天下田曰王田,改奴婢为“私属”,私人不得买卖等一系列改革。 只是因为个人性格缺陷,时机不对,局势不适合,再加上一些外部因素,所以政策施行的一败涂地…… “陛下料事如神,对朝中的每个大人都了如指掌。”武媚娘过来帮李乾揉着肩背,一双带着贵气的丹凤眼中满是明媚的笑意。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李乾轻笑着摇了摇头,对门口的老太监道:“宣王宗伯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去,武媚娘和吕雉也退到了侧间。 不一会儿,一身大红官袍的王莽就从堂外进来了。 “礼部尚书臣王莽,参见陛下。” “起来,给王宗伯赐座。” 李乾笑着对老太监道,急忙有小宦官为王莽搬上圆凳。 “王宗伯来见朕,所为何事?难道是近日乡试有什么问题,还是说考官人选又有了变动?” 王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没想到皇帝陛下突然提到了乡试。 “回陛下,乡试并无差错,预计八月初九开考,如今各州贡院早已落锁,只待开考。” 乡试考官要从京城出发,提前半月赶到各州贡院,然后被缩进去,在里面一待就是半个月,期间不得进出、与任何人交流。 当然,在京城这个时间更长,几乎提前一个月考官们就得被锁进贡院。 “那就好。” 李乾轻轻点头,感慨着道:“说起乡试,这就快到八月了吧?想必朝廷的禁军已经快要行到吴国了,想想南郊的誓师,犹在眼前啊……” 王莽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皇帝陛下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回道:“陛下,朝廷兵马已进入陈国境内,若要到达吴国……想必得八月中旬了。”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咱们这边考着,那边估计就要开打了。” 乡试一连考九天,共分三场,初九开考的话,八月十八才能考完,秀才们还要在贡院里过一个中秋节。 “可惜出征在外的禁军将士们,中秋佳节也不能与家人团聚了。”李乾的话里有些感慨。 王莽皱了皱眉:“回陛下,将士们出征在外,为了朝廷作战,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乾轻声笑了笑,听说王莽当皇帝的时候,一场誓师大会只杀了一头猪,全军将士一人只分到了几滴猪血,搞得下面的军士纷纷造反。 这种抠门的角色想必也不能理解下面将士们的心情。 “不说这个了,王宗伯。”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既然乡试筹备顺利,你来寻朕,所为何事?” 经李乾这么一通打岔,王莽倒失了来之前的那种冲动,而是皱着眉头,缓缓道:“回陛下,臣是为了李格非的事而来。” “李格非?” 李乾好似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这个人,笑着道:“王宗伯说的是他啊?此人升任礼部员外郎,是朕的想法。” “不知秦相和你说了没有?” “正是秦相和臣说的。” 提到这个,王莽之前的劲头儿都回来了,话里都带着几分硬气:“陛下,礼部四名员外郎都在其位,如今陛下欲再添人进去,恐怕于制不合。” 李乾一怔:“原来如此。” “不过,王宗伯,礼部现有的四名员外郎,不能再帮他们调职吗?” 听到和秦桧一样的论调,王莽就有些生气:“陛下,员外郎何罪之有?为了配合李格非升任,就要被调走。” “再说了,李格非此人,向来都是学官,一路在国子监内任职,如今贸然来到六部,定然有许多不适应之处,又如何能比前人做的更好?” 李乾闻言沉吟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王莽的想法。 不过他另有办法,笑着道:“朕提拔李格非,可不只是看他文章做得好,更是觉得他会成为王宗伯的臂助。” “嗯?” 王莽闻言一怔,显然没想到李乾的这种想法。 李乾笑着道:“李博士的文章以古礼言时下之弊,向来崇尚人心复古,朕以为李博士若是去了礼部,定然会帮到王宗伯的忙。” 王莽却是愣住了:“李博士竟是这种人?” 现在也不叫李格非了,而是改称李博士。 李乾轻声笑了笑:“朕没必要骗你吧?” “王宗伯是否了解过李博士此人?难道你不知道,就来寻朕了?” 王莽也不知怎得,突然老脸一红:“陛下,臣……” “无妨。” 李乾笑着摆摆手:“你回去可以看一看李博士的著作嘛,他写的《礼记精义》、《史传辨志》等几部书,还是很有见解的。” 王莽这个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一味慕古。 前世他执政时,非常信奉儒家思想,认为天下要恢复到孔子所宣称的“礼崩乐坏”前的礼治时代,才可能实现政通人和。篡位称帝后,更是企图复古西周时代的周礼制度来治国安天下,还仿照周朝的制度推行新政。 如今李乾和他说话,只要照方抓药就行了。 “唉~” 王莽幽幽一叹,随后精神一振,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这就回去读一读李博士的著作,若他真是如此稳重之人,那倒可以进礼部试试。” “今日来此,是臣唐突了。” 只是听到皇帝陛下对李格非的描述,他心里就有些痒痒。 说实话,就算如今的礼部中,也很少有这种崇尚复古的人了,而听到李格非那些著作的名字,什么礼记精义、什么史传辨志,就让王莽心神一荡,之前对他隐隐的恶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能如此崇尚古礼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太差的! “无妨。” 李乾笑着摆了摆手:“不知者无过,就算是朕读文章之前,也不知道李博士是如此厚重踏实的人。” “现在人心不古,如他这么踏实的人可不多了。”话里还有几分感慨。 王莽本来都准备告退了,可闻言又抬头望向了李乾:“陛下也这么想?” “自然如此。” 李乾故作古怪地望了王莽一眼:“若非朕也这么想,为何会欣赏李博士的文章呢?” “难不成你你真以为是提拔秦相的亲近吗?” 王莽面上带着几分羞愧的同时,又重新坐回圆凳上,试探地望着李乾:“莫非陛下也觉得唯有效仿古礼,方能政通人和、治国安天下?” 李乾叹息了一声,心说那完全就是放屁。 “确实如此啊!” “但如今人心浮躁,哪还有如王宗伯、李博士这般安稳之人?” 李乾负手起身,轻叹着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人心不古。 “陛下果真明君也!” 王莽当即兴奋起来,没想到皇帝陛下和他的想法竟然相似。 他也不着急走了,当即留在政事堂,一边说自己的想法,一边和李乾大吐苦水,一会儿说这个大臣不行,一会儿说那个大臣觉得他是神经病…… 李乾就这样笑着听他诉苦,不时还出声附和两句,对王莽的想法补充一些观点。 王莽一味崇古的想法或许不对,但能做到礼部尚书,他在一些方面的想法还是很有见地的。 李乾和他深入地探讨朝政,只觉得受益匪浅。 两人聊了大半天,天色渐晚,王莽才意犹未尽地提出告辞。 “与王宗伯畅聊,如遇高山流水。”李乾恰当地表现出几分不舍。 王莽更是被他说的三迷五道,一个劲儿地感慨李乾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今天聊的还不畅快,改日朕再邀王宗伯进宫!” 李乾笑着起身送他:“对了,李博士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好!” 王莽豪气地拍着胸脯,对李格非这个有可能的“同道中人”满是好感:“可能那几个员外郎员外郎早就想升迁了呢?臣这就去寻秦相商量商量,看看把他们升到哪里去!” “好。” 李乾摆手笑着送他远去。 待他离开后,李乾坐在桌子上看着票拟批奏章,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走出来,武媚娘目中还带着几分隐忧。 “陛下,您真对王莽的复古之说很认可吗?” 方才谈话时,王莽甚至还提到了要以仁义教化,让坊间达到那种夜不闭户的情况。 武媚娘与吕雉一人曾在外艰苦谋生,另一人也是平民出身,自然知道这是绝对行不通,甚至要出大乱子的。 李乾批着桌上的奏章,轻声对两人笑了笑:“王宗伯的话,朕其实不是很认可。” “但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是皇考提拔的股肱之臣,朕总不能和他闹的太僵吧。” “如今朝中风气浮躁,也正是需要王宗伯这样的老成持重之臣平衡一下,而且他的很多想法也都是很有见地的。” 说实话,对王莽这个理想主义者,李乾的观感还是有几分复杂。 一方面,他有很多缺陷,但另一方面,这种为了目标不断奋斗的人才是最可爱的。 两女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在殿中点上灯火,又坐到李乾旁边,帮他批奏章。 李乾读着票拟上的娟秀小字,轻轻点着头,又对上面的意见改动了些许,然后又以朱批的形势写到了奏章上。 最后誊抄这一步,他不会再假手于人了。 毕竟本来天赋就差些,若是再懒的不行,那就彻底没救了。 吕雉在一旁轻声道:“至少,王宗伯方才说的、兴办义学、让百姓明礼仪之事,臣妾看来却觉得很好。” 他望着李乾柔声劝道:“陛下,臣妾却是知道,朝廷的许多政令到了郡县,百姓都不知道的。” “有时候到了荒年,收成不好,朝廷愿意免除百姓的税,但告示贴了下去,百姓们却看不懂。那些地主便趁机和衙门差役勾结起来,说这又是要加税了……” 李乾闻言,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义学的好处?只是这其中却牵扯到一个很多问题。 办学的钱从哪来?先生又该从哪儿请? 而且在如今乡间,那种半大孩子一般都是要去下地干活的,若是去上学,那家里就平白少了一个劳动力。 这个年代要想培育一个完全脱产的读书人,普通百姓家是很难做到的,想要他们交学费更是几乎不可能。 没有收入来源,义学又该如何维持下去? 如今朝廷也都快揭不开锅了,很难专门拿出钱财来做这种事。 这些都是问题。 武媚娘似乎看出了李乾不是很认可,便皱眉道:“若要兴起义学,必然由礼部举办,要是办成了这事,那王莽的职权岂不是又加重了?” 李乾轻轻摇摇头:“不是职权问题,而是……” 他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吕雉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难处,见李乾都做了决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是,陛下。” 忙了一会儿,老太监上来问李乾要不要用晚膳,李乾这才想起来今日在御林苑时和长孙无垢的话。 “不在这吃了,去六宫吃吧。” 李乾笑着道,上午临走的时候,长孙无垢还问要不要提前告诉西施一声,让她有个准备,自己也答应下来了。 现在要是再食言就不好了。 “你们要不要一块去,尝尝越地的手艺。” 李乾有心想让西施也加入进来帮忙批奏章,自然要让她和吕雉、武媚娘熟悉一下。 却不料吕雉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柔声道:“陛下还是自己去吧,若是有我们在场吃饭,就太委屈西施妹妹了。” 武媚娘也娇笑地望着他,却不言语。 李乾干笑了两声,自己只想着批奏章的事了,却差点忽视了西施作为一个女孩的感受。 “那就改日吧,改日再说。” 暗淡的天色下,凉风习习,明月高高挂,群星也渐渐爬上天空。 皇帝行驾灯火点点,来到了西施居住的景阳宫。 “奴婢见过陛下。”宫人们早就得知了皇帝回来的消息,在宫殿门口齐齐行礼。 “平身吧。” 李乾笑着走下了肩舆,迈过朱红的前柱和宫门,刚进宏伟的景阳宫,隔着很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非常勾动食欲。 来到西施居住的秋水阁,推门进去后,两名宫女当即俯身向他问好。 “你们娘娘呢?” “回陛下,娘娘正在给陛下做饭。” 秋水阁里是没有单独的厨房的,反倒是景阳殿里有好几间这种可以开火的厨房。 李乾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出来,自己却是忘了这事儿。 “娘娘告诉奴婢们,若陛下来了在这等上片刻就行,她马上就回来。” 李乾笑着摇摇头:“她在哪做饭?带朕去看看?” 宫女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便带着李乾向那几间伙房的位置走去。 越往前走,香气就越是浓郁。 李乾推开门,却见西施正着一身灰白色麻衣,身前还系着黑色围裙,一头如云秀发用麻巾高高挽在脑后,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正一丝不苟地注意着炉灶中的火苗,时不时地用风箱鼓风,控制着火候,连房间里进来人都没注意到。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俏丽的容颜。 荆钗布裙不仅不能掩盖她的绝世风姿,反倒令西施平添了一抹朴素的清丽,玲珑曼妙的曲线在布衣下起伏。 时值盛夏,厨房里又闷热无比,灶台里火苗跃动,昏黄的火光映着汗珠从她白玉般的额头上缓缓流下,流经挺翘的鼻尖、无暇的脸颊,粉嫩如樱的唇瓣……又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李乾看得一怔,回过神来后却失声一笑。 明明都相处过很多时日了,可每次见到西施这副无暇的容颜,还是会看得失神。 “陛下?” 西施却是听到了他的笑声,见是李乾,急忙起身行礼,有几分忐忑地道:“妾身……妾身还剩最后一个粥没煮完。” 她指了指另一边桌上,那边放着几个盖着的木食盒,显然是已经做完的菜,正在保温。 “让宫女先煮着,你陪朕过来。” 李乾取出帕子,细心地为她擦着额头上,却又发现西施如象牙般白腻的脖颈上也满是汗水,连头发都黏丝丝地粘在一起了。 西施粉面一红,却有几分手足失措。 这些日子两人虽有过几次交流,但李乾却从未对她动手动脚,两人之前最多也就牵过手,却没有如此亲密过。 “陛下,她们可能烧不好火候,还是让妾身自己来烧吧。” 西施粉面羞红,拿着袖子轻轻拭着额头,柔声道:“这里很热,陛下还是出去先坐,妾身马上就做好,不让陛下久等。” 李乾却笑了笑:“不必了,朕就在这陪你熬粥吧。” 还不待西施拒绝,他就在厨房里走着打量起来。 昏黄的火光下,各种瓶瓶罐罐,有酱油、醋、精盐、酱等各种调味品,还有各种食材等等。 由于丝绸之路、西域通商的原因,大乾人的餐桌还是很丰富的,什么茄子、黄瓜等蔬菜应有尽有。 当然,像什么辣椒、土豆、玉米、洋葱、洋白菜之类的东西却是想也别想。 百越那边有海上丝绸之路,诸多胡商,据说已经引进了不少新鲜的蔬菜,明国那边据说也有,只是或许因气候原因,不能在大乾种植,还没传到京城这边来。 现在百姓吃辣大多是依靠生姜来调出辣味,更富贵的人家则是用胡椒这种西域运来的奢侈品调制。 李乾打量了一圈厨房里的东西,忽然被几个奇形怪状的方形工具吸引住了。 “爱妃,这是什么?” 他指着这东西,转头望向西施。 西施急忙解释道:“陛下,那是做豆腐的模子,妾身练了好几天,今日还为陛下做了豆腐。” 李乾一下子来了兴趣,这不是西施原创版的西施豆腐吗? “那今天朕可得多吃点了。” 他笑着来到灶台前,要帮西施烧火。 可能是因为太过闷热,也可能是因为李乾在这里,西施俏面上的潮红总是难以褪去:“陛下,这些活让妾身来做就好。” “是不是怕朕把你这一锅粥熬糊了?”李乾笑着问道。 “不是不是。”西施急忙红着脸摇头。 “那就来吧。”李乾学着方才西施的模样,观察着火候,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风向,不一会儿额头也挂上了汗珠。 西施拿着木勺,翻动着锅里的粥,白嫩的鱼片在其中上下翻腾、滚动,她垂首望了望李乾,小声提醒道:“陛下,再烧的旺一点……” 但当李乾抬头望向她的时候,西施总是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娇俏的小模样甚是可爱,让李乾都差点把持不住。 “干嘛这么怕朕,又不会吃了你?”李乾笑望着她。 “没怕陛下。” 西施小声道,虽是这么说,可总是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方才李乾拿着帕子擦汗的模样,总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那种浑厚的男子气息,让西施心跳加速。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有西施这么个有绝世容颜的小姑娘在一旁调戏,李乾也不觉得这里闷热了,两人很快就煮完了这一锅鱼片粥。 “走,去吃饭。” 李乾也不让宫女帮忙,而是笑着提起一旁的食盒。 西施则是用毛巾垫着,端起盛在砂锅中的鱼片粥,随着李乾出了门。 不过见她那一双纤细的粉臂提着砂锅,李乾总是担心她能不能拿得住。 两人回到秋水阁,空气瞬间凉下来,令久经厨房闷热的李乾心神一振。 不过随即他就回过神来,皱眉望了望紧闭的门窗,四周拜访的密集的冰盘…… “把这些都撤了,打开窗户。” 久热骤冷之下,很容易生病。 服侍西施的宫女是随她从越国而来,名为红溪,她不知皇帝陛下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赶紧撤下冰盘,打开了窗户。 “陛下……” 西施在后方,面上还有几分忐忑:“她们也是一番好意,您就饶过她们一次吧。” 李乾这才回过神,意识到她还一只端着砂锅,站在后面。 “朕本来就没打算为难她们。” 李乾脸上转笑,快步走了进去,西施和宫女红溪也齐齐松了口气,跟着他进去,把饭菜放在了桌上。 虽是和两人这么说,但李乾心中的疑虑却是很难打消。 这究竟是下面宫女的好意,还是另有心思,想针对西施或者是自己呢? 李乾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一旁娇俏的宫女红溪,却没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 或许是自己疑心病犯了吧,但李乾却觉得,最好还是让人查一查这事儿…… 窗户打开,外面的夜风很快就驱散了房间里让人不安的凉意,让人很舒服。 西施笑颜如玉,一样一样地从食盒里拿出今天做的饭菜,给李乾介绍。 “陛下,这是鸡蛋煎豆腐、这是清烧鱼……” 都是非常简单菜,但能看出西施确实是用了心思。 鱼身上的花刀、一丝不苟的摆盘…… 这顿饭,李乾吃的很满意。 西施的厨艺或许不如每天为他做菜的那些大师傅,但李乾却从没有在他们那吃到过这种家常菜。 今日偶尔吃到这些简单的豆腐、野菜、鱼,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似乎能在其中品味到江南水乡女子的那种温婉…… “陛下,妾身去沐浴。” 吃完饭,宫女来收拾桌案,西施红着脸就要离开。 李乾也随她起身,笑着道:“朕陪你一块去。” 方才出了一身汗,他身上一直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陛下……”西施的俏脸一下子通红,止步不前,转过身子想和李乾说清楚,但这种气氛下,却不敢和李乾对视。 李乾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失笑道:“逗你的,朕自己去洗。” 西施下意识便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意识到她的举动,无暇的俏脸顿时更红了,垂着臻首小声道:“陛下,妾身……不是嫌弃您……”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了。 李乾轻声笑了笑,也不多言,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便向另外房间走去。 他知道西施害羞,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两人还是分开房间洗的。 不过躺在浴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哗哗水声,李乾却是有几分心猿意马,总是不能静心。 听着水声,脑海里下意识地出现了西施那完美无瑕的容颜和身段。 却不知隔壁的西施比他还不堪,每次弄出一点声响,就是一阵心慌。 不过男人洗澡总是比女人快的,李乾洗完穿上衣服,让侍女在寝房角落里摆上两只冰盘,就躺在三角椅上想闭目养神一会儿。 只是无论怎么养,心都是静不下来。 “唉~” 李乾幽幽一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红烛幽幽,带来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热意,为房间中带着一抹燥热,加速着冰块的融化。 就在李乾失神的时候,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李乾转头望去,却见西施身着素白的轻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曼妙玲珑的身段在轻纱下起伏,露出下面晶莹如玉的小腿,粉嫩的臂膀。 一头秀发还有几分湿意,垂在粉背后,更为完美无暇的容颜增添了一份清丽出尘。 犹如天上仙子,让人心中生出难以亵渎的感觉。 “陛下……”西施粉唇轻启,双手纠结在一起,臻首低垂,不敢和李乾对视。 李乾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过去,关上了门,拉着美人来到了床边。 可以感觉出来,西施有些不安,过去李乾也接触了很多后妃,是以很清楚怎样消除她们这种不安的感觉。 “陛下……” 西施的声音微颤,但李乾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拿着绸巾轻轻擦拭着她微湿的头发,并没有过多动作。 美人在怀,身段轻若鸿羽,沐浴后的清香传入鼻端,令人心神荡漾。 脖颈后的肌肤晶莹如玉,粉嫩的唇瓣更是因为刚刚沐浴过,分外娇艳。望着这样绝美的容颜,让人很难生出亵渎之心。 只是火热娇躯在怀,李乾不免就生出的些异样感觉。 “陛下。” 西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背过手取过他手中的绸巾放到床外,趴到床上,埋首进枕席里,不敢转头看李乾。 不过从她耳根和后脖颈处透红的肌肤就能看出来,想必她的情绪也很不平静。 李乾这才回过神,笑着吹熄了房间里的红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吕布约战邢道荣!高粱河与石梁河! 承天门楼中,李格非递上帖子后,便在门房中等着了。 他属于礼部五品官,既不是中书、门下两省的办公人士,也不是外朝四品以上大员,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宫城的,必须得到许可才行。 每天从承天门进进出出的官员不少,此处的宦官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要是什么要害位置的官员在这等着,比如说吏部文选司、考功司郎中,兵部武选司的主事之类的,那就得好好伺候着,上好茶。 要是稍微次一点的,比如说什么礼部仪制司,大理寺的,那就有个硬邦邦的长条凳给您坐。 可要是什么太仆寺的弼马温,光禄寺里养猪的,那就对不住了,长条凳也不见得有,您就老老实实站着吧,更差的备不住连门都进不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要是肯花银子,一样是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也是承天门五凤楼这边宦官们的收入来源之一。 李格非是头一次来此,自然没人和他说这些门门道道,但此处的宦官竟然没为难他一个祠祭司员外郎,依旧是请进了摆着冰盘的内室,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 他本觉得没什么,这也是正常接待。 可直到李格非望见等在外面的那些官员之时,这才惊讶起来。 “为何他们就要等在外面,不能进来休息吗?” 一旁的小宦官腼腆一笑,率真地道:“他们没给钱……” 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青衣老宦官扑上来堵住了嘴:“哈哈,这孩子昨夜发了烧,净说些胡话,还请李部司见谅……” 李格非眉头一皱,正要再问,可突然外面跑来一个宦官,扯着嗓子高声问道:“谁是祠祭司员外郎李格非?” “是在下。”李格非转身向着那宦官行了一礼。 宦官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跟咱来吧,陛下要见你。” 李格非只得把疑问咽回肚子里,跟着宦官离开了这里。 “陛下,李格非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里,一名青衣宦官突然跑进来禀报。 李乾面上闪过一抹无奈,但还是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武媚娘和吕雉早已离去,如今堂里只剩下李乾和老太监主仆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李乾突然叹了口气,老太监也缩了缩脖子。 堂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身青袍彩绣白鹇补子,脚踏黑布缎面官靴,头戴乌纱帽、身材英挺的李格非从殿外缓缓而入。 他没抬眼打量政事堂中的情形,而是首先向前方躬身下拜:“祠祭司员外郎臣李格非,参见陛下。” 李乾坐在上方,如今再打量穿着一身官袍的李格非,立刻就觉出一丝不同。 之前在京兆府衙门外见到他时,李格非穿着便袍,颌下留着三缕短须,相貌英俊,那种儒雅的气质由内而外,让人心生好感。 但今日再见,他穿了一身官服,却立刻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李乾微微点头,果然是李清照的爹,要没有这么好的基因,又如何能生出那么漂亮的女儿来呢? “起来吧。”他轻声道。 李格非耳朵微动,似乎觉得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但当他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时,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呆若木鸡:“你……陛下…” 李乾对他一笑:“是不是觉得朕有点眼熟?” 他算是想明白了,就算李格非认出自己也无妨,大不了再让他保守秘密就行了。 这种饱学君子能在国子监里教这么多年书,一般都是老实人,想必也会听话的。 所以,该慌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李格非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再次躬身,神色间带着几分:“陛下,臣失礼了,臣只是见陛下与臣见过的一人很像,一时有些恍惚。”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李乾轻笑着击破了这苍白无力的挣扎:“不是很像,若无意外的话,你在京兆府衙门外见到的那人就是朕。” 他对后方的老太监道:“别让李卿家站着了,赐座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这才有小宦官搬着圆凳坐上来。 李格非唯唯诺诺地坐下,余光却不经意间瞟到了后面的老太监,心中更是一惊。 “李卿家,今日朕见在紫微殿见你,以后你在宫外见到朕,可莫要泄露了朕的身份。” 李乾先给他打好预防针:“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外遇到朕的事,回去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家人、还有秦禧,也不要说那是朕。” “臣遵旨。” 李格非求之不得,心说秦禧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在外面随便找茬,竟然就能找到皇帝陛下身上,没有八辈子造孽的功底,恐怕很难倒这样的血霉。 可也不能说他不幸,带着人想打皇帝陛下,竟然只是挨了两个大耳瓜子就完事儿了,试问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吗? “陛下……” 李格非一想到秦禧,就忍不住求情道:“秦禧本性良善,只是后天教导疏忽,还请陛下……” 李乾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无知者无罪,朕不会怪他的。” 他笑望着下方的李格非:“李卿家,你知道朕为何突然想到要提拔你吗?” 李格非下意识便想说,是因为臣的文章,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愣住。 真是因为这个吗? 他李格非在一众国子监博士里,绝对没有那么突出,为何皇帝陛下突然就看到了他的文章呢? 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京兆府衙门外的那场相遇了。 李格非仔细回想当天的细节,想到最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那一幕,皇帝陛下最后似乎指着自家女儿,神色惊讶地说了一句话:“你就是李清照?” 李格非心情陡然沉重下来! 难不成……是因为自家女儿? 要不然是为何? 李格非神色凝重,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有了猜想,他的心情复杂的如一团乱麻,抬起头望了望皇帝陛下,张了张干燥的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乾品着茶,心里那個纳闷。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秦桧没告诉你,朕读了你的《破墨癖说》? 直接说这个不就行了?难道成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因为你是大词人的爹? “陛下……” 李格非似乎经历了一番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缓缓抬起头,嘶哑着嗓子道:“臣听秦相说,陛下是读了臣的文章……” 他要挣扎一下。 “不错。” 李乾也没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笑着道:“李卿家的一番真知灼见,令朕颇有感触啊。” 他感慨着点点头:“国朝就需要如李卿家这般心怀抱负,又有才能的人。” “不过朕提拔李卿家,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李乾话音突然一转。 李格非心中一沉,暗道来了。 李乾望着他这样,有心想说一下秦桧的事,但事到临头还是住了嘴。 无论如何,人家双方都是亲戚,有些话还是不能提的,否则太过不合适。 不过他对李格非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前世李清照颠沛流离到那等地步,都没去秦桧那攀这门亲戚,能教育出这等子女的父亲,想必也不会因为来到礼部,就开始和秦桧同流合污。 “算了。” 李乾笑着道:“朕还是同伱说一说礼部的事吧。” 李格非心中更是沉重,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说,这是要我把闺女送上门吗?还提了礼部,莫非我不答应,礼部的差事就做不成了? 他自问不是那种买女求荣的人,若真是如此,这官真的不做也罢…… 李乾自然不知道这货心里的七上八下,还笑着道:“礼部的王宗伯可是很欣赏你,李卿家去了礼部,当先要拜会王宗伯才是。” 这个就必须得叮嘱一下了,免得他去了礼部之后穿帮了。 这几日,李乾也大体读过李格非的著作,那些文章里,以批判当下奢靡腐败居多,硬要往上靠,也不能说不是推崇古礼。 毕竟现在的礼不行了,那就得从以前找了。 况且,李乾之所以敢和王莽说那种话,自然是因为他粗粗读过李格非的书,知道他对古礼十分了解。 既然有这种硬性条件,再不利用就是王八蛋了。 不过既然在王莽那竖起了一个形象,那就不能让这个形象太快崩盘。 如今李格非即将上任礼部,必须得先提点他一下。 “李博士,朕看你的书,观你对古礼颇有研究,不知你如何看古礼?” 李格非那正沉浸在巨大的决绝中,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突然一怔。 李乾又问道:“你以为,若将古礼用于当下朝廷,治国安民,又当如何?” 李格非当即抛开杂念,回答道:“陛下,古礼之所以为古礼,正因时事变迁,所以不适用于当下。” “然古礼也不该全盘否定,臣恰对其有几分浅薄见识,亦知有一部分古礼就算放在如今,也有大用处。” 无论如何,陛下现在正在说正事,那他也不得不端正态度了。 至于什么儿女情长的…… 李格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反正现在他还没说,等哪天陛下不耐烦了,不想让他在礼部待了,那就辞官便是。 不过,李乾听了他的一番见解,倒是颇为惊奇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有点东西的,思想前卫,摒弃糟粕,取其精华,与时俱进。 看来让他来当礼部员外郎当真不错。 李乾轻轻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不过朕还是要同你说一句。” “礼部的王宗伯乃是崇尚古礼之人,对其颇有研究,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和他多交流交流。” 虽然你们两个的想法可能略微有些差别……但这可能也是好事。 李格非点头应是。 “好,今日朕就不多留你了。” 李乾笑着送客:“希望李卿家日后能在礼部大展拳脚。” 李格非躬身告退:“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就是不知道这官还能做多久…… 离了宫城,已到中午时分,李格非也没着急到礼部去报道。 毕竟吏部的行文上给了他三天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坐上轿子,一路神色沉凝,直到轿子回了自己家门,外面有人呼喊,这才回过神。 “相公?” 李王氏见他一脸沉凝,还以为此行出了意外,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今日出了差错?” 李格非抬起头,望了一眼一同来迎接的李清照,心中一片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父亲?”李清照急忙要上来搀住他,一家人也吓了一跳。 周夫人紧张兮兮地问道:“姐夫,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王氏急忙道:“是啊,老爷,你这不是要急死个人吗?” “没事。” 李格非见妻女都如此,不由苦笑道:“事情很顺利,吏部的文书也都批下来了,我还去面见了陛下,随时都能上任。” “呼~” 听到没出什么岔子,一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王氏更是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掐了一把,娇声嗔道:“明明没事,你却这副做派来吓唬人!”中年熟妇的风情一览无遗,却忘了闺女就在旁边。 然而李格非此刻却无暇和老妻调情,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摇头,便向书房中走去。 一家人看的一头雾水。 吃过中午饭,李王氏带着温热的饭菜,来到了书房,推门进去。 装饰典雅朴素的书房中,一幢幢高大的清漆松木书架陈列,上面摆放着一本本线装书籍。 李家的书房,可谓汗牛充栋,藏书数目庞大。 而且这些书本并不是单纯地摆在这里,每本书上几乎都有翻阅的痕迹。 李王氏提着红木食盒,来到书房深处,却发现自家相公坐在桌案后,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王氏放慢脚步,将饭食轻轻放在桌上,这才来到他身边,为他轻轻捏着肩膀,柔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之事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触感,李格非只觉得再累也值了,下意识就有了种要倾诉的欲望。 “那相公为何如此烦心?” 李王氏好奇地望着他。 李格非张了张嘴,下意识就像将今日的烦恼事全都倾诉给妻子。 只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了今日紫微殿政事堂中,皇帝陛下的叮嘱。 李格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脸苦相:“娘子……此事并非我不想同你说,只是不能说……” 见他如此,李王氏一阵心疼,忍不住出手环住了自家相公的额头:“我不是非要逼你,就是怕你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李格非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情况,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浸在热汽里的七月走完,八月徐徐登场,渐渐来到金秋桂花香,蟹子顶壳肥的时节。 然而大乾京城里依旧燥热无比,这份燥热几乎要持续到八月底才肯渐渐消退。 而对于来到京城备考的诸多考生们来说,入了八月,就代表乡试的脚步已经逼近。 此时有人选择继续苦读,埋首经书,令有些人则认为都苦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此时再温书也是无用,不如纵情声色,好好放松心境,迎接乡试。 很难说哪种想法好,哪种想法坏,因为这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人…… 穿着襕衫的秀才们结着伴出没于各种豪华酒楼、娱乐场所,而东市的鲜佳楼亦是极负盛名的酒楼,每年秋时,这边的风头甚至能盖过华宝楼。 只因他们家的蟹子最是肥硕,乃是直接从长江那边运过来的。 如今运河堵塞,舟船不行,可鲜佳楼的螃蟹却是没有断了供,依旧让京城里的诸多老餮得以一饱口福。 当然,这个价格嘛……懂的都懂。 夜色始蒙,华灯初上,庞大的京城中飘着一道道灯火长河,美轮美奂。 只是如此盛景,却维持不了多久,因为等到漏刻昼刻已尽时,就要宵禁了。 李乾同老太监、吕布坐在鲜佳楼三楼临窗的雅间里,李乾正毫无形象地拿着银筷,摆弄着一个肥硕的螃蟹,吃的嘴边都是红彤彤的蟹油。 本来人家鲜佳楼可以为雅间里的每位客人都配上一个吃蟹的婢子,素手持银勺,将如银芽的蟹肉和如金膏般的蟹黄统统挖出来,喂给客人,别一番风味,诸多文人骚客就算多花上十两银子,也得请上这么一个姑娘…… 只是李乾却嫌弃婢子挖蟹的动作太慢,等不及吃,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 “老爷,这蟹子可还合口?” 老太监在一旁傻笑着问道:“若是还行,老奴就让人每天都往府上送。” 李乾吃罢一个蟹钳,摇了摇头:“此物虽好,却不能多吃。” “再说了,在自己家里吃的也没这味道了。” 只是偶尔这么尝尝鲜还没问题,但这玩意儿吃多了却会痛风。 吕布更是吃不惯这种精细的玩意,总说这东西没几两肉,是以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就不再多吃了,而是跑到窗户边上,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下面的大姑娘、小媳妇来。 “那个小娘子似乎还行,这个穿绿衣服的也可以啊……” 老太监被他嘟囔的心烦无比,但李乾都没说什么,他倒也不好出声指责。 突然,吕布大叫了一声,把老太监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下去。 “你发了癫症吗?”老太监再也忍不了,怒视着他。 吕布却不理他,径直望向李乾:“义父,我看到邢道荣了!” “嗯?” 正拿着热毛巾擦手的李乾一愣,也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在哪?” “就是那个,个头最大的。”吕布急忙给他指着。 李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望到了邢道荣。 只见他身着一件粗布麻衣,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正提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优哉游哉地走着。 “既然今日遇到了,便请他上来一叙吧。” 李乾笑着道。 怎么说他上次也是帮了自己等人,这个恩情却是不能忘的。 “好嘞老爷,我这就下去。” 吕布当即冲出房间,大步向楼下跑去。 李乾眼见着他跑出了鲜佳楼,追上了邢道荣,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邢道荣便笑呵呵地跟着吕布向这边走来。 “老爷,我把这位邢壮士请来了!” 雅间的门还没开,吕布的大嗓门就传到了里面。 门被打开后,吕布领着邢道荣就大喇喇地进来了。 邢道荣把油纸包一放,便对李乾和老太监一拱手:“几位,好久不见。” “请坐。” 李乾笑着请他坐下:“那天承蒙壮士相救,不胜感激,寻了多日都没见到壮士,不想今日却相遇了,真是缘分啊!” 说着便吩咐店里的小厮:“再去加上一盆蟹,做几盘热菜,提两壶酒来。” 现在桌上都是残羹剩饭了,再请人吃就太不礼貌了。 “邢壮士,快坐。” 李乾上下打量了邢道荣一眼,发现他和前几天一个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那天没吃亏。 “何须这么客气?” 邢道荣大喇喇地坐下,随手捏起一只螃蟹便掰开蟹壳,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便吃还边嘟囔道:“吾救你们,又不是图的这一顿饭?不用再要了,随便吃些就行!” 说着他还解开油纸包,露出里面一摞红彤彤的猪血,被他以粗壮手指捏起一片,扔进嘴里。 “邢兄弟果然仗义!” 吕布闻言看他更是顺眼,上下打量着他这身腱子肉,张口欲言。 李乾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这几日经常在外面逛,他可是见识过吕布的性子了。 飞扬跋扈,喜欢和别人切磋,比试身手。 万一他再提出要和邢道荣切磋来,那可就不太好了。 看这样,吕布已经把他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若一出手时用过了劲儿,那恐怕就不妙了。 他急忙笑着转移话题:“邢壮士,那日街巷中的混混,想必定非你的对手吧?” “那是自然!” 邢道荣闻言,一边嚼着螃蟹腿,一边眉飞色舞地同李乾描述开了。 “那日你们走后,那些小流氓们便齐齐攻了上来,然不过一些鸡零狗碎,又岂是吾一合之敌?” 他用油乎乎的大手拍了拍胸脯,大笑着道:“首先是一面貌狰狞,面生疤痕的小贼向吾攻来,吾以棍棒击之,然背后又有一阵劲风袭来……” 邢道荣当即就给三人,讲起那日情形来。 他的口才还不赖,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还卖力,讲的绘声绘色,说到激动处,扔下手中螃蟹,在雅间里比划一同,几乎就要把那日畅快的局面重现了。 李乾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心说毕竟还是有些底子的,一群混混果然奈何不了他。 吕布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那群混混就出现在眼前,让他好好收拾收拾。 “打倒这二十多个之后,最后几个混混被吾气势所骇,动都不敢动,便跪在地上,连呼甚么‘好汉饶命、爷爷饶命’这种话。” 邢道荣口沫横飞,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扬着手一边讲,一边挥舞:“行走江湖,要的就是个义气,见他们已经知错,我便不想再赶尽杀绝,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此时,那流氓却突然欺身上前,凌厉棍风直袭吾脑后,吾也不再收手……” 他讲的情节跌宕起伏,李乾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屏住呼吸,为他的遭遇忧心。 直到听了邢道荣把那些小混混尽数解决,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 吕布满腔热血无处发泄,砰地一拍厚重的松木桌,噌地就站起身来。 “这等无信无义之徒,就该如邢兄弟这般,让他们好看!” “吕兄弟果然知音也。”邢道荣也重回座上,大笑着开始啃螃蟹,吃猪血。 李乾也在一旁笑,这两人相处如此和睦,看样子是不会有什么争勇斗狠的事了。 可没想到下一刻,吕布就约架了。 “邢兄弟,听了你的勇武之姿,兄弟我心中向往钦佩,不如就在此比拼几招?” 吕布手痒难耐,渴望打架,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李乾吓了一跳,急忙道:“奉先,如今邢壮士正在吃饭,又如何能和你比试。” 被李乾这么一说,吕布这才从热血上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一个劲儿地挠头。 “老爷,我……” “无妨,吾这就吃完!”邢道荣又连着啃了两口小二送来的螃蟹。 李乾心中无语,还没听过有上杆子要挨揍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不能看着他被吕布爆锤,便又道:“这里是鲜佳楼的雅间,吃饭的地方,也不太合适比试手脚啊……” “无妨。” 邢道荣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螃蟹一扔,随后用袖子抹抹嘴,站起身来:“去我家便是!” 吕布一喜,刚要答应下来,但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望向李乾。 “这……” 李乾为了不让邢道荣挨上这顿揍,可谓费尽了苦心。 “邢壮士,如今马上就要宵禁了,若是再去你家,恐怕就回不去了。若犯了夜,被军士抓回去,那就麻烦了……” 众人一愣,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但邢道荣也被李乾的婆婆妈妈搞得有些不耐,当即便拍着胸脯道:“吾觉得吕兄弟也是个豪爽的侠义之人,不若就约在三日后,去吾家中比试比试?” 一听这话,李乾觉得自己也实在没啥理由再能拖延了,便只得叹了口气,对吕布点点头。 “好,求之不得!”吕布当即大喜,为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兴奋。 “三日后一战!” 几人出了酒楼,邢道荣长笑一声,向几人拱手告辞,随后便转身洒脱而去,融入了热闹的人流中。 吕布一对虎目中满是欣赏:“这位邢兄弟,武艺高强,行事爽快,果真风流人物也!”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你三天后还能这么想吧…… 三人也转过身,融入热闹的灯火人流,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是夜,景阳殿,秋水阁。 李乾揽着西施纤细的柳腰,与她共同坐在窗前,两人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眨眼,明月高悬。 凉风拂动窗纱,轻轻摇动。 “陛下……” 西施感受着李乾手上的动作,面上羞红,依在他怀里不安地扭了扭娇柔的身子,却不想这个动作,让李乾把她抱的更紧了。 “唉~” 李乾望着如水星光,幽幽叹了口气:“爱妃,朕记得,你家是不是在越国苎萝村?” 西施一怔,提起家乡,她一时间也忘了身下的火热。 “是,陛下。” 她垂着臻首,轻声道:“妾身本是村中浣纱女,承蒙陛下喜爱,方能有今日。” 李乾轻轻摇头,低头望着她的娇美无暇的容颜:“天生丽质难自弃,爱妃生的如天上仙女,就算没有朕,也定然不凡。” 西施之前不是没被称赞过容貌,只是如今说这话的人身份不同,那感受自然就不同了。 她俏面上一红,连同撑在李乾胸膛上的双手都软了几分:“陛下真觉得如此吗?” 李乾点点头,依旧望着窗外星空:“此时此刻,朝廷的禁军大概已经快到吴国了吧?朕在担心禁军们的能不能吃饱穿暖啊!” 西施是越国人,也盼着朝廷禁军早日攻取吴国,解救越国,早就盼着这么一天了。 “陛下心忧社稷,牵挂战事,妾身不能及……” 西施粉面上越来越红,清晰地感觉到那火热的大手顺着光滑的小腿,轻抚上自己的膝弯。 她怀疑地望了一眼皇帝陛下,见他还是一脸正色,心忧社稷的模样,又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我感觉错了? 西施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不够用。 但下一刻她的俏脸腾地一下红如血,急忙按住了皇帝陛下的作怪手。 “陛下……” 西施声若蚊呐,瘫软在皇帝陛下怀里,继续做着无力的挣扎,想要转移话题:“陛下,禁军攻吴,首战能否告捷?” 李乾却揽起她柔软的腰肢,笑着向床边走去:“爱妃不通兵事,今夜朕就勉为其难,替你补补课吧。” 他来到床边,放下帷帐,轻声道:“朕教你的头一道兵法,就是金蝉脱壳……” 就在李乾不辞辛苦,连夜给西施补课的时候,远在陈国的朝廷大将们,也在营帐中开展了一次兵法课。 与京城中不同的是,这边上课的人有点多,而且老师和学生的角色也混淆不清。 每个人都想当别人的老师,而不是想当学生,这样挣扎的结果就是,将军们一会儿给别人灌注知识,一会儿又被别人给灌注了…… 军帐中,灯火通明,一个个位高权重的武将身着坚铠,环坐其中,他们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山水地图。 “诸位。” 左领军卫上将军杨素环视一遭:“要取盱眙,须先下泗州。” “然诸位也清楚,十卫禁军每日所耗粮草甚重,必须快速进军,从越国那里取得粮草。” 趁着他说完一句话喘气儿的功夫,大元帅副将、暂领左威卫的赵匡胤急忙插了进去:“不错,区区泗州,哪值得朝廷大军在此驻足??” “留下一卫攻取,其余兵马继续前进即可!” 左武卫上将军尉迟恭之前没捞着开口,现在已经被前两位灌满了……兵法知识,他脸色涨红地道:“两位所言极是,不过具体要留下哪一卫?诸位可有见解?” 右骁卫上将军韩擒虎环视一周,突然开口道:“不如由我右骁卫攻取泗州,诸位将军继续行军?” 这次打吴国,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狼多肉少。 兵马多,功劳少。 攻下泗州,又定然是这次大战的头功,这是谁都想争一争的。 韩擒虎的外甥是兵部尚书李靖,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能争一争这个首功 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这种功劳大事儿谁又肯放弃? “韩将军,右骁卫实力强悍,缚于泗州实乃朝廷的损失,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应当快速行军,攻取盱眙才是!”左骁卫上将军杨业劝道。 “不错,攻取泗州之事,还是留给我们右威卫吧!”说话的正是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 其他人也纷纷插嘴,一时间帐中便热闹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群龙无首之害,朝廷自然也懂得,是以出兵之前就定下了,此次作战以最初确定的尉迟恭、赵匡义和杨素三人为首。 遇事不决的时候,由这三人商量决定。 赵匡义皱眉望着殿中诸多将领们的吵闹,轻轻咳了两声,但一个搭理他的都没有。 于是他原本就黝黑的脸顿时更黑了。 “都静一静!” 尉迟恭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还是他的法子好使,诸多争吵的将领们也知道,这么吵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缓缓收了声。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赵匡义却又插了进来:“诸位将军,还是左威卫更适合攻取泗州!” 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目盯着中间地图上泗州的地形,望着那条名为石梁河的河流,冥冥中似乎有一道宿命在指引赵二。 一定要到达那个地方! 第一百五十章 邢道荣的惊世一拳!尴尬的众人 想得到什么,就要先做好失去什么的准备。 赵匡义既然想要争这桩首功,那就得先喂饱其他人,让他们把攻泗州的任务让出来。 或许赵二的武力值不怎么样,但到了这种玩政治心计的时候,还是能在一众武将中排的上号的。 只见他连拉带打,几个回合之后就把想争泗州的强力对手韩擒虎安抚住了,又是许好处,拉住了几个盟友,剩下的几卫就是再想争,也没法和他争了。 定下了左威卫攻取泗州,其余九卫继续开往盱眙的战术,上完兵法课的将领们便纷纷离开了这件大帐,带着被灌满的兵法知识,向自家营帐而去…… 还有几日大军就能行到泗州,这时候必须得警惕起来了。 至少第一仗就得打的漂亮。 因为这不只是他们的战争,更是被全天下人关注着的…… 皇城,礼部衙门。 李格非昨日就来报了到,刚刚来到礼部,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务自然是千头万绪。 他之前又从来没有担任过学官之外的官职,处理起来自然有些费力,昨天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堪堪处理完大半。 是以今天早上点完卯之后,李格非又重新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他所在的祠祭司就是专门管各种祭祀的,听起来是个清闲的衙门,但实际上一点也不闲。 宫廷祭祀共八十多种,分为大祀、中祀和群祀三个等级。大祀为皇帝亲自祭拜,中祀一部分是皇帝亲祀,大部分分派官员祭祀。群祀就是官员代替皇帝祭祀去。 指不定今天祭个啥,明天又要祭个啥。 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佐贰,也是整个祠祭司的二把手,李格非自然有的忙。 再加上如今恰逢科举,整个礼部都忙起来了,仪制司忙不完的事儿,他们兄弟衙门自然也得帮忙分分担子,所以今天的李格非依旧忙的焦头烂额,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只是让光禄寺送了一碗素面过来。 虽然没味儿,但也没关系了。 礼部这团乱糟糟的事如麻线团般缠在心里,就算吃的是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 吃完一碗没什么咸味儿的素面,李格非也没准备休息,就要拿起文书继续看。 可怎料值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李格非抬眼望去,发现来人自己不认识,但他却立即从桌案后走出来,躬身便拜。 “下官李格非,见过大人。” 只因来人身着一件绯色大红官袍,胸前打着孔雀补子。 仅凭这一点,便知道此人是个三品的官。 “起来便是。” 那三品官的态度十分和蔼亲切,笑着道:“李司官,来到礼部这两日,可曾适应过来了?” “下官……”李格非却有些迟疑。 还不知道你是干啥的呢,上来就问礼部的事儿? 见他如此,那人才恍然失笑,立刻解释道:“本官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原来是宋部堂。”李格非拱手行了一礼。 按理说,他作为礼部司官,上任之后头一件事儿不是干别的,而是要去拜会三位堂官。 然而最近那三位忙的不可开交,昨天一天都不在衙门里,李格非也没捞着去拜见。 但在另一边,宋乔年却对李格非的这种态度大为不满。 他本以为李格非得知了他的身份,会立即毕恭毕敬地再拜,可没想到这老小子的态度竟然如此平淡? 这让宋乔年犹如一拳打进棉花里,想装逼的心情一下子落了个大空。 要知道,礼部一共四个清吏司,分别为:仪制司、祠祭司、主客司和精膳司,又有左右两位侍郎,所以一个侍郎掌着两个清吏司。 仪制司最为要害,向来是礼部左侍郎的禁脔,稍次一等的祠祭司自然就要归礼部右侍郎了。 可以说,宋乔年这个右侍郎,简直就是李格非最铁的顶头上司。 如今见了这样的铁上司,竟然还不诚惶诚恐,态度也与方才没什么大区别? 李格非行过礼之后,便起身来道:“回部堂大人,如今下官刚来礼部,正是万般麻线缠身之时,还未理清头绪。” 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礼部员外郎的位子上干太长时间,说不定哪天皇帝陛下见他不识趣的,随便找个由头就给他罢免了。 有这个前提,干嘛还对上司俯首帖耳的? 更何况,李格非也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卑躬屈膝的人。 他要真是个官迷,早就跑到秦桧那去钻营了,还用得着如今来看宋乔年的脸色? 然而这一切放在宋乔年眼里,却是大大的挑衅了。 不愧是秦桧的亲戚,骨头就是硬! 宋乔年呵呵一笑,刚要再说什么,外面却突然跑来一个书吏,探头探脑地问道:“李司官在这吗?” 却不想他正与回身过去的宋乔年看了个对眼儿,把那小书吏吓得眼都瞪圆了,急忙低下头:“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祠祭司郎中姓周,所以这李司官必然就是指的李格非了。 “在。”李格非望向那书吏。 “王宗伯有请。”小书吏低着头道。 宋乔年当即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他是李格非的铁上司,那王莽就是他宋乔年的铁上司了。 “部堂大人?”李格非望着宋乔年。 “哈哈,既然是大宗伯相请,那李司官可莫要再耽搁了,还是赶紧过去吧。” 宋乔年转过头,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谢部堂大人。” 李格非拱手道谢后,就这么跟着小书吏来到了王莽的值房。 还没等他敲门求见,门内就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进来。” 李格非一怔,推开值房的门进去,便见一身材健壮的绯袍大员坐在桌案后,一张生着络腮胡的大脸不怒自威。 “下官李格非,见过大宗伯。” 这个世界是个看脸的世界,人们口中说着什么人不可貌相,然而在实际情况中,因为相貌取人的事却比比皆是。 拿最直接的来说,科举取士,考的就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也就是所谓的‘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 因此在录取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 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第二等则是‘田’字脸、‘由’字脸。这几种脸型,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就算文章写得再好……对不起,也没您的份儿。 若是那些身有残疾的人,或者是腿脚不灵便的人,莫说被取中了,就连报名这一关都过不去,这何尝不是最大的以貌取人? 李格非年轻的时候便是有名的大帅哥,才名与相貌并闻名与京城,要不然时任宰相王珪也不会把大闺女嫁给他。 如今李格非上了年纪,颌下留着的几缕长须却更给他添了几分儒雅成熟。 王莽这几日读了他的著作,本就对他神交已久,如今再见他这副相貌,更是眼前一亮。 “过来坐,李司官。” 上下打量了李格非,笑呵呵地道:“你字文叔吧?以后我就叫你文叔好了。” 李格非屁股刚坐下,就是一怔。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堂堂尚书的如此对待。 一个人有名,有字,有号。 其中名是给长辈叫的,字是给同辈叫的,而号则是给晚辈叫的。 如今王莽为长辈,却愿意叫他的字,便是表示了尊重,堂堂大宗伯更是以我自称,而不是自称本官,这更是表现出了十足的交好之意。 “王宗伯,下官……” 李格非却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大的好事儿,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员外郎,又如何能受堂堂大宗伯这种待遇? 王莽却不以为意,还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文叔,文叔,叫你这字的时候,总觉得像被你占了便宜一样。” “大宗伯唤下官的名即可。”李格非猜不透王莽的想法,自然不敢僭越。 王莽却轻笑着摇头,指了指桌上翻开的厚厚一摞书本:“不必拘束,有话道文乃人之心,这几日我看了文叔的诸多著作。” “所以你我早并非陌生人,而早已是交心之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格非,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在紫微殿政事堂中,皇帝陛下曾明确说过,礼部大宗伯王莽乃是喜好古礼之人,要两人多多交流探讨。 难不成真是因为著作? 李格非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心态便好了几分。 作品被欣赏,任何一个作者都会开心。 在王莽这个上官的刻意拉近乎下,两个精研古礼的官员很快就谈到了一块…… 当然,这次会面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因为两人的观点却有部分不同之处。 一会儿王莽气的脸色涨红、吹胡子瞪眼儿,李格非那边也不怕他,而是梗着脖子和他据理力争,颇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两人谈了大半天,直到中午时分、下衙的时候,外面传来诸多官员的走动之声,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走吧,今天请你去吃顿饭!” 王莽的脸色虽然臭,但态度却更亲近了几分,起来拉着李格非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李格非毕竟是第一次,还有些羞涩,正要拒绝时,肚子里却咕咕叫了一声,让他又把话憋回了嘴里。 作为二品的大员,王莽他们却与下面的官员不同了。 下面人是因为光禄寺做的饭难吃,而不得不出宫吃饭。 然而对于上面这种大员来说,他们想吃就出去吃,不想吃……那却是另有办法的。 光禄寺也不都是大锅饭,自热也有小灶,小食堂,甚至还提供皇城内的配送服务呢。 王莽带着李格非去的,就是光禄寺中,按潜规则只有三品以上才能去的小食堂。 这一幕都被后来出来的宋乔年看在眼里,他连饭也没吃,就急匆匆地出了皇城,向着蔡京家里而去…… 蔡府。 宽阔明亮的厅堂中,地面光滑净澈,各色珍奇古物、文玩罗列。 正中的圆桌上,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各种奇珍鲜味,蔡京一些清凉的暗紫纹湖绸长袍,正坐在桌旁,美滋滋地品着一杯酒。 桌前还有吹的、拉的、弹的、唱的、跳舞的戏子,这套戏班子是蔡京蔡大人养着,每次吃饭时候专门让她们助兴的。 今日与蔡京一同吃饭的人,只有他的大儿子,蔡攸。 然而今日只是唱到一半,外面就跑进来个仆从,低眉顺眼地道:“老爷,宋乔年大人来了。” “请进来。” 蔡京目不转睛地望着低眉婉转的年轻女旦,笑着道:“这个点过来,仙民肯定也没吃吧?叫他一块过来用饭。” 仆从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一身大红官袍的宋乔年就进来了。 “泰山大人。” 蔡攸早已起身,挤开一旁的小厮,亲自笑着为宋乔年拉开了椅子。 宋乔年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 “仙民啊,今天过来还是为了乡试的事儿的?” 如今乡试邻近,诸多通关节的事愈发频繁起来。 宋乔年瞥了一眼那边正咿咿呀呀的戏子们,无奈摇摇头:“并非是乡试,而是李格非那厮。” “嗯?” 蔡京这才从年轻貌美的女旦身上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宋乔年:“此人不知好歹,进了祠祭司,难道还能从你这跑出去?” 宋乔年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刚进了礼部,没想到竟然攀上了大宗伯,却叫我无从下手啊!” “王莽?” 蔡京怔了片刻便饶有兴趣地问道:“详细说说此事。” 宋乔年一脸无奈,便将二人在值房中谈了一上午的事尽数道来,末尾还道:“刚来头一天,就被大宗伯拉着去光禄寺吃饭,您说这得有多被看重啊!” 蔡京听完,也顾不上看女旦了,而是深深蹙起了眉头:“本想快点把他赶出去,却不想让秦桧的人在外朝站住了脚。” 一开始,一众蔡党的官员就自觉发现了李格非这件事儿的本质。 必然是前阵子陇西郡守的事件里,秦桧一点便宜也没占着。 当然,如果一个六品推官的位子也叫便宜的话,秦相大人也算是占了一点小便宜。 不过这对于大胃口的秦桧来说,定然是不会满足的。 提拔李格非之事,也定然是他意识到了自身势力的薄弱之处,为了找回场子,特地去忽悠皇帝,为他在外朝扩充势力打下基础。 而陛下可能也有补偿的心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这一切都瞒不过睿智的蔡党,轻而易举地就被他们识破了。 更让一众蔡党惊喜的是,李格非竟然一头钻进了祠祭司,这不正是他们的地盘吗?想给你整出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但直到经历了今日之事,蔡京才发觉,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蔡攸也在一旁皱眉道:“父亲,泰山大人,如今当务之急已并非李格非,而是大宗伯和秦相了。” 蔡京闻言缓缓点头,面色也不甚好看:“若只是一个李格非还好,就怕王莽与秦桧勾结在一起……” 李格非的事是个不好的信号。 若是王莽这个礼部尚书也投到秦桧那里,那他们就彻底陷入劣势了。 宋乔年本来还没想明白,可如今听了蔡京父子的分析,顿时也被吓了一跳。 要是王莽投靠了秦桧,那不得来个投名状? 最好的投名状是啥?不就是他这个蔡党的礼部右侍郎? “蔡大人……”宋乔年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忍不住道:“我该怎么办?” 蔡京沉吟了片刻,随后道:“若真如此,不但我们要着急,和珅定然也是不答应的。” “你回去就是,不用慌。” 尚书六部不只是蔡京的地盘,更是和珅的地盘,他不可能让这么要害的礼部归了别人。 见蔡京如此反应,宋乔年心中大定。 蔡党的官员都知道,自家大人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说了这话,定然就是有什么后招的…… 宋乔年心中安稳下来,也忘了在这蹭一顿饭,急急忙忙地就出了蔡府,要回衙门。 只是还没上轿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一摸肚子,老脸一点也不红地感慨道:“忧心家国,竟至如此境地。” “老爷,最近正是蟹子熟时,不如去鲜佳楼坐一坐?”一旁的长随笑着建议道。 宋乔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你去买了,送到我值房里去吧。” 若是平常,他定然是要去坐上一坐的。 可如今王莽有可能向着秦桧靠拢,随时都可能把他弄下去……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不要落人把柄。 宋乔年应当庆幸,他没去鲜佳楼,要不然万一撞破了某人的行踪,被那小心眼儿的人记恨上,就算王莽不搞他,他的顺心日子也都到头儿了…… 京城中,随着秋闱越来越近,出来放松的秀才生员也就越来越多。 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襕衫,系着丝绦的生员,小到十几岁,大到五六十岁,大家都以朋友相称,说话也带着什么‘之乎者也’,一时间京城里酸气腾腾,李乾出来吃螃蟹都不用醋了。 鲜佳楼中,三楼的雅间都被坐满了,是以李乾三人都坐到了二楼的大堂里。 此处也不只是有肥美的螃蟹,更是有鲜的让人咬掉舌头的虾子,味道醇厚的甲鱼,醉人的招牌“明月桥”酿…… 在他们周围,除了锦衣华服的富商之外,最多的便是穿着襕衫,家境富庶的秀才们了。 一边喝着酒、吃着蟹,一边与同伴们谈天说地。 “老爷,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吕布自吃饱了,就跟屁股下边搁着炭盆一样,一直左扭右扭的,就是坐不住,此刻见李乾又吃完了一只螃蟹,忍不住再次腆着脸发问。 “急什么……”老太监抱着一只老鳖的背壳猛啃,试图把最后二两肉啃下来。 起先他还觉得这样颇为不雅观,有失斯文,但前两天见识到皇帝陛下吃螃蟹之后,老太监也顾不得这些了。 连陛下都拿着螃蟹钳子直接啃了,他一个太监自然要更不斯文才行。 不过别说,这么吃还挺爽的…… 老太监放下老鳖壳,不满地望着吕布:“老爷吃完了也得消消食,怎么能马上就去看你那劳什子比试。” 今天正是与邢道荣的约战之日,所以吕布才这么坐立不安。 “不用急。” 李乾笑着指了指窗外,对吕布道:“这大日头儿高照的,你就算去比武,也不怕中暑?” “等会儿太阳下去了点,凉快了,那比划起来不是才痛快吗?” 吕布一愣,急忙笑着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 李乾这才笑笑不说话,继续听着周围秀才们的高谈阔论,如今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即将到来的秋闱之外,就是即将开战的伐吴大战了。 从这些秀才们的口中,李乾大概也能推断出整个士绅阶层对于朝廷的想法…… “想想便知道,朝廷的禁军怎么可能输?此乃实打实的三十万人!” “不错,犹似怒涛摧破堤,又如残雪遇骄阳,只消一路横推,取姑苏城易如反掌也!” “听说要动手的可不光朝廷,就连齐楚越也开始纠集残部,准备攻吴!” “拉倒吧你,这三国早就被吴国打烂了,楚国更是都快灭国了,焉有余力再反攻?” “不见得啊,听说楚国项家还是有英才的,还想要复国呢……” 秀才们的论调几乎都差不多,根本看不上吴国的歪瓜裂枣们。 就连之前遇到的一些吴国士子,也十分不看好自己国家。 这无关乎爱国不爱国,而是是不是傻子的问题。 兵力相差如此之大,吴国赖以统兵、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孙武又挂印离开了吴国。 如此一来,吴国能赢才怪! 听了半晌,酒楼里吃饭的人渐渐散去,李乾也带着三人离开了这里,来到老太监的外宅睡了个午觉,这才同吕布、老太监向邢道荣家里赶去。 三人坐上载客的马车,足足走出好远,才根据那日邢道荣的话,来到了京城靠南的延福坊。 邢道荣的家便在这里。 上次出明德门去南郊誓师,李乾一直闷在玉辂里,是以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 可这次他坐在马车车厢外,却看得清清楚楚,京城由北往南,人流越来越少,在外走动的百姓、摆摊的摊贩也不如北边多了。 当李乾问的时候,老太监便笑着道:“陛下,咱们的皇城就在北边,诸多大人们的宅子、府邸也在北边,东市西市还在北边。” “这要是南边再比北边富裕,那可就真没天理了!” “这倒也是。”李乾点点头,打量着道路两侧的民宅。 地面最初是以石板铺就,然而经了这么多年的风尘,最初的青石板上早已变成了黄土石板。 灰墙黑瓦的民宅大多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很不起眼。 老太监却笑着道:“老爷,南边也不是没有好玩的地方,东南角就有个芙蓉园,风景美得很,许多富商、大官都在哪边买了宅子。” “您要是想去,不如老奴这就再叫车过去看看?” 吕布瞪着一双牛眼,怒视着老太监。 要是今天去芙蓉园,那岂不就没法再去邢道荣家了? “改天吧。” 李乾摆了摆手,不让吕布和邢道荣打上一架,这两人是不会甘心的。 “老爷英明!”吕布大喜,凑过来又是捶肩,又是捏腿的。 “行了,到他家了。” 李乾推开上来献殷勤的吕布,指着前方的一处宅院。 只见那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土灰色的院墙不高,门口没有门房,而是一道抹着黑漆的木门。 吕布上去敲门,不一会儿其中便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赤膊的邢道荣,一见吕布,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原来是吕布,还有这两位兄台,快快请进!” 老太监眉毛挑了挑,很想回他一句,谁是你兄台,但见皇帝陛下都没说什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三人跟他进了院子,李乾打量了一番,缓缓点头。 小院不大,但里面却收拾的很清爽,露出干净的黄土地。 除了一口水井,几个农具之外,就是几根人形木桩,上面布满了敲敲打打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常使用所致。 “先喝碗水!” 李乾打量的时候,邢道荣就已经从屋里搬出了一张高脚黄木方桌,两根长条凳,又提了一个茶壶,四个大瓷碗出来。 吕布眼尖,还瞥到了那几个农具,下意识便笑着道:“我说邢老兄,你还在这边种田不成?” 邢道荣给四人倒上白开水,这才道:“那是自然,就在这延福坊里!” 京城太大了,以至于南边都有百姓在坊间开田种庄稼,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北是绝对看不到。 吕布闻言却是一惊,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大丈夫何须亲自操持这种田亩?岂不是委屈了邢兄弟的一身武艺?” 吕布站起身来,一个劲儿地给李乾眼神暗示。 只是还没等李乾说什么,邢道荣就笑着道:“不是吾亲自操持,是家里的佃户,延福坊这小半块地,都是吾家的。” 噗~ 吕布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还担心人家呢! 坐拥小半个坊,就算是在南边,也他娘的值老鼻子钱了! 李乾更是一笑,心说原来是大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想想也是,要是普通的农户,怎么可能吃成邢道荣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还有功夫去东市闲逛? “兄弟还是强。”吕布强笑着竖起一根大拇指:“不过就算如此,也不妨碍兄弟……” 他刚想说什么建功立业的,就被李乾轻咳两声,打断了:“也不妨碍你同邢壮士比试比试。” 军中可没人承了邢道荣的情,以他的本事进去当兵,指不定要被那群军汉胖揍的。 当然,或许邢道荣武艺高强也说不定呢…… 听了先前鲜佳楼中他那番话,李乾却有几分怀疑了。 难不成这货真是什么高手? 不管如何,今日先试试就知道了。 吕布早就想和邢道荣试试身手了,喝了一碗水就提出要切磋,邢道荣也不打算惯着他,当即就应了下来。 见吕布也脱下了外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两个壮汉就在这小院里摆开了架势,即将来一场龙争虎斗。 如果让老太监来评价,这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要是让李乾来评价…… 他只能祈祷,吕布能及时收手。 “奉先……” 李乾想了想,还是面露几分不忍:“你让邢壮士先出手。” 吕布一怔,邢道荣面上却露出几分不满。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李乾就出言,恳切地解释道:“邢壮士有所不知,我府上这位武功教头乃是顶尖的高手,莫说是京城里的这些个大将、元帅什么的,就算纵观天下,能胜过他的人也不见得能超一掌之数。” 老太监闻言一呆,邢道荣也直接愣住了。 这么牛笔?? 吕布却没想到,自己在李乾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一双牛眼当即感动的泪汪汪,深情颤声道:“老爷……” 李乾被他看的起鸡皮疙瘩,急忙摆手:“你快比试。” “老爷,我……” 吕布抹了把眼睛,当即站正了身子,发誓般地说道:“老爷您放心,我定不会给您丢人!” 李乾大汗,没想到这顿话反倒激发了这货的斗志。 不过看样邢道荣也凝重了几分,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吧!” 吕布站了个四平八稳的姿势,凝重地盯着对面的邢道荣,显然是要打算好好表现一番了。 邢道荣脚下轻动,在吕布身周绕行,眼神冷冽,似乎在寻找破绽,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见他来回转了两个半圈,还没动作,老太监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是唱大戏呢……” “你懂什么?” 李乾其实也挺紧张,忍不住小声训道:“人家这叫高手,捕捉气机破绽呢!” 老太监无语,心说我咋没听话这种高手? 不过毕竟是皇帝陛下训的话,他便腆着脸笑道:“老爷能勘破他们的气机破绽,当真比高手还高,定然是高高手……” 李乾却没理会他,因为邢道荣动了。 只见他一声暴喝,眉眼倒竖,气沉丹田,上发于身,突然击出右拳,筋肉根根耸起,堂皇正直,宛若蛟龙出海,气势更如山崩,带起一阵狂暴的气流,简直要摧毁眼前的一切,打穿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啪~ 一声小小的轻响传来。 吕布的大手后发先至,直接把这惊世一拳捏在了邢道荣胸口。 纹丝不动。 吕布眨了眨眼,大大的眼睛中是满满的疑惑,似乎在说: 就这? 小院里一时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第一百四十八章 接见李清照之父,要穿帮了 一夜红幔舞。 直到早上阳光照进来,李乾望着怀里西施完美无瑕的睡颜,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乾伸出手指,点在美人无暇的脸蛋上,从如远山般的黛眉,到挺翘的琼鼻,到细腻如玉的脸颊…… 柔软细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不断告诉李乾,眼前这个姿容近乎完美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这番动作倒是让熟睡中的西施眉峰微蹙,眨巴了一下粉润的唇瓣,臻首转向了另一边。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压下心里的冲动,没继续作怪,而是下了床穿好了衣服,向外走去。 现在还不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时候。 人家唐玄宗李隆基还是整出开元盛世之后,才开始天宝的呢,到自己这怎么也得先让小命安稳安稳吧? 出了景阳殿,老太监一早就在殿门口等着了。 “陛下如此勤政,真乃大乾万万子民之福啊!”老太监躬身,腆着脸地笑。 这是每天例行的马屁,又被李乾划归为早屁。 等到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还有一次晚屁,这些都是例行的。 当然,平日里自由发挥的次数更多,不做统计。 不过今天李乾倒是没笑着应下他的马屁,而是拉着老太监的胳膊,两人往前走。 老太监一怔,急忙转身瞪了一眼诸多宦官,小宦官们纷纷后退,和两人岔开距离。 随后老太监才转回头来,试探地望着李乾:“陛下?” 李乾笑着对他道:“大伴,你差人打听打听,昨天晚上是谁在秋水阁摆上的那么多冰盘?” 老太监闻言却是一怔。 皇帝陛下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下面都有宦官和宫女来找他禀报。 昨晚陛下不知为何生气的事儿,自然也有人来告诉过他。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动了心思,非要找出那人来。 “是,陛下。”老太监当即拱手应声。 不管这是不是小题,皇帝陛下吩咐下来,都得大做。 李乾想了想,又补充道:“再问问这后面是不是有人唆使,不管有没有人,都要来告诉朕。还有,不要让西施知道这事儿。” “是,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去办。” 这种事儿上老太监却是不敢打包票,一定能问出来。 宫里什么奇怪事儿都有,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个宫女,没了个宦官。 就算是独具圣宠的大太监,也很难把偌大的皇宫都理个明明白白,指不定哪儿就闹出了岔子。 “好。” 李乾摆摆手,这才露出了笑容:“这几天先缓缓,不出宫了,过两天再出去逛。” 先避避风头,万一再被那群小流氓追了,岂不是太没面子? “是,陛下。” 老太监当即应声,又腆着脸笑道:“陛下,是不是要去用早膳了?” “嗯。” 李乾点点头,坐上肩舆,想了想又道:“给西施也送去一份,待她醒了再让宫女进去。” “是,陛下。” 老太监应下声,心中却暗暗感慨,这阵子陛下临幸过不少妃子,可送早膳的却是不多,当下便记在了心里。 后宫中那么多妃子,待遇自然是不同的。 后妃的品级并不重要,全看圣宠,圣意在哪,自然谁就过的更舒心一些…… 同老太监交代完之后,李乾便坐上肩舆,向着前朝而去。 就在李乾坐在宽敞明亮的政事堂里吃早饭的时候,离着紫微殿不远的文渊阁中,秦桧也被人找上了门。 “父亲,王莽来了。” 秦禧快人一步,抢先回到值房里,告诉了正在小口品着蟹黄粥的秦桧。 还没等秦桧咽下嘴里的粥,廊道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噔噔声,显然是有人踏着步子赶来。 “秦相,下官王莽,见过秦相。” 人还没到,嗓门就传过来了。 秦桧微微一笑,看这架势,应该是和陛下置气了吧? 不过也是,听说昨天他在紫微殿和陛下说了一下午,要是两人能意见一致,怎么可能辩论整整一下午呢? “王宗伯,快请进!” 秦桧放下手中晶莹的象牙翠鸟调羹,示意秦禧去开门。 虽然昨日里同王莽谈的也不是很痛快,但秦相却明白,这个时候才是冰释前嫌,拉拢人的好时候…… 秦禧正往门边走,却不料那边王莽根本不等他开门,风风火火地就直接推开了门。 邦地一声传来,随着木门和脸蛋儿的亲密接触,秦禧刚刚平下去的脸,又快速红肿了起来。 秦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对不住,这位小兄弟。” 王莽见摔倒了人,还很过意不去,上前就把秦禧搀……不是,是架起来了。 “这是中书省的文书?” 他上下打量了秦禧片刻,面带歉意的同时,也微微皱起了眉:“在衙门里也不穿公服,你是……” 秦桧见儿子把握不住王莽,急忙从桌案后起身走过来:“王宗伯,这是犬子,冲撞了王宗伯。” 另一边又对秦禧训斥道:“还不快给王宗伯道歉?” 秦禧一个激灵,急忙放下捂在脸上的手,躬身致歉:“王宗伯……”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王莽托起来了:“此事乃本官太急躁了,你遭了殃,本官又如何能受你的道歉。” 委委屈屈的秦禧终于觉得好受些了,对王宗伯这个糙汉子的观感也好了几分。 王莽一下一下地拍着秦禧的肩膀,大笑着对秦桧道:“秦相,虎父无犬子啊,此子小小年纪就头角峥嵘,日后成就定然不在秦相之下。” 秦桧一边笑着忽视了他的客套话,一边在心里纳闷。 看王莽这样,怎么也不像昨天和陛下吵了半天的。 以他的性子,若是昨天受了气,今天想必是没这么快把气儿顺过来的…… 秦桧心里疑惑,但面上却笑着请王莽坐下:“王宗伯,本相正在用膳,不妨一同吃个早饭?” 他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王莽竟然真不客气。 “哈哈,那就多谢秦相了。” 王莽伸手拿起一个精致的薄皮小笼包就扔进嘴里,吭哧几口便咽下去了。 “今天一大早便来寻秦相,连饭都没吃,下官多谢秦相款待!” 见他的大手直接伸到净白的瓷盘中拿包子,秦桧本来脸上都僵住了,可闻言后却心中好奇却更盛。 看他这样儿,怎么也不像昨天受了气的,倒像是很开心…… 王莽吃饭时不说话,连带着秦桧也没说话,一个右相,一个礼部尚书,就在这文渊阁值房里吃起早餐来。 不过王莽大口大口的吃相就让人很有食欲,连带着秦桧也多吃了几口。 当然,他让秦禧又送来了一双筷子,并且只要王莽抓过的东西,秦相是绝对不碰的。 两人吃过饭,王莽这才说起这次来的目的。 “秦相,你回去问问李博士,他想进礼部那个司做员外郎?” 秦桧正端着餐后的清茶漱口,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咳咳~” 他拿着帕子不断擦着嘴边水渍,秦禧急忙过来接过他手中净白如冷玉的瓷盏。 “王宗伯……” 秦桧压下心中震惊,抬头好奇地望着他:“如今员外郎可以调任了?” 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着不能徇私,不能为了李格非就把人家干的好好的员外郎调走,怎么今天一下子就问具体要哪个挪窝了? 虽然变卦快,但王莽却丝毫不脸红,大大咧咧多地道:“能不能调任,得看李博士愿意去哪个司,下官再问问他们的意向。” 虽说是询问几个员外郎的意向,可部里的一把手都这么问了,你要是还占着位子不挪腚……那以后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王莽这句话,基本就代表着李格非想去哪个司,就能去那个司。 秦桧一喜,当即表了态:“王宗伯放心,从礼部离开的员外郎,本相定然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不过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放下手中的帕子,笑着问王莽道:“王宗伯觉得,李博士应当去哪个司好呢?” 王莽皱眉了片刻:“秦相也知道,礼部四司,当以仪治司为首。” 仪制司掌嘉礼、军礼及学校、科举等事务,可以说是礼部头一等差事。 祠祭司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干啥的,而主客司则是接待来客外宾,偶尔要外出跑腿,和鸿胪寺职责有部分重合,但又不全一样,精膳司则是和筵宴有关,各种大宴会、祭祀等等,就是他们和光禄寺一块办。 这几个司的职能真的和仪制司差不少。 “不过其他三个司也能一展所长,但李博士最好不要去主客司。” 秦桧思索了片刻,却没选那个最好的差事,而是道:“王宗伯,本相觉得,祠祭司较为适合李博士。” “哦?” 王莽一怔,随即失笑道:“秦相,此事下官难以做主,李博士又是你的长辈,你也难以做主,不如你回去问过他的想法,本官再行安排?” 秦桧一惊,本来以为他是客气,可如今听这架势,就算李格非要做仪制司的员外郎,他也能安排上? “王宗伯所言极是,本相糊涂了。” 秦桧感慨着道:“毕竟是长辈官职调动,本相不能置喙。不若改日再请李博士与王宗伯详谈?” 王莽却哈哈一笑,摆摆手:“下官与李博士的日子多着呢,还是秦相问完再来告诉下官吧,届时下官与那员外郎说一说,便可调任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告辞。 秦桧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送他到了值房门口,望着王莽噔噔地走下楼梯,离开了文渊阁。 回到值房后,秦桧皱眉盯着桌上文书,久久不发一言。 可能是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秦禧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姑公大人要升任礼部了吗?” 秦桧于沉思回过神,望着秦禧肿胀的脸颊,轻轻点了点头,本来他还以为秦禧这脸上异样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儿,可见了方才他撞在门上的那熊样,秦桧便明白了。 想必是这孩子太笨,走路又撞到什么了,不好意思同大人说,这才去外面躲了几天。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越来越聪明,怎么唯独他越来越笨呢…… 秦桧叹了口气,这可把秦禧吓得心里咯噔咯噔的,试探地望着他的脸色:“父亲……?” “是要升任了。” 秦桧突然站起身:“你先让人去递帖,今晚为父要去拜访姑丈大人。” “是,父亲。” 秦禧稍稍松了口气,快步向外走去,却不想脚下一急,被衣服下摆绊了一跤,差点又把脸撞在门上。 “唉~” 后面传来秦桧的幽幽叹息,秦禧吓了一跳,急忙推门走出去办事。 这年头上门拜访都讲究个礼节,尤其是读书人之间,不能贸然登门,那是极大的失礼。 若去拜访,必须要先递拜帖,说清楚来访之人是谁,什么时候去。 一般来说,这种拜帖最少都要提前一天递,但秦家与李家是亲戚,所以讲究也不是那么多了。 也就是两家近年来交往不多,若交往频繁,连帖子都不用递,直接上门就可以…… 是夜,李府。 秦桧带着王凤、秦禧登门拜访。 路过的李府下人无不战战兢兢地望着停在前院的豪华官轿,一边害怕,一边心中窃喜。 怕的是秦相的威仪,这可是朝廷的宰相! 从今日的拜帖递过来开始,下人们就惊的不行,门子拿着帖子嗷嗷地就冲向了主房。 李格非从未与自家下人们提过还有这门亲戚,所以这些下人都被拜帖上的内容震惊了。 秦相,竟然要来拜访咱们家? 激动不已的下人们早就躲在了厅堂后,远远望着。 秦相一下轿子那种扑面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气势,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的到! 虽说扒着墙根,也不免腿软几分。 但让一种仆从心中窃喜的则是,即便是那么厉害的秦相,竟然也同自家老爷、夫人行礼,还乖乖地叫姑母、姑丈,连自家小姐都叫他的表姐夫! 之前在家里住了几天的那傻小子,竟然还是秦相家的公子?? 直到一行人进了里堂,下人们这才纷纷回过神,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唉呀!我竟然帮秦相的公子端过粥碗?” 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一只手捏着裙摆,另一只胖手勉强捂住三分之一的脸,颇为羞涩地道:“万一他瞧上我,那可怎么办啊?” 周围几人下意识退远了几步,其中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强笑着道:“六丫,你前两天不是还说,那傻小子就是老爷的远房亲戚,多瞅你两眼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谁说的?” 六丫瞪着虎眼,颇为不善地望向那小厮,把他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我是说,你们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接近秦少爷!” “是,是……”小厮急忙强笑着后退。 管家等人都进到堂里伺候了,这里也没人敢和她顶牛,一个个小厮、丫鬟纷纷吓得散开…… 正堂里,主宾就坐,李格非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李王氏则招呼着丫鬟上茶、上点心之类的东西,一边还拉着妹妹、周磊过来问好。 “会之,小凤啊,前阵子真是多谢你们了。” 李王氏脸上的感激和感动不是装出来的:“小磊入了大狱,多亏你们忙前忙后,还让伯阳过来帮忙奔波。” “前几日他出来了,本打算上门感谢,但又知道你们忙,怕耽搁了你们的正事,就只是送去了谢礼……” 另一边周夫人也拉着周磊上来致谢,容貌娇俏、气质清丽的李清照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将表姐、表姐夫的行为尽收眼底。 王凤急忙娇笑着起身:“大姑、二姑,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客气?” “我们也是一天天的瞎忙,若是两位姑姑去了,还能不接待你们不成……” 在几名女人的你好我好之下,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聊了半晌,饭菜上桌。 这是家宴,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得上席的规矩,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 秦桧笑着笑着,便提起了李格非的事:“姑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身在国子监教书,实在是太过屈才。” “不知姑丈大人是否有意再向上升迁?” 这话一出,满桌都静了片刻。 李王氏和周夫人齐齐望向秦桧,就连李清照也微睁着杏目、惊讶地望向自己的这个表姐夫。 李格非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会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太学教书虽然清苦,但与诗书为伴,也可称自得其乐也。” 李王氏见他如此说,怕得罪了秦桧,也强笑着回道:“会之,你姑丈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要是离开国子监,这不净在外面得罪人吗?” 秦桧也一脸敬佩,拱手称赞道:“姑丈有陶公之志,小侄心中拜服,只是满腹经纶,却难以显怀朝廷,济世救民,岂不是太过可惜。” 李格非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但还没等他说什么,秦桧就接着笑道:“小侄也想到了姑丈的顾虑,是以陛下问起时,小侄特意荐姑丈去礼部任职。” “礼部?” 李格非闻言,原本要拒绝的话却犹豫了片刻。 礼部虽然不是顶尖,但却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一部。 这是诸多翰林、学官钻破头皮都想去的地方。 但李王氏却注意到了秦桧的另一句话:“陛下问起?” 她杏目微张,颇有一番风韵:“陛下竟然知道我们家老爷?” 秦桧则微笑着道:“姑丈才学过人,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那天陛下召小侄去政事堂中,说读了姑丈的《破墨癖说》,颇受启发,而且最喜欢那句碔砆之所以不可为玉……” 他将那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引得座中人面面相觑。 “陛下……真如此欣赏那篇文章?”李格非面上虽然沉静,但早已捏紧了手中酒杯,指节都有几分发白。 他没想到,起因竟然是文章! 对于一个整天埋首于诗书、醉心于学术之人来说,自己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没什么比作品受欣赏更开心的了。 就如一个小说作者,没什么能比自己的作品被读者欢迎更开心。当然,订阅就更好了…… 对于李格非来说也差不多如此,更何况这个欣赏自己作品的人还是皇帝陛下,是大臣的君主,是天子。 “那是自然,小侄又岂敢矫造圣意?” 秦桧笑着道:“不仅如此,陛下对姑丈更是爱护有加,本来礼部尚书王宗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再调任员外郎,说如今四位员外郎皆有定数。” 李王氏忍不住娇呼了一声:“若是得罪了王宗伯,就算文叔他去了礼部,恐怕也……” 李格非,字文叔。 她刚想说不会有好日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李格非也皱着眉头,若真如秦桧说的那般,还不如在国子监继续教书育人。 秦桧却笑着道:“小侄也曾去游说过王宗伯,怎奈他却不领情,直到昨日他进宫去面圣一番,与陛下相谈半日。却不想今日一早便来寻小侄,问姑丈大人欲去礼部哪个司,他马上便去让那员外郎给叔父腾出位置来。” 李格非几人闻言纷纷愣住了,这转变也太大了? 昨天还怎么说也不答应,今天就直接问想去哪个司了? 秦桧面上带了几分严肃,对李格非道:“姑丈,圣命难违,陛下赏识姑丈大才,为人臣者,正应应圣命而报效家国,姑丈值年富力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啊!” 李格非面上虽有几分复杂,但还是很快调整回来,郑重道:“既然陛下要升任我,那岂再有拒绝之理?”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皇帝给升官都不做的话,那接下来等着你的可能就是无官可做了…… 见李格非如此,秦桧也放松下来,笑着道:“姑丈愿去礼部那个司为官?小侄告知王宗伯,几日后就能上任。” 他又补充道:“若一时考虑不清楚,可个隔几日再差人来告知小侄。” 李王氏一双如秋水般的美眸望着自家相公,就连周夫人也紧紧盯着自家姐夫。 升官还能自己选衙门,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要去哪找? 李格非却沉思了片刻,直接在饭桌上就做了决定:“会之,多谢你奔走周旋。” “我还是觉得,祠祭司比较适合我。” 秦桧目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但还是强笑着道:“姑丈不必如此急切,小侄若是告诉了王宗伯,那便改不得了。” 李格非轻轻摇头:“既然陛下对我有希望,那我便不能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我知道仪制司乃礼部第一等差事,但仪制司职责太重,而我从未接触过国子监学官之外的职责,若贸然接此重任,难免出差错,不如先在祠祭司适应一番。” 国子监的学官们几乎都在盯着礼部的位置,他就算不故意去了解,每天耳濡目染,也能对其中的门道一清二楚了。 秦桧点点头,举起酒杯表达敬意:“姑丈稳重,思虑周全,小侄敬佩。” 李格非也轻声笑了笑,客气地和他举杯。 见李格非的升迁似乎已成了定局,李王氏半喜半忧,但望着自家相公沉静的脸,总体上还是支持他的。 而一旁的周夫人更是欢喜地望着自家姐夫,开始缓和有些凝重的气氛,便展着美丽的笑颜道:“就是不知道,陛下究竟和王宗伯说了什么,让王宗伯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还把礼部的衙门随便姐夫挑。” 秦桧很开心,恨不得抱着这个二姑婆亲上两口。 “这个小侄倒是不知道了。” 他故作不解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有陛下和王宗伯知道吧,可能姑丈也知道。” “我也知道?” 李格非却是一愣,不解地望着秦桧。 秦桧点点头,对他道:“姑丈,陛下很欣赏你的文章,更是对你神交已久,你就任之前,最好还是先求见陛下。” 他之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连提拔李格非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如今再说这话,桌上几人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了。 李格非没有拒绝,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桧则笑着道:“既然皇帝陛下要见您,必定会同您说起礼部之事,也定会说出王宗伯。” 李格非也点点头,生疏地端起一杯酒,反敬秦桧:“会之,无论如何,多谢你在其中帮忙了。” 秦桧也急忙举起酒杯对饮,心说我以前可没这么大面子? 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明月高挂之际,一行人酒足饭饱,秦桧也笑着提出了告辞。 “会之,凤儿,你们路上可要慢些,小心些。” 李王氏小心地叮嘱着。 其实现在已经宵禁了,按理说不能再在街上走。 但设定规矩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能让有些人不用遵守规矩。 兵马司巡夜的官兵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敢拦下当朝右相的轿子。 双方遇到之后,更大的可能还是由官兵送秦相回府,为他保驾护航。 豪华的轿子离了李府,秦桧一家三口坐在轿中。 即便是夜间,但走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轿夫行轿依然如水上行舟,很是稳妥。 轿厢内壁上立着四盏明灯,王凤如水蜜桃般娇媚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更多了几分明艳。 “相公,没想到你还是个愿意帮人说好话的人呢。” 她轻蹙着眉峰,望着对面的秦桧:“今日竟在姑丈面前,帮着陛下说了这么多好话……” 把什么事都归功于皇帝陛下,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秦桧却轻轻一笑:“若不这么说,为夫又如何能知道陛下同王莽说了什么。” 要是直接问王莽,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说。 可现在激起李格非的好奇心,让李格非去试探,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相信定然能从陛下那得出答案…… 翌日,得到秦桧消息的王莽立即就开始了运作,祠祭司员外郎只是经了三年初考,就已经高升为正五品通政司右参议,这也算是个不错的补偿,自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要知道大乾对官员的考校乃是每三年一考,三年初考,六年中考,九年考满,方能正常升一品。 但很多官员都不用走这个途径,因为种种意外,上官赏识等等,总是能提前升迁。 所以大乾官员的平均升迁时间是五年左右,想高士廉那般熬了七八年的,又是从京官调为外官,委实能得到不少人同情的…… 李格非的升任也很顺利,在皇帝、右相、王莽的齐齐运作之下,吏部那边很快就下了就任文书。 他在一众同僚的红眼下,迁出了国子监序列,来到了礼部。 不过接到就任文书的李格非并未先去礼部报道,而是来到了承天门,递上了要面圣的帖子…… “李博士要见朕?” 紫微殿中,李乾听了这消息,一下子站起身来。 老太监脸上的笑也有几分不自然,因为那日京兆府衙门外的冲突,他也在场。 要是李格非来了,也定然能认出他来的。 “陛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 李乾无奈叹了口气,嘟囔了几句,武媚娘和吕雉也没听出什么来。 “陛下,这李博士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吕雉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哈哈~” 李乾干笑两声:“他自然是有些特殊的。” 在京兆府衙门外把秦桧的儿子打了这件事儿,他还没和别人说过呢。 见皇帝陛下不愿意说,武媚娘和吕雉也不好再问,只是美眸中的好奇之色却难以消去。 “陛下……要不奴婢去回了他?”老太监试探地问道。 李乾皱了皱眉,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你让他来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了,李格非是自己提出要提拔的人,现在他来面圣,自己又不见,这也不像话,平白让人多想。 “是,陛下。”老太监领了命,当即向宫外走去。 “等等。” 李乾又望着老太监道:“让别人去传话,你在这等着就好。” “是,陛下。”老太监巴不得如此,免得一会儿平生尴尬。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人选?大臣让李乾修陵 一阵闷热的风吹过小院,引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蝉鸣。 小院边角的杂草左右摇晃,草叶嫩绿,草尖焦黄,焦急地摆动着,似乎在伸着手劝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院子中间,吕布一只大手伸出,直接将邢道荣的手按回了他的胸口。 按理说,打了这么多年的架,如吕布这般高手都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防住对手一招后,会下意识地按照最优解,攻向敌人的破绽。 可这次条件反射也没射出来,只因今天的情况把他也整不会了。 吕布对面,邢道荣的拳头被按在胸口,根本不像是出拳,反而像是捏起小拳拳撒娇的样子…… 他也一脸懵逼,随即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面上涨红无比,暴喝一声:“开!!” 天地间风云变色,邢道荣的气势再次爆发,双脚扎根在大地上,源源不断的浑厚力量向上渡去,由腿带腰,由腰带背,节节而上! 脊背若大龙,筋肉如山岭,气血如渊海般汹涌,天地雷鸣隆隆炸响,似乎这天再遮不住他的眼,这地再埋不了他的心,这漫天神佛都要烟消云散…… 在邢道荣这开天一拳之下,吕布竟然……一动也没动。 又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几人的发丝。 院角的小草摇的更加焦急,似乎在劝这两人赶紧收手。 吕布眨了眨眼,又往前推了推,推的邢壮士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躺在地上。 ??? 就这? 不仅是吕布懵逼了,就连老太监也懵逼了,甚至邢道荣本人也懵逼了。 唯有李乾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 “邢兄弟,你……” 吕布急忙上前扶稳邢道荣,面上是十二分的不解:“你这几日可是身子不舒服?状态不好?”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让吕布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邢道荣本来脸都红的和猴屁股似的,闻言当即面色一肃,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不瞒吕兄,我……” “怎么了?”吕布关切地望着他。 李乾见邢道荣吭哧吭哧地编不出来,急忙开口替他解围道:“邢壮士定然是曾遭人暗算过,堵塞了经脉,淤滞了气血,导致如今一身功夫,发挥不出一成来!” “对,就是淤滞了气血!” 邢道荣面色沉凝,虎目中似乎又浮现了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 三人也安静下来,听他讲述。 就连李乾也不得不感叹,邢道荣手上功夫可能不太好,但嘴上功夫定然称得上一流。 要是以后混不到饭吃了,可以去酒楼茶馆说书。 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是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恰到好处愁,声线沉闷中带着一丝沙哑,腔调抑扬顿挫,富有张力,漫不经心间就说出了曾经那个尸山血海般的场景。 “……那几个贼人不敌,急忙纷纷退走,吾正要追,可突然脚步就是一跄。” 他幽幽一叹,轻轻摇着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的刀上,有毒。” 吕布跟着听的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屏住呼吸,一会儿咬牙切齿,到最后更是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真是无耻贼人!行次下作手段!当杀!” 接着他又快速上前,把邢道荣拉过来:“邢兄弟,你中的是何毒,可有解药?” “堂堂大丈夫,一身功夫怎能这么窝囊地就让人暗算没了!” “这……”邢道荣语塞。 “这肯定是没有的!” 李乾心中无语,继续帮他解释道:“贼人使的这种世间奇毒,我也听说过,毒效千变万化,不宥于一种,就算海里的蛟龙中了毒,也只有乖乖引颈受戮一条路可走。” “不错。”邢道荣点点头,面色再次沉重起来:“此后数年,吾遍寻世间良医,有许多人见识不如这位老爷广博,连这毒药都认不出,更遑论解毒了!” 吕布闻言更是焦急:“大好男儿,怎能被这阴损招数毁了?” “我自问还是懂些医术的,这就帮你把把脉,看看能不能解毒。” “你……” 邢道荣老脸一慌,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手:“你不要过来啊……” “怎么能病忌讳医呢?” 吕布拿捏他比拿捏小鸡崽子还轻松,不由分说地便直接把他的手捉过来了。 李乾也傻眼了,吕布要是真懂点啥,那岂不是一摸就露馅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挣扎,吕布的大手却始终如铁钳一般,锁在他手腕上,闭目静静地感受着他的脉象。 “奉先他真懂医术?”李乾小声地问一旁老太监。 只见老太监嘿嘿一笑,捏了三个手指,随后又缩着脖子‘喵’了一声。 看得李乾一头雾水,忍不住黑着脸道:“说人话。” “哦。”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道:“他就是个三脚猫功夫。” 只不过人话一出,赢来了吕布的怒视。 “老爷,我已经把出了邢兄弟的脉象,而且也已经知道怎么治了!”吕布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三脚猫,急忙来向李乾邀功。 李乾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那你说说,要怎么治?” 要是真有能把邢道荣治成高手的方子,他自己说不定也能试试。 邢道荣也大感意外地望着吕布,老太监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笑。 “很简单!” 吕布拍着胸脯道:“邢兄弟气血瘀滞,毒药已经深入了膏肓,世间任何草药,也已无力回天了。” 邢道荣听得大脸儿煞白,这就无力回天了? “然而我还有一味良药!” 吕布满怀自信地道:“那就是加强锤炼打磨,令自身气血更加强大,一举冲开这所谓的药力,重回巅峰!” “哦……”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听这个法子就不像是什么好方法,他决定还是先看看邢道荣的疗效如何。 老太监则满是怀疑地望着吕布:“就你这个庸医,你别把人治坏了!” “肯定坏不了!” 吕布差点被他绕进去,回过神来才怒视着老太监:“不是坏不了,是肯定能治好!” 他快步来到邢道荣身边,拉起他就往小院中间走:“邢兄弟,不用管那老狗,你听我的,保准错不了?” 邢道荣一个三尺大汉,现在一听要给自己治病,还有几分紧张:“怎么治?” 有病治病,没病怎么要是治出病来怎么办? 吕布对着他,温和一笑,似乎生怕把病人吓跑了一般:“自然是与我对练!” 邢道荣一听,脸都绿了。 从方才练的那两招就能感受出来,两人的实力,还是有那么亿点点差距的。 那能叫对练吗?那就是单方面的挨揍! 吕布却在那侃侃而谈,说的还颇有道理:“你想想,只有令气血活泛起来,才能不断增长!” “你再与我对练,捶打经脉,疏通淤堵,长此以往,你的实力想不回复也难啊!” 李乾也傻傻地望着吕布,这踏马就是你的疗法? 幸亏刚才没一时冲动,说自己也要练,要不然现在估计就骑虎难下了。 “我……这个……”邢道荣转身就想走,但他如何能逃得过吕布的魔爪? 还没走出半步就被拉回去了。 “邢兄弟,良药苦口,老兄我得罪了,你多担待!” 吕布帮他摆开了架势,又准备和他比划比划。 李乾已经被他的骚操作整麻了,见他要赶鸭子上架,急忙道:“奉先,你可要注意分寸!” 吕布帮他纠正道:“老爷,是注意药力,我现在不是武功教头,就是个郎中。” “既然邢兄弟只剩了不到一成功力,那我就用两成药力来帮他治吧!” 邢道荣都快哭了:“为什么你不用一成?” “刚开始治疗,自然要下猛药,帮你打开病灶!” 吕大夫望着眼前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你先动手,我观察你的病情哪里最严重,再帮你医治。” “我……” 邢道荣欲哭无泪,眼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咬咬牙,一拳就朝着吕布怼了过去。 怎料吕布似乎早就看破了他的招数,步伐轻盈地躲了过去,随后便一拳怼在邢道荣的腰眼,把他捶的小脸儿红里透白、白里透黑、黑里透紫,紫中发绿,绿里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蔫儿黄…… 正如院角那几颗摆着手,不断劝架的小草。 对于这么残忍的治疗场面,李乾不忍直视,于是他就侧着眼看两人的诊治。 如吕大夫这种郎中,是定然不会受到医患关系困扰的,所以他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若家属或者患者本人不满意,来一拳就好了。 正如现在的邢道荣,因为受不了这种粗暴的诊治,正欲喊停。 可突然脚下又被绊了一跤,以至脸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如此一直诊治了大半天,主要出力的吕郎中依旧精神奕奕,可患者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快起不来了,一口老血都流到嘴边,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邢兄弟,现在如何,有没有感觉气血更畅通了?” 吕布扶起他来,一脸期待地问道。 “我……我……”邢道荣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瞧你说的,我都忘了!” 吕布一拍脑袋:“只是我这样医还不行,必须得再配上修复身子的药,不然便会损伤身体。” 李乾好奇问他:“这种药你也会配?” “自然不会。” 吕布憨笑着道:“那就得委屈邢兄弟和咱们出去跑一趟医馆了。” 邢道荣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要不是你非要给我治病,我用得着受这委屈吗? 不过经了刚刚那一疗程,他却是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尽量少说废话。 三人带着邢道荣,出门寻了个医馆,又由吕布掏钱,给他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邢道荣身上的伤势看着虽然吓人,但吕大夫的圣手也不是吹的,这也就是些皮肉之苦,根本没伤到内腑。 三人开好了药,又让药铺里的郎中帮邢道荣上好了药,再送他回家。 躺在马车上,邢道荣一直都是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状态。 只是往邢道荣家里赶的时候,李乾倒发现了一件奇事。 邢道荣身上的那些淤青,乌紫之处,现在竟然好了大半! “邢壮士,你身上的伤竟然快好了!” 李乾急忙指给其他三人看:“莫非那药铺里的外伤药这么神?” 吕布也是一惊:“这么快?” 他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本想着等两三天之后,再来帮邢兄弟治一次,可如今邢兄弟恢复的这么快,不如再来一次吧!” 本来还躺在棉垫儿上,奄奄一息的邢道荣一听这话,噌一下就坐起来了,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过犹不及啊!” 他虎目中泛着泪花儿,忍不住按住了吕布的手:“吕兄,人家大夫用药都讲究缓用,怎么到你这儿就一天来两次呢?” “这……” 吕布也自知理亏,讪笑着解释道:“你这刚开始治,就得下猛药,打开病灶……” “刚才那药还不够猛吗?”邢道荣怒声质问道。 “也差不多了……” 吕布急忙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再用药吧!” “明天……”邢道荣眼前一黑。 “那是自然。” 吕布理所应当地道:“用药用药,自然是要每天不断,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每天……” 邢道荣身子晃了晃,又一头栽了下去。 吕布则笑着安慰道:“邢兄弟,我观你虽气血不畅,可曾经习武的那些底子还在的。” “就如方才治病的时候,以我两成力的拳脚,换了个普通人早就骨断筋折了,但你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如今这伤药没什么特殊的,你身上伤势却好的这么快,定然也是曾经武功的原因了!” “这身子骨儿,就是比普通人强啊!” “我……”邢道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乾大感惊奇:“原来那伤药就是普通的药!” 只是邢道荣这神奇的体质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之前他还真是什么高手?身强体壮? “你放心!” 吕布面上满是期待,拍着邢道荣的肩膀:“我一定尽快帮你治好这顽疾,之后你我兄弟二人纵横京城,谁是敌手?” 他两眼放光,似乎已经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时刻了。 “我……” 邢道荣急的满头大汗,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吕兄,我这个……住的地方……你们太远不方便……” 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李乾不由有几分怜悯,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吕布就兴冲冲地道:“无妨!” “邢兄,我在北边光德坊有个空置的宅子,你就搬到那去就行。” “我……”邢道荣想拒绝,但被吕布直接打断了。 “不用和我客气。” 吕布看他是越看越顺眼:“你我之间亲如兄弟,何须这么婆婆妈妈的?” “不是,我在北边也有宅子……” 邢道荣脸一绿,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呢? 果然,听到这话的吕布更是大喜:“那就更好了!” 李乾怜悯地望了邢道荣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邢壮士,你想恢复功夫,就得下一番苦功啊!” 也不用管真假了,反正治不出毛病来,就先治着吧。 外面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几位客官,到了。” “没到!” 吕布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去城北,就去光德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问出来了,邢道荣的宅子就在光德坊。 马蹄踏踏,拉着几人向着城北而去。 邢道荣望着黑黝黝的车厢,欲哭无泪。 这究竟算是绑架呢?还是绑架呢? …… 对于帮助邢道荣康复这件事儿,吕布极为上心,几乎每天都往他那跑。 即便偶尔有一点耽搁了,第二天也定然要补上,说是一定不能缺了,否则会误了疗效。 病人被吕大夫的医者仁心感动的泪流满面,感谢他八辈儿祖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吕布的错觉,在他一次次不辞辛苦的治疗下,邢道荣似乎越来越……抗打了。 这让吕布很是兴奋,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于是就更不肯放弃这个患者了。 如此尽心的大夫,让李乾很是称赞。 今天八月初九,是个大日子,李乾又把吕布和老太监拉了出来。 而吕大夫又顾念着自己的患者,连带着把邢道荣也拉出来溜溜了…… 几人坐在街边小摊上,就着香香脆脆的酥饼,喝着鸭血粉丝汤,遥望着远处的贡院。 李乾舀了一勺汤,又夹了一片嫩滑的鸭血放进嘴里,细细品着其中的味道,还好奇地问邢道荣:“京城里卖这玩意儿的可真不多,的亏你能找到。” 邢道荣得意一笑:“这京城里所有卖猪血、鸭血、鸡血、驴血、狗血……的地方,我都能寻到门路。” 李乾无语,这真的很值得骄傲吗? 只是吕布却一脸赞赏之色,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是秀才们入贡院的时间,李乾几人刚刚在门口目睹完了士子们经历重重关卡,入龙门,进贡院。 考过了这一场,他们的身份将发生巨大变化,不再是‘穷秀才’,而是‘富举人’了。 李乾遥望着贡院门口,心里一时还有几分好奇。 “早知道我也进去考了。” 李乾对贡院里的情形心里痒痒。 邢道荣一听还很惊讶:“你还是个秀才?” 还没等李乾回话,吕布就抢先道:“这你就别管了。” 邢道荣不敢招惹他,只得哼哼两声低下头,又多喝了两口汤。 “老魏,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我进贡院里转转?”李乾望向一旁的老太监。 老太监脸色一苦,还没来得及出声,邢道荣那边又嚷嚷开了。 “你疯了吧?” 他呲溜一声,吸进嘴角的一根透明粉丝,瞪着大眼望着李乾:“这贡院龙门一落锁就是三天,决计是没有再打开的可能!” “听说英宗时有一次贡院失火,龙门官就是不开门,结果最后大火熄灭,活活烧死了一半秀才……” “真的假的?” 李乾抬起头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是真的,老爷。” 老太监也在努力打消他这个念头:“为了保证秋闱公平,就算出了再大的岔子,中间也不能再开龙门了。” 要是去贡院,肯定就得以皇帝的身份去,会惊动那些官员。 但这样一来,就有危险了。 “原来如此。” 李乾失望地点点头,不过一想到后面还有会试,甚至还有殿试,他自己就是考官,李乾心里也平衡下来了。 “行了,热闹也看够了,汤也喝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邢道荣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碗,讪笑着道:“我还没喝饱呢……” “没事儿。” 吕布温柔一笑,从店里买了一个瓷盆,打上了外带的粉丝汤:“还是回去吃吧。” “我……”邢道荣欲哭无泪,回去就要治病了,他才不想回去。 “不要抗拒治疗,邢老弟。” 吕布笑的像个膀大腰圆的精神科医生,看的李乾都打了个哆嗦。 “奉先,你先帮他治治病,我和老魏就先回去了。” “好嘞老爷!”吕布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一会儿就回。” 虽然秀才们虽然进场考试了,可京城里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却一分。 原因很简单,中秋节快要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望着眼前的这封奏章,眉头皱起。 眼前这封奏章,是劝他这个大乾皇帝,抓紧立皇后,不要让后宫大位空悬…… 说实话,李乾其实对这种随意指指点点自己私生活的人很不感冒。 只是他却明白,当上了皇帝,有得必有失。 天子无家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包括娶老婆、生孩子、立储…… 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这个皇帝指指点点。 当然,一般情况下,李乾也无所谓。 前阵子还有个大臣上书,让他开始修自己的万年吉壌呢。 这玩意儿在李乾生前叫万年吉壌,等他一嘎嘣儿,就该叫某某陵了。 李乾当即就给他批了一句:朕还年轻着呢,别盼着朕早早就死了。 据说那官员收到回复之后也很委屈。 皇帝活着的时候修陵这是惯例,咱也只是提醒您老一句。 活着的时候修房子,这吉壤不就是死了之后的房子吗?给您修房子都不乐意? 当然,喜欢这么上书说事儿的人,除了那些一天天闲的吃饭都不用放盐的御史,真的没别人了。 他们要么就弹一弹京城里的贪官,比如秦桧、蔡京之流,要么就对和珅、严嵩他们在荥阳的救灾指手画脚一番,甚至有的连自家头头魏征也要弹上一本,说他没有作为巴拉巴拉的…… 其实李乾对这些御史的容忍度很高,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品行正直……大多数正直。 近来劝他立后的奏章有很多,但唯独眼前这个奏章让李乾格外不顺气。 这上面说,民间有传言,皇帝陛下久久不立皇后,正是因为您老对现在的后妃都不满意,又要在天下大肆采选秀女。 百姓就喜欢传谣,一听这个纷纷慌得不行,大家都赶着劲儿地嫁闺女。 还请您老赶紧立皇后,以消除民间的流言。 这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讽刺他这个皇帝吗? 一听他要选秀女,大家赶紧嫁女儿,这踏马什么意思啊? 再说了,李乾何时有过再选秀女的说法?他连想都没想过! 而且这阵子他在京城里闲逛的时候,也根本没听过什么老百姓抢着嫁女儿的事儿!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都没有,他这个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李乾就怀疑是这王八蛋自己编的! 他望着这个奏疏,气的牙根痒痒,一旁的武媚娘和吕雉则在轻掩秀口偷笑。 有关这种私事的奏章,两女一概是不敢票拟的,全都交给李乾自己来办。 皇后这个位置,干系很大,不仅如今六宫的那些后妃在盯着,她们两人也在盯着,并且心中的期盼绝对要超过六宫中任何一个后妃…… “陛下,这人给陛下造谣,当真该罚。” 武媚娘凤眼含煞,俏面转而带上着几分不善,盯着这份奏章:“若这种心怀不轨之人若不得到惩治,其他人定会纷纷效仿。” 她和吕雉俩作为李乾最亲近的身边人之一,自然也知道李乾最近频频出宫的事。 外面哪来的这种传言? 吕雉也有几分愠怒,轻轻拉着李乾的胳膊:“陛下,这种造谣毁您名声的人,您可千万莫要放过他。” 李乾却叹了口气:“御史都是风闻奏事,若要硬算,朕还真没理由处罚他。” 国朝初期,为了让御史们敢说,大乾太祖定下了风闻奏事这样的规矩。 如御史、谏议大夫、给事中这样的言官,不必等到调查清楚事情之后,再上书,只要他们听到传言,就能直接上书奏事,然后朝廷就得开始调查。 就算最后调查清楚了,他们奏错了,言官也不会因此获罪,这叫不因言获罪,也是当初朝会上李乾维护魏征的一个名目。 武媚娘与吕雉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想处置这个御史了。 如今不会有人再怀疑他是无能,或者是手软之人。 以皇帝陛下的手段,就算没有理由,想整人也能整出花来。 就如之前的马济远,如今秦桧与蔡京都不再提,谁还记得这个人? 吕雉却在一旁道:“陛下乃是明君,然而对付这种小人,却不应该过分纵容,否则其必然会得寸进尺。”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过分就过分些吧,先容他一时,等朕哪天忍不了,再收拾他。” “而且这种事,罚的重了,就显得朕小题大做,别人一看如此,还以为朕是做贼心虚,真有要再选秀女的心思,如今被他道破了,反而恼羞成怒。” 李乾揉着眉头,无奈道:“可要是罚的轻了,只是打几个廷杖,说不定更是会让此人声名大噪,在官场中节节高升,人家可能早就等着呢!” 如今,他也知道了官场中的一些门道,廷杖对于文官来说,就像是勋章一般,要是受了廷杖,均会引起上官下官的敬佩之心,名声大起,被作为敢于直言诤谏的典范。 万一和同僚什么的起了冲突,转身一亮大屁股,人家一看这疤痕,就知道你是挨过廷杖的,必然会让你几分。 再加上李乾自登基以来,从未打过官员廷杖,这更是让许多人都盼着。 李乾冷笑一声:“陛下御极以来,第一个被打廷杖的人!” “听听,传出去多威风啊!后面被打廷杖的都要矮他一头!可朕就偏偏不遂他们的意,就是不打他们的屁股!” 武媚娘和吕雉大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门道。 “这些人……当真是用心险恶。” 吕雉愤懑地捏着拳头,忍不住道:“把恶名加诸陛下,自己却搏得了好名声作为进身之阶!” “朕不会打这种人的屁股。” 李乾望着她嘟起来的红润小嘴,突然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两女挺翘的臀尖儿:“要打也是打爱妃们的屁股。” 这个打屁股和另一个打屁股自然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吕雉与武媚娘都羞的身子一颤,玉面粉红,转过头去。 李乾轻声笑了笑,又开始批起奏章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近来这些人为何要这时劝他立后。 因为中秋节快要到了。 中秋节又称祭月节,虽是如此,但李乾却不用在礼部那些官员的安排下,忙忙活活地祭祀,只因一个传统: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是以他这个皇帝才能逃过那些繁复的祭礼。 不过他能逃过,但别人就逃不过了。 大乾的惯例是,中秋时皇后要代表天家祭月,然而目前皇帝陛下还没立皇后。 没有皇后,也就没人代表天家去祭月。 这也是诸多大臣们上奏的根源。 只是李乾也知道,现在再立后,册立大典根本就来不及准备了。 文官们只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把人选定下来,这样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李乾却不想理会他们。 对于祭月的事儿,他自有解决之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吕布约战邢道荣!高粱河与石梁河! 承天门楼中,李格非递上帖子后,便在门房中等着了。 他属于礼部五品官,既不是中书、门下两省的办公人士,也不是外朝四品以上大员,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宫城的,必须得到许可才行。 每天从承天门进进出出的官员不少,此处的宦官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要是什么要害位置的官员在这等着,比如说吏部文选司、考功司郎中,兵部武选司的主事之类的,那就得好好伺候着,上好茶。 要是稍微次一点的,比如说什么礼部仪制司,大理寺的,那就有个硬邦邦的长条凳给您坐。 可要是什么太仆寺的弼马温,光禄寺里养猪的,那就对不住了,长条凳也不见得有,您就老老实实站着吧,更差的备不住连门都进不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要是肯花银子,一样是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也是承天门五凤楼这边宦官们的收入来源之一。 李格非是头一次来此,自然没人和他说这些门门道道,但此处的宦官竟然没为难他一个祠祭司员外郎,依旧是请进了摆着冰盘的内室,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 他本觉得没什么,这也是正常接待。 可直到李格非望见等在外面的那些官员之时,这才惊讶起来。 “为何他们就要等在外面,不能进来休息吗?” 一旁的小宦官腼腆一笑,率真地道:“他们没给钱……” 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青衣老宦官扑上来堵住了嘴:“哈哈,这孩子昨夜发了烧,净说些胡话,还请李部司见谅……” 李格非眉头一皱,正要再问,可突然外面跑来一个宦官,扯着嗓子高声问道:“谁是祠祭司员外郎李格非?” “是在下。”李格非转身向着那宦官行了一礼。 宦官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跟咱来吧,陛下要见你。” 李格非只得把疑问咽回肚子里,跟着宦官离开了这里。 “陛下,李格非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里,一名青衣宦官突然跑进来禀报。 李乾面上闪过一抹无奈,但还是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武媚娘和吕雉早已离去,如今堂里只剩下李乾和老太监主仆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李乾突然叹了口气,老太监也缩了缩脖子。 堂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身青袍彩绣白鹇补子,脚踏黑布缎面官靴,头戴乌纱帽、身材英挺的李格非从殿外缓缓而入。 他没抬眼打量政事堂中的情形,而是首先向前方躬身下拜:“祠祭司员外郎臣李格非,参见陛下。” 李乾坐在上方,如今再打量穿着一身官袍的李格非,立刻就觉出一丝不同。 之前在京兆府衙门外见到他时,李格非穿着便袍,颌下留着三缕短须,相貌英俊,那种儒雅的气质由内而外,让人心生好感。 但今日再见,他穿了一身官服,却立刻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李乾微微点头,果然是李清照的爹,要没有这么好的基因,又如何能生出那么漂亮的女儿来呢? “起来吧。”他轻声道。 李格非耳朵微动,似乎觉得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但当他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时,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呆若木鸡:“你……陛下…” 李乾对他一笑:“是不是觉得朕有点眼熟?” 他算是想明白了,就算李格非认出自己也无妨,大不了再让他保守秘密就行了。 这种饱学君子能在国子监里教这么多年书,一般都是老实人,想必也会听话的。 所以,该慌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李格非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再次躬身,神色间带着几分:“陛下,臣失礼了,臣只是见陛下与臣见过的一人很像,一时有些恍惚。” 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李乾轻笑着击破了这苍白无力的挣扎:“不是很像,若无意外的话,你在京兆府衙门外见到的那人就是朕。” 他对后方的老太监道:“别让李卿家站着了,赐座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这才有小宦官搬着圆凳坐上来。 李格非唯唯诺诺地坐下,余光却不经意间瞟到了后面的老太监,心中更是一惊。 “李卿家,今日朕见在紫微殿见你,以后你在宫外见到朕,可莫要泄露了朕的身份。” 李乾先给他打好预防针:“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外遇到朕的事,回去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家人、还有秦禧,也不要说那是朕。” “臣遵旨。” 李格非求之不得,心说秦禧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在外面随便找茬,竟然就能找到皇帝陛下身上,没有八辈子造孽的功底,恐怕很难倒这样的血霉。 可也不能说他不幸,带着人想打皇帝陛下,竟然只是挨了两个大耳瓜子就完事儿了,试问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吗? “陛下……” 李格非一想到秦禧,就忍不住求情道:“秦禧本性良善,只是后天教导疏忽,还请陛下……” 李乾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无知者无罪,朕不会怪他的。” 他笑望着下方的李格非:“李卿家,你知道朕为何突然想到要提拔你吗?” 李格非下意识便想说,是因为臣的文章,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愣住。 真是因为这个吗? 他李格非在一众国子监博士里,绝对没有那么突出,为何皇帝陛下突然就看到了他的文章呢? 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京兆府衙门外的那场相遇了。 李格非仔细回想当天的细节,想到最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那一幕,皇帝陛下最后似乎指着自家女儿,神色惊讶地说了一句话:“你就是李清照?” 李格非心情陡然沉重下来! 难不成……是因为自家女儿? 要不然是为何? 李格非神色凝重,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有了猜想,他的心情复杂的如一团乱麻,抬起头望了望皇帝陛下,张了张干燥的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乾品着茶,心里那個纳闷。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秦桧没告诉你,朕读了你的《破墨癖说》? 直接说这个不就行了?难道成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因为你是大词人的爹? “陛下……” 李格非似乎经历了一番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缓缓抬起头,嘶哑着嗓子道:“臣听秦相说,陛下是读了臣的文章……” 他要挣扎一下。 “不错。” 李乾也没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笑着道:“李卿家的一番真知灼见,令朕颇有感触啊。” 他感慨着点点头:“国朝就需要如李卿家这般心怀抱负,又有才能的人。” “不过朕提拔李卿家,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李乾话音突然一转。 李格非心中一沉,暗道来了。 李乾望着他这样,有心想说一下秦桧的事,但事到临头还是住了嘴。 无论如何,人家双方都是亲戚,有些话还是不能提的,否则太过不合适。 不过他对李格非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前世李清照颠沛流离到那等地步,都没去秦桧那攀这门亲戚,能教育出这等子女的父亲,想必也不会因为来到礼部,就开始和秦桧同流合污。 “算了。” 李乾笑着道:“朕还是同伱说一说礼部的事吧。” 李格非心中更是沉重,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说,这是要我把闺女送上门吗?还提了礼部,莫非我不答应,礼部的差事就做不成了? 他自问不是那种买女求荣的人,若真是如此,这官真的不做也罢…… 李乾自然不知道这货心里的七上八下,还笑着道:“礼部的王宗伯可是很欣赏你,李卿家去了礼部,当先要拜会王宗伯才是。” 这个就必须得叮嘱一下了,免得他去了礼部之后穿帮了。 这几日,李乾也大体读过李格非的著作,那些文章里,以批判当下奢靡腐败居多,硬要往上靠,也不能说不是推崇古礼。 毕竟现在的礼不行了,那就得从以前找了。 况且,李乾之所以敢和王莽说那种话,自然是因为他粗粗读过李格非的书,知道他对古礼十分了解。 既然有这种硬性条件,再不利用就是王八蛋了。 不过既然在王莽那竖起了一个形象,那就不能让这个形象太快崩盘。 如今李格非即将上任礼部,必须得先提点他一下。 “李博士,朕看你的书,观你对古礼颇有研究,不知你如何看古礼?” 李格非那正沉浸在巨大的决绝中,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突然一怔。 李乾又问道:“你以为,若将古礼用于当下朝廷,治国安民,又当如何?” 李格非当即抛开杂念,回答道:“陛下,古礼之所以为古礼,正因时事变迁,所以不适用于当下。” “然古礼也不该全盘否定,臣恰对其有几分浅薄见识,亦知有一部分古礼就算放在如今,也有大用处。” 无论如何,陛下现在正在说正事,那他也不得不端正态度了。 至于什么儿女情长的…… 李格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反正现在他还没说,等哪天陛下不耐烦了,不想让他在礼部待了,那就辞官便是。 不过,李乾听了他的一番见解,倒是颇为惊奇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有点东西的,思想前卫,摒弃糟粕,取其精华,与时俱进。 看来让他来当礼部员外郎当真不错。 李乾轻轻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不过朕还是要同你说一句。” “礼部的王宗伯乃是崇尚古礼之人,对其颇有研究,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和他多交流交流。” 虽然你们两个的想法可能略微有些差别……但这可能也是好事。 李格非点头应是。 “好,今日朕就不多留你了。” 李乾笑着送客:“希望李卿家日后能在礼部大展拳脚。” 李格非躬身告退:“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就是不知道这官还能做多久…… 离了宫城,已到中午时分,李格非也没着急到礼部去报道。 毕竟吏部的行文上给了他三天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坐上轿子,一路神色沉凝,直到轿子回了自己家门,外面有人呼喊,这才回过神。 “相公?” 李王氏见他一脸沉凝,还以为此行出了意外,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今日出了差错?” 李格非抬起头,望了一眼一同来迎接的李清照,心中一片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父亲?”李清照急忙要上来搀住他,一家人也吓了一跳。 周夫人紧张兮兮地问道:“姐夫,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王氏急忙道:“是啊,老爷,你这不是要急死个人吗?” “没事。” 李格非见妻女都如此,不由苦笑道:“事情很顺利,吏部的文书也都批下来了,我还去面见了陛下,随时都能上任。” “呼~” 听到没出什么岔子,一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王氏更是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掐了一把,娇声嗔道:“明明没事,你却这副做派来吓唬人!”中年熟妇的风情一览无遗,却忘了闺女就在旁边。 然而李格非此刻却无暇和老妻调情,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摇头,便向书房中走去。 一家人看的一头雾水。 吃过中午饭,李王氏带着温热的饭菜,来到了书房,推门进去。 装饰典雅朴素的书房中,一幢幢高大的清漆松木书架陈列,上面摆放着一本本线装书籍。 李家的书房,可谓汗牛充栋,藏书数目庞大。 而且这些书本并不是单纯地摆在这里,每本书上几乎都有翻阅的痕迹。 李王氏提着红木食盒,来到书房深处,却发现自家相公坐在桌案后,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王氏放慢脚步,将饭食轻轻放在桌上,这才来到他身边,为他轻轻捏着肩膀,柔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之事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触感,李格非只觉得再累也值了,下意识就有了种要倾诉的欲望。 “那相公为何如此烦心?” 李王氏好奇地望着他。 李格非张了张嘴,下意识就像将今日的烦恼事全都倾诉给妻子。 只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了今日紫微殿政事堂中,皇帝陛下的叮嘱。 李格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脸苦相:“娘子……此事并非我不想同你说,只是不能说……” 见他如此,李王氏一阵心疼,忍不住出手环住了自家相公的额头:“我不是非要逼你,就是怕你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李格非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情况,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浸在热汽里的七月走完,八月徐徐登场,渐渐来到金秋桂花香,蟹子顶壳肥的时节。 然而大乾京城里依旧燥热无比,这份燥热几乎要持续到八月底才肯渐渐消退。 而对于来到京城备考的诸多考生们来说,入了八月,就代表乡试的脚步已经逼近。 此时有人选择继续苦读,埋首经书,令有些人则认为都苦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此时再温书也是无用,不如纵情声色,好好放松心境,迎接乡试。 很难说哪种想法好,哪种想法坏,因为这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人…… 穿着襕衫的秀才们结着伴出没于各种豪华酒楼、娱乐场所,而东市的鲜佳楼亦是极负盛名的酒楼,每年秋时,这边的风头甚至能盖过华宝楼。 只因他们家的蟹子最是肥硕,乃是直接从长江那边运过来的。 如今运河堵塞,舟船不行,可鲜佳楼的螃蟹却是没有断了供,依旧让京城里的诸多老餮得以一饱口福。 当然,这个价格嘛……懂的都懂。 夜色始蒙,华灯初上,庞大的京城中飘着一道道灯火长河,美轮美奂。 只是如此盛景,却维持不了多久,因为等到漏刻昼刻已尽时,就要宵禁了。 李乾同老太监、吕布坐在鲜佳楼三楼临窗的雅间里,李乾正毫无形象地拿着银筷,摆弄着一个肥硕的螃蟹,吃的嘴边都是红彤彤的蟹油。 本来人家鲜佳楼可以为雅间里的每位客人都配上一个吃蟹的婢子,素手持银勺,将如银芽的蟹肉和如金膏般的蟹黄统统挖出来,喂给客人,别一番风味,诸多文人骚客就算多花上十两银子,也得请上这么一个姑娘…… 只是李乾却嫌弃婢子挖蟹的动作太慢,等不及吃,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 “老爷,这蟹子可还合口?” 老太监在一旁傻笑着问道:“若是还行,老奴就让人每天都往府上送。” 李乾吃罢一个蟹钳,摇了摇头:“此物虽好,却不能多吃。” “再说了,在自己家里吃的也没这味道了。” 只是偶尔这么尝尝鲜还没问题,但这玩意儿吃多了却会痛风。 吕布更是吃不惯这种精细的玩意,总说这东西没几两肉,是以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就不再多吃了,而是跑到窗户边上,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下面的大姑娘、小媳妇来。 “那个小娘子似乎还行,这个穿绿衣服的也可以啊……” 老太监被他嘟囔的心烦无比,但李乾都没说什么,他倒也不好出声指责。 突然,吕布大叫了一声,把老太监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下去。 “你发了癫症吗?”老太监再也忍不了,怒视着他。 吕布却不理他,径直望向李乾:“义父,我看到邢道荣了!” “嗯?” 正拿着热毛巾擦手的李乾一愣,也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在哪?” “就是那个,个头最大的。”吕布急忙给他指着。 李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望到了邢道荣。 只见他身着一件粗布麻衣,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正提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优哉游哉地走着。 “既然今日遇到了,便请他上来一叙吧。” 李乾笑着道。 怎么说他上次也是帮了自己等人,这个恩情却是不能忘的。 “好嘞老爷,我这就下去。” 吕布当即冲出房间,大步向楼下跑去。 李乾眼见着他跑出了鲜佳楼,追上了邢道荣,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邢道荣便笑呵呵地跟着吕布向这边走来。 “老爷,我把这位邢壮士请来了!” 雅间的门还没开,吕布的大嗓门就传到了里面。 门被打开后,吕布领着邢道荣就大喇喇地进来了。 邢道荣把油纸包一放,便对李乾和老太监一拱手:“几位,好久不见。” “请坐。” 李乾笑着请他坐下:“那天承蒙壮士相救,不胜感激,寻了多日都没见到壮士,不想今日却相遇了,真是缘分啊!” 说着便吩咐店里的小厮:“再去加上一盆蟹,做几盘热菜,提两壶酒来。” 现在桌上都是残羹剩饭了,再请人吃就太不礼貌了。 “邢壮士,快坐。” 李乾上下打量了邢道荣一眼,发现他和前几天一个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那天没吃亏。 “何须这么客气?” 邢道荣大喇喇地坐下,随手捏起一只螃蟹便掰开蟹壳,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便吃还边嘟囔道:“吾救你们,又不是图的这一顿饭?不用再要了,随便吃些就行!” 说着他还解开油纸包,露出里面一摞红彤彤的猪血,被他以粗壮手指捏起一片,扔进嘴里。 “邢兄弟果然仗义!” 吕布闻言看他更是顺眼,上下打量着他这身腱子肉,张口欲言。 李乾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这几日经常在外面逛,他可是见识过吕布的性子了。 飞扬跋扈,喜欢和别人切磋,比试身手。 万一他再提出要和邢道荣切磋来,那可就不太好了。 看这样,吕布已经把他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若一出手时用过了劲儿,那恐怕就不妙了。 他急忙笑着转移话题:“邢壮士,那日街巷中的混混,想必定非你的对手吧?” “那是自然!” 邢道荣闻言,一边嚼着螃蟹腿,一边眉飞色舞地同李乾描述开了。 “那日你们走后,那些小流氓们便齐齐攻了上来,然不过一些鸡零狗碎,又岂是吾一合之敌?” 他用油乎乎的大手拍了拍胸脯,大笑着道:“首先是一面貌狰狞,面生疤痕的小贼向吾攻来,吾以棍棒击之,然背后又有一阵劲风袭来……” 邢道荣当即就给三人,讲起那日情形来。 他的口才还不赖,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还卖力,讲的绘声绘色,说到激动处,扔下手中螃蟹,在雅间里比划一同,几乎就要把那日畅快的局面重现了。 李乾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心说毕竟还是有些底子的,一群混混果然奈何不了他。 吕布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那群混混就出现在眼前,让他好好收拾收拾。 “打倒这二十多个之后,最后几个混混被吾气势所骇,动都不敢动,便跪在地上,连呼甚么‘好汉饶命、爷爷饶命’这种话。” 邢道荣口沫横飞,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扬着手一边讲,一边挥舞:“行走江湖,要的就是个义气,见他们已经知错,我便不想再赶尽杀绝,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此时,那流氓却突然欺身上前,凌厉棍风直袭吾脑后,吾也不再收手……” 他讲的情节跌宕起伏,李乾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屏住呼吸,为他的遭遇忧心。 直到听了邢道荣把那些小混混尽数解决,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 吕布满腔热血无处发泄,砰地一拍厚重的松木桌,噌地就站起身来。 “这等无信无义之徒,就该如邢兄弟这般,让他们好看!” “吕兄弟果然知音也。”邢道荣也重回座上,大笑着开始啃螃蟹,吃猪血。 李乾也在一旁笑,这两人相处如此和睦,看样子是不会有什么争勇斗狠的事了。 可没想到下一刻,吕布就约架了。 “邢兄弟,听了你的勇武之姿,兄弟我心中向往钦佩,不如就在此比拼几招?” 吕布手痒难耐,渴望打架,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李乾吓了一跳,急忙道:“奉先,如今邢壮士正在吃饭,又如何能和你比试。” 被李乾这么一说,吕布这才从热血上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一个劲儿地挠头。 “老爷,我……” “无妨,吾这就吃完!”邢道荣又连着啃了两口小二送来的螃蟹。 李乾心中无语,还没听过有上杆子要挨揍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不能看着他被吕布爆锤,便又道:“这里是鲜佳楼的雅间,吃饭的地方,也不太合适比试手脚啊……” “无妨。” 邢道荣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螃蟹一扔,随后用袖子抹抹嘴,站起身来:“去我家便是!” 吕布一喜,刚要答应下来,但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望向李乾。 “这……” 李乾为了不让邢道荣挨上这顿揍,可谓费尽了苦心。 “邢壮士,如今马上就要宵禁了,若是再去你家,恐怕就回不去了。若犯了夜,被军士抓回去,那就麻烦了……” 众人一愣,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但邢道荣也被李乾的婆婆妈妈搞得有些不耐,当即便拍着胸脯道:“吾觉得吕兄弟也是个豪爽的侠义之人,不若就约在三日后,去吾家中比试比试?” 一听这话,李乾觉得自己也实在没啥理由再能拖延了,便只得叹了口气,对吕布点点头。 “好,求之不得!”吕布当即大喜,为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兴奋。 “三日后一战!” 几人出了酒楼,邢道荣长笑一声,向几人拱手告辞,随后便转身洒脱而去,融入了热闹的人流中。 吕布一对虎目中满是欣赏:“这位邢兄弟,武艺高强,行事爽快,果真风流人物也!”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你三天后还能这么想吧…… 三人也转过身,融入热闹的灯火人流,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是夜,景阳殿,秋水阁。 李乾揽着西施纤细的柳腰,与她共同坐在窗前,两人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眨眼,明月高悬。 凉风拂动窗纱,轻轻摇动。 “陛下……” 西施感受着李乾手上的动作,面上羞红,依在他怀里不安地扭了扭娇柔的身子,却不想这个动作,让李乾把她抱的更紧了。 “唉~” 李乾望着如水星光,幽幽叹了口气:“爱妃,朕记得,你家是不是在越国苎萝村?” 西施一怔,提起家乡,她一时间也忘了身下的火热。 “是,陛下。” 她垂着臻首,轻声道:“妾身本是村中浣纱女,承蒙陛下喜爱,方能有今日。” 李乾轻轻摇头,低头望着她的娇美无暇的容颜:“天生丽质难自弃,爱妃生的如天上仙女,就算没有朕,也定然不凡。” 西施之前不是没被称赞过容貌,只是如今说这话的人身份不同,那感受自然就不同了。 她俏面上一红,连同撑在李乾胸膛上的双手都软了几分:“陛下真觉得如此吗?” 李乾点点头,依旧望着窗外星空:“此时此刻,朝廷的禁军大概已经快到吴国了吧?朕在担心禁军们的能不能吃饱穿暖啊!” 西施是越国人,也盼着朝廷禁军早日攻取吴国,解救越国,早就盼着这么一天了。 “陛下心忧社稷,牵挂战事,妾身不能及……” 西施粉面上越来越红,清晰地感觉到那火热的大手顺着光滑的小腿,轻抚上自己的膝弯。 她怀疑地望了一眼皇帝陛下,见他还是一脸正色,心忧社稷的模样,又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我感觉错了? 西施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不够用。 但下一刻她的俏脸腾地一下红如血,急忙按住了皇帝陛下的作怪手。 “陛下……” 西施声若蚊呐,瘫软在皇帝陛下怀里,继续做着无力的挣扎,想要转移话题:“陛下,禁军攻吴,首战能否告捷?” 李乾却揽起她柔软的腰肢,笑着向床边走去:“爱妃不通兵事,今夜朕就勉为其难,替你补补课吧。” 他来到床边,放下帷帐,轻声道:“朕教你的头一道兵法,就是金蝉脱壳……” 就在李乾不辞辛苦,连夜给西施补课的时候,远在陈国的朝廷大将们,也在营帐中开展了一次兵法课。 与京城中不同的是,这边上课的人有点多,而且老师和学生的角色也混淆不清。 每个人都想当别人的老师,而不是想当学生,这样挣扎的结果就是,将军们一会儿给别人灌注知识,一会儿又被别人给灌注了…… 军帐中,灯火通明,一个个位高权重的武将身着坚铠,环坐其中,他们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山水地图。 “诸位。” 左领军卫上将军杨素环视一遭:“要取盱眙,须先下泗州。” “然诸位也清楚,十卫禁军每日所耗粮草甚重,必须快速进军,从越国那里取得粮草。” 趁着他说完一句话喘气儿的功夫,大元帅副将、暂领左威卫的赵匡胤急忙插了进去:“不错,区区泗州,哪值得朝廷大军在此驻足??” “留下一卫攻取,其余兵马继续前进即可!” 左武卫上将军尉迟恭之前没捞着开口,现在已经被前两位灌满了……兵法知识,他脸色涨红地道:“两位所言极是,不过具体要留下哪一卫?诸位可有见解?” 右骁卫上将军韩擒虎环视一周,突然开口道:“不如由我右骁卫攻取泗州,诸位将军继续行军?” 这次打吴国,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狼多肉少。 兵马多,功劳少。 攻下泗州,又定然是这次大战的头功,这是谁都想争一争的。 韩擒虎的外甥是兵部尚书李靖,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能争一争这个首功 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这种功劳大事儿谁又肯放弃? “韩将军,右骁卫实力强悍,缚于泗州实乃朝廷的损失,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应当快速行军,攻取盱眙才是!”左骁卫上将军杨业劝道。 “不错,攻取泗州之事,还是留给我们右威卫吧!”说话的正是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 其他人也纷纷插嘴,一时间帐中便热闹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群龙无首之害,朝廷自然也懂得,是以出兵之前就定下了,此次作战以最初确定的尉迟恭、赵匡义和杨素三人为首。 遇事不决的时候,由这三人商量决定。 赵匡义皱眉望着殿中诸多将领们的吵闹,轻轻咳了两声,但一个搭理他的都没有。 于是他原本就黝黑的脸顿时更黑了。 “都静一静!” 尉迟恭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还是他的法子好使,诸多争吵的将领们也知道,这么吵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缓缓收了声。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赵匡义却又插了进来:“诸位将军,还是左威卫更适合攻取泗州!” 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目盯着中间地图上泗州的地形,望着那条名为石梁河的河流,冥冥中似乎有一道宿命在指引赵二。 一定要到达那个地方!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秋繁华,夜市偶遇李清照 李乾发现,自己快成了武媚娘、吕雉两人票拟路上的绊脚石。 两人本来在一本正经地写票拟,商量朝政,可由于自己的动手动脚,现在竟然都羞红着脸。 一个素手持着青瓷管毛笔,墨滴自笔尖流下,都快掉到下面的小票上了。 另一个则来回翻动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奏章,眼神游移,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奏章上了。 李乾得意一笑,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又揽过两女柔软的腰肢进了怀里,反正都分神了,不如就分个彻底…… 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做坏事,老太监就噔噔地迈着步子,从堂外走了进来,望见里面的情形,又噔噔地迈着步子,转身走回去。 “站住!” 李乾一脸无奈:“什么事儿?” 吕雉与武媚娘俏面红的如熟透的虾子,纷纷站起来快步向后间快速走去。 “陛下……” 老太监试探地望了一眼李乾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愠怒,这才小心翼翼地道:“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王宗伯……” 李乾沉吟了片刻,便猜到了王莽的来意。 定然是为了中秋祭月的事。 中秋节越来越近,自己又一直拖着,想必礼部都快愁的火烧屁股了吧? 不过李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礼部不着急,那他的想法说不定还没用呢。 “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就把王莽带进来了。 “臣王莽见过陛下。” 王莽一上来便着急乎乎地发问:“陛下,皇后的人选定好了吗?” “没有。” 李乾摇摇头,安抚住他:“关于祭月的事,朕已经有了打算,不用定下皇后的人选了。” “不用?”王莽一惊:“可是陛下,皇后母仪天下,历代祭月都要由皇后来,如今陛下不让皇后祭月,岂不是不合礼法?” 李乾摇了摇头,轻笑着道:“谁说不让皇后祭月来着?” “朕自然要让皇后来。” 王莽一愣,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 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朕现在虽然还不想册立皇后,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要在这五十名后妃中选一个做皇后。” 李乾坐在椅子上,笑着道:“只要中秋时让她们一同去祭月,那不就行了吗?” “以后的皇后要在她们之中选,这就代表皇后已经祭月了。” ?? 卧槽,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王莽人都傻了,大乾八百年出了一共多个皇帝,没有一个能有你这么优秀! “陛下,这不合礼法啊!” 王莽苦着脸道:“祭月向来是由皇后做的,如今这么多后妃一同祭月,会坏了规矩。” “这有什么坏的?” 李乾摆摆手:“寻常人家中秋时,还要全家老小的女子齐上阵呢,往年过中秋的时候,宫女们自己也会私下祭月吧?” “可是……” 王莽的脸憋的发红,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实际实行起来他不是这么回事啊! “陛下,天家的典礼哪能和寻常百姓家里比?” 李乾无语,这个王莽就是太犟了。 他之所以把事情拖到今天,就是想胁迫他就范,可没想到这货还是这么坚持。 “皇后祭月,为何不能带着其他后妃去呢?” 李乾曲线开导,循循善诱:“王宗伯不如这样想,今年祭月,为了表现朕对月神的敬重,特地让皇后带着其他嫔妃一块去,这么多人同去,难道不比只去一个人要更显敬重吗?” 王莽却始终抓住重点:“陛下,那谁是皇后呢?” 李乾有些头大:“皇后自然在这五十个后妃里面,只不过朕现在还不知道谁是皇后,谁也不知道!” “谁是皇后,自然是陛下能定的。” 王莽却很坚持:“陛下只有后嫔,却无皇后,于制不和,不仅是祭月,如此后宫大位空悬,实在是会令天下人心中难安!” “就如百姓只纳妾,不娶妻,便会惹来流言。” “朕与百姓的情况自然不同。” 李乾辩解道:“百姓所娶的妾一辈子都是妾,但朕的后妃中却会有人可以成为皇后。” 他已经搞明白了自己和王莽的争执之处在哪。 李乾觉得,既然五十个后妃中有人以后会成为皇后,那让她祭月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李乾的着重点在皇后这个“人”身上。 但王莽想让皇后去祭月,要的则是“皇后”这个名头。 这恐怕也是朝中大多数大臣们的想法。 他们中有的人可能不在乎谁成为皇后,在乎的则是有没有皇后,皇后能不能去祭月。 这才是双方的根本冲突,是不太可能达成一致的。 果然,王莽并不会就此屈服,他拱了拱手,正要再言。 但却被李乾制止了。 他无语地摆了摆手:“行了王宗伯,这件事儿要不改日再议吧。” “今天的奏章还没批,朕不能因为这个,耽搁了国事啊。” 王莽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难道立皇后就不是国事了吗? 皇帝陛下不想纠缠,竟然就耍赖,还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祭月的事儿实在是拖不得了,必须得定下来。 尤其是陛下若想来一个前无古人的祭月,那就更得提前准备了。 “还是按陛下的想法来吧。”王莽无奈地答应下来。 这里就体现出,之前李乾和他聊的那一顿话的好处了。 若是没有那件事儿,指不定王莽会继续和他顶牛下去,不解决不算完,可如今竟然就直接妥协了。 “好。”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王莽:“朕让后妃们准备一下,等中秋时的典礼,就交给王宗伯了。” “是,陛下。”王莽拱手便告退了。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继续批起奏章来。 立皇后的事,以后再说。 要是这么早就立了皇后,很容易就让宫外的一些人失望,又给另一些人确立决心…… 再说了,具体立谁为皇后……李乾自己也还没想好呢。 ~~ 离中秋节越近,京城中的气氛就越是活跃,百姓们纷纷都盼着这一天到来。 原因很简单,中秋节当晚,是除了上元节之外,唯一不用宵禁的日子。 就连除夕也没这么大面子,让朝廷放开宵禁,但这中秋节和上元节就可以。 官员放假两天,百姓们更是早早就开始筹备这一盛大节日。 在中秋节的当夜,京城中更是会出现一年只会出现两次的“夜市”。 那些在夜市上卖东西的小贩,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卖出往常一天的钱,如此可见夜市繁华程度,乃是何等夸张。 当然,民间欢喜,宫里也欢喜。 这都是因为李乾带来的一个消息。 “观音婢,到时候你们在皇城里祭了月,直接去朱雀门的城门楼上就好了。” 钟粹殿翡水阁中,李乾笑呵呵地望着面前的长孙无垢:“朕在那里给你们准备下月饼、点心之类的东西,你们可以一边吃着,一边看外面朱雀门大街上的灯火。” 长孙无垢面上满是欣喜之色:“陛下,那您呢?您也在吗?” “哈哈~”李乾干笑了两声:“陈国那边传来了消息,朝廷禁军这两日就要与吴国短兵相接了。” “军务繁忙,朕一时间走不开啊。” “陛下,只是抽出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行吗?” 长孙无垢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就这样望着李乾:“军务再忙,送回朝廷来都要好几天。” 李乾被她望的有几分心慌,知道估计是瞒不过去了,苦着脸道:“朕其实是想,出宫看看。” “但朕自己乔装一下,混出去还可以,要是带上你们……那就混不出去了。” 再说了,出了宫,一个男的带着五十多口貌美如花的女子,大乾要是有新闻头条,那第二天他李乾绝对跑不了这个头条。 望着李乾,长孙无垢突然噗嗤一笑,款款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环住李乾的胳膊,沿着臻首望着他:“陛下想去那里都行,何须用军务做托词呢?” “唉~”她越是如此,李乾就越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朕只是觉得,朕一个人能在京城里玩,但你们就只能在城墙上看着,所以有点对不住你。” 李乾捧着长孙无垢的脸庞,肌肤如细绸般娇嫩,呼出的气息更是如芳如兰,最让他醉心的,还是这双明亮的眸子,其中满含温柔与爱意…… 长孙无垢向前一倾,埋首进了李乾怀里。 “妾身等人自小就在外面长大,每年都能经一番这种情形,但陛下却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年,今年终于能出去看看,没有对不住谁。” 长孙无垢仰起小脸来,笑着道:“往常妾身们只能在下面夜市上逛街,可如今却能坐到城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夜景灯火,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新鲜呢?” “你真这么想?”李乾哑然望着她。 “妾身可不敢骗陛下。”长孙无垢娇笑着回道。 李乾心里感动的不行,环住美人的柔软的腰背,低下头就对着这张娇美的脸亲了几口。 长孙无垢“呀”地一声,急忙躲进他怀里,不再仰起头来。 李乾将她柔软的身子抱的更紧,笑着道:“中秋的没怎么有灯火,等上元节的时候,朕再陪你们在城门楼上观灯。” 中秋节的主要目的还是祭月,连带着灯火都是来自上元节的附带产品,但上元节可是有正式的灯会,其热闹程度更盛于除夕。 “真的?”长孙无垢忘了教训,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美眸中泛着绝美的光芒。 “朕还会骗你不成。” 李乾心中微动,俯首又吻了过去,这次长孙无垢却想跑都跑不了了…… “陛下……这是白天……”长孙无垢柔柔的声音好像被堵住一般。 “等一会儿就天黑了。”李乾闷闷地道。 “可这只是上午啊……” 长孙无垢本来还打算亲自去找后宫嫔妃们,告诉她们这件事。 只是如今因为某些事故,不能去了,所以是她身边的宫女把消息传遍了六宫。 妃嫔们纷纷大喜,往年只有皇后能去的祭月,这次竟然都能有份儿,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但唯一遗憾的是,陛下说不会去城门楼了,否则这个中秋节就真的圆满了…… ~~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残阳西照,然而京城中的光亮却未减却几分。 八月十五,从下午开始,热闹的氛围就开始酝酿。 到了太阳行将落山之时,京城中一盏盏灯火次第亮起,一间间酒楼、店铺都把摊子摆出了门口,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个不眠之夜,好好地赚一笔。 在这种兴奋热烈的氛围之下,所有人都受到影响,就连吕大夫都大方地对患者表示,今天可以放假一天。 还没等邢道荣撇嘴,他又补充道:“明天不用补。” “嗷~”一声兴奋到极点的欢呼声传来,邢道荣一蹦三尺高,在院里嗷嗷地转着圈地跑起来。 李乾嘴角一哆嗦,忍不住道:“奉先,你之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他指了指脑袋,小声道:“伤到这儿了……” “怎么可能!”吕布当即叫起了撞天屈:“老爷,我都怀疑治的太轻了!” 他指着邢道荣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忍不住道:“你看,这肯定是气血淤塞,导致火气入心,要是我下的药力通透了,那还能有这种情况吗?” “如今刚刚打开病灶,就得下猛药,才能打破僵局,让他的病情开始出现好转!” “我看明天要不还是补上吧!” 邢道荣刚跳起来,啪叽一声就摔在了地上,也不顾满嘴的泥,当即就抬起头来大怒:“吕布,你不要血口喷人!” “吾何时火气入心了?” 吕布捏了捏拳头,暗戳戳地威胁道:“你这么说话,还不是火气入心吗?” “我……”邢道荣理智地闭上了嘴。 “行了,赶紧走吧。” 李乾领着老太监已经到了门口,笑着道:“今天晚上不去酒楼吃,咱们吃夜市。” “好嘞,老爷。”吕布当即兴冲冲地跟上,邢道荣也有气无力地跟在了后面。 华彩缤纷,人流如潮,欢声笑语,各色灯火通明,将偌大的京城映的宛若白昼,热闹非凡。 “冰山酪,冰山酪,吃上一个透心凉~”“樱桃水晶糕!又香又甜!”“现烤现卖的羊肉毕罗,虾毕罗,一口满嘴汁儿!”“西瓜,大西瓜!不甜不要钱……” 小贩们的吆喝声充斥着整条街道,李乾四人向着东市的方向而去。 不过走在街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此时的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并不多。 到了中秋,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凉,李乾穿着白纱中单,外套着一席天青湖绸云纹直裰,腰间系着温润的明月腰玉,脚踏缎面金丝云履,一副儒雅公子哥的打扮。 只不过如今他意外地望向身侧几人:“不是说今天女子们也能出来逛街吗?” 以往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还是有许多大户人家让未出阁的女子待在家里,平日里不能外出。 但今天中秋节却不一样了。 这是个女子祭月的节日,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不会再对自家子女约束,而是会一同出来,享受这盛大的中秋节。 只是李乾打眼一看,这传言和事实好像不怎么相符啊! “嘿嘿~” 吕布的笑容给人贱贱的感觉:“老爷,如今那些姑娘小姐都在家里祭月,祈求月神给她们找个好郎君呢!” “这出来逛啊,得等到一会儿祭完月亮了。” “原来如此。”李乾恍然点点头。 老太监也笑着道:“老爷,今天还算不得什么,等到上元节的时候才是真热闹……” 听了老太监的讲解,李乾恍然大悟的同时,还有些惊奇。 不只是今晚不禁止未出阁的女子外出,连上元节那天也是。 但上元节比今天更受欢迎的原因就在于,到了那天,不仅是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出来,年轻的情侣们更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逛街、看灯会、猜灯谜…… 到了那天,这种行为不仅不会被人们指指点点,而且还会受到所有人的鼓励。 “说的这么仔细,就好像你从没过中秋、上元一样!” 邢道荣拿着一纸包卤猪血,用竹签插着一块一块地扔进嘴里。 “我们老爷家里富贵,自然不能和普通人家一样。”老太监怒声道。 邢道荣撇了撇嘴:“就算是人家家里的姑娘小姐,到了这个点儿也没有关起门儿来的呢!” “你们老爷莫不比大姑娘还娇……”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吕布一巴掌,到嘴边的猪血都飞了出去。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不要非议我们老爷!” 邢道荣望着飞出去的猪血,欲哭无泪,可眼下打也打不过,骂也打不过,只能乖乖受着了。 几人步行缓缓来到了东市,这边的情形才是真正热闹。 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宝马香车,胭脂水粉,莺歌燕语,笑语盈盈,道不尽的繁华,看不完的旖旎。 似乎是因为他们走了半天,所以那些大家闺秀们都祭完了月亮,一股脑儿地跑到了大街上来,想看看月神究竟有没有应许她们的心愿,给她们送来个好郎君…… 李乾用欣赏的眼光望着街上女子们,当然,也只是欣赏。 他主要的看的还是各种各样卖吃食的,卖新鲜玩意儿的摊位。 但另一边的吕布眼里却一个劲儿地冒贼光,一会儿打量打量这个,一会儿又瞅瞅那个,好不快活。 只是李乾不喜欢招惹这些大姑娘们,但却有人想过来招惹他,只不过碍于吕布与邢道荣这两个膀大腰圆、相貌凶悍的猛人,才不敢上前。 今天李乾这幅华丽的衣装,再配上他的清秀俊逸的长相,还是很吸引人的。 至少方才老太监就偷偷附耳告诉他,右边有个姑娘看李乾看的太愣神,以至于差点撞和前面的行人撞个满怀。 “你怎么就老看这个?” 李乾正吃着一杯冰山酪,望老太监的眼神颇为无语。 “嘿嘿~”老太监挠着头:“只要是与老爷相关的,老奴就注意着。” 李乾不理会他,继续欣赏着这夜市繁忙的景象,用银勺一口一口地舀着白净瓷碗中的冰山酪。 所谓冰山酪,又叫冰酪,也就是大乾版的冰激凌。 做法便是将冰刨成碎粉,上面撒着霜糖,葡萄干、奶酪、樱桃等等水果甜品,吃起来香甜扑鼻,又沁人心脾。 著名大诗人杨万里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称赞这东西,名字就叫《咏冰酪》: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 当然,这年头儿糖可是真真正正的贵重品,产量少,是以没钱的人只能吃放红糖的冰酪,不仅不如霜糖的美观,而且味道也要稍稍有些瑕疵。 但放霜糖的实在是太贵了,霜糖这玩意儿有价比白银之说,有道是一两银子一两糖,由此足以看出这玩意儿的昂贵之处。 所以端着一碗霜糖冰酪在大街上吃,在别人眼中也就差不多同“炫富”划上等号了。 这么帅气清秀的公子,又家境优越,让许多姑娘小姐们春心暗动,纷纷怀疑是不是月神显了灵,送来了好郎君。 只是李乾左右分别站了两个大汉:吕布和邢道荣,这两人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狼狈为奸,挡住了那条通往情郎的星河长路…… 但其实他们俩也别有魅力,尤其是吕布,五官端正,身形壮硕,猿背蜂腰,但他吸引的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媳妇。 走着走着,前方越来越热闹,是东市中有名的玩乐场所。 当然,此玩乐不是彼玩乐,这条街上有木台戏班子,有摔跤的、唱大戏的、胸口碎大石的、套圈的、投壶的……端得是热闹非凡,甚至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女子站在台上,表演摔跤。 李乾远远望见,就想过去长长见识,但吕布却突然一愣,帮李乾指着前方:“老爷,那不是咱们那天碰到的,那个李博士吗?” “不对,他现在是员外郎了吧?” 李乾也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正是出来逛街的李格非、李清照一家人。 第一百五十章 邢道荣的惊世一拳!尴尬的众人 想得到什么,就要先做好失去什么的准备。 赵匡义既然想要争这桩首功,那就得先喂饱其他人,让他们把攻泗州的任务让出来。 或许赵二的武力值不怎么样,但到了这种玩政治心计的时候,还是能在一众武将中排的上号的。 只见他连拉带打,几个回合之后就把想争泗州的强力对手韩擒虎安抚住了,又是许好处,拉住了几个盟友,剩下的几卫就是再想争,也没法和他争了。 定下了左威卫攻取泗州,其余九卫继续开往盱眙的战术,上完兵法课的将领们便纷纷离开了这件大帐,带着被灌满的兵法知识,向自家营帐而去…… 还有几日大军就能行到泗州,这时候必须得警惕起来了。 至少第一仗就得打的漂亮。 因为这不只是他们的战争,更是被全天下人关注着的…… 皇城,礼部衙门。 李格非昨日就来报了到,刚刚来到礼部,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务自然是千头万绪。 他之前又从来没有担任过学官之外的官职,处理起来自然有些费力,昨天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堪堪处理完大半。 是以今天早上点完卯之后,李格非又重新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他所在的祠祭司就是专门管各种祭祀的,听起来是个清闲的衙门,但实际上一点也不闲。 宫廷祭祀共八十多种,分为大祀、中祀和群祀三个等级。大祀为皇帝亲自祭拜,中祀一部分是皇帝亲祀,大部分分派官员祭祀。群祀就是官员代替皇帝祭祀去。 指不定今天祭个啥,明天又要祭个啥。 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佐贰,也是整个祠祭司的二把手,李格非自然有的忙。 再加上如今恰逢科举,整个礼部都忙起来了,仪制司忙不完的事儿,他们兄弟衙门自然也得帮忙分分担子,所以今天的李格非依旧忙的焦头烂额,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只是让光禄寺送了一碗素面过来。 虽然没味儿,但也没关系了。 礼部这团乱糟糟的事如麻线团般缠在心里,就算吃的是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 吃完一碗没什么咸味儿的素面,李格非也没准备休息,就要拿起文书继续看。 可怎料值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李格非抬眼望去,发现来人自己不认识,但他却立即从桌案后走出来,躬身便拜。 “下官李格非,见过大人。” 只因来人身着一件绯色大红官袍,胸前打着孔雀补子。 仅凭这一点,便知道此人是个三品的官。 “起来便是。” 那三品官的态度十分和蔼亲切,笑着道:“李司官,来到礼部这两日,可曾适应过来了?” “下官……”李格非却有些迟疑。 还不知道你是干啥的呢,上来就问礼部的事儿? 见他如此,那人才恍然失笑,立刻解释道:“本官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原来是宋部堂。”李格非拱手行了一礼。 按理说,他作为礼部司官,上任之后头一件事儿不是干别的,而是要去拜会三位堂官。 然而最近那三位忙的不可开交,昨天一天都不在衙门里,李格非也没捞着去拜见。 但在另一边,宋乔年却对李格非的这种态度大为不满。 他本以为李格非得知了他的身份,会立即毕恭毕敬地再拜,可没想到这老小子的态度竟然如此平淡? 这让宋乔年犹如一拳打进棉花里,想装逼的心情一下子落了个大空。 要知道,礼部一共四个清吏司,分别为:仪制司、祠祭司、主客司和精膳司,又有左右两位侍郎,所以一个侍郎掌着两个清吏司。 仪制司最为要害,向来是礼部左侍郎的禁脔,稍次一等的祠祭司自然就要归礼部右侍郎了。 可以说,宋乔年这个右侍郎,简直就是李格非最铁的顶头上司。 如今见了这样的铁上司,竟然还不诚惶诚恐,态度也与方才没什么大区别? 李格非行过礼之后,便起身来道:“回部堂大人,如今下官刚来礼部,正是万般麻线缠身之时,还未理清头绪。” 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礼部员外郎的位子上干太长时间,说不定哪天皇帝陛下见他不识趣的,随便找个由头就给他罢免了。 有这个前提,干嘛还对上司俯首帖耳的? 更何况,李格非也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卑躬屈膝的人。 他要真是个官迷,早就跑到秦桧那去钻营了,还用得着如今来看宋乔年的脸色? 然而这一切放在宋乔年眼里,却是大大的挑衅了。 不愧是秦桧的亲戚,骨头就是硬! 宋乔年呵呵一笑,刚要再说什么,外面却突然跑来一个书吏,探头探脑地问道:“李司官在这吗?” 却不想他正与回身过去的宋乔年看了个对眼儿,把那小书吏吓得眼都瞪圆了,急忙低下头:“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祠祭司郎中姓周,所以这李司官必然就是指的李格非了。 “在。”李格非望向那书吏。 “王宗伯有请。”小书吏低着头道。 宋乔年当即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他是李格非的铁上司,那王莽就是他宋乔年的铁上司了。 “部堂大人?”李格非望着宋乔年。 “哈哈,既然是大宗伯相请,那李司官可莫要再耽搁了,还是赶紧过去吧。” 宋乔年转过头,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谢部堂大人。” 李格非拱手道谢后,就这么跟着小书吏来到了王莽的值房。 还没等他敲门求见,门内就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进来。” 李格非一怔,推开值房的门进去,便见一身材健壮的绯袍大员坐在桌案后,一张生着络腮胡的大脸不怒自威。 “下官李格非,见过大宗伯。” 这个世界是个看脸的世界,人们口中说着什么人不可貌相,然而在实际情况中,因为相貌取人的事却比比皆是。 拿最直接的来说,科举取士,考的就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也就是所谓的‘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 因此在录取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 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第二等则是‘田’字脸、‘由’字脸。这几种脸型,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就算文章写得再好……对不起,也没您的份儿。 若是那些身有残疾的人,或者是腿脚不灵便的人,莫说被取中了,就连报名这一关都过不去,这何尝不是最大的以貌取人? 李格非年轻的时候便是有名的大帅哥,才名与相貌并闻名与京城,要不然时任宰相王珪也不会把大闺女嫁给他。 如今李格非上了年纪,颌下留着的几缕长须却更给他添了几分儒雅成熟。 王莽这几日读了他的著作,本就对他神交已久,如今再见他这副相貌,更是眼前一亮。 “过来坐,李司官。” 上下打量了李格非,笑呵呵地道:“你字文叔吧?以后我就叫你文叔好了。” 李格非屁股刚坐下,就是一怔。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堂堂尚书的如此对待。 一个人有名,有字,有号。 其中名是给长辈叫的,字是给同辈叫的,而号则是给晚辈叫的。 如今王莽为长辈,却愿意叫他的字,便是表示了尊重,堂堂大宗伯更是以我自称,而不是自称本官,这更是表现出了十足的交好之意。 “王宗伯,下官……” 李格非却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大的好事儿,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员外郎,又如何能受堂堂大宗伯这种待遇? 王莽却不以为意,还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文叔,文叔,叫你这字的时候,总觉得像被你占了便宜一样。” “大宗伯唤下官的名即可。”李格非猜不透王莽的想法,自然不敢僭越。 王莽却轻笑着摇头,指了指桌上翻开的厚厚一摞书本:“不必拘束,有话道文乃人之心,这几日我看了文叔的诸多著作。” “所以你我早并非陌生人,而早已是交心之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格非,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在紫微殿政事堂中,皇帝陛下曾明确说过,礼部大宗伯王莽乃是喜好古礼之人,要两人多多交流探讨。 难不成真是因为著作? 李格非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心态便好了几分。 作品被欣赏,任何一个作者都会开心。 在王莽这个上官的刻意拉近乎下,两个精研古礼的官员很快就谈到了一块…… 当然,这次会面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因为两人的观点却有部分不同之处。 一会儿王莽气的脸色涨红、吹胡子瞪眼儿,李格非那边也不怕他,而是梗着脖子和他据理力争,颇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两人谈了大半天,直到中午时分、下衙的时候,外面传来诸多官员的走动之声,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走吧,今天请你去吃顿饭!” 王莽的脸色虽然臭,但态度却更亲近了几分,起来拉着李格非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李格非毕竟是第一次,还有些羞涩,正要拒绝时,肚子里却咕咕叫了一声,让他又把话憋回了嘴里。 作为二品的大员,王莽他们却与下面的官员不同了。 下面人是因为光禄寺做的饭难吃,而不得不出宫吃饭。 然而对于上面这种大员来说,他们想吃就出去吃,不想吃……那却是另有办法的。 光禄寺也不都是大锅饭,自热也有小灶,小食堂,甚至还提供皇城内的配送服务呢。 王莽带着李格非去的,就是光禄寺中,按潜规则只有三品以上才能去的小食堂。 这一幕都被后来出来的宋乔年看在眼里,他连饭也没吃,就急匆匆地出了皇城,向着蔡京家里而去…… 蔡府。 宽阔明亮的厅堂中,地面光滑净澈,各色珍奇古物、文玩罗列。 正中的圆桌上,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各种奇珍鲜味,蔡京一些清凉的暗紫纹湖绸长袍,正坐在桌旁,美滋滋地品着一杯酒。 桌前还有吹的、拉的、弹的、唱的、跳舞的戏子,这套戏班子是蔡京蔡大人养着,每次吃饭时候专门让她们助兴的。 今日与蔡京一同吃饭的人,只有他的大儿子,蔡攸。 然而今日只是唱到一半,外面就跑进来个仆从,低眉顺眼地道:“老爷,宋乔年大人来了。” “请进来。” 蔡京目不转睛地望着低眉婉转的年轻女旦,笑着道:“这个点过来,仙民肯定也没吃吧?叫他一块过来用饭。” 仆从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一身大红官袍的宋乔年就进来了。 “泰山大人。” 蔡攸早已起身,挤开一旁的小厮,亲自笑着为宋乔年拉开了椅子。 宋乔年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 “仙民啊,今天过来还是为了乡试的事儿的?” 如今乡试邻近,诸多通关节的事愈发频繁起来。 宋乔年瞥了一眼那边正咿咿呀呀的戏子们,无奈摇摇头:“并非是乡试,而是李格非那厮。” “嗯?” 蔡京这才从年轻貌美的女旦身上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宋乔年:“此人不知好歹,进了祠祭司,难道还能从你这跑出去?” 宋乔年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刚进了礼部,没想到竟然攀上了大宗伯,却叫我无从下手啊!” “王莽?” 蔡京怔了片刻便饶有兴趣地问道:“详细说说此事。” 宋乔年一脸无奈,便将二人在值房中谈了一上午的事尽数道来,末尾还道:“刚来头一天,就被大宗伯拉着去光禄寺吃饭,您说这得有多被看重啊!” 蔡京听完,也顾不上看女旦了,而是深深蹙起了眉头:“本想快点把他赶出去,却不想让秦桧的人在外朝站住了脚。” 一开始,一众蔡党的官员就自觉发现了李格非这件事儿的本质。 必然是前阵子陇西郡守的事件里,秦桧一点便宜也没占着。 当然,如果一个六品推官的位子也叫便宜的话,秦相大人也算是占了一点小便宜。 不过这对于大胃口的秦桧来说,定然是不会满足的。 提拔李格非之事,也定然是他意识到了自身势力的薄弱之处,为了找回场子,特地去忽悠皇帝,为他在外朝扩充势力打下基础。 而陛下可能也有补偿的心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这一切都瞒不过睿智的蔡党,轻而易举地就被他们识破了。 更让一众蔡党惊喜的是,李格非竟然一头钻进了祠祭司,这不正是他们的地盘吗?想给你整出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但直到经历了今日之事,蔡京才发觉,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蔡攸也在一旁皱眉道:“父亲,泰山大人,如今当务之急已并非李格非,而是大宗伯和秦相了。” 蔡京闻言缓缓点头,面色也不甚好看:“若只是一个李格非还好,就怕王莽与秦桧勾结在一起……” 李格非的事是个不好的信号。 若是王莽这个礼部尚书也投到秦桧那里,那他们就彻底陷入劣势了。 宋乔年本来还没想明白,可如今听了蔡京父子的分析,顿时也被吓了一跳。 要是王莽投靠了秦桧,那不得来个投名状? 最好的投名状是啥?不就是他这个蔡党的礼部右侍郎? “蔡大人……”宋乔年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忍不住道:“我该怎么办?” 蔡京沉吟了片刻,随后道:“若真如此,不但我们要着急,和珅定然也是不答应的。” “你回去就是,不用慌。” 尚书六部不只是蔡京的地盘,更是和珅的地盘,他不可能让这么要害的礼部归了别人。 见蔡京如此反应,宋乔年心中大定。 蔡党的官员都知道,自家大人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说了这话,定然就是有什么后招的…… 宋乔年心中安稳下来,也忘了在这蹭一顿饭,急急忙忙地就出了蔡府,要回衙门。 只是还没上轿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一摸肚子,老脸一点也不红地感慨道:“忧心家国,竟至如此境地。” “老爷,最近正是蟹子熟时,不如去鲜佳楼坐一坐?”一旁的长随笑着建议道。 宋乔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摇摇头:“你去买了,送到我值房里去吧。” 若是平常,他定然是要去坐上一坐的。 可如今王莽有可能向着秦桧靠拢,随时都可能把他弄下去……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不要落人把柄。 宋乔年应当庆幸,他没去鲜佳楼,要不然万一撞破了某人的行踪,被那小心眼儿的人记恨上,就算王莽不搞他,他的顺心日子也都到头儿了…… 京城中,随着秋闱越来越近,出来放松的秀才生员也就越来越多。 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着襕衫,系着丝绦的生员,小到十几岁,大到五六十岁,大家都以朋友相称,说话也带着什么‘之乎者也’,一时间京城里酸气腾腾,李乾出来吃螃蟹都不用醋了。 鲜佳楼中,三楼的雅间都被坐满了,是以李乾三人都坐到了二楼的大堂里。 此处也不只是有肥美的螃蟹,更是有鲜的让人咬掉舌头的虾子,味道醇厚的甲鱼,醉人的招牌“明月桥”酿…… 在他们周围,除了锦衣华服的富商之外,最多的便是穿着襕衫,家境富庶的秀才们了。 一边喝着酒、吃着蟹,一边与同伴们谈天说地。 “老爷,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吕布自吃饱了,就跟屁股下边搁着炭盆一样,一直左扭右扭的,就是坐不住,此刻见李乾又吃完了一只螃蟹,忍不住再次腆着脸发问。 “急什么……”老太监抱着一只老鳖的背壳猛啃,试图把最后二两肉啃下来。 起先他还觉得这样颇为不雅观,有失斯文,但前两天见识到皇帝陛下吃螃蟹之后,老太监也顾不得这些了。 连陛下都拿着螃蟹钳子直接啃了,他一个太监自然要更不斯文才行。 不过别说,这么吃还挺爽的…… 老太监放下老鳖壳,不满地望着吕布:“老爷吃完了也得消消食,怎么能马上就去看你那劳什子比试。” 今天正是与邢道荣的约战之日,所以吕布才这么坐立不安。 “不用急。” 李乾笑着指了指窗外,对吕布道:“这大日头儿高照的,你就算去比武,也不怕中暑?” “等会儿太阳下去了点,凉快了,那比划起来不是才痛快吗?” 吕布一愣,急忙笑着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 李乾这才笑笑不说话,继续听着周围秀才们的高谈阔论,如今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即将到来的秋闱之外,就是即将开战的伐吴大战了。 从这些秀才们的口中,李乾大概也能推断出整个士绅阶层对于朝廷的想法…… “想想便知道,朝廷的禁军怎么可能输?此乃实打实的三十万人!” “不错,犹似怒涛摧破堤,又如残雪遇骄阳,只消一路横推,取姑苏城易如反掌也!” “听说要动手的可不光朝廷,就连齐楚越也开始纠集残部,准备攻吴!” “拉倒吧你,这三国早就被吴国打烂了,楚国更是都快灭国了,焉有余力再反攻?” “不见得啊,听说楚国项家还是有英才的,还想要复国呢……” 秀才们的论调几乎都差不多,根本看不上吴国的歪瓜裂枣们。 就连之前遇到的一些吴国士子,也十分不看好自己国家。 这无关乎爱国不爱国,而是是不是傻子的问题。 兵力相差如此之大,吴国赖以统兵、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孙武又挂印离开了吴国。 如此一来,吴国能赢才怪! 听了半晌,酒楼里吃饭的人渐渐散去,李乾也带着三人离开了这里,来到老太监的外宅睡了个午觉,这才同吕布、老太监向邢道荣家里赶去。 三人坐上载客的马车,足足走出好远,才根据那日邢道荣的话,来到了京城靠南的延福坊。 邢道荣的家便在这里。 上次出明德门去南郊誓师,李乾一直闷在玉辂里,是以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 可这次他坐在马车车厢外,却看得清清楚楚,京城由北往南,人流越来越少,在外走动的百姓、摆摊的摊贩也不如北边多了。 当李乾问的时候,老太监便笑着道:“陛下,咱们的皇城就在北边,诸多大人们的宅子、府邸也在北边,东市西市还在北边。” “这要是南边再比北边富裕,那可就真没天理了!” “这倒也是。”李乾点点头,打量着道路两侧的民宅。 地面最初是以石板铺就,然而经了这么多年的风尘,最初的青石板上早已变成了黄土石板。 灰墙黑瓦的民宅大多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很不起眼。 老太监却笑着道:“老爷,南边也不是没有好玩的地方,东南角就有个芙蓉园,风景美得很,许多富商、大官都在哪边买了宅子。” “您要是想去,不如老奴这就再叫车过去看看?” 吕布瞪着一双牛眼,怒视着老太监。 要是今天去芙蓉园,那岂不就没法再去邢道荣家了? “改天吧。” 李乾摆了摆手,不让吕布和邢道荣打上一架,这两人是不会甘心的。 “老爷英明!”吕布大喜,凑过来又是捶肩,又是捏腿的。 “行了,到他家了。” 李乾推开上来献殷勤的吕布,指着前方的一处宅院。 只见那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土灰色的院墙不高,门口没有门房,而是一道抹着黑漆的木门。 吕布上去敲门,不一会儿其中便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赤膊的邢道荣,一见吕布,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原来是吕布,还有这两位兄台,快快请进!” 老太监眉毛挑了挑,很想回他一句,谁是你兄台,但见皇帝陛下都没说什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三人跟他进了院子,李乾打量了一番,缓缓点头。 小院不大,但里面却收拾的很清爽,露出干净的黄土地。 除了一口水井,几个农具之外,就是几根人形木桩,上面布满了敲敲打打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常使用所致。 “先喝碗水!” 李乾打量的时候,邢道荣就已经从屋里搬出了一张高脚黄木方桌,两根长条凳,又提了一个茶壶,四个大瓷碗出来。 吕布眼尖,还瞥到了那几个农具,下意识便笑着道:“我说邢老兄,你还在这边种田不成?” 邢道荣给四人倒上白开水,这才道:“那是自然,就在这延福坊里!” 京城太大了,以至于南边都有百姓在坊间开田种庄稼,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北是绝对看不到。 吕布闻言却是一惊,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大丈夫何须亲自操持这种田亩?岂不是委屈了邢兄弟的一身武艺?” 吕布站起身来,一个劲儿地给李乾眼神暗示。 只是还没等李乾说什么,邢道荣就笑着道:“不是吾亲自操持,是家里的佃户,延福坊这小半块地,都是吾家的。” 噗~ 吕布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还担心人家呢! 坐拥小半个坊,就算是在南边,也他娘的值老鼻子钱了! 李乾更是一笑,心说原来是大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想想也是,要是普通的农户,怎么可能吃成邢道荣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还有功夫去东市闲逛? “兄弟还是强。”吕布强笑着竖起一根大拇指:“不过就算如此,也不妨碍兄弟……” 他刚想说什么建功立业的,就被李乾轻咳两声,打断了:“也不妨碍你同邢壮士比试比试。” 军中可没人承了邢道荣的情,以他的本事进去当兵,指不定要被那群军汉胖揍的。 当然,或许邢道荣武艺高强也说不定呢…… 听了先前鲜佳楼中他那番话,李乾却有几分怀疑了。 难不成这货真是什么高手? 不管如何,今日先试试就知道了。 吕布早就想和邢道荣试试身手了,喝了一碗水就提出要切磋,邢道荣也不打算惯着他,当即就应了下来。 见吕布也脱下了外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两个壮汉就在这小院里摆开了架势,即将来一场龙争虎斗。 如果让老太监来评价,这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要是让李乾来评价…… 他只能祈祷,吕布能及时收手。 “奉先……” 李乾想了想,还是面露几分不忍:“你让邢壮士先出手。” 吕布一怔,邢道荣面上却露出几分不满。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李乾就出言,恳切地解释道:“邢壮士有所不知,我府上这位武功教头乃是顶尖的高手,莫说是京城里的这些个大将、元帅什么的,就算纵观天下,能胜过他的人也不见得能超一掌之数。” 老太监闻言一呆,邢道荣也直接愣住了。 这么牛笔?? 吕布却没想到,自己在李乾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一双牛眼当即感动的泪汪汪,深情颤声道:“老爷……” 李乾被他看的起鸡皮疙瘩,急忙摆手:“你快比试。” “老爷,我……” 吕布抹了把眼睛,当即站正了身子,发誓般地说道:“老爷您放心,我定不会给您丢人!” 李乾大汗,没想到这顿话反倒激发了这货的斗志。 不过看样邢道荣也凝重了几分,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吧!” 吕布站了个四平八稳的姿势,凝重地盯着对面的邢道荣,显然是要打算好好表现一番了。 邢道荣脚下轻动,在吕布身周绕行,眼神冷冽,似乎在寻找破绽,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见他来回转了两个半圈,还没动作,老太监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是唱大戏呢……” “你懂什么?” 李乾其实也挺紧张,忍不住小声训道:“人家这叫高手,捕捉气机破绽呢!” 老太监无语,心说我咋没听话这种高手? 不过毕竟是皇帝陛下训的话,他便腆着脸笑道:“老爷能勘破他们的气机破绽,当真比高手还高,定然是高高手……” 李乾却没理会他,因为邢道荣动了。 只见他一声暴喝,眉眼倒竖,气沉丹田,上发于身,突然击出右拳,筋肉根根耸起,堂皇正直,宛若蛟龙出海,气势更如山崩,带起一阵狂暴的气流,简直要摧毁眼前的一切,打穿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啪~ 一声小小的轻响传来。 吕布的大手后发先至,直接把这惊世一拳捏在了邢道荣胸口。 纹丝不动。 吕布眨了眨眼,大大的眼睛中是满满的疑惑,似乎在说: 就这? 小院里一时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格非:白菜被拱了!孙武遗策 今晚最重要的事就是祭月,然而最不重要的也是祭月。 无论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百姓们心不在焉地祭完月亮,随后就赶紧跨出家门,参与进中秋这个不眠之夜。 宫里也是如此。 宫中祭月的地点就在皇城,妃嫔们跟随礼部众多官员的引导和指点,祭完月亮之后,就在宫人的指引下,急匆匆地向着朱雀门城门楼方向而去。 而中秋之夜的加班狗们,也就是礼部祠祭司的一众官员,也得以解脱出来,来到京城中陪着家人逛街。 苦逼的李格非就是如此。 这几日他既要忙着和王莽辩论,手上的工作还不能停,得准备祭月之礼,忙碌了这么多天下来,肉眼可见地都憔悴了不少。 “老爷。” 李王氏扶着李格非的胳膊,心疼地望着自家丈夫:“你去了礼部,还不如原先在太学里教书呢!最起码不用整天如此,累死累活的。” 周夫人更心疼地望着他:“姐夫,你可要注意休息啊……” 李格非白摆了摆手,虽然形容有几分憔悴,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去了礼部,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笑着安慰两人:“礼部大宗伯学识渊博,君子之风谦谦,从他那学到了很多知识,这在国子监可比不了。” 李清照一席白绸长袖莲花襦裙,外披一件澹绿色轻纱荷叶褙子,如云秀发在脑后扎成两个小巧的丸子,灵巧中带着可爱和俏皮,在一旁掩着嘴偷笑道:“爹爹,我看你是和人家杠上了吧?” “最近你老是去书房里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古礼,昨天我还见你看的眼珠都红了,也不注意休息。” “这叫学术之辩。”李格非郑重地对自家闺女解释道:“为父为了驳倒王宗伯,自然要多读书,更深刻地了解古礼才行。” “你还辩什么。” 李王氏见他这副样子就有些心疼:“人家可是大宗伯,是你的上司!” “你要是把他驳倒了,人家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怎么能这么说?” 李格非有些不满地道:“王宗伯岂是那样的人?就算我辩倒了他,他也不会挟私报复的!” “你就是人家肚子里的虫儿……”李王氏翻了个白眼,美妇人的风情一览无遗。 不远处,李乾侧头打量着吕布,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道:“收收你的哈喇子。” “啊?”吕布这才回过神来,嘿嘿地挠头笑着:“老爷,我……” 另一边,李格非本来还在和老婆女儿解释什么学术之辩不算争执的事儿,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惊呼。 周磊指着远处几人,又惊又怕地道:“这不是那天打人的那几个人吗?” 几人齐齐望去,李王氏、李清照她们面上隐隐闪过一抹惧色,任谁见了吕布那恐怖的身手,都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这次一看,不仅有吕布,还多了一个和他同样身材的壮汉,想必武功也低不到哪里去吧?这不怕行么? 但另一边,李格非完全就是傻眼了。 李乾也察觉到了那边几人的目光,无奈一笑。 其实他本来是想各看各的,但如今被发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了,要不然也太尴尬了。 “李郎中,好巧啊。”李乾笑着走了过去,老太监、邢道荣和吕布跟在他身后。 “老爷……”李王氏悄悄扯了扯李格非的袖子,似乎在问咱们要不要赶紧走。 李格非苦笑一声,走得了吗? 李乾早就观察着李格非的动作,见他欲要躬身行礼,急忙开口道:“李郎中,今天中秋佳节,咱们就不用文绉绉的了。” 李格非的身子一僵,这才回想起来,皇帝陛下的叮嘱,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这要是在闹市上行了礼,大家知道皇帝在这,还不马上炸了锅? “爹爹,你何时认识的他?”李清照好奇地望着李格非,悄声问道。 “认识不久……” 李格非嘴里发苦,回了这么一句后,就急忙迎了上前去。 李乾却已经来到近前,笑着对几人解释道:“我和李郎中是同僚,都在皇城里做事。” “上次的京兆府衙门的事儿,让诸位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 “何需如此?” 李格非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还道歉了:“这位……李大人,上次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实在不必如此。” 在礼部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天天和王莽一起讨论,每次都有进步。 虽身体受累,然精神快活,这对于追求学问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满足。 现在若再让李格非离开礼部,他已经开始有些不舍了,所以现在的态度才这么奇怪。 李乾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和他打听着宫里的情况:“李司官,如今宫里祭月完事儿了吗?” “典礼已经进行完了,后妃娘娘们也都去了朱雀城门楼,所以下官和同僚们也都下了衙……”李格非跟着李乾一边往前走,一边缓缓解释道。 吕布羊装警戒周围,但走着走着就向周夫人身边靠了靠,看样子是想寻机搭讪。 另一边的李王氏、李清照几人也跟在李乾身后,望着李格非的表现,目中满是不解之色。 李格非谈到王宗伯的时候,都十分从容,可为何唯独见了这个年轻人,就如此……谨慎小心呢? 难不成他的官职比礼部尚书还大? 这个念头一出,几人都吓了一跳。 礼部尚书都已经是正二品的官儿了,要是比这还大,那得是什么人? 应该不是这样,大乾哪有这么年轻的高官?他大概是什么礼部的官员,或者是门下省的给事中等官员。 这类的官儿品级不高,但权势却极重,喜欢摆官架子……李王氏在心中不断猜测着。 而另一边的李清照则好奇地打量着同她爹说笑的李乾。 李乾也注意到了她试探的小眼神,下意识便起了心思,想欺负欺负这个未来的大词人,故作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 李清照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躲到李格非身后。 等回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俏脸一红,忍不住探出头道:“我才没看你。” 李格非脸色一僵,既舍不得训斥自家闺女失礼,又不敢同李乾失礼,夹在中间说什么也不是。 李乾望着李清照这副娇俏的小模样,一时来了兴趣,笑着问她:“你近来有没有写过什么诗词?拿出来给我欣赏欣赏如何?” 前世的大词人李清照,少女时期便已经名躁一时了。 她最早期的作品应当是那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但最初没有外传,一直在闺中写,直到写到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李清照的作品才开始渐渐外传。 而这首词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她早期的代表作,让她名噪当时的京城。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但现在李乾在京城里逛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说过这位大词人的事,显然是她的词还没传出来。 “你怎么知道?”李清照秀口微张,吃惊地望着李乾。 她自己写词的事,可是没告诉过任何人的。 “真的吗?”李格非也忘了别的,回过神震惊的望着自家闺女,竟然真有此事。 “啊呀,你何时也写了词?快让娘看看。”李王氏也兴奋地拉着李清照的手,颇有种“我家闺女长大了”的开心感。 周夫人和周磊也惊讶地望着她,凑过去询问。 这让差点找到搭讪机会的吕布笑脸一僵。 “我……” 李清照小脸通红地看着自家爹娘、小姨,又咬牙切齿地望了李乾一眼,借他转移话题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建立起自信之前,作者对自己的作品都有羞涩的不忍直视感,这也是李清照一直藏着掖着的原因。 尤其让最亲近的亲人知道了,就像社会性死亡一样,让她很放不开。 “哈哈。” 李乾突然发现欺负这个大词人很有成就感,得意地道:“自然是算到的。” “李司官没和你说过吗?我可是能掐会算,什么事儿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你莫非是在钦天监上衙?如此神神道道的?” 李清照却是记住了他……或者说是记恨上了他:“你既然这么厉害,能不能算到我写的是什么?” 李格非却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被当成了钦天监那些看星星的。 只不过李乾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笑眯眯地望着李清照:“我这神算特别灵,要是算中了,可是要收钱的。” 李清照一听要钱,下意识就望向了自家老爹,但李格非也不知该怎么说。 是就这样配合皇帝陛下呢?还是说不给钱呢? 李格非有些犹豫,从内心来说,他其实也挺想知道,闺女究竟写了什么词…… 李清照见亲爹支支吾吾不说话,又转头气鼓鼓地望着李乾:“你要多少钱?要是你算不出来,你也要如数给我。” 李乾一乐,笑着道:“不要多少钱,但我可以算出一首来,让你长长见识。算出来之后,今天晚上我想吃什么,你就得帮我付钱。” 李清照却眼前一亮,仰着白净的俏脸,娇声道:“那要是你一首也算不出来,我想吃什么,你也得帮我付钱。” 她自己写的词可从来没外传过,就连父母也不知道,由此可见小姑娘的保密工作做的多好,多有自信。 李王氏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家闺女,李格非也苦着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大人……” “放心,我不会买太贵的东西。”李乾摆了摆手,让他放心。 “我要是赢了,肯定买很贵的东西。” 李清照却不领情,望着李乾准备看他的笑话:“你现在可以算了吗?要不要借一借神婆的戏台子,上去跳一跳?” 前方就有个跳大神的,不少人围着那几个神婆、神汉叫好,往盆里扔铜钱。 帮李乾拿着一堆吃食的老太监脸色一黑,下意识就想出声呵斥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但李乾却预知般地摆了摆手,笑着道:“我现在已经算出来了,你要我当街说出来吗?” “我……” 李清照望着他自信的模样,不知为何却突然有几分心慌。 难不成他真知道?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她的小模样,自信地道:“方才我已经算出来,你填过一首《如梦令》。” “你……” 李清照语塞,下意识便退了半步。 周围人都愣住了,难不成真说中了? 回过神的李清照急忙再次上前一步,高声道:“如梦令多的是了,你知道我写的哪一首吗?”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她:“自然知道,但你真的要我在大街上念出来吗?” “你……不要!” 李清照小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娇声辩解道:“你写在纸上给我,我看看你算的对不对。” “好。”李乾笑着点点头。 然而几人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深处,这边华灯缤纷,喧哗热闹,然而唯独就是没有纸笔这种稀罕东西。 老太监在周围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一个。 “不用这么麻烦了,你过来。”李乾对李清照摆了摆手。 “啊?”少女一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但李乾已经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边,附耳道:“我这样告诉你,你等会儿可别赖账。” “啊?” 李清照身子一僵,李乾口中的温热气息冲击到耳边,让她晶莹的耳朵通红,感触好似敏锐了一百倍,侧脸的毫毛都竖起来。 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冲入鼻腔,尤其好闻,让少女颇为不适应,俏面微红,下意识就想退开。 可又怕李乾高声念出她的词,万一他真猜对了,那不就坏了? 便只能僵着身子,站在这听着。 “你听好了这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李乾悄声念着那首简短的、流传千古的词。 另一边,李格非目中带着哀色,幽幽一叹,欲言又止。 但李王氏却望着这一幕,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着李乾,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短短时间,李乾已经念完这首小词,后退半步笑眯眯地望着李清照。 其实从听到第一句起,李清照心里就开始乱哄哄的了,连后面他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 如今他后退一步,这种温厚的男子气息离去,竟让李清照下意识觉得若有所失。 少女的心思就是如此多变,方才还气的咬牙切齿,如今竟然却生出了一丝舍不得。 其实不只是她,李乾也有近似的感觉。 方才凑到少女身边,鼻尖有种若有若无的澹澹香气传来,让他心跳也稍稍快了半拍。 只不过李乾作为老手,自然不会如她这么紧张。 “我算对了吗?”李卿望着李清照,脸上的微笑很难再回到方才的澹然。 李清照这才一惊,回过神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眼睁睁地望着她,脸上登时红了。 “对……算对了。” 她快步跑回到李格非身后,垂下臻首闷闷地道。 “这……” 李格非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同时心中又莫名酸熘熘的。 自家闺女写的词,自己不知道,竟被别人知道了。 这种感觉颇似种了十几年、水灵灵一颗的小白菜,马上就要被别人拱走了……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李格非:“李司官,女债父偿,看来今晚要让你破费了。” 李格非幽幽叹了口气,心疼地道:“李大人,下官……下官愿赌服输,您想买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其实他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家的白菜……不,是闺女。 客观上讲,皇帝陛下对他的后妃很不错,甚至中秋节还让她们去朱雀城门楼上观灯。 历数大乾过往的皇帝,这种行为都能排的上号。 可李格非对女儿从来都是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不愿意让她去后宫里受苦。 见亲爹要代替自己受过,李清照面上一紧,马上又要站出来,可李王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揽住自家女儿,悄咪咪地说私话,问的李清照俏面通红,也不知她在打听什么…… 众人在人潮中穿行,李乾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一点。 “这个,还有这个。” 李乾指着摊贩桌上的炸圆子:“鱼肉馅的和羊肉馅的,各来两个就行,再加上旁边那几个。” “好嘞!这位客官!”小贩笑呵呵地帮李乾包好,递过来:“承惠八十文。” 李乾自己没接,一旁的老太监则走上去接过了油纸包,李格非则掏出荷包来付钱。 之后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但老太监接过的吃食,他自己总要先吃上一个,随后才递给李乾。 李格非自然能隐隐猜到几分原因,但这种情形被李王氏等人看在眼里,又感觉颇为奇怪。 哪有仆人偷吃主人东西的? 只不过李乾自己都面色如常,没说什么,她们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说,只是看老太监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他可真是大胆啊…… 一行人在大街上逛着,李乾一会儿买点吃的,一会儿又去看摔跤,看杂技,玩投壶,不亦乐乎。 不过东市乃是京城里高官显贵们云集的场所,即便李乾已经特地避开最富庶、最华贵的那几条街了,但玩的久了,还是不免会碰到熟人…… 就在李乾逛的正来劲儿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年轻汉子,对李乾一阵耳语:“老爷,秦相也携家卷出来逛街了,就在前面。” “怎么是他?” 李乾苦着脸,暗道晦气。 一般情况下,如秦桧这种大人物是不会出来瞎逛的,而是由他们的夫人、家卷自己出来逛街。 但没想到今晚秦桧竟然也出来了。 可能是被他老婆强行拉出来的吧…… 李乾不无恶意地揣测着这个妻管严的窘境。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可能遇到,那就得躲一躲了。 “咱们往回走。” 李乾往嘴里扔了一块晶莹的水晶糕,有些不爽地转身回头。 老太监和吕布几人自无不可,但李清照几人却颇为好奇起来。 这位连秦相的公子都敢打,方才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如今为何要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呢? 李清照捏着衣袖,凑到了李乾身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往回走?难不成前面有人让你怕了?” 李乾呵呵地笑道:“我不是怕他,而是怕麻烦。” 李清照撇了撇嘴:“你不是自诩能掐会算吗?为何方才还要别人来提醒你?” 李乾有些无奈地道:“能掐会算,不代表我要时时刻刻什么都算,你以为观星测算天命没有代价吗?一天只能算一次,今天的已经用完了!” 李清照皱了皱可爱的琼鼻,就这样盯着李乾的侧脸:“你刚才不是算出来的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写的词的?” 李乾有些无奈,他总不能说我在语文课本上看到的吧? “说算出来的,自然就是算出来的。” 李乾心说我不光能算出你以前写的词来,还能算出你以后写的词来。 就是说出来怕吓着你。 李清照显然是不信的,但无论她怎么问,李乾就是坚持一点:“算出来的。” “你想想,你写的词给别人看过吗?” “嗯……”李清照蹙着好看的眉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连家中的侍女都没看过。 李乾轻声笑了笑:“那不就是算出来的?就算我想同别人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吧?” 李清照却不愿放过他,又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为何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外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前不认识你吧?” 听到这话,李格非、老太监等人纷纷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很好奇这件事。 前者好奇的是,陛下为何会知道自家闺女的名字?他是从哪知道的? 后者好奇的也差不多,皇帝陛下之前都没怎么出宫,为何会知道这么一个深闺女子,还知道她写的是什么词? 这一点也不合理啊! “自然也是算出来的。” 李乾从瓷碗中插出一颗软糯香甜的‘香橙丸子’丢进嘴里,边嚼边含湖地道:“有一天晚上,我夜观天象,发现文曲星闪烁,预示我大乾有才女降世,便应到了一个叫李清照的女子身上,还让我知道了你写的拿几首词。” “所以那天我才能一下认出你来!” “才女降世?” 李王氏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闺女,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皮闺女,是才女? 李格非却有些激动,快步来到李乾身边问道:“李大人,家女真的是才女降世吗?” 谁家大人听别人夸自己的子女,智商都要降上那么两三分的。 不过还没等李乾开口,李清照就脆生生地道:“爹爹,你别信他的话。” “你看他才多大,也就和我差不多!我出生的时候,他估计还在吃奶呢,难不成那时候他就会观天象?” 李格非一愣,但李乾却呵呵一笑,转过头笑望着气鼓鼓的李清照:“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可知道星辰离凡间有多远?单说北斗星,你此刻看到的星光,并非是此时的光,而是四百年前的星光。” “光从北斗星来到凡间,要走四百年方至,是以自今日至四百年之前的光景,都被保留在星空之中,观天象的造诣越高,就能看得越远,追朔的时光越久……” 李清照几人本来还持着怀疑态度,但李乾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甚至连李清照这个小姑娘刻意刁难的问题都能答出来。 玉兔当空,群星相伴,暗色夜穹是如此神秘与遥远。 星空下京城中,行人如潮,但见到吕布和邢道荣这两尊壮汉,都会下意识绕开他们这群人。 远处的大姑娘们都遥遥望着一席青衣肃立的李乾,馋的快要流口水…… “人生百年,不过匆匆一瞬。” 李乾负手仰望着神秘的夜空,感慨道:“然而一个人的一生都被凝在星光中,待四百年后,后人仰观天象,便会见到今日这一幕,见到这今日繁盛的大乾京城,见到活在星光中的我们……” “四百年后……” 李王氏早已听的入神,闻言下意识地拉着一旁李格非的手。 若四百年后再被人看到,也好让人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 而另一边李清照在最初的质疑之后,早已被李乾说的云里雾里,闻言忍不住失神地喃喃道:“活在星光里……” 这种话对于一个少女的杀伤力还是有点大。 李乾笑眯眯地望这个现如今还很稚嫩的大词人,心说这下应当不会再问了吧? 谁料李清照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乾的目光,突然转过小脑袋来。 两人目光对视,李乾笑呵呵的目光对上了她满是憧憬的眼神,两人都是一怔。 李清照俏面上一红,刚欲开口,李乾就插了一颗软糯的香橙丸子,送到她娇艳的唇边:“别再问了。” 要是这个好奇宝宝再问下去,李乾真不知该怎么回她了。 李清照嗅着鼻端传来的香甜诱人味道,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把这丸子吃了下去。 待李乾拿回竹签后,俏脸这才腾地一下红起来。 这……这算什么?这根竹签不会是方才他用的那个吧? 李清照做贼心虚般地回首望了一眼,发现爹娘他们都仰头望着天空,没注意到方才那一幕,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边狠狠地咬着嘴里的丸子,一边恨恨地望着李乾。 李乾干笑两声,方才的举动好像确实有些不妥。 然而两人都没意识到,李格非那颤抖的手,哆嗦的嘴唇,还有老父亲那破碎的心…… 几人又走回到街头,李乾抬头望了望夜空,如今月已过中天。 “近些日子京官的禄米都缩了水,大家都是紧着裤腰带过的,我也不继续占你的便宜了,李司官。” 李乾笑呵呵地同几人告别:“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李大人……” 李格非拱了拱手,有心要客气一下,说一句以后多走动。 但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抗拒着这句话,最后他只得强笑着道:“李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李乾对身后摆了摆手,便带着吕布几人向宫城的方向走去。 吕布却忍不住连连回头,今晚他一直在找机会,可所有人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李乾身上,就连周夫人也对那套“星辰”之说目泛异彩。 所以他一直没找着机会。 “别看了,快走吧。” 李乾无奈劝道,他真怀疑这个吕布是不是被曹操附了体,这么喜欢人家老婆。 “唉~” 吕布叹了口气,还有几分失落,转回头来道:“老爷,要不你们先回去,我把邢老弟送回家吧。” “你要做什么?” 邢道荣立即警觉起来:“我自己认路!” “不,你不认路……”吕布帮他纠正道。 “老爷,你给我做主啊!” 邢道荣绕过吕布,跑到李乾旁边哭诉道:“他明明说今天不治病……” 李乾见他一个壮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忍不住心生怜悯,望向吕布:“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好吧。” 吕布无奈地点点头:“既然老爷都发话了,那今晚你就自己回去吧。” 邢道荣立刻由哭转笑,开心的像个二百多斤的孩子…… ~~ 夜空如一张暗蓝的幕布,映出明月如镜。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是不眠之夜,对于千里外泗州的左威卫和吴国守军,同样是个不眠之夜。 明月西下,天边隐现一抹微白的晨光。 今晨的刁斗声都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尽量不发出太大响动。 和衣睡了一夜的左威卫将士们悄悄从军帐中垫着步子而出,并未起锅造饭,而是狼吞虎咽地啃着昨夜就做好的饼子。 早起升起的炊烟会惊动远处的敌人,越是关键时刻,就越是要注意每一处细节。 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他们的目标处,也就是泗州城所在,城门也悄悄地打开了,一队队白衣轻甲的吴军放轻脚步,鱼贯而出,就连仅有的几队骑兵、车兵,也在马蹄、车轮上裹了厚厚的布匹。 一条不算宽阔,水流缓缓的石梁河自泗州城前缓缓流过,波纹荡荡,往日里繁华的船埠如今却见不到几条商船。 “沉将军,咱们真要在红泥湾设伏吗?” 吴军最中间的战车上,两名身着银甲的将领正在对话。 “自然要如此。” 那沉姓主将目光坚毅:“大将军虽走,但之前却为我泗州留下了御敌之策,如今若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番苦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人选?大臣让李乾修陵 一阵闷热的风吹过小院,引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蝉鸣。 小院边角的杂草左右摇晃,草叶嫩绿,草尖焦黄,焦急地摆动着,似乎在伸着手劝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院子中间,吕布一只大手伸出,直接将邢道荣的手按回了他的胸口。 按理说,打了这么多年的架,如吕布这般高手都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防住对手一招后,会下意识地按照最优解,攻向敌人的破绽。 可这次条件反射也没射出来,只因今天的情况把他也整不会了。 吕布对面,邢道荣的拳头被按在胸口,根本不像是出拳,反而像是捏起小拳拳撒娇的样子…… 他也一脸懵逼,随即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面上涨红无比,暴喝一声:“开!!” 天地间风云变色,邢道荣的气势再次爆发,双脚扎根在大地上,源源不断的浑厚力量向上渡去,由腿带腰,由腰带背,节节而上! 脊背若大龙,筋肉如山岭,气血如渊海般汹涌,天地雷鸣隆隆炸响,似乎这天再遮不住他的眼,这地再埋不了他的心,这漫天神佛都要烟消云散…… 在邢道荣这开天一拳之下,吕布竟然……一动也没动。 又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几人的发丝。 院角的小草摇的更加焦急,似乎在劝这两人赶紧收手。 吕布眨了眨眼,又往前推了推,推的邢壮士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躺在地上。 ??? 就这? 不仅是吕布懵逼了,就连老太监也懵逼了,甚至邢道荣本人也懵逼了。 唯有李乾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 “邢兄弟,你……” 吕布急忙上前扶稳邢道荣,面上是十二分的不解:“你这几日可是身子不舒服?状态不好?”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让吕布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邢道荣本来脸都红的和猴屁股似的,闻言当即面色一肃,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不瞒吕兄,我……” “怎么了?”吕布关切地望着他。 李乾见邢道荣吭哧吭哧地编不出来,急忙开口替他解围道:“邢壮士定然是曾遭人暗算过,堵塞了经脉,淤滞了气血,导致如今一身功夫,发挥不出一成来!” “对,就是淤滞了气血!” 邢道荣面色沉凝,虎目中似乎又浮现了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 三人也安静下来,听他讲述。 就连李乾也不得不感叹,邢道荣手上功夫可能不太好,但嘴上功夫定然称得上一流。 要是以后混不到饭吃了,可以去酒楼茶馆说书。 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是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恰到好处愁,声线沉闷中带着一丝沙哑,腔调抑扬顿挫,富有张力,漫不经心间就说出了曾经那个尸山血海般的场景。 “……那几个贼人不敌,急忙纷纷退走,吾正要追,可突然脚步就是一跄。” 他幽幽一叹,轻轻摇着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的刀上,有毒。” 吕布跟着听的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屏住呼吸,一会儿咬牙切齿,到最后更是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真是无耻贼人!行次下作手段!当杀!” 接着他又快速上前,把邢道荣拉过来:“邢兄弟,你中的是何毒,可有解药?” “堂堂大丈夫,一身功夫怎能这么窝囊地就让人暗算没了!” “这……”邢道荣语塞。 “这肯定是没有的!” 李乾心中无语,继续帮他解释道:“贼人使的这种世间奇毒,我也听说过,毒效千变万化,不宥于一种,就算海里的蛟龙中了毒,也只有乖乖引颈受戮一条路可走。” “不错。”邢道荣点点头,面色再次沉重起来:“此后数年,吾遍寻世间良医,有许多人见识不如这位老爷广博,连这毒药都认不出,更遑论解毒了!” 吕布闻言更是焦急:“大好男儿,怎能被这阴损招数毁了?” “我自问还是懂些医术的,这就帮你把把脉,看看能不能解毒。” “你……” 邢道荣老脸一慌,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手:“你不要过来啊……” “怎么能病忌讳医呢?” 吕布拿捏他比拿捏小鸡崽子还轻松,不由分说地便直接把他的手捉过来了。 李乾也傻眼了,吕布要是真懂点啥,那岂不是一摸就露馅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挣扎,吕布的大手却始终如铁钳一般,锁在他手腕上,闭目静静地感受着他的脉象。 “奉先他真懂医术?”李乾小声地问一旁老太监。 只见老太监嘿嘿一笑,捏了三个手指,随后又缩着脖子‘喵’了一声。 看得李乾一头雾水,忍不住黑着脸道:“说人话。” “哦。”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道:“他就是个三脚猫功夫。” 只不过人话一出,赢来了吕布的怒视。 “老爷,我已经把出了邢兄弟的脉象,而且也已经知道怎么治了!”吕布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三脚猫,急忙来向李乾邀功。 李乾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那你说说,要怎么治?” 要是真有能把邢道荣治成高手的方子,他自己说不定也能试试。 邢道荣也大感意外地望着吕布,老太监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笑。 “很简单!” 吕布拍着胸脯道:“邢兄弟气血瘀滞,毒药已经深入了膏肓,世间任何草药,也已无力回天了。” 邢道荣听得大脸儿煞白,这就无力回天了? “然而我还有一味良药!” 吕布满怀自信地道:“那就是加强锤炼打磨,令自身气血更加强大,一举冲开这所谓的药力,重回巅峰!” “哦……”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听这个法子就不像是什么好方法,他决定还是先看看邢道荣的疗效如何。 老太监则满是怀疑地望着吕布:“就你这个庸医,你别把人治坏了!” “肯定坏不了!” 吕布差点被他绕进去,回过神来才怒视着老太监:“不是坏不了,是肯定能治好!” 他快步来到邢道荣身边,拉起他就往小院中间走:“邢兄弟,不用管那老狗,你听我的,保准错不了?” 邢道荣一个三尺大汉,现在一听要给自己治病,还有几分紧张:“怎么治?” 有病治病,没病怎么要是治出病来怎么办? 吕布对着他,温和一笑,似乎生怕把病人吓跑了一般:“自然是与我对练!” 邢道荣一听,脸都绿了。 从方才练的那两招就能感受出来,两人的实力,还是有那么亿点点差距的。 那能叫对练吗?那就是单方面的挨揍! 吕布却在那侃侃而谈,说的还颇有道理:“你想想,只有令气血活泛起来,才能不断增长!” “你再与我对练,捶打经脉,疏通淤堵,长此以往,你的实力想不回复也难啊!” 李乾也傻傻地望着吕布,这踏马就是你的疗法? 幸亏刚才没一时冲动,说自己也要练,要不然现在估计就骑虎难下了。 “我……这个……”邢道荣转身就想走,但他如何能逃得过吕布的魔爪? 还没走出半步就被拉回去了。 “邢兄弟,良药苦口,老兄我得罪了,你多担待!” 吕布帮他摆开了架势,又准备和他比划比划。 李乾已经被他的骚操作整麻了,见他要赶鸭子上架,急忙道:“奉先,你可要注意分寸!” 吕布帮他纠正道:“老爷,是注意药力,我现在不是武功教头,就是个郎中。” “既然邢兄弟只剩了不到一成功力,那我就用两成药力来帮他治吧!” 邢道荣都快哭了:“为什么你不用一成?” “刚开始治疗,自然要下猛药,帮你打开病灶!” 吕大夫望着眼前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你先动手,我观察你的病情哪里最严重,再帮你医治。” “我……” 邢道荣欲哭无泪,眼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咬咬牙,一拳就朝着吕布怼了过去。 怎料吕布似乎早就看破了他的招数,步伐轻盈地躲了过去,随后便一拳怼在邢道荣的腰眼,把他捶的小脸儿红里透白、白里透黑、黑里透紫,紫中发绿,绿里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蔫儿黄…… 正如院角那几颗摆着手,不断劝架的小草。 对于这么残忍的治疗场面,李乾不忍直视,于是他就侧着眼看两人的诊治。 如吕大夫这种郎中,是定然不会受到医患关系困扰的,所以他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若家属或者患者本人不满意,来一拳就好了。 正如现在的邢道荣,因为受不了这种粗暴的诊治,正欲喊停。 可突然脚下又被绊了一跤,以至脸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如此一直诊治了大半天,主要出力的吕郎中依旧精神奕奕,可患者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快起不来了,一口老血都流到嘴边,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邢兄弟,现在如何,有没有感觉气血更畅通了?” 吕布扶起他来,一脸期待地问道。 “我……我……”邢道荣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瞧你说的,我都忘了!” 吕布一拍脑袋:“只是我这样医还不行,必须得再配上修复身子的药,不然便会损伤身体。” 李乾好奇问他:“这种药你也会配?” “自然不会。” 吕布憨笑着道:“那就得委屈邢兄弟和咱们出去跑一趟医馆了。” 邢道荣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要不是你非要给我治病,我用得着受这委屈吗? 不过经了刚刚那一疗程,他却是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尽量少说废话。 三人带着邢道荣,出门寻了个医馆,又由吕布掏钱,给他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邢道荣身上的伤势看着虽然吓人,但吕大夫的圣手也不是吹的,这也就是些皮肉之苦,根本没伤到内腑。 三人开好了药,又让药铺里的郎中帮邢道荣上好了药,再送他回家。 躺在马车上,邢道荣一直都是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状态。 只是往邢道荣家里赶的时候,李乾倒发现了一件奇事。 邢道荣身上的那些淤青,乌紫之处,现在竟然好了大半! “邢壮士,你身上的伤竟然快好了!” 李乾急忙指给其他三人看:“莫非那药铺里的外伤药这么神?” 吕布也是一惊:“这么快?” 他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本想着等两三天之后,再来帮邢兄弟治一次,可如今邢兄弟恢复的这么快,不如再来一次吧!” 本来还躺在棉垫儿上,奄奄一息的邢道荣一听这话,噌一下就坐起来了,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过犹不及啊!” 他虎目中泛着泪花儿,忍不住按住了吕布的手:“吕兄,人家大夫用药都讲究缓用,怎么到你这儿就一天来两次呢?” “这……” 吕布也自知理亏,讪笑着解释道:“你这刚开始治,就得下猛药,打开病灶……” “刚才那药还不够猛吗?”邢道荣怒声质问道。 “也差不多了……” 吕布急忙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再用药吧!” “明天……”邢道荣眼前一黑。 “那是自然。” 吕布理所应当地道:“用药用药,自然是要每天不断,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每天……” 邢道荣身子晃了晃,又一头栽了下去。 吕布则笑着安慰道:“邢兄弟,我观你虽气血不畅,可曾经习武的那些底子还在的。” “就如方才治病的时候,以我两成力的拳脚,换了个普通人早就骨断筋折了,但你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如今这伤药没什么特殊的,你身上伤势却好的这么快,定然也是曾经武功的原因了!” “这身子骨儿,就是比普通人强啊!” “我……”邢道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乾大感惊奇:“原来那伤药就是普通的药!” 只是邢道荣这神奇的体质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之前他还真是什么高手?身强体壮? “你放心!” 吕布面上满是期待,拍着邢道荣的肩膀:“我一定尽快帮你治好这顽疾,之后你我兄弟二人纵横京城,谁是敌手?” 他两眼放光,似乎已经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时刻了。 “我……” 邢道荣急的满头大汗,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吕兄,我这个……住的地方……你们太远不方便……” 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李乾不由有几分怜悯,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吕布就兴冲冲地道:“无妨!” “邢兄,我在北边光德坊有个空置的宅子,你就搬到那去就行。” “我……”邢道荣想拒绝,但被吕布直接打断了。 “不用和我客气。” 吕布看他是越看越顺眼:“你我之间亲如兄弟,何须这么婆婆妈妈的?” “不是,我在北边也有宅子……” 邢道荣脸一绿,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呢? 果然,听到这话的吕布更是大喜:“那就更好了!” 李乾怜悯地望了邢道荣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邢壮士,你想恢复功夫,就得下一番苦功啊!” 也不用管真假了,反正治不出毛病来,就先治着吧。 外面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几位客官,到了。” “没到!” 吕布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去城北,就去光德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问出来了,邢道荣的宅子就在光德坊。 马蹄踏踏,拉着几人向着城北而去。 邢道荣望着黑黝黝的车厢,欲哭无泪。 这究竟算是绑架呢?还是绑架呢? …… 对于帮助邢道荣康复这件事儿,吕布极为上心,几乎每天都往他那跑。 即便偶尔有一点耽搁了,第二天也定然要补上,说是一定不能缺了,否则会误了疗效。 病人被吕大夫的医者仁心感动的泪流满面,感谢他八辈儿祖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吕布的错觉,在他一次次不辞辛苦的治疗下,邢道荣似乎越来越……抗打了。 这让吕布很是兴奋,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于是就更不肯放弃这个患者了。 如此尽心的大夫,让李乾很是称赞。 今天八月初九,是个大日子,李乾又把吕布和老太监拉了出来。 而吕大夫又顾念着自己的患者,连带着把邢道荣也拉出来溜溜了…… 几人坐在街边小摊上,就着香香脆脆的酥饼,喝着鸭血粉丝汤,遥望着远处的贡院。 李乾舀了一勺汤,又夹了一片嫩滑的鸭血放进嘴里,细细品着其中的味道,还好奇地问邢道荣:“京城里卖这玩意儿的可真不多,的亏你能找到。” 邢道荣得意一笑:“这京城里所有卖猪血、鸭血、鸡血、驴血、狗血……的地方,我都能寻到门路。” 李乾无语,这真的很值得骄傲吗? 只是吕布却一脸赞赏之色,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是秀才们入贡院的时间,李乾几人刚刚在门口目睹完了士子们经历重重关卡,入龙门,进贡院。 考过了这一场,他们的身份将发生巨大变化,不再是‘穷秀才’,而是‘富举人’了。 李乾遥望着贡院门口,心里一时还有几分好奇。 “早知道我也进去考了。” 李乾对贡院里的情形心里痒痒。 邢道荣一听还很惊讶:“你还是个秀才?” 还没等李乾回话,吕布就抢先道:“这你就别管了。” 邢道荣不敢招惹他,只得哼哼两声低下头,又多喝了两口汤。 “老魏,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我进贡院里转转?”李乾望向一旁的老太监。 老太监脸色一苦,还没来得及出声,邢道荣那边又嚷嚷开了。 “你疯了吧?” 他呲溜一声,吸进嘴角的一根透明粉丝,瞪着大眼望着李乾:“这贡院龙门一落锁就是三天,决计是没有再打开的可能!” “听说英宗时有一次贡院失火,龙门官就是不开门,结果最后大火熄灭,活活烧死了一半秀才……” “真的假的?” 李乾抬起头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是真的,老爷。” 老太监也在努力打消他这个念头:“为了保证秋闱公平,就算出了再大的岔子,中间也不能再开龙门了。” 要是去贡院,肯定就得以皇帝的身份去,会惊动那些官员。 但这样一来,就有危险了。 “原来如此。” 李乾失望地点点头,不过一想到后面还有会试,甚至还有殿试,他自己就是考官,李乾心里也平衡下来了。 “行了,热闹也看够了,汤也喝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邢道荣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碗,讪笑着道:“我还没喝饱呢……” “没事儿。” 吕布温柔一笑,从店里买了一个瓷盆,打上了外带的粉丝汤:“还是回去吃吧。” “我……”邢道荣欲哭无泪,回去就要治病了,他才不想回去。 “不要抗拒治疗,邢老弟。” 吕布笑的像个膀大腰圆的精神科医生,看的李乾都打了个哆嗦。 “奉先,你先帮他治治病,我和老魏就先回去了。” “好嘞老爷!”吕布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一会儿就回。” 虽然秀才们虽然进场考试了,可京城里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却一分。 原因很简单,中秋节快要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望着眼前的这封奏章,眉头皱起。 眼前这封奏章,是劝他这个大乾皇帝,抓紧立皇后,不要让后宫大位空悬…… 说实话,李乾其实对这种随意指指点点自己私生活的人很不感冒。 只是他却明白,当上了皇帝,有得必有失。 天子无家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包括娶老婆、生孩子、立储…… 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这个皇帝指指点点。 当然,一般情况下,李乾也无所谓。 前阵子还有个大臣上书,让他开始修自己的万年吉壌呢。 这玩意儿在李乾生前叫万年吉壌,等他一嘎嘣儿,就该叫某某陵了。 李乾当即就给他批了一句:朕还年轻着呢,别盼着朕早早就死了。 据说那官员收到回复之后也很委屈。 皇帝活着的时候修陵这是惯例,咱也只是提醒您老一句。 活着的时候修房子,这吉壤不就是死了之后的房子吗?给您修房子都不乐意? 当然,喜欢这么上书说事儿的人,除了那些一天天闲的吃饭都不用放盐的御史,真的没别人了。 他们要么就弹一弹京城里的贪官,比如秦桧、蔡京之流,要么就对和珅、严嵩他们在荥阳的救灾指手画脚一番,甚至有的连自家头头魏征也要弹上一本,说他没有作为巴拉巴拉的…… 其实李乾对这些御史的容忍度很高,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品行正直……大多数正直。 近来劝他立后的奏章有很多,但唯独眼前这个奏章让李乾格外不顺气。 这上面说,民间有传言,皇帝陛下久久不立皇后,正是因为您老对现在的后妃都不满意,又要在天下大肆采选秀女。 百姓就喜欢传谣,一听这个纷纷慌得不行,大家都赶着劲儿地嫁闺女。 还请您老赶紧立皇后,以消除民间的流言。 这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讽刺他这个皇帝吗? 一听他要选秀女,大家赶紧嫁女儿,这踏马什么意思啊? 再说了,李乾何时有过再选秀女的说法?他连想都没想过! 而且这阵子他在京城里闲逛的时候,也根本没听过什么老百姓抢着嫁女儿的事儿!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都没有,他这个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李乾就怀疑是这王八蛋自己编的! 他望着这个奏疏,气的牙根痒痒,一旁的武媚娘和吕雉则在轻掩秀口偷笑。 有关这种私事的奏章,两女一概是不敢票拟的,全都交给李乾自己来办。 皇后这个位置,干系很大,不仅如今六宫的那些后妃在盯着,她们两人也在盯着,并且心中的期盼绝对要超过六宫中任何一个后妃…… “陛下,这人给陛下造谣,当真该罚。” 武媚娘凤眼含煞,俏面转而带上着几分不善,盯着这份奏章:“若这种心怀不轨之人若不得到惩治,其他人定会纷纷效仿。” 她和吕雉俩作为李乾最亲近的身边人之一,自然也知道李乾最近频频出宫的事。 外面哪来的这种传言? 吕雉也有几分愠怒,轻轻拉着李乾的胳膊:“陛下,这种造谣毁您名声的人,您可千万莫要放过他。” 李乾却叹了口气:“御史都是风闻奏事,若要硬算,朕还真没理由处罚他。” 国朝初期,为了让御史们敢说,大乾太祖定下了风闻奏事这样的规矩。 如御史、谏议大夫、给事中这样的言官,不必等到调查清楚事情之后,再上书,只要他们听到传言,就能直接上书奏事,然后朝廷就得开始调查。 就算最后调查清楚了,他们奏错了,言官也不会因此获罪,这叫不因言获罪,也是当初朝会上李乾维护魏征的一个名目。 武媚娘与吕雉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想处置这个御史了。 如今不会有人再怀疑他是无能,或者是手软之人。 以皇帝陛下的手段,就算没有理由,想整人也能整出花来。 就如之前的马济远,如今秦桧与蔡京都不再提,谁还记得这个人? 吕雉却在一旁道:“陛下乃是明君,然而对付这种小人,却不应该过分纵容,否则其必然会得寸进尺。”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过分就过分些吧,先容他一时,等朕哪天忍不了,再收拾他。” “而且这种事,罚的重了,就显得朕小题大做,别人一看如此,还以为朕是做贼心虚,真有要再选秀女的心思,如今被他道破了,反而恼羞成怒。” 李乾揉着眉头,无奈道:“可要是罚的轻了,只是打几个廷杖,说不定更是会让此人声名大噪,在官场中节节高升,人家可能早就等着呢!” 如今,他也知道了官场中的一些门道,廷杖对于文官来说,就像是勋章一般,要是受了廷杖,均会引起上官下官的敬佩之心,名声大起,被作为敢于直言诤谏的典范。 万一和同僚什么的起了冲突,转身一亮大屁股,人家一看这疤痕,就知道你是挨过廷杖的,必然会让你几分。 再加上李乾自登基以来,从未打过官员廷杖,这更是让许多人都盼着。 李乾冷笑一声:“陛下御极以来,第一个被打廷杖的人!” “听听,传出去多威风啊!后面被打廷杖的都要矮他一头!可朕就偏偏不遂他们的意,就是不打他们的屁股!” 武媚娘和吕雉大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门道。 “这些人……当真是用心险恶。” 吕雉愤懑地捏着拳头,忍不住道:“把恶名加诸陛下,自己却搏得了好名声作为进身之阶!” “朕不会打这种人的屁股。” 李乾望着她嘟起来的红润小嘴,突然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两女挺翘的臀尖儿:“要打也是打爱妃们的屁股。” 这个打屁股和另一个打屁股自然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吕雉与武媚娘都羞的身子一颤,玉面粉红,转过头去。 李乾轻声笑了笑,又开始批起奏章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近来这些人为何要这时劝他立后。 因为中秋节快要到了。 中秋节又称祭月节,虽是如此,但李乾却不用在礼部那些官员的安排下,忙忙活活地祭祀,只因一个传统: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是以他这个皇帝才能逃过那些繁复的祭礼。 不过他能逃过,但别人就逃不过了。 大乾的惯例是,中秋时皇后要代表天家祭月,然而目前皇帝陛下还没立皇后。 没有皇后,也就没人代表天家去祭月。 这也是诸多大臣们上奏的根源。 只是李乾也知道,现在再立后,册立大典根本就来不及准备了。 文官们只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把人选定下来,这样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李乾却不想理会他们。 对于祭月的事儿,他自有解决之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吴兵不讲武德搞偷袭,石梁河驴车漂移显神威 最初,吴国的探子们见了朝廷威严的军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地便跑回了泗州城。 泗州守军本来都快绝望了,准备开城门投降。 差距太大,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念头。 若是开城门投降,等朝廷册封了新的吴王下来,或许他们还是能在这泗州城做官…… 但没想到的是,预料中的攻城根本没有来,三十万朝廷兵马有绝大部分都绕过了泗州城,直奔后方盱眙而去。 只留下那么一小撮禁军,依旧在那边驻扎着…… 当然,相比于泗州城内仅有六千的守军,这些兵马依旧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规模。 但最起码也没那么绝望了不是?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在刺激着泗州守军的意志,孙武的守城之策。 泗州守将沉玚从前在孙武账下,随他征战楚国、越国,后来因为一些朝堂之事,才被调到泗州城来。 他来到这里之前,朝廷的旨意就到达了吴国,当时孙武便察觉出问题,就泗州的地形、守城叮嘱了沉玚几句。 但也只是粗略的叮嘱,至于真正的布防,孙武本打算等朝廷兵马到了,他再来泗州亲自布防。 谁料世事变迁,孙武如今已不在吴国,只留下这道交给沉玚的守城之策,作为他对吴国的最后遗泽。 沉玚目光坚定,回想着当日孙武的种种叮嘱,在石梁河畔一一布防…… 石梁河对岸,再走五里,便是左威卫连绵的军营。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风吹拂着军帐,此刻军营中早已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三百左右军士和赵廷美在此护营。 其余人马已经行军四里,来到了石梁河畔。 河面上漂着一层朦胧的薄雾,隐隐能望见远处河对岸的葱郁草木,细腻湿润的河风拂面,却怎么也吹不开这层薄雾。 “天助我也!” 赵匡义坐在一匹毛发纯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身威武的山文甲,头戴双翅红缨兜鍪,横枪立马,望着奔涌的石梁河水,高兴地一拍大腿:“恰逢大雾,我军必胜之!” 在他身旁,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不过他骑的则是一匹黑马,此刻刘光义颇为纳闷,忍不住转头问道:“将军,为何有大雾,我军就能胜?” “枉你还为将军,连兵书都没读过吧?” 赵匡义瞪了他一眼:“河面有大雾,泗州城里的吴军便看不到我军渡河!” “最惊险的渡河不用担心,而我军兵力又五倍于泗州守军!如何不胜?” 刘光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不管有没有雾了,三万对六千,这场仗似乎也没什么悬念,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罪他呢? “将军所言有理。” 刘光义讪笑着奉承道:“此战我军必胜。” ~~ 石梁河对岸,沉玚望着这河面上笼罩的一层薄雾,亦是非常兴奋:“天助我也!恰逢大雾,我军必胜之!” 副将周隼心里却有些没底:“为何大雾便是我们胜?朝廷兵马看不到我们,可我们也看不清他们的动向啊!” 沉玚却轻轻一笑:“今日有雾,左威卫在河对岸便看不清这边的情况,最利于我军设伏!” “至于我们……需要看清他们的动向吗?等他们渡河过来,入了我们的埋伏,到时候直接打就是了。” “这……” 周隼一脸难色,忍不住道:“不知道左威卫的动向,连他们是否在这红泥湾渡河都不知道,若他们在别处渡河,我们岂不是白埋伏了?” 沉玚立在战车上,遥望笼着薄雾的河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此处虽为石梁河中水流最急的几处之一,但河道却窄,大将军曾言,朝廷兵马若有攻泗州,必会选此处渡河。” “这……唉~”副将幽幽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沉玚转头望着他,神色又凝重起来:“上游的水军部署的如何?” 周隼也立刻打起精神来:“将军放心,八百人早就全数到了,一个也不少。” “现在杨将军正带着他们拦水,不管左威卫从哪渡河,都能冲他们一把!” 沉玚却微微皱了皱眉:“不要拦太多,若水流太缓,定会被左威卫看出端倪来。” “您放心!” 周隼得意一笑:“杨将军可是老手了,兄弟们也都是有经验的,定不会叫朝廷的那些旱鸭子看出来!” 沉玚默默点点头,凝望着远处河面。 河上雾气突然出现一阵不正常的翻涌,水花声也渐渐变大…… 沉玚眸子一缩:“来了!” 石梁河对岸,赵匡义依旧跨在马上,手持长枪,望着滚滚河水,一队队禁军搬着早就扎好的蒲筏、械筏,跳入河水中。 先前游过去的善泳军士也在河面上连起了一条条飞絙,步卒们便牵着这些粗大的绳子,跋涉过河。 突然,前方有一名传信的兵士渡河回来,也不顾身上正在滴水,便跑到赵匡义马前,俯身禀报道:“将军,前军三千人,已尽数登岸,并未发现伏军!” “好!” 赵匡义哈哈一笑:“吴军果然还被蒙在鼓里!” “走,随我渡河!” 他大臂一挥,便从马上下来,走到专门为他准备的小舟上。 刘光义等几名左威卫将领也急忙下马跟上他。 左威卫内设上将军一人,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仓曹参军事二人,兵曹参军事二人,骑曹参军事一人,胃曹参军事一人,左右司阶二人…… 官职繁多,但今日能跟在赵匡义身边的,都是上层将领官兵。 他们同赵匡义坐一条船,至于的马匹,自然有人牵着另外运送过去。 四名军士划着船桨,在湍急的河流上载着意气风发的赵匡义和一众将军们缓缓来到了河对岸。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赵匡义下了船,也不待马匹被运过来,便领着几名将军,兴冲冲地向前走去。 三万大军渡河急不得,事实上,赵匡义本来也没想着趁清晨时间,突袭泗州城。 五倍的兵力差,还管你早上晚上?什么时候打你都不是对手! 只是渡河的时候才是左威卫最脆弱的时候,他要的是尽快渡河。 几人来到最前方,方才渡河过来的士兵正在砍伐树木,配合着工匠制造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为一会儿攻取泗州城做准备。 赵匡义边打量,边点头,同诸多左威卫将军商讨着等会儿宫城的情况。 突然,一支箭羽自前方密林中钻出,携劲风袭来,嗖地一声便划过了赵匡义耳边,钉在后方树上,箭尾嗡嗡颤响。 众多将军登时都傻眼了。 还是刘光义反应的快,他一把将赵匡义扑倒在地上,口中还不忘高声吼着:“有埋伏!保护将军!” 众多正在营建器械的左威卫士兵纷纷提起刀枪,向着这边奔来。 但这一声也像是对吴兵们进攻的指引,四周密林间突然战鼓声大作,一杆杆军旗高高竖起来,随后便是大量的草木翻倒声,鸟群惊飞声,似乎有大量兵马向河边奔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朝廷兵马已经被包围了!放箭!” “我们的水军马上就到,他们已经再无退路,随我杀敌……” 种种大喝声,林中似乎埋伏了千军万马,令已经过河的众多左威卫乱了阵脚。 “有埋伏!” 赵匡义这才一把推开刘光义,望向远处密林中冲杀而来的吴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怎么可能有埋伏?吴国人为何知道我们在此渡河?” “结阵应敌……”刘光义的喊声还没出嗓子眼儿,身边就传来了一声大喊。 “快!快撤!” 刘光义等一众将领都是一愣,转过头去,发现赵二将军已经跑出好几步去了。 看来方才擦着耳朵的那一箭真把他吓得不轻。 见主将都跑了,原本已经拿起兵刃,欲要结阵的将士们也纷纷向后跑去。 众多将领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赵匡义的脚步。 赵匡义一边往后撤,一边赶紧让周围士兵过来掩护他们。 只是将军们都一个劲儿地撤,就让士兵们更加丧失信心,纷纷向后跑,阵型一下子全乱了。 幸好左威卫是朝廷禁军,不是什么烂到骨子里的杂牌军队,还有士卒不断赶来,护卫在将军们身侧。 但其余大部分士兵见他们跑,也一个劲儿地跟着往河边跑。 如今情况确实不太好,若三万兵马都已经渡河,吴兵口中的包围就只是一个笑话。 但如今只有三四千人过了河,人数指不定还不如吴国人多,这就很叫人心里没底了。 而最让人慌张的是,吴军口中喊的水军来了。 若是被水军截断了河面,那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有来无回了。 留在对岸的将军本来想着让那三千多左威卫顶住,剩下的两万多人抓紧时机抢渡。 不用全过去,只要过去两千,就能暂且稳住局面! 一直有兵力补充,对岸的左威卫,是会越打越强的! 可没想到那三千多人根本就没顶,而是一股脑儿地往回跑。 这下后面人根本就不用再上了,一块往回撤吧! 对岸,箭支不断从身后袭来,一众左威卫将领护着赵匡义就往河边跑,他们后方还有士卒举着盾牌保护。 但不管保护的再怎么严密,也有漏下的缝隙…… 赵匡义一边跑,一边对周围高喊道:“不要跑,他们根本就没有水军,待大军渡河过来,吴军定然难逃一败!” 只是他自己也在跑,所以这话也就没怎么有说服力了…… 喊着喊着,赵匡义的黑脸突然一白,脚步都踉跄了一下,随即也不喊了,咬着牙继续向前跑。 突然,河岸边传来了一声尖叫,渡河过来的一个匠户指着石梁河上游,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道:“吴国的水军来了……” 旭日东升,河面雾气渐渐消散。 所有人齐齐向上游望去,只见一线半人高的白潮疾速涌来。 浪潮之后,便是在河上连绵的舟船,旌旗猎猎,携天地之威,势不可挡。 “他娘的……”刘光义暗骂一声。 众多士兵脸都白了,要么跃下河水,要么攀上飞絙,向河对岸赶去。 “别跑,都回来!” 刘光义大声叫住那些渡河的军士,众多将领们也齐齐呼喊。 以潮水涌来的速度,这些人根本到不了对岸,到了河心就会被大水冲上,还不如回来迎敌。 只可惜左威卫远远到不了那么令行禁止,人在危境下下意识就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眼见事不可为,军士们全都乱成一团,刘光义恨恨地跺了跺脚。 既然无法守下来,那就只有先保全自身了。 他转头望向赵匡义:“将军,咱们也撤吧!” “好……撤……”赵匡义的一张大黑脸却有些苍白,说话时嘴唇都在打哆嗦。 “将军,你怎么了?” “赵将军你没事吧……”一众将领这才注意到他的情况,纷纷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结果就在赵匡义的屁股上,发现了一根直愣愣还在晃悠的箭羽。 “赵将军乃真勐士也。” 一个将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身披箭创,与我等同行百余步,视剧痛如无物,真汉子!” “去你娘的,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冒酸水!” 刘光义一巴掌湖在他后脑勺上,怒道:“吴兵都杀过来了!” “分头跑,别让人一窝端了!” 他恨恨地望了一眼河面,又转回头来咬牙切齿地对众将道:“都他娘的跑快点!谁要是让吴兵抓了俘虏,可别指望老子会顾忌你们,不去攻城!” “是,将军!” 一众将领登时便做鸟兽散,生怕自己被抓了。 刘光义则扶着黑脸发白的赵匡义,躲避着如雨的箭支,专门往密林里钻。 只是他们两衣着如此威风,如此与众不同,吴兵们又怎么肯放过这两条大肥鱼? “追!” “别放跑了那两个人!” 吴兵们追杀着逃散的左威卫,还有一大票人向赵匡义这边冲来。 突然间,河上传来轰地一声。 所有人都一惊,转头望去,发现那汹涌的潮水已经冲过来。 正在努力往河对岸跑的那些左威卫、工匠们果真刚游到河心,一声声惨叫传来,便被吞没在了汹涌的河水中…… “换,换上小兵的衣服!” 赵匡义脑门儿上冒汗珠,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时刻,发挥了急智。 “对,换衣服!” 刘光义搀着赵匡义,两人急忙钻进密林中。 乱军之中,这时候受惊的人到处跑,他们俩很快就找到了另外两个倒霉蛋。 饰着红缨的金纹兜鍪被扔进河边的烂泥中,泛着漂亮银光的山文甲也被脱下来,噗通一声扔进草丛里…… 两人一身灰扑扑的麻衣,继续往前跑。 此时吴国的水军也已经杀到,隔断大河,让对岸那两万多左威卫只能干瞪眼儿。 岸边的左威卫乱成一团,有了水军,河对岸剩下的那两万多人根本不敢再渡河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三千多左威卫们乱成一团,有的大吼着杀向了冲来的吴军,但更多的还是向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赵匡义和刘光义本欲混在里面跑了,怎奈吴兵之中还有人专门盯着他们,杀开左威卫的重围继续追,便追还边高喊道:“抓住那个又黑又胖的瘸子!他肯定是条大鱼!” “他腚上有根箭,别让他跑了……” 泗州城守将沉玚和周隼也听到了这喊叫,同左右打听一番后,这才知道赵匡义之前的衣着甲胃不同于常人。 两人眼前一亮,立即驾着战车追赶而去。 同朝廷死战到底,消灭这三万左威卫,几乎没有希望,他沉玚只是听了大将军孙武的一个计策,又不是孙武本人。 如今唯一的机会,便是抓住什么朝廷中的重要人物作为人质,以此来胁迫朝廷退兵! “追!追上那个人,重重有赏! ”沉玚大叫道,吴兵们也嗷嗷地冲了上去。 刘光义搀扶着赵匡义,自己又跑不快,实在是难受的不行。 可他心里苦,可赵匡义更苦。 他腚上扎着的那根箭,不仅跑路的时候钻心的疼,此刻竟然还成了人家认出他的法宝。 “二爷,快,快骑马!” 乱军之中,一个身着布甲、留着络腮胡、作小兵打扮的人突然飞速跑来,手中还牵着一只棕毛的大马。 此人正是方才四散跑开的将领,呼延赞。 刘光义先是大喜,随后又回过神来,指着赵匡义屁股上的箭,怒道:“将军都中箭了,怎么能骑马?”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支箭恰好就射在了赵二高贵的臀部。 如今情况危急,不可能有随军郎中来给他做手术,刘光义又害怕箭上带着倒钩,根本不敢给他拔箭,所以只是趁着方才换衣服的机会,把箭支留在外面的那一截砍下去了。 否则一走一晃,非得疼死赵匡义不行。 这种“腚上长刺”的局面,呼延赞也是头一次遇到,把他也整不会了。 “那怎么办?”呼延赞急的满头大汗:“二爷受伤了,肯定跑不过吴兵!” 在他们后方,白衣轻甲的吴军已经喊杀着向这边冲来。 沉玚和周隼已经换上了两匹从胡商手中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领着几名开路的骑兵,冲杀而来,势必要活捉赵匡义。 赵匡义的黑脑门儿上也都是汗,一边踉跄地跟着刘光义往前跑,一边左看右看,寻找能让自己逃命的东西。 此时此刻,和那晚军帐中相同的宿命再次降临,指引着他的目光,让他望见了一辆板车。 这玩意本来是后勤民夫用来运送粮草、军械的,今晨也被左威卫用小船运到了岸这边,准备供应他们围攻泗州城的粮草。 拉车的是一头毛驴,头大耳长,颈项皮薄,蹄小结实,有着和赵匡义脸色一样黑的腰背、四蹄,又有着和赵匡义脸色一样白的下腹、口鼻,以及眼眶处的一圈白毛。 似乎这头驴天生就和赵二有缘。 此刻毛驴正在慌乱民夫的牵引下随军跑着,拉的板车上还装着一袋袋粮草。 或许是因前世的五百次擦肩而过,恰逢赵匡义望过去的时候,那头驴也不知为何回了眸。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两双灵动且充满智慧的大眼睛在石梁河边相遇,也注定了一场惊心动魄之行即将开始…… “那个!那个!” 赵匡义指着毛驴,兴奋地高声叫起来,刘光义和呼延赞也急忙转过头去,发现了那辆驴车。 两人大喜,急忙架起赵匡义,往驴车那跑。 “快!快把车上粮草都扔下来!”赵匡义高声叫道。 周围逃命的左威卫们还认得这三位将军,急忙冲过去把粮草卸车,都扔到地上。 赶车的民夫急了,一边提着小皮鞭往前哄毛驴,一边急哄哄地道:“你们做甚么!别动俺的驴!” “放心吧,亏待不了你!” 刘光义哪有功夫和这民夫掰扯,见车上粮草被清光了,急忙同呼延赞合力把赵匡义架到车上去。 “赵将军,快跑!” “你们呢!你们也上来!” 赵匡义却不肯就这么走,泪眼汪汪地转过身拉着刘光义和呼延赞的手。 两人非常感动,但此刻战场上十万火急,屁股后面的吴兵马上就要追过来,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赵将军,你先走!” 刘光义总不能说,我们屁股上没中箭,能骑马,马跑的比驴车快吧? 他高声道:“吴兵也有战车和骑兵,末将为您断后!” 呼延赞也意识到问题,急忙把赵匡义推上车,又抢过民夫手中的缰绳、赶驴的皮鞭递给赵匡义。 “二爷,还是快走吧!我们肯定能跑!” 赵匡义接过驴鞭和缰绳,心里也发慌。 赵二将军这辈子驾过战车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驴车了。 他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自然想让人上来陪他一起驾车。 只是呼延赞和刘光义态度异常坚定,两人把他放下,就转过头冲入了人群。 赵匡义被赶鸭子上架,后面吴兵又喊杀着冲来,他只得转过身子,半跪坐在驴板车上。 “驾!” 缰绳一抖,皮鞭抽在驴屁股上,毛驴就开始向前冲。 “追!别让他跑了!” 沉玚和周隼急了,对吴兵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逮住那辆驴车! 只是左威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舍身去阻拦,但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纷纷倒在吴兵的刀下。 一队骑兵势如破竹,向赵匡义杀了过去! 在这种揪心的情况下,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虽然是新司机上路,但赵二将军竟然完全没有一丝生涩感,而是对身下的驴车如臂指使。 驾驴车彷佛成了他的本能,在赵匡义的指引下,同他有缘的这头毛驴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转弯、突进、漂移等动作,带着他圆润地绕过地上的障碍,于密集的逃兵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 如锦鲤戏水游荷间,又似离弦利箭,一往无前! 赵匡义彷佛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心中只剩座下的驴车和挡在眼前的障碍。 若是叫驾车高手看到这一幕,定会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人车合一! ” 驴车越过重重阻碍,冲出人群,赵匡义还在状态里,啪地空抽了一个响鞭:“驾!” 毛驴如与他心有灵犀,蹄下加速,驴车就此绝尘而去! 此时沉玚和周隼也不过冲到一半,见这一幕都傻了眼,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了。 后来,朝廷伐吴的战事结束,有人曾有幸见到过沉玚这位守将的日记,其上有关于这场石梁河之战的记载: “那天我骑上了汗血宝马,在石梁河被一辆驴车碾压,他使用得是惯性漂移过弯,速度太快,我看不清他的车牌,只记得车身上贴着一张黄色的“实习”贴纸……” 吴国趁着左威卫渡河打的这场突袭,来得快,去的也快。 抓了许多俘虏,留下一地狼藉之后,很快便撤了兵,退守到了泗州城中。 之前跑路的左威卫众将也纷纷退回到了石梁河对岸,大家清点了一番人数,最后发现一个也没少,纷纷庆幸不已,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赵将军呢!赵将军怎么不在这?” 众将士这才回过神来,环视一番没找到赵匡义,一下子慌了神。 “不会是叫吴军抓了俘虏吧?” “完了!咱们忘了赵将军还受了伤!” “要是他都被吴国人抓了,那咱们还怎么打……” 慌乱之后,他们便纷纷开始埋怨刘光义,怎么不保护好赵将军。 刘光义一想到驴车上的那一抹动人风采,还是失神不已。 “放心吧,就算咱们这些人都被抓了,赵将军也不会被抓!”他自信地道。 众将士纷纷惊愕无比。 呼延赞默默补充道:“前提是给他一辆驴车。” 众将士得知了他没被抓,纷纷松了口气。 但没被抓归没被抓,人还是要找回来的。 数个大营,共计三四万的兵马、民夫、匠户齐齐出动,沿着河岸搜寻。 赵廷美听说二哥没了,更是急的直跳脚。 然而众人找了整整一天,知道夕阳西下,还未见赵匡义的身影,这一晚就在焦躁不安中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后方才传来信鸽,上面说赵匡义将军已经出现在陈国,目前已经处理了屁股上的伤势,此外一切安好。 一众左威卫将领震惊地瞪着信纸,久久不能言。 一天一夜,竟然驾着驴车跑回了一百多里地? ~~ 这场石梁河之战的结果很快就飞往了各处,首先得知消息的就是正在开往盱眙的禁军。 是夜,军帐中。 尉迟恭和杨素坐在上首位,绷着脸望向下面诸多将领。 诸多将领也绷着脸回望。 灯火噼啪作响,除此之外偌大的军帐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诸位……” 还是杨素强行正起脸,开了口:“石梁河一役,乃是对我们这群骄兵的当头棒喝!” “即便兵力占优又如何?一旦疏忽大意,依然有可能陷落至万劫不复之境地,再不能翻身!” “确实是翻不了身,咱们也开不了一手好驴车……”下面不知是谁,突然小声来了这么一句。 众多将领们再也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 军帐中的笑声传出了二里地去,惊的军营外的野狗都嗷嗷地跑出老远。 尉迟恭的笑声最为夸张,边笑边一个劲儿地捶桌子,杨素一开始还强忍着笑,但整个军帐中的人都在笑,他也憋不住了,韩擒虎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安静~” 最后还是笑的直咳嗽的杨素拍着桌子,笑够了的将领们也都停了下来。 “咱们要不要回去,再帮左威卫打下泗州城?”韩擒虎跃跃欲试地提了一个建议。 其他将领也有几分意动。 只是还每待他们开口,尉迟恭就大声嚷嚷着:“粮草马上就不够了,还回去个屁!” “你们帮左威卫打下泗州城来,让他们过来和你们分……那啥吗?” 话虽然说到一半,但大伙都明白了。 剩下的功劳,九卫禁军分,总比十卫禁军分好啊! “盱眙乃重镇,必不能行分兵之举了。” 杨素站起身来,沉声道:“攻下盱眙,不能出一分意外!” 众将领纷纷点头,要是自己也被卑鄙的吴国人阴一把,那可就要丢大人了…… 见统一了意见,杨素缓缓点头,随后又问道:“此次石梁河战报,是否已经发回朝廷?” “石梁河那边的消息一送到,我就发回去了。”尉迟恭大大咧咧地道,眼中却带着几分不坏好意的笑…… 大乾京城。 乡试要考九天,八月初九入考场,三场后,八月十八考完。 三场考完,就算是精壮汉子,也要被折磨的精气神全失。 足足在家里休养了两三天,秀才们这才又重新活跃在了大街小巷上。 他们讨论的话题,除了刚刚考完的秋闱,就是最近的伐吴之战了。 今日清晨,街鼓刚刚响过,坊市之门次第打开。 朱雀门大街上,一名军士骑着快马,背插着两面小旗,一书“八百加急”,一书“阻拦者死”。 即便已经进了城,军士的速度也丝毫不减,不断抽打着胯下坐骑,于大街上掀起烟尘阵阵,向着皇城方向冲去。 只是几息时间,路边的百姓还没回过神来,军士就没影儿了。 这道军报也在皇城中引发了地震……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秋繁华,夜市偶遇李清照 李乾发现,自己快成了武媚娘、吕雉两人票拟路上的绊脚石。 两人本来在一本正经地写票拟,商量朝政,可由于自己的动手动脚,现在竟然都羞红着脸。 一个素手持着青瓷管毛笔,墨滴自笔尖流下,都快掉到下面的小票上了。 另一个则来回翻动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奏章,眼神游移,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奏章上了。 李乾得意一笑,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又揽过两女柔软的腰肢进了怀里,反正都分神了,不如就分个彻底…… 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做坏事,老太监就噔噔地迈着步子,从堂外走了进来,望见里面的情形,又噔噔地迈着步子,转身走回去。 “站住!” 李乾一脸无奈:“什么事儿?” 吕雉与武媚娘俏面红的如熟透的虾子,纷纷站起来快步向后间快速走去。 “陛下……” 老太监试探地望了一眼李乾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愠怒,这才小心翼翼地道:“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王宗伯……” 李乾沉吟了片刻,便猜到了王莽的来意。 定然是为了中秋祭月的事。 中秋节越来越近,自己又一直拖着,想必礼部都快愁的火烧屁股了吧? 不过李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礼部不着急,那他的想法说不定还没用呢。 “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就把王莽带进来了。 “臣王莽见过陛下。” 王莽一上来便着急乎乎地发问:“陛下,皇后的人选定好了吗?” “没有。” 李乾摇摇头,安抚住他:“关于祭月的事,朕已经有了打算,不用定下皇后的人选了。” “不用?”王莽一惊:“可是陛下,皇后母仪天下,历代祭月都要由皇后来,如今陛下不让皇后祭月,岂不是不合礼法?” 李乾摇了摇头,轻笑着道:“谁说不让皇后祭月来着?” “朕自然要让皇后来。” 王莽一愣,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 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朕现在虽然还不想册立皇后,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要在这五十名后妃中选一个做皇后。” 李乾坐在椅子上,笑着道:“只要中秋时让她们一同去祭月,那不就行了吗?” “以后的皇后要在她们之中选,这就代表皇后已经祭月了。” ?? 卧槽,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王莽人都傻了,大乾八百年出了一共多个皇帝,没有一个能有你这么优秀! “陛下,这不合礼法啊!” 王莽苦着脸道:“祭月向来是由皇后做的,如今这么多后妃一同祭月,会坏了规矩。” “这有什么坏的?” 李乾摆摆手:“寻常人家中秋时,还要全家老小的女子齐上阵呢,往年过中秋的时候,宫女们自己也会私下祭月吧?” “可是……” 王莽的脸憋的发红,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实际实行起来他不是这么回事啊! “陛下,天家的典礼哪能和寻常百姓家里比?” 李乾无语,这个王莽就是太犟了。 他之所以把事情拖到今天,就是想胁迫他就范,可没想到这货还是这么坚持。 “皇后祭月,为何不能带着其他后妃去呢?” 李乾曲线开导,循循善诱:“王宗伯不如这样想,今年祭月,为了表现朕对月神的敬重,特地让皇后带着其他嫔妃一块去,这么多人同去,难道不比只去一个人要更显敬重吗?” 王莽却始终抓住重点:“陛下,那谁是皇后呢?” 李乾有些头大:“皇后自然在这五十个后妃里面,只不过朕现在还不知道谁是皇后,谁也不知道!” “谁是皇后,自然是陛下能定的。” 王莽却很坚持:“陛下只有后嫔,却无皇后,于制不和,不仅是祭月,如此后宫大位空悬,实在是会令天下人心中难安!” “就如百姓只纳妾,不娶妻,便会惹来流言。” “朕与百姓的情况自然不同。” 李乾辩解道:“百姓所娶的妾一辈子都是妾,但朕的后妃中却会有人可以成为皇后。” 他已经搞明白了自己和王莽的争执之处在哪。 李乾觉得,既然五十个后妃中有人以后会成为皇后,那让她祭月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李乾的着重点在皇后这个“人”身上。 但王莽想让皇后去祭月,要的则是“皇后”这个名头。 这恐怕也是朝中大多数大臣们的想法。 他们中有的人可能不在乎谁成为皇后,在乎的则是有没有皇后,皇后能不能去祭月。 这才是双方的根本冲突,是不太可能达成一致的。 果然,王莽并不会就此屈服,他拱了拱手,正要再言。 但却被李乾制止了。 他无语地摆了摆手:“行了王宗伯,这件事儿要不改日再议吧。” “今天的奏章还没批,朕不能因为这个,耽搁了国事啊。” 王莽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难道立皇后就不是国事了吗? 皇帝陛下不想纠缠,竟然就耍赖,还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祭月的事儿实在是拖不得了,必须得定下来。 尤其是陛下若想来一个前无古人的祭月,那就更得提前准备了。 “还是按陛下的想法来吧。”王莽无奈地答应下来。 这里就体现出,之前李乾和他聊的那一顿话的好处了。 若是没有那件事儿,指不定王莽会继续和他顶牛下去,不解决不算完,可如今竟然就直接妥协了。 “好。”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王莽:“朕让后妃们准备一下,等中秋时的典礼,就交给王宗伯了。” “是,陛下。”王莽拱手便告退了。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继续批起奏章来。 立皇后的事,以后再说。 要是这么早就立了皇后,很容易就让宫外的一些人失望,又给另一些人确立决心…… 再说了,具体立谁为皇后……李乾自己也还没想好呢。 ~~ 离中秋节越近,京城中的气氛就越是活跃,百姓们纷纷都盼着这一天到来。 原因很简单,中秋节当晚,是除了上元节之外,唯一不用宵禁的日子。 就连除夕也没这么大面子,让朝廷放开宵禁,但这中秋节和上元节就可以。 官员放假两天,百姓们更是早早就开始筹备这一盛大节日。 在中秋节的当夜,京城中更是会出现一年只会出现两次的“夜市”。 那些在夜市上卖东西的小贩,只消半个时辰,就能卖出往常一天的钱,如此可见夜市繁华程度,乃是何等夸张。 当然,民间欢喜,宫里也欢喜。 这都是因为李乾带来的一个消息。 “观音婢,到时候你们在皇城里祭了月,直接去朱雀门的城门楼上就好了。” 钟粹殿翡水阁中,李乾笑呵呵地望着面前的长孙无垢:“朕在那里给你们准备下月饼、点心之类的东西,你们可以一边吃着,一边看外面朱雀门大街上的灯火。” 长孙无垢面上满是欣喜之色:“陛下,那您呢?您也在吗?” “哈哈~”李乾干笑了两声:“陈国那边传来了消息,朝廷禁军这两日就要与吴国短兵相接了。” “军务繁忙,朕一时间走不开啊。” “陛下,只是抽出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行吗?” 长孙无垢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就这样望着李乾:“军务再忙,送回朝廷来都要好几天。” 李乾被她望的有几分心慌,知道估计是瞒不过去了,苦着脸道:“朕其实是想,出宫看看。” “但朕自己乔装一下,混出去还可以,要是带上你们……那就混不出去了。” 再说了,出了宫,一个男的带着五十多口貌美如花的女子,大乾要是有新闻头条,那第二天他李乾绝对跑不了这个头条。 望着李乾,长孙无垢突然噗嗤一笑,款款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环住李乾的胳膊,沿着臻首望着他:“陛下想去那里都行,何须用军务做托词呢?” “唉~”她越是如此,李乾就越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朕只是觉得,朕一个人能在京城里玩,但你们就只能在城墙上看着,所以有点对不住你。” 李乾捧着长孙无垢的脸庞,肌肤如细绸般娇嫩,呼出的气息更是如芳如兰,最让他醉心的,还是这双明亮的眸子,其中满含温柔与爱意…… 长孙无垢向前一倾,埋首进了李乾怀里。 “妾身等人自小就在外面长大,每年都能经一番这种情形,但陛下却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年,今年终于能出去看看,没有对不住谁。” 长孙无垢仰起小脸来,笑着道:“往常妾身们只能在下面夜市上逛街,可如今却能坐到城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夜景灯火,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新鲜呢?” “你真这么想?”李乾哑然望着她。 “妾身可不敢骗陛下。”长孙无垢娇笑着回道。 李乾心里感动的不行,环住美人的柔软的腰背,低下头就对着这张娇美的脸亲了几口。 长孙无垢“呀”地一声,急忙躲进他怀里,不再仰起头来。 李乾将她柔软的身子抱的更紧,笑着道:“中秋的没怎么有灯火,等上元节的时候,朕再陪你们在城门楼上观灯。” 中秋节的主要目的还是祭月,连带着灯火都是来自上元节的附带产品,但上元节可是有正式的灯会,其热闹程度更盛于除夕。 “真的?”长孙无垢忘了教训,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美眸中泛着绝美的光芒。 “朕还会骗你不成。” 李乾心中微动,俯首又吻了过去,这次长孙无垢却想跑都跑不了了…… “陛下……这是白天……”长孙无垢柔柔的声音好像被堵住一般。 “等一会儿就天黑了。”李乾闷闷地道。 “可这只是上午啊……” 长孙无垢本来还打算亲自去找后宫嫔妃们,告诉她们这件事。 只是如今因为某些事故,不能去了,所以是她身边的宫女把消息传遍了六宫。 妃嫔们纷纷大喜,往年只有皇后能去的祭月,这次竟然都能有份儿,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但唯一遗憾的是,陛下说不会去城门楼了,否则这个中秋节就真的圆满了…… ~~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残阳西照,然而京城中的光亮却未减却几分。 八月十五,从下午开始,热闹的氛围就开始酝酿。 到了太阳行将落山之时,京城中一盏盏灯火次第亮起,一间间酒楼、店铺都把摊子摆出了门口,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个不眠之夜,好好地赚一笔。 在这种兴奋热烈的氛围之下,所有人都受到影响,就连吕大夫都大方地对患者表示,今天可以放假一天。 还没等邢道荣撇嘴,他又补充道:“明天不用补。” “嗷~”一声兴奋到极点的欢呼声传来,邢道荣一蹦三尺高,在院里嗷嗷地转着圈地跑起来。 李乾嘴角一哆嗦,忍不住道:“奉先,你之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他指了指脑袋,小声道:“伤到这儿了……” “怎么可能!”吕布当即叫起了撞天屈:“老爷,我都怀疑治的太轻了!” 他指着邢道荣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忍不住道:“你看,这肯定是气血淤塞,导致火气入心,要是我下的药力通透了,那还能有这种情况吗?” “如今刚刚打开病灶,就得下猛药,才能打破僵局,让他的病情开始出现好转!” “我看明天要不还是补上吧!” 邢道荣刚跳起来,啪叽一声就摔在了地上,也不顾满嘴的泥,当即就抬起头来大怒:“吕布,你不要血口喷人!” “吾何时火气入心了?” 吕布捏了捏拳头,暗戳戳地威胁道:“你这么说话,还不是火气入心吗?” “我……”邢道荣理智地闭上了嘴。 “行了,赶紧走吧。” 李乾领着老太监已经到了门口,笑着道:“今天晚上不去酒楼吃,咱们吃夜市。” “好嘞,老爷。”吕布当即兴冲冲地跟上,邢道荣也有气无力地跟在了后面。 华彩缤纷,人流如潮,欢声笑语,各色灯火通明,将偌大的京城映的宛若白昼,热闹非凡。 “冰山酪,冰山酪,吃上一个透心凉~”“樱桃水晶糕!又香又甜!”“现烤现卖的羊肉毕罗,虾毕罗,一口满嘴汁儿!”“西瓜,大西瓜!不甜不要钱……” 小贩们的吆喝声充斥着整条街道,李乾四人向着东市的方向而去。 不过走在街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此时的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并不多。 到了中秋,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凉,李乾穿着白纱中单,外套着一席天青湖绸云纹直裰,腰间系着温润的明月腰玉,脚踏缎面金丝云履,一副儒雅公子哥的打扮。 只不过如今他意外地望向身侧几人:“不是说今天女子们也能出来逛街吗?” 以往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还是有许多大户人家让未出阁的女子待在家里,平日里不能外出。 但今天中秋节却不一样了。 这是个女子祭月的节日,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不会再对自家子女约束,而是会一同出来,享受这盛大的中秋节。 只是李乾打眼一看,这传言和事实好像不怎么相符啊! “嘿嘿~” 吕布的笑容给人贱贱的感觉:“老爷,如今那些姑娘小姐都在家里祭月,祈求月神给她们找个好郎君呢!” “这出来逛啊,得等到一会儿祭完月亮了。” “原来如此。”李乾恍然点点头。 老太监也笑着道:“老爷,今天还算不得什么,等到上元节的时候才是真热闹……” 听了老太监的讲解,李乾恍然大悟的同时,还有些惊奇。 不只是今晚不禁止未出阁的女子外出,连上元节那天也是。 但上元节比今天更受欢迎的原因就在于,到了那天,不仅是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出来,年轻的情侣们更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逛街、看灯会、猜灯谜…… 到了那天,这种行为不仅不会被人们指指点点,而且还会受到所有人的鼓励。 “说的这么仔细,就好像你从没过中秋、上元一样!” 邢道荣拿着一纸包卤猪血,用竹签插着一块一块地扔进嘴里。 “我们老爷家里富贵,自然不能和普通人家一样。”老太监怒声道。 邢道荣撇了撇嘴:“就算是人家家里的姑娘小姐,到了这个点儿也没有关起门儿来的呢!” “你们老爷莫不比大姑娘还娇……”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吕布一巴掌,到嘴边的猪血都飞了出去。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不要非议我们老爷!” 邢道荣望着飞出去的猪血,欲哭无泪,可眼下打也打不过,骂也打不过,只能乖乖受着了。 几人步行缓缓来到了东市,这边的情形才是真正热闹。 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宝马香车,胭脂水粉,莺歌燕语,笑语盈盈,道不尽的繁华,看不完的旖旎。 似乎是因为他们走了半天,所以那些大家闺秀们都祭完了月亮,一股脑儿地跑到了大街上来,想看看月神究竟有没有应许她们的心愿,给她们送来个好郎君…… 李乾用欣赏的眼光望着街上女子们,当然,也只是欣赏。 他主要的看的还是各种各样卖吃食的,卖新鲜玩意儿的摊位。 但另一边的吕布眼里却一个劲儿地冒贼光,一会儿打量打量这个,一会儿又瞅瞅那个,好不快活。 只是李乾不喜欢招惹这些大姑娘们,但却有人想过来招惹他,只不过碍于吕布与邢道荣这两个膀大腰圆、相貌凶悍的猛人,才不敢上前。 今天李乾这幅华丽的衣装,再配上他的清秀俊逸的长相,还是很吸引人的。 至少方才老太监就偷偷附耳告诉他,右边有个姑娘看李乾看的太愣神,以至于差点撞和前面的行人撞个满怀。 “你怎么就老看这个?” 李乾正吃着一杯冰山酪,望老太监的眼神颇为无语。 “嘿嘿~”老太监挠着头:“只要是与老爷相关的,老奴就注意着。” 李乾不理会他,继续欣赏着这夜市繁忙的景象,用银勺一口一口地舀着白净瓷碗中的冰山酪。 所谓冰山酪,又叫冰酪,也就是大乾版的冰激凌。 做法便是将冰刨成碎粉,上面撒着霜糖,葡萄干、奶酪、樱桃等等水果甜品,吃起来香甜扑鼻,又沁人心脾。 著名大诗人杨万里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称赞这东西,名字就叫《咏冰酪》: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 当然,这年头儿糖可是真真正正的贵重品,产量少,是以没钱的人只能吃放红糖的冰酪,不仅不如霜糖的美观,而且味道也要稍稍有些瑕疵。 但放霜糖的实在是太贵了,霜糖这玩意儿有价比白银之说,有道是一两银子一两糖,由此足以看出这玩意儿的昂贵之处。 所以端着一碗霜糖冰酪在大街上吃,在别人眼中也就差不多同“炫富”划上等号了。 这么帅气清秀的公子,又家境优越,让许多姑娘小姐们春心暗动,纷纷怀疑是不是月神显了灵,送来了好郎君。 只是李乾左右分别站了两个大汉:吕布和邢道荣,这两人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狼狈为奸,挡住了那条通往情郎的星河长路…… 但其实他们俩也别有魅力,尤其是吕布,五官端正,身形壮硕,猿背蜂腰,但他吸引的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媳妇。 走着走着,前方越来越热闹,是东市中有名的玩乐场所。 当然,此玩乐不是彼玩乐,这条街上有木台戏班子,有摔跤的、唱大戏的、胸口碎大石的、套圈的、投壶的……端得是热闹非凡,甚至还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女子站在台上,表演摔跤。 李乾远远望见,就想过去长长见识,但吕布却突然一愣,帮李乾指着前方:“老爷,那不是咱们那天碰到的,那个李博士吗?” “不对,他现在是员外郎了吧?” 李乾也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正是出来逛街的李格非、李清照一家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乾:或可顺道伐齐国!赵匡胤被围攻 如这样的急报,首先就要被递到兵部。 送信的军士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兵部衙门,不一会儿兵部尚书李靖就带着两名侍郎急冲冲地跑出兵部,直奔尚书省衙门。 李靖离开后,兵部衙门中又出来几名小吏,四散而去。 尚书仆射乃是六部的上司,所以李靖一得到消息,最先去通知的就是他。 蔡京收到李靖的消息后,最初也是一怔,随即便皱了皱眉头。 “不过一件小事,折损了些许人马而已,于大局无碍,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前线竟然还用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简直不知所谓!” 蔡京望着这军报,感慨着摇摇头:“不过小败,就如此大张旗鼓,就怕引得京城中人心动荡啊!” 李靖眉头微皱:“大人,便是小败,也不得不重视。” “我等还是先将此情报呈送中书、门下两省,再呈报陛下才是。” 蔡京叹了口气,望着李靖,又起身走向门外:“你随老夫一同来吧。” 几人离开尚书省,向着宫城而去。 近些日子严嵩不在,是以由门下省的两名门下侍郎代领门下省一应事务。 不一会儿,这些人连同得到消息的秦桧就已经聚齐了,一同向紫微殿而去…… 紫微殿中,李乾今天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在政事堂中看奏章。 近些日子他也不是很好过,被下面的奏章整的焦头烂额。 一是之前那场祭月惹的祸,由于于制不合,是以遭到了许多御史言官的指摘。 他们不仅指摘李乾这个皇帝,甚至还骂礼部曲意媚上,为了逢迎而破坏礼制等等…… 李乾的本意是将这些奏章留中不发,但有的地方写的实在是让他太冒火,还是忍不住怼了回去,没想到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引来不少大臣的齐齐上书。 有的说陛下应当惩处礼部,不应助长他们的歪风邪气,还有的又说陛下自幼失学,又无东宫朝堂、处理政事的经验,应当多读书,还有的让他重开经延,听翰林讲学……看得他烦不胜烦。 这还只是其一,第二让李乾烦恼的就是秀才们惹的事儿了。 近些日子秋闱结束,来京城考试的秀才们纷纷肆无忌惮地在城里玩了起来,由此制造了许多治安事件。 这就和前世高考完一样,趁着这段还没放榜的时光,好好放松放松,快活快活。 等秋闱放了榜,落榜的就要进厂……不是,是回去继续苦读。 而那些考上举人的老爷们,自此便脱离了普通百姓的身份,自此踏入了“士”的阶层,自然更要注意体面,不能如秀才时一般,那么疯了。 所以,这放榜前的十几天时间,便是他们的最后快活时光。 若如往常一般,这种事儿是烦不到李乾头上的,但如今京兆府换了个推官,此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审桉子的时候特别喜欢往上报。 每审完一个读书人的桉子,他就写一份奏章,呈报给李乾,让他看看其中有什么毛病。 说是读书人的桉子马虎不得,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让这些准举人们聚众闹事儿。 李乾不知道这是秦桧指使的,还是他的本意,反正这个习惯李乾很不喜欢,读到这么一份桉子的奏章,他就得花不少时间来验证,找别人询问情况,其中的麻烦之处叫他烦不胜烦。 好怀念蔡卞那个推官……不知道他在刑部如何了,有没有和蔡京闹矛盾…… 正在李乾思索的时候,老太监突然跑进来禀报道:“陛下,有大臣求见。” “谁啊?”李乾回的颇有些有气无力。 老太监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心地道:“是秦相,左仆射蔡大人,兵部李司马、裴部堂……” 听着他报出一连串名字,李乾微微怔了怔:“这么多人一块来?今天莫非有什么大事?” 老太监皱眉道:“听说是从吴国送来的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兵部收到后,便急忙去寻了蔡大人他们。” “吴国的军报?” 李乾眼睛一眯,难不成是有捷报传来了?禁军已经打下了盱眙? 可这似乎没必要发个八百里加急吧?更不用把秦桧他们都惊过来。 难道这是什么可以颠覆朝廷的大事儿? 类似于土木堡之变?三十万禁军全灭?领头的赵匡义他们叫人家抓了俘虏,成了吴国留学生? 不对,朝廷和吴国之间也不能叫留学,只能说是转学生、吴国插班生而已…… “宣他们进来吧。” 李乾面上沉静,越是到这种大事临头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是,陛下。”老太监领命而出,不一会儿秦桧等人便从堂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都赐座。” 李乾望向李靖,直接了当地问道:“可是吴国送来的紧急军情?” “请陛下御览。” 李靖递上一份薄薄的信封,由老太监接过,小心地递给了李乾。 “此次军情严重吗?”李乾没有先看军情,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下面诸多大臣。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古怪起来。 要说严重吧,他也不是那么严重。 但要是说不严重呢?好像也挺严重的…… “陛下……” 李靖言辞有些闪烁:“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李乾一怔,这似乎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难不成这军报上面有什么玄机? 他抖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本月十七日戌时,大军接左威卫报泗州城战事,臣杨素、尉迟恭等查实后,上禀朝廷。” “十六日寅时,左威卫于石梁河红泥湾渡河,暂领左威卫上将军赵匡义、大将军刘光义等随军渡河至东岸……” 李乾读着读着,脸色就变的微妙起来。 原来不是土木堡之变,而是高粱河之战。 “乱军中敌将沉玚、周隼等跨汗血宝马,欲虏我将为人质,然左威卫众将皆身怀绝技走脱,上将军赵匡义股后中箭,亦驾一驴车,绝尘而去。” 李乾面色古怪,这封军报还经过了艺术加工,这汗血宝马、左威卫众将皆身怀绝技走脱,不就是阴阳怪气么? “此战左威卫战死者三百余,被虏者六百余众,残余人等退回大营。十七日己时,陈国传报,上将军赵匡义退回,亦未遭俘。” 不愧是你,赵匡义,夜行驴车一百里,即便有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你依旧是最靓的仔。 李乾面色古怪地望着这军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三十万禁军,一战折损三百多,对大军来说只能算是皮毛,之前他想的伤筋动骨根本就没有,这算是好事。 可这头一仗打成这样……对朝廷来说,实在就不是好事儿了。 他放下军报,再望下去,可算理解这些大臣们的表情了。 李乾强压下心中的怪异,面色沉静地开口道:“兹事体大,唐国公、大元帅等人知道了吗?” “回陛下,臣已经派人去通知几位将军了。”李靖拱手回道。 “好。” 李乾目光沉静,缓缓点点头,又转向老太监道:“快去传他们三位,入宫议事。” 老太监领命而去,李乾这才对秦桧几人歉意一笑:“突发如此大事,朕心神不定,也无法断事,不如等三位将军到了,再行商议吧?” 秦桧则撇了撇嘴,这也能叫大事儿?心神不定? 那您的胆子可就真比针鼻儿还小了。 但此刻他偏偏还猜不透李乾的想法,便笑着应是。 蔡京也敬佩地拱了拱手:“陛下老成持重,圣明无过陛下。” 一时间政事堂中只剩下沉默。 趁着这个时间,李乾琢磨了一会儿这场石梁河之战,心中大概有了数。 左威卫此次战败并未伤筋动骨,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就发战报,等他们重整旗鼓,拿下泗州城后再发报也是一样。 到时候奏报上就只需要对石梁河之战一笔带过,该写着:虽然先前有些波折,折损了一点人马,但左威卫已经顺利拿下了泗州城,继续追着九卫禁军而去。 但如今这战况以八百里加急被发回京,显然是有人想给赵匡义上眼药。 而究竟是谁也不难猜,大概为剩下的九卫禁军…… 李乾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李渊、赵匡义、杨坚三人接连赶来。 “臣等见过陛下。” “都赐座。” 李乾彷佛终于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仨。 几人的脸色如出一辙,都是异常的凝重,但或许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弟弟的原因,赵匡胤那张黑脸上的凝重分外的有质感。 李乾方才积聚、压抑着的愁绪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禁军遭逢大败,朕一时都都慌了神,见到三位才像是见了主心骨啊~” 赵匡胤的脸色更黑,这怎么就成大败了? “三位将军,你们说,如今该怎么办?”李乾面上满是愁色。 赵匡胤抢先拱手道:“陛下,此乃小波折耳,如今奏报抵京城之时,说不定左威卫早已重整旗鼓,攻取了泗州城。” “陛下无需着急。” 李渊也随后开口,沉声道:“此事不过泗州的意外,于大局无碍。” “其余九卫禁军今日应以抵达盱眙,大军一到,盱眙定可取之,吴国人心散乱,后续也并非九卫禁军之敌。” 杨坚开口道:“陛下,二十七万大军,只要不轻敌冒进,而是步步为营,一城城蚕食,吴国定非我禁军对手,不过早晚问题罢了,还请陛下安心。” 李乾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轻笑着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他能察觉出来,后两人虽然表面都没说什么,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刺儿赵匡义。 前者说这是泗州的意外,表面上是在开脱,但后面却说吴国并非九卫禁军之敌,显然就已经把左威卫排除在外了。 而杨坚的话则更重几分,暗讽左威卫轻敌冒进,话里也有只让其余的二十七万大军攻吴的意思。 但李乾却不是很想见到这种局面…… 他笑着道:“实话同几位说,方才看到这奏报,朕一时都六神无主了,初战便遭逢如此大败,真不知该如何继续打下去。” 不,你不是,你没有。 秦桧几人看着皇帝陛下睁着眼说瞎话,你方才明明想笑,哪有六神无主的样子? 李渊继续安慰道:“陛下,此战不过折损三百官兵,作战失利,指挥不当,谁都会有。泗州一隅只是小事而已,无需太过挂怀。” “为今之计,还是以伐吴的大局为重。” 赵匡胤脸色一僵,下面是不是就该让作战失利的左威卫,为了大局牺牲一下了。 李乾笑着点点头:“皇叔所言有理,确实不应为了如此小事,责备左威卫将士。” “就如赵元帅所言,说不定今日奏报到了,左威卫早已攻下了泗州城,已经向盱眙赶去了。” 杨坚却轻轻摇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威卫留在泗州最好。” “臣之前听闻,朝廷兵至吴国时,齐、楚、越也纷纷发兵,反扑吴国。这几国若入了吴国,定会与朝廷兵马产生冲突。” “且这几国与吴国都有深仇,入了吴境,未免会烧杀抢掠,别人定会将此行为算在朝廷头上,玷污了陛下圣名。” “泗州本楚国之地,又与齐国相近,乃是绝佳位置。如今左威卫攻略泗州,正可令其驻守彼处,与九卫禁军互为犄角,防止齐、楚之兵入吴。” 李乾脸色不变,原来后招在这里。 “陛下,臣也正有此意。” 李渊拱手回道:“若真如赵大元帅所言,左威卫已经攻取了泗州,更是好事。” “可令他们即刻驻扎泗州城,现在便开始布防。” “皇叔和大将军所言也有道理……” 李乾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也不想让左威卫被局限在泗州。 赵匡胤被削弱,李乾不仅没什么好处,还会让李渊和杨坚在吴国之战中得到更多利益,继续坐大,此乃损人不利己之举。 而且后两人还有亲戚关系,经常眉来眼去的,李乾不敢想象,若没有赵匡胤这个可爱的大黑胖,局势会到什么地步。 当然,反过来说,要是此时李乾能从中得到好处,比如说左威卫让出来的那块蛋糕,若他也有的分,那他现在估计就转变态度了。 但是并没有,李乾在禁军里没什么太亲近的人,只能等以后慢慢发展了。 此刻,他冷眼看着赵匡胤三人的表现,并未着急表示自己的立场。 李乾觉得,应该有人比自己更着急。 “陛下,臣以为不该如此。” 商谈间,赵匡胤脸色似乎更黑了,沉声道:“左威卫有此败绩,若不先惩处,何以平军心?赏罚分明,方显治军之道,若败不能罚,势必会令兵马骄纵,定会酿成祸患。” “这……” 李乾似乎很震惊,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望着他:“大元帅,可如今暂领左威卫的是你弟弟,你却要罚他……” “回陛下。” 赵匡胤一拱手,黑脸上满是严肃之色:“战场无兄弟,朝堂也无兄弟,臣只有一颗赤诚的事君之心!” 呕~ 这是在场众人心中的想法。 李乾也差不多,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眼前一亮,感动的不行。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李渊便笑着道:“大元帅为公之心,令人敬佩。” “不过若真的如你所说,左威卫已攻下了泗州城,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何须再罚?” “功过不能相折,有功便赏,有过便罚,赏罚分明,方能令人信服。” 赵匡胤朗声道:“此战皆因赵匡义指挥失利,可夺去其暂领左威卫上将军之职,以刘光义代之,再部分左威卫驻守泗州,余者南下,随九卫一同攻取吴都。” 杨坚却轻轻摇了摇头:“大元帅此言未免太过不公,不能因为此战失利,便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主将身上,就算你是赵将军的兄长,也不能如此苛责他。” “一战失利,难道仅仅是主帅之过吗?” 杨坚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冽:“我看未必!” “或许下方将领也有过失,只是奏报中并未言明罢了,就如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或许也有畏敌如虎,未战先逃之过。” 赵匡胤眉头紧锁,还想牵连下面的人? 李渊也无奈道:“杨将军所言极是。大元帅,不能因为你是廷宜的兄长,就如此委屈他,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杨坚皱眉补充道:“不如先令左威卫驻守泗州,再令其报上石梁河之战详细经过,朝廷再核对一番,待出了结果,再行赏罚……” 李乾坐在上首,望着这一幕,赵匡胤已经完全陷入了颓势,照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胜过另外两人。 不过李乾要的就是这种局面。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时候帮腔才能收获个人情…… 但有如此想法的人,却不止李乾一个。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秦桧突然起身,拱手奏报。 李乾一愣,眼神有些不善地望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没好气地道:“秦相但说便是,自无不可。” 总不可能不让他说话吧? 但秦桧正望着一旁的赵匡胤三人,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谢陛下。” “三位将军,正所谓兵不厌诈,将士出征在外难免会有挫败,若因此过于苛责,恐怕会令在外的将士们畏首畏尾,不敢动作。” “兵将裹足不前,如何谈胜?” 秦桧轻轻摇头:“唐国公方才所言有理,眼下当以伐吴大局为重,不可拘泥于一隅之地。” 他望向李渊,开口问道:“唐国公,不知是否是此道理?” 李渊自然不能前后不一,否决自己的话,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觉得秦桧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果然,下一刻秦桧语气一转:“何谓大局?正是快速攻下吴国,令河道畅通,将漕船赶紧开过来,赈济灾民才是。” “此时局势紧急,留下左威卫这么一卫禁军枯等在泗州城内,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如暂时令他们同其他九卫一起,攻城略地。” “一应赏罚,待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行定论。” 班师回朝之后,这么一点事儿自然便被淹没在了诸多胜败之中,一场非常离谱,作为大军首败的石梁河之战,也就变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李渊两人闻言,脸色纷纷变的微妙无比,但赵匡胤却深深地望了秦桧一眼,显然是记住了今日之事。 李乾心中咬牙切齿,酝酿了半天气氛,却被这货摘了桃子? 不过事情却并未结束,蔡京突然也站起身来,奏报道:“陛下,臣也有句公道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卿家但说无妨。” 李乾笑着道,虱子多了不怕痒。 “谢陛下。” 蔡京行礼后,却对秦桧笑着开口道:“秦相,下官也以为秦相所言有理,不应以微末过错,苛责在外的将士们。” 秦桧脸上带着澹澹的笑,静静地看着蔡京的表演。 “是以下官也觉得,不应因小过错,便绝了左威卫将士报效朝廷的心,而是更应该将重要的任务交予他们。” “驻守在泗州,看似枯等,但泗州乃津要之地,北可震慑齐军,西南可威慑楚国,以一卫之力,钳制两国大军,任务何其不重也?” “希望左威卫不要有畏难之心,而是要勇于担当!” 蔡京话毕,李靖倒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一旁李渊便开口道:“不错,此任务颇为艰巨,有可能遭到两国大军围攻,若是成功守下来,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杨坚也满脸认可地点了点头:“不错,朝廷定不会忘了左威卫将士们的付出,会为他们记功。” “至于这石梁河之败的惩处……也就不用再继续追究了。” 赵匡胤脸色更黑,眼下他明显势弱几分,根本争不过这两人。 眼下唯一一个没开口的,只剩下兵部尚书李靖,还有两位兵部侍郎。 但兵部大概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李靖的舅舅又是右骁卫上将军,他的屁股可能也会偏在另一边…… “如此说来,那左威卫就该驻守泗州城了?” 李乾突然展眉一笑:“听皇叔和杨将军说,似乎这样对他们和朝廷都乃上上之选,朕也觉得颇有道理!” “陛下圣明。” 李渊虽知胜券在握,但面上却见不到任何胜利后的喜悦,而是无比沉稳地拱了拱手:“臣等赞言,不过稍陈利弊,陛下天资聪颖,烛照万里,察觉利害,臣等自然是以陛下决断为主。” 赵匡胤脸色一变,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陛下……”他沉声就要开口。 李乾对他摆了摆手,又转头望向杨坚:“杨大将军呢?你觉得皇叔所言是否有理?” “这……” 杨坚面色微变,感觉这话头似乎不太对劲。 李乾笑望着他,口中的话却步步紧逼:“大将军,你想的也和朕的皇叔一样吗?” 杨坚不着痕迹地望了李渊一眼,见他还是低着头,便只得开口道:“回陛下,是。” 这话还是很含含湖湖的,但李乾却不在意,而是站起身来,对老太监道:“大伴!取吴、齐、楚的地图来!” “是,陛下。”老太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由两个小宦官合力搬着一张画轴,吃力地放到桌上展开。 一张巨大的地图徐徐展开。 李乾稍稍后退了半步,以防图穷匕见,好在这里没这档子事儿。 大乾的地图绘制很麻烦,因为诸侯国之间多战乱。 今天这里是你的地盘,明天可能就是我的了。 所以这张大地图上并未表明各方势力范围,只是在上面画出了城池、山川、河流等地形、建筑。 李渊望着地图,眉头一皱,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若皇帝同意了他们的想法,直接赞同便是。 可如今竟然还搞什么地图不地图的,他想做什么?? 李乾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很快便找到了泗州:“于从前楚国而言,泗州孤悬东北角,就算楚国要反攻吴国,也得先夺回他们的郢都,距离泗州还有十万八千里,泗州驻军似乎并不能防楚国。” “驻军在后方,也是一种威慑。”杨坚老脸不红地补充了一句。 李渊却突然指着地图上道:“主要还是防守齐国。” “泗州之北乃下邳县,原为齐国国土,后被吴国攻下,可吴国并未在此地驻军,便相当于放弃了此地,如今禁军并未派大军攻打,只是令少量兵马接管了下邳。” “陛下,下邳县以东,便是齐国东海郡。若齐国自东海出兵,入下邳,过泗州,便可取盱眙。” 李乾轻轻点点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下邳这个地方很神奇,齐国曾经在那里封了一个大夫,叫邹忌,就是那个很出名的美男子。 此地濒泗水,沂水,又有武水北来绕城和泗水相汇,它既占水运之利,又有灌既渔猎之便,土壤肥沃,物产丰富。 但在数年前,却被吴国夺了去。 不是吴国不想在下邳驻军,这么一块宝贝地方,谁丢了也不舍得,他们实在是没能力守住。 此地相对于吴国后方的大片疆土,相当于孤悬在外,只要朝廷攻破了泗州,那里就相当于一块飞地,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再加上吴兵相对于朝廷兵力稀缺,自然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而下邳东边的东海郡李乾自然也知道。 这个东海就是那个产水晶的地方,东海县便是东海郡的郡治所在。 他的第一个望远镜马上就要完工了,还是多亏了东海水晶呢。 李渊解释完后静了片刻,盯着李乾。 朝廷打下来的地方,总不能让齐国摘了桃子吧? 而且这下邳本来就是人家齐国的地方,人家要收回也情有可原,在道义上能站住脚。 他接着沉声补充道:“若朝廷有兵马驻扎在泗州、威慑下邳,齐国自然不敢轻动,可若是朝廷不在此驻军,齐国必会趁虚而入,窃我之城。” “且吴国上任大将军孙武已经归齐,将掌兵马,此人用兵如神,又诡计多端,不可不驻兵防守之。” 齐国不敢正面硬刚朝廷,但偷偷摸摸地偷个城池,还是曾经属于他们的城池,估计是有这胆量的。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齐国马上就要内乱,着名的田代姜齐,恐怕就不远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地图上齐国的国都临淄,澹澹地开口道:“皇叔担心,不无道理。朕近来却听到过京城中的一些传言,齐王即将自顾不暇,恐怕不会再有心思南下了。” 此刻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不拿出点真凭实料,恐怕没法让这几个人信服。 为了让武将们的势力继续平衡下去,李乾觉得自己也只能稍稍露一手了…… 但另一边,李渊、杨坚等人闻言却一愣,就连李靖也震惊莫名地望着李乾,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哪来的传言?难道我们和局势脱节了? “陛下,此言何出?” 李渊皱眉盯着他:“齐国有了孙武,正是欲四处扩张之时,恰逢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肯放弃?” “只是城中些许流言,陛下不必理会。” 李乾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着道:“皇叔,朕说的是齐王自顾不暇,而非齐国,听城里的一些齐国学子说,齐王德不配位,恐怕有灾殃临身,诸位去城中寻几个齐国学子,一打听就知道。” 有些话说到一半就够了,他毕竟不是魏征,不能大喇喇地把事全都捅明白。 总不能在这就说,齐国有权臣,正谋划着篡位吧?齐国要换君王了? 权臣篡位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在场的和不在场的一些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会觉得他李乾是在暗讽他们……万一把人逼得狗急跳墙那就不好了。 “齐王……” 秦桧失神地喃喃了一句后,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闭上了嘴。 其他几人不管想没想明白的,面上都丝毫不露端倪,专注地盯着这无比吸引人的地图。 李乾望着地图,接着道:“不管这传言是真还是假,但朕以为孙武曾率吴国之兵,取齐国下邳,但他一回齐国,就将掌齐国大军,只会加重齐国内乱。” “与其驻军防守,不如趁着这段内乱,令禁军尽快取吴,只要三十万大军腾出手来,就算将下邳放到齐国嘴边,他们也未必敢取。” 李乾知道田代姜齐是好几代人的事,但李渊他们却预测不到后面的局势,只是一时被这么重磅的消息冲击到了。 李乾望着他们的表情,轻笑着道:“不过,若齐国真发生名不正,言不顺的内乱,三十万禁军又在如此邻近的吴地,或可即可挥师北上,以定齐国之乱,正本清源……” 他的笑容就像魔鬼,勾起了在场几人心中的欲望。 若局势真的如此发展下去,不光能拿下吴国,还能拿下齐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格非:白菜被拱了!孙武遗策 今晚最重要的事就是祭月,然而最不重要的也是祭月。 无论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百姓们心不在焉地祭完月亮,随后就赶紧跨出家门,参与进中秋这个不眠之夜。 宫里也是如此。 宫中祭月的地点就在皇城,妃嫔们跟随礼部众多官员的引导和指点,祭完月亮之后,就在宫人的指引下,急匆匆地向着朱雀门城门楼方向而去。 而中秋之夜的加班狗们,也就是礼部祠祭司的一众官员,也得以解脱出来,来到京城中陪着家人逛街。 苦逼的李格非就是如此。 这几日他既要忙着和王莽辩论,手上的工作还不能停,得准备祭月之礼,忙碌了这么多天下来,肉眼可见地都憔悴了不少。 “老爷。” 李王氏扶着李格非的胳膊,心疼地望着自家丈夫:“你去了礼部,还不如原先在太学里教书呢!最起码不用整天如此,累死累活的。” 周夫人更心疼地望着他:“姐夫,你可要注意休息啊……” 李格非白摆了摆手,虽然形容有几分憔悴,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去了礼部,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笑着安慰两人:“礼部大宗伯学识渊博,君子之风谦谦,从他那学到了很多知识,这在国子监可比不了。” 李清照一席白绸长袖莲花襦裙,外披一件澹绿色轻纱荷叶褙子,如云秀发在脑后扎成两个小巧的丸子,灵巧中带着可爱和俏皮,在一旁掩着嘴偷笑道:“爹爹,我看你是和人家杠上了吧?” “最近你老是去书房里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古礼,昨天我还见你看的眼珠都红了,也不注意休息。” “这叫学术之辩。”李格非郑重地对自家闺女解释道:“为父为了驳倒王宗伯,自然要多读书,更深刻地了解古礼才行。” “你还辩什么。” 李王氏见他这副样子就有些心疼:“人家可是大宗伯,是你的上司!” “你要是把他驳倒了,人家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怎么能这么说?” 李格非有些不满地道:“王宗伯岂是那样的人?就算我辩倒了他,他也不会挟私报复的!” “你就是人家肚子里的虫儿……”李王氏翻了个白眼,美妇人的风情一览无遗。 不远处,李乾侧头打量着吕布,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道:“收收你的哈喇子。” “啊?”吕布这才回过神来,嘿嘿地挠头笑着:“老爷,我……” 另一边,李格非本来还在和老婆女儿解释什么学术之辩不算争执的事儿,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惊呼。 周磊指着远处几人,又惊又怕地道:“这不是那天打人的那几个人吗?” 几人齐齐望去,李王氏、李清照她们面上隐隐闪过一抹惧色,任谁见了吕布那恐怖的身手,都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这次一看,不仅有吕布,还多了一个和他同样身材的壮汉,想必武功也低不到哪里去吧?这不怕行么? 但另一边,李格非完全就是傻眼了。 李乾也察觉到了那边几人的目光,无奈一笑。 其实他本来是想各看各的,但如今被发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了,要不然也太尴尬了。 “李郎中,好巧啊。”李乾笑着走了过去,老太监、邢道荣和吕布跟在他身后。 “老爷……”李王氏悄悄扯了扯李格非的袖子,似乎在问咱们要不要赶紧走。 李格非苦笑一声,走得了吗? 李乾早就观察着李格非的动作,见他欲要躬身行礼,急忙开口道:“李郎中,今天中秋佳节,咱们就不用文绉绉的了。” 李格非的身子一僵,这才回想起来,皇帝陛下的叮嘱,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这要是在闹市上行了礼,大家知道皇帝在这,还不马上炸了锅? “爹爹,你何时认识的他?”李清照好奇地望着李格非,悄声问道。 “认识不久……” 李格非嘴里发苦,回了这么一句后,就急忙迎了上前去。 李乾却已经来到近前,笑着对几人解释道:“我和李郎中是同僚,都在皇城里做事。” “上次的京兆府衙门的事儿,让诸位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 “何需如此?” 李格非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还道歉了:“这位……李大人,上次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实在不必如此。” 在礼部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天天和王莽一起讨论,每次都有进步。 虽身体受累,然精神快活,这对于追求学问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满足。 现在若再让李格非离开礼部,他已经开始有些不舍了,所以现在的态度才这么奇怪。 李乾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和他打听着宫里的情况:“李司官,如今宫里祭月完事儿了吗?” “典礼已经进行完了,后妃娘娘们也都去了朱雀城门楼,所以下官和同僚们也都下了衙……”李格非跟着李乾一边往前走,一边缓缓解释道。 吕布羊装警戒周围,但走着走着就向周夫人身边靠了靠,看样子是想寻机搭讪。 另一边的李王氏、李清照几人也跟在李乾身后,望着李格非的表现,目中满是不解之色。 李格非谈到王宗伯的时候,都十分从容,可为何唯独见了这个年轻人,就如此……谨慎小心呢? 难不成他的官职比礼部尚书还大? 这个念头一出,几人都吓了一跳。 礼部尚书都已经是正二品的官儿了,要是比这还大,那得是什么人? 应该不是这样,大乾哪有这么年轻的高官?他大概是什么礼部的官员,或者是门下省的给事中等官员。 这类的官儿品级不高,但权势却极重,喜欢摆官架子……李王氏在心中不断猜测着。 而另一边的李清照则好奇地打量着同她爹说笑的李乾。 李乾也注意到了她试探的小眼神,下意识便起了心思,想欺负欺负这个未来的大词人,故作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 李清照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躲到李格非身后。 等回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俏脸一红,忍不住探出头道:“我才没看你。” 李格非脸色一僵,既舍不得训斥自家闺女失礼,又不敢同李乾失礼,夹在中间说什么也不是。 李乾望着李清照这副娇俏的小模样,一时来了兴趣,笑着问她:“你近来有没有写过什么诗词?拿出来给我欣赏欣赏如何?” 前世的大词人李清照,少女时期便已经名躁一时了。 她最早期的作品应当是那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但最初没有外传,一直在闺中写,直到写到一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李清照的作品才开始渐渐外传。 而这首词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她早期的代表作,让她名噪当时的京城。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但现在李乾在京城里逛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说过这位大词人的事,显然是她的词还没传出来。 “你怎么知道?”李清照秀口微张,吃惊地望着李乾。 她自己写词的事,可是没告诉过任何人的。 “真的吗?”李格非也忘了别的,回过神震惊的望着自家闺女,竟然真有此事。 “啊呀,你何时也写了词?快让娘看看。”李王氏也兴奋地拉着李清照的手,颇有种“我家闺女长大了”的开心感。 周夫人和周磊也惊讶地望着她,凑过去询问。 这让差点找到搭讪机会的吕布笑脸一僵。 “我……” 李清照小脸通红地看着自家爹娘、小姨,又咬牙切齿地望了李乾一眼,借他转移话题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建立起自信之前,作者对自己的作品都有羞涩的不忍直视感,这也是李清照一直藏着掖着的原因。 尤其让最亲近的亲人知道了,就像社会性死亡一样,让她很放不开。 “哈哈。” 李乾突然发现欺负这个大词人很有成就感,得意地道:“自然是算到的。” “李司官没和你说过吗?我可是能掐会算,什么事儿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你莫非是在钦天监上衙?如此神神道道的?” 李清照却是记住了他……或者说是记恨上了他:“你既然这么厉害,能不能算到我写的是什么?” 李格非却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被当成了钦天监那些看星星的。 只不过李乾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笑眯眯地望着李清照:“我这神算特别灵,要是算中了,可是要收钱的。” 李清照一听要钱,下意识就望向了自家老爹,但李格非也不知该怎么说。 是就这样配合皇帝陛下呢?还是说不给钱呢? 李格非有些犹豫,从内心来说,他其实也挺想知道,闺女究竟写了什么词…… 李清照见亲爹支支吾吾不说话,又转头气鼓鼓地望着李乾:“你要多少钱?要是你算不出来,你也要如数给我。” 李乾一乐,笑着道:“不要多少钱,但我可以算出一首来,让你长长见识。算出来之后,今天晚上我想吃什么,你就得帮我付钱。” 李清照却眼前一亮,仰着白净的俏脸,娇声道:“那要是你一首也算不出来,我想吃什么,你也得帮我付钱。” 她自己写的词可从来没外传过,就连父母也不知道,由此可见小姑娘的保密工作做的多好,多有自信。 李王氏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家闺女,李格非也苦着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大人……” “放心,我不会买太贵的东西。”李乾摆了摆手,让他放心。 “我要是赢了,肯定买很贵的东西。” 李清照却不领情,望着李乾准备看他的笑话:“你现在可以算了吗?要不要借一借神婆的戏台子,上去跳一跳?” 前方就有个跳大神的,不少人围着那几个神婆、神汉叫好,往盆里扔铜钱。 帮李乾拿着一堆吃食的老太监脸色一黑,下意识就想出声呵斥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但李乾却预知般地摆了摆手,笑着道:“我现在已经算出来了,你要我当街说出来吗?” “我……” 李清照望着他自信的模样,不知为何却突然有几分心慌。 难不成他真知道?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她的小模样,自信地道:“方才我已经算出来,你填过一首《如梦令》。” “你……” 李清照语塞,下意识便退了半步。 周围人都愣住了,难不成真说中了? 回过神的李清照急忙再次上前一步,高声道:“如梦令多的是了,你知道我写的哪一首吗?”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她:“自然知道,但你真的要我在大街上念出来吗?” “你……不要!” 李清照小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娇声辩解道:“你写在纸上给我,我看看你算的对不对。” “好。”李乾笑着点点头。 然而几人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深处,这边华灯缤纷,喧哗热闹,然而唯独就是没有纸笔这种稀罕东西。 老太监在周围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一个。 “不用这么麻烦了,你过来。”李乾对李清照摆了摆手。 “啊?”少女一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但李乾已经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边,附耳道:“我这样告诉你,你等会儿可别赖账。” “啊?” 李清照身子一僵,李乾口中的温热气息冲击到耳边,让她晶莹的耳朵通红,感触好似敏锐了一百倍,侧脸的毫毛都竖起来。 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冲入鼻腔,尤其好闻,让少女颇为不适应,俏面微红,下意识就想退开。 可又怕李乾高声念出她的词,万一他真猜对了,那不就坏了? 便只能僵着身子,站在这听着。 “你听好了这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李乾悄声念着那首简短的、流传千古的词。 另一边,李格非目中带着哀色,幽幽一叹,欲言又止。 但李王氏却望着这一幕,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着李乾,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短短时间,李乾已经念完这首小词,后退半步笑眯眯地望着李清照。 其实从听到第一句起,李清照心里就开始乱哄哄的了,连后面他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 如今他后退一步,这种温厚的男子气息离去,竟让李清照下意识觉得若有所失。 少女的心思就是如此多变,方才还气的咬牙切齿,如今竟然却生出了一丝舍不得。 其实不只是她,李乾也有近似的感觉。 方才凑到少女身边,鼻尖有种若有若无的澹澹香气传来,让他心跳也稍稍快了半拍。 只不过李乾作为老手,自然不会如她这么紧张。 “我算对了吗?”李卿望着李清照,脸上的微笑很难再回到方才的澹然。 李清照这才一惊,回过神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眼睁睁地望着她,脸上登时红了。 “对……算对了。” 她快步跑回到李格非身后,垂下臻首闷闷地道。 “这……” 李格非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同时心中又莫名酸熘熘的。 自家闺女写的词,自己不知道,竟被别人知道了。 这种感觉颇似种了十几年、水灵灵一颗的小白菜,马上就要被别人拱走了……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李格非:“李司官,女债父偿,看来今晚要让你破费了。” 李格非幽幽叹了口气,心疼地道:“李大人,下官……下官愿赌服输,您想买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其实他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家的白菜……不,是闺女。 客观上讲,皇帝陛下对他的后妃很不错,甚至中秋节还让她们去朱雀城门楼上观灯。 历数大乾过往的皇帝,这种行为都能排的上号。 可李格非对女儿从来都是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不愿意让她去后宫里受苦。 见亲爹要代替自己受过,李清照面上一紧,马上又要站出来,可李王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揽住自家女儿,悄咪咪地说私话,问的李清照俏面通红,也不知她在打听什么…… 众人在人潮中穿行,李乾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一点。 “这个,还有这个。” 李乾指着摊贩桌上的炸圆子:“鱼肉馅的和羊肉馅的,各来两个就行,再加上旁边那几个。” “好嘞!这位客官!”小贩笑呵呵地帮李乾包好,递过来:“承惠八十文。” 李乾自己没接,一旁的老太监则走上去接过了油纸包,李格非则掏出荷包来付钱。 之后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但老太监接过的吃食,他自己总要先吃上一个,随后才递给李乾。 李格非自然能隐隐猜到几分原因,但这种情形被李王氏等人看在眼里,又感觉颇为奇怪。 哪有仆人偷吃主人东西的? 只不过李乾自己都面色如常,没说什么,她们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说,只是看老太监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他可真是大胆啊…… 一行人在大街上逛着,李乾一会儿买点吃的,一会儿又去看摔跤,看杂技,玩投壶,不亦乐乎。 不过东市乃是京城里高官显贵们云集的场所,即便李乾已经特地避开最富庶、最华贵的那几条街了,但玩的久了,还是不免会碰到熟人…… 就在李乾逛的正来劲儿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年轻汉子,对李乾一阵耳语:“老爷,秦相也携家卷出来逛街了,就在前面。” “怎么是他?” 李乾苦着脸,暗道晦气。 一般情况下,如秦桧这种大人物是不会出来瞎逛的,而是由他们的夫人、家卷自己出来逛街。 但没想到今晚秦桧竟然也出来了。 可能是被他老婆强行拉出来的吧…… 李乾不无恶意地揣测着这个妻管严的窘境。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可能遇到,那就得躲一躲了。 “咱们往回走。” 李乾往嘴里扔了一块晶莹的水晶糕,有些不爽地转身回头。 老太监和吕布几人自无不可,但李清照几人却颇为好奇起来。 这位连秦相的公子都敢打,方才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如今为何要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呢? 李清照捏着衣袖,凑到了李乾身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往回走?难不成前面有人让你怕了?” 李乾呵呵地笑道:“我不是怕他,而是怕麻烦。” 李清照撇了撇嘴:“你不是自诩能掐会算吗?为何方才还要别人来提醒你?” 李乾有些无奈地道:“能掐会算,不代表我要时时刻刻什么都算,你以为观星测算天命没有代价吗?一天只能算一次,今天的已经用完了!” 李清照皱了皱可爱的琼鼻,就这样盯着李乾的侧脸:“你刚才不是算出来的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写的词的?” 李乾有些无奈,他总不能说我在语文课本上看到的吧? “说算出来的,自然就是算出来的。” 李乾心说我不光能算出你以前写的词来,还能算出你以后写的词来。 就是说出来怕吓着你。 李清照显然是不信的,但无论她怎么问,李乾就是坚持一点:“算出来的。” “你想想,你写的词给别人看过吗?” “嗯……”李清照蹙着好看的眉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连家中的侍女都没看过。 李乾轻声笑了笑:“那不就是算出来的?就算我想同别人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吧?” 李清照却不愿放过他,又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为何那天在京兆府衙门外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之前不认识你吧?” 听到这话,李格非、老太监等人纷纷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很好奇这件事。 前者好奇的是,陛下为何会知道自家闺女的名字?他是从哪知道的? 后者好奇的也差不多,皇帝陛下之前都没怎么出宫,为何会知道这么一个深闺女子,还知道她写的是什么词? 这一点也不合理啊! “自然也是算出来的。” 李乾从瓷碗中插出一颗软糯香甜的‘香橙丸子’丢进嘴里,边嚼边含湖地道:“有一天晚上,我夜观天象,发现文曲星闪烁,预示我大乾有才女降世,便应到了一个叫李清照的女子身上,还让我知道了你写的拿几首词。” “所以那天我才能一下认出你来!” “才女降世?” 李王氏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闺女,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皮闺女,是才女? 李格非却有些激动,快步来到李乾身边问道:“李大人,家女真的是才女降世吗?” 谁家大人听别人夸自己的子女,智商都要降上那么两三分的。 不过还没等李乾开口,李清照就脆生生地道:“爹爹,你别信他的话。” “你看他才多大,也就和我差不多!我出生的时候,他估计还在吃奶呢,难不成那时候他就会观天象?” 李格非一愣,但李乾却呵呵一笑,转过头笑望着气鼓鼓的李清照:“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可知道星辰离凡间有多远?单说北斗星,你此刻看到的星光,并非是此时的光,而是四百年前的星光。” “光从北斗星来到凡间,要走四百年方至,是以自今日至四百年之前的光景,都被保留在星空之中,观天象的造诣越高,就能看得越远,追朔的时光越久……” 李清照几人本来还持着怀疑态度,但李乾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甚至连李清照这个小姑娘刻意刁难的问题都能答出来。 玉兔当空,群星相伴,暗色夜穹是如此神秘与遥远。 星空下京城中,行人如潮,但见到吕布和邢道荣这两尊壮汉,都会下意识绕开他们这群人。 远处的大姑娘们都遥遥望着一席青衣肃立的李乾,馋的快要流口水…… “人生百年,不过匆匆一瞬。” 李乾负手仰望着神秘的夜空,感慨道:“然而一个人的一生都被凝在星光中,待四百年后,后人仰观天象,便会见到今日这一幕,见到这今日繁盛的大乾京城,见到活在星光中的我们……” “四百年后……” 李王氏早已听的入神,闻言下意识地拉着一旁李格非的手。 若四百年后再被人看到,也好让人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 而另一边李清照在最初的质疑之后,早已被李乾说的云里雾里,闻言忍不住失神地喃喃道:“活在星光里……” 这种话对于一个少女的杀伤力还是有点大。 李乾笑眯眯地望这个现如今还很稚嫩的大词人,心说这下应当不会再问了吧? 谁料李清照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乾的目光,突然转过小脑袋来。 两人目光对视,李乾笑呵呵的目光对上了她满是憧憬的眼神,两人都是一怔。 李清照俏面上一红,刚欲开口,李乾就插了一颗软糯的香橙丸子,送到她娇艳的唇边:“别再问了。” 要是这个好奇宝宝再问下去,李乾真不知该怎么回她了。 李清照嗅着鼻端传来的香甜诱人味道,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把这丸子吃了下去。 待李乾拿回竹签后,俏脸这才腾地一下红起来。 这……这算什么?这根竹签不会是方才他用的那个吧? 李清照做贼心虚般地回首望了一眼,发现爹娘他们都仰头望着天空,没注意到方才那一幕,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边狠狠地咬着嘴里的丸子,一边恨恨地望着李乾。 李乾干笑两声,方才的举动好像确实有些不妥。 然而两人都没意识到,李格非那颤抖的手,哆嗦的嘴唇,还有老父亲那破碎的心…… 几人又走回到街头,李乾抬头望了望夜空,如今月已过中天。 “近些日子京官的禄米都缩了水,大家都是紧着裤腰带过的,我也不继续占你的便宜了,李司官。” 李乾笑呵呵地同几人告别:“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 “李大人……” 李格非拱了拱手,有心要客气一下,说一句以后多走动。 但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抗拒着这句话,最后他只得强笑着道:“李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李乾对身后摆了摆手,便带着吕布几人向宫城的方向走去。 吕布却忍不住连连回头,今晚他一直在找机会,可所有人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李乾身上,就连周夫人也对那套“星辰”之说目泛异彩。 所以他一直没找着机会。 “别看了,快走吧。” 李乾无奈劝道,他真怀疑这个吕布是不是被曹操附了体,这么喜欢人家老婆。 “唉~” 吕布叹了口气,还有几分失落,转回头来道:“老爷,要不你们先回去,我把邢老弟送回家吧。” “你要做什么?” 邢道荣立即警觉起来:“我自己认路!” “不,你不认路……”吕布帮他纠正道。 “老爷,你给我做主啊!” 邢道荣绕过吕布,跑到李乾旁边哭诉道:“他明明说今天不治病……” 李乾见他一个壮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忍不住心生怜悯,望向吕布:“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好吧。” 吕布无奈地点点头:“既然老爷都发话了,那今晚你就自己回去吧。” 邢道荣立刻由哭转笑,开心的像个二百多斤的孩子…… ~~ 夜空如一张暗蓝的幕布,映出明月如镜。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是不眠之夜,对于千里外泗州的左威卫和吴国守军,同样是个不眠之夜。 明月西下,天边隐现一抹微白的晨光。 今晨的刁斗声都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尽量不发出太大响动。 和衣睡了一夜的左威卫将士们悄悄从军帐中垫着步子而出,并未起锅造饭,而是狼吞虎咽地啃着昨夜就做好的饼子。 早起升起的炊烟会惊动远处的敌人,越是关键时刻,就越是要注意每一处细节。 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他们的目标处,也就是泗州城所在,城门也悄悄地打开了,一队队白衣轻甲的吴军放轻脚步,鱼贯而出,就连仅有的几队骑兵、车兵,也在马蹄、车轮上裹了厚厚的布匹。 一条不算宽阔,水流缓缓的石梁河自泗州城前缓缓流过,波纹荡荡,往日里繁华的船埠如今却见不到几条商船。 “沉将军,咱们真要在红泥湾设伏吗?” 吴军最中间的战车上,两名身着银甲的将领正在对话。 “自然要如此。” 那沉姓主将目光坚毅:“大将军虽走,但之前却为我泗州留下了御敌之策,如今若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番苦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含忠量百分百的大臣,赚钱鬼才和珅 天外晨光暗澹,从窗子里照进政事堂。 堂中光线不算明亮,香炉中星点红光暗澹,炉口的黄铜龙头吞吐着细腻的白烟,桌椅上镶嵌的铜片、金箔泛着微弱的光芒,一干绯袍的大臣静默地围坐在桌旁,借着灯光,盯着地图不断打量。 李乾记得,在齐国发展中,有一个关键节点,叫做田代姜齐,指的是大夫田氏取代姜姓,成为齐国王室的事情。 齐国的田氏本是陈国王室的正统,后来因内斗才不得不来到齐国避难。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厉害的家族,即便流落异乡,也埋没不了他们耀眼的光辉,田氏中连着出了两个兵法大家。 第一个名为田穰苴,又被称为司马穰苴,第二个人就是孙武,而且这两人还干过差不多的事。 晏子向齐王推荐了田穰苴作为将军,田穰苴便杀了不守规矩的齐王宠臣立威,后来孙武初到吴国时,也杀吴王宠姬确立军规,一脉相承了属于是。 而且这两人还一同位列武庙十哲中,不得不说,这个田氏真是了不得。 如今,上一代齐王已经死了几年,谥号便为景,他临死时的废长立幼,也为齐国王室埋下了祸根,给田氏留下了篡位的基础。 而最初发动田代齐姜这件事的,是齐国最顶尖的两个权臣:大夫鲍牧和大夫田乞,前者是伍子胥的至交好友、托孤人,后者则和孙武有点关系。 孙武的爷爷本名叫田书,就是这个田乞的亲弟弟,所以孙武应该管田乞叫叔公或者伯公。 孙武一回齐国,就即将掌握齐国兵权,除了他用兵如神、名声在外,定然还离不开田乞的背后支持。 而有了孙武的帮助,想必田乞在齐国也会更吃得开,但后续情况具体如何发展,就不是李乾能预料的了…… 不过近些日子,他也在京城中特地打听过齐国的近况,那些自齐国而来的学子,谈及此事时很多人都惶惶不安。 几个月他们出发前,连普通学子都能看出来的局势,可想而知其具体有多紧迫了。 心中有了对策,李乾一点也不慌,笑着对李渊等人道:“下邳不设驻军,若齐国真的忍不住,吞下了这块肥肉,朝廷就更有理由,出兵齐国,匡正乱局了。” 众人闻言,纷纷明白了。 这不就是钓鱼执法吗? 不过,虽然李乾描述出来的前景很美好,但在场众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一身绯袍,头戴乌纱的李靖率先皱眉问道:“陛下,臣也曾听过一些传闻,但齐国的局势却并未败坏到如此地步吧?” “就算齐国大夫再张狂,又怎么敢谋权篡位?” 他朗声道:“若真有如此悖逆之事发生,朝廷与诸侯国必然同时挥师,发兵攻齐,正本清源。” “大司马所言极是。” 李渊突然也沉声道:“以下逆上者,自取灭亡也,若有此事,天下共伐之!” 杨坚怔了片刻,也一脸认可地点点头道:“无论什么臣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倒行逆施,悖逆伦理纲常之事!” “若齐国人真做出这种事,必遭天下人唾弃!” 赵匡胤的一张大黑脸上满是正气,也义正辞严地道:“其亡必也忽焉!” 秦桧、蔡京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乾却是感动的不要不要的,这三人果然都是天大的大忠臣,含忠量百分百,没有一点反骨的那种。 “几位卿家果然赤诚之臣,只是齐国的大夫们却未必有诸位的远见。” 他感慨了一番后,又转头对正色李靖道:“大司马,你要派人时刻关注着齐国的局势,一旦有内乱发生,朝廷作为天下诸侯国之首,要最先出兵,为诸侯国们做榜样。” 也要抢下最多的地盘,拿最多的好处。 在场众人齐齐在心中补充道。 “是,陛下。”李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为何陛下这么笃定齐国内乱,但做些准备,总比没做要好。 李乾在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现在已经让他们认可了这个前提,不管真信假信,后面的事都好说了。 不用驻兵防备齐楚,还有理由把左威卫强留在泗州吗? 李乾望着李渊三人,沉声道:“虽详细军报未到京城,然作战失利,主将必难逃责任。朕欲革去赵匡义暂领左威卫上将军之职。” “陛下圣明!”赵匡胤目中闪过一道喜色,抢先回道。 这暂领左威卫本来就是出征前给赵匡义加上去的,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儿,大军班师后也要给他撤下来。 这种惩罚,他完全能接受。 但杨坚和李渊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不过两人并未直接发作,而是静静地望着李乾,显然是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法。 早上空气微凉,黄瓷盏中的茶水早已不再冒热气,老太监走上前来,为每个人续茶。 李乾轻轻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边,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道:“盱眙重地,乃通济渠之始,漕运枢纽所在,不容有失。待九卫禁军取下盱眙,令左威卫将军呼延赞领一万左威卫,驻守盱眙,防备不测。” “加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上将军衔,领其余左威卫,同九卫一起,继续伐吴。” 杨坚与李渊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这道诏令直接缚住了三分之一的左威卫,其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万人驻守在盱眙,左威卫的兵力就比其余九卫少了一小半,以后的攻城略地中,话语权也必定会减弱许多。 赵匡胤却是面色一苦,脸色更黑。 但李乾却一直盯着他,犯了错就必然要付出代价,要想一点毛都不拔就脱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陛下圣明。”赵匡胤只好强提起精神,拱手回道。 被留下一万,总比全被留下好。 “陛下圣明。”李渊和杨坚也拱了拱手,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然,到这还不算完。 如果只是这样,赵匡胤在这十卫禁军中的势力还是有些薄弱。 李乾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赵匡义虽作战失职,但也有将帅之才,值此伐吴之际,也要人尽其用。” “朕以为可在禁军中再择两人,与他一同督查越国粮草交接,押送之事。” 赵二的军事能力或许不怎么行,但是争权夺利、扇风点火搞内斗的本事还是在线的。 这种局势下,李乾不仅不能把这根搅屎棍抽出来,还得让他在大军中有一定的话语权,否则定然遏制不住李渊、杨坚他们那边的武将。 李乾说完,望向李渊、杨坚两人:“皇叔和杨将军以为如何?若可以的话,另外两个人选又要如何选择?” 赵匡胤黑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随后又如应声虫一般:“陛下圣明。” 但被问到的另外两人却都有些牙疼。 粮草辎重乃是出征大军最重要的事,谁掌握了这个,谁就能掐住大军的脖子。 到时候粮草运到,先给哪一卫,后给哪一卫,若粮草不足,又该优先供给哪一卫?其中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如今李乾推出了一个赵匡义,他们两人就得另选出两个能和他唱对台的人来,否则必然就会被他压一头。 可问题是,赵匡义是踏马的败将啊,本该要受罚的。 他们两方却要平白被他兑下一个人去,这冤枉不冤枉? “陛下,运送粮草的差事甚是重要,臣以为还是当以谨慎为上,稳重为先。” 李渊皱眉道:“赵匡义此次渡石梁河作战,锐气十足,却稍欠稳重,不如另择他人,负责此事。” 杨坚也开口拒绝道:“陛下,吴国必会从中截击禁军粮草,此事甚重,关系大军胜败,不可轻易而定!” 李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旁边的文臣们。 秦桧、蔡京、李靖三人都不说话,至于那四个兵部、门下省的侍郎,自进殿以来就像四头闷嘴葫芦,更是指望不上。 政事堂中安静无比,窗外光鲜渐渐明亮起来,一缕稍冷的晨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老太监急忙过去关上窗户。 “陛下!” 赵匡胤突然拱手,正色道:“粮草之事确实重要,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不如在赵匡义之外,再加三人督促大军粮草押送!” “四人一同负责,自然要比三个人稳妥。” “再加三人?” 李乾先是一愣,随即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阴险的大黑胖。 “此事确实可以……” 他看向李渊和杨坚,笑着道:“皇叔和大将军觉得,这三人该怎么选?” 除了二桃杀三士,还能三桃杀二士。 若有两个名额,这两人自然是一人一个。 可现在有三个名额,多的那个该归谁呢? 李渊和杨坚面容沉重,心里却在暗骂阴险的死胖子。 虽说两人都知道这是挑拨离间,分化击破,但问题就摆在这里,谁愿意把那个名额让给对方?? 谁愿意牺牲自己,成就他人? 赵匡胤打量着沉默的这两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一旁的李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粮草押送虽重要,但也不是越多人去越好。” “人多了意见分歧,必会发生争执,反倒于事无利,拖慢运粮进度,被吴兵所趁。” “不若还是让三人负责,另择两人同赵匡义将军一同督运?” 秦桧闻言也突然点点头,望着李乾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三人同去不多不少。听说十卫禁军的粮草已经快要告罄,此事显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李乾无奈苦笑一声,望着秦桧:“秦相,你这是让朕为难啊……” 秦桧面上也满是为难和无奈,拱手叹道:“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臣子本该忧陛下之忧,可如今局势危急,前线三十万将士随时都有可能断粮!” “还请陛下乾纲独断,尽快下旨,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李乾深深叹了口气,面上还在犹疑,但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秦桧这狗日的果然有点东西!想必这话被李渊和杨坚听着,很是扎耳朵吧? 李乾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这两人:“皇叔,大将军,你们……” 杨坚突然不再沉默,起身开口道:“陛下,臣也觉得三人同时督运粮草更好,四人一同,反倒会生出赘余。” “臣觉得宇文化及可担此重任,督查粮草运送。” 李渊沉默了片刻,也拱手道:“臣推荐苏定方同去,督运粮草。”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心说早这样不就好了?? “既然如此,中书省便尽快拟诏,发往禁军。” 李乾站起身望着秦桧,严肃地道:“如今情况危急,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是,陛下。”秦桧当即拱手应是。 “还有,今日这军报内容,诸位知道就好了,莫要再外传。”李乾头疼地揉着眉头。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人精,自然明白李乾话中的意思。 赵匡胤的黑脸更是火辣辣的。 这种丢人至极的战报,传出去会让百姓、官员丧失对朝廷的信心,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 “陛下,这消息早晚会从陈国、吴国那边传回来的。”秦桧小声地提醒道,不可能永远瞒住。 李乾自然也知道,他轻轻摇摇头:“让禁军尽快把攻陷泗州、盱眙的战报传回来,然后同今日战报一起公布好了。” “是,陛下。”秦桧点点头应下,这也是朝廷常见的公关手段了。 虽然乘驴车夜逃一百里的事还是会引得人们讨论,可有了胜利的消息,就能挽回朝廷的一点颜面。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李乾望着在场所有人,看着一张张神色不一的脸,最后都转为平静:“诸位,如今局势动荡,只有齐心协力,方可共克时艰。” “是,陛下。” 众人齐齐应声,依次从政事堂中告退。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乾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李渊、杨坚两人之所以这么容易妥协,放了赵匡胤一马,恐怕也是因为他们还有更大的利益诉求。 这些人全都在盯着吴国这块肥肉,只等着征吴结束,再把自己人分封过去。 但李乾却不想再将这个富庶的吴地封出去了。 如今的吴国疆域非常庞大,东起长江出海口,西至楚国的郢都,北到下邳,南至会稽。 其内有洪泽湖、太湖、巢湖、高邮湖,囊括江淮流域,水网四通八达,经济高度发展、物产极其丰富,交通快捷便利,更是生在了朝廷漕运的命脉上。 与其再封一个吴王,坐享这么大的富贵,扼着朝廷的咽喉,还不如设置一个大大的吴郡,将其纳入朝廷的流官体系。 连第一任吴郡郡守的人选李乾都想好了。 当然,若是这么做,必然会遇到不小的阻力和困难。 但值得一试。 有了这个吴郡,朝廷的实力必将会得到飞跃性的增长。 若李乾能把这个吴郡握在自己手中,他更是可以摆脱现在“京城皇帝”的窘境。 李乾盯着桌上的地图,思虑着日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中书省的诏书很快便拟好了送来,李乾看了一遍后,又在结尾补充了一句:“驻盱眙兵马,不可掳掠于民。”,随后以朱笔写下了一个‘敕’字。 这封诏书便被发往门下省,由门下侍郎,给事中审核过后,发往兵部,由兵部负责送往前线…… 兵部的差使走的是水路,日夜兼程。 直到到达运河淤堵之处,才改为陆路,骑马向禁军所在赶去。 只是这次却出了点小意外。 驿站中,日头儿高照,秋老虎威力不容小觑,空气又干又热,让人忍不住想吐舌头。 风尘仆仆的信差一碗一碗地灌着凉茶,等着换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院门口传来,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打开院门,一股脑儿地涌进来。 “什么人!”信差起身,警惕地望着眼前这群官兵,色厉内荏地喝道:“敢拦截朝廷公文,不要命了吗?” “并非拦截,只是请你过去问些事。” 为首官军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是兵部的信差吧?和大人请你过去问话。” 那信差本来还想高声求援,可一听和大人这三个字,一下子不吭声了。 尚书六部中,很少有人敢忤逆两个尚书仆射的意思,更何况还是掌着吏部的和珅。 几名官军见他这样,更是一笑:“跟我们来。” 几人来到驿站隔壁的小院里,信差一进门,就望见了摆在院里的王命旗牌、钦差伞盖,还有那一套行头,头顿时垂的更低了。 信差本来还有些怀疑,和大人怎么可能住在驿站这种地方呢?但眼下的王命旗牌就是铁证!除非九族都活腻了,否则没人敢伪造这玩意儿,这里的人大概真的是和大人…… “和大人,人带到了。”为首的军士恭敬地向堂内禀报道。 “请进来。” 厅堂中坐着一个身着紫底金钱富贵褂,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胖子,不是和珅又是谁? 除了和珅之外,还有一个胡子花白,头戴乌纱的平定四方巾,身穿赤色暗花的湖绸道袍的老头也坐在桌旁,上下打量着那信差。 “和大人,这是兵部发往前线的密信。”信差很从心地低下头,把手中的信封双手奉上。 和珅却笑眯眯地摆手拒绝:“兵部发往前线的密信,本官又怎么能看呢?郑老,你说是不是如此?” 这位白胡子老头儿本名郑谌,和珅为了表示尊重,特地称他为郑老。 郑谌闻言便笑着道:“和大人乃是尚书仆射,统领尚书省,自然看得。” “不妥,不妥。” 和珅笑着摇摇头:“虽是兵部发的,但这密信大概是陛下的诏旨,既然已经封存,到军营之前,就不能再拆了。” 信差心里纳闷,那您还叫我过来做什么?逗乐子呢? “本官是想问问你,之前那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何内容?在京城中传开了没有?” 信差吓了一跳,心说这和大人怎么还会读心术呢? 我现在想的他不会也知道了吧?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回大人的话,没有。” 信差小心翼翼地答道:“那天早晨军报抵京,大司马同右相还有一干大人入了宫,后来也没有消息放出来……” “原来如此。”和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信差怕他不满意,又补充道:“当日午时,这封诏书便从门下省发来,令兵部送往前线。” “和大人何须担心?” 郑谌笑呵呵地望着和珅:“反正朝廷大军势如破竹,现在已经取下了泗州城、盱眙城,过不了几日便能拿下盱眙全境。” “奏报都过了这里,定然不会有错的。” 和珅一愣,随即笑着道:“是这个道理,我终究是不如郑老洒脱。” 打了败仗要藏着掖着,一路偷偷摸摸地进京送信。但打了胜仗要是还不大张旗鼓地公布,那这胜仗不踏马白打了吗? 事实上,打胜仗之后,送信的官差不仅不会保密,而且大概要嚷嚷的举世皆知。若有更大,更牛笔的胜仗,还要让沿路衙门、驿站布置露布,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字报”,宣读给当地百姓。 就在昨天,前线送来的军报便到了汴州这边,将朝廷禁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盱眙城的消息送了过来,并且继续传往京城。 实际上就是盱眙投降了。 如今朝廷禁军继续南下,即将堵过淮河,很快就要占领盱眙全境。 “并非和大人不够洒脱,而是和大人心中装着这两岸数十万受灾的百姓啊!” 郑谌却感慨了一声,轻轻摇着头:“吴国一日不通,漕粮一日运不过来,咱们汴州、荥阳的百姓就要受一天的苦!” “和大人心怀黎庶,是以才有这么多的忧虑,老夫却是做不到如此了。” 和珅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么伟大,急忙笑着道:“郑老也是如此,也是如此。” 说着便对信差挥了挥手:“朝廷的急信耽搁不得,你赶紧去吧。” 又对一旁站着的刘全道:“给这位差官包上十两银子,应付意外。” “谢和大人!”信差美滋滋地离开小院,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儿。 信差走后,刘全又去关上了门,摆上了冰盘,厅堂中这才稍稍凉快下来。 “郑老,看这战况,估计今年的漕粮可能运不过来了。” 和珅拿出帕子,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笑着对郑谌道:“赈灾修堤的事,还要靠荥阳、汴州的父老乡亲们多配合配合。” 深冬时节,运河可是会结冰的,到时候就算是攻下了吴国,漕粮估计也过不来了。 “那是自然。” 郑谌其实也热的不行,但他却一直矜持着,对和珅笑道:“修堤乃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修好了,受益的也是我们两岸的百姓,就算和大人不说,我们也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和珅擦完汗,又拿起金丝铁线盏中的凉茶灌了一口,笑的更是轻松:“有郑家帮忙,看来本官可以高枕无忧矣。” 虽然叫荥阳郑家,但他们的势力却不仅限在荥阳一地。 从荥阳、汴州一直到郑国,到处都笼罩在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荥阳郑家就是郑国王室的郑家,双方关系非常紧密,相互扶持照应,亲如一家。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是一体的。 所以和珅说的这话,还真的是丝毫不夸张。 没有郑家支持,任何一个官员在这两地都做不了什么。 郑谌趁和珅喝茶的空,偷偷用大袖子呼扇了一点风,见和珅望过来,又谦虚地笑了笑,并无任何得色:“和大人太高看我们郑家了,这次黄河突发灾患,我们也是差点自身难保。” “天灾当面,人力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和大人当真是我们荥阳、汴州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前些日子大家还商量着,若是荥阳的大堤筑成了,便立碑纪念,将南岸的这道大堤命名为‘和公堤’!以此来感念和大人的恩情!” 和珅用借粮、大堤上刻名字来绑住当地的士绅,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出力。 郑家就用这个“和公堤”的名头绑住和珅。 只要和珅在朝中一天,那么朝廷就不会放弃营建此堤。 “这可使不得。” 和珅嘴里的茶水都差点喷出来,急忙摆手拒绝:“和某人何德何能?” “这修堤的粮食都是从乡亲们手里借来的,修堤的石料除了朝廷最初运来的之外,都是乡亲们在附近山上自己开凿,以船只运送的,连修堤都是乡亲们自己动的手……” 郑谌一愣,这么一听,这大堤确实和朝廷屁关系没有,都是乡亲们自己干的活。 当然,帐也不是这么算的。 冰盘中的冰块渐渐挥发,房中温度缓缓降下来。 “和大人太谦逊了。” 郑谌已经不是那么燥热了,他干笑着道:“往年荥阳又那么多次水患,朝廷派了那么多钦差来赈灾,可为何他们都做不成此事?从没有一人提出过,要给荥阳修一道石头堤,他们不敢想,更不敢说。” “也只有和大人,方能有如此胸襟了。” “没有朝廷的支持和许可,凭百姓们自己怎么可能修起这大堤来?” 朝廷要是不允许,大堤恐怕还没动工,就直接被叫停了。 朝廷要是不出面,更不可能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齐心协力地办这件事儿。 “和某人也是仰仗父老乡亲们的支持。” 和珅虽然还在客气,但语气已经放软了:“要是没有如郑老这般通情达理的乡贤,和某定然也是不敢想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郑谌哈哈一笑,很有风度地抿了一口茶水:“如此一来,那便说定了。” “乡亲百姓们就是想给这大堤立碑,人们都管他叫和公堤,和大人你可拦不住民意啊!” 和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别扭的小模样,简直就是一百个不情愿:“既然郑老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也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了。” 郑谌笑着点点头,又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和大人。” “现在灾民们都嚷嚷着要卖地,今年黄河水久灌不退,原本的好田都成了斥卤地,根本就没法再种了,灾民们就合计着,把地卖了换粮……” 所谓的斥卤地就是盐碱地,黄河泛滥时,若积水不退,土壤容易盐碱化,就成了盐碱地。 “不能卖!” 和珅突然脸色一正,盯着郑谌道:“郑老可知道,此次朝廷不仅要修堤,还要打坝淤地?” 郑谌一下子愣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真有此事?” 良田能变成斥卤地,斥卤地自然也就能变回良田,办法就是引黄灌淤,引黄河浇灌,冲洗盐碱,然后形成新的土层。 对这种打坝淤地,百姓们都有顺口熘,叫‘沟里筑道墙,拦泥又收粮’,这种重新淤的地最为肥厚,被百姓称为‘粮囤子’,原先再烂的地都能成良田! “那是自然。” 和珅也状若不经意地抿了口茶水:“郑老,郑家一直支持朝廷和本官,所以本官也可以对你们提前透漏一点消息。” “前阵子大司空差了工部的工匠过来,沿河绘制了荥阳等地的地形,又回去交由工部设计了筑堤的图纸。此次筑堤不是简单的筑堤,还要挖引河、筑月堤,沿河打坝淤地。” “虽然更麻烦了,但一旦功成,黄河荥阳段沿岸的几十万、上百万亩斥卤田,就会变为上等良田……” 郑谌端着茶杯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橙黄色的茶水洒在赤色暗花湖绸道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斥卤田耕一年,累死累活也只能收三五斗粮食,百姓们就是任其荒着,也不愿去种。 但若是淤田,每亩地每年打底都能产两三石粮食,若是上百万亩地算下来……郑谌有些眼晕。 这得是多少钱?多少粮? 郑谌用敬佩地眼神望着和珅,高,真是太高了! 这上百万斥卤田里,有不少官田,一旦堤成,朝廷不知道要赚多少田! 就算其余的那些民田,产粮量翻番后,朝廷收取的税款也能翻番! 这么一抵扣的话,朝廷修这大堤根本就花不了太多钱,而且日后每年都能多收好几倍的粮税! 修堤还踏马能赚钱,天下恐怕只此一家了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吴兵不讲武德搞偷袭,石梁河驴车漂移显神威 最初,吴国的探子们见了朝廷威严的军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地便跑回了泗州城。 泗州守军本来都快绝望了,准备开城门投降。 差距太大,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念头。 若是开城门投降,等朝廷册封了新的吴王下来,或许他们还是能在这泗州城做官…… 但没想到的是,预料中的攻城根本没有来,三十万朝廷兵马有绝大部分都绕过了泗州城,直奔后方盱眙而去。 只留下那么一小撮禁军,依旧在那边驻扎着…… 当然,相比于泗州城内仅有六千的守军,这些兵马依旧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规模。 但最起码也没那么绝望了不是?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在刺激着泗州守军的意志,孙武的守城之策。 泗州守将沉玚从前在孙武账下,随他征战楚国、越国,后来因为一些朝堂之事,才被调到泗州城来。 他来到这里之前,朝廷的旨意就到达了吴国,当时孙武便察觉出问题,就泗州的地形、守城叮嘱了沉玚几句。 但也只是粗略的叮嘱,至于真正的布防,孙武本打算等朝廷兵马到了,他再来泗州亲自布防。 谁料世事变迁,孙武如今已不在吴国,只留下这道交给沉玚的守城之策,作为他对吴国的最后遗泽。 沉玚目光坚定,回想着当日孙武的种种叮嘱,在石梁河畔一一布防…… 石梁河对岸,再走五里,便是左威卫连绵的军营。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风吹拂着军帐,此刻军营中早已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三百左右军士和赵廷美在此护营。 其余人马已经行军四里,来到了石梁河畔。 河面上漂着一层朦胧的薄雾,隐隐能望见远处河对岸的葱郁草木,细腻湿润的河风拂面,却怎么也吹不开这层薄雾。 “天助我也!” 赵匡义坐在一匹毛发纯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身威武的山文甲,头戴双翅红缨兜鍪,横枪立马,望着奔涌的石梁河水,高兴地一拍大腿:“恰逢大雾,我军必胜之!” 在他身旁,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不过他骑的则是一匹黑马,此刻刘光义颇为纳闷,忍不住转头问道:“将军,为何有大雾,我军就能胜?” “枉你还为将军,连兵书都没读过吧?” 赵匡义瞪了他一眼:“河面有大雾,泗州城里的吴军便看不到我军渡河!” “最惊险的渡河不用担心,而我军兵力又五倍于泗州守军!如何不胜?” 刘光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不管有没有雾了,三万对六千,这场仗似乎也没什么悬念,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罪他呢? “将军所言有理。” 刘光义讪笑着奉承道:“此战我军必胜。” ~~ 石梁河对岸,沉玚望着这河面上笼罩的一层薄雾,亦是非常兴奋:“天助我也!恰逢大雾,我军必胜之!” 副将周隼心里却有些没底:“为何大雾便是我们胜?朝廷兵马看不到我们,可我们也看不清他们的动向啊!” 沉玚却轻轻一笑:“今日有雾,左威卫在河对岸便看不清这边的情况,最利于我军设伏!” “至于我们……需要看清他们的动向吗?等他们渡河过来,入了我们的埋伏,到时候直接打就是了。” “这……” 周隼一脸难色,忍不住道:“不知道左威卫的动向,连他们是否在这红泥湾渡河都不知道,若他们在别处渡河,我们岂不是白埋伏了?” 沉玚立在战车上,遥望笼着薄雾的河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此处虽为石梁河中水流最急的几处之一,但河道却窄,大将军曾言,朝廷兵马若有攻泗州,必会选此处渡河。” “这……唉~”副将幽幽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沉玚转头望着他,神色又凝重起来:“上游的水军部署的如何?” 周隼也立刻打起精神来:“将军放心,八百人早就全数到了,一个也不少。” “现在杨将军正带着他们拦水,不管左威卫从哪渡河,都能冲他们一把!” 沉玚却微微皱了皱眉:“不要拦太多,若水流太缓,定会被左威卫看出端倪来。” “您放心!” 周隼得意一笑:“杨将军可是老手了,兄弟们也都是有经验的,定不会叫朝廷的那些旱鸭子看出来!” 沉玚默默点点头,凝望着远处河面。 河上雾气突然出现一阵不正常的翻涌,水花声也渐渐变大…… 沉玚眸子一缩:“来了!” 石梁河对岸,赵匡义依旧跨在马上,手持长枪,望着滚滚河水,一队队禁军搬着早就扎好的蒲筏、械筏,跳入河水中。 先前游过去的善泳军士也在河面上连起了一条条飞絙,步卒们便牵着这些粗大的绳子,跋涉过河。 突然,前方有一名传信的兵士渡河回来,也不顾身上正在滴水,便跑到赵匡义马前,俯身禀报道:“将军,前军三千人,已尽数登岸,并未发现伏军!” “好!” 赵匡义哈哈一笑:“吴军果然还被蒙在鼓里!” “走,随我渡河!” 他大臂一挥,便从马上下来,走到专门为他准备的小舟上。 刘光义等几名左威卫将领也急忙下马跟上他。 左威卫内设上将军一人,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仓曹参军事二人,兵曹参军事二人,骑曹参军事一人,胃曹参军事一人,左右司阶二人…… 官职繁多,但今日能跟在赵匡义身边的,都是上层将领官兵。 他们同赵匡义坐一条船,至于的马匹,自然有人牵着另外运送过去。 四名军士划着船桨,在湍急的河流上载着意气风发的赵匡义和一众将军们缓缓来到了河对岸。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赵匡义下了船,也不待马匹被运过来,便领着几名将军,兴冲冲地向前走去。 三万大军渡河急不得,事实上,赵匡义本来也没想着趁清晨时间,突袭泗州城。 五倍的兵力差,还管你早上晚上?什么时候打你都不是对手! 只是渡河的时候才是左威卫最脆弱的时候,他要的是尽快渡河。 几人来到最前方,方才渡河过来的士兵正在砍伐树木,配合着工匠制造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为一会儿攻取泗州城做准备。 赵匡义边打量,边点头,同诸多左威卫将军商讨着等会儿宫城的情况。 突然,一支箭羽自前方密林中钻出,携劲风袭来,嗖地一声便划过了赵匡义耳边,钉在后方树上,箭尾嗡嗡颤响。 众多将军登时都傻眼了。 还是刘光义反应的快,他一把将赵匡义扑倒在地上,口中还不忘高声吼着:“有埋伏!保护将军!” 众多正在营建器械的左威卫士兵纷纷提起刀枪,向着这边奔来。 但这一声也像是对吴兵们进攻的指引,四周密林间突然战鼓声大作,一杆杆军旗高高竖起来,随后便是大量的草木翻倒声,鸟群惊飞声,似乎有大量兵马向河边奔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 “朝廷兵马已经被包围了!放箭!” “我们的水军马上就到,他们已经再无退路,随我杀敌……” 种种大喝声,林中似乎埋伏了千军万马,令已经过河的众多左威卫乱了阵脚。 “有埋伏!” 赵匡义这才一把推开刘光义,望向远处密林中冲杀而来的吴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怎么可能有埋伏?吴国人为何知道我们在此渡河?” “结阵应敌……”刘光义的喊声还没出嗓子眼儿,身边就传来了一声大喊。 “快!快撤!” 刘光义等一众将领都是一愣,转过头去,发现赵二将军已经跑出好几步去了。 看来方才擦着耳朵的那一箭真把他吓得不轻。 见主将都跑了,原本已经拿起兵刃,欲要结阵的将士们也纷纷向后跑去。 众多将领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赵匡义的脚步。 赵匡义一边往后撤,一边赶紧让周围士兵过来掩护他们。 只是将军们都一个劲儿地撤,就让士兵们更加丧失信心,纷纷向后跑,阵型一下子全乱了。 幸好左威卫是朝廷禁军,不是什么烂到骨子里的杂牌军队,还有士卒不断赶来,护卫在将军们身侧。 但其余大部分士兵见他们跑,也一个劲儿地跟着往河边跑。 如今情况确实不太好,若三万兵马都已经渡河,吴兵口中的包围就只是一个笑话。 但如今只有三四千人过了河,人数指不定还不如吴国人多,这就很叫人心里没底了。 而最让人慌张的是,吴军口中喊的水军来了。 若是被水军截断了河面,那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有来无回了。 留在对岸的将军本来想着让那三千多左威卫顶住,剩下的两万多人抓紧时机抢渡。 不用全过去,只要过去两千,就能暂且稳住局面! 一直有兵力补充,对岸的左威卫,是会越打越强的! 可没想到那三千多人根本就没顶,而是一股脑儿地往回跑。 这下后面人根本就不用再上了,一块往回撤吧! 对岸,箭支不断从身后袭来,一众左威卫将领护着赵匡义就往河边跑,他们后方还有士卒举着盾牌保护。 但不管保护的再怎么严密,也有漏下的缝隙…… 赵匡义一边跑,一边对周围高喊道:“不要跑,他们根本就没有水军,待大军渡河过来,吴军定然难逃一败!” 只是他自己也在跑,所以这话也就没怎么有说服力了…… 喊着喊着,赵匡义的黑脸突然一白,脚步都踉跄了一下,随即也不喊了,咬着牙继续向前跑。 突然,河岸边传来了一声尖叫,渡河过来的一个匠户指着石梁河上游,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道:“吴国的水军来了……” 旭日东升,河面雾气渐渐消散。 所有人齐齐向上游望去,只见一线半人高的白潮疾速涌来。 浪潮之后,便是在河上连绵的舟船,旌旗猎猎,携天地之威,势不可挡。 “他娘的……”刘光义暗骂一声。 众多士兵脸都白了,要么跃下河水,要么攀上飞絙,向河对岸赶去。 “别跑,都回来!” 刘光义大声叫住那些渡河的军士,众多将领们也齐齐呼喊。 以潮水涌来的速度,这些人根本到不了对岸,到了河心就会被大水冲上,还不如回来迎敌。 只可惜左威卫远远到不了那么令行禁止,人在危境下下意识就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眼见事不可为,军士们全都乱成一团,刘光义恨恨地跺了跺脚。 既然无法守下来,那就只有先保全自身了。 他转头望向赵匡义:“将军,咱们也撤吧!” “好……撤……”赵匡义的一张大黑脸却有些苍白,说话时嘴唇都在打哆嗦。 “将军,你怎么了?” “赵将军你没事吧……”一众将领这才注意到他的情况,纷纷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结果就在赵匡义的屁股上,发现了一根直愣愣还在晃悠的箭羽。 “赵将军乃真勐士也。” 一个将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身披箭创,与我等同行百余步,视剧痛如无物,真汉子!” “去你娘的,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冒酸水!” 刘光义一巴掌湖在他后脑勺上,怒道:“吴兵都杀过来了!” “分头跑,别让人一窝端了!” 他恨恨地望了一眼河面,又转回头来咬牙切齿地对众将道:“都他娘的跑快点!谁要是让吴兵抓了俘虏,可别指望老子会顾忌你们,不去攻城!” “是,将军!” 一众将领登时便做鸟兽散,生怕自己被抓了。 刘光义则扶着黑脸发白的赵匡义,躲避着如雨的箭支,专门往密林里钻。 只是他们两衣着如此威风,如此与众不同,吴兵们又怎么肯放过这两条大肥鱼? “追!” “别放跑了那两个人!” 吴兵们追杀着逃散的左威卫,还有一大票人向赵匡义这边冲来。 突然间,河上传来轰地一声。 所有人都一惊,转头望去,发现那汹涌的潮水已经冲过来。 正在努力往河对岸跑的那些左威卫、工匠们果真刚游到河心,一声声惨叫传来,便被吞没在了汹涌的河水中…… “换,换上小兵的衣服!” 赵匡义脑门儿上冒汗珠,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时刻,发挥了急智。 “对,换衣服!” 刘光义搀着赵匡义,两人急忙钻进密林中。 乱军之中,这时候受惊的人到处跑,他们俩很快就找到了另外两个倒霉蛋。 饰着红缨的金纹兜鍪被扔进河边的烂泥中,泛着漂亮银光的山文甲也被脱下来,噗通一声扔进草丛里…… 两人一身灰扑扑的麻衣,继续往前跑。 此时吴国的水军也已经杀到,隔断大河,让对岸那两万多左威卫只能干瞪眼儿。 岸边的左威卫乱成一团,有了水军,河对岸剩下的那两万多人根本不敢再渡河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三千多左威卫们乱成一团,有的大吼着杀向了冲来的吴军,但更多的还是向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赵匡义和刘光义本欲混在里面跑了,怎奈吴兵之中还有人专门盯着他们,杀开左威卫的重围继续追,便追还边高喊道:“抓住那个又黑又胖的瘸子!他肯定是条大鱼!” “他腚上有根箭,别让他跑了……” 泗州城守将沉玚和周隼也听到了这喊叫,同左右打听一番后,这才知道赵匡义之前的衣着甲胃不同于常人。 两人眼前一亮,立即驾着战车追赶而去。 同朝廷死战到底,消灭这三万左威卫,几乎没有希望,他沉玚只是听了大将军孙武的一个计策,又不是孙武本人。 如今唯一的机会,便是抓住什么朝廷中的重要人物作为人质,以此来胁迫朝廷退兵! “追!追上那个人,重重有赏! ”沉玚大叫道,吴兵们也嗷嗷地冲了上去。 刘光义搀扶着赵匡义,自己又跑不快,实在是难受的不行。 可他心里苦,可赵匡义更苦。 他腚上扎着的那根箭,不仅跑路的时候钻心的疼,此刻竟然还成了人家认出他的法宝。 “二爷,快,快骑马!” 乱军之中,一个身着布甲、留着络腮胡、作小兵打扮的人突然飞速跑来,手中还牵着一只棕毛的大马。 此人正是方才四散跑开的将领,呼延赞。 刘光义先是大喜,随后又回过神来,指着赵匡义屁股上的箭,怒道:“将军都中箭了,怎么能骑马?”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支箭恰好就射在了赵二高贵的臀部。 如今情况危急,不可能有随军郎中来给他做手术,刘光义又害怕箭上带着倒钩,根本不敢给他拔箭,所以只是趁着方才换衣服的机会,把箭支留在外面的那一截砍下去了。 否则一走一晃,非得疼死赵匡义不行。 这种“腚上长刺”的局面,呼延赞也是头一次遇到,把他也整不会了。 “那怎么办?”呼延赞急的满头大汗:“二爷受伤了,肯定跑不过吴兵!” 在他们后方,白衣轻甲的吴军已经喊杀着向这边冲来。 沉玚和周隼已经换上了两匹从胡商手中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领着几名开路的骑兵,冲杀而来,势必要活捉赵匡义。 赵匡义的黑脑门儿上也都是汗,一边踉跄地跟着刘光义往前跑,一边左看右看,寻找能让自己逃命的东西。 此时此刻,和那晚军帐中相同的宿命再次降临,指引着他的目光,让他望见了一辆板车。 这玩意本来是后勤民夫用来运送粮草、军械的,今晨也被左威卫用小船运到了岸这边,准备供应他们围攻泗州城的粮草。 拉车的是一头毛驴,头大耳长,颈项皮薄,蹄小结实,有着和赵匡义脸色一样黑的腰背、四蹄,又有着和赵匡义脸色一样白的下腹、口鼻,以及眼眶处的一圈白毛。 似乎这头驴天生就和赵二有缘。 此刻毛驴正在慌乱民夫的牵引下随军跑着,拉的板车上还装着一袋袋粮草。 或许是因前世的五百次擦肩而过,恰逢赵匡义望过去的时候,那头驴也不知为何回了眸。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两双灵动且充满智慧的大眼睛在石梁河边相遇,也注定了一场惊心动魄之行即将开始…… “那个!那个!” 赵匡义指着毛驴,兴奋地高声叫起来,刘光义和呼延赞也急忙转过头去,发现了那辆驴车。 两人大喜,急忙架起赵匡义,往驴车那跑。 “快!快把车上粮草都扔下来!”赵匡义高声叫道。 周围逃命的左威卫们还认得这三位将军,急忙冲过去把粮草卸车,都扔到地上。 赶车的民夫急了,一边提着小皮鞭往前哄毛驴,一边急哄哄地道:“你们做甚么!别动俺的驴!” “放心吧,亏待不了你!” 刘光义哪有功夫和这民夫掰扯,见车上粮草被清光了,急忙同呼延赞合力把赵匡义架到车上去。 “赵将军,快跑!” “你们呢!你们也上来!” 赵匡义却不肯就这么走,泪眼汪汪地转过身拉着刘光义和呼延赞的手。 两人非常感动,但此刻战场上十万火急,屁股后面的吴兵马上就要追过来,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赵将军,你先走!” 刘光义总不能说,我们屁股上没中箭,能骑马,马跑的比驴车快吧? 他高声道:“吴兵也有战车和骑兵,末将为您断后!” 呼延赞也意识到问题,急忙把赵匡义推上车,又抢过民夫手中的缰绳、赶驴的皮鞭递给赵匡义。 “二爷,还是快走吧!我们肯定能跑!” 赵匡义接过驴鞭和缰绳,心里也发慌。 赵二将军这辈子驾过战车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驴车了。 他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自然想让人上来陪他一起驾车。 只是呼延赞和刘光义态度异常坚定,两人把他放下,就转过头冲入了人群。 赵匡义被赶鸭子上架,后面吴兵又喊杀着冲来,他只得转过身子,半跪坐在驴板车上。 “驾!” 缰绳一抖,皮鞭抽在驴屁股上,毛驴就开始向前冲。 “追!别让他跑了!” 沉玚和周隼急了,对吴兵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逮住那辆驴车! 只是左威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舍身去阻拦,但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纷纷倒在吴兵的刀下。 一队骑兵势如破竹,向赵匡义杀了过去! 在这种揪心的情况下,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虽然是新司机上路,但赵二将军竟然完全没有一丝生涩感,而是对身下的驴车如臂指使。 驾驴车彷佛成了他的本能,在赵匡义的指引下,同他有缘的这头毛驴做出各种高难度的转弯、突进、漂移等动作,带着他圆润地绕过地上的障碍,于密集的逃兵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 如锦鲤戏水游荷间,又似离弦利箭,一往无前! 赵匡义彷佛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心中只剩座下的驴车和挡在眼前的障碍。 若是叫驾车高手看到这一幕,定会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人车合一! ” 驴车越过重重阻碍,冲出人群,赵匡义还在状态里,啪地空抽了一个响鞭:“驾!” 毛驴如与他心有灵犀,蹄下加速,驴车就此绝尘而去! 此时沉玚和周隼也不过冲到一半,见这一幕都傻了眼,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了。 后来,朝廷伐吴的战事结束,有人曾有幸见到过沉玚这位守将的日记,其上有关于这场石梁河之战的记载: “那天我骑上了汗血宝马,在石梁河被一辆驴车碾压,他使用得是惯性漂移过弯,速度太快,我看不清他的车牌,只记得车身上贴着一张黄色的“实习”贴纸……” 吴国趁着左威卫渡河打的这场突袭,来得快,去的也快。 抓了许多俘虏,留下一地狼藉之后,很快便撤了兵,退守到了泗州城中。 之前跑路的左威卫众将也纷纷退回到了石梁河对岸,大家清点了一番人数,最后发现一个也没少,纷纷庆幸不已,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赵将军呢!赵将军怎么不在这?” 众将士这才回过神来,环视一番没找到赵匡义,一下子慌了神。 “不会是叫吴军抓了俘虏吧?” “完了!咱们忘了赵将军还受了伤!” “要是他都被吴国人抓了,那咱们还怎么打……” 慌乱之后,他们便纷纷开始埋怨刘光义,怎么不保护好赵将军。 刘光义一想到驴车上的那一抹动人风采,还是失神不已。 “放心吧,就算咱们这些人都被抓了,赵将军也不会被抓!”他自信地道。 众将士纷纷惊愕无比。 呼延赞默默补充道:“前提是给他一辆驴车。” 众将士得知了他没被抓,纷纷松了口气。 但没被抓归没被抓,人还是要找回来的。 数个大营,共计三四万的兵马、民夫、匠户齐齐出动,沿着河岸搜寻。 赵廷美听说二哥没了,更是急的直跳脚。 然而众人找了整整一天,知道夕阳西下,还未见赵匡义的身影,这一晚就在焦躁不安中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后方才传来信鸽,上面说赵匡义将军已经出现在陈国,目前已经处理了屁股上的伤势,此外一切安好。 一众左威卫将领震惊地瞪着信纸,久久不能言。 一天一夜,竟然驾着驴车跑回了一百多里地? ~~ 这场石梁河之战的结果很快就飞往了各处,首先得知消息的就是正在开往盱眙的禁军。 是夜,军帐中。 尉迟恭和杨素坐在上首位,绷着脸望向下面诸多将领。 诸多将领也绷着脸回望。 灯火噼啪作响,除此之外偌大的军帐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诸位……” 还是杨素强行正起脸,开了口:“石梁河一役,乃是对我们这群骄兵的当头棒喝!” “即便兵力占优又如何?一旦疏忽大意,依然有可能陷落至万劫不复之境地,再不能翻身!” “确实是翻不了身,咱们也开不了一手好驴车……”下面不知是谁,突然小声来了这么一句。 众多将领们再也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 军帐中的笑声传出了二里地去,惊的军营外的野狗都嗷嗷地跑出老远。 尉迟恭的笑声最为夸张,边笑边一个劲儿地捶桌子,杨素一开始还强忍着笑,但整个军帐中的人都在笑,他也憋不住了,韩擒虎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安静~” 最后还是笑的直咳嗽的杨素拍着桌子,笑够了的将领们也都停了下来。 “咱们要不要回去,再帮左威卫打下泗州城?”韩擒虎跃跃欲试地提了一个建议。 其他将领也有几分意动。 只是还每待他们开口,尉迟恭就大声嚷嚷着:“粮草马上就不够了,还回去个屁!” “你们帮左威卫打下泗州城来,让他们过来和你们分……那啥吗?” 话虽然说到一半,但大伙都明白了。 剩下的功劳,九卫禁军分,总比十卫禁军分好啊! “盱眙乃重镇,必不能行分兵之举了。” 杨素站起身来,沉声道:“攻下盱眙,不能出一分意外!” 众将领纷纷点头,要是自己也被卑鄙的吴国人阴一把,那可就要丢大人了…… 见统一了意见,杨素缓缓点头,随后又问道:“此次石梁河战报,是否已经发回朝廷?” “石梁河那边的消息一送到,我就发回去了。”尉迟恭大大咧咧地道,眼中却带着几分不坏好意的笑…… 大乾京城。 乡试要考九天,八月初九入考场,三场后,八月十八考完。 三场考完,就算是精壮汉子,也要被折磨的精气神全失。 足足在家里休养了两三天,秀才们这才又重新活跃在了大街小巷上。 他们讨论的话题,除了刚刚考完的秋闱,就是最近的伐吴之战了。 今日清晨,街鼓刚刚响过,坊市之门次第打开。 朱雀门大街上,一名军士骑着快马,背插着两面小旗,一书“八百加急”,一书“阻拦者死”。 即便已经进了城,军士的速度也丝毫不减,不断抽打着胯下坐骑,于大街上掀起烟尘阵阵,向着皇城方向冲去。 只是几息时间,路边的百姓还没回过神来,军士就没影儿了。 这道军报也在皇城中引发了地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珅:都是陛下的锅!知县胡宗宪 冰块融化,在红木的冰盘中留下一滩水渍。 典雅的花梨木桌椅,翠绿中带着一点黄的兰草,挂在墙上的山水画……这里根本就不像是驿馆里的房间。 如果是,那就是豪华套间了。 厅堂中,和珅不急不缓地喝着杯中的凉茶,似乎在等郑谌消化这个消息。 “和大人……” 震惊过后,郑谌强行灌了一口茶水,连盖碗中的茶叶窜进嘴里也毫无所觉。 “和大人提前告诉在下这个消息,您是想……”他望着和珅,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现在这消息还没传出去,还能趁机低价从百姓手中收购贱如泥的斥卤田。 都不用等到大堤修成,只要打坝淤地的消息一传开,那些斥卤田的价格势必会翻着番儿地往上窜,到时候倒手一卖,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和珅很满意郑谌的反应,笑眯眯地对他道:“提前告诉你们,是因为本官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郑家不缺田,也不缺钱。” 郑谌苦笑一声:“和大人太高看我们了,这世上哪里有不缺田、不缺钱的人?” 和珅笑着道:“郑家不就是吗?本官相信,你们定然不会为了发这笔财,去买斥卤田的。” 用这种信息差来赚钱,赚地,可是很坏名声的! 你先贱买了百姓的地,等消息传开,人家会意识不到被耍了吗?不光会戳着脊梁骨骂你,甚至还会跑到官府去告状。 郑家绝不会接受这种打击自己公信力的事! 他们坐拥郑国,又在荥阳、汴州有着海量的田产,根本不缺这些田。到了他们这种地步,追求的就是另外一种东西了。 在荥阳和汴州,郑家的话比官府还管用,他们处理乡间诉讼,建养济院,孤寡院,每年主动收税、完税给朝廷,逢灾赈灾,甚至还会给活不下去的百姓分地…… 这种为了好名声,主动往外分田的巨无霸,又怎么可能做这种贱买贵卖赚钱的事儿? 那就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郑谌轻轻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苦笑着道:“和大人,不瞒您说,方才初闻您的话,在下……在下真的……” 刘全急忙走上来,提着大茶壶,给两人续上茶水。 和珅哈哈一笑:“无妨,论心世上无完人,郑老能说出来,比那些伪君子要强多了。” 郑谌表情还是有几分不自然:“和大人,这消息还是……还是不要再外传了……” “或者一下子都传出去。” 和珅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水。 工部绘制图纸的时候,想必消息就已经开始泄露了。 此外,听工部的人说,不仅南岸要搞这大堤,而且北岸也同样要搞,就算这边不泄露,还能保证对岸不泄露吗? 一想到严嵩抄袭自己的创意,和珅就恨的牙根痒痒,但偏偏是拿他没办法。 你南岸能修堤,为何不能让北岸修了? “和大人……” 郑谌缓缓点了点头,想明白了和珅的意图:“你是想把消息放出去,让有地的百姓都知道朝廷要打坝淤地的事。” “若是知道了这消息,他们知道自己手中的地值钱,定然就不会再轻易卖地了。” “不错。” 和珅笑着点点头,胖脸上满是无奈:“朝廷贴告示的时候,同时也会放出另一条告示。” “自八月初起,荥阳、汴州两地所有土地、地契买卖,全部不作数。放告之后,若仍要交割,官府不会受理地契变更。” 后面这句话的意思是,自打告示贴出来的这天起,你要是想给别人白送钱,那你就买地吧,反正钱花出去了,地也不可能到你手里。 “什么……” 郑谌愣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和珅:“和大人,这……自古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要是真出了告示,那些大户、地主肯定要炸了锅。 他们郑家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地,但荥阳、汴州两地还有许多士绅大户在乎,他们才是荥阳、汴州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和珅也是一脸苦相,心说这锅我背不起,还是陛下您来背吧…… “郑老,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和珅拍着手,无奈道:“斥卤地就放在那,只要现在买下来,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郑谌心说也是,你和大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呢? “但不行啊……” 和珅无奈一叹,愁眉苦脸地道:“这次来荥阳之前,陛下就对我和严相说了,不能让荥阳的百姓过了灾荒,却没地可耕。” “陛下还吩咐,若我和严相办差不力,回去可是要重罚的,为人臣子怎么可能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 郑谌缓缓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他也明白,如和珅这种大官,他自己若是不想买地,就一定不想让别人买地。 原因很简单,很多出了举人、进士的大户,都是可以免税的。 若土地都被他们买了去,朝廷收上去的赋税只会越来越少,而税收的越少,如严嵩、和珅这种吃税的大臣赚的也就越少…… 郑谌压下心中波澜,笑着道:“陛下一心为民,乃是我大乾之福!” “荥阳、汴州两地的百姓有知,生生世世都要感念陛下的恩德……还有和大人和严相的恩德。” “哈哈,我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厅堂中已经完全凉快了下来,和珅虽然是在笑,但额头上又冒出一丝细汗。 恩德是不假,但前提是得能抵得住诸多大户、富商们的反噬。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候那些借了粮食的人一看不让他们买地,恐怕又要闹幺蛾子…… 和珅干笑着道:“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深谋远虑,必然是大乾的一代中兴之主。” 也是最好的背锅侠。 这些大户要是闹起来,可能会跟他和珅别苗头,暗中使绊子。 但只要和珅把锅都一股脑儿地甩给皇帝,他们是不可能跑到京城去跟皇帝闹别扭的。 就算真有那样的人,相信以皇帝陛下的手段,也有的是法子整他们…… 郑谌闻言却一愣,半信半疑地看着和珅:“和大人,陛下虽然天资聪慧,可如今却并未加冠……”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和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已经初露锋芒。” 和珅正起身子,板着胖脸道:“陛下深谋远虑,能文善武,勤政爱民,不喜浮华,有如今这位陛下,大乾定可蒸蒸日上,重现太祖之盛世。” 郑谌本已端起茶杯轻轻啜饮,闻言直接愣住了。 真有这么牛笔? 但和珅突然又补充道:“当然,不许买地也是陛下逼着我加上去的,与我和某人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是受他胁迫的。” 咳咳~ 郑谌被呛了一口,差点把水都吐出来。 原来您老打得是这个主意。 “郑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和珅笑眯眯地望着狼狈的郑谌。 “明白,明白。” 郑谌一边用帕子擦着水,一边苦笑着道:“我们郑家会帮着和大人,同其他人解释清楚这件事。” “那就多谢郑老了!” 和珅笑的更灿烂,起身帮着郑谌擦桌子上的水渍。 “使不得,使不得。” 郑谌急忙表示要自己来,同时又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不过,和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在下曾闻,当今陛下天资聪颖,但后天却不喜读书,他是否真的如和大人所说的,那样……英明神武?” 换做以往,郑谌根本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现在刚与和珅达成了一个约定,若还那么谨慎,反而会让双方都觉得生分。 和珅沉吟了片刻,胖脸上也有几分为难:“郑老,这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郑谌笑着道:“和大人,您看着回就行了。” 和珅仰靠在椅子上,神游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说的那话,有些是真的,但也有一些夸张之处。” “嗯。”郑谌点点头,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 和珅却端起桌上茶水,轻轻抿起来。 郑谌一愣,这才回过神:“完了?” “当然完了。” 和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郑老还想让本官说什么?” 郑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这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 到底那些是真的?那些又是夸张的?又能有多夸张? “和大人。” 郑谌无语地望着他:“您好歹也给在下……” “不可说,不可说。” 和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起身负手而行,缓缓摇着头。 “陛下如何,都不是臣子枉能揣测的,他有时候以仁为先,有时候又心狠手辣,有时候昏庸荒诞,有时候又有点像明君……” “等等~” 郑谌抓住了重点:“和大人,在下只知陛下是一位仁君,嘱咐禁军莫要伤及吴国百姓,又对和大人说不能让灾民失其田,如此可见其仁心也。” “可他何时又心狠手辣了?” 和珅早就憋得不行了,只等着郑谌问这句话:“郑老,这你就不知道了,而且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三人知晓此事。” 郑谌闻言一缩脖子,打起了退堂鼓:“和大人,既然这么重要,那在下要不还是不听了……” “不是什么要事,就是憋在心里,堵得慌。” 和珅叹了口气:“此事我只告诉郑老,只是希望郑老莫要再外传了就是。” 郑谌慌如老狗,连连摆手,就要起身:“还是算了,算了,和大人,在下不听了。” “不行不行,我今天必须告诉你。”和珅怕他跑了,急忙走上去把他按在椅子上。 郑谌年老体衰,自然拗不过这个胖子,被压在椅子上欲哭无泪,还有你这样的? “郑老恐怕也知道中牟知县马济远的事吧?”和珅沉声道。 郑谌一愣,下意识点点头:“自然知道。” “当初我下了辣手,动用了钦差的王命旗牌,将马济远斩首在中牟县常平仓。” 和珅收回手,一边在堂中踱步,一边摇头叹气:“当日消息传出后,荥阳、汴州的同僚都说和某人太过狠辣,不近人情。” “朝廷的命官,怎么能如此说杀就杀呢?” 郑谌干笑着道:“和大人只听了官场上那些人的话,却没听到乡亲百姓们的话。” “马济远此人鱼肉乡里,百姓们早就苦不堪言,和大人斩了此人,不知有多少人叫好,更不知有多少人都夸您是青天大老爷!” “且此人一除,也让两地官员明白了和大人赈灾、反贪的决心。不瞒和大人,这次敢往赈灾粮中伸手的地方官吏,都少了很多!往年我们荥阳是想都不敢想的……” 和珅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要这些有何用?” “不瞒郑老说,此事一出,本官都有几个门生好友来信,问我为何会做出如此冒失冲动之举……” 郑谌这才回过神来,人家和珅的根基是在官场上,不管百姓骂也好,夸也好,对他都没影响。 “那和大人您还……” 说到一半,郑谌突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望着和珅:“莫非,这事是陛下让您做的?” 和珅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若非陛下非要如此,我定然是不会行如此暴烈之事的。” “可陛下……”郑谌下意识就想追问。 但和珅却直接摇摇头,让郑谌的疑问都憋回了肚子里。 “本官近些日子郁闷的不行,所以才来找郑老提上这么一嘴。” 和珅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什么叫得陇望蜀,那就是既想皇帝陛下的许诺的安全,又想让门生党羽继续依附于自己,保全荣华富贵。 此时的和珅就是这种心态。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又转头望了一眼郑谌,感慨地道:“所以郑老还是莫要再打听陛下了,那么多大人每日上朝见面,都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如今和某人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能对你口述明白呢?” “和大人能对在下说这些,在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郑谌急忙起身:“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所幸这个还没什么,要是你和大人真说出什么秘密来,我怕我遭不住。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他:“日后赈灾、通河的事,还望郑家多多配合,最好要让南岸比北岸快一些才好。” 郑谌苦笑一声,南边是和珅,北边是严嵩,哪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北岸,原武县。 和珅还在同郑谌商量着贴告示的事,处于构想阶段,但北岸这边已经在准备行动了。 原武县县衙后院,严嵩一身青色绢布直裰,坐在桌案后,手中捏着一根兔毫黑管笔,在纸上写着一份文书。 微风过堂,不燥不热。 原武知县高大的身材笼在一席青色官袍下,胸前的彩绣溪敕补子展翅欲飞,颌下如墨短须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斑白,相貌清癯,双目若寒星,眉宇中还带着几分英武之气,显然是个胸有韬略的人。 知县坐在下首,毕恭毕敬地对严嵩道:“严相,既然过几天就要放告示,这几日是不是要严守消息,不能让大户们得了风声?” 严嵩放下笔,笑着抬起头:“为何严守消息?就算让他们知道又如何?” 原武知县拱手道:“严相,县中的这些大户,都是利欲熏心之辈,若真让这些人通过县衙中的门道,提前得知了消息,他们必然会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不顾禁令,大肆买地。” 他一脸头疼,显然是有很多和这种乡绅大户打交道的经验:“若最后能成功混过去,显然就是占了便宜。” “若是不能混过去,顶多也就是再把钱拿回来罢了。” 这种不可能亏本的试探,大户们不可能不去做! 严嵩轻笑着摇了摇头:“汝贞,若本相把告示改成,自八月初一起,荥阳、汴州两地所有土地、地契买卖,全部不作数。自八月二十五日起,若仍要交割,官府不会受理地契变更,他们还会买吗?” “这……” 现任原武知县胡宗宪一怔,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前天。 若真如此,大户们要试探,就是有成本的了,要是朝廷深究到底,他们就得给人白送钱。 胡宗宪的两条剑眉深深蹙起,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回严相,下官以为还是会有大户会买河边的斥卤地,但是敢于赌上一把的人,应当不如原先多了。” “不错。” 严嵩轻轻点头,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欣赏:“此乃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会有人以身试险,本相要的就是这个。” “严相?” 胡宗宪一怔,抬头望向严嵩。 严嵩负手从桌案后缓步走出来,笑望着他道:“汝贞,你在地方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虽然每年考评都是上上,功绩卓著,可正是因此,却欠缺了几分锐气啊~” 胡宗宪急忙起身:“严相,下官……。” “别急。” 严嵩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本相知道,要想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绩,不和这些大户们打好交道是不可能的。” “严相……” 胡宗宪声音激动,脸上满是被理解后的感动之色。 “可一味地对这种人妥协,却不可取。” 严嵩话音一转,突然严肃地望着胡宗宪,话语间也严厉了几分:“汝贞,切记做官不可失了锐气,否则你就只能如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一般,混天度日,等着告老还乡了。” 堂中气氛变的凝重起来,过堂的微风似乎都滞了片刻。 胡宗宪身子一紧,急忙抬手恭声道:“是,严相,下官受教了。” “哈哈~” 严嵩轻笑着摇摇头:“都说了不必这么紧张。” “你辗转多地任官,政绩卓著,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本相的话,你听着参考参考就可以了,不必太过当真。” 随着他笑出声,堂中气氛自然而然地舒缓下来。 胡宗宪也松了口气,拱手道:“严相之言,若洪钟大吕,乃是对下官的当头棒喝,下官定然铭记于心,日日反思,不敢忘却!” “不必如此。” 严嵩笑着摇了摇头:“本相也是看你锐气未失,也才有此一言。” “此次朝廷打坝淤地,必然会遇到许多挫折,只有保住你心中的锐气,方能将朝廷的差事办好。” 严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以为,荥阳、汴州这两地,定以原武县的筑堤最快,最优!” 万人之上的宰相竟然拍了一个小小县官的肩膀! 面对如此亲密的举动,即便是胡宗宪,一时也难以压住心中激动:“严相对下官良苦用心,下官若是再做不到最快修好大堤,便无颜面对严相!” 严嵩笑着点点头:“好,这就是锐气,这才是一县正堂的担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待那用心不轨的大户吃了教训,其他人再打斥卤田主意的时候,便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下官谢严相!”胡宗宪深深一揖。 他如何看不出来,严嵩布下的这个局,完全就是为了他后面的打坝淤地铺路。 严嵩笑呵呵地望着胡宗宪:“还有一件事,后续打坝淤地,定然会淹没许多民舍,你要派人好好同他们商量,讲明白,做好补偿。” “莫要为百姓做了好事,还要让他们心生怨言。” “是,下官受教了。” 胡宗宪垂首恭声道:“严相如此为百姓考虑,体民之所疾,相信百姓定不会忘却严相的恩德。” 他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一抹感动之色:“严相心系百姓,原武县的父老乡亲定会感念严相的恩德,为严相立生祠,于大堤旁立碑,将此堤命名为‘严公堤’!” 严嵩目中闪过一抹笑意,越看胡宗宪越是中意。 如此知恩图报的人,品性定然不会太差。 “汝贞,些许虚名,其实没必要太过在意。” 严嵩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辈在朝中为官,要的便是一个尽心为民,问心无愧,如此方可无愧于苍天、祖宗。” “本相不过是提了个想法,真正做事的还是你们这些能臣,是下面的百姓,又如何当得起‘严公堤’这几个字?” 胡宗宪在官场沉浮多年,自然早就知道了领导的话不能只听表面意思,也不能只听里面的意思。 方才的话如此,现在的话也是如此。 一阵阵穿堂风拂过,胡宗宪的衣角轻动,大袖飘飘,神色无比诚恳:“严相此言差矣,若无严相一语醍醐灌顶,下官等人就算想破头皮,也不可能有此妙计!更不可将其真正做出来,让百姓受益!” “百姓们心如明镜,这都是严相之行,下官又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严公堤’与生祠之事,乃父老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万望严相千万不要拒绝乡亲们的一颗拳拳之心!” “你……” 严嵩无奈叹了口气,叹着气摇摇头,颇为不解地望着他:“汝贞,你怎么这么犟?本相又岂是在意这点虚名的人?” 胡宗宪这次却没有尊重严嵩的意思,而是非要和他“忤逆”到底:“严相,并非是下官犟,而是百姓们犟啊!” 他直起身子,目中竟多了几分晶莹,感慨地道:“下官在原武县任知县数年,入目所见,民生皆苦!” “如今严相来了,筑堤防水患,淤地种粮食,百姓们眼见自己就要过上能吃饱穿足的好日子,又怎么可能忘记严相做的这一切?” 胡宗宪声音有些发颤,动情地高声劝他,一万个恳切:“严相,百姓们心中念着您,立碑筑祠,日日传颂,此乃万民一心,苍天可鉴!” “纵百世千世之后,严相之贤名亦如清风,绕人心田!” 严嵩表情一僵,只觉得心底如有一道清凉的甘泉流过,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大开,全身通透! 人才! 这是人才! 他打了一个激灵,脸上平静下来,望着胡宗宪,沉声道:“汝贞,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 “不过‘严公堤’尚可,但生祠就算了吧!” 胡宗宪还想再说,就见严嵩摆了摆手,显然这就是他的真正想法。 “是,严相。”胡宗宪一脸遗憾,但还是拱手称是。 “汝贞啊……” 严嵩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当钦差,最大的收获不是别的,正是发现了胡宗宪这块赤金美玉。 “你虽为三甲出身,却沉着有度,有又多年在地方任事的经历,政绩卓著,正是该入京为官,有一番作为的时候了。” 胡宗宪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拱手道:“下官资材庸浅,天质愚钝,全听严相安排。” 严嵩笑着轻轻点头:“若做入京一符宝郎,你可愿意?” 胡宗宪低着头,只是怔了片刻,就回道:“下官愿意,下官以严相马首是瞻。” 严嵩双目如钩,紧紧盯着他,见他如此反应,思虑了片刻才道:“符宝郎,不过是你的转迁之阶,你若自己争气,本相可保你一个给事中无忧。” 胡宗宪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地道:“下官唯恐深负严相栽培!” 但若从他捏的指节发白的双手来看,胡宗宪的内心是极为不平静的。 符宝郎是门下省内,从六品的官职,职责为天子八宝及国之符节,就是帮皇帝保管印玺的,这样的官一点实权都没有,能有什么出息? 但给事中就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正五品,可其权责之重却不逊色于正四品的中书舍人。 他们不仅能如谏议大夫一般谏言,而且还手握“涂归”之权,也就是说,中书省和皇帝都觉得没问题的诏书,给事中照样能给驳回去。 此外,给事中还掌握着内朝与外朝的沟通,属于“上传下达”之中的‘下达’。 朝廷的政策、诏书走完所有的程序后,要通过给事中之手,传去外朝、六部。若门下省的四个给事中一块辞职不干了,朝廷的‘下达’将无法进行,所有政令都要被束在内朝,朝廷将进入瘫痪状态! 这才是真正的品级低,职责重的官,平日里六部侍郎都不敢在给事中面前放肆。 符宝郎与这样的官职相比,真可谓判若云泥。 胡宗宪这么激动,也就不意外了。 “放心吧,汝贞。” 严嵩笑望着他:“本相说你可以,你便一定可以。” 他负起手来,向着堂外走去:“发给百姓看的告示已经写好,你这就让县衙中那些奸猾小吏泄露出去吧。” “是,严相。” 胡宗宪急忙应下:“下官定在不经意地之间,让那些人知道此事,散播出去。” 严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谋事老成,自己看着办就好。” 说罢便出了胡宗宪的值房,一路向着后衙走去。 县衙后院并不奢华,青砖灰墙,甚至还有些破败不堪,院墙都多有残缺,身着皂衣的小吏在官衙中来来往往,一见严嵩,急忙诚惶诚恐地行礼。 俗话说的好,官不修衙,客不修店。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大乾地方官的调动、升迁、贬谪很是频繁,你今天开始动工修衙门,指不定还没等衙门修好,你就调走了。 呕心沥血筹建好的衙署,便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除此之外修衙门还有个坏处,为官若是把衙门修的太豪华,太漂亮,很容易就会招来御史的弹劾。 当官不思报效朝廷,为民做主,只贪图享乐,念着住豪宅美院了,用民脂民膏修这么豪华的官衙,你也太奢华了! 这种弹劾基本上一弹一个准,因为你修好的漂亮官衙就摆在那里,不可能长腿跑了,朝廷一查就能查出你的钱袋子有问题来。 所以,花大力气修官衙的官员,一般都会凉的很快。 时间长了,修衙和丢官帽渐渐被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一种迷信和官场禁忌,做官修衙门是一个非常不明智或者不吉利的事。 除非破烂到实在没法用,否则在任官员一般都不会修衙门的。 严嵩来到原武县,并未住那些大户安排的豪宅,而是住进了县衙后的一个破落小院。 回到小院中,杂草、碎叶早就在严嵩住进来的当天被收拾出去了,如今地面整洁,墙上也被粉刷一新。 长随严仪早就在院中等着了,见严嵩回来,急忙双手递上一个信封。 “老爷,家里来信了。” 严嵩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封,展开信纸,就在院中看了起来。 读完这封信,他才冷哼一声:“严世藩怎么知道要打坝淤地?他哪来的消息?还要我给他留下十万亩?” 严仪闷头不吭声,严嵩将信纸草草填回信封中,又甩给他:“今晚做饭时用来引火,也能省下个药头。” “是,老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乾:或可顺道伐齐国!赵匡胤被围攻 如这样的急报,首先就要被递到兵部。 送信的军士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兵部衙门,不一会儿兵部尚书李靖就带着两名侍郎急冲冲地跑出兵部,直奔尚书省衙门。 李靖离开后,兵部衙门中又出来几名小吏,四散而去。 尚书仆射乃是六部的上司,所以李靖一得到消息,最先去通知的就是他。 蔡京收到李靖的消息后,最初也是一怔,随即便皱了皱眉头。 “不过一件小事,折损了些许人马而已,于大局无碍,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前线竟然还用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简直不知所谓!” 蔡京望着这军报,感慨着摇摇头:“不过小败,就如此大张旗鼓,就怕引得京城中人心动荡啊!” 李靖眉头微皱:“大人,便是小败,也不得不重视。” “我等还是先将此情报呈送中书、门下两省,再呈报陛下才是。” 蔡京叹了口气,望着李靖,又起身走向门外:“你随老夫一同来吧。” 几人离开尚书省,向着宫城而去。 近些日子严嵩不在,是以由门下省的两名门下侍郎代领门下省一应事务。 不一会儿,这些人连同得到消息的秦桧就已经聚齐了,一同向紫微殿而去…… 紫微殿中,李乾今天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在政事堂中看奏章。 近些日子他也不是很好过,被下面的奏章整的焦头烂额。 一是之前那场祭月惹的祸,由于于制不合,是以遭到了许多御史言官的指摘。 他们不仅指摘李乾这个皇帝,甚至还骂礼部曲意媚上,为了逢迎而破坏礼制等等…… 李乾的本意是将这些奏章留中不发,但有的地方写的实在是让他太冒火,还是忍不住怼了回去,没想到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引来不少大臣的齐齐上书。 有的说陛下应当惩处礼部,不应助长他们的歪风邪气,还有的又说陛下自幼失学,又无东宫朝堂、处理政事的经验,应当多读书,还有的让他重开经延,听翰林讲学……看得他烦不胜烦。 这还只是其一,第二让李乾烦恼的就是秀才们惹的事儿了。 近些日子秋闱结束,来京城考试的秀才们纷纷肆无忌惮地在城里玩了起来,由此制造了许多治安事件。 这就和前世高考完一样,趁着这段还没放榜的时光,好好放松放松,快活快活。 等秋闱放了榜,落榜的就要进厂……不是,是回去继续苦读。 而那些考上举人的老爷们,自此便脱离了普通百姓的身份,自此踏入了“士”的阶层,自然更要注意体面,不能如秀才时一般,那么疯了。 所以,这放榜前的十几天时间,便是他们的最后快活时光。 若如往常一般,这种事儿是烦不到李乾头上的,但如今京兆府换了个推官,此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审桉子的时候特别喜欢往上报。 每审完一个读书人的桉子,他就写一份奏章,呈报给李乾,让他看看其中有什么毛病。 说是读书人的桉子马虎不得,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让这些准举人们聚众闹事儿。 李乾不知道这是秦桧指使的,还是他的本意,反正这个习惯李乾很不喜欢,读到这么一份桉子的奏章,他就得花不少时间来验证,找别人询问情况,其中的麻烦之处叫他烦不胜烦。 好怀念蔡卞那个推官……不知道他在刑部如何了,有没有和蔡京闹矛盾…… 正在李乾思索的时候,老太监突然跑进来禀报道:“陛下,有大臣求见。” “谁啊?”李乾回的颇有些有气无力。 老太监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心地道:“是秦相,左仆射蔡大人,兵部李司马、裴部堂……” 听着他报出一连串名字,李乾微微怔了怔:“这么多人一块来?今天莫非有什么大事?” 老太监皱眉道:“听说是从吴国送来的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兵部收到后,便急忙去寻了蔡大人他们。” “吴国的军报?” 李乾眼睛一眯,难不成是有捷报传来了?禁军已经打下了盱眙? 可这似乎没必要发个八百里加急吧?更不用把秦桧他们都惊过来。 难道这是什么可以颠覆朝廷的大事儿? 类似于土木堡之变?三十万禁军全灭?领头的赵匡义他们叫人家抓了俘虏,成了吴国留学生? 不对,朝廷和吴国之间也不能叫留学,只能说是转学生、吴国插班生而已…… “宣他们进来吧。” 李乾面上沉静,越是到这种大事临头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是,陛下。”老太监领命而出,不一会儿秦桧等人便从堂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都赐座。” 李乾望向李靖,直接了当地问道:“可是吴国送来的紧急军情?” “请陛下御览。” 李靖递上一份薄薄的信封,由老太监接过,小心地递给了李乾。 “此次军情严重吗?”李乾没有先看军情,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下面诸多大臣。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古怪起来。 要说严重吧,他也不是那么严重。 但要是说不严重呢?好像也挺严重的…… “陛下……” 李靖言辞有些闪烁:“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李乾一怔,这似乎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难不成这军报上面有什么玄机? 他抖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本月十七日戌时,大军接左威卫报泗州城战事,臣杨素、尉迟恭等查实后,上禀朝廷。” “十六日寅时,左威卫于石梁河红泥湾渡河,暂领左威卫上将军赵匡义、大将军刘光义等随军渡河至东岸……” 李乾读着读着,脸色就变的微妙起来。 原来不是土木堡之变,而是高粱河之战。 “乱军中敌将沉玚、周隼等跨汗血宝马,欲虏我将为人质,然左威卫众将皆身怀绝技走脱,上将军赵匡义股后中箭,亦驾一驴车,绝尘而去。” 李乾面色古怪,这封军报还经过了艺术加工,这汗血宝马、左威卫众将皆身怀绝技走脱,不就是阴阳怪气么? “此战左威卫战死者三百余,被虏者六百余众,残余人等退回大营。十七日己时,陈国传报,上将军赵匡义退回,亦未遭俘。” 不愧是你,赵匡义,夜行驴车一百里,即便有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你依旧是最靓的仔。 李乾面色古怪地望着这军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三十万禁军,一战折损三百多,对大军来说只能算是皮毛,之前他想的伤筋动骨根本就没有,这算是好事。 可这头一仗打成这样……对朝廷来说,实在就不是好事儿了。 他放下军报,再望下去,可算理解这些大臣们的表情了。 李乾强压下心中的怪异,面色沉静地开口道:“兹事体大,唐国公、大元帅等人知道了吗?” “回陛下,臣已经派人去通知几位将军了。”李靖拱手回道。 “好。” 李乾目光沉静,缓缓点点头,又转向老太监道:“快去传他们三位,入宫议事。” 老太监领命而去,李乾这才对秦桧几人歉意一笑:“突发如此大事,朕心神不定,也无法断事,不如等三位将军到了,再行商议吧?” 秦桧则撇了撇嘴,这也能叫大事儿?心神不定? 那您的胆子可就真比针鼻儿还小了。 但此刻他偏偏还猜不透李乾的想法,便笑着应是。 蔡京也敬佩地拱了拱手:“陛下老成持重,圣明无过陛下。” 一时间政事堂中只剩下沉默。 趁着这个时间,李乾琢磨了一会儿这场石梁河之战,心中大概有了数。 左威卫此次战败并未伤筋动骨,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就发战报,等他们重整旗鼓,拿下泗州城后再发报也是一样。 到时候奏报上就只需要对石梁河之战一笔带过,该写着:虽然先前有些波折,折损了一点人马,但左威卫已经顺利拿下了泗州城,继续追着九卫禁军而去。 但如今这战况以八百里加急被发回京,显然是有人想给赵匡义上眼药。 而究竟是谁也不难猜,大概为剩下的九卫禁军…… 李乾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李渊、赵匡义、杨坚三人接连赶来。 “臣等见过陛下。” “都赐座。” 李乾彷佛终于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仨。 几人的脸色如出一辙,都是异常的凝重,但或许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弟弟的原因,赵匡胤那张黑脸上的凝重分外的有质感。 李乾方才积聚、压抑着的愁绪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禁军遭逢大败,朕一时都都慌了神,见到三位才像是见了主心骨啊~” 赵匡胤的脸色更黑,这怎么就成大败了? “三位将军,你们说,如今该怎么办?”李乾面上满是愁色。 赵匡胤抢先拱手道:“陛下,此乃小波折耳,如今奏报抵京城之时,说不定左威卫早已重整旗鼓,攻取了泗州城。” “陛下无需着急。” 李渊也随后开口,沉声道:“此事不过泗州的意外,于大局无碍。” “其余九卫禁军今日应以抵达盱眙,大军一到,盱眙定可取之,吴国人心散乱,后续也并非九卫禁军之敌。” 杨坚开口道:“陛下,二十七万大军,只要不轻敌冒进,而是步步为营,一城城蚕食,吴国定非我禁军对手,不过早晚问题罢了,还请陛下安心。” 李乾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轻笑着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他能察觉出来,后两人虽然表面都没说什么,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刺儿赵匡义。 前者说这是泗州的意外,表面上是在开脱,但后面却说吴国并非九卫禁军之敌,显然就已经把左威卫排除在外了。 而杨坚的话则更重几分,暗讽左威卫轻敌冒进,话里也有只让其余的二十七万大军攻吴的意思。 但李乾却不是很想见到这种局面…… 他笑着道:“实话同几位说,方才看到这奏报,朕一时都六神无主了,初战便遭逢如此大败,真不知该如何继续打下去。” 不,你不是,你没有。 秦桧几人看着皇帝陛下睁着眼说瞎话,你方才明明想笑,哪有六神无主的样子? 李渊继续安慰道:“陛下,此战不过折损三百官兵,作战失利,指挥不当,谁都会有。泗州一隅只是小事而已,无需太过挂怀。” “为今之计,还是以伐吴的大局为重。” 赵匡胤脸色一僵,下面是不是就该让作战失利的左威卫,为了大局牺牲一下了。 李乾笑着点点头:“皇叔所言有理,确实不应为了如此小事,责备左威卫将士。” “就如赵元帅所言,说不定今日奏报到了,左威卫早已攻下了泗州城,已经向盱眙赶去了。” 杨坚却轻轻摇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威卫留在泗州最好。” “臣之前听闻,朝廷兵至吴国时,齐、楚、越也纷纷发兵,反扑吴国。这几国若入了吴国,定会与朝廷兵马产生冲突。” “且这几国与吴国都有深仇,入了吴境,未免会烧杀抢掠,别人定会将此行为算在朝廷头上,玷污了陛下圣名。” “泗州本楚国之地,又与齐国相近,乃是绝佳位置。如今左威卫攻略泗州,正可令其驻守彼处,与九卫禁军互为犄角,防止齐、楚之兵入吴。” 李乾脸色不变,原来后招在这里。 “陛下,臣也正有此意。” 李渊拱手回道:“若真如赵大元帅所言,左威卫已经攻取了泗州,更是好事。” “可令他们即刻驻扎泗州城,现在便开始布防。” “皇叔和大将军所言也有道理……” 李乾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也不想让左威卫被局限在泗州。 赵匡胤被削弱,李乾不仅没什么好处,还会让李渊和杨坚在吴国之战中得到更多利益,继续坐大,此乃损人不利己之举。 而且后两人还有亲戚关系,经常眉来眼去的,李乾不敢想象,若没有赵匡胤这个可爱的大黑胖,局势会到什么地步。 当然,反过来说,要是此时李乾能从中得到好处,比如说左威卫让出来的那块蛋糕,若他也有的分,那他现在估计就转变态度了。 但是并没有,李乾在禁军里没什么太亲近的人,只能等以后慢慢发展了。 此刻,他冷眼看着赵匡胤三人的表现,并未着急表示自己的立场。 李乾觉得,应该有人比自己更着急。 “陛下,臣以为不该如此。” 商谈间,赵匡胤脸色似乎更黑了,沉声道:“左威卫有此败绩,若不先惩处,何以平军心?赏罚分明,方显治军之道,若败不能罚,势必会令兵马骄纵,定会酿成祸患。” “这……” 李乾似乎很震惊,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望着他:“大元帅,可如今暂领左威卫的是你弟弟,你却要罚他……” “回陛下。” 赵匡胤一拱手,黑脸上满是严肃之色:“战场无兄弟,朝堂也无兄弟,臣只有一颗赤诚的事君之心!” 呕~ 这是在场众人心中的想法。 李乾也差不多,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眼前一亮,感动的不行。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李渊便笑着道:“大元帅为公之心,令人敬佩。” “不过若真的如你所说,左威卫已攻下了泗州城,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何须再罚?” “功过不能相折,有功便赏,有过便罚,赏罚分明,方能令人信服。” 赵匡胤朗声道:“此战皆因赵匡义指挥失利,可夺去其暂领左威卫上将军之职,以刘光义代之,再部分左威卫驻守泗州,余者南下,随九卫一同攻取吴都。” 杨坚却轻轻摇了摇头:“大元帅此言未免太过不公,不能因为此战失利,便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主将身上,就算你是赵将军的兄长,也不能如此苛责他。” “一战失利,难道仅仅是主帅之过吗?” 杨坚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冽:“我看未必!” “或许下方将领也有过失,只是奏报中并未言明罢了,就如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或许也有畏敌如虎,未战先逃之过。” 赵匡胤眉头紧锁,还想牵连下面的人? 李渊也无奈道:“杨将军所言极是。大元帅,不能因为你是廷宜的兄长,就如此委屈他,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杨坚皱眉补充道:“不如先令左威卫驻守泗州,再令其报上石梁河之战详细经过,朝廷再核对一番,待出了结果,再行赏罚……” 李乾坐在上首,望着这一幕,赵匡胤已经完全陷入了颓势,照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胜过另外两人。 不过李乾要的就是这种局面。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时候帮腔才能收获个人情…… 但有如此想法的人,却不止李乾一个。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秦桧突然起身,拱手奏报。 李乾一愣,眼神有些不善地望了他片刻,最终还是没好气地道:“秦相但说便是,自无不可。” 总不可能不让他说话吧? 但秦桧正望着一旁的赵匡胤三人,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谢陛下。” “三位将军,正所谓兵不厌诈,将士出征在外难免会有挫败,若因此过于苛责,恐怕会令在外的将士们畏首畏尾,不敢动作。” “兵将裹足不前,如何谈胜?” 秦桧轻轻摇头:“唐国公方才所言有理,眼下当以伐吴大局为重,不可拘泥于一隅之地。” 他望向李渊,开口问道:“唐国公,不知是否是此道理?” 李渊自然不能前后不一,否决自己的话,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觉得秦桧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果然,下一刻秦桧语气一转:“何谓大局?正是快速攻下吴国,令河道畅通,将漕船赶紧开过来,赈济灾民才是。” “此时局势紧急,留下左威卫这么一卫禁军枯等在泗州城内,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如暂时令他们同其他九卫一起,攻城略地。” “一应赏罚,待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行定论。” 班师回朝之后,这么一点事儿自然便被淹没在了诸多胜败之中,一场非常离谱,作为大军首败的石梁河之战,也就变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李渊两人闻言,脸色纷纷变的微妙无比,但赵匡胤却深深地望了秦桧一眼,显然是记住了今日之事。 李乾心中咬牙切齿,酝酿了半天气氛,却被这货摘了桃子? 不过事情却并未结束,蔡京突然也站起身来,奏报道:“陛下,臣也有句公道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卿家但说无妨。” 李乾笑着道,虱子多了不怕痒。 “谢陛下。” 蔡京行礼后,却对秦桧笑着开口道:“秦相,下官也以为秦相所言有理,不应以微末过错,苛责在外的将士们。” 秦桧脸上带着澹澹的笑,静静地看着蔡京的表演。 “是以下官也觉得,不应因小过错,便绝了左威卫将士报效朝廷的心,而是更应该将重要的任务交予他们。” “驻守在泗州,看似枯等,但泗州乃津要之地,北可震慑齐军,西南可威慑楚国,以一卫之力,钳制两国大军,任务何其不重也?” “希望左威卫不要有畏难之心,而是要勇于担当!” 蔡京话毕,李靖倒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一旁李渊便开口道:“不错,此任务颇为艰巨,有可能遭到两国大军围攻,若是成功守下来,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杨坚也满脸认可地点了点头:“不错,朝廷定不会忘了左威卫将士们的付出,会为他们记功。” “至于这石梁河之败的惩处……也就不用再继续追究了。” 赵匡胤脸色更黑,眼下他明显势弱几分,根本争不过这两人。 眼下唯一一个没开口的,只剩下兵部尚书李靖,还有两位兵部侍郎。 但兵部大概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李靖的舅舅又是右骁卫上将军,他的屁股可能也会偏在另一边…… “如此说来,那左威卫就该驻守泗州城了?” 李乾突然展眉一笑:“听皇叔和杨将军说,似乎这样对他们和朝廷都乃上上之选,朕也觉得颇有道理!” “陛下圣明。” 李渊虽知胜券在握,但面上却见不到任何胜利后的喜悦,而是无比沉稳地拱了拱手:“臣等赞言,不过稍陈利弊,陛下天资聪颖,烛照万里,察觉利害,臣等自然是以陛下决断为主。” 赵匡胤脸色一变,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陛下……”他沉声就要开口。 李乾对他摆了摆手,又转头望向杨坚:“杨大将军呢?你觉得皇叔所言是否有理?” “这……” 杨坚面色微变,感觉这话头似乎不太对劲。 李乾笑望着他,口中的话却步步紧逼:“大将军,你想的也和朕的皇叔一样吗?” 杨坚不着痕迹地望了李渊一眼,见他还是低着头,便只得开口道:“回陛下,是。” 这话还是很含含湖湖的,但李乾却不在意,而是站起身来,对老太监道:“大伴!取吴、齐、楚的地图来!” “是,陛下。”老太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由两个小宦官合力搬着一张画轴,吃力地放到桌上展开。 一张巨大的地图徐徐展开。 李乾稍稍后退了半步,以防图穷匕见,好在这里没这档子事儿。 大乾的地图绘制很麻烦,因为诸侯国之间多战乱。 今天这里是你的地盘,明天可能就是我的了。 所以这张大地图上并未表明各方势力范围,只是在上面画出了城池、山川、河流等地形、建筑。 李渊望着地图,眉头一皱,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若皇帝同意了他们的想法,直接赞同便是。 可如今竟然还搞什么地图不地图的,他想做什么?? 李乾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很快便找到了泗州:“于从前楚国而言,泗州孤悬东北角,就算楚国要反攻吴国,也得先夺回他们的郢都,距离泗州还有十万八千里,泗州驻军似乎并不能防楚国。” “驻军在后方,也是一种威慑。”杨坚老脸不红地补充了一句。 李渊却突然指着地图上道:“主要还是防守齐国。” “泗州之北乃下邳县,原为齐国国土,后被吴国攻下,可吴国并未在此地驻军,便相当于放弃了此地,如今禁军并未派大军攻打,只是令少量兵马接管了下邳。” “陛下,下邳县以东,便是齐国东海郡。若齐国自东海出兵,入下邳,过泗州,便可取盱眙。” 李乾轻轻点点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下邳这个地方很神奇,齐国曾经在那里封了一个大夫,叫邹忌,就是那个很出名的美男子。 此地濒泗水,沂水,又有武水北来绕城和泗水相汇,它既占水运之利,又有灌既渔猎之便,土壤肥沃,物产丰富。 但在数年前,却被吴国夺了去。 不是吴国不想在下邳驻军,这么一块宝贝地方,谁丢了也不舍得,他们实在是没能力守住。 此地相对于吴国后方的大片疆土,相当于孤悬在外,只要朝廷攻破了泗州,那里就相当于一块飞地,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再加上吴兵相对于朝廷兵力稀缺,自然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而下邳东边的东海郡李乾自然也知道。 这个东海就是那个产水晶的地方,东海县便是东海郡的郡治所在。 他的第一个望远镜马上就要完工了,还是多亏了东海水晶呢。 李渊解释完后静了片刻,盯着李乾。 朝廷打下来的地方,总不能让齐国摘了桃子吧? 而且这下邳本来就是人家齐国的地方,人家要收回也情有可原,在道义上能站住脚。 他接着沉声补充道:“若朝廷有兵马驻扎在泗州、威慑下邳,齐国自然不敢轻动,可若是朝廷不在此驻军,齐国必会趁虚而入,窃我之城。” “且吴国上任大将军孙武已经归齐,将掌兵马,此人用兵如神,又诡计多端,不可不驻兵防守之。” 齐国不敢正面硬刚朝廷,但偷偷摸摸地偷个城池,还是曾经属于他们的城池,估计是有这胆量的。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齐国马上就要内乱,着名的田代姜齐,恐怕就不远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地图上齐国的国都临淄,澹澹地开口道:“皇叔担心,不无道理。朕近来却听到过京城中的一些传言,齐王即将自顾不暇,恐怕不会再有心思南下了。” 此刻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不拿出点真凭实料,恐怕没法让这几个人信服。 为了让武将们的势力继续平衡下去,李乾觉得自己也只能稍稍露一手了…… 但另一边,李渊、杨坚等人闻言却一愣,就连李靖也震惊莫名地望着李乾,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哪来的传言?难道我们和局势脱节了? “陛下,此言何出?” 李渊皱眉盯着他:“齐国有了孙武,正是欲四处扩张之时,恰逢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肯放弃?” “只是城中些许流言,陛下不必理会。” 李乾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着道:“皇叔,朕说的是齐王自顾不暇,而非齐国,听城里的一些齐国学子说,齐王德不配位,恐怕有灾殃临身,诸位去城中寻几个齐国学子,一打听就知道。” 有些话说到一半就够了,他毕竟不是魏征,不能大喇喇地把事全都捅明白。 总不能在这就说,齐国有权臣,正谋划着篡位吧?齐国要换君王了? 权臣篡位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在场的和不在场的一些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会觉得他李乾是在暗讽他们……万一把人逼得狗急跳墙那就不好了。 “齐王……” 秦桧失神地喃喃了一句后,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闭上了嘴。 其他几人不管想没想明白的,面上都丝毫不露端倪,专注地盯着这无比吸引人的地图。 李乾望着地图,接着道:“不管这传言是真还是假,但朕以为孙武曾率吴国之兵,取齐国下邳,但他一回齐国,就将掌齐国大军,只会加重齐国内乱。” “与其驻军防守,不如趁着这段内乱,令禁军尽快取吴,只要三十万大军腾出手来,就算将下邳放到齐国嘴边,他们也未必敢取。” 李乾知道田代姜齐是好几代人的事,但李渊他们却预测不到后面的局势,只是一时被这么重磅的消息冲击到了。 李乾望着他们的表情,轻笑着道:“不过,若齐国真发生名不正,言不顺的内乱,三十万禁军又在如此邻近的吴地,或可即可挥师北上,以定齐国之乱,正本清源……” 他的笑容就像魔鬼,勾起了在场几人心中的欲望。 若局势真的如此发展下去,不光能拿下吴国,还能拿下齐国??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望远镜问世!大杀特杀的黄巢! 荥阳,汴州两地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李乾也是不知道,他的和卿家已经把一口锅扣在了他头上。 烈日炎炎,明天就要进入九月,此时的秋老虎虽还有几分余威,但天气已经已经远比六七月之时凉快多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卖冰酪的小贩正紧抓最后的商机,卖力地吆喝着,只求多卖出几份冰酪。 李乾站在高高的朱雀门城门楼上,将一根银色长筒状、两端亮晶晶的物件儿怼在眼前,饶有兴趣地望着远处城中的景象。 “大伴、奉先,你们就不好奇朕做的是什么东西?” “好奇,奴婢好奇的紧。” 老太监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李乾:“但陛下不开口,奴婢又如何敢问呢?” 吕布也打量着这根望远镜,大眼一瞪一瞪的,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玩意大概小臂长短,小臂粗细,两头都嵌着亮晶晶的水晶,通体银白色,极富质感,其上浮凋着祥云纹、游龙纹、卷草纹等等漂亮的花纹,既威风,又精致。 “义父,布也很好奇。” “这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嘿嘿~” 李乾把望远镜从脸上拿下来:“自然有天大的妙用。” “朕给你们开开眼界,可别吓坏了!” “谢义父!” 吕布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谁料老太监抢先一步,从李乾手中接过了望远镜。 “你……”吕布怒目而视。 “谢陛下。” 老太监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美滋滋地拿起望远镜,学着李乾的样子,一只眼闭着,将其怼在另一只眼前,向着远处城下望去。 “啊呀~” 老太监突然一声惊呼,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中的望远镜都差点给扔下城墙。 “别摔坏了!” 吕布趁机上前,一把将望远镜夺过来。 “陛下,这……这……城下的人差点撞到奴婢脸上!” 老太监惊魂未定地望着李乾。 “还真是如此!” 那边也传来了吕布的惊呼,他也拿着望远镜呆住了,就这样望着城下,一动不动。 “再给我看看!”老太监回过神来后,急忙上去把这吕布的胳膊再次索要。 “一边去!你刚才都看完了,现在该我看了!” 吕布扭着身子到处瞅,就是不让给他。 见他们争抢了半天,李乾才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两个:“此物如何?” 老太监也顾不得再去抢了,急忙转身,谄笑着回道:“陛下,此物夺天地之造化,尽阴阳之大道,穷万物之至理,令奴婢大为惊奇,非陛下这种真命天子,不可造之!” “哼~” 吕布放下望远镜,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大为惊奇,但我却不会惊奇。” “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的奇迹,在义父这里就如家常便饭,日后就算义父能飞天遁地,我也绝不会惊讶一丝一毫。” 老太监干笑一声,让吕布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水平不够了。 不过老太监毕竟是浸淫马匹之道多年的高手,吕布虽然天赋异禀,但和他的比起来道行还差得远,老太监很快就想到了反击的话:“陛下……” “行了。” 李乾摆摆手,笑呵呵地道:“别的话就不用再多说了,还是让朕先看看,诸位大臣们都在什么地方吧。” 吕布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递上望远镜:“义父,您请看。” 李乾拿着望远镜,边往皇城外看,边笑着道:“听说在大乾,官做的越大,置办的宅子、府邸就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扫视了一圈,首先发现了距离皇城较近的国公府。 “原来皇叔的宅子这么大……” 李乾从高处望着那绵延的园林,穿府而过的渠河,雄奇的假山…… “朕记得小时候还去他家里玩过,现在一看,恐怕连他家的十之一二都没见识到。” 老太监干笑着道:“国公爷乃皇亲贵胃,宅子建的大了点也不足为奇。” “那是自然。” 李乾点点头:“只是没看见皇叔的人影,也不知偷偷摸摸在做什么,改天要去他家里逛逛。” 老太监闻言面色一苦:“陛下,还要继续出去吗?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自从那天李乾在政事堂中说出那番话,恐怕那些大臣就已经意识到,皇帝陛下可能偷偷跑出宫去,在京城中闲玩了。 要不然为何知道城中的传言? 李乾用望远镜打量着京城中的盛景,笑着道:“去他们家,自然不能偷偷去。” “朕到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去了皇叔家串门做客。” 老太监和吕布纷纷无言。 这样的话……好像确实可以。 若真的如此,唐国公必然要看护好了皇帝陛下,不能让他出一点差错。 要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就算不是唐国公做的,恐怕也会被有心人按在他头上,到时候就真的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当然,朕现在是不会去的,最起码也要再等一段时间。”李乾又补充了一句。 老太监和吕布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去那种地方都不亚于在刀尖儿上跳舞,万一有人想用伤害皇帝陛下的方式来栽赃李渊……那受伤的还是陛下。 “安仁坊……想必那个占了一半安仁的府邸就是赵大元帅的家了……” 李乾一间一间地望过去,感慨着这些大臣们的居所。 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气愤的情绪,只是感慨而已。 毕竟他自己也住着这么大的宫殿,比所有人的都大得多。 说下面大臣们的府邸是搜刮民脂民膏建起来的,可这皇宫又何尝不是呢? 李乾或许可以用皇宫不是自己建的、皇宫不只是他自己住,还有大臣们办公、皇宫建的威严更有利于维持统治……等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但大就是大,奢华就是奢华,皇宫就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所以他对大臣们的豪宅美舍的愤满之心也很微弱。 因为这就是社会现状,谁也没脸鄙夷谁。 唯有一种情况,让李乾觉得不能容忍,那就是在明知时局艰难的前提下,还要不顾百姓死活,大肆搜刮,营建宅邸…… 每个人都有欲望,李乾自己也不例外,但关键还是要懂得克制。 就如现在,他站在朱雀城门楼上,却还是觉得不够高,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方才他就突然有了在皇宫中另建一座高楼的想法,至少要比现在的所有殿宇都要高。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出,就被他快速掐灭了。 如今黄河刚爆发了水患,夏粮被冲毁了大半,朝廷不仅不能收税,还要补贴赈灾粮给百姓,再逢运河淤塞,漕船不通,产粮大郡陇西又出了意外,东北边塞不安…… 种种困难之下,再要修什么宫殿,那就是真的不给黎民活路了…… 李乾思虑重重,虽还在望着京城中的种种,但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一处及其热闹的大街出现在他眼中,人来人往,围拢着诸多人,有老有少,但大多都是男人。 “那边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老太监和吕布顺着望远镜的方向看去,前者当即笑着道:“陛下,那边不是贡院吗?您还在那边吃过鸭血粉丝汤呢。” 经他这么一说,李乾也回过神来:“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是贡院放榜的日子。” “陛下英明。”老太监在一旁道:“今科的举人们,怕是就要出来了。” 李乾轻笑了几声:“看来京城里终于能安分安分了。” “也安分不了几个月,义父。” 吕布打击道:“今年秋闱,明年开春便是春闱,不只是今科的举人,还有以往落榜的、没考的都要从各地过来考试,这些举人可是比秀才们还不消停。” 秋闱时还有一共七个考场,但春闱时就只有京城这么一个考场了。 大乾幅员辽阔,有的考生甚至要提前半年、一年多出发,赶往京城。 大乾京城冬天天气寒冷,运河封冻,交通不便,所以举子们一般在年前就已经到达了京城。 在京城过完一个新年之后,再参加春天的会试。 “举人们比秀才还难缠?” 李乾一怔,转头望向吕布:“之前不是还说,最混不吝的就是这群秀才?” “秀才们其实还好,但举人却是好的真好,坏的也真坏了。”吕布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有过亲身经历。 李乾眉头轻轻皱了皱,又转头望过去。 贡院门口已经张贴出数张榜文,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便是新科举人们的名字。 原先还鼓噪无比的那些秀才们好似一只只大鹅,伸长脖子探过去,在榜文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渐渐地,有人在其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兴奋的当场大叫起来,又或者失声痛哭,还有的癫狂无比,更甚者在地上打滚的都有…… 这样的情况,让李乾想到了一篇名文《范进中举》。 “朝廷每年取多少举人?” 李乾皱着眉头问道:“朕记得,各地乡试一般都是三十取一,但在乡试前还有录科,录科大概要淘汰多少?” 老太监回道:“回陛下,奴婢记得录科大概都是十取一,还有监生之类的人占了名额,所以此比例还不到十取一……” 李乾闻言也有些咋舌。 所谓录科,指的便是乡试资格选拔考试,其包括科试、录遗等等。 并不是每个秀才都能参加乡试的,你的证明自己的能力。 只有过了录科这一关,才有这个资格。 而按照录科的录取率,十个秀才中只有不到一个人能去参加乡试。 而这十选一之中被选出来的人凑齐一百个,再来参加乡试,只有三点三个人能中举…… 如此看来,中举人果然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难怪朕老是听到什么‘金举人银进士’的,看来确有此事,秀才们也不容易啊……”李乾感慨着。 阳光炽烈,李乾从望远镜中打量着那些看榜的秀才,一千个人要有九百九十七个人被淘汰,想必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中了的人兴奋不已,但许多人还是面色苍白,一张一张地看着榜文,徒劳地想从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考中举人是不容易,可一旦中了,那就是一步登天了,这些人可是嚣张的不行。” 吕布愤愤不平地道:“义父这两天若有时间,不妨出宫去看看他们的丑态。” 老太监一愣,暗暗踢了吕布一脚。 吕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讪笑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无妨。” 李乾摆摆手:“朕这两天就出去看看。” “陛下……” 老太监面楼难色,忍不住开口劝道:“如今大将军他们知道了陛下经常出宫,万一让人在皇城外面盯梢……” “朕自然有办法。”李乾摆摆手,示意他们两个不用担心。 吕布同老太监对视一眼,能有什么办法? 但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 以往出宫,他们都是从皇宫东、西侧,甚至南侧来出门。 但这次李乾同老太监在皇宫北侧出的门。 老太监也着实没想到这一点。 毕竟皇宫就在京城的最北侧,紧挨着城墙。 从皇宫北侧出门,也就直接出了京城了。 李乾同老太监从乾元宫东北侧的永宁宫出了皇宫,纵眼望去,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林地,起伏的原野,一条龙首渠滔滔流过,水雾拍岸。 这条渠引自浐水河,分东西两渠,东渠入城后上游主要供应皇宫、内苑的用水,也是龙首池、凝碧池、积翠池、太液池等宫苑的水源。而西渠则自通化门入京城,流经永嘉坊,胜业坊、崇仁坊等等…… 李乾只是打量了一眼,就被城外连绵的民舍吸引了目光。 是的,城外还有民舍,就建在远离皇城的城墙边。 大乾京城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城南较为萧条,甚至还有百姓在坊内开垦种田。 但城北却极其繁华,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医疗中心等等,所有最繁盛发达的东西都在城北。 城北的空间不足,便有许多百姓在城外筑了居所。 大乾皇城多年未经战火,这些没有城墙保护的民居竟然发展的比城内也差不了几分。 不过今天李乾的主要目的不是来看这个,他只是稍稍打量了几眼,就跟着老太监向西而去,不一会儿就遇到了等在外面的吕布。 “老爷机智聪慧,谋断百出,那些人若真派人来盯梢,也只配喝老爷的洗脚水。”吕布兴奋的不行。 他本以为从此以后就很难和李乾出宫城了,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路子! “小点声。” 老太监瞪了他一眼:“北城门也不过是安全了一点,可不是万无一失!” “怕什么?” 吕布虽还在和老太监犟着,但却下意识压低了音量:“谁能想到我们出了京城再进去?” 李乾没理会这两人,而是带头往西边走着:“三道门,我们从哪道入京城?” “自然是光化门!”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老爷,光化门远是远了点,可却是来来往往,人最多的地方。” 老太监抢先解释道:“从那里走,人来人往,最能掩饰住咱们的行踪,反倒比人少的地方更方便。” 吕布也急忙补充道:“而且景曜门和芳林门都离皇宫很近,万一被人看到了,那就不好了。” “那就走光化门。”李乾点了点头,从善如流。 几人从人来人往的光化门入了城,随后赶往了新科举子们最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一些声色场所。 这种情况,懂的都懂。 当然,最初听到吕布和老太监的介绍时,李乾还是很不情愿的。 他一个正经人,自然不合适去那种地方? 但后来吕布和老太监两人苦口婆心地一顿苦劝,足足劝了好几句话,李乾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好好观察一下大乾的这些新贵阶层,举人。 秋高气爽,临近黄昏,街道上的微风带着几分凉意。 行人来来往往,身上的衣衫也比前些日子厚了许多。 “老爷,前面就是平康坊了!” 吕布一席紫袍,脚踩粉底皂靴,兴冲冲地在前面指着路:“京城里最快活的地方,非此地莫属。” “从这条街再往东走一半,然后左拐一直走到头,就能从平康坊南坊门进坊。” “南坊门这边的青楼虽然比之东西北三门的青楼都不如,但那些人刚刚中举,还没来得及捞钱,想必兜里是掏不出仨瓜俩枣来的,也只能去南坊门这边了……” 李乾一身赤色枫纹锦袍,跟在后面,听着暗暗点头,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老太监却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姓吕的,你怎对这地方这么熟悉?是不是陛下赏你的钱,都被你用在这里面了?” 吕布脸色一僵,干笑着道:“应酬,同僚应酬……” 他对老太监摆了摆手:“想必你这种人也不会理解。” “你……”老太监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他没有胡子,就只能瞪眼了。 “行了,快些走,快些回去。” 李乾无奈地道:“尽量在宵禁之前回家,免得在这里过夜。” “是,老爷。”老太监脚下快了几分,急忙跟上李乾。 吕布面上还有几分遗憾,但也快步跟上去。 漕渠从京城西门引入,就穿过挨着东市的平康坊。 红柱子,黑牌匾,上书平康坊三个大字。 刚刚走到高大气派的坊门,便见两个身着圆领黑绸袍服的举子相互搀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起初李乾还以为这二位是在坊里操劳过度,因此腿软了。 可他又定睛一看,这两人竟然鼻青脸肿的,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身上那件代表举人身份的黑绸圆领袍也灰不熘秋的,沾了不少泥土。 李乾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俩人的神态,不由暗暗称奇。 他小声对一旁的老太监和吕布道:“这考科举,怎么越考越窝囊了?” “人家秀才被打了,都不服不忿地去告官,非要闹翻了天才行,怎么这举人被揍成这样,反倒低眉耷眼的?” 吕布冷笑一声:“揍他们的,定然也是举人,这平康坊里争风吃醋的事儿,他们还好意思去报官?” 李乾恍然,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走上去同那两个举子搭话。 “两位兄台,坊中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两个举人挨了打本就心情不好,但见李乾这一身富贵打扮,腰间悬着的美玉,下意识就回答了他,愤愤不平地道:“都是一个叫黄巢的,在里面发了疯!” 第一百五十九章 蔡京!吕布探龙潭虎穴! 天色暗淡,火红的晚霞浸染层云,一阵阵微凉的晚风拂过。 平康坊东接东市,北为崇仁坊,西北就是皇城一角,南则是宣阳坊,也就是永寿县的县衙所在。 这地方之所以能成为京城中声色场所的聚集地,就是因为地缘优势,它处于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最有需求的地方。 平康坊南坊门口,李乾还在和两个举子搭话:“黄巢?” 他神色一怔,随即问道:“你们说的这个黄巢,莫非是黄色的黄、筑巢的巢?” 一个左脸上青了一块,左眼圈有些发紫的举子垂头丧气地道:“非也,非也,乃‘黄云惨无颜’的黄,‘却入空巢里’的巢。” 吕布脸色一黑,挨了揍还拽起文来了,什么玩意儿? 即便是李乾也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人家念的分别是李白和白居易的两句诗。 “这黄巢在平康坊里做了什么?”李乾好奇地问道:“又如何与两位兄台起了冲突?” “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他旁边那个腿一瘸一拐的举子瞪着李乾,没好气地道:“人还在里边呢,老逮着我们问作甚?” 吕布顶着一张大黑脸,把拳头捏着嘎嘣作响,迎上前去:“说话客气点,是不是还没被揍够……” “你……” 那举子吓了一跳,神色惊恐,被人高马大的吕布吓的连连后退。 “奉先。”李乾无奈地出声提醒道:“不用着急。” 吕布又瞪了那人一眼,圆睁的虎目差点把那举子吓了一个趔趄。 李乾笑着对那举人道:“实在抱歉,我这朋友的脾气有点暴躁。” “没……没事……”一开始回话的脸上青肿的举子干笑了一声,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我朋友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位兄台,要是没事儿,我们就先走了。”他一拱手,扶着那瘸腿的举子就要告辞。 李乾无奈摇摇头,也只得跟这两个人告辞:“反正都到地方了,咱们自己进去看看吧。” 见那两个人走远了,他才转头对吕布和老太监笑着道:“这不,举人里面不是也有明白事理的吗?人家根本就不如你说的那么嚣张。” 吕布无奈地道:“老爷,你这是见识的人太少了,一个两个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老太监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老爷,不只是我们,全天下哪里的人不知道,举人才是最招人嫌的,考上进士的都比他们强很多。” 李乾轻轻点点头,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得去自己看一看。 几人缓缓步入坊门,平康坊中的光景又同外面不一样了。 华灯初上,光彩缤纷,绫罗飘荡,丝竹悠扬,没有李乾想象中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在门口花枝招展的情景……她们只会在门内招展。 而守在门口的,大多都是大茶壶、老鸨子之类的角色。 想想也是,还不知道有没有钱呢,怎么可能就让你接触到里面的姑娘呢?被占了便宜找谁说理去? 没有钱,自然见识不到小姐姐们甜。 大街上人来人往,李乾在人群中穿行,边走边打量,好奇地打量着各处楼阁的情形。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里是场所,在更多人看来,这些地方自然是高雅之地,士人雅会,骚客风流。 “老爷,那些举人们只是刚刚中举,但兜里一时还没什么钱财,往年最常去的地方除了红烟楼,还有游在渠河上的画秋舫……”吕布如数门清地给李乾介绍着这平康坊中的情形。 “好,那就去看看。”李乾微微点头。 不过还没等吕布把他引到地头儿,远远地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李乾远远望去,原来是两波身着圆领黑绸的举子们在对峙,甚至已经有了动手的迹象,周围还有许多人在看热闹。 红烟楼门口的老鸨子领着四个龟公挡在门口,虽然抹的白惨惨的脸上带着赔笑,但瞅着这群撒泼的举人,眼底却隐有几分不屑。 “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病!人家老妈妈都说了现在客满,你们还非要死乞白赖、胡搅蛮缠?当真是好厚的脸皮,还出手打了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左边为首的举子人高马大,操着京城这边的浑厚口音,怒斥对面那群举人。 但李乾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才发现他和他身后的那群举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右边那群举子人数稍多一些,气势也更盛。 这边领头的身材同样高大,一张脸上面圆、下面尖,眼睛细小狭长,眉毛只是淡淡的两撇,牙齿也稍稍有几分外龅,这幅尊荣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此刻他也喝得醉醺醺的,开口就是一连串温柔的问候:“踏马的,关你们屁事!都给老子滚!要不然连你一块打!” “真是狗拿耗子!老子逛个青楼还能碰见这么多狗!” “死扑街,呀屎了你……” 他后面跟着的一众喝的脸庞红彤彤的举子也嗷嗷地怒骂起来,什么样的方言都有,各地都彰显出了自己的特色,有江南的吴侬软语、塞北的豪迈风光、巴蜀的重峦叠嶂,还有被骂了的人听不懂的闽越海波…… 周围的听众都鼓着掌,齐齐叫好。 但另一边的举子们也不是吃素的,也纷纷回骂了过去,但左边的举子说的都是京城官话,基本上没有一个会飙外地方言的,是以在京城的老少爷们看来,这欣赏性就小了很多。 一时间老子娘齐飞、屎尿屁横流,连祖宗八代也看不过去,纷纷上了场,这些优美的语言顿时将原本的风雅之地渲染成了一个恶臭场所。 李乾听着轻轻摇了摇头,他算是有了几分明悟,为何老太监和吕布都对这些人感官不好,并且还说全天下人都见不上他们。 任谁见了这幅场面,都不会对这些举人有好感的。 李乾能理解但不会理解这些人。 之所以这么张狂,大概是因为多年的寒窗努力终于一朝功成,在千万人的京城中成功厮杀出来,实现了阶级跃迁,从此再也没有苦日子了。 如此情况下,失态在所难免,有张狂的心态更是家常便饭。 但这也不是他们闹事儿的理由。 站在这里这么一会儿下来,李乾也看出了些门道。 这大概就是一场本地举子和外地举子之间的争风吃醋。 老太监在一旁替他解释道:“老爷,人家别的地方考出来的举子还多少有点同年之情,可咱们京城秋闱考出来的举人,却是势同水火,跟仇人没什么两样儿。” “司隶州本地的举人瞧不上外地人,而外地人就抱起团来和他们作对。” 李乾轻笑着摇摇头:“难道你觉得他们抱团好?念及着同年之情,在官场中你帮我、我帮你……” “自然不是如此。” 老太监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真没有这种心思。” “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李乾笑着摇摇头,指着那些撒泼骂娘的举人:“你看他们现在就不会抱团吗?只是分了两拨抱团而已,但却定然比外地的那些人抱的更结实……” “老爷英明,老爷英明!” 老太监急忙笑着道:“老奴只看到了表面,但老爷却透过面子,直接看到了里子啊!老奴万万不能及……” 不过他的话只是说到一半,一旁的吕布就突然惊呼道:“打起来了!” 他给李乾指着前方的乱象:“老爷,那个站在外地人之首的就是黄巢!刚才也是他最先动的手!” 李乾也看到了,方才黄巢最先忍不住,带着醉醺醺的劲儿头甩了对面那个举人一个大逼斗,司隶州的举人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在自己的地盘上挨了大耳瓜子,这如何能受得了。 双方都一拥而上,说不清楚是醉拳还是真功夫,场面一时间乱成一团,连楼上的俏姐儿都顾不得再做生意了,而是和恩客一起探出头来观望。 吕布一边看着叹气,一边摇头:“花拳绣腿,都是花拳绣腿,这和那些唱大戏的有什么区别?” 老太监无语:“吕奉先,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这么一群举人当着老爷的面儿厮混殴打,有辱斯文,有失国体!百姓们会怎么看朝廷?你还不上去拦下来?” “不用。” 李乾看的正起劲儿,闻言摆了摆手:“拦什么拦?今天咱们要是不出来呢?谁来拦着他们?拦住今天看到的一桩,那你看不到的呢?京城之外的呢??” “奴婢受教了。”老太监急忙低头应是,其实他看的也挺起劲儿的。 “这个黄巢,有两把刷子嘛!” 李乾边看边啧啧称奇,虽然喝的酩酊大醉,但黄巢的战斗力依旧明显比其他举人高出一截,一人对三人都不落下风。 他主动走向前方人群,吕布和老太监急忙跟上。 围观的人群一边欣赏这场举人老爷们的拳脚混战,一边讨论,说的正是这事儿的缘由。 李乾凝神听了一会儿,也算是听明白了。 事情的起因便是黄巢带着一种醉醺醺的举人过来请客潇洒,还点名要红烟楼最出名的花魁林小凤出来作陪。 但或许是黄巢的这幅尊荣不太合适,又或许是老鸨子担心他们这群人喝醉了闹事,当然也有可能是红烟楼中正有什么大人物,让这些人进去吵吵嚷嚷的有失体统,所以他们就被拦在了外面。 黄巢的面子被扫了,自然不愿意,在门口就闹将起来了。 正巧另外两个本地的举子,勾肩搭背地路过。 见这些外地人在本地青楼门前耍横,自然就忍不了了,当场就要上去执行正义,结果没说几句就被黄巢等人一顿好打。 就是方才李乾在坊门外遇到的那两个仁兄。 正巧此时,又有一群同样喝的醉醺醺的本地举人在这里经过,撞见了这件事儿,当即不愿意了,双方就此对峙起来,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 “老爷,这黄巢家里是私盐贩子,有钱着呢,这阵子考上举人之后,经常在京城里吆五喝六的,不是请这个,就是请那个……” 吕布小声地对李乾道,自从上次李乾让他留意着这个黄巢,吕布就经常关注他的消息。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关注着场中的局势。 这群举人已经纠缠的难舍难分了,打着打着也醒了酒,纷纷红着眼嗷嗷地就要收拾对方。 但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红烟楼中突然出来数名人高马大的壮汉,面上带着不豫之色,望着眼前吵闹的人群。 “都踏马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喝酒了?” 为首那名壮汉有些衣衫不整,望着这些举人不耐烦地道:“能不能别在这丢人现眼,你们都碍着人家做生意了!” 吕布打量着这人,突然一怔,随后便对李乾小声道:“老爷,这是东城兵马司的人,今天应该是陪着人出来的。” 李乾一怔:“陪着什么人?” “应该是个叫宇文承趾的。” 吕布小声地道:“那人是宇文化及的二儿子,以前被我揍过。” “被你揍过?”李乾讶异地望着他。 “是不是以前在青楼争风吃醋的时候打架了?”老太监在一旁默默补充道。 吕布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随即急忙转过头笑着对李乾道:“老爷,反正那小子不是什么什么好东西。”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望着场中的情形。 “关你屁事!”黄巢却不知道是越打越清醒了,还是越打越糊涂了,直接怼着那壮汉就是一顿臭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飚出来了。 外地举子们人数多,占优势,方才几乎是逮着那些本地的举子打。 此刻他们也纷纷停下手来,一股脑儿地围了过去,也跟着骂了起来。 什么我们打架,你们这些泥腿子跟上来瞎掺和,什么本地人偏帮,甚至还有人说这些壮汉都是青楼的龟公,生孩子没屁眼……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飙了出来。 李乾轻轻点头,再次领会到了举人们不受欢迎的原因。 为首的那兵马司的壮汉气的脸色发紫,连同他身后的几人都紧捏着拳头。 但似乎是顾忌到了这些人身上的圆领黑绸,所以他没有马上有动作,而是抬起头望向了楼上。 李乾也顺势望过去,发现一个锦衣公子正趴在红烟楼三楼窗前,衣衫半解,坦露着半边胸膛,臂膀中还拦着一名神色娇羞的美艳女子。 这时吕布补充道,这个就是宇文承趾,他怀里搂着的就是花魁林小凤。 宇文承趾冷笑一声,趾高气昂地道:“周五!举人老爷们都喝醉了,帮他们清醒清醒!” “好嘞!二公子!” 有了宇文承趾的撑腰,为首壮汉脸上便绽出狞笑,走向黄巢已经一干外地举人。 他们也很聪明,根本没对本地的举人们动手,而是专门收拾起这些外地的举人来。 以后即便事情闹大了,那些被他们帮助的本地举人也得出来给他们帮腔。 只不过黄巢还没挨上揍,楼上眼尖的宇文承趾就发现了楼下的吕布。 当然,吕布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在人群中简直就如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也很难。 宇文承趾先是下意识一缩脖子,随后感受到了怀中美人讶异的目光,这才脸色涨红,意识到自己太窝囊了,当即便对着下方嚷嚷道:“姓吕的?怎么哪都有你啊?” 吕布往上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搭理他。 周围人群快速散开,以异样的眼光望着李乾三人,生怕被波及到,遭了无妄之灾。 宇文承趾本来也就是想说句话找回面子,可吕布的不回应状态却意外激起了他的兴趣,还以为是吕布怂了。 “哈哈,姓吕的,今天怎么哑巴了?” 他乐的不行,又瞟到了吕布身边的李乾和老太监:“哟!你旁边这是谁啊?怎么还弄了两个跟班?” “不过你这跟班不太行啊,一个老棺材瓤子,一个嫩的跟小鸡崽子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能打啊!” 李乾倒是没什么反应,但老太监却是眼前一黑,吕布更是急了眼:“你踏马放什么狗屁呢?是不是皮痒了?” “信不信老子上去再揍你一顿?” 宇文承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窗户后面退了退,随后又意识到了丢人,但仍然不敢和吕布别苗头:“你……” “我爹和我弟都在吴国,今天先放你一马!” 说着急忙关上了窗户,怎么也不再开窗了。 下来的那几名壮汉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为首那人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吕布,随即一惊,急忙带着人像受惊的老兔子一般跑了回去。 围观的百姓富商、打架的举人们都惊诧地望着吕布,没想到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威风,一句话就把那个恶少连同那些壮汉吓走了。 “这什么人呐?” “不知道,好像楼上那个是宇文大将军家的二公子。” “他竟然被吓成这样?这个人又是谁……” 吃瓜群众们的好奇心疯长。 而两拨举人经此一事,也打不下去了。 “老爷,要不我上去好好修理修理这小子?” 吕布仍小心翼翼地问着李乾,方才宇文承趾那货竟然把李乾认成了他的跟班,虽然李乾可能不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是十分不自在的。 “不用。” 李乾摆摆手,今天本来就是出来闲逛的,不能吸引太多人注意:“咱们回去吧。” 被这么多人关注着,不是他的本意。 “是,老爷。”吕布悄悄松了口气。 李乾正要领着两人离开,方才那个京城本地的举人之首立刻走了上来,此刻他脸上还有好几处青紫,一看就是被打得不轻。 他似乎也看出了李乾才是做决定的人,上来便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替我们解围,在下陇西吴玠,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李乾轻声笑了笑:“并非主动为诸位解围,只是不经意而为之,我还有事,今天先告辞了。” 说完领着吕布和老太监就直接离开了。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狂?连个名字都不说?” 后面有举人皱着眉头大叫,但却被吴玠拦住了…… 月牙弯弯,星光垂下。 宵禁的时间临近,百姓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中,但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仍可听到两旁院落中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 “唉~” 走在回宫的路上,吕布不断摇头,唉声叹气:“今天可惜了,被宇文承趾那小王八蛋搅和了好事儿。” “要不然咱们去红烟楼里坐一坐也行啊!” 李乾也叹了口气,只不过还没等他多说,老太监就忍不住道:“吕奉先,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老爷能跟着你去眠花宿柳吗?那里边都是些个什么人?” “你若是染上花柳病自然没什么,可要是老爷出了差错,到时候有你受的!” “什么染病不染病的!” 吕布嫌弃地瞅了一眼老太监:“你知不知道人家也有清倌人!” 老太监冷笑一声:“清不清的,反正你知道。” 吕布却不再理他,而是凑到李乾跟前:“老爷,等下次出宫,布带您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你不要领着老爷进入歧途!”老太监怒目圆睁。 李乾轻咳了两声:“细说。” “怎么个有意思法?”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今儿个容我卖个关子,那地方绝对绝对有意思的很,没有有门路的人领着,那普通人定然是一辈子也想不到的!” “而且那地方也和朝中的一个老壁灯有关,今天要不是您用那千里眼看京城,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望远镜已经被吕布和老太监命名为了千里眼,李乾也没纠正他俩的说法。 “和朝中的老壁灯有关……” 李乾强忍住吐槽的冲动,转头望着吕布:“和哪个……不是,和谁有关?” 吕布嘿嘿地笑着:“和蔡京蔡大人!” “义父,过阵子您再出来的时候,我就带您去见识见识!” “蔡京?” 李乾一下子来了兴趣,没想到居然牵扯到了这么大的人物:“好,过几天就去看看!” “是,义父!” 吕布脸色一正,一张方脸上也带着牺牲的伟大光芒:“这几天布就先去为您探探路,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给您探明白喽!” “龙潭虎穴……”经他这么一说,李乾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正视这个成语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含忠量百分百的大臣,赚钱鬼才和珅 天外晨光暗澹,从窗子里照进政事堂。 堂中光线不算明亮,香炉中星点红光暗澹,炉口的黄铜龙头吞吐着细腻的白烟,桌椅上镶嵌的铜片、金箔泛着微弱的光芒,一干绯袍的大臣静默地围坐在桌旁,借着灯光,盯着地图不断打量。 李乾记得,在齐国发展中,有一个关键节点,叫做田代姜齐,指的是大夫田氏取代姜姓,成为齐国王室的事情。 齐国的田氏本是陈国王室的正统,后来因内斗才不得不来到齐国避难。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厉害的家族,即便流落异乡,也埋没不了他们耀眼的光辉,田氏中连着出了两个兵法大家。 第一个名为田穰苴,又被称为司马穰苴,第二个人就是孙武,而且这两人还干过差不多的事。 晏子向齐王推荐了田穰苴作为将军,田穰苴便杀了不守规矩的齐王宠臣立威,后来孙武初到吴国时,也杀吴王宠姬确立军规,一脉相承了属于是。 而且这两人还一同位列武庙十哲中,不得不说,这个田氏真是了不得。 如今,上一代齐王已经死了几年,谥号便为景,他临死时的废长立幼,也为齐国王室埋下了祸根,给田氏留下了篡位的基础。 而最初发动田代齐姜这件事的,是齐国最顶尖的两个权臣:大夫鲍牧和大夫田乞,前者是伍子胥的至交好友、托孤人,后者则和孙武有点关系。 孙武的爷爷本名叫田书,就是这个田乞的亲弟弟,所以孙武应该管田乞叫叔公或者伯公。 孙武一回齐国,就即将掌握齐国兵权,除了他用兵如神、名声在外,定然还离不开田乞的背后支持。 而有了孙武的帮助,想必田乞在齐国也会更吃得开,但后续情况具体如何发展,就不是李乾能预料的了…… 不过近些日子,他也在京城中特地打听过齐国的近况,那些自齐国而来的学子,谈及此事时很多人都惶惶不安。 几个月他们出发前,连普通学子都能看出来的局势,可想而知其具体有多紧迫了。 心中有了对策,李乾一点也不慌,笑着对李渊等人道:“下邳不设驻军,若齐国真的忍不住,吞下了这块肥肉,朝廷就更有理由,出兵齐国,匡正乱局了。” 众人闻言,纷纷明白了。 这不就是钓鱼执法吗? 不过,虽然李乾描述出来的前景很美好,但在场众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一身绯袍,头戴乌纱的李靖率先皱眉问道:“陛下,臣也曾听过一些传闻,但齐国的局势却并未败坏到如此地步吧?” “就算齐国大夫再张狂,又怎么敢谋权篡位?” 他朗声道:“若真有如此悖逆之事发生,朝廷与诸侯国必然同时挥师,发兵攻齐,正本清源。” “大司马所言极是。” 李渊突然也沉声道:“以下逆上者,自取灭亡也,若有此事,天下共伐之!” 杨坚怔了片刻,也一脸认可地点点头道:“无论什么臣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倒行逆施,悖逆伦理纲常之事!” “若齐国人真做出这种事,必遭天下人唾弃!” 赵匡胤的一张大黑脸上满是正气,也义正辞严地道:“其亡必也忽焉!” 秦桧、蔡京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乾却是感动的不要不要的,这三人果然都是天大的大忠臣,含忠量百分百,没有一点反骨的那种。 “几位卿家果然赤诚之臣,只是齐国的大夫们却未必有诸位的远见。” 他感慨了一番后,又转头对正色李靖道:“大司马,你要派人时刻关注着齐国的局势,一旦有内乱发生,朝廷作为天下诸侯国之首,要最先出兵,为诸侯国们做榜样。” 也要抢下最多的地盘,拿最多的好处。 在场众人齐齐在心中补充道。 “是,陛下。”李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为何陛下这么笃定齐国内乱,但做些准备,总比没做要好。 李乾在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现在已经让他们认可了这个前提,不管真信假信,后面的事都好说了。 不用驻兵防备齐楚,还有理由把左威卫强留在泗州吗? 李乾望着李渊三人,沉声道:“虽详细军报未到京城,然作战失利,主将必难逃责任。朕欲革去赵匡义暂领左威卫上将军之职。” “陛下圣明!”赵匡胤目中闪过一道喜色,抢先回道。 这暂领左威卫本来就是出征前给赵匡义加上去的,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儿,大军班师后也要给他撤下来。 这种惩罚,他完全能接受。 但杨坚和李渊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不过两人并未直接发作,而是静静地望着李乾,显然是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法。 早上空气微凉,黄瓷盏中的茶水早已不再冒热气,老太监走上前来,为每个人续茶。 李乾轻轻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边,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道:“盱眙重地,乃通济渠之始,漕运枢纽所在,不容有失。待九卫禁军取下盱眙,令左威卫将军呼延赞领一万左威卫,驻守盱眙,防备不测。” “加左威卫大将军刘光义上将军衔,领其余左威卫,同九卫一起,继续伐吴。” 杨坚与李渊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这道诏令直接缚住了三分之一的左威卫,其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万人驻守在盱眙,左威卫的兵力就比其余九卫少了一小半,以后的攻城略地中,话语权也必定会减弱许多。 赵匡胤却是面色一苦,脸色更黑。 但李乾却一直盯着他,犯了错就必然要付出代价,要想一点毛都不拔就脱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陛下圣明。”赵匡胤只好强提起精神,拱手回道。 被留下一万,总比全被留下好。 “陛下圣明。”李渊和杨坚也拱了拱手,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然,到这还不算完。 如果只是这样,赵匡胤在这十卫禁军中的势力还是有些薄弱。 李乾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赵匡义虽作战失职,但也有将帅之才,值此伐吴之际,也要人尽其用。” “朕以为可在禁军中再择两人,与他一同督查越国粮草交接,押送之事。” 赵二的军事能力或许不怎么行,但是争权夺利、扇风点火搞内斗的本事还是在线的。 这种局势下,李乾不仅不能把这根搅屎棍抽出来,还得让他在大军中有一定的话语权,否则定然遏制不住李渊、杨坚他们那边的武将。 李乾说完,望向李渊、杨坚两人:“皇叔和杨将军以为如何?若可以的话,另外两个人选又要如何选择?” 赵匡胤黑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随后又如应声虫一般:“陛下圣明。” 但被问到的另外两人却都有些牙疼。 粮草辎重乃是出征大军最重要的事,谁掌握了这个,谁就能掐住大军的脖子。 到时候粮草运到,先给哪一卫,后给哪一卫,若粮草不足,又该优先供给哪一卫?其中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如今李乾推出了一个赵匡义,他们两人就得另选出两个能和他唱对台的人来,否则必然就会被他压一头。 可问题是,赵匡义是踏马的败将啊,本该要受罚的。 他们两方却要平白被他兑下一个人去,这冤枉不冤枉? “陛下,运送粮草的差事甚是重要,臣以为还是当以谨慎为上,稳重为先。” 李渊皱眉道:“赵匡义此次渡石梁河作战,锐气十足,却稍欠稳重,不如另择他人,负责此事。” 杨坚也开口拒绝道:“陛下,吴国必会从中截击禁军粮草,此事甚重,关系大军胜败,不可轻易而定!” 李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旁边的文臣们。 秦桧、蔡京、李靖三人都不说话,至于那四个兵部、门下省的侍郎,自进殿以来就像四头闷嘴葫芦,更是指望不上。 政事堂中安静无比,窗外光鲜渐渐明亮起来,一缕稍冷的晨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老太监急忙过去关上窗户。 “陛下!” 赵匡胤突然拱手,正色道:“粮草之事确实重要,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不如在赵匡义之外,再加三人督促大军粮草押送!” “四人一同负责,自然要比三个人稳妥。” “再加三人?” 李乾先是一愣,随即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阴险的大黑胖。 “此事确实可以……” 他看向李渊和杨坚,笑着道:“皇叔和大将军觉得,这三人该怎么选?” 除了二桃杀三士,还能三桃杀二士。 若有两个名额,这两人自然是一人一个。 可现在有三个名额,多的那个该归谁呢? 李渊和杨坚面容沉重,心里却在暗骂阴险的死胖子。 虽说两人都知道这是挑拨离间,分化击破,但问题就摆在这里,谁愿意把那个名额让给对方?? 谁愿意牺牲自己,成就他人? 赵匡胤打量着沉默的这两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一旁的李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粮草押送虽重要,但也不是越多人去越好。” “人多了意见分歧,必会发生争执,反倒于事无利,拖慢运粮进度,被吴兵所趁。” “不若还是让三人负责,另择两人同赵匡义将军一同督运?” 秦桧闻言也突然点点头,望着李乾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三人同去不多不少。听说十卫禁军的粮草已经快要告罄,此事显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李乾无奈苦笑一声,望着秦桧:“秦相,你这是让朕为难啊……” 秦桧面上也满是为难和无奈,拱手叹道:“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臣子本该忧陛下之忧,可如今局势危急,前线三十万将士随时都有可能断粮!” “还请陛下乾纲独断,尽快下旨,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李乾深深叹了口气,面上还在犹疑,但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秦桧这狗日的果然有点东西!想必这话被李渊和杨坚听着,很是扎耳朵吧? 李乾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这两人:“皇叔,大将军,你们……” 杨坚突然不再沉默,起身开口道:“陛下,臣也觉得三人同时督运粮草更好,四人一同,反倒会生出赘余。” “臣觉得宇文化及可担此重任,督查粮草运送。” 李渊沉默了片刻,也拱手道:“臣推荐苏定方同去,督运粮草。” “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心说早这样不就好了?? “既然如此,中书省便尽快拟诏,发往禁军。” 李乾站起身望着秦桧,严肃地道:“如今情况危急,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是,陛下。”秦桧当即拱手应是。 “还有,今日这军报内容,诸位知道就好了,莫要再外传。”李乾头疼地揉着眉头。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人精,自然明白李乾话中的意思。 赵匡胤的黑脸更是火辣辣的。 这种丢人至极的战报,传出去会让百姓、官员丧失对朝廷的信心,大伙谁都不愿意看到。 “陛下,这消息早晚会从陈国、吴国那边传回来的。”秦桧小声地提醒道,不可能永远瞒住。 李乾自然也知道,他轻轻摇摇头:“让禁军尽快把攻陷泗州、盱眙的战报传回来,然后同今日战报一起公布好了。” “是,陛下。”秦桧点点头应下,这也是朝廷常见的公关手段了。 虽然乘驴车夜逃一百里的事还是会引得人们讨论,可有了胜利的消息,就能挽回朝廷的一点颜面。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李乾望着在场所有人,看着一张张神色不一的脸,最后都转为平静:“诸位,如今局势动荡,只有齐心协力,方可共克时艰。” “是,陛下。” 众人齐齐应声,依次从政事堂中告退。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乾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李渊、杨坚两人之所以这么容易妥协,放了赵匡胤一马,恐怕也是因为他们还有更大的利益诉求。 这些人全都在盯着吴国这块肥肉,只等着征吴结束,再把自己人分封过去。 但李乾却不想再将这个富庶的吴地封出去了。 如今的吴国疆域非常庞大,东起长江出海口,西至楚国的郢都,北到下邳,南至会稽。 其内有洪泽湖、太湖、巢湖、高邮湖,囊括江淮流域,水网四通八达,经济高度发展、物产极其丰富,交通快捷便利,更是生在了朝廷漕运的命脉上。 与其再封一个吴王,坐享这么大的富贵,扼着朝廷的咽喉,还不如设置一个大大的吴郡,将其纳入朝廷的流官体系。 连第一任吴郡郡守的人选李乾都想好了。 当然,若是这么做,必然会遇到不小的阻力和困难。 但值得一试。 有了这个吴郡,朝廷的实力必将会得到飞跃性的增长。 若李乾能把这个吴郡握在自己手中,他更是可以摆脱现在“京城皇帝”的窘境。 李乾盯着桌上的地图,思虑着日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中书省的诏书很快便拟好了送来,李乾看了一遍后,又在结尾补充了一句:“驻盱眙兵马,不可掳掠于民。”,随后以朱笔写下了一个‘敕’字。 这封诏书便被发往门下省,由门下侍郎,给事中审核过后,发往兵部,由兵部负责送往前线…… 兵部的差使走的是水路,日夜兼程。 直到到达运河淤堵之处,才改为陆路,骑马向禁军所在赶去。 只是这次却出了点小意外。 驿站中,日头儿高照,秋老虎威力不容小觑,空气又干又热,让人忍不住想吐舌头。 风尘仆仆的信差一碗一碗地灌着凉茶,等着换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院门口传来,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打开院门,一股脑儿地涌进来。 “什么人!”信差起身,警惕地望着眼前这群官兵,色厉内荏地喝道:“敢拦截朝廷公文,不要命了吗?” “并非拦截,只是请你过去问些事。” 为首官军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是兵部的信差吧?和大人请你过去问话。” 那信差本来还想高声求援,可一听和大人这三个字,一下子不吭声了。 尚书六部中,很少有人敢忤逆两个尚书仆射的意思,更何况还是掌着吏部的和珅。 几名官军见他这样,更是一笑:“跟我们来。” 几人来到驿站隔壁的小院里,信差一进门,就望见了摆在院里的王命旗牌、钦差伞盖,还有那一套行头,头顿时垂的更低了。 信差本来还有些怀疑,和大人怎么可能住在驿站这种地方呢?但眼下的王命旗牌就是铁证!除非九族都活腻了,否则没人敢伪造这玩意儿,这里的人大概真的是和大人…… “和大人,人带到了。”为首的军士恭敬地向堂内禀报道。 “请进来。” 厅堂中坐着一个身着紫底金钱富贵褂,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胖子,不是和珅又是谁? 除了和珅之外,还有一个胡子花白,头戴乌纱的平定四方巾,身穿赤色暗花的湖绸道袍的老头也坐在桌旁,上下打量着那信差。 “和大人,这是兵部发往前线的密信。”信差很从心地低下头,把手中的信封双手奉上。 和珅却笑眯眯地摆手拒绝:“兵部发往前线的密信,本官又怎么能看呢?郑老,你说是不是如此?” 这位白胡子老头儿本名郑谌,和珅为了表示尊重,特地称他为郑老。 郑谌闻言便笑着道:“和大人乃是尚书仆射,统领尚书省,自然看得。” “不妥,不妥。” 和珅笑着摇摇头:“虽是兵部发的,但这密信大概是陛下的诏旨,既然已经封存,到军营之前,就不能再拆了。” 信差心里纳闷,那您还叫我过来做什么?逗乐子呢? “本官是想问问你,之前那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何内容?在京城中传开了没有?” 信差吓了一跳,心说这和大人怎么还会读心术呢? 我现在想的他不会也知道了吧?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回大人的话,没有。” 信差小心翼翼地答道:“那天早晨军报抵京,大司马同右相还有一干大人入了宫,后来也没有消息放出来……” “原来如此。”和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信差怕他不满意,又补充道:“当日午时,这封诏书便从门下省发来,令兵部送往前线。” “和大人何须担心?” 郑谌笑呵呵地望着和珅:“反正朝廷大军势如破竹,现在已经取下了泗州城、盱眙城,过不了几日便能拿下盱眙全境。” “奏报都过了这里,定然不会有错的。” 和珅一愣,随即笑着道:“是这个道理,我终究是不如郑老洒脱。” 打了败仗要藏着掖着,一路偷偷摸摸地进京送信。但打了胜仗要是还不大张旗鼓地公布,那这胜仗不踏马白打了吗? 事实上,打胜仗之后,送信的官差不仅不会保密,而且大概要嚷嚷的举世皆知。若有更大,更牛笔的胜仗,还要让沿路衙门、驿站布置露布,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字报”,宣读给当地百姓。 就在昨天,前线送来的军报便到了汴州这边,将朝廷禁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盱眙城的消息送了过来,并且继续传往京城。 实际上就是盱眙投降了。 如今朝廷禁军继续南下,即将堵过淮河,很快就要占领盱眙全境。 “并非和大人不够洒脱,而是和大人心中装着这两岸数十万受灾的百姓啊!” 郑谌却感慨了一声,轻轻摇着头:“吴国一日不通,漕粮一日运不过来,咱们汴州、荥阳的百姓就要受一天的苦!” “和大人心怀黎庶,是以才有这么多的忧虑,老夫却是做不到如此了。” 和珅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么伟大,急忙笑着道:“郑老也是如此,也是如此。” 说着便对信差挥了挥手:“朝廷的急信耽搁不得,你赶紧去吧。” 又对一旁站着的刘全道:“给这位差官包上十两银子,应付意外。” “谢和大人!”信差美滋滋地离开小院,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儿。 信差走后,刘全又去关上了门,摆上了冰盘,厅堂中这才稍稍凉快下来。 “郑老,看这战况,估计今年的漕粮可能运不过来了。” 和珅拿出帕子,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笑着对郑谌道:“赈灾修堤的事,还要靠荥阳、汴州的父老乡亲们多配合配合。” 深冬时节,运河可是会结冰的,到时候就算是攻下了吴国,漕粮估计也过不来了。 “那是自然。” 郑谌其实也热的不行,但他却一直矜持着,对和珅笑道:“修堤乃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修好了,受益的也是我们两岸的百姓,就算和大人不说,我们也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和珅擦完汗,又拿起金丝铁线盏中的凉茶灌了一口,笑的更是轻松:“有郑家帮忙,看来本官可以高枕无忧矣。” 虽然叫荥阳郑家,但他们的势力却不仅限在荥阳一地。 从荥阳、汴州一直到郑国,到处都笼罩在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荥阳郑家就是郑国王室的郑家,双方关系非常紧密,相互扶持照应,亲如一家。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是一体的。 所以和珅说的这话,还真的是丝毫不夸张。 没有郑家支持,任何一个官员在这两地都做不了什么。 郑谌趁和珅喝茶的空,偷偷用大袖子呼扇了一点风,见和珅望过来,又谦虚地笑了笑,并无任何得色:“和大人太高看我们郑家了,这次黄河突发灾患,我们也是差点自身难保。” “天灾当面,人力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和大人当真是我们荥阳、汴州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前些日子大家还商量着,若是荥阳的大堤筑成了,便立碑纪念,将南岸的这道大堤命名为‘和公堤’!以此来感念和大人的恩情!” 和珅用借粮、大堤上刻名字来绑住当地的士绅,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出力。 郑家就用这个“和公堤”的名头绑住和珅。 只要和珅在朝中一天,那么朝廷就不会放弃营建此堤。 “这可使不得。” 和珅嘴里的茶水都差点喷出来,急忙摆手拒绝:“和某人何德何能?” “这修堤的粮食都是从乡亲们手里借来的,修堤的石料除了朝廷最初运来的之外,都是乡亲们在附近山上自己开凿,以船只运送的,连修堤都是乡亲们自己动的手……” 郑谌一愣,这么一听,这大堤确实和朝廷屁关系没有,都是乡亲们自己干的活。 当然,帐也不是这么算的。 冰盘中的冰块渐渐挥发,房中温度缓缓降下来。 “和大人太谦逊了。” 郑谌已经不是那么燥热了,他干笑着道:“往年荥阳又那么多次水患,朝廷派了那么多钦差来赈灾,可为何他们都做不成此事?从没有一人提出过,要给荥阳修一道石头堤,他们不敢想,更不敢说。” “也只有和大人,方能有如此胸襟了。” “没有朝廷的支持和许可,凭百姓们自己怎么可能修起这大堤来?” 朝廷要是不允许,大堤恐怕还没动工,就直接被叫停了。 朝廷要是不出面,更不可能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齐心协力地办这件事儿。 “和某人也是仰仗父老乡亲们的支持。” 和珅虽然还在客气,但语气已经放软了:“要是没有如郑老这般通情达理的乡贤,和某定然也是不敢想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郑谌哈哈一笑,很有风度地抿了一口茶水:“如此一来,那便说定了。” “乡亲百姓们就是想给这大堤立碑,人们都管他叫和公堤,和大人你可拦不住民意啊!” 和珅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别扭的小模样,简直就是一百个不情愿:“既然郑老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也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了。” 郑谌笑着点点头,又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和大人。” “现在灾民们都嚷嚷着要卖地,今年黄河水久灌不退,原本的好田都成了斥卤地,根本就没法再种了,灾民们就合计着,把地卖了换粮……” 所谓的斥卤地就是盐碱地,黄河泛滥时,若积水不退,土壤容易盐碱化,就成了盐碱地。 “不能卖!” 和珅突然脸色一正,盯着郑谌道:“郑老可知道,此次朝廷不仅要修堤,还要打坝淤地?” 郑谌一下子愣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真有此事?” 良田能变成斥卤地,斥卤地自然也就能变回良田,办法就是引黄灌淤,引黄河浇灌,冲洗盐碱,然后形成新的土层。 对这种打坝淤地,百姓们都有顺口熘,叫‘沟里筑道墙,拦泥又收粮’,这种重新淤的地最为肥厚,被百姓称为‘粮囤子’,原先再烂的地都能成良田! “那是自然。” 和珅也状若不经意地抿了口茶水:“郑老,郑家一直支持朝廷和本官,所以本官也可以对你们提前透漏一点消息。” “前阵子大司空差了工部的工匠过来,沿河绘制了荥阳等地的地形,又回去交由工部设计了筑堤的图纸。此次筑堤不是简单的筑堤,还要挖引河、筑月堤,沿河打坝淤地。” “虽然更麻烦了,但一旦功成,黄河荥阳段沿岸的几十万、上百万亩斥卤田,就会变为上等良田……” 郑谌端着茶杯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橙黄色的茶水洒在赤色暗花湖绸道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斥卤田耕一年,累死累活也只能收三五斗粮食,百姓们就是任其荒着,也不愿去种。 但若是淤田,每亩地每年打底都能产两三石粮食,若是上百万亩地算下来……郑谌有些眼晕。 这得是多少钱?多少粮? 郑谌用敬佩地眼神望着和珅,高,真是太高了! 这上百万斥卤田里,有不少官田,一旦堤成,朝廷不知道要赚多少田! 就算其余的那些民田,产粮量翻番后,朝廷收取的税款也能翻番! 这么一抵扣的话,朝廷修这大堤根本就花不了太多钱,而且日后每年都能多收好几倍的粮税! 修堤还踏马能赚钱,天下恐怕只此一家了吧?? 第一百六十章 清官风骨!严嵩为民做主! 紫微殿,政事堂。 武媚娘和吕雉两人分坐在李乾左右,以笔在小票上写下她们的票拟。 李乾则盯着眼前一封奏章,陷入了失神中。 自从那天从平康坊回来后,李乾就对举人这个群体产生了一些想法。 举人这个阶层很特殊,民间历来都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 也就是说,根据百姓们的常识,穷光蛋秀才很多,但有了举人这一身份,基本上就没有再穷的了。 原因很简单,考上了举人,便可以大量免除田赋与徭役,当一个人成了举人,便会有大量的同乡、士绅将自己的土地投献到举人的名下。 如此一来,只需要每年给那举人上交一部分孝敬,便可不用给朝廷交税,而这部分孝敬的数量是要小于朝廷赋税的,所以才有许许多多的人热衷于投献。 此外,举人还可凭借自己的身份,免除十几户人的徭役,其实这一点才是许多人最看重的。 对一些有钱人来说,他们也许不会缺那些粮税的差价,但是这个免除徭役的特权却是他们无比看重的。 所谓徭役,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等,就是说官府召集老百姓去干活,还不给钱,没报酬。 如力役,最明显的便是今年朝廷禁军出征,征调的那些民夫。 他们要帮朝廷大军一路运粮草和军械到吴国,跟在大军的前方或者后方。 运气好的还能回来,若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敌军截粮草或者别的什么意外,受了伤,或者干脆直接身亡,这可能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的破灭,而且百姓们还没地方说理去。 这年代可没什么工伤赔偿,朝廷也不可能赔给你一个小民抚恤,只能自认倒霉。 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只要稍微摊上一个困难艰巨的徭役,很可能就闹得家庭元气尽失,甚至家破人亡。 因此,人们都喜欢托名到举人、进士的名下逃避徭役,但朝廷需要的民夫总量却不会减少。 这些总量不变徭役便只能加派到剩下的那些无凭无依的百姓头上,应役的百姓越少,徭役就越来越繁重,压的他们越来越喘不过气…… 在李乾看来,每一个举人的出现,就是在小民的脊梁上又加了一副担子。 当然,账也不能完全这么算。 朝廷要依靠这些举人、特权阶层来治理国家,依靠他们来为百姓们谋福利,指望着他们来调理国家弊病…… 这是一个相互抵消的过程,若特权阶层们有作为,勤政造福百姓,那就能抵消他们所享受的特权,甚至还会有盈余,让大乾变得越来越强盛。 但并不是每个特权阶层的所作所为都对得起朝廷为他们的付出、减免的粮税和徭役,甚至有些人在其中起到的还是副作用。 两者无法相互抵消、平衡,如此的结果就是大乾渐渐走到了下坡路上…… 香炉中已不再青烟袅袅,龙首、仙鹤的炉嘴渐渐冰冷下来,炉中提神的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点红亮还在残烬中微弱地呼吸。 老太监想上去再换上一根,却被李乾制止了。 先帝喜欢这玩意儿,他却不怎么喜欢,总觉得有点像兴奋剂,会破坏神经系统。 他手中持着笔,在纸上无意地写写画画,自举人以上的阶层,包括朝中的文官,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以现在的局势,李乾根本无法对他们做任何事情,诸如削减举人们的待遇,那就是自取灭亡。 有一位伟人曾说过,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才是真理。 李乾只能顺势引导,团结那些欲要有作为的特权阶层和官员,帮助他们,让这个抵消的平衡渐渐回归正常,以此渐渐扭转大乾的颓势。 而转变平衡就要尽量选用廉洁奉公的官员、或者是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能臣…… 想到这里,李乾就翻出了一封奏书,这并不是下面官员写的奏报,而是一封和珅写给李乾的信,算是私人信件。 虽说提到能臣,李乾头一个想到和珅有点讽刺。 但不得不说,这个小胖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仅把李乾想搞的贪官惩治了,而且把赈灾搞的有声有色,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打坝淤地的法子来赚钱,减少成本,增加朝廷收入。 这封信上面介绍了他在荥阳、汴州两个灾地的所作所为,包括借粮食、修河堤、打坝淤地等等事情。 这可比一些只会空谈的人强多了。 或许他在修河的时候也捞了好处,但最起码他让沿河两岸的百姓能吃上了饱饭。 而且,若这大堤真的能建成,那必然会极大地改善荥阳、汴州两地的土地状况,让这两个地方成为朝廷继关中平原后的又一产粮区,让朝廷减少对各地的漕粮依赖性。 但事情的关键也就在这里。 李乾觉得,自己看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庞大利益,肯定还有别人也看到了。 凭空多出来的上百万亩上等良田,谁不想要? 想必朝廷的官员,地方的乡绅大户,都已经死死盯着了。 这种情况下,和珅与严嵩会怎么做呢? 李乾盯着信纸,久久出神,琢磨着这件事,清廉的人不一定是干臣,就比如说有部分御史,平时趾高气昂地指指点点,但到了真事儿上未必能立得住。 和珅、严嵩这种能办事儿的人,手上却不怎么干净,有可能借着这次机会,大捞特捞…… “陛下,这是和珅和大人与严相送来的信。” 正在他怔神的时候,老太监却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两封密信。 “拿过来。” 李乾饶有兴趣地招招手,这次难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武媚娘和吕雉也停下了笔,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先打开了和珅的信,上面说托陛下的福,在荥阳的一切都很顺利,最近马上就要动工,并且向百姓和灾民宣布打坝淤地的事了。 此外还要多谢陛下提出的,限制百姓买卖土地的办法,让那些大户无法兼并田产…… 李乾读着读着突然一愣。 “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李乾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和珅的用意,笑出声来:“他不会是要朕给他背锅吧?” 和珅的原则大概就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就算他能抗住那些乡绅大户的压力,也不会完全地与那些乡绅大户站在对立面上,更不会同那些人撕破脸。 “陛下,和大人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武媚娘皱着绣眉道:“这不是给陛下惹麻烦吗?” 吕雉却轻轻笑着道:“怎么能说是惹麻烦呢?” “和大人在信上都说了,此话一出,必将为万千黎民称颂陛下之恩德,那些因此而受益的百姓必然会感念圣恩,难道这也算是麻烦吗?” 武媚娘轻轻摇摇头,丹凤眼咪出两道清冷的弧度:“百姓的赞颂又有何用?” “此举却得罪了那些乡绅大户,得罪了他们在官场中的亲朋好友,对陛下何利?” “和大人倒是精明,把好的留给自己,坏的却扔给陛下……” “不要这么说。”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又打开了严嵩写来的信。 这封与和珅那封信的内容大差不离,查重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左右,让李乾一时都有点拿捏不定,这两人是不是凑一块商量着写的信,要不然为何能这么像呢? 但严嵩的信最后,却另外道,灾情紧急,他已经开始在北岸施行修筑堤坝,打坝淤地一事了。 此时争议颇重,必将惹来许多非议,还请陛下莫要相信小人谗言等等。 李乾看完,轻轻笑了笑:“看来严相也有忧谗畏讥之心啊……” 他收起了两封信,放到一边,笑望着武媚娘:“媚娘,其实和卿家做的还是蛮合朕的心意的。你说的这些小民,才是我大乾的根基所在。” 看武媚娘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不过李乾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她们没有如李乾从小经历的教育,也不知道一些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李乾必须要和她讲明白,这是最根本的分歧。 平日里可以有意见上的相左,但这种最基本的道理却不能含糊。 若理念扭转不过来,这种分歧一直有,两人就会在政务上不断产生矛盾,最终导致李乾不得不放弃武媚娘…… “朕知道,大户们有钱有粮,朝中有人,关键时刻又能组织起兵员来。” 李乾对她道:“但媚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能做到这些?” 武媚娘轻轻蹙了蹙眉毛,有些不解地望着李乾:“陛下,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和朝中官员有勾结吗?” 李乾笑着道:“大户们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小民的支持。” “娥姁应当知道,那些地主大户虽然一直压迫那些小民,收租子,占田地,但往往一个村子里,最有权威的还是那些地主大户。” “有时候甚至连官府的话都不如他们好用。” 吕雉轻点臻首,颇为认可李乾的话:“陛下,许多小民都要靠地主才能活下去。” “那些租田的佃户就不用说了,没有地主租田给他们,他们肯定要生生饿死。即便是那些家里有地的人,平日里也愿意跟随那些大乡绅、地主。” “毕竟万一遇到什么荒年,他们都得靠着大户家的存粮才能活命……” “呵呵~” 李乾轻笑了两声,摇摇头:“看看,老百姓都不肯相信咱们朝廷了,遇到灾荒首先考虑的都是大户,而不是相信朝廷的赈灾。” 吕雉俏面上微微变色,急忙低头道:“陛下,是妾身失言了。” “没有失言,这不是朕让你说的吗?” 李乾坐的太久,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负手走到窗边。 茵茵翠绿,花木嫣然,掩映着远处大红的廊柱。 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拂面,裹来一阵清香的花香。 李乾顺着花香望去,金秋九月,但见一朵朵如绣球般的菊花盛放,赤紫黄橙,各具姿态。 “说起这个来,朕也觉得很丢人。” 李乾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吕雉和武媚娘,轻轻叹了口气:“咱们朝廷的大臣官员们,做着官却不思为民做主,只想着大把大把地给自己捞好处。” “时间长了,还有谁会信任这些人呢?更不会信任朝廷了?就如前阵子陇西的常平仓之事,这事传出去,让百姓怎么信任的起来?” “等到需要仓里的粮食救命之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空仓,我们的宋郡守却连个空仓都要付之一炬,一点东西也不给百姓们留下……” 说到最后,李乾的声音渐渐小了几分。 信的人可能早就饿死了,现在只剩下不信的。 这也是李乾面临的致命情况之一,朝廷公信力缺失。 “陛下……” 吕雉轻咬着红唇,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武媚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向上伸出双臂,轻轻揉开李乾皱着的眉头。 “陛下,您不是已经把宋昪惩治了吗?” 她柔声道:“以后这样的贪官有一个杀一个,百姓们见到了,自然会再重新信任起朝廷来。” 鼻端传来阵阵幽香,眉宇间柔软的触感让李乾心中的疲惫感稍稍减轻了几分。 他笑着道:“要是真的如此,恐怕马上就有人起来造反了。”他可不是反贪先锋朱元璋,掌着全国的兵马,有无上的威望,能把贪官们剥皮充草。 “这些当官的很多都和世家大户们有关系……就算不是出身于大户的官员,做官之后也少不了和他们牵扯在一起。” 李乾轻轻摇摇头:“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大户和小民身上。” 武媚娘点点臻首:“是,陛下,妾身受教了……” 李乾伸出手,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臀尖:“不,你没明白!” “陛下……” 武媚娘声音都软了几分,背过手捂着屁股,俏面羞红地抬头望着李乾。 “大户们驱使着小民,是以他们有同朝廷作对的底气。” 李乾笑着道:“若有一日,所有小民都能信任朝廷,而胜过信任他们,天下万事,皆可成也。” 皇权不下乡,乡村中的权利其实是被大户们牢牢把握在手中,任何官员到了地方,都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孟子言: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连和珅、严嵩这样的大臣到了地方,都要尊重荥阳郑家和当地大户的意见,可见那些大户的影响力之大。 但若是有一天,朝廷的话比他们还好用,可以直接组织起下方的小民来,那这些大户存在的根基就会被大大削弱了。 “陛下……” 武媚娘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疑惑,抬眼望着李乾:“但是小民只能挣扎求生,稍遇到灾荒,便不能为继,大户们有钱有粮……” 李乾轻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小民的数量是百倍、千倍于大户的。” 李乾笑着道:“只要朝廷能让他们信服,这些人的力量绝对是大户们无法比拟的。” 他只能以这样的话来告诉武媚娘,等以后哪天她见识到其中威力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是,陛下。” 武媚娘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李乾揽着她柔软的腰肢,笑着走向桌边:“先不急于一时,这件事要慢慢来,才能见识到其中的厉害。” “陛下,那和大人与严相的信要怎么回他们?”吕雉在桌后问道。 “回?不用回。” 李乾轻声笑着道:“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既然他们都做了这种事,早晚会有不满的人跳出来。” “和卿家虽把事情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可别人就不会因此找他们两个的麻烦了吗?” “朕只是帮他们俩分散了一点注意而已。等那些喜欢闹腾的人开始闹的时候,朕再拉这两人一把就是了。” “陛下圣明。”武媚娘和吕雉纷纷笑着道。 这样的做法简直最高明不过。 李乾预料的一点没错,事情就是按照这个走向发展的…… 原武县。 今日便是放告示的日子,然而胡宗宪根本没如往常一般,写出告示来后和师爷细细讨论。 他直接将严嵩写出来的那份告示让人誊抄的数份,去下面张贴了。 不出意外的,这告示一贴出去,即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县衙大门口,申明亭。 八根细柱支撑,上覆黑瓦,四角飞扬。 几名身着皂衣的衙役踏入亭中,将里面贴着的其他告示碎屑都清理了个干净,随后在榜上刷了浆糊,将这张大大的告示贴了上去,铛铛地敲了几下锣。 随后衙役们转身离开、去,忙着去各村贴告示。 路边经过的百姓听到锣响,当即有几个围拢了上来。 “别看了,陈老六,你看得懂字儿吗?”外面传来路人的笑骂声。 被调侃的那汉子也不生气,闷闷地对外面道:“我是看不懂,可人家吕老哥家里是卖纸卖笔的,人家还看不懂吗?” “吕老哥,这上面写的是啥啊?” 这时候申明亭周围已经围拢来了不少百姓,此刻纷纷眼巴巴地望着站在榜前,身着一席青绢直裰的中年人。 那人先是粗粗扫了一眼,随后便笑着对周围道:“修堤,是修堤的事儿。” “嗨!还以为什么蹊跷事儿呢!” “修堤的事儿不是早就传开了吗?” “可不是嘛,这大堤坏了可不得修?这衙门里的官老爷可真是有够闲得慌的,还专门写个字……” 卖纸笔的吕老哥哈哈一笑,又瞅了那榜文一眼。 可正是这一眼,让他直接愣住了。 “打坝淤地……朝廷竟然还要打坝淤地!”他忍不住惊呼出来。 申明亭周围的百姓闻言,一下子不困了,原本抬脚刚要走的人也停了下来。 人群激动的不行,喜色溢于言表,纷纷高声发问: “怎么打?在哪淤地?” “能不能淤到我家那块?吕老哥?就在陈家沟再往西那一块,淹的可厉害了,前几天我去看的时候水还没退呢!” “啥时候淤啊?俺还有五亩斥卤田,能赶上明年种粮食不……” 做纸笔买卖的吕强看着看着榜文,嘴巴张的越来越大,而听到消息围拢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边的杂乱声越来越大。 “淤地……淤地……” 吕强突然高声叫道:“都淤!都淤!” 他激动地大叫道:“咱们原武县沿着河边的地,都淤一遍! ” “什么?” “真的假的?” “这么多地……” 刚经了一场水灾的百姓们一时被这个幸福的消息冲昏了头,竟会下意识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我看看我看看!” 来了这么多人,自然又有识字的出现。 “我看看我看看!”一个穿着襕衫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进了亭子里。 “是小陈秀才!” 人群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位小陈秀才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差,不过还是对周围人群道:“确实河边都要淤地!” 周围的百姓瞬间欢呼起来,有的人还兴奋地拿着东西,嗷嗷地跑回家去通知家人和街坊了。 吕强也高兴的不行,但他注意到陈秀才的脸色,这才纳闷地问道:“陈秀才?怎么了?这打坝淤地还不是好事?” 那陈秀才这才怒气冲冲地道:“我家的几十亩斥卤田,前天都被我二叔卖了!” “什么?”吕强一惊,还有这回事儿? 经两人这么一说,百姓们纷纷发现,身边被买走斥卤田的情况还真不少。 “三钱一亩啊!真是杀千刀的,我家十亩斥卤田都让刘家庄那个刘跛子买走了!” “我家的田也是他买的,不过我就卖给他三亩!” “哈哈!我记得隔壁的老周家一口气儿卖出去六十多亩斥卤地,还美的不行来着?我回去就看看他啥脸色……” 今年刚刚遭了水灾,有许多地方都被水淹了,河水久久不退,就算是好田早晚也要被泡坏,更别说原本就是斥卤田了。 这种长不出庄稼的地本来就没啥用,现在一听有人要买,大多数人还是会欣然应允。 毕竟不卖白不卖。 只是没想到,隔几天衙门竟然就贴了告示,要打坝淤地了! 吕强瞠目结舌地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百姓,万万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不是本地人,是外地经商过来的。 虽然也在这买了地,可买的并不是斥卤田,谁买地的时候也不会买那玩意儿。 所以这次的事并没有波及到他。 但吕强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的陈秀才:“陈秀才,告示上不是说,之前买的地都不算数吗?” “告示上是这么说,可管用吗?” 陈秀才依旧恨恨地望着亭中的告示:“谁不知道那刘跛子是给刘家村的刘员外办事的,他家亲戚在京城做大官,到了他手里的地,还能要回来吗?” “官府也没招治!” 那些卖了地的百姓一听吕强的话,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可又听这话后,一个个又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这……这不一定吧。” 吕强指着告示,磕磕巴巴地道:“告示上不是说了,这可是陛下和朝廷一块说的,刘员外再厉害,还能拗得过他们不成?” “走,咱们去找他理论! ” 有这么多父老乡亲在侧,陈秀才也来了底气,领着一众被忽悠着卖了地的乡民,浩浩荡荡地想着刘家村赶去。 这边的动静闹的这么大,自然瞒不过县衙中的一干官员。 一名皂衣小吏见那些人走了之后,急忙跑到了县衙后堂。 “严相,郑老爷,县尊,那些人都去刘家村了,带头的是个秀才!” “秀才?” 堂中的郑老爷名为郑谶,不是别人,正是郑谌的亲弟弟。 此刻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绢布长袍,正好奇地望着那衙役:“哪个秀才?” “是陈家沟的陈小秀才,他们家也有地被刘跛子买了。” 郑谶有些迟疑地看了严嵩一眼:“严相,国朝不是一向不喜生员打官司吗?这会不会……” 严嵩却笑着摇了摇头:“郑兄,虽然不喜欢生员打官司,可我大乾的生员也要有血性!” “不能人这种恶人横行乡里,欺压乡亲,还畏畏缩缩!” “若我大乾的读书人遇到这种事连话都不敢说,那这圣贤书就白读了,我大乾人的血性何在?国之将亡啊!” 郑谶一愣,不让打官司是朝廷,现在有血性也是朝廷。 当婊子也是你们,立牌坊也是你们是吧? 真是怎么说怎么有理? 胡宗宪坐在下首,见状便笑着道:“严相所言极是。” 他转头笑望着郑谶:“郑老爷,这位陈小秀才也是个有血性的人,想必日后定能成大器啊。” “不错。” 郑谶身子也坐直了,笑着道:“是个好小伙子,不管别人的地如何,反正他的地我一定给他要回来!” “所有人的都能要回来!您就放心吧,郑老爷!” 胡宗宪哈哈大笑着道:“若只有在下一人,我是断然不敢夸这种海口的。” “可现在严相也在原武坐镇,帮百姓们把地要回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严嵩笑着补充了一句:“自然还是要按照朝廷法度来的,就算是宰相也不能以势压人。” “那是自然。” 郑谶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感慨着道:“说实话,自从严相来了咱们荥阳,我才真正见识了名臣的风骨。” “时至今日方知,从前见到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臣,个顶个的都是米虫!” 胡宗宪突然警觉地望了一眼郑谶,没想到这老小子功底如此深厚。 严嵩自然更是身子骨儿都轻了二两,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又道:“郑兄这话也有些偏激了,朝廷中还是有许多清廉干臣……” 郑谶却是无奈摆摆手:“不用说了,严相!我哥以前就当过郡守,我爹以前还是太常卿,我能不知道他们的德性吗?” 严嵩一口浓茶差点喷出来,还有这么编排自己亲哥和亲爹的? 胡宗宪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郑谶,他历来知道这位老大人性格生猛,可没想到他这么猛。 郑谶灌了一口茶,不屑道:“我就不说我爹他老人家了,就我哥那个人模狗样的,还当郡守?” “天天在那衙门里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神弄鬼,还喜欢逢迎上司,溜须拍马。” “我爹那套全被他学过去了,真是一模一样。” 严嵩嘴角抽了抽,他总不能说对对对,跟着郑谶一块骂他的亲爹和亲哥吧? “你别说,这几年致仕了还不消停,老想着攀这个,附那个……” 郑谶似乎是对亲哥比较有怨念,吐槽个没完:“前阵子还上杆子地把孙女送给人家做妾,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严嵩一怔,突然来了兴趣:“郑兄,不妨细说?” …… 刘家庄。 刘员外敢趁着这机会买斥卤田,自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 他早已把对手定位在了那些县衙中、朝廷中,至于一个小秀才领着一群泥腿子…… 乌合之众!刘员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陈秀才一行人去了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刘府的家丁哄走了。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走在离村的路上,时期低落。 小陈秀才更是脸上火辣辣的,带着一众乡亲来要田,竟然连人家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隐隐觉得周围的乡亲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咱们早晚要回来! ” 陈秀才走着走着,突然忍不住了,脸红脖子粗的怒声道:“我就不信他刘员外能一手遮天!” “大不了就一路告到京城,咱们告御状!” “好~”乡亲们一听纷纷跟着嗷嗷起来,表示支持。 “严相还在咱们原武县呢!咱们去找他!”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人群中更是炸了锅。 “严相是青天大老爷,肯定能给咱们做主!” “咱们去找严相,他要治刘员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陈秀才,咱们不认字,也不会说话,要不你带咱们去呗?” “是啊,咱们陈家沟里读书的不多,可就指望你出头了……” 生员扯上官司,本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还是去找严嵩这种大人物? 但陈秀才年轻人气血旺盛,刚刚又受了激,本来就容易冲动,此刻再被父老乡亲们怂恿,心中的冲动很快就压过了那丝畏缩。 “走!我们去找严相做主!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珅:都是陛下的锅!知县胡宗宪 冰块融化,在红木的冰盘中留下一滩水渍。 典雅的花梨木桌椅,翠绿中带着一点黄的兰草,挂在墙上的山水画……这里根本就不像是驿馆里的房间。 如果是,那就是豪华套间了。 厅堂中,和珅不急不缓地喝着杯中的凉茶,似乎在等郑谌消化这个消息。 “和大人……” 震惊过后,郑谌强行灌了一口茶水,连盖碗中的茶叶窜进嘴里也毫无所觉。 “和大人提前告诉在下这个消息,您是想……”他望着和珅,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现在这消息还没传出去,还能趁机低价从百姓手中收购贱如泥的斥卤田。 都不用等到大堤修成,只要打坝淤地的消息一传开,那些斥卤田的价格势必会翻着番儿地往上窜,到时候倒手一卖,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和珅很满意郑谌的反应,笑眯眯地对他道:“提前告诉你们,是因为本官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郑家不缺田,也不缺钱。” 郑谌苦笑一声:“和大人太高看我们了,这世上哪里有不缺田、不缺钱的人?” 和珅笑着道:“郑家不就是吗?本官相信,你们定然不会为了发这笔财,去买斥卤田的。” 用这种信息差来赚钱,赚地,可是很坏名声的! 你先贱买了百姓的地,等消息传开,人家会意识不到被耍了吗?不光会戳着脊梁骨骂你,甚至还会跑到官府去告状。 郑家绝不会接受这种打击自己公信力的事! 他们坐拥郑国,又在荥阳、汴州有着海量的田产,根本不缺这些田。到了他们这种地步,追求的就是另外一种东西了。 在荥阳和汴州,郑家的话比官府还管用,他们处理乡间诉讼,建养济院,孤寡院,每年主动收税、完税给朝廷,逢灾赈灾,甚至还会给活不下去的百姓分地…… 这种为了好名声,主动往外分田的巨无霸,又怎么可能做这种贱买贵卖赚钱的事儿? 那就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郑谌轻轻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苦笑着道:“和大人,不瞒您说,方才初闻您的话,在下……在下真的……” 刘全急忙走上来,提着大茶壶,给两人续上茶水。 和珅哈哈一笑:“无妨,论心世上无完人,郑老能说出来,比那些伪君子要强多了。” 郑谌表情还是有几分不自然:“和大人,这消息还是……还是不要再外传了……” “或者一下子都传出去。” 和珅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水。 工部绘制图纸的时候,想必消息就已经开始泄露了。 此外,听工部的人说,不仅南岸要搞这大堤,而且北岸也同样要搞,就算这边不泄露,还能保证对岸不泄露吗? 一想到严嵩抄袭自己的创意,和珅就恨的牙根痒痒,但偏偏是拿他没办法。 你南岸能修堤,为何不能让北岸修了? “和大人……” 郑谌缓缓点了点头,想明白了和珅的意图:“你是想把消息放出去,让有地的百姓都知道朝廷要打坝淤地的事。” “若是知道了这消息,他们知道自己手中的地值钱,定然就不会再轻易卖地了。” “不错。” 和珅笑着点点头,胖脸上满是无奈:“朝廷贴告示的时候,同时也会放出另一条告示。” “自八月初起,荥阳、汴州两地所有土地、地契买卖,全部不作数。放告之后,若仍要交割,官府不会受理地契变更。” 后面这句话的意思是,自打告示贴出来的这天起,你要是想给别人白送钱,那你就买地吧,反正钱花出去了,地也不可能到你手里。 “什么……” 郑谌愣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和珅:“和大人,这……自古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要是真出了告示,那些大户、地主肯定要炸了锅。 他们郑家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地,但荥阳、汴州两地还有许多士绅大户在乎,他们才是荥阳、汴州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和珅也是一脸苦相,心说这锅我背不起,还是陛下您来背吧…… “郑老,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和珅拍着手,无奈道:“斥卤地就放在那,只要现在买下来,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郑谌心说也是,你和大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呢? “但不行啊……” 和珅无奈一叹,愁眉苦脸地道:“这次来荥阳之前,陛下就对我和严相说了,不能让荥阳的百姓过了灾荒,却没地可耕。” “陛下还吩咐,若我和严相办差不力,回去可是要重罚的,为人臣子怎么可能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 郑谌缓缓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他也明白,如和珅这种大官,他自己若是不想买地,就一定不想让别人买地。 原因很简单,很多出了举人、进士的大户,都是可以免税的。 若土地都被他们买了去,朝廷收上去的赋税只会越来越少,而税收的越少,如严嵩、和珅这种吃税的大臣赚的也就越少…… 郑谌压下心中波澜,笑着道:“陛下一心为民,乃是我大乾之福!” “荥阳、汴州两地的百姓有知,生生世世都要感念陛下的恩德……还有和大人和严相的恩德。” “哈哈,我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厅堂中已经完全凉快了下来,和珅虽然是在笑,但额头上又冒出一丝细汗。 恩德是不假,但前提是得能抵得住诸多大户、富商们的反噬。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候那些借了粮食的人一看不让他们买地,恐怕又要闹幺蛾子…… 和珅干笑着道:“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深谋远虑,必然是大乾的一代中兴之主。” 也是最好的背锅侠。 这些大户要是闹起来,可能会跟他和珅别苗头,暗中使绊子。 但只要和珅把锅都一股脑儿地甩给皇帝,他们是不可能跑到京城去跟皇帝闹别扭的。 就算真有那样的人,相信以皇帝陛下的手段,也有的是法子整他们…… 郑谌闻言却一愣,半信半疑地看着和珅:“和大人,陛下虽然天资聪慧,可如今却并未加冠……”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和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已经初露锋芒。” 和珅正起身子,板着胖脸道:“陛下深谋远虑,能文善武,勤政爱民,不喜浮华,有如今这位陛下,大乾定可蒸蒸日上,重现太祖之盛世。” 郑谌本已端起茶杯轻轻啜饮,闻言直接愣住了。 真有这么牛笔? 但和珅突然又补充道:“当然,不许买地也是陛下逼着我加上去的,与我和某人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是受他胁迫的。” 咳咳~ 郑谌被呛了一口,差点把水都吐出来。 原来您老打得是这个主意。 “郑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和珅笑眯眯地望着狼狈的郑谌。 “明白,明白。” 郑谌一边用帕子擦着水,一边苦笑着道:“我们郑家会帮着和大人,同其他人解释清楚这件事。” “那就多谢郑老了!” 和珅笑的更灿烂,起身帮着郑谌擦桌子上的水渍。 “使不得,使不得。” 郑谌急忙表示要自己来,同时又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不过,和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在下曾闻,当今陛下天资聪颖,但后天却不喜读书,他是否真的如和大人所说的,那样……英明神武?” 换做以往,郑谌根本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现在刚与和珅达成了一个约定,若还那么谨慎,反而会让双方都觉得生分。 和珅沉吟了片刻,胖脸上也有几分为难:“郑老,这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郑谌笑着道:“和大人,您看着回就行了。” 和珅仰靠在椅子上,神游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说的那话,有些是真的,但也有一些夸张之处。” “嗯。”郑谌点点头,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 和珅却端起桌上茶水,轻轻抿起来。 郑谌一愣,这才回过神:“完了?” “当然完了。” 和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郑老还想让本官说什么?” 郑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这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 到底那些是真的?那些又是夸张的?又能有多夸张? “和大人。” 郑谌无语地望着他:“您好歹也给在下……” “不可说,不可说。” 和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起身负手而行,缓缓摇着头。 “陛下如何,都不是臣子枉能揣测的,他有时候以仁为先,有时候又心狠手辣,有时候昏庸荒诞,有时候又有点像明君……” “等等~” 郑谌抓住了重点:“和大人,在下只知陛下是一位仁君,嘱咐禁军莫要伤及吴国百姓,又对和大人说不能让灾民失其田,如此可见其仁心也。” “可他何时又心狠手辣了?” 和珅早就憋得不行了,只等着郑谌问这句话:“郑老,这你就不知道了,而且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三人知晓此事。” 郑谌闻言一缩脖子,打起了退堂鼓:“和大人,既然这么重要,那在下要不还是不听了……” “不是什么要事,就是憋在心里,堵得慌。” 和珅叹了口气:“此事我只告诉郑老,只是希望郑老莫要再外传了就是。” 郑谌慌如老狗,连连摆手,就要起身:“还是算了,算了,和大人,在下不听了。” “不行不行,我今天必须告诉你。”和珅怕他跑了,急忙走上去把他按在椅子上。 郑谌年老体衰,自然拗不过这个胖子,被压在椅子上欲哭无泪,还有你这样的? “郑老恐怕也知道中牟知县马济远的事吧?”和珅沉声道。 郑谌一愣,下意识点点头:“自然知道。” “当初我下了辣手,动用了钦差的王命旗牌,将马济远斩首在中牟县常平仓。” 和珅收回手,一边在堂中踱步,一边摇头叹气:“当日消息传出后,荥阳、汴州的同僚都说和某人太过狠辣,不近人情。” “朝廷的命官,怎么能如此说杀就杀呢?” 郑谌干笑着道:“和大人只听了官场上那些人的话,却没听到乡亲百姓们的话。” “马济远此人鱼肉乡里,百姓们早就苦不堪言,和大人斩了此人,不知有多少人叫好,更不知有多少人都夸您是青天大老爷!” “且此人一除,也让两地官员明白了和大人赈灾、反贪的决心。不瞒和大人,这次敢往赈灾粮中伸手的地方官吏,都少了很多!往年我们荥阳是想都不敢想的……” 和珅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要这些有何用?” “不瞒郑老说,此事一出,本官都有几个门生好友来信,问我为何会做出如此冒失冲动之举……” 郑谌这才回过神来,人家和珅的根基是在官场上,不管百姓骂也好,夸也好,对他都没影响。 “那和大人您还……” 说到一半,郑谌突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望着和珅:“莫非,这事是陛下让您做的?” 和珅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若非陛下非要如此,我定然是不会行如此暴烈之事的。” “可陛下……”郑谌下意识就想追问。 但和珅却直接摇摇头,让郑谌的疑问都憋回了肚子里。 “本官近些日子郁闷的不行,所以才来找郑老提上这么一嘴。” 和珅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什么叫得陇望蜀,那就是既想皇帝陛下的许诺的安全,又想让门生党羽继续依附于自己,保全荣华富贵。 此时的和珅就是这种心态。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又转头望了一眼郑谌,感慨地道:“所以郑老还是莫要再打听陛下了,那么多大人每日上朝见面,都猜不透陛下的想法,如今和某人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能对你口述明白呢?” “和大人能对在下说这些,在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郑谌急忙起身:“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所幸这个还没什么,要是你和大人真说出什么秘密来,我怕我遭不住。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他:“日后赈灾、通河的事,还望郑家多多配合,最好要让南岸比北岸快一些才好。” 郑谌苦笑一声,南边是和珅,北边是严嵩,哪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北岸,原武县。 和珅还在同郑谌商量着贴告示的事,处于构想阶段,但北岸这边已经在准备行动了。 原武县县衙后院,严嵩一身青色绢布直裰,坐在桌案后,手中捏着一根兔毫黑管笔,在纸上写着一份文书。 微风过堂,不燥不热。 原武知县高大的身材笼在一席青色官袍下,胸前的彩绣溪敕补子展翅欲飞,颌下如墨短须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斑白,相貌清癯,双目若寒星,眉宇中还带着几分英武之气,显然是个胸有韬略的人。 知县坐在下首,毕恭毕敬地对严嵩道:“严相,既然过几天就要放告示,这几日是不是要严守消息,不能让大户们得了风声?” 严嵩放下笔,笑着抬起头:“为何严守消息?就算让他们知道又如何?” 原武知县拱手道:“严相,县中的这些大户,都是利欲熏心之辈,若真让这些人通过县衙中的门道,提前得知了消息,他们必然会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不顾禁令,大肆买地。” 他一脸头疼,显然是有很多和这种乡绅大户打交道的经验:“若最后能成功混过去,显然就是占了便宜。” “若是不能混过去,顶多也就是再把钱拿回来罢了。” 这种不可能亏本的试探,大户们不可能不去做! 严嵩轻笑着摇了摇头:“汝贞,若本相把告示改成,自八月初一起,荥阳、汴州两地所有土地、地契买卖,全部不作数。自八月二十五日起,若仍要交割,官府不会受理地契变更,他们还会买吗?” “这……” 现任原武知县胡宗宪一怔,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前天。 若真如此,大户们要试探,就是有成本的了,要是朝廷深究到底,他们就得给人白送钱。 胡宗宪的两条剑眉深深蹙起,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回严相,下官以为还是会有大户会买河边的斥卤地,但是敢于赌上一把的人,应当不如原先多了。” “不错。” 严嵩轻轻点头,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欣赏:“此乃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会有人以身试险,本相要的就是这个。” “严相?” 胡宗宪一怔,抬头望向严嵩。 严嵩负手从桌案后缓步走出来,笑望着他道:“汝贞,你在地方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虽然每年考评都是上上,功绩卓著,可正是因此,却欠缺了几分锐气啊~” 胡宗宪急忙起身:“严相,下官……。” “别急。” 严嵩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本相知道,要想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绩,不和这些大户们打好交道是不可能的。” “严相……” 胡宗宪声音激动,脸上满是被理解后的感动之色。 “可一味地对这种人妥协,却不可取。” 严嵩话音一转,突然严肃地望着胡宗宪,话语间也严厉了几分:“汝贞,切记做官不可失了锐气,否则你就只能如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一般,混天度日,等着告老还乡了。” 堂中气氛变的凝重起来,过堂的微风似乎都滞了片刻。 胡宗宪身子一紧,急忙抬手恭声道:“是,严相,下官受教了。” “哈哈~” 严嵩轻笑着摇摇头:“都说了不必这么紧张。” “你辗转多地任官,政绩卓著,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本相的话,你听着参考参考就可以了,不必太过当真。” 随着他笑出声,堂中气氛自然而然地舒缓下来。 胡宗宪也松了口气,拱手道:“严相之言,若洪钟大吕,乃是对下官的当头棒喝,下官定然铭记于心,日日反思,不敢忘却!” “不必如此。” 严嵩笑着摇了摇头:“本相也是看你锐气未失,也才有此一言。” “此次朝廷打坝淤地,必然会遇到许多挫折,只有保住你心中的锐气,方能将朝廷的差事办好。” 严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以为,荥阳、汴州这两地,定以原武县的筑堤最快,最优!” 万人之上的宰相竟然拍了一个小小县官的肩膀! 面对如此亲密的举动,即便是胡宗宪,一时也难以压住心中激动:“严相对下官良苦用心,下官若是再做不到最快修好大堤,便无颜面对严相!” 严嵩笑着点点头:“好,这就是锐气,这才是一县正堂的担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待那用心不轨的大户吃了教训,其他人再打斥卤田主意的时候,便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下官谢严相!”胡宗宪深深一揖。 他如何看不出来,严嵩布下的这个局,完全就是为了他后面的打坝淤地铺路。 严嵩笑呵呵地望着胡宗宪:“还有一件事,后续打坝淤地,定然会淹没许多民舍,你要派人好好同他们商量,讲明白,做好补偿。” “莫要为百姓做了好事,还要让他们心生怨言。” “是,下官受教了。” 胡宗宪垂首恭声道:“严相如此为百姓考虑,体民之所疾,相信百姓定不会忘却严相的恩德。” 他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一抹感动之色:“严相心系百姓,原武县的父老乡亲定会感念严相的恩德,为严相立生祠,于大堤旁立碑,将此堤命名为‘严公堤’!” 严嵩目中闪过一抹笑意,越看胡宗宪越是中意。 如此知恩图报的人,品性定然不会太差。 “汝贞,些许虚名,其实没必要太过在意。” 严嵩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辈在朝中为官,要的便是一个尽心为民,问心无愧,如此方可无愧于苍天、祖宗。” “本相不过是提了个想法,真正做事的还是你们这些能臣,是下面的百姓,又如何当得起‘严公堤’这几个字?” 胡宗宪在官场沉浮多年,自然早就知道了领导的话不能只听表面意思,也不能只听里面的意思。 方才的话如此,现在的话也是如此。 一阵阵穿堂风拂过,胡宗宪的衣角轻动,大袖飘飘,神色无比诚恳:“严相此言差矣,若无严相一语醍醐灌顶,下官等人就算想破头皮,也不可能有此妙计!更不可将其真正做出来,让百姓受益!” “百姓们心如明镜,这都是严相之行,下官又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严公堤’与生祠之事,乃父老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万望严相千万不要拒绝乡亲们的一颗拳拳之心!” “你……” 严嵩无奈叹了口气,叹着气摇摇头,颇为不解地望着他:“汝贞,你怎么这么犟?本相又岂是在意这点虚名的人?” 胡宗宪这次却没有尊重严嵩的意思,而是非要和他“忤逆”到底:“严相,并非是下官犟,而是百姓们犟啊!” 他直起身子,目中竟多了几分晶莹,感慨地道:“下官在原武县任知县数年,入目所见,民生皆苦!” “如今严相来了,筑堤防水患,淤地种粮食,百姓们眼见自己就要过上能吃饱穿足的好日子,又怎么可能忘记严相做的这一切?” 胡宗宪声音有些发颤,动情地高声劝他,一万个恳切:“严相,百姓们心中念着您,立碑筑祠,日日传颂,此乃万民一心,苍天可鉴!” “纵百世千世之后,严相之贤名亦如清风,绕人心田!” 严嵩表情一僵,只觉得心底如有一道清凉的甘泉流过,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大开,全身通透! 人才! 这是人才! 他打了一个激灵,脸上平静下来,望着胡宗宪,沉声道:“汝贞,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 “不过‘严公堤’尚可,但生祠就算了吧!” 胡宗宪还想再说,就见严嵩摆了摆手,显然这就是他的真正想法。 “是,严相。”胡宗宪一脸遗憾,但还是拱手称是。 “汝贞啊……” 严嵩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当钦差,最大的收获不是别的,正是发现了胡宗宪这块赤金美玉。 “你虽为三甲出身,却沉着有度,有又多年在地方任事的经历,政绩卓著,正是该入京为官,有一番作为的时候了。” 胡宗宪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拱手道:“下官资材庸浅,天质愚钝,全听严相安排。” 严嵩笑着轻轻点头:“若做入京一符宝郎,你可愿意?” 胡宗宪低着头,只是怔了片刻,就回道:“下官愿意,下官以严相马首是瞻。” 严嵩双目如钩,紧紧盯着他,见他如此反应,思虑了片刻才道:“符宝郎,不过是你的转迁之阶,你若自己争气,本相可保你一个给事中无忧。” 胡宗宪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地道:“下官唯恐深负严相栽培!” 但若从他捏的指节发白的双手来看,胡宗宪的内心是极为不平静的。 符宝郎是门下省内,从六品的官职,职责为天子八宝及国之符节,就是帮皇帝保管印玺的,这样的官一点实权都没有,能有什么出息? 但给事中就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正五品,可其权责之重却不逊色于正四品的中书舍人。 他们不仅能如谏议大夫一般谏言,而且还手握“涂归”之权,也就是说,中书省和皇帝都觉得没问题的诏书,给事中照样能给驳回去。 此外,给事中还掌握着内朝与外朝的沟通,属于“上传下达”之中的‘下达’。 朝廷的政策、诏书走完所有的程序后,要通过给事中之手,传去外朝、六部。若门下省的四个给事中一块辞职不干了,朝廷的‘下达’将无法进行,所有政令都要被束在内朝,朝廷将进入瘫痪状态! 这才是真正的品级低,职责重的官,平日里六部侍郎都不敢在给事中面前放肆。 符宝郎与这样的官职相比,真可谓判若云泥。 胡宗宪这么激动,也就不意外了。 “放心吧,汝贞。” 严嵩笑望着他:“本相说你可以,你便一定可以。” 他负起手来,向着堂外走去:“发给百姓看的告示已经写好,你这就让县衙中那些奸猾小吏泄露出去吧。” “是,严相。” 胡宗宪急忙应下:“下官定在不经意地之间,让那些人知道此事,散播出去。” 严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谋事老成,自己看着办就好。” 说罢便出了胡宗宪的值房,一路向着后衙走去。 县衙后院并不奢华,青砖灰墙,甚至还有些破败不堪,院墙都多有残缺,身着皂衣的小吏在官衙中来来往往,一见严嵩,急忙诚惶诚恐地行礼。 俗话说的好,官不修衙,客不修店。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大乾地方官的调动、升迁、贬谪很是频繁,你今天开始动工修衙门,指不定还没等衙门修好,你就调走了。 呕心沥血筹建好的衙署,便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除此之外修衙门还有个坏处,为官若是把衙门修的太豪华,太漂亮,很容易就会招来御史的弹劾。 当官不思报效朝廷,为民做主,只贪图享乐,念着住豪宅美院了,用民脂民膏修这么豪华的官衙,你也太奢华了! 这种弹劾基本上一弹一个准,因为你修好的漂亮官衙就摆在那里,不可能长腿跑了,朝廷一查就能查出你的钱袋子有问题来。 所以,花大力气修官衙的官员,一般都会凉的很快。 时间长了,修衙和丢官帽渐渐被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一种迷信和官场禁忌,做官修衙门是一个非常不明智或者不吉利的事。 除非破烂到实在没法用,否则在任官员一般都不会修衙门的。 严嵩来到原武县,并未住那些大户安排的豪宅,而是住进了县衙后的一个破落小院。 回到小院中,杂草、碎叶早就在严嵩住进来的当天被收拾出去了,如今地面整洁,墙上也被粉刷一新。 长随严仪早就在院中等着了,见严嵩回来,急忙双手递上一个信封。 “老爷,家里来信了。” 严嵩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封,展开信纸,就在院中看了起来。 读完这封信,他才冷哼一声:“严世藩怎么知道要打坝淤地?他哪来的消息?还要我给他留下十万亩?” 严仪闷头不吭声,严嵩将信纸草草填回信封中,又甩给他:“今晚做饭时用来引火,也能省下个药头。” “是,老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望远镜问世!大杀特杀的黄巢! 荥阳,汴州两地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李乾也是不知道,他的和卿家已经把一口锅扣在了他头上。 烈日炎炎,明天就要进入九月,此时的秋老虎虽还有几分余威,但天气已经已经远比六七月之时凉快多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卖冰酪的小贩正紧抓最后的商机,卖力地吆喝着,只求多卖出几份冰酪。 李乾站在高高的朱雀门城门楼上,将一根银色长筒状、两端亮晶晶的物件儿怼在眼前,饶有兴趣地望着远处城中的景象。 “大伴、奉先,你们就不好奇朕做的是什么东西?” “好奇,奴婢好奇的紧。” 老太监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李乾:“但陛下不开口,奴婢又如何敢问呢?” 吕布也打量着这根望远镜,大眼一瞪一瞪的,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玩意大概小臂长短,小臂粗细,两头都嵌着亮晶晶的水晶,通体银白色,极富质感,其上浮凋着祥云纹、游龙纹、卷草纹等等漂亮的花纹,既威风,又精致。 “义父,布也很好奇。” “这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嘿嘿~” 李乾把望远镜从脸上拿下来:“自然有天大的妙用。” “朕给你们开开眼界,可别吓坏了!” “谢义父!” 吕布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谁料老太监抢先一步,从李乾手中接过了望远镜。 “你……”吕布怒目而视。 “谢陛下。” 老太监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美滋滋地拿起望远镜,学着李乾的样子,一只眼闭着,将其怼在另一只眼前,向着远处城下望去。 “啊呀~” 老太监突然一声惊呼,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中的望远镜都差点给扔下城墙。 “别摔坏了!” 吕布趁机上前,一把将望远镜夺过来。 “陛下,这……这……城下的人差点撞到奴婢脸上!” 老太监惊魂未定地望着李乾。 “还真是如此!” 那边也传来了吕布的惊呼,他也拿着望远镜呆住了,就这样望着城下,一动不动。 “再给我看看!”老太监回过神来后,急忙上去把这吕布的胳膊再次索要。 “一边去!你刚才都看完了,现在该我看了!” 吕布扭着身子到处瞅,就是不让给他。 见他们争抢了半天,李乾才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两个:“此物如何?” 老太监也顾不得再去抢了,急忙转身,谄笑着回道:“陛下,此物夺天地之造化,尽阴阳之大道,穷万物之至理,令奴婢大为惊奇,非陛下这种真命天子,不可造之!” “哼~” 吕布放下望远镜,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大为惊奇,但我却不会惊奇。” “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的奇迹,在义父这里就如家常便饭,日后就算义父能飞天遁地,我也绝不会惊讶一丝一毫。” 老太监干笑一声,让吕布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水平不够了。 不过老太监毕竟是浸淫马匹之道多年的高手,吕布虽然天赋异禀,但和他的比起来道行还差得远,老太监很快就想到了反击的话:“陛下……” “行了。” 李乾摆摆手,笑呵呵地道:“别的话就不用再多说了,还是让朕先看看,诸位大臣们都在什么地方吧。” 吕布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递上望远镜:“义父,您请看。” 李乾拿着望远镜,边往皇城外看,边笑着道:“听说在大乾,官做的越大,置办的宅子、府邸就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扫视了一圈,首先发现了距离皇城较近的国公府。 “原来皇叔的宅子这么大……” 李乾从高处望着那绵延的园林,穿府而过的渠河,雄奇的假山…… “朕记得小时候还去他家里玩过,现在一看,恐怕连他家的十之一二都没见识到。” 老太监干笑着道:“国公爷乃皇亲贵胃,宅子建的大了点也不足为奇。” “那是自然。” 李乾点点头:“只是没看见皇叔的人影,也不知偷偷摸摸在做什么,改天要去他家里逛逛。” 老太监闻言面色一苦:“陛下,还要继续出去吗?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自从那天李乾在政事堂中说出那番话,恐怕那些大臣就已经意识到,皇帝陛下可能偷偷跑出宫去,在京城中闲玩了。 要不然为何知道城中的传言? 李乾用望远镜打量着京城中的盛景,笑着道:“去他们家,自然不能偷偷去。” “朕到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去了皇叔家串门做客。” 老太监和吕布纷纷无言。 这样的话……好像确实可以。 若真的如此,唐国公必然要看护好了皇帝陛下,不能让他出一点差错。 要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就算不是唐国公做的,恐怕也会被有心人按在他头上,到时候就真的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当然,朕现在是不会去的,最起码也要再等一段时间。”李乾又补充了一句。 老太监和吕布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去那种地方都不亚于在刀尖儿上跳舞,万一有人想用伤害皇帝陛下的方式来栽赃李渊……那受伤的还是陛下。 “安仁坊……想必那个占了一半安仁的府邸就是赵大元帅的家了……” 李乾一间一间地望过去,感慨着这些大臣们的居所。 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气愤的情绪,只是感慨而已。 毕竟他自己也住着这么大的宫殿,比所有人的都大得多。 说下面大臣们的府邸是搜刮民脂民膏建起来的,可这皇宫又何尝不是呢? 李乾或许可以用皇宫不是自己建的、皇宫不只是他自己住,还有大臣们办公、皇宫建的威严更有利于维持统治……等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但大就是大,奢华就是奢华,皇宫就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所以他对大臣们的豪宅美舍的愤满之心也很微弱。 因为这就是社会现状,谁也没脸鄙夷谁。 唯有一种情况,让李乾觉得不能容忍,那就是在明知时局艰难的前提下,还要不顾百姓死活,大肆搜刮,营建宅邸…… 每个人都有欲望,李乾自己也不例外,但关键还是要懂得克制。 就如现在,他站在朱雀城门楼上,却还是觉得不够高,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方才他就突然有了在皇宫中另建一座高楼的想法,至少要比现在的所有殿宇都要高。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出,就被他快速掐灭了。 如今黄河刚爆发了水患,夏粮被冲毁了大半,朝廷不仅不能收税,还要补贴赈灾粮给百姓,再逢运河淤塞,漕船不通,产粮大郡陇西又出了意外,东北边塞不安…… 种种困难之下,再要修什么宫殿,那就是真的不给黎民活路了…… 李乾思虑重重,虽还在望着京城中的种种,但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一处及其热闹的大街出现在他眼中,人来人往,围拢着诸多人,有老有少,但大多都是男人。 “那边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老太监和吕布顺着望远镜的方向看去,前者当即笑着道:“陛下,那边不是贡院吗?您还在那边吃过鸭血粉丝汤呢。” 经他这么一说,李乾也回过神来:“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是贡院放榜的日子。” “陛下英明。”老太监在一旁道:“今科的举人们,怕是就要出来了。” 李乾轻笑了几声:“看来京城里终于能安分安分了。” “也安分不了几个月,义父。” 吕布打击道:“今年秋闱,明年开春便是春闱,不只是今科的举人,还有以往落榜的、没考的都要从各地过来考试,这些举人可是比秀才们还不消停。” 秋闱时还有一共七个考场,但春闱时就只有京城这么一个考场了。 大乾幅员辽阔,有的考生甚至要提前半年、一年多出发,赶往京城。 大乾京城冬天天气寒冷,运河封冻,交通不便,所以举子们一般在年前就已经到达了京城。 在京城过完一个新年之后,再参加春天的会试。 “举人们比秀才还难缠?” 李乾一怔,转头望向吕布:“之前不是还说,最混不吝的就是这群秀才?” “秀才们其实还好,但举人却是好的真好,坏的也真坏了。”吕布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有过亲身经历。 李乾眉头轻轻皱了皱,又转头望过去。 贡院门口已经张贴出数张榜文,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便是新科举人们的名字。 原先还鼓噪无比的那些秀才们好似一只只大鹅,伸长脖子探过去,在榜文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渐渐地,有人在其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兴奋的当场大叫起来,又或者失声痛哭,还有的癫狂无比,更甚者在地上打滚的都有…… 这样的情况,让李乾想到了一篇名文《范进中举》。 “朝廷每年取多少举人?” 李乾皱着眉头问道:“朕记得,各地乡试一般都是三十取一,但在乡试前还有录科,录科大概要淘汰多少?” 老太监回道:“回陛下,奴婢记得录科大概都是十取一,还有监生之类的人占了名额,所以此比例还不到十取一……” 李乾闻言也有些咋舌。 所谓录科,指的便是乡试资格选拔考试,其包括科试、录遗等等。 并不是每个秀才都能参加乡试的,你的证明自己的能力。 只有过了录科这一关,才有这个资格。 而按照录科的录取率,十个秀才中只有不到一个人能去参加乡试。 而这十选一之中被选出来的人凑齐一百个,再来参加乡试,只有三点三个人能中举…… 如此看来,中举人果然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难怪朕老是听到什么‘金举人银进士’的,看来确有此事,秀才们也不容易啊……”李乾感慨着。 阳光炽烈,李乾从望远镜中打量着那些看榜的秀才,一千个人要有九百九十七个人被淘汰,想必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中了的人兴奋不已,但许多人还是面色苍白,一张一张地看着榜文,徒劳地想从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考中举人是不容易,可一旦中了,那就是一步登天了,这些人可是嚣张的不行。” 吕布愤愤不平地道:“义父这两天若有时间,不妨出宫去看看他们的丑态。” 老太监一愣,暗暗踢了吕布一脚。 吕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嘴,讪笑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无妨。” 李乾摆摆手:“朕这两天就出去看看。” “陛下……” 老太监面楼难色,忍不住开口劝道:“如今大将军他们知道了陛下经常出宫,万一让人在皇城外面盯梢……” “朕自然有办法。”李乾摆摆手,示意他们两个不用担心。 吕布同老太监对视一眼,能有什么办法? 但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 以往出宫,他们都是从皇宫东、西侧,甚至南侧来出门。 但这次李乾同老太监在皇宫北侧出的门。 老太监也着实没想到这一点。 毕竟皇宫就在京城的最北侧,紧挨着城墙。 从皇宫北侧出门,也就直接出了京城了。 李乾同老太监从乾元宫东北侧的永宁宫出了皇宫,纵眼望去,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林地,起伏的原野,一条龙首渠滔滔流过,水雾拍岸。 这条渠引自浐水河,分东西两渠,东渠入城后上游主要供应皇宫、内苑的用水,也是龙首池、凝碧池、积翠池、太液池等宫苑的水源。而西渠则自通化门入京城,流经永嘉坊,胜业坊、崇仁坊等等…… 李乾只是打量了一眼,就被城外连绵的民舍吸引了目光。 是的,城外还有民舍,就建在远离皇城的城墙边。 大乾京城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城南较为萧条,甚至还有百姓在坊内开垦种田。 但城北却极其繁华,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医疗中心等等,所有最繁盛发达的东西都在城北。 城北的空间不足,便有许多百姓在城外筑了居所。 大乾皇城多年未经战火,这些没有城墙保护的民居竟然发展的比城内也差不了几分。 不过今天李乾的主要目的不是来看这个,他只是稍稍打量了几眼,就跟着老太监向西而去,不一会儿就遇到了等在外面的吕布。 “老爷机智聪慧,谋断百出,那些人若真派人来盯梢,也只配喝老爷的洗脚水。”吕布兴奋的不行。 他本以为从此以后就很难和李乾出宫城了,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路子! “小点声。” 老太监瞪了他一眼:“北城门也不过是安全了一点,可不是万无一失!” “怕什么?” 吕布虽还在和老太监犟着,但却下意识压低了音量:“谁能想到我们出了京城再进去?” 李乾没理会这两人,而是带头往西边走着:“三道门,我们从哪道入京城?” “自然是光化门!”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老爷,光化门远是远了点,可却是来来往往,人最多的地方。” 老太监抢先解释道:“从那里走,人来人往,最能掩饰住咱们的行踪,反倒比人少的地方更方便。” 吕布也急忙补充道:“而且景曜门和芳林门都离皇宫很近,万一被人看到了,那就不好了。” “那就走光化门。”李乾点了点头,从善如流。 几人从人来人往的光化门入了城,随后赶往了新科举子们最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一些声色场所。 这种情况,懂的都懂。 当然,最初听到吕布和老太监的介绍时,李乾还是很不情愿的。 他一个正经人,自然不合适去那种地方? 但后来吕布和老太监两人苦口婆心地一顿苦劝,足足劝了好几句话,李乾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好好观察一下大乾的这些新贵阶层,举人。 秋高气爽,临近黄昏,街道上的微风带着几分凉意。 行人来来往往,身上的衣衫也比前些日子厚了许多。 “老爷,前面就是平康坊了!” 吕布一席紫袍,脚踩粉底皂靴,兴冲冲地在前面指着路:“京城里最快活的地方,非此地莫属。” “从这条街再往东走一半,然后左拐一直走到头,就能从平康坊南坊门进坊。” “南坊门这边的青楼虽然比之东西北三门的青楼都不如,但那些人刚刚中举,还没来得及捞钱,想必兜里是掏不出仨瓜俩枣来的,也只能去南坊门这边了……” 李乾一身赤色枫纹锦袍,跟在后面,听着暗暗点头,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老太监却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姓吕的,你怎对这地方这么熟悉?是不是陛下赏你的钱,都被你用在这里面了?” 吕布脸色一僵,干笑着道:“应酬,同僚应酬……” 他对老太监摆了摆手:“想必你这种人也不会理解。” “你……”老太监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他没有胡子,就只能瞪眼了。 “行了,快些走,快些回去。” 李乾无奈地道:“尽量在宵禁之前回家,免得在这里过夜。” “是,老爷。”老太监脚下快了几分,急忙跟上李乾。 吕布面上还有几分遗憾,但也快步跟上去。 漕渠从京城西门引入,就穿过挨着东市的平康坊。 红柱子,黑牌匾,上书平康坊三个大字。 刚刚走到高大气派的坊门,便见两个身着圆领黑绸袍服的举子相互搀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起初李乾还以为这二位是在坊里操劳过度,因此腿软了。 可他又定睛一看,这两人竟然鼻青脸肿的,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身上那件代表举人身份的黑绸圆领袍也灰不熘秋的,沾了不少泥土。 李乾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俩人的神态,不由暗暗称奇。 他小声对一旁的老太监和吕布道:“这考科举,怎么越考越窝囊了?” “人家秀才被打了,都不服不忿地去告官,非要闹翻了天才行,怎么这举人被揍成这样,反倒低眉耷眼的?” 吕布冷笑一声:“揍他们的,定然也是举人,这平康坊里争风吃醋的事儿,他们还好意思去报官?” 李乾恍然,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走上去同那两个举子搭话。 “两位兄台,坊中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两个举人挨了打本就心情不好,但见李乾这一身富贵打扮,腰间悬着的美玉,下意识就回答了他,愤愤不平地道:“都是一个叫黄巢的,在里面发了疯!”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严嵩:是个姓和的大奸臣!李乾见秦桧! 在陈秀才的带领下,一群人又从刘家村赶回了县衙门口。 此时已经是申时三四刻左右了,正是一天中人最懒散的时候。 但众人还是当场就买来了纸笔,让陈秀才写了一份状纸,递进了县衙。 人们本以为今天递上了状纸,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审案子了。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走远,县衙中就跑出来一名小吏,叫住了众人:“站住!” “县尊大人要审你们的案子!都回来!” 陈秀才和一干百姓面面相觑,竟然这么快?效率这么高? 这还是衙门吗? “俺们不要他审,俺们要严相审!” 或许是知道严嵩在此,百姓们的胆子更大了几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其他百姓也跟着鼓噪起来:“就是啊!县尊是个偏心眼儿的!咱们不信他!” “就是啊,让严相来,咱们只相信严相……” 门口的嘈杂声甚大,传到了县衙正堂中。 坐在正位上的胡宗宪笑着望向下首的严嵩:“严相,您听听,公道自在人心啊!” 严嵩嘴角虽隐隐带着笑容,但还是正起脸色,对胡宗宪训斥道:“你也要持身以正!” “听听百姓对你的看法,以后莫要让他们失望!” “是!严相!” 胡宗宪当即神情一肃,反思道:“下官定谨记于心!” 郑谶也坐在下方,一下巴苍劲的花白胡须根根挺立,闻言却摆了摆手:“严相,倒也不用这么苛责小胡知县,在原武这一亩三分地上当知县,其实也不容易。” “小胡知县是个能办实事的人,原武县有他是有福气!” 胡宗宪大为惊讶,急忙对郑谶拱手道:“还是多亏了郑老深明大义,支持在下,要不然在下是定然没什么成就的……” 正在几人相互客气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郑谶笑着道:“胡知县,严相,你们在这审,我去后面稍稍歇息一会儿。” 他并非官身,在这里自然不合适。 郑谶走后,皂衣小吏引着陈秀才和一众百姓从堂外走了进来。 陈秀才很是紧张,进来连人都没看清楚,便躬身下拜。 “学生陈才,拜见严相、老父母。”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也纷纷跪下,拜见严嵩和胡宗宪。 方才在外面他们就听小吏说,这次是严相和县尊大人一块审案,定然冤枉不了他们。 “起来,都起来回话便是。” 胡宗宪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急忙让众人起身,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听到了百姓们的吐槽。 让众人起身后,胡宗宪又笑着对陈秀才道:“小陈秀才,国朝优待读书人,你见了本官又何须行此大礼?” 陈才暗暗腹诽,心说我跪的是你吗?是严相! 不过他还是躬身道:“老父母恩泽甚重,严相为官清廉,都当得起学生这一拜!”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严嵩那带着笑意的温和眼神,只觉得心肝儿都化了…… “严相,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面对这个慈祥的长者,陈才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委屈地哭喊道:“学生家里八十亩地,都叫刘员外四钱一亩买走了,这和抢地有什么区别!” 下方的百姓也纷纷哭喊起来,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严嵩听了片刻,方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胡宗宪见状,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砰地一拍:“都肃静!” 百姓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一双双或明亮,或浑浊的眼睛却满含期待地望着严嵩。 严嵩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诸位乡亲,此事倒是朝廷要对诸位说一句对不起了。” 陈才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没想到严相这种大人物竟然也会同草民们道歉! 严嵩面上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道:“这件事本该等到今日放出告示来,让诸位一同知道打坝淤地的事,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卖地了。” 百姓们纷纷点头,要是早知道有这回事儿,那是打死都不肯卖地的。 严嵩继续道:“胡知县一直对此事千瞒万瞒,就是想等到今天,让大家一块知道。” “可怎料县衙中却有奸猾小吏,串通内外,为有些人提供消息,让他们买你们的地,牟取暴利!” 胡宗宪也配合地从桌后站起身,向下方的百姓鞠了一躬:“诸位乡亲们,是我胡宗宪对不住你们啊!” 他面上带着愧疚,自责道:“我有罪,没保护好这么重要的消息,被小人探听了去,是以才有今日诸位的遭遇。” 陈才和一众百姓们又惊呆了,没想到堂堂县尊老爷,竟也会给他们道歉。 “老父母……” 陈才嘴唇有些发干,愣了片刻才道:“这根本不怪老父母,都是那些小吏做的坏事!官清如水,吏猾如油!老父母也是被他们骗了!” 人性就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冤屈的百姓们很容易就原谅了对他们道歉的、位高权重的胡宗宪,转而咬牙切齿地将矛头对准了县衙中的小吏和刘员外,一个个在这里边咒骂起来。 严嵩仅用三言两语就将百姓们挑动成他需要的样子,随后又道:“今日你们大可放心,胡知县定会秉公宣判,还诸位一个公道! ” “不错。” 胡宗宪也一身正气,一双剑眉格外威武:“你们信不过本官,难道还信不过严相吗??” “信得过!” 陈才带头大喊着:“要是连严相这种大清官都信不过,那这朝廷里就真的没有信得过的官儿了!” 百姓们也一个劲儿地附和:“严相来咱们原武县这么久了,咱们还不知道严相吗?” “严相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清官……” 百姓们群情激奋,赞颂着严嵩的美名。 严嵩微微点头,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往侧边椅子上走去,脚下却突然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在椅子上。 胡宗宪没注意到这一幕,他对下方的下方的陈才道:“你们的冤屈,本官已经知晓!” 他饱蘸青墨,笔走龙蛇,当场就写好了一张票牌,声色俱厉地对堂中快班衙役道:“去刘家村,把那刘跛子和刘试堂一同拘来!” 虽然已经快到下衙的点,但衙役们此时自然不敢有任何多嘴,要不然万一被愤怒的百姓们当成“串通内外的奸猾小吏”,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唉~今天又要加班了…… 一众百姓们在此等着,和蔼可亲的胡知县差衙役给这些受了委屈的父老乡亲们送来了板凳、茶水、点心,供他们休息。 这让许多原本对县衙这种地方畏之如虎的百姓大感惊奇,原来进来告状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以后可得来试试! 但后来敢这么试的蠢蛋,都体验到了何谓官老爷的铁拳和铁棒…… 等到堂外天色微微暗淡,外面才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反犯王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堂中众人齐齐向外望去,发现衙役们正押着一个五短身材、身着绿锦衣、头戴黑瓜帽的胖子向这边走来。 那胖子正嗷嗷地叫着,有声地反抗着衙役们的暴行。 后边的衙役则用铁链拉着一个跛脚的瘸子,那刘跛子之所以低着头,没同刘员外一般嗷嗷乱叫,是因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几个大红的巴掌印儿,连嘴都被抽肿了。 “老爷,幸不辱命,已将人犯刘跛子、刘试堂带到!” 那快班衙役的头头,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捕头拱手奏报,今天所有的流程都无比正式。 “好,升堂!”胡宗宪啪地一拍惊堂木,衙役们一把将刘试堂推到堂中。 “胡知县,你要做什么!” 刘试堂被退了一个趔趄,抬起头来色厉内荏地望着上首的胡宗宪:“我可是秀才!是良民!你不能如此对待读书人!” 胡宗宪冷笑一声:“刘试堂,你往日里作恶多端,本官无能,奈何不了你,可今日严相在此,你还妄想继续胡搅蛮缠吗?” “我……” 刘试堂也望见了坐在侧方的严嵩,气势不自觉就矮了几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大叫道:“严相,您老人家可要给学生做主啊!” “学生一直奉公守法,前阵子乡里发了大水,学生还捐了粮食赈灾……学生冤枉啊!” 严嵩看着眼前这个聒噪的胖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小胖子的身影,心头莫名多了几分厌烦…… 陈才望着严嵩,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急忙道:“严相,别听他的!” “刘跛子贱价买了我们的地,肯定就是他指使的!” “你莫要血口喷人!” 刘试堂转头瞪着他:“年轻人,你可有何证据,我告你诬告信不信!” “都到了公堂上,你还敢嚣张?”陈才一点也不怂他,回瞪过去! 胡宗宪一直留意着严嵩的神态,见他眉头皱起,便急忙道:“刘试堂!你骗买了这些乡亲的斥卤田,现在根据朝廷告示,本官要你将所买的地尽数还给乡亲,所付的银钱一概不得收回!” 那边的百姓们纷纷欢呼雀跃起来,没想到不仅能拿回地来,还能白赚一笔银子。 “凭什么!” 刘试堂下意识就叫了起来,会过神来后急忙大叫道:“胡知县,你不能这么判!那地都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难道你要让这些刁民白抢了我的银子不成?” “凭什么?就凭本县发出去的告示!” 胡宗宪似乎早就对这人有怨气,厉声道:“八月二十五日后签订的田契买卖,官府不会受理!” “日后造册之时,本县也定不会把那些田划到你那里!” 胡宗宪底气很足,消息是八月二十七、二十八漏出去的,他笃定刘试堂的地契一定是在那之后买的! 刘试堂自然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朝廷哪来的这么一条规矩!从无先例!” “再说了,今天都九月初一了,你们才发八月二十五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这告示内容!” “不知者无罪!你这是故意坑我的钱!” 胡宗宪早就在这等着他了,闻言便冷笑一声:“当真好大的胆子!到了公堂上还敢撒谎!” 刘试堂缩了缩脖子:“胡知县,我的话句句属实!” 胡宗宪继续给他下套,厉色道:“你说你不知道告示内容,那你为何平白去买那没用的斥卤田?” 刘试堂已经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方才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收回去。 他硬着头皮道:“自然是为了接济乡里!” “县里刚发了大水,我看他们都快过不下去了,乡里乡亲的,自然要帮帮他们!” “可谁料这些泥腿子非但不知感恩,反倒来这公堂上反咬我一口!” 刘试堂恶狠狠地望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对上方道:“胡知县,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才行!” 陈才对他怒目而视,其他百姓也对这种恶人告状的行为气的不行。 “本官还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胡宗宪冷笑一声,用看死人的眼神望着刘试堂:“你口口声声说,不知告示内容,是为了接济乡里。” “可为何本官知道的情况不是如此呢?” 他大手一挥,衙役们便哄着一条穿着囚服,满身是伤的人上了堂,其惨状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刘试堂,你且看看这是何人!你认不认识!” “我……” 刘试堂望着那人血淋淋的面容,眼皮抖了抖:“胡知县,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宗宪冷笑着道:“刘试堂,不管你认不认识他,反正他是认识你的。” “刘佥!把你做的事儿都如数道来,不得隐瞒!” “县尊老爷,我说,我都说!” 那名为刘佥的人惊恐的连连磕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原委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至此众人才知道,原来刘佥是县衙中的一个书吏,前几日去签押房中时,意外看到了刚刚写完的这封告示。 然后他便用这这条消息,从同村的刘员外那里换了五十两银子……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刘试堂色厉内荏地怒瞪着刘佥:“你可是刘家村的!如此污蔑本老爷,不怕老爷我让你好看吗?” 刘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抬头望着胡宗宪,哆嗦着不敢说话。 严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胡宗宪更是大怒,砰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公堂之上还敢放肆!” “来人,上物证!” 话毕,便有皂衣的衙役从堂后走出,手中还端着一盘五个十两的大银锭。 “人证物证俱全,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胡宗宪冷眼望着刘试堂。 “你……” 刘试堂脸色阴沉,面对胡宗宪这一套组合拳,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 太丝滑了,太顺畅了! 似乎早就有个大口袋放在那里,而他就是那个钻口袋的人。 “胡知县,我愿意把他们的地退回去!” 刘试堂暗恨,但眼下局势已经变了味儿,他似乎真的不能再抵赖了。 胡宗宪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今天不一拳给你这狗胆包天的东西打个满天星,你还真以为这原武县姓刘了! “退地只是一项,你咆哮公堂,蒙蔽严相和本县的帐要怎么算!” “我……” 刘试堂气势一滞,小声道:“胡知县,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我还是生员,你也不能对我如何……” 他说着说着,又转头向严嵩,哭诉道:“严相,学生是鬼迷了心窍,学生已经知错了!” “学生愿捐出三百两银子,帮朝廷修堤!” 严嵩一听有银子,迟疑了片刻,但视线余光又望见了堂中眼巴巴望着他的一干百姓,突然脸色一正。 这个刘试堂想必横行乡里,很不得人心啊,而且由于某个胖子的原因,严嵩对所有胖子都没怎么有好感…… “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干扰县衙司法,欺瞒父母官员……” 严嵩轻轻摇摇头,历数着刘试堂的罪行:“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为何如此是非不分呢?” “学生……”刘试堂神色茫然,刚要接着辩解,就听严嵩淡淡地道:“既然书都白读了,那就不要玷污圣人之道了。” “发往本郡学政,革去功名吧!” “学生……” 刘试堂的胖脸刷地一下白了,嘴唇都在打哆嗦,惨叫着道:“严相!学生冤枉啊……” “住口!你已无权再自称学生了!”胡宗宪厉喝道。 俗话说:破家的知县,灭门的郡守。 从这个顺口溜中便可知,一地父母官对治下小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刘试堂最大的依仗除了他的亲戚之外,便是读书人的身份。 如今秀才的功名被革,胡宗宪便可随意将他搓圆揉扁,这才是他最恐惧的地方。 一想到他曾给胡宗宪使的绊子、两人之间结下的梁子,刘试堂一头撞死在公堂上的心都有了。 另一边的百姓们即刻欢呼起来,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声如雷震,甚至都传到了县衙外的大街上! 严嵩面上带着轻笑,双手下压:“并非本相,此乃陛下之决定,本相也只是按章办事而已。” 百姓们闻言纷纷认可,并表示,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他圣明就圣明在,派了严相这么一个好官来了咱们原武县…… 刘试堂的案子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原武县,并有继续向周边县传播的趋势。 见识了他的下场,之前那些偷偷买地的大户纷纷吓住了。 一方面赶紧联系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另一方面悄悄把自己买的地退还了一部分,观望着严嵩与胡宗宪的态度与事态的发展,在惴惴不安中过日子…… 翌日,原武县县衙后堂。 胡宗宪已经处理好了一应事宜,回来向着严嵩禀报。 “严相,百姓们都已经收回了被买的地,现在都已经回家了。” “嗯,好。”严嵩抿着杯中茶水,面无表情。 其实他还在心疼那三百两银子,但在有些方面,有舍才能有得…… “严相。” 胡宗宪笑着道:“咱们原武县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事,还有个戏班子里的老秀才听说了严相断这桩疑案的事。” “他专门写了一个戏本,名为《严宰相智除贪官》,特地交给下官,来请严相看一看。” “若是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他们戏班子里这就开始排练,争取过几天就在咱们这几个县来回唱了。” 严嵩眉头一皱,他要除个官,还用得着智除吗? 光听名字就感觉很不靠谱啊。 但昨天傍晚断的案子,就算这老秀才再文思泉涌,再消息灵通,想必也没这么快就写出戏本来,这应该还是胡宗宪的意思。 既然是这位爱将的想法,那看一看也无妨了…… 严嵩接过胡宗宪带来的一摞戏本,开始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胡宗宪坐在一旁,嘴角带着一抹轻笑。 这戏本上对昨日的审案进行了大量的艺术加工,将刘试堂本色写成了鱼肉乡里的恶霸地主,民怨沸腾,但他在京城中有大官作为靠山,大家只能任由他作恶。 还淡化了他胡知县的戏份,并且将他加工成了一个赤胆忠心的知县,但是本事平平,只能任由刘试堂作恶。 此外,更是极大地加重了严相的细分,并且将他的形象加工成了一个智勇双全、两袖清风的大清官……不是,不能叫加工,只能叫本色出演。 那老秀才的文笔还不错,写的情节更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从开始的一段戏文描写了刘试堂是多么的蛮横霸道,多么的遭人恨,多少人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什么的,就连知县也只能仰他的鼻息。 后来智勇双全的严宰相作为钦差来到了这里,有百姓上去告状,严宰相发现了这件事,开始查办刘试堂。 从刘试堂的身上,更是牵扯出了一连串的阴谋诡计,暗线重重,直指京城中的另一个大权在握的贪官。 虽然朝堂之中阻力重重,百官纷纷反对。 但宰相大人还是一力要为民除害,经过重重努力,除掉了这个恶霸刘试堂,顺便把京城中的那个贪官也连根拔起…… 严嵩一口气儿看到最后,中间连口水也没喝,看完之后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尚可!” 严嵩微笑着,把戏本拍在了桌子上:“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 胡宗宪眼睛一亮:“严相请指教,下官洗耳恭听,定叫那秀才好好改进!” “嗯。” 严嵩点点头,开始对剧情做一些细微的修改:“这刘试堂的依仗乃是一个姓和的官员,此人并未一直在宫中,而是同严宰相一起出来赈灾。” “赈灾之时,这个姓和的大臣为了保护刘试堂,处处与严宰相做对。” “而且此贼丧尽天良,侵吞赈灾粮款,兼并田产,哄抬粮价,戕害百姓,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横征暴敛,勾结敌国,结党营私,谋求篡位,构陷忠良,欺瞒圣上,蠹国害民……” 严嵩一口气儿说了半刻钟,没带重样儿的,胡宗宪一开始还点头应和着,最后听着瞠目结舌,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严相提出的考点。 咕咚~ 严嵩说累了,灌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瞥了一眼胡宗宪:“汝贞,方才老夫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严相……”胡宗宪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 “无妨。” 严嵩摆摆手:“老夫一会儿写给你就是。” “还有,这姓和之人是个五短身材,肚子很圆,很胖,贼眉鼠眼,气量狭小,非常抠门之人,这点一定要记下。” “待唱戏的时候,也要寻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来演。” 胡宗宪无语,要不您直接点和大人的名吧? 他急忙笑着应下,但随后又迟疑着道:“严相,下官有个不负责任的猜想,不知当说不当说?” 严嵩皱了皱眉:“汝贞,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么多顾虑。” “谢严相!” 胡宗宪当即躬身,试探着道:“要是真这么写戏本,咱们的戏在南岸是不是就……唱不了了?” “如此一来,南岸的百姓还能知道严相的清名吗?” 严嵩一怔,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以和珅那狭小的气量,即便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也定然会被他万般阻挠。 可万一他能听出来,自己实在影射他呢? “要不……还是委婉一些?” 严嵩皱了皱眉头:“这贪官不要姓和了?” “严相英明!” 胡宗宪只是拱手:“下官全凭严相吩咐。” “嗯……” 严嵩沉吟了片刻,还是道:“此人就改姓王,叫王申好了。” 胡宗宪差点晕过去,和珅的珅拆开来,那不就是王申吗? 您这哪委婉了? 严嵩却觉得不错,点点头道:“最后严宰相只是惩罚了刘试堂,却并未扳倒他身后的大靠山,王申。” “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又如何斗得过人多势众,党羽众多的奸臣呢?” “之后,这名奸佞依旧在祸国殃民,残害百姓,这样如何?” 胡宗宪只得点头,啊对对对。 严嵩笑着道:“如此一来,看戏的百姓定然就会对这王申更加愤恨。” “行了,快去改戏本吧!” “是,严相。”胡宗宪带着满腔的无奈,还是离开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投入严相的阵营,就不能再首鼠两端。 得罪和大人虽然无奈,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兢兢业业的小胖子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围绕着自己展开,此刻的他还在焦头烂额之中。 原因自然也是严嵩的一通操作。 南岸还在更周全的准备之中,可北岸打坝淤地的消息传到了南岸,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刚刚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趁着消息还未穿尽,纷纷跑下去买田,和珅急令各地衙门,赶紧张贴告示! 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自然不愿意,纷纷跑到了衙门去抗议。 济阳县,县衙后堂。 一众乡绅都跑过来拜见钦差和大人,苦苦相劝。 “和大人,自古以来,还未有不让买田这么一说呢!” “是啊和大人,咱们民间百姓买地,朝廷也管不着吧?” “之前买的地,都已经钱货两讫了,现在又说不算数,这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咱们一块发财啊!和大人,这地的买卖做好了,还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 众说纷纭,就是想劝说和珅,赶紧取消了这个限制。 和珅对这些乡绅始终维持着笑面,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有固定的模板回答:“此乃陛下亲自做的决定,本官也无权更改。” “严相也是听的陛下吩咐,此事南岸北岸都是一样的,诸位不如去北岸试试,若能说服严相,本官就有可能让你们买地!” 不论大户们怎么说,他都是这么一句。 大户们无奈,有人苦着脸问道:“和大人,咱们不让买地,究竟要禁到什么时候啊?” “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能买了吧?” 和珅下意识便答道:“此乃陛下亲自……”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改口道:“自然不是。” “待官府登记造册完之后,便可以买了。” “和大人……” 众大户听他说了不重样的话,纷纷一喜,就要继续纠缠。 可和珅又无奈地拍着手背,道:“诸位还是请回吧!” “你们总不能让本官抗旨吧?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大户们闻言纷纷没了咒念,是啊,总不能逼着人家去找死吧? 和珅怕他们没了希望,又干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又笑着道:“不过若是陛下松了口,这地就能买了。” “哈哈,和大人说笑了吧?” “我们就是一些草民,哪能让皇帝陛下改了主意?” “唉~和大人也太高看我们了……” 大户们打着哈哈离去,但究竟有没有想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数日后,大乾皇城,紫微殿。 李乾正在政事堂中勤政,和两个小秘书批着奏折,老太监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陛下,秦相求见。” “秦相啊?” 李乾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请他进来吧!” 武媚娘和吕雉离开,老太监也出去引路。 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的秦桧便从堂外缓步走了进来。 “秦相,好久不见啊!快赐座。”李乾笑着招呼道。 三天一次朝会,三天一次讨论奏章,秦桧也不知道对皇帝陛下来说,好久究竟是指多久。 但他还是顺着这个话头,笑着道:“是,陛下,臣也甚是想念陛下。” “秦相今日入宫有事?难道又是奏章出问题了?” 秦桧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陛下,今日并非奏章之事,臣是为了荥阳郡原武县的一桩疑案而来。” “疑案?” 李乾面上并无波动,但心中却隐隐起了疑惑。 难不成……这货就是荥阳大户们请的说客? 第一百五十九章 蔡京!吕布探龙潭虎穴! 天色暗淡,火红的晚霞浸染层云,一阵阵微凉的晚风拂过。 平康坊东接东市,北为崇仁坊,西北就是皇城一角,南则是宣阳坊,也就是永寿县的县衙所在。 这地方之所以能成为京城中声色场所的聚集地,就是因为地缘优势,它处于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最有需求的地方。 平康坊南坊门口,李乾还在和两个举子搭话:“黄巢?” 他神色一怔,随即问道:“你们说的这个黄巢,莫非是黄色的黄、筑巢的巢?” 一个左脸上青了一块,左眼圈有些发紫的举子垂头丧气地道:“非也,非也,乃‘黄云惨无颜’的黄,‘却入空巢里’的巢。” 吕布脸色一黑,挨了揍还拽起文来了,什么玩意儿? 即便是李乾也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人家念的分别是李白和白居易的两句诗。 “这黄巢在平康坊里做了什么?”李乾好奇地问道:“又如何与两位兄台起了冲突?” “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他旁边那个腿一瘸一拐的举子瞪着李乾,没好气地道:“人还在里边呢,老逮着我们问作甚?” 吕布顶着一张大黑脸,把拳头捏着嘎嘣作响,迎上前去:“说话客气点,是不是还没被揍够……” “你……” 那举子吓了一跳,神色惊恐,被人高马大的吕布吓的连连后退。 “奉先。”李乾无奈地出声提醒道:“不用着急。” 吕布又瞪了那人一眼,圆睁的虎目差点把那举子吓了一个趔趄。 李乾笑着对那举人道:“实在抱歉,我这朋友的脾气有点暴躁。” “没……没事……”一开始回话的脸上青肿的举子干笑了一声,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我朋友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位兄台,要是没事儿,我们就先走了。”他一拱手,扶着那瘸腿的举子就要告辞。 李乾无奈摇摇头,也只得跟这两个人告辞:“反正都到地方了,咱们自己进去看看吧。” 见那两个人走远了,他才转头对吕布和老太监笑着道:“这不,举人里面不是也有明白事理的吗?人家根本就不如你说的那么嚣张。” 吕布无奈地道:“老爷,你这是见识的人太少了,一个两个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老太监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老爷,不只是我们,全天下哪里的人不知道,举人才是最招人嫌的,考上进士的都比他们强很多。” 李乾轻轻点点头,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得去自己看一看。 几人缓缓步入坊门,平康坊中的光景又同外面不一样了。 华灯初上,光彩缤纷,绫罗飘荡,丝竹悠扬,没有李乾想象中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在门口花枝招展的情景……她们只会在门内招展。 而守在门口的,大多都是大茶壶、老鸨子之类的角色。 想想也是,还不知道有没有钱呢,怎么可能就让你接触到里面的姑娘呢?被占了便宜找谁说理去? 没有钱,自然见识不到小姐姐们甜。 大街上人来人往,李乾在人群中穿行,边走边打量,好奇地打量着各处楼阁的情形。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里是场所,在更多人看来,这些地方自然是高雅之地,士人雅会,骚客风流。 “老爷,那些举人们只是刚刚中举,但兜里一时还没什么钱财,往年最常去的地方除了红烟楼,还有游在渠河上的画秋舫……”吕布如数门清地给李乾介绍着这平康坊中的情形。 “好,那就去看看。”李乾微微点头。 不过还没等吕布把他引到地头儿,远远地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李乾远远望去,原来是两波身着圆领黑绸的举子们在对峙,甚至已经有了动手的迹象,周围还有许多人在看热闹。 红烟楼门口的老鸨子领着四个龟公挡在门口,虽然抹的白惨惨的脸上带着赔笑,但瞅着这群撒泼的举人,眼底却隐有几分不屑。 “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病!人家老妈妈都说了现在客满,你们还非要死乞白赖、胡搅蛮缠?当真是好厚的脸皮,还出手打了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左边为首的举子人高马大,操着京城这边的浑厚口音,怒斥对面那群举人。 但李乾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才发现他和他身后的那群举人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右边那群举子人数稍多一些,气势也更盛。 这边领头的身材同样高大,一张脸上面圆、下面尖,眼睛细小狭长,眉毛只是淡淡的两撇,牙齿也稍稍有几分外龅,这幅尊荣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此刻他也喝得醉醺醺的,开口就是一连串温柔的问候:“踏马的,关你们屁事!都给老子滚!要不然连你一块打!” “真是狗拿耗子!老子逛个青楼还能碰见这么多狗!” “死扑街,呀屎了你……” 他后面跟着的一众喝的脸庞红彤彤的举子也嗷嗷地怒骂起来,什么样的方言都有,各地都彰显出了自己的特色,有江南的吴侬软语、塞北的豪迈风光、巴蜀的重峦叠嶂,还有被骂了的人听不懂的闽越海波…… 周围的听众都鼓着掌,齐齐叫好。 但另一边的举子们也不是吃素的,也纷纷回骂了过去,但左边的举子说的都是京城官话,基本上没有一个会飙外地方言的,是以在京城的老少爷们看来,这欣赏性就小了很多。 一时间老子娘齐飞、屎尿屁横流,连祖宗八代也看不过去,纷纷上了场,这些优美的语言顿时将原本的风雅之地渲染成了一个恶臭场所。 李乾听着轻轻摇了摇头,他算是有了几分明悟,为何老太监和吕布都对这些人感官不好,并且还说全天下人都见不上他们。 任谁见了这幅场面,都不会对这些举人有好感的。 李乾能理解但不会理解这些人。 之所以这么张狂,大概是因为多年的寒窗努力终于一朝功成,在千万人的京城中成功厮杀出来,实现了阶级跃迁,从此再也没有苦日子了。 如此情况下,失态在所难免,有张狂的心态更是家常便饭。 但这也不是他们闹事儿的理由。 站在这里这么一会儿下来,李乾也看出了些门道。 这大概就是一场本地举子和外地举子之间的争风吃醋。 老太监在一旁替他解释道:“老爷,人家别的地方考出来的举子还多少有点同年之情,可咱们京城秋闱考出来的举人,却是势同水火,跟仇人没什么两样儿。” “司隶州本地的举人瞧不上外地人,而外地人就抱起团来和他们作对。” 李乾轻笑着摇摇头:“难道你觉得他们抱团好?念及着同年之情,在官场中你帮我、我帮你……” “自然不是如此。” 老太监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真没有这种心思。” “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李乾笑着摇摇头,指着那些撒泼骂娘的举人:“你看他们现在就不会抱团吗?只是分了两拨抱团而已,但却定然比外地的那些人抱的更结实……” “老爷英明,老爷英明!” 老太监急忙笑着道:“老奴只看到了表面,但老爷却透过面子,直接看到了里子啊!老奴万万不能及……” 不过他的话只是说到一半,一旁的吕布就突然惊呼道:“打起来了!” 他给李乾指着前方的乱象:“老爷,那个站在外地人之首的就是黄巢!刚才也是他最先动的手!” 李乾也看到了,方才黄巢最先忍不住,带着醉醺醺的劲儿头甩了对面那个举人一个大逼斗,司隶州的举人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在自己的地盘上挨了大耳瓜子,这如何能受得了。 双方都一拥而上,说不清楚是醉拳还是真功夫,场面一时间乱成一团,连楼上的俏姐儿都顾不得再做生意了,而是和恩客一起探出头来观望。 吕布一边看着叹气,一边摇头:“花拳绣腿,都是花拳绣腿,这和那些唱大戏的有什么区别?” 老太监无语:“吕奉先,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这么一群举人当着老爷的面儿厮混殴打,有辱斯文,有失国体!百姓们会怎么看朝廷?你还不上去拦下来?” “不用。” 李乾看的正起劲儿,闻言摆了摆手:“拦什么拦?今天咱们要是不出来呢?谁来拦着他们?拦住今天看到的一桩,那你看不到的呢?京城之外的呢??” “奴婢受教了。”老太监急忙低头应是,其实他看的也挺起劲儿的。 “这个黄巢,有两把刷子嘛!” 李乾边看边啧啧称奇,虽然喝的酩酊大醉,但黄巢的战斗力依旧明显比其他举人高出一截,一人对三人都不落下风。 他主动走向前方人群,吕布和老太监急忙跟上。 围观的人群一边欣赏这场举人老爷们的拳脚混战,一边讨论,说的正是这事儿的缘由。 李乾凝神听了一会儿,也算是听明白了。 事情的起因便是黄巢带着一种醉醺醺的举人过来请客潇洒,还点名要红烟楼最出名的花魁林小凤出来作陪。 但或许是黄巢的这幅尊荣不太合适,又或许是老鸨子担心他们这群人喝醉了闹事,当然也有可能是红烟楼中正有什么大人物,让这些人进去吵吵嚷嚷的有失体统,所以他们就被拦在了外面。 黄巢的面子被扫了,自然不愿意,在门口就闹将起来了。 正巧另外两个本地的举子,勾肩搭背地路过。 见这些外地人在本地青楼门前耍横,自然就忍不了了,当场就要上去执行正义,结果没说几句就被黄巢等人一顿好打。 就是方才李乾在坊门外遇到的那两个仁兄。 正巧此时,又有一群同样喝的醉醺醺的本地举人在这里经过,撞见了这件事儿,当即不愿意了,双方就此对峙起来,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 “老爷,这黄巢家里是私盐贩子,有钱着呢,这阵子考上举人之后,经常在京城里吆五喝六的,不是请这个,就是请那个……” 吕布小声地对李乾道,自从上次李乾让他留意着这个黄巢,吕布就经常关注他的消息。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关注着场中的局势。 这群举人已经纠缠的难舍难分了,打着打着也醒了酒,纷纷红着眼嗷嗷地就要收拾对方。 但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红烟楼中突然出来数名人高马大的壮汉,面上带着不豫之色,望着眼前吵闹的人群。 “都踏马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喝酒了?” 为首那名壮汉有些衣衫不整,望着这些举人不耐烦地道:“能不能别在这丢人现眼,你们都碍着人家做生意了!” 吕布打量着这人,突然一怔,随后便对李乾小声道:“老爷,这是东城兵马司的人,今天应该是陪着人出来的。” 李乾一怔:“陪着什么人?” “应该是个叫宇文承趾的。” 吕布小声地道:“那人是宇文化及的二儿子,以前被我揍过。” “被你揍过?”李乾讶异地望着他。 “是不是以前在青楼争风吃醋的时候打架了?”老太监在一旁默默补充道。 吕布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随即急忙转过头笑着对李乾道:“老爷,反正那小子不是什么什么好东西。”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望着场中的情形。 “关你屁事!”黄巢却不知道是越打越清醒了,还是越打越糊涂了,直接怼着那壮汉就是一顿臭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飚出来了。 外地举子们人数多,占优势,方才几乎是逮着那些本地的举子打。 此刻他们也纷纷停下手来,一股脑儿地围了过去,也跟着骂了起来。 什么我们打架,你们这些泥腿子跟上来瞎掺和,什么本地人偏帮,甚至还有人说这些壮汉都是青楼的龟公,生孩子没屁眼……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飙了出来。 李乾轻轻点头,再次领会到了举人们不受欢迎的原因。 为首的那兵马司的壮汉气的脸色发紫,连同他身后的几人都紧捏着拳头。 但似乎是顾忌到了这些人身上的圆领黑绸,所以他没有马上有动作,而是抬起头望向了楼上。 李乾也顺势望过去,发现一个锦衣公子正趴在红烟楼三楼窗前,衣衫半解,坦露着半边胸膛,臂膀中还拦着一名神色娇羞的美艳女子。 这时吕布补充道,这个就是宇文承趾,他怀里搂着的就是花魁林小凤。 宇文承趾冷笑一声,趾高气昂地道:“周五!举人老爷们都喝醉了,帮他们清醒清醒!” “好嘞!二公子!” 有了宇文承趾的撑腰,为首壮汉脸上便绽出狞笑,走向黄巢已经一干外地举人。 他们也很聪明,根本没对本地的举人们动手,而是专门收拾起这些外地的举人来。 以后即便事情闹大了,那些被他们帮助的本地举人也得出来给他们帮腔。 只不过黄巢还没挨上揍,楼上眼尖的宇文承趾就发现了楼下的吕布。 当然,吕布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在人群中简直就如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也很难。 宇文承趾先是下意识一缩脖子,随后感受到了怀中美人讶异的目光,这才脸色涨红,意识到自己太窝囊了,当即便对着下方嚷嚷道:“姓吕的?怎么哪都有你啊?” 吕布往上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搭理他。 周围人群快速散开,以异样的眼光望着李乾三人,生怕被波及到,遭了无妄之灾。 宇文承趾本来也就是想说句话找回面子,可吕布的不回应状态却意外激起了他的兴趣,还以为是吕布怂了。 “哈哈,姓吕的,今天怎么哑巴了?” 他乐的不行,又瞟到了吕布身边的李乾和老太监:“哟!你旁边这是谁啊?怎么还弄了两个跟班?” “不过你这跟班不太行啊,一个老棺材瓤子,一个嫩的跟小鸡崽子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能打啊!” 李乾倒是没什么反应,但老太监却是眼前一黑,吕布更是急了眼:“你踏马放什么狗屁呢?是不是皮痒了?” “信不信老子上去再揍你一顿?” 宇文承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窗户后面退了退,随后又意识到了丢人,但仍然不敢和吕布别苗头:“你……” “我爹和我弟都在吴国,今天先放你一马!” 说着急忙关上了窗户,怎么也不再开窗了。 下来的那几名壮汉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为首那人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吕布,随即一惊,急忙带着人像受惊的老兔子一般跑了回去。 围观的百姓富商、打架的举人们都惊诧地望着吕布,没想到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威风,一句话就把那个恶少连同那些壮汉吓走了。 “这什么人呐?” “不知道,好像楼上那个是宇文大将军家的二公子。” “他竟然被吓成这样?这个人又是谁……” 吃瓜群众们的好奇心疯长。 而两拨举人经此一事,也打不下去了。 “老爷,要不我上去好好修理修理这小子?” 吕布仍小心翼翼地问着李乾,方才宇文承趾那货竟然把李乾认成了他的跟班,虽然李乾可能不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是十分不自在的。 “不用。” 李乾摆摆手,今天本来就是出来闲逛的,不能吸引太多人注意:“咱们回去吧。” 被这么多人关注着,不是他的本意。 “是,老爷。”吕布悄悄松了口气。 李乾正要领着两人离开,方才那个京城本地的举人之首立刻走了上来,此刻他脸上还有好几处青紫,一看就是被打得不轻。 他似乎也看出了李乾才是做决定的人,上来便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替我们解围,在下陇西吴玠,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李乾轻声笑了笑:“并非主动为诸位解围,只是不经意而为之,我还有事,今天先告辞了。” 说完领着吕布和老太监就直接离开了。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狂?连个名字都不说?” 后面有举人皱着眉头大叫,但却被吴玠拦住了…… 月牙弯弯,星光垂下。 宵禁的时间临近,百姓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中,但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仍可听到两旁院落中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 “唉~” 走在回宫的路上,吕布不断摇头,唉声叹气:“今天可惜了,被宇文承趾那小王八蛋搅和了好事儿。” “要不然咱们去红烟楼里坐一坐也行啊!” 李乾也叹了口气,只不过还没等他多说,老太监就忍不住道:“吕奉先,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老爷能跟着你去眠花宿柳吗?那里边都是些个什么人?” “你若是染上花柳病自然没什么,可要是老爷出了差错,到时候有你受的!” “什么染病不染病的!” 吕布嫌弃地瞅了一眼老太监:“你知不知道人家也有清倌人!” 老太监冷笑一声:“清不清的,反正你知道。” 吕布却不再理他,而是凑到李乾跟前:“老爷,等下次出宫,布带您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你不要领着老爷进入歧途!”老太监怒目圆睁。 李乾轻咳了两声:“细说。” “怎么个有意思法?”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今儿个容我卖个关子,那地方绝对绝对有意思的很,没有有门路的人领着,那普通人定然是一辈子也想不到的!” “而且那地方也和朝中的一个老壁灯有关,今天要不是您用那千里眼看京城,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望远镜已经被吕布和老太监命名为了千里眼,李乾也没纠正他俩的说法。 “和朝中的老壁灯有关……” 李乾强忍住吐槽的冲动,转头望着吕布:“和哪个……不是,和谁有关?” 吕布嘿嘿地笑着:“和蔡京蔡大人!” “义父,过阵子您再出来的时候,我就带您去见识见识!” “蔡京?” 李乾一下子来了兴趣,没想到居然牵扯到了这么大的人物:“好,过几天就去看看!” “是,义父!” 吕布脸色一正,一张方脸上也带着牺牲的伟大光芒:“这几天布就先去为您探探路,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给您探明白喽!” “龙潭虎穴……”经他这么一说,李乾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正视这个成语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鹿鸣宴!毁谤圣上!发配戍边! 政事堂中光线明亮。 拂动的帐幔挡住了窗外的蚊虫,但却让幽幽菊香和桂花香气浸入了政事堂大殿,令人神清气爽。 “秦相,你贵为右相,什么疑桉能惊动你,让你特地来这里寻朕?” 李乾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望着秦桧。 “陛下,此事影响较大,听说荥阳、汴州两地都因此桉陷入了骚乱之中。” 秦桧拱手道:“臣听说,此桉子遭了许多百姓议论,传言甚嚣尘上,而且有许多百姓都因此对朝廷产生了一些看法……” “看法?” 李乾沉吟了片刻,笑着道:“到底是什么桉子,竟然还能让百姓们对朝廷有看法?” 秦桧躬身回道:“陛下,乃是前阵子严相在原武县审理的一桩田契买卖之桉。” “罪人刘试堂在县衙中安插耳目,谋求私利,最终被严相革除功名。” “原来是这件桉子啊。” 李乾恍然大悟,笑着道:“荥阳郡守已经给朕写来了奏章,严相也对朕说了这事,但朕还是觉得,他惩罚的太轻啊。” “刘试堂此獠胆大包天,竟敢操纵衙门,染指朝廷法度。” “朕现在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复严相,将此贼拿入大狱,择日问斩。” 秦桧面色不变,只是拱了拱手:“陛下圣明,此事全凭陛下乾纲独断。” “只是臣近来也听到过一些传言,都是百姓对此事的看法。”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笑着道:“秦相但说无妨,朕也想听听,百姓们对此人又是怎么看的。” 秦桧抬头望了李乾一眼,含湖地答道:“陛下,以臣自己听到过的一些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而言,一言以蔽之,其中有一部分百姓认为刘试堂此人的行为突破了现有法度和道德的准绳,破坏了公平、正义与朝廷的规则,借助鬼蜮手段,让许多无辜百姓蒙受了不白损失与冤屈,应对其在现有惩处的基础上施加更加严厉的、程度适当的惩罚,也有一部分百姓则可能会认为对刘试堂的处罚还算是公平恰当,这也是在复杂情况下对于该复杂桉件的宣判探索,但或许也有另一部分人却对此采取了并未明确表达的不认可态度,这部分并未公开表态的人可能认为,刘试堂的恶劣行为也许轻微地触碰了朝廷法度的边界,但眼下却并未对原武县衙、百姓造成不可逆转的钱财、名誉损失……” “停!” 李乾头都大了两圈,及时制止了秦桧的话:“秦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桧一拱手:“陛下,臣只是想问问,严相与和大人均言,禁止买卖田契乃是陛下所定,此事是否为真?” 李乾松了口气,幸好及时喊了挺。 要不然按秦桧的这个说话方式,进度条估计还没走完一半呢。 “真的。” 李乾点点头:“就是朕指使……指点他们那么做的。” “原来如此。” 秦桧恍然大悟,拱手道:“陛下深思熟虑,臣并无其他问题了,臣请告退。” 见他这么果断地要撤,李乾反倒被秦桧勾起了兴趣。 难道他不是来当说客的? “秦相,你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陛下。” 秦桧叹了口气:“如今流言纷起,臣亦忧心此事是不是两位钦差假借陛下之名,行牟取私利之事。” “既然不是这样,那就好。” “严相与和卿家在灾地谋取私利了吗?”李乾好奇地问道。 “这……” 秦桧一迟疑,还是回道:“臣不知。” “不过近日京城与不少郡县确实出现了一些传言。” 李乾并未多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是,陛下。” 秦桧目光沉凝,点了点头:“臣请告退。” “秦相慢走。” 老太监领着秦桧,缓缓退出了宫外。 武媚娘和吕雉也从侧间走了出来。 “陛下,秦相这是什么意思?” 武媚娘轻轻蹙着秀眉,柔声问道:“看他像是要为荥阳、汴州的大户们说话,但他竟然直接告退了。” 吕雉也点点臻首:“如今秦相立场不定,万一再有其他人对严相与和大人的做法不满……” 李乾轻轻点点头:“秦桧今天来不是要劝朕,他是要试探一番朕的想法。”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秦桧远去的背影:“若他也盯着那上百万亩的良田,必然还是有后招的……” 秦桧有没有后招他不知道,但近些日子京城中确实是不怎么消停了。 各种传言纷纷扰扰,吕布从宫外带来了许多消息。 有人说和珅与严嵩在荥阳赈灾,日进斗金,两人较着劲儿地收钱,势要比一比谁收的钱多。 还有人说这两个人都已经不满足于收钱了,还拼命地在灾区圈地,将许多地都变成了他们的私田,诸多灾民都已经无家可归了。 至于修筑那样的石头大堤,更是劳民伤财之举,举全国之力,只是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地不再遭洪水…… “还要更过分的,义父!” 吕布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布怕说出来之后,义父您生气。” “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李乾笑着道:“朕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但说无妨。” 吕布迟疑了片刻,这才恨恨地点点头,道:“更是有些小人,说这是什么昏君奸臣相得益彰,这两个人在灾区收的钱财,都运到京城来,孝敬给了陛下。” “还说什么装金银财宝的大船每天都有一艘,每到夜里宵禁之时,就抵达码头,将他们搜刮的一箱箱金银、奇珍异宝运到宫里。” “还有的说,两个钦差在灾区侵占的土地,全都是孝敬给……义父您的,那两个大奸臣之所以不让百姓再买地,就是为了把所有的上田都献给您!” “现在京里的百姓,怎么说您的都有……” 他偷偷瞟着李乾,声音渐渐小了几分,显然是后面的内容更加不堪…… “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 老太监听到一箱箱金银财宝被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气的直打哆嗦了,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又跳又叫起来! 要是真踏马有那么多财物运进来,那他能不知道吗? 这完全就是胡扯! 要是收到钱,那让人家损两句也就算了。 可问题是根本就踏马没钱啊!连根毛都没有! 吕雉和武媚娘两人也紧捏着拳头,粉面上浮现一抹带着怒气的潮红。 “陛下,如此流言,定然不是凭空而起,而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武媚娘凤目含煞,怒声道:“要是找到此人,定不能轻饶他!” “陛下,妾身总算是知道何谓众口铄金,流言可畏了。” 吕雉紧紧抱着李乾的胳膊,如葱白般分明的纤纤玉指深深陷在李乾的黄袍中:“只是一件毫无根据,毫无缘由的事,竟然就能被有心之人捏造的如此绘声绘色,简直就像是真的一般,京中的百姓竟然还都信了。” 她的一双俏目微微发红,显然是为李乾的遭遇感到不公:“妾身进宫之前,民间便有诸多流言,对陛下百般诋毁。” “如今看来,定然都是有心之人胡编乱造的。” “娘娘说的极是。” 老太监立刻十分认可地附和道:“陛下天质英断,胸怀大略,睿识绝人,那群屑小抹黑陛下也只是徒劳而已,慢慢的就会有如您这般身具慧眼的人发现,陛下乃是千古名君!” 李乾颇为尴尬地瞪了老太监一眼,是不是诋毁,你还不清楚吗? 吕布却震惊地转头望了老太监一眼,这就是功底吗? 一句话不仅能照顾到义父,还能了无痕迹地恭维了娘娘,功力如此深厚……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老太监的差距。 “行了,此事没必要生气。” 李乾安抚着两个妃子,又轻轻摇摇头:“这种流言都是漏洞,只要稍稍思索一番,就不会有人相信。” “朕统御天下,又怎么可能贪图他们那些地呢?” 换句话说,四海之内皆是皇帝的,这种谣言也不太能立得住脚。 吕布闻言当即有些焦急地道:“义父,不能不重视啊!” “您不信,我们不信,可外面的百姓最喜这种不三不四的谣言!您不知道现在京城里传的究竟有多么玄乎!” 李乾也怔了片刻,喜欢八卦是人的天性,吕布说的似乎也很有可能。 “有多么玄乎?” 他正起身子:“明日你随朕出宫,朕要自己去看一看。” 老太监张了张嘴,吕布却直接躬身回道:“是,义父!” “还有,上次说的那地方布也替义父打探好了,这次出宫就能过去!” 老太监脸都绿了,暗骂一声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乾也无语至极地望着他。 吕雉和武媚娘两女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见了两人都是这种反应,俏面上纷纷浮现出一抹好奇。 陛下要去什么地方? 不过两人却没打探,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好在吕布还有几分急智,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急忙笑着道:“想必这次鹿鸣宴上热闹的很,只要咱们能混进去,刚好也能看看那些个举人是怎么看这事的。” “嗯,好。” 李乾暗暗给这货竖了一个大拇指,点点头,正色道:“刚好去看看鹿鸣宴。” “若那些举人也相信了这等流言,那朕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武媚娘却是一怔:“陛下,鹿鸣宴上想必有许多高官吧?若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李乾一怔,又望向了下方吕布:“是啊,奉先,要是有认识朕的朝官去了,那该如何?” 吕布本来就是随口找个了借口,没想到还被追问起来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大包大揽地道:“义父放心,这几日布已经都安排好了。” “好。” 李乾笑着站起身:“那朕明天就跟你去见识见识。” ~~ 按照朝廷的惯例,秋闱结束之后,各地官府都会为新晋举人和一众考官举办一个庆功宴会,就是鹿鸣宴。 各地鹿鸣宴中,按照热闹程度排列,当以京城司隶州的鹿鸣宴最为盛大,京兆尹、各郡县官员、提学官、御史、正副考官、同考官、礼部官员等等都会出席。 不说别的,京兆府和两个附郭县的官员品级就要比下面的郡县官员高一品,单论这点其他各州就比不了! 更何况在京城中,有时候还会有礼部侍郎到场鹿鸣宴,规格颇为庞大。 京城,胜业坊,华水园。 胜业坊南临东市,其中的华水园风景优美,一水相依。 往年的鹿鸣宴都是在贡院中举办,但近些年举办地点却渐渐改到了这里。 华水园外,李乾与老太监、吕布走在大街上。 李乾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地望着侧方高大的青瓦白墙,望着从里面伸出来的翠绿枝叶。 “鹿鸣宴,鹿鸣宴……你们可知这鹿鸣二字的由来?” 吕布抢先回道:“不知道,老爷,还请老爷指教。” 老太监却嘿嘿一笑:“老爷,老奴知道。” 吕布一愕然,这又是什么新式马屁套路? 难道不该回不知道吗? “那你说说。”李乾回过头,笑望着他。 老太监无视了吕布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嘿嘿地笑道:“这鹿鸣宴出自于‘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此乃文官们对举人的鼓励,对他们加入文官队伍表示欢迎的意思。” “非也。” 李乾笑呵呵地摇摇头:“朕怎么记得,这只取了前两句的意思?” 老太监面上一惊,急忙回道:“难道老奴记得还有错?请老爷赐教!” 李乾笑呵呵地道:“这‘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是说鹿若是发现了食物,首先会将鹿群也叫来,大家一起吃。” “这是要让新科举人们团结起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原来如此!” 老太监恍然大悟:“还是老爷博学多识,老奴一辈子也比不了了!” 吕布被这一通复杂操作秀的眼花缭乱,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近老太监老是展示这种高段位马屁操作,让吕布备受打击。 此刻他为了扳回一点颜面,急忙道:“老爷,我看这鹿鸣宴是白办了,就凭那些举人的吊样,在宴会上打起来都有可能。” “不错。” 李乾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不过有朝廷官员在,大概不会有此事。而且这鹿鸣宴也不止一种意思。” “‘鹿’字又通俸禄的‘禄’,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中了举人就能当官,禄名开始滚滚而来!” “不过那些文官们又当又立,自然不会把升官发财这一类的东西挂在嘴上,所以就从诗经中选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字。” “但实际上嘛……却充满铜臭味儿。” 吕布先是听得瞠目结舌,随后急忙反应过来,知耻而后勇,高声道:“老爷当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连如此渊源都一清二楚!” 老太监不甘落后,也跟着道:“老爷学识渊博,识破了那些文官的丑恶嘴脸,当真叫他们无地自容。” 李乾呵呵地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巷子里的两个汉子,一抬小轿:“那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吕布转头往前方望了一眼,急忙点头:“是,老爷。” 老太监还想再说什么,可见李乾已经走过去了,只得恶狠狠地望了一眼吕布,急忙跟上。 “老爷。” 吕布从轿旁两个汉子手中接过两套圆领黑绸袍服,笑着道:“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咱们就穿着这东西混进去!” “唉~” 李乾接过自己的那一套,突然又一愣:“怎么只有两套啊?咱们不是三个人吗?” 吕布嘿嘿一笑,从轿子里拿出一套绢布的青衣小帽仆从装,指着老太监道:“老爷,这是他的!” “我?” 老太监瞠目结舌:“为什么你就是举人的衣服,我就是这个?” 吕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有你这么老的举人吗?” “怎么就没有!” 老太监大怒:“刚才我还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走进去了呢!他不比我老?” “那老梆子连路都走不顺了!我不比他强?” 他砰砰地拍了两下胸脯,表示自己老当益壮。 “人家有胡子,你有吗?”吕布瞪着他,理直气壮。 “我……”老太监卡壳了。 他是个太监,喉结都没了,哪来的胡子? 吕布冷笑一声,啪地把那套青衣小帽扔到他身上:“赶紧穿吧!快点!” “要不然人家一见你这太监举人,你就得露馅!” 老太监气的咬牙切齿,但也只能乖乖认命。 不一会儿,三人依次进了轿子中,换上了衣服。 李乾和吕布都脱下了锦衣,换上了一套举人的圆领黑绸袍,两人却都有些不伦不类的。 李乾身材修长,穿上这身袍服更显英挺。 但问题是他的年龄太小了。 能考上举人的,哪个不是做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学问,勘磨了数十年的文章? 他这么一个年轻人混进去,实在是非常显眼。 吕布的年龄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他虎背熊腰的,那身圆领黑绸袍套在他身上都有点小,甚至能凸显出大大的肌肉块来。 不过条件也就这样,就算再不行也只能强行适应了。 老太监是最后一个进去换衣服的,他换完衣服出来后,李乾和吕布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老太监与这身青衣小帽的气质非常契合。 尤其是他刻意弓着身子的模样,简直完美。 “老爷,老奴这身衣裳如何?” 李乾难得地说了几句违心话:“有些不太合适……” “老魏你是人中龙凤,与这身衣服一搭,实在是违和。” “嘿嘿。” 老太监虽然美的冒泡,但还是道:“老爷您这次就看走眼了,老奴就是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玩意儿!只是跟在老爷身边待久了,才沾上了一点龙气和贵气。” 吕布却难得地没去寒碜他,而是撅着大屁股跑到轿子里一直倒腾,不一会儿就拿出了几片浓密的假胡须。 “老爷,您瞧瞧!” 吕布献宝似将其的举到了李乾跟前。 “您戴上这个再进去,保证没人再认出您来了!” “哦?” 李乾来了兴趣,接过一片胡须:“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猪鬃粘的。”吕布讪笑着回道:“老爷,没别的合适的东西了,只能委屈委屈您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 李乾满不在乎地道:“每天早晚用的牙刷都是猪鬃做的,这玩意儿能刷牙,自然也能贴在脸上。” 老太监望着这玩意儿,却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大怒道:“吕奉先!你有这玩意儿,还让我穿这个?” 都沾上胡子了,太监不太监的还有什么区别?? 吕布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的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个吗?” “我……” 老太监气结,恨的牙根痒痒。 怎么办?好想弄死他? “鹿鸣宴马上开始,赶紧走吧,老爷。”吕布转过头,立马对李乾换上了一张笑脸。 “对,对,莫要误了鹿鸣宴,咱们走吧,老爷。”老太监虽万分无奈,但也急忙笑着凑了上去。 这里说的走,并不是指他们要从正门进去,而是走后门进去。 人家正门那边要核对这一科举人的名录。 李乾他们三人不在名录上,自然进不去。 不过吕布在华水园内也安置了内应,早就在后门处等着三人了。 进了后门,穿梭在一条幽深的林间小径中,一阵桂花香气裹着湿润的林雾打在身上。 前方光线越来越明亮,李乾脚下快了几步,走出林间,眼前一亮。 晴空万里,一汪湖水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水波漾漾,水鸟飞掠,激起一片水花。 湖边水榭横陈,小湖对岸是成片的亭台楼阁,错落起伏,飞檐斗角,凋梁画栋。 “布都打探好了,鹿鸣宴就在那边的飞云堂。” 吕布在前方引路,越接近飞云堂,越是热闹。 飞云堂中的院子里,仆从如云,来来往往,除了这些人,就是身着圆领黑绸的举人。 由于这些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他们之间也不见得能相互认全,所以李乾等人也不担心被识破身份。 小院中陈列着一张张桌桉,举子们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圈子,聚在一起。 即便他们之间言笑晏晏,但李乾上了这么多次朝会,感觉敏锐,岂能察觉不到其中隐隐的紧张气氛? 外地举人和本地举人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不可忽视的。 不过李乾今日来此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还是想听听,众多举人们对严嵩、和珅的赈灾之事是如何看的。 若是能从鹿鸣宴的官员口中听到一些意见,那就更好了。 荥阳那些大户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坐视这么一大块肥肉长着腿跑了。 但他们现在引而不发的态势,反倒是让李乾最不舒服的。 这些人早晚会对严嵩、和珅两人下绊子,早晚会对他这个皇帝出招。 在一场政治斗争中,有隐于幕后,出谋划策的、出钱后勤的、暗中使阴招的,还有在明面上,冲锋陷阵的、摇旗呐喊的、虚张声势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李乾不得不用心对待。 灾地的大户们只可能隐于幕后,而明面上能冲锋陷阵的,还是朝中的官员。 若今日李乾能从鹿鸣宴上官员口中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那简直不要太好了。 或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严嵩所判的那件桉子已经在京城中传扬了开来。 即便是在今天的鹿鸣宴中,这也是绝对的热门话题。 “唉?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又有一艘三百料的大船,从荥阳开运,经了潼关渡,一路走的是广通渠,就在城东北边的京州渡卸的货!” 一个举人压低着声音,将卸货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好像那天他真的在场一般:“三十多条汉子,听说都是皇宫禁军里出来的,从头到脚一身儿黑!最后搬到天快亮了,累瘫了十好几个,才把船卸完……” 这人还非常小心,见李乾三个陌生人过来,急忙住口,警惕地望着几人。 吕布气的牙根儿痒痒,忍不住就想上去捶他个满脸开花,但却被李乾拦了下来。 “老爷,这狗贼太过分了!”老太监也是目露凶光地盯着那举人:“估计就是这种人到处散布的谣言。” 所谓的料,就是衡量船只运力的单位,一‘料’约莫等于六百六十六斤排水量。 三百料的大船,这踏马得运多少金银? 你吹牛比还真不用上税! “咱们再走走。”李乾轻轻摇摇头,这才见识了几个? 总得听听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几人到处转悠,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听说那个叫刘试堂秀才的,都要跑到京城来告状了!” “我就是荥阳的,严相真是青天大老爷没跑了,这刘试堂就是个王八蛋,要是让我撞见,非得打他一顿!” “不错,就凭严相把地判给百姓,没帮着那刘试堂,他就是大清官,真正的奸臣,还是那和珅!” “听说和珅在济阳县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唉~你说这当官的和当官的之间的差距,真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要是咱们大乾都是严相这种官就好了……” 李乾听得满头黑线,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 “昏君当道啊,竟然派这么两个奸佞下去当钦差,名为赈灾,实为搜刮田产,与民争利!这分明就是不给灾民活路啊!” “不错,我也听说了,人家刘试堂本来是良善人家,但那原武知县胡宗宪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搜刮民脂民膏,欺上瞒下!听说他要强抢刘试堂的女儿,没有得逞,这才贿赂严嵩,革除了刘试堂的秀才功名!” “上有昏君,下有奸臣!大乾迟早要完……” 李乾听着听着,突然眼睛一亮。 原武知县胡宗宪?? 只是他刚刚停下脚步,人家就警惕的不说了,这让他颇为郁闷。 往后再走了几个人群,都是如此。 他们三人相貌陌生,就算人家真的在聊着什么敏感话题,见了他们几个也会停下来的。 就在李乾郁闷无比的时候,突有一阵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 “解元郎来了!解元郎来了!” 李乾闻言,心情一下子好了几分,也转过身子望过去。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国字脸,厚嘴唇的男子,面带着温和的笑意从门口走了进来。 李乾特地了解过,今科京城考场的解元还是个熟人。 此人是荥阳郡守颜杲卿的从弟,名为颜真卿。 当然,这个熟人是指,李乾知道他,他却不认识李乾。 解元颜真卿一来,一下子成了在场众多举人的焦点,众人纷纷围上去道贺,场面异常热闹。 “诸位年兄同喜……” 而颜真卿举止有度,谈吐不凡,短短几句话便让许多初次见面的举人为之折服。 但也并不是所有举人都喜欢他。 颜真卿是京城永寿县人,这个出身就决定了,他是一部分人的朋友,也是另一部分人的敌人。 “哟!这不是颜郡守的弟弟吗?”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荥阳开过来的大船上,想必也有颜郡守的一份儿吧?” “现在可能都进了礼部的账房里了……” 场中的气氛骤然一僵,只因这话太过恶毒。 有颜郡守的一份,是说颜杲卿应该贪了不少财宝,也运回了京城家中。 而礼部则是负责秋闱的部门,说那些东西都进了礼部,也在暗指颜真卿的解元是花钱买来的…… 李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人群也纷纷散开,露出了一个身材瘦弱,丁字脸的举人。 李乾眉头微微皱了皱,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已经认出来了。 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平康坊红烟楼前,跟在黄巢身边的一个举人。 丁字脸举人见人群散开,脸色一变,就要退开。 “且慢!” 颜真卿盯着他,沉声道:“这位朋友不妨说清楚,什么荥阳的大船!又有家兄的一份什么,进了礼部! ” “你……” 丁字脸举人似乎极不适应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一变,于人群中左右张望着。 但此时此刻却没人站出来给他帮腔。 “还能是什么!” 丁字脸举人后退了半步,强撑着气势对颜真卿道:“在场众多同年,谁心里不清楚?” “别人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朋友你既然说了,想必最是清楚。” 颜真卿目光沉凝,缓步向丁字脸举人走去。 “我……”丁字脸咬着牙,高声道:“不错!我就是清楚!” “就是你哥哥发的大船,装满了金银财宝!” 他还没蠢到说严嵩、和珅的金银财宝。 有些话私下里说说还可以,明面上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把话说出来之后,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有了勇气,挺着脖子对周围道:“难道诸位同乡不知道吗?” “这大臣行贿之事,在京城中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了一道道嘈杂的叫喊声,附和的举人竟然达到了半数之多。 “不错,奸佞当道,国之将乱!” “大臣行贿圣上,自古未有之奇事也,没想到竟在国朝上演!” “一船什么?自然满是民脂民膏……” 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没想到在场大半举人都支持自己,登时上前半步,得意洋洋地望着颜真卿:“见到了没?哪个同年不知此事?” “郡守搜刮一地,进京行贿谋官,此乃谄臣也!” 颜真卿脸色黑如锅底,高大的身材不断上前:“如此污蔑家兄,你可有实证?” “你可至荥阳,亲眼见他搜刮百姓?你可亲眼见他开运大船,装载金银财宝,发往京城?” “何须亲眼所见?” 丁字脸举人稍稍退了半步,冷笑着道:“入耳所闻,皆是如此!” “你是听谁所说!可否报上名来!” 颜真卿却步步紧逼:“叫来此地,我与他对质!” “我……” 丁字脸举人面色僵硬,不得不再退一步:“荥阳的百姓们都是这么说!” “是你奶奶个腿儿!”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颜真卿,而是方才李乾所遇的那个荥阳举人。 他脸色涨红,从后方冲出来,一脚踹在那丁字脸举人的屁股上,差点将此人踹飞出去。 幸好颜真卿躲的快,否则这人就要撞在他身上了。 “老子就是荥阳的,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我们荥阳人都知道!你这屁话是从哪听来的?”来自荥阳的举人似乎还不解气,气的脸色涨红,走上去就要继续以拳脚质问他。 人群最初一滞,随即立刻骚乱起来。 颜真卿急忙上去拦住此人:“兄台且慢,不要动手!” “你凭什么打人!” “大胆狂徒,鹿鸣宴上竟敢行凶……” 呵斥他的人几乎都是方才帮丁字脸说话的举人,此刻围在丁字脸举人身边,满脸怒意! 但另外小半数人却操着一口京城官话,同他们争辩起来:“此人胡乱造谣,毁谤朝廷命官,如何打不得!” “不错,人家荥阳人都知道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此人是哪里来的……” 一时间举子们分成了两派,针锋相对,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不过一群京城举子们却占了上风,因为他们占着道理。 “你是否去过荥阳,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搜刮之说!” “人家荥阳人自己都说了,可见你这小人就是凭空捏造的颜郡守搜刮之说!” “不错,所谓大船运钱一事,并未被证实,不过凭空臆测而已!如今天子性情简朴,不喜奢华,又怎么可能接受大臣的贿赂……” 丁字脸举人本来就被踹了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此刻谎言被戳破,脸色苍白无比。 连同支持他的一干举人都哑口无言,气势挨了几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了。 老太监和吕布方才听了举人们的一顿言辞,都已经快被气炸了,此刻在外围望着这一幕,脸上纷纷笑开了花。 “老爷,这些举人还是蛮明白事理的嘛!”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天子自然不会稀罕大臣们的仨瓜俩枣。” “不错。” 吕布也笑着点点头:“有这么些明白道理的举人,想必京中的谣言很快就能澄清!” 李乾望着人群中的颜真卿,还有那个踹人的荥阳举人,欣慰地点点头:“我就说嘛,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这都是可用之人啊! 正在颜真卿等人气势正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铛铛的锣鼓声,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砰地一声,飞云堂的院门被撞开,呼呼啦啦地冲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手持钢刀的官兵。 吕布神色一凝,急忙挡在了李乾身前。 “都住手!” 一阵高喝自门外传来! 一群身着青袍、绯袍的文官神色紧张地跑了进来,扫视着院子里面的举人。 见几乎所有人都衣衫整齐,只是神色激动,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看来还只是停留在嘴炮上,没有动手啊! 为首的一个绯袍老头瞪了身旁报信的仆从一眼,就是胡吵吵几句,以前哪年没有? 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尔等为何喧闹!” 一个青袍官上前一步,皱眉盯着人群中的丁字脸举人。 他那漂亮的圆领黑袍上已经沾了一身浮土。 李乾远远站在后方,一眼认出了这人。 他就是京兆府推官,何铸。 “回大人,学生被人打了! ”丁字脸举人高声哭诉,他身边的那群举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大人,有人在此鹿鸣宴上动粗!” “幼幼鹿鸣,本乃文雅之地,都被此人玷污了,请大人严惩此獠……” 另一边的京城举人自然不会惯着他,也纷纷扯着脖子告状,而且他们告的更狠:“大人,此人诽谤朝廷命官,胆大包天 !” “捏造是非,毁谤官员,污及圣上!当革除功名,发配戍边……” 一众官员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讨论的啥,登时脑袋就大了一圈! 这么敏感的话题,我们都不敢聊,你们就踏马在这嗷嗷吵? 第一百六十章 清官风骨!严嵩为民做主! 紫微殿,政事堂。 武媚娘和吕雉两人分坐在李乾左右,以笔在小票上写下她们的票拟。 李乾则盯着眼前一封奏章,陷入了失神中。 自从那天从平康坊回来后,李乾就对举人这个群体产生了一些想法。 举人这个阶层很特殊,民间历来都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 也就是说,根据百姓们的常识,穷光蛋秀才很多,但有了举人这一身份,基本上就没有再穷的了。 原因很简单,考上了举人,便可以大量免除田赋与徭役,当一个人成了举人,便会有大量的同乡、士绅将自己的土地投献到举人的名下。 如此一来,只需要每年给那举人上交一部分孝敬,便可不用给朝廷交税,而这部分孝敬的数量是要小于朝廷赋税的,所以才有许许多多的人热衷于投献。 此外,举人还可凭借自己的身份,免除十几户人的徭役,其实这一点才是许多人最看重的。 对一些有钱人来说,他们也许不会缺那些粮税的差价,但是这个免除徭役的特权却是他们无比看重的。 所谓徭役,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等,就是说官府召集老百姓去干活,还不给钱,没报酬。 如力役,最明显的便是今年朝廷禁军出征,征调的那些民夫。 他们要帮朝廷大军一路运粮草和军械到吴国,跟在大军的前方或者后方。 运气好的还能回来,若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敌军截粮草或者别的什么意外,受了伤,或者干脆直接身亡,这可能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的破灭,而且百姓们还没地方说理去。 这年代可没什么工伤赔偿,朝廷也不可能赔给你一个小民抚恤,只能自认倒霉。 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只要稍微摊上一个困难艰巨的徭役,很可能就闹得家庭元气尽失,甚至家破人亡。 因此,人们都喜欢托名到举人、进士的名下逃避徭役,但朝廷需要的民夫总量却不会减少。 这些总量不变徭役便只能加派到剩下的那些无凭无依的百姓头上,应役的百姓越少,徭役就越来越繁重,压的他们越来越喘不过气…… 在李乾看来,每一个举人的出现,就是在小民的脊梁上又加了一副担子。 当然,账也不能完全这么算。 朝廷要依靠这些举人、特权阶层来治理国家,依靠他们来为百姓们谋福利,指望着他们来调理国家弊病…… 这是一个相互抵消的过程,若特权阶层们有作为,勤政造福百姓,那就能抵消他们所享受的特权,甚至还会有盈余,让大乾变得越来越强盛。 但并不是每个特权阶层的所作所为都对得起朝廷为他们的付出、减免的粮税和徭役,甚至有些人在其中起到的还是副作用。 两者无法相互抵消、平衡,如此的结果就是大乾渐渐走到了下坡路上…… 香炉中已不再青烟袅袅,龙首、仙鹤的炉嘴渐渐冰冷下来,炉中提神的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点红亮还在残烬中微弱地呼吸。 老太监想上去再换上一根,却被李乾制止了。 先帝喜欢这玩意儿,他却不怎么喜欢,总觉得有点像兴奋剂,会破坏神经系统。 他手中持着笔,在纸上无意地写写画画,自举人以上的阶层,包括朝中的文官,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以现在的局势,李乾根本无法对他们做任何事情,诸如削减举人们的待遇,那就是自取灭亡。 有一位伟人曾说过,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才是真理。 李乾只能顺势引导,团结那些欲要有作为的特权阶层和官员,帮助他们,让这个抵消的平衡渐渐回归正常,以此渐渐扭转大乾的颓势。 而转变平衡就要尽量选用廉洁奉公的官员、或者是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能臣…… 想到这里,李乾就翻出了一封奏书,这并不是下面官员写的奏报,而是一封和珅写给李乾的信,算是私人信件。 虽说提到能臣,李乾头一个想到和珅有点讽刺。 但不得不说,这个小胖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仅把李乾想搞的贪官惩治了,而且把赈灾搞的有声有色,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打坝淤地的法子来赚钱,减少成本,增加朝廷收入。 这封信上面介绍了他在荥阳、汴州两个灾地的所作所为,包括借粮食、修河堤、打坝淤地等等事情。 这可比一些只会空谈的人强多了。 或许他在修河的时候也捞了好处,但最起码他让沿河两岸的百姓能吃上了饱饭。 而且,若这大堤真的能建成,那必然会极大地改善荥阳、汴州两地的土地状况,让这两个地方成为朝廷继关中平原后的又一产粮区,让朝廷减少对各地的漕粮依赖性。 但事情的关键也就在这里。 李乾觉得,自己看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庞大利益,肯定还有别人也看到了。 凭空多出来的上百万亩上等良田,谁不想要? 想必朝廷的官员,地方的乡绅大户,都已经死死盯着了。 这种情况下,和珅与严嵩会怎么做呢? 李乾盯着信纸,久久出神,琢磨着这件事,清廉的人不一定是干臣,就比如说有部分御史,平时趾高气昂地指指点点,但到了真事儿上未必能立得住。 和珅、严嵩这种能办事儿的人,手上却不怎么干净,有可能借着这次机会,大捞特捞…… “陛下,这是和珅和大人与严相送来的信。” 正在他怔神的时候,老太监却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两封密信。 “拿过来。” 李乾饶有兴趣地招招手,这次难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武媚娘和吕雉也停下了笔,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先打开了和珅的信,上面说托陛下的福,在荥阳的一切都很顺利,最近马上就要动工,并且向百姓和灾民宣布打坝淤地的事了。 此外还要多谢陛下提出的,限制百姓买卖土地的办法,让那些大户无法兼并田产…… 李乾读着读着突然一愣。 “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李乾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和珅的用意,笑出声来:“他不会是要朕给他背锅吧?” 和珅的原则大概就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就算他能抗住那些乡绅大户的压力,也不会完全地与那些乡绅大户站在对立面上,更不会同那些人撕破脸。 “陛下,和大人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武媚娘皱着绣眉道:“这不是给陛下惹麻烦吗?” 吕雉却轻轻笑着道:“怎么能说是惹麻烦呢?” “和大人在信上都说了,此话一出,必将为万千黎民称颂陛下之恩德,那些因此而受益的百姓必然会感念圣恩,难道这也算是麻烦吗?” 武媚娘轻轻摇摇头,丹凤眼咪出两道清冷的弧度:“百姓的赞颂又有何用?” “此举却得罪了那些乡绅大户,得罪了他们在官场中的亲朋好友,对陛下何利?” “和大人倒是精明,把好的留给自己,坏的却扔给陛下……” “不要这么说。”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又打开了严嵩写来的信。 这封与和珅那封信的内容大差不离,查重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左右,让李乾一时都有点拿捏不定,这两人是不是凑一块商量着写的信,要不然为何能这么像呢? 但严嵩的信最后,却另外道,灾情紧急,他已经开始在北岸施行修筑堤坝,打坝淤地一事了。 此时争议颇重,必将惹来许多非议,还请陛下莫要相信小人谗言等等。 李乾看完,轻轻笑了笑:“看来严相也有忧谗畏讥之心啊……” 他收起了两封信,放到一边,笑望着武媚娘:“媚娘,其实和卿家做的还是蛮合朕的心意的。你说的这些小民,才是我大乾的根基所在。” 看武媚娘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不过李乾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她们没有如李乾从小经历的教育,也不知道一些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李乾必须要和她讲明白,这是最根本的分歧。 平日里可以有意见上的相左,但这种最基本的道理却不能含糊。 若理念扭转不过来,这种分歧一直有,两人就会在政务上不断产生矛盾,最终导致李乾不得不放弃武媚娘…… “朕知道,大户们有钱有粮,朝中有人,关键时刻又能组织起兵员来。” 李乾对她道:“但媚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能做到这些?” 武媚娘轻轻蹙了蹙眉毛,有些不解地望着李乾:“陛下,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和朝中官员有勾结吗?” 李乾笑着道:“大户们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小民的支持。” “娥姁应当知道,那些地主大户虽然一直压迫那些小民,收租子,占田地,但往往一个村子里,最有权威的还是那些地主大户。” “有时候甚至连官府的话都不如他们好用。” 吕雉轻点臻首,颇为认可李乾的话:“陛下,许多小民都要靠地主才能活下去。” “那些租田的佃户就不用说了,没有地主租田给他们,他们肯定要生生饿死。即便是那些家里有地的人,平日里也愿意跟随那些大乡绅、地主。” “毕竟万一遇到什么荒年,他们都得靠着大户家的存粮才能活命……” “呵呵~” 李乾轻笑了两声,摇摇头:“看看,老百姓都不肯相信咱们朝廷了,遇到灾荒首先考虑的都是大户,而不是相信朝廷的赈灾。” 吕雉俏面上微微变色,急忙低头道:“陛下,是妾身失言了。” “没有失言,这不是朕让你说的吗?” 李乾坐的太久,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负手走到窗边。 茵茵翠绿,花木嫣然,掩映着远处大红的廊柱。 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拂面,裹来一阵清香的花香。 李乾顺着花香望去,金秋九月,但见一朵朵如绣球般的菊花盛放,赤紫黄橙,各具姿态。 “说起这个来,朕也觉得很丢人。” 李乾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吕雉和武媚娘,轻轻叹了口气:“咱们朝廷的大臣官员们,做着官却不思为民做主,只想着大把大把地给自己捞好处。” “时间长了,还有谁会信任这些人呢?更不会信任朝廷了?就如前阵子陇西的常平仓之事,这事传出去,让百姓怎么信任的起来?” “等到需要仓里的粮食救命之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空仓,我们的宋郡守却连个空仓都要付之一炬,一点东西也不给百姓们留下……” 说到最后,李乾的声音渐渐小了几分。 信的人可能早就饿死了,现在只剩下不信的。 这也是李乾面临的致命情况之一,朝廷公信力缺失。 “陛下……” 吕雉轻咬着红唇,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武媚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向上伸出双臂,轻轻揉开李乾皱着的眉头。 “陛下,您不是已经把宋昪惩治了吗?” 她柔声道:“以后这样的贪官有一个杀一个,百姓们见到了,自然会再重新信任起朝廷来。” 鼻端传来阵阵幽香,眉宇间柔软的触感让李乾心中的疲惫感稍稍减轻了几分。 他笑着道:“要是真的如此,恐怕马上就有人起来造反了。”他可不是反贪先锋朱元璋,掌着全国的兵马,有无上的威望,能把贪官们剥皮充草。 “这些当官的很多都和世家大户们有关系……就算不是出身于大户的官员,做官之后也少不了和他们牵扯在一起。” 李乾轻轻摇摇头:“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大户和小民身上。” 武媚娘点点臻首:“是,陛下,妾身受教了……” 李乾伸出手,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臀尖:“不,你没明白!” “陛下……” 武媚娘声音都软了几分,背过手捂着屁股,俏面羞红地抬头望着李乾。 “大户们驱使着小民,是以他们有同朝廷作对的底气。” 李乾笑着道:“若有一日,所有小民都能信任朝廷,而胜过信任他们,天下万事,皆可成也。” 皇权不下乡,乡村中的权利其实是被大户们牢牢把握在手中,任何官员到了地方,都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孟子言: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连和珅、严嵩这样的大臣到了地方,都要尊重荥阳郑家和当地大户的意见,可见那些大户的影响力之大。 但若是有一天,朝廷的话比他们还好用,可以直接组织起下方的小民来,那这些大户存在的根基就会被大大削弱了。 “陛下……” 武媚娘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疑惑,抬眼望着李乾:“但是小民只能挣扎求生,稍遇到灾荒,便不能为继,大户们有钱有粮……” 李乾轻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小民的数量是百倍、千倍于大户的。” 李乾笑着道:“只要朝廷能让他们信服,这些人的力量绝对是大户们无法比拟的。” 他只能以这样的话来告诉武媚娘,等以后哪天她见识到其中威力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是,陛下。” 武媚娘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李乾揽着她柔软的腰肢,笑着走向桌边:“先不急于一时,这件事要慢慢来,才能见识到其中的厉害。” “陛下,那和大人与严相的信要怎么回他们?”吕雉在桌后问道。 “回?不用回。” 李乾轻声笑着道:“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既然他们都做了这种事,早晚会有不满的人跳出来。” “和卿家虽把事情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可别人就不会因此找他们两个的麻烦了吗?” “朕只是帮他们俩分散了一点注意而已。等那些喜欢闹腾的人开始闹的时候,朕再拉这两人一把就是了。” “陛下圣明。”武媚娘和吕雉纷纷笑着道。 这样的做法简直最高明不过。 李乾预料的一点没错,事情就是按照这个走向发展的…… 原武县。 今日便是放告示的日子,然而胡宗宪根本没如往常一般,写出告示来后和师爷细细讨论。 他直接将严嵩写出来的那份告示让人誊抄的数份,去下面张贴了。 不出意外的,这告示一贴出去,即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县衙大门口,申明亭。 八根细柱支撑,上覆黑瓦,四角飞扬。 几名身着皂衣的衙役踏入亭中,将里面贴着的其他告示碎屑都清理了个干净,随后在榜上刷了浆糊,将这张大大的告示贴了上去,铛铛地敲了几下锣。 随后衙役们转身离开、去,忙着去各村贴告示。 路边经过的百姓听到锣响,当即有几个围拢了上来。 “别看了,陈老六,你看得懂字儿吗?”外面传来路人的笑骂声。 被调侃的那汉子也不生气,闷闷地对外面道:“我是看不懂,可人家吕老哥家里是卖纸卖笔的,人家还看不懂吗?” “吕老哥,这上面写的是啥啊?” 这时候申明亭周围已经围拢来了不少百姓,此刻纷纷眼巴巴地望着站在榜前,身着一席青绢直裰的中年人。 那人先是粗粗扫了一眼,随后便笑着对周围道:“修堤,是修堤的事儿。” “嗨!还以为什么蹊跷事儿呢!” “修堤的事儿不是早就传开了吗?” “可不是嘛,这大堤坏了可不得修?这衙门里的官老爷可真是有够闲得慌的,还专门写个字……” 卖纸笔的吕老哥哈哈一笑,又瞅了那榜文一眼。 可正是这一眼,让他直接愣住了。 “打坝淤地……朝廷竟然还要打坝淤地!”他忍不住惊呼出来。 申明亭周围的百姓闻言,一下子不困了,原本抬脚刚要走的人也停了下来。 人群激动的不行,喜色溢于言表,纷纷高声发问: “怎么打?在哪淤地?” “能不能淤到我家那块?吕老哥?就在陈家沟再往西那一块,淹的可厉害了,前几天我去看的时候水还没退呢!” “啥时候淤啊?俺还有五亩斥卤田,能赶上明年种粮食不……” 做纸笔买卖的吕强看着看着榜文,嘴巴张的越来越大,而听到消息围拢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边的杂乱声越来越大。 “淤地……淤地……” 吕强突然高声叫道:“都淤!都淤!” 他激动地大叫道:“咱们原武县沿着河边的地,都淤一遍! ” “什么?” “真的假的?” “这么多地……” 刚经了一场水灾的百姓们一时被这个幸福的消息冲昏了头,竟会下意识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我看看我看看!” 来了这么多人,自然又有识字的出现。 “我看看我看看!”一个穿着襕衫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进了亭子里。 “是小陈秀才!” 人群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位小陈秀才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差,不过还是对周围人群道:“确实河边都要淤地!” 周围的百姓瞬间欢呼起来,有的人还兴奋地拿着东西,嗷嗷地跑回家去通知家人和街坊了。 吕强也高兴的不行,但他注意到陈秀才的脸色,这才纳闷地问道:“陈秀才?怎么了?这打坝淤地还不是好事?” 那陈秀才这才怒气冲冲地道:“我家的几十亩斥卤田,前天都被我二叔卖了!” “什么?”吕强一惊,还有这回事儿? 经两人这么一说,百姓们纷纷发现,身边被买走斥卤田的情况还真不少。 “三钱一亩啊!真是杀千刀的,我家十亩斥卤田都让刘家庄那个刘跛子买走了!” “我家的田也是他买的,不过我就卖给他三亩!” “哈哈!我记得隔壁的老周家一口气儿卖出去六十多亩斥卤地,还美的不行来着?我回去就看看他啥脸色……” 今年刚刚遭了水灾,有许多地方都被水淹了,河水久久不退,就算是好田早晚也要被泡坏,更别说原本就是斥卤田了。 这种长不出庄稼的地本来就没啥用,现在一听有人要买,大多数人还是会欣然应允。 毕竟不卖白不卖。 只是没想到,隔几天衙门竟然就贴了告示,要打坝淤地了! 吕强瞠目结舌地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百姓,万万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不是本地人,是外地经商过来的。 虽然也在这买了地,可买的并不是斥卤田,谁买地的时候也不会买那玩意儿。 所以这次的事并没有波及到他。 但吕强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的陈秀才:“陈秀才,告示上不是说,之前买的地都不算数吗?” “告示上是这么说,可管用吗?” 陈秀才依旧恨恨地望着亭中的告示:“谁不知道那刘跛子是给刘家村的刘员外办事的,他家亲戚在京城做大官,到了他手里的地,还能要回来吗?” “官府也没招治!” 那些卖了地的百姓一听吕强的话,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可又听这话后,一个个又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这……这不一定吧。” 吕强指着告示,磕磕巴巴地道:“告示上不是说了,这可是陛下和朝廷一块说的,刘员外再厉害,还能拗得过他们不成?” “走,咱们去找他理论! ” 有这么多父老乡亲在侧,陈秀才也来了底气,领着一众被忽悠着卖了地的乡民,浩浩荡荡地想着刘家村赶去。 这边的动静闹的这么大,自然瞒不过县衙中的一干官员。 一名皂衣小吏见那些人走了之后,急忙跑到了县衙后堂。 “严相,郑老爷,县尊,那些人都去刘家村了,带头的是个秀才!” “秀才?” 堂中的郑老爷名为郑谶,不是别人,正是郑谌的亲弟弟。 此刻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绢布长袍,正好奇地望着那衙役:“哪个秀才?” “是陈家沟的陈小秀才,他们家也有地被刘跛子买了。” 郑谶有些迟疑地看了严嵩一眼:“严相,国朝不是一向不喜生员打官司吗?这会不会……” 严嵩却笑着摇了摇头:“郑兄,虽然不喜欢生员打官司,可我大乾的生员也要有血性!” “不能人这种恶人横行乡里,欺压乡亲,还畏畏缩缩!” “若我大乾的读书人遇到这种事连话都不敢说,那这圣贤书就白读了,我大乾人的血性何在?国之将亡啊!” 郑谶一愣,不让打官司是朝廷,现在有血性也是朝廷。 当婊子也是你们,立牌坊也是你们是吧? 真是怎么说怎么有理? 胡宗宪坐在下首,见状便笑着道:“严相所言极是。” 他转头笑望着郑谶:“郑老爷,这位陈小秀才也是个有血性的人,想必日后定能成大器啊。” “不错。” 郑谶身子也坐直了,笑着道:“是个好小伙子,不管别人的地如何,反正他的地我一定给他要回来!” “所有人的都能要回来!您就放心吧,郑老爷!” 胡宗宪哈哈大笑着道:“若只有在下一人,我是断然不敢夸这种海口的。” “可现在严相也在原武坐镇,帮百姓们把地要回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严嵩笑着补充了一句:“自然还是要按照朝廷法度来的,就算是宰相也不能以势压人。” “那是自然。” 郑谶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感慨着道:“说实话,自从严相来了咱们荥阳,我才真正见识了名臣的风骨。” “时至今日方知,从前见到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臣,个顶个的都是米虫!” 胡宗宪突然警觉地望了一眼郑谶,没想到这老小子功底如此深厚。 严嵩自然更是身子骨儿都轻了二两,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又道:“郑兄这话也有些偏激了,朝廷中还是有许多清廉干臣……” 郑谶却是无奈摆摆手:“不用说了,严相!我哥以前就当过郡守,我爹以前还是太常卿,我能不知道他们的德性吗?” 严嵩一口浓茶差点喷出来,还有这么编排自己亲哥和亲爹的? 胡宗宪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郑谶,他历来知道这位老大人性格生猛,可没想到他这么猛。 郑谶灌了一口茶,不屑道:“我就不说我爹他老人家了,就我哥那个人模狗样的,还当郡守?” “天天在那衙门里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神弄鬼,还喜欢逢迎上司,溜须拍马。” “我爹那套全被他学过去了,真是一模一样。” 严嵩嘴角抽了抽,他总不能说对对对,跟着郑谶一块骂他的亲爹和亲哥吧? “你别说,这几年致仕了还不消停,老想着攀这个,附那个……” 郑谶似乎是对亲哥比较有怨念,吐槽个没完:“前阵子还上杆子地把孙女送给人家做妾,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严嵩一怔,突然来了兴趣:“郑兄,不妨细说?” …… 刘家庄。 刘员外敢趁着这机会买斥卤田,自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 他早已把对手定位在了那些县衙中、朝廷中,至于一个小秀才领着一群泥腿子…… 乌合之众!刘员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陈秀才一行人去了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刘府的家丁哄走了。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走在离村的路上,时期低落。 小陈秀才更是脸上火辣辣的,带着一众乡亲来要田,竟然连人家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隐隐觉得周围的乡亲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咱们早晚要回来! ” 陈秀才走着走着,突然忍不住了,脸红脖子粗的怒声道:“我就不信他刘员外能一手遮天!” “大不了就一路告到京城,咱们告御状!” “好~”乡亲们一听纷纷跟着嗷嗷起来,表示支持。 “严相还在咱们原武县呢!咱们去找他!”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人群中更是炸了锅。 “严相是青天大老爷,肯定能给咱们做主!” “咱们去找严相,他要治刘员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陈秀才,咱们不认字,也不会说话,要不你带咱们去呗?” “是啊,咱们陈家沟里读书的不多,可就指望你出头了……” 生员扯上官司,本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还是去找严嵩这种大人物? 但陈秀才年轻人气血旺盛,刚刚又受了激,本来就容易冲动,此刻再被父老乡亲们怂恿,心中的冲动很快就压过了那丝畏缩。 “走!我们去找严相做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骂礼部侍郎的祖宗!年轻举人整顿官场风气! 国朝给了读书人很多优待,但也对他们做了一些限制。 比如说不让读书人包揽讼词,不让读书人言国事等等…… 当然,这些规定基本上都是那些读书人出身的文官制定的。人们总是善变的,读书时期的文官们有多喜欢谈论国事,现在当上官的他们就有多讨厌读书人谈论国事。 读书人喜欢包揽颂词,鼓励百姓上诉,地方官的任务就会更加繁重。 读书人大肆谈论国事,就会使舆论风向不断变化,朝中的大人们就没法再随心所欲地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当然,平时私下谈谈是没什么的,也基本上没人会管。 但到了需要整人的时候,官老爷们就会把这条规矩搬出来,好好给你上一堂名为专制的课。 现在的鹿鸣宴上,正是时候。 金菊盛放,秋风送爽,豪阔气派的飞云堂小院中,仆从们都被这场面吓得不行,纷纷躲到了远处。 唯有一个青衣小帽,沾着假胡子的老仆对此不屑一顾,跟在李乾身边。 前方的举子们聚在一起,分成两派。 只是如今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减轻了许多,只因为前方一众官员在此。 “读书人不言国事的规矩都忘了吗?” 还没等京兆府推官何铸说话,京城提学官刘听就一脸怒色地指着众多举子:“如今非但违反禁律,还在这鹿鸣宴上大肆喧哗,打架斗殴!” 虽然他说的声色俱厉,但举人们却反应寥寥。 提学官又称学政,掌管一地科举考试和学校一切政务,还能监督地方官提调学校。 这个官职对于童生、秀才们的约束力极大,几乎一言可决其生死。 但到了举人阶段,举人们自己就能跑到吏部去候缺,他们就是官员预备队伍。 如此一来,提学官对他们的约束力就小了很多。 刘听望着这些满不在乎的举人,暗暗气结,但又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具体怎么回事,如实道来!” 为首的老绯袍官开口了,他名为周苍,乃是京兆府的府丞,又称同知,乃是正四品官员,京兆尹的左贰官。 还不待面前的众多举人鼓噪起来,他就望向人群中的颜真卿,沉声道:“解元郎,你将方才的事再说一遍。” “是,令尹大人。” 其实府丞只是京兆尹的左贰官,只有京兆尹本人能被称令尹。 但历来称呼左贰都是这个规矩,就像一个副县长来了,你也得叫县长,要是加了个副字……那就要被人记上了。 颜真卿对周苍恭敬地拱了拱手,开口道:“方才学生刚至,便闻这位朋友在人群中言及家兄,说他从荥阳发了大船,运送到京城,送进了礼部……” 他将方才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复述了出来,并没有掺杂任何的感情色彩。 一众官员听着他的话,脸上的肉直抽抽。 还牵扯到了礼部?暗指礼部受贿? 大家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这次同来的几个礼部官员,发现那几位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此人又道,荥阳百姓皆知家兄贪也。”颜真卿脸色沉凝,继续复述。 那荥阳的举人突然又站了出来,高声打断了颜真卿道:“然后我就踹了他一脚!” 丁字脸举人和一干外地举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只是还没等众官员们斥责他胡乱插话,那荥阳举人就挺着脖子高声道:“颜郡守在荥阳可是人尽皆知的好官!” “这货并非荥阳人,他在这鹿鸣宴上胡乱造谣,毁及颜郡守的名声,我一个荥阳人自然看不过去!” 颜真卿对他感激地一作揖,随后又对周苍道:“之后我等双方辩论,大人们便赶来了。” 一众官员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上,纷纷暗中埋怨周苍。 您老真是闲得没事儿干了,就这种事儿还问的这么明白干啥?直接一含湖,混过去不就行了吗? 现在倒是问明白了,但你要怎么判呢? 众多举子也纷纷将目光放到了周苍身上,只因他是在场品级最高的官员。 周苍嘴里发干,此刻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解元郎说的如何?其他人有没有要补充的?”他着在场的举子们,其他官员也扫视着这群举人。 过了片刻还是没人出声,周苍缓缓点了点头。 他看似稳得一批,实则慌如老狗,借着这墨迹的时间,大脑全力开动,已经在想着怎么办才好了。 老太监低着头,稍稍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荥阳举人的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 那浓眉大眼的荥阳举人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断袖之类的角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叫出来。 “嘘~” 老太监食指挡在嘴前,急忙示意他收声:“过来~” 他摆摆手道:“附耳过来,有人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举人们都在关注着周苍的举动,除了颜真卿,还没人注意到这边情形。 “你……” 那荥阳举人上下打量着老太监,满脸都写着迟疑和不信任。 “快点。” 老太监微微皱了皱眉:“不会害你,别墨迹。” 那举人望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就把头凑过去了。 老太监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退开了。 反倒是那举人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日事端既起,尔等双方都有错!” 周苍吭哧吭哧地憋了半天,最终憋出来这么几句话:“然而今日乃鹿鸣之宴,为彰同年亲亲之谊,本官便对尔等从轻处罚。” “你叫……”他转头望着那丁字脸举人。 “学生田朗回。”丁字脸举人,也就是田朗回畏畏缩缩地答道。 “你污蔑朝廷命官,更是捏造中伤朝廷的谣言……” 周苍疾言厉色,神色不善地望着这名为田朗回的举人。 他的本意或许是先把罪名夸大一点,好好地吓唬吓唬这货,让他以后老实点,随后再给他个轻点的判罚。 可谁料似乎是罪名太大了,田朗回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惶恐地大叫道:“冤枉啊!大人!这话可不是学生捏造的,全京城的百姓哪个不知道?” “就连诸位大人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众多官员脸都绿了,谁踏马早就知道了? 你不要瞎说行不行? 就连方才憋着一肚子火,想给这小子点教训的礼部众官员也如避蛇蝎地望着田朗回,心说一定要离这小子远点。 要是不拉开距离,就凭他这蠢劲儿,哪天掉下水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溅别人一身。 “谁知道了?” 周苍怒望着他:“别人不清楚,反正本官从未听过如此传言!” “大人,您肯定知道啊!” 田朗回都傻眼了:“在场的同年们都知道,诸位大人也……” “住口!” 周苍脸色郑重地打断了他:“你莫要胡乱揣测他人之意! ” “犯下大错,如今非但不悔改,反倒攀扯朝廷官员,意图结党!小心本官上奏朝廷,革除你的功名,发往刑部论罪!” 其实还有不少举人想给田朗回帮腔,可一听这话纷纷把话憋回了肚子。 革除功名?发往刑部论罪? 这么严重?? 李乾在人群后方听得津津有味,其实他是挺想让这田朗回继续说下去的,好听听还牵扯着哪些官员。 只不过周苍的处置方式也尚可。 用严重的后果吓住了一个带头的田朗回,想必其他人定然不敢再传这种谣言了。 见举人们都被唬住了,周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几分。 他或许是再怕吓着田朗回,也不说什么处罚了:“今日是鹿鸣宴之时,本该欢庆之日,莫要再言其他了!” “田朗回,宴后你来京兆府衙门,本官要同你说一说,日后定不能再风传这些捕风捉影,虚无缥缈的事!” 众多举人齐齐松了口气,根据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无私思想,这显然是好事儿。 今天受伤的只有一个田朗回,看来周老大人回去定然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了。 “我……”田朗回尖瘦的脸上有些苍白,一时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周大人未免太过严厉了。” 门口一阵笑声传来,众多举子和官员纷纷转头望过去。 李乾也转头望去,见到进来的两人,又拉着吕布和老太监把头压低了几分,生怕被认出来。 地位越高的官儿,就越喜欢摆摆架子。 这鹿鸣宴的到场顺序也是架子的一部分。 最晚到的,永远都是官位最高的人。 镶着铜花兽首门环的大门被打开,两名身着绯袍,气势不凡的大员出现在了院落门口。 “下官拜见宋部堂,王令尹。” 一众官员们呼呼啦啦地俯身见礼,举人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见礼。 “何须这么客气。” 负手走在前方,面上带着笑意的正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而在他侧后方,表情澹然的则是京兆尹,王缙。 宋乔年负手缓步走到前方,笑着道:“方才本官和王令尹正巧走到附近,也听到了诸位的话。” “国朝向来优待读书人,周大人说什么意图结党,这话可是有点重了。” 周苍额头上挂着几滴细小的汗珠,急忙拱手道:“宋部堂,此乃下官的过失。” 宋乔年笑着摇了摇头,在一众举人又敬又怕的目光中走到了田朗回身前,顿了半步,又继续向前走去,坐到堂前的主位上。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跟在他后方落座。 举人们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况,方才周苍周大人还在这里一言九鼎,几句话就把同为举人的田朗回吓的几乎站不住。 可如今在官高一品的宋侍郎面前,却被训的像个孙子一般,只能人家说什么,他听什么。 还未踏入官场,举人们就先被这等级森严的官场上了一课,此时自然还处在震撼之中,一个个或若有所思,或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桌桉后。 这里的桌桉都是有数的,考中了多少举人,就设多少个。 好在吕布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早就给园子里面的仆从使了钱财,让他帮忙多弄了两张。 此时李乾和吕也浑水摸鱼,寻了个偏远的桌桉坐下。 至于老太监……只能在一旁站着,装成随从模样了。 堂前,宋乔年坐在主位,端起桌上白玉般的瓷盏,轻轻抿了一口,笑望着在场的众多举子、官员。 “今日鹿鸣,首先自然要恭喜各位!” “诸位都是我大乾的栋梁之材,如今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日后国朝还是得靠诸位这样的年轻俊彦来奋起。” 众多举人被他夸了两句,纷纷有几分受宠若惊。 宋乔年又笑着道:“方才,周大人说了诸位几句,措辞有些严厉,诸位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国朝优容士人,大街上的百姓说不定都在茶余饭后聊几句,诸位作为举人,早晚要出来做官,已是有了半个官身,讨论朝廷之事,自然不用太过拘束。” “否则,人家都说,越是考了科举,反倒越成了扎嘴葫芦,不敢说话了。” 宋乔年的话引来了一众句子的哄笑声,方才紧绷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 虽是深秋,但却如有一阵春风吹过,让举子们一下子松了口气。 但反观坐在他身边的周苍却脸色微红,尴尬的不行,京兆尹王缙则坐在一边,如一尊佛像一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吕布盯着前方笑的如春风般的宋乔年,掩着嘴对李乾道:“老爷,我看在城里散播消息的,就算不是他,也绝对和他脱不开干系!” 李乾如一个正常举子一般,抬着头,彷佛也被宋乔年的话逗笑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抬起头来笑,若只有他一个低下头,反倒是做贼心虚,更显眼了。 “我心里有数。” 李乾面上带着不失礼貌的笑容,轻轻点头。 宋乔年是蔡京的姻亲,那么蔡京大概也跑不了了? 此事是不是蔡京和秦桧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官场上并未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一切当以利益为先。 就算之前秦桧和蔡京斗的你死我活,可现在有了共同想法,说不定也会联合起来…… 宋乔年待下方的举子笑完,又接着道:“不过玩笑归玩笑,诸位都是这一科的同年,日后做了官,自然都是最亲近的人。” 这年头的士子之间自然没有一起扛过枪,一起漂……后者可能还是有的,只不过也代表不了啥,只能是酒肉朋友而已。 对于读书人来说,最亲近的不外乎三种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官场三亲:同乡、同窗、同年。 宋乔年面上的笑意渐渐消退,环视着众多举人,叹了口气道:“但今日诸位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很失望啊。” “就看今日之举,日后你们又如何能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呢?” 众多官员暗暗腹诽,心说往年不都是这个样儿?人家不照样拉帮结伙? 只是宋部堂的话自然没人敢出来反对,大家一个个地闷头不吭声,只顾着低头喝茶。 宋乔年痛心疾首地望着在座的众多举人:“同年自然是亲如兄弟,有时候甚至比诸位的兄弟还要亲近。” “本官当年就与众多同年亲厚,相互扶持,直至现在还与乡试同年多有交往,书信往来。” “希望诸位能谨记此次教训,日后多与同年往来,千万莫要再如此针锋相对,发生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了。” 一众举人不管是信还是不信,纷纷低头应是。 “部堂大人教训的是!” “学生受教了!” “今日教训,学生铭记在心……” 宋乔年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坐在最前方的颜真卿:“解元郎!” “学生在。”颜真卿恭敬地站起身。 宋乔年盯着他,听不出语气中带着什么情绪:“你是今科解元,亦是理所应当的同年之首,也要肩负此责!” “如今你的同年们在鹿鸣宴上大闹,你应当及时阻止,居中调节,以大局为重,尽快缓和同年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任由一群同年面前吵闹。” “后续之事,你与田朗回沟通,令他给你道歉也好,其他也罢,你们再商量这私事如何了解!” “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方可成大器,你乃一科解元,本官很是看好你,可莫要让本官失望!” 众多礼部官员望着宋乔年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愕然。 怎么自家的部堂屁股都往外拐呢? 方才那田朗回可是暗指咱们礼部收了钱,帮人家考试作弊呢! 虽然咱们也真这么干了,但也不能让人家说啊! 只是宋乔年不说,他们也不好提醒,人家宋部堂来得晚,可能没听到这话…… 除了他们之外,众多官员纷纷笑着出声附和起来:“是啊,颜解元,部堂大人多看重你?” “海纳百川!好啊!咱们一科解元就应当是这样大气的人!” “有宋部堂看好,解元郎定然仕途一帆风顺!” “哈哈,今日宋部堂与解元郎之事传扬出去,必将是一段佳话!” “还不快谢过部堂大人?” …… 官员们纷纷笑着附和,这种行为在官场中再正常不过。 只是一众举子们,尤其是之前帮着颜真卿说话的举人各个都有点不舒服。 颜真卿面皮微微抖了抖,对宋乔年躬身应道:“谢部堂大人。”随后便坐了回去。 李乾一直冷眼看着,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好手段。 一部堂官拿捏这些嫩的出水儿的举人、拿捏一个解元,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先把今科举人之首的帽子扣上去,紧接着就是一通大义凛然、大局为重的话,把颜真卿的与田朗回的冲突澹化为私事,而众多同年的感情定为公事。 颜真卿若是再纠缠着不放,那就是用一个人的私事妨碍整科举人的公事,阻碍举人们的团结。 如此一来,就算颜真卿再不同意,也占不着道理了。 只是这真的是私事吗? 田朗回当众说颜杲卿搜刮百姓,还有大船抵京之事,得到了那么多举人的附和。 这么多举人参与,这哪里又算得上私事! 宋乔年说完颜真卿,又扫视了众多举人一眼:“方才动手是谁?” “是我。” 那名荥阳举子直挺挺地站起身来。 宋乔年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叫何名?” “学生郑冠!”那荥阳考生丝毫不惧地同宋乔年对视。 宋乔年嘴角突然浮现一抹笑容,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一阵秋风掠过院中,带来微微凉意。 众多官员却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纷纷缩头鹌鹑似的坐在位置上,连喘气都是悄悄的。 “部堂大人。” 周苍被憋得难受,忍不住望着他道:“郑冠虽然做事冲动了些,但也不只是年轻人热血之举。” “依下官看,不若也将这私事先放下,待事后再令其与田朗回和解。” 宋乔年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手中茶盏,静默不语,像是在思考此事。 过院之风似乎都停滞了下来,周围官员都觉得气氛压抑无比,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众多举子们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这等大员的气场,连呼吸都放慢了频率。 宋乔年突然动了,缓缓放下茶盏,轻轻摇着头,叹了口气:“周大人。” “许多时候,国家大事就是坏在这冲动上啊。” 紧绷的弓弦蓦地松开,气氛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更加令人紧张了。 众多官员纷纷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紧张无比。 宋乔年抬头望着郑冠,面上带着几分惋惜,澹澹地道:“虽田朗回言辞失当,但此地乃鹿鸣宴,正是众同年尽显亲善之时。” “但你于文雅之地,对同年拳脚相加,何其有辱斯文,污人耳目?” “郑冠,你若还将同年们当同年,便立刻向田朗回致歉,争取他的原谅。” 郑冠刚刚怼了田朗回一脚,按理说他是那种脾气暴躁的人。 只是此刻他却并未生气,而是微微一拱手:“学生拒绝!” 还没待众多吹胡子瞪眼儿的官员大怒,郑冠就补充道:“部堂大人,学生有一疑惑,正要请教部堂大人。” 宋乔年面上看不出喜怒,却半句话都不说。 郑冠也不在乎,自顾自地道:“我大乾百姓皆言知县乃父母官也,更称郡守为公祖。” “颜郡守在我荥阳兢兢业业,此次水患更是活人无数,我荥阳百姓皆感念老公祖之恩!” “敢问部堂大人,天下岂有人能令别人辱己公祖,而不言怒乎?” 众多官员一怔,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判定。 别说公祖了,就是在这种场合被人公开骂了爹娘,那都得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这比自己被骂还要严重的多。 若再没有举动,便是不孝,更是要成为人生一大污点! 李乾坐在外围,微微一笑。 宋乔年的道德绑架或许能对付颜真卿这样的真君子。 但对于郑冠这种性情粗莽的人,那就不好使了。 首位上,宋乔年面上不耐一闪而逝,但还不待他说什么,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人。 “郑同年此言差矣!” 李乾转头望去,见了人却是一怔。 这人的相貌太有特色,额头圆、下巴尖,眼睛细小狭长,澹澹两撇眉毛,牙齿也稍稍有几分外龅。 李乾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黄巢吗?? 刚才那么半天他没说话,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了? 黄巢也不待别人开口,就对郑冠拱手道:“郑同年,鹿鸣宴乃……” “我只问一句!” 郑冠不屑一笑,高声打断了他:“若我现在骂你公祖,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黄巢面色突然涨红起来,有口难言! 他当然不能说原谅郑冠,要不然以后还怎么混? 众多举人和官员纷纷望着这一幕,都替黄巢可怜。 你说你好好的,为何要站起来出风头儿呢? 不说话谁能注意到你? 现在被架住这,进退维谷,怎么说都不是人。 吕布小声对李乾道:“老爷,这个郑冠不赖!” 李乾轻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可。 但或许是郑冠就不经夸,又或者是李乾和吕布的毒奶太灵了,郑冠刚怼完黄巢,就得意地继续开炮了。 他对黄巢不屑一笑,又转头望向上方的宋乔年。 “宋部堂!” “莫说是在下,若现在有人辱骂你的公祖,你会原谅他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震惊过后的众官员都急了,蹭蹭地站起来,怒瞪着他,急赤白脸地吼着:“大胆!竟敢对部堂大人不敬!” “如此侮辱部堂大人,当革去功名,永不叙用!” “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对部堂大人公祖不敬……” 一个个着急的不行,简直比自己的公祖被骂了还急。 只有两人没动,一是京兆尹王缙,另一个就是周苍了。 前者默默地品着茶水,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后者则是瞠目结舌地望着郑冠。 方才他还帮郑冠说话,没想到如今郑冠就放了如此狂言! 一众举人也愕然地望着这位老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生勐。 “好小子,有几分胆识。” 吕布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瞪着一双牛眼望着郑冠,恨不得自己就是他,现在正面对着所有官员的狂风暴雨。 李乾却苦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人群中,郑冠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一言竟惹来了这么多指责。 但他就是个直性子,此刻见了这些官员的态度,表示并不想惯着他们。 当然,这在一众举人看来,这就是破罐子破摔的行为。 “此事有何失礼?” 他梗着脖子,毫不客气地回瞪着叫的最凶的几个青袍官,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过是做一比喻而已,又不曾真有人辱骂部堂的公祖!” 众官员都要晕死,你踏马拿你自己的爹妈祖宗比喻啊! 哪有拿着领导的祖宗打比方玩儿的? 还踏马‘莫说是我,就算是部堂大人……’?合着部堂大人连你都不如了?? 小伙子,你这觉悟究竟能不能在官场混下去?? 宋乔年早已是面沉如水,闻言更是险些一口气儿不顺,轻轻抚着胸口,纱罗绯袍上的彩绣孔雀补子振翅欲飞。 “部堂大人,你说话啊!” 郑冠望着他高声叫道:“想必部堂大人也不会坐视他人辱及自己的公祖吧?” “既然如此,学生岂不是无错?错在那田朗回而已!” “大胆!大胆!” 一个穿着青袍,不知道是什么官的人大怒,砰砰地拍着桌桉,就如他才是部堂大人的公祖,被骂的人正是他一样。 “大胆狂徒!快快拿下!革去举人功名!” “革就革!你以为老子还稀罕当你个破举人!” 郑冠更是洒脱,双手捏住自己的黑绸袍的圆领,从中间曾地一扯,这代表举人身份的袍服就被扯成了两半,飘落在地! 随后郑冠直接转身,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 在场众多举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老兄竟然这么勐! 颜真卿更是脸色涨红地站起身,马上就要追着他过去。 “且慢。” 宋乔年突然开口,门口的官兵急忙将郑冠拦下,颜真卿也顿住了身形。 “不过些许比喻而已。” 宋乔年轻轻摇摇头:“正如郑冠所言,本官也是人,别人能被拿来比喻,本官自然也能被拿来比喻。” “本官方才还要求解元郎海纳百川,心胸宽广,此时又怎能因此惩罚郑冠呢?” “可是……” 一干官员纷纷傻了眼,没想到部堂大人还有这么大度的一面! 海纳百川不都是要求别人的吗? 这个词竟然还能用来要求自己?? 多新鲜啊! 宋乔年面上带着轻笑,望着前方郑冠:“郑孝廉,快回来坐吧,方才刘大人也不过一句戏言而已,何必当真?” “真是如此?” 郑冠狐疑地望着他。 “你……”众多官员这下真的要晕过去,顶不住了。 要不要让部堂大人当场给你写个票据?? “自然如此。” 宋乔年盯着郑冠,面上澹笑道:“说起来,你是荥阳人,恰好本官也认识几个荥阳郑氏的朋友,以兄弟相称,交情甚好,说不定还是你的长辈。” “本官又怎会因此一事,与你计较呢?” 举人们大都没听出意思来,但众多官员却心中一寒。 交往都要身份对等,更何况以兄弟相称? 能与宋部堂这种高官认识的郑氏人,想必都曾身居高位,在荥阳郑氏德高望重,都是族老一般的人物。 而这郑冠呢? 年纪轻轻,不在郑氏的大本营豫州考秋闱,偏要跑到京城来考,想必只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旁支子弟! 郑氏会为了这么一个年轻的旁支子弟,得罪宋部堂这种高官吗? 根本不可能! 宋部堂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若不乖乖听话,不仅在京城混不下去,更别想着回到老家另谋出路! 在那里,一样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严嵩:是个姓和的大奸臣!李乾见秦桧! 在陈秀才的带领下,一群人又从刘家村赶回了县衙门口。 此时已经是申时三四刻左右了,正是一天中人最懒散的时候。 但众人还是当场就买来了纸笔,让陈秀才写了一份状纸,递进了县衙。 人们本以为今天递上了状纸,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审案子了。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走远,县衙中就跑出来一名小吏,叫住了众人:“站住!” “县尊大人要审你们的案子!都回来!” 陈秀才和一干百姓面面相觑,竟然这么快?效率这么高? 这还是衙门吗? “俺们不要他审,俺们要严相审!” 或许是知道严嵩在此,百姓们的胆子更大了几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其他百姓也跟着鼓噪起来:“就是啊!县尊是个偏心眼儿的!咱们不信他!” “就是啊,让严相来,咱们只相信严相……” 门口的嘈杂声甚大,传到了县衙正堂中。 坐在正位上的胡宗宪笑着望向下首的严嵩:“严相,您听听,公道自在人心啊!” 严嵩嘴角虽隐隐带着笑容,但还是正起脸色,对胡宗宪训斥道:“你也要持身以正!” “听听百姓对你的看法,以后莫要让他们失望!” “是!严相!” 胡宗宪当即神情一肃,反思道:“下官定谨记于心!” 郑谶也坐在下方,一下巴苍劲的花白胡须根根挺立,闻言却摆了摆手:“严相,倒也不用这么苛责小胡知县,在原武这一亩三分地上当知县,其实也不容易。” “小胡知县是个能办实事的人,原武县有他是有福气!” 胡宗宪大为惊讶,急忙对郑谶拱手道:“还是多亏了郑老深明大义,支持在下,要不然在下是定然没什么成就的……” 正在几人相互客气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郑谶笑着道:“胡知县,严相,你们在这审,我去后面稍稍歇息一会儿。” 他并非官身,在这里自然不合适。 郑谶走后,皂衣小吏引着陈秀才和一众百姓从堂外走了进来。 陈秀才很是紧张,进来连人都没看清楚,便躬身下拜。 “学生陈才,拜见严相、老父母。”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也纷纷跪下,拜见严嵩和胡宗宪。 方才在外面他们就听小吏说,这次是严相和县尊大人一块审案,定然冤枉不了他们。 “起来,都起来回话便是。” 胡宗宪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急忙让众人起身,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听到了百姓们的吐槽。 让众人起身后,胡宗宪又笑着对陈秀才道:“小陈秀才,国朝优待读书人,你见了本官又何须行此大礼?” 陈才暗暗腹诽,心说我跪的是你吗?是严相! 不过他还是躬身道:“老父母恩泽甚重,严相为官清廉,都当得起学生这一拜!”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严嵩那带着笑意的温和眼神,只觉得心肝儿都化了…… “严相,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面对这个慈祥的长者,陈才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委屈地哭喊道:“学生家里八十亩地,都叫刘员外四钱一亩买走了,这和抢地有什么区别!” 下方的百姓也纷纷哭喊起来,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严嵩听了片刻,方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胡宗宪见状,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砰地一拍:“都肃静!” 百姓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一双双或明亮,或浑浊的眼睛却满含期待地望着严嵩。 严嵩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诸位乡亲,此事倒是朝廷要对诸位说一句对不起了。” 陈才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没想到严相这种大人物竟然也会同草民们道歉! 严嵩面上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道:“这件事本该等到今日放出告示来,让诸位一同知道打坝淤地的事,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卖地了。” 百姓们纷纷点头,要是早知道有这回事儿,那是打死都不肯卖地的。 严嵩继续道:“胡知县一直对此事千瞒万瞒,就是想等到今天,让大家一块知道。” “可怎料县衙中却有奸猾小吏,串通内外,为有些人提供消息,让他们买你们的地,牟取暴利!” 胡宗宪也配合地从桌后站起身,向下方的百姓鞠了一躬:“诸位乡亲们,是我胡宗宪对不住你们啊!” 他面上带着愧疚,自责道:“我有罪,没保护好这么重要的消息,被小人探听了去,是以才有今日诸位的遭遇。” 陈才和一众百姓们又惊呆了,没想到堂堂县尊老爷,竟也会给他们道歉。 “老父母……” 陈才嘴唇有些发干,愣了片刻才道:“这根本不怪老父母,都是那些小吏做的坏事!官清如水,吏猾如油!老父母也是被他们骗了!” 人性就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冤屈的百姓们很容易就原谅了对他们道歉的、位高权重的胡宗宪,转而咬牙切齿地将矛头对准了县衙中的小吏和刘员外,一个个在这里边咒骂起来。 严嵩仅用三言两语就将百姓们挑动成他需要的样子,随后又道:“今日你们大可放心,胡知县定会秉公宣判,还诸位一个公道! ” “不错。” 胡宗宪也一身正气,一双剑眉格外威武:“你们信不过本官,难道还信不过严相吗??” “信得过!” 陈才带头大喊着:“要是连严相这种大清官都信不过,那这朝廷里就真的没有信得过的官儿了!” 百姓们也一个劲儿地附和:“严相来咱们原武县这么久了,咱们还不知道严相吗?” “严相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清官……” 百姓们群情激奋,赞颂着严嵩的美名。 严嵩微微点头,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往侧边椅子上走去,脚下却突然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在椅子上。 胡宗宪没注意到这一幕,他对下方的下方的陈才道:“你们的冤屈,本官已经知晓!” 他饱蘸青墨,笔走龙蛇,当场就写好了一张票牌,声色俱厉地对堂中快班衙役道:“去刘家村,把那刘跛子和刘试堂一同拘来!” 虽然已经快到下衙的点,但衙役们此时自然不敢有任何多嘴,要不然万一被愤怒的百姓们当成“串通内外的奸猾小吏”,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唉~今天又要加班了…… 一众百姓们在此等着,和蔼可亲的胡知县差衙役给这些受了委屈的父老乡亲们送来了板凳、茶水、点心,供他们休息。 这让许多原本对县衙这种地方畏之如虎的百姓大感惊奇,原来进来告状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以后可得来试试! 但后来敢这么试的蠢蛋,都体验到了何谓官老爷的铁拳和铁棒…… 等到堂外天色微微暗淡,外面才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反犯王法?还有没有天理了……” 堂中众人齐齐向外望去,发现衙役们正押着一个五短身材、身着绿锦衣、头戴黑瓜帽的胖子向这边走来。 那胖子正嗷嗷地叫着,有声地反抗着衙役们的暴行。 后边的衙役则用铁链拉着一个跛脚的瘸子,那刘跛子之所以低着头,没同刘员外一般嗷嗷乱叫,是因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几个大红的巴掌印儿,连嘴都被抽肿了。 “老爷,幸不辱命,已将人犯刘跛子、刘试堂带到!” 那快班衙役的头头,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捕头拱手奏报,今天所有的流程都无比正式。 “好,升堂!”胡宗宪啪地一拍惊堂木,衙役们一把将刘试堂推到堂中。 “胡知县,你要做什么!” 刘试堂被退了一个趔趄,抬起头来色厉内荏地望着上首的胡宗宪:“我可是秀才!是良民!你不能如此对待读书人!” 胡宗宪冷笑一声:“刘试堂,你往日里作恶多端,本官无能,奈何不了你,可今日严相在此,你还妄想继续胡搅蛮缠吗?” “我……” 刘试堂也望见了坐在侧方的严嵩,气势不自觉就矮了几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大叫道:“严相,您老人家可要给学生做主啊!” “学生一直奉公守法,前阵子乡里发了大水,学生还捐了粮食赈灾……学生冤枉啊!” 严嵩看着眼前这个聒噪的胖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小胖子的身影,心头莫名多了几分厌烦…… 陈才望着严嵩,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急忙道:“严相,别听他的!” “刘跛子贱价买了我们的地,肯定就是他指使的!” “你莫要血口喷人!” 刘试堂转头瞪着他:“年轻人,你可有何证据,我告你诬告信不信!” “都到了公堂上,你还敢嚣张?”陈才一点也不怂他,回瞪过去! 胡宗宪一直留意着严嵩的神态,见他眉头皱起,便急忙道:“刘试堂!你骗买了这些乡亲的斥卤田,现在根据朝廷告示,本官要你将所买的地尽数还给乡亲,所付的银钱一概不得收回!” 那边的百姓们纷纷欢呼雀跃起来,没想到不仅能拿回地来,还能白赚一笔银子。 “凭什么!” 刘试堂下意识就叫了起来,会过神来后急忙大叫道:“胡知县,你不能这么判!那地都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难道你要让这些刁民白抢了我的银子不成?” “凭什么?就凭本县发出去的告示!” 胡宗宪似乎早就对这人有怨气,厉声道:“八月二十五日后签订的田契买卖,官府不会受理!” “日后造册之时,本县也定不会把那些田划到你那里!” 胡宗宪底气很足,消息是八月二十七、二十八漏出去的,他笃定刘试堂的地契一定是在那之后买的! 刘试堂自然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朝廷哪来的这么一条规矩!从无先例!” “再说了,今天都九月初一了,你们才发八月二十五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这告示内容!” “不知者无罪!你这是故意坑我的钱!” 胡宗宪早就在这等着他了,闻言便冷笑一声:“当真好大的胆子!到了公堂上还敢撒谎!” 刘试堂缩了缩脖子:“胡知县,我的话句句属实!” 胡宗宪继续给他下套,厉色道:“你说你不知道告示内容,那你为何平白去买那没用的斥卤田?” 刘试堂已经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方才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收回去。 他硬着头皮道:“自然是为了接济乡里!” “县里刚发了大水,我看他们都快过不下去了,乡里乡亲的,自然要帮帮他们!” “可谁料这些泥腿子非但不知感恩,反倒来这公堂上反咬我一口!” 刘试堂恶狠狠地望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对上方道:“胡知县,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才行!” 陈才对他怒目而视,其他百姓也对这种恶人告状的行为气的不行。 “本官还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胡宗宪冷笑一声,用看死人的眼神望着刘试堂:“你口口声声说,不知告示内容,是为了接济乡里。” “可为何本官知道的情况不是如此呢?” 他大手一挥,衙役们便哄着一条穿着囚服,满身是伤的人上了堂,其惨状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刘试堂,你且看看这是何人!你认不认识!” “我……” 刘试堂望着那人血淋淋的面容,眼皮抖了抖:“胡知县,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宗宪冷笑着道:“刘试堂,不管你认不认识他,反正他是认识你的。” “刘佥!把你做的事儿都如数道来,不得隐瞒!” “县尊老爷,我说,我都说!” 那名为刘佥的人惊恐的连连磕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原委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至此众人才知道,原来刘佥是县衙中的一个书吏,前几日去签押房中时,意外看到了刚刚写完的这封告示。 然后他便用这这条消息,从同村的刘员外那里换了五十两银子……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刘试堂色厉内荏地怒瞪着刘佥:“你可是刘家村的!如此污蔑本老爷,不怕老爷我让你好看吗?” 刘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抬头望着胡宗宪,哆嗦着不敢说话。 严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胡宗宪更是大怒,砰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公堂之上还敢放肆!” “来人,上物证!” 话毕,便有皂衣的衙役从堂后走出,手中还端着一盘五个十两的大银锭。 “人证物证俱全,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胡宗宪冷眼望着刘试堂。 “你……” 刘试堂脸色阴沉,面对胡宗宪这一套组合拳,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 太丝滑了,太顺畅了! 似乎早就有个大口袋放在那里,而他就是那个钻口袋的人。 “胡知县,我愿意把他们的地退回去!” 刘试堂暗恨,但眼下局势已经变了味儿,他似乎真的不能再抵赖了。 胡宗宪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今天不一拳给你这狗胆包天的东西打个满天星,你还真以为这原武县姓刘了! “退地只是一项,你咆哮公堂,蒙蔽严相和本县的帐要怎么算!” “我……” 刘试堂气势一滞,小声道:“胡知县,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我还是生员,你也不能对我如何……” 他说着说着,又转头向严嵩,哭诉道:“严相,学生是鬼迷了心窍,学生已经知错了!” “学生愿捐出三百两银子,帮朝廷修堤!” 严嵩一听有银子,迟疑了片刻,但视线余光又望见了堂中眼巴巴望着他的一干百姓,突然脸色一正。 这个刘试堂想必横行乡里,很不得人心啊,而且由于某个胖子的原因,严嵩对所有胖子都没怎么有好感…… “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干扰县衙司法,欺瞒父母官员……” 严嵩轻轻摇摇头,历数着刘试堂的罪行:“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为何如此是非不分呢?” “学生……”刘试堂神色茫然,刚要接着辩解,就听严嵩淡淡地道:“既然书都白读了,那就不要玷污圣人之道了。” “发往本郡学政,革去功名吧!” “学生……” 刘试堂的胖脸刷地一下白了,嘴唇都在打哆嗦,惨叫着道:“严相!学生冤枉啊……” “住口!你已无权再自称学生了!”胡宗宪厉喝道。 俗话说:破家的知县,灭门的郡守。 从这个顺口溜中便可知,一地父母官对治下小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刘试堂最大的依仗除了他的亲戚之外,便是读书人的身份。 如今秀才的功名被革,胡宗宪便可随意将他搓圆揉扁,这才是他最恐惧的地方。 一想到他曾给胡宗宪使的绊子、两人之间结下的梁子,刘试堂一头撞死在公堂上的心都有了。 另一边的百姓们即刻欢呼起来,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声如雷震,甚至都传到了县衙外的大街上! 严嵩面上带着轻笑,双手下压:“并非本相,此乃陛下之决定,本相也只是按章办事而已。” 百姓们闻言纷纷认可,并表示,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他圣明就圣明在,派了严相这么一个好官来了咱们原武县…… 刘试堂的案子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原武县,并有继续向周边县传播的趋势。 见识了他的下场,之前那些偷偷买地的大户纷纷吓住了。 一方面赶紧联系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另一方面悄悄把自己买的地退还了一部分,观望着严嵩与胡宗宪的态度与事态的发展,在惴惴不安中过日子…… 翌日,原武县县衙后堂。 胡宗宪已经处理好了一应事宜,回来向着严嵩禀报。 “严相,百姓们都已经收回了被买的地,现在都已经回家了。” “嗯,好。”严嵩抿着杯中茶水,面无表情。 其实他还在心疼那三百两银子,但在有些方面,有舍才能有得…… “严相。” 胡宗宪笑着道:“咱们原武县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事,还有个戏班子里的老秀才听说了严相断这桩疑案的事。” “他专门写了一个戏本,名为《严宰相智除贪官》,特地交给下官,来请严相看一看。” “若是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他们戏班子里这就开始排练,争取过几天就在咱们这几个县来回唱了。” 严嵩眉头一皱,他要除个官,还用得着智除吗? 光听名字就感觉很不靠谱啊。 但昨天傍晚断的案子,就算这老秀才再文思泉涌,再消息灵通,想必也没这么快就写出戏本来,这应该还是胡宗宪的意思。 既然是这位爱将的想法,那看一看也无妨了…… 严嵩接过胡宗宪带来的一摞戏本,开始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胡宗宪坐在一旁,嘴角带着一抹轻笑。 这戏本上对昨日的审案进行了大量的艺术加工,将刘试堂本色写成了鱼肉乡里的恶霸地主,民怨沸腾,但他在京城中有大官作为靠山,大家只能任由他作恶。 还淡化了他胡知县的戏份,并且将他加工成了一个赤胆忠心的知县,但是本事平平,只能任由刘试堂作恶。 此外,更是极大地加重了严相的细分,并且将他的形象加工成了一个智勇双全、两袖清风的大清官……不是,不能叫加工,只能叫本色出演。 那老秀才的文笔还不错,写的情节更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从开始的一段戏文描写了刘试堂是多么的蛮横霸道,多么的遭人恨,多少人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什么的,就连知县也只能仰他的鼻息。 后来智勇双全的严宰相作为钦差来到了这里,有百姓上去告状,严宰相发现了这件事,开始查办刘试堂。 从刘试堂的身上,更是牵扯出了一连串的阴谋诡计,暗线重重,直指京城中的另一个大权在握的贪官。 虽然朝堂之中阻力重重,百官纷纷反对。 但宰相大人还是一力要为民除害,经过重重努力,除掉了这个恶霸刘试堂,顺便把京城中的那个贪官也连根拔起…… 严嵩一口气儿看到最后,中间连口水也没喝,看完之后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尚可!” 严嵩微笑着,把戏本拍在了桌子上:“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 胡宗宪眼睛一亮:“严相请指教,下官洗耳恭听,定叫那秀才好好改进!” “嗯。” 严嵩点点头,开始对剧情做一些细微的修改:“这刘试堂的依仗乃是一个姓和的官员,此人并未一直在宫中,而是同严宰相一起出来赈灾。” “赈灾之时,这个姓和的大臣为了保护刘试堂,处处与严宰相做对。” “而且此贼丧尽天良,侵吞赈灾粮款,兼并田产,哄抬粮价,戕害百姓,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横征暴敛,勾结敌国,结党营私,谋求篡位,构陷忠良,欺瞒圣上,蠹国害民……” 严嵩一口气儿说了半刻钟,没带重样儿的,胡宗宪一开始还点头应和着,最后听着瞠目结舌,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严相提出的考点。 咕咚~ 严嵩说累了,灌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瞥了一眼胡宗宪:“汝贞,方才老夫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严相……”胡宗宪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 “无妨。” 严嵩摆摆手:“老夫一会儿写给你就是。” “还有,这姓和之人是个五短身材,肚子很圆,很胖,贼眉鼠眼,气量狭小,非常抠门之人,这点一定要记下。” “待唱戏的时候,也要寻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来演。” 胡宗宪无语,要不您直接点和大人的名吧? 他急忙笑着应下,但随后又迟疑着道:“严相,下官有个不负责任的猜想,不知当说不当说?” 严嵩皱了皱眉:“汝贞,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么多顾虑。” “谢严相!” 胡宗宪当即躬身,试探着道:“要是真这么写戏本,咱们的戏在南岸是不是就……唱不了了?” “如此一来,南岸的百姓还能知道严相的清名吗?” 严嵩一怔,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以和珅那狭小的气量,即便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也定然会被他万般阻挠。 可万一他能听出来,自己实在影射他呢? “要不……还是委婉一些?” 严嵩皱了皱眉头:“这贪官不要姓和了?” “严相英明!” 胡宗宪只是拱手:“下官全凭严相吩咐。” “嗯……” 严嵩沉吟了片刻,还是道:“此人就改姓王,叫王申好了。” 胡宗宪差点晕过去,和珅的珅拆开来,那不就是王申吗? 您这哪委婉了? 严嵩却觉得不错,点点头道:“最后严宰相只是惩罚了刘试堂,却并未扳倒他身后的大靠山,王申。” “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又如何斗得过人多势众,党羽众多的奸臣呢?” “之后,这名奸佞依旧在祸国殃民,残害百姓,这样如何?” 胡宗宪只得点头,啊对对对。 严嵩笑着道:“如此一来,看戏的百姓定然就会对这王申更加愤恨。” “行了,快去改戏本吧!” “是,严相。”胡宗宪带着满腔的无奈,还是离开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投入严相的阵营,就不能再首鼠两端。 得罪和大人虽然无奈,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兢兢业业的小胖子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围绕着自己展开,此刻的他还在焦头烂额之中。 原因自然也是严嵩的一通操作。 南岸还在更周全的准备之中,可北岸打坝淤地的消息传到了南岸,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刚刚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趁着消息还未穿尽,纷纷跑下去买田,和珅急令各地衙门,赶紧张贴告示! 得到消息的大户们自然不愿意,纷纷跑到了衙门去抗议。 济阳县,县衙后堂。 一众乡绅都跑过来拜见钦差和大人,苦苦相劝。 “和大人,自古以来,还未有不让买田这么一说呢!” “是啊和大人,咱们民间百姓买地,朝廷也管不着吧?” “之前买的地,都已经钱货两讫了,现在又说不算数,这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咱们一块发财啊!和大人,这地的买卖做好了,还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 众说纷纭,就是想劝说和珅,赶紧取消了这个限制。 和珅对这些乡绅始终维持着笑面,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有固定的模板回答:“此乃陛下亲自做的决定,本官也无权更改。” “严相也是听的陛下吩咐,此事南岸北岸都是一样的,诸位不如去北岸试试,若能说服严相,本官就有可能让你们买地!” 不论大户们怎么说,他都是这么一句。 大户们无奈,有人苦着脸问道:“和大人,咱们不让买地,究竟要禁到什么时候啊?” “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能买了吧?” 和珅下意识便答道:“此乃陛下亲自……”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改口道:“自然不是。” “待官府登记造册完之后,便可以买了。” “和大人……” 众大户听他说了不重样的话,纷纷一喜,就要继续纠缠。 可和珅又无奈地拍着手背,道:“诸位还是请回吧!” “你们总不能让本官抗旨吧?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大户们闻言纷纷没了咒念,是啊,总不能逼着人家去找死吧? 和珅怕他们没了希望,又干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又笑着道:“不过若是陛下松了口,这地就能买了。” “哈哈,和大人说笑了吧?” “我们就是一些草民,哪能让皇帝陛下改了主意?” “唉~和大人也太高看我们了……” 大户们打着哈哈离去,但究竟有没有想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数日后,大乾皇城,紫微殿。 李乾正在政事堂中勤政,和两个小秘书批着奏折,老太监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陛下,秦相求见。” “秦相啊?” 李乾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请他进来吧!” 武媚娘和吕雉离开,老太监也出去引路。 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的秦桧便从堂外缓步走了进来。 “秦相,好久不见啊!快赐座。”李乾笑着招呼道。 三天一次朝会,三天一次讨论奏章,秦桧也不知道对皇帝陛下来说,好久究竟是指多久。 但他还是顺着这个话头,笑着道:“是,陛下,臣也甚是想念陛下。” “秦相今日入宫有事?难道又是奏章出问题了?” 秦桧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陛下,今日并非奏章之事,臣是为了荥阳郡原武县的一桩疑案而来。” “疑案?” 李乾面上并无波动,但心中却隐隐起了疑惑。 难不成……这货就是荥阳大户们请的说客?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绿帽尚书!老叔叔没认出大侄子! 扔掉了身上的圆领黑绸袍,身上只剩一件白绸中单的郑冠立在场中。 他的身材高大健壮,不是普通举人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此刻的郑冠身后有众多手持长刀的官兵,前方则是一身绯袍,威严无比的宋乔年,宋乔年的身边如孔雀开屏般地散坐着一众绯袍、青袍绿袍的官员。 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卷着焦黄的草屑打着旋儿地飞远,场中的气氛一时也冷下来。 吕布远远望着宋乔年,被他这副模样气的牙根痒痒,掩嘴对李乾道:“老爷,要不一会儿鹿鸣宴办完了,我找人敲他一顿闷棍……” “不要冲动。” 李乾轻轻摇摇头:“你要是打了他,宋乔年不会怀疑是你,定然会联想到和他结仇的人身上,你打个痛快就跑了,可却要别人受你连累。” 他静静地望着场中的郑冠:“比如说他。” “唉~” 吕布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李乾说的对,可心里就是憋着口气。 “不用担心。” 李乾望着郑冠,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之后的事我再安排,今天先了解情况就够了。” 现在场中的局势已经无比清晰了。 除了郑冠起身欲离开之外,还有一个人已经激动地站起了身,颜真卿。 方才他刚站起来,欲追着郑冠而去,可一听宋乔年的话,又突然僵住了。 对于这个老实人来说,自然难以听出部堂大人话里的意思,他还以为宋部堂是真的不打算计较呢。 这就比较尴尬了,若郑冠都能留下了,那他还犯得着继续冲动吗? 不过众多举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不在颜解元身上,而是在郑冠身上。 此刻郑冠的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皱起眉头,盯着前方的宋乔年:“不知部堂大人与谁兄弟相称了?说不定我确实认识他。” 一种官员们纷纷撇嘴,现在知道慌了? 早干嘛去了? 等着吧!你后悔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宋乔年微微一笑:“郑勤郑兄与我交好,交情深厚,亲如兄弟,多有往来。” 有许多官员一惊,随后便有人惊呼道:“莫非是前几年致仕的郑部堂郑大人?” “不错了,定然是郑大人!” “郑大人可谓一代清流,官场中受大人恩惠的不知多少人啊!” “确实,本官为官半生,最钦佩的便是郑大人,一直视郑老大人为长辈!” “没想到宋部堂竟然同郑大人私交如此深厚……” 郑冠听到郑勤的名字时,明显怔了片刻。 宋乔年望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如何?你可认识郑勤郑兄?若不认识,本官还……” 郑冠表情怪异,迟疑了片刻,还是吐出两个字。 “认识。” “认识?” 众多官员纷纷一怔,宋乔年即将出口的话也止住了。 “他真的认识郑老大人?” “按理说郑老大人即便在郑家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吧?怎么会认识他一个毛头小子?” “说不定是真的呢!人家郑家自己的事儿,咱们外人自然不清楚。” “反正我是不信,他一个跑到京城来考秋闱的郑家人,能在郑家认识什么大人物……” 官员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宋乔年微微皱了皱眉,望着郑冠:“不知郑勤郑兄是你的……” “是我老侄子。”郑冠脸上的怪异感十足,挠了挠头道:“每次见面都叫叔。” 话毕,又是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只是此次的风不同于上次…… ?? 卧槽? 郑老大人什么年纪?当你爷爷都够了吧? 你说他是你侄子?你是他叔? 场中气氛一下子变的尴尬起来,一众举人和官员们的心中只剩卧槽。 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辈分却如此反差。 众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其实还是比较常见的,尤其是在一些大家族中,比比皆是。 老头和半大小伙子以兄弟相称,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爷爷出生等等。 只是…… 这次也太巧了吧? 刚好撞见致仕郑部堂的小叔叔?? 方才说最敬佩郑勤、视他为长辈的官员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 在场官员们各个低头端着茶盏猛灌,一时间场中都是滋滋的喝茶声,掩盖了尴尬的气氛……不,也不是尴尬的气氛,而是宋乔年一个人的尴尬。 此刻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拿茶盏的手已经僵在空气中。 方才还一口一个郑兄地叫着,现在竟然是这个小举人的侄子!这踏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正在此时,不知又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捏着嗓子喊了一句:“一场误会!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叔没认出大侄子啊!” 一一道道压抑着的噗嗤声从众多举人中传出来,就连尴尬站着的颜真卿也憋得脸色涨红,急忙回身坐下低着头。 只是颤抖的双肩却暴露了他在憋笑。 敢出声笑的自然都是举人们,众多官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会笑。 只是他们憋得实在是很难受罢了。 宋乔年噌地站起身,一身绯袍鼓荡,脸色却黑的如锅底一般。 他目光如鹰隼,扫视了一眼众多举子,却并未发现使坏的人。 宋乔年指节捏的发白,转过身,对笑的如弥勒佛般的王缙道:“令尹大人,今日本官还有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了。” “接下来的鹿鸣宴,还是由令尹大人主持吧!” 众多官员一惊,也顾不上接着笑了,就要起身挽留。 但王缙却轻对宋乔年笑着点了点头:“部堂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告辞。”宋乔年冷硬地一拱手,越过桌案,大踏步地就往门口方向走去。 “唉?宋部堂?” “这……” “宋部堂?何须如此啊……” 不少官员急的不行,但宋乔年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宋部堂?不必如此吧?” 连直性子的郑冠都是一惊:“你同我侄子是兄弟,咱们该更亲近才是啊?” “这举人我接着当就是了,改日你若再去荥阳,不用我老侄子接你,我亲自请你吃顿好的!” 这话太过耿直,以至于在场众人都分不清楚,他这是在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还是在安慰宋乔年。 “呵呵~” 宋乔年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心想放些狠话,可一想到郑勤和郑家,又把话咽了回去。 “本官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去荥阳时再叙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踏步走出了院门。 “真是个怪人……” 郑冠不解地摇摇头,又回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官员们纷纷大汗,求求您老就留点口德吧! 宋乔年发怒走了,这边的情形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 王缙这个京兆尹也没有去炒热气氛,而是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笑着宣布了鹿鸣宴开始。 鹿鸣宴的程序便是首先由解元歌唱《鹿鸣》,然后便由前五名的举子一同跳一个名为“魁星舞”的舞蹈,庆祝大家考中举人…… 只不过现在举人们已经无心庆祝了,大家的心思还都留在方才那场闹剧之上。 待走完了这一系列程序,京兆尹王缙按照惯例,请众多举子赋诗……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乏善可陈了,李乾直接领着吕布和老太监,以尿遁的方式离开了飞云堂,又从前门出了华水园。 “老爷,这厮太胆大包天了!必须重罚!”老太监并没有换下那身奴仆的青衣,而是就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李乾身边,暗搓搓地给吕布上眼药。 “老爷,您别听这个奸宦的谗言!” 吕布换上了一身锦袍,怒瞪着老太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才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就是吕布捏着嗓子说的。 “无妨。” 李乾方才也笑的肚子疼,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想到郑冠的辈分在郑家竟然这么大。” “嘿嘿,老爷您是没见宋乔年脸上那衰样儿!” 吕布嘿嘿地笑着:“就跟吃了个死苍蝇似的!” “我要是郑冠,我就让他当场叫个叔听听!”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混蛋?”老太监不屑地嘲讽道。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李乾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吕布:“奉先,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带我见识见识和蔡京有关的地方吗?” 今日宋乔年做的那档子事儿,败坏他这个皇帝的名声,委实让李乾很是生气! 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了。 “那是,那是,老爷。” 吕布急忙撇下老太监,紧跟上来,嘿嘿地笑着道:“就在蔡京的宅子里!” “蔡京家里?” 老太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疯了?你叫老爷怎么进去??” “你懂什么?别瞎嚷嚷!” 吕布不耐烦地怼了他两句,随后又对李乾笑着道:“老爷,方才咱们的人不是说,宋乔年去了蔡京府上吗?” “现在虽然没到晚上,但蔡京府上去了客人,占住了他们的精力,正是过去的时候啊!” “布已经为您探过好几遍了,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李乾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是晚上,又是潜入府中,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奉先……”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说的这个地方,这些人……他到底正不正经?” “正经!绝对正经!” 吕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老爷您就放心吧!绝对没有比这再正经的了!” 见他这么诚实,李乾更不放心了。 只不过他不是为了别的,主要还是为了蔡京这个奸臣。 如今有机会探一探蔡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能放弃呢? “唉~”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来这一趟是必须要走了。” 老太监一惊,随即敬佩地道:“老爷果真是真汉子!为了朝政,不惜此身!” 吕布慢了一步,也跟着赞叹道:“老爷圣明,就凭您这副勇断的心气儿,就万万不可能有事的!” 三人走过繁华的京城,一路向南。 吕布在前方领路,大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不绝,吆喝声不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人来到了蔡京的府邸附近,这边的人才少了许多,只有偶尔才能零零星星地看到几个。 吕布领着李乾和老太监左转右转,最终来到了一处墙根下。 青墙黑瓦,大概有两人高的围墙,周围并无行人。 吕布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后便道:“老爷,咱们就从这翻进去!” “翻墙进去……” 李乾仰头望了望这高高的围墙,搓了搓双手:“那就试试。” 这阵子他从未放松过练习八段锦,此时早已经有了一些功底,已经快练到了第四式。 如今李乾的身手也早已经不是从前了,虽然离飞檐走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要说翻过这么一段墙,他还是有信心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动身,老太监就笑呵呵地凑了上来:“老爷,让奴婢托着您上去。” 吕布急忙点头:“是啊老爷,反正他都要在外面放风,让他托着您上去正好。” 老太监的笑僵在脸上,转头望着吕布:“为何我要在外面放风?” “自然要放风。” 吕布理直气壮地道:“我和老爷进去了,万一外面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我们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怎么办?” “要是外面没人接应,岂不是刚好就被人撞见了!” “为了老爷的安全,你还是留在这吧~” “你不能让你那些手下在这望风吗?” 老太监怒道:“我自然要跟着进去,保护老爷的安全。” “大伴一起跟进去也无妨。” 李乾无奈地劝道:“就算要望风,也能让别人来嘛!” 吕布却难得地没听话,而是有些犯难:“老爷,咱们俩进去还行,可是那地方……” 他指着老太监,龇牙咧嘴地道:“他一个太监,不方便啊!” 李乾听的牙疼,忍不住拉过吕布的胳膊,小声问道:“奉先,你跟我说实话!” “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会是蔡京私下掳掠来了什么良家女子,开了个接客的地方吧?” 说到最后,李乾的面色已经很严肃了。 若真是如此,那蔡京这个大毒瘤必然要尽快除之了! 只是吕布却嘿嘿一笑:“老爷,哪有您说的那么玄乎?” “蔡京就算要开窑子接客,也不能把地方弄在自己府上啊??要不然那些嫖客不都正大光明的从他蔡府上来来往往?” “那他家里成什么地儿了?” 李乾一怔,反思了片刻,好像也确实如此。 “那这里边究竟是做啥的?为何我就不能进!”老太监依旧非常不爽。 “你懂个屁!” 吕布忍不住道:“反正你知道你不合适就行了。” 他又急忙转头望向李乾,辩解道:“老爷,真不是我故意针对他,要是让他也跟着跑进去,那肯定要出事儿!” “人家里面的人指不定要把咱们轰出来,说不定还要暴露在里面,被人围堵上……” “这……” 老太监一听有可能会破坏皇帝陛下的体验,急忙打起了退堂鼓:“老爷,那要不奴婢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李乾狐疑地望了一眼吕布,还是对老太监点了点头:“也好,你先在这里不要走动,我们俩去去就回。” 吕布嘿嘿地笑着:“老爷,就怕您不想回来了。” 他轻轻搓了搓手,望了一眼这高墙,笑着道:“老爷,我先过去帮您看看墙内的情况,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 “若里面安全,我拍两巴掌,您听着响声再过去。” 李乾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吕布助跑了半步,一脚蹬在墙上,一个鹞子翻身便掠过了墙头。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两道清脆的掌声。 李乾也搓了搓手,试图从墙上爬过去。 只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手,在墙上磨蹭了半天,扣着砖缝也很难上去。 幸好这里没有行人,也没人发现皇帝陛下的窘态。 “大伴,托我一把!”李乾老脸发红。 本来还在紧张兮兮,左右观望的老太监闻言急忙跑过来,托着李乾的大腿和屁股,将他送上了墙头。 跨在墙头上,向蔡府之内一眼望去,结果……什么也看不到。 前方就是一片密林,除了树还是树。 “老爷!这儿!”吕布在下面一个劲儿地招手。 “好。” 别看李乾应的痛快,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从这将近三米的墙头儿下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老爷,我在下面照看着您!” 所幸下面还有吕布,让李乾放心了很多,一点一点地慢慢挪了半天,最后扑通一下跳到了地上。 “呼~” 李乾松了口气,身上穿着的紫云锦短褂都磨出了几条白痕。 “老爷,这边。” 吕布上前扶住他,给李乾带路。 此时天光微暗,已经到了申时七八刻钟的光景。 两人猫着腰在密林小径中穿行,李乾还时不时地要伸手拍开飞来的蚊虫。 走了大概半刻钟,两人才出了那边密林,来到……另一边林子前。 “这蔡卿家的家也太大了吧。”李乾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之前在城门楼上用望远镜看也没觉得有啥,不过是一块不大的地方而已。 可真正在里面走起来,才能察觉出其面积究竟是多么广阔。 “老爷,就在前面了。”吕布嘿嘿地笑着指着前方。 在一片高高的竹林之后,坐落着一座嶙峋的假山,宛若一个整体的巨大石块,其上草木丛生。 借着昏暗的光线望过去,整体就像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人,在夕阳的红霞下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孩子。 “那里有什么讲究不成?”李乾忍不住问道。 “有大讲究。”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到了那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不过到时候得委屈委屈老爷您,一会儿为了方便行动,咱们还得再换一次装束。” “无妨。” 李乾早就料到会如此,在人家府上瞎逛,总不能还大摇大摆吧? 两人穿过竹林,来到了假山旁。 吕布拉着李乾,熟门熟路地来到假山中的一个石洞中。 李乾向外张望了一圈,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石头美人的怀中。 在他张望的时候,吕布已经在石洞中寻摸了一阵,在一块大青石之下翻出了两件洗的干净的青色家仆装,又给李乾送过来一件。 “老爷,就是这玩意儿,咱们赶紧换上吧。” “好。” 李乾点点头,从善如流。 两人今天一连变了数个身份,早上起来的时候是皇帝和羽林卫小队长,中午就成了两个新科举人,到了现在傍晚,竟然又成了蔡京府上的家仆…… 不得不说,人生际遇是多么的变化无常。 两人窝在石洞里换好了衣服,不一会儿远处就穿了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吕布探出头去瞧了一眼,急忙转头对李乾道:“老爷,来了。” 李乾越发好奇起来。 蔡京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脚步声逐渐临近,待走到近处,吕布便带着李乾走出了石洞。 李乾一眼望去,发现来者是一个相貌平平、身段曼妙、穿着素衣的小侍女,手中拿着一盏灯笼。 小侍女并没有被突然窜出来的吕布吓一跳,反倒双眼放光地望着吕布:“吕郎君?您又来了!” 语气中满是惊喜。 吕布微微一笑,向一旁走了半步,让出李乾的身影,轻笑着道:“这是我们家老爷,今日也来逛一逛。” 小侍女这才望见李乾,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两眼几乎要放出光来。 李乾被她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生怕这小侍女忽然变成妖怪,扑上来一口把自己吞了。 “咳咳~”吕布在一旁轻轻咳了两声。 小侍女这才回过神来,霞飞双颊地转过头去,望着吕布,掩着嘴娇声笑着道:“吕郎君可莫要吃醋,您家这位老爷虽然不如您健壮,可却要比您俊俏几分呢!” 吕布哈哈一笑,得意地向李乾使了个眼色,又大笑着道:“我怎么可能吃我们老爷的醋呢?” 小侍女也不怕这里的动静叫别人听见,却劝吕布道:“吕郎君,进了这里,可莫要再叫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了。” “不如您们二位就以朋友相称如何?” “这……”吕布一怔。 “想的周到。” 李乾笑着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我和吕郎君就是朋友。” “我姓李。” 小侍女大胆地望了李乾一眼,轻笑掩着嘴点点头:“是,李郎君。” “您二位跟奴婢来吧。” 小侍女在前方引路,李乾和吕布两人跟在后面。 灯笼放着昏黄的光线,照着小径两边摇曳的花草。 晚风划过竹林,竹叶娑娑摇动。 哗哗水声自前方传来,小侍女带着两人一直走出这边竹林,眼前蓦地一开阔。 水波拍岸,一汪湖水泛着粼粼月光,静谧安详。 但李乾的视线并未在湖水上停留,而是转向了小湖旁边的一座宅院中。 那不大的宅院坐落在湖水旁,院墙上空透着明亮的灯光。 很明显有人在院子中频繁走动,是以灯光一晃一晃的。 小侍女领着吕布和李乾二人,向着院子方向走去。 走的近了,便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李乾心中还有几分纳闷,难道不是蔡京强掳良家女子享乐的戏码? 怎么还有说有笑的?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啊? 不过无论如何,能深入蔡府,得到蔡京的隐秘,就不虚此行了。 过阵子若蔡京在荥阳、汴州的事情上发难,或许就能以此事反制之,还能更进一步,动摇此贼的根基…… 李乾望见宅院,下意识地想的是如何对付蔡京,这已经算是一个较为合格的政客。 但一旁的吕布却一个劲儿地盯着小院的门。 “老爷……” 话刚要出口,李乾就望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哦!李朋友!”吕布回过神来,急忙改口。 前方的小侍女转过头笑吟吟地望了吕布一眼,随即转身推开院门。 嘎吱一声传来,缤纷的灯光自门后照过来。 一阵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让李乾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等他定下神来,向内望去,却见到约莫十多个女子,年龄各不相同,有少女,有年龄稍大一些的美妇人……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个个身着华美、妆容精致,身段曼妙,满身都是珠光宝气。 在李乾望着她们的时候,一众女子也听到了开门声,纷纷转过头望向门口。 “吕郎君!” 一声娇呼声从离着门最近的女子口中传来,既惊又喜! “啊呀!吕郎君来了!” “吕郎君,妾身可想死你了!” “吕郎君,没有您在,这饭也吃不香了……” 一众女子嘤嘤地向着院门这边跑来,甚至还有几个眼皮子浅的掉了泪下来,当真我见犹怜。 吕布一下子就被围在中间了。 直到这时,才有女子注意到了后面的李乾,又是美眸一亮:“啊呀~这里还有个俊俏的小郎君!” 此言一出,众女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过来。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李乾,众女子面上纷纷浮现出一抹喜意。 “没想到还有郎君!” “小官人生的好俊俏……” 一下子就有好几个女子围了过来,还有的面上带着红霞,只是吃吃地望着李乾,却害羞地没有动作。 李乾却没被这香风扑鼻的场面迷惑,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顺带拉着吕布的胳膊后退过来,附耳问道:“她们都是什么人?” 吕布嘿嘿一笑,小声对李乾道:“都是蔡京的妻妾。” 李乾脑子嗡地一下,懵逼了片刻,脑海中下意识就出现了蔡京蔡大人的形象。 只不过这次蔡京的头上却冒着浓密耀眼的绿光。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现玄机!蔡京的把柄! “不是……” 李乾张着嘴,望着吕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要说蔡京的妻妾们胆子大,还是要说吕布有门路呢? 蔡大人的老婆们已经再次娇笑着围拢了过来,有的抱住李乾的胳膊,还有的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温润的触感从身周传来,一阵阵脂粉香气浸入鼻端,一张张娇美、各具特色的容颜从眼闪过,令人目不暇接,美人们带着的翡翠玉簪、缤纷宝石在院内宫灯的照耀下放出华美的色彩。 李乾觉得,就算是唐三藏来了,也是有可能顶不住的。 不过就算顶不住,也得先顶一顶。 为今之计还是要要先搞清楚状况,再说别的。 “等等,几位先等等!”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身边围过来的几个美人。 “哎呀,还害羞什么呀,小哥儿!”一个身披紫色罗纱褙子,脸庞嫩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女子环住了李乾的腰,呵气如兰,娇笑着道:“今天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是断然不会叫别人知道的。” “就是啊,不用怕,姐姐们还会吃了你不成?”另一边一个比她还要大上几分,却眉眼弯弯,颇具风韵的美妇也重新凑上来,贴在了李乾怀里。 眼见着又有几个女子也要凑上来,说不定还能凑够七个,上演盘丝洞戏码。 在后宫一直没享到的齐人之福,难道竟要在这里实现了? 李乾打了个机灵,急忙推开怀里身娇体柔的美人,又解开腰间两条如温玉的粉臂,抽身退开,对几个女子陪着笑道:“几位夫人,稍等一会儿可好?” “我想先和我朋友说上两句话。” 另一边吕布早已经开始左拥右抱、上下其手了,听到李乾的话急忙从怀中女子白腻的肩颈间抬起头来,望向李乾这边:“怎么了?老爷……咳,老李?” “过来过来。”李乾一个劲儿地对他招手。 “失陪一会儿,失陪一会儿。”吕布急忙撇下怀里的三个美人的,向李乾这边过来,引得美人们的一阵娇嗔。 “小娘子们,我先和他说两句悄悄话。”吕布转头对她们邪魅一笑,登时就让两个粉面酡红女子软了下去。 李乾看的都呆住了,心说这是被吕布下了蛊不成? “这怎么回事儿?”李乾难以置信地附耳对吕布问道:“蔡京的妻妾……她们怎么都这样?” 吕布嘿嘿一笑,小声道:“老爷,一开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地方。” “蔡京那老不修的,一连娶了二十七个妻妾,您想想就凭他那德性,他能应付得了吗?” “这不还得咱们这些好人来帮帮他?” 李乾听得瞠目结舌,越过吕布打量了一眼在场的女子们:“蔡京有二十七个妻妾,在这的就十八九个,这都快到齐了吧?” 吕布也转身扫了一眼,随后小声道:“老爷,人家是轮着班来的,今天没到的,可能明天就来了。” “您要是今晚不过瘾,明天再来就是。” 李乾已经无语了,他方才只是感慨一下,没想到蔡京的老婆们竟然如此豪放。 可谁料吕布竟然蹦出来一句这个。 蔡京的这些妻妾们竟然还有轮班制度,轮流着过来寻乐子。 吕布见李乾愣住,接着笑道:“蔡府里也不光这么一个小院,这些女人欲求不满,只要是外面来的男人,长得不丑,全都来者不拒。” “不过这地方知道的人也不多,还是要给蔡京蔡大人留一点体面的嘛……” 李乾无言,这还叫给他留体面? 你们要是不留体面,又该如何? 这一刻,李乾想到了蔡京的八个儿子。 他忍不住问吕布:“蔡京的那么多儿子里,有几个是真正他的?” 吕布也犯了难:“老爷,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连她的那些妻妾都不知道……” “可能只有天知道了吧?” 李乾无语地抹了一把汗,感叹着老实人蔡京的遭遇。 忙活了一辈子,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不,老绿牛,奋力敛财、揽权,结交党羽。 结果到最后连儿子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蔡京……他应当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吧?”李乾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肯定不知道啊!”吕布理所当然地道:“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乾心说不知道就好,若是知道了还不管,那就有大问题了。 他们俩在这聊了一会儿,那边的一众女子们已经等不及了。 “吕郎君,春宵苦短,您就莫要再耽搁了。” “是啊,还有这位小郎君,也一起来吧?” “两位郎君吃过了没有,妾身这就让下面送酒菜过来……” 李乾悻悻地望了她们一眼,小声对吕布道:“还是你留在这,我自己回去吧。” “怎么了?老爷?”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您不会是嫌她们……” “唉~”李乾叹了口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嫌弃她们也好,又或者是心里那点道德感作祟,不愿意同别人的妻妾厮混也罢,反正他心里就是不怎么舒服,不太想留在这。 “好,老爷,未免外面有危险,我跟您一块儿回去。”吕布当即道。 “不用,你留在这就行。” 李乾无奈地瞥了一眼后方的众女子:“现在咱们是在蔡京的府上,人家又是蔡京的妻妾们,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们怎么可能愿意?” 女妖精又怎么可能放跑嘴边的唐僧肉呢?这简直不现实好吧? 但吕布嘿嘿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老爷您放心,我自有妙计。” 只见他转过身,对一众女子们解释了片刻,这些女子虽还有些不满,但也都娇嗔着和吕布告别。 “吕郎君,你可莫要忘了今天的话。”这是眼含泪光,温柔望着吕布的。 “郎君,没有你妾身们可怎么办啊!”这是寻死觅活,哭闹上吊的。 “吕郎君,在外面可莫要忘了妾身。”这是含情脉脉,万般不舍的…… 但让李乾颇为惊奇的是,不管如何,这些女子似乎都默许了两人离开。 从小院离开后,还是来时那个小侍女打着灯笼,送他们二人向着那处美人假山走去。 李乾边走边纳闷,忍不住小声问吕布:“奉先,你同她们说了什么,为何这些女子都这么痛快,直接把咱们放走了?”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也没说别的,就是说以后三天,我天天都来。” 李乾身子一震,望着吕布的眼神也禁不住肃然起敬,拍着他的肩膀,感慨地道:“奉先啊……真是苦了你了……” 怪不得女妖精会放走跑到嘴边的唐僧肉,原来是为了接下来三天都能有唐僧肉吃! 听说了吕布会过来,想必那些倒班的也不见得再会守规矩了,可能都会一股脑儿地凑过来。 以一人之力,应对二十多个,李乾真怀疑他会不会被榨成人干。 吕布当即神色一正,月光下的大方脸上,满是牺牲的光辉:“都为了老爷,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小侍女将两人送到假山旁,又与吕布调笑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乾和吕布继续走入树林,向着院墙走去。 树枝和叶片上凝着一层淡淡的雾水,将两人的衣袍带的有些湿润。 走着走着,吕布突然一叹:“老爷,其实她们也都是可怜之人,也未必有那么放荡不堪。” “嗯。”李乾点点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反正蔡京的妻妾们吃的是蔡京家的米,给蔡京戴的绿帽子,李乾自然不会闲得没事,去品评她们的生活。 吕布还以为李乾这是敷衍,急忙解释道:“老爷,这些女子里,很多都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蔡京的。” “嗯?”李乾脚步一顿,转头望着吕布:“什么意思?” 吕布急忙走到前面去开路,边走边小声地解释道:“老爷您想想,蔡京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子,又老又丑又肥,您说什么女孩儿愿意嫁给这种人?” “只不过蔡京既有钱,又有权势。” “有的人家是看上了他蔡大人的钱,把女儿嫁给他做妾,有些人则是看上了他的权势,也把女儿嫁给他做妾,这些都无可厚非。” 李乾愣了片刻,随后才点了点头。 吕布说的时候,只考虑过哪些人家的情况,却并未想过这些姑娘本身的想法。 她们真的愿意为了钱、权这些东西,嫁给蔡京这样的人吗? 恐怕未必。 只不过当今的社会现状便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论女子、男子,都很难逃得过指婚的魔爪。 其中也包括李乾。 他的那些秀女也不是他自己谈恋爱谈进宫的,而是先帝在位后期,就让诸多大臣们开始选秀了。 那些人全都是大臣们给他选进去的,连皇帝自己都没有婚恋自由。 在当下社会,只有少数开明的家长才会允许自家孩子去自由恋爱。 可这也是在家庭没有需要的情况下。 若家中有了需要,不管你有没有谈恋爱,该娶就得娶,该嫁就得嫁…… “老爷,可这世上也不都是愿意攀附权贵的人啊!” 吕布没注意到李乾的表情,一边拨开枝叶继续向前走,一边继续吐槽道:“有时候蔡京瞧上了什么人家的女子,人家又不答应,这时候祸事就来了。” 李乾跟在他身后,若有思索地继续听着。 “以蔡京的权势,除了那几个人,有谁能受得住?这些人家吃了苦头儿之后,慢慢的也就屈服了,最后也只能把闺女乖乖地嫁给他。” “老爷您想想,蔡京的这些妻啊妾的,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进的蔡府,她们是被强迫着进来的,怎么可能对蔡京有什么好心思?再加上蔡京又是个老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来二去的,谁又愿意待见他?谁又真心把他当成相公了……” 吕布拨开树枝,两人离着院墙越来越近。 李乾的思绪却已经飞远了。 既然蔡京的这些妻妾有被强迫的因素,那是否可以利用此事,在背后捅他一刀呢? 斟酌了片刻,李乾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不行。 虽然他李乾觉得这种事儿很大,但在朝中的很多大臣看来,这只是蝇头小事罢了。 蔡京若是被斗败了,可以将此事作为锦上添花,进一步追击。 但若想要利用此事让蔡京翻个大跟头,甚至从此一蹶不振……那是不可能的。 思索间,吕布的吐槽声也停下了,两人已经来到墙边,吕布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声咳嗦,和老太监那熟悉的声线:“是我!” “老爷?您回来了?” “回来了。” 李乾回了一句之后,在吕布的帮助下爬上墙,又跳到巷子里。 随即吕布的身形也从墙头越过来。 李乾转身望着高高的院墙,幽幽一叹。 若大乾也有曹丞相会如何? 他要是知道了这么个洞天福地,肯定会欣喜若狂吧? “老爷,您可回来了!”老太监激动的热泪盈眶,急忙迎了上来。 吕布瞥了他一眼,哼唧两声没有多说。 “久等了,老魏。”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 “不久!不久!” 在皎洁的月光下,老太监脸上同样是牺牲的光辉:“为了老爷,就算奴婢在这等一夜,也不久!” “行了,知道你忠心。” 李乾强笑一声:“马上宵禁了,被巡夜的官兵撞见可就不好了。” “赶紧走吧。” “是,老爷。”吕布和老太监齐齐应声。 三人借着月光,穿过一条条巷子,向着皇宫返回而去。 走在路上,李乾幽幽一叹。 这也算是朝政斗争了吧? 虚假的朝廷斗争:各种老谋深算的老阴比幕后布局,草蛇灰线,暗手无数,只等一朝爆发,干掉对手! 真实的朝廷斗争:皇帝亲自潜入大臣家里,和大臣的妻妾快活……最后这句划掉,改成寻找线索。 寻找线索…… 想着想着,李乾突然眼睛一亮,开了窍。 “奉先!!”他一把抓住了吕布胳膊! 吕布被他吓了一跳,连老太监都差点跳起来。 李乾却有几分激动,强压着声音道:“你这些日子同蔡京的那些妻妾厮……” 说到一半他又改了口:“你这几日事情去他府上打探消息,蔡京的妻妾是否知道蔡京的……” “秘密?” “这……”吕布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老爷,我还真没问……” 老太监一惊,蔡京的妻妾?厮混?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李乾却一个劲儿地推他:“快回去和她们共度春宵。” “事后再打听打听,蔡京这老贼有没有什么秘密,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吕布却陡然一惊:“老爷,我这是奉旨和她们睡觉吗?” 李乾脚下一趔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为何你的角度总是这么清奇? “是,算你是!” 他无奈地摆摆手:“赶紧回去吧!” “不行,老爷,我还得把您送回去。” 吕布这次却非常倔强,脚下一步不动:“老爷,看不到您安全回家……” “我……我这就算去了,心里也不安稳啊。” 老太监也忍不住道:“老爷,就让他跟咱们一块回去吧?” 李乾叹了口气,吕布急忙道:“老爷您放心,早去蔡府、晚去蔡府都是一个样儿的!” “就凭我的本事,一会儿就够了。” 李乾蓦地一惊,抬起头:“这……” 有时候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吕布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有歧义,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只要一会儿,就能把她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到时候想问什么,都能问出来!” “好!” 李乾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不得不说,吕布还真他娘的是个全才。 三人走在路上,一路往皇城返回而去。 李乾一边走,一边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看看还有什么可能用得上的地方。 “蔡京……妻妾……” “蔡京的儿子……” 蔡京的那些妻妾和蔡京的儿子关系又会如何呢? 他们看着亲爹一个劲儿地娶着比自己还小的老婆,想必心里也不太舒服吧? 不过也不一定,李乾不是他们,自然很难理解这种大家子弟的想法。 那么蔡京的儿子们,会不会知道他们不是蔡京的儿子呢? 说法有点绕口,但李乾却开始认真琢磨起了这个问题。 要是他们知道了,会如何呢?? 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愣,随即转向一旁两人。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是蔡京多少岁生下来的?” 这一问直接把吕布问住了,倒是老太监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好像是……蔡京三十多岁生下来的。” “这么说……” 李乾眼睛一亮:“蔡攸可能也不是蔡京的亲生儿子??” “这……” 老太监卡住了真的没法回这句话。 虽然他方才从李乾吕布二人的话头儿里听出了一些棱棱角角,但这种秘辛,人家当事人都不见得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李乾却惊喜地一拍手:“不管是不是,只要有这可能就好了!” 结合前世蔡攸这个人的性格,李乾发现,自己找到了能钳住蔡京的小尾巴的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钳住了他的脖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三人之夜!蔡攸背刺蔡京的可能!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心机的人。 此人也是个头生反骨的角色,而且即便在大乾一众“反骨人”之中,他也能称得上亮眼。 因为别人都是造皇帝的反,但这位重量级选手却是造自己亲爹的反。 前世的蔡攸年轻时候,就是个知道抓住机会的人,他在京裁造院作监守时,每次去上值都能赶上朝臣退朝。 当时的他就算计着时辰出来,专门和下朝的端王赵佶相遇。 《宋史》中是如此记载的:“每退朝,攸适趋局,遇诸途,必下马拱立,王问左右,知为蔡承旨子,心善之。” 这位端王赵佶,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宋徽宗了。 等到哲宗身逝,赵佶继位,就对蔡攸“记其人,遂有宠”了。 这便是蔡攸最初的发家史。 凭借着这样的心机,蔡攸的官越做越大,到后来竟然达到了他爹蔡京的位置——宰相。 但若要让李乾来评价这个人,他觉得还是三个字最适合蔡攸:带孝子。 这位孝子最初还和亲爹蔡京和和美美,但后来不知为何,双方就翻了脸,反目成仇,相互倾轧。 蔡京的四儿子蔡绦最受蔡京宠爱,经常帮着年老的蔡京处理各种奏章,也是蔡京的左膀右臂。 蔡攸就多次上奏宋徽宗,请他杀了自己的弟弟蔡绦,意图断掉亲爹的一臂。 《宋史》和《宾退录》中也曾有记载,蔡京多次被罢相,其中有一次就是蔡攸的功劳。 那次蔡攸到蔡京的府第,正赶上蔡京与客人谈话,蔡京让客人稍候。 只见蔡攸一进来就急着上前抓住父亲的手做诊脉之状,说:“大人脉势舒缓,体中得无有不适乎?” 京曰:“无之。”攸曰:“禁中方有公事。”即辞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旁的客人悄悄看到这一幕,更是满头雾水,便出来问蔡京缘由,蔡京无奈地道:“你一定不明个中缘由,这个逆子是想因为我有病而罢了老夫!” 过了几天,宋徽宗果然下诏命蔡京致仕。 一些史料中也有过记载,人们暗地里笑话蔡京,只因为他当众称呼自己的儿子蔡攸为“公”,可见双方已快要形同陌路了。 带孝子蔡攸的事迹还有不少,李乾觉得或许有蔡攸的问题,但蔡京的问题也同样不少。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而蔡京不仅和儿子反目成仇,连他弟弟都对他没什么好感,妻妾们更是扎起堆来给他戴帽子…… 这种完美的人生,就问问还能有谁? 所以啊,做人就要做忠臣,不要学蔡京这个大奸臣,老绿牛…… 当然,如今蔡京蔡攸父子还没有到反目的那一步,但李乾却觉得,一个人脑袋上的反骨就像是坚毅、忠心、善良等等耀眼的人性光辉,是不会被埋没的。 虽然现在没有显露出来,但只要时机合适,早晚都会出现。 蔡攸就是这么一位潜力型选手。 李乾要做的,只是激发他心中的欲望和想法…… 三人一路回到了皇宫,吕布转身告辞,踏着月光,向蔡府而去。 李乾也没拦着他。 不管如何,蔡攸都是作为一条长线来存在的。 不可能说今天给了他好处,明天他就帮李乾转头干自己的老子了。 荥阳、汴州之事爆发却就在最近,蔡攸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所以吕布能收集到什么消息、证据,也是非常重要的…… 李乾注视着吕布离开,随即也没回长生殿,而是坐上了轿子,往六宫方向而去。 今日被蔡京的妻妾们撩拨了一番,让他有点顶不住。 野花再香,也没有家花香嘛。 行驾悄悄来到景阳殿门前停下,李乾制止了要喊一嗓子的老太监,一个人向宫内走去。 值宫的宫女、宦官望见皇帝陛下,纷纷吓了一跳,急忙欲俯身拜见,但都被李乾拦住了。 不一会儿,他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李乾一猜便知道,定然又是西施在做饭了。 今天下午折腾了大半天,连晚饭也没顾上吃,没想到在这边还能补上。 来到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厨房,让门口欲要行礼的宫女闭上嘴,李乾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果然,一个围着灰色麻布围裙的俏丽秀美身影正立在灶台前,聚精会神地将出锅的一锅黄灿灿的豆腐细心盛进汤煲中。 李乾放轻脚步,缓缓走近了,突然伸出双臂,揽住了美人柔软的腰肢。 “啊~” 一声惊呼传来,西施下意识就扭着身子挣脱,却被李乾用胳膊紧紧框在身前,激动之下连盘子都差点飞出去。 还好李乾眼疾手快,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 “陛下?” 回过头的西施这才认出是李乾,整个人顿时像是泄了劲儿一般,松了一口气,柔软的娇躯瘫倒在李乾怀中:“陛下,您吓死妾身了……” 李乾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随即立刻反过来占据主动:“是不是趁着朕不在,又偷吃好吃的?” 西施这才回过神,自己还做着菜,急忙羞红着脸,从李乾的怀里起来。 “不是,陛下。” 她娇声解释着道:“今日长孙姐姐来了妾身这里,妾身是给她下的厨。” “哦。” 李乾点点头,低头望着这一盘豆腐,两面都用羊油煎的黄灿灿的,裹在浓稠的淡黄色汤汁中,汤里面还漂浮着一颗颗翠绿的豌豆,鲜红的胡萝卜粒,撕成一条条、煮的软烂羊肉…… 李乾的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 “爱妃,你肚子怎么叫了?” 李乾恶人先告状,大感惊奇地望着怀里的西施。 “是陛下的肚子叫了才对。”西施用抹布擦着桌子上贱出的汤汁,转过头娇笑着道。 “还敢狡辩,反诬朕一嘴?” 李乾恶狠狠地把美人揽的更紧:“是不是翅膀硬了?让朕检查检查!” 西施俏面粉红,不安地扭着柔软的身子,想要挣脱开,但却适得其反,让李乾抱的更紧了。 “陛下,长孙姐姐还在秋水阁等着吃饭呢!”西施忍不住红着脸道。 李乾也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在这里太过分,只是想要占些嘴上和手上的便宜罢了。 待西施盛好饭菜,让宫女提着,李乾便同她一起向秋水阁走去。 来到里间,桌上已经摆了三盘炒好的饭菜,一荤两素,非常简单,一个气质安静、侧脸绝美的女子身着鹅黄色宫裙,正坐在窗边,一颗一颗地剥着松子。 棕黄色的松仁掉在银盘中,声音清亮。 听闻开门声,美人急忙转过头,口中还笑着道:“西施妹妹,我帮你剥了松子……”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长孙无垢惊喜地站起身来:“陛下?” 说着便快步走过来。 李乾笑了笑,张开手将美人揽进怀里:“有没有想朕?” 长孙无垢俏面微红,臻首都稍稍低了几分,但还是小声道:“想。” 望着她娇羞的模样,李乾心中突然一动。 今天在蔡京府上拒绝了那群女人,难道回到宫里,就有了新进展? 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吗? 老天真的有眼啊! 长孙无垢碰巧来西施这里,那么有没有可能……今晚把她们两个都留在这里呢? 李乾觉得,这个可能性很是很大的。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另一边,正在盛饭的西施,愈发觉得有可能。 “陛下,不知道您要来,妾身再去做一道菜吧?” 西施望着这一桌的三菜一汤,不禁有些忧愁。 本来是两个人要吃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来了三个人。 “无妨。” 李乾急忙叫住了她:“已经够了。” “朕今天其实不太饿。” 不太饿自然是假的,李乾其实已经很饿了。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女妖精愿意放走唐僧肉,自然不是心地慈悲。 她们是为了吃到更多的肉。 李乾这里也是如此,他其实是对这两块小嫩肉有更深的图谋。 三人一块吃饭,自然又是李乾舒服的时候。 两女分坐在他左右,一个劲儿地帮李乾夹菜、盛汤,都快直接喂给他了。 这顿饭吃的李乾无比舒心。 吃过饭后,长孙无垢就提出了告辞。 李乾笑望着她的俏脸,开口道:“你来找西施,就是为了来蹭一顿饭?” 长孙无垢还没说话,西施就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前几晚长孙姐姐每次都和妾身聊好久,还给妾身带来了点心。” “那今天怎么着急走了?” 李乾又脱下沾了露水的外袍,一边递给宫女,一边笑着道:“莫非朕来了,还打扰了你们不成?” “不是如此。” 长孙无垢红着脸看着李乾,又望了一眼西施:“妾身不是……不想在这里打扰到陛下吗?” 西施本来还有几分懵懂,可过了片刻突然俏脸一红,好似明白了什么。 李乾身着白绸的中单,笑着走上前几步道:“不着急,不着急。” “你们多聊聊也好,增进增进感情嘛!” “晚上就吃了那么点,想必还还吃饱吧?朕先去沐浴,顺便叫人给你们送些点心过来。”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必须得洗洗澡。 “可是陛下……”长孙无垢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李乾却笑着将头凑到了她晶莹的耳边,小声道:“你上次不是还说,西施妹妹漂亮的很吗?” “今晚可别提前走了。” 长孙无垢俏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西施虽然很好奇李乾说了什么,但这种情况下却不适合多问。 “行了,你们先聊、先吃,等朕回来和你们一块。” 李乾笑着走去侧房洗澡,眼下知道两个美人在等着自己,自然不可能磨磨蹭蹭地洗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扔下来,走进浴桶用澡豆稍稍搓洗了一会儿,冲洗干净后,就用绸巾擦干净身体,向门外走去,充分发挥了男人洗澡时间短的优点。 李乾披着黄绸的浴袍出来的时候,西施一袭素裙,与穿着一条鹅黄色花鸟宫裙的长孙无垢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说笑。 当然,这个说笑是指,西施一个劲儿地说,而长孙无垢虽然频频点头,但可以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用葱白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粒剥好的松子,时不时就送进西施唇中一粒。 西施笑的眉眼弯弯,不断地说着近些日子的趣事,非常开心。 看得出来,两人关系真的很不错。 这边的开门声惊醒了正在谈笑中的两女,西施急忙起身,端着一盏水走过来,递给李乾。 李乾接过茶水灌了一口,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容颜几近完美的女子。 若不是她双颊上的那一丝羞红,真会叫人以为她是一块无暇美玉雕琢而成。 “先去沐浴。”李乾笑着捏了捏美人的脸颊,那一抹红润顿时更显眼了。 “是,陛下。”西施顿时垂下臻首,羞涩地应声离开房间。 长孙无垢在后面看的气结,忍不住娇嗔道:“陛下,您刚过来,西施妹妹就忘了她的长孙姐姐了。” 李乾望着她的小模样,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也走上前抓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你还吃醋了?” “妾身哪里敢吃陛下的醋呢?” 长孙无垢娇笑两声,就要借着这个机会起身:“陛下,今日妾身还有事,就先走了。” “落到朕手里还想跑吗?” 李乾早就防着她这一手,笑着用力一拉,怀中便多了一具如温润暖玉般的娇躯。 “陛下……” 长孙无垢俏面红的如熟透的虾子,忍不住小声道:“这……这也太胡闹了……” “这有什么胡闹的?” 李乾揽着怀里的美人,愈发不愿意松开:“只是一起睡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长孙无垢俏面更红,什么叫只是,什么叫而已?? 难道就这么漫不经心吗? “陛下……” 长孙无垢还想继续挣扎,红着脸、扭着身子,声若蚊呐地道:“妾身来了月事,不能……不能和陛下睡觉……” “还想骗朕,罪加一等。” 隔着薄薄的绸缎浴袍和裙子,李乾轻轻拍了她一下,略施薄惩。 宫中后妃的日子在宫里都是有记录的,李乾自然不会忘了。 长孙无垢见挣扎无望,顿时不敢再动了。 “快去。” 李乾却不想放过她,又轻轻拍了她一下:“你也去洗干净,朕满足一下你的色心,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要是中间跑了,朕改天可是会去翡水阁,专门惩罚你。” 李乾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萝卜大棒齐出……暂时还没出大棒。 长孙无垢只得乖乖站起身来,撇着娇艳的红唇,磨磨蹭蹭地向门外走去。 “这哪是满足妾身的色心?妾身一个女子哪有什么色心?分明就是满足陛下的……” 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了轻轻一巴掌。 “嘟囔什么呢?”李乾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这幅小模样。 “没说什么。” 长孙无垢急忙快步向门外跑去。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又想闭目养神,可今日蔡京府中发生的事,方才西施绝美的面容和长孙无垢柔软的娇躯总是轮流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很难静下心来。 但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后,却又担忧起荥阳的事情来。 李乾不怕自己这边出问题,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准备。 就算满朝大臣都齐齐发难,他大不了就一直拖下去,慢慢地磨洋工。 但怕就怕灾区那边出问题。 那些大户、官员为了这些多出来的上等良田,指不定什么阴损招数都能用的出来。 说不定还会破坏大堤的修筑,使用各种手段造谣、阻挠等等。 李乾非常看重这次的黄河大堤,若是修好了,岂是百年之功? 朝廷的粮食产量将提升一大截,而且对漕粮的依赖也会下降。 希望严嵩与和珅能顶住那些人的压力和肮脏手段,能彻彻底底地把这件事儿推行下去…… 想着想着,嘎吱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西施身着轻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从门外走了进来,俏面上还留着两片粉红,带着浴后的清新和清香。 皂角和幽幽花露香传入鼻端,舒缓了李乾沉重的心情。 他笑着拍了拍大腿,西施俏面更红,但还是来到李乾身边,缓缓坐在他腿上,向后递过一张绸巾。 李乾则接过绸巾,细心地帮她擦拭起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来。 从发根到发梢,每一寸都擦遍,这已经是天长日久之下,两人渐渐形成的默契了。 “前些阵子朕要你读的书,有没有仔细看?”美人坐在怀里,李乾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温柔了几分。 “陛下交代的事,妾身一直都有看。” 西施依靠在李乾怀中,舒服地眯着眼睛,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但妾身看的时候,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西施抬起臻首,明媚如秋水中的大眼睛中还有几分忧虑。 “无妨。” 李乾笑着道:“谁也不能生而知之,有不懂的再正常不过了。” “朕给你找了一个先生,一会儿就进来。” “啊?” 西施一惊,登时直起身子,俏面通红,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陛下……您怎么不早说?” “妾身这个样子,如何见先生?” 她双手撑着椅子,就想下去找衣服穿。 “没事。” 李乾坏笑着又把她揽回到了自己怀里:“不管你穿什么见她都行。” “这……陛下……”西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李乾见状不得不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慰道:“你放心,朕给你找的先生,自然也是女子。” “可是……”西施还是有些放不开,可怜兮兮地望着李乾:“非要现在见她吗?陛下?” 李乾笑眯眯地在她光滑的俏面上轻啄了一口:“就要现在见。” 就在此时,房门也嘎吱一声被打开。 刚刚沐浴完的长孙无垢一身素色的纱衣,粉面透红,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乾的舆论战!和珅严嵩的启发! 李乾轻声笑了笑,西施却是一个激灵,差点把头埋进李乾怀里。 就这还拉起李乾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后背和腿上挡,生怕薄薄的纱衣泄露了春光。 李乾好笑地揽着她:“还不抬起头来,见见你的先生?” 长孙无垢正用绸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什么先生? “妾身……”西施的小脸通红,但还是在李乾的帮助下,转过头来。 然后就同长孙无垢有些懵的小眼神对上了。 一对懵逼的眼神变成了两对懵逼的眼神。 “长孙姐姐?”西施忍不住惊呼出声,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急忙从李乾怀里爬下去,跑向长孙无垢。 “我的先生是你吗?长孙姐姐?”西施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挽住了长孙无垢的胳膊。 “我……”长孙无垢还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被她挽住胳膊,一时间俏面也红了起来。 “陛下?”她一个劲儿地向李乾使眼色,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事儿? 李乾笑着站起身来,走上前去:“自然是读书先生的事,日后你可以天天过来教西施读书,所以你就是她的女先生了。” “妾身……”长孙无垢红唇微张,但是低头望着西施那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轻点臻首,答应下来。 西施异常高兴,急忙后退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学生见过长孙先生。” 李乾闻言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揽过她的纤腰:“先别急着改口。” “今日还是叫长孙姐姐吧,等下次再叫先生和学生。” “下次?”长孙无垢和西施同时转头望着李乾,大大的眼睛中有大大的疑惑。 李乾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干笑着改口:“明天,明天。” 女先生和女学生的戏码,还是下次再来吧,今天还是姐姐和妹妹比较好。 两女虽然没能体会到李乾的意思,但今天叫和明天叫都是一样的,也就从了皇帝陛下的意了。 李乾又拉过长孙无垢,带着她们两人一同回到了椅子上坐下,两女则一边一个,坐在了他的腿上。 直到这时,有些单纯的西施才反应过来,怎么长孙姐姐也沐浴了,也到这里来了? 李乾左手一张绸巾,右手一张绸巾,帮她们擦着头发,忙的不亦乐乎。 心说幸好今晚只有两个,要是再来一个,他可没有第三只手擦头发。 “陛下?”西施涨红着小脸,不知该不该问,又该如何问。 长孙无垢红着俏脸,低着头,却是都不敢去看西施了。 “今天你长孙姐姐就先不走了。” 李乾用怪叔叔的语气,循循善诱道:“都入了九月,天气快变冷了,今晚她留在这,和咱们一起休息。” 长孙无垢坐在李乾的另一只腿上,俏面上的红霞快要飞到白净的耳根处了。 西施却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原来今天只是休息。 那或许也……无妨吧? “陛下,妾身这就让人再送两床被褥过来。”西施急忙下去,就要和候在门外的宫女说。 李乾脸上的笑容一僵,长孙无垢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西施疑惑地转回头,有些不知所以。 “去吧,去吧。”李乾笑着摆摆手。 西施隔着门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宫女抱着另外两床锦被走进房间,在床上放好,随即如火烧屁股般地跑了出去。 皇帝陛下一晚竟然要和两个娘娘大被同眠,这……这也太荒唐了…… 不对,也不该说是大被,毕竟这里可是有三条被子呢。 可能……他们之间真是清白的? 李乾自然听不到这些小侍女的心声,他笑呵呵地给两女擦干了头发,便同两人一起上床睡了觉。 “朕睡在最外面就行。”李乾见她们两个都上了床睡觉,才笑呵呵地吹熄了小臂粗的红烛,上了床。 秋水阁中一片漆黑,只余下一片寂静。 西施睡在床的最里边,此时突然听到外侧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些怪异的动静,不禁好奇地喊着长孙无垢:“长孙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长孙无垢的声音扭扭捏捏,像是紧咬着银牙挤出来的一般。 李乾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你长孙姐姐有点冷了,你过来帮她暖和暖和身子吧?” “啊?”天真的西施竟然信以为真,挪动着身子,就要靠过去。 黑暗中,长孙无垢似乎是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没有……” 只是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李乾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传来:“她害羞了,不好意思说,快过来吧。” “隔着两层被子,怎么能帮她取到暖?” 西施有些迟疑,但想到长孙无垢还要做自己的老师先生,这时自然要尊师重道,便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哦~” 随后便凑过去了。 有个成语用在此处非常妥帖和恰当,叫做羊入虎口。 当然,要认真论起来,其实也不算羊入虎口,毕竟李乾也是个纯洁的人。 这一晚,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单纯地睡了个觉而已。 这话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他自己觉得还是很单纯的,嗯,很单纯…… ~~ 李乾这边忧心忡忡,担心灾区情况的时候,荥阳与汴州果然出了乱子。 只不过这个乱子……和李乾想象中的有些差别。 和大人紫锦穿花金钱卦,刚从大堤上回来,此刻正坐着一顶平平无奇的黑呢小轿在往县衙赶。 大街上人流众多,大多都是衣着简陋、身材瘦弱的百姓,面上也带着几许愁色。 和大人坐在轿子里面,对这些人眼不见心不烦。 实际上他自己也烦着呢,自然不可能再去看这些百姓、灾民,自找麻烦。 轿子行着行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好可恨的狗官!” “唉!咱们大乾就是有太多王申这种狗官了!” “真是恨不得打死这个狗官……” 和珅听着听着,突然一激灵,急忙问跟在轿外的刘全:“刘全,这是什么地方?” 一直任劳任怨的刘全语气似乎也有些慌:“老爷,就是个破茶摊,有个人在勾栏听了戏,正跑这来瞎嚷嚷呢!” “王申,王申……” 和珅一听就觉出不对劲儿来。 不为别的,只因他和大人在各地钱庄中都有暗户,其中一个就是化名为王申,叫刘全操办的。 如今一听这个,当即就敏感了起来。 “快,快去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和珅都快急眼了,难不成那么隐蔽的暗户都被人打听到了? 这些人的本事就这么大?之前还低估他们了?? “老爷,我这就去!” 刘全也知道轻重缓急,同几个人小跑过去,打探了一会儿消息,急忙又跑了回来。 “老爷,已经探清楚了。” 刘全望了望四周,小声对轿子里道:“这戏唱的是一个姓刘的乡里恶霸,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一个知县都奈何不了此人,只因他在朝中有一个大靠山,就是大贪官王申!” “这个王申比姓刘的恶霸还要……还要……” 刘全吞了下口水,斟酌了一下语言,还是道:“王申比刘恶霸还要不堪……” 和珅气呼呼地一拍大腿:“赶紧回县衙!” 这踏马分明就是有人在抹黑他和珅! 什么王申不王申的? 这两个字并在一块,不就是他和珅的珅吗?? 低调的黑呢小轿一路回到了县衙。 济阳县县衙后院。 青石搭成的院墙,高大的黑色立柱撑起正堂。 “查!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一身紫锦穿花金钱卦的和珅抿着茶水,皱眉坚定道:“必须要查!” 下面的济阳知县一身青色官袍,有些畏畏缩缩,但还是小声问道:“和大人,到底查哪件事啊?” “两件都要查。” 和珅的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无论是那个乱七八糟的戏文,还是大堤上断粮之事,都得查清楚了!” “这背后究竟是谁!” 居然把他一个心里善良的忠良之臣,写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奸臣,让和宝宝很是生气。 这种情况他自然不答应。 “和大人,下官遵命!” 知县躬着身子,苦着脸道:“只是这戏文定然是在县外传进来的,本县倒是能禁了,但若要细细追查,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和大人,不如叫其余几个县的人一块配合着?”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济阳县的官儿,怎么可能查到人家别人的地盘上? 和珅也点点头,胖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本官现在便行文发往管城、中牟几个县,让他们一块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抹黑本官!” 这戏文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迅速就在济阳县普及开来,背后定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难不成是那些大户? 还有王申的事儿,这写戏文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就在和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些人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和大人,县尊大人。” 来着是一个穿着皂衣的小吏,躬身道:“郑谌郑老爷、周令周员外、高守儒高老爷……” 小吏一连报出一串人名,最后道:“这些老爷都来求见和大人。” 和珅先是一怔,随即笑着道:“好,请他们都进来。” 荥阳、汴州的大户们,自然也不都是猪油蒙了心之辈。 有些人觊觎着凭空多出来的那上百万亩良田,但也有人能看清楚情况,这些人或者是觉得斗不过和珅、严嵩等人,又或者是对他们来说,有些东西要比田产更具价值…… 因此,这次还是有不少大户支持和珅,并且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郑老,高老……都是稀客啊!”和珅虽然心里想着戏曲的事儿,但面上还是笑眯眯地请这些穿锦披秀的乡绅大户们坐下。 “和大人,您听了那个戏没有?” 高守儒是个六七十的老者,骨架很大,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松锦长袍,上来就急急忙忙地开始问。 “这个……” 和珅没想到上来就被问了这么尴尬的事:“这个……本官略知一二……” “和大人,我们也没想到竟会排了这么一出戏。” 郑谌见了他的尴尬,急忙接过话题道:“还望和大人能不计较此事,继续同严相精诚合作。” “严相?” 和珅端着茶盏的小胖手突然滞住,僵硬地抬起脖子:“什么严相?怎么回事儿?” “这……”一干士绅大户也都愣住了。 合着您还不知道呢? 大家纷纷转过头,望着坐在首位的郑谌,目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叫你急急火火地过来,合着人家和大人都不知道这事! 郑谌老脸上也带着几分尴尬,强笑着道:“以和大人的睿智,现在不知道,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他又望向一边:“老高,你不是还带了戏文吗?快给和大人看看。” “好。”高守儒也不含糊,直接从袖子中掏出一沓纸递给和珅。 和珅接过来,面无表情地翻看起来,脑门子上的青筋直突突。 什么无恶不作的大贪官王申,什么为民请命,两袖清风的严宰相…… 严宰相…… 和珅气的牙根痒痒,看到这三个字眼,他焉能想不出这是何人? 除了严嵩那个缺德冒坏水的老王八蛋,定然没人敢做这种事儿! “这戏文是不是从北岸传过来的?”和珅气结,一把将这沓戏文拍在桌子上。 郑谌急忙解释道:“和大人,此事可能也有些误会。” 其他士绅大户也七嘴八舌地劝道:“是啊和大人,如今外敌当前,咱们万万不该内斗了。” “和大人,您与严相都是真心为民做事的人,都是大清官,其实没必要在乎这些虚名。” “对啊和大人,万一耽搁了修堤的事儿,那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先应付修堤粮食的事儿吧……” 这些支持和珅的大户都担心,万一和珅与严嵩杠起来了,耽搁了修堤怎么办? 那他们之前的投资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和珅自然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他洒然一笑:“诸位放心,本官自然不是严嵩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本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滴!” 众多乡绅纷纷松了口气。 但和珅紧接着又道:“但本官也不能总看着严嵩如此抹黑本官吧?” 郑谌首先会意过来,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和大人放心,日后这戏文定在南岸唱不出来了!” 其他乡绅也纷纷会意,急忙作出各种保证,定然不会再让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抹黑和大人的名声。 但是北岸他们就管不了了。 说完这些后,剩下的众多乡绅们这才语气一转,说起了修堤的正事儿。 “近些日子诸事不顺啊!” 周令摇着头感慨道:“先是老万头差点被那些人说动了,这几天他们又嚷嚷着,说什么自家粮食也紧张,都让大家伙不要再借粮食了……” 老万头指的是乡绅万同,此人是修堤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 盖因修堤的石料都是民夫们从周山上凿取的,而这周山……就是万同家的地界。 “不错,还好咱们发现的早,没让那些孙子们得逞!” 高守儒愤愤地道:“你说修好了大堤,以后还不是世世代代都受好处?” “这些王八蛋里钻出来的贼厮非要上蹿下跳,到处使坏,当真是一滩老鼠屎!” 和珅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无妨。” “只要咱们密守八方,这些人寻不到机会!” “这些不借粮食的人,本官都已记下了名字,待日后大堤成了,他们的名字依旧要刻在堤上。” 众多乡绅大户直接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大人莫不是天底下头一号大善人? 和珅却微微一笑:“只不过前面还要加上几个字‘曾借粮后反悔者’。” 大户们一怔,随即当即爆笑开来,堂中一时充满了欢快了气息。 郑谌忍不住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道:“和大人,高,实在太高了!”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乡绅们:“到时候大堤上借粮的名字更少,反倒多出这么些反悔的人来,岂不是更显得诸位仁义?” 众人一听,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儿。 有些东西,靠的就是对比。 有了那些背信弃义、临阵反悔的人对比,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自始而终的人更加可靠?? 乡绅们纷纷欢喜起来。 但郑谌却有几分忧虑:“和大人,如此一来,粮食会不会不够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静了下来,随即后堂中像是炸了锅一般,又讨论了开。 “和大人,漕粮最起码也要明年开春,运河化冻才能运过来,要是那些人都退了,就凭咱们的粮食,还能撑住吗?” “是啊和大人,我看好些人都被他们说的动了心思,看这架势都是要不再借粮食了……” 大堤上刻字的前提是,能把大堤修好了。 但要是连大堤都修不成,那这些都是白瞎。 若李乾在这,定会感慨局势惊险。 和胖子鼓捣出来的这个借粮,其实和他前世的股份制公司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借出粮食的众多乡绅大户,则相当于一个个小股东。 一个两个往外抛股还好,最怕的是很多人都往外抛,还煽动着别人往外抛。 这要是引起了恐慌,很可能就如雪崩一般,令所有股东都往外抛,到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股东们还顾忌着抛售可能会引起股价暴跌,非常小心地抛。 可如今借粮的大户们可不会有这种顾忌,粮食一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一个说不借,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后续损失! 顶多是已经投进去的沉没成本而已,但若是有了撤出去的念头,只会尽快撤资,越是犹豫、亏的就越多。 和珅和一干大户们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但他们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若是市面上一时都是不借粮的风声,就算原本那些人想继续往外借,都得考虑考虑了。 和珅皱眉沉思了片刻,不管怎么说,借不借粮食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去强迫。 “诸位不用慌。” 他首先安稳了一下在场众人的情绪,这些都是基本盘,是绝对不能丢的,要是他们都跑了,那这大堤可就真的没法修了。 “就算粮食不够了,最坏也不过是个停工,大不了就等明年朝廷的漕粮运过来再修。” “大堤是不可能修不成的!” 众多乡绅一听,这才意识到问题。 最坏不过耽搁半年时间而已,似乎真的不用慌。 和珅望着他们的表情,又笑着道:“要是有人来说不再借粮,痛痛快快地应下就行,不用再多劝。” “寻本官来借粮食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他们几个不成?” 众多乡绅回想着那天踊跃报名的情况,那么多人都想来借粮,自己等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名额,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们方才的话,也存了一些要试探和珅态度的意思。 此刻回过神后,一个个地反倒劝起和珅来:“和大人,其实现在就差不多了。” “是啊和大人,他们退就退,咱们这些人借的粮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再加别人了!” “和大人,此言极是,要是和大人怕耽搁了工期,大不了咱们再加一点嘛……” 和珅知道他们的心思,便笑着道:“不管如何,诸位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说的虽然好听,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现在大概是借不到什么粮食了。 虽然当初有许多人都上杆子地求着他和大人借粮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些捞不着便宜,犯红眼病的大户还是占了多数,在他们共同鼓噪之下,肯再借粮食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要是借不到粮食,那就算朝廷的漕粮过来,也不见得能修好这条大堤…… 对于这条堤坝,和大人另有想法。 只不过心中的忧虑不能为外人道也。 大户们又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纷纷告辞,只剩郑谌留在这里。 “和大人好手段。” 郑谌呵呵地笑着:“只要不拦着他们,那些本来要退出、不借粮食的,恐怕都要再迟疑一番了。” 和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是小手段而已,不想借粮的,早晚还是会退。” “不错。” 郑谌点点头:“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终究还是只能做这种小事儿来妨碍你。” 他笑眯眯地望着和珅:“和大人与严相有圣眷在身,那些人往常的招数一下子都不管用了。” “您看着吧,这些人定然是斗不过咱们的。” 和珅对他话里的意思门儿清。 这些大户们整治地方上的流官,自然是有绝招的。 一般来说,地方的流官都是三年一任,干满三年看吏部和朝廷的考评。 但这年头能安安稳稳干满三年的官却不怎么多。 要么是上面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下面出了问题。 而乡绅大户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人下面找问题。 若是来了个不知道配合,处处作对的地方官,大户们自然有办法让他痛快滚蛋。 地方官刚到任,不熟悉一地政务,很容易犯出各种错误。 而大户们就能抓住这一点,给地方官设个坑,引他犯个大错。 到时候就算他们在朝中的人不出手,犯了错的官员轻则被调离,重则直接就是贬官的下场。 而大户们自然可以等到下一个地方官再来上任,随后慢慢的调教…… 只有极少数或者后台硬,或者经验老辣的地方官,才能避开这一劫。 但在相处过程中,仍然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气。 想想便知道,连和珅、严嵩这等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官员,这些猖獗的大户都敢上眼药,更何况下面的地方官呢? 若是这次来的是什么普通钦差,最后定然也抵不过大户们的折腾。 但这次来的两位一个是宰相,一个管着吏部,本身就是能做别人后台的人,大户们再想故技重施,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今这两位的头上只有皇帝陛下,要想把他们弄走,只有让皇帝改主意才行。 只是,这真的可能吗? “陛下……” 和珅本来还有几分忧心,可想着想着,突然摇头笑出了声:“也是,有陛下在京中照应,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郑谌一开始也就是随口一说,表示敬重,可没想到和珅竟然一副放心的样子,心中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和大人,那些人下面可是有不少人都在朝里有交情的,更是有人与不少武官交好。” “难不成陛下真能应付了那些人?” “陛下自然有办法。” 和珅不想和他多说这个,笑眯眯地转移开话题:“南岸这边有没有什么会写戏文的人?郑老可否帮忙搜罗一番,都请到这里来?” 郑谌眉头一跳,心中突然多了些不好的联想:“和大人,您要做什么?” 和珅笑眯眯地道:“他严嵩能写戏文编排本官,本官自然也能让人写戏文编排他。” “这……”郑谌有些口干舌燥地望着他。 和珅却说的眉飞色舞,似乎方才谈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中构思腹稿了。 “就写一盐商,名为山高!” 盐商名为山高……这踏马不就是严嵩吗? 郑谌脑门子突突地跳,只觉得有些生疼。 和珅接着神采飞扬地道:“此人仗着认了一个叫严高山的大官做义父,所以为非作歹,欺行霸市,逼着百姓买他的贵盐,连转运司的官员都敢打,飞扬跋扈,横行一世!” “严高山……”郑谌眼前一黑。 和珅越说越高兴:“但天下人心中是有公义在,盐运司有一年轻的小官,名为申禾,生的颇为俊俏,朗目疏眉,一表人才,一身正气,不满盐商山高之恶行,与其斗智斗勇……” 和大人唾沫星子横飞,一连说了一大通。 郑谌在一旁听得眼神都直了,心说严相只是排练了一出戏,您老这架势是要整一个长篇连续剧啊? “击败一个个严党的官员,申禾的官越做越大,最终贪官严高山不得不服软……” 和珅还在里面加上了打怪升级的要素,使得故事更加精彩。 只是他说完了自己的鸿篇大作,却见郑谌两眼发直,显然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和珅心中暗暗叹可惜,但还是笑着道:“郑老手眼通天,这寻人写戏本的事儿就摆脱你了。” 郑谌打了个激灵,急忙回过神来:“和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快给你找来。” “好。” 和珅一拍大腿:“最好是一天就写出来,再一天就排练好,再一天,就直接能到处唱了!” 郑谌心说要不你还是宰了我吧? “在下必定尽力而为。”他干笑着回道。 郑家的实力当然不是盖的,他们自己家里就养着许多这种写戏文的酸秀才、唱戏的戏班子,如今和珅有要求,自然要加快赶制。 在一众老手、熟手的操持下,戏班子很快就排出了日程,赶往南北各县。 而且和珅还自掏腰包支持这些戏班子,让他们不必为了赚钱,去什么勾栏瓦舍收门票,而是专门去人多的地方表演。 比如说什么修大坝的工地上,人多的闹市中…… 不得不说,敞亮的和大人在某些方面确实要优于抠抠索索的严嵩,这戏班子传消息的速度更是飞快,黄河两岸的百姓很快都知道了这出戏。 并且由于和珅的大方,这戏的传播力度还要广于严嵩的戏,受到诸多百姓的欢迎。 一时间,盐商山高和大奸臣严高山的名字臭不可闻。 得知消息的严嵩自然大骂和珅奸诈无耻,很快就在北岸禁掉了这场大型连续剧。 但这消息却是停不下来的,而且还在一路外传。 京城,紫微殿。 李乾在政事堂中,望着关于和珅、严嵩二人所作所为的奏报,却是大受启发。 近些日子京中的谣言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李乾忍不住让下面的抓了不少这种造谣的人,但都被刑部以“妄言君上,不敢入耳”之类的烂大街借口拖了起来。 不管如何,就是不审。 但今日见了严嵩与和珅的手段,却是让李乾眼睛一亮,一下子受到了启发。 他们能用舆论来抹黑他这个皇帝,难道李乾就不能利用舆论了吗? 蓦然,李乾想到了报纸这一大利器。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绿帽尚书!老叔叔没认出大侄子! 扔掉了身上的圆领黑绸袍,身上只剩一件白绸中单的郑冠立在场中。 他的身材高大健壮,不是普通举人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此刻的郑冠身后有众多手持长刀的官兵,前方则是一身绯袍,威严无比的宋乔年,宋乔年的身边如孔雀开屏般地散坐着一众绯袍、青袍绿袍的官员。 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卷着焦黄的草屑打着旋儿地飞远,场中的气氛一时也冷下来。 吕布远远望着宋乔年,被他这副模样气的牙根痒痒,掩嘴对李乾道:“老爷,要不一会儿鹿鸣宴办完了,我找人敲他一顿闷棍……” “不要冲动。” 李乾轻轻摇摇头:“你要是打了他,宋乔年不会怀疑是你,定然会联想到和他结仇的人身上,你打个痛快就跑了,可却要别人受你连累。” 他静静地望着场中的郑冠:“比如说他。” “唉~” 吕布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李乾说的对,可心里就是憋着口气。 “不用担心。” 李乾望着郑冠,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之后的事我再安排,今天先了解情况就够了。” 现在场中的局势已经无比清晰了。 除了郑冠起身欲离开之外,还有一个人已经激动地站起了身,颜真卿。 方才他刚站起来,欲追着郑冠而去,可一听宋乔年的话,又突然僵住了。 对于这个老实人来说,自然难以听出部堂大人话里的意思,他还以为宋部堂是真的不打算计较呢。 这就比较尴尬了,若郑冠都能留下了,那他还犯得着继续冲动吗? 不过众多举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不在颜解元身上,而是在郑冠身上。 此刻郑冠的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皱起眉头,盯着前方的宋乔年:“不知部堂大人与谁兄弟相称了?说不定我确实认识他。” 一种官员们纷纷撇嘴,现在知道慌了? 早干嘛去了? 等着吧!你后悔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宋乔年微微一笑:“郑勤郑兄与我交好,交情深厚,亲如兄弟,多有往来。” 有许多官员一惊,随后便有人惊呼道:“莫非是前几年致仕的郑部堂郑大人?” “不错了,定然是郑大人!” “郑大人可谓一代清流,官场中受大人恩惠的不知多少人啊!” “确实,本官为官半生,最钦佩的便是郑大人,一直视郑老大人为长辈!” “没想到宋部堂竟然同郑大人私交如此深厚……” 郑冠听到郑勤的名字时,明显怔了片刻。 宋乔年望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如何?你可认识郑勤郑兄?若不认识,本官还……” 郑冠表情怪异,迟疑了片刻,还是吐出两个字。 “认识。” “认识?” 众多官员纷纷一怔,宋乔年即将出口的话也止住了。 “他真的认识郑老大人?” “按理说郑老大人即便在郑家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吧?怎么会认识他一个毛头小子?” “说不定是真的呢!人家郑家自己的事儿,咱们外人自然不清楚。” “反正我是不信,他一个跑到京城来考秋闱的郑家人,能在郑家认识什么大人物……” 官员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宋乔年微微皱了皱眉,望着郑冠:“不知郑勤郑兄是你的……” “是我老侄子。”郑冠脸上的怪异感十足,挠了挠头道:“每次见面都叫叔。” 话毕,又是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只是此次的风不同于上次…… ?? 卧槽? 郑老大人什么年纪?当你爷爷都够了吧? 你说他是你侄子?你是他叔? 场中气氛一下子变的尴尬起来,一众举人和官员们的心中只剩卧槽。 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辈分却如此反差。 众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其实还是比较常见的,尤其是在一些大家族中,比比皆是。 老头和半大小伙子以兄弟相称,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爷爷出生等等。 只是…… 这次也太巧了吧? 刚好撞见致仕郑部堂的小叔叔?? 方才说最敬佩郑勤、视他为长辈的官员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 在场官员们各个低头端着茶盏猛灌,一时间场中都是滋滋的喝茶声,掩盖了尴尬的气氛……不,也不是尴尬的气氛,而是宋乔年一个人的尴尬。 此刻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拿茶盏的手已经僵在空气中。 方才还一口一个郑兄地叫着,现在竟然是这个小举人的侄子!这踏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正在此时,不知又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捏着嗓子喊了一句:“一场误会!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叔没认出大侄子啊!” 一一道道压抑着的噗嗤声从众多举人中传出来,就连尴尬站着的颜真卿也憋得脸色涨红,急忙回身坐下低着头。 只是颤抖的双肩却暴露了他在憋笑。 敢出声笑的自然都是举人们,众多官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会笑。 只是他们憋得实在是很难受罢了。 宋乔年噌地站起身,一身绯袍鼓荡,脸色却黑的如锅底一般。 他目光如鹰隼,扫视了一眼众多举子,却并未发现使坏的人。 宋乔年指节捏的发白,转过身,对笑的如弥勒佛般的王缙道:“令尹大人,今日本官还有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了。” “接下来的鹿鸣宴,还是由令尹大人主持吧!” 众多官员一惊,也顾不上接着笑了,就要起身挽留。 但王缙却轻对宋乔年笑着点了点头:“部堂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告辞。”宋乔年冷硬地一拱手,越过桌案,大踏步地就往门口方向走去。 “唉?宋部堂?” “这……” “宋部堂?何须如此啊……” 不少官员急的不行,但宋乔年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宋部堂?不必如此吧?” 连直性子的郑冠都是一惊:“你同我侄子是兄弟,咱们该更亲近才是啊?” “这举人我接着当就是了,改日你若再去荥阳,不用我老侄子接你,我亲自请你吃顿好的!” 这话太过耿直,以至于在场众人都分不清楚,他这是在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还是在安慰宋乔年。 “呵呵~” 宋乔年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心想放些狠话,可一想到郑勤和郑家,又把话咽了回去。 “本官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去荥阳时再叙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踏步走出了院门。 “真是个怪人……” 郑冠不解地摇摇头,又回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官员们纷纷大汗,求求您老就留点口德吧! 宋乔年发怒走了,这边的情形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 王缙这个京兆尹也没有去炒热气氛,而是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笑着宣布了鹿鸣宴开始。 鹿鸣宴的程序便是首先由解元歌唱《鹿鸣》,然后便由前五名的举子一同跳一个名为“魁星舞”的舞蹈,庆祝大家考中举人…… 只不过现在举人们已经无心庆祝了,大家的心思还都留在方才那场闹剧之上。 待走完了这一系列程序,京兆尹王缙按照惯例,请众多举子赋诗……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乏善可陈了,李乾直接领着吕布和老太监,以尿遁的方式离开了飞云堂,又从前门出了华水园。 “老爷,这厮太胆大包天了!必须重罚!”老太监并没有换下那身奴仆的青衣,而是就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李乾身边,暗搓搓地给吕布上眼药。 “老爷,您别听这个奸宦的谗言!” 吕布换上了一身锦袍,怒瞪着老太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才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就是吕布捏着嗓子说的。 “无妨。” 李乾方才也笑的肚子疼,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想到郑冠的辈分在郑家竟然这么大。” “嘿嘿,老爷您是没见宋乔年脸上那衰样儿!” 吕布嘿嘿地笑着:“就跟吃了个死苍蝇似的!” “我要是郑冠,我就让他当场叫个叔听听!”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混蛋?”老太监不屑地嘲讽道。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李乾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吕布:“奉先,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带我见识见识和蔡京有关的地方吗?” 今日宋乔年做的那档子事儿,败坏他这个皇帝的名声,委实让李乾很是生气! 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了。 “那是,那是,老爷。” 吕布急忙撇下老太监,紧跟上来,嘿嘿地笑着道:“就在蔡京的宅子里!” “蔡京家里?” 老太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疯了?你叫老爷怎么进去??” “你懂什么?别瞎嚷嚷!” 吕布不耐烦地怼了他两句,随后又对李乾笑着道:“老爷,方才咱们的人不是说,宋乔年去了蔡京府上吗?” “现在虽然没到晚上,但蔡京府上去了客人,占住了他们的精力,正是过去的时候啊!” “布已经为您探过好几遍了,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李乾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是晚上,又是潜入府中,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奉先……”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说的这个地方,这些人……他到底正不正经?” “正经!绝对正经!” 吕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老爷您就放心吧!绝对没有比这再正经的了!” 见他这么诚实,李乾更不放心了。 只不过他不是为了别的,主要还是为了蔡京这个奸臣。 如今有机会探一探蔡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能放弃呢? “唉~”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来这一趟是必须要走了。” 老太监一惊,随即敬佩地道:“老爷果真是真汉子!为了朝政,不惜此身!” 吕布慢了一步,也跟着赞叹道:“老爷圣明,就凭您这副勇断的心气儿,就万万不可能有事的!” 三人走过繁华的京城,一路向南。 吕布在前方领路,大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不绝,吆喝声不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人来到了蔡京的府邸附近,这边的人才少了许多,只有偶尔才能零零星星地看到几个。 吕布领着李乾和老太监左转右转,最终来到了一处墙根下。 青墙黑瓦,大概有两人高的围墙,周围并无行人。 吕布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后便道:“老爷,咱们就从这翻进去!” “翻墙进去……” 李乾仰头望了望这高高的围墙,搓了搓双手:“那就试试。” 这阵子他从未放松过练习八段锦,此时早已经有了一些功底,已经快练到了第四式。 如今李乾的身手也早已经不是从前了,虽然离飞檐走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要说翻过这么一段墙,他还是有信心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动身,老太监就笑呵呵地凑了上来:“老爷,让奴婢托着您上去。” 吕布急忙点头:“是啊老爷,反正他都要在外面放风,让他托着您上去正好。” 老太监的笑僵在脸上,转头望着吕布:“为何我要在外面放风?” “自然要放风。” 吕布理直气壮地道:“我和老爷进去了,万一外面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我们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怎么办?” “要是外面没人接应,岂不是刚好就被人撞见了!” “为了老爷的安全,你还是留在这吧~” “你不能让你那些手下在这望风吗?” 老太监怒道:“我自然要跟着进去,保护老爷的安全。” “大伴一起跟进去也无妨。” 李乾无奈地劝道:“就算要望风,也能让别人来嘛!” 吕布却难得地没听话,而是有些犯难:“老爷,咱们俩进去还行,可是那地方……” 他指着老太监,龇牙咧嘴地道:“他一个太监,不方便啊!” 李乾听的牙疼,忍不住拉过吕布的胳膊,小声问道:“奉先,你跟我说实话!” “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会是蔡京私下掳掠来了什么良家女子,开了个接客的地方吧?” 说到最后,李乾的面色已经很严肃了。 若真是如此,那蔡京这个大毒瘤必然要尽快除之了! 只是吕布却嘿嘿一笑:“老爷,哪有您说的那么玄乎?” “蔡京就算要开窑子接客,也不能把地方弄在自己府上啊??要不然那些嫖客不都正大光明的从他蔡府上来来往往?” “那他家里成什么地儿了?” 李乾一怔,反思了片刻,好像也确实如此。 “那这里边究竟是做啥的?为何我就不能进!”老太监依旧非常不爽。 “你懂个屁!” 吕布忍不住道:“反正你知道你不合适就行了。” 他又急忙转头望向李乾,辩解道:“老爷,真不是我故意针对他,要是让他也跟着跑进去,那肯定要出事儿!” “人家里面的人指不定要把咱们轰出来,说不定还要暴露在里面,被人围堵上……” “这……” 老太监一听有可能会破坏皇帝陛下的体验,急忙打起了退堂鼓:“老爷,那要不奴婢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李乾狐疑地望了一眼吕布,还是对老太监点了点头:“也好,你先在这里不要走动,我们俩去去就回。” 吕布嘿嘿地笑着:“老爷,就怕您不想回来了。” 他轻轻搓了搓手,望了一眼这高墙,笑着道:“老爷,我先过去帮您看看墙内的情况,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 “若里面安全,我拍两巴掌,您听着响声再过去。” 李乾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吕布助跑了半步,一脚蹬在墙上,一个鹞子翻身便掠过了墙头。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两道清脆的掌声。 李乾也搓了搓手,试图从墙上爬过去。 只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手,在墙上磨蹭了半天,扣着砖缝也很难上去。 幸好这里没有行人,也没人发现皇帝陛下的窘态。 “大伴,托我一把!”李乾老脸发红。 本来还在紧张兮兮,左右观望的老太监闻言急忙跑过来,托着李乾的大腿和屁股,将他送上了墙头。 跨在墙头上,向蔡府之内一眼望去,结果……什么也看不到。 前方就是一片密林,除了树还是树。 “老爷!这儿!”吕布在下面一个劲儿地招手。 “好。” 别看李乾应的痛快,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从这将近三米的墙头儿下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老爷,我在下面照看着您!” 所幸下面还有吕布,让李乾放心了很多,一点一点地慢慢挪了半天,最后扑通一下跳到了地上。 “呼~” 李乾松了口气,身上穿着的紫云锦短褂都磨出了几条白痕。 “老爷,这边。” 吕布上前扶住他,给李乾带路。 此时天光微暗,已经到了申时七八刻钟的光景。 两人猫着腰在密林小径中穿行,李乾还时不时地要伸手拍开飞来的蚊虫。 走了大概半刻钟,两人才出了那边密林,来到……另一边林子前。 “这蔡卿家的家也太大了吧。”李乾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之前在城门楼上用望远镜看也没觉得有啥,不过是一块不大的地方而已。 可真正在里面走起来,才能察觉出其面积究竟是多么广阔。 “老爷,就在前面了。”吕布嘿嘿地笑着指着前方。 在一片高高的竹林之后,坐落着一座嶙峋的假山,宛若一个整体的巨大石块,其上草木丛生。 借着昏暗的光线望过去,整体就像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人,在夕阳的红霞下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孩子。 “那里有什么讲究不成?”李乾忍不住问道。 “有大讲究。”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到了那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不过到时候得委屈委屈老爷您,一会儿为了方便行动,咱们还得再换一次装束。” “无妨。” 李乾早就料到会如此,在人家府上瞎逛,总不能还大摇大摆吧? 两人穿过竹林,来到了假山旁。 吕布拉着李乾,熟门熟路地来到假山中的一个石洞中。 李乾向外张望了一圈,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石头美人的怀中。 在他张望的时候,吕布已经在石洞中寻摸了一阵,在一块大青石之下翻出了两件洗的干净的青色家仆装,又给李乾送过来一件。 “老爷,就是这玩意儿,咱们赶紧换上吧。” “好。” 李乾点点头,从善如流。 两人今天一连变了数个身份,早上起来的时候是皇帝和羽林卫小队长,中午就成了两个新科举人,到了现在傍晚,竟然又成了蔡京府上的家仆…… 不得不说,人生际遇是多么的变化无常。 两人窝在石洞里换好了衣服,不一会儿远处就穿了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吕布探出头去瞧了一眼,急忙转头对李乾道:“老爷,来了。” 李乾越发好奇起来。 蔡京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脚步声逐渐临近,待走到近处,吕布便带着李乾走出了石洞。 李乾一眼望去,发现来者是一个相貌平平、身段曼妙、穿着素衣的小侍女,手中拿着一盏灯笼。 小侍女并没有被突然窜出来的吕布吓一跳,反倒双眼放光地望着吕布:“吕郎君?您又来了!” 语气中满是惊喜。 吕布微微一笑,向一旁走了半步,让出李乾的身影,轻笑着道:“这是我们家老爷,今日也来逛一逛。” 小侍女这才望见李乾,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两眼几乎要放出光来。 李乾被她这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生怕这小侍女忽然变成妖怪,扑上来一口把自己吞了。 “咳咳~”吕布在一旁轻轻咳了两声。 小侍女这才回过神来,霞飞双颊地转过头去,望着吕布,掩着嘴娇声笑着道:“吕郎君可莫要吃醋,您家这位老爷虽然不如您健壮,可却要比您俊俏几分呢!” 吕布哈哈一笑,得意地向李乾使了个眼色,又大笑着道:“我怎么可能吃我们老爷的醋呢?” 小侍女也不怕这里的动静叫别人听见,却劝吕布道:“吕郎君,进了这里,可莫要再叫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了。” “不如您们二位就以朋友相称如何?” “这……”吕布一怔。 “想的周到。” 李乾笑着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我和吕郎君就是朋友。” “我姓李。” 小侍女大胆地望了李乾一眼,轻笑掩着嘴点点头:“是,李郎君。” “您二位跟奴婢来吧。” 小侍女在前方引路,李乾和吕布两人跟在后面。 灯笼放着昏黄的光线,照着小径两边摇曳的花草。 晚风划过竹林,竹叶娑娑摇动。 哗哗水声自前方传来,小侍女带着两人一直走出这边竹林,眼前蓦地一开阔。 水波拍岸,一汪湖水泛着粼粼月光,静谧安详。 但李乾的视线并未在湖水上停留,而是转向了小湖旁边的一座宅院中。 那不大的宅院坐落在湖水旁,院墙上空透着明亮的灯光。 很明显有人在院子中频繁走动,是以灯光一晃一晃的。 小侍女领着吕布和李乾二人,向着院子方向走去。 走的近了,便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李乾心中还有几分纳闷,难道不是蔡京强掳良家女子享乐的戏码? 怎么还有说有笑的?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啊? 不过无论如何,能深入蔡府,得到蔡京的隐秘,就不虚此行了。 过阵子若蔡京在荥阳、汴州的事情上发难,或许就能以此事反制之,还能更进一步,动摇此贼的根基…… 李乾望见宅院,下意识地想的是如何对付蔡京,这已经算是一个较为合格的政客。 但一旁的吕布却一个劲儿地盯着小院的门。 “老爷……” 话刚要出口,李乾就望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哦!李朋友!”吕布回过神来,急忙改口。 前方的小侍女转过头笑吟吟地望了吕布一眼,随即转身推开院门。 嘎吱一声传来,缤纷的灯光自门后照过来。 一阵甜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让李乾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等他定下神来,向内望去,却见到约莫十多个女子,年龄各不相同,有少女,有年龄稍大一些的美妇人……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个个身着华美、妆容精致,身段曼妙,满身都是珠光宝气。 在李乾望着她们的时候,一众女子也听到了开门声,纷纷转过头望向门口。 “吕郎君!” 一声娇呼声从离着门最近的女子口中传来,既惊又喜! “啊呀!吕郎君来了!” “吕郎君,妾身可想死你了!” “吕郎君,没有您在,这饭也吃不香了……” 一众女子嘤嘤地向着院门这边跑来,甚至还有几个眼皮子浅的掉了泪下来,当真我见犹怜。 吕布一下子就被围在中间了。 直到这时,才有女子注意到了后面的李乾,又是美眸一亮:“啊呀~这里还有个俊俏的小郎君!” 此言一出,众女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过来。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李乾,众女子面上纷纷浮现出一抹喜意。 “没想到还有郎君!” “小官人生的好俊俏……” 一下子就有好几个女子围了过来,还有的面上带着红霞,只是吃吃地望着李乾,却害羞地没有动作。 李乾却没被这香风扑鼻的场面迷惑,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顺带拉着吕布的胳膊后退过来,附耳问道:“她们都是什么人?” 吕布嘿嘿一笑,小声对李乾道:“都是蔡京的妻妾。” 李乾脑子嗡地一下,懵逼了片刻,脑海中下意识就出现了蔡京蔡大人的形象。 只不过这次蔡京的头上却冒着浓密耀眼的绿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半夜猪圈惨叫,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其实在当下的大乾,也不是没有报纸这种东西。 只不过这叫邸报。 由通政司负责抄录京城、各地官员们的上的重要奏章,皇帝、中书省、门下省的政令等等事物,发给在京大臣和各地官员,以便这些人了解最前沿的政治动态。 但邸报仅仅是针对官员们的东西,普罗大众没法看,他们也看不懂。 李乾想要的,其实是一个针对百姓的报纸。 因为这年头没有太多娱乐措施,所以一旦有个传言,就能让他们津津乐道许久。 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更是不可想象。 民心似水,民动如烟,百姓们没办法接触到事实真相,只能听别人口口相传,反而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 李乾不能让这些舆论掌握在自己的对手那里,他要自己掌控这些东西。 只是想法归想法,具体要怎么做,李乾还得细细思索一番,好好布局。 报纸这个东西是很容易被山寨的。 只要看到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成本,你能做,别人也能做。 李乾要的是绝对的话语权,而不是抛出报纸这个概念后,就被其他人纷纷抄袭,最后报纸的市场乱成一锅粥。 而且,贸然提出报纸,那些大臣们说不定也不会答应。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来一招先放再收再放。 “大伴。” “奴婢在。” “你把吕布叫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出了政事堂,不一会儿就臭着一张脸,带着脸上满是得色的吕布回来了。 “义父!”吕布当即俯身行礼。 李乾也没管他们俩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而是笑呵呵地对两人道:“朕要你们俩在城外帮朕做一件事。” 吕布脸色一喜:“义父,是要把蔡京做的那些事儿都散播出去吗?” 李乾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吕布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去蔡京府上逍遥快活……不,是执行公务。 而他也不负李乾的期望,从哪里打听出了不少蔡京的隐私事项。 比如说蔡京帮亲人谋官,授意什么人贪赃枉法,错判冤案等等。 但现在揭发出来,并不会对蔡京形成致命打击。 因为这些事儿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做。 要想真的致命,就得在合适的时机,或者是由合适的人来做。 比如说蔡京岌岌可危的时候揭发出来,便会让他的形式更加危急。 又或者是由蔡京的亲生儿子揭发出来呢? 那样是不是会比李乾拿出来更有冲击力,更可信? 反倒是现在就将这些事情传扬出去,只会给蔡京处理罪证的机会。 “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制造巧合,多与蔡京的长子蔡攸接触接触。” 李乾望着吕布:“但打听到的那些事就先不要往外传了,免得打草惊蛇。” “是,义父。” 吕布兴奋地应下,随后又问道:“义父,是不是让布寻机会,绑了那蔡攸,威胁蔡京那老不修的。” 李乾扶着额头,无奈地道:“朕的意思是,那蔡攸是个值得拉拢的人。” “你是朕的义子,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想必蔡攸也一清二楚。” “只要你存心与他交好,以蔡攸说不定就会误以为这是朕的意思,以此人的性格,或许就会向你示好,向着朕这边靠拢……” 李乾帮吕布分析了一下其中利害,吕布这才带着些许懵逼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怎么明白李乾这么做,就算拉拢了蔡攸又如何,人家难道还会帮着外人,干自己的爹不成? 只是吕布的优点就是比较忠诚,当即便一口应下。 “放心吧!老爷!” 他拍的胸脯砰砰响:“凭布的本事,定能把那小子搞的服服帖帖。” 吕布还嘿嘿地笑着道:“实在不行,我就把他领到蔡府后院快活快活,只要一块睡个觉,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旁的老太监瞪大眼睛望着吕布,李乾也是头皮发麻,你可当个人吧? “奉先……” 李乾有些迟疑地望着他,似乎在怀疑吕布的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你有没有想过,那蔡府就是蔡攸的家呢?” “那些女子,就是蔡攸名义上的母亲?” “回义父,布自然知道。”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让蔡攸知道他自己不是蔡京的亲生儿子,岂不是让他对蔡京更不喜欢?” “如此一来,义父的计划岂不是能更顺利?” 李乾抹了把汗:“你不用着急,奉先,你去蔡府后院的事,还有你打探到的消息,所有一切对蔡京不利的事,都不要同蔡攸透露。” 你要接近人家,哪有上来就揭人家亲爹的短的? 只有先打好关系,才能在不经意之间,意外发现一些细节,然后百般隐瞒,最后还是被好朋友发现了…… 这才是正常剧本。 你直接带着蔡攸去日他娘,就不怕人家跟你翻脸? “是,义父。”吕布点点头应下来。 “还有一件事。” 李乾叮嘱道:“今日起,你们两个就在京城中散播一些消息,找人拿着纸抄好,到处发就行。” 就跟发传单一样。 吕布一听就有些犯难:“义父,我认识的那些人,可没几个会写字的……” 老太监却胸有成竹:“陛下,这事儿就交给奴婢吧!” “奴婢让宫里的太监们抄了,再出去发就行。” “好。” 李乾面带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要注意保密,不管是抄写的时候,还是往外发的时候,都不要让外人知道。” “是,陛下。”两人齐齐应声。 但片刻之后,李乾说了让他们抄写什么,两人这才齐齐打了个激灵,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保密…… 翌日,京城中的茶馆、勾栏、街市等热闹地方,一夜之间竟突兀地多出来一张张草纸,上面还写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传闻,令看到草纸的百姓一阵瞠目结舌。 什么国公府上数百头老母猪半夜齐齐惨叫,究竟所为哪般? 某侍郎被两个五大三粗、遍体生毛的壮汉揽着走进暗巷,又意欲何为? 堂堂宰相,为何又要把几十个亲生儿女暗中养在外面? 太仆寺里母马下的崽,竟然与某马脸尚书有三分相似?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小草纸上不仅有很多伦理奇案的细节,而且还对一些情况做出了非常不负责任的、大胆的猜测。 看到草纸的百姓无不口干舌燥,男人沉默,女人流泪。 这上面的内容仅仅用了不到一天,就火遍了整个京城,无论酒楼茶馆,还是勾栏瓦舍中,熟人见面之后首先就是一个会心的笑容。 随后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地和朋友交谈起来,而且三五人群中,时不时还会传出什么“嘿嘿嘿”的笑声。 让人听了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查!” “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蔡府,书房中,蔡京老脸发黑,砰砰地拍着桌子。 小草纸上被造谣的人里就有他一个。 虽然没点明他蔡京的名字,可用了绿叶尚书来代指! 可六部尚书里,吏部尚书姓和、户部姓严、礼部姓王、兵部姓李、工部尚书姓宇文。 只有他蔡京的“蔡”能和这绿叶搭上关系! 绿叶菜!绿叶菜! 这不就是暗指他蔡京吗? 那小草纸上说,这位绿叶尚书虽然年老体衰,但雄风不老,半夜偷偷爬进太仆寺的马场兴风作浪、叱咤风云。 过一阵子后,马场里的母马纷纷怀孕,生下的小马仔竟然和这位马脸的绿尚书有几分相似? 马脸为啥叫马脸,他要是不和马相似,能叫马脸吗?写这玩意儿的人是不是有毛病? 一想到这里,蔡京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他要是有对付母马的那本事就好了! 连这种事儿都被造谣,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蔡大人,下官已经差人去查了。” 高勋板着一张脸,躬身应下。 若仔细看的话,书房中的一众蔡京党羽几乎都僵硬地板着脸。 至于原因么……当然是不敢笑。 唯有几人例外,其中一人就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他的脸色也如吃了只死苍蝇一般。 小草书上也有关于他的传闻。 那位被两名体生黑毛的壮汉拉拉扯扯,一块走进巷子里的侍郎就是暗指的他。 随后小巷子里还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叫声,甚至还有人闻到什么“让树花”的气味儿传出来。 这让树花是蜀国那边的叫法,在大乾,人们一般叫石南花,或是石楠花…… “蔡大人,不仅要查,而且还要严惩这背后作乱的贼子!” 宋乔年恨的咬牙切齿,天知道那小草书在京城传开后,他受了多少异样的眼神? 更可气的是,那写小草书的天杀缺德玩意还猜测说,这个黏侍郎多次都找这种大汉,可能就是喜欢毛多的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毛毛虫”。 杀千刀的!入他娘!这种外号一听不就要被人误会?? 如今一去礼部,众多下属、同僚都以异样的眼神望着他,王莽那个老王八更是捂着一脸大胡子,连连后退! 老子能看得上你? 宋乔年只是想到王莽那一脸惊恐之色,就是一阵恶心反胃。 就算要找,老子也不找你这样的! “严惩,自然要严惩!” 蔡京强压着怒火,起身来回踱步:“抓到幕后主使,立刻押进刑部大牢!” …… 蔡京这边底气十足,但被造谣的另一个人底气却没那么足了。 “夫人,我真没有几十个子女养在外面……” 秦桧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解释的口干舌燥。 同样的话,他已经解释了一个时辰了,但面前的王凤就是不相信。 “你还说没有?” 王凤站直着身子,柳眉倒竖,凤眼含煞地瞪着秦桧,和之前的温柔有度形象完全不相符。 她抖着手中的一张草纸,尖声道:“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连你何时遇到的哪个贱货,什么时候生的孩子,都一清二楚!” 王凤用尖锐的指甲不断戳着草纸上的字,面色涨红,愤怒地瞪着秦桧:“你藏在桥泥巷子里的人呢?现在被你送到哪儿去了??” “我……” 秦桧欲哭无泪:“夫人,你方才也去那里看来,住在那间房里的就是个普通人家,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你提前把他们送走了?” 王凤怒气冲冲地尖叫道:“你养的那些人鬼精鬼精的,当我不知道吗?” “秦桧,你今天就得把你养的那窝蛇鼠全都哄出来,要不然今天就没完!” “我真没有!” 秦桧脸上发绿,气的直想撞墙:“那草纸上还写了,蔡京半夜去马圈,唐国公府上的老母猪下崽……这难不成都是真的?” “怎么不能是真的?” 王凤也已经察觉出了一些问题,但气势上还是丝毫不弱,厉声道:“蔡京那个老变态,干出这种事很奇怪吗?” “这都是些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谣言!!” 秦桧忍不住高声道:“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编造的!” “就算编的,也不是空穴来风!” 王凤似乎更是来气,高声怒道:“人家怎么不编你秦桧去半夜去猪圈和母猪厮混,非要编你在外面养儿子呢?” 秦桧气结,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难道编我半夜去猪圈就是好事吗? “还不是因为你在外边养了野种?” 王凤仍不罢休,尖声道:“要是没有那个叫林一飞的贱种,人家会这么编排你吗?” “我……”秦桧面上理亏地说不出话,但心中怎么想,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王凤见他沉默,也不再继续多说,扔下那张被糟蹋的千疮百孔的草纸就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秦桧看着这张破纸,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给他撕碎了再吞进去! ~~ 与此同时,华宝楼,包间。 房内环境雅致,清幽的菊香飘荡,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奢华的简直不像是酒楼。 李世民三兄弟正坐在桌前,一人拿着一张草纸,聚精会神地读着。 “毕竟是写的父亲的事……” 李元吉边看边有些迟疑地道:“子不言父之过,我们这么看是不是有些不好?” “只是看而已,咱们又没说。”李建成解释道。 “哦,那就好。” 李元吉得了心理上的安慰,当即也不在出声,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 只有李世民坐立不安,如同腚上招了跳蚤般扭来扭去,有心想制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但他一抬头望,见两个兄弟都盯着草纸,一脸兴奋、眉飞色舞的表情,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唉?大哥,你看这段如何。” 李元吉看到兴奋处,还拉过李建成一块欣赏:“只见一雄壮黑影使了一招鹞子翻身,若清风飞越墙头,圈中群猪只来得及一声尖鸣,便痛苦地哼唧起来。” “这可真是干净利落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李元吉感慨着赞叹道。 李建成不屑一笑:“你这段算什么?来看看我的!” 他指着草纸上一段打油诗,抑扬顿挫、饱含感情地朗诵起来:“银河迢迢飞星汉,黑衣壮汉飞猪圈。” 刚听了这两句李元吉就大笑着连呼妙哉。 只是两句诗就交代了时间在夜晚,地点在猪圈旁,人物则是黑衣壮汉,还若有若无地点明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李建成接着摇头晃脑地道:“公猪母猪夜慌乱,难倒这位英雄汉。” “好汉一只竹哨吹,群猪乖乖凑上前。” 李元吉心说好家伙,还是训练有素,有多次犯罪经验的。 “半夜三更杀猪声,可怜好汉真辛苦。” 李建成边念边感慨着摇头:“翌日挑得肥猪肉,担至早市换酒钱。” “好个辛苦屠户啊!”李元吉和李建成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辛苦,当真辛苦。” 李世民也跟着这俩人笑起来,笑完这才用干涩的声音道:“就是不知这写草书的人是何居心,竟然把这地方放在咱们国公府。” 说起这个,另外两人也安静了片刻。 最后还是李建成强笑着道:“反正被写的有那么多大臣,有好些人都被编排的那么惨,咱们国公府只是一个喜欢在夜办杀猪的屠户而已,已经算是轻的了。” “就是啊。” 李元吉也强行辩解道:“满城的屠户都是夜半杀猪的,要不然怎么赶得上早晨开市?” “这小草书就写了这么个事,有啥奇怪的?” 李世民一脸苦笑,偏偏就是这个正常事儿才奇怪。 小草书编排别人都是些什么大事、奇事,唯独编排到唐国公府就是一个正常事儿。 夹杂在一些不正常的事情中,请问您这个正常事儿,他真的正常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可包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三位客官,菜好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进来。”李建成对门外喊道。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排美貌的侍女手中端着瓷盘,款款走进来,摆好菜之后,又躬身退出去了。 李建成急忙起身,替两个弟弟倒上酒,笑着道:“先吃饭,先吃饭。”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终究还是外物,再怎么传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大哥说的是。” 李元吉像模像样地站起身,举起玉杯:“小弟先敬二位哥哥一杯。” 待三人都喝下去之后,李元吉又倒满酒举起来,笑望着李建成:“我在单独敬大哥一杯,恭贺大哥有喜事将至!” 李世民怔了片刻,也明白了李元吉意思,当即也举起了酒杯,笑着对李建成道:“小弟也敬大哥一杯。” 李建成呵呵地笑着:“八字还没一撇呢,着什么急?” “再说了,郑家这阵子又传了消息过来,说因为灾情的事儿,不宜嫁娶,还要再往后拖一拖。” 李元吉呵呵一笑:“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罢了,这到嘴的……不是,事到临头的大媒,还能飞了不成?” 李世民也连声笑着附和。 李建成见两个兄弟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急忙笑着转移话题:“我已有了发妻儿子,再娶也不过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二位弟弟的终身大事还未解决呢!” 他笑着望向李元吉:“三胡儿,若我看的不错,你近来是不是同杨家的那个姑娘交往甚多?” 李元吉小脸一红,似乎是被说中了:“只是寻常朋友而已,刚认识不久……” 李世民当即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什么杨家的姑娘?” 李建成嘿嘿地笑了笑,打趣地望着李元吉:“这小子春心萌动,这两日看上了杨雄将军的一个孙女辈,天天跑去人家那里献殷勤……” “哪有的事儿。” 李元吉急的直跳脚,急忙打断道:“大哥!我们分明是两情相悦!” 李建成笑而不语:老二当时也是说两情相悦,但是后来呢? 只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那就太得罪两个弟弟了。 所以李建成还是笑着开了口:“两情相悦才是最好。” “不错。” 李世民也颇为认可地点点头,笑着道:“三弟能有这等女子心悦,也是福气啊。” “杨雄将军势强,父亲必然愿意让你们结下这门亲事,或许过不了一阵子,三弟就好事将成了!” 李元吉一听,更是美的冒鼻涕泡,对自己的好二哥的更是赞赏不绝:“二哥!那小弟就承你吉言了!” 李建成在一旁却陡然发觉,三个兄弟,自己早就有妻妾,如今老三也觅得了良媒,似乎只有夹在中间的老二还光着…… 怕他心里不是滋味儿,李建成便笑着道:“二弟也该抓紧了,我怎么听父亲说,许多人家来找咱们托媒,你都看不上他们家的姑娘?” 李世民面上扯出一丝笑容:“大哥,我也不是眼界高,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先前小弟入得军中,入目所见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如今小弟已经变了心态,还是先建立一番功业,再言成家之事吧?” 李元吉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叫响当当的汉子,先建功再成家? 难道先成家就不是汉子了? 只不过好二哥的余温仍在,李元吉也并未说什么。 李建成面上没有异色,笑着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老二心怀壮志,能帮得了父亲,这是好事啊!” 三兄弟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这才从华宝楼离开…… 京城中的消息继续纷纷扰扰,暗流涌动。 这些小道消息涉及到百官,所以很容易就在朝会上反应了出来…… 几天后,朝会。 李乾高坐在龙椅上,望着下方的诸多官员。 他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言,似乎只等着下朝了。 李乾点点头,也站起身来:“既然诸位卿家都没事,那今日就散朝吧。” “臣有事要奏。”一个中年的绯袍官手持笏板,突然拱手出列。 李乾一眼便认出来,此人是御史中丞鲍宣。 “鲍卿家但说无妨。”他笑呵呵地道。 “谢陛下。” 鲍宣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朗声道:“御史中丞臣鲍宣,参劾太仆卿郑仲熊管辖不力!” 郑仲熊一脸懵逼。 李乾一怔,朝中诸多大臣也是反应不一,蔡京却是脸上抖了抖。 现在他一听太仆这两个字,就有生理不适。 鲍宣可没管诸多别人的反应,他接着道:“陛下,太仆寺设在禁中的马场管理不力,经常有官员私自进入马场观景散心,惊扰马匹。” “近日坊间还多有流言蜚语,影射朝中大臣翻越护栏,实则多为不实之言。” “还望陛下惩处太仆卿郑仲熊,了结此乱象。” 诸多大臣有的苦着脸,有的憋着笑,还有的愤愤地望着鲍宣,这种事儿你踏马也提? 李乾暗暗掐了一下大腿,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失控。 “流言?什么流言?” 他笑呵呵地道:“鲍卿家,太仆在皇城中的马场本来占地就不大,诸多卿家处理政务时间长了,自然会疲惫无比。去马场放松一下心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诸位卿家替朕操持国事,殚精竭虑,如今朕若是在这里苛待了诸位,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大臣们感动的不行,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体贴。 鲍宣却不算完,接着道:“陛下,此事关乎朝廷大事,大臣们去马场,经常惊扰战马,母马受了惊,连生出来的小马都是畸形的……” “咳咳~” 这话还没说完,乾阳殿中就响起了一大片咳嗽声。 原来是有人没憋住笑,被呛着了。 蔡京老脸发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受精?” 李乾惊诧地望着鲍宣:“此事倒是有些不得了。”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头:“太仆寺所养的马匹都是我大乾的战马,这战马早晚都是要上战场的,还能见不得人不成?” 他一拍龙椅的扶手,坚定地道:“战马越是害怕人,就越是要让人进去!” “让战马们熟悉了人,才是上策!” 大臣们无言,皇帝陛下似乎总能蹦出一些歪理来,但若是细细思索的话,又挺有道理的…… 鲍宣劝了两次还没效果,便无奈拱手道:“陛下,近日京城中还有诸多不实流言,有损朝廷脸面,还请陛下定要让太仆卿关掉马场。” 李乾面上浮现出一抹好奇:“流言?”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对鲍宣道:“鲍卿家,你多虑了吧?” “些许流言,哪天没有?之前京城里还有人骂朕,说朕是什么大昏君,天天从灾区里刮地皮,运金银财宝过来呢!” “只不过朕持身以正,问心无愧,自然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乾一身正气,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子,一番言论令下方诸多大臣几欲鼓掌叫好。 好!谁要是还在乎这些流言,那就是持身不正,问心有愧! 谁就真做过亏心事! 说完这些,李乾还蛮有兴趣地望着鲍宣:“对了,鲍卿家,这京城中的流言究竟传的是什么?竟然连你都惊动了,还专门跑到朝会上来说?” “这……”鲍宣迟疑了片刻,不知该说不该说。 “陛下,些许流言,自然不必挂怀。” 刑部右侍郎高勋突然道:“另外有些污言秽语,也进不得陛下的耳。” “只是近些日子京城中突然有传播小纸片的陋习兴起,传播流言,有碍观瞻。” “臣请陛下禁除这项陋习,日后若再有这种流言蜚语,当重重惩处。” 高勋的这话是很有道理,朝臣们听着暗暗点头。 可李乾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噎死。 “流言?”李乾大为惊奇地望着高勋:“高卿家,你们刑部竟然也开始管流言的事儿了?” 高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一下子明白了,皇帝陛下是在讽刺之前他们不惩处那传播流言者的事情。 您老怎么这么记仇? 高勋张着嘴,刚想要解释其中区别,李乾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百姓喜欢,你却想禁掉?你又算什么?” 高勋脸色涨红,方才的话又憋了回去。 “既然百姓喜欢说,喜欢传,那就让他们传去就好了。朕之前不也被外面传了许多风言风语吗?” “难道朕受的,你就受不得?” 李乾冷眼望着他:“莫非你比朕还要娇贵不成?” “陛下……”高勋脸色涨红,张口欲言。 “还是说,这太仆寺马场的传言和高卿家有关?” 李乾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不妨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高勋自然不敢说,要是真的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陛下的面说出来,蔡大人回去定然要活吃了他。 “陛下,这传言和臣无关。”高勋僵声回道。 “那不就得了?” 李乾仰靠在龙椅上,笑着道:“人家被造谣的自己都不在乎这些流言,你倒是着什么急?” “朕之前都说了,只要持身以正,问心无愧,那就不必担心别的,些许谣言,自会消退!” “只当它如拂面清风,你如立地岗岩,任谣言再猛烈,也动不了你丝毫!” 皇帝陛下在贴心地给他们传授被造谣后如何应对的经验,但大臣们并不想听。 李乾也看出这些人兴致缺缺,只是说了两句宝贵经验,就起身欲要离去。 “行了,今日无事的话,就退朝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现玄机!蔡京的把柄! “不是……” 李乾张着嘴,望着吕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要说蔡京的妻妾们胆子大,还是要说吕布有门路呢? 蔡大人的老婆们已经再次娇笑着围拢了过来,有的抱住李乾的胳膊,还有的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温润的触感从身周传来,一阵阵脂粉香气浸入鼻端,一张张娇美、各具特色的容颜从眼闪过,令人目不暇接,美人们带着的翡翠玉簪、缤纷宝石在院内宫灯的照耀下放出华美的色彩。 李乾觉得,就算是唐三藏来了,也是有可能顶不住的。 不过就算顶不住,也得先顶一顶。 为今之计还是要要先搞清楚状况,再说别的。 “等等,几位先等等!”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身边围过来的几个美人。 “哎呀,还害羞什么呀,小哥儿!”一个身披紫色罗纱褙子,脸庞嫩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女子环住了李乾的腰,呵气如兰,娇笑着道:“今天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是断然不会叫别人知道的。” “就是啊,不用怕,姐姐们还会吃了你不成?”另一边一个比她还要大上几分,却眉眼弯弯,颇具风韵的美妇也重新凑上来,贴在了李乾怀里。 眼见着又有几个女子也要凑上来,说不定还能凑够七个,上演盘丝洞戏码。 在后宫一直没享到的齐人之福,难道竟要在这里实现了? 李乾打了个机灵,急忙推开怀里身娇体柔的美人,又解开腰间两条如温玉的粉臂,抽身退开,对几个女子陪着笑道:“几位夫人,稍等一会儿可好?” “我想先和我朋友说上两句话。” 另一边吕布早已经开始左拥右抱、上下其手了,听到李乾的话急忙从怀中女子白腻的肩颈间抬起头来,望向李乾这边:“怎么了?老爷……咳,老李?” “过来过来。”李乾一个劲儿地对他招手。 “失陪一会儿,失陪一会儿。”吕布急忙撇下怀里的三个美人的,向李乾这边过来,引得美人们的一阵娇嗔。 “小娘子们,我先和他说两句悄悄话。”吕布转头对她们邪魅一笑,登时就让两个粉面酡红女子软了下去。 李乾看的都呆住了,心说这是被吕布下了蛊不成? “这怎么回事儿?”李乾难以置信地附耳对吕布问道:“蔡京的妻妾……她们怎么都这样?” 吕布嘿嘿一笑,小声道:“老爷,一开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地方。” “蔡京那老不修的,一连娶了二十七个妻妾,您想想就凭他那德性,他能应付得了吗?” “这不还得咱们这些好人来帮帮他?” 李乾听得瞠目结舌,越过吕布打量了一眼在场的女子们:“蔡京有二十七个妻妾,在这的就十八九个,这都快到齐了吧?” 吕布也转身扫了一眼,随后小声道:“老爷,人家是轮着班来的,今天没到的,可能明天就来了。” “您要是今晚不过瘾,明天再来就是。” 李乾已经无语了,他方才只是感慨一下,没想到蔡京的老婆们竟然如此豪放。 可谁料吕布竟然蹦出来一句这个。 蔡京的这些妻妾们竟然还有轮班制度,轮流着过来寻乐子。 吕布见李乾愣住,接着笑道:“蔡府里也不光这么一个小院,这些女人欲求不满,只要是外面来的男人,长得不丑,全都来者不拒。” “不过这地方知道的人也不多,还是要给蔡京蔡大人留一点体面的嘛……” 李乾无言,这还叫给他留体面? 你们要是不留体面,又该如何? 这一刻,李乾想到了蔡京的八个儿子。 他忍不住问吕布:“蔡京的那么多儿子里,有几个是真正他的?” 吕布也犯了难:“老爷,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连她的那些妻妾都不知道……” “可能只有天知道了吧?” 李乾无语地抹了一把汗,感叹着老实人蔡京的遭遇。 忙活了一辈子,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不,老绿牛,奋力敛财、揽权,结交党羽。 结果到最后连儿子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蔡京……他应当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吧?”李乾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肯定不知道啊!”吕布理所当然地道:“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乾心说不知道就好,若是知道了还不管,那就有大问题了。 他们俩在这聊了一会儿,那边的一众女子们已经等不及了。 “吕郎君,春宵苦短,您就莫要再耽搁了。” “是啊,还有这位小郎君,也一起来吧?” “两位郎君吃过了没有,妾身这就让下面送酒菜过来……” 李乾悻悻地望了她们一眼,小声对吕布道:“还是你留在这,我自己回去吧。” “怎么了?老爷?”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您不会是嫌她们……” “唉~”李乾叹了口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嫌弃她们也好,又或者是心里那点道德感作祟,不愿意同别人的妻妾厮混也罢,反正他心里就是不怎么舒服,不太想留在这。 “好,老爷,未免外面有危险,我跟您一块儿回去。”吕布当即道。 “不用,你留在这就行。” 李乾无奈地瞥了一眼后方的众女子:“现在咱们是在蔡京的府上,人家又是蔡京的妻妾们,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们怎么可能愿意?” 女妖精又怎么可能放跑嘴边的唐僧肉呢?这简直不现实好吧? 但吕布嘿嘿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老爷您放心,我自有妙计。” 只见他转过身,对一众女子们解释了片刻,这些女子虽还有些不满,但也都娇嗔着和吕布告别。 “吕郎君,你可莫要忘了今天的话。”这是眼含泪光,温柔望着吕布的。 “郎君,没有你妾身们可怎么办啊!”这是寻死觅活,哭闹上吊的。 “吕郎君,在外面可莫要忘了妾身。”这是含情脉脉,万般不舍的…… 但让李乾颇为惊奇的是,不管如何,这些女子似乎都默许了两人离开。 从小院离开后,还是来时那个小侍女打着灯笼,送他们二人向着那处美人假山走去。 李乾边走边纳闷,忍不住小声问吕布:“奉先,你同她们说了什么,为何这些女子都这么痛快,直接把咱们放走了?” 吕布嘿嘿一笑:“老爷,也没说别的,就是说以后三天,我天天都来。” 李乾身子一震,望着吕布的眼神也禁不住肃然起敬,拍着他的肩膀,感慨地道:“奉先啊……真是苦了你了……” 怪不得女妖精会放走跑到嘴边的唐僧肉,原来是为了接下来三天都能有唐僧肉吃! 听说了吕布会过来,想必那些倒班的也不见得再会守规矩了,可能都会一股脑儿地凑过来。 以一人之力,应对二十多个,李乾真怀疑他会不会被榨成人干。 吕布当即神色一正,月光下的大方脸上,满是牺牲的光辉:“都为了老爷,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小侍女将两人送到假山旁,又与吕布调笑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乾和吕布继续走入树林,向着院墙走去。 树枝和叶片上凝着一层淡淡的雾水,将两人的衣袍带的有些湿润。 走着走着,吕布突然一叹:“老爷,其实她们也都是可怜之人,也未必有那么放荡不堪。” “嗯。”李乾点点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反正蔡京的妻妾们吃的是蔡京家的米,给蔡京戴的绿帽子,李乾自然不会闲得没事,去品评她们的生活。 吕布还以为李乾这是敷衍,急忙解释道:“老爷,这些女子里,很多都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蔡京的。” “嗯?”李乾脚步一顿,转头望着吕布:“什么意思?” 吕布急忙走到前面去开路,边走边小声地解释道:“老爷您想想,蔡京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子,又老又丑又肥,您说什么女孩儿愿意嫁给这种人?” “只不过蔡京既有钱,又有权势。” “有的人家是看上了他蔡大人的钱,把女儿嫁给他做妾,有些人则是看上了他的权势,也把女儿嫁给他做妾,这些都无可厚非。” 李乾愣了片刻,随后才点了点头。 吕布说的时候,只考虑过哪些人家的情况,却并未想过这些姑娘本身的想法。 她们真的愿意为了钱、权这些东西,嫁给蔡京这样的人吗? 恐怕未必。 只不过当今的社会现状便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论女子、男子,都很难逃得过指婚的魔爪。 其中也包括李乾。 他的那些秀女也不是他自己谈恋爱谈进宫的,而是先帝在位后期,就让诸多大臣们开始选秀了。 那些人全都是大臣们给他选进去的,连皇帝自己都没有婚恋自由。 在当下社会,只有少数开明的家长才会允许自家孩子去自由恋爱。 可这也是在家庭没有需要的情况下。 若家中有了需要,不管你有没有谈恋爱,该娶就得娶,该嫁就得嫁…… “老爷,可这世上也不都是愿意攀附权贵的人啊!” 吕布没注意到李乾的表情,一边拨开枝叶继续向前走,一边继续吐槽道:“有时候蔡京瞧上了什么人家的女子,人家又不答应,这时候祸事就来了。” 李乾跟在他身后,若有思索地继续听着。 “以蔡京的权势,除了那几个人,有谁能受得住?这些人家吃了苦头儿之后,慢慢的也就屈服了,最后也只能把闺女乖乖地嫁给他。” “老爷您想想,蔡京的这些妻啊妾的,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进的蔡府,她们是被强迫着进来的,怎么可能对蔡京有什么好心思?再加上蔡京又是个老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来二去的,谁又愿意待见他?谁又真心把他当成相公了……” 吕布拨开树枝,两人离着院墙越来越近。 李乾的思绪却已经飞远了。 既然蔡京的这些妻妾有被强迫的因素,那是否可以利用此事,在背后捅他一刀呢? 斟酌了片刻,李乾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不行。 虽然他李乾觉得这种事儿很大,但在朝中的很多大臣看来,这只是蝇头小事罢了。 蔡京若是被斗败了,可以将此事作为锦上添花,进一步追击。 但若想要利用此事让蔡京翻个大跟头,甚至从此一蹶不振……那是不可能的。 思索间,吕布的吐槽声也停下了,两人已经来到墙边,吕布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声咳嗦,和老太监那熟悉的声线:“是我!” “老爷?您回来了?” “回来了。” 李乾回了一句之后,在吕布的帮助下爬上墙,又跳到巷子里。 随即吕布的身形也从墙头越过来。 李乾转身望着高高的院墙,幽幽一叹。 若大乾也有曹丞相会如何? 他要是知道了这么个洞天福地,肯定会欣喜若狂吧? “老爷,您可回来了!”老太监激动的热泪盈眶,急忙迎了上来。 吕布瞥了他一眼,哼唧两声没有多说。 “久等了,老魏。”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 “不久!不久!” 在皎洁的月光下,老太监脸上同样是牺牲的光辉:“为了老爷,就算奴婢在这等一夜,也不久!” “行了,知道你忠心。” 李乾强笑一声:“马上宵禁了,被巡夜的官兵撞见可就不好了。” “赶紧走吧。” “是,老爷。”吕布和老太监齐齐应声。 三人借着月光,穿过一条条巷子,向着皇宫返回而去。 走在路上,李乾幽幽一叹。 这也算是朝政斗争了吧? 虚假的朝廷斗争:各种老谋深算的老阴比幕后布局,草蛇灰线,暗手无数,只等一朝爆发,干掉对手! 真实的朝廷斗争:皇帝亲自潜入大臣家里,和大臣的妻妾快活……最后这句划掉,改成寻找线索。 寻找线索…… 想着想着,李乾突然眼睛一亮,开了窍。 “奉先!!”他一把抓住了吕布胳膊! 吕布被他吓了一跳,连老太监都差点跳起来。 李乾却有几分激动,强压着声音道:“你这些日子同蔡京的那些妻妾厮……” 说到一半他又改了口:“你这几日事情去他府上打探消息,蔡京的妻妾是否知道蔡京的……” “秘密?” “这……”吕布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老爷,我还真没问……” 老太监一惊,蔡京的妻妾?厮混?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李乾却一个劲儿地推他:“快回去和她们共度春宵。” “事后再打听打听,蔡京这老贼有没有什么秘密,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吕布却陡然一惊:“老爷,我这是奉旨和她们睡觉吗?” 李乾脚下一趔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为何你的角度总是这么清奇? “是,算你是!” 他无奈地摆摆手:“赶紧回去吧!” “不行,老爷,我还得把您送回去。” 吕布这次却非常倔强,脚下一步不动:“老爷,看不到您安全回家……” “我……我这就算去了,心里也不安稳啊。” 老太监也忍不住道:“老爷,就让他跟咱们一块回去吧?” 李乾叹了口气,吕布急忙道:“老爷您放心,早去蔡府、晚去蔡府都是一个样儿的!” “就凭我的本事,一会儿就够了。” 李乾蓦地一惊,抬起头:“这……” 有时候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吕布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有歧义,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只要一会儿,就能把她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到时候想问什么,都能问出来!” “好!” 李乾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不得不说,吕布还真他娘的是个全才。 三人走在路上,一路往皇城返回而去。 李乾一边走,一边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看看还有什么可能用得上的地方。 “蔡京……妻妾……” “蔡京的儿子……” 蔡京的那些妻妾和蔡京的儿子关系又会如何呢? 他们看着亲爹一个劲儿地娶着比自己还小的老婆,想必心里也不太舒服吧? 不过也不一定,李乾不是他们,自然很难理解这种大家子弟的想法。 那么蔡京的儿子们,会不会知道他们不是蔡京的儿子呢? 说法有点绕口,但李乾却开始认真琢磨起了这个问题。 要是他们知道了,会如何呢?? 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愣,随即转向一旁两人。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是蔡京多少岁生下来的?” 这一问直接把吕布问住了,倒是老太监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好像是……蔡京三十多岁生下来的。” “这么说……” 李乾眼睛一亮:“蔡攸可能也不是蔡京的亲生儿子??” “这……” 老太监卡住了真的没法回这句话。 虽然他方才从李乾吕布二人的话头儿里听出了一些棱棱角角,但这种秘辛,人家当事人都不见得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李乾却惊喜地一拍手:“不管是不是,只要有这可能就好了!” 结合前世蔡攸这个人的性格,李乾发现,自己找到了能钳住蔡京的小尾巴的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钳住了他的脖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三人之夜!蔡攸背刺蔡京的可能!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心机的人。 此人也是个头生反骨的角色,而且即便在大乾一众“反骨人”之中,他也能称得上亮眼。 因为别人都是造皇帝的反,但这位重量级选手却是造自己亲爹的反。 前世的蔡攸年轻时候,就是个知道抓住机会的人,他在京裁造院作监守时,每次去上值都能赶上朝臣退朝。 当时的他就算计着时辰出来,专门和下朝的端王赵佶相遇。 《宋史》中是如此记载的:“每退朝,攸适趋局,遇诸途,必下马拱立,王问左右,知为蔡承旨子,心善之。” 这位端王赵佶,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宋徽宗了。 等到哲宗身逝,赵佶继位,就对蔡攸“记其人,遂有宠”了。 这便是蔡攸最初的发家史。 凭借着这样的心机,蔡攸的官越做越大,到后来竟然达到了他爹蔡京的位置——宰相。 但若要让李乾来评价这个人,他觉得还是三个字最适合蔡攸:带孝子。 这位孝子最初还和亲爹蔡京和和美美,但后来不知为何,双方就翻了脸,反目成仇,相互倾轧。 蔡京的四儿子蔡绦最受蔡京宠爱,经常帮着年老的蔡京处理各种奏章,也是蔡京的左膀右臂。 蔡攸就多次上奏宋徽宗,请他杀了自己的弟弟蔡绦,意图断掉亲爹的一臂。 《宋史》和《宾退录》中也曾有记载,蔡京多次被罢相,其中有一次就是蔡攸的功劳。 那次蔡攸到蔡京的府第,正赶上蔡京与客人谈话,蔡京让客人稍候。 只见蔡攸一进来就急着上前抓住父亲的手做诊脉之状,说:“大人脉势舒缓,体中得无有不适乎?” 京曰:“无之。”攸曰:“禁中方有公事。”即辞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旁的客人悄悄看到这一幕,更是满头雾水,便出来问蔡京缘由,蔡京无奈地道:“你一定不明个中缘由,这个逆子是想因为我有病而罢了老夫!” 过了几天,宋徽宗果然下诏命蔡京致仕。 一些史料中也有过记载,人们暗地里笑话蔡京,只因为他当众称呼自己的儿子蔡攸为“公”,可见双方已快要形同陌路了。 带孝子蔡攸的事迹还有不少,李乾觉得或许有蔡攸的问题,但蔡京的问题也同样不少。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而蔡京不仅和儿子反目成仇,连他弟弟都对他没什么好感,妻妾们更是扎起堆来给他戴帽子…… 这种完美的人生,就问问还能有谁? 所以啊,做人就要做忠臣,不要学蔡京这个大奸臣,老绿牛…… 当然,如今蔡京蔡攸父子还没有到反目的那一步,但李乾却觉得,一个人脑袋上的反骨就像是坚毅、忠心、善良等等耀眼的人性光辉,是不会被埋没的。 虽然现在没有显露出来,但只要时机合适,早晚都会出现。 蔡攸就是这么一位潜力型选手。 李乾要做的,只是激发他心中的欲望和想法…… 三人一路回到了皇宫,吕布转身告辞,踏着月光,向蔡府而去。 李乾也没拦着他。 不管如何,蔡攸都是作为一条长线来存在的。 不可能说今天给了他好处,明天他就帮李乾转头干自己的老子了。 荥阳、汴州之事爆发却就在最近,蔡攸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所以吕布能收集到什么消息、证据,也是非常重要的…… 李乾注视着吕布离开,随即也没回长生殿,而是坐上了轿子,往六宫方向而去。 今日被蔡京的妻妾们撩拨了一番,让他有点顶不住。 野花再香,也没有家花香嘛。 行驾悄悄来到景阳殿门前停下,李乾制止了要喊一嗓子的老太监,一个人向宫内走去。 值宫的宫女、宦官望见皇帝陛下,纷纷吓了一跳,急忙欲俯身拜见,但都被李乾拦住了。 不一会儿,他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 李乾一猜便知道,定然又是西施在做饭了。 今天下午折腾了大半天,连晚饭也没顾上吃,没想到在这边还能补上。 来到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厨房,让门口欲要行礼的宫女闭上嘴,李乾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果然,一个围着灰色麻布围裙的俏丽秀美身影正立在灶台前,聚精会神地将出锅的一锅黄灿灿的豆腐细心盛进汤煲中。 李乾放轻脚步,缓缓走近了,突然伸出双臂,揽住了美人柔软的腰肢。 “啊~” 一声惊呼传来,西施下意识就扭着身子挣脱,却被李乾用胳膊紧紧框在身前,激动之下连盘子都差点飞出去。 还好李乾眼疾手快,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 “陛下?” 回过头的西施这才认出是李乾,整个人顿时像是泄了劲儿一般,松了一口气,柔软的娇躯瘫倒在李乾怀中:“陛下,您吓死妾身了……” 李乾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随即立刻反过来占据主动:“是不是趁着朕不在,又偷吃好吃的?” 西施这才回过神,自己还做着菜,急忙羞红着脸,从李乾的怀里起来。 “不是,陛下。” 她娇声解释着道:“今日长孙姐姐来了妾身这里,妾身是给她下的厨。” “哦。” 李乾点点头,低头望着这一盘豆腐,两面都用羊油煎的黄灿灿的,裹在浓稠的淡黄色汤汁中,汤里面还漂浮着一颗颗翠绿的豌豆,鲜红的胡萝卜粒,撕成一条条、煮的软烂羊肉…… 李乾的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 “爱妃,你肚子怎么叫了?” 李乾恶人先告状,大感惊奇地望着怀里的西施。 “是陛下的肚子叫了才对。”西施用抹布擦着桌子上贱出的汤汁,转过头娇笑着道。 “还敢狡辩,反诬朕一嘴?” 李乾恶狠狠地把美人揽的更紧:“是不是翅膀硬了?让朕检查检查!” 西施俏面粉红,不安地扭着柔软的身子,想要挣脱开,但却适得其反,让李乾抱的更紧了。 “陛下,长孙姐姐还在秋水阁等着吃饭呢!”西施忍不住红着脸道。 李乾也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在这里太过分,只是想要占些嘴上和手上的便宜罢了。 待西施盛好饭菜,让宫女提着,李乾便同她一起向秋水阁走去。 来到里间,桌上已经摆了三盘炒好的饭菜,一荤两素,非常简单,一个气质安静、侧脸绝美的女子身着鹅黄色宫裙,正坐在窗边,一颗一颗地剥着松子。 棕黄色的松仁掉在银盘中,声音清亮。 听闻开门声,美人急忙转过头,口中还笑着道:“西施妹妹,我帮你剥了松子……”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长孙无垢惊喜地站起身来:“陛下?” 说着便快步走过来。 李乾笑了笑,张开手将美人揽进怀里:“有没有想朕?” 长孙无垢俏面微红,臻首都稍稍低了几分,但还是小声道:“想。” 望着她娇羞的模样,李乾心中突然一动。 今天在蔡京府上拒绝了那群女人,难道回到宫里,就有了新进展? 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吗? 老天真的有眼啊! 长孙无垢碰巧来西施这里,那么有没有可能……今晚把她们两个都留在这里呢? 李乾觉得,这个可能性很是很大的。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另一边,正在盛饭的西施,愈发觉得有可能。 “陛下,不知道您要来,妾身再去做一道菜吧?” 西施望着这一桌的三菜一汤,不禁有些忧愁。 本来是两个人要吃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来了三个人。 “无妨。” 李乾急忙叫住了她:“已经够了。” “朕今天其实不太饿。” 不太饿自然是假的,李乾其实已经很饿了。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女妖精愿意放走唐僧肉,自然不是心地慈悲。 她们是为了吃到更多的肉。 李乾这里也是如此,他其实是对这两块小嫩肉有更深的图谋。 三人一块吃饭,自然又是李乾舒服的时候。 两女分坐在他左右,一个劲儿地帮李乾夹菜、盛汤,都快直接喂给他了。 这顿饭吃的李乾无比舒心。 吃过饭后,长孙无垢就提出了告辞。 李乾笑望着她的俏脸,开口道:“你来找西施,就是为了来蹭一顿饭?” 长孙无垢还没说话,西施就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前几晚长孙姐姐每次都和妾身聊好久,还给妾身带来了点心。” “那今天怎么着急走了?” 李乾又脱下沾了露水的外袍,一边递给宫女,一边笑着道:“莫非朕来了,还打扰了你们不成?” “不是如此。” 长孙无垢红着脸看着李乾,又望了一眼西施:“妾身不是……不想在这里打扰到陛下吗?” 西施本来还有几分懵懂,可过了片刻突然俏脸一红,好似明白了什么。 李乾身着白绸的中单,笑着走上前几步道:“不着急,不着急。” “你们多聊聊也好,增进增进感情嘛!” “晚上就吃了那么点,想必还还吃饱吧?朕先去沐浴,顺便叫人给你们送些点心过来。”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必须得洗洗澡。 “可是陛下……”长孙无垢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李乾却笑着将头凑到了她晶莹的耳边,小声道:“你上次不是还说,西施妹妹漂亮的很吗?” “今晚可别提前走了。” 长孙无垢俏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西施虽然很好奇李乾说了什么,但这种情况下却不适合多问。 “行了,你们先聊、先吃,等朕回来和你们一块。” 李乾笑着走去侧房洗澡,眼下知道两个美人在等着自己,自然不可能磨磨蹭蹭地洗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扔下来,走进浴桶用澡豆稍稍搓洗了一会儿,冲洗干净后,就用绸巾擦干净身体,向门外走去,充分发挥了男人洗澡时间短的优点。 李乾披着黄绸的浴袍出来的时候,西施一袭素裙,与穿着一条鹅黄色花鸟宫裙的长孙无垢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说笑。 当然,这个说笑是指,西施一个劲儿地说,而长孙无垢虽然频频点头,但可以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用葱白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粒剥好的松子,时不时就送进西施唇中一粒。 西施笑的眉眼弯弯,不断地说着近些日子的趣事,非常开心。 看得出来,两人关系真的很不错。 这边的开门声惊醒了正在谈笑中的两女,西施急忙起身,端着一盏水走过来,递给李乾。 李乾接过茶水灌了一口,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容颜几近完美的女子。 若不是她双颊上的那一丝羞红,真会叫人以为她是一块无暇美玉雕琢而成。 “先去沐浴。”李乾笑着捏了捏美人的脸颊,那一抹红润顿时更显眼了。 “是,陛下。”西施顿时垂下臻首,羞涩地应声离开房间。 长孙无垢在后面看的气结,忍不住娇嗔道:“陛下,您刚过来,西施妹妹就忘了她的长孙姐姐了。” 李乾望着她的小模样,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也走上前抓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你还吃醋了?” “妾身哪里敢吃陛下的醋呢?” 长孙无垢娇笑两声,就要借着这个机会起身:“陛下,今日妾身还有事,就先走了。” “落到朕手里还想跑吗?” 李乾早就防着她这一手,笑着用力一拉,怀中便多了一具如温润暖玉般的娇躯。 “陛下……” 长孙无垢俏面红的如熟透的虾子,忍不住小声道:“这……这也太胡闹了……” “这有什么胡闹的?” 李乾揽着怀里的美人,愈发不愿意松开:“只是一起睡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长孙无垢俏面更红,什么叫只是,什么叫而已?? 难道就这么漫不经心吗? “陛下……” 长孙无垢还想继续挣扎,红着脸、扭着身子,声若蚊呐地道:“妾身来了月事,不能……不能和陛下睡觉……” “还想骗朕,罪加一等。” 隔着薄薄的绸缎浴袍和裙子,李乾轻轻拍了她一下,略施薄惩。 宫中后妃的日子在宫里都是有记录的,李乾自然不会忘了。 长孙无垢见挣扎无望,顿时不敢再动了。 “快去。” 李乾却不想放过她,又轻轻拍了她一下:“你也去洗干净,朕满足一下你的色心,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要是中间跑了,朕改天可是会去翡水阁,专门惩罚你。” 李乾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萝卜大棒齐出……暂时还没出大棒。 长孙无垢只得乖乖站起身来,撇着娇艳的红唇,磨磨蹭蹭地向门外走去。 “这哪是满足妾身的色心?妾身一个女子哪有什么色心?分明就是满足陛下的……” 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了轻轻一巴掌。 “嘟囔什么呢?”李乾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这幅小模样。 “没说什么。” 长孙无垢急忙快步向门外跑去。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又想闭目养神,可今日蔡京府中发生的事,方才西施绝美的面容和长孙无垢柔软的娇躯总是轮流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很难静下心来。 但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后,却又担忧起荥阳的事情来。 李乾不怕自己这边出问题,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准备。 就算满朝大臣都齐齐发难,他大不了就一直拖下去,慢慢地磨洋工。 但怕就怕灾区那边出问题。 那些大户、官员为了这些多出来的上等良田,指不定什么阴损招数都能用的出来。 说不定还会破坏大堤的修筑,使用各种手段造谣、阻挠等等。 李乾非常看重这次的黄河大堤,若是修好了,岂是百年之功? 朝廷的粮食产量将提升一大截,而且对漕粮的依赖也会下降。 希望严嵩与和珅能顶住那些人的压力和肮脏手段,能彻彻底底地把这件事儿推行下去…… 想着想着,嘎吱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西施身着轻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从门外走了进来,俏面上还留着两片粉红,带着浴后的清新和清香。 皂角和幽幽花露香传入鼻端,舒缓了李乾沉重的心情。 他笑着拍了拍大腿,西施俏面更红,但还是来到李乾身边,缓缓坐在他腿上,向后递过一张绸巾。 李乾则接过绸巾,细心地帮她擦拭起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来。 从发根到发梢,每一寸都擦遍,这已经是天长日久之下,两人渐渐形成的默契了。 “前些阵子朕要你读的书,有没有仔细看?”美人坐在怀里,李乾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温柔了几分。 “陛下交代的事,妾身一直都有看。” 西施依靠在李乾怀中,舒服地眯着眼睛,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但妾身看的时候,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西施抬起臻首,明媚如秋水中的大眼睛中还有几分忧虑。 “无妨。” 李乾笑着道:“谁也不能生而知之,有不懂的再正常不过了。” “朕给你找了一个先生,一会儿就进来。” “啊?” 西施一惊,登时直起身子,俏面通红,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陛下……您怎么不早说?” “妾身这个样子,如何见先生?” 她双手撑着椅子,就想下去找衣服穿。 “没事。” 李乾坏笑着又把她揽回到了自己怀里:“不管你穿什么见她都行。” “这……陛下……”西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李乾见状不得不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慰道:“你放心,朕给你找的先生,自然也是女子。” “可是……”西施还是有些放不开,可怜兮兮地望着李乾:“非要现在见她吗?陛下?” 李乾笑眯眯地在她光滑的俏面上轻啄了一口:“就要现在见。” 就在此时,房门也嘎吱一声被打开。 刚刚沐浴完的长孙无垢一身素色的纱衣,粉面透红,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朝中尽是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之辈! 说完之后,李乾也没在意大臣们的反应,起身便离开了。 若是之前,他也不必要这么反应,甚至在朝会上直接没给高勋留余地。 只是蔡京等人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他太过生气。 之前李乾忙活了那么久,又是在禁军那里说善待吴国百姓,又是让严嵩和珅善待灾民,为的是什么? 除了他确实看不太得普通百姓受苦之外,也确确实实地存了一丝功利之心,那就是想要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李乾不会否认自己的功利心,谁也不是无私付出的圣人。 可如今蔡京这些王八蛋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他之前的付出付之一炬! 在外边到处传这种谣,外面的百姓会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所以,必须让蔡京这几颗老鼠屎得到教训! 殿中,望着皇帝陛下离去的背影,百官反应各不相同,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只得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散朝。 皇宫,紫微殿。 李乾听着眼前老太监和吕布的禀报,嘴角的笑意一直没停过。 “义父,那些老东西们都气急败坏的不行了!” 吕布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近些日子京城中发生的事,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散播消息,背后阴人的快感。 只能说,格外强烈! “干得漂亮。” 李乾笑着道:“接下来就要收敛收敛了,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今日朝会上,这件事儿被在明面上提了出来,想必大臣们对小草书会更加在意。 之前传播小草书,是趁着夜间宵禁的时候撒出去的,如今要是再故技重施,恐怕就要露馅了。 老太监在一旁松了口气,急忙道:“陛下英明。” 吕布却有几分不过瘾,但撇了撇嘴,还是应下声来。 “不过收敛也不是要一点也不说。” 李乾笑的很坏:“其实撒小草书这种东西,又不用口口相传,暴露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只要找个没人的巷子,把东西一扔就行了,早晚会有人捡到。 就算一个捡到的人不到处传扬,难道所有捡到东西的人都不传扬吗? 这东西是很难根除的…… 不出李乾所料,在吕布等人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小草书之事在京城内非但没有渐渐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谣言传着传着就会失真,这种东西也差不多。 到后面不仅是吕布他们往外撒的小草书了,城中有些好事儿的百姓、为了提高业绩的说书先生……这些人甚至自己写了小草书之类的东西,到处疯传。 至于其上的内容…… 只能说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什么大元帅口味独特,那位“毛毛虫”黏侍郎喜欢的长毛大汉,其实都是从他府上出去的,只不过两人用的地方不同。 什么某个令尹其实最喜欢庙里的小尼姑,所以才建了那么多佛寺,除了要弘扬佛法之外,还有别的心思。 什么某个胖子最喜欢金子,连平日里用的东西、一块睡觉的人都要抹上金粉,所以才收那么多钱。 还有什么某宰相其实不喜女色,而是有另外什么癖好,并不是他在外面养了几十个儿子女儿……当然,最后这一条不排除是某人为了自证清白而放出去的消息。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李乾还只是写了部分官员的一些窝囊事,整体上还处于收敛状态,但如今让城中百姓来写,那就没有收敛了。 基本上大家看谁不爽,谁的黑料就多,谁的谣言有趣,谁的黑料就多……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受到了波及,连跑去荥阳、汴州赈灾的和珅、严嵩都没跑得了。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动荡,百姓们倒是找着了乐子,但诸多官员们却都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态之中。 一方面,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上司们、一本正经的同僚们,如今竟然都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众人心中暗暗欣喜。 但另一方面,关于自己的谣言也有随时可能被传出去,整日也有种惴惴不安的心情。 所以总体来说,是痛并快乐的。 皇城。 皇宫中的衙门有两个非常大的分界线。 位于内朝的两个省,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办公地点分别是文渊阁和东阁,这两个地方非常简陋。 因为它们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给大臣作为办公地点来用的。 而在外朝皇城中的诸多衙门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六部、五寺,还是诸多禁军的办公场所,甚至太仆寺的马,光禄寺的猪,说不定都比内朝两省的办公居住条件好。 礼部衙门中,祠祭司的值房今日格外热闹。 祠祭司郎中跑去精膳司商谈公务,大厅中只留下一干主事和吏员。 左右无事,众人便小声地凑在一块,讨论起近些日子疯传的各种流言来。 “唉?你们说,咱们宋部堂也真有门路,为啥就他能找到那么精壮的汉子呢!”一个小吏压低声音,满脸兴奋地道。 “你傻呀!”另外一个小吏忍不住道:“不是都说了吗?这些汉子都是从大元帅府上出去的。” “你看大元帅那样,不就是咱们部堂最喜欢的吗?” “难不成大元帅也参与进去了?”最开始说话的那小吏一脸惊恐,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重量级消息。 “那是当然,说不定还有秦相呢……” 一旁的主事经常去各种酒楼茶馆逛,是以听到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此刻正小声地同几人说着。 几人边说边发出一阵嘿嘿的笑声,似乎这样讨论上司的隐私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当然,也确实挺令人兴奋的。 只是就在几人聊得正嗨的时候,嘎吱的推门声传来。 几人同时转头望去,发现员外郎的值房被打开了,一席青袍,面色有些憔悴的员外郎李格非正从值房中走出来。 “李郎中。” 主事和几名小吏讪笑着打了个招呼,急忙各回各自的位置。 “以后莫要再谈论诸位大人们的私事。” 李格非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说是私下讨论,可声音大的他在值房中都能听见。 这要是宋乔年真在门外走过,恰好听到,这些人不好受,他这个员外郎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李郎中,下官一定注意!” 几个主事和小吏急忙应声,他们可不敢惹李格非。 当初李格非初来礼部之时,下面还有不少小吏想着给这位使使绊子、立立规矩什么的。 可没想到人家第二天就跑去和大宗伯一起畅聊,一块吃了午饭,以后好几天都是如此。 这让诸多小吏们一下子熄了心思。 更何况后面还有小道消息传来,说这位还和秦相有亲戚关系,更是让一众小吏们直呼庆幸,幸亏没着急动手。 而后来李格非更是凭借自己的所作所为,人格魅力,渐渐征服了礼部的诸多同僚和下属。 勤学好问,儒雅有度,不辞辛劳,待人有礼,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翩翩君子。 望着李格非转回值房的身影,主事悄悄一叹:“你说咱们李郎中刚来的时候,多好的一个人呐?” “在咱们礼部待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儿了?” 这话立即得到了诸多小吏的赞同,大家回想起刚来时,李郎中的英姿,身上、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要是放出去,就是个中年美男子,指定有不少花季少女倒追。 只是这才过了多久? 现在的李郎中就开始变的不修边幅,整日憔悴不堪,连说话都不是那么中气十足了。 “唉?你们说,咱们李郎中和秦相有关系,又是咱们黏侍郎的直属,他们几个会不会……”突然有一个小吏以一种微妙的眼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在场其他几人的眼神也变的微妙起来。 “咳咳~”主事捋着短须,清了清嗓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以后这种没有凭证的风言风语,还是尽量少提。” “是,大人。”几个小吏齐声应下,但面上的怪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只是下层官员们的欢快,但对于被造谣的上层官员,体验就不是那么好了。 蔡府,书房。 蔡京的脸色一如上次那么难看,近些日子以来,虽然几乎各种人都被传了小草书,但最火爆的还是最初的版本。 无论后来者怎么模仿,也都无法超出最初者的窠臼。 这可能就是实力吧。 所以在当下,京城中最受小草书欢迎的有三人,甚至还有人给他们起了“草书三侠”的称号。 分别是“绿叶尚书”、“黏侍郎”和“夜半屠户”。 而今日,三侠中的之二都齐聚在这书房,令与会者不由产生了一丝与有荣焉的感觉……才怪。 蔡京面色沉着地望着刑部的两个侍郎:“为何城中的谣言还是终日不休?” “就查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草书是从何而来的吗?” 经历了这么多日的心态历练,蔡京蔡大人的要求已经从抓到幕后主使,降低到消弭谣言了。 邓洵武等了片刻,见高勋没开口,便硬着头皮道:“回大人,很难。” “一开始这些东西是一夜之间多出来的,定然是有人趁着宵禁,在城中洒下来的。” “这几日咱们的人也让兵马司在城中守株待兔,一到宵禁就埋伏起来,想抓住那些贼子。” “只是……那些贼人就像是得到消息一般,再也没出来过。” 户部右侍郎韩木吕一惊:“邓兄,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奸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目光都有些惊疑不定。 蔡京微微皱了皱眉头。 “也未必是奸细。” 邓洵武轻轻摇头:“有可能是那群贼人察觉到了风声,才不敢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兵马司那边的人走漏的风声……” “先不说最初散播消息的人。” 蔡京面色沉重:“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全都消除掉!” 邓洵武面上带着难色,拱手道:“大人,若没有朝廷禁令,恐怕……很难。” 不待蔡京开口,他就急忙解释道:“如今都不用那些贼人出来散播小草纸,京城中的百姓自己都开始写了。” “这几天臣也抓到过几个写小草书的人,本以为是那晚的始作俑者,可审过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人只是凑热闹、觉得有趣才写的。” “而且这些人还说,本以为什么‘屠户’之类的,只是戏文里的人物,他们只是写着玩儿的。” 经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 普通百姓,可能有的根本就不明白这一个个外号之后代指的人物是谁,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单纯只是来凑热闹的。 而这些凑热闹的人在京城中又有多少? 难不成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 所以,没有一个禁止的章程,根本难以成事。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章程上! 若这件事不被那鲍宣闹到明面上,蔡京他们和中书省一商量,再动用点门下省的关系,也不是没可能将此政令直接发出来。 可既然此事都到了明面上,而且皇帝陛下还在朝会上明明白白地说过,传就传,难道你们比朕还娇贵不成? 这话怎么接? 所以当日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去。 可如今谣言又杂到了脸上,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书房中一片沉默。 蔡京突然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看来陛下还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啊……” 不用他解释,众人就都明白了。 蔡大人说的定然是之前传谣的事。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曾亲眼目睹,甚至暗中推波助澜过…… “之前刑部以借口推脱,不惩处被抓到的那些人,如今陛下便以同样的借口推脱,就是不禁止那些谣言。” 他们或许能在暗中做动作,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大人……” 邓洵武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如今所有官员都是受害者,只要我们多联系几方人,待朝会上齐齐进谏……” 众多蔡党一怔,就连蔡京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动。 说什么齐齐进谏,其实就和逼宫差不多。 只要一起联名的人够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屈服。 蔡京一会儿轻轻点头,一会儿又皱起眉头,似乎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想了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妥。只是为了此事就大动干戈,不妥。” “你们可莫要忘了,掀起这谣言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听了蔡京的话,在场众人都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初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那上百万亩的良田!! 是为了掀起一波强大的势头,随后反馈到朝中,让皇帝陛下在大势下服软。 或者是让严嵩与和珅服软。 蔡京见他们沉默,接着道:“诸位,我们的目的不是什么谣言,而是荥阳与汴州的局势。” “谣言只是手段和过程,不能因过程出了问题,就牵连着结果就要出问题。” “我们因为谣言之事齐齐上书,到了荥阳、汴州之事再齐齐上书……” 蔡京目光沉凝:“接连如此,太过树大招风,容易引来别人的注目。” 众党羽沉默,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高勋此刻突然开了口:“大人,若是其他人开始进谏,那咱们是不是能跟在他们身后呢。”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这次受到影响的可不只他们而已,还有许多官员也对这些谣言苦不堪言。 其他众多蔡党也望着蔡京,等着他的话。 蔡京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若要一同上书,就要将先前那些散播陛下谣言的人定罪。” 这话很直接,也让诸多蔡党官员无法反驳。 没道理造皇帝谣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就要先处理造大臣们谣的人。 “那就做好处置的准备吧。” 蔡京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之前传的话,现在满城百姓还有几人能记得起?” 人们的记性都是有时限的,有了这么多新的热点,谁还记得之前的东西? 况且,和什么绿叶尚书、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比起来,皇帝从荥阳运金银财宝的事情实在是太平平无奇、太老套了。 百姓们可能已经听过无数类似的谣言,又怎么及得上前者新鲜刺激? “就算不处置,若真有其他官员齐齐上书之事发生,我们反倒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蔡党官员们反应不一,但大多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蔡大人所言极是。” 高勋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下官等人都被这谣言之事迷住了心神,多亏蔡大人临危不乱,指点迷津。” “当真是下官们的定海神针啊!” 蔡京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定海神针之说还是过了……” “不会过,不会过。” “是啊,蔡大人完全当得起!” “蔡大人痛陈利弊,当真如醍醐灌顶啊……” 在一众马匹声中,蔡京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 当然,这也和看到谣言终于要平静的希望分不开。 蔡京等人的谋划很是顺利。 两日后的朝会上,果然有人再次提出了查禁“小草书”的事情。 但今日的首倡之人出乎了蔡京党羽的预料,出乎了李乾的预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他是魏征。 乾阳殿中,晨光熹微,一根根大红的盘龙柱投射下阴影。 魏征出列在前,一身大红官袍,腰背笔直,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如今因这些谣言,城中百姓人心浮动,甚至有人不事生产,专门摆弄这些所谓的‘小草书’。” “民心如水,民动如烟,还望陛下重视此事,臣以为此事或许有他国奸细暗中作祟,此事不可不防!” 魏征一脸严肃拱手道:“如今百姓皆以为朝中的大臣都是一肚子的鸡鸣狗盗、男盗女娼,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们差点要晕死。 你踏马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什么叫一肚子鸡鸣狗盗?男盗女娼? 李乾也是一惊,心说是谁把这么大的机密泄露出去了? 什么? 原来是我自己啊,那没事了! 眼下满朝大臣,无论是谁说要禁止谣言,他都会不屑,但唯独魏征说,李乾不会生气。 因为之前蔡京那些王八蛋造他李乾的谣时候,魏征也曾经站出来制止过,还说要若刑部不敢审,大可将此事交给御史台来审问。 只不过三法司虽名为三法司,但实际上审案子的活计主要还是由刑部或者大理寺来做的,御史台在其中还是监督作用。 当时那几个案犯被刑部牢牢把持在手中,别人根本就很难插手。 所以魏征努力一番后,还是失败了。 但李乾还是记着了他的好,所以魏征说完后,李乾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缓缓点着头,望着其余的诸多大臣。 李渊也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顽劣之风不可长!” “百姓借此时娱乐消遣本事好事,陛下体恤生民,亦乃仁心之举,也是好事。” “然此事却被有心之人利用,抹黑朝廷,为非作歹,此乃祸乱之始也!” 李乾望着这位被抹黑的不轻的皇叔,多少也是有几分心虚的。 他最初只是小小的造个谣,没想到那个谣的威力有点大,直接把李渊拉进了“草书三侠”的位置之中。 想必这货最近也很憋屈吧? 随着李渊开口,其他被小草书害苦了的官员也开口发声,一个劲儿地痛斥这玩意儿的害处。 “陛下,此事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望陛下查禁此事!” “还要将幕后屑小抓出来,说不定此人就是元国的奸细!” “陛下,不严惩这种在幕后上蹿下跳之人,我大乾的威严何在……” 一个个穿着绯袍的大臣们吹胡子瞪眼,这么多天的憋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就连向来不喜欢说话的京兆伊王缙这次都开了口,忍不住痛斥那些无良的小草书。 他王大人对于佛祖可是很虔诚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尼姑的事儿? 不可能,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蔡京的一众党羽亦混在诸多大臣里面,非常顺滑,毫无痕迹。 李乾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心知火候到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老太监马上心领神会。 “肃静!”他一嗓子下去,百官也知道皇帝陛下大概是有了决策,便纷纷安静了下去。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来:“诸位爱卿为何都如此?难道京城中的谣言真的放肆到如此地步了?” “还让百姓以为满朝大臣都是些鸡鸣狗盗之人?这究竟是什么谣言?” “额……”百官们都不吭声,纷纷不复方才扯着脖子嗷嗷叫的神勇姿态。 魏征刚要开口解释,李渊突然黑着一张脸道:“陛下,无论何种谣言,都为不实之事,应当禁绝。” “先前有人在京城中造谣,刑部未予惩处,正是助长了这些贼人的嚣张气焰!” “臣以为刑部有失职之过!” 李渊直接将之前造谣的和现在写小草书的人归结为了一类。 李乾闻言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还没待他开口,下方的邓洵武和高勋就同时站出来齐声道:“陛下,刑部认错。” 邓洵武随即道:“陛下,先前臣以为那些贼人妄言君上,并非臣子所能入耳的,所以才不敢贸然审理那些人。” “既然如今陛下吩咐了,如今京城中的谣言又屡禁不止,臣以为当重惩最开始造谣的贼人。” 李乾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屑。 你们散播的那点谣言,早就被人忘到屁股后面去了,现在倒想起来惩处那些人了,早干嘛去了? 而且照这姓邓的王八蛋一说,反倒像是他李乾不识好歹一样。 “那你们觉得,应当如何重重惩处?” 邓洵武一愣,显然没想到李乾会问这个。 “陛下……”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开口回道:“臣以为罪行重者,当判斩首、绞刑或发往边地充军,轻者量其行为予以杖刑等刑罚。” “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判决后交由大理寺复核。” “是,陛下。”邓洵武拱手回道。 “臣领旨。”鄢懋卿也跳出来,一脸急不可耐地回道。 之前的那些谣言不仅抹黑了李乾,还暗里刺了和珅、严嵩。 鄢懋卿早就想把那几个人狠狠地罚一遍,向严嵩表表忠心,怎奈何这案子一直被捏在刑部手里。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能不好好折腾折腾? 之前的谣言处理完,那就该处理最近的谣言了。 李乾望着诸多官员,皱着眉头道:“看来诸位卿家都深受这谣言的影响啊,朕也有些好奇了。” 大臣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皇帝陛下的话也只是到了这里,并未接着往下说。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朕也是被城中谣言害苦了的人,也能理解诸位的苦衷。” “既然诸位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将那些小草书禁掉也好。” 大臣们齐齐松了口气,直呼:“陛下圣明”。 李乾望着他们的神色,突然又一转话头:“但朕以为,皇叔说的也有道理。” 李渊有些懵地抬起头,什么有道理? 李乾假装没看到他,接着道:“百姓借这事娱乐消遣,本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接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以为堵不如疏,上古圣皇大禹治水时,亦是以疏通代替淤堵,方有我大乾如今之滔滔水脉,恩泽百姓。” 大臣们继续望着皇帝陛下,不明白他东拉西扯这一阵,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有少数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纷纷皱起了眉。 李乾接着道:“如今百姓们都乐于此事,朝廷却直接将其禁止,定会如洪水来时,却只堵不疏一般,时间一长,定会有差错。” “所以,朕决定在皇城中再立一个衙门,专门收集民间的这些小草纸,摘抄后呈交给朕。” 他笑望着在场的诸多大臣:“这也算是百姓们发声的一个渠道嘛,朕也得知道咱们大乾百姓心中所思所想才行!” 大臣们瞬间头皮发麻,你看那些玩意儿干啥?笑话我们吗? “陛下,祖制从未有过此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蔡京老脸发绿,率先躬身道。 秦桧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朗声道:“陛下,朝廷整日处理奏章政务,就已经难以分身,如今再加上这百姓的草书,更是处理不过来。” “不用急。” 李乾笑着道:“朕又没说要朝廷处理。” “朝廷的诸位卿家每日处理国事,已经够麻烦的了,这点琐事还是让朕自己来吧,再苦一苦朕,无妨的。” 让他这么一说,大臣们更是不乐意了,纷纷要梗着脖子辩驳。 只是李乾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卿家,既然此事都提到朝会上来,而且都说了两次,想必你们说的这谣言、草书之事已经非常严重了。” 他脸色肃然道:“如今百姓皆在言此事,贸然堵塞言路,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百姓之言算什么言路?” 秦桧无奈地道:“寻常百姓不通文辞,写出来的东西亦是粗鄙不堪。” “京城中百姓诸多,更是良莠不齐,若有包藏祸心之辈蛊惑了陛下,更是防不胜防。” “秦相此言差矣。”魏征突然开口道。 秦桧本来还要接着说,可听了这话后直接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转头笑望着魏征:“不知魏大夫有何高见?” 魏征直言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秦相,百姓之言难道就不算言路了吗?” “天下任何一人,只要其言能达于君上之耳,能对君上有所帮助,便算得上言路,便对我大乾有帮助。” 魏征就是言官头头,秦桧和他辩这个天生就占劣势。 不过秦桧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轻笑着道:“魏大夫,言官都是朝廷选拔出来的俊才,自然能进言于陛下。” “可若是让外面百姓随即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仅其中大多都为臆测,百假难有一真,每日看那么多文书,对陛下龙体更是拖累。” “魏大夫还是谨慎些好。” 李乾望着两人的争辩,微微一笑。 这种事儿无论何时提出来,都会遇到阻力,幸好今天他有些准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乾的舆论战!和珅严嵩的启发! 李乾轻声笑了笑,西施却是一个激灵,差点把头埋进李乾怀里。 就这还拉起李乾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后背和腿上挡,生怕薄薄的纱衣泄露了春光。 李乾好笑地揽着她:“还不抬起头来,见见你的先生?” 长孙无垢正用绸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什么先生? “妾身……”西施的小脸通红,但还是在李乾的帮助下,转过头来。 然后就同长孙无垢有些懵的小眼神对上了。 一对懵逼的眼神变成了两对懵逼的眼神。 “长孙姐姐?”西施忍不住惊呼出声,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急忙从李乾怀里爬下去,跑向长孙无垢。 “我的先生是你吗?长孙姐姐?”西施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挽住了长孙无垢的胳膊。 “我……”长孙无垢还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被她挽住胳膊,一时间俏面也红了起来。 “陛下?”她一个劲儿地向李乾使眼色,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事儿? 李乾笑着站起身来,走上前去:“自然是读书先生的事,日后你可以天天过来教西施读书,所以你就是她的女先生了。” “妾身……”长孙无垢红唇微张,但是低头望着西施那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轻点臻首,答应下来。 西施异常高兴,急忙后退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学生见过长孙先生。” 李乾闻言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揽过她的纤腰:“先别急着改口。” “今日还是叫长孙姐姐吧,等下次再叫先生和学生。” “下次?”长孙无垢和西施同时转头望着李乾,大大的眼睛中有大大的疑惑。 李乾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干笑着改口:“明天,明天。” 女先生和女学生的戏码,还是下次再来吧,今天还是姐姐和妹妹比较好。 两女虽然没能体会到李乾的意思,但今天叫和明天叫都是一样的,也就从了皇帝陛下的意了。 李乾又拉过长孙无垢,带着她们两人一同回到了椅子上坐下,两女则一边一个,坐在了他的腿上。 直到这时,有些单纯的西施才反应过来,怎么长孙姐姐也沐浴了,也到这里来了? 李乾左手一张绸巾,右手一张绸巾,帮她们擦着头发,忙的不亦乐乎。 心说幸好今晚只有两个,要是再来一个,他可没有第三只手擦头发。 “陛下?”西施涨红着小脸,不知该不该问,又该如何问。 长孙无垢红着俏脸,低着头,却是都不敢去看西施了。 “今天你长孙姐姐就先不走了。” 李乾用怪叔叔的语气,循循善诱道:“都入了九月,天气快变冷了,今晚她留在这,和咱们一起休息。” 长孙无垢坐在李乾的另一只腿上,俏面上的红霞快要飞到白净的耳根处了。 西施却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原来今天只是休息。 那或许也……无妨吧? “陛下,妾身这就让人再送两床被褥过来。”西施急忙下去,就要和候在门外的宫女说。 李乾脸上的笑容一僵,长孙无垢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西施疑惑地转回头,有些不知所以。 “去吧,去吧。”李乾笑着摆摆手。 西施隔着门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宫女抱着另外两床锦被走进房间,在床上放好,随即如火烧屁股般地跑了出去。 皇帝陛下一晚竟然要和两个娘娘大被同眠,这……这也太荒唐了…… 不对,也不该说是大被,毕竟这里可是有三条被子呢。 可能……他们之间真是清白的? 李乾自然听不到这些小侍女的心声,他笑呵呵地给两女擦干了头发,便同两人一起上床睡了觉。 “朕睡在最外面就行。”李乾见她们两个都上了床睡觉,才笑呵呵地吹熄了小臂粗的红烛,上了床。 秋水阁中一片漆黑,只余下一片寂静。 西施睡在床的最里边,此时突然听到外侧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些怪异的动静,不禁好奇地喊着长孙无垢:“长孙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长孙无垢的声音扭扭捏捏,像是紧咬着银牙挤出来的一般。 李乾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你长孙姐姐有点冷了,你过来帮她暖和暖和身子吧?” “啊?”天真的西施竟然信以为真,挪动着身子,就要靠过去。 黑暗中,长孙无垢似乎是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没有……” 只是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李乾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传来:“她害羞了,不好意思说,快过来吧。” “隔着两层被子,怎么能帮她取到暖?” 西施有些迟疑,但想到长孙无垢还要做自己的老师先生,这时自然要尊师重道,便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哦~” 随后便凑过去了。 有个成语用在此处非常妥帖和恰当,叫做羊入虎口。 当然,要认真论起来,其实也不算羊入虎口,毕竟李乾也是个纯洁的人。 这一晚,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单纯地睡了个觉而已。 这话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他自己觉得还是很单纯的,嗯,很单纯…… ~~ 李乾这边忧心忡忡,担心灾区情况的时候,荥阳与汴州果然出了乱子。 只不过这个乱子……和李乾想象中的有些差别。 和大人紫锦穿花金钱卦,刚从大堤上回来,此刻正坐着一顶平平无奇的黑呢小轿在往县衙赶。 大街上人流众多,大多都是衣着简陋、身材瘦弱的百姓,面上也带着几许愁色。 和大人坐在轿子里面,对这些人眼不见心不烦。 实际上他自己也烦着呢,自然不可能再去看这些百姓、灾民,自找麻烦。 轿子行着行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好可恨的狗官!” “唉!咱们大乾就是有太多王申这种狗官了!” “真是恨不得打死这个狗官……” 和珅听着听着,突然一激灵,急忙问跟在轿外的刘全:“刘全,这是什么地方?” 一直任劳任怨的刘全语气似乎也有些慌:“老爷,就是个破茶摊,有个人在勾栏听了戏,正跑这来瞎嚷嚷呢!” “王申,王申……” 和珅一听就觉出不对劲儿来。 不为别的,只因他和大人在各地钱庄中都有暗户,其中一个就是化名为王申,叫刘全操办的。 如今一听这个,当即就敏感了起来。 “快,快去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和珅都快急眼了,难不成那么隐蔽的暗户都被人打听到了? 这些人的本事就这么大?之前还低估他们了?? “老爷,我这就去!” 刘全也知道轻重缓急,同几个人小跑过去,打探了一会儿消息,急忙又跑了回来。 “老爷,已经探清楚了。” 刘全望了望四周,小声对轿子里道:“这戏唱的是一个姓刘的乡里恶霸,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一个知县都奈何不了此人,只因他在朝中有一个大靠山,就是大贪官王申!” “这个王申比姓刘的恶霸还要……还要……” 刘全吞了下口水,斟酌了一下语言,还是道:“王申比刘恶霸还要不堪……” 和珅气呼呼地一拍大腿:“赶紧回县衙!” 这踏马分明就是有人在抹黑他和珅! 什么王申不王申的? 这两个字并在一块,不就是他和珅的珅吗?? 低调的黑呢小轿一路回到了县衙。 济阳县县衙后院。 青石搭成的院墙,高大的黑色立柱撑起正堂。 “查!必须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一身紫锦穿花金钱卦的和珅抿着茶水,皱眉坚定道:“必须要查!” 下面的济阳知县一身青色官袍,有些畏畏缩缩,但还是小声问道:“和大人,到底查哪件事啊?” “两件都要查。” 和珅的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无论是那个乱七八糟的戏文,还是大堤上断粮之事,都得查清楚了!” “这背后究竟是谁!” 居然把他一个心里善良的忠良之臣,写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奸臣,让和宝宝很是生气。 这种情况他自然不答应。 “和大人,下官遵命!” 知县躬着身子,苦着脸道:“只是这戏文定然是在县外传进来的,本县倒是能禁了,但若要细细追查,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和大人,不如叫其余几个县的人一块配合着?”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济阳县的官儿,怎么可能查到人家别人的地盘上? 和珅也点点头,胖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本官现在便行文发往管城、中牟几个县,让他们一块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抹黑本官!” 这戏文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迅速就在济阳县普及开来,背后定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难不成是那些大户? 还有王申的事儿,这写戏文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就在和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些人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和大人,县尊大人。” 来着是一个穿着皂衣的小吏,躬身道:“郑谌郑老爷、周令周员外、高守儒高老爷……” 小吏一连报出一串人名,最后道:“这些老爷都来求见和大人。” 和珅先是一怔,随即笑着道:“好,请他们都进来。” 荥阳、汴州的大户们,自然也不都是猪油蒙了心之辈。 有些人觊觎着凭空多出来的那上百万亩良田,但也有人能看清楚情况,这些人或者是觉得斗不过和珅、严嵩等人,又或者是对他们来说,有些东西要比田产更具价值…… 因此,这次还是有不少大户支持和珅,并且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郑老,高老……都是稀客啊!”和珅虽然心里想着戏曲的事儿,但面上还是笑眯眯地请这些穿锦披秀的乡绅大户们坐下。 “和大人,您听了那个戏没有?” 高守儒是个六七十的老者,骨架很大,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松锦长袍,上来就急急忙忙地开始问。 “这个……” 和珅没想到上来就被问了这么尴尬的事:“这个……本官略知一二……” “和大人,我们也没想到竟会排了这么一出戏。” 郑谌见了他的尴尬,急忙接过话题道:“还望和大人能不计较此事,继续同严相精诚合作。” “严相?” 和珅端着茶盏的小胖手突然滞住,僵硬地抬起脖子:“什么严相?怎么回事儿?” “这……”一干士绅大户也都愣住了。 合着您还不知道呢? 大家纷纷转过头,望着坐在首位的郑谌,目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叫你急急火火地过来,合着人家和大人都不知道这事! 郑谌老脸上也带着几分尴尬,强笑着道:“以和大人的睿智,现在不知道,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他又望向一边:“老高,你不是还带了戏文吗?快给和大人看看。” “好。”高守儒也不含糊,直接从袖子中掏出一沓纸递给和珅。 和珅接过来,面无表情地翻看起来,脑门子上的青筋直突突。 什么无恶不作的大贪官王申,什么为民请命,两袖清风的严宰相…… 严宰相…… 和珅气的牙根痒痒,看到这三个字眼,他焉能想不出这是何人? 除了严嵩那个缺德冒坏水的老王八蛋,定然没人敢做这种事儿! “这戏文是不是从北岸传过来的?”和珅气结,一把将这沓戏文拍在桌子上。 郑谌急忙解释道:“和大人,此事可能也有些误会。” 其他士绅大户也七嘴八舌地劝道:“是啊和大人,如今外敌当前,咱们万万不该内斗了。” “和大人,您与严相都是真心为民做事的人,都是大清官,其实没必要在乎这些虚名。” “对啊和大人,万一耽搁了修堤的事儿,那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先应付修堤粮食的事儿吧……” 这些支持和珅的大户都担心,万一和珅与严嵩杠起来了,耽搁了修堤怎么办? 那他们之前的投资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和珅自然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他洒然一笑:“诸位放心,本官自然不是严嵩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本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滴!” 众多乡绅纷纷松了口气。 但和珅紧接着又道:“但本官也不能总看着严嵩如此抹黑本官吧?” 郑谌首先会意过来,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和大人放心,日后这戏文定在南岸唱不出来了!” 其他乡绅也纷纷会意,急忙作出各种保证,定然不会再让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抹黑和大人的名声。 但是北岸他们就管不了了。 说完这些后,剩下的众多乡绅们这才语气一转,说起了修堤的正事儿。 “近些日子诸事不顺啊!” 周令摇着头感慨道:“先是老万头差点被那些人说动了,这几天他们又嚷嚷着,说什么自家粮食也紧张,都让大家伙不要再借粮食了……” 老万头指的是乡绅万同,此人是修堤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 盖因修堤的石料都是民夫们从周山上凿取的,而这周山……就是万同家的地界。 “不错,还好咱们发现的早,没让那些孙子们得逞!” 高守儒愤愤地道:“你说修好了大堤,以后还不是世世代代都受好处?” “这些王八蛋里钻出来的贼厮非要上蹿下跳,到处使坏,当真是一滩老鼠屎!” 和珅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无妨。” “只要咱们密守八方,这些人寻不到机会!” “这些不借粮食的人,本官都已记下了名字,待日后大堤成了,他们的名字依旧要刻在堤上。” 众多乡绅大户直接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大人莫不是天底下头一号大善人? 和珅却微微一笑:“只不过前面还要加上几个字‘曾借粮后反悔者’。” 大户们一怔,随即当即爆笑开来,堂中一时充满了欢快了气息。 郑谌忍不住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道:“和大人,高,实在太高了!”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乡绅们:“到时候大堤上借粮的名字更少,反倒多出这么些反悔的人来,岂不是更显得诸位仁义?” 众人一听,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儿。 有些东西,靠的就是对比。 有了那些背信弃义、临阵反悔的人对比,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自始而终的人更加可靠?? 乡绅们纷纷欢喜起来。 但郑谌却有几分忧虑:“和大人,如此一来,粮食会不会不够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静了下来,随即后堂中像是炸了锅一般,又讨论了开。 “和大人,漕粮最起码也要明年开春,运河化冻才能运过来,要是那些人都退了,就凭咱们的粮食,还能撑住吗?” “是啊和大人,我看好些人都被他们说的动了心思,看这架势都是要不再借粮食了……” 大堤上刻字的前提是,能把大堤修好了。 但要是连大堤都修不成,那这些都是白瞎。 若李乾在这,定会感慨局势惊险。 和胖子鼓捣出来的这个借粮,其实和他前世的股份制公司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借出粮食的众多乡绅大户,则相当于一个个小股东。 一个两个往外抛股还好,最怕的是很多人都往外抛,还煽动着别人往外抛。 这要是引起了恐慌,很可能就如雪崩一般,令所有股东都往外抛,到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股东们还顾忌着抛售可能会引起股价暴跌,非常小心地抛。 可如今借粮的大户们可不会有这种顾忌,粮食一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一个说不借,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后续损失! 顶多是已经投进去的沉没成本而已,但若是有了撤出去的念头,只会尽快撤资,越是犹豫、亏的就越多。 和珅和一干大户们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但他们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若是市面上一时都是不借粮的风声,就算原本那些人想继续往外借,都得考虑考虑了。 和珅皱眉沉思了片刻,不管怎么说,借不借粮食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去强迫。 “诸位不用慌。” 他首先安稳了一下在场众人的情绪,这些都是基本盘,是绝对不能丢的,要是他们都跑了,那这大堤可就真的没法修了。 “就算粮食不够了,最坏也不过是个停工,大不了就等明年朝廷的漕粮运过来再修。” “大堤是不可能修不成的!” 众多乡绅一听,这才意识到问题。 最坏不过耽搁半年时间而已,似乎真的不用慌。 和珅望着他们的表情,又笑着道:“要是有人来说不再借粮,痛痛快快地应下就行,不用再多劝。” “寻本官来借粮食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他们几个不成?” 众多乡绅回想着那天踊跃报名的情况,那么多人都想来借粮,自己等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名额,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们方才的话,也存了一些要试探和珅态度的意思。 此刻回过神后,一个个地反倒劝起和珅来:“和大人,其实现在就差不多了。” “是啊和大人,他们退就退,咱们这些人借的粮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再加别人了!” “和大人,此言极是,要是和大人怕耽搁了工期,大不了咱们再加一点嘛……” 和珅知道他们的心思,便笑着道:“不管如何,诸位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说的虽然好听,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现在大概是借不到什么粮食了。 虽然当初有许多人都上杆子地求着他和大人借粮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些捞不着便宜,犯红眼病的大户还是占了多数,在他们共同鼓噪之下,肯再借粮食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要是借不到粮食,那就算朝廷的漕粮过来,也不见得能修好这条大堤…… 对于这条堤坝,和大人另有想法。 只不过心中的忧虑不能为外人道也。 大户们又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纷纷告辞,只剩郑谌留在这里。 “和大人好手段。” 郑谌呵呵地笑着:“只要不拦着他们,那些本来要退出、不借粮食的,恐怕都要再迟疑一番了。” 和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是小手段而已,不想借粮的,早晚还是会退。” “不错。” 郑谌点点头:“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终究还是只能做这种小事儿来妨碍你。” 他笑眯眯地望着和珅:“和大人与严相有圣眷在身,那些人往常的招数一下子都不管用了。” “您看着吧,这些人定然是斗不过咱们的。” 和珅对他话里的意思门儿清。 这些大户们整治地方上的流官,自然是有绝招的。 一般来说,地方的流官都是三年一任,干满三年看吏部和朝廷的考评。 但这年头能安安稳稳干满三年的官却不怎么多。 要么是上面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下面出了问题。 而乡绅大户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人下面找问题。 若是来了个不知道配合,处处作对的地方官,大户们自然有办法让他痛快滚蛋。 地方官刚到任,不熟悉一地政务,很容易犯出各种错误。 而大户们就能抓住这一点,给地方官设个坑,引他犯个大错。 到时候就算他们在朝中的人不出手,犯了错的官员轻则被调离,重则直接就是贬官的下场。 而大户们自然可以等到下一个地方官再来上任,随后慢慢的调教…… 只有极少数或者后台硬,或者经验老辣的地方官,才能避开这一劫。 但在相处过程中,仍然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气。 想想便知道,连和珅、严嵩这等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官员,这些猖獗的大户都敢上眼药,更何况下面的地方官呢? 若是这次来的是什么普通钦差,最后定然也抵不过大户们的折腾。 但这次来的两位一个是宰相,一个管着吏部,本身就是能做别人后台的人,大户们再想故技重施,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今这两位的头上只有皇帝陛下,要想把他们弄走,只有让皇帝改主意才行。 只是,这真的可能吗? “陛下……” 和珅本来还有几分忧心,可想着想着,突然摇头笑出了声:“也是,有陛下在京中照应,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郑谌一开始也就是随口一说,表示敬重,可没想到和珅竟然一副放心的样子,心中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和大人,那些人下面可是有不少人都在朝里有交情的,更是有人与不少武官交好。” “难不成陛下真能应付了那些人?” “陛下自然有办法。” 和珅不想和他多说这个,笑眯眯地转移开话题:“南岸这边有没有什么会写戏文的人?郑老可否帮忙搜罗一番,都请到这里来?” 郑谌眉头一跳,心中突然多了些不好的联想:“和大人,您要做什么?” 和珅笑眯眯地道:“他严嵩能写戏文编排本官,本官自然也能让人写戏文编排他。” “这……”郑谌有些口干舌燥地望着他。 和珅却说的眉飞色舞,似乎方才谈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中构思腹稿了。 “就写一盐商,名为山高!” 盐商名为山高……这踏马不就是严嵩吗? 郑谌脑门子突突地跳,只觉得有些生疼。 和珅接着神采飞扬地道:“此人仗着认了一个叫严高山的大官做义父,所以为非作歹,欺行霸市,逼着百姓买他的贵盐,连转运司的官员都敢打,飞扬跋扈,横行一世!” “严高山……”郑谌眼前一黑。 和珅越说越高兴:“但天下人心中是有公义在,盐运司有一年轻的小官,名为申禾,生的颇为俊俏,朗目疏眉,一表人才,一身正气,不满盐商山高之恶行,与其斗智斗勇……” 和大人唾沫星子横飞,一连说了一大通。 郑谌在一旁听得眼神都直了,心说严相只是排练了一出戏,您老这架势是要整一个长篇连续剧啊? “击败一个个严党的官员,申禾的官越做越大,最终贪官严高山不得不服软……” 和珅还在里面加上了打怪升级的要素,使得故事更加精彩。 只是他说完了自己的鸿篇大作,却见郑谌两眼发直,显然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和珅心中暗暗叹可惜,但还是笑着道:“郑老手眼通天,这寻人写戏本的事儿就摆脱你了。” 郑谌打了个激灵,急忙回过神来:“和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快给你找来。” “好。” 和珅一拍大腿:“最好是一天就写出来,再一天就排练好,再一天,就直接能到处唱了!” 郑谌心说要不你还是宰了我吧? “在下必定尽力而为。”他干笑着回道。 郑家的实力当然不是盖的,他们自己家里就养着许多这种写戏文的酸秀才、唱戏的戏班子,如今和珅有要求,自然要加快赶制。 在一众老手、熟手的操持下,戏班子很快就排出了日程,赶往南北各县。 而且和珅还自掏腰包支持这些戏班子,让他们不必为了赚钱,去什么勾栏瓦舍收门票,而是专门去人多的地方表演。 比如说什么修大坝的工地上,人多的闹市中…… 不得不说,敞亮的和大人在某些方面确实要优于抠抠索索的严嵩,这戏班子传消息的速度更是飞快,黄河两岸的百姓很快都知道了这出戏。 并且由于和珅的大方,这戏的传播力度还要广于严嵩的戏,受到诸多百姓的欢迎。 一时间,盐商山高和大奸臣严高山的名字臭不可闻。 得知消息的严嵩自然大骂和珅奸诈无耻,很快就在北岸禁掉了这场大型连续剧。 但这消息却是停不下来的,而且还在一路外传。 京城,紫微殿。 李乾在政事堂中,望着关于和珅、严嵩二人所作所为的奏报,却是大受启发。 近些日子京中的谣言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李乾忍不住让下面的抓了不少这种造谣的人,但都被刑部以“妄言君上,不敢入耳”之类的烂大街借口拖了起来。 不管如何,就是不审。 但今日见了严嵩与和珅的手段,却是让李乾眼睛一亮,一下子受到了启发。 他们能用舆论来抹黑他这个皇帝,难道李乾就不能利用舆论了吗? 蓦然,李乾想到了报纸这一大利器。 第一百七十章 李乾的预谋!朝中一大步! 今天的局势其实和李乾最初的那几次朝会差不多。 同样是百官反对,魏征赞成。 这样的情况让李乾看魏征越来越顺眼。 要是没有这个唯一反对的人,满朝大臣的力气都往一处使,那他这个皇帝可就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如今,朝局形势虽然相似,但李乾却不是当初的那个李乾了。 “秦相,魏卿家,还是无需多言了。” 李乾开了口,后面还想帮腔秦桧、形成大势的大臣们只得暂时收声。 他笑呵呵地望着下方的秦桧:“朕也知道此事有些弊端,那些民间上来的草书中,定然也是良莠不齐,所以朕不会全都看,而是会令人挑出些值得看的,再给朕送来。” 大臣们闻言,纷纷一怔。 如果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是百姓们的进言,但皇帝能看到什么,还是取决于这个选择的人…… 趁着大臣们犹豫的功夫,李乾顺势将事情定下来:“这个衙门就先叫……广闻司。” “主官司务暂定为正八品,下设两名正九品司丞便可。” 正八品? 听到这个品衔,大臣们一阵龇牙咧嘴,神情不一。 魏征忍不住道:“陛下,此职是不是过小?” “不小啦!”李乾哈哈地笑着道:“接纳百官奏章的通政使乃是正三品,接纳百姓这些杂乱草书的人,低上整整十品,怎么也不过分吧?” 大臣们以前也被皇帝陛下戴过高帽子,但唯独这一次是被戴的最舒坦的一次。 他们向来自诩比下面那些泥腿子高贵的多,如今听了这话简直不要太合乎心意。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大臣们并非自命清高,如果硬要说的话,这可能能用官僚两字来解释。 穿上了这身皮,他们下意识就会做出一些与百姓隔绝的举动,以凸显他们的地位。 自古以来,西方的贵族们发明了异常繁复的礼仪,而大乾也是差不多,平民百姓的衣着、住宅等等都有规定,超过便是僭越。 如今百姓们的递上来的草书用八品官收,而大臣们的奏章则是三品的衙门负责,这岂不是又一次体现出了阶级? 李乾觉得,起码在这一点上,这些大臣们不会反对自己。 不过想必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后手,大臣们的奏章要抄在邸报上发放,百姓们的草书自然也要摘抄在报纸上。 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些人又是什么表情。 乾阳殿中,随着李乾话音落下,诸多官员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李乾见状轻声笑了笑:“若是无事的话,这广闻司之事就先定下来吧。” 只是秦桧却突然开口了。 他皱着眉头问道:“陛下,不知这广闻司是设在哪一个衙门之下?” 李乾轻笑着道:“朕之前都说了,不会麻烦朝中的诸位卿家。” “所以,这广闻办不会设在任何一个衙门中,而是单独孤立出来的一个衙门。” 秦桧当即拱手回道:“陛下,为解君忧,敢辞其劳?” “陛下要听百姓之言,中书省愿领此差事,帮君上分忧。” 蔡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开口道:“陛下,不如将这广闻司如教坊司、道录司等衙门一般,划归礼部统辖,如此一来也是方便。” 大臣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望向这俩人。 由官职知大小,这话虽然不是绝对,但却适用于大部分情况。 如今看那司务只是正八品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广闻司就不是什么重要衙门。 或许只是皇帝陛下弄出来的玩票的东西,新鲜劲儿过了,他还记不记得有这个小衙门都是两码事。 至于在这里争吗? “不用那么麻烦。” 朝中还是有聪明人的,即便没看出李乾的后手,秦桧和蔡京也想把这个小小广闻司揽过去。 不管有没有用,总能算作一个后手。 李乾笑着道:“朕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一看便可,若是这个统辖,那个统辖的,太上纲上线反倒不好。” “百姓们的话,随意看看就好,主要还是为了平息京城中的流言。” “难不成二位卿家还想将此事正式做起来,让这广闻司与通政司一样,加一个正三品的广闻使?” 他笑着笑了笑头,道:“这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陛下圣明,百姓上的草书,就当是城中的流言、勾栏里的戏曲,闲来无事在其中寻些乐事便可,无需太过重视。” 通政使罗龙文躬身道:“还请陛下以奏章为重,以朝政为重,还是将广闻司衙门单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较为合适。” 他是通政使,自然不愿意再见到一个职能、地位都相似的衙门出现。 罗龙文想要淡化这个广闻司的存在,可要是这玩意儿被纳入了一个部门中,头顶上有了大哥罩着…… 那这广闻司的地位就会不可避免地开始提升。 “陛下,若取通政司之例,广闻司确实不该归于其他衙门管辖。”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也道:“同为掌上奏进言的衙门,通政司完全独立与三省六部之外,广闻司应当也是如此。” 魏征也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广闻司不该受别的衙门统属。” 李乾笑着点点头:“几位卿家所言都有道理,甚合朕的心意。” 秦桧见状也没了咒念,无奈地道:“陛下,那这正八品的广闻司司务该从何选拔呢?” 李乾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管的还真是挺宽的。 “事发突然,这广闻司之事,朕也是一时之想法,只能先试一试。其中具体细则,朕一时也没有想好。”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道:“先从翰林院选一个顶上吧,后续如何,朕考察之后再定。” “是,陛下。” 吴省兰当即应声道:“吏部定会尽快定好人选,呈送陛下圣断。” 李乾笑望着秦桧和蔡京:“秦相和蔡卿家觉得如何呢?” 还能如何? 你踏马都定下来了,还能怎么着? 两人齐齐拱手道:“臣等并无异议。” 要是大事争一争也无妨,可若是为了这么个八品的蝇头小官,就和皇帝在朝会上顶牛,那实在是殊为不智。 “好。” 李乾微微一笑:“若没有别的事,那就散朝吧。” 百官没人应声,李乾起身向殿外走去。 大臣们也怀着复杂的心情,依次退出大殿。 不管怎么说,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草书之事终于即将结束。 大家再也不用担心,整天被人以异样的眼神看着。 至于那新出来的广闻司……下意识便被人忽略了。 八品的职位,定然不能作为转迁之阶,所以这地方对京官的升迁毫无帮助。 而筛选百姓草书,向上传递的事儿,也不像是什么肥差,不会有什么油水。 这么一个既不能升官,又不能发财的地方,时间一长,谁还记得? 也不对,说不定会成为发配官员的好去处。 以后再贬了个什么官,也能直接扔到那里去,整天和泥腿子们粗鄙的草书打交道…… 紫微殿中,李乾面上却是带着笑意。 多亏了这么多天的铺垫吗,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只要这广闻司的架子搭建起来,李乾就能慢慢地往里面填充东西,令其不断丰满起来。 当然,不能一蹴而就,要是李乾现在就满城的发行报纸,必然会让大臣们跳脚。 这种事儿要慢慢来才行,而且这广闻司的司务,必须要选择一个可靠、而且有能力的人。 “义父,是不是以后就不能再去传那些小草书了?” 吕布神色还有几分失落,显然是有些舍不得这个差事。 “别急,以后还有机会。” 李乾笑着道:“日后朕还会安排你做这种事儿。” 经历了近些日子的事儿,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有一群听令于自己的,能做这种暗中营生的人有多么重要。 就拿这广闻司的成立之事来说,要是没有吕布、老太监他们的配合,定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若李乾自己在朝会上提出来,那就太过突兀,定然会被百官警觉。 而现在有那些谣言的影响,广闻司是为了消弭城中的谣言存在的,这就让事情顺理成章。 李乾觉得百官也能想清楚,有这么个地方,百姓们有了宣泄和开口,谣言会消散的更快。 所以他们也默许了成立这所谓的广闻司,才能让李乾一偿所愿。 这次尝到了有人替自己暗中做事的甜头,他不想放弃了。 下意识地,李乾想到了两大著名特务机构,锦衣卫和东厂。 他打量着眼前的吕布和老太监,不断点头,越发觉得这两人是可造之材。 “义父?” 吕布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何时还要再去撒小草书,布也得提前做准备才行。” 李乾回过神来,笑着道:“不是撒小草书,而是去做别的事。” 他站起身来,望着吕布,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奉先,你放心,以后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少的。” 吕布一脸惊喜:“谢义父!” 李乾微微一笑:“不过不能着急,朕还得好好想想。” 锦衣卫和东厂这玩意儿可不同于广闻司,这可是文官最为痛恨的特务政治,就算武将们对其也不一定有什么好感。 要想把这玩意儿堂而皇之的推出来,可要比广闻司难多了。 …… 朝会散去之后,皇宫中的衙门便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在某些特殊事情上,朝廷总是有难得的效率。 中书省的诏令很快拟完,通过了皇帝、门下省的批示,发往京兆府。 不到中午,一张张告示就在城中贴好了。 炽烈的阳光下,有许多好事的百姓围在京兆府衙门的申明亭前,好奇地观望着里面的人和告示。 “怎么回事儿啊?听说以后不让看小草书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朝廷不管这事儿吗?” “这些当官的真是吃饱了撑的,写个小戏文都能碍着他们啊?” “你写的是戏文?别人不说,你自个还不清楚吗……” 不仅是京兆府衙门前,永寿、兴安两县衙门前也有不少百姓正在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别嚷嚷,别嚷嚷,这下边好像还有字儿呢!” “……可将文书递交至广闻司,严禁私下传播……广闻司审查筛选后,呈送至宫中定夺……” “这什么意思啊?广闻司是个什么地方?” “还能交到宫里?这么厉害?” “厉害啥?给你交上去,到了公堂上还不让官老爷打死?” “就是啊,这是骗你去送菜呢,真是笨……” 大多数百姓并不具备写那些小草书的能力,而有能力写的人大多却不怎么相信这事儿。 谁不知道那些当官恨小草书都快恨的牙根痒痒了,你现在凑上去,那不就是找死吗? 而且,你闲着没事儿干,往那地方写那八卦事儿干啥? 人家给你发钱,还是给你发粮食? 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而且这种事儿从来都是私下里传的,还没有你写了领导的八卦,上交到人家手里的事儿。 不过有了这广闻司的事儿,终究还是分散了城中百姓们的注意力,让大家的怨气稍稍减弱了几分。 又不是完全不让你写,是你自己不敢过去而已,怪得了谁? 只是,这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胆大的人。 “反正也没说要写名字,难不成写都不敢写了?” 人群后方传来一道豪放的声音,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 一个身着圆领黑绸袍的中年人正提着一包行李,从小马车上跳下来。 “这个广闻司在哪?我还偏要写写看看。” 围在外面看热闹的几人一边感慨着愣头青,一边笑着问道:“这位朋友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想必来头不凡吧?” 那举人傲然一笑:“不才,在下正是从汉阴郡而来,到京城赶考。” 众人一边称赞他,一边悄悄离远了几步。 那人也不在意,洒然一笑,便大步走向了前方的京兆府衙门。 诸多百姓见他真敢上,一边感慨他的勇气,一边觉得很不理解。 难道这人真是闲的蛋疼了吗? 那举人大踏步走到京兆府衙门前,问守门的两人壮班衙役道:“请问那告示上的广闻司究竟在何处?” “不知道。”两个衙役都摇了摇头:“不知道有这个衙门。” “不知道?” 那举人皱眉,反手指着申明亭方向:“那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能写了东西递到广闻司,你们怎么不知道?” 两个衙役本来是丧门神般的存在,往常路过京兆府的百姓见了他们都绕路走。 只是今天却被人这么质问,一时间都气的牙根痒痒。 但眼前这人是个举人,这种人最是难缠,一旦沾上比牛皮糖还恶心,非得粘掉你一块肉才肯罢休。 其中一个衙役只得强忍着厌烦道:“我们确实不知道,你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你们京兆府贴的告示,反倒让我去问别人?” 那举人吹胡子瞪眼地望着这几个衙役,不过他似乎也知道这些小吏很难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过激举动,而是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了。 “真晦气……” 这边的百姓好奇地望着愤愤而归的他,直到举人解释后,才惊讶出声。 “他们也不知道广闻司?” “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就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也没听过又什么广闻司啊?” “谁知道呢?这玩意儿是不是官府拿出来糊弄咱们的啊……” 虽然只有少数人才敢去这所谓的广闻司,但这件事儿还是代替小草书,成了城中百姓们的交谈热点。 而在皇城中的李乾,也在为此事头痛。 “翰林院就剩下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了吗?”李乾无奈地望着眼前吏部送来的名单。 下方的吴省兰大汗,就算这是真事儿,可您老也不能这么说啊! “陛下,这几年翰院是人才凋零,有些青黄不接……”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他的话。 在曾经的大乾,翰林院也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自从李乾的爷爷英宗皇帝开始,这一切就变了。 翰林院强盛的根基在于皇帝和日讲制度,他们负责东宫皇储的教导,负责给皇帝日讲,也就是讲课。 这样的一个部门,想不强盛都难。 皇储登基之后,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老师呢? 翰林院也由此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非常清贵的衙门,出过不少宰相、尚书。 但后来这种情况渐渐改变,原因还是出在皇帝身上。 那位英宗皇帝当皇储时就不是省心的主,从李乾也从书籍上看到过那位老人家的事迹,不得不说,比自己会玩多了。 他在东宫时就异常排斥翰林院的老学究,到了当上皇帝,更是直接停了日讲。 换句话说,这位不仅是天天旷课,而且还直接把老师给辞退了。 而李乾的爹,也就是穆宗皇帝的行为同上面这位也是如出一辙,一看就知道这是父子俩。 到了李乾这里……只能说祖孙三代的基因很强大,他又干出了一样的事儿。 在这一连三代的努力下,翰林院从一个清贵无比的衙门,渐渐沦落到了现在狗不理的地位。 其实在李乾看来,翰林院衰落的例子特别适用于“权力中心论”。 皇帝就是权力的中心,谁更接近皇帝,谁就能掌握更多的权力。 当然,那是曾经的情况,如今早就不一样了。 权力的中心早就从皇帝身上分散了出去。 但只要李乾肯努力,权力还是会渐渐地转回他的身上,毕竟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万民之主…… 下方的吴省兰望着神色不定的皇帝陛下,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忍不住解释道: “陛下,这广闻司的司务是正八品,吏部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六品、七品的人贬官放到广闻司。” “而在翰林院之内,八品官员只有翰林博士、典籍,九品官员只有翰林侍书和翰林待诏。所以可供选择的人也就不太多。” 现在翰林院的烂归烂,但还是有一个清贵的名声。 但广闻司那种地方……去了肯定要天天和泥腿子们打交道,这清贵之名也就没了。 所以根本没人愿意舍弃翰林院的唯一优势,往新成立的广闻司跑。 李乾揉了揉眉头:“朕知道了,但这几个人……” 他翻动着这几个人的资料,实在是有些无奈。 其中要么是在翰林院熬了许多年的书呆子,要么是六十多岁马上就要致仕的老头儿,这样的人怎么能用? 吴省兰讪笑着道:“陛下,您不妨先就和挑个人先用着,再等几个月,等到明年的新科进士出来,再从其中择一良才,充任广闻司司务之职。” “那些进士们眼界都不高,给这么一个官儿,想必有大把的人都愿意去。” 李乾闻言考虑了片刻。 现在是十月多,殿试则是在明年四月举行,也就是说……还有半年? 李乾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道:“那就先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 没办法,他当时在朝会上都说了,要在翰林院里边选,现在也不能刚转过头就不认账。 而且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大臣们适应广闻司,到时候自己再整出什么报纸来,他们应该也能接受……吧? “吴卿家,你觉得哪个人比较合适?”李乾望着吴省兰。 吴省兰干笑一声,对李乾道:“陛下,臣以为翰林院典籍常秩此人为人正派,持事有度,或可帮陛下操持广闻司。” 李乾翻动着手中的一沓文书,不一会儿就翻到了这个叫常秩的人。 “常秩,汝阴人,年六十七……” 李乾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望向吴省兰:“不知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不挑个年轻力状的吗? 吴省兰急忙解释道:“陛下,常秩此人虽然老迈,然而才学过人,学识渊博,人品正直,遇事自有一番气度。” “若令此人掌管广闻司,或许不会有大作为,但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最为稳健。” “而且这广闻司也是与百姓接触的衙门,若选一老成之人去主持,也会让百姓更加敬重……” 李乾听了一会儿,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门道。 吴省兰话中的意思是,大乾人骨子里都有尊老爱幼的优良思想和传统。 不需要常秩这个广闻司司务有多好的名声,只要他不去作恶,不臭名昭著,前去递文书的百姓看在老人的份儿上,也不会对他太过无礼,也不会太吵闹。 如此一来就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端。 李乾轻轻点头,这貌似也有些可行? “好,既然吴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之见。” “将常秩调任广闻司担任司务,至于两个司丞就一定要选年轻力壮的人了,替着司务做一些力气活也行。” “是,陛下。”吴省兰当即应声。 李乾又接着道:“广闻司衙门选好在哪了吗?” “回陛下,已经选好了。” 吴省兰当即道:“臣和通政司商量了一番,准备将其放在皇城南门,通政司之侧。” “让通政司空出几间值房来,给广闻司用。”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通政司接的是百官奏章,放在皇城之南自然合适,但广闻司接的是百姓的文章,又如何能放在皇城?哪个百姓能递的进来?” 吴省兰一脸敬佩地拱了拱手:“陛下圣明,思虑周全,臣就没想到这点。” 李乾却不会被这种马戏骗住。 说吴省兰没想到这事儿,可能性不大,这货大概是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是故意那么说的。 留下一点非常明显的错误,交给上司来指正,给上司留下一点改进余地和指点的成就感,这货真是…… 老职场人了。 李乾没理会这个,而是接着问道:“能不能让京兆府衙门空出靠外的一块地方来?先把广闻司的衙门安置在那里。” “广闻司衙门里的一应杂务、防卫工作,全都由京兆府衙门的衙役负责。” 吴省兰当即拱手道:“是,陛下。” “臣这就回去同京兆府商讨一应事宜。” “好。”李乾点点头:“若他们还有疑问,就让王令尹来寻朕。” “还有,常秩若愿意去做这个广闻司司务,就让他上任之前来见朕一面。” 这个衙门性质特殊,自己还是要重视起来的。 “是,陛下。”吴省兰再次应声:“常秩年将致仕,定愿意在最后几年为君分忧。” 他已经从李乾的话中体会出来,皇帝陛下似乎格外看重广闻司这个衙门。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如之前的打算一样了。 李乾却是一愣,从吴省兰最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意思。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而是任由吴省兰就此告退。 不得不说,有李乾的嘱咐,吏部的效率还是蛮快的,京兆府那边也没什么异议。 只是几个房间,几个做杂事的衙役,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就办的妥妥的。 而与此同时,李乾的第一任广闻司务,也来到了他这里。 “臣翰林典籍常秩,参见陛下。” 李乾的政事堂中,还是头一次进来绿袍官儿,这让他都有片刻的失神。 这人容颜苍老,鹤发白须,腰背也有些许的伛偻,只是身上的精气神还是足够的,双目明亮,并不是那种老的动不了的人。 这也让李乾暗暗松了口气,吴省兰也不可能给自己推荐那种太不靠谱的人。 “常卿家,请起。” 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李乾还喊道:“大伴,赐座。” “谢陛下。” 常秩明显有些惊讶,先是谢了恩,随后才坐到了圆凳上。 “常卿家。”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以后升任了广闻司务,可莫要再自称翰林院典籍了。” 翰林院典籍是从八品,而广闻司务则是正八品的官,升任一说倒也合适。 只不过李乾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官的品级的含金量高于外官,可从前的翰林院鼎盛的时候,翰林院的官员品级还要高于京官。 正六品的翰林侍读充日讲官,是敢和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叫板的。 所以,听了李乾的话,常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也闪过一抹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无奈的意味。 “陛下,臣不过一无用之身,在翰林院治学多年,所接触都是经史子集,只会纸上谈兵,并未与百姓有过太多交集。” “如今贸然接此重任,唯恐辜负圣恩,办不好广闻司的差事。” 李乾闻言一怔,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不管能力如何,他能认识到自己的缺陷,有这种自知之明,就足以让李乾另眼相待了。 实际上,这也是如今大多数所谓“清贵”官员的通病。 只会嘴上指挥,真办起事儿来一塌糊涂。 “无妨。” 李乾如今都把人叫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他早就权衡过常秩的优劣了。 “常卿家,你不必太过担心。” 李乾笑着道:“之前吴部堂向朕举荐了你,朕又看了你这些年的履历,方知翰林院中竟然有常卿家这般遗才。” “从前担任清贵官职,而后在朝中做的不错的大有人在,比的祠祭司员外郎李格非,先前便是国子监的太学博士,如今照样把礼部的差事做的很好。” “今日广闻司之差事,也不过是一个历练,待常卿家熟练朝政之后,朕再有安排。” 当然,前提是你做的很好。 常秩却没吃李乾画出来的大饼,而是苦笑着道:“陛下,近年来臣身子渐渐不适,恐怕已不能再担任要职了。” “臣只想再为陛下效力几年,便乞一无用骸骨归乡。” 正常来说,大乾的朝臣们是七十岁致仕。 有许多混不下去、或者不愿意接着混的官儿致仕的早,还有很多混的很好,很当红的官则可以更晚致仕,甚至干到八九十都不奇怪。 李乾却笑着摇摇头,跟他客气了两句:“常卿家的身子骨儿还是很健朗的嘛!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朕安排太医院的人过去为你瞧瞧。” 常秩苦笑一声,做了一辈子官都没这待遇,怎料临到致仕了,却被想起来了。 他正要再言,政事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吴国的捷报来了!”老太监的特色公鸭嗓远远就传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靖进宫,托着宝塔的天神 老太监抱着给李乾报喜的心情,快步走进了政事堂,也没顾忌常秩,直接将奏报交给了李乾。 报捷的军报很多都是要沿途贴露布的,现在估计满城都快知道了。 但即便如此,常秩还是选择了回避,他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谢过陛下圣恩,臣请告退。” “不着急。” 李乾笑着白白手,连正事都没说,怎么可能就让你走了? “先坐着,朕还有几件事要同你说。” 他展开军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转头对常秩接着道:“常卿家,不知你对广闻司的差事有何看法?” 常秩显然是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做了一番准备。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广闻司之事,当以细心察之,以宽心容之。” 细心和宽心,分明就是两个不同相反的词。 但李乾并未着急出声,他想看看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老翰林究竟是如何看法。 常秩接着道:“陛下,臣以为细心是,对百姓的每份文章,都应当细心以待;宽心则是不应当事事都尽,广闻司只是一传达之所,不是审案子的衙门,也不应当管京兆府之所管。” 李乾微微点头,看来他也料到了,日后广闻司的台子要是搭起来,定然少不了百姓们的杂活事儿。 肯定有告状的、蒙冤的、进言国策的、谋求显达的…… 这些事儿定然不会少。 广闻司要是事事都管,不仅忙不过来,而且还会侵占别的衙门的职权空间,惹来嫌恶。 “常卿家只说了事民,那广闻司要如何事君呢?” 常秩悄悄叹了口气,广闻司这个衙门当真是太不好做了。 下头直接面对的是百姓,一旦处理不好,让百姓闹起了事儿,那就跑不了要吃挂落。 上头直接面对的又是皇帝陛下,这边要是有了差池,那更是了不得的事,罢官什么都是轻的,万一再获罪,牵连家人,那就太不值得了。 常秩来之前早就想好了怎么说,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事君当以诚,臣还要求问陛下,想要看的究竟是何事。” 说话时,他心中还涌起一股淡淡的屈辱感。 在翰林院当了半辈子差,向来都是按心中曲直论事,可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要晚节不保,曲意逢迎。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事不能顺遂心意,人到老了,牵挂自然也就多了……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这常秩果然认识很清醒。 他笑着道:“你这衙门刚开业,可能不会有太多百姓过去递文章。” “所以就麻烦常卿家,把所有从百姓那里收到的文章都给朕送来。” 常秩没有丝毫犹豫,拱手道:“是,陛下,臣领命。” 李乾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常卿家就先去吧,这两天最好不要到处跑,免得朕派去的太医找不到你。” 常秩一怔,随即拱手道:“臣谢陛下隆恩。” 他刚离开,早就等在一旁的老太监便上前来道:“陛下,兵部尚书李靖求见。” 李乾登时来了兴趣,这可是稀客啊。 以往这些尚书什么的可不会平白无事来找他,李靖更是没主动来过一两次,怎么今天想起过来了? 下意识地,李乾想起了方才送来的捷报,又拿起来看了片刻之后,这才对老太监道:“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缓缓退出去。 李乾则是拿着那几张捷报,继续看了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朝廷的禁军已经南下,攻陷了扬州,马上就要进一步渡长江南下。 这次在扬州城下,禁军受到的抵抗依旧不大,只是攻城半日,扬州城便开门投降了。 吴国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在长江北岸抵御朝廷大军,那么他们大概就是想要据长江天险和水军优势,防守朝廷的攻势了…… 就在李乾思索的时候,一身绯袍、头戴乌纱的李靖跟着老太监步入了政事堂。 “兵部尚书臣李靖,参见陛下。” “赐座。”李乾只是让老太监搬了凳子过去,就不说什么了。 李靖等了片刻,见李乾还是没开口,便主动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朝廷禁军已经到了攻陷扬州,如今正要南下。” 李靖开口道:“但此刻大军粮草已经不足,禁军们正商量着兵分两路。” “一路向东而取海陵、崇州,直至东海,另一路自扬州向西,渡长江取金陵。” 李乾听完思索了片刻,转头对老太监道:“取地图来。”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让下面的小太监们将地图铺在桌子上。 李乾根据方才李靖的话,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朝廷禁军的两条路线。 他揣摩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望向李靖:“大军这是要接应越国的粮草?” “圣明无过陛下。” 李靖感慨着道:“大军在富庶的吴地行军,本来是不会缺少粮草的。但陛下以仁心关照吴地百姓,禁军们自然就要再依靠越国的粮草。” “如今禁军的诸位统领已经商量出了两条策略,分别为东至海边,然后接应越国的海运粮草。另一条路则是西至金陵渡江,自陆路接应越国的粮草。军中为此事争执不决,便决定兵分两路,齐头并进。” “但臣窃以为此并不合适,所以特地来请陛下决定,是否应当如此。” 李乾盯着地图上的山脉、河流,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无论怎么走,都会受到吴国水军的阻击啊……” 向东至海边就不用说了,越国的运粮船要想在海上绕过长江口,抵达北岸,必将遭受吴国水军的拼死阻击。 那么长的一段海路,对目前残缺的越国水军不亚于天堑。 而另一条路则是渡长江,取金陵。 金陵这种重地,想必吴国定然是派了重兵把守的。 若从此处渡江,吴国的水兵必然会倾巢而出,而朝廷禁军大多为北人,不善水战,到时候即便占着兵力优势,结果也不好说。 所以,这条路线的坏处是由朝廷的禁军代替越国,承担了过水路的风险。 李乾在地图上琢磨了片刻,就开口道:“至东海等着越国从海上运粮,并不可取。” 适当地往外转嫁风险,这无所谓。 但在转嫁之前还要考虑考虑,被转嫁的人能不能承受的住这个风险? “越国势微,在那里死守一城尚可坚持。” “可要是想开着粮船北上,突破吴国在海上的封锁,恐怕力有未逮吧?” 李靖先是一怔,随即也开口道:“陛下,臣也是担忧这个。” “只是海上运粮要比陆运快的多,自越国出发,二三日便可到达长江北岸,送到禁军手中,途中损耗甚微,优于陆运。” “所以军中很多将领都觉得,可以冒一次险。” 李乾轻轻摇头,到时候粮食都被吴国截了,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越国的粮船从海上北上,不仅有吴国水兵阻拦,还有风浪飘没的损耗,若核算到最后,损耗也不见得比陆运少。” 李靖却是轻笑着道:“陛下,风浪飘没不用太过担心,东海与杭州湾的风浪只有夏秋最为肆虐,如今已经进了十月,入了冬,风浪已经渐渐消退,只要避开每月的月中,便可无忧。” 杭州湾风浪最大的八月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风险已经不是那么高了。 李乾却知道,风浪在几月其实和月份没有太大的固定关系,而是和风向有关。 以杭州湾那个地形,只要是东南风或者东风,就容易吹出钱塘大潮那样的潮水来,若是西北风或者西风,风浪就会相对小一点。 李乾虽然不知道吴越那边的风向如何,但他却知道今年京城这边即便入了十月,也没有太冷。 由风的形成等空气流动的知识可知,西北方的京城、荥阳等地还热着,东南边的杭州湾可能就不太容易吹出西北风,风浪可能也就不会消去。 这种情况下让越国的船队在海上运粮,大概率就是让人和粮食一块喂鱼。 “今年情况特殊,风浪不见得会小。”李乾轻轻摇摇头,但也没跟李靖细说。 李靖微微皱起眉头:“陛下,莫非是钦天监的测算?” “他们算出来的东西,未必准确。” “不是钦天监算的,是朕……”李乾顿了一下,突然改口道:“朕遇到了神人托梦说的。” 李靖有些瞠目结舌,神人托梦? “陛下,此事……” 他有些难以相信,把大军前进的策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人托梦上,真的合适吗? “陛下,敢问究竟是哪位神人,同陛下说了这事……”李靖试探地望着李乾。 李乾自己也知道这话很不靠谱,但眼下神人托梦说却是最合适的。 他努力做回忆状,缓缓道:“是一个身着金甲的天神,手中托着一座金光灿灿的宝塔……” 还不待李靖多说,李乾就补充道:“不过这人看起来很不靠谱,他说的话也有几分模糊,朕也不太确定。” “不过无论如何,都尽量不要让越国走海运。” 李靖嘴角扯了扯,还是回道:“是,陛下,臣会叮嘱前线将士的。” 李乾接着指着地图道:“在朕看来,分兵可以,但不能如原先那么分。” 他坦言道:“一路兵马赶往金陵对岸摆出渡江之势,另一路兵马要继续向西,沿长江南下,在芜湖、甚至南陵一带渡江。” 顺着李乾的指向,李靖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陛下是想让禁军在两地互成牵制之势?” 李乾点点头,接着道:“如果吴国派大量水兵把守金陵,那芜湖一代守势必然空虚,此时可令金陵驻军佯攻,拖住吴兵,在芜湖则可渡江,反之亦然。” 单这样看的话,相互牵制的用兵策略可要比之前的分兵强多了。 但李靖却忍不住苦笑道:“陛下,其实大军之前也曾考虑过如此渡江。” 他指着地图上道:“本来他们还打算,一路兵马直接从扬州南下,做渡江之势,威慑对岸的镇江。” “另一路兵马则向西而去,威慑金陵。”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还是道:“这样似乎也可以。” 李靖无奈地道:“陛下,可大军的粮草即将告罄了。” 这么折腾一顿,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而三十万禁军要是没了粮草,那可是要出大事儿的。 所以禁军中有很多人都支持东至海边,让越国从海上运粮过去。 李乾轻轻摇摇头:“不一定非要从越国运粮食。” 李靖一怔。 李乾却指着地图上的长江道:“朝廷的漕粮早就在衡山、江夏等郡装了船,停在港口。只要那边的漕船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十多日就能到金陵,要是朝廷兵马在芜湖,就能更快。” 李靖一愣,顺着李乾指的方向望去,在脑海中推演一番,发现果然如此。 这个计策似乎能完美地解决禁军遇到的难题。 “陛下……” 李靖张了张口,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其中寻一些破绽:“长江之上还有吴国的水军,若运粮的漕船被他们截获,那岂不是危矣?” 李乾也皱了皱眉头,吴国能一路打到郢都去,其水兵在其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吴国的战船在长江上所向披靡,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运粮的漕船又是没有战斗力的船只,若遇到吴国的战船,要是不投降受俘,那就只有被击毁沉江一条路。 李乾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吴国的水兵永远是个大问题。” “就算禁军攻取了吴都,若依旧有水兵余孽留在长江中作乱的话,朝廷的漕船还是无法开运。” 李靖也颇为认可地点点头,若是这些水兵覆灭了,那吴国将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那点陆上兵马只能乖乖受朝廷宰割。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若实在不行,便可将禁军分散为十数股,陈兵北岸,尝试渡江。” 吴国的水兵虽然厉害,但相比朝廷禁军,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 只要他们分散开来防守朝廷的兵马,各地的数量就会缩减到一定地步。 “同时令衡山、江夏等郡的漕船出发,沿长江而下。” 李乾皱眉道:“只要有一地水兵前去拦截漕船,禁军便可顺势渡江。” 李靖也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水兵再厉害,也有不能完全离开岸边。 等禁军渡江过后,攻占了水兵的筑地、港口,那些没有补给的水兵除了投降之外,别无他路。 只要有一路禁军渡江,就能慢慢蚕食,最后一举将其拿下。 李靖也缓缓点头,这样的话似乎比强渡的损伤要小许多,而且一旦分散,禁军的战术也能更加灵活。 只要有一处能渡江登岸,就能带动全局,应当比合力攻击一处要好。 “陛下,臣回兵部商讨后,再来向陛下轻视。”他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决定回去再斟酌一番。 李靖的神色有几分凝重,不管结果如何,今天倒是让他见识到了皇帝陛下的本事。 据说这位陛下自小就长在深宫中,可就是如此,胸中韬略竟然也丝毫不逊色与一些在外面征战多年的将领。 隔着千万里,还能分析清楚吴越的局势,看清楚对战双方的优劣…… 李靖觉得,自己这趟不虚此行。 李乾也轻轻点点头,笑着道:“大司马慢走,朕就不送了。” “臣告退。”李靖躬身后退几步,随即向门外走去。 这次谈话,李乾没有提李渊他们三个掌握兵权的人,李靖也像是忘了一样,根本没有提起。 ~~ 荥阳。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 黄河南岸,中牟县。 天上飘来几片阴云,挡住了炽烈的阳光,但却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 河岸边劳作的百姓们气氛热烈,热火朝天。 有的挥着锄头和铁锹,卖力地挖着引河,有的则搬着运来的石料,在石匠的指挥下堆砌起大堤的雏形…… 但不论做什么工作的,这些百姓们沾着泥水、沟壑纵横的黝黑面容上,都带着一种叫希望的光芒。 很难想象,这些百姓来干活根本没有银钱报酬。 远处,一个身着金钱褂的胖子正和一个老头漫步于堤坝旁,他们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朝廷的小吏。 “和大人,咱们那位陛下当真是好手段啊!” 郑谌笑眯眯地望着身侧同行的和珅:“这么麻烦的流言,陛下居然能反其道而行之,并且还能以一人之力,把其他所有人的谣言反击的一败涂地,让那些人不得不认输,实在是……啧啧……” 他摇头晃脑地不断感慨着。 和珅也想起这几天从京城传过来的那些消息,即便他一个二百多斤的小胖子,听了都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 “郑老,这个……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和胖子还在努力地尝试着为他的陛下挽回一点清誉:“这些话也不见得是陛下让人传的……” “哦~”郑谌一怔,随即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表示理解。 “和大人,在下懂,在下什么都懂,不必解释。” 和珅恨不得给他老脸上来一拳,你懂个锤子? 只不过和珅也明白,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解释。 按照官场的惯例,如果一件事儿实在找不到幕后主使是谁,那么得利最大的人一般就是幕后主使了…… ------题外话------ 感觉最近写的有些寡淡,要好好整理整理大纲,数理下剧情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半夜猪圈惨叫,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其实在当下的大乾,也不是没有报纸这种东西。 只不过这叫邸报。 由通政司负责抄录京城、各地官员们的上的重要奏章,皇帝、中书省、门下省的政令等等事物,发给在京大臣和各地官员,以便这些人了解最前沿的政治动态。 但邸报仅仅是针对官员们的东西,普罗大众没法看,他们也看不懂。 李乾想要的,其实是一个针对百姓的报纸。 因为这年头没有太多娱乐措施,所以一旦有个传言,就能让他们津津乐道许久。 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更是不可想象。 民心似水,民动如烟,百姓们没办法接触到事实真相,只能听别人口口相传,反而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 李乾不能让这些舆论掌握在自己的对手那里,他要自己掌控这些东西。 只是想法归想法,具体要怎么做,李乾还得细细思索一番,好好布局。 报纸这个东西是很容易被山寨的。 只要看到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成本,你能做,别人也能做。 李乾要的是绝对的话语权,而不是抛出报纸这个概念后,就被其他人纷纷抄袭,最后报纸的市场乱成一锅粥。 而且,贸然提出报纸,那些大臣们说不定也不会答应。 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来一招先放再收再放。 “大伴。” “奴婢在。” “你把吕布叫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出了政事堂,不一会儿就臭着一张脸,带着脸上满是得色的吕布回来了。 “义父!”吕布当即俯身行礼。 李乾也没管他们俩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而是笑呵呵地对两人道:“朕要你们俩在城外帮朕做一件事。” 吕布脸色一喜:“义父,是要把蔡京做的那些事儿都散播出去吗?” 李乾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吕布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去蔡京府上逍遥快活……不,是执行公务。 而他也不负李乾的期望,从哪里打听出了不少蔡京的隐私事项。 比如说蔡京帮亲人谋官,授意什么人贪赃枉法,错判冤案等等。 但现在揭发出来,并不会对蔡京形成致命打击。 因为这些事儿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做。 要想真的致命,就得在合适的时机,或者是由合适的人来做。 比如说蔡京岌岌可危的时候揭发出来,便会让他的形式更加危急。 又或者是由蔡京的亲生儿子揭发出来呢? 那样是不是会比李乾拿出来更有冲击力,更可信? 反倒是现在就将这些事情传扬出去,只会给蔡京处理罪证的机会。 “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制造巧合,多与蔡京的长子蔡攸接触接触。” 李乾望着吕布:“但打听到的那些事就先不要往外传了,免得打草惊蛇。” “是,义父。” 吕布兴奋地应下,随后又问道:“义父,是不是让布寻机会,绑了那蔡攸,威胁蔡京那老不修的。” 李乾扶着额头,无奈地道:“朕的意思是,那蔡攸是个值得拉拢的人。” “你是朕的义子,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想必蔡攸也一清二楚。” “只要你存心与他交好,以蔡攸说不定就会误以为这是朕的意思,以此人的性格,或许就会向你示好,向着朕这边靠拢……” 李乾帮吕布分析了一下其中利害,吕布这才带着些许懵逼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怎么明白李乾这么做,就算拉拢了蔡攸又如何,人家难道还会帮着外人,干自己的爹不成? 只是吕布的优点就是比较忠诚,当即便一口应下。 “放心吧!老爷!” 他拍的胸脯砰砰响:“凭布的本事,定能把那小子搞的服服帖帖。” 吕布还嘿嘿地笑着道:“实在不行,我就把他领到蔡府后院快活快活,只要一块睡个觉,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旁的老太监瞪大眼睛望着吕布,李乾也是头皮发麻,你可当个人吧? “奉先……” 李乾有些迟疑地望着他,似乎在怀疑吕布的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你有没有想过,那蔡府就是蔡攸的家呢?” “那些女子,就是蔡攸名义上的母亲?” “回义父,布自然知道。” 吕布大大咧咧地道:“让蔡攸知道他自己不是蔡京的亲生儿子,岂不是让他对蔡京更不喜欢?” “如此一来,义父的计划岂不是能更顺利?” 李乾抹了把汗:“你不用着急,奉先,你去蔡府后院的事,还有你打探到的消息,所有一切对蔡京不利的事,都不要同蔡攸透露。” 你要接近人家,哪有上来就揭人家亲爹的短的? 只有先打好关系,才能在不经意之间,意外发现一些细节,然后百般隐瞒,最后还是被好朋友发现了…… 这才是正常剧本。 你直接带着蔡攸去日他娘,就不怕人家跟你翻脸? “是,义父。”吕布点点头应下来。 “还有一件事。” 李乾叮嘱道:“今日起,你们两个就在京城中散播一些消息,找人拿着纸抄好,到处发就行。” 就跟发传单一样。 吕布一听就有些犯难:“义父,我认识的那些人,可没几个会写字的……” 老太监却胸有成竹:“陛下,这事儿就交给奴婢吧!” “奴婢让宫里的太监们抄了,再出去发就行。” “好。” 李乾面带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要注意保密,不管是抄写的时候,还是往外发的时候,都不要让外人知道。” “是,陛下。”两人齐齐应声。 但片刻之后,李乾说了让他们抄写什么,两人这才齐齐打了个激灵,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保密…… 翌日,京城中的茶馆、勾栏、街市等热闹地方,一夜之间竟突兀地多出来一张张草纸,上面还写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传闻,令看到草纸的百姓一阵瞠目结舌。 什么国公府上数百头老母猪半夜齐齐惨叫,究竟所为哪般? 某侍郎被两个五大三粗、遍体生毛的壮汉揽着走进暗巷,又意欲何为? 堂堂宰相,为何又要把几十个亲生儿女暗中养在外面? 太仆寺里母马下的崽,竟然与某马脸尚书有三分相似?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小草纸上不仅有很多伦理奇案的细节,而且还对一些情况做出了非常不负责任的、大胆的猜测。 看到草纸的百姓无不口干舌燥,男人沉默,女人流泪。 这上面的内容仅仅用了不到一天,就火遍了整个京城,无论酒楼茶馆,还是勾栏瓦舍中,熟人见面之后首先就是一个会心的笑容。 随后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地和朋友交谈起来,而且三五人群中,时不时还会传出什么“嘿嘿嘿”的笑声。 让人听了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查!” “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蔡府,书房中,蔡京老脸发黑,砰砰地拍着桌子。 小草纸上被造谣的人里就有他一个。 虽然没点明他蔡京的名字,可用了绿叶尚书来代指! 可六部尚书里,吏部尚书姓和、户部姓严、礼部姓王、兵部姓李、工部尚书姓宇文。 只有他蔡京的“蔡”能和这绿叶搭上关系! 绿叶菜!绿叶菜! 这不就是暗指他蔡京吗? 那小草纸上说,这位绿叶尚书虽然年老体衰,但雄风不老,半夜偷偷爬进太仆寺的马场兴风作浪、叱咤风云。 过一阵子后,马场里的母马纷纷怀孕,生下的小马仔竟然和这位马脸的绿尚书有几分相似? 马脸为啥叫马脸,他要是不和马相似,能叫马脸吗?写这玩意儿的人是不是有毛病? 一想到这里,蔡京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他要是有对付母马的那本事就好了! 连这种事儿都被造谣,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蔡大人,下官已经差人去查了。” 高勋板着一张脸,躬身应下。 若仔细看的话,书房中的一众蔡京党羽几乎都僵硬地板着脸。 至于原因么……当然是不敢笑。 唯有几人例外,其中一人就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他的脸色也如吃了只死苍蝇一般。 小草书上也有关于他的传闻。 那位被两名体生黑毛的壮汉拉拉扯扯,一块走进巷子里的侍郎就是暗指的他。 随后小巷子里还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叫声,甚至还有人闻到什么“让树花”的气味儿传出来。 这让树花是蜀国那边的叫法,在大乾,人们一般叫石南花,或是石楠花…… “蔡大人,不仅要查,而且还要严惩这背后作乱的贼子!” 宋乔年恨的咬牙切齿,天知道那小草书在京城传开后,他受了多少异样的眼神? 更可气的是,那写小草书的天杀缺德玩意还猜测说,这个黏侍郎多次都找这种大汉,可能就是喜欢毛多的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毛毛虫”。 杀千刀的!入他娘!这种外号一听不就要被人误会?? 如今一去礼部,众多下属、同僚都以异样的眼神望着他,王莽那个老王八更是捂着一脸大胡子,连连后退! 老子能看得上你? 宋乔年只是想到王莽那一脸惊恐之色,就是一阵恶心反胃。 就算要找,老子也不找你这样的! “严惩,自然要严惩!” 蔡京强压着怒火,起身来回踱步:“抓到幕后主使,立刻押进刑部大牢!” …… 蔡京这边底气十足,但被造谣的另一个人底气却没那么足了。 “夫人,我真没有几十个子女养在外面……” 秦桧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解释的口干舌燥。 同样的话,他已经解释了一个时辰了,但面前的王凤就是不相信。 “你还说没有?” 王凤站直着身子,柳眉倒竖,凤眼含煞地瞪着秦桧,和之前的温柔有度形象完全不相符。 她抖着手中的一张草纸,尖声道:“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连你何时遇到的哪个贱货,什么时候生的孩子,都一清二楚!” 王凤用尖锐的指甲不断戳着草纸上的字,面色涨红,愤怒地瞪着秦桧:“你藏在桥泥巷子里的人呢?现在被你送到哪儿去了??” “我……” 秦桧欲哭无泪:“夫人,你方才也去那里看来,住在那间房里的就是个普通人家,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你提前把他们送走了?” 王凤怒气冲冲地尖叫道:“你养的那些人鬼精鬼精的,当我不知道吗?” “秦桧,你今天就得把你养的那窝蛇鼠全都哄出来,要不然今天就没完!” “我真没有!” 秦桧脸上发绿,气的直想撞墙:“那草纸上还写了,蔡京半夜去马圈,唐国公府上的老母猪下崽……这难不成都是真的?” “怎么不能是真的?” 王凤也已经察觉出了一些问题,但气势上还是丝毫不弱,厉声道:“蔡京那个老变态,干出这种事很奇怪吗?” “这都是些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谣言!!” 秦桧忍不住高声道:“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编造的!” “就算编的,也不是空穴来风!” 王凤似乎更是来气,高声怒道:“人家怎么不编你秦桧去半夜去猪圈和母猪厮混,非要编你在外面养儿子呢?” 秦桧气结,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难道编我半夜去猪圈就是好事吗? “还不是因为你在外边养了野种?” 王凤仍不罢休,尖声道:“要是没有那个叫林一飞的贱种,人家会这么编排你吗?” “我……”秦桧面上理亏地说不出话,但心中怎么想,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王凤见他沉默,也不再继续多说,扔下那张被糟蹋的千疮百孔的草纸就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秦桧看着这张破纸,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给他撕碎了再吞进去! ~~ 与此同时,华宝楼,包间。 房内环境雅致,清幽的菊香飘荡,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奢华的简直不像是酒楼。 李世民三兄弟正坐在桌前,一人拿着一张草纸,聚精会神地读着。 “毕竟是写的父亲的事……” 李元吉边看边有些迟疑地道:“子不言父之过,我们这么看是不是有些不好?” “只是看而已,咱们又没说。”李建成解释道。 “哦,那就好。” 李元吉得了心理上的安慰,当即也不在出声,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 只有李世民坐立不安,如同腚上招了跳蚤般扭来扭去,有心想制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但他一抬头望,见两个兄弟都盯着草纸,一脸兴奋、眉飞色舞的表情,刚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唉?大哥,你看这段如何。” 李元吉看到兴奋处,还拉过李建成一块欣赏:“只见一雄壮黑影使了一招鹞子翻身,若清风飞越墙头,圈中群猪只来得及一声尖鸣,便痛苦地哼唧起来。” “这可真是干净利落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李元吉感慨着赞叹道。 李建成不屑一笑:“你这段算什么?来看看我的!” 他指着草纸上一段打油诗,抑扬顿挫、饱含感情地朗诵起来:“银河迢迢飞星汉,黑衣壮汉飞猪圈。” 刚听了这两句李元吉就大笑着连呼妙哉。 只是两句诗就交代了时间在夜晚,地点在猪圈旁,人物则是黑衣壮汉,还若有若无地点明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李建成接着摇头晃脑地道:“公猪母猪夜慌乱,难倒这位英雄汉。” “好汉一只竹哨吹,群猪乖乖凑上前。” 李元吉心说好家伙,还是训练有素,有多次犯罪经验的。 “半夜三更杀猪声,可怜好汉真辛苦。” 李建成边念边感慨着摇头:“翌日挑得肥猪肉,担至早市换酒钱。” “好个辛苦屠户啊!”李元吉和李建成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辛苦,当真辛苦。” 李世民也跟着这俩人笑起来,笑完这才用干涩的声音道:“就是不知这写草书的人是何居心,竟然把这地方放在咱们国公府。” 说起这个,另外两人也安静了片刻。 最后还是李建成强笑着道:“反正被写的有那么多大臣,有好些人都被编排的那么惨,咱们国公府只是一个喜欢在夜办杀猪的屠户而已,已经算是轻的了。” “就是啊。” 李元吉也强行辩解道:“满城的屠户都是夜半杀猪的,要不然怎么赶得上早晨开市?” “这小草书就写了这么个事,有啥奇怪的?” 李世民一脸苦笑,偏偏就是这个正常事儿才奇怪。 小草书编排别人都是些什么大事、奇事,唯独编排到唐国公府就是一个正常事儿。 夹杂在一些不正常的事情中,请问您这个正常事儿,他真的正常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可包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三位客官,菜好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进来。”李建成对门外喊道。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排美貌的侍女手中端着瓷盘,款款走进来,摆好菜之后,又躬身退出去了。 李建成急忙起身,替两个弟弟倒上酒,笑着道:“先吃饭,先吃饭。”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终究还是外物,再怎么传也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大哥说的是。” 李元吉像模像样地站起身,举起玉杯:“小弟先敬二位哥哥一杯。” 待三人都喝下去之后,李元吉又倒满酒举起来,笑望着李建成:“我在单独敬大哥一杯,恭贺大哥有喜事将至!” 李世民怔了片刻,也明白了李元吉意思,当即也举起了酒杯,笑着对李建成道:“小弟也敬大哥一杯。” 李建成呵呵地笑着:“八字还没一撇呢,着什么急?” “再说了,郑家这阵子又传了消息过来,说因为灾情的事儿,不宜嫁娶,还要再往后拖一拖。” 李元吉呵呵一笑:“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罢了,这到嘴的……不是,事到临头的大媒,还能飞了不成?” 李世民也连声笑着附和。 李建成见两个兄弟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急忙笑着转移话题:“我已有了发妻儿子,再娶也不过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二位弟弟的终身大事还未解决呢!” 他笑着望向李元吉:“三胡儿,若我看的不错,你近来是不是同杨家的那个姑娘交往甚多?” 李元吉小脸一红,似乎是被说中了:“只是寻常朋友而已,刚认识不久……” 李世民当即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什么杨家的姑娘?” 李建成嘿嘿地笑了笑,打趣地望着李元吉:“这小子春心萌动,这两日看上了杨雄将军的一个孙女辈,天天跑去人家那里献殷勤……” “哪有的事儿。” 李元吉急的直跳脚,急忙打断道:“大哥!我们分明是两情相悦!” 李建成笑而不语:老二当时也是说两情相悦,但是后来呢? 只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那就太得罪两个弟弟了。 所以李建成还是笑着开了口:“两情相悦才是最好。” “不错。” 李世民也颇为认可地点点头,笑着道:“三弟能有这等女子心悦,也是福气啊。” “杨雄将军势强,父亲必然愿意让你们结下这门亲事,或许过不了一阵子,三弟就好事将成了!” 李元吉一听,更是美的冒鼻涕泡,对自己的好二哥的更是赞赏不绝:“二哥!那小弟就承你吉言了!” 李建成在一旁却陡然发觉,三个兄弟,自己早就有妻妾,如今老三也觅得了良媒,似乎只有夹在中间的老二还光着…… 怕他心里不是滋味儿,李建成便笑着道:“二弟也该抓紧了,我怎么听父亲说,许多人家来找咱们托媒,你都看不上他们家的姑娘?” 李世民面上扯出一丝笑容:“大哥,我也不是眼界高,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先前小弟入得军中,入目所见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如今小弟已经变了心态,还是先建立一番功业,再言成家之事吧?” 李元吉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叫响当当的汉子,先建功再成家? 难道先成家就不是汉子了? 只不过好二哥的余温仍在,李元吉也并未说什么。 李建成面上没有异色,笑着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老二心怀壮志,能帮得了父亲,这是好事啊!” 三兄弟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这才从华宝楼离开…… 京城中的消息继续纷纷扰扰,暗流涌动。 这些小道消息涉及到百官,所以很容易就在朝会上反应了出来…… 几天后,朝会。 李乾高坐在龙椅上,望着下方的诸多官员。 他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言,似乎只等着下朝了。 李乾点点头,也站起身来:“既然诸位卿家都没事,那今日就散朝吧。” “臣有事要奏。”一个中年的绯袍官手持笏板,突然拱手出列。 李乾一眼便认出来,此人是御史中丞鲍宣。 “鲍卿家但说无妨。”他笑呵呵地道。 “谢陛下。” 鲍宣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朗声道:“御史中丞臣鲍宣,参劾太仆卿郑仲熊管辖不力!” 郑仲熊一脸懵逼。 李乾一怔,朝中诸多大臣也是反应不一,蔡京却是脸上抖了抖。 现在他一听太仆这两个字,就有生理不适。 鲍宣可没管诸多别人的反应,他接着道:“陛下,太仆寺设在禁中的马场管理不力,经常有官员私自进入马场观景散心,惊扰马匹。” “近日坊间还多有流言蜚语,影射朝中大臣翻越护栏,实则多为不实之言。” “还望陛下惩处太仆卿郑仲熊,了结此乱象。” 诸多大臣有的苦着脸,有的憋着笑,还有的愤愤地望着鲍宣,这种事儿你踏马也提? 李乾暗暗掐了一下大腿,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失控。 “流言?什么流言?” 他笑呵呵地道:“鲍卿家,太仆在皇城中的马场本来占地就不大,诸多卿家处理政务时间长了,自然会疲惫无比。去马场放松一下心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诸位卿家替朕操持国事,殚精竭虑,如今朕若是在这里苛待了诸位,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大臣们感动的不行,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体贴。 鲍宣却不算完,接着道:“陛下,此事关乎朝廷大事,大臣们去马场,经常惊扰战马,母马受了惊,连生出来的小马都是畸形的……” “咳咳~” 这话还没说完,乾阳殿中就响起了一大片咳嗽声。 原来是有人没憋住笑,被呛着了。 蔡京老脸发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受精?” 李乾惊诧地望着鲍宣:“此事倒是有些不得了。”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头:“太仆寺所养的马匹都是我大乾的战马,这战马早晚都是要上战场的,还能见不得人不成?” 他一拍龙椅的扶手,坚定地道:“战马越是害怕人,就越是要让人进去!” “让战马们熟悉了人,才是上策!” 大臣们无言,皇帝陛下似乎总能蹦出一些歪理来,但若是细细思索的话,又挺有道理的…… 鲍宣劝了两次还没效果,便无奈拱手道:“陛下,近日京城中还有诸多不实流言,有损朝廷脸面,还请陛下定要让太仆卿关掉马场。” 李乾面上浮现出一抹好奇:“流言?”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对鲍宣道:“鲍卿家,你多虑了吧?” “些许流言,哪天没有?之前京城里还有人骂朕,说朕是什么大昏君,天天从灾区里刮地皮,运金银财宝过来呢!” “只不过朕持身以正,问心无愧,自然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乾一身正气,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子,一番言论令下方诸多大臣几欲鼓掌叫好。 好!谁要是还在乎这些流言,那就是持身不正,问心有愧! 谁就真做过亏心事! 说完这些,李乾还蛮有兴趣地望着鲍宣:“对了,鲍卿家,这京城中的流言究竟传的是什么?竟然连你都惊动了,还专门跑到朝会上来说?” “这……”鲍宣迟疑了片刻,不知该说不该说。 “陛下,些许流言,自然不必挂怀。” 刑部右侍郎高勋突然道:“另外有些污言秽语,也进不得陛下的耳。” “只是近些日子京城中突然有传播小纸片的陋习兴起,传播流言,有碍观瞻。” “臣请陛下禁除这项陋习,日后若再有这种流言蜚语,当重重惩处。” 高勋的这话是很有道理,朝臣们听着暗暗点头。 可李乾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噎死。 “流言?”李乾大为惊奇地望着高勋:“高卿家,你们刑部竟然也开始管流言的事儿了?” 高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一下子明白了,皇帝陛下是在讽刺之前他们不惩处那传播流言者的事情。 您老怎么这么记仇? 高勋张着嘴,刚想要解释其中区别,李乾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百姓喜欢,你却想禁掉?你又算什么?” 高勋脸色涨红,方才的话又憋了回去。 “既然百姓喜欢说,喜欢传,那就让他们传去就好了。朕之前不也被外面传了许多风言风语吗?” “难道朕受的,你就受不得?” 李乾冷眼望着他:“莫非你比朕还要娇贵不成?” “陛下……”高勋脸色涨红,张口欲言。 “还是说,这太仆寺马场的传言和高卿家有关?” 李乾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不妨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高勋自然不敢说,要是真的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陛下的面说出来,蔡大人回去定然要活吃了他。 “陛下,这传言和臣无关。”高勋僵声回道。 “那不就得了?” 李乾仰靠在龙椅上,笑着道:“人家被造谣的自己都不在乎这些流言,你倒是着什么急?” “朕之前都说了,只要持身以正,问心无愧,那就不必担心别的,些许谣言,自会消退!” “只当它如拂面清风,你如立地岗岩,任谣言再猛烈,也动不了你丝毫!” 皇帝陛下在贴心地给他们传授被造谣后如何应对的经验,但大臣们并不想听。 李乾也看出这些人兴致缺缺,只是说了两句宝贵经验,就起身欲要离去。 “行了,今日无事的话,就退朝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蔡京的暗手 京城谣言这件事中,最后的得利者是谁?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道。 那些小草书出现之前,京城里传的谣言还都是关于皇帝陛下的,大都说他派出了两位“三尺青天”去了灾区,然后一船船地往京城运金银财宝。 这里的“三尺青天”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而是说这当官的硬生生地把地皮刮去了三尺,让天高了三尺。 和珅严嵩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皇帝陛下和他们搅和在一块,顿时也越来越臭。 但当那些小草书出现之后,百姓们的注意力顿时都被转移到了那些东西上面。 事情的结果就是,人们再也不关注皇帝陛下如何,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满朝文武身上。 皇帝陛下成功从这滩烂泥中脱身,转而还给文武百官一人泼了一身屎。 不得不说,高明。 郑谌还感慨着道:“有了这事儿,陛下不仅能暂时摆脱那些污名,更是让那些人在京城中造的势尽数烟消云散。” “他们在荥阳、汴州这边成不了大气候,在京城中的努力依旧被陛下化解,如此一来,两端皆是咱们占优势。” 他笑着道:“看来这大堤的事儿,稳了。” 和珅也跟着点了点头,他负手在身后,遥遥望着大堤的雏形,感慨着道:“郑老,不能太放松啊。” “这人为了自己钱、为了地,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郑谌一怔,似乎有些不解:“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他对和珅保证道:“和大人,不是在下夸下海口,无论他们如何,在荥阳这一亩三分地上,定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的。” 下有荥阳郑家、许多乡绅的支持,中有郡守颜杲卿的监察,上有皇帝陛下与和大人保护……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不成的道理啊! 和珅却望着大堤,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郑老,你说建这大堤有多难?” 郑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索了片刻便回答道:“自然是极难极难。” “我郑家也不是没想过建这么一个石头堤,但太难了。” 他望着远处劳作的民夫、大堤的雏形,面上还有几分感慨:“数次有族老提起,但数次都不了了之。” “如今已经动工,更是能看到原先没料到的诸多问题。” “这沿河两岸几十里、上百里的石头堤,怎么也得修好几年。” 和珅点点头,表示认可,但随即话音又是一转:“但是要毁了这么一个大堤,又要多久呢?” 郑谌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和珅说的这种可能。 “这……这……只消三四人,一人望风,另两人手持锤、凿,于水势浩大之时凿开堤坝……” 或者一个人用火药炸也可以。 想明白这些,郑谌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应当不会吧?他们的地也在堤后边,要是堤没了,那些人的地岂不是也要被淹?” 虽然现在有许多人吵着、闹着要买地,但要是坏了这大堤,他们估计也是不会愿意的。 因为那些人的田也在大堤之后,他们也享受着打坝淤地的好处。 要是把大堤毁了,不光手里的斥卤田没个好,原本那些好田也要被大水淹了。 和珅一直皱着眉头:“郑老,你可莫要小瞧别人,有的人蠢起来,可根本想不明白他们的做法。” “况且,那些人既然去朝中寻了人,为他们做主,那之后的事估计也不是这些蠢货能预料的了。” 郑谌一下子明白了,缓缓吐出四个字:“骑虎难下?” “不错。” 和珅点点头,那些乡绅大户最初的目的可能就是在朝中找个说得上话的人,让他们帮忙,改掉不许买地的告示。 只是当京城中的诸多官员也得知了这么多良田之后,顿时如闻到了腥味儿的鲨鱼一般,一块凑了上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的大户们不只是自己往前走,他们背后还有人不断地推着他们,如此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时候朝廷的官儿负责冲锋陷阵,可有时候这种情况也是能反过来的。 郑谌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点头。 和珅笑着继续往前走,郑谌出身于荥阳郑家,说家财万贯都是远远小觑了人家。 这种人当官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捞钱,就算有几个例外,捞了一阵子后他就会猛然发现,努力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赚够家里送来的月例银。 这还勤勤恳恳的努力干什么?不如乖乖躺平就好了。 如郑谌这种大户出身,一般是没有捞钱经历的,自然也就想不到京中百官们的辛酸,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想不明白也属正常。 “那和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郑谌快步追上了和珅,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就任凭那些人在背后使坏?” 和珅叹了口气:“我在明处,敌在暗处,防不胜防,百密终有一疏。” “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郑谌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确实很难防住,而且一般来干这个的都是死士之类的角色,就算被抓到,也不见得能从中审问出幕后主使。 就算能审出幕后主使,那多半也只是一户人家。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黄河南岸诸多心怀不满的乡绅大户。 “和大人,在下这就让下面人选出几队巡堤队来,轮着班昼夜不停在工地上巡视。”郑谌沉重地道。 不论如何,这种事儿能避免就避免。 “好。”和珅点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离着堤坝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有百姓遥遥望见了他们俩,远处传来一阵阵议论声。 “唉?你瞧,那人有点眼熟啊?有点像那个……那个叫……” “申禾!这不就是申禾吗?” 正午戏班自刚从工地上撤下去,百姓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人。 远处这个小胖子简直和戏班子里那个演申禾的小胖子一模一样。 见周围还有衙役,诸多干活的百姓不敢凑上去,只能在远处议论。 但这议论声还是伴着微风,被送进了和大人的耳朵。 “那戏文里都说申禾是个长得俊秀的小生,我看就是那戏班子东家瞎了眼,偏偏找那么个小胖子上去演。” “就是啊,你说这不是碍眼吗?看得人难受……” 和珅脸上的笑容僵住,脚步也顿了片刻。 正当后边的郑谌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时,百姓的讨论声继续传来。 “不过不管人家选角怎么着,这申禾小哥儿就是个好官。” “对,对,你管人家长得怎么着呢?人家敢和严高山那种贪官顶牛,你长得再好看,你敢吗?” “这叫什么?这叫风骨,这叫清官的气度!” “就是啊,人家这叫什么……什么刚直?” “去你娘的,刚跟李秀才学了两个词,就来拽上了……” 和珅摸了摸嘴上的两撇小胡子,转身望着郑谌:“郑老,本官很有清官的风骨吗?” 郑谌急忙笑着道:“在下从没见过比和大人还清、还有风骨的官。” 和珅面色怪异地转过头,继续向堤坝方向走去。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管他叫清官。 ~~ 聪明人有很多,尤其以这些当官的更甚。 和珅他们能想到的事,朝中的诸多官员也能想到。 就算当初小草书风行的时候,他们被搞的焦头烂额,一时没想明白。可如今到了事后,还想不明白吗? 回过味儿来的大臣们纷纷察觉出,这事儿就算不是皇帝陛下做的,也定然和他有关系。 只是这种事情只要抓不到证据,就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 京城,蔡府。 依旧是那个摆着猛虎游山纹奇石的书房,依旧是一干蔡京党羽。 “陛下这手段未免太过下作!” 宋乔年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气的脸色涨红。 这件事儿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回忆,并且还有不可磨灭的影响。 如果没有意外,“毛毛虫”这个称号将会伴随他的终生。 一旦提起这个外号,宋大人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这段时光,死去的回忆便开始攻击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住在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话不要乱说。” 蔡京端起桌上的金丝铁线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同样位列“草书三侠”,他就要比宋乔年镇定多了。 “你如何知晓此事是陛下做的?” 蔡京瞥了宋乔年一眼,开口道:“无端诋毁之事,在外面也不要乱说。” 这下不只是宋乔年,书房中的其他人也齐齐应声。 “大人,此事就算了吗?” 宋乔年虽然答应下来,但还是怒气难平,忍不住道:“陛下……幕后之人编造这等谣言,实在太过阴损!” “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啊!” 蔡京沉默不言。 要说生气,他比宋乔年还生气。 但做这种事儿却不能冲动。 谣言这种事儿是难以禁止的,就算如今禁了小草书,以后只要有心人想传,那还是无可奈何。 没有小草书,还能往墙上写,往桌子上写,贴大字报,甚至口口相传…… 所以这玩意儿归根结底,看的是一个内容质量,看的是对百姓的吸引力。 而之前的事情也证明了,他们想出来的谣言和皇帝陛下那边的谣言根本就不是一个质量等级的,是完全被对方吊打的存在。 所以要想继续在这上面和人家掰腕子,恐怕就是自取其辱。 为今之计还是要转变思路。 沉默了片刻之后,蔡京缓缓开口道:“新设的那个衙门,广闻司,现在如何了?” 众人一怔,唯有邓洵武开口道:“下官这几天去那地方看过,门可罗雀,根本就没几个人。” 蔡京缓缓点着头:“没人……没人……” 他皱眉道:“陛下亲设的衙门,怎么能没人呢?” 宋乔年皱着眉头:“大人,不过是一个八品的小衙门而已,似乎无需太过在意吧?” “就算真出了什么乱子,也影响不大……” 蔡京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断点着头:“影响大不大,也要看什么事,什么衙门,什么人……”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开口道:“不管如何,这都是陛下自己设的衙门,若这广闻司出了事儿,他会重视,百官也会关注。” 宋乔年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大人,您是说,可以借此让他灰头土脸?” “什么灰头土脸?” 蔡京转头怒瞪了他一眼:“我等人臣,怎么能对陛下怀有异心?” “不过是百姓心中有实情,要通过上禀罢了!” “蔡大人,下官懂得,下官懂得。”宋乔年急忙呵呵地笑着点头。 随后书房中的声音便压低了几分,蔡京仿佛在同一众党羽们谋划着什么计策…… 与蔡府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型蔡府中。 蔡卞坐在书桌前,正一丝不苟地写着一张草稿,不时还要涂涂改改。 蔡攸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旁,帮他整理着桌上的文书。 “二叔,你现在还看这佛经啊?”蔡攸整理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本手抄的《楞严经》,观其墨迹和纸张,显然是最近几天新写的。 “我还以为你离了京兆府,就没在看了呢。” 蔡卞终于写完草稿,将那几张纸抬起来风干片刻,摇摇头回道:“《楞严经》中有大智慧,以我之见识,不能参透。” 蔡攸颇为感兴趣地望着他:“二叔,那你悟到了啥?能不能给小侄传授传授?” 只是蔡卞已经将草稿放在桌上,随后又取出了几张干洁的素竹纸,一丝不苟地抄写起来。 直到他将几张草稿上的东西都抄写完,吹干其上墨迹,装入信封中,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转头望向蔡攸。 “你又没研读这经文,没有自己的体悟,我悟到的东西,只能误导你。” 蔡攸嬉皮笑脸地道:“二叔这您就说笑了,侄子早就知道您是有大本事、大智慧的人,您悟出来的东西,肯定非同凡响。” “说不定比读了一辈子佛经的王令尹都强呢!” 蔡卞幽幽叹了口气:“王令尹要强于我,不过你既然想听,那我近来刚好遇到一惑事,同你爹有关。” 蔡攸一怔:“什么事儿?二叔?” ------题外话------ 这两天在理大纲,更新稍微少一点,后面会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名鼎鼎的举人,圣人的爹 蔡卞珍而重之地把写好的信封起来,在上面写上了要寄的地方、人,然后便对蔡攸道:“楞严经中有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大魔障,每种魔障又分十大小魔障,共五十种魔障。” “我如今正是受限于想、行二蕴之中。”他一身墨色湖绸右衽深衣,面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蔡攸一身浅绿色松江锦袍子,望着自家二叔,有些懵逼地点点头,随后道:“可是这与我爹又有何关系呢?” 蔡卞摇摇头:“你可能不愿意听,但这魔障就是来自于你爹。” 蔡攸一怔。 蔡卞接着摇摇头,感叹道:“我在刑部做郎中,看刑部上下,早已经糜烂到了骨子里,这也是我的魔障。” “有话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此话在刑部可谓切切实实的真理。” 蔡攸张了张嘴:“二叔,这……这不是……” “这不是习以为常吗?”蔡卞笑望着他。 “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蔡攸涨红着脸回道:“我是说,其实有时候也没必要太较真……” 似乎是怕蔡卞不理解,他急忙开口解释道:“如今朝局就是这个样儿,所有人都是这个样,也没必要太……太出格……” 蔡卞站起身,负手轻轻摇摇头:“蔡攸,你不懂。为官之道,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权势、钱财,也不是什么保全自身,重要的是顺遂你自己的心。” 蔡攸知道自家二叔被他的亲哥,自己的亲爹坑过,贬官过,所以有些别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可蔡攸没想到,二叔读佛经,竟然还读出了这种……奇奇怪怪的道理? “在你看来,我可能有点傻,但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蔡攸:“你平日里帮你爹做事,可有过自己的追求?你心中真的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蔡攸下意识就想回他,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下了。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蔡卞的这个问题。 蔡卞见他沉思,又是轻声一笑:“这种事不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见得是你内心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你自己知道。” “二叔,我……” 蔡攸刚抬起头,蔡卞就笑着摆了摆手:“不用和我说,只要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我虽喜好佛经,却不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 “人这一辈子,就是顺从内心的过程,你心中想要的若是权力,那就去追求,你追求的要是钱财,那就去追逐钱财,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一个人人只能活一辈子,要为自己的心而活。” 蔡攸面色沉重,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抬起头来道:“二叔,但你心里想的和我爹有冲突,你没为了心中所想而活。” 蔡卞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软弱之处,我的魔障。即便你爹都……都那样了,但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他无奈望着眼前的蔡攸,感慨着道:“你以后有了自己追求的东西,可莫要像我这般软弱,到最后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蔡攸似乎能体会到他心中的痛苦,沉重地点点头:“二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蔡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做什么恶事。” 蔡攸沉默不言,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幅度微弱到他自己也很难发现。 …… 鲜佳楼。 “老爷,这次定的在三楼。”老太监呵呵笑着在前面引路。 李乾走在中间,后面则是吕布带着一脸‘开心’的邢道荣。 “今天都治了这么久,明天该歇歇了吧?”邢道荣有些鼻青脸肿,走路都不太顺畅,脸上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不行。”吕布摇摇头:“这个疗程刚刚开始,你怎么就能放弃呢?” 邢道荣大怒:“你都给我做了多少个疗程了?现在屁用都没有!还新疗程?” “每个疗程都比以前打的更狠!” 吕大夫也感觉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了,忍不住怒骂道:“怎么没屁用?” “刚开始的时候,你能遭得住现在这种药力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体魄是不是比现在更强了?” “我踏马……” 邢道荣怒道:“天天让你这么打……” 话刚出口,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客人诧异的眼神,邢道荣立刻就改了口:“天天和你打架,要是你再不抗揍点,早就把你打坏了!” 吕布面上露出一丝狞笑,卡巴卡巴地捏着手腕:“行,那今天回去咱们再来一次,这次你可千万别留手。” “我……”邢道荣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道:“还是不用这么残忍吧。” 在店里众多顾客的目光中,他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万一把你打坏了就不好了。” 吕布笑的异常慈和:“没事儿,大不了我就在医馆里躺上一年半载的……” 邢道荣浑身发毛,忍不住搓着两条胳膊,小声道:“吕兄,你别这样,我害怕……” 这两名壮汉的动静吸引了酒楼中的诸多客人,李乾他们正走在楼梯上,后方就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唉?你不就是那谁吗?” 李乾本来也没在意,谁知道那谁是谁? 只是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看样子正是奔着他们几人而来。 “那位兄台,请留步,留步。” 有人噔噔地向着李乾这边跑过来,一下子就引起了吕布的警觉,他也顾不得再和邢道荣扯屁,迅速地转过头去。 李乾也转过头,望见来人,他明显一愣。 此人身着一件浅蓝色锦袍,身材健硕,相貌硬挺,而且有点熟悉。 李乾稍稍思索了片刻,一下子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鹿鸣宴上的郑冠吗? “兄台留步!” 郑冠虽然说着,但眼神却始终盯着楼梯上方的老太监。 吕布那日也在华水园中,自然认得郑冠,而且还对他颇有好感。 此时见他过来,转头和李乾对视一眼,也没拦着他。 “你叫我兄台?”老太监指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是自然。” 郑冠边走边笑着道:“那天多亏兄台提醒,要不然难堪的就是在下了。” 老太监还是头一次被读书人,还是个举人称做兄台,一时间脚下都软了几分。 但他还是解释道:“咱不过是个传话的,真提醒你的,还是咱的主人。” 郑冠早就注意到李乾了,毕竟这一群人都是以他为主的。 “这位兄台,多谢了。”郑冠笑着向李乾一拱手。 “不用客气。” 李乾笑着摆摆手:“凭那天的情况,无论谁见了那黏侍郎的无耻行径,都得站出来路见不平的。” “在下当日没敢站出来痛斥那他,只是差人对郑兄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郑冠一怔,刚要接着说,李乾就笑着道:“我姓李,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看郑兄也是一人来这吧?” “不如到楼上坐下详谈?” 郑冠当即点点头,跟着几人上了楼。 半晌后,三楼,望月阁。 桌上杯盘狼藉,原本留给歌女们的唱台上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几瓶散发着幽香的花草,几张字画。 吕布和邢道荣正坐在桌前吃着最后的饭菜,两人饭量大,自然要吃到最后,同时也给李乾留出来说话的时间。 而老太监早就吃好了,将包间内侍候着的侍女赶出去,由他自己端茶倒水。 李乾身着一件温厚的土黄色山岭纹直裰,坐在窗前的桌上,笑呵呵地望着下方如潮水般的行人。 到了农历十月就算入冬,但京城中的气温却毫无冬天时的样子,只是相当于往年的深秋。 大街上的百姓们也未着冬衣,大多数人只是加了几层秋装,甚至还有火气旺盛的汉子只着一条单薄的夏褂。 郑冠就坐在李乾身旁,此刻正笑着道:“李兄当真是好兴致啊,看样子也不是头一次来此了吧?” 李乾正轻轻抿着杯中茶水,此刻也笑呵呵地转头望向这年轻人:“终究是不如郑兄惬意。” “有了前些日子鹿鸣宴上那一处好戏,今日全城谁不知郑兄?” 直到现在一想起宋乔年吃瘪的样子,李乾还是忍不住笑意。 “认了那么一个大侄子,以后你在京城还不是横着走?” “横着走?”郑冠不屑冷哼一声:“不被横着抬出去就不错了!” “李兄你也是在场的众多同年之一,你难道没瞧见那宋乔年的臭样儿?甩了脸就走了!” “走了更好,就像谁稀罕他一样!”李乾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件事儿,宋乔年的名声在这一科举人之中算是臭了起来。 两人又编排了一会儿宋乔年,郑冠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李兄,这次的春闱你是不是也要去?” 李乾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心说我考我自己? “我的学问……还稍欠火候,不够扎实,还是先练上几年文章,再去试试吧。” 郑冠笑着道:“李兄过谦了,既然能桂榜有名,想必李兄也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如何还是先去试一试为好。” “万一出了意外,今次擦肩而过,下次也能有点经验不是?” “在说了,那日鹿鸣宴之后我就想清楚了,如李兄这般人物才是有大智慧的,日后在官场上成就也定会超过我们这些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若真的落了榜,也只是那些考官有眼不识金镶玉。” 老太监在一旁倒水,闻言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是蛮有眼光的。 李乾却笑着摇摇头:“我就算了,倒是郑兄这次应当很有希望吧?我记得郑兄名列今科第二,只是稍逊于颜解元而已。” “如此一来,想必会试定能高中。” 郑冠倒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兄可不要这么说,来京城之前,我还觉得我能中状元呢!” “可没想到来到这边只是考了个乡试,就被颜兄长压了一头。这次可是认清自己了,不敢再放豪言了。” 只是考了个乡试…… 李乾有些感慨,有多少人坐在秋闱桂榜之前,痛哭流涕? 看来这还是心高气傲的学霸型啊。 “郑兄有真才实学,定不会埋没在举子们之中的。”李乾笑呵呵地道。 郑冠好似是从小就一帆风顺,经了这么一次没考上解元的打击,反倒有点不自信起来了。 他苦笑着端起茶盏,摇摇头却顾不得喝:“李兄,我今日方才知道,这天下的英雄当真不少。” “只是近日来京的那些举人,便令在下不得不折服,更何况还有那些大名鼎鼎,没来的人。” “方才我对李兄说,就算中不了也是为下次做准备,其实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李乾这次倒有些惊讶,究竟是多大名鼎鼎的人,竟然能让郑冠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天才都生出考不中贡士的想法? 他放下茶盏,有些不解地问道:“在下没打算参加今科春闱,还真没怎么打听有什么人要来?” 郑冠无奈道:“远的不说,单说我们豫州的那位解元就是一等一的强手。这几日我读过他的文章,就算我不是贪图热闹,跑到京城来考,在豫州多半也是考不过他的。” “此人叫何名?”李乾好奇地问道。 说起这个,郑冠倒是来了谈兴:“他叫包拯,听说这人相貌天生非同一般,肤色奇黑,头上又似生着一枚月牙,体态奇伟,想来定非普通人。” “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同他谈谈。” 李乾放在袖子中的手轻轻抖了抖,笑着道:“只是听郑兄这么一说,我就能猜到这是何等的英才。” “要是有机会同他认识,你可莫要忘了让我也一块去。” “哈哈哈~”郑冠大笑着道:“李兄放心,绝对忘不了你。” 李乾笑眯眯地又抿了口茶水:“不知还有什么大名鼎鼎的人要来参加这次春闱?” “多着呢,就比如徐州的上一科解元,王华。” 他感慨着到:“吴、越、齐国那边的考生都喜欢去更近的徐州考乡试,那地方历来都是最难考的地方,出来的考生也最厉害。” “上一科解元又精研了三年文章,这谁能比得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朝中尽是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之辈! 说完之后,李乾也没在意大臣们的反应,起身便离开了。 若是之前,他也不必要这么反应,甚至在朝会上直接没给高勋留余地。 只是蔡京等人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他太过生气。 之前李乾忙活了那么久,又是在禁军那里说善待吴国百姓,又是让严嵩和珅善待灾民,为的是什么? 除了他确实看不太得普通百姓受苦之外,也确确实实地存了一丝功利之心,那就是想要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 李乾不会否认自己的功利心,谁也不是无私付出的圣人。 可如今蔡京这些王八蛋的所作所为,就是让他之前的付出付之一炬! 在外边到处传这种谣,外面的百姓会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所以,必须让蔡京这几颗老鼠屎得到教训! 殿中,望着皇帝陛下离去的背影,百官反应各不相同,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只得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散朝。 皇宫,紫微殿。 李乾听着眼前老太监和吕布的禀报,嘴角的笑意一直没停过。 “义父,那些老东西们都气急败坏的不行了!” 吕布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近些日子京城中发生的事,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散播消息,背后阴人的快感。 只能说,格外强烈! “干得漂亮。” 李乾笑着道:“接下来就要收敛收敛了,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今日朝会上,这件事儿被在明面上提了出来,想必大臣们对小草书会更加在意。 之前传播小草书,是趁着夜间宵禁的时候撒出去的,如今要是再故技重施,恐怕就要露馅了。 老太监在一旁松了口气,急忙道:“陛下英明。” 吕布却有几分不过瘾,但撇了撇嘴,还是应下声来。 “不过收敛也不是要一点也不说。” 李乾笑的很坏:“其实撒小草书这种东西,又不用口口相传,暴露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只要找个没人的巷子,把东西一扔就行了,早晚会有人捡到。 就算一个捡到的人不到处传扬,难道所有捡到东西的人都不传扬吗? 这东西是很难根除的…… 不出李乾所料,在吕布等人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小草书之事在京城内非但没有渐渐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谣言传着传着就会失真,这种东西也差不多。 到后面不仅是吕布他们往外撒的小草书了,城中有些好事儿的百姓、为了提高业绩的说书先生……这些人甚至自己写了小草书之类的东西,到处疯传。 至于其上的内容…… 只能说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什么大元帅口味独特,那位“毛毛虫”黏侍郎喜欢的长毛大汉,其实都是从他府上出去的,只不过两人用的地方不同。 什么某个令尹其实最喜欢庙里的小尼姑,所以才建了那么多佛寺,除了要弘扬佛法之外,还有别的心思。 什么某个胖子最喜欢金子,连平日里用的东西、一块睡觉的人都要抹上金粉,所以才收那么多钱。 还有什么某宰相其实不喜女色,而是有另外什么癖好,并不是他在外面养了几十个儿子女儿……当然,最后这一条不排除是某人为了自证清白而放出去的消息。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李乾还只是写了部分官员的一些窝囊事,整体上还处于收敛状态,但如今让城中百姓来写,那就没有收敛了。 基本上大家看谁不爽,谁的黑料就多,谁的谣言有趣,谁的黑料就多……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受到了波及,连跑去荥阳、汴州赈灾的和珅、严嵩都没跑得了。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动荡,百姓们倒是找着了乐子,但诸多官员们却都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态之中。 一方面,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上司们、一本正经的同僚们,如今竟然都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众人心中暗暗欣喜。 但另一方面,关于自己的谣言也有随时可能被传出去,整日也有种惴惴不安的心情。 所以总体来说,是痛并快乐的。 皇城。 皇宫中的衙门有两个非常大的分界线。 位于内朝的两个省,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办公地点分别是文渊阁和东阁,这两个地方非常简陋。 因为它们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给大臣作为办公地点来用的。 而在外朝皇城中的诸多衙门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六部、五寺,还是诸多禁军的办公场所,甚至太仆寺的马,光禄寺的猪,说不定都比内朝两省的办公居住条件好。 礼部衙门中,祠祭司的值房今日格外热闹。 祠祭司郎中跑去精膳司商谈公务,大厅中只留下一干主事和吏员。 左右无事,众人便小声地凑在一块,讨论起近些日子疯传的各种流言来。 “唉?你们说,咱们宋部堂也真有门路,为啥就他能找到那么精壮的汉子呢!”一个小吏压低声音,满脸兴奋地道。 “你傻呀!”另外一个小吏忍不住道:“不是都说了吗?这些汉子都是从大元帅府上出去的。” “你看大元帅那样,不就是咱们部堂最喜欢的吗?” “难不成大元帅也参与进去了?”最开始说话的那小吏一脸惊恐,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重量级消息。 “那是当然,说不定还有秦相呢……” 一旁的主事经常去各种酒楼茶馆逛,是以听到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此刻正小声地同几人说着。 几人边说边发出一阵嘿嘿的笑声,似乎这样讨论上司的隐私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当然,也确实挺令人兴奋的。 只是就在几人聊得正嗨的时候,嘎吱的推门声传来。 几人同时转头望去,发现员外郎的值房被打开了,一席青袍,面色有些憔悴的员外郎李格非正从值房中走出来。 “李郎中。” 主事和几名小吏讪笑着打了个招呼,急忙各回各自的位置。 “以后莫要再谈论诸位大人们的私事。” 李格非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说是私下讨论,可声音大的他在值房中都能听见。 这要是宋乔年真在门外走过,恰好听到,这些人不好受,他这个员外郎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李郎中,下官一定注意!” 几个主事和小吏急忙应声,他们可不敢惹李格非。 当初李格非初来礼部之时,下面还有不少小吏想着给这位使使绊子、立立规矩什么的。 可没想到人家第二天就跑去和大宗伯一起畅聊,一块吃了午饭,以后好几天都是如此。 这让诸多小吏们一下子熄了心思。 更何况后面还有小道消息传来,说这位还和秦相有亲戚关系,更是让一众小吏们直呼庆幸,幸亏没着急动手。 而后来李格非更是凭借自己的所作所为,人格魅力,渐渐征服了礼部的诸多同僚和下属。 勤学好问,儒雅有度,不辞辛劳,待人有礼,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翩翩君子。 望着李格非转回值房的身影,主事悄悄一叹:“你说咱们李郎中刚来的时候,多好的一个人呐?” “在咱们礼部待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儿了?” 这话立即得到了诸多小吏的赞同,大家回想起刚来时,李郎中的英姿,身上、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要是放出去,就是个中年美男子,指定有不少花季少女倒追。 只是这才过了多久? 现在的李郎中就开始变的不修边幅,整日憔悴不堪,连说话都不是那么中气十足了。 “唉?你们说,咱们李郎中和秦相有关系,又是咱们黏侍郎的直属,他们几个会不会……”突然有一个小吏以一种微妙的眼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在场其他几人的眼神也变的微妙起来。 “咳咳~”主事捋着短须,清了清嗓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以后这种没有凭证的风言风语,还是尽量少提。” “是,大人。”几个小吏齐声应下,但面上的怪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只是下层官员们的欢快,但对于被造谣的上层官员,体验就不是那么好了。 蔡府,书房。 蔡京的脸色一如上次那么难看,近些日子以来,虽然几乎各种人都被传了小草书,但最火爆的还是最初的版本。 无论后来者怎么模仿,也都无法超出最初者的窠臼。 这可能就是实力吧。 所以在当下,京城中最受小草书欢迎的有三人,甚至还有人给他们起了“草书三侠”的称号。 分别是“绿叶尚书”、“黏侍郎”和“夜半屠户”。 而今日,三侠中的之二都齐聚在这书房,令与会者不由产生了一丝与有荣焉的感觉……才怪。 蔡京面色沉着地望着刑部的两个侍郎:“为何城中的谣言还是终日不休?” “就查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草书是从何而来的吗?” 经历了这么多日的心态历练,蔡京蔡大人的要求已经从抓到幕后主使,降低到消弭谣言了。 邓洵武等了片刻,见高勋没开口,便硬着头皮道:“回大人,很难。” “一开始这些东西是一夜之间多出来的,定然是有人趁着宵禁,在城中洒下来的。” “这几日咱们的人也让兵马司在城中守株待兔,一到宵禁就埋伏起来,想抓住那些贼子。” “只是……那些贼人就像是得到消息一般,再也没出来过。” 户部右侍郎韩木吕一惊:“邓兄,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奸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目光都有些惊疑不定。 蔡京微微皱了皱眉头。 “也未必是奸细。” 邓洵武轻轻摇头:“有可能是那群贼人察觉到了风声,才不敢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兵马司那边的人走漏的风声……” “先不说最初散播消息的人。” 蔡京面色沉重:“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全都消除掉!” 邓洵武面上带着难色,拱手道:“大人,若没有朝廷禁令,恐怕……很难。” 不待蔡京开口,他就急忙解释道:“如今都不用那些贼人出来散播小草纸,京城中的百姓自己都开始写了。” “这几天臣也抓到过几个写小草书的人,本以为是那晚的始作俑者,可审过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人只是凑热闹、觉得有趣才写的。” “而且这些人还说,本以为什么‘屠户’之类的,只是戏文里的人物,他们只是写着玩儿的。” 经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 普通百姓,可能有的根本就不明白这一个个外号之后代指的人物是谁,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单纯只是来凑热闹的。 而这些凑热闹的人在京城中又有多少? 难不成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 所以,没有一个禁止的章程,根本难以成事。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章程上! 若这件事不被那鲍宣闹到明面上,蔡京他们和中书省一商量,再动用点门下省的关系,也不是没可能将此政令直接发出来。 可既然此事都到了明面上,而且皇帝陛下还在朝会上明明白白地说过,传就传,难道你们比朕还娇贵不成? 这话怎么接? 所以当日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去。 可如今谣言又杂到了脸上,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书房中一片沉默。 蔡京突然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看来陛下还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啊……” 不用他解释,众人就都明白了。 蔡大人说的定然是之前传谣的事。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曾亲眼目睹,甚至暗中推波助澜过…… “之前刑部以借口推脱,不惩处被抓到的那些人,如今陛下便以同样的借口推脱,就是不禁止那些谣言。” 他们或许能在暗中做动作,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大人……” 邓洵武思索了片刻,突然道:“如今所有官员都是受害者,只要我们多联系几方人,待朝会上齐齐进谏……” 众多蔡党一怔,就连蔡京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动。 说什么齐齐进谏,其实就和逼宫差不多。 只要一起联名的人够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屈服。 蔡京一会儿轻轻点头,一会儿又皱起眉头,似乎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想了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妥。只是为了此事就大动干戈,不妥。” “你们可莫要忘了,掀起这谣言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听了蔡京的话,在场众人都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初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那上百万亩的良田!! 是为了掀起一波强大的势头,随后反馈到朝中,让皇帝陛下在大势下服软。 或者是让严嵩与和珅服软。 蔡京见他们沉默,接着道:“诸位,我们的目的不是什么谣言,而是荥阳与汴州的局势。” “谣言只是手段和过程,不能因过程出了问题,就牵连着结果就要出问题。” “我们因为谣言之事齐齐上书,到了荥阳、汴州之事再齐齐上书……” 蔡京目光沉凝:“接连如此,太过树大招风,容易引来别人的注目。” 众党羽沉默,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高勋此刻突然开了口:“大人,若是其他人开始进谏,那咱们是不是能跟在他们身后呢。”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这次受到影响的可不只他们而已,还有许多官员也对这些谣言苦不堪言。 其他众多蔡党也望着蔡京,等着他的话。 蔡京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若要一同上书,就要将先前那些散播陛下谣言的人定罪。” 这话很直接,也让诸多蔡党官员无法反驳。 没道理造皇帝谣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就要先处理造大臣们谣的人。 “那就做好处置的准备吧。” 蔡京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之前传的话,现在满城百姓还有几人能记得起?” 人们的记性都是有时限的,有了这么多新的热点,谁还记得之前的东西? 况且,和什么绿叶尚书、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比起来,皇帝从荥阳运金银财宝的事情实在是太平平无奇、太老套了。 百姓们可能已经听过无数类似的谣言,又怎么及得上前者新鲜刺激? “就算不处置,若真有其他官员齐齐上书之事发生,我们反倒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蔡党官员们反应不一,但大多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蔡大人所言极是。” 高勋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下官等人都被这谣言之事迷住了心神,多亏蔡大人临危不乱,指点迷津。” “当真是下官们的定海神针啊!” 蔡京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定海神针之说还是过了……” “不会过,不会过。” “是啊,蔡大人完全当得起!” “蔡大人痛陈利弊,当真如醍醐灌顶啊……” 在一众马匹声中,蔡京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 当然,这也和看到谣言终于要平静的希望分不开。 蔡京等人的谋划很是顺利。 两日后的朝会上,果然有人再次提出了查禁“小草书”的事情。 但今日的首倡之人出乎了蔡京党羽的预料,出乎了李乾的预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他是魏征。 乾阳殿中,晨光熹微,一根根大红的盘龙柱投射下阴影。 魏征出列在前,一身大红官袍,腰背笔直,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如今因这些谣言,城中百姓人心浮动,甚至有人不事生产,专门摆弄这些所谓的‘小草书’。” “民心如水,民动如烟,还望陛下重视此事,臣以为此事或许有他国奸细暗中作祟,此事不可不防!” 魏征一脸严肃拱手道:“如今百姓皆以为朝中的大臣都是一肚子的鸡鸣狗盗、男盗女娼,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们差点要晕死。 你踏马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什么叫一肚子鸡鸣狗盗?男盗女娼? 李乾也是一惊,心说是谁把这么大的机密泄露出去了? 什么? 原来是我自己啊,那没事了! 眼下满朝大臣,无论是谁说要禁止谣言,他都会不屑,但唯独魏征说,李乾不会生气。 因为之前蔡京那些王八蛋造他李乾的谣时候,魏征也曾经站出来制止过,还说要若刑部不敢审,大可将此事交给御史台来审问。 只不过三法司虽名为三法司,但实际上审案子的活计主要还是由刑部或者大理寺来做的,御史台在其中还是监督作用。 当时那几个案犯被刑部牢牢把持在手中,别人根本就很难插手。 所以魏征努力一番后,还是失败了。 但李乾还是记着了他的好,所以魏征说完后,李乾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缓缓点着头,望着其余的诸多大臣。 李渊也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顽劣之风不可长!” “百姓借此时娱乐消遣本事好事,陛下体恤生民,亦乃仁心之举,也是好事。” “然此事却被有心之人利用,抹黑朝廷,为非作歹,此乃祸乱之始也!” 李乾望着这位被抹黑的不轻的皇叔,多少也是有几分心虚的。 他最初只是小小的造个谣,没想到那个谣的威力有点大,直接把李渊拉进了“草书三侠”的位置之中。 想必这货最近也很憋屈吧? 随着李渊开口,其他被小草书害苦了的官员也开口发声,一个劲儿地痛斥这玩意儿的害处。 “陛下,此事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望陛下查禁此事!” “还要将幕后屑小抓出来,说不定此人就是元国的奸细!” “陛下,不严惩这种在幕后上蹿下跳之人,我大乾的威严何在……” 一个个穿着绯袍的大臣们吹胡子瞪眼,这么多天的憋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就连向来不喜欢说话的京兆伊王缙这次都开了口,忍不住痛斥那些无良的小草书。 他王大人对于佛祖可是很虔诚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尼姑的事儿? 不可能,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蔡京的一众党羽亦混在诸多大臣里面,非常顺滑,毫无痕迹。 李乾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心知火候到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老太监马上心领神会。 “肃静!”他一嗓子下去,百官也知道皇帝陛下大概是有了决策,便纷纷安静了下去。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来:“诸位爱卿为何都如此?难道京城中的谣言真的放肆到如此地步了?” “还让百姓以为满朝大臣都是些鸡鸣狗盗之人?这究竟是什么谣言?” “额……”百官们都不吭声,纷纷不复方才扯着脖子嗷嗷叫的神勇姿态。 魏征刚要开口解释,李渊突然黑着一张脸道:“陛下,无论何种谣言,都为不实之事,应当禁绝。” “先前有人在京城中造谣,刑部未予惩处,正是助长了这些贼人的嚣张气焰!” “臣以为刑部有失职之过!” 李渊直接将之前造谣的和现在写小草书的人归结为了一类。 李乾闻言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还没待他开口,下方的邓洵武和高勋就同时站出来齐声道:“陛下,刑部认错。” 邓洵武随即道:“陛下,先前臣以为那些贼人妄言君上,并非臣子所能入耳的,所以才不敢贸然审理那些人。” “既然如今陛下吩咐了,如今京城中的谣言又屡禁不止,臣以为当重惩最开始造谣的贼人。” 李乾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屑。 你们散播的那点谣言,早就被人忘到屁股后面去了,现在倒想起来惩处那些人了,早干嘛去了? 而且照这姓邓的王八蛋一说,反倒像是他李乾不识好歹一样。 “那你们觉得,应当如何重重惩处?” 邓洵武一愣,显然没想到李乾会问这个。 “陛下……”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开口回道:“臣以为罪行重者,当判斩首、绞刑或发往边地充军,轻者量其行为予以杖刑等刑罚。” “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判决后交由大理寺复核。” “是,陛下。”邓洵武拱手回道。 “臣领旨。”鄢懋卿也跳出来,一脸急不可耐地回道。 之前的那些谣言不仅抹黑了李乾,还暗里刺了和珅、严嵩。 鄢懋卿早就想把那几个人狠狠地罚一遍,向严嵩表表忠心,怎奈何这案子一直被捏在刑部手里。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能不好好折腾折腾? 之前的谣言处理完,那就该处理最近的谣言了。 李乾望着诸多官员,皱着眉头道:“看来诸位卿家都深受这谣言的影响啊,朕也有些好奇了。” 大臣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皇帝陛下的话也只是到了这里,并未接着往下说。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朕也是被城中谣言害苦了的人,也能理解诸位的苦衷。” “既然诸位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将那些小草书禁掉也好。” 大臣们齐齐松了口气,直呼:“陛下圣明”。 李乾望着他们的神色,突然又一转话头:“但朕以为,皇叔说的也有道理。” 李渊有些懵地抬起头,什么有道理? 李乾假装没看到他,接着道:“百姓借这事娱乐消遣,本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接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以为堵不如疏,上古圣皇大禹治水时,亦是以疏通代替淤堵,方有我大乾如今之滔滔水脉,恩泽百姓。” 大臣们继续望着皇帝陛下,不明白他东拉西扯这一阵,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有少数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纷纷皱起了眉。 李乾接着道:“如今百姓们都乐于此事,朝廷却直接将其禁止,定会如洪水来时,却只堵不疏一般,时间一长,定会有差错。” “所以,朕决定在皇城中再立一个衙门,专门收集民间的这些小草纸,摘抄后呈交给朕。” 他笑望着在场的诸多大臣:“这也算是百姓们发声的一个渠道嘛,朕也得知道咱们大乾百姓心中所思所想才行!” 大臣们瞬间头皮发麻,你看那些玩意儿干啥?笑话我们吗? “陛下,祖制从未有过此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蔡京老脸发绿,率先躬身道。 秦桧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朗声道:“陛下,朝廷整日处理奏章政务,就已经难以分身,如今再加上这百姓的草书,更是处理不过来。” “不用急。” 李乾笑着道:“朕又没说要朝廷处理。” “朝廷的诸位卿家每日处理国事,已经够麻烦的了,这点琐事还是让朕自己来吧,再苦一苦朕,无妨的。” 让他这么一说,大臣们更是不乐意了,纷纷要梗着脖子辩驳。 只是李乾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卿家,既然此事都提到朝会上来,而且都说了两次,想必你们说的这谣言、草书之事已经非常严重了。” 他脸色肃然道:“如今百姓皆在言此事,贸然堵塞言路,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百姓之言算什么言路?” 秦桧无奈地道:“寻常百姓不通文辞,写出来的东西亦是粗鄙不堪。” “京城中百姓诸多,更是良莠不齐,若有包藏祸心之辈蛊惑了陛下,更是防不胜防。” “秦相此言差矣。”魏征突然开口道。 秦桧本来还要接着说,可听了这话后直接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转头笑望着魏征:“不知魏大夫有何高见?” 魏征直言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秦相,百姓之言难道就不算言路了吗?” “天下任何一人,只要其言能达于君上之耳,能对君上有所帮助,便算得上言路,便对我大乾有帮助。” 魏征就是言官头头,秦桧和他辩这个天生就占劣势。 不过秦桧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轻笑着道:“魏大夫,言官都是朝廷选拔出来的俊才,自然能进言于陛下。” “可若是让外面百姓随即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仅其中大多都为臆测,百假难有一真,每日看那么多文书,对陛下龙体更是拖累。” “魏大夫还是谨慎些好。” 李乾望着两人的争辩,微微一笑。 这种事儿无论何时提出来,都会遇到阻力,幸好今天他有些准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乾:朕要把这门亲事搅黄了! 李乾点点头,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主要还不是这个,因为王华这个名字……让李乾一下子联想到了一个名人。 这不会是那个状元,王阳明的爹吧? “对了,那个王华究竟是哪里人?”李乾虽然心中无比震惊,但面上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听说是越国那边的大族,句章、余姚什么地方……” 郑冠摇了摇头:“此人的文章确实是厉害的很,我绝对不如,还有许多厉害的举人都要来应考,崔元翰、张孝祥、柳公权……” 李乾眼睛越来越亮,之前没怎么了解,没想到举人里还有这么多大牛? “都是朕的……” “怎么了?李兄?”回过神来,李乾眼前出现的却是郑冠的疑惑的脸庞。 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李乾便笑着道:“我是想,不管厉害的举人再怎么多,以郑兄之才学,考过会试定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郑冠苦笑着摇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这些普通人有时候就是为了给人家凑数、做垫脚石的。” 李乾有些无语,心说我倒是普通家庭,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房子稍微大了点儿而已。 但你一个荥阳郑家出身的人,还有个致仕侍郎做侄子,你有啥普通的?? “郑兄说笑了吧?”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郑兄能中得经魁,这学识要过会试定然没问题。” “学识上我自然自信无碍,只是听说这次会试却不简单。” 郑冠摇摇头:“难道李兄之前没听说过吗,要是不投到什么大官的门下,就别想中进士……” 李乾眼神微凝,笑着问道:“这话倒是奇了怪了,这考生不都是天子门生吗?” “就算最后中了进士,也只是要认座主、房师而已,现在还有提前投递一说。” “那是自然。” 郑冠叹了口气,无奈道:“按理说,就算李兄你今年没想考会试,也该听说过才对。” “要过这会考,最上等的就是有门路的,能提前进朝中几位大人的后门,把文章递给人家,等大人们熟悉了你的文风,能在卷轶浩繁的考卷中认出你的卷子,那你就能被取了。” “此乃‘行卷’。” “除了‘行卷’之外,也能同大人们约定一句话,到时候加在文章里,等考官大人见到这句话,就知道这是你的卷子,自然也会取了,不过一般来说,后面这种要比前面的贵一些。” 李乾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他早就知道有这种风气。 “不过虽然这价格繁巨,但还是有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天天跑到那些人后门去寻机钻营。”郑冠面色愤愤,显然是很看不起那种人。 李乾轻轻皱了皱眉头:“郑兄,我记得朝廷每年的会试主考都是随机定下的,那些人怎么能这么准确地认上门儿?” 郑冠嗤笑一声,端起茶水灌了一口:“李兄,你这就太天真了,说是随机定下,可都是按年份儿轮着来的。会试主考官只能由左右宰相、左右仆射中的一人担任,这四个人自然是轮着来,一人一次。” 他解释道:“上次穆宗二十二年戊辰科时,秦相刚刚接替相位不久,而前面三个人又都轮过一遍了,自然是他任的主考官,那一科杏榜上的人也都算是他的门生。” 乡试秋闱时放榜桂子飘香,是以最后的举人榜也有个文雅的称呼:桂榜,而会试春闱放榜时却是杏花开时,就被成为杏榜,这些都文雅无比,说明文人们还守着最后的底线。 但是当到了最后殿试放榜的时候,文人们就已经要急不可耐,再也顾不得这些罗里吧嗦的了。 直接以一个“金榜”的名字,概括了所有。 桂、杏、金,多么前后不搭的三个字?大概也代表了文人们的三个心理阶段…… 郑冠却不知道李乾的这些心理活动,他继续讲解道:“如今秦相也轮过一次了,自然又该重新开始。其他三位中,和珅轮过一次,严嵩和蔡京都轮过三次。” 他无奈道:“若只是粗通此道的人,定然不清楚其中关系,他们只知道秦相不能连续担任主考官,所以这次的考官或许会给次数较少的和大人来。” “但只要是稍稍研究过的人都知道,另一位的蔡京却年资最长,乃是英宗十五年丙戌科的进士,担任仆射之位也要比另外两人更早一些。” “按照规矩和惯例,这次却该由他来任主考了。” “四个人选之中,只有蔡京蔡大人的名声算是最好的,所以这次有许多往年没来的举人,都准备赶来京城应考。” 李乾闻言倒是大为惊奇,忍不住放下茶杯:“蔡京那个绿……律法精通的老大人,名声居然要比另外三个还好?” “那是自然。”郑冠虽然好奇李乾为何要用这么一个前缀,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而是所有举人们的共识。” “另外三人里,和珅和大人是个死要钱的架势,你不给够明晃晃的金银,那真是不好中的,所以他的名声也最臭。” “严嵩严相就稍稍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最喜欢的不是金银,而是各种文玩,字画之类的东西,而且最好还是要通过他儿子送。不过这文玩字画、珍奇古物要文雅一点,所以严相也更招举人们喜欢一点。” 李乾轻轻点头,这两人就是一个性质,都是死要钱,就这还得分出个上下高低?就因为一个是“俗贪”,一个是“雅贪”? 真不知品评这个的人是怎么想的。 郑冠继续解释道:“而秦桧秦相,这位不怎么喜欢钱,也不喜欢别的什么东西,但他对门生的要求却很是严苛。” “之前他还不是右相的时候,曾担任过乡试考官,那时候他都要求他的门生无条件的听从他的话,全心全意为他做事。同时他秦相也会保证那人的官职前途。” “这本来就很遭人诟病,大家考科举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而来,谁愿意只给别人做傀儡,当个提线木偶?”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还有几分不解:“但就是如此,还有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真是让人想不通。” 李乾却笑着道:“如郑兄这般品行高洁的人,为了胸中抱负、为了家国而来。” “但还有些人考科举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对那些人来说,这位秦相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郑冠叹了口气:“可能如此吧,但对我来说,最好的还是这位蔡京,蔡大人。” “他同样不怎么要人送钱,只是喜欢一些浑然天成的奇石而已,就算没有也无所谓。而且蔡京对门生虽同样有约束,但他的约束却要比秦相轻的多。” “此外还有许多人说,与蔡大人交往如沐春风,当他的门生就像是与朋友相交,没有那种面对座主时的压力……” 李乾微微点头,蔡京或许就是这种风格:“那郑兄若是去找蔡京,走通门路,这次中进士岂不是易如反掌?” 郑冠却无奈摇摇头:“李兄,你想的太简单了。” “那宋乔年可是和蔡京有姻亲关系,那天我在鹿鸣宴上得罪了宋乔年,让他拂袖而去,蔡京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所以我才说,今科春闱恐怕无望了。” 李乾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让他感觉难受的不仅是郑冠这一个人,而是其他千千万万的考生。 考个会试还得被这几个王八蛋筛一遍? 如此一来,选上来的还不都是性格圆滑,阿谀奉承的人? 之前郑冠说的那几个人又怎么办? 如包拯,以他的性格,会去蔡京那里跑关系吗?要是取不上,岂不是白白放走了这么个人才?? 朕的大黑脸,就这么没了? 李乾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下心情,不解地望着郑冠:“难不成不讨好考官,就不能过这春闱了?” “若是籍籍无名之人,文章写的又好,自然就可以。” 郑冠无奈地回道:“可要是有点名气,这几个人一般就会提前招揽,若你不答应,那就麻烦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种人,但一般只要有硬骨头,就会被当年的考官打压,只能落榜,然后灰溜溜地回去……”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听了之后也是一阵牙疼。 他其实对这样的事儿也有所预感,但当这种事儿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时,李乾还是有些震惊。 他知道前世也有这样的事儿,这打压之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不让你中,任你有惊天的本事和才能,就是中不了。 著名的戏曲家、文学家汤显祖,就是写《牡丹亭》、《南柯记》的那位大才子,年轻时便已经名动天下。 当时的首辅张居正曾为了让儿子们中进士,就想找几个有才学、有名望的人唱和陪衬,汤显祖就是他选中的人之一。 只不过汤显祖并没有屈服于这位首辅的威势,坚定拒绝了这事儿。 如此一来,虽然名节保全,但代价也很严重。 在后来张居正当权的那些年中,竟无一人敢取汤显祖,他就这么一直落第,而当时屈从于张居正的沈懋学却高中了状元,这就是差距。 所谓的才学、名望,还是要屈从于权力的。 郑冠见李乾陷入了沉思,也轻轻叹了口气:“李兄,要么这次我根本不报希望呢,得罪了这些人,考了也是白考。” “我看还不如早早回去呢。” 李乾回过神来,强笑着道:“不管如何,郑兄还是试试的好。” “你们郑家家大业大,在朝里又有面子,不过杏榜上一个名额而已,想必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郑冠叹了口气:“这谁知道啊?郑家的招牌也得看什么时候儿,以前朝中有人的时候自然好用,现在嘛……早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他轻轻摇摇头:“这阵子郑家说话的分量不够,族里还有人打起了歪主意,我有个老哥哥还想把孙女送给人家做妾……” 李乾还有些不解,郑家竟然也会这样。 出于礼貌,他没问具体怎么回事儿,可郑冠反倒像是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拍着桌子道:“简直就是败坏名声,我们郑家的嫡女怎么能给人去做小妾呢?当真是……不知所谓!” 说到最后,他脸色还有些涨红。 李乾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郑家想和朝中哪个大臣联姻?” 郑冠神色复杂地道:“唐国公,李渊。” “什么?” 李乾一惊,下意识捏紧了衣袖:“竟然是这老……老……老国公?” 感受着郑冠诧异的眼神,他急忙改口道:“他是不是有点太老了?” 郑冠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不是他,是他的国公府的世子,李建成。” “不过据说唐国公也很有诚意,他对我郑家许诺,日后若两人有孩子出生,必然会让那孩子做国公府的世孙。” “所以即便是做妾,族里还是有不少人同意了。” 李乾一下子反应过来,李建成的老婆……郑家……莫不是郑观音? 要是李渊借着这个姻亲,和荥阳郑家搭上了线……李乾想想就头大。 别看在郑冠的口中,郑家如此不堪,可李乾却不会信这小子的凡尔赛。 郑家在朝中文武都有人,更何况之前致仕的那些郑家官员,都有很大的人脉网。 而且这些都是其次,郑家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世家,他们是一个诸侯国,有名正言顺的军队和领土! 李渊若是得到这等臂助…… 李乾觉得自己屁股下的皇位又虚了几分。 而且,荥阳郑家把嫡女嫁给李建成,也未必没有提前投资,想要李渊登大位的心思。 想想就知道,李渊要是做了皇帝,李建成就是太子,李建成的儿子就有机会继承皇位…… 李乾紧皱着眉头。 不行,这事儿必须得给他搅黄了。 郑冠咕咚咕咚地灌着杯中的茶水,就仿佛那是消愁的美酒一般。 “唉,今日说的太多,让李兄见笑了。” 郑冠随意地用袖子抹干嘴边的茶水,起身拱手道:“今日蹭了李兄一顿饭,改日李兄要是有功夫,找我讨回来就是。” 他又恢复了来时的洒脱:“我就住在亲仁坊的郑府,李兄哪天去都行,今日就先告辞,不多打扰了。” 李乾也轻轻一笑:“你我投缘,一见如故,自然是畅所欲言,这有什么可笑的?今天就算了,改日一定去叨扰郑兄。” 他也报出了老太监在京城中的外宅,又嘱咐了郑冠,以后要是遇到包拯什么人,可以去找他一起。 同郑冠分开之后,李乾心事重重,再也没心思在外面闲逛,而是一路回到了皇宫。 今天本来是出去散散心,顺便庆祝一下前段时间,谣言之战的胜利。 可没想到经郑冠这么一说,李乾才意识到眼前还有难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会试。 如今距会试只有短短不到几个月,会试中的那些人更是让李乾馋的流口水,这都是国家的栋梁啊。 王华,这位显然是重量级人物,而且买一送一。 这位的儿子叫王守仁,又叫王阳明,就是那位完成了“立德、立功、立言”的,最后一位圣人。 买一个王华,送一个王阳明,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再赚的买卖了。 包拯,这位黑脸哥就不用说了,绝对的猛人,李乾正需要这样的汉子,来帮自己扫一扫那些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 柳公权,颜筋柳骨说的就是他,柳公权和颜真卿齐名,而且同样是个有气节,性格正直的人。 张孝祥,也是个有气节,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前世是南宋的大忠臣,还被秦桧陷害过。 众所周知的是,一个人对大送越忠心,到最后他的下场就越惨,这位一生被贬官好几次,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 但在眼下的大乾,这些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通过会试。 但唯独在会试这道程序上,李乾是不太有插手空间的。 这方面,大乾的规定很清楚。 会试考题,是礼部和主考官共同拟定好几个,然后交给皇帝圈定一个。 也就是说,李乾只能在现有的结果中选,而不能主动去填空。 他这个皇帝对会试的影响也只能体现在这里。 此外,什么监考,什么阅卷,什么定名次……李乾几乎都没理由插手。 而按照惯例,通过会试的称为贡士,贡士可以在一个月后参加殿试,而殿试一般是不黜落考生的,所有参加考试的贡士都能通过,称为进士,或者被赐同进士出身。 也就是说,李乾几乎无法改变进士的人选,因为结果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政事堂中,李乾半躺在软塌上,双手枕在脑后,凝望着窗外的阳光。 此刻天气已经有些森凉,镶着黄铜片的木窗半掩着,阳光透过模糊的窗纸,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初冬带着微微凉意的风吹进来,令人头脑清醒了些许。 按照规矩的话,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还是蔡京。 也就是说,就算那些人通过了会试,他们和蔡京之间也要被打上一个门生和座主的标签,李乾不是很能接受。 这都是自己园子里的菜,怎么能和蔡京打上关系呢? 不过对文官们来说,门生座主之说也是绕不开的关系,就算没有蔡京,他们也要和别的考官扯上这层关系。 真要这么说的话,蔡京又是个合适的人,毕竟这位是老绿帽王了。 但关键是,要怎样让蔡京把这些人都取了? 李乾穿着一身顺滑软绵的黄绸薄棉衣,躺在赤黄色的软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心里就是没个主意。 “陛下?” 吕雉端着一碗冒着热腾腾白气的羹汤走进来,正巧望见皇帝陛下如此状况,还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您这是怎么了?也不关上窗子?” 她将手中的绿玉盘和汤碗放在软榻旁的矮桌上,用白绸帕子稍稍抹了抹素手,向窗边走去。 “不用关,开着更凉快。”李乾开口阻止道。 他坐起身来,双手揣在袖子里,好奇地望着吕雉带过来的这碗汤,模样活像个村口的小老头:“娥姁,这是什么?” “这是银耳蜜茶。” 吕雉从后方款款走过来,俏面上带着轻盈的笑意:“陛下,如今入了冬,天气干燥,肺中不适增多,银耳润肺,蜂蜜更是能提神醒脑,滋润身体。” 李乾顺势倚在坐过来的吕雉身上,微微点头。 吕雉轻笑着端过青玉碗,拿起青玉的调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嗯……味道还行。”李乾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继续往吕雉温暖的怀中拱了拱。 “啊呀~”吕雉却一声娇呼,被挤了一下,差点把汤洒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下坐姿,让李乾靠的更舒适,又舀起一勺送进他嘴里:“陛下,您慢点。” 李乾一边喝,一边问道:“娥姁,朕最近遇到个难题,要问问你的想法。” “妾身定然知无不言。”吕雉玉手持羹,一边给李乾喂着汤,一边温声回道。 李乾皱着眉头,将今日听来的,关于春闱和那些进士们的事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蔡京把这些人都取中?” “也不用很高的名次,只要他们能过了春闱,殿试时的名次都是由朕来定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吕雉却是有些惊奇:“陛下是如何知道,这些人都是有本事、可堪一用的人呢?” 话刚出口,她又稍稍惊呼一声:“妾身差点忘了,陛下可是对很多大臣都很了解。” “难道陛下也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李乾笑了笑:“只是知道一点。” “陛下太谦虚了。” 吕雉刚放下汤碗,轻笑道:“陛下洞烛靡遗,料事如神。连他们的私下里做的勾当都一清二楚,若您都是只知道一点,那天下真没有人了解那些人了。” “别说这个,快替朕想想办法。”小老头李乾终于从拿出揣在袖子里的双手,笑着拧了一把吕雉光滑柔嫩的脸蛋。 方才在外面被凉风吹了一阵,显然有些凉丝丝的,但却没有一点干燥的迹象,依旧滑润如玉。 吕雉俏脸微微一红:“陛下,您也太高看妾身了,您都没办法的事,妾身又怎么有办法呢?” “而且您想要提拔的那些人,定不能让蔡京知道,否则他必然会从中作梗。” “不错。” 李乾面色沉凝地点点头:“以如今的局势,就算没事儿他也可能给朕找点事儿,要是还被他抓到小辫子,这老贼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要么拿着那些人要挟朕,要么就直接将那些人黜落。” 吕雉也点点头,抱着李乾的胳膊,温声道:“陛下,就不能换个考官吗?就算是文官们的惯例,也不是不能改吧?” 李乾叹着气摇摇头:“很难,一是破坏惯例,会让文官们下意识反对。” “二是现在根本无人可改。” “本来有资格担任主考的只有四人,可秦桧是上一科春闱的主考,由于会试主考不能连任,那就只剩下三人。” 他一脸无奈地道:“但和珅与严嵩如今都在荥阳与汴州赈灾!” “娥姁你不妨想想,朕若要做成这事,既得破坏惯例,取消了蔡京的主考,又要中断他们赈灾的差事,把其中一人召回京。” “这其中的阻力,实在太大了。” 吕雉闻言也有些沉重地点点头:“此事难就难在如何了无痕迹地让蔡京取了那些人。” “可按照陛下所说,其中有人也是身具傲骨的,这种人万一被蔡京看上了出手招揽不成,反而打压,那就没办法了。” 她思索了片刻,美眸微亮:“陛下,妾身记得,会试中不是还有一个副考官吗?还有内监视官、提调官……” 李乾皱眉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思路,但希望不大。” 按照往年惯例,副考官都是从翰林院选一词臣担任。 但后来翰林院渐渐衰落,这个副考官就渐渐改为从六部侍郎中选择了。 蔡京可是尚书仆射,无论这个副主考是谁,恐怕都会卖他几分面子的。 至于内监视官,提调官等,虽名为监察主考是否徇私,可实际上……他们敢监察吗? 这两个职位早就形同虚设了。 “副考官无论是话语权,还是实权,都无法和主考官相比。” 李乾轻轻摇摇头:“朕还得再去问问,今年大概由谁担任副考官。” 这副考官的人选就比较佛系了,六部一共十二个侍郎,人选比主考官更多,也更加的混乱无序。 听说往年大家都是竞争上岗,也不知道今年谁的希望比较大。 吕雉也点点头,帮李乾揉捏着肌肉放松,温声道:“不管如何,陛下若是还去京城中转,不妨多观察观察那些举子。” “上边不知该怎么解决,万一能从下面寻到方法呢?” 李乾一怔,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似乎也是一条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军压境!会试的内幕! 有了吕雉的建议,李乾就打算在京城中多逛逛,好好和这些远道而来的大宝贝们亲热亲热。 只是这几天下来之后,他却并未遇到几个“梦中人”,只是和郑冠、颜真卿来往了好几次。 冬日渐近,带着寒意的凉风从北方吹拂而来,京城中的天气也渐渐变冷,但即便如此,相比往年都是一个温暖的初冬了。 吴国,扬州,或者叫大乾,扬州。 入了冬之上再,这边的天气也一天天的冷了下来。 禁军们已经不能再穿着单薄的衣服上阵作战了,现在必须要分发棉衣,这在无形中又给大乾禁军的后勤增加了一份压力。 城中心,原先属于吴国郡守的郡守府,现在已经成了禁军将领们驻扎的地方。 “这么铺开一起进攻,未免太过荒谬。” 尉迟恭望着后墙上挂着的地图,皱眉沉声道:“镇江之西,可是有一条运河直通吴都姑苏,其重要程度何须多言?吴国定会严防死守!” “而且有这条运河,他们调兵更是方便,要从渡江攻下镇江,其难度定然不逊色于攻下金陵。” 诸多将领们纷纷认可地点点头,杨林也沉声道:“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在此处渡江,牵制吴国水军的注意力。” “另一方面要派出一路人马,一路东进,攻取崇州、东洲,直到海边,让越国从海上运粮过来。” 将领们沉默了片刻,还是在场的赵匡义忍不住道:“兵部发来的文书上不是说了吗?最好不要从海上运粮!” “即便入了冬,今年的风浪也不会消停,要是在海上遇到吴国的水兵和风浪,到时候粮草飘没了大半,又该如何?” 因为那场‘石梁河之战’的缘故,在场诸多将领对他都有几分轻视,或者说膈应。 只是如今这货负责的是粮草运输,这问题又在他的职权之内,所以没法让他闭上嘴。 但即便如此,尉迟恭还是忍不住道:“赵粮督,你是不是没睡醒?” 赵匡义听到粮督这两个字,黑脸上顿时如抹了一层锅底灰。 更黑了。 原先花前月下,军帐议事的时候,你叫人家赵将军,现在就粮督了是吗? 尉迟恭却不顾他的表情,嗤笑一声接着道:“一到冬天,风浪渐消,此乃吴越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 “陛下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你要是当了真,那不就是还没睡醒吗?” 堂中登时传出一阵哄笑声。 赵匡义的黑脸也燥的黑红黑红的。 他其实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事儿,只不过下意识就像抬抬杠而已。 大家纷纷将此话题略过,就像是讲了个笑话一般,浑不在意。 杨林注意到众多将领的表情,眉头微微一皱:“不管如何,还是让越国先运一部分粮草试试,看看海上是否真的风平浪静。” “这怎么能试?” 尉迟恭转过头,皱眉望向他:“海上运粮,越国的粮船本来就要躲着吴国人走。” “要的便是出其不意地出发,把大军所需的所有粮草运过来。若是再试一试,必然会被吴国察觉!” “若他们的水兵有所警觉,封锁在海上,粮食还怎么运过来?” “那岂不是更好?” 说话的是韩擒虎,他皱眉盯着地图:“吴国的水兵虽然厉害,但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几万,数量并不多。” “要是他们还敢接着分散出去,那咱们就直接强渡长江!”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等一的将领,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怔住,顿时开始发散起思维,思考其中的可能性,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似乎可以啊,也可如兵部发来的文书所说,令衡山、江夏等郡的漕船起运,吴国水军若是得知消息,必然会前往阻拦。” “既要顾忌海上,又要顾忌长江上游,他们的兵力必然不足,然后我等再将禁军沿岸陈兵,只要寻到破绽,就可以直接渡江。” “东进的禁军可以在江阴试着渡江,只要一过江到达延陵,便可一马平川,直扑姑苏城!吴国定然不敢不防!” “哈哈,他们肯定要吓尿了!” “这个法子妙,而且只要把兵力分散开,咱们的粮草压力也能减轻些许……” 杨林和尉迟恭两人听着场中的议论,对视一眼,表情不一。 随后杨林转向帐中诸将开口道:“看来诸位都很是认可此策?” “不错。”韩擒虎点点头,开口道:“若如此分兵,必然损伤最少。” “而且能尽快渡江,吴国人一见我等分兵东进、西进,必然也能猜出我等的意图,只要他们分兵出去,我等就能尝试渡江,令他们自乱阵脚!”杨业也沉声道。 随后,其他诸多将领都一一表示了认可。 “好。” 杨林点点头,扫视一眼堂中诸将:“既然已经定下,那就尽快部署,除夕前,必须过江!” 在场众将齐齐应是。 但既然要分兵,大家就得再讨论出个一二三来。 最后还是决定,由两卫禁军东进,一直攻到东海,接应越国过来的粮草。 另一卫禁军西进,接应漕船。 其余的禁军则开始发散,逼迫吴国的水兵在江面上散开防守。 部署到最后,杨林又转过头,望着这里三个特殊的将领,沉声道:“赵粮督,宇文将军,苏将军,如今大军兵分三路,每一路都有运粮的重任。”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朝廷官员称呼对方时,一般都会叫人家的最高头衔。 宇文化及与苏定方两人虽然兼着粮草督运,但人家本身就是将军,自然要以将军称之。 但赵二身上可没有什么将军的职位,所以叫他一声粮督也算正常。 “我不去东海那边。”赵匡义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宇文化及嗤笑一声:“我去西边,接应朝廷的漕船。” 接应漕船,这个差事肥的滋滋冒油,顺势发一笔不在话下。 苏定方迟疑了片刻,也没和他争,开口应道:“那我就领右威卫一路向东,接应越国的粮船吧。” 越国的粮船只要运过来,那想必也是不错的。 杨林点点头,最后望向赵匡义:“既然如此,赵粮督就继续跟着大军吧,待渡江过后,你便负责同越国商讨陆上运粮之事。” 其实赵匡义本来也没得选,因为其他两人都有自己的禁军,唯独他现在是个光杆的“粮督”,只能跟着大军行动。 他之前那么说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好受一点吧? “苏将军,你向东而行,一定要尽快。” 杨林望着苏定方,郑重地叮嘱道:“禁军的粮草已经不多,而海运的速度又是最快的。” “一定要尽快接来越国的粮草,供应军中。” 苏定方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杨林同他对视一眼,又转头望向宇文化及:“宇文将军,之前曾有消息来报,有楚国的余部不死心,一直想要复国,想要夺回郢都。” “那些人若真能攻下郢都,定然还会继续西进,意图夺走更多领土。” “但如今那些地方都是吴国的,也是朝廷的,可不能让他们再夺走朝廷的土地与城池。” “那是自然。” 宇文化及狞笑道:“他们赶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道道军令传出府邸,城外的大营开始缓缓而动,民夫们穿着略显单薄的麻衣,运着粮草、军械,先行而动…… 大乾京城。 进了十一月,今年已经渐渐到了尾声。 但这个冬天的初雪,却还未到来。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是下层的百姓,这个冬天不太冷,显然就不用花太多钱买炭取暖了。 忧心的也是下面的百姓,要是还不下雪,明年是不是旱年? 粮食的收成又该怎么办? 农耕社会,看天吃饭,当真不是随口一说。 李乾这几天老是在京城里跑,但他却并未注意到这些东西,因为他的关注点,总是放在那些举人身上。 进了十一月,就表示离年关越来越近。 除了距离京城很近的举人,大多数举人还是会在年前就赶到京城,准备会试。 因为往年朝廷有过提前会试的行为,曾好几次将三月的会试提前到了二月,所以大多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早来。 李乾此刻正坐在一架宽阔的马车中,身上套着一件大小恰当的银鼠裘褂子,这是陈乐衣为他量身裁剪而成的,皮裘下面穿着薄薄的黑色棉衣。 与他一起的还有举人郑冠、解元颜真卿和吕布、老太监。 “听说那个包拯真就住在城东的会馆里?”李乾打开车窗,掀开布帘打量了一眼外面的情况,一阵冷风顺着车窗缝隙钻了进来。 自从入了冬之后,他就不喜欢徒步在城里乱逛了,而是喜欢坐着马车或轿子。 “我也是打听到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郑冠靠在温软的虎皮座椅上,无奈摇摇头:“李兄,你怎么就对他那么有兴趣?又不是什么漂亮姑娘?” “哈哈~”李乾轻笑着摇摇头:“要是漂亮姑娘,我还不愿意找他呢。” 另一边,生着一张枣红色国字脸,厚嘴唇,颇有威严的颜真卿也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车窗外的情形。 李乾的这辆马车是老太监让宫中御用监特地打造的,连车窗都是用的半透明暗色琉璃,从车内一眼就能望到外面的情形。 不想看的时候,只需要拉动车窗后的布帘,将其挡住就行。 “听说包拯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风头很盛,颇得朝中大人们的看重。前几日我哥来信的时候还说,包拯经过荥阳的时候,还被严相与和大人邀请过。” 颜真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仿佛他的嗓子最近受过伤一般。 李乾点点头,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如何?” 颜真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信上只说了这个。”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来京城后,蔡京寻人找过他吗?” “应该有吧?” 郑冠在一旁有些迟疑:“蔡京最喜欢找人接触咱们这些举人,不过却没听人说过,包拯出现在蔡府附近。” “他也是这两天才入的京,好像一直住在会馆里吧?” 李乾点点头:“不管如何,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郑冠也乐呵呵地道:“希望他别去蔡京那,不要上了那老东西的贼船。” “嗯?” 李乾愣了片刻,又问道:“郑兄,你这阵子怎么不担心考不过会试了?” 不仅如此,还希望着包拯也别接受蔡京的招揽。 郑冠嘿嘿一笑,对李乾道:“我之前又找人仔细打听了一遍会试的阅卷,这才知道其中有很多门道。” “其实主考、副考官决定的,只是考生的名次,而决定考生能不能被取中的,还是各房的房师。会试中向来有一句话,‘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 “各房的同考官荐上的卷子,才有机会被主考选中,而同考官没荐上去的卷子,就只能被黜落了。” 他笑着道:“所以,只要我的卷子被同考官荐上去,他们就得让我中,至于名次什么的,我也不在乎了。” 李乾也是一怔,他也知道这件事儿。 只是李乾了解的东西却和郑冠不太一样。 四书五经中,有诗、书、礼、易、春秋五经。 会试中,考生交卷之后,数量众多的考卷会先被根据所治的经分为五类。 但这五类考卷肯定不可能只交给主考和副考官看,那太多了,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行。 为此,便设置了许多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 大乾的房考官数量基本在二十个以上,超出三十个更是家常便饭。 其中诗经和易经最火,差不多每次都能分七八个、八九个房,稍次一点的则是书经,学的人数最少的则是春秋与礼经。 每个房里还分着三个阅卷官,帮忙打下手。 同考官在自己的房中阅卷时,要挑出那些好的,然后去到堂中,推荐给主考官、副考官,由这两位核实之后,再决定考生的去留。 按照章程,一个房可出三十份卷子,其中二十份正卷,十份副卷。 这也是所谓“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的由来。 从郑冠嘴里听到的版本,就像是只要同考官推荐上去的卷子,就不会黜落,就高枕无忧了。 可据李乾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主考和副主考的权力其实非常大! 副主考若是中意某张卷子,便会以墨笔在卷子上写下一个“取”字。 而主考若中意某张卷子,则会以墨笔在其上写下一个“中”字。 只有当一张卷子上同时有“取”和“中”的时候,这张卷子才算合格,他主人的名字才会出现在杏榜上。 看看,主考和副考官只要有一人不认可,那这人就不会中试! 而且,这会试名额的分配更是还牵扯到一些别的利益分配,其中的肮脏远不止于此。 颜真卿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突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郑兄,你应当听说过搜落卷之说吧?” 郑冠一愣,有些不解地道:“自然知道,这是主考官对选出来的卷子不满意,亲自去各房查那些被罢落的卷子?” “只要被主考官搜到的卷子,也能被取中。” “但去搜落卷就是去海量的卷子中寻找,一是很麻烦,耗费心神,二是非常得罪同考官。” “所以历年来很少有主考官这么做。” 去搜落卷,就是对同考官不信任,又或者变相地骂人家眼瞎,所以除非必要,主考官们都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郑冠呵呵地笑着道:“颜兄,你不会觉得蔡京会为了我,专门跑到那么多考房里去搜落卷吧?” “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而且只要他们不故意盯着我的卷子,那我怎么可能会被黜落?” 颜真卿无奈叹了一口气,本想借此暗示他,可没想到郑冠根本没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郑兄,你想想,同考官没选中的,主考官可以再去选,那同考官选中的,主考官就不能再黜落了吗?” 他摇摇头道:“不管如何,选择权还是在主考官手中。卷子被选上去,只是代表有被取中的可能而已,并非就代表被取中了。” “啊?” 郑冠一惊:“真的吗?”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来京城考试之前,就没和家里人问过这种事吗?” 郑冠老脸一红,似乎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李乾面前,装成会试大拿的样子。 “他们让我在豫州考,我没听,就直接跑出来了……” 原来是个翘家的大少爷。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也不想你家里人看到你现在这幅狼狈模样吧?” “我……”郑冠哑口无言,面上还带着几分懊恼:“那你说要怎么办?” 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抱着考状元的想法来的,要是连会试都没考过,那就丢人丢大了。 以后在族中还怎么抬起头来? 李乾轻笑着道:“不要着急,我或许有点门路,能帮上你的忙。” “你有门路?”郑冠先是一愣,随即皱眉望着李乾:“李兄,你不会是认识蔡京或者那个宋乔年,想让我过去给他们道歉吧?” 他倔强地道:“先说好了!就算考不上进士,我也不去!” 李乾笑着摇摇头:“郑兄,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天鹿鸣宴上我可是给你出主意,帮着你对付那宋乔年的!” 郑冠一怔,又恍然道:“也是,我怎么就忘了?那你这是什么门路?” 颜真卿也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呵呵地笑着道:“我认识朝里的一个官,与吏部的和珅和大人有点关系。” “昨日我便找了他,让他请和大人帮忙通通气儿,让蔡京不要在会试里为难你。” 李乾这倒属于标准的借花献佛了。 其实在他看来,就算没有这回事儿,蔡京也不会专门去黜落郑冠的卷子。 毕竟郑冠是荥阳郑家人,而且地位不低。 以蔡京那种八面玲珑,广结人脉的性子,怎么可能专门卡着他,得罪他呢? 郑冠之所以这么忧心,可能是被吓到了。 蔡京在城中找了那么多举人,却唯独没找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人理解,可能就是蔡京要对付郑冠了。 可在李乾看来,蔡京也有不能找他、招揽他的理由。 宋乔年既是蔡京的姻亲,又是蔡党的中流砥柱之一,眼下两人刚发生冲突,蔡京就大手大脚地招揽郑冠,这会让宋乔年怎么想? 为了区区一个举人,让自己的干将离心,蔡京定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不能邀请郑冠过去。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招揽郑冠,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招揽法而且。 “和大人?” 郑冠有些震惊地望着李乾:“李兄,有这等门路,你自己竟然不用,反倒要让给我?” 颜真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是李乾用了这个机会去考会试,那几乎就是必过! 他知道进士代表什么吗?这世上竟会有人把进士的名额让给别人? 李乾嘿嘿一笑,拍了拍郑冠的肩膀:“郑兄,我又不着急考什么进士,对我来说早三年晚三年都一样。” “可你却不同,你是出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得争这一口气才行。” “而且我学识不够,走歪门邪路也不应当,可你本就有这等中进士的才华,若是因为得罪了小人,就被埋没打压,那实在太可惜了。” “李兄这是你的……”郑冠一张脸急的涨红:“我……我怎么好意思……” “这种时候,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 李乾笑着摆摆手:“我早就让人给和大人传话了,你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郑冠双手紧紧抓着李乾的胳膊,感动的眼泪汪汪:“李兄……多的话我不多说……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就是绝望中的一缕光! 他本来都坐好灰溜溜回家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又看到了希望。 颜真卿也感慨道:“李兄,你乃真君子也,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郑冠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强压着激动对李乾道:“你请和大人帮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我都补给你!你都让出这个机会了,我怎么能让你出钱呢?” “不用,不用。”李乾笑眯眯地道:“根本就没花钱,也不用你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截了蔡京的胡。 第一百七十章 李乾的预谋!朝中一大步! 今天的局势其实和李乾最初的那几次朝会差不多。 同样是百官反对,魏征赞成。 这样的情况让李乾看魏征越来越顺眼。 要是没有这个唯一反对的人,满朝大臣的力气都往一处使,那他这个皇帝可就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如今,朝局形势虽然相似,但李乾却不是当初的那个李乾了。 “秦相,魏卿家,还是无需多言了。” 李乾开了口,后面还想帮腔秦桧、形成大势的大臣们只得暂时收声。 他笑呵呵地望着下方的秦桧:“朕也知道此事有些弊端,那些民间上来的草书中,定然也是良莠不齐,所以朕不会全都看,而是会令人挑出些值得看的,再给朕送来。” 大臣们闻言,纷纷一怔。 如果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是百姓们的进言,但皇帝能看到什么,还是取决于这个选择的人…… 趁着大臣们犹豫的功夫,李乾顺势将事情定下来:“这个衙门就先叫……广闻司。” “主官司务暂定为正八品,下设两名正九品司丞便可。” 正八品? 听到这个品衔,大臣们一阵龇牙咧嘴,神情不一。 魏征忍不住道:“陛下,此职是不是过小?” “不小啦!”李乾哈哈地笑着道:“接纳百官奏章的通政使乃是正三品,接纳百姓这些杂乱草书的人,低上整整十品,怎么也不过分吧?” 大臣们以前也被皇帝陛下戴过高帽子,但唯独这一次是被戴的最舒坦的一次。 他们向来自诩比下面那些泥腿子高贵的多,如今听了这话简直不要太合乎心意。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大臣们并非自命清高,如果硬要说的话,这可能能用官僚两字来解释。 穿上了这身皮,他们下意识就会做出一些与百姓隔绝的举动,以凸显他们的地位。 自古以来,西方的贵族们发明了异常繁复的礼仪,而大乾也是差不多,平民百姓的衣着、住宅等等都有规定,超过便是僭越。 如今百姓们的递上来的草书用八品官收,而大臣们的奏章则是三品的衙门负责,这岂不是又一次体现出了阶级? 李乾觉得,起码在这一点上,这些大臣们不会反对自己。 不过想必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后手,大臣们的奏章要抄在邸报上发放,百姓们的草书自然也要摘抄在报纸上。 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些人又是什么表情。 乾阳殿中,随着李乾话音落下,诸多官员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李乾见状轻声笑了笑:“若是无事的话,这广闻司之事就先定下来吧。” 只是秦桧却突然开口了。 他皱着眉头问道:“陛下,不知这广闻司是设在哪一个衙门之下?” 李乾轻笑着道:“朕之前都说了,不会麻烦朝中的诸位卿家。” “所以,这广闻办不会设在任何一个衙门中,而是单独孤立出来的一个衙门。” 秦桧当即拱手回道:“陛下,为解君忧,敢辞其劳?” “陛下要听百姓之言,中书省愿领此差事,帮君上分忧。” 蔡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开口道:“陛下,不如将这广闻司如教坊司、道录司等衙门一般,划归礼部统辖,如此一来也是方便。” 大臣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望向这俩人。 由官职知大小,这话虽然不是绝对,但却适用于大部分情况。 如今看那司务只是正八品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广闻司就不是什么重要衙门。 或许只是皇帝陛下弄出来的玩票的东西,新鲜劲儿过了,他还记不记得有这个小衙门都是两码事。 至于在这里争吗? “不用那么麻烦。” 朝中还是有聪明人的,即便没看出李乾的后手,秦桧和蔡京也想把这个小小广闻司揽过去。 不管有没有用,总能算作一个后手。 李乾笑着道:“朕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一看便可,若是这个统辖,那个统辖的,太上纲上线反倒不好。” “百姓们的话,随意看看就好,主要还是为了平息京城中的流言。” “难不成二位卿家还想将此事正式做起来,让这广闻司与通政司一样,加一个正三品的广闻使?” 他笑着笑了笑头,道:“这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陛下圣明,百姓上的草书,就当是城中的流言、勾栏里的戏曲,闲来无事在其中寻些乐事便可,无需太过重视。” 通政使罗龙文躬身道:“还请陛下以奏章为重,以朝政为重,还是将广闻司衙门单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较为合适。” 他是通政使,自然不愿意再见到一个职能、地位都相似的衙门出现。 罗龙文想要淡化这个广闻司的存在,可要是这玩意儿被纳入了一个部门中,头顶上有了大哥罩着…… 那这广闻司的地位就会不可避免地开始提升。 “陛下,若取通政司之例,广闻司确实不该归于其他衙门管辖。” 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也道:“同为掌上奏进言的衙门,通政司完全独立与三省六部之外,广闻司应当也是如此。” 魏征也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广闻司不该受别的衙门统属。” 李乾笑着点点头:“几位卿家所言都有道理,甚合朕的心意。” 秦桧见状也没了咒念,无奈地道:“陛下,那这正八品的广闻司司务该从何选拔呢?” 李乾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管的还真是挺宽的。 “事发突然,这广闻司之事,朕也是一时之想法,只能先试一试。其中具体细则,朕一时也没有想好。”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道:“先从翰林院选一个顶上吧,后续如何,朕考察之后再定。” “是,陛下。” 吴省兰当即应声道:“吏部定会尽快定好人选,呈送陛下圣断。” 李乾笑望着秦桧和蔡京:“秦相和蔡卿家觉得如何呢?” 还能如何? 你踏马都定下来了,还能怎么着? 两人齐齐拱手道:“臣等并无异议。” 要是大事争一争也无妨,可若是为了这么个八品的蝇头小官,就和皇帝在朝会上顶牛,那实在是殊为不智。 “好。” 李乾微微一笑:“若没有别的事,那就散朝吧。” 百官没人应声,李乾起身向殿外走去。 大臣们也怀着复杂的心情,依次退出大殿。 不管怎么说,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草书之事终于即将结束。 大家再也不用担心,整天被人以异样的眼神看着。 至于那新出来的广闻司……下意识便被人忽略了。 八品的职位,定然不能作为转迁之阶,所以这地方对京官的升迁毫无帮助。 而筛选百姓草书,向上传递的事儿,也不像是什么肥差,不会有什么油水。 这么一个既不能升官,又不能发财的地方,时间一长,谁还记得? 也不对,说不定会成为发配官员的好去处。 以后再贬了个什么官,也能直接扔到那里去,整天和泥腿子们粗鄙的草书打交道…… 紫微殿中,李乾面上却是带着笑意。 多亏了这么多天的铺垫吗,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只要这广闻司的架子搭建起来,李乾就能慢慢地往里面填充东西,令其不断丰满起来。 当然,不能一蹴而就,要是李乾现在就满城的发行报纸,必然会让大臣们跳脚。 这种事儿要慢慢来才行,而且这广闻司的司务,必须要选择一个可靠、而且有能力的人。 “义父,是不是以后就不能再去传那些小草书了?” 吕布神色还有几分失落,显然是有些舍不得这个差事。 “别急,以后还有机会。” 李乾笑着道:“日后朕还会安排你做这种事儿。” 经历了近些日子的事儿,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有一群听令于自己的,能做这种暗中营生的人有多么重要。 就拿这广闻司的成立之事来说,要是没有吕布、老太监他们的配合,定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若李乾自己在朝会上提出来,那就太过突兀,定然会被百官警觉。 而现在有那些谣言的影响,广闻司是为了消弭城中的谣言存在的,这就让事情顺理成章。 李乾觉得百官也能想清楚,有这么个地方,百姓们有了宣泄和开口,谣言会消散的更快。 所以他们也默许了成立这所谓的广闻司,才能让李乾一偿所愿。 这次尝到了有人替自己暗中做事的甜头,他不想放弃了。 下意识地,李乾想到了两大著名特务机构,锦衣卫和东厂。 他打量着眼前的吕布和老太监,不断点头,越发觉得这两人是可造之材。 “义父?” 吕布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何时还要再去撒小草书,布也得提前做准备才行。” 李乾回过神来,笑着道:“不是撒小草书,而是去做别的事。” 他站起身来,望着吕布,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奉先,你放心,以后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少的。” 吕布一脸惊喜:“谢义父!” 李乾微微一笑:“不过不能着急,朕还得好好想想。” 锦衣卫和东厂这玩意儿可不同于广闻司,这可是文官最为痛恨的特务政治,就算武将们对其也不一定有什么好感。 要想把这玩意儿堂而皇之的推出来,可要比广闻司难多了。 …… 朝会散去之后,皇宫中的衙门便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在某些特殊事情上,朝廷总是有难得的效率。 中书省的诏令很快拟完,通过了皇帝、门下省的批示,发往京兆府。 不到中午,一张张告示就在城中贴好了。 炽烈的阳光下,有许多好事的百姓围在京兆府衙门的申明亭前,好奇地观望着里面的人和告示。 “怎么回事儿啊?听说以后不让看小草书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朝廷不管这事儿吗?” “这些当官的真是吃饱了撑的,写个小戏文都能碍着他们啊?” “你写的是戏文?别人不说,你自个还不清楚吗……” 不仅是京兆府衙门前,永寿、兴安两县衙门前也有不少百姓正在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别嚷嚷,别嚷嚷,这下边好像还有字儿呢!” “……可将文书递交至广闻司,严禁私下传播……广闻司审查筛选后,呈送至宫中定夺……” “这什么意思啊?广闻司是个什么地方?” “还能交到宫里?这么厉害?” “厉害啥?给你交上去,到了公堂上还不让官老爷打死?” “就是啊,这是骗你去送菜呢,真是笨……” 大多数百姓并不具备写那些小草书的能力,而有能力写的人大多却不怎么相信这事儿。 谁不知道那些当官恨小草书都快恨的牙根痒痒了,你现在凑上去,那不就是找死吗? 而且,你闲着没事儿干,往那地方写那八卦事儿干啥? 人家给你发钱,还是给你发粮食? 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而且这种事儿从来都是私下里传的,还没有你写了领导的八卦,上交到人家手里的事儿。 不过有了这广闻司的事儿,终究还是分散了城中百姓们的注意力,让大家的怨气稍稍减弱了几分。 又不是完全不让你写,是你自己不敢过去而已,怪得了谁? 只是,这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胆大的人。 “反正也没说要写名字,难不成写都不敢写了?” 人群后方传来一道豪放的声音,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 一个身着圆领黑绸袍的中年人正提着一包行李,从小马车上跳下来。 “这个广闻司在哪?我还偏要写写看看。” 围在外面看热闹的几人一边感慨着愣头青,一边笑着问道:“这位朋友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想必来头不凡吧?” 那举人傲然一笑:“不才,在下正是从汉阴郡而来,到京城赶考。” 众人一边称赞他,一边悄悄离远了几步。 那人也不在意,洒然一笑,便大步走向了前方的京兆府衙门。 诸多百姓见他真敢上,一边感慨他的勇气,一边觉得很不理解。 难道这人真是闲的蛋疼了吗? 那举人大踏步走到京兆府衙门前,问守门的两人壮班衙役道:“请问那告示上的广闻司究竟在何处?” “不知道。”两个衙役都摇了摇头:“不知道有这个衙门。” “不知道?” 那举人皱眉,反手指着申明亭方向:“那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能写了东西递到广闻司,你们怎么不知道?” 两个衙役本来是丧门神般的存在,往常路过京兆府的百姓见了他们都绕路走。 只是今天却被人这么质问,一时间都气的牙根痒痒。 但眼前这人是个举人,这种人最是难缠,一旦沾上比牛皮糖还恶心,非得粘掉你一块肉才肯罢休。 其中一个衙役只得强忍着厌烦道:“我们确实不知道,你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你们京兆府贴的告示,反倒让我去问别人?” 那举人吹胡子瞪眼地望着这几个衙役,不过他似乎也知道这些小吏很难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过激举动,而是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了。 “真晦气……” 这边的百姓好奇地望着愤愤而归的他,直到举人解释后,才惊讶出声。 “他们也不知道广闻司?” “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就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也没听过又什么广闻司啊?” “谁知道呢?这玩意儿是不是官府拿出来糊弄咱们的啊……” 虽然只有少数人才敢去这所谓的广闻司,但这件事儿还是代替小草书,成了城中百姓们的交谈热点。 而在皇城中的李乾,也在为此事头痛。 “翰林院就剩下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了吗?”李乾无奈地望着眼前吏部送来的名单。 下方的吴省兰大汗,就算这是真事儿,可您老也不能这么说啊! “陛下,这几年翰院是人才凋零,有些青黄不接……”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他的话。 在曾经的大乾,翰林院也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自从李乾的爷爷英宗皇帝开始,这一切就变了。 翰林院强盛的根基在于皇帝和日讲制度,他们负责东宫皇储的教导,负责给皇帝日讲,也就是讲课。 这样的一个部门,想不强盛都难。 皇储登基之后,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老师呢? 翰林院也由此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非常清贵的衙门,出过不少宰相、尚书。 但后来这种情况渐渐改变,原因还是出在皇帝身上。 那位英宗皇帝当皇储时就不是省心的主,从李乾也从书籍上看到过那位老人家的事迹,不得不说,比自己会玩多了。 他在东宫时就异常排斥翰林院的老学究,到了当上皇帝,更是直接停了日讲。 换句话说,这位不仅是天天旷课,而且还直接把老师给辞退了。 而李乾的爹,也就是穆宗皇帝的行为同上面这位也是如出一辙,一看就知道这是父子俩。 到了李乾这里……只能说祖孙三代的基因很强大,他又干出了一样的事儿。 在这一连三代的努力下,翰林院从一个清贵无比的衙门,渐渐沦落到了现在狗不理的地位。 其实在李乾看来,翰林院衰落的例子特别适用于“权力中心论”。 皇帝就是权力的中心,谁更接近皇帝,谁就能掌握更多的权力。 当然,那是曾经的情况,如今早就不一样了。 权力的中心早就从皇帝身上分散了出去。 但只要李乾肯努力,权力还是会渐渐地转回他的身上,毕竟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万民之主…… 下方的吴省兰望着神色不定的皇帝陛下,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忍不住解释道: “陛下,这广闻司的司务是正八品,吏部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六品、七品的人贬官放到广闻司。” “而在翰林院之内,八品官员只有翰林博士、典籍,九品官员只有翰林侍书和翰林待诏。所以可供选择的人也就不太多。” 现在翰林院的烂归烂,但还是有一个清贵的名声。 但广闻司那种地方……去了肯定要天天和泥腿子们打交道,这清贵之名也就没了。 所以根本没人愿意舍弃翰林院的唯一优势,往新成立的广闻司跑。 李乾揉了揉眉头:“朕知道了,但这几个人……” 他翻动着这几个人的资料,实在是有些无奈。 其中要么是在翰林院熬了许多年的书呆子,要么是六十多岁马上就要致仕的老头儿,这样的人怎么能用? 吴省兰讪笑着道:“陛下,您不妨先就和挑个人先用着,再等几个月,等到明年的新科进士出来,再从其中择一良才,充任广闻司司务之职。” “那些进士们眼界都不高,给这么一个官儿,想必有大把的人都愿意去。” 李乾闻言考虑了片刻。 现在是十月多,殿试则是在明年四月举行,也就是说……还有半年? 李乾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道:“那就先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 没办法,他当时在朝会上都说了,要在翰林院里边选,现在也不能刚转过头就不认账。 而且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大臣们适应广闻司,到时候自己再整出什么报纸来,他们应该也能接受……吧? “吴卿家,你觉得哪个人比较合适?”李乾望着吴省兰。 吴省兰干笑一声,对李乾道:“陛下,臣以为翰林院典籍常秩此人为人正派,持事有度,或可帮陛下操持广闻司。” 李乾翻动着手中的一沓文书,不一会儿就翻到了这个叫常秩的人。 “常秩,汝阴人,年六十七……” 李乾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望向吴省兰:“不知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不挑个年轻力状的吗? 吴省兰急忙解释道:“陛下,常秩此人虽然老迈,然而才学过人,学识渊博,人品正直,遇事自有一番气度。” “若令此人掌管广闻司,或许不会有大作为,但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最为稳健。” “而且这广闻司也是与百姓接触的衙门,若选一老成之人去主持,也会让百姓更加敬重……” 李乾听了一会儿,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门道。 吴省兰话中的意思是,大乾人骨子里都有尊老爱幼的优良思想和传统。 不需要常秩这个广闻司司务有多好的名声,只要他不去作恶,不臭名昭著,前去递文书的百姓看在老人的份儿上,也不会对他太过无礼,也不会太吵闹。 如此一来就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端。 李乾轻轻点头,这貌似也有些可行? “好,既然吴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之见。” “将常秩调任广闻司担任司务,至于两个司丞就一定要选年轻力壮的人了,替着司务做一些力气活也行。” “是,陛下。”吴省兰当即应声。 李乾又接着道:“广闻司衙门选好在哪了吗?” “回陛下,已经选好了。” 吴省兰当即道:“臣和通政司商量了一番,准备将其放在皇城南门,通政司之侧。” “让通政司空出几间值房来,给广闻司用。”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通政司接的是百官奏章,放在皇城之南自然合适,但广闻司接的是百姓的文章,又如何能放在皇城?哪个百姓能递的进来?” 吴省兰一脸敬佩地拱了拱手:“陛下圣明,思虑周全,臣就没想到这点。” 李乾却不会被这种马戏骗住。 说吴省兰没想到这事儿,可能性不大,这货大概是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是故意那么说的。 留下一点非常明显的错误,交给上司来指正,给上司留下一点改进余地和指点的成就感,这货真是…… 老职场人了。 李乾没理会这个,而是接着问道:“能不能让京兆府衙门空出靠外的一块地方来?先把广闻司的衙门安置在那里。” “广闻司衙门里的一应杂务、防卫工作,全都由京兆府衙门的衙役负责。” 吴省兰当即拱手道:“是,陛下。” “臣这就回去同京兆府商讨一应事宜。” “好。”李乾点点头:“若他们还有疑问,就让王令尹来寻朕。” “还有,常秩若愿意去做这个广闻司司务,就让他上任之前来见朕一面。” 这个衙门性质特殊,自己还是要重视起来的。 “是,陛下。”吴省兰再次应声:“常秩年将致仕,定愿意在最后几年为君分忧。” 他已经从李乾的话中体会出来,皇帝陛下似乎格外看重广闻司这个衙门。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如之前的打算一样了。 李乾却是一愣,从吴省兰最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意思。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而是任由吴省兰就此告退。 不得不说,有李乾的嘱咐,吏部的效率还是蛮快的,京兆府那边也没什么异议。 只是几个房间,几个做杂事的衙役,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就办的妥妥的。 而与此同时,李乾的第一任广闻司务,也来到了他这里。 “臣翰林典籍常秩,参见陛下。” 李乾的政事堂中,还是头一次进来绿袍官儿,这让他都有片刻的失神。 这人容颜苍老,鹤发白须,腰背也有些许的伛偻,只是身上的精气神还是足够的,双目明亮,并不是那种老的动不了的人。 这也让李乾暗暗松了口气,吴省兰也不可能给自己推荐那种太不靠谱的人。 “常卿家,请起。” 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李乾还喊道:“大伴,赐座。” “谢陛下。” 常秩明显有些惊讶,先是谢了恩,随后才坐到了圆凳上。 “常卿家。”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以后升任了广闻司务,可莫要再自称翰林院典籍了。” 翰林院典籍是从八品,而广闻司务则是正八品的官,升任一说倒也合适。 只不过李乾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官的品级的含金量高于外官,可从前的翰林院鼎盛的时候,翰林院的官员品级还要高于京官。 正六品的翰林侍读充日讲官,是敢和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叫板的。 所以,听了李乾的话,常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也闪过一抹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无奈的意味。 “陛下,臣不过一无用之身,在翰林院治学多年,所接触都是经史子集,只会纸上谈兵,并未与百姓有过太多交集。” “如今贸然接此重任,唯恐辜负圣恩,办不好广闻司的差事。” 李乾闻言一怔,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不管能力如何,他能认识到自己的缺陷,有这种自知之明,就足以让李乾另眼相待了。 实际上,这也是如今大多数所谓“清贵”官员的通病。 只会嘴上指挥,真办起事儿来一塌糊涂。 “无妨。” 李乾如今都把人叫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他早就权衡过常秩的优劣了。 “常卿家,你不必太过担心。” 李乾笑着道:“之前吴部堂向朕举荐了你,朕又看了你这些年的履历,方知翰林院中竟然有常卿家这般遗才。” “从前担任清贵官职,而后在朝中做的不错的大有人在,比的祠祭司员外郎李格非,先前便是国子监的太学博士,如今照样把礼部的差事做的很好。” “今日广闻司之差事,也不过是一个历练,待常卿家熟练朝政之后,朕再有安排。” 当然,前提是你做的很好。 常秩却没吃李乾画出来的大饼,而是苦笑着道:“陛下,近年来臣身子渐渐不适,恐怕已不能再担任要职了。” “臣只想再为陛下效力几年,便乞一无用骸骨归乡。” 正常来说,大乾的朝臣们是七十岁致仕。 有许多混不下去、或者不愿意接着混的官儿致仕的早,还有很多混的很好,很当红的官则可以更晚致仕,甚至干到八九十都不奇怪。 李乾却笑着摇摇头,跟他客气了两句:“常卿家的身子骨儿还是很健朗的嘛!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朕安排太医院的人过去为你瞧瞧。” 常秩苦笑一声,做了一辈子官都没这待遇,怎料临到致仕了,却被想起来了。 他正要再言,政事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吴国的捷报来了!”老太监的特色公鸭嗓远远就传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倍的赢,李乾赢麻了 车轮轧轧,顶着一阵阵寒风而行。 车厢中的温度比外面好不到那里去,但坐在这车里的要么是壮汉、要么是稍微练过的人,怎么也不会在乎这点寒冷。 李乾依旧在笑呵呵地安抚着郑冠。 实际上,郑家这么一个强力的臂助,谁见了不眼馋?蔡京定然也眼馋的紧。 只不过,邀请有邀请的招揽法,不邀请也有不邀请的招揽法。 蔡京对他的招揽便是后一种。 如今郑冠已经得罪了蔡党之一的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而会试又称春闱、礼闱,因其是礼部主办,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礼部在其中的分量是多么重。 如今所有人,包括郑冠自己,都定然以为他这个会试肯定过不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蔡京在会试中将郑冠取中,那必然会形成强大的落差感。 众多考生们肯定会称赞他蔡京蔡大人海纳百川,不计前嫌,爱护后辈……他在士林中的评价将会更上一层。 而原本没有希望的郑冠骤然中试,异常欣喜,肯定也会非常感激蔡京,或许就会因此投入到他的门下。 而且就算不如此,之后的郑冠也很难再跟蔡京站在对立面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郑冠是他蔡京不计前嫌取中的,蔡京对郑冠也有知遇之恩。 这种情况下,若郑冠还公开和蔡京作对,那别人会怎么想他? 士林风评会不会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所以,只要蔡京在会试中提拔了郑冠,这就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经过李乾这么一搅和之后,就不是了。 郑冠再无感激蔡京、投入其门下的可能,而是把这笔恩情记在了李乾头上。 这一招妙手不仅截胡了蔡京,还收获了郑冠一个大人情,简直是一箭双雕。 而且郑冠还是郑家人,李乾要想搅黄了郑观音和李建成的亲事,正可以让他帮忙。 不得不说,真是赢麻了。 不过,截胡蔡京这件事儿,算不算一种变相的牛头人呢? 蔡京不计前嫌,取中郑冠,而郑冠却感激李乾。 如果牛别人,李乾心里多少还有点愧疚感,但是牛蔡京……只能说那没事儿了。 马车内的气氛无比热烈,拒绝了郑冠要给钱的想法,李乾又叮嘱他,千万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 最好还是依旧和原先那样,对外人说自己考不上。 “李兄你放心,我都懂!”郑冠呵呵地笑着:“不管如何,这种事儿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李乾笑眯眯地点点头,他主要是不想让蔡京知道。 等会试放榜之后,再把消息散出去,说郑冠能中进士,其实是和珅为他说了请,让蔡京不要卡着他。 那时候郑冠也就不必受那些乱七八糟舆论的困扰,只有到那时候,他才更能知道这个人情的珍贵之处。 至于和大人为何要帮郑冠说情…… 外面的说法的可能会众说纷纭,要么是郑冠使了钱财,要么是和珅在荥阳赈灾的时候,与郑家交好,郑家人请他这么做的…… 但只有郑冠和颜真卿知道,这是李乾帮他的忙。 只可惜,这样的法子不能经常用。 李乾倒是知道,那四个文官首领之间,也是有些个阴私交易的。 就比如在这会试上,这次我主考,下次就是你主考,大家轮流着来,每次有什么忙也就帮一帮了。 比如说这次我有什么亲戚、朋友、党羽要会试,刚好轮到你主考,你得帮忙过了才行。 要是这次你卡我脖子,下次我不整你?那样谁也讨不了好。 聪明的文官们自然不会互相拼个两败俱伤,而是选择你帮我,我帮你,大家精诚合作。 所以,往常只要打过招呼的人,一般就能过会试。 但这样的名额也不会的太多,每个人一般也就一两个而已,要不然李乾非得让和珅把他心念的那些人都填进去才行。 车厢中,郑冠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也同另外几人有说有笑起来。 被李乾帮了这么大的忙,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却像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对李乾的态度也更加亲密起来。 马车在寒风中渐渐减速,前方也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老爷,到会馆了。”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就是这儿好像出了点乱子。” “出了乱子?” 正在同郑冠谈笑的吕布一愣,率先下车,左右看了看没事儿之后,这才转头对车里道:“老爷,好像是有帮举人围在外面看热闹。” 李乾早就从窗户里看到了围在豫州会馆门口的一小撮举人,心中也有些好奇,跟着郑冠、颜真卿两人下了马车。 会馆这东西,其实大乾各地都有,但用途不一。 其他地方的会馆都是商用,大多为单独商人、商会或者同乡商人出资建设,为的就是商人们之间相互交流感情,谈生意的地方,相当于李乾前世的俱乐部之类的。 这一类会馆通常以商会的名字、或者地方命名,比如说聚通会馆、洞庭会馆等等。 但唯独京城这边的几个会馆用途不同。 每次春闱之前,大乾各地都会有举人进京,而这些会馆就是无偿提供给举人们住宿用的,一般是由当地的商人,或者各诸侯国出资集建,比如说什么豫州会馆,齐会馆等等。 而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给自家的举人老乡们提供一个更好的休息环境,防止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致使会试发挥失常。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那些人是不是有钱没处花,才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北买地,花这么大功夫建会馆,无偿地帮着那些同乡。 有这想法的人可能不知道进士的重要性,和大乾人的地域抱团性。 进士为何?如今满朝的文官、地方上的主政者,几乎都是科举一途出身,而科举的最终点,就是进士。 也只有进士,才具备踏入最高庙堂的资格。 一个地方进士数量的多少,就直接决定了未来这个地方在朝堂上能发出多大的声音,能谋取多大的利益。 这年头儿交通不便,一个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跑出去多远。 正因如此,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面对外人时,就格外具有亲切感,同乡之间的抱团的现象也更加厉害。 从前的大乾朝堂上还有齐党、楚党、徽党等等同乡官员抱团而成的党派,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样的党派渐渐消弭了。 但即便如此,每个地方的百姓、商人还是盼着自己当地能多出进士。 这不仅是荣誉感的问题,还代表着切切实实的利益,进士官员们会反哺家乡,努力地为家乡的父老谋福利。 就算你不主动谋福利,也有许多其他隐形的好处。 就拿最直白的来说,严嵩出身于分宜。 他在朝中任左相时,分宜的知县、郡守定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们绝不敢在左相大人的老家肆无忌惮、鱼肉百姓。 这不就相当于百姓的生活变相地上了一个台阶吗? 李乾也知道一个很经典的例子,还是前世的改革家张居正,他未曾入内阁时便看到了明朝的漕运弊病,曾好几次提出过要将漕粮海运,缓解朝廷压力。 但他入了内阁、当了首辅,有能力办成此事之后,就决口再也不提此事,甚至还出手打压坚持漕粮海运的官员。 原因便是,想要在海上运粮,河上的漕船太小,必须要经得住风浪的大船才能走海路。 但造大船就得要大木材,当时全国只有张居正的老家——湖广适合取用大木,但要那么砍树、再将树木运出省,必然会极大地劳民伤财,让百姓多服徭役,苦不堪言。 再加上当时漕运集团的阻力等等,张居正便打消了海运的想法。 想想便知,若换一个别的地方出身的、手段强硬的首辅,必然不会在意你湖广百姓的死活,由此可见,在朝中有个位高权重的同乡是多么重要。 这还只是对地方的好处,对诸侯国来说,其中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有了这些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不热衷帮助同乡的举人? 李乾边想边走,不一会儿几人就来到了人群的外围。 即便是大冬天,依旧有许多举人套着拉风的圆领黑绸袍,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当然黑绸袍下面肯定还要套棉衣的,要不然就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这位兄台,里边有啥热闹事儿?” 外面的围观的一个举人被郑冠扒拉过来,脸上的热情和嘴角的笑却肉眼可见地冷化下来。 可他见到郑冠的脸时,却直接一愣,似乎是认出了郑冠:“你莫不是郑冠?郑兄?” “是在下。”郑冠越过他好奇地往后面打量了一眼:“兄台,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举人似乎是京城的举子,又认出了后方的颜真卿,面上的冷淡又火速融化,燃起了热情的笑。 “不是别的什么大事儿,就是今科的豫州解元来了,正巧和人杠上了,这不来凑热闹看看吗?” “杠上了?” 李乾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和谁杠上了?” 那举人虽不认识李乾,但见他能同郑冠、颜真卿同行,而且还隐隐为首,却不敢懈怠,急忙回道:“好像是蔡大人府上的一个管事。” 李乾点点头,原来是这么有话题性的事儿,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围在这看。 他们谈话的时候,会馆里面也隐隐传来一阵愤怒的喊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姓包的,相爷三番五次地来请,你不要不知所谓!” 从大门前挤进去,李乾顺势向内望去,远远见到一个穿着黑锦棉袍的中年男子正气的脸通红,在一座单独的小院前气的直跳脚。 但真实情况也和旁边那举子所说的也有几分出入。 这不是两人杠上了,而是这管事单纯的怒不可遏。 包拯似乎就住在那小院子里,但此刻院门紧闭,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门外还有两个豫州会馆的管事人物,此刻正急的满头大汗,帮着蔡京府上的管事叫门吧,似乎对不住里面的这位解元。 而且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举人,万一传出去,名声臭了,可就没人敢来他们这儿了! 可要是反过来劝这位蔡府管事离开,他们又没这胆量。 就算不提蔡京蔡大人的权势、党羽多么多么牛逼,他还是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呢! 要是得罪了蔡大人,万一人家针对起你豫州的考生来,谁担待的起? “包拯,你太无礼了!” 那蔡府管事涨红着脸,又气冲冲地砸了两下门,但里面还是一声不吭。 他怒极而笑,看样子恨不得把牙都咬碎了,转身对后方的一众学子高声叫道:“诸位,你们都看见此獠究竟是多么无礼了吧?” “我家大人派我来请他做客,只有头一次来时见到了他的面儿,他推脱说要复习经义,备考会试,不便出门,我当时还信以为真了!” “后来我一连来了三次,态度诚恳地邀请他,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可此人却无礼到连面都不出来见!”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那管事恨恨地转身望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就这种无礼之辈,还想考上进士?” 说罢也不顾两个会馆管事哭爹喊娘般的劝阻,噔噔地踏着步子,排开人群,气冲冲而走。 见他走远,在场的举人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位包解元,未免有些太……太死脑筋了吧?” “是啊,这时候还复习什么经义啊?去蔡大人府上拜访一次,不比什么经义都管用?” “唉,真是想不开,得罪了蔡大人,这下估计再怎么复习,都没用了……” 举人们纷纷叹气,大家不只是看衰包拯,同时对他的观感也很复杂。 京城中的举子,有多少人想进蔡大人的府上拜会都没门路?? 可他倒好,除了第一次,后面这几次连面都不见,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你们懂什么,人家包解元这叫为人正直!会试之前不见主考,此乃避嫌也!”人群中突然传出这样一道声音。 李乾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身着青衣绢布棉袍、头戴貂裘帽子的年轻举人,约莫二十来岁,正昂首望着方才说话的那几个举人。 不只是李乾他们,在场的所有举人几乎都转头望了过去。 如果这些举人已经经过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他们可能会对此发出一声嗤笑,年轻人,你还太嫩了。 但如今他们还只是嫩生生的小举人,心中还保留着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所以这些举人只是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便羞愧的脸上发红,三三两两的掩面而去了。 李乾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望向包拯小院的大门,无奈道:“看来今天咱们是够呛能见到这位包解元了。” 看包拯这架势,根本就是不想见客、不想被打扰的啊! 吕布也不想吃这闭门羹,望着大门跃跃欲试地道:“老爷,要不我去把这门踹开?” “算了。”李乾无奈摆摆手。 蔡京府上的管事那么牛笔哄哄,那么不是人,都没强踹人家的门,要是自己让吕布去踹了,岂不是说明自己比蔡京更不堪? 不过他除了无奈之外,还有几分担忧。 果然和李乾想的不错,以包拯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甩蔡京那些人。 可蔡京那边怎么办?他的会试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落榜? 李乾知道,若包拯这种人都在当朝权贵的打压下,被迫落第,那天下间敢于直言的正直之人将会越来越少。 大家都知道,保持正直,就会被打压,而谄媚逢迎,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时间一长,人们会如何选择也就知道了。 到时候一代又一代,敢于直言的人都被打压下去,爬上来的就都是些只会无耻钻营的人了。 皇帝身边都是这种货色,这不是亡国的先兆是什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包拯只是一个缩影,或者说一个代表性人物。 李乾觉得,自己必须要保住这些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人。 “拜访不到便回去吧。” 颜真卿在一旁感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和启发:“同是解元,这位包兄就如此勤奋,会试在即也丝毫不急躁,而是独自在房中温书。” “倒是我,近来却有些松懈了。” 他摇头感慨道:“实在不应该啊,还是应当速速回去温书才对。” 郑冠也被激起了奋斗心:“你们两个解元都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落下了!” 他现在已经有了中试的希望,自然要重视起来。 李乾有些傻眼,只得也跟着干笑道:“既然你们都这样,那我也要回去温书,打磨文章了,等三年之后再考。” ~~ 另一边,气冲冲回去的蔡府管事向蔡京蔡大人禀报了这事儿。 蔡府,书房中,管事本以为蔡京会怒气冲冲,直接把那不知死活的混账黑小子直接“封杀”掉。 可没想到,蔡京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管事自然不敢质问自家老爷,躬了躬身子便自行告辞。 待他离开后,脸色发黑的宋乔年豁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这些举人们当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真以为考上了举人,就能上天了吗?” 他砰砰地拍着侧方的四角长方红木桌,忍不住怒道:“这个包拯、颜真卿,还有那个叫郑冠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滚回老家种地吧!” “连举人的功名都不给他们留!” 革除举人的功名,礼部确实有这个权力。 蔡京沉默了片刻,缓缓叹了口气:“不要这么冲动,仙民。” “会试作为国家的抡才大典,自然要公平公正,岂有借此打压异己,培植党羽的道理?” 宋乔年被噎了一下,面色如吃了个死老鼠一般,但还是拱手道:“下官知道了。” 蔡京摇摇头,站起身来:“会试确确实实该提上章程了,今日老夫就进宫一趟。” 宋乔年这才一喜:“大人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蔡京轻轻摇摇头,对书房外的仆从喊道:“备轿。” “是,老爷。”仆从的高喊声传来,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之前严嵩、和珅在的时候,蔡京进宫的次数还要多一点。 可如今这两货都走了,蔡京先是和秦桧摆开架势打了次对台,近来又和皇帝陛下暗戳戳地杠了一次,两边都有了矛盾,所以进宫的次数便少了很多。 这次他入宫,也不是为了找秦桧或者李乾的,而是去了尚书省,礼部。 蔡大人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一顶厚厚的乌帽,身上还披着一件赤红色的貂裘大氅,顶着风,来到了礼部衙门之外。 其实要说冷,也算不得最冷的时候,而且京城这边的风也不是很大。 而且按理说肥胖的人有脂肪御寒,不怎么怕冷。 只不过蔡大人的情况特殊,身子骨儿比较虚,所以能多裹的话,就尽量多裹一件儿。 会试虽然只有一处考场,但其麻烦程度却要比乡试多得多。 所以从会试的前几个月开始,礼部就要陷入连轴转的日子,日日不休,996见了都要流泪。 所以,当蔡京蔡大人踏入礼部的衙门时,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书吏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跟在蔡京身后的一个吏员面露不满之色,就要开口,但却被蔡京及时制止。 直到两人快走到楼梯口时,才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有惊呼从人群中传来。 “蔡大人?” “蔡朝端?” 一声声惊呼从诸多礼部吏员口中传来,随后这些人纷纷见礼,而且这边的惊呼声似乎也惊动了其他在值房中的官员,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赶来。 蔡京对他们和善一笑,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何必如此见外?” “咱们礼部这阵子最忙,我本来想悄悄进去,不打扰你们,这些繁杂礼节就算了吧。” 礼部左侍郎司马光今日也刚好在衙,正跑出来时就听到蔡京这么一嘴,心中顿时无语起来。 您老穿的像个大红蛤蟆,从衙门里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这能叫悄悄进去?就这样谁看不到您? 不过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快步上前,拱手到:“下官见过蔡大人。” “不必多礼。”蔡京笑呵呵地托起他的手:“今日我来找大宗伯有事相商,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靖进宫,托着宝塔的天神 老太监抱着给李乾报喜的心情,快步走进了政事堂,也没顾忌常秩,直接将奏报交给了李乾。 报捷的军报很多都是要沿途贴露布的,现在估计满城都快知道了。 但即便如此,常秩还是选择了回避,他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谢过陛下圣恩,臣请告退。” “不着急。” 李乾笑着白白手,连正事都没说,怎么可能就让你走了? “先坐着,朕还有几件事要同你说。” 他展开军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转头对常秩接着道:“常卿家,不知你对广闻司的差事有何看法?” 常秩显然是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做了一番准备。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广闻司之事,当以细心察之,以宽心容之。” 细心和宽心,分明就是两个不同相反的词。 但李乾并未着急出声,他想看看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老翰林究竟是如何看法。 常秩接着道:“陛下,臣以为细心是,对百姓的每份文章,都应当细心以待;宽心则是不应当事事都尽,广闻司只是一传达之所,不是审案子的衙门,也不应当管京兆府之所管。” 李乾微微点头,看来他也料到了,日后广闻司的台子要是搭起来,定然少不了百姓们的杂活事儿。 肯定有告状的、蒙冤的、进言国策的、谋求显达的…… 这些事儿定然不会少。 广闻司要是事事都管,不仅忙不过来,而且还会侵占别的衙门的职权空间,惹来嫌恶。 “常卿家只说了事民,那广闻司要如何事君呢?” 常秩悄悄叹了口气,广闻司这个衙门当真是太不好做了。 下头直接面对的是百姓,一旦处理不好,让百姓闹起了事儿,那就跑不了要吃挂落。 上头直接面对的又是皇帝陛下,这边要是有了差池,那更是了不得的事,罢官什么都是轻的,万一再获罪,牵连家人,那就太不值得了。 常秩来之前早就想好了怎么说,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事君当以诚,臣还要求问陛下,想要看的究竟是何事。” 说话时,他心中还涌起一股淡淡的屈辱感。 在翰林院当了半辈子差,向来都是按心中曲直论事,可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要晚节不保,曲意逢迎。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事不能顺遂心意,人到老了,牵挂自然也就多了……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这常秩果然认识很清醒。 他笑着道:“你这衙门刚开业,可能不会有太多百姓过去递文章。” “所以就麻烦常卿家,把所有从百姓那里收到的文章都给朕送来。” 常秩没有丝毫犹豫,拱手道:“是,陛下,臣领命。” 李乾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常卿家就先去吧,这两天最好不要到处跑,免得朕派去的太医找不到你。” 常秩一怔,随即拱手道:“臣谢陛下隆恩。” 他刚离开,早就等在一旁的老太监便上前来道:“陛下,兵部尚书李靖求见。” 李乾登时来了兴趣,这可是稀客啊。 以往这些尚书什么的可不会平白无事来找他,李靖更是没主动来过一两次,怎么今天想起过来了? 下意识地,李乾想起了方才送来的捷报,又拿起来看了片刻之后,这才对老太监道:“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缓缓退出去。 李乾则是拿着那几张捷报,继续看了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朝廷的禁军已经南下,攻陷了扬州,马上就要进一步渡长江南下。 这次在扬州城下,禁军受到的抵抗依旧不大,只是攻城半日,扬州城便开门投降了。 吴国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在长江北岸抵御朝廷大军,那么他们大概就是想要据长江天险和水军优势,防守朝廷的攻势了…… 就在李乾思索的时候,一身绯袍、头戴乌纱的李靖跟着老太监步入了政事堂。 “兵部尚书臣李靖,参见陛下。” “赐座。”李乾只是让老太监搬了凳子过去,就不说什么了。 李靖等了片刻,见李乾还是没开口,便主动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朝廷禁军已经到了攻陷扬州,如今正要南下。” 李靖开口道:“但此刻大军粮草已经不足,禁军们正商量着兵分两路。” “一路向东而取海陵、崇州,直至东海,另一路自扬州向西,渡长江取金陵。” 李乾听完思索了片刻,转头对老太监道:“取地图来。” “是,陛下。”老太监急忙让下面的小太监们将地图铺在桌子上。 李乾根据方才李靖的话,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朝廷禁军的两条路线。 他揣摩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望向李靖:“大军这是要接应越国的粮草?” “圣明无过陛下。” 李靖感慨着道:“大军在富庶的吴地行军,本来是不会缺少粮草的。但陛下以仁心关照吴地百姓,禁军们自然就要再依靠越国的粮草。” “如今禁军的诸位统领已经商量出了两条策略,分别为东至海边,然后接应越国的海运粮草。另一条路则是西至金陵渡江,自陆路接应越国的粮草。军中为此事争执不决,便决定兵分两路,齐头并进。” “但臣窃以为此并不合适,所以特地来请陛下决定,是否应当如此。” 李乾盯着地图上的山脉、河流,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无论怎么走,都会受到吴国水军的阻击啊……” 向东至海边就不用说了,越国的运粮船要想在海上绕过长江口,抵达北岸,必将遭受吴国水军的拼死阻击。 那么长的一段海路,对目前残缺的越国水军不亚于天堑。 而另一条路则是渡长江,取金陵。 金陵这种重地,想必吴国定然是派了重兵把守的。 若从此处渡江,吴国的水兵必然会倾巢而出,而朝廷禁军大多为北人,不善水战,到时候即便占着兵力优势,结果也不好说。 所以,这条路线的坏处是由朝廷的禁军代替越国,承担了过水路的风险。 李乾在地图上琢磨了片刻,就开口道:“至东海等着越国从海上运粮,并不可取。” 适当地往外转嫁风险,这无所谓。 但在转嫁之前还要考虑考虑,被转嫁的人能不能承受的住这个风险? “越国势微,在那里死守一城尚可坚持。” “可要是想开着粮船北上,突破吴国在海上的封锁,恐怕力有未逮吧?” 李靖先是一怔,随即也开口道:“陛下,臣也是担忧这个。” “只是海上运粮要比陆运快的多,自越国出发,二三日便可到达长江北岸,送到禁军手中,途中损耗甚微,优于陆运。” “所以军中很多将领都觉得,可以冒一次险。” 李乾轻轻摇头,到时候粮食都被吴国截了,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越国的粮船从海上北上,不仅有吴国水兵阻拦,还有风浪飘没的损耗,若核算到最后,损耗也不见得比陆运少。” 李靖却是轻笑着道:“陛下,风浪飘没不用太过担心,东海与杭州湾的风浪只有夏秋最为肆虐,如今已经进了十月,入了冬,风浪已经渐渐消退,只要避开每月的月中,便可无忧。” 杭州湾风浪最大的八月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风险已经不是那么高了。 李乾却知道,风浪在几月其实和月份没有太大的固定关系,而是和风向有关。 以杭州湾那个地形,只要是东南风或者东风,就容易吹出钱塘大潮那样的潮水来,若是西北风或者西风,风浪就会相对小一点。 李乾虽然不知道吴越那边的风向如何,但他却知道今年京城这边即便入了十月,也没有太冷。 由风的形成等空气流动的知识可知,西北方的京城、荥阳等地还热着,东南边的杭州湾可能就不太容易吹出西北风,风浪可能也就不会消去。 这种情况下让越国的船队在海上运粮,大概率就是让人和粮食一块喂鱼。 “今年情况特殊,风浪不见得会小。”李乾轻轻摇摇头,但也没跟李靖细说。 李靖微微皱起眉头:“陛下,莫非是钦天监的测算?” “他们算出来的东西,未必准确。” “不是钦天监算的,是朕……”李乾顿了一下,突然改口道:“朕遇到了神人托梦说的。” 李靖有些瞠目结舌,神人托梦? “陛下,此事……” 他有些难以相信,把大军前进的策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人托梦上,真的合适吗? “陛下,敢问究竟是哪位神人,同陛下说了这事……”李靖试探地望着李乾。 李乾自己也知道这话很不靠谱,但眼下神人托梦说却是最合适的。 他努力做回忆状,缓缓道:“是一个身着金甲的天神,手中托着一座金光灿灿的宝塔……” 还不待李靖多说,李乾就补充道:“不过这人看起来很不靠谱,他说的话也有几分模糊,朕也不太确定。” “不过无论如何,都尽量不要让越国走海运。” 李靖嘴角扯了扯,还是回道:“是,陛下,臣会叮嘱前线将士的。” 李乾接着指着地图道:“在朕看来,分兵可以,但不能如原先那么分。” 他坦言道:“一路兵马赶往金陵对岸摆出渡江之势,另一路兵马要继续向西,沿长江南下,在芜湖、甚至南陵一带渡江。” 顺着李乾的指向,李靖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陛下是想让禁军在两地互成牵制之势?” 李乾点点头,接着道:“如果吴国派大量水兵把守金陵,那芜湖一代守势必然空虚,此时可令金陵驻军佯攻,拖住吴兵,在芜湖则可渡江,反之亦然。” 单这样看的话,相互牵制的用兵策略可要比之前的分兵强多了。 但李靖却忍不住苦笑道:“陛下,其实大军之前也曾考虑过如此渡江。” 他指着地图上道:“本来他们还打算,一路兵马直接从扬州南下,做渡江之势,威慑对岸的镇江。” “另一路兵马则向西而去,威慑金陵。”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还是道:“这样似乎也可以。” 李靖无奈地道:“陛下,可大军的粮草即将告罄了。” 这么折腾一顿,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而三十万禁军要是没了粮草,那可是要出大事儿的。 所以禁军中有很多人都支持东至海边,让越国从海上运粮过去。 李乾轻轻摇摇头:“不一定非要从越国运粮食。” 李靖一怔。 李乾却指着地图上的长江道:“朝廷的漕粮早就在衡山、江夏等郡装了船,停在港口。只要那边的漕船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十多日就能到金陵,要是朝廷兵马在芜湖,就能更快。” 李靖一愣,顺着李乾指的方向望去,在脑海中推演一番,发现果然如此。 这个计策似乎能完美地解决禁军遇到的难题。 “陛下……” 李靖张了张口,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其中寻一些破绽:“长江之上还有吴国的水军,若运粮的漕船被他们截获,那岂不是危矣?” 李乾也皱了皱眉头,吴国能一路打到郢都去,其水兵在其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吴国的战船在长江上所向披靡,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运粮的漕船又是没有战斗力的船只,若遇到吴国的战船,要是不投降受俘,那就只有被击毁沉江一条路。 李乾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吴国的水兵永远是个大问题。” “就算禁军攻取了吴都,若依旧有水兵余孽留在长江中作乱的话,朝廷的漕船还是无法开运。” 李靖也颇为认可地点点头,若是这些水兵覆灭了,那吴国将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那点陆上兵马只能乖乖受朝廷宰割。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若实在不行,便可将禁军分散为十数股,陈兵北岸,尝试渡江。” 吴国的水兵虽然厉害,但相比朝廷禁军,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 只要他们分散开来防守朝廷的兵马,各地的数量就会缩减到一定地步。 “同时令衡山、江夏等郡的漕船出发,沿长江而下。” 李乾皱眉道:“只要有一地水兵前去拦截漕船,禁军便可顺势渡江。” 李靖也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水兵再厉害,也有不能完全离开岸边。 等禁军渡江过后,攻占了水兵的筑地、港口,那些没有补给的水兵除了投降之外,别无他路。 只要有一路禁军渡江,就能慢慢蚕食,最后一举将其拿下。 李靖也缓缓点头,这样的话似乎比强渡的损伤要小许多,而且一旦分散,禁军的战术也能更加灵活。 只要有一处能渡江登岸,就能带动全局,应当比合力攻击一处要好。 “陛下,臣回兵部商讨后,再来向陛下轻视。”他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决定回去再斟酌一番。 李靖的神色有几分凝重,不管结果如何,今天倒是让他见识到了皇帝陛下的本事。 据说这位陛下自小就长在深宫中,可就是如此,胸中韬略竟然也丝毫不逊色与一些在外面征战多年的将领。 隔着千万里,还能分析清楚吴越的局势,看清楚对战双方的优劣…… 李靖觉得,自己这趟不虚此行。 李乾也轻轻点点头,笑着道:“大司马慢走,朕就不送了。” “臣告退。”李靖躬身后退几步,随即向门外走去。 这次谈话,李乾没有提李渊他们三个掌握兵权的人,李靖也像是忘了一样,根本没有提起。 ~~ 荥阳。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并未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 黄河南岸,中牟县。 天上飘来几片阴云,挡住了炽烈的阳光,但却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 河岸边劳作的百姓们气氛热烈,热火朝天。 有的挥着锄头和铁锹,卖力地挖着引河,有的则搬着运来的石料,在石匠的指挥下堆砌起大堤的雏形…… 但不论做什么工作的,这些百姓们沾着泥水、沟壑纵横的黝黑面容上,都带着一种叫希望的光芒。 很难想象,这些百姓来干活根本没有银钱报酬。 远处,一个身着金钱褂的胖子正和一个老头漫步于堤坝旁,他们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朝廷的小吏。 “和大人,咱们那位陛下当真是好手段啊!” 郑谌笑眯眯地望着身侧同行的和珅:“这么麻烦的流言,陛下居然能反其道而行之,并且还能以一人之力,把其他所有人的谣言反击的一败涂地,让那些人不得不认输,实在是……啧啧……” 他摇头晃脑地不断感慨着。 和珅也想起这几天从京城传过来的那些消息,即便他一个二百多斤的小胖子,听了都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 “郑老,这个……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和胖子还在努力地尝试着为他的陛下挽回一点清誉:“这些话也不见得是陛下让人传的……” “哦~”郑谌一怔,随即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表示理解。 “和大人,在下懂,在下什么都懂,不必解释。” 和珅恨不得给他老脸上来一拳,你懂个锤子? 只不过和珅也明白,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解释。 按照官场的惯例,如果一件事儿实在找不到幕后主使是谁,那么得利最大的人一般就是幕后主使了…… ------题外话------ 感觉最近写的有些寡淡,要好好整理整理大纲,数理下剧情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蔡京的暗手 京城谣言这件事中,最后的得利者是谁?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道。 那些小草书出现之前,京城里传的谣言还都是关于皇帝陛下的,大都说他派出了两位“三尺青天”去了灾区,然后一船船地往京城运金银财宝。 这里的“三尺青天”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而是说这当官的硬生生地把地皮刮去了三尺,让天高了三尺。 和珅严嵩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皇帝陛下和他们搅和在一块,顿时也越来越臭。 但当那些小草书出现之后,百姓们的注意力顿时都被转移到了那些东西上面。 事情的结果就是,人们再也不关注皇帝陛下如何,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满朝文武身上。 皇帝陛下成功从这滩烂泥中脱身,转而还给文武百官一人泼了一身屎。 不得不说,高明。 郑谌还感慨着道:“有了这事儿,陛下不仅能暂时摆脱那些污名,更是让那些人在京城中造的势尽数烟消云散。” “他们在荥阳、汴州这边成不了大气候,在京城中的努力依旧被陛下化解,如此一来,两端皆是咱们占优势。” 他笑着道:“看来这大堤的事儿,稳了。” 和珅也跟着点了点头,他负手在身后,遥遥望着大堤的雏形,感慨着道:“郑老,不能太放松啊。” “这人为了自己钱、为了地,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郑谌一怔,似乎有些不解:“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他对和珅保证道:“和大人,不是在下夸下海口,无论他们如何,在荥阳这一亩三分地上,定不会掀起什么风浪的。” 下有荥阳郑家、许多乡绅的支持,中有郡守颜杲卿的监察,上有皇帝陛下与和大人保护……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不成的道理啊! 和珅却望着大堤,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郑老,你说建这大堤有多难?” 郑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索了片刻便回答道:“自然是极难极难。” “我郑家也不是没想过建这么一个石头堤,但太难了。” 他望着远处劳作的民夫、大堤的雏形,面上还有几分感慨:“数次有族老提起,但数次都不了了之。” “如今已经动工,更是能看到原先没料到的诸多问题。” “这沿河两岸几十里、上百里的石头堤,怎么也得修好几年。” 和珅点点头,表示认可,但随即话音又是一转:“但是要毁了这么一个大堤,又要多久呢?” 郑谌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和珅说的这种可能。 “这……这……只消三四人,一人望风,另两人手持锤、凿,于水势浩大之时凿开堤坝……” 或者一个人用火药炸也可以。 想明白这些,郑谌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应当不会吧?他们的地也在堤后边,要是堤没了,那些人的地岂不是也要被淹?” 虽然现在有许多人吵着、闹着要买地,但要是坏了这大堤,他们估计也是不会愿意的。 因为那些人的田也在大堤之后,他们也享受着打坝淤地的好处。 要是把大堤毁了,不光手里的斥卤田没个好,原本那些好田也要被大水淹了。 和珅一直皱着眉头:“郑老,你可莫要小瞧别人,有的人蠢起来,可根本想不明白他们的做法。” “况且,那些人既然去朝中寻了人,为他们做主,那之后的事估计也不是这些蠢货能预料的了。” 郑谌一下子明白了,缓缓吐出四个字:“骑虎难下?” “不错。” 和珅点点头,那些乡绅大户最初的目的可能就是在朝中找个说得上话的人,让他们帮忙,改掉不许买地的告示。 只是当京城中的诸多官员也得知了这么多良田之后,顿时如闻到了腥味儿的鲨鱼一般,一块凑了上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的大户们不只是自己往前走,他们背后还有人不断地推着他们,如此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时候朝廷的官儿负责冲锋陷阵,可有时候这种情况也是能反过来的。 郑谌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点头。 和珅笑着继续往前走,郑谌出身于荥阳郑家,说家财万贯都是远远小觑了人家。 这种人当官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捞钱,就算有几个例外,捞了一阵子后他就会猛然发现,努力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赚够家里送来的月例银。 这还勤勤恳恳的努力干什么?不如乖乖躺平就好了。 如郑谌这种大户出身,一般是没有捞钱经历的,自然也就想不到京中百官们的辛酸,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想不明白也属正常。 “那和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郑谌快步追上了和珅,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就任凭那些人在背后使坏?” 和珅叹了口气:“我在明处,敌在暗处,防不胜防,百密终有一疏。” “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郑谌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确实很难防住,而且一般来干这个的都是死士之类的角色,就算被抓到,也不见得能从中审问出幕后主使。 就算能审出幕后主使,那多半也只是一户人家。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黄河南岸诸多心怀不满的乡绅大户。 “和大人,在下这就让下面人选出几队巡堤队来,轮着班昼夜不停在工地上巡视。”郑谌沉重地道。 不论如何,这种事儿能避免就避免。 “好。”和珅点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离着堤坝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有百姓遥遥望见了他们俩,远处传来一阵阵议论声。 “唉?你瞧,那人有点眼熟啊?有点像那个……那个叫……” “申禾!这不就是申禾吗?” 正午戏班自刚从工地上撤下去,百姓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人。 远处这个小胖子简直和戏班子里那个演申禾的小胖子一模一样。 见周围还有衙役,诸多干活的百姓不敢凑上去,只能在远处议论。 但这议论声还是伴着微风,被送进了和大人的耳朵。 “那戏文里都说申禾是个长得俊秀的小生,我看就是那戏班子东家瞎了眼,偏偏找那么个小胖子上去演。” “就是啊,你说这不是碍眼吗?看得人难受……” 和珅脸上的笑容僵住,脚步也顿了片刻。 正当后边的郑谌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时,百姓的讨论声继续传来。 “不过不管人家选角怎么着,这申禾小哥儿就是个好官。” “对,对,你管人家长得怎么着呢?人家敢和严高山那种贪官顶牛,你长得再好看,你敢吗?” “这叫什么?这叫风骨,这叫清官的气度!” “就是啊,人家这叫什么……什么刚直?” “去你娘的,刚跟李秀才学了两个词,就来拽上了……” 和珅摸了摸嘴上的两撇小胡子,转身望着郑谌:“郑老,本官很有清官的风骨吗?” 郑谌急忙笑着道:“在下从没见过比和大人还清、还有风骨的官。” 和珅面色怪异地转过头,继续向堤坝方向走去。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管他叫清官。 ~~ 聪明人有很多,尤其以这些当官的更甚。 和珅他们能想到的事,朝中的诸多官员也能想到。 就算当初小草书风行的时候,他们被搞的焦头烂额,一时没想明白。可如今到了事后,还想不明白吗? 回过味儿来的大臣们纷纷察觉出,这事儿就算不是皇帝陛下做的,也定然和他有关系。 只是这种事情只要抓不到证据,就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 京城,蔡府。 依旧是那个摆着猛虎游山纹奇石的书房,依旧是一干蔡京党羽。 “陛下这手段未免太过下作!” 宋乔年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气的脸色涨红。 这件事儿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回忆,并且还有不可磨灭的影响。 如果没有意外,“毛毛虫”这个称号将会伴随他的终生。 一旦提起这个外号,宋大人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这段时光,死去的回忆便开始攻击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住在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话不要乱说。” 蔡京端起桌上的金丝铁线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同样位列“草书三侠”,他就要比宋乔年镇定多了。 “你如何知晓此事是陛下做的?” 蔡京瞥了宋乔年一眼,开口道:“无端诋毁之事,在外面也不要乱说。” 这下不只是宋乔年,书房中的其他人也齐齐应声。 “大人,此事就算了吗?” 宋乔年虽然答应下来,但还是怒气难平,忍不住道:“陛下……幕后之人编造这等谣言,实在太过阴损!” “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啊!” 蔡京沉默不言。 要说生气,他比宋乔年还生气。 但做这种事儿却不能冲动。 谣言这种事儿是难以禁止的,就算如今禁了小草书,以后只要有心人想传,那还是无可奈何。 没有小草书,还能往墙上写,往桌子上写,贴大字报,甚至口口相传…… 所以这玩意儿归根结底,看的是一个内容质量,看的是对百姓的吸引力。 而之前的事情也证明了,他们想出来的谣言和皇帝陛下那边的谣言根本就不是一个质量等级的,是完全被对方吊打的存在。 所以要想继续在这上面和人家掰腕子,恐怕就是自取其辱。 为今之计还是要转变思路。 沉默了片刻之后,蔡京缓缓开口道:“新设的那个衙门,广闻司,现在如何了?” 众人一怔,唯有邓洵武开口道:“下官这几天去那地方看过,门可罗雀,根本就没几个人。” 蔡京缓缓点着头:“没人……没人……” 他皱眉道:“陛下亲设的衙门,怎么能没人呢?” 宋乔年皱着眉头:“大人,不过是一个八品的小衙门而已,似乎无需太过在意吧?” “就算真出了什么乱子,也影响不大……” 蔡京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断点着头:“影响大不大,也要看什么事,什么衙门,什么人……”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开口道:“不管如何,这都是陛下自己设的衙门,若这广闻司出了事儿,他会重视,百官也会关注。” 宋乔年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大人,您是说,可以借此让他灰头土脸?” “什么灰头土脸?” 蔡京转头怒瞪了他一眼:“我等人臣,怎么能对陛下怀有异心?” “不过是百姓心中有实情,要通过上禀罢了!” “蔡大人,下官懂得,下官懂得。”宋乔年急忙呵呵地笑着点头。 随后书房中的声音便压低了几分,蔡京仿佛在同一众党羽们谋划着什么计策…… 与蔡府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型蔡府中。 蔡卞坐在书桌前,正一丝不苟地写着一张草稿,不时还要涂涂改改。 蔡攸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旁,帮他整理着桌上的文书。 “二叔,你现在还看这佛经啊?”蔡攸整理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本手抄的《楞严经》,观其墨迹和纸张,显然是最近几天新写的。 “我还以为你离了京兆府,就没在看了呢。” 蔡卞终于写完草稿,将那几张纸抬起来风干片刻,摇摇头回道:“《楞严经》中有大智慧,以我之见识,不能参透。” 蔡攸颇为感兴趣地望着他:“二叔,那你悟到了啥?能不能给小侄传授传授?” 只是蔡卞已经将草稿放在桌上,随后又取出了几张干洁的素竹纸,一丝不苟地抄写起来。 直到他将几张草稿上的东西都抄写完,吹干其上墨迹,装入信封中,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转头望向蔡攸。 “你又没研读这经文,没有自己的体悟,我悟到的东西,只能误导你。” 蔡攸嬉皮笑脸地道:“二叔这您就说笑了,侄子早就知道您是有大本事、大智慧的人,您悟出来的东西,肯定非同凡响。” “说不定比读了一辈子佛经的王令尹都强呢!” 蔡卞幽幽叹了口气:“王令尹要强于我,不过你既然想听,那我近来刚好遇到一惑事,同你爹有关。” 蔡攸一怔:“什么事儿?二叔?” ------题外话------ 这两天在理大纲,更新稍微少一点,后面会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李乾:我这匹老马不识归途,你这个小人我必须铲除! 司马光一听蔡京的话,也不再啰嗦,转身就走。 会试的报名渐渐开始,他每天忙的顾头不顾腚,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哪有功夫在这儿和蔡京墨迹? 没想到他还真不客气,蔡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急忙再次伸手拉住他:“司马部堂也来吧,有些事情也要同你说。” 司马光一怔,随即点点头:“好,蔡大人。” 两人来到了王莽的值房,王莽望见蔡京,明显一愣。 “蔡大人?请坐。” “巨君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温暖的值房中,蔡京在脱下外面的貂皮,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王莽。 王莽,字巨君。 两位尚书仆射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六部尚书便向他们负责,再由这两人向皇帝负责,其中左右两位仆射也是有分工的。 和珅负责吏部、礼部、工部,蔡京负责户部、兵部、刑部。 只不过如今和珅不在京城,所以蔡京便将另外三部的事项也揽了过去。 所以,如今蔡京就是王莽的上司,当上司直接说好些日子没见的时候…… 那多半带着一些责问的意思。 最近也不来汇报工作?你就是大忙人? 只不过王莽就像没听懂一般,笑着道:“临近年关,年后就是会试,最近是有点忙。”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今日我到礼部来,也是为了会试之事。会试临近,各位副考官、同考官的名额也该开始考虑了。” 王莽一怔:“蔡大人,现在还为时过早吧?副考官、同考官的人选,往年都年后再议定,现在离着年关还有快一个月呢!” “我也不是要现在就定下来。” 蔡京笑呵呵地摇摇头:“只是想来问问,巨君你有什么想法和人选?” “人选……” 王莽沉吟了片刻,副主考的人选其实相当重要,这是个非常非常牛逼,让所有人都眼馋的差事。 会试放榜之后,第一名的会元,第三名,第五名……等等单数排名的考生,都是主考官的门生,要认主考官为座主。 而第二名、第四名……等等双数排名的考生,却是副考官的门生,要认副考官为座主。 门生和座主的关系几乎是官场上最稳定、最牢固的关系,门生几乎不可能背叛座主,而座主也要依靠众多的门生来获取更大的话语权。 同样的职位上,主持过会试,拥有一批门生的官员和没有门生的官员实力差别极大,就类似于“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没门生尚书、宰相们,放出来的屁也是不够响亮的。 而且,同等条件下的侍郎,也是有门生的更容易被提拔成尚书或者其他职位。 因为有了门生,说话才能硬气,各种地方才能更好办事儿。 而眼下,副考官能和主考官平分一半的门生,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占便宜的事了,这种好事儿关系到升官、关系到发财、关系到手中的权力,每年的竞争都是十分激烈的。 没有门生的侍郎们眼红的紧,而有了门生的侍已经郎尝到了甜头,就更加眼红了。 所以王莽考虑了片刻,还是慎重地道:“下官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件事,如果蔡大人有想法的话,不妨说一说?” 蔡京呵呵地笑了笑,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司马光:“司马部堂,你觉得如何?” 司马光本来就琐事缠身,急着去办事,而且眼下这种选择副考官的事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所以,司马光拱了拱手,一丝不苟地回道:“回大人,下官以为,下官自己就可以担任今科副考官之职。” 蔡京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君实,你的想法我和蔡大人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还好王莽给了他一个台阶。 “谢大人。”司马光心满意足地一拱手:“大宗伯,蔡大人,下官告辞了。” 待他离开后,王莽才笑着摇摇头道:“这个君实,什么都好,就是太直白了。” 蔡京也回过神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笑着道:“直白点好,直白点好啊,有时候说的太弯弯绕绕,人家反倒听不懂了。” 不管如何,他倒是没对司马光的话做出评价。 “蔡大人觉得,谁更适合担任这副考官之职呢?”王莽望着他问道。 蔡京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其实本官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来和巨君商量商量。” 他笑着道:“不过我倒是觉得,近些年吏部、礼部监考的次数有些偏多,为了公平,也该让其他几个部多试试了。” 王莽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再继续由吏部和礼部包揽,其他部的侍郎们该有怨言了。” 蔡京笑着点点头:“剩下的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王宗伯觉得那个比较适合呢?” 王莽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下官也不清楚,不过下官以为,这副考官的人选最好还是等明年再定。” “一是按照惯例,都是在年后定主考官的人选。如今还未到年关,各部侍郎们也没有准备,若贸然就将消息公布出去,难免会引得其他侍郎们心生埋怨。” 侍郎们的惯例是,在过年的时候走走关系、送送礼、表表忠心,顺便再和其他竞争者掰一掰手腕。 你这提前定下来,人家连机会都没有,这不得气炸了? 王莽望了一眼蔡京,接着沉声道:“二是提前公布消息,万一传到了京城中,引得京城中的考生们伺机钻营,万一再惹出什么丑闻了,那就太过不美了。” 蔡京闻言怔了片刻,随即也跟着点了点头:“巨君所言也是。” “不过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通通气而已,也没想着就直接定下来。” “今日的人选,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王莽气的牙根痒痒,这就是想搞内定啊! 但关键是,你踏马不知道收了谁的好处,想帮他内定,就直接过来白嫖老子? 就一点也不往外分??? 但蔡京是他的直属上司,通常在这种职场霸凌中,下属总是弱势地位。 蔡京笑着道:“今年兵事频繁,兵部的两名侍郎都忙着处理吴国的战事,自然不适合再接下考官这个重担子。” “刑部近来也是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他们又是本官的直属下属,为了避嫌,自然也不适合再任副考官。” 这一点确实如此,蔡京是刑部尚书,根据朝廷科举回避原则,就不能再由刑部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王莽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蔡京见状一笑:“工部的活最是杂乱,一直在抽调工匠忙着赈灾。” “今年寒冬,还要给灾民搭建窝棚,连左侍郎都说要亲自赶赴灾区,这个冬天,灾民也离不开他们。” 他抿着净白瓷盏中的热茶,感慨着摇摇头:“眼下能帮忙处理,也就只有户部了。” 王莽却知道,这一通分析,看似有道理,但实则就是扯淡。 工部怎么就不行了?春闱春闱,自然要在明年春天开始,你冬天灾民离不开他们,关春天什么事儿? 还有什么兵部忙的借口,难道户部不忙? 每到过年,就是户部最忙的时候! 想了片刻,王莽也没反驳他的话,而是顺着他道:“蔡大人,您是觉得户部左侍郎关鹏适合任副考官之职?” 他眉头微皱起:“只是此人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若还让他继续……会不会让其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蔡京一怔,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巨君说的也是。” 他摇摇头,感慨道:“是本官考虑不周,忘了这一点。” “既然关鹏不适合,那不如就由户部右侍郎韩木吕来顶上吧。” 王莽脸色发黑:“蔡大人,韩木吕是不是也应当如刑部一样,与您回避?” “不用,不用。” 蔡京笑呵呵地道:“我记得是‘凡乡、会试考官、同考官、监临、知贡举、监视、提调之子及宗族应试者,实系同宗者需回避,同姓而不同宗者无需回避。’此外还有姻亲的‘翁婿、甥舅’需要回避。” “考生与考官如此,考官之间亦是如此。” “本官与韩侍郎既非同姓,也不是翁婿,自然无需回避。” “而且,本官持身以正,与韩侍郎也没有多少私情,不会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韩木吕的妹妹是蔡京的妻子,这还真是恰好避过了姻亲关系中的“翁婿、舅甥”,钻到了朝廷制度的漏洞。 王莽无奈,若说这话的是个下属,他当场就能反驳回去。 可如今这是上司在说,既有上司的“权威”,又有合法的“制度”。 他真的无法反驳。 虽然如此,王莽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他无奈道:“蔡大人,现在这么早,您就说支持韩侍郎,日后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这是内定?是硬点了他?” “自然不是,没有任何这种意思。” 蔡京摆摆手解释道:“这是按照朝廷的法度,按照六部的现状来产生的副考官……当然,本官和你们礼部的决定权也很重要。” 王莽有些无奈:“可是蔡大人……” “当然了!” 蔡京又正色道:“今日本官来礼部,也只是和巨君你商量一下,并非现在就要确定人选,也不是要内定韩侍郎当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今日之后,也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王莽叹了口气,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蔡京这才笑着点点头:“这才对嘛。”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地呷了一口,又接着道:“巨君,今日我并非上司,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向你传授一点人生的经验。” “会试之事,此事最好还是要完全保密,在二月初七之前,切莫有任何消息透出去。” “谨慎,才是上上之道。” “只有谨守朝廷法度,才能安稳无错。” 王莽点点头,他已经领会到了话中的意图。 蔡京又笑呵呵地道:“对了,巨君,你觉得近来可有什么有真才实学的举人?” “朝廷每次抡才大典,选上来的进士可是越来越不如前了。” 王莽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拱手道:“蔡大人,近日下官一直在礼部忙着筹备会试,并未关注太多京城中的事。” 蔡京点点头:“以后若是有,可以来找本官说一说。这也算是帮朝廷采纳良才了!” 王莽点点头:“是,蔡大人。” 两人又谈了片刻,蔡京这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他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王莽:“这会试之事还是以稳为上,慢慢筹备便可,可莫要再横生枝节了。” 王莽怔了一下,这才点头应是。 蔡京点点头,拿起貂裘大氅,便转头向外而去了。 在众多小吏们的问好声中,王莽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这才回到值房,若有所思地想起了蔡京的最后一句话。 莫要再横生枝节…… 这句话恐怕才是他今天来这趟的意义。 这意思是,若有别人再来,谋求副考官这个位置,就不要再许出去了。 好处都是蔡京的,却把他这个礼部尚书推出来拒绝人,得罪人,还只给了他几个进士的名额…… 一个礼部尚书,我缺你这仨瓜俩枣啊? 王莽是头一次和蔡京如此深入的打交道,本以为蔡京大人有这么多党羽、势力,定然是个十分敞亮的人。 可现在怎么这么抠抠搜搜? 王莽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着,这种亏本的买卖还是不能做的。 但蔡京是上司,下属和上司对着干,向来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除非能借到什么更强的势力。 下意识地,王莽就抬头向北方望去。 皇城和宫城里的建筑大门都是朝南开,但在这些建筑中办公的大臣却都是朝北坐的,最多是朝东、西而坐,但唯独没有朝南坐的。 只有皇帝的龙椅,皇帝宫中的椅子才是朝南的。 所谓南面称孤,北面称臣,便是如此。 王莽向来在这种事上很谨慎,一直遵循着礼法,礼部值房中的所有椅子,没有一把是面向南方的便是面向北方。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又揣了一本书架在腋下,这才大踏步地出了值房,走出礼部衙门,向北方的宫城而去。 路上寒风拂面而来,王莽颌下如钢丝般的铁须轻轻摇动。 他龙行虎步,毫不在乎这些寒风,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宫门前。 “王宗伯,您来了。”守门的宦官身着一件绿袍,袍子下面还套着棉衣,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谄笑着搭话:“最近王宗伯来的勤,咱家还专门给您留了休息的单间,要不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过去?” “多谢,不用了。”王莽摇摇头,说着便越过宦官,向宫内走去…… 紫微殿,东暖阁。 国朝之初,太祖皇帝营造紫微殿的时候并没想过冬天取暖的事,那时候的大乾皇帝,冬天只要点上暖笼,随便一应付就行了。 但批阅奏折的时候总免不了手脚冰凉。 后来在睿宗年间,冬天的紫微殿因取暖不当,遭了大火,被尽数焚毁。 重建紫微殿时,便有能工巧匠,结合百姓家的火炕,富户家的烟道,也设置了差不多的东西,就是东、西两间暖阁,深得睿宗皇帝的喜爱。 其原理就和李乾前世的地暖差不多,只不过在大乾没有电地暖、水地暖,都是如火炕一般的“烟道”、“地龙”,但烧起来也异常暖和。 前几天天气渐冷,李乾在捱下去倒是没问题,但有地暖不去住,在这硬熬着多少就多少沾点有毛病了。 而且他能捱住,武媚娘和吕雉也挨不住,所以李乾便将自己平日里批奏章的地方搬到了东暖阁。 这边的小书房比之紫微殿政事堂稍显逼仄,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空间散热快,怎么也不如小空间保暖。 东暖阁,小书房。 大门紧闭,只有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不断有新鲜空气钻进来。 稍显暗淡的光线映着屋内粗大的红柱,彩绘的雕梁,暗淡的仙鹤铜炉,还有书架上一排排卷帙浩繁的书本。 铜炉里没点碳火,可小书房中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李乾只穿着一件内衫坐在这里,甚至还有点热。 但他身旁的武媚娘和吕雉却不知怎的,老是觉得冷,还习惯性地紧贴在李乾身边取暖。 两片温润柔软的身躯靠在左右两侧,李乾镇压着心猿意马,努力地将精力用在奏折上面…… 其实李乾的努力也有些效果,只是这效果究竟有多大……难说。 砰砰~ 随着敲门声,老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李乾抬起头来,武媚娘和吕雉也急忙起身,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或妩媚、或清纯的眼梢带着些许湿意,白嫩的俏脸红的如熟透的水蜜桃……当然,这是热的,都快热哭了。 每天在地暖屋里坐着,上上火,红红脸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陛下,妾身先去旁边。”两女红着脸站起身,迈着步子向侧门走去。 李乾也收拾了下衣服,这才对外面道:“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看样子就要转身走。 李乾有些无奈:“大伴,朕是说让你进来。” “啊?”老太监一愣,又急忙转身推开小书房的门,探了半边身子进来,试探地问道:“陛下?” “王莽是怎么来的?” “回陛下,他是带着一本书过来的,和之前来找陛下讲经义的时候一样。” 老太监躬身回道:“不过小的们刚才还看到,蔡京去了礼部衙门,在王莽的值房里坐了一会儿,现在想必已经走了。” 李乾灌下一口温热的茶水,缓解着口干舌燥。 “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急忙转身向外走去。 李乾一边整理着桌面,一边想着老太监的话。 蔡京去找王莽,说了什么?王莽转头就过来找自己了? 蔡京……王莽…… 王莽是礼部尚书,李乾一想到礼部,就下意识地将其和最近大火的会试联系在了一块。 难道蔡京是为了会试的事儿?又或者不是会试? 他要主动做什么? 思索之间,门外进来的宦官给茶杯中续上了茶,李乾又端起来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嗯,这地方是有点热……燥热,得多喝水,压压火。 一阵脚步声从书房外由远及近,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臣王莽,参见陛下。” “坐,王宗伯。” 李乾笑呵呵地一指书房中的软凳,又对宦官道:“给王宗伯上茶。” “是,陛下。”那小宦官沏好了茶后,自己就乖乖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李乾就这样笑望着王莽坐下,这才开口道:“王宗伯,今天又来给朕说古礼了?” 王莽笑了笑:“陛下,今日臣主要不是为了讲古礼,而是来问会试的事情。” “会试?”李乾心中来了兴趣,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王宗伯请说。” 王莽点了点头,继续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应当定下会试主考、副考官,以及诸多同考官的人选了。” “现在就定?” 李乾故作惊讶:“王宗伯,何必这么着急?” “不如让诸位考官们先在外面过完了年,你看如何?” 王莽卡了一下壳,差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陛下,现在定下考官人选,并非是要马上公布出去。” 他不得不解释道:“如今先定下来,还是会按照常例,二月初公布。” 大乾的科举考试规章还是很严格的,朝廷会在开始会试一个月多之前,通过礼部向京城中的考生们公布考官的名录。 但别想着作弊什么的,公布名录也不是为了让你钻营。 这个名单公布的同时,所有考官都会被控制起来,集体锁入贡院,有专人送饭食,其间不得与任何外人接触。 之所以把考官名录放出来,也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因为即便不放,人们也能通过城中少了哪些官员,看出来究竟谁是考官。 与其如此,还不如大气一点呢。 李乾听完王莽的话,眉头微微皱起:“二月初的事,为何这么早就定下?万一消息传出去,引得考生争相钻营怎么办?” “这……” 王莽似乎被问住了,迟疑了片刻才道:“回陛下,其实下官也不清楚为何要如此。” “只是今日蔡京蔡大人突然来了礼部,说要先问问臣的意思……” 小书房中,绿茶小子王莽以一种别样的语气,正经地、毫无所觉地将一口锅扣在了蔡京的头上。 “臣以为蔡大人之言,也是稳妥之见。” 他感慨道:“陛下,什么事都是及早不及晚,在年关之前就尽快定下,总比年后急急忙忙要好得多。” “原来如此……” 李乾眼睛微眯起,轻轻点着头。 蔡京那个老王八,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刚才包拯在会馆扫了他家仆从的面子,他转头就跑宫里来说会试的事儿,要说这不是打击报复,谁信?? 反正李乾不信。 “蔡卿家可有什么推荐的考官人选?” 李乾望向王莽,面上带着一丝冷笑:“他这么深谋远虑,想必也有些打算吧?” 王莽眉头一跳,皇帝陛下的这话已经有点偏重了。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回道:“蔡大人并未有什么推荐的人选,不过他同臣分析了一下六部的情况,竟然发现,只有户部的侍郎适合出任副考官一职。” “嗯。”李乾点点头,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和,就仿佛方才的冷笑只是错觉一般:“户部的谁?是不是户部右侍郎,韩木吕?” “陛下明见万里。” 王莽感慨了一句,随后道:“不过臣以为,蔡大人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也并未有强行内定的意思。” “嗯。” 李乾又点点头:“朕也以为蔡卿家不会做这种违反朝廷法度,徇私舞弊的糊涂事儿。” 他不会才怪。 李乾觉得,蔡京把副考官也换成自己人,多半就是为了控制这场会试。 而且据他所知,近些日子蔡京广邀的举子有不少,其中大多数人都去了蔡府,据说与蔡大人“相谈甚欢”。 但另有一小撮人,依旧将他的邀请置之不理。 今日,包拯的行为很恶劣,这种不理会的态度或许已经触碰到了蔡京的底线。 受到挑战的狮王,要以强大的实力将所有挑衅回应过去! 今天要是不收拾了你姓包的,明天下一个姓刘的、姓王的就能跳出来,重复这个姓包的所走的路!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天老大你老二了? 根据蔡京今日所做的准备,都不用等会试考完放榜,只要二月初会试考官的名录一出来,大家一看,主考官蔡京,副考官韩木吕! 这个强大的阵容一下子就会震慑住所有考生!震慑住所有敢于挑战他蔡京威严的人! 监考、阅卷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考? 还考会试?你回家烤鸭吧! 只不过,蔡京抱着这个想法,李乾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不给你姓蔡的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天老大你老二了? 李乾脸色不是很好看,莫名地,他想到了一句话:我这匹老马不识归途,你这个小人我必须铲除。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名鼎鼎的举人,圣人的爹 蔡卞珍而重之地把写好的信封起来,在上面写上了要寄的地方、人,然后便对蔡攸道:“楞严经中有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大魔障,每种魔障又分十大小魔障,共五十种魔障。” “我如今正是受限于想、行二蕴之中。”他一身墨色湖绸右衽深衣,面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蔡攸一身浅绿色松江锦袍子,望着自家二叔,有些懵逼地点点头,随后道:“可是这与我爹又有何关系呢?” 蔡卞摇摇头:“你可能不愿意听,但这魔障就是来自于你爹。” 蔡攸一怔。 蔡卞接着摇摇头,感叹道:“我在刑部做郎中,看刑部上下,早已经糜烂到了骨子里,这也是我的魔障。” “有话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此话在刑部可谓切切实实的真理。” 蔡攸张了张嘴:“二叔,这……这不是……” “这不是习以为常吗?”蔡卞笑望着他。 “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蔡攸涨红着脸回道:“我是说,其实有时候也没必要太较真……” 似乎是怕蔡卞不理解,他急忙开口解释道:“如今朝局就是这个样儿,所有人都是这个样,也没必要太……太出格……” 蔡卞站起身,负手轻轻摇摇头:“蔡攸,你不懂。为官之道,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权势、钱财,也不是什么保全自身,重要的是顺遂你自己的心。” 蔡攸知道自家二叔被他的亲哥,自己的亲爹坑过,贬官过,所以有些别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可蔡攸没想到,二叔读佛经,竟然还读出了这种……奇奇怪怪的道理? “在你看来,我可能有点傻,但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蔡攸:“你平日里帮你爹做事,可有过自己的追求?你心中真的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蔡攸下意识就想回他,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下了。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蔡卞的这个问题。 蔡卞见他沉思,又是轻声一笑:“这种事不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见得是你内心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你自己知道。” “二叔,我……” 蔡攸刚抬起头,蔡卞就笑着摆了摆手:“不用和我说,只要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我虽喜好佛经,却不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 “人这一辈子,就是顺从内心的过程,你心中想要的若是权力,那就去追求,你追求的要是钱财,那就去追逐钱财,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一个人人只能活一辈子,要为自己的心而活。” 蔡攸面色沉重,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抬起头来道:“二叔,但你心里想的和我爹有冲突,你没为了心中所想而活。” 蔡卞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软弱之处,我的魔障。即便你爹都……都那样了,但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他无奈望着眼前的蔡攸,感慨着道:“你以后有了自己追求的东西,可莫要像我这般软弱,到最后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蔡攸似乎能体会到他心中的痛苦,沉重地点点头:“二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蔡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做什么恶事。” 蔡攸沉默不言,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幅度微弱到他自己也很难发现。 …… 鲜佳楼。 “老爷,这次定的在三楼。”老太监呵呵笑着在前面引路。 李乾走在中间,后面则是吕布带着一脸‘开心’的邢道荣。 “今天都治了这么久,明天该歇歇了吧?”邢道荣有些鼻青脸肿,走路都不太顺畅,脸上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不行。”吕布摇摇头:“这个疗程刚刚开始,你怎么就能放弃呢?” 邢道荣大怒:“你都给我做了多少个疗程了?现在屁用都没有!还新疗程?” “每个疗程都比以前打的更狠!” 吕大夫也感觉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了,忍不住怒骂道:“怎么没屁用?” “刚开始的时候,你能遭得住现在这种药力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体魄是不是比现在更强了?” “我踏马……” 邢道荣怒道:“天天让你这么打……” 话刚出口,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客人诧异的眼神,邢道荣立刻就改了口:“天天和你打架,要是你再不抗揍点,早就把你打坏了!” 吕布面上露出一丝狞笑,卡巴卡巴地捏着手腕:“行,那今天回去咱们再来一次,这次你可千万别留手。” “我……”邢道荣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道:“还是不用这么残忍吧。” 在店里众多顾客的目光中,他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万一把你打坏了就不好了。” 吕布笑的异常慈和:“没事儿,大不了我就在医馆里躺上一年半载的……” 邢道荣浑身发毛,忍不住搓着两条胳膊,小声道:“吕兄,你别这样,我害怕……” 这两名壮汉的动静吸引了酒楼中的诸多客人,李乾他们正走在楼梯上,后方就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唉?你不就是那谁吗?” 李乾本来也没在意,谁知道那谁是谁? 只是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看样子正是奔着他们几人而来。 “那位兄台,请留步,留步。” 有人噔噔地向着李乾这边跑过来,一下子就引起了吕布的警觉,他也顾不得再和邢道荣扯屁,迅速地转过头去。 李乾也转过头,望见来人,他明显一愣。 此人身着一件浅蓝色锦袍,身材健硕,相貌硬挺,而且有点熟悉。 李乾稍稍思索了片刻,一下子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鹿鸣宴上的郑冠吗? “兄台留步!” 郑冠虽然说着,但眼神却始终盯着楼梯上方的老太监。 吕布那日也在华水园中,自然认得郑冠,而且还对他颇有好感。 此时见他过来,转头和李乾对视一眼,也没拦着他。 “你叫我兄台?”老太监指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是自然。” 郑冠边走边笑着道:“那天多亏兄台提醒,要不然难堪的就是在下了。” 老太监还是头一次被读书人,还是个举人称做兄台,一时间脚下都软了几分。 但他还是解释道:“咱不过是个传话的,真提醒你的,还是咱的主人。” 郑冠早就注意到李乾了,毕竟这一群人都是以他为主的。 “这位兄台,多谢了。”郑冠笑着向李乾一拱手。 “不用客气。” 李乾笑着摆摆手:“凭那天的情况,无论谁见了那黏侍郎的无耻行径,都得站出来路见不平的。” “在下当日没敢站出来痛斥那他,只是差人对郑兄说了几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郑冠一怔,刚要接着说,李乾就笑着道:“我姓李,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看郑兄也是一人来这吧?” “不如到楼上坐下详谈?” 郑冠当即点点头,跟着几人上了楼。 半晌后,三楼,望月阁。 桌上杯盘狼藉,原本留给歌女们的唱台上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几瓶散发着幽香的花草,几张字画。 吕布和邢道荣正坐在桌前吃着最后的饭菜,两人饭量大,自然要吃到最后,同时也给李乾留出来说话的时间。 而老太监早就吃好了,将包间内侍候着的侍女赶出去,由他自己端茶倒水。 李乾身着一件温厚的土黄色山岭纹直裰,坐在窗前的桌上,笑呵呵地望着下方如潮水般的行人。 到了农历十月就算入冬,但京城中的气温却毫无冬天时的样子,只是相当于往年的深秋。 大街上的百姓们也未着冬衣,大多数人只是加了几层秋装,甚至还有火气旺盛的汉子只着一条单薄的夏褂。 郑冠就坐在李乾身旁,此刻正笑着道:“李兄当真是好兴致啊,看样子也不是头一次来此了吧?” 李乾正轻轻抿着杯中茶水,此刻也笑呵呵地转头望向这年轻人:“终究是不如郑兄惬意。” “有了前些日子鹿鸣宴上那一处好戏,今日全城谁不知郑兄?” 直到现在一想起宋乔年吃瘪的样子,李乾还是忍不住笑意。 “认了那么一个大侄子,以后你在京城还不是横着走?” “横着走?”郑冠不屑冷哼一声:“不被横着抬出去就不错了!” “李兄你也是在场的众多同年之一,你难道没瞧见那宋乔年的臭样儿?甩了脸就走了!” “走了更好,就像谁稀罕他一样!”李乾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件事儿,宋乔年的名声在这一科举人之中算是臭了起来。 两人又编排了一会儿宋乔年,郑冠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李兄,这次的春闱你是不是也要去?” 李乾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心说我考我自己? “我的学问……还稍欠火候,不够扎实,还是先练上几年文章,再去试试吧。” 郑冠笑着道:“李兄过谦了,既然能桂榜有名,想必李兄也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如何还是先去试一试为好。” “万一出了意外,今次擦肩而过,下次也能有点经验不是?” “在说了,那日鹿鸣宴之后我就想清楚了,如李兄这般人物才是有大智慧的,日后在官场上成就也定会超过我们这些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若真的落了榜,也只是那些考官有眼不识金镶玉。” 老太监在一旁倒水,闻言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是蛮有眼光的。 李乾却笑着摇摇头:“我就算了,倒是郑兄这次应当很有希望吧?我记得郑兄名列今科第二,只是稍逊于颜解元而已。” “如此一来,想必会试定能高中。” 郑冠倒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兄可不要这么说,来京城之前,我还觉得我能中状元呢!” “可没想到来到这边只是考了个乡试,就被颜兄长压了一头。这次可是认清自己了,不敢再放豪言了。” 只是考了个乡试…… 李乾有些感慨,有多少人坐在秋闱桂榜之前,痛哭流涕? 看来这还是心高气傲的学霸型啊。 “郑兄有真才实学,定不会埋没在举子们之中的。”李乾笑呵呵地道。 郑冠好似是从小就一帆风顺,经了这么一次没考上解元的打击,反倒有点不自信起来了。 他苦笑着端起茶盏,摇摇头却顾不得喝:“李兄,我今日方才知道,这天下的英雄当真不少。” “只是近日来京的那些举人,便令在下不得不折服,更何况还有那些大名鼎鼎,没来的人。” “方才我对李兄说,就算中不了也是为下次做准备,其实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李乾这次倒有些惊讶,究竟是多大名鼎鼎的人,竟然能让郑冠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天才都生出考不中贡士的想法? 他放下茶盏,有些不解地问道:“在下没打算参加今科春闱,还真没怎么打听有什么人要来?” 郑冠无奈道:“远的不说,单说我们豫州的那位解元就是一等一的强手。这几日我读过他的文章,就算我不是贪图热闹,跑到京城来考,在豫州多半也是考不过他的。” “此人叫何名?”李乾好奇地问道。 说起这个,郑冠倒是来了谈兴:“他叫包拯,听说这人相貌天生非同一般,肤色奇黑,头上又似生着一枚月牙,体态奇伟,想来定非普通人。” “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同他谈谈。” 李乾放在袖子中的手轻轻抖了抖,笑着道:“只是听郑兄这么一说,我就能猜到这是何等的英才。” “要是有机会同他认识,你可莫要忘了让我也一块去。” “哈哈哈~”郑冠大笑着道:“李兄放心,绝对忘不了你。” 李乾笑眯眯地又抿了口茶水:“不知还有什么大名鼎鼎的人要来参加这次春闱?” “多着呢,就比如徐州的上一科解元,王华。” 他感慨着到:“吴、越、齐国那边的考生都喜欢去更近的徐州考乡试,那地方历来都是最难考的地方,出来的考生也最厉害。” “上一科解元又精研了三年文章,这谁能比得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秦相,你是朕钦点的主考官!朕支持你! “韩木吕……韩木吕……” 李乾起身,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他并没有直接将想法打在蔡京头上,而是下意识想到了这个人。 蔡京的主考官位置很难被替换,李乾要的是把这个人换了,不能让蔡京的计划成功。 换一个他觉得合适的人去担任副考官。 只是要选谁呢?又要怎么换? 李乾琢磨了片刻,其实他觉得,魏征去任这个差事最好,只可惜有些不搭调。 而且朝中向来也没有让御史们去就任副考官的传统。 李乾有些头大,他转过头,望向王莽,首先说的头一句话就是:“王宗伯,这是朕登基以来的头一次春闱,朕很重视。” 王莽顿了片刻,垂首道:“是,陛下。” 李乾点点头,接着道:“往年礼部举行了那么多次春闱,想必也一定很有经验吧?” “朕现在想向你了解一下,充任监视官的御史,在阅卷时,究竟有多大权力?能不能纠正考官们的谬误。” 科举中有两名监视官,向来由御史充任,其职责就是确保阅卷时考官的每一个行为都能合乎规范。 但在实际行动中,这个职责能发挥出多少……难说。 王莽思索着李乾话中的意思,停顿了片刻才答道:“陛下,阅卷时的一切都能合规,往年来监视官也只像是摆设。” 李乾眉头微微一皱。 而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接着道:“陛下,阅卷、取中考生时,其实主要还是在主考官的意愿和喜好。” “实际上能被同考官推荐上去的考卷,除了几份最出彩的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也都是在水准之上的,若取中没有问题,但若是不取,也有一定道理。” “这时就要看各位考官如何选择了……” 听着他的话,李乾渐渐陷入了沉思。 王莽说的这些都是阅卷房里的隐秘事项和潜规则,外人向来是无从得知的。 李乾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会试阅卷有这么大的主观性。 不过想想也是,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什么选择题、填空题,有着标准的答案。 李乾沉默了片刻之后,面上带着几分沉重,开口道:“也就是说,监视官根本管不到两个考官?也无法改变他们取中的考生?” “不错,陛下。” 王莽沉声回道:“监视官只负责监察考官行为是否违规,不能置喙考卷内容和批阅。” 李乾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打算失败了。 他想了想,又转过身望了王莽一眼,突然开口道:“大宗伯,朕觉得礼部的司马侍郎可以担任副考官的重任。” 王莽无奈开口道:“陛下,之前司马侍郎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了,如今再担任副考官,恐怕会惹得其他人不满。” 李乾沉吟了片刻,也没勉强,而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到以后吧。” 王莽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垂首道:“是,陛下,臣遵旨。” 其实,李乾一开始就知道司马光不能再担任副考官。 只不过王莽跑过来跟李乾说这件事儿,李乾也得有些表示才行。 刚才这个提议暗含的意思就是,朕已经记住了,以后会有你的好处。 就算是大臣,没有好处,人家也不见得会平白给你卖命。 以眼下这情况,礼部的司马光不行,另一个侍郎宋乔年就不用多说了。 礼部、刑部不行,供李乾选择的就只有吏、兵、户、工四个部,其中韩木吕还是蔡京的人,也就是说,还有七个侍郎的人选供他选择。 李乾思索了片刻,又轻轻摇摇头。 蔡京是个尚书仆射,尚书省的一把手,也就是说,他的身份天生就对侍郎们有压迫力。 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个考官呢?找个不虚他蔡京的考官?? 几缕带着冷意的寒风从窗户缝中钻进来,让小书房里保持着空气流通,也带给李乾一丝清醒。 他端起桌上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这才转身望向王莽:“王宗伯,朕记得副考官只能从侍郎之中选,是不是?” 王莽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回陛下,是,也不是。” 还没等李乾问,他就继续解释道:“陛下,从前副考官的人选大都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只不过后来翰林院日渐衰落,不能承担此重任,副考官的人选也才渐渐转移到了六部。” 李乾点点头,原来是谁强谁来做,既然如此…… 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又提醒道:“只不过近些年一直都是让侍郎当选副考官,只怕已经被某些人当成了惯例。” 李乾一愣,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翰林院衰落,六部强势,因此才造成了副考官人选的转移。 可现在六部依然强势,想从他们这剥离副考官人才基地这个特权……那难度可就大了去了。 李乾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至少也得尝试一下。 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败坏,还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坐吧? 想了片刻,李乾坐回桌后,对王莽道:“王宗伯,让侍郎来担任副考官,其实朕也觉得很好。” 王莽一怔,似乎是李乾的反应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李乾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只不过既然要从侍郎们中选拔副考官,也得更加公平才行,中书侍郎也是侍郎,门下侍郎也是侍郎。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干看着吧?” 王莽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又扯出四个侍郎来?? 这样一来,岂不是同时把中书省,门下省牵扯了进来? 李乾还在继续思索其中的事情。 中书、门下的侍郎各有两个,也是正三品,与尚书省的十二个侍郎同级,这样一块竞争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这四个侍郎,具体要选谁呢? 李乾最中意的其实是两个门下侍郎,只不过如今严嵩不在京中,没人给这两个货撑腰,他们能入选的概率其实不高。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中书省的两个侍郎了。 而且秦桧和蔡京之前就有矛盾,这时候能不能帮他们加一把火呢? “王宗伯以为如何?”李乾望着下方的王莽,等着他的反应。 “陛下圣明。” 王莽虽然不怎么看好这个想法,但还是拱手道:“此策最为公平,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应当都能接受。” 但是尚书六部中,那些有希望担任主考官的侍郎们就够呛能接受了。 “好。” 李乾轻声笑了笑:“朕回头就找秦相商量一下,想必秦相也愿意见到此事。” 王莽点点头:“是,陛下,臣请告退。” “嗯。” 李乾点点头,待王莽刚刚站起身,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王宗伯,朕之前在京城中时,多见有胡人等蛮夷归附我大乾。” “这本是好事,然而蛮夷狡鄙,不通礼仪教化,也不懂我大乾文字,朝廷想与他们沟通,也没办法。” 王莽身形一顿。 李乾又接着道:“这些日子朕思来想去,觉得必须要纠正此乱象了。” “所以朕欲设一四夷馆,负责接待一些归附的蛮夷,同时从翰林院中抽调翰林进入其中,负责翻译那些蛮夷的语言。” 他顿了顿,感慨道:“等精通了那些蛮夷的语言,日后再有什么出使、接待的差事,也得让他们一起负责了,最起码能省不少事儿。” “朕看这个四夷馆,就可以交给礼部来提督,和主客司在一块,也方便办事儿嘛。” 王莽一怔,急忙躬身道:“是,陛下,臣遵旨。” “当然,不是现在就做。”李乾笑着伸手,示意王莽起身:“最起码也得先忙完了这阵子。” “是,陛下。”王莽应道。 就算李乾不说,他现在也不回去做这件事儿的。 要是今天他进了宫,转头就弄了个四夷馆,那蔡京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事儿,还得缓缓。 不过即便如此,王莽走的时候还是美滋滋的。 不光把蔡京吩咐下来的麻烦事儿甩开了,而且还让礼部平白得了一个差事。 陛下这人不赖,能处。 要知道,鸿胪寺和礼部之间对于外交权的争夺向来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如今若是礼部多了这么一个四夷馆,那必将在这场争端之中占得上风。 王莽美滋滋地走了,李乾在小书房中却陷入了沉思。 蔡京咋呼的这事儿不简单,必须要好好应对才行…… 翌日,小书房中,秦桧一身大红官袍,头戴正坐在椅子上,笑着和李乾商讨近些日子的奏章。 “陛下,这已经不仅是普通的匪类了,此人自号‘混山王’,已经自立为王,起兵造反了,必须要尽快发动兵马,将其剿灭才行。” 秦桧望着前方的一封奏章,无奈道:“切不可再行招抚之策,养虎为患了。” 李乾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退,连命都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造反呢?” 秦桧就像非常认同一般,也感慨着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只要能吃饱了饭,哪个百姓愿意做这种事?” 接着他话音一转:“只不过除了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这世上还有许多有野心之辈,这些人煽动、裹挟百姓,满足私欲。” “这‘混山王’便是如此之人。” 他正色道:“之前兴安县县衙已经对山上百姓发了告示,只要下山归田,过往一切将不再追究,而且减免明年的赋税。” “前几日那边有消息传来,已经有百姓偷偷跑下山,自己回家了。” “可那自号混山王的贼人却依旧紧闭寨门,不许反贼……百姓下山,而是自己在那山寨中作威作福。” “此种贼人,若不快速清缴,最终受害的还是被他欺压的那些无辜百姓百姓。” 李乾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剿吧,不过兴安县的知县要换一换。” 他面色沉静地道:“这种能把百姓逼反的县官,等他们下山后说不定又会再去报复。” “把他换到别处去,这山上的匪徒,可能不用剿就没了。” 秦桧一怔,随即赞叹道:“陛下思虑周全,臣万不能及也。” 他又接着拿出下一封奏章,笑着道:“陛下,您再看这份奏章……” 直到说完最后一封,秦桧这才笑着感慨道:“陛下当真英才天授。” “近些日子以来,陛下对于奏章之事越来越娴熟,就连臣这等与奏章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人,都不得不叹服。” 李乾闻言,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受到秦桧的夸赞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难不成这阵子和他讨论奏章的次数太多,被他影响,和他的风格越来越像了? 李乾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笑着道:“朕也不过中人之姿罢了,秦相才是大乾的中流砥柱。”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秦桧望见这一幕,轻笑着道:“陛下前几日所批阅的奏章,在臣看来都是极为合适的。” “臣今日没什么事了,臣请告退。” 他说着就要起身,但却被李乾伸手拦住了:“秦相且慢。” 李乾呵呵地笑着道:“其实朕也觉得自己这阵子处理奏章越来越娴熟,前几日看奏章的时候,更是有了个不错的想法,今天还得让秦相帮忙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 秦桧面上神色还有些诚惶诚恐,像模像样:“臣也不过是片面地、狭隘地对陛下深谋远虑的思想做一些微不足道和假设性、猜测性的……” “咳咳。”李乾拄着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打断了秦桧念咒:“秦相,朕有个关于会试考官人选的想法,要同你商量商量。” “考官?”秦桧有些疑惑,小心地提醒道:“陛下,为了防止消息外泄,会试考官向来都是在年后选出。” “不错。” 李乾点点头,神色郑重地道:“但什么事都是及早不及晚,在年关之前就尽快定下,总比年后急急忙忙要好得多。” 没给秦桧说话的机会,李乾接着道:“秦相,其实今日朕来找你也是有原因的。” “朕觉得,你最适合担任这主考官之职了。” “臣……”秦桧的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分。 “就是你。” 李乾面色郑重,直视着秦桧:“秦相,你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在士林举子中深得人心,也是朕最信任的人。” “朕要钦点你为今科会试的主考官。” “这……” 秦桧并没有被这巨大的惊喜和诱惑冲昏头脑,他顿了片刻后,才为难地道:“为陛下分忧,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只是臣乃上一科会试的主考,今科再担任主考的话,就是连任会试主考官了,恐怕……” “无妨。” 李乾笑着摇摇头,负手从桌案后走出来:“秦相,连任主考官,也算不得什么。你是朕钦点的主考官,朕定然会支持你的。” “陛下……” 秦桧虽然很心动,但还是婉言拒绝道:“今年臣的一个五服内的子侄要参加会试,就算为了回避,臣也不能担任这会试主考官。” “秦相的子侄啊……” 李乾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秦相劳苦功高,兢兢业业地帮朕处理朝政。” “朕不如就点秦相的这个子侄为今科的状元如何?” 秦桧嘴角哆嗦了一下,急忙拱手回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待臣如此恩厚,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只是臣那子侄不过中人之姿,连会试都不见得能考中,更何况殿试?” “臣知道他是断无状元之才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可为了臣徇私啊!” “秦相这话就太谦虚了,对你那子侄何其不公平?” 李乾无奈地感慨道:“人家当宰相,都是拼了命地提拔亲人,你倒好,这像个什么样子?”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秦桧的肩膀:“秦相啊,你说这朝廷中的官,若是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关照,都不在乎,又怎么能要求他们在乎这天下的百姓呢?” 秦桧的身板被李乾拍的颤了颤,他虽然不明白皇帝陛下今天好像有点不正常,但越是如此,他就越小心谨慎…… 就越要把真实想法反过来说。 “陛下,请容臣说一句,此言差矣。” 他抬起头,正色道:“若每个朝廷的官员都将提拔亲近,纵容私情作为理所应当的事,那其他百姓该怎么办?” “那些家中没有官员的百姓,难道就该被他们踩在脚下吗?” 李乾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没想到这货还有这种认识? 秦桧感慨着道:“不管别人如何,臣是不敢这么做的。至于族中的那些子侄后辈们,有臣在的时候,臣会限制着他们,等臣不在了,他们就是想违反朝廷法度,也做不到了。” 李乾笑着摇摇头道:“有你这么个公正严明的长辈,你们家里人指不定多少怨言呢。” “只要天下百姓无怨言,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怨言都无妨。”秦桧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般。 李乾目中闪过一抹感慨,他都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不过拉扯了这么半天,不管秦桧是装的还是演的,估计他都不如之前清醒了。 既然如此,也该展现自己的真实目的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乾:朕要把这门亲事搅黄了! 李乾点点头,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主要还不是这个,因为王华这个名字……让李乾一下子联想到了一个名人。 这不会是那个状元,王阳明的爹吧? “对了,那个王华究竟是哪里人?”李乾虽然心中无比震惊,但面上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听说是越国那边的大族,句章、余姚什么地方……” 郑冠摇了摇头:“此人的文章确实是厉害的很,我绝对不如,还有许多厉害的举人都要来应考,崔元翰、张孝祥、柳公权……” 李乾眼睛越来越亮,之前没怎么了解,没想到举人里还有这么多大牛? “都是朕的……” “怎么了?李兄?”回过神来,李乾眼前出现的却是郑冠的疑惑的脸庞。 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李乾便笑着道:“我是想,不管厉害的举人再怎么多,以郑兄之才学,考过会试定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郑冠苦笑着摇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这些普通人有时候就是为了给人家凑数、做垫脚石的。” 李乾有些无语,心说我倒是普通家庭,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房子稍微大了点儿而已。 但你一个荥阳郑家出身的人,还有个致仕侍郎做侄子,你有啥普通的?? “郑兄说笑了吧?”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郑兄能中得经魁,这学识要过会试定然没问题。” “学识上我自然自信无碍,只是听说这次会试却不简单。” 郑冠摇摇头:“难道李兄之前没听说过吗,要是不投到什么大官的门下,就别想中进士……” 李乾眼神微凝,笑着问道:“这话倒是奇了怪了,这考生不都是天子门生吗?” “就算最后中了进士,也只是要认座主、房师而已,现在还有提前投递一说。” “那是自然。” 郑冠叹了口气,无奈道:“按理说,就算李兄你今年没想考会试,也该听说过才对。” “要过这会考,最上等的就是有门路的,能提前进朝中几位大人的后门,把文章递给人家,等大人们熟悉了你的文风,能在卷轶浩繁的考卷中认出你的卷子,那你就能被取了。” “此乃‘行卷’。” “除了‘行卷’之外,也能同大人们约定一句话,到时候加在文章里,等考官大人见到这句话,就知道这是你的卷子,自然也会取了,不过一般来说,后面这种要比前面的贵一些。” 李乾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他早就知道有这种风气。 “不过虽然这价格繁巨,但还是有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天天跑到那些人后门去寻机钻营。”郑冠面色愤愤,显然是很看不起那种人。 李乾轻轻皱了皱眉头:“郑兄,我记得朝廷每年的会试主考都是随机定下的,那些人怎么能这么准确地认上门儿?” 郑冠嗤笑一声,端起茶水灌了一口:“李兄,你这就太天真了,说是随机定下,可都是按年份儿轮着来的。会试主考官只能由左右宰相、左右仆射中的一人担任,这四个人自然是轮着来,一人一次。” 他解释道:“上次穆宗二十二年戊辰科时,秦相刚刚接替相位不久,而前面三个人又都轮过一遍了,自然是他任的主考官,那一科杏榜上的人也都算是他的门生。” 乡试秋闱时放榜桂子飘香,是以最后的举人榜也有个文雅的称呼:桂榜,而会试春闱放榜时却是杏花开时,就被成为杏榜,这些都文雅无比,说明文人们还守着最后的底线。 但是当到了最后殿试放榜的时候,文人们就已经要急不可耐,再也顾不得这些罗里吧嗦的了。 直接以一个“金榜”的名字,概括了所有。 桂、杏、金,多么前后不搭的三个字?大概也代表了文人们的三个心理阶段…… 郑冠却不知道李乾的这些心理活动,他继续讲解道:“如今秦相也轮过一次了,自然又该重新开始。其他三位中,和珅轮过一次,严嵩和蔡京都轮过三次。” 他无奈道:“若只是粗通此道的人,定然不清楚其中关系,他们只知道秦相不能连续担任主考官,所以这次的考官或许会给次数较少的和大人来。” “但只要是稍稍研究过的人都知道,另一位的蔡京却年资最长,乃是英宗十五年丙戌科的进士,担任仆射之位也要比另外两人更早一些。” “按照规矩和惯例,这次却该由他来任主考了。” “四个人选之中,只有蔡京蔡大人的名声算是最好的,所以这次有许多往年没来的举人,都准备赶来京城应考。” 李乾闻言倒是大为惊奇,忍不住放下茶杯:“蔡京那个绿……律法精通的老大人,名声居然要比另外三个还好?” “那是自然。”郑冠虽然好奇李乾为何要用这么一个前缀,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而是所有举人们的共识。” “另外三人里,和珅和大人是个死要钱的架势,你不给够明晃晃的金银,那真是不好中的,所以他的名声也最臭。” “严嵩严相就稍稍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最喜欢的不是金银,而是各种文玩,字画之类的东西,而且最好还是要通过他儿子送。不过这文玩字画、珍奇古物要文雅一点,所以严相也更招举人们喜欢一点。” 李乾轻轻点头,这两人就是一个性质,都是死要钱,就这还得分出个上下高低?就因为一个是“俗贪”,一个是“雅贪”? 真不知品评这个的人是怎么想的。 郑冠继续解释道:“而秦桧秦相,这位不怎么喜欢钱,也不喜欢别的什么东西,但他对门生的要求却很是严苛。” “之前他还不是右相的时候,曾担任过乡试考官,那时候他都要求他的门生无条件的听从他的话,全心全意为他做事。同时他秦相也会保证那人的官职前途。” “这本来就很遭人诟病,大家考科举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而来,谁愿意只给别人做傀儡,当个提线木偶?”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还有几分不解:“但就是如此,还有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真是让人想不通。” 李乾却笑着道:“如郑兄这般品行高洁的人,为了胸中抱负、为了家国而来。” “但还有些人考科举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对那些人来说,这位秦相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郑冠叹了口气:“可能如此吧,但对我来说,最好的还是这位蔡京,蔡大人。” “他同样不怎么要人送钱,只是喜欢一些浑然天成的奇石而已,就算没有也无所谓。而且蔡京对门生虽同样有约束,但他的约束却要比秦相轻的多。” “此外还有许多人说,与蔡大人交往如沐春风,当他的门生就像是与朋友相交,没有那种面对座主时的压力……” 李乾微微点头,蔡京或许就是这种风格:“那郑兄若是去找蔡京,走通门路,这次中进士岂不是易如反掌?” 郑冠却无奈摇摇头:“李兄,你想的太简单了。” “那宋乔年可是和蔡京有姻亲关系,那天我在鹿鸣宴上得罪了宋乔年,让他拂袖而去,蔡京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所以我才说,今科春闱恐怕无望了。” 李乾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让他感觉难受的不仅是郑冠这一个人,而是其他千千万万的考生。 考个会试还得被这几个王八蛋筛一遍? 如此一来,选上来的还不都是性格圆滑,阿谀奉承的人? 之前郑冠说的那几个人又怎么办? 如包拯,以他的性格,会去蔡京那里跑关系吗?要是取不上,岂不是白白放走了这么个人才?? 朕的大黑脸,就这么没了? 李乾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下心情,不解地望着郑冠:“难不成不讨好考官,就不能过这春闱了?” “若是籍籍无名之人,文章写的又好,自然就可以。” 郑冠无奈地回道:“可要是有点名气,这几个人一般就会提前招揽,若你不答应,那就麻烦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种人,但一般只要有硬骨头,就会被当年的考官打压,只能落榜,然后灰溜溜地回去……”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听了之后也是一阵牙疼。 他其实对这样的事儿也有所预感,但当这种事儿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时,李乾还是有些震惊。 他知道前世也有这样的事儿,这打压之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不让你中,任你有惊天的本事和才能,就是中不了。 著名的戏曲家、文学家汤显祖,就是写《牡丹亭》、《南柯记》的那位大才子,年轻时便已经名动天下。 当时的首辅张居正曾为了让儿子们中进士,就想找几个有才学、有名望的人唱和陪衬,汤显祖就是他选中的人之一。 只不过汤显祖并没有屈服于这位首辅的威势,坚定拒绝了这事儿。 如此一来,虽然名节保全,但代价也很严重。 在后来张居正当权的那些年中,竟无一人敢取汤显祖,他就这么一直落第,而当时屈从于张居正的沈懋学却高中了状元,这就是差距。 所谓的才学、名望,还是要屈从于权力的。 郑冠见李乾陷入了沉思,也轻轻叹了口气:“李兄,要么这次我根本不报希望呢,得罪了这些人,考了也是白考。” “我看还不如早早回去呢。” 李乾回过神来,强笑着道:“不管如何,郑兄还是试试的好。” “你们郑家家大业大,在朝里又有面子,不过杏榜上一个名额而已,想必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郑冠叹了口气:“这谁知道啊?郑家的招牌也得看什么时候儿,以前朝中有人的时候自然好用,现在嘛……早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他轻轻摇摇头:“这阵子郑家说话的分量不够,族里还有人打起了歪主意,我有个老哥哥还想把孙女送给人家做妾……” 李乾还有些不解,郑家竟然也会这样。 出于礼貌,他没问具体怎么回事儿,可郑冠反倒像是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拍着桌子道:“简直就是败坏名声,我们郑家的嫡女怎么能给人去做小妾呢?当真是……不知所谓!” 说到最后,他脸色还有些涨红。 李乾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郑家想和朝中哪个大臣联姻?” 郑冠神色复杂地道:“唐国公,李渊。” “什么?” 李乾一惊,下意识捏紧了衣袖:“竟然是这老……老……老国公?” 感受着郑冠诧异的眼神,他急忙改口道:“他是不是有点太老了?” 郑冠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不是他,是他的国公府的世子,李建成。” “不过据说唐国公也很有诚意,他对我郑家许诺,日后若两人有孩子出生,必然会让那孩子做国公府的世孙。” “所以即便是做妾,族里还是有不少人同意了。” 李乾一下子反应过来,李建成的老婆……郑家……莫不是郑观音? 要是李渊借着这个姻亲,和荥阳郑家搭上了线……李乾想想就头大。 别看在郑冠的口中,郑家如此不堪,可李乾却不会信这小子的凡尔赛。 郑家在朝中文武都有人,更何况之前致仕的那些郑家官员,都有很大的人脉网。 而且这些都是其次,郑家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世家,他们是一个诸侯国,有名正言顺的军队和领土! 李渊若是得到这等臂助…… 李乾觉得自己屁股下的皇位又虚了几分。 而且,荥阳郑家把嫡女嫁给李建成,也未必没有提前投资,想要李渊登大位的心思。 想想就知道,李渊要是做了皇帝,李建成就是太子,李建成的儿子就有机会继承皇位…… 李乾紧皱着眉头。 不行,这事儿必须得给他搅黄了。 郑冠咕咚咕咚地灌着杯中的茶水,就仿佛那是消愁的美酒一般。 “唉,今日说的太多,让李兄见笑了。” 郑冠随意地用袖子抹干嘴边的茶水,起身拱手道:“今日蹭了李兄一顿饭,改日李兄要是有功夫,找我讨回来就是。” 他又恢复了来时的洒脱:“我就住在亲仁坊的郑府,李兄哪天去都行,今日就先告辞,不多打扰了。” 李乾也轻轻一笑:“你我投缘,一见如故,自然是畅所欲言,这有什么可笑的?今天就算了,改日一定去叨扰郑兄。” 他也报出了老太监在京城中的外宅,又嘱咐了郑冠,以后要是遇到包拯什么人,可以去找他一起。 同郑冠分开之后,李乾心事重重,再也没心思在外面闲逛,而是一路回到了皇宫。 今天本来是出去散散心,顺便庆祝一下前段时间,谣言之战的胜利。 可没想到经郑冠这么一说,李乾才意识到眼前还有难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会试。 如今距会试只有短短不到几个月,会试中的那些人更是让李乾馋的流口水,这都是国家的栋梁啊。 王华,这位显然是重量级人物,而且买一送一。 这位的儿子叫王守仁,又叫王阳明,就是那位完成了“立德、立功、立言”的,最后一位圣人。 买一个王华,送一个王阳明,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再赚的买卖了。 包拯,这位黑脸哥就不用说了,绝对的猛人,李乾正需要这样的汉子,来帮自己扫一扫那些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 柳公权,颜筋柳骨说的就是他,柳公权和颜真卿齐名,而且同样是个有气节,性格正直的人。 张孝祥,也是个有气节,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前世是南宋的大忠臣,还被秦桧陷害过。 众所周知的是,一个人对大送越忠心,到最后他的下场就越惨,这位一生被贬官好几次,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 但在眼下的大乾,这些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通过会试。 但唯独在会试这道程序上,李乾是不太有插手空间的。 这方面,大乾的规定很清楚。 会试考题,是礼部和主考官共同拟定好几个,然后交给皇帝圈定一个。 也就是说,李乾只能在现有的结果中选,而不能主动去填空。 他这个皇帝对会试的影响也只能体现在这里。 此外,什么监考,什么阅卷,什么定名次……李乾几乎都没理由插手。 而按照惯例,通过会试的称为贡士,贡士可以在一个月后参加殿试,而殿试一般是不黜落考生的,所有参加考试的贡士都能通过,称为进士,或者被赐同进士出身。 也就是说,李乾几乎无法改变进士的人选,因为结果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政事堂中,李乾半躺在软塌上,双手枕在脑后,凝望着窗外的阳光。 此刻天气已经有些森凉,镶着黄铜片的木窗半掩着,阳光透过模糊的窗纸,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初冬带着微微凉意的风吹进来,令人头脑清醒了些许。 按照规矩的话,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还是蔡京。 也就是说,就算那些人通过了会试,他们和蔡京之间也要被打上一个门生和座主的标签,李乾不是很能接受。 这都是自己园子里的菜,怎么能和蔡京打上关系呢? 不过对文官们来说,门生座主之说也是绕不开的关系,就算没有蔡京,他们也要和别的考官扯上这层关系。 真要这么说的话,蔡京又是个合适的人,毕竟这位是老绿帽王了。 但关键是,要怎样让蔡京把这些人都取了? 李乾穿着一身顺滑软绵的黄绸薄棉衣,躺在赤黄色的软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心里就是没个主意。 “陛下?” 吕雉端着一碗冒着热腾腾白气的羹汤走进来,正巧望见皇帝陛下如此状况,还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您这是怎么了?也不关上窗子?” 她将手中的绿玉盘和汤碗放在软榻旁的矮桌上,用白绸帕子稍稍抹了抹素手,向窗边走去。 “不用关,开着更凉快。”李乾开口阻止道。 他坐起身来,双手揣在袖子里,好奇地望着吕雉带过来的这碗汤,模样活像个村口的小老头:“娥姁,这是什么?” “这是银耳蜜茶。” 吕雉从后方款款走过来,俏面上带着轻盈的笑意:“陛下,如今入了冬,天气干燥,肺中不适增多,银耳润肺,蜂蜜更是能提神醒脑,滋润身体。” 李乾顺势倚在坐过来的吕雉身上,微微点头。 吕雉轻笑着端过青玉碗,拿起青玉的调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嗯……味道还行。”李乾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继续往吕雉温暖的怀中拱了拱。 “啊呀~”吕雉却一声娇呼,被挤了一下,差点把汤洒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下坐姿,让李乾靠的更舒适,又舀起一勺送进他嘴里:“陛下,您慢点。” 李乾一边喝,一边问道:“娥姁,朕最近遇到个难题,要问问你的想法。” “妾身定然知无不言。”吕雉玉手持羹,一边给李乾喂着汤,一边温声回道。 李乾皱着眉头,将今日听来的,关于春闱和那些进士们的事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蔡京把这些人都取中?” “也不用很高的名次,只要他们能过了春闱,殿试时的名次都是由朕来定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吕雉却是有些惊奇:“陛下是如何知道,这些人都是有本事、可堪一用的人呢?” 话刚出口,她又稍稍惊呼一声:“妾身差点忘了,陛下可是对很多大臣都很了解。” “难道陛下也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李乾笑了笑:“只是知道一点。” “陛下太谦虚了。” 吕雉刚放下汤碗,轻笑道:“陛下洞烛靡遗,料事如神。连他们的私下里做的勾当都一清二楚,若您都是只知道一点,那天下真没有人了解那些人了。” “别说这个,快替朕想想办法。”小老头李乾终于从拿出揣在袖子里的双手,笑着拧了一把吕雉光滑柔嫩的脸蛋。 方才在外面被凉风吹了一阵,显然有些凉丝丝的,但却没有一点干燥的迹象,依旧滑润如玉。 吕雉俏脸微微一红:“陛下,您也太高看妾身了,您都没办法的事,妾身又怎么有办法呢?” “而且您想要提拔的那些人,定不能让蔡京知道,否则他必然会从中作梗。” “不错。” 李乾面色沉凝地点点头:“以如今的局势,就算没事儿他也可能给朕找点事儿,要是还被他抓到小辫子,这老贼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要么拿着那些人要挟朕,要么就直接将那些人黜落。” 吕雉也点点头,抱着李乾的胳膊,温声道:“陛下,就不能换个考官吗?就算是文官们的惯例,也不是不能改吧?” 李乾叹着气摇摇头:“很难,一是破坏惯例,会让文官们下意识反对。” “二是现在根本无人可改。” “本来有资格担任主考的只有四人,可秦桧是上一科春闱的主考,由于会试主考不能连任,那就只剩下三人。” 他一脸无奈地道:“但和珅与严嵩如今都在荥阳与汴州赈灾!” “娥姁你不妨想想,朕若要做成这事,既得破坏惯例,取消了蔡京的主考,又要中断他们赈灾的差事,把其中一人召回京。” “这其中的阻力,实在太大了。” 吕雉闻言也有些沉重地点点头:“此事难就难在如何了无痕迹地让蔡京取了那些人。” “可按照陛下所说,其中有人也是身具傲骨的,这种人万一被蔡京看上了出手招揽不成,反而打压,那就没办法了。” 她思索了片刻,美眸微亮:“陛下,妾身记得,会试中不是还有一个副考官吗?还有内监视官、提调官……” 李乾皱眉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思路,但希望不大。” 按照往年惯例,副考官都是从翰林院选一词臣担任。 但后来翰林院渐渐衰落,这个副考官就渐渐改为从六部侍郎中选择了。 蔡京可是尚书仆射,无论这个副主考是谁,恐怕都会卖他几分面子的。 至于内监视官,提调官等,虽名为监察主考是否徇私,可实际上……他们敢监察吗? 这两个职位早就形同虚设了。 “副考官无论是话语权,还是实权,都无法和主考官相比。” 李乾轻轻摇摇头:“朕还得再去问问,今年大概由谁担任副考官。” 这副考官的人选就比较佛系了,六部一共十二个侍郎,人选比主考官更多,也更加的混乱无序。 听说往年大家都是竞争上岗,也不知道今年谁的希望比较大。 吕雉也点点头,帮李乾揉捏着肌肉放松,温声道:“不管如何,陛下若是还去京城中转,不妨多观察观察那些举子。” “上边不知该怎么解决,万一能从下面寻到方法呢?” 李乾一怔,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似乎也是一条路。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李乾:蔡京好啊!他好就好在…… 李乾又坐回座位上,看秦桧的表情似乎也越来越欣赏:“秦相,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这么奉公,有一颗赤诚的忠心,愿意替朕分忧,大乾岂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事儿?” 秦桧谦虚地一拱手:“陛下,臣也不过是仰仗陛下圣恩罢了,只要陛下差遣,臣定在所不辞。” 李乾闻言,笑呵呵地摆摆手:“差遣倒算不上,朕倒是有另一桩好事要给你。” 他感慨地道:“也就是秦相你了,换了其他人,朕连说都不会说。” 见皇帝陛下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秦桧不由心头一跳。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话套住了,想直接拒绝也不行。 李乾轻笑着道:“秦相,你不能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实在可惜,既然如此,那朕只能选一个中书侍郎,来担任会试的副考官了。” 秦桧闻言一怔,下意识要回绝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李乾还在感慨:“可惜啊,要是秦相也担任了主考官,你们一主一副,朕才能完全对这会试放心啊。” “陛下……” 秦桧面容有几分沉重:“按惯例来说,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应当是蔡京蔡大人,难道陛下对蔡大人不放心吗?” 李乾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不放心。” “蔡卿家这个人是个非常好,他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一人就能把尚书省六部的杂乱之事理的得心应手,从不给朕弄什么大麻烦。” “而且他持身以俭,从不贪赃枉法,更不滥用私权在亲近族人身上,此外还长于提拔后进学子……” 秦桧听的满头大汗,心说皇帝陛下这是有多烦蔡京啊? “以上这些,还都不是最好的。” 李乾说了大半天,才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蔡卿家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广结人脉,无论是大乾朝野,还是诸侯国中,都有蔡卿家的好友。” 他感慨着道:“有这么一个正臣在,朝廷办事儿能省去多少心思,减却多少麻烦啊?” 秦桧点点头,表示认可:“陛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蔡大人当真是一大干臣,有许多与诸侯国相交接的事,没了蔡大人还真是不行呢。” 这个时候不上眼药,还等啥时候? 李乾点点头:“嗯,正是因此,朕才有点犹豫。” 他有些忧心地道:“蔡大人与朋友相交,待人赤诚坦荡,乃是十足的君子。这在任何地方都好,但唯独在这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上……不太好。” 秦桧一怔,瞬间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广结好友,待人以诚,这不就是说,蔡京有可能和别人暗通款曲,在会试里搞东搞西吗? 秦桧暗暗赞叹李乾的眼光,陛下,您看的真是太准了。 其实,从前有新皇登基的时候,大臣都会避免在会试中搞猫腻。 新皇帝登基,头一次会试和殿试,他必然会很新鲜,也比较重视,这时候还想在里面搞事情,被发现的风险定会大大增加。 你要搞,也得等头一次会试之后,皇帝陛下没了新鲜感再来啊! 只是这个潜规则在后来就被慢慢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贪欲。 轮到别人的时候都搞,就你不搞,那你不吃亏? 会试三年一考,按照理论,四个主考官要十二年才能轮一次,就算实际操作中要六年或者九年轮一次,那也足够久的了。 你这次不搞,你就确定六年、九年之后,你还在这个位置上? 主考官尚且如此,更别提副考官了,他们不确定性比主考官更大,连位置都是在一众竞争对手中血淋淋地杀出来的,不搞行吗?谁愿意? 退一步说,就算三年后,六年后、九年后你还能争取到,那结果能一样吗? 在官场这种论年资的地方,提前三年考出进士来,就能多经一次考评,就能多熬三年资历。 到时候人家的门生都是办公室主任了,你的门生刚考进去还是科员,那能一样吗? 所以,一开始有人犯规之后,渐渐地搞小动作的人也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事情泄露,然后出事儿的,只是会试的诱惑实在太大,官员们忍不住啊! 曾有人说肉食者鄙,没有长远的目光,其实不完全对。 或许就是这些肉食者的目光太长远了,看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利益,然后被这利益迷住了双眼…… 秦桧要避开会试的主考,或许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蔡京倒霉,刚好轮到皇帝登基后的头一次会试,而且照眼下这情况,皇帝陛下明显是盯上了会试,而且好像真的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时候再蹚进去……不见得是好事儿。 只是眼下他都这么说了,又该怎么拒绝呢? 李乾见秦桧陷入了沉思,也没打扰他,而是坐在桌后静静地品着杯中茶水。 “陛下。” 秦桧突然抬起头,皱眉道:“臣有心为陛下分忧,只是此事恐怕不会有那么简单。” 李乾心中一动:“秦相有什么难处吗?” 秦桧谨慎地纠正道:“陛下,并非臣有难处,而是其他人可能有难处。” “会试副考官之职,近年来都是由尚书六部的侍郎来担任,如今若改为中书省的侍郎,恐怕他们会有许多怨言。”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自然不是直接改为中书侍郎,而是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一同参与到副考官的选拔中去。” “大家同为侍郎,总不可能年年都只有他们能参选,而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同僚干看着吧?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样一来,六部侍郎们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又不是完全剥离了他们的希望,只是又加了四个人而已,你们都十二个人,不要太刻薄,太抠门嘛。 当然,至于怎么选……活动解释权终归皇帝和右相所有。 秦桧有些牙疼:“陛下,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李乾呵呵一笑:“秦相,不用太担心。” “难道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他们就不想担任副考官吗?” “这……”秦桧刚要出口的话再次憋了回去。 用屁股思考都知道,他们肯定想! 能平白得半数的进士作为门生,这种好事儿谁不想? 也别扯什么害怕出事儿之类的话,就算能看清处其中的风险,可这么大的好处摆在眼前,谁又愿意忽视呢? 他秦桧听到主考官时,脑子都顿了一下,要不是连任考官的阻力实在太大,他定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如今那些侍郎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沉思中的秦桧。 能分好处的时候,自然是好上司,可要是挡着了下属的路,那人家认不认你就两说了。 秦桧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拱手回道:“陛下,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和他们说这件事。”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好。” “秦相你大可放心,此事是朕同你说的,若真有什么意外,只要牵涉不大,就不会波及太广。” 就算真出了事儿,只要你派过去的侍郎不犯糊涂,不太过分,就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秦桧眉头一动,好似心中有了底,当即躬身回道:“臣谢陛下。” 李乾点点头:“还有门下省那边,如今严相不在,你也代劳同两个门下侍郎说了吧,让他们准备准备。” 秦桧面色又是一苦,显然知道了李乾的用意。 不过有了方才那句话,他还是点点头应下:“陛下,臣明白了。” “好。”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朕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秦相慢走。” “是,陛下。”秦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小书房。 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里出来,两人分别坐到了李乾左右。 “陛下,这事能成吗?” 吕雉有些忧心地道:“不管如何,尚书省可是有十二个侍郎,如果他们真的齐心协力,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人可能争不过。” 李乾也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别看他方才说的轻松,可这事情已经不仅是一科的副考官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六部侍郎们的整体利益。 这次搞这么一出,以后成了成例怎么办?六部侍郎本来人就多,三年一次,十二个人竞争上岗,这多不容易? 可如今又要加塞四个,岂不是更难了?人家肯定不愿意的。 李乾沉重地道:“朕知道六部的侍郎们不会轻易接受,所以才让秦相先站出去,看看情况如何。” 武媚娘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臻首:“陛下,就算这次的副考官真的是中书侍郎,在考房中也不见得能压得过蔡京。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枕着双手倒在椅背上:“所以说此事难啊……” ~~ 另一边,出了小书房的秦桧也并未多留,而是一路赶回了文渊阁。 “秦相。” “秦相……” 一路所遇到的吏员都纷纷躬身行礼,秦桧只是轻轻点头,就从他们身边走过。 二楼的值房中,窗户紧闭,精细的银丝碳在炭盆中缓缓燃烧,释放着熊熊热意。 秦禧一身棉袍,正在帮着秦桧整理文书,见秦桧回来,面色一喜,指着桌上的一只食盒道:“父亲,方才光禄寺又送了鱼来,只不过把鲥鱼换成鲻鱼了。” 秦桧爱吃鱼,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鲥鱼? 不过鲻鱼也只是比鲥鱼稍稍差了几分而已,这玩意儿同样是进贡到宫里的贡品,只不过鲥鱼大多在夏天产,而鲻鱼则在冬天。 秦桧打开桌上的食盒,只是草草吃了两口,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玉箸:“拿下去吧。” “是。”秦禧有些疑惑地应了声。 秦桧突然又道:“顺便将请两位侍郎请来。” “是,父亲。”秦禧端着鱼快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值房的门被打开,两个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走了进来。 “秦相。”为首之人胡子有些花白,面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这是中书左侍郎,王次翁。 另一人则是一脸方正,胡须短浅,面色发黄,他是中书右侍郎,万俟卨(moqixiè)。 “秦相。”万俟卨也跟着行礼。 秦桧面上展露出一抹笑意:“近些日子天越来越冷,家里的炭都点起来吗?可要记着在房里摆上水盆,莫要中了煤毒。” 此煤毒非彼梅毒,而是指的煤气中毒。 每年京城中几乎都有中煤毒而死的人,这些人多半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达官贵人。 百姓家的房子密封性不怎么样,有时候还呼呼漏风,这样的房子自然没什么中毒的风险,只是贵人家里的房子就不一样了,密封性好,很容易中毒。 而秦桧说的在房间里摆水盆,则是《急救方》中记载的预防办法:“房中置水一盆,并使窗户有透气处,则煤炭虽臭,不能为害矣。” 当然,若李乾在这里,可能还会帮他指出其中的错误来。 煤气中毒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一氧化碳不溶于水,摆水盆一般是没用的,反倒是让窗户有透气处管用。 至于王次翁和万俟卨两个人,自然是把秦桧的话奉为圭臬,纷纷笑着道:“秦相放心,家里早就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秦桧笑了笑,接着道:“方才我去紫微殿面圣时,又替你们向陛下要来了一个好处。” 这幅“你们占了大便宜”的表情,和方才东暖阁中的李乾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秦桧不是李乾,眼前这两货也不是秦桧。王次翁和万俟卨都是双眼一亮,但前者还是故作无奈地道:“秦相,何必为了我等这么麻烦?” 秦桧笑着摇摇头:“庆曾,你都不问是什么好处?” 万俟卨在一旁笑着补充道:“能惊动秦相的,定然是了不得的好处。” 秦桧轻声笑了笑:“算不上不得了,不过也算不错了。” “这次的差事,是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话一出口,值房内安静了片刻,秦桧可以清晰地听到桌案对面两人稍稍急促的呼吸声。 王次翁手一哆嗦,连茶水都抖出来几滴,万俟卨更是身子下意识前倾了几分:“秦相,果真如此??” 秦桧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第一百八十章 还请蔡仆射团结六部!主持大局! 面对这两人期待又渴望的眼神,秦桧轻笑着道:“自然不假!” “秦相还有工夫拿你开玩笑?”王次翁瞥了一眼万俟卨,语气中还有几分教育的意味。 被他望了这么一眼,万俟卨干笑两声低下头,可在这个关口,又陡然想起副考官的事。 历来会试副考官都是一个人,断没有两个人一起上的道理。 万俟卨双眼微眯,装作不经意地向王次翁那边望了一眼,却没想到王次翁也刚好望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转回头去,个中意味不言而明。 秦桧当然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他轻轻抿了口茶水:“不过这差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虽然陛下那边同意了,但还有六部呢。” “副考官本来是六部侍郎的差事,如今被咱们中书省硬生生地抢来了,人家也未必愿意答应。” 王次翁和万俟闻言,心中刚升起的那些小心思顿时熄灭了。 这差事还说不上十拿九稳呢,现在就搞内讧也太早了。 秦桧一直注意着他们俩人的动作,此刻接着道:“所以,我便请陛下将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一同放进了副考官选拔之中。” “你们同为侍郎,为何尚书六部的侍郎就能参选副考官,你们就不能?” 王次翁和万俟卨闻言,纷纷一怔,后者试探性地问道:“秦相,那这十六个人选的时候……” 秦桧一笑:“陛下已经说了,会倾向于你们两个,你二人中谁的机会更大,谁被支持更多,他就会支持谁。” 王次翁眼前一亮,万俟卨更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见他们俩如此,秦桧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又冷声道:“只不过今科会试的主考官是蔡京,你们可别忘了他?” 万俟卨一怔:“秦相,莫非您是让下官请蔡京帮忙?” 秦桧面色微微一僵:“并非如此。本官只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和蔡京牵扯太深。” “就算最后被选中了副考官,你们也得和蔡京作对,不能与他在会试中同流合污。” 王次翁当即点点头:“秦相,下官明白。” 他朗声道:“蔡京之行为,朝中多有人不齿,如今下官若是做了副考官,定不会让他在会试中贪赃枉法,破坏朝廷的抡才大典。” 万俟卨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不过也是坚定地拱手道:“秦相,下官也定然不会和蔡京同流合污。” 一想就知道,好好的皇帝陛下为何要整这么一出?定然是对蔡京不满了。 要是选上去的官员还和他暗通款曲,那他折腾这些有什么意义? 两人都明白,在成为副考官之前,定然不能表现出和蔡京太亲近的意向来。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茬,两人也知道自家老大和蔡京的关系很差劲,而且前段时间双方还碰了碰,此刻自然不会有搭上蔡京的想法。 至于得罪他,在会试阅卷时会不会有麻烦…… 得罪早就得罪了,双方也不只起过一次冲突了。 在一半门生的诱惑下,蔡京的什么招数、什么麻烦都算不上什么了…… 秦桧见两人的反应,轻轻点了点头:“行了就快去做准备吧,再替我把消息传下去。” “是,秦相。”王次翁和万俟卨同时拱手,缓缓退出了房间。 待两人走后,秦桧又将这消息经中书省发往了门下省和六部,当即在两处引起了轩然大波。 惊喜的是门下省的两个侍郎,而最不满的人就是六部的侍郎了。 “你说好好的,秦桧怎么突然来这一出?” 值房中,两名刑部侍郎,邓洵武和高勋正皱眉望着桌上的一张素竹纸,这上面写着中书省发来的文件。 “不会是假的吧?” 邓洵武已经开始质疑起这件事儿的真实性,他皱眉道:“不管如何,都是中书省派人传的消息,听说已经传遍了门下省和六部。” “这上面有中书省的大印,岂能是假的?而且眼下传的这么广,就算是假的也得变成真的了。” 高勋紧皱着眉头,面色非常难看:“一旦开此先河,以后会试选副考官的时候,岂不是都要带上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侍郎?” 没人会天真地以为,这次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参选了,下次他们就会乖乖自动退出。 到了下次,他们必定还会顺着往上爬。 上次都参与了,这次为何要退出? 所以,这对于六部的侍郎们来说,捍卫的不仅仅是这次的名额,还有以后无数次的,不能开这个口子! 邓洵武幽幽一叹:“还有蔡大人的计划,难道这次要泡汤了?” 经他这么一说,高勋才恍然回过神:“对,还有蔡大人的计划!” 他一把拿起这文书揣进怀里,匆忙站起身,急急火火地向门外走去:“快走,咱们赶紧去蔡府。” 邓洵武摇头一叹,也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出了值房,急匆匆地向楼下走去,但刚下楼梯,迎面就走来了一个身着青色官袍、举止从容的人。 三人装了个对面,都是一怔。 “部堂大人。”对面那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原来是元度先生。”高勋干笑着还了一礼:“先生,我们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邓洵武也点了点头,两人这才离开。 撞见邓洵武和高勋的正是如今的刑部郎中,蔡卞。 他望着两个侍郎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皱…… 邓洵武和高勋两人出了刑部衙门,偌大的天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能见到几个官服下裹着棉袍的宦官和官员匆匆路过。两人顶着微微冷风一路走到皇城南,从含光门出去坐上轿子,直奔蔡府。 冬天的京城明显不如夏天热闹了,夏天时大家都是被热气逼的在家中呆不住,到了冬天,这冷风又将人逼得乖乖的窝在家里。 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木伸张着枝丫,在冷风中摇曳。 蔡府。 书房采用了和皇宫同样的地龙、烟道取暖,即便没有点炭火,也是温暖如春。 书房最中心的“猛虎游山石”散发着浓浓热意,隐隐透出淡淡的红光,这也是这块石头最奇特的地方所在。 蔡京紧皱着眉头,盯着一份文书,其上写的正是中书省传达给门下和六部的消息,言称此次副考官人选要加上中书、门下省的四个侍郎。 看了半天,蔡京才心烦气躁地呼出一口气,啪地一声将这文书拍在桌子上。 近些日子的烦心事太多了,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接二连三地涌过来。 连安排个会试考官都能出意外,今年就这么事事不顺吗?? 蔡京心中的烦躁感异常浓重,只是碍于韩木吕还在书房中,并未发作出来。 户部右侍郎韩木吕面上也带着一抹愁容:“蔡大人,您看过这消息了?” “看过了。”蔡京闷声道。 “若真的如此,那必然要凭空生出许多波折来。”韩木吕无奈道:“而且秦桧平白无故地这样,只怕还有后手。” 蔡京眉头紧锁,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蔡大人,你看过这消息了吗?”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挥舞着一张文书,急乎乎地窜进了书房。 “他看过了。”韩木吕在一旁提醒道。 “我念给你听!”宋乔年面上的焦急掩盖不住,将文书展开在面前就要读。 “我们看过了。”蔡京和韩木吕忍不住提醒道。 只是宋乔年已经进入状态了:“循例,将于明三月举行辛未科会试,会试副考官人选……” 蔡京脸上的肉抽了抽,深吸了口气,但还是没做声,任由宋乔年将文书上的内容念完。 “蔡大人,眼下又该怎么办?” 宋乔年忍不住道:“说是参与选拔,可一旦让那四个侍郎进来,秦桧他们定然还有后招,这副考官之位指不定就是中书侍郎的了。” 韩木吕满脸无奈:“蔡大人都说他看过了,你为何还要再念一遍?” “我……” 宋乔年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如此重要之事,自然要再说一遍……” “行了。” 蔡京叹了口气,厌烦地转过头去,压抑着心中的烦躁,摆手道:“不用纠结这些事……” 可就在此时,书房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邓洵武和高勋急冲冲地闯进来,带进一阵呼啸的冷风,吹的蔡京一哆嗦。 尤其是后者手中还挥舞着一张文书,挺着大嗓门道:“蔡大人,蔡大人,您看过这消息了吗?” 蔡京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烦躁,大怒道:“看过了!” “我看过了!仙民看过了!吕材看过了!我们都看过了!老夫说的还不够详细吗?!” 高勋拿着文书,面容僵硬,一时间怎么也不是:“详细……” 连邓洵武也悄悄向旁边挪了半步,离他远一点。 又一阵冷风从敞开的房门外钻进来,吹在蔡京脸上,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 蔡京望着门口的高勋,轻轻叹了口气:“抱歉,鼎臣,老夫方才失态了。”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招招手道:“进来坐吧。” “是,大人。”高勋有些不自在地走进去,邓洵武在后方帮他掩上了门。 蔡京望着书桌上的文书,轻轻叹了口气:“会试临近,秦桧那贼子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我很是看不清他的后招。” “他定然是为了那些进士门生。” 宋乔年忍不住道:“今年陛下刚登基,这头一科会试本来风险就大,如今他再想分一杯羹,咱们岂不是更被动了?” 蔡京面色沉重:“问题就出在陛下这里。陛下又不傻,怎么会平白同意这秦桧的要求呢?” “秦桧每三天就去见他一次,两人说不定早就勾搭上了。” 宋乔年接着道:“要么是陛下被秦桧迷住了,要么就是那秦桧对陛下许了什么好处……” “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对陛下许一些好处?”韩木吕忍不住道。 “许什么好处?” 蔡京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陛下能看上你什么好处?在会试里许给他几个进士?”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干笑了起来。 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在乎几个进士呢?对他来说,全天下的进士可能都一个样,反正都是给他做官。 他还在乎是谁不成? 韩木吕也干笑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那就再想别的,总之定不能让这事儿成了。” 蔡京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此事关系到尚书六部。” “如今不只是你们不愿意,想必其他几部的侍郎也是不愿意的。” 邓洵武几人同时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蔡京又思索了片刻:“先试着将此文书还回中书省,待实在不行,再从人选上想办法。” 几人轻轻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在大乾朝廷的行政体系中,中书省负责起草诏令,门下省负责审核,尚书省负责执行。 也就是说,他们尚书省就是听命令办事儿的,对于两个上游衙门并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如今中书省的诏令下来,他们也只能稍稍挣扎一下。 蔡京说试着把文书还回去,也只是在安慰几人,他主要还是想在人选上和对方掰掰手腕。 你愿意塞这四个就塞进去,能不能被选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被提名和中选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嘛! “是,大人。”几人同时打起精神,应下声来。 这事儿干系太大,其中牵扯的利益也太多,他们是绝不会放弃的,或者说,尚书六部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韩木吕笑望着蔡京:“蔡大人,如今六部一团散沙,各自为战,如此一来恐被秦桧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您老德高望重,为众人所信服,也只有您能扛起咱们尚书六部的大旗,借着此事,让六部团结在您身边,抵挡秦桧那小人的偷鸡摸狗之为。” 蔡京明显一怔,望向韩木吕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诧异……和惊喜。 宋乔年望见这一幕,急忙拱手高声道:“蔡大人,还请您站出来主持大局!” 邓洵武、高勋两人的反应也不慢,急忙拱手跟上:“还请蔡大人出来主持大局!” 蔡京呵呵笑着,捋着胡子,只觉得糟糕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看来这是众望所归啊!”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咱们移步皇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军压境!会试的内幕! 有了吕雉的建议,李乾就打算在京城中多逛逛,好好和这些远道而来的大宝贝们亲热亲热。 只是这几天下来之后,他却并未遇到几个“梦中人”,只是和郑冠、颜真卿来往了好几次。 冬日渐近,带着寒意的凉风从北方吹拂而来,京城中的天气也渐渐变冷,但即便如此,相比往年都是一个温暖的初冬了。 吴国,扬州,或者叫大乾,扬州。 入了冬之上再,这边的天气也一天天的冷了下来。 禁军们已经不能再穿着单薄的衣服上阵作战了,现在必须要分发棉衣,这在无形中又给大乾禁军的后勤增加了一份压力。 城中心,原先属于吴国郡守的郡守府,现在已经成了禁军将领们驻扎的地方。 “这么铺开一起进攻,未免太过荒谬。” 尉迟恭望着后墙上挂着的地图,皱眉沉声道:“镇江之西,可是有一条运河直通吴都姑苏,其重要程度何须多言?吴国定会严防死守!” “而且有这条运河,他们调兵更是方便,要从渡江攻下镇江,其难度定然不逊色于攻下金陵。” 诸多将领们纷纷认可地点点头,杨林也沉声道:“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在此处渡江,牵制吴国水军的注意力。” “另一方面要派出一路人马,一路东进,攻取崇州、东洲,直到海边,让越国从海上运粮过来。” 将领们沉默了片刻,还是在场的赵匡义忍不住道:“兵部发来的文书上不是说了吗?最好不要从海上运粮!” “即便入了冬,今年的风浪也不会消停,要是在海上遇到吴国的水兵和风浪,到时候粮草飘没了大半,又该如何?” 因为那场‘石梁河之战’的缘故,在场诸多将领对他都有几分轻视,或者说膈应。 只是如今这货负责的是粮草运输,这问题又在他的职权之内,所以没法让他闭上嘴。 但即便如此,尉迟恭还是忍不住道:“赵粮督,你是不是没睡醒?” 赵匡义听到粮督这两个字,黑脸上顿时如抹了一层锅底灰。 更黑了。 原先花前月下,军帐议事的时候,你叫人家赵将军,现在就粮督了是吗? 尉迟恭却不顾他的表情,嗤笑一声接着道:“一到冬天,风浪渐消,此乃吴越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 “陛下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你要是当了真,那不就是还没睡醒吗?” 堂中登时传出一阵哄笑声。 赵匡义的黑脸也燥的黑红黑红的。 他其实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事儿,只不过下意识就像抬抬杠而已。 大家纷纷将此话题略过,就像是讲了个笑话一般,浑不在意。 杨林注意到众多将领的表情,眉头微微一皱:“不管如何,还是让越国先运一部分粮草试试,看看海上是否真的风平浪静。” “这怎么能试?” 尉迟恭转过头,皱眉望向他:“海上运粮,越国的粮船本来就要躲着吴国人走。” “要的便是出其不意地出发,把大军所需的所有粮草运过来。若是再试一试,必然会被吴国察觉!” “若他们的水兵有所警觉,封锁在海上,粮食还怎么运过来?” “那岂不是更好?” 说话的是韩擒虎,他皱眉盯着地图:“吴国的水兵虽然厉害,但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几万,数量并不多。” “要是他们还敢接着分散出去,那咱们就直接强渡长江!”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等一的将领,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怔住,顿时开始发散起思维,思考其中的可能性,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似乎可以啊,也可如兵部发来的文书所说,令衡山、江夏等郡的漕船起运,吴国水军若是得知消息,必然会前往阻拦。” “既要顾忌海上,又要顾忌长江上游,他们的兵力必然不足,然后我等再将禁军沿岸陈兵,只要寻到破绽,就可以直接渡江。” “东进的禁军可以在江阴试着渡江,只要一过江到达延陵,便可一马平川,直扑姑苏城!吴国定然不敢不防!” “哈哈,他们肯定要吓尿了!” “这个法子妙,而且只要把兵力分散开,咱们的粮草压力也能减轻些许……” 杨林和尉迟恭两人听着场中的议论,对视一眼,表情不一。 随后杨林转向帐中诸将开口道:“看来诸位都很是认可此策?” “不错。”韩擒虎点点头,开口道:“若如此分兵,必然损伤最少。” “而且能尽快渡江,吴国人一见我等分兵东进、西进,必然也能猜出我等的意图,只要他们分兵出去,我等就能尝试渡江,令他们自乱阵脚!”杨业也沉声道。 随后,其他诸多将领都一一表示了认可。 “好。” 杨林点点头,扫视一眼堂中诸将:“既然已经定下,那就尽快部署,除夕前,必须过江!” 在场众将齐齐应是。 但既然要分兵,大家就得再讨论出个一二三来。 最后还是决定,由两卫禁军东进,一直攻到东海,接应越国过来的粮草。 另一卫禁军西进,接应漕船。 其余的禁军则开始发散,逼迫吴国的水兵在江面上散开防守。 部署到最后,杨林又转过头,望着这里三个特殊的将领,沉声道:“赵粮督,宇文将军,苏将军,如今大军兵分三路,每一路都有运粮的重任。”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朝廷官员称呼对方时,一般都会叫人家的最高头衔。 宇文化及与苏定方两人虽然兼着粮草督运,但人家本身就是将军,自然要以将军称之。 但赵二身上可没有什么将军的职位,所以叫他一声粮督也算正常。 “我不去东海那边。”赵匡义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宇文化及嗤笑一声:“我去西边,接应朝廷的漕船。” 接应漕船,这个差事肥的滋滋冒油,顺势发一笔不在话下。 苏定方迟疑了片刻,也没和他争,开口应道:“那我就领右威卫一路向东,接应越国的粮船吧。” 越国的粮船只要运过来,那想必也是不错的。 杨林点点头,最后望向赵匡义:“既然如此,赵粮督就继续跟着大军吧,待渡江过后,你便负责同越国商讨陆上运粮之事。” 其实赵匡义本来也没得选,因为其他两人都有自己的禁军,唯独他现在是个光杆的“粮督”,只能跟着大军行动。 他之前那么说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好受一点吧? “苏将军,你向东而行,一定要尽快。” 杨林望着苏定方,郑重地叮嘱道:“禁军的粮草已经不多,而海运的速度又是最快的。” “一定要尽快接来越国的粮草,供应军中。” 苏定方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杨林同他对视一眼,又转头望向宇文化及:“宇文将军,之前曾有消息来报,有楚国的余部不死心,一直想要复国,想要夺回郢都。” “那些人若真能攻下郢都,定然还会继续西进,意图夺走更多领土。” “但如今那些地方都是吴国的,也是朝廷的,可不能让他们再夺走朝廷的土地与城池。” “那是自然。” 宇文化及狞笑道:“他们赶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道道军令传出府邸,城外的大营开始缓缓而动,民夫们穿着略显单薄的麻衣,运着粮草、军械,先行而动…… 大乾京城。 进了十一月,今年已经渐渐到了尾声。 但这个冬天的初雪,却还未到来。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是下层的百姓,这个冬天不太冷,显然就不用花太多钱买炭取暖了。 忧心的也是下面的百姓,要是还不下雪,明年是不是旱年? 粮食的收成又该怎么办? 农耕社会,看天吃饭,当真不是随口一说。 李乾这几天老是在京城里跑,但他却并未注意到这些东西,因为他的关注点,总是放在那些举人身上。 进了十一月,就表示离年关越来越近。 除了距离京城很近的举人,大多数举人还是会在年前就赶到京城,准备会试。 因为往年朝廷有过提前会试的行为,曾好几次将三月的会试提前到了二月,所以大多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早来。 李乾此刻正坐在一架宽阔的马车中,身上套着一件大小恰当的银鼠裘褂子,这是陈乐衣为他量身裁剪而成的,皮裘下面穿着薄薄的黑色棉衣。 与他一起的还有举人郑冠、解元颜真卿和吕布、老太监。 “听说那个包拯真就住在城东的会馆里?”李乾打开车窗,掀开布帘打量了一眼外面的情况,一阵冷风顺着车窗缝隙钻了进来。 自从入了冬之后,他就不喜欢徒步在城里乱逛了,而是喜欢坐着马车或轿子。 “我也是打听到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郑冠靠在温软的虎皮座椅上,无奈摇摇头:“李兄,你怎么就对他那么有兴趣?又不是什么漂亮姑娘?” “哈哈~”李乾轻笑着摇摇头:“要是漂亮姑娘,我还不愿意找他呢。” 另一边,生着一张枣红色国字脸,厚嘴唇,颇有威严的颜真卿也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车窗外的情形。 李乾的这辆马车是老太监让宫中御用监特地打造的,连车窗都是用的半透明暗色琉璃,从车内一眼就能望到外面的情形。 不想看的时候,只需要拉动车窗后的布帘,将其挡住就行。 “听说包拯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风头很盛,颇得朝中大人们的看重。前几日我哥来信的时候还说,包拯经过荥阳的时候,还被严相与和大人邀请过。” 颜真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仿佛他的嗓子最近受过伤一般。 李乾点点头,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如何?” 颜真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信上只说了这个。”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来京城后,蔡京寻人找过他吗?” “应该有吧?” 郑冠在一旁有些迟疑:“蔡京最喜欢找人接触咱们这些举人,不过却没听人说过,包拯出现在蔡府附近。” “他也是这两天才入的京,好像一直住在会馆里吧?” 李乾点点头:“不管如何,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郑冠也乐呵呵地道:“希望他别去蔡京那,不要上了那老东西的贼船。” “嗯?” 李乾愣了片刻,又问道:“郑兄,你这阵子怎么不担心考不过会试了?” 不仅如此,还希望着包拯也别接受蔡京的招揽。 郑冠嘿嘿一笑,对李乾道:“我之前又找人仔细打听了一遍会试的阅卷,这才知道其中有很多门道。” “其实主考、副考官决定的,只是考生的名次,而决定考生能不能被取中的,还是各房的房师。会试中向来有一句话,‘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 “各房的同考官荐上的卷子,才有机会被主考选中,而同考官没荐上去的卷子,就只能被黜落了。” 他笑着道:“所以,只要我的卷子被同考官荐上去,他们就得让我中,至于名次什么的,我也不在乎了。” 李乾也是一怔,他也知道这件事儿。 只是李乾了解的东西却和郑冠不太一样。 四书五经中,有诗、书、礼、易、春秋五经。 会试中,考生交卷之后,数量众多的考卷会先被根据所治的经分为五类。 但这五类考卷肯定不可能只交给主考和副考官看,那太多了,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行。 为此,便设置了许多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 大乾的房考官数量基本在二十个以上,超出三十个更是家常便饭。 其中诗经和易经最火,差不多每次都能分七八个、八九个房,稍次一点的则是书经,学的人数最少的则是春秋与礼经。 每个房里还分着三个阅卷官,帮忙打下手。 同考官在自己的房中阅卷时,要挑出那些好的,然后去到堂中,推荐给主考官、副考官,由这两位核实之后,再决定考生的去留。 按照章程,一个房可出三十份卷子,其中二十份正卷,十份副卷。 这也是所谓“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的由来。 从郑冠嘴里听到的版本,就像是只要同考官推荐上去的卷子,就不会黜落,就高枕无忧了。 可据李乾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主考和副主考的权力其实非常大! 副主考若是中意某张卷子,便会以墨笔在卷子上写下一个“取”字。 而主考若中意某张卷子,则会以墨笔在其上写下一个“中”字。 只有当一张卷子上同时有“取”和“中”的时候,这张卷子才算合格,他主人的名字才会出现在杏榜上。 看看,主考和副考官只要有一人不认可,那这人就不会中试! 而且,这会试名额的分配更是还牵扯到一些别的利益分配,其中的肮脏远不止于此。 颜真卿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突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郑兄,你应当听说过搜落卷之说吧?” 郑冠一愣,有些不解地道:“自然知道,这是主考官对选出来的卷子不满意,亲自去各房查那些被罢落的卷子?” “只要被主考官搜到的卷子,也能被取中。” “但去搜落卷就是去海量的卷子中寻找,一是很麻烦,耗费心神,二是非常得罪同考官。” “所以历年来很少有主考官这么做。” 去搜落卷,就是对同考官不信任,又或者变相地骂人家眼瞎,所以除非必要,主考官们都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郑冠呵呵地笑着道:“颜兄,你不会觉得蔡京会为了我,专门跑到那么多考房里去搜落卷吧?” “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而且只要他们不故意盯着我的卷子,那我怎么可能会被黜落?” 颜真卿无奈叹了一口气,本想借此暗示他,可没想到郑冠根本没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郑兄,你想想,同考官没选中的,主考官可以再去选,那同考官选中的,主考官就不能再黜落了吗?” 他摇摇头道:“不管如何,选择权还是在主考官手中。卷子被选上去,只是代表有被取中的可能而已,并非就代表被取中了。” “啊?” 郑冠一惊:“真的吗?”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来京城考试之前,就没和家里人问过这种事吗?” 郑冠老脸一红,似乎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李乾面前,装成会试大拿的样子。 “他们让我在豫州考,我没听,就直接跑出来了……” 原来是个翘家的大少爷。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也不想你家里人看到你现在这幅狼狈模样吧?” “我……”郑冠哑口无言,面上还带着几分懊恼:“那你说要怎么办?” 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抱着考状元的想法来的,要是连会试都没考过,那就丢人丢大了。 以后在族中还怎么抬起头来? 李乾轻笑着道:“不要着急,我或许有点门路,能帮上你的忙。” “你有门路?”郑冠先是一愣,随即皱眉望着李乾:“李兄,你不会是认识蔡京或者那个宋乔年,想让我过去给他们道歉吧?” 他倔强地道:“先说好了!就算考不上进士,我也不去!” 李乾笑着摇摇头:“郑兄,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天鹿鸣宴上我可是给你出主意,帮着你对付那宋乔年的!” 郑冠一怔,又恍然道:“也是,我怎么就忘了?那你这是什么门路?” 颜真卿也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呵呵地笑着道:“我认识朝里的一个官,与吏部的和珅和大人有点关系。” “昨日我便找了他,让他请和大人帮忙通通气儿,让蔡京不要在会试里为难你。” 李乾这倒属于标准的借花献佛了。 其实在他看来,就算没有这回事儿,蔡京也不会专门去黜落郑冠的卷子。 毕竟郑冠是荥阳郑家人,而且地位不低。 以蔡京那种八面玲珑,广结人脉的性子,怎么可能专门卡着他,得罪他呢? 郑冠之所以这么忧心,可能是被吓到了。 蔡京在城中找了那么多举人,却唯独没找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人理解,可能就是蔡京要对付郑冠了。 可在李乾看来,蔡京也有不能找他、招揽他的理由。 宋乔年既是蔡京的姻亲,又是蔡党的中流砥柱之一,眼下两人刚发生冲突,蔡京就大手大脚地招揽郑冠,这会让宋乔年怎么想? 为了区区一个举人,让自己的干将离心,蔡京定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不能邀请郑冠过去。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招揽郑冠,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招揽法而且。 “和大人?” 郑冠有些震惊地望着李乾:“李兄,有这等门路,你自己竟然不用,反倒要让给我?” 颜真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是李乾用了这个机会去考会试,那几乎就是必过! 他知道进士代表什么吗?这世上竟会有人把进士的名额让给别人? 李乾嘿嘿一笑,拍了拍郑冠的肩膀:“郑兄,我又不着急考什么进士,对我来说早三年晚三年都一样。” “可你却不同,你是出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得争这一口气才行。” “而且我学识不够,走歪门邪路也不应当,可你本就有这等中进士的才华,若是因为得罪了小人,就被埋没打压,那实在太可惜了。” “李兄这是你的……”郑冠一张脸急的涨红:“我……我怎么好意思……” “这种时候,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 李乾笑着摆摆手:“我早就让人给和大人传话了,你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郑冠双手紧紧抓着李乾的胳膊,感动的眼泪汪汪:“李兄……多的话我不多说……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就是绝望中的一缕光! 他本来都坐好灰溜溜回家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又看到了希望。 颜真卿也感慨道:“李兄,你乃真君子也,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郑冠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强压着激动对李乾道:“你请和大人帮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我都补给你!你都让出这个机会了,我怎么能让你出钱呢?” “不用,不用。”李乾笑眯眯地道:“根本就没花钱,也不用你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截了蔡京的胡。 第一百八十一章 蔡大人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如今和珅不在京城,尚书省由蔡京一人独掌大权,只是如今的他只有名分,却没有实权。 在实际意义上,吏部、礼部、工部还是由和珅掌管着的,有许多东西根本不会来找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汇报。 但如今这场风波正是蔡京收拢实权的机会。 只要他借着这次齐心协力、共同对抗中书省的活动,将手伸进另外三部,渐渐掌握另外三部的话语权,到最后也许能真正掌握整个尚书六部。 轿子一晃一晃,黄铜炭盆中的银丝炭静静燃烧。 蔡京眼睛越来越亮,越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他捋着胡子,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古人诚不欺我也。” 到了皇城,一行五人都是身着绯袍,气度不凡,路上的小宦官见了这样大的阵仗,都是屏住呼吸,夹着尾巴远远绕开,连上去打招呼的想法都不敢有。 来到尚书省衙门,蔡京将其余四人带到了一间较大的值房中。 皇城中的衙门向来装潢豪阔,自然不缺会议室之类的东西。 “去六部告诉各位侍郎、尚书,本官相请,有事要谈。” 得到吩咐的小吏急忙快步跑出去,差了人将消息传遍了六部衙门。 礼部。 王莽望着面前的小吏,眉头紧皱。 “你说,是蔡大人相请?” “是啊,王宗伯。”那小吏呵呵笑着道:“听说礼部的宋部堂也在。” “哦?”王莽站起身,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书,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除了宋侍郎,还有什么人?” 小吏有些傻眼,干笑着道:“王宗伯,您这就为难在下了,在下也是听了别人传过来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有哪几位部堂在里面啊。” 王莽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妨。” 小吏又讨好地笑着道:“不过进尚书省衙门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见到蔡大人和礼部宋部堂、户部韩部堂、还有刑部的两个部堂一起进去的……” 王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走吧。” “好,下官给您引路。”小吏点头哈腰地走在前面,两人一路向着尚书衙门而去…… 当王莽来到这里时,偌大的长桌两边早已经坐满了人。 “巨君来了?”坐在首位的蔡京笑呵呵地望着他:“就差你了,快过来坐。”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左侧空置着的一个座位。 这座次也是有讲究的。 尚书六部,如果让武官们来排,那就会把兵部、户部、工部排在一二三名。但若是按照文官们的惯例,一般是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户部尚书都不在,自然是王莽这个礼部尚书坐第二把椅子,而兵部尚书李靖坐的是第三把椅子,工部尚书宇文恺是第四,而后就是按顺序坐着的六部侍郎们了。 “是,蔡大人。”王莽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竟然全都到了。 他走过去坐下,然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转过头望向坐在首位的蔡京。 有书吏在外面替他们关上门,值房中一时静悄悄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 蔡京笑呵呵地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满座皆朱紫,气度不凡。 “诸位同僚,今日本官不再多说别的,只想问问诸位,有没有收到来自中书省的文书?” 话音落下,值房内落针可闻。 众多大臣的眼神渐渐变的微妙起来。 蔡京等他们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辛未科会试将于明年三月举办,而会试的副考官向来都是从我尚书六部的侍郎中选拔。” “但如今中书省又下了诏令,说要加上中书侍郎、门下侍郎。诸位觉得,此策合理吗?” 值房内还是一片安静,只不过许多侍郎的眼神已经变的不平静了。 尤其是一些今年有望参选副考官的侍郎,他们才不愿意见平白多出四个竞争对手! 蔡京见没人开口,又笑呵呵地转头望向了王莽:“王宗伯,礼部主持会试,你觉得这副考官的人选应当如何?” 王莽心里发苦,当着所有同僚的面,他当然不能背叛组织,说什么支持中书、门下的侍郎入选。 要不然大家伙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喷死了。 “大人,下官觉得六部侍郎参与了多年会试,自然在经验上更为丰富一些。” 王莽的话点到为止,并没有说什么支持不支持。 就算是蔡京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眉宇间微微一沉。 好滑溜的老泥鳅。 经验上丰富,这是无可辩驳的,无论拿到哪都能说出口。 后面他要是想支持六部的侍郎,自然能以这话作为依据,可要是支持中书、门下的侍郎入选,自然可以抛出另外的说法。 虽然尚书六部的侍郎经验丰富,可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每日处理的文书却要更多,对这种事情也该更为熟稔…… 蔡京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多大臣,也不管他们听没听出其中的意思,直接笑着开口道:“看来王宗伯也是觉得,咱们尚书六部的侍郎更娴熟,更应该担任副考官一职。” “至于中书和门下的侍郎……还是有些不合适了。” 蔡京顺着话头走下去,直接把王莽的话堵死了。 现在是确定会试副考官的人选,礼部的态度尤其重要,由不得他们再骑墙了。 王莽脸上抽了抽,但望着在场众多侍郎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反驳。 蔡京又望向李靖:“大司马觉得这事情如何?” 李靖微微皱了皱眉头:“既然是会试,自然是以礼部的决定为重。” 蔡京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左侧:“大司成有何看法?” 一把白胡子的宇文恺轻轻点头:“下官和大司马的看法一样。” “嗯……” 蔡京轻轻点头,这就是头一个搞定礼部尚书的好处。 只要说通了他那边,剩下的人就没有阻力了。 “想必吏部与户部也觉得如此吧?”蔡京笑呵呵地望着下面的侍郎们。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和右侍郎吴省兰对视一眼,过了片刻前者才道:“吏部还需要过问和大人的意见。” 吴省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蔡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这才点点头,望向了户部。 有了吏部在前面开头,户部左侍郎关鹏连和右侍郎韩木吕确认都没确认,就直接开口道:“户部也得请示严相的意见。” 蔡京呵呵笑了两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同时其他侍郎望向户部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户部尚书是由左相严嵩兼掌,这位同时也管着门下省,也就是说,严嵩的态度可能会很模糊,他甚至会支持门下省的两个侍郎入选。 只是不管如何,关鹏都神色如常,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在他身侧,韩木吕的脸色有些尴尬,抬头望向蔡京不知该怎么办。 蔡京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韩木吕被看的一愣,这才硬着头皮,不得不开口道:“其实,严相多半也不会同意,让中书和门下……” “住口!” 关鹏突然一声高喝,直接打断了韩木吕的话,他面色冷峻地盯着韩木吕,寒声道:“严相如何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还轮不到别人替他做决定。” 其他人也纷纷一怔,随即以看好戏的眼神望着这一幕。 替不在场的上司做关键决定,这种事儿其实很容易遭忌讳,一个弄不好,轻则吃挂落,重则直接丢官也是有可能的。 这韩侍郎是怎么回事儿?不想在户部混了吗?? 不过让众人更惊讶的是,被训了一顿的韩木吕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是面色讪讪地往后挪了挪屁股,这就让在场的一众尚书、侍郎大跌眼镜了。 你是堂堂右侍郎啊,只比他关鹏低半品!你又不是他大孙子,怎么这么怂炮呢? 蔡京望见韩木吕的反应,脸上也如火烧一般,面色不是很好看。 这毕竟是他蔡京的妻兄,所有人都知道韩木吕和他蔡京的关系。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家当狗训,丢的可不仅是韩木吕的连,还有他蔡京的脸。 不过好在经过韩木吕这么一说,户部的口子也算是打开了一条缝儿。 蔡京面色沉凝,接着对众人道:“看来大多数人都觉得,不该让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参与进来,此乃众望所归……” 五个部都已经表了态,就剩你一个户部了,也不用那么在乎了。 此乃大势也! 蔡京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礼部驳回中书省的文书,拒不接受!” 在场众人纷纷一愣,转头望向了前方的王莽。 王莽已经愣住了,惊醒后更是直接转头望向蔡京:“大人,礼部无权封还中书省的文书。” 他也不傻,刚才那事儿能让蔡京含糊过去,可如今这封还文书的事干系太大,却不能干。 “如何不能?” 蔡京笑呵呵地道:“前有德宗年间刘宗伯封还诏书,后有光宗时张司马封还中书诏令……” 前辈们都这么牛,到你这不能丢了份儿啊。 王莽当然知道这些先例,真要说,他能比蔡京举的例子还多。 只是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人家封还那是什么情况?那是满朝一心,共同抵抗昏君或者奸相的时候,封还的又是干系极其重大的诏令,一旦施行下去,国将不国。 那时候把诏书强行封还回去叫义举,会被所有人称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不过是一个会试副考官的人选的文书。 要是礼部连这也越权给封还回去,那他王莽也会青史留名,不过留下的是臭名,还有可能被按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称号。 “蔡大人。” 王莽是打死也不会干这事儿的,他梗着脖子道:“先贤有先贤的道理,如今自有如今的道理。” “礼部并无封还中书省文书之权,臣不敢越权,强行为之。” 值房中的气氛一时间变的凝重起来,寒风撞击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这值房的窗户该修修了,都快漏风了……有不少人发散着思维。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侍郎们面上还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静静望着这一幕,大家都怕引火烧身。 唯有礼部左侍郎司马光开了口:“蔡大人,王宗伯说的也是实情,从前尚书省封还诏旨,乃先贤们身具勇力,胸怀大义,以稳重国家为先。” “如今后人既无先贤们的果敢,又不占大义,自然无法效仿先贤,行那等义举了。” 他这一说话,这里的气氛顿时更凝重起来。 难不成整个礼部要和蔡大人这位尚书仆射明刀实枪地对峙起来? 蔡京又瞥了司马光一眼,值房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待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片刻,蔡京才对王莽轻笑出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原因,倒是本官才疏学浅了。” “既然如此,那接了这文书也无妨。” 王莽顿了片刻,这才拱手道:“并非才学疏浅,而是大人心系会试,牵挂着万万千千的后进学子们,郑重一些也是应当。” 蔡京呵呵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却纷纷有些惊奇,只有少数人能猜出蔡京的想法。 敲打王莽,是警告他方才的骑墙行为,但又不能将双方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之后的会试,蔡京还要靠着礼部来配合,所以他才放低了身段,主动认了错,显得他更加礼贤下士。 “但只要接了中书省的文书,也就要让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侍郎参选春闱副考官了。” 蔡京轻轻摇摇头,望着在场的诸多侍郎:“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真的公平竞争,想必也不逊色于另外四位侍郎。” 六部侍郎们面色平静地望着蔡大人,显然没喝他这迷魂汤。 蔡京皱着眉头,又道:“只是中书省的这文书来的蹊跷,来的突然,本官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蔡京话中的深意。 这是说,秦相可能会有暗箱操作,幕后交易啊! 兵部右侍郎吕胤眉头紧锁:“蔡大人,朝廷选会试考官,向来都是秉公而行,即便是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也应当遵循条例吧?” 吕胤往年没有任过会试的副考官,所以格外珍惜这次会试机会,而且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如今突然听到什么阴谋论,自然紧张的不行。 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皱眉道:“就算是中书、门下的侍郎要进来参选,那也不能直接把机会让给他们。” 尚书宇文恺马上就要到致仕的年纪,而且对他也颇有期许,等老尚书退下来之后,他这个左侍郎是最有可能接任尚书之位的。 若这次能任上副考官,他在朝中就有了一批门生,那接替尚书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咱们尚书六部有十二个侍郎,他们中书门下一共才四个,就算争不过我们,也很合理才对!”宋乔年朗声开口道:“谁也不能说闲话!” 邓洵武也点点头,颇为认可地开口道:“此事既为众人所愿,怎么也不能失了公平二字!” “尚书六部人多,更是有诸多参与过会试的同僚,这要是选不中,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在几人的带领下,值房内都快要群情激愤了。 即便是没说话的其他侍郎,也纷纷紧紧皱着眉头。 只要有资格的,谁对这副考官之位没有几分想法?大家自然不愿见中书省和门下省太过强势。 蔡京面上也带了几分凝重,坦言道:“如今局势不明,尚书六部自然要团结一心,不能让副考官之位旁落他处。” “就算中书省的文书到了又如何?只要六部的侍郎还有能力,就不能让副考官的人选旁落他处!” “本官这就去奏请陛下,定然要慎重选择副考官的人选。” 这一刻,不少侍郎都想起了六部的前辈们从翰林院夺来副考官这项人选时候的付出和艰辛,心中纷纷多了几分感怀。 前人暴霜露、斩荆棘才换来的特权,怎能在我们这里白白分享给别人呢?? 这么一想,大家再看蔡京大人时自然顺眼了几分。 嗯,不赖。 蔡京这人,有事儿他是真上,竟然这就要去找皇帝陛下掰掰腕子。 谁不知道秦相三天两头就紫微殿跑?人家和陛下的关系可近了! 而且据小道消息,皇帝陛下对蔡大人似乎不是很友好。 前景这么差,蔡大人还要去蹚这趟浑水?这不就是入龙潭虎穴吗…… 就在一众侍郎暗暗担忧的时候,只听蔡京又道:“当然,秦相可能另有想法,所以此行也不见得能有结果。” “但此事也不能放弃。” 蔡京沉声道:“六部前辈们的努力,不能就此付之东流。” “到时候还需要诸位大人的配合,只要今年不让他们选中,下一科他们的底气就会弱很多。” “下一科再选不中,这些人就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了。” “否则,今日被分走一个副考官,明日我六部就是下一个翰林院!” “诸位,捍卫六部,正在此时!靠的不是本官,而是在做的各位,六部的每一个人!” 蔡京神色严肃,郑重地站起身,望着诸多尚书、侍郎。 突然,他微微欠身,向着在座的众人行了一礼。 一众尚书,侍郎们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值房中一下子响起一阵杂乱的椅子摩擦地面声。 “蔡大人,怎能如此啊?”宋乔年焦急无比,直接抢上前去扶住了蔡京的胳膊。 “蔡大人,六部是大家的六部,每个人都有义务,此事不能只让蔡大人一人承担!”邓洵武义正辞严地道。 吕胤也握着拳头道:“不错,我辈应同心协力,万不能让这副考官之位被中书和门下夺了去……” 蔡大人都这样儿了,剩下的侍郎们不管是真心感动,还是虚情假意,纷纷为蔡大人叫着好。 蔡京望着这一幕,感动非常,甚至眼底都泛起了泪花儿…… 不得不说,蔡大人能坐到尚书仆射的位子上,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至少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很多人都学不来……很多男人都学不来。 蔡京努力睁着双目,似乎是让眼底的朦胧不流出来,他用力地环视着在场的诸多尚书、侍郎,似乎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容貌。 “诸位,我走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其背影还带着一种壮烈的气氛,引得众人纷纷一怔。 “蔡大人!”宋乔年急忙跟上,其他人也回过神,急忙跟上去。 一行绯袍的大官从值房里冲出,都吓了走廊中的小吏一跳。 他们一直送到尚书省衙门的门口,才在蔡京的极力要求下散开。 一众侍郎分开,都各回各家,向着自家衙门走去。 走在路上,苏凌阿悄悄看了一眼前方的宇文恺,老尚书虽然人老,但体格一点也不弱,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他们两个中年人。 “唉?阎部堂,你说这蔡大人到底是啥意思啊?”苏凌阿悄悄拉着阎立德的袖子,皱眉小声问道。 阎立德一怔,远远望了一眼老尚书的背影,这才压低声音道:“什么什么意思?蔡大人不是说的很有道理吗?” “唉呀不是!” 苏凌阿急忙道:“你没见他最后那样儿?瞪着大眼,跟要吃了谁似的,太凶了……” “说的也是,我都吓了一跳……”阎立德下意识就摸了摸胸口,仿佛同样别扭的不行。 实际上,蔡大人最后的壮烈表演确实有些画蛇添足。 可能是他年老了,又可能是太久没用这招,导致功力有点退步。 他自己以为的热泪盈眶,实际上并没有,至少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出来,眼泪有是有,但不多。 所以,蔡大人想象中的,睁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留下来的场景就变成了单纯地瞪着大牛眼珠子,看着所有人。 说是很震惊吧,根本没有震惊的表情,说是怒目而视吧,也不太像……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奇怪、非常别扭的一种感觉,让人心里瘆得慌,刚刚阎立德还以为蔡大人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上了……听说蔡大人身子骨儿比较虚,阳火不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幸好这里是皇城,天下龙气汇聚之地,又有这么多三品、两品的大员在此,阳气极重,不怕镇不住什么妖魔鬼怪,这给了阎立德极大的信心,才让他没当场跳起来跑路。 而且除此之外,蔡京又说一会儿要进宫面圣,这就更让阎立德放心了。 圣上乃是真命天子,真龙下凡,无论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天子面前这么一照面,应当都会灰飞烟灭……吧? 正常鬼怪是不敢去见天子的,所以也就等于蔡大人不是被鬼怪上了身。 相通了这一点,阎立德又觉得这样编排蔡大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即便是在心里也有点不应该。 一旁的苏凌阿还在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你说是不是蔡大人快面瘫了?” 苏郎中摩挲着下巴,还在尽职尽责地推敲着蔡京的病情:“我听说人一老了,就容易得这病,手眼歪斜,一个劲儿地淌涎水……” “唉?阎部堂?”他快走几步追上阎立德:“你说蔡大人这是不是发病的前兆啊?” 阎立德嘴角哆嗦了两下,急忙板起脸,瞪了一眼一旁的苏凌阿:“蔡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尚书六部去陛下那里说情,怎么能这么在背后说他?” 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 “唉?唉?阎部堂?你慢点啊?” 苏凌阿急忙追过去:“说这个有什么错?万一蔡大人真有病,还能提前治一治呢!” “对了,阎部堂,你听没听过扁鹊的事儿?这治病啊,就是不能病入膏肓,在病到肌理的时候就得开始用药了……” 正在苏郎中向阎立德推销他的治病理念的时候,蔡京也向着宫城的方向赶去。 方才刚和一众侍郎分开没几步,蔡大人就后悔了。 早知道就披上件外套再往外走了,可当时在值房中只顾着酝酿气氛,哪还能想到这个? 再说了,当时那么壮烈的气氛,临走的时候拿上件大氅,也太破坏气氛了。 ‘仙民和吕材他们也没递过来……’ 蔡京心中暗暗腹诽,实际上那几人也被蔡大人最后的表演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哪还想得住这个? 如今已经深冬,京城中更是天寒地冻,万物枯寂。 蔡京走了几步就有了打哆嗦的冲动,只是被他强行忍下来了。 不能回去拿衣服,那就只有快点赶到紫微殿,蹭一蹭皇帝陛下的暖阁了…… 紫微殿。 近些日子李乾在东暖阁里办公批奏章,效率总是有点低下,总是被一些其他的事分心。 李乾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原因,所以今天就把武媚娘和吕雉留在了东暖阁,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政事堂。 还是批奏章比较重要,先整完了这些奏章,再去东暖阁躺一会儿吧。 政事堂里,仅有角落点着一盆炭火,炭火上方便是窗户,此刻镶着錾花铜片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保证着皇帝陛下宝贵的小命不受一氧化碳的威胁…… 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也把炭盆中的热量带走了大半。 李乾坐在桌案后,即便以他锻炼了好几个月的身体,此刻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但也正是这样的寒冷,才能让他不困,让他全心全意地、尽快地批奏章,摆脱这种寒冷。 什么叫自律啊!(战术后仰) 李乾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指头,提起笔继续写,却发现砚台中的朱墨已经开始发冻、僵硬了。 “陛下……”老太监提着热水壶,急忙给砚台里加上水。 李乾提笔,饱蘸朱墨,一边批奏章,一边用“天大寒,砚冰坚”这种励志的鸡汤鼓励自己。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陛下,尚书仆射蔡京大人求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倍的赢,李乾赢麻了 车轮轧轧,顶着一阵阵寒风而行。 车厢中的温度比外面好不到那里去,但坐在这车里的要么是壮汉、要么是稍微练过的人,怎么也不会在乎这点寒冷。 李乾依旧在笑呵呵地安抚着郑冠。 实际上,郑家这么一个强力的臂助,谁见了不眼馋?蔡京定然也眼馋的紧。 只不过,邀请有邀请的招揽法,不邀请也有不邀请的招揽法。 蔡京对他的招揽便是后一种。 如今郑冠已经得罪了蔡党之一的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而会试又称春闱、礼闱,因其是礼部主办,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礼部在其中的分量是多么重。 如今所有人,包括郑冠自己,都定然以为他这个会试肯定过不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蔡京在会试中将郑冠取中,那必然会形成强大的落差感。 众多考生们肯定会称赞他蔡京蔡大人海纳百川,不计前嫌,爱护后辈……他在士林中的评价将会更上一层。 而原本没有希望的郑冠骤然中试,异常欣喜,肯定也会非常感激蔡京,或许就会因此投入到他的门下。 而且就算不如此,之后的郑冠也很难再跟蔡京站在对立面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郑冠是他蔡京不计前嫌取中的,蔡京对郑冠也有知遇之恩。 这种情况下,若郑冠还公开和蔡京作对,那别人会怎么想他? 士林风评会不会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所以,只要蔡京在会试中提拔了郑冠,这就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经过李乾这么一搅和之后,就不是了。 郑冠再无感激蔡京、投入其门下的可能,而是把这笔恩情记在了李乾头上。 这一招妙手不仅截胡了蔡京,还收获了郑冠一个大人情,简直是一箭双雕。 而且郑冠还是郑家人,李乾要想搅黄了郑观音和李建成的亲事,正可以让他帮忙。 不得不说,真是赢麻了。 不过,截胡蔡京这件事儿,算不算一种变相的牛头人呢? 蔡京不计前嫌,取中郑冠,而郑冠却感激李乾。 如果牛别人,李乾心里多少还有点愧疚感,但是牛蔡京……只能说那没事儿了。 马车内的气氛无比热烈,拒绝了郑冠要给钱的想法,李乾又叮嘱他,千万不要把消息泄露出去。 最好还是依旧和原先那样,对外人说自己考不上。 “李兄你放心,我都懂!”郑冠呵呵地笑着:“不管如何,这种事儿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李乾笑眯眯地点点头,他主要是不想让蔡京知道。 等会试放榜之后,再把消息散出去,说郑冠能中进士,其实是和珅为他说了请,让蔡京不要卡着他。 那时候郑冠也就不必受那些乱七八糟舆论的困扰,只有到那时候,他才更能知道这个人情的珍贵之处。 至于和大人为何要帮郑冠说情…… 外面的说法的可能会众说纷纭,要么是郑冠使了钱财,要么是和珅在荥阳赈灾的时候,与郑家交好,郑家人请他这么做的…… 但只有郑冠和颜真卿知道,这是李乾帮他的忙。 只可惜,这样的法子不能经常用。 李乾倒是知道,那四个文官首领之间,也是有些个阴私交易的。 就比如在这会试上,这次我主考,下次就是你主考,大家轮流着来,每次有什么忙也就帮一帮了。 比如说这次我有什么亲戚、朋友、党羽要会试,刚好轮到你主考,你得帮忙过了才行。 要是这次你卡我脖子,下次我不整你?那样谁也讨不了好。 聪明的文官们自然不会互相拼个两败俱伤,而是选择你帮我,我帮你,大家精诚合作。 所以,往常只要打过招呼的人,一般就能过会试。 但这样的名额也不会的太多,每个人一般也就一两个而已,要不然李乾非得让和珅把他心念的那些人都填进去才行。 车厢中,郑冠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也同另外几人有说有笑起来。 被李乾帮了这么大的忙,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却像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对李乾的态度也更加亲密起来。 马车在寒风中渐渐减速,前方也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老爷,到会馆了。”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就是这儿好像出了点乱子。” “出了乱子?” 正在同郑冠谈笑的吕布一愣,率先下车,左右看了看没事儿之后,这才转头对车里道:“老爷,好像是有帮举人围在外面看热闹。” 李乾早就从窗户里看到了围在豫州会馆门口的一小撮举人,心中也有些好奇,跟着郑冠、颜真卿两人下了马车。 会馆这东西,其实大乾各地都有,但用途不一。 其他地方的会馆都是商用,大多为单独商人、商会或者同乡商人出资建设,为的就是商人们之间相互交流感情,谈生意的地方,相当于李乾前世的俱乐部之类的。 这一类会馆通常以商会的名字、或者地方命名,比如说聚通会馆、洞庭会馆等等。 但唯独京城这边的几个会馆用途不同。 每次春闱之前,大乾各地都会有举人进京,而这些会馆就是无偿提供给举人们住宿用的,一般是由当地的商人,或者各诸侯国出资集建,比如说什么豫州会馆,齐会馆等等。 而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给自家的举人老乡们提供一个更好的休息环境,防止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致使会试发挥失常。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那些人是不是有钱没处花,才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北买地,花这么大功夫建会馆,无偿地帮着那些同乡。 有这想法的人可能不知道进士的重要性,和大乾人的地域抱团性。 进士为何?如今满朝的文官、地方上的主政者,几乎都是科举一途出身,而科举的最终点,就是进士。 也只有进士,才具备踏入最高庙堂的资格。 一个地方进士数量的多少,就直接决定了未来这个地方在朝堂上能发出多大的声音,能谋取多大的利益。 这年头儿交通不便,一个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跑出去多远。 正因如此,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面对外人时,就格外具有亲切感,同乡之间的抱团的现象也更加厉害。 从前的大乾朝堂上还有齐党、楚党、徽党等等同乡官员抱团而成的党派,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样的党派渐渐消弭了。 但即便如此,每个地方的百姓、商人还是盼着自己当地能多出进士。 这不仅是荣誉感的问题,还代表着切切实实的利益,进士官员们会反哺家乡,努力地为家乡的父老谋福利。 就算你不主动谋福利,也有许多其他隐形的好处。 就拿最直白的来说,严嵩出身于分宜。 他在朝中任左相时,分宜的知县、郡守定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们绝不敢在左相大人的老家肆无忌惮、鱼肉百姓。 这不就相当于百姓的生活变相地上了一个台阶吗? 李乾也知道一个很经典的例子,还是前世的改革家张居正,他未曾入内阁时便看到了明朝的漕运弊病,曾好几次提出过要将漕粮海运,缓解朝廷压力。 但他入了内阁、当了首辅,有能力办成此事之后,就决口再也不提此事,甚至还出手打压坚持漕粮海运的官员。 原因便是,想要在海上运粮,河上的漕船太小,必须要经得住风浪的大船才能走海路。 但造大船就得要大木材,当时全国只有张居正的老家——湖广适合取用大木,但要那么砍树、再将树木运出省,必然会极大地劳民伤财,让百姓多服徭役,苦不堪言。 再加上当时漕运集团的阻力等等,张居正便打消了海运的想法。 想想便知,若换一个别的地方出身的、手段强硬的首辅,必然不会在意你湖广百姓的死活,由此可见,在朝中有个位高权重的同乡是多么重要。 这还只是对地方的好处,对诸侯国来说,其中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有了这些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不热衷帮助同乡的举人? 李乾边想边走,不一会儿几人就来到了人群的外围。 即便是大冬天,依旧有许多举人套着拉风的圆领黑绸袍,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当然黑绸袍下面肯定还要套棉衣的,要不然就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这位兄台,里边有啥热闹事儿?” 外面的围观的一个举人被郑冠扒拉过来,脸上的热情和嘴角的笑却肉眼可见地冷化下来。 可他见到郑冠的脸时,却直接一愣,似乎是认出了郑冠:“你莫不是郑冠?郑兄?” “是在下。”郑冠越过他好奇地往后面打量了一眼:“兄台,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举人似乎是京城的举子,又认出了后方的颜真卿,面上的冷淡又火速融化,燃起了热情的笑。 “不是别的什么大事儿,就是今科的豫州解元来了,正巧和人杠上了,这不来凑热闹看看吗?” “杠上了?” 李乾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和谁杠上了?” 那举人虽不认识李乾,但见他能同郑冠、颜真卿同行,而且还隐隐为首,却不敢懈怠,急忙回道:“好像是蔡大人府上的一个管事。” 李乾点点头,原来是这么有话题性的事儿,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围在这看。 他们谈话的时候,会馆里面也隐隐传来一阵愤怒的喊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姓包的,相爷三番五次地来请,你不要不知所谓!” 从大门前挤进去,李乾顺势向内望去,远远见到一个穿着黑锦棉袍的中年男子正气的脸通红,在一座单独的小院前气的直跳脚。 但真实情况也和旁边那举子所说的也有几分出入。 这不是两人杠上了,而是这管事单纯的怒不可遏。 包拯似乎就住在那小院子里,但此刻院门紧闭,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门外还有两个豫州会馆的管事人物,此刻正急的满头大汗,帮着蔡京府上的管事叫门吧,似乎对不住里面的这位解元。 而且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举人,万一传出去,名声臭了,可就没人敢来他们这儿了! 可要是反过来劝这位蔡府管事离开,他们又没这胆量。 就算不提蔡京蔡大人的权势、党羽多么多么牛逼,他还是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呢! 要是得罪了蔡大人,万一人家针对起你豫州的考生来,谁担待的起? “包拯,你太无礼了!” 那蔡府管事涨红着脸,又气冲冲地砸了两下门,但里面还是一声不吭。 他怒极而笑,看样子恨不得把牙都咬碎了,转身对后方的一众学子高声叫道:“诸位,你们都看见此獠究竟是多么无礼了吧?” “我家大人派我来请他做客,只有头一次来时见到了他的面儿,他推脱说要复习经义,备考会试,不便出门,我当时还信以为真了!” “后来我一连来了三次,态度诚恳地邀请他,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可此人却无礼到连面都不出来见!”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那管事恨恨地转身望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就这种无礼之辈,还想考上进士?” 说罢也不顾两个会馆管事哭爹喊娘般的劝阻,噔噔地踏着步子,排开人群,气冲冲而走。 见他走远,在场的举人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位包解元,未免有些太……太死脑筋了吧?” “是啊,这时候还复习什么经义啊?去蔡大人府上拜访一次,不比什么经义都管用?” “唉,真是想不开,得罪了蔡大人,这下估计再怎么复习,都没用了……” 举人们纷纷叹气,大家不只是看衰包拯,同时对他的观感也很复杂。 京城中的举子,有多少人想进蔡大人的府上拜会都没门路?? 可他倒好,除了第一次,后面这几次连面都不见,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你们懂什么,人家包解元这叫为人正直!会试之前不见主考,此乃避嫌也!”人群中突然传出这样一道声音。 李乾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身着青衣绢布棉袍、头戴貂裘帽子的年轻举人,约莫二十来岁,正昂首望着方才说话的那几个举人。 不只是李乾他们,在场的所有举人几乎都转头望了过去。 如果这些举人已经经过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他们可能会对此发出一声嗤笑,年轻人,你还太嫩了。 但如今他们还只是嫩生生的小举人,心中还保留着礼义廉耻这种东西。 所以这些举人只是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便羞愧的脸上发红,三三两两的掩面而去了。 李乾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望向包拯小院的大门,无奈道:“看来今天咱们是够呛能见到这位包解元了。” 看包拯这架势,根本就是不想见客、不想被打扰的啊! 吕布也不想吃这闭门羹,望着大门跃跃欲试地道:“老爷,要不我去把这门踹开?” “算了。”李乾无奈摆摆手。 蔡京府上的管事那么牛笔哄哄,那么不是人,都没强踹人家的门,要是自己让吕布去踹了,岂不是说明自己比蔡京更不堪? 不过他除了无奈之外,还有几分担忧。 果然和李乾想的不错,以包拯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甩蔡京那些人。 可蔡京那边怎么办?他的会试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落榜? 李乾知道,若包拯这种人都在当朝权贵的打压下,被迫落第,那天下间敢于直言的正直之人将会越来越少。 大家都知道,保持正直,就会被打压,而谄媚逢迎,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时间一长,人们会如何选择也就知道了。 到时候一代又一代,敢于直言的人都被打压下去,爬上来的就都是些只会无耻钻营的人了。 皇帝身边都是这种货色,这不是亡国的先兆是什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包拯只是一个缩影,或者说一个代表性人物。 李乾觉得,自己必须要保住这些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人。 “拜访不到便回去吧。” 颜真卿在一旁感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和启发:“同是解元,这位包兄就如此勤奋,会试在即也丝毫不急躁,而是独自在房中温书。” “倒是我,近来却有些松懈了。” 他摇头感慨道:“实在不应该啊,还是应当速速回去温书才对。” 郑冠也被激起了奋斗心:“你们两个解元都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落下了!” 他现在已经有了中试的希望,自然要重视起来。 李乾有些傻眼,只得也跟着干笑道:“既然你们都这样,那我也要回去温书,打磨文章了,等三年之后再考。” ~~ 另一边,气冲冲回去的蔡府管事向蔡京蔡大人禀报了这事儿。 蔡府,书房中,管事本以为蔡京会怒气冲冲,直接把那不知死活的混账黑小子直接“封杀”掉。 可没想到,蔡京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管事自然不敢质问自家老爷,躬了躬身子便自行告辞。 待他离开后,脸色发黑的宋乔年豁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这些举人们当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真以为考上了举人,就能上天了吗?” 他砰砰地拍着侧方的四角长方红木桌,忍不住怒道:“这个包拯、颜真卿,还有那个叫郑冠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滚回老家种地吧!” “连举人的功名都不给他们留!” 革除举人的功名,礼部确实有这个权力。 蔡京沉默了片刻,缓缓叹了口气:“不要这么冲动,仙民。” “会试作为国家的抡才大典,自然要公平公正,岂有借此打压异己,培植党羽的道理?” 宋乔年被噎了一下,面色如吃了个死老鼠一般,但还是拱手道:“下官知道了。” 蔡京摇摇头,站起身来:“会试确确实实该提上章程了,今日老夫就进宫一趟。” 宋乔年这才一喜:“大人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蔡京轻轻摇摇头,对书房外的仆从喊道:“备轿。” “是,老爷。”仆从的高喊声传来,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之前严嵩、和珅在的时候,蔡京进宫的次数还要多一点。 可如今这两货都走了,蔡京先是和秦桧摆开架势打了次对台,近来又和皇帝陛下暗戳戳地杠了一次,两边都有了矛盾,所以进宫的次数便少了很多。 这次他入宫,也不是为了找秦桧或者李乾的,而是去了尚书省,礼部。 蔡大人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一顶厚厚的乌帽,身上还披着一件赤红色的貂裘大氅,顶着风,来到了礼部衙门之外。 其实要说冷,也算不得最冷的时候,而且京城这边的风也不是很大。 而且按理说肥胖的人有脂肪御寒,不怎么怕冷。 只不过蔡大人的情况特殊,身子骨儿比较虚,所以能多裹的话,就尽量多裹一件儿。 会试虽然只有一处考场,但其麻烦程度却要比乡试多得多。 所以从会试的前几个月开始,礼部就要陷入连轴转的日子,日日不休,996见了都要流泪。 所以,当蔡京蔡大人踏入礼部的衙门时,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书吏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跟在蔡京身后的一个吏员面露不满之色,就要开口,但却被蔡京及时制止。 直到两人快走到楼梯口时,才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有惊呼从人群中传来。 “蔡大人?” “蔡朝端?” 一声声惊呼从诸多礼部吏员口中传来,随后这些人纷纷见礼,而且这边的惊呼声似乎也惊动了其他在值房中的官员,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赶来。 蔡京对他们和善一笑,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何必如此见外?” “咱们礼部这阵子最忙,我本来想悄悄进去,不打扰你们,这些繁杂礼节就算了吧。” 礼部左侍郎司马光今日也刚好在衙,正跑出来时就听到蔡京这么一嘴,心中顿时无语起来。 您老穿的像个大红蛤蟆,从衙门里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这能叫悄悄进去?就这样谁看不到您? 不过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快步上前,拱手到:“下官见过蔡大人。” “不必多礼。”蔡京笑呵呵地托起他的手:“今日我来找大宗伯有事相商,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肚子着凉!一次有味道的君臣奏对! “蔡京?”李乾从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来。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急忙提起用棉布包着的水壶,在黄龙纹的茶盏中续上热气腾腾的水。 热水与茶盏中稍冷的茶水混合,温度还是稍稍偏高。 李乾伸手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小宦官急忙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到紫微殿外:“蔡大人,跟在下来吧。” 小宦官在前面领路,蔡京跟在后面,大袖中的手掌正在暗暗搓动,以获取那么一些温暖。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眼前走的路……似乎有点不对? 蔡京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陛下不在暖阁吗?你领的路不对吧?”他皱眉望着前方的小宦官。 “啊?”引路的小宦官一怔:“没错啊,陛下不在暖阁,就在政事堂。” 蔡京一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也不再多说,而是跟着小宦官向前走去。 京城的冬天很是寒冷,走在长长的廊道,虽然门窗紧闭,但寒冷却并未减却半分。 不知道是不是蔡大人的错觉,这里竟然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前面就是政事堂了,蔡大人请吧。”兜兜转转,小宦官将蔡京带到了政事堂门前。 “嗯。” 蔡京点点头,因太冷而伛偻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大踏步推门而入。 但下一刻,蔡大人就有了退回去的冲动。 只因政事堂比走廊里还要冷上几分,就像个冰窟一般。 他凝神望去,却发现殿中的几座暖炉都冷着,根本就没有要点着的迹象。 一阵呜呜的风声传来,蔡京下意识望过去,就发现一扇半开的窗户,冷风正源源不断地从外面灌进来。 窗户下面还摆着一个黄铜炭盆,其中的银丝炭即将燃尽,在冷风下喘着最后的火星。 蔡京嘴角哆嗦一下,又点炭,又大开着窗户,这是什么配置?? 这是皇宫还是阴曹地府?紫微殿还是阎王殿?? “尚书左仆射臣蔡京,参加陛下。”蔡京强忍着殿中的寒冷,躬身行礼。 “平身,大伴赐座。” 李乾笑呵呵抿了一口热茶:“朕和蔡卿家可是好久不见了。” 他自然不清楚蔡大人这么怕冷,要不然李乾高低也得发扬一下尊老爱幼的美好传统,把窗户和门全都大敞开,好好让蔡大人体会一下何为原生态的京城冬天。 蔡京做到圆圆的小木凳上,只觉得屁股下的小木凳就像一块坚硬的冷冰,寒意透过大棉裤,直接渗到他年老的臀瓣上。 肾虚的症状不仅是肾虚,根据李乾对中医的了解,很多肾虚症状者也会伴随着脾胃虚寒的症状。 这些人只要肚脐下,或者屁股一受凉,肚子里面就会翻腾起来。 至于为什么知道……李乾前世就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当然,如今的蔡大人也有这种烦恼,此刻寒凉自下三路袭来,令他的括约肌有些失控,竟平生了一股要拉稀的冲动。 幸好殿里的寒意又辅助着他的肌肉紧缩,才没让这种惨剧发生。 要是在皇帝陛下面前窜了稀,消息传出去,蔡京觉得自己也不用主持什么会试了,直接致仕,告老还乡就得了。 那些疯狗御史的弹章很快就会如雪花般铺天盖地地飞过来,什么君前失仪、什么有辱龙鼻、什么国朝之耻…… 这样的奏章会随着邸抄一起,被送到大乾各地,传遍诸侯国,更会成为百姓们的笑料。 到时候,就算他蔡京还想厚着脸皮继续干下去,满朝文武也不会允许了。 此外,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蔡京还是觉得前段时间的小草书事件是皇帝陛下在暗中谋划。 能想出那么损的招数,蔡京都不敢想他会用何等恶毒的文字来描述当面拉稀这种情况…… 即便是冷得不行,但刚在政治悬崖边走了一遭的蔡京蔡大人还是出了几滴冷汗。 他现在连大动作都不敢做,只求尽快把凳子捂热。 “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 蔡京僵着身子,声音隐隐有些发颤:“关于会试副考官的人选,臣还是觉得尚书六部的人更合适。” 既然没有暖阁,那就速战速决,赶紧说完赶紧跑。 李乾捧着茶杯,暖着双手,好奇地望着蔡京,心说这货火气这么盛? 我都觉得冷,他还出汗了?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肾虚啊…… “蔡卿家你怎么了?” 李乾关切地望着他:“莫非是这殿里还有点热?” 自己一个年轻人,总不可能输给这种老头子吧? 他转头望向老太监:“大伴,要不你去把炭灭了,再把窗户打开?” 蔡京一听,差点没绷住……心理和生理双层面的。 “陛下,臣没事……” 他勉强解释道:“臣只是……只是老毛病了,不管冷热都爱出汗,这是太冷了,不是太热了。” 老太监走向窗户的脚步顿住,转头望向李乾。 “一冷就出汗……” 李乾打量着这老胖子,口中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什么重量级反人类物种? “既然如此,那就先点着碳吧。” 李乾喝着热茶,以一种感慨的语气,和蔡京诉着苦:“其实朕也是个怕冷的人啊。” “只不过如今局势紧张,各地都出乱子,又是打仗,又是赈灾的,国库吃紧,频频告急,大乾这个家也不好当。” “本来朕还是喜欢在东暖阁批奏章的,那边也暖和。但在那边烧一天,就能用上这边十天的炭。” 他感慨着摇头,浑身上下都透着贫穷的光芒:“国库没钱,朕的内帑也见底了,朕也烧不起,只能跑到这边来了……” 蔡京本来就着急,此刻见皇帝陛下迟迟不入正题,还在这东拉西扯,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是天下至尊,更该关注朝廷大事。” “取暖这些小事,交给下面的臣子来办就好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乾摇着头感慨:“谁也不能平白变出炭火来取暖。” “此刻朕虽然挨着冻,可心里念得却是天下的百姓,此时此刻买不起炭烧的百姓,又会有多少呢?” 现在蔡京屁股下的圆凳已经被捂暖,但屁股里的肿胀感和坠落感还是如潮水般,一下下冲击着最后的防线。 这不是一泡屎,这是他蔡京的官位,是荣华富贵。 拉出来就没了! 蔡京的面皮都有些涨红,强笑着道:“陛下仁心,只不过每年越冬都有不少百姓冻毙,死一些人再正常不过了。” “与此相比,还是会试更重要。” 接着他气提丹田,也不给皇帝陛下再开口的机会,强行把话题扯到会试上:“陛下,过了年关就是举办会试的时候,臣之前看到中书省的文书,言及副考官一事,不知陛下是否知晓?” 李乾沉吟着打量了他片刻,这才开口道:“自然知道。” 一边说,他也在猜测。 李乾又不瞎,他自然能看出蔡京的不对劲来。 这货好像有点着急啊……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急呢? 蔡京接着沉声道:“陛下,礼部方才又去寻臣,臣和王宗伯商讨一番后,我们两人都觉得,还是尚书六部的侍郎最适合担任副考官。” “中书省和尚书省的侍郎政务娴熟,但他们多在内朝,与外朝的接触不多,如果直接担任副考官,恐怕会与其他官员配合不当。” “万一牵连会试,那就不妥了。” 李乾眼睛微眯,照这么说,内朝的归内朝,外朝的归外朝,就不能变了? 还有,王莽既然来找自己说过副考官之事,那他大概是不可能再去主动找蔡京,说什么支持六部侍郎的话。 这老家伙,还挺会胡扯的…… 李乾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表现出来,而是轻轻摇摇头,皱眉道:“蔡卿家说的也有些道理。” “只不过此事是秦相同朕说的,他觉得尚书省的侍郎是侍郎,中书和门下两声的侍郎也是侍郎。” “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能搞区别对待。朕当时也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便答应了下来。” 李乾有些为难地道:“答应别人的事不能反悔,更何况还是答应秦相的事?” 来了,又来了! 蔡京忍不住头皮发麻,屁股也发麻。 上次他来让皇帝陛下改变秦桧的想法,还是在上次。 那次两人拉扯了半天,最后蔡京不仅没能如愿,把自己气的肝郁结,到最后宋昪还是回了京城。 但这次不一样,上次宋昪也只不过牵扯到一个陇西郡,但这次可是牵扯到这么多进士,牵扯到未来的满朝文武。 蔡京强忍着大肠中的坠涨感,继续道:“陛下,其实秦相说的也有道理。” 这次情况‘危急’,他也学聪明了,不再去直接反驳、攻击秦桧的话:“中书省、门下省的侍郎参与进来也十分公平。” “只是臣以为,参与归参与,但实际的人选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李乾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让朕内定一个尚书六部的侍郎?” 蔡京急忙道:“陛下,并非内定,臣只是觉得六部的侍郎处理外朝事务更有经验。” 李乾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想套一套蔡京的话,只要蔡京亲口说出他想让韩木吕任副考官,李乾就有把握让这人当不成。 “蔡卿家,那你觉得哪位侍郎最适合担任副考官呢?” 只是眼下蔡京即便屎到临头,也还保留着基本的理智。 他用委婉的话回道:“陛下,六部侍郎能力有强有弱,但能做到侍郎之位,总体能力却是相差不多的。” “原来如此……” 李乾暗暗感慨这老货的滑不溜手,继续道:“如果真要像往年一样,把范围限定在尚书六部的话,朕也有个想法。” “朕记得工部左侍郎阎立德还没有任过副考官吧?此人办事得力,颇得宇文尚书的称赞,朕以为不如就由他来担任副考官之位置?” “陛下,副考官的人选向来都是年关之后定下的,如今就定下,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蔡京当然不会和皇帝陛下露出老底,他的态度一如他肠道里的混合物那般黏糊。 “当然,陛下圣断,存乎一心,必定也有陛下的道理,臣定会嘱咐礼部,慎重考虑。” 选择副考官时,礼部的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诸如皇帝、中书省、门下省都要次之。 而他蔡京又是尚书仆射,按照朝廷的法度,他有权力命令礼部尚书。 蔡京自觉可以让王莽乖乖听话,直接将人选定成韩木吕,再加上六部中其他力量的支持,百官的呼声……这个局面可以说是稳上加稳。 到时候结果一定,皇帝陛下也无力改变。 所以他现在只要糊弄过去就行了。 李乾当然不会放任黏黏糊糊的蔡京这么快脱手:“看来蔡卿家也不反对了?” 他轻笑着道:“那就好,朕这就把决定公布下去,让阎侍郎提前准备一下也好。” 蔡京坐在被焐热的凳子上,肚子里的闹腾劲儿已经有所缓解,此刻闻言急声制止:“陛下且慢。” “陛下,这不合适。” 面对着李乾的目光,蔡京解释道:“如今还没有过年,各部侍郎们还没向礼部报备、争取副考官之职。” “如今贸然定下,岂不是寒了诸位侍郎们的心?” “而且按照朝廷惯例,为防止消息泄露,公布考官人选之前就要将考官锁入贡院之中。” “如果现在就公布下去,副考官也要被锁入贡院之中,不能外出,这是否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 “考官人选定下的越早,消息就越有可能外传,臣以为为了稳妥,还是晚些再定为好。” 李乾沉默了片刻,他想抛出王莽那天的说辞,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没继续开口。 而这一摞理由下来,他确实也不好拒绝。 不过李乾之前就对此有预料,他说话的时候就没把话完全说死,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 李乾点了点头:“那就和往年一样,待年关后再定下考官人选。” “至于蔡卿家你说的,只在尚书省里选择副考官人选……” 李乾故作沉吟了片刻:“朕会慎重考虑的,同时也会再问问秦相的意见。” “谢陛下。” 蔡京似乎早就料到了李乾的反应,直接拱手道:“陛下能考虑臣的意见,臣就感激不尽了。” 李乾眉头微微一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意思? 不继续纠缠了吗?这和他方才的黏糊劲儿根本不符! 李乾打量着眼前的蔡京,只见他双手撑着膝盖,脸上还隐隐带着几分狰狞,站起身来,额头上又渗出几滴冷汗。 “陛下,臣请告退。” 见他这么痛快利落,李乾更觉得不对劲儿了。 难道进宫来,就是为了东拉西扯一顿?那他刚才干嘛那么急哄哄的? 而且现在还这么着急走。 “蔡卿家,不要着急。” 他越是着急,李乾就越是不想放他走:“朕看你都出了不少汗,看来是冻得不行了。” 李乾笑呵呵地道:“要不这就随朕移步东暖阁吧,朕再让人把地龙和烟道烧起来,朕要同你促膝长谈。” 蔡京无语,心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活动了一下已经冻僵的双腿,又急忙一个哆嗦停住,微微夹紧了双腿,干笑着道:“陛下,臣这点愚见,就不多打扰陛下,影响陛下批阅奏章、处理朝廷大事了。” “那怎么行?” 李乾起身从桌后走上前,笑着拍了拍蔡京的肩膀:“蔡卿家,你太谦虚了啊。” “还是去东暖阁吧,朕赐宴于你,咱们俩可得好好谈谈。” 皇帝陛下的手劲儿不小,手上就好似还带着某种神奇的法力,每拍一下,蔡京肥嘟嘟的身子就是一哆嗦,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等皇帝陛下拍完三下,蔡大人的脸色已经变成酱紫了。 蔡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黏糊而富有活力,有冲劲儿的东西已经越狱了一部分,突破了那道关隘,来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只能扭着冻僵的双腿,极力挤压着,力求不让大“局”崩坏。 李乾当然不知道身旁这位是个“大炸弹”,要是知道实情,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只不过蔡京这脸色还是让李乾大吃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可别被他讹上。 “蔡卿家,你这……” 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急忙转头望向魏忠贤:“大伴,快传太医!” 蔡京要是倒在这儿,李乾可不好解释啊。 “不用,陛下!”蔡京急忙摆手。 太医的行医记录可都是会被记录在案,被门下省审核查阅的,要是真被太医诊出一肚子屎来……那和当场拉出来区别也没多少。 蔡京几乎都能想象那些御史的弹章上写什么,胸怀屎尿与陛下对谈,大不敬…… 别看这理由奇葩,但有些疯狗御史只要能寻到理由,就会不顾一切地咬上来。 “陛下……” 蔡京一边分心舒束缚着括约肌,一边同李乾解释道:“臣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会家休息一会儿就好。” “老毛病,又一个老毛病……” 李乾嘟囔了两句,他可没忘了,和珅头一次过来的时候也犯了老毛病。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多留你了。” 李乾还有点心虚,他觉得蔡京这老毛病是被他拍的那几下拍出来的。 也就现在他没发挥空间,要是搁到前世,以蔡京这年纪往地下一躺,李乾可能就倾家荡产了。 “大伴,你快差人架抬舆过来,快把蔡卿家送回府上,好好休养。” 李乾怕他半路出事儿,然后被别人按到自己头上,还是给他配上了一辆抬舆。 “谢陛下。”蔡京今天说了一堆话,但这三个字可能是最有诚意的了。 他现在要控制双腿肌肉,封锁住那扇藏着罪恶与恐怖的十八层地狱之门。 要是还这么走回去,恐怕会在半路失控,鬼门大开,恶鬼齐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蔡京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着脚步,已经走到了政事堂门口。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头。 蔡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今天跑过来说的这些,根本就没头没尾的。 要说他想让自己改变主意,这也不像。 因为最后自己明显没答应,可蔡京却走的很痛快。 那他就是过来秀个存在感?? 李乾心头笼着一层迷雾,总觉得蔡京的举动之后另有深意,他皱眉望向一旁的老太监,招了招手。 “陛下?”老太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让人打探一下,蔡京来见朕前都做了什么。” “是,陛下。”老太监带着使命,快速向殿外走去。 李乾又转头望向蔡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别出事儿…… 虽然李乾平日里恨不得蔡京这老货直接暴毙,但他却不能死在自己这里。 否则定会有不少有心之人,把这滩烂屎糊在他李乾的裤裆里。 而且也最好不要直接出事儿……万一被传出去,别人说他这个皇帝虐待大臣,那就不好了。 最好的就是出个暂时看不出状况的后遗症,以后慢慢发作……李乾善意地给蔡京规划着病情。 在皇帝陛下的祝福和殷切期许下,蔡京被两个小宦官搀扶着,不断跨艰越险,只是每到下台阶的时候,就是他最煎熬的时候,其痛苦不亚于上刑。 等来到紫微殿外,蔡大人已经快虚脱了。 “快,快抬蔡大人上舆!”两个小宦官比他还急,可不想让蔡大人坏在自己手里。 从政事堂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归难看,可也没到这面如金纸的地步啊! “快走,赶紧把蔡大人送回府上服药!” 两个抬棺的健壮宦官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性,把蔡大人安置妥了之后,急忙抬起肩舆,向着南面奔去。 路上的颠簸唤醒了昏昏沉沉的蔡大人,下身失守的危机感不断传来:“慢些,慢些。” “是,蔡大人。” 两个抬舆宦官从慌乱和焦急中回过神,急忙应下,又恢复了应有的、稳健的业务水准。 直到此时,蔡大人才轻轻舒了口气。 两个宦官抬着蔡大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其他人。 不说别的,文渊阁、东阁里的人,只要往窗外一瞧,就能瞅见这一幕。 所以,秦桧也很快被惊动了,来到了窗户边上。 “爹,怎么蔡京也被陛下赐了肩舆?” 秦禧瞠目结舌地望着外面大街上的情形:“陛下这也太偏心了吧?您还没有肩舆呢,怎么就给他了??” 秦桧同样紧皱着眉头,顺着打开的半扇窗户,远远望着如一坨不可名状之物一般,瘫在肩舆上的蔡京。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只不过秦桧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分担忧。 难不成皇帝陛下又和蔡京勾搭在了一起,反手把自己卖了?? “去打听一下,蔡京何时进的宫,在里面待了多久,进宫前又做了什么。” “是,父亲。”秦禧面上也隐隐带着一丝不安,快步向外面跑去。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急于了解情况,但抬舆宦官的脚步可不会因为他们的紧张而减慢半分。 蔡京躺在肩舆上,承受着迎面而来、急速剧烈的冷风,他只觉得浑身发僵。 之前一路走来,身体是活动着的,还能提供些热量。 可现在瘫坐在椅子上,直接面对疾风,就不免有些顶不住了。 冷风吹透了身前的衣衫,吹的蔡大人肚子发凉,让他肚子又开始闹腾起来。 蔡京急忙伸手捂住下丹田,额头上渗出几丝冷汗。 前面就是承天门,穿过这道大门,就是皇城地界。 蔡京远远望着寒风下大红的宫墙,明黄色的琉璃瓦,沉声道:“不用送老夫回府,你们把老夫送到尚书省衙门就行。” 抬舆的宦官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可是蔡大人,陛下当时说的是让在下将您送回府上休养……” “老夫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蔡京双手紧抓着肩舆的扶手,肥胖的手背上甚至隐隐凝出几根青筋,但面上还是镇定无比,皱眉道:“陛下那里,自有老夫去分说,你们把老夫放在尚书省衙门便可!” 尚书衙门自然也是有茅厕这种地方的,总不能让衙门里的大人们装着一肚子屎尿,外出皇城排泄。 虽然在这边如厕动静可能有点大,但蔡大人觉得他已经坚持不到回府了。 在茅厕排泄,总比拉在肩舆上强。 听了蔡大人极富威严的话,两个抬舆的宦官转头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是,蔡大人。” 两人抬着蔡京穿过承天门,此处的宦官、值门卫也见到了蔡大人是被抬走的,纷纷啧啧称奇。 而出了承天门,到了外朝的地界,那就更热闹了。 “蔡大人被抬出来了?” “蔡大人被抬出来了!” 下面的官吏不清楚内情,诸多六部官员只觉得与有荣焉。 上一个被抬出来的是右仆射、吏部尚书和珅,这次就是左仆射、刑部尚书蔡京,都是咱们外朝的大员啊! 反倒是内朝的左相、右相,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但只有方才一块跟着开会的侍郎才是震惊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儿? 蔡大人明明是竖着进去的,这次怎么横着出来了? 是被皇帝陛下打了廷杖,还是受了赏识,被赐了肩舆?? 得知消息的众多尚书、侍郎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再次向着尚书衙门返回而去。 不管如何,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蔡大人是替大家出的头儿,要是在陛下那里吃了亏,必须得替他讨回公道! 当然,侍郎们也有一部分急于得知结果的心思在内,毕竟副考官的人选……太重要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李乾:我这匹老马不识归途,你这个小人我必须铲除! 司马光一听蔡京的话,也不再啰嗦,转身就走。 会试的报名渐渐开始,他每天忙的顾头不顾腚,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哪有功夫在这儿和蔡京墨迹? 没想到他还真不客气,蔡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急忙再次伸手拉住他:“司马部堂也来吧,有些事情也要同你说。” 司马光一怔,随即点点头:“好,蔡大人。” 两人来到了王莽的值房,王莽望见蔡京,明显一愣。 “蔡大人?请坐。” “巨君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温暖的值房中,蔡京在脱下外面的貂皮,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王莽。 王莽,字巨君。 两位尚书仆射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六部尚书便向他们负责,再由这两人向皇帝负责,其中左右两位仆射也是有分工的。 和珅负责吏部、礼部、工部,蔡京负责户部、兵部、刑部。 只不过如今和珅不在京城,所以蔡京便将另外三部的事项也揽了过去。 所以,如今蔡京就是王莽的上司,当上司直接说好些日子没见的时候…… 那多半带着一些责问的意思。 最近也不来汇报工作?你就是大忙人? 只不过王莽就像没听懂一般,笑着道:“临近年关,年后就是会试,最近是有点忙。”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今日我到礼部来,也是为了会试之事。会试临近,各位副考官、同考官的名额也该开始考虑了。” 王莽一怔:“蔡大人,现在还为时过早吧?副考官、同考官的人选,往年都年后再议定,现在离着年关还有快一个月呢!” “我也不是要现在就定下来。” 蔡京笑呵呵地摇摇头:“只是想来问问,巨君你有什么想法和人选?” “人选……” 王莽沉吟了片刻,副主考的人选其实相当重要,这是个非常非常牛逼,让所有人都眼馋的差事。 会试放榜之后,第一名的会元,第三名,第五名……等等单数排名的考生,都是主考官的门生,要认主考官为座主。 而第二名、第四名……等等双数排名的考生,却是副考官的门生,要认副考官为座主。 门生和座主的关系几乎是官场上最稳定、最牢固的关系,门生几乎不可能背叛座主,而座主也要依靠众多的门生来获取更大的话语权。 同样的职位上,主持过会试,拥有一批门生的官员和没有门生的官员实力差别极大,就类似于“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没门生尚书、宰相们,放出来的屁也是不够响亮的。 而且,同等条件下的侍郎,也是有门生的更容易被提拔成尚书或者其他职位。 因为有了门生,说话才能硬气,各种地方才能更好办事儿。 而眼下,副考官能和主考官平分一半的门生,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占便宜的事了,这种好事儿关系到升官、关系到发财、关系到手中的权力,每年的竞争都是十分激烈的。 没有门生的侍郎们眼红的紧,而有了门生的侍已经郎尝到了甜头,就更加眼红了。 所以王莽考虑了片刻,还是慎重地道:“下官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件事,如果蔡大人有想法的话,不妨说一说?” 蔡京呵呵地笑了笑,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司马光:“司马部堂,你觉得如何?” 司马光本来就琐事缠身,急着去办事,而且眼下这种选择副考官的事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所以,司马光拱了拱手,一丝不苟地回道:“回大人,下官以为,下官自己就可以担任今科副考官之职。” 蔡京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君实,你的想法我和蔡大人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还好王莽给了他一个台阶。 “谢大人。”司马光心满意足地一拱手:“大宗伯,蔡大人,下官告辞了。” 待他离开后,王莽才笑着摇摇头道:“这个君实,什么都好,就是太直白了。” 蔡京也回过神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笑着道:“直白点好,直白点好啊,有时候说的太弯弯绕绕,人家反倒听不懂了。” 不管如何,他倒是没对司马光的话做出评价。 “蔡大人觉得,谁更适合担任这副考官之职呢?”王莽望着他问道。 蔡京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其实本官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来和巨君商量商量。” 他笑着道:“不过我倒是觉得,近些年吏部、礼部监考的次数有些偏多,为了公平,也该让其他几个部多试试了。” 王莽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再继续由吏部和礼部包揽,其他部的侍郎们该有怨言了。” 蔡京笑着点点头:“剩下的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王宗伯觉得那个比较适合呢?” 王莽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下官也不清楚,不过下官以为,这副考官的人选最好还是等明年再定。” “一是按照惯例,都是在年后定主考官的人选。如今还未到年关,各部侍郎们也没有准备,若贸然就将消息公布出去,难免会引得其他侍郎们心生埋怨。” 侍郎们的惯例是,在过年的时候走走关系、送送礼、表表忠心,顺便再和其他竞争者掰一掰手腕。 你这提前定下来,人家连机会都没有,这不得气炸了? 王莽望了一眼蔡京,接着沉声道:“二是提前公布消息,万一传到了京城中,引得京城中的考生们伺机钻营,万一再惹出什么丑闻了,那就太过不美了。” 蔡京闻言怔了片刻,随即也跟着点了点头:“巨君所言也是。” “不过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通通气而已,也没想着就直接定下来。” “今日的人选,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王莽气的牙根痒痒,这就是想搞内定啊! 但关键是,你踏马不知道收了谁的好处,想帮他内定,就直接过来白嫖老子? 就一点也不往外分??? 但蔡京是他的直属上司,通常在这种职场霸凌中,下属总是弱势地位。 蔡京笑着道:“今年兵事频繁,兵部的两名侍郎都忙着处理吴国的战事,自然不适合再接下考官这个重担子。” “刑部近来也是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他们又是本官的直属下属,为了避嫌,自然也不适合再任副考官。” 这一点确实如此,蔡京是刑部尚书,根据朝廷科举回避原则,就不能再由刑部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王莽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蔡京见状一笑:“工部的活最是杂乱,一直在抽调工匠忙着赈灾。” “今年寒冬,还要给灾民搭建窝棚,连左侍郎都说要亲自赶赴灾区,这个冬天,灾民也离不开他们。” 他抿着净白瓷盏中的热茶,感慨着摇摇头:“眼下能帮忙处理,也就只有户部了。” 王莽却知道,这一通分析,看似有道理,但实则就是扯淡。 工部怎么就不行了?春闱春闱,自然要在明年春天开始,你冬天灾民离不开他们,关春天什么事儿? 还有什么兵部忙的借口,难道户部不忙? 每到过年,就是户部最忙的时候! 想了片刻,王莽也没反驳他的话,而是顺着他道:“蔡大人,您是觉得户部左侍郎关鹏适合任副考官之职?” 他眉头微皱起:“只是此人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若还让他继续……会不会让其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蔡京一怔,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巨君说的也是。” 他摇摇头,感慨道:“是本官考虑不周,忘了这一点。” “既然关鹏不适合,那不如就由户部右侍郎韩木吕来顶上吧。” 王莽脸色发黑:“蔡大人,韩木吕是不是也应当如刑部一样,与您回避?” “不用,不用。” 蔡京笑呵呵地道:“我记得是‘凡乡、会试考官、同考官、监临、知贡举、监视、提调之子及宗族应试者,实系同宗者需回避,同姓而不同宗者无需回避。’此外还有姻亲的‘翁婿、甥舅’需要回避。” “考生与考官如此,考官之间亦是如此。” “本官与韩侍郎既非同姓,也不是翁婿,自然无需回避。” “而且,本官持身以正,与韩侍郎也没有多少私情,不会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韩木吕的妹妹是蔡京的妻子,这还真是恰好避过了姻亲关系中的“翁婿、舅甥”,钻到了朝廷制度的漏洞。 王莽无奈,若说这话的是个下属,他当场就能反驳回去。 可如今这是上司在说,既有上司的“权威”,又有合法的“制度”。 他真的无法反驳。 虽然如此,王莽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他无奈道:“蔡大人,现在这么早,您就说支持韩侍郎,日后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这是内定?是硬点了他?” “自然不是,没有任何这种意思。” 蔡京摆摆手解释道:“这是按照朝廷的法度,按照六部的现状来产生的副考官……当然,本官和你们礼部的决定权也很重要。” 王莽有些无奈:“可是蔡大人……” “当然了!” 蔡京又正色道:“今日本官来礼部,也只是和巨君你商量一下,并非现在就要确定人选,也不是要内定韩侍郎当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今日之后,也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王莽叹了口气,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蔡京这才笑着点点头:“这才对嘛。”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地呷了一口,又接着道:“巨君,今日我并非上司,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向你传授一点人生的经验。” “会试之事,此事最好还是要完全保密,在二月初七之前,切莫有任何消息透出去。” “谨慎,才是上上之道。” “只有谨守朝廷法度,才能安稳无错。” 王莽点点头,他已经领会到了话中的意图。 蔡京又笑呵呵地道:“对了,巨君,你觉得近来可有什么有真才实学的举人?” “朝廷每次抡才大典,选上来的进士可是越来越不如前了。” 王莽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拱手道:“蔡大人,近日下官一直在礼部忙着筹备会试,并未关注太多京城中的事。” 蔡京点点头:“以后若是有,可以来找本官说一说。这也算是帮朝廷采纳良才了!” 王莽点点头:“是,蔡大人。” 两人又谈了片刻,蔡京这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他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王莽:“这会试之事还是以稳为上,慢慢筹备便可,可莫要再横生枝节了。” 王莽怔了一下,这才点头应是。 蔡京点点头,拿起貂裘大氅,便转头向外而去了。 在众多小吏们的问好声中,王莽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这才回到值房,若有所思地想起了蔡京的最后一句话。 莫要再横生枝节…… 这句话恐怕才是他今天来这趟的意义。 这意思是,若有别人再来,谋求副考官这个位置,就不要再许出去了。 好处都是蔡京的,却把他这个礼部尚书推出来拒绝人,得罪人,还只给了他几个进士的名额…… 一个礼部尚书,我缺你这仨瓜俩枣啊? 王莽是头一次和蔡京如此深入的打交道,本以为蔡京大人有这么多党羽、势力,定然是个十分敞亮的人。 可现在怎么这么抠抠搜搜? 王莽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着,这种亏本的买卖还是不能做的。 但蔡京是上司,下属和上司对着干,向来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除非能借到什么更强的势力。 下意识地,王莽就抬头向北方望去。 皇城和宫城里的建筑大门都是朝南开,但在这些建筑中办公的大臣却都是朝北坐的,最多是朝东、西而坐,但唯独没有朝南坐的。 只有皇帝的龙椅,皇帝宫中的椅子才是朝南的。 所谓南面称孤,北面称臣,便是如此。 王莽向来在这种事上很谨慎,一直遵循着礼法,礼部值房中的所有椅子,没有一把是面向南方的便是面向北方。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又揣了一本书架在腋下,这才大踏步地出了值房,走出礼部衙门,向北方的宫城而去。 路上寒风拂面而来,王莽颌下如钢丝般的铁须轻轻摇动。 他龙行虎步,毫不在乎这些寒风,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宫门前。 “王宗伯,您来了。”守门的宦官身着一件绿袍,袍子下面还套着棉衣,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谄笑着搭话:“最近王宗伯来的勤,咱家还专门给您留了休息的单间,要不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过去?” “多谢,不用了。”王莽摇摇头,说着便越过宦官,向宫内走去…… 紫微殿,东暖阁。 国朝之初,太祖皇帝营造紫微殿的时候并没想过冬天取暖的事,那时候的大乾皇帝,冬天只要点上暖笼,随便一应付就行了。 但批阅奏折的时候总免不了手脚冰凉。 后来在睿宗年间,冬天的紫微殿因取暖不当,遭了大火,被尽数焚毁。 重建紫微殿时,便有能工巧匠,结合百姓家的火炕,富户家的烟道,也设置了差不多的东西,就是东、西两间暖阁,深得睿宗皇帝的喜爱。 其原理就和李乾前世的地暖差不多,只不过在大乾没有电地暖、水地暖,都是如火炕一般的“烟道”、“地龙”,但烧起来也异常暖和。 前几天天气渐冷,李乾在捱下去倒是没问题,但有地暖不去住,在这硬熬着多少就多少沾点有毛病了。 而且他能捱住,武媚娘和吕雉也挨不住,所以李乾便将自己平日里批奏章的地方搬到了东暖阁。 这边的小书房比之紫微殿政事堂稍显逼仄,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大空间散热快,怎么也不如小空间保暖。 东暖阁,小书房。 大门紧闭,只有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不断有新鲜空气钻进来。 稍显暗淡的光线映着屋内粗大的红柱,彩绘的雕梁,暗淡的仙鹤铜炉,还有书架上一排排卷帙浩繁的书本。 铜炉里没点碳火,可小书房中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李乾只穿着一件内衫坐在这里,甚至还有点热。 但他身旁的武媚娘和吕雉却不知怎的,老是觉得冷,还习惯性地紧贴在李乾身边取暖。 两片温润柔软的身躯靠在左右两侧,李乾镇压着心猿意马,努力地将精力用在奏折上面…… 其实李乾的努力也有些效果,只是这效果究竟有多大……难说。 砰砰~ 随着敲门声,老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礼部尚书王莽求见。” 李乾抬起头来,武媚娘和吕雉也急忙起身,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或妩媚、或清纯的眼梢带着些许湿意,白嫩的俏脸红的如熟透的水蜜桃……当然,这是热的,都快热哭了。 每天在地暖屋里坐着,上上火,红红脸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陛下,妾身先去旁边。”两女红着脸站起身,迈着步子向侧门走去。 李乾也收拾了下衣服,这才对外面道:“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看样子就要转身走。 李乾有些无奈:“大伴,朕是说让你进来。” “啊?”老太监一愣,又急忙转身推开小书房的门,探了半边身子进来,试探地问道:“陛下?” “王莽是怎么来的?” “回陛下,他是带着一本书过来的,和之前来找陛下讲经义的时候一样。” 老太监躬身回道:“不过小的们刚才还看到,蔡京去了礼部衙门,在王莽的值房里坐了一会儿,现在想必已经走了。” 李乾灌下一口温热的茶水,缓解着口干舌燥。 “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老太监应了声,急忙转身向外走去。 李乾一边整理着桌面,一边想着老太监的话。 蔡京去找王莽,说了什么?王莽转头就过来找自己了? 蔡京……王莽…… 王莽是礼部尚书,李乾一想到礼部,就下意识地将其和最近大火的会试联系在了一块。 难道蔡京是为了会试的事儿?又或者不是会试? 他要主动做什么? 思索之间,门外进来的宦官给茶杯中续上了茶,李乾又端起来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嗯,这地方是有点热……燥热,得多喝水,压压火。 一阵脚步声从书房外由远及近,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臣王莽,参见陛下。” “坐,王宗伯。” 李乾笑呵呵地一指书房中的软凳,又对宦官道:“给王宗伯上茶。” “是,陛下。”那小宦官沏好了茶后,自己就乖乖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李乾就这样笑望着王莽坐下,这才开口道:“王宗伯,今天又来给朕说古礼了?” 王莽笑了笑:“陛下,今日臣主要不是为了讲古礼,而是来问会试的事情。” “会试?”李乾心中来了兴趣,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王宗伯请说。” 王莽点了点头,继续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应当定下会试主考、副考官,以及诸多同考官的人选了。” “现在就定?” 李乾故作惊讶:“王宗伯,何必这么着急?” “不如让诸位考官们先在外面过完了年,你看如何?” 王莽卡了一下壳,差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陛下,现在定下考官人选,并非是要马上公布出去。” 他不得不解释道:“如今先定下来,还是会按照常例,二月初公布。” 大乾的科举考试规章还是很严格的,朝廷会在开始会试一个月多之前,通过礼部向京城中的考生们公布考官的名录。 但别想着作弊什么的,公布名录也不是为了让你钻营。 这个名单公布的同时,所有考官都会被控制起来,集体锁入贡院,有专人送饭食,其间不得与任何外人接触。 之所以把考官名录放出来,也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因为即便不放,人们也能通过城中少了哪些官员,看出来究竟谁是考官。 与其如此,还不如大气一点呢。 李乾听完王莽的话,眉头微微皱起:“二月初的事,为何这么早就定下?万一消息传出去,引得考生争相钻营怎么办?” “这……” 王莽似乎被问住了,迟疑了片刻才道:“回陛下,其实下官也不清楚为何要如此。” “只是今日蔡京蔡大人突然来了礼部,说要先问问臣的意思……” 小书房中,绿茶小子王莽以一种别样的语气,正经地、毫无所觉地将一口锅扣在了蔡京的头上。 “臣以为蔡大人之言,也是稳妥之见。” 他感慨道:“陛下,什么事都是及早不及晚,在年关之前就尽快定下,总比年后急急忙忙要好得多。” “原来如此……” 李乾眼睛微眯起,轻轻点着头。 蔡京那个老王八,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刚才包拯在会馆扫了他家仆从的面子,他转头就跑宫里来说会试的事儿,要说这不是打击报复,谁信?? 反正李乾不信。 “蔡卿家可有什么推荐的考官人选?” 李乾望向王莽,面上带着一丝冷笑:“他这么深谋远虑,想必也有些打算吧?” 王莽眉头一跳,皇帝陛下的这话已经有点偏重了。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回道:“蔡大人并未有什么推荐的人选,不过他同臣分析了一下六部的情况,竟然发现,只有户部的侍郎适合出任副考官一职。” “嗯。”李乾点点头,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和,就仿佛方才的冷笑只是错觉一般:“户部的谁?是不是户部右侍郎,韩木吕?” “陛下明见万里。” 王莽感慨了一句,随后道:“不过臣以为,蔡大人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也并未有强行内定的意思。” “嗯。” 李乾又点点头:“朕也以为蔡卿家不会做这种违反朝廷法度,徇私舞弊的糊涂事儿。” 他不会才怪。 李乾觉得,蔡京把副考官也换成自己人,多半就是为了控制这场会试。 而且据他所知,近些日子蔡京广邀的举子有不少,其中大多数人都去了蔡府,据说与蔡大人“相谈甚欢”。 但另有一小撮人,依旧将他的邀请置之不理。 今日,包拯的行为很恶劣,这种不理会的态度或许已经触碰到了蔡京的底线。 受到挑战的狮王,要以强大的实力将所有挑衅回应过去! 今天要是不收拾了你姓包的,明天下一个姓刘的、姓王的就能跳出来,重复这个姓包的所走的路!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天老大你老二了? 根据蔡京今日所做的准备,都不用等会试考完放榜,只要二月初会试考官的名录一出来,大家一看,主考官蔡京,副考官韩木吕! 这个强大的阵容一下子就会震慑住所有考生!震慑住所有敢于挑战他蔡京威严的人! 监考、阅卷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考? 还考会试?你回家烤鸭吧! 只不过,蔡京抱着这个想法,李乾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不给你姓蔡的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天老大你老二了? 李乾脸色不是很好看,莫名地,他想到了一句话:我这匹老马不识归途,你这个小人我必须铲除。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秦相,你是朕钦点的主考官!朕支持你! “韩木吕……韩木吕……” 李乾起身,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他并没有直接将想法打在蔡京头上,而是下意识想到了这个人。 蔡京的主考官位置很难被替换,李乾要的是把这个人换了,不能让蔡京的计划成功。 换一个他觉得合适的人去担任副考官。 只是要选谁呢?又要怎么换? 李乾琢磨了片刻,其实他觉得,魏征去任这个差事最好,只可惜有些不搭调。 而且朝中向来也没有让御史们去就任副考官的传统。 李乾有些头大,他转过头,望向王莽,首先说的头一句话就是:“王宗伯,这是朕登基以来的头一次春闱,朕很重视。” 王莽顿了片刻,垂首道:“是,陛下。” 李乾点点头,接着道:“往年礼部举行了那么多次春闱,想必也一定很有经验吧?” “朕现在想向你了解一下,充任监视官的御史,在阅卷时,究竟有多大权力?能不能纠正考官们的谬误。” 科举中有两名监视官,向来由御史充任,其职责就是确保阅卷时考官的每一个行为都能合乎规范。 但在实际行动中,这个职责能发挥出多少……难说。 王莽思索着李乾话中的意思,停顿了片刻才答道:“陛下,阅卷时的一切都能合规,往年来监视官也只像是摆设。” 李乾眉头微微一皱。 而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接着道:“陛下,阅卷、取中考生时,其实主要还是在主考官的意愿和喜好。” “实际上能被同考官推荐上去的考卷,除了几份最出彩的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也都是在水准之上的,若取中没有问题,但若是不取,也有一定道理。” “这时就要看各位考官如何选择了……” 听着他的话,李乾渐渐陷入了沉思。 王莽说的这些都是阅卷房里的隐秘事项和潜规则,外人向来是无从得知的。 李乾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会试阅卷有这么大的主观性。 不过想想也是,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什么选择题、填空题,有着标准的答案。 李乾沉默了片刻之后,面上带着几分沉重,开口道:“也就是说,监视官根本管不到两个考官?也无法改变他们取中的考生?” “不错,陛下。” 王莽沉声回道:“监视官只负责监察考官行为是否违规,不能置喙考卷内容和批阅。” 李乾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打算失败了。 他想了想,又转过身望了王莽一眼,突然开口道:“大宗伯,朕觉得礼部的司马侍郎可以担任副考官的重任。” 王莽无奈开口道:“陛下,之前司马侍郎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了,如今再担任副考官,恐怕会惹得其他人不满。” 李乾沉吟了片刻,也没勉强,而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到以后吧。” 王莽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垂首道:“是,陛下,臣遵旨。” 其实,李乾一开始就知道司马光不能再担任副考官。 只不过王莽跑过来跟李乾说这件事儿,李乾也得有些表示才行。 刚才这个提议暗含的意思就是,朕已经记住了,以后会有你的好处。 就算是大臣,没有好处,人家也不见得会平白给你卖命。 以眼下这情况,礼部的司马光不行,另一个侍郎宋乔年就不用多说了。 礼部、刑部不行,供李乾选择的就只有吏、兵、户、工四个部,其中韩木吕还是蔡京的人,也就是说,还有七个侍郎的人选供他选择。 李乾思索了片刻,又轻轻摇摇头。 蔡京是个尚书仆射,尚书省的一把手,也就是说,他的身份天生就对侍郎们有压迫力。 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个考官呢?找个不虚他蔡京的考官?? 几缕带着冷意的寒风从窗户缝中钻进来,让小书房里保持着空气流通,也带给李乾一丝清醒。 他端起桌上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这才转身望向王莽:“王宗伯,朕记得副考官只能从侍郎之中选,是不是?” 王莽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回陛下,是,也不是。” 还没等李乾问,他就继续解释道:“陛下,从前副考官的人选大都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只不过后来翰林院日渐衰落,不能承担此重任,副考官的人选也才渐渐转移到了六部。” 李乾点点头,原来是谁强谁来做,既然如此…… 王莽似乎知道李乾的想法,又提醒道:“只不过近些年一直都是让侍郎当选副考官,只怕已经被某些人当成了惯例。” 李乾一愣,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翰林院衰落,六部强势,因此才造成了副考官人选的转移。 可现在六部依然强势,想从他们这剥离副考官人才基地这个特权……那难度可就大了去了。 李乾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至少也得尝试一下。 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败坏,还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坐吧? 想了片刻,李乾坐回桌后,对王莽道:“王宗伯,让侍郎来担任副考官,其实朕也觉得很好。” 王莽一怔,似乎是李乾的反应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李乾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只不过既然要从侍郎们中选拔副考官,也得更加公平才行,中书侍郎也是侍郎,门下侍郎也是侍郎。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干看着吧?” 王莽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又扯出四个侍郎来?? 这样一来,岂不是同时把中书省,门下省牵扯了进来? 李乾还在继续思索其中的事情。 中书、门下的侍郎各有两个,也是正三品,与尚书省的十二个侍郎同级,这样一块竞争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这四个侍郎,具体要选谁呢? 李乾最中意的其实是两个门下侍郎,只不过如今严嵩不在京中,没人给这两个货撑腰,他们能入选的概率其实不高。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中书省的两个侍郎了。 而且秦桧和蔡京之前就有矛盾,这时候能不能帮他们加一把火呢? “王宗伯以为如何?”李乾望着下方的王莽,等着他的反应。 “陛下圣明。” 王莽虽然不怎么看好这个想法,但还是拱手道:“此策最为公平,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应当都能接受。” 但是尚书六部中,那些有希望担任主考官的侍郎们就够呛能接受了。 “好。” 李乾轻声笑了笑:“朕回头就找秦相商量一下,想必秦相也愿意见到此事。” 王莽点点头:“是,陛下,臣请告退。” “嗯。” 李乾点点头,待王莽刚刚站起身,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王宗伯,朕之前在京城中时,多见有胡人等蛮夷归附我大乾。” “这本是好事,然而蛮夷狡鄙,不通礼仪教化,也不懂我大乾文字,朝廷想与他们沟通,也没办法。” 王莽身形一顿。 李乾又接着道:“这些日子朕思来想去,觉得必须要纠正此乱象了。” “所以朕欲设一四夷馆,负责接待一些归附的蛮夷,同时从翰林院中抽调翰林进入其中,负责翻译那些蛮夷的语言。” 他顿了顿,感慨道:“等精通了那些蛮夷的语言,日后再有什么出使、接待的差事,也得让他们一起负责了,最起码能省不少事儿。” “朕看这个四夷馆,就可以交给礼部来提督,和主客司在一块,也方便办事儿嘛。” 王莽一怔,急忙躬身道:“是,陛下,臣遵旨。” “当然,不是现在就做。”李乾笑着伸手,示意王莽起身:“最起码也得先忙完了这阵子。” “是,陛下。”王莽应道。 就算李乾不说,他现在也不回去做这件事儿的。 要是今天他进了宫,转头就弄了个四夷馆,那蔡京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事儿,还得缓缓。 不过即便如此,王莽走的时候还是美滋滋的。 不光把蔡京吩咐下来的麻烦事儿甩开了,而且还让礼部平白得了一个差事。 陛下这人不赖,能处。 要知道,鸿胪寺和礼部之间对于外交权的争夺向来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如今若是礼部多了这么一个四夷馆,那必将在这场争端之中占得上风。 王莽美滋滋地走了,李乾在小书房中却陷入了沉思。 蔡京咋呼的这事儿不简单,必须要好好应对才行…… 翌日,小书房中,秦桧一身大红官袍,头戴正坐在椅子上,笑着和李乾商讨近些日子的奏章。 “陛下,这已经不仅是普通的匪类了,此人自号‘混山王’,已经自立为王,起兵造反了,必须要尽快发动兵马,将其剿灭才行。” 秦桧望着前方的一封奏章,无奈道:“切不可再行招抚之策,养虎为患了。” 李乾沉默了片刻,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退,连命都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造反呢?” 秦桧就像非常认同一般,也感慨着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只要能吃饱了饭,哪个百姓愿意做这种事?” 接着他话音一转:“只不过除了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这世上还有许多有野心之辈,这些人煽动、裹挟百姓,满足私欲。” “这‘混山王’便是如此之人。” 他正色道:“之前兴安县县衙已经对山上百姓发了告示,只要下山归田,过往一切将不再追究,而且减免明年的赋税。” “前几日那边有消息传来,已经有百姓偷偷跑下山,自己回家了。” “可那自号混山王的贼人却依旧紧闭寨门,不许反贼……百姓下山,而是自己在那山寨中作威作福。” “此种贼人,若不快速清缴,最终受害的还是被他欺压的那些无辜百姓百姓。” 李乾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剿吧,不过兴安县的知县要换一换。” 他面色沉静地道:“这种能把百姓逼反的县官,等他们下山后说不定又会再去报复。” “把他换到别处去,这山上的匪徒,可能不用剿就没了。” 秦桧一怔,随即赞叹道:“陛下思虑周全,臣万不能及也。” 他又接着拿出下一封奏章,笑着道:“陛下,您再看这份奏章……” 直到说完最后一封,秦桧这才笑着感慨道:“陛下当真英才天授。” “近些日子以来,陛下对于奏章之事越来越娴熟,就连臣这等与奏章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人,都不得不叹服。” 李乾闻言,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受到秦桧的夸赞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难不成这阵子和他讨论奏章的次数太多,被他影响,和他的风格越来越像了? 李乾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笑着道:“朕也不过中人之姿罢了,秦相才是大乾的中流砥柱。”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秦桧望见这一幕,轻笑着道:“陛下前几日所批阅的奏章,在臣看来都是极为合适的。” “臣今日没什么事了,臣请告退。” 他说着就要起身,但却被李乾伸手拦住了:“秦相且慢。” 李乾呵呵地笑着道:“其实朕也觉得自己这阵子处理奏章越来越娴熟,前几日看奏章的时候,更是有了个不错的想法,今天还得让秦相帮忙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 秦桧面上神色还有些诚惶诚恐,像模像样:“臣也不过是片面地、狭隘地对陛下深谋远虑的思想做一些微不足道和假设性、猜测性的……” “咳咳。”李乾拄着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打断了秦桧念咒:“秦相,朕有个关于会试考官人选的想法,要同你商量商量。” “考官?”秦桧有些疑惑,小心地提醒道:“陛下,为了防止消息外泄,会试考官向来都是在年后选出。” “不错。” 李乾点点头,神色郑重地道:“但什么事都是及早不及晚,在年关之前就尽快定下,总比年后急急忙忙要好得多。” 没给秦桧说话的机会,李乾接着道:“秦相,其实今日朕来找你也是有原因的。” “朕觉得,你最适合担任这主考官之职了。” “臣……”秦桧的眼珠子都瞪大了几分。 “就是你。” 李乾面色郑重,直视着秦桧:“秦相,你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在士林举子中深得人心,也是朕最信任的人。” “朕要钦点你为今科会试的主考官。” “这……” 秦桧并没有被这巨大的惊喜和诱惑冲昏头脑,他顿了片刻后,才为难地道:“为陛下分忧,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只是臣乃上一科会试的主考,今科再担任主考的话,就是连任会试主考官了,恐怕……” “无妨。” 李乾笑着摇摇头,负手从桌案后走出来:“秦相,连任主考官,也算不得什么。你是朕钦点的主考官,朕定然会支持你的。” “陛下……” 秦桧虽然很心动,但还是婉言拒绝道:“今年臣的一个五服内的子侄要参加会试,就算为了回避,臣也不能担任这会试主考官。” “秦相的子侄啊……” 李乾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秦相劳苦功高,兢兢业业地帮朕处理朝政。” “朕不如就点秦相的这个子侄为今科的状元如何?” 秦桧嘴角哆嗦了一下,急忙拱手回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待臣如此恩厚,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只是臣那子侄不过中人之姿,连会试都不见得能考中,更何况殿试?” “臣知道他是断无状元之才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可为了臣徇私啊!” “秦相这话就太谦虚了,对你那子侄何其不公平?” 李乾无奈地感慨道:“人家当宰相,都是拼了命地提拔亲人,你倒好,这像个什么样子?”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秦桧的肩膀:“秦相啊,你说这朝廷中的官,若是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关照,都不在乎,又怎么能要求他们在乎这天下的百姓呢?” 秦桧的身板被李乾拍的颤了颤,他虽然不明白皇帝陛下今天好像有点不正常,但越是如此,他就越小心谨慎…… 就越要把真实想法反过来说。 “陛下,请容臣说一句,此言差矣。” 他抬起头,正色道:“若每个朝廷的官员都将提拔亲近,纵容私情作为理所应当的事,那其他百姓该怎么办?” “那些家中没有官员的百姓,难道就该被他们踩在脚下吗?” 李乾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没想到这货还有这种认识? 秦桧感慨着道:“不管别人如何,臣是不敢这么做的。至于族中的那些子侄后辈们,有臣在的时候,臣会限制着他们,等臣不在了,他们就是想违反朝廷法度,也做不到了。” 李乾笑着摇摇头道:“有你这么个公正严明的长辈,你们家里人指不定多少怨言呢。” “只要天下百姓无怨言,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怨言都无妨。”秦桧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般。 李乾目中闪过一抹感慨,他都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不过拉扯了这么半天,不管秦桧是装的还是演的,估计他都不如之前清醒了。 既然如此,也该展现自己的真实目的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李乾:蔡京好啊!他好就好在…… 李乾又坐回座位上,看秦桧的表情似乎也越来越欣赏:“秦相,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这么奉公,有一颗赤诚的忠心,愿意替朕分忧,大乾岂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事儿?” 秦桧谦虚地一拱手:“陛下,臣也不过是仰仗陛下圣恩罢了,只要陛下差遣,臣定在所不辞。” 李乾闻言,笑呵呵地摆摆手:“差遣倒算不上,朕倒是有另一桩好事要给你。” 他感慨地道:“也就是秦相你了,换了其他人,朕连说都不会说。” 见皇帝陛下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秦桧不由心头一跳。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话套住了,想直接拒绝也不行。 李乾轻笑着道:“秦相,你不能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实在可惜,既然如此,那朕只能选一个中书侍郎,来担任会试的副考官了。” 秦桧闻言一怔,下意识要回绝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李乾还在感慨:“可惜啊,要是秦相也担任了主考官,你们一主一副,朕才能完全对这会试放心啊。” “陛下……” 秦桧面容有几分沉重:“按惯例来说,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应当是蔡京蔡大人,难道陛下对蔡大人不放心吗?” 李乾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不放心。” “蔡卿家这个人是个非常好,他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一人就能把尚书省六部的杂乱之事理的得心应手,从不给朕弄什么大麻烦。” “而且他持身以俭,从不贪赃枉法,更不滥用私权在亲近族人身上,此外还长于提拔后进学子……” 秦桧听的满头大汗,心说皇帝陛下这是有多烦蔡京啊? “以上这些,还都不是最好的。” 李乾说了大半天,才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蔡卿家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广结人脉,无论是大乾朝野,还是诸侯国中,都有蔡卿家的好友。” 他感慨着道:“有这么一个正臣在,朝廷办事儿能省去多少心思,减却多少麻烦啊?” 秦桧点点头,表示认可:“陛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蔡大人当真是一大干臣,有许多与诸侯国相交接的事,没了蔡大人还真是不行呢。” 这个时候不上眼药,还等啥时候? 李乾点点头:“嗯,正是因此,朕才有点犹豫。” 他有些忧心地道:“蔡大人与朋友相交,待人赤诚坦荡,乃是十足的君子。这在任何地方都好,但唯独在这会试主考官的位置上……不太好。” 秦桧一怔,瞬间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广结好友,待人以诚,这不就是说,蔡京有可能和别人暗通款曲,在会试里搞东搞西吗? 秦桧暗暗赞叹李乾的眼光,陛下,您看的真是太准了。 其实,从前有新皇登基的时候,大臣都会避免在会试中搞猫腻。 新皇帝登基,头一次会试和殿试,他必然会很新鲜,也比较重视,这时候还想在里面搞事情,被发现的风险定会大大增加。 你要搞,也得等头一次会试之后,皇帝陛下没了新鲜感再来啊! 只是这个潜规则在后来就被慢慢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贪欲。 轮到别人的时候都搞,就你不搞,那你不吃亏? 会试三年一考,按照理论,四个主考官要十二年才能轮一次,就算实际操作中要六年或者九年轮一次,那也足够久的了。 你这次不搞,你就确定六年、九年之后,你还在这个位置上? 主考官尚且如此,更别提副考官了,他们不确定性比主考官更大,连位置都是在一众竞争对手中血淋淋地杀出来的,不搞行吗?谁愿意? 退一步说,就算三年后,六年后、九年后你还能争取到,那结果能一样吗? 在官场这种论年资的地方,提前三年考出进士来,就能多经一次考评,就能多熬三年资历。 到时候人家的门生都是办公室主任了,你的门生刚考进去还是科员,那能一样吗? 所以,一开始有人犯规之后,渐渐地搞小动作的人也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事情泄露,然后出事儿的,只是会试的诱惑实在太大,官员们忍不住啊! 曾有人说肉食者鄙,没有长远的目光,其实不完全对。 或许就是这些肉食者的目光太长远了,看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利益,然后被这利益迷住了双眼…… 秦桧要避开会试的主考,或许也有这部分原因在内。 蔡京倒霉,刚好轮到皇帝登基后的头一次会试,而且照眼下这情况,皇帝陛下明显是盯上了会试,而且好像真的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时候再蹚进去……不见得是好事儿。 只是眼下他都这么说了,又该怎么拒绝呢? 李乾见秦桧陷入了沉思,也没打扰他,而是坐在桌后静静地品着杯中茶水。 “陛下。” 秦桧突然抬起头,皱眉道:“臣有心为陛下分忧,只是此事恐怕不会有那么简单。” 李乾心中一动:“秦相有什么难处吗?” 秦桧谨慎地纠正道:“陛下,并非臣有难处,而是其他人可能有难处。” “会试副考官之职,近年来都是由尚书六部的侍郎来担任,如今若改为中书省的侍郎,恐怕他们会有许多怨言。” 李乾摆摆手,笑着道:“自然不是直接改为中书侍郎,而是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一同参与到副考官的选拔中去。” “大家同为侍郎,总不可能年年都只有他们能参选,而让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同僚干看着吧?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样一来,六部侍郎们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又不是完全剥离了他们的希望,只是又加了四个人而已,你们都十二个人,不要太刻薄,太抠门嘛。 当然,至于怎么选……活动解释权终归皇帝和右相所有。 秦桧有些牙疼:“陛下,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李乾呵呵一笑:“秦相,不用太担心。” “难道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他们就不想担任副考官吗?” “这……”秦桧刚要出口的话再次憋了回去。 用屁股思考都知道,他们肯定想! 能平白得半数的进士作为门生,这种好事儿谁不想? 也别扯什么害怕出事儿之类的话,就算能看清处其中的风险,可这么大的好处摆在眼前,谁又愿意忽视呢? 他秦桧听到主考官时,脑子都顿了一下,要不是连任考官的阻力实在太大,他定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如今那些侍郎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沉思中的秦桧。 能分好处的时候,自然是好上司,可要是挡着了下属的路,那人家认不认你就两说了。 秦桧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拱手回道:“陛下,臣明白了,臣这就回去和他们说这件事。”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好。” “秦相你大可放心,此事是朕同你说的,若真有什么意外,只要牵涉不大,就不会波及太广。” 就算真出了事儿,只要你派过去的侍郎不犯糊涂,不太过分,就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秦桧眉头一动,好似心中有了底,当即躬身回道:“臣谢陛下。” 李乾点点头:“还有门下省那边,如今严相不在,你也代劳同两个门下侍郎说了吧,让他们准备准备。” 秦桧面色又是一苦,显然知道了李乾的用意。 不过有了方才那句话,他还是点点头应下:“陛下,臣明白了。” “好。”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朕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秦相慢走。” “是,陛下。”秦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小书房。 武媚娘和吕雉从侧间里出来,两人分别坐到了李乾左右。 “陛下,这事能成吗?” 吕雉有些忧心地道:“不管如何,尚书省可是有十二个侍郎,如果他们真的齐心协力,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人可能争不过。” 李乾也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别看他方才说的轻松,可这事情已经不仅是一科的副考官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六部侍郎们的整体利益。 这次搞这么一出,以后成了成例怎么办?六部侍郎本来人就多,三年一次,十二个人竞争上岗,这多不容易? 可如今又要加塞四个,岂不是更难了?人家肯定不愿意的。 李乾沉重地道:“朕知道六部的侍郎们不会轻易接受,所以才让秦相先站出去,看看情况如何。” 武媚娘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臻首:“陛下,就算这次的副考官真的是中书侍郎,在考房中也不见得能压得过蔡京。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枕着双手倒在椅背上:“所以说此事难啊……” ~~ 另一边,出了小书房的秦桧也并未多留,而是一路赶回了文渊阁。 “秦相。” “秦相……” 一路所遇到的吏员都纷纷躬身行礼,秦桧只是轻轻点头,就从他们身边走过。 二楼的值房中,窗户紧闭,精细的银丝碳在炭盆中缓缓燃烧,释放着熊熊热意。 秦禧一身棉袍,正在帮着秦桧整理文书,见秦桧回来,面色一喜,指着桌上的一只食盒道:“父亲,方才光禄寺又送了鱼来,只不过把鲥鱼换成鲻鱼了。” 秦桧爱吃鱼,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鲥鱼? 不过鲻鱼也只是比鲥鱼稍稍差了几分而已,这玩意儿同样是进贡到宫里的贡品,只不过鲥鱼大多在夏天产,而鲻鱼则在冬天。 秦桧打开桌上的食盒,只是草草吃了两口,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玉箸:“拿下去吧。” “是。”秦禧有些疑惑地应了声。 秦桧突然又道:“顺便将请两位侍郎请来。” “是,父亲。”秦禧端着鱼快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值房的门被打开,两个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走了进来。 “秦相。”为首之人胡子有些花白,面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这是中书左侍郎,王次翁。 另一人则是一脸方正,胡须短浅,面色发黄,他是中书右侍郎,万俟卨(moqixiè)。 “秦相。”万俟卨也跟着行礼。 秦桧面上展露出一抹笑意:“近些日子天越来越冷,家里的炭都点起来吗?可要记着在房里摆上水盆,莫要中了煤毒。” 此煤毒非彼梅毒,而是指的煤气中毒。 每年京城中几乎都有中煤毒而死的人,这些人多半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达官贵人。 百姓家的房子密封性不怎么样,有时候还呼呼漏风,这样的房子自然没什么中毒的风险,只是贵人家里的房子就不一样了,密封性好,很容易中毒。 而秦桧说的在房间里摆水盆,则是《急救方》中记载的预防办法:“房中置水一盆,并使窗户有透气处,则煤炭虽臭,不能为害矣。” 当然,若李乾在这里,可能还会帮他指出其中的错误来。 煤气中毒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一氧化碳不溶于水,摆水盆一般是没用的,反倒是让窗户有透气处管用。 至于王次翁和万俟卨两个人,自然是把秦桧的话奉为圭臬,纷纷笑着道:“秦相放心,家里早就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秦桧笑了笑,接着道:“方才我去紫微殿面圣时,又替你们向陛下要来了一个好处。” 这幅“你们占了大便宜”的表情,和方才东暖阁中的李乾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秦桧不是李乾,眼前这两货也不是秦桧。王次翁和万俟卨都是双眼一亮,但前者还是故作无奈地道:“秦相,何必为了我等这么麻烦?” 秦桧笑着摇摇头:“庆曾,你都不问是什么好处?” 万俟卨在一旁笑着补充道:“能惊动秦相的,定然是了不得的好处。” 秦桧轻声笑了笑:“算不上不得了,不过也算不错了。” “这次的差事,是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话一出口,值房内安静了片刻,秦桧可以清晰地听到桌案对面两人稍稍急促的呼吸声。 王次翁手一哆嗦,连茶水都抖出来几滴,万俟卨更是身子下意识前倾了几分:“秦相,果真如此??” 秦桧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粪桶尚书!绝对不能传出去!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句话并不复杂,差不多就是越到后面越难熬,最后一部分才是最难的。 对于三急的人尤以为甚。 很多人可能有过这种三急的经历,在快跑到茅厕的时候,才是最紧迫、最关键、最冲动的时刻。 李乾的前世就有个刁姓学者研究过这个问题,并将其命名为“茅厕反应”。 至于原理……类比一下巴甫洛夫的狗就知道了,这里就不水字数了。 如今蔡京同样面临着这个难题。 而且由于肩舆不能进尚书衙门,所以他得下了肩舆,踱步走着进去。 “蔡大人,在下扶着您……” 两个小宦官见他这副颤颤巍巍的样子,急忙走上前。 “不用。” 蔡京摆摆手:“你们回去复命便可,老夫自己回去。” 见两个宦官再次迟疑,蔡京面色难看地冷哼一声:“陛下那边,自有老夫去交代,有事也怪罪不到你们头上。” 于此同时,尚书衙门内也有官吏快步赶出来。 为首的宦官干笑一声:“蔡大人,咱们自然不是怕怪罪,主要还是担心蔡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另一个宦官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既然尚书省的大人们都已经过来了,那咱们也不在这给蔡大人添乱了。” 老蔡京就像击鼓传花中的花,从皇帝陛下手中被甩到这两个宦官手中,如今这两人也想赶紧甩出去,免得在自己手里炸了。 “蔡大人?蔡大人?” 尚书左司郎中身着青袍,面上还带着几分惊喜之色,领着一众官吏快步跑来。 “蔡大人,您回来了?” “嗯。”蔡京轻轻点点头,也没管抬着肩舆,跑的和兔子一样快的两个宦官,而是对着这一众官吏暗暗头疼、肝疼、屁股疼。 要怎么甩开这些人,然后去厕所呢? “蔡大人,咱们赶紧回去吧。”青袍郎中笑着就要给蔡京引路。 其他官员也双眼放光地望着蔡京蔡大人,只想等他回了衙门,然后再好好听这位大人讲讲他的经历,以及他是如何在皇帝陛下手中骗……不是,要到一顶肩舆的。 “好。”蔡京点点头,扶着双腿,向衙门缓缓挪动起来。 现在情况紧急,外面的太冷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重危机正在袭来。 蔡京很清楚,距离这么近,六部衙门肯定也能看到天街上的情况,想必现在已经得到自己回来的消息了。 要是被他们堵上,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肯定要拉在裤里……虽然现在蔡京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拉在裤里。 只是他这副慢慢挪动的模样却令在场之人大为不解。 “蔡大人,您……”左司郎中面带担忧之色:“您这是怎么了?” 蔡京紧了紧双腿,这才故作轻松地一笑:“哈哈,人不服老不行啊。” “刚才在肩舆上被风吹了一会儿,我这老腿,就不顶用了。” 面对如此幸福的烦恼,众多官吏都暗暗撇嘴,心说别人想在皇城里坐这玩意儿还没有呢。 “蔡大人,下官扶您进去。”机灵的左司郎中急忙上前,搀住了蔡京的左胳膊。 众多官吏纷纷一愣,来不及感慨郎中大人的快速,就想上前占住右边那个宝贵的位置。 “蔡大人,下官也来。”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呼,随即又一个青袍官快速跑出来。 见到此人其他官吏们纷纷愣住了,停住了脚步。 尚书省本部衙门不大,除了最顶尖的两位仆射之外,就是尚书左司、尚书右司,这两司的长官都是,正五品,就和六部里的司一样。 如今跑出来的这位青袍官员,正是尚书右司的郎中。 但在从前,他可从来都是与和大人最亲近,同蔡大人保持距离的,怎么如今却这样了…… 蔡京也是一怔,若是放在从前,他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拢一下这个右司郎中。 他或许不在乎一个小官,但此人却是个标杆,是和珅的人倒向他的标志,蔡京定要千金买马骨,启发一下其他的侍郎、尚书们,给他们做个榜样。 只是现在“局”势非常紧张,蔡京也没工夫弄这些了。 “呵呵,刘郎中,周郎中,多谢二位了。”蔡京笑呵呵地道了一句谢,随后在官吏们众星拱月般簇拥下,向着尚书衙门里面慢悠悠地走去。 “快,给去蔡大人端一杯热茶过来!” “快进去再添几块炭,都把火烧旺点,怎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告诉光禄寺,去熬一锅姜汤,给蔡大人暖暖身子。” “只有姜汤味道太冲,恐怕难以下咽,再加两只老母鸡,润润汤,也能有点油水!” “再下几根老山参,驱寒,固一固元气!” “还得加点当归、大枣清清口,补补气血……” 官吏们七嘴八舌地吩咐下去,平时他们可没有这么微风的时候,光禄寺也根本不会鸟这些小官。 如今可以狐假虎威,借蔡大人的势,自然要好好抖一抖威风……就是加的料太多了,也不知光禄寺的锅能不能放得下。 蔡京闻言,嘴角哆嗦了一下。 只不过他现在冷的浑身发僵,确实需要来一口热汤,暖暖身子,也就没开口阻止这些人的殷勤。 踏入尚书省衙门,温度稍稍升高了几分,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了。 同样的,寒冷对于肌肉紧缩的辅助作用也在急剧减弱,留给蔡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此局势下,蔡京突然开了口:“刘郎中……” “大人您有何吩咐?”左司郎中急忙回道,其他官吏也纷纷停下脚步,望着蔡大人。 蔡京顿片刻,这才笑着道:“方才在紫微殿时,陛下要留本官赐宴,但本官身体偶感不适,这才婉拒了圣恩。” “你们先扶我去如厕一番,再回值房。” 蔡京心知,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再想在侍郎们到来之前脱身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局部传来的阵阵紧迫感也在提醒他,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只能正大光明的去如厕。 蔡京是个有心机的人,他先抛出了皇帝陛下的赐宴,众多官吏们的注意力便全都放在了这个重点上,对后半句的关注度便有所下降。 正如现在…… “蔡大人,陛下赐宴了吗?” “听说自当今陛下御极以来,得到陛下赐宴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好像就连陛下的皇叔,唐国公也没被陛下在宫中留过宴。” “蔡大人竟然放弃了,要是我肯定要尝尝御宴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你一个狗肉包子,还想和蔡大人比……” 官吏们纷纷感慨,只有搀扶着蔡京的左司郎中眉头一皱。 他有心要赶走这些人,太闹哄哄了也不好。 只是这位郎中摸不清蔡大人想不想要他们充当捧哏,所以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开口。 不过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蔡京已经动身往茅厕的方向走了。 “蔡大人,下官扶着您。”两个郎中急忙跟上。 蔡京已经触发了“茅厕反应”,此刻根本顾不得别的,他紧咬牙关,面色发青,脑门冒汗,一步一顿地向厕所的方向赶去。 两个郎中左右搀扶着,一大票官吏在背后跟着,还在讨论着什么“御宴”的事儿。 离茅厕越来越近,“茅厕反应”也就越来越重,到最后蔡京的脚都快扭成了八字。 幸亏这边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即便是贴身的两个郎中,也没发现蔡大人发青的面色和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 “蔡大人!蔡大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声从后方传来! “蔡大人,大宗伯和司马部堂、宋部堂都来了!”后面传来官吏们惊喜的呼声。 “工部的两个部堂就在不远,也快到了。” “兵部的吕部堂也跑过来了……” 诸多尚书省的官吏们惊喜不已,六部高官齐聚的大场面不多,今天就要来两次吗? 这是不是有点刺激? 确实很刺激。 对蔡京来说,甚至有点刺激过头了。 他脑门上渗着汗,脚下加快了几分,继续向着前方近在咫尺的茅厕处赶去。 来时的转角后,已经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之相伴的还有王莽那富有特色的大嗓门。 “蔡大人,陛下那边究竟如何?” 还有宋乔年的声音:“大人,陛下答应咱们六部的要求了吗……” 蔡京被两个郎中搀着,脚步又快了几分。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身子一颤,僵了片刻,随后继续脚下不停,向茅厕快步走去。 这是一场生与“始”的较量,必须要尽快。 “蔡大人?”两个郎中被他突然加快的速度甩开,突然一愣。 等两人回过神时,蔡京已经以不符合其身材的灵活速度,窜进了茅厕,顺手拉上了门。 “这……”两人又愣住了。 后方,王莽带着司马光,宋乔年已经走过了转角,一群官吏呼啦一下子迎上去。 “王宗伯,您来了。” “蔡大人已经回来了。” “哈哈,蔡大人是被陛下赐的肩舆回来的!” “听蔡大人说,陛下还赐了宴,只不过被蔡大人拒绝了……” 这些人每说一句,王莽的心中就是一沉。 这么多优待?难不成陛下真被蔡京说动了? 只是当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时,却是一愣。 根本就没有蔡京的影子,他去哪了?? 还不待王莽开口,宋乔年就皱眉着眉头,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开口问道:“蔡大人呢?去楼上休息了吗?” 王莽和司马光也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要是蔡大人去了楼上,为何门口的吏员却让他们到这边来? “没有,蔡大人去了茅厕。”尚书左司郎中面上还带着几分尴尬,指了指厕所门。 宋乔年愣了片刻,这才点点头。 只不过就在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了一道大动静!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阵沉闷如雷震的响声从门后传来! 随后一股难掩的臭气从门缝中席卷出来,让离得最近的宋乔年白眼一翻,差点干呕出酸水来。 周围围着的官吏们下意识掩着鼻子,后退开来。 王莽和宋乔年退的更快,前者还紧皱着眉头,以袖掩鼻,高喊道:“是不是粪桶翻了?快进去看看蔡大人的安危!” 堂堂尚书左仆射、刑部尚书,又是刚面完圣,要是转头就在茅坑里淹死,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围在一旁的一众官吏却面露难色。 刚才还蔡大人好,蔡大人妙,蔡大人的屁都是香的,但眼下真闻到屁的时候,就犯了难。 这不是去救人,这是在挑战人类的生理极限。 没见门口的宋部堂都有些神志不清,磕磕绊绊地往外走了吗??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王莽见状更是焦急:“快进去!蔡大人随时可能有危险!!” 可能是救尚书仆射一命的诱惑实在太大,还是有一个绿袍的小吏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只要把蔡大人从粪坑里捞出来,这怎么也得是救命之恩吧? 以后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与之相比,区区一点臭味又算得了什么?? 可能是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又有三四个官吏同时站出来,面上带着一抹坚决的光辉,向那扇散发着无尽恶臭的木门走去。 最先站出来的绿袍小吏占得先机,他已经来到了门前,左手以袖子掩着鼻子,右手上露着青筋,慢慢地拉开门把手。 嘎吱~ 木门被拉开,一股远胜之前的臭气扑面而来,小吏身子微微晃了晃,但还是迈着坚定的步伐,欲要向里面走去。 但这开门声好像惊醒了里面沉溺于某种活动的蔡大人,类似于粪桶倾泻的声音一停,一道苍老而惊疑不定的声音传出来:“谁?” “蔡大人,下官这就救您出来!”小吏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捂在袖子下的声音有点闷。 “老夫没事!”蔡京的声音传来:“出去!” “啊?”小吏愣在原地! “老夫说,出去!把门关上!”蔡京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任谁大号的时候被突然打断,心情都不会太好,更何况这是蔡大人忍了很久的排泄。 “哦。”小吏委屈地应了一声,退出来关上门。 完了,荣华富贵没了。 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没空关注他了。 转角后,兵部、工部的四个侍郎联袂而来,尤其是吕胤和阎立德,面上还隐隐带着一丝急切。 “蔡大人,陛下是怎么说的?” “听说蔡大人还被陛下赐了肩舆,看来此事是妥当了??” “蔡大人,咱们尚书六部内又该怎么选副考官……” 如果蔡京能听到这话,必然会很高兴。 因为解决了这件事,就表示尚书六部的侍郎们已经渐渐倾向于依赖他蔡大人,连副考官怎么选都要问问他。 只可惜,蔡京既没解决这件事,也没听到这话。 四个侍郎继续往前冲,只不过刚往人群靠近了几步,就被前方的恶臭逼退了。 “我艹!你们尚书衙门在煮屎吗?”苏凌阿干呕了一声,气的破口大骂。 王莽和司马光早已退到了更后方,其他几个侍郎和众多官吏们也急忙快步后退。 小吏退出后,茅厕里的蔡京继续发功。 这次虽没有一开始那种石破天惊的动静,但动静也同样雄壮无匹。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哗啦啦的畅快声不断传来,浓重的气味也逐渐加重…… 新来的苏凌阿等人用袖子掩着嘴,惊疑不定地望着那扇小木门,一边退回转角处,一边转头望向王莽:“怎么回事儿?王宗伯?” 王莽干笑一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他。 难道实话实说?蔡大人进宫回来后,就拉个不停? 苏凌阿又将目光转向在场其他人,却发现这些人都目光游移、神情闪烁,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不过他并未放弃,而是一把拉过一个绿袍的小吏:“怎么回事儿?蔡大人究竟怎么了?” 其他三个新来的侍郎也望向他,只不过王莽等人却把头转了过去。 “回部堂大人的话。”小吏没有拒绝苏凌阿的勇气,掩着鼻子有些口齿不清:“蔡大人在宫里回来后,就钻进了茅房,一直没出来。” “本来王宗伯还以为是茅坑的粪桶破了,差人进去救援蔡大人,可蔡大人根本就没事。” 几人闻言,纷纷抬起头,以惊异的目光望向那扇小小的乌色木门。 这意思是,如此大的动静,都是蔡大人以一己之力制造出来的?? 这是吃了多少啊? 一阵阵脚步声再次从后方传来,其他三部的侍郎也依次到场。 “怎么这么臭?”隔着老远,吴省兰就嗷地一声叫了出来,见王莽、苏凌阿他们都在,这才不情不愿地掩着鼻子,靠了过来。 高勋、邓洵武和韩木吕三人虽然也掩着鼻子,但却十分急切地走上前,帮着神情不适的宋乔年缓解症状,同时悄声向他打听一些情况。 “到底怎么了?” 吴省兰大大咧咧地走到了苏凌阿的身边,一只大袖捂着鼻子,另一只袖子来回呼扇,赶走臭气:“莫非是尚书省的茅坑炸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王亶望和其他几个新来的侍郎同样关切地望过来。 苏凌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转头望了望远处的茅厕,欲言又止。 “有事儿你直说啊!老苏,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吴省兰紧紧皱起眉头:“这可不像你啊!” “这……”苏凌阿一脸便秘的表情,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几人。 “真的假的??”吴省兰傻眼了。 几个后来的侍郎也同样震惊的瞪大了眼珠子。 “蔡大人难道是拿巴豆当饭吃了?”关鹏忍不住惊叹道。 此刻茅房中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尾声了。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响亮的噼噼啪啪声,向外面的人展示着蔡大人依旧安然无恙。 吴省兰忍不住感慨道:“这是把后半辈子的屎都攒一块,提前拉出来了……” 宋乔年几人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就连王亶望也忍不住拉了拉吴省兰的胳膊,您可留点口德吧。 吴省兰也自知理亏,干笑着不再说话,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抑扬顿挫的声音从茅厕中不断传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最后,还是王莽忍不住开口道:“诸位,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值房中等蔡大人?” “听大宗伯的!” 苏凌阿似乎怕别人反对,急忙开口答应。 剩下的人也没有反对的,谁闲着没事,愿意在这闻臭味儿? “大宗伯所言甚是。”其他几个侍郎也纷纷应声,宋乔年、邓洵武几人虽面色怪异了些,但也没有反对。 王莽环视一遭,皱眉望着宋乔年道:“宋侍郎,你先留在此地,等着蔡大人出来,你再同蔡大人一同过去休息。” 他又转头望向尚书省的官吏:“你们速速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替蔡大人查治病情……” 他是在场众人中官职最高者,将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这才领着一行人呼呼啦啦地从这条廊道离开。 来到外面,臭味渐渐淡薄,众人只觉得眼前世界焕然一新。 “走走,赶紧去喝口水。”苏凌阿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吴省兰大为惊讶地望着他:“你还喝得下去?” 苏凌阿似乎又想起了方才噼噼啪啪的声音,扶着墙干呕起来,其他诸多侍郎也面色一变,纷纷有了不好的联想。 呕~~ 茅厕外的廊道,只有宋乔年被王莽留在了这里,一脸痛苦地望着那扇木门。 方才人多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侍郎,这个过程就变得难熬起来。 房门后的动静渐渐变小,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嘎吱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郁的恶臭升腾开来。 与之伴随的,还有扶着门框出来的蔡京,蔡大人。 此刻蔡大人身上的绯袍还有些凌乱,但他脸上却带着畅快和痛苦交杂的表情,看起来煞是怪异。 宋乔年一惊,急忙向前迎过去,但刚走了两步脚下又顿住。 无他,味儿太大了。 没见茅厕门口守着的两个尚书左右司郎中都憋得脸通红,一个劲儿的后撤吗? “蔡大人!”宋乔年咬了咬牙,还是故作无事,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哈哈,仙民,你来了。”蔡京笑的很开心,过程虽然痛苦,但结果是真的畅快,现在他只觉得无毒一身轻,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但这样也有缺点,因为太飘,所以不得不扶着墙走。 “蔡大人……”宋乔年扶着蔡京的胳膊,被身上的味儿顶的脑子迷糊、直翻白眼,心说这样的味儿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闻。 “王宗伯,还有诸位侍郎都已经来了,都在胳膊等您,您看是不是要过去见一见他们?” “来的这么齐?” 蔡京一怔,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其实在最后的生“死”拉锯战中,蔡大人曾一度占据下风。 这就导致了他的贴身短裤现在同样是黏黏糊糊的。 按照蔡京的想法,他本来要马上回府,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出来。 只是如今宋乔年的话又令他产生了一丝犹豫。 刚在皇帝陛下那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如今正是巩固的时候。 要是不借着这个热乎劲儿落实了……万一情况有变怎么办?? 而且方才皇帝陛下话里话外也有些奇怪,让蔡京心中生出了一丝疑心……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道:“去见见他们吧。” 至于身上的不适,先忍一会儿吧。 “是,蔡大人。” 宋乔年一喜,都忘了要慢喘气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大的,被呛得直咳嗽。 “仙民,怎么了?”蔡京都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鼻子早就麻痹了,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腌的进了味儿。 “没什么……”宋乔年干笑着,扶着蔡京向廊道另一头儿走去。 “蔡大人,等会儿太医来了,可要让他好好给您看看。” 宋乔年强忍着身侧的恶臭,转移话题道:“您刚才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就在陛下那边待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是不是在那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但蔡京还是幽幽叹了口,轻轻摇头。 如果可能,他其实也挺想把这事儿栽在皇帝陛下身上。 但皇帝公开见大臣时候,一举一动都被会记下来。刚才在紫微殿侧间里可能就有专门记录的起居局宦官。 扣扣搜搜的皇帝陛下连口茶水都没赐给蔡京,他在紫微殿中水米未进,想讹也讹不上皇帝。 “赶紧派人过去,不要让太医来了!” 蔡京皱着眉头:“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知道,不用担心。” 见他如此,宋乔年却是一急,看了看前后,压低了声音道:“蔡大人,方才出了这事儿,六部的侍郎和王宗伯可都是在外面看着呢!还有那么多尚书衙门的官吏也都看到、听到了。” “此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京城!” 蔡京眉头微微一皱。 他是拉爽了,可却没把脑子拉出去,此刻智商也渐渐地从肠道转移回大脑。 “你们听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蔡京扶着墙,停下脚步,皱眉望着身侧的宋乔年。 宋乔年沉默了片刻,还是咬牙道:“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也……闻到了很多。” 悄悄瞄了一眼蔡京的脸色,他又继续道:“您还记得方才有人去开茅厕门吗?” 蔡京脸色一黑:“自然记得!” “那人是谁?这么喜欢去茅厕,以后打扫茅厕的活就让他来干!” 宋乔年在心中为那小吏默哀三秒,接着道:“蔡大人,其实也不完全怪他。” “您刚开始拉……刚进去的时候,动静很大,王宗伯还以为是里面的粪桶翻倒了……” 望着蔡京黑黢黢的脸色,他的声音渐小。 “继续说……”蔡京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是,大人。” 宋乔年又观察了一下前后,发现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小心翼翼地道:“当时王宗伯担心您的安慰,就让那些人冲进去救您。” “所以,进去的那人也是个忠勇之辈,为了您的安危……” 虽是如此,可蔡京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半分…… “粪桶……粪桶……” 蔡京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眼前一黑,身子踉跄了几下,要不是宋乔年手快扶住,他就直接栽在地上了。 “蔡大人?蔡大人?”宋乔年强忍着满怀的芬芳,伸手就要去掐蔡京的人中。 “没事,老夫没事……”蔡京一把拍开他的手,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扶着墙直起了身子。 按照宋乔年的说法,当时的人很多,想必这消息也会很快传出去。 蔡京知道,随着王莽那一嗓子,自己可能就彻底成名了。 以后,粪桶尚书的名声恐怕会不胫而走,这比之前那绿叶尚书还要恐怖的多。 至少绿叶还能有点好象征,可以牵强地解释他蔡京清廉之类的。 可这个粪桶尚书……无论怎么扯,他都是粪桶。 蔡京靠在墙上,恨恨地咬着牙,紧捏着拳头。 “这样的名号绝不能出在老夫身上……” “啊?蔡大人您说什么?”宋乔年没听清。 蔡京靠着墙,强行直起身子,咬牙道:“老夫有方才之举,必然是被人暗算了。” 他拉的动静这么大,如果是蔡大人自己的原因,别人只会嘲笑他。 可要是他蔡大人这是受到了暗算,那别人却会同情他。 宋乔年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大人这段时间只去了紫微殿,那必然是被……” “不要画蛇添足!” 蔡京智商占领高地之后,手腕比宋乔年高到不知道那里去了。 他瞥了宋乔年一眼,轻声道:“你只消让人说,老夫这阵子只去了陛下那,而且老夫是受人别人陷害。” 蔡京眯着眼睛道:“至于受了谁的陷害,人家自己会想,还用得着你教?” 第一百八十章 还请蔡仆射团结六部!主持大局! 面对这两人期待又渴望的眼神,秦桧轻笑着道:“自然不假!” “秦相还有工夫拿你开玩笑?”王次翁瞥了一眼万俟卨,语气中还有几分教育的意味。 被他望了这么一眼,万俟卨干笑两声低下头,可在这个关口,又陡然想起副考官的事。 历来会试副考官都是一个人,断没有两个人一起上的道理。 万俟卨双眼微眯,装作不经意地向王次翁那边望了一眼,却没想到王次翁也刚好望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转回头去,个中意味不言而明。 秦桧当然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他轻轻抿了口茶水:“不过这差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虽然陛下那边同意了,但还有六部呢。” “副考官本来是六部侍郎的差事,如今被咱们中书省硬生生地抢来了,人家也未必愿意答应。” 王次翁和万俟闻言,心中刚升起的那些小心思顿时熄灭了。 这差事还说不上十拿九稳呢,现在就搞内讧也太早了。 秦桧一直注意着他们俩人的动作,此刻接着道:“所以,我便请陛下将中书省、门下省的四个侍郎一同放进了副考官选拔之中。” “你们同为侍郎,为何尚书六部的侍郎就能参选副考官,你们就不能?” 王次翁和万俟卨闻言,纷纷一怔,后者试探性地问道:“秦相,那这十六个人选的时候……” 秦桧一笑:“陛下已经说了,会倾向于你们两个,你二人中谁的机会更大,谁被支持更多,他就会支持谁。” 王次翁眼前一亮,万俟卨更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见他们俩如此,秦桧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又冷声道:“只不过今科会试的主考官是蔡京,你们可别忘了他?” 万俟卨一怔:“秦相,莫非您是让下官请蔡京帮忙?” 秦桧面色微微一僵:“并非如此。本官只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和蔡京牵扯太深。” “就算最后被选中了副考官,你们也得和蔡京作对,不能与他在会试中同流合污。” 王次翁当即点点头:“秦相,下官明白。” 他朗声道:“蔡京之行为,朝中多有人不齿,如今下官若是做了副考官,定不会让他在会试中贪赃枉法,破坏朝廷的抡才大典。” 万俟卨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不过也是坚定地拱手道:“秦相,下官也定然不会和蔡京同流合污。” 一想就知道,好好的皇帝陛下为何要整这么一出?定然是对蔡京不满了。 要是选上去的官员还和他暗通款曲,那他折腾这些有什么意义? 两人都明白,在成为副考官之前,定然不能表现出和蔡京太亲近的意向来。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茬,两人也知道自家老大和蔡京的关系很差劲,而且前段时间双方还碰了碰,此刻自然不会有搭上蔡京的想法。 至于得罪他,在会试阅卷时会不会有麻烦…… 得罪早就得罪了,双方也不只起过一次冲突了。 在一半门生的诱惑下,蔡京的什么招数、什么麻烦都算不上什么了…… 秦桧见两人的反应,轻轻点了点头:“行了就快去做准备吧,再替我把消息传下去。” “是,秦相。”王次翁和万俟卨同时拱手,缓缓退出了房间。 待两人走后,秦桧又将这消息经中书省发往了门下省和六部,当即在两处引起了轩然大波。 惊喜的是门下省的两个侍郎,而最不满的人就是六部的侍郎了。 “你说好好的,秦桧怎么突然来这一出?” 值房中,两名刑部侍郎,邓洵武和高勋正皱眉望着桌上的一张素竹纸,这上面写着中书省发来的文件。 “不会是假的吧?” 邓洵武已经开始质疑起这件事儿的真实性,他皱眉道:“不管如何,都是中书省派人传的消息,听说已经传遍了门下省和六部。” “这上面有中书省的大印,岂能是假的?而且眼下传的这么广,就算是假的也得变成真的了。” 高勋紧皱着眉头,面色非常难看:“一旦开此先河,以后会试选副考官的时候,岂不是都要带上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侍郎?” 没人会天真地以为,这次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参选了,下次他们就会乖乖自动退出。 到了下次,他们必定还会顺着往上爬。 上次都参与了,这次为何要退出? 所以,这对于六部的侍郎们来说,捍卫的不仅仅是这次的名额,还有以后无数次的,不能开这个口子! 邓洵武幽幽一叹:“还有蔡大人的计划,难道这次要泡汤了?” 经他这么一说,高勋才恍然回过神:“对,还有蔡大人的计划!” 他一把拿起这文书揣进怀里,匆忙站起身,急急火火地向门外走去:“快走,咱们赶紧去蔡府。” 邓洵武摇头一叹,也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出了值房,急匆匆地向楼下走去,但刚下楼梯,迎面就走来了一个身着青色官袍、举止从容的人。 三人装了个对面,都是一怔。 “部堂大人。”对面那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原来是元度先生。”高勋干笑着还了一礼:“先生,我们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邓洵武也点了点头,两人这才离开。 撞见邓洵武和高勋的正是如今的刑部郎中,蔡卞。 他望着两个侍郎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皱…… 邓洵武和高勋两人出了刑部衙门,偌大的天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能见到几个官服下裹着棉袍的宦官和官员匆匆路过。两人顶着微微冷风一路走到皇城南,从含光门出去坐上轿子,直奔蔡府。 冬天的京城明显不如夏天热闹了,夏天时大家都是被热气逼的在家中呆不住,到了冬天,这冷风又将人逼得乖乖的窝在家里。 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木伸张着枝丫,在冷风中摇曳。 蔡府。 书房采用了和皇宫同样的地龙、烟道取暖,即便没有点炭火,也是温暖如春。 书房最中心的“猛虎游山石”散发着浓浓热意,隐隐透出淡淡的红光,这也是这块石头最奇特的地方所在。 蔡京紧皱着眉头,盯着一份文书,其上写的正是中书省传达给门下和六部的消息,言称此次副考官人选要加上中书、门下省的四个侍郎。 看了半天,蔡京才心烦气躁地呼出一口气,啪地一声将这文书拍在桌子上。 近些日子的烦心事太多了,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接二连三地涌过来。 连安排个会试考官都能出意外,今年就这么事事不顺吗?? 蔡京心中的烦躁感异常浓重,只是碍于韩木吕还在书房中,并未发作出来。 户部右侍郎韩木吕面上也带着一抹愁容:“蔡大人,您看过这消息了?” “看过了。”蔡京闷声道。 “若真的如此,那必然要凭空生出许多波折来。”韩木吕无奈道:“而且秦桧平白无故地这样,只怕还有后手。” 蔡京眉头紧锁,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蔡大人,你看过这消息了吗?”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挥舞着一张文书,急乎乎地窜进了书房。 “他看过了。”韩木吕在一旁提醒道。 “我念给你听!”宋乔年面上的焦急掩盖不住,将文书展开在面前就要读。 “我们看过了。”蔡京和韩木吕忍不住提醒道。 只是宋乔年已经进入状态了:“循例,将于明三月举行辛未科会试,会试副考官人选……” 蔡京脸上的肉抽了抽,深吸了口气,但还是没做声,任由宋乔年将文书上的内容念完。 “蔡大人,眼下又该怎么办?” 宋乔年忍不住道:“说是参与选拔,可一旦让那四个侍郎进来,秦桧他们定然还有后招,这副考官之位指不定就是中书侍郎的了。” 韩木吕满脸无奈:“蔡大人都说他看过了,你为何还要再念一遍?” “我……” 宋乔年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如此重要之事,自然要再说一遍……” “行了。” 蔡京叹了口气,厌烦地转过头去,压抑着心中的烦躁,摆手道:“不用纠结这些事……” 可就在此时,书房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邓洵武和高勋急冲冲地闯进来,带进一阵呼啸的冷风,吹的蔡京一哆嗦。 尤其是后者手中还挥舞着一张文书,挺着大嗓门道:“蔡大人,蔡大人,您看过这消息了吗?” 蔡京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烦躁,大怒道:“看过了!” “我看过了!仙民看过了!吕材看过了!我们都看过了!老夫说的还不够详细吗?!” 高勋拿着文书,面容僵硬,一时间怎么也不是:“详细……” 连邓洵武也悄悄向旁边挪了半步,离他远一点。 又一阵冷风从敞开的房门外钻进来,吹在蔡京脸上,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 蔡京望着门口的高勋,轻轻叹了口气:“抱歉,鼎臣,老夫方才失态了。”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招招手道:“进来坐吧。” “是,大人。”高勋有些不自在地走进去,邓洵武在后方帮他掩上了门。 蔡京望着书桌上的文书,轻轻叹了口气:“会试临近,秦桧那贼子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我很是看不清他的后招。” “他定然是为了那些进士门生。” 宋乔年忍不住道:“今年陛下刚登基,这头一科会试本来风险就大,如今他再想分一杯羹,咱们岂不是更被动了?” 蔡京面色沉重:“问题就出在陛下这里。陛下又不傻,怎么会平白同意这秦桧的要求呢?” “秦桧每三天就去见他一次,两人说不定早就勾搭上了。” 宋乔年接着道:“要么是陛下被秦桧迷住了,要么就是那秦桧对陛下许了什么好处……” “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对陛下许一些好处?”韩木吕忍不住道。 “许什么好处?” 蔡京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陛下能看上你什么好处?在会试里许给他几个进士?”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干笑了起来。 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在乎几个进士呢?对他来说,全天下的进士可能都一个样,反正都是给他做官。 他还在乎是谁不成? 韩木吕也干笑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那就再想别的,总之定不能让这事儿成了。” 蔡京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此事关系到尚书六部。” “如今不只是你们不愿意,想必其他几部的侍郎也是不愿意的。” 邓洵武几人同时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蔡京又思索了片刻:“先试着将此文书还回中书省,待实在不行,再从人选上想办法。” 几人轻轻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在大乾朝廷的行政体系中,中书省负责起草诏令,门下省负责审核,尚书省负责执行。 也就是说,他们尚书省就是听命令办事儿的,对于两个上游衙门并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如今中书省的诏令下来,他们也只能稍稍挣扎一下。 蔡京说试着把文书还回去,也只是在安慰几人,他主要还是想在人选上和对方掰掰手腕。 你愿意塞这四个就塞进去,能不能被选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被提名和中选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嘛! “是,大人。”几人同时打起精神,应下声来。 这事儿干系太大,其中牵扯的利益也太多,他们是绝不会放弃的,或者说,尚书六部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韩木吕笑望着蔡京:“蔡大人,如今六部一团散沙,各自为战,如此一来恐被秦桧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您老德高望重,为众人所信服,也只有您能扛起咱们尚书六部的大旗,借着此事,让六部团结在您身边,抵挡秦桧那小人的偷鸡摸狗之为。” 蔡京明显一怔,望向韩木吕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诧异……和惊喜。 宋乔年望见这一幕,急忙拱手高声道:“蔡大人,还请您站出来主持大局!” 邓洵武、高勋两人的反应也不慢,急忙拱手跟上:“还请蔡大人出来主持大局!” 蔡京呵呵笑着,捋着胡子,只觉得糟糕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看来这是众望所归啊!”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咱们移步皇城!” 第一百八十四章 高段位选手蔡京 相比于真话,谎言是无比脆弱的。 就算再完美的谎言,也会有漏洞,也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如果宋乔年直接让人去说,是皇帝陛下暗算的他蔡京,早晚会被拆穿。 因为这是无稽之谈,蔡京在紫微殿内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 但若是换一种说法就不同了。 蔡京去紫微殿之前很正常,蔡京从紫微殿回来之后,就突然上吐下泻,大便失禁。 这两点都是绝绝对对的真话,经得起任何人验证。 到时候,不用宋乔年说,得到消息的人们自己就会联想,蔡大人这是怎么了? 去了一趟皇宫怎么就病成这样? 难道是在里面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 相比于宋乔年那样低劣的刻意散播消息抹黑,人们会更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而且这样真话也完全不怕别人攻讦。 因为这两次的变化,基本上所有的尚书、侍郎都在场,这些人都是证人! 宋乔年渐渐想明白了这一切,眼睛一亮。 “蔡大人,高!”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蔡京嘴角轻轻扯了扯,这样虽然能减轻他的一些污名,但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抹清。 有了王莽那句话,恐怕还是会有人把粪桶按在他头上。 宋乔年望着蔡京的脸色,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来苏凌阿、吴省兰说的什么煮屎、茅坑炸了之类的话…… 啪~ 蔡京啪一巴掌,搭在了宋乔年的肩膀上:“走,先去寻王宗伯他们。” 他扭了扭屁股,缓解着屁股下的不适感,只想赶紧完事儿,赶紧回府。 只不过这一动作却给宋乔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他绿着脸,步履蹒跚地搀扶着蔡京,两人慢慢向着不远处的值房走去。 嘎吱~ 值房的门被推开,一众身着绯袍的侍郎齐齐望过来:“蔡大人!” 邓洵武、韩木吕几人急忙迎上来想要搀着他,只不过刚走了两步,蔡京身上的臭气就扩散到了他们鼻端,几人脚下一顿。 房内的炭盆熊熊燃烧,温暖如春,比廊道中温暖很多。 “哈哈,先坐就好。”蔡京挥了挥大袖,挪着步子向最里面的座位走去。 途径两边的侍郎闻到他身上的味儿,纷纷面色一变。 王莽脸色涨红,起身关心地问道:“蔡大人,您的身体如何?要不要先去休息,请太医看一看。” 顺便散散您老身上的味儿。 对于这个给自己带来“粪桶”称号的人,蔡京是气的牙根痒痒的。 只不过他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黯然与失落。 “老夫已经让仙民拒了太医的事,老夫的情况,老夫自己清楚,用不着太医来看。” “这……” 在场众人纷纷一愣,不明白蔡大人为何如此。 王莽更是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找就不找吧,干嘛这副死相? 他又劝道:“既然蔡大人对自己清楚,下官也就不再多劝了。” “不过蔡大人乃是国朝栋梁,还望蔡大人多保重身体,最好还是请名医好好调养一番。” 蔡京沉重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多谢巨君的叮嘱,老夫以后会注意的,不过……” 他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了。 这种话说一般的行为很是讨人嫌,王莽头上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却又被蔡大人身上的味儿熏的不轻。 “蔡大人,请坐。” “好。” 蔡京点点头,坐在主位上。 众多侍郎都忍着鼻端的味道,在下首以期待的眼神望向蔡大人。 蔡京有“事”在身,也没心思和他们卖关子,他沉声道:“老夫方才去了皇宫,对陛下说了我尚书六部的想法。” “陛下是什么想法?”吕胤关切地望着蔡京。 蔡京环视众人一遭,这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和秦相的意思是,六部侍郎是侍郎,中书、门下的侍郎同样是侍郎,对诸位要一视同仁,才能更显公平。” “这算什么公平?” 吕胤得知结果,面上有些涨红,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蔡京的话:“副考官都是尚书六部的前辈们从翰林院争取来的,与他们中书省、门下省有何关系?” “就凭着一个侍郎的名头,就要来抢我们六部的副考官,这算什么理由??” 王莽眉头微微一皱,转头望向吕胤:“吕侍郎,不要打断蔡大人的话。” 吕胤闻言,这才清醒了几分,面带歉意地望着蔡京:“抱歉,蔡大人,王宗伯。” “无妨。” 蔡京摆摆手,这些侍郎越愤怒,他就越高兴。 不过蔡大人却并未表露这一想法,而是面色稍稍有些沉重地道:“老夫也曾与陛下据理力争,尚书六部的侍郎更有主持会试的经验,也和外朝诸多官员打过许多交道,可以更好、更方便地处理意外。” “而内朝的侍郎整天与文书打交道,若要让他们辅佐会试主考官,处理会试时的繁杂事务,可能就会手忙脚乱。” “在这方面,六部的侍郎定然会做的更好……” 值房中,碳火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众多侍郎似乎也渐渐忽略了鼻端的臭味儿,听着蔡大人苦口婆心,对皇帝陛下的劝说,面色越发沉重。 说到最后,又轻轻叹了口气:“……事到最后,陛下也没答应让老夫告退,不过临走前他还说了,会再考虑老夫的话。” “也不知陛下何时能给个答复。” 在场的众多侍郎面色一黑,大家都是混朝廷的,还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来吗? 这种情况下的‘我在考虑’,一般就表示你的意见一文不值,就是放屁。 要是‘我在慎重考虑’,就表示你放的这个屁,味儿有点大…… “蔡大人,不管如何,副考官的位置不能被中书、尚书两省拿走。”兵部侍郎吕胤面色沉重。 阎立德面上也带着几分紧迫:“王宗伯,您觉得如何?” 在场众多侍郎也纷纷转过头去,礼部对副考官人选的话语权最大,都是自己人,王宗伯总不能向着外人吧? 蔡京也不动声色地转头望向了王莽。 王莽心中暗骂自己为何要多事,跑这么一趟,面上却沉思了片刻,开口道:“礼部虽然主持会试,但本官也不能忽视陛下、中书和门下省的意见,一意孤行,强行定下副考官的人选。” 蔡京面上带着笑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望邓洵武的方向。 邓洵武一怔,和蔡京对视片刻后,这才抬起头,望着王莽道:“王宗伯,这不只是礼部的事,也是六部的事。” 他朗声道:“无论王宗伯做出什么决定,下官都支持王宗伯。” 高勋顿了片刻,也沉声道:“下官也支持王宗伯的决定。” “下官也支持王宗伯。”韩木吕紧跟其后附和道。 三人之后,在场的众多侍郎也像是开了窍,纷纷开口。 “王宗伯,定要在六部内选副考官。” “下官也支持宗伯大人,只要不让考官名额流到中书、门下省去就好……” 他们或许不能代表一部,但仅仅代表自己却是可以的,眼下这么多侍郎齐齐表态,其本身就能代表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王宗伯,不用担心。” “侍郎们支持你,本官也支持你,整个尚书六部都支持你!” “谢过诸位大人,还有蔡大人的信任。” 王莽的表情有些感动……或者说是沉重,他拱手道:“本官定然尽最大努力,让我六部的一个侍郎充任副考官。” 侍郎们顿了片刻,蔡京却笑着点头道:“王宗伯放心就是。” “此事定然不会让礼部独自面对,本官和尚书六部都会支持你的。” 这话一出,在场众多侍郎好似都有了底气,尤其是宋乔年几人,纷纷开口道:“就算中书省和门下省又如何,咱们可不怕他们!” “这次本来就是咱们占理,他们要是有什么阴招,尽管使出来……” 值房内的气氛一时间也被挑动起来。 蔡京笑望着这群情激愤的一幕,轻轻点头。 这才是他想要的局面。 其实一开始要去紫微殿的时候,蔡京就没想着说服皇帝陛下。 开玩笑,那位陛下的难缠程度,他可是深度体验过的,怎么可能只凭几句话,就说服他? 而且就算真能说服皇帝,蔡京也不会去做。 实际上他这次进宫面圣,不过是做做样子,走在程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蔡京努力争取过了。 但是没成功。 一人之力做不到,剩下的就是集结六部的力量,一起达成这个目的。 这时候才是他蔡京插手和珅三部的时机。 在有如此外敌的情况下,蔡京不怕那些人不就范。 方才他在话头里多次把自己和尚书六部绑在一块,就是为了强调一件事。 现在,只有他蔡京能带领六部,取得这场胜利! 只有团结在他蔡京身边,才能保住六部的副考官!! 邦邦~ 就在众多侍郎们声讨着无耻的中书、门下两省时,值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房间内的动静突然一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会儿大伙正在背后骂人家呢,自然会有联想,敲门的人会不会是中书省的人。 这种时候,还是蔡大人沉得住气。 “谁?”他沉声向门外道。 “大人,光禄寺送汤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侍郎们齐齐舒了口气。 蔡京一怔,摸了摸肚皮,这才对门外道:“进来吧。” “是,大人。”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吏探头探脑地望进来,下一刻就被熏了出去,在外面连连咳嗽。 蔡京对这一幕恍若未闻,而是笑着对在场的众多侍郎道:“诸位,方才下面让光禄寺的熬了汤送过来,我等在这也说的口干舌燥,不如一块喝完汤再走吧?” 王莽脸都快绿了,在这值房里待了这么久,并不代表他闻不到臭味儿了。 实际上,他离着蔡京最近,鼻端的味儿也最大,忍到现在早已经快到极限了。 其他侍郎虽然离得稍远一点,但受到的熏陶也是差不多的,早就想说完事儿赶紧跑了,怎么可能还喝的下去汤? 此刻,门外的小吏已经强忍着臭味儿,拽着一辆木质的小食车走了进来,其上还放着一口大大的白瓷煲。 “再去多拿些碗筷。” 蔡京皱眉吩咐道:“给诸位部堂也上汤。” 侍郎们有些绷不住,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将目光齐齐望向前方的王莽。 在众人的目光下,王莽忍不住望着蔡京,开口劝道:“蔡大人,要不还是不喝了?”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了,是不是该让诸位部堂赶紧去落实此事?时间紧迫,不能耽搁啊!” 蔡京眉头微微一皱:“王宗伯,何必这么着急?” 房间里热得很,底裤上的东西已经被烘干了,冻得发僵的手脚也有所缓解,蔡京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团建的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 方才大家都同仇敌忾,气氛都压抑了这么久,此刻放松下来,一同吃点东西,必然有利于感情的促进。 当然,不是侍郎们之间的感情,而是这些人对他蔡京大人的感情。 他笑着对王莽道:“如今只有大体方略,却不知如何做,怎么能这么着急就走?” “再说了,大冬天的在这说了这么久,本官都已经腹内空空了,想必你们也饿了吧?” “这就不要推辞了,咱们边吃边说。” 王莽心说你倒是个直肠子,拉得快,饿的也快。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蔡京就继续笑望向其余的侍郎们:“就算王宗伯不饿,诸位也早就饥肠辘辘了吧?” “这个尚书省衙门就是诸位的家,可千万不要客气。” 看得出来,蔡大人极力想要扮演一个慈祥长者,以挽回方才自己大便过度的形象。 只不过他却忽视了下面侍郎们的感受。 这种条件下,谁还吃得下去?? 门外已经有小吏取了碗筷,快步跑过来。 虽然他们不清楚房间里的味儿是从何而来,也不清楚蔡大人和侍郎大人们为何要在这种地方吃东西,他们只需要服从就好了。 这些尚书衙门的小吏们此刻就宛若一个个饭馆的小二,将瓷碗、玉箸、调羹等等餐具依次摆在脸色发白的侍郎大人面前。 侍郎们察觉出王莽不给力,试图在做最后的挣扎。 “蔡大人……”苏凌阿嘴唇发白,干笑着站起身道:“下官这几日肠胃不好,郎中叮嘱说,不能吃太多东西,要不下官先告退了?” 救一群人显然是不太可能了,如今只有先自救。 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只不过蔡京却不想放他走:“苏部堂,正是肠胃不好,才要喝汤。” “今日这汤可是补中益气,补脾养胃,补肾养元的汤,正对苏部堂的症状。” 苏凌阿傻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小吏们已经发放完碗筷勺羹,光禄寺来的吏员掀开大瓷煲的盖子,一股醇厚的清香一下子传出来。 只不过这清香刚出锅扩散开,就和房间中的臭气混合在了一块,两者掺杂,成了一种又香又臭的重量级气味。 小吏脸上憋得涨红,推着食车,拿着木勺给侍郎大人们面前的碗里依次盛汤。 吴省兰望了一眼傻站着的苏凌阿,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起身道:“蔡大人,下官这几天睡多了火炕,急火攻心,嘴里都起了燎泡,若这时候再喝大补的汤,肯定会加重病情。” “蔡大人,还请让下官告辞,这汤就等下官病好了再喝吧。” 蔡京一怔,眉头微微皱起:“吴侍郎说的也有道理,这冬天可不能只是补。” 他抬头望向光禄寺的小吏:“这汤里有没有清热泻火的东西?” 小吏急忙回道:“有,大人。” 在吴省兰杀人般的目光下,小吏道:“这汤是我们寺里的大厨专门熬制的,性中温和,既不虎狼猛补,也不过分寒凉。” 光禄寺熬汤,自然不能人家说啥就是啥。 要真按尚书衙门那帮人的乱七八糟熬法,蔡大人非得给他们补死才行。 所以,光禄寺自行调整了各种材料的用量,才熬出来这么一锅汤。 蔡京闻言一喜,笑着不断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所有人都能喝了。” 他率先舀起一勺汤,送进嘴中,随即舒畅地叹了一口气,笑望着下面的诸多侍郎:“喝啊?你们怎么不喝啊?” 蔡京盯着韩木吕,口中笑着道:“大冬天的,喝一口热汤可是一件美事。” 韩木吕被他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干笑着举起汤碗:“喝,喝。” “诸位都喝汤啊!” 说完举起汤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蔡京虽然对他这种牛嚼牡丹的行为很是不满,但这毕竟是开了个头。 宋乔年、高勋、邓洵武三人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汤碗。 这下,剩下的侍郎们也只能跟在其后,值房内的气氛一时间更热烈了…… 于此同时,这边的情况也被宦官们探听到,禀报给了紫微殿中的皇帝陛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乾的应对,和珅回京 “蔡京?他把六部尚书、侍郎都叫了过去?” 东暖阁中,李乾听着下面宦官的禀报,眉头紧皱:“蔡京回去后,那些人又聚了过去……” 不用想都知道,能引得侍郎们这么关心的,只有副考官的名额。 李乾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猜到了蔡京的想法。 ‘怪不得……怪不得他只是一听不行,就急急忙忙地离开,原来还有这种算计……’ 除了会试之外,还有什么能吸引住蔡京? 尚书六部! 甚至可以说,尚书六部的重要性还要远胜于会试。 蔡京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李乾半躺在软榻上,双手捧着一个黄瓷茶盏,就像捧着保温杯的退休老干部。 此刻的他有些头大,蔡京的这招着实让李乾感觉非常棘手。 此刻的他必须要有所取舍。 要么继续支持秦桧,让他和尚书六部争斗,令中书、门下的侍郎争取副考官的位子。 但这么做,会把六部中原本中立的侍郎们渐渐推到蔡京身边。 另一种做法,就是立刻放弃和秦桧合作,宣布副考官仍然从六部之中产生。 这样的好处是能让蔡京的计划破产,他将失去继续拉拢其余几个侍郎的理由。 但坏处也非常明显,万一韩木吕成为副考官,这次会试或许会被这些人搅的乌烟瘴气。 无才无德者上,有才有德者下。 而且李乾比较看重的那几个人也有可能因此被蔡京搅和走。 别想着还有什么下次会试,李乾从不觉得人家有义务要在朝廷死磕三年,等着他这个皇帝来重用。 大乾还有这么多诸侯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这些人发光发热的地方…… 而且第二种选择还有其他坏处,那就是会得罪中书、门下省这两方。 毕竟让人家参选副考官的是他,转头又不让选的也是他。 这种先给希望,又让人绝望的行为可是很遭人恨的。 面对如此困境,李乾轻轻叹了口气,蔡京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自己只是稍有动作,就被他想出了如此招数来应对。 “对了陛下,蔡大人回去之后还拉了肚子,去光禄寺要了汤。” “嗯,朕知道了。” 李乾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那小宦官下去。 这种信息就属于无用信息了,李乾哪还顾得上蔡京拉不拉肚子? 他几乎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破局之上。 ‘要不要把和珅叫回来呢……’ 同为尚书仆射,和珅也许能控制一下当下的局面。 而且礼部本来就不是蔡京的地盘,等和珅回来,他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影响礼部了。 到时候不仅在副考官的人选上更有余地,而且就算选中了尚书六部的侍郎,只要是吏部、礼部、工部的侍郎,他们也不见得轻易被蔡京影响…… 李乾沉思了片刻,越发觉得这个方法有几分可行性。 如今救灾、修堤等事渐渐走上了正轨,灾地也并非一开始那样离不开人了。 又想了想,李乾坐起身来,提笔亲自写下了一封信,交给了身旁的老太监。 “让人送给和珅。” “是,陛下。” 老太监躬身,带着皇帝陛下的密信向殿外赶去…… 李乾不清楚的是,就在他写信的时候,京城中也发生了另外一些变化。 从秦桧那里得知了消息后,中书、门下四个侍郎自然不会干等着,等着副考官的名头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早就开始行动了…… 严府。 房内温暖如春,大胖子严世蕃只穿着一件蓝绸丝质长衣,衣衫半开,露出白腻的肥肉,眯着眼睛半躺在长椅上。 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婢正跪坐在他的脚边,伸出两双玉手帮他揉按着肥胖的大脚…… 砰砰~ 房间门被敲响,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相爷,两位侍郎来了。” 严世蕃眯着的独眼睁开:“让他们进来。” “是。”仆从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身着冬装的人走了进来。 “小相爷。”两人对严世蕃的态度非常慎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随意。 “坐。” 严世蕃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再等几个人。” 两个门下侍郎对视一眼,纷纷安静地坐到了座位上。 这两人分别是门下左侍郎丁汝夔(kui)、万寀(cài),两人在严府也丝毫不见外,一边端起茶杯小口饮着,一边轻笑着和严世蕃搭话。 “小相爷,严相那边赈灾赈的如何了?听说有几个地方的堤已经打好了地基,修的紧锣密鼓啊。” 严世蕃点点头,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门外再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都进来。”还不待门被敲响,严世蕃就对门外喊道。 来人的脚步似乎顿了顿,随后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一阵寒风涌进来,三个身着锦衣冬装的人也依次进来。 “还是屋里暖和!”走在最后的人冻得龇牙咧嘴,一进屋就甩下了冻得冰凉的貂绒外袍。 “喝杯热茶。”严世蕃一蹬脚边的美婢,直起身子来,指着一边的桌子,对他们三人露出笑脸。 前两人不必多说,自然是严嵩的哼哈二将,鄢懋卿、罗龙文。 至于最后一个人则是太常寺卿赵文华,他稍稍年轻几分,面白,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此刻正快步跑到桌边,端起一杯热茶就往嘴里灌。 噗~被烫了一口的赵文华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瞧你那傻样儿!”严世蕃无情嘲笑他:“烧的滚开的茶叶也敢往嘴里灌。” “我这不是太冷了吗?”赵文华扯着嘴唇,嘶嘶哈哈地地喘着气。 看得出来,他在严府里非常自如,就像自己家一样。 因为这货认了严嵩当义父,严世蕃就是他的义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 “行了,赶紧坐,说正事。” 严世蕃转头望向两个门下侍郎:“你们两个有几成把握,拿下这个副考官?”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有些迟疑。 最终在严世蕃不耐烦之前,还是丁汝夔皱着眉头开了口:“大概……两成?” 罗龙文和鄢懋卿两人纷纷侧目,似乎在惊讶两成这么低的成功率。 鄢懋卿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这是第一年从中书、门下选副考官,那几乎就是内定了从你们四个里面选吧?” “就算严相不在京城,两位也不见得这么希望渺茫啊,怎么也得有个四成左右……” “还四成?连两成都是多了!” 严世蕃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俩加起来总都共不到一成。” “要按我说,根本就不用折腾这个,看着他们斗就行了!”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 两名身着白色棉绸裙的侍女从侧室款款来到桌前,走在前面的侍女转身从后方侍女的托盘中端起茶壶,给众人以此倒上茶。 在场的众人都因严世蕃的话怔了片刻。 “不到一成?” 赵文华忍不住惊呼道:“这也太低了吧!” “小相爷,这……这会不会是您想错了?” 丁汝夔也紧皱着眉头:“秦相势大是不错,但就算上尚书六部那边的影响,咱们的胜率也不会低于两成啊!” “你错了。”严世蕃摇摇头:“你是不是只看见了眼皮子底下的馅饼,忘了什么东西?” “我……”丁汝夔和万寀纷纷一怔。 严世蕃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自顾自地道:“你以为你们四个人就能包圆这次的副考官?” 万寀眉头紧皱:“小相爷,为何不行?” “中书省那边都说,这次几乎必定是中书、门下的人担任副考官,而且陛下也很中意我们两省的人,会暗中支持……” “陛下?” 严世蕃嗤笑一声:“我问你,这副考官的人选是他说了算吗?” 万寀沉默了片刻:“……自然不是。” “副考官的人选最后是礼部决定,咱们的陛下要是说了算,他早就直接定人了!” 严世蕃嘲笑道:“估计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考虑过你们两个。” 丁汝夔有些不自在,万寀的面色也有些涨红:“中书、门下都是一起的,而且相比于秦相,还是严相更得陛下的喜欢,我们门下侍郎也应当……” “那也是我爹在的时候。” 严世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只要我爹在京城,你们两个当上副考官的机会很大很大。” “但现在我爹不在,你们两个就半点机会没有!而且,你们觉得秦桧就一定能抢到副考官吗?你们把尚书六部放到什么地方了?” 丁汝夔的眉头微微一皱:“六部他们……” “都说了你们让眼皮子底下的馅饼冲昏了头。” 严世蕃毫不客气地道:“谁说过,副考官的人选就必须得从中书、门下省里边选?” “中书省那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让你们四个参选,谁说内定你们了?” “你们只是能参与选拔,凭什么就觉得四个人就一定能争得过人家六部的十二个侍郎?” “六部!”两人纷纷怔住了。 丁汝夔和万寀两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下意识就将竞争对手当成了中书省的两个侍郎。 如今被严世蕃一说,这才意识到问题。 严世蕃轻轻摇头:“是不是见了会试副考官,想到了那么多门生,就被冲昏了头??” 按理说,这两位平时也算得上是有谋之人,但这次的表现却让人格外失望。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动人心……或者是说,下意识就不愿意相信,六部的侍郎们还有威胁。 严世藩面上带着冷笑,击破了这两人的幻想:“这名额本来就是人家六部的,这次又没说不让六部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他们为何不会争??” “就算秦桧帮忙,中书省那两人也不见得能争得过尚书六部的侍郎,更何况是你们两个?” “你们自己说说,有六部参与,你们的胜算有多大?” “这……” 丁汝夔面色有些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反倒是万寀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真的……不到半成……” 严世蕃冷笑着点点头:“知道就好,都这样了,要我怎么帮你们?” “可是小相爷……” 丁汝夔面色不甘,咬着牙道:“要是争一争,咱们还有机会。” “可要是直接放弃,那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严世蕃盯着他,皱眉道:“此事本来就是人家中书省和六部的事儿,你们干嘛非要掺和?” “诏令上说门下侍郎也能参选,这自然也有我们门下省的事,我们就能找理由掺和。”万寀也回过神来。 虽然希望渺茫,可成功后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严世蕃眉头紧锁,似乎在厌烦这两人的不知所谓。 突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关鹏大人来了。”仆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房中众人齐齐顿了片刻。 严世蕃独眼转了转,对门外道:“请他进来。” “是。” 过了片刻,门再次被打开,一身绯色官袍的关鹏急乎乎地赶了进来。 “嚯~” 严世蕃的胖手在鼻子下边呼扇了几下,一脸嫌弃的表情:“老关,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其他几人也一脸怪异地望着他。 虽然这味道很淡,但却很臭。 “别说了……”关鹏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儿不太友善,苦笑着摇摇头,来到桌前,也不管烫不烫,端起一杯茶就灌,仿佛要好好洗一洗自己的嘴。 严世蕃往后挪了挪椅子,坐的离他远了点:“怎么样?蔡京回去后怎么说的?” 这话一出,门下省的两个侍郎立即将关切的眼神投向关鹏。 什么回去?蔡京做什么了? 关鹏放下茶盏,长长出了口气,引得在场众人齐齐眉头一皱,赵文华更是捂着鼻子往后仰了仰身子。 “陛下没答应蔡京的要求,还是会考虑让中书省、门下省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严世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真的?” 万寀却异常惊喜地望着关鹏:“陛下真这么说了?” 严世蕃眉头微微一皱,关鹏也无奈道:“先别高兴的太早。” 丁汝夔拉了拉万寀的袖子,小声道:“你忘了小相爷方才的话?陛下本来就支持中书省和门下省。” 万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在下失态了。” 关鹏轻轻摇头,开口道:“虽然陛下没答应,但蔡大人的手段还是很强。” “他直接在尚书衙门里开了会,以他的几个党羽,再加上几个对副考官名额很紧迫的侍郎领头,想要把整个尚书六部拧成一股绳,以此来应对中书、门下和皇帝陛下的压力。” 这话一出,不仅是其他几人,就连严世蕃也是一愣:“蔡京挑头?这老货有这么好心?” 丁汝夔和万寀的面色更加难看:“整个尚书六部的侍郎?不是有很多人不能担任副考官吗?他们也愿意掺和进来,替蔡京冲锋陷阵?” 关鹏摇摇头,又将当时的情况对几人复述了一遍,最后还道:“这已经不是一次副考官人选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以后每次副考官的选择。” “蔡京故意引导,再加上其他侍郎们也确实有这种顾虑,他们担心有了这次突破口,以后的每次副考官都会被中书、门下抢走,成为惯例,所以才如此同仇敌忾。” 万寀面色难看:“这是不是有病?只管着自己就行了,还有空担心什么惯例?” 严世蕃听着他们的话,突然砰地一拍桌子:“蔡京那老东西,绝对没有这么好心。” 他皱眉盯着关鹏:“老关,你把当时蔡京的话都原原本本说一遍。” 关鹏一怔,面露几分回忆之色,将自己记得的话一一复述…… 谁料只是说到一半,严世蕃就猛地一拍桌子,独眼都瞪圆了几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几人把目光都望过来,严世蕃眉头紧锁:“现在和珅不在京城,蔡京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插手吏部、礼部、工部,把这三个部都揽到自己手里!” “这……”所有人都一愣,就连正在喝茶的赵文华都洒了一腿茶水。 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比,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口。 “小相爷……” 丁汝夔和万寀的对视了一眼,前者转过头,怂怂地对严世蕃道:“既然牵扯这么大,那我们还是不争了吧……” 万寀也咬咬牙,开口道:“小相爷,我也觉得如此,还是不争了。” 要是严嵩在京城,他们自然不会怂。 可现在严嵩不在,还要参与这种宰相级别的谋划、交锋,那危险可就太大了。 别看侍郎们在别处很厉害,可以呼风唤雨。 可到了这种级别的交锋中,那也不过是排头兵罢了。 怂一怂,很正常嘛! 严世蕃紧皱眉头做思索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敲打着大腿,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背对着几人,独眼又转了转。 “其实,你们两个要是实在有想法,也不是不能试试。” 严世蕃转过头,面色有些凝重,但独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叫拿捏的光芒:“虽然蔡京这次有大计划,定会很重视会试副考官,但你们可别忘了,你们是门下省的侍郎,是我爹的手下。” “有我严家在背后支持你们,还要怕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蔡大人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如今和珅不在京城,尚书省由蔡京一人独掌大权,只是如今的他只有名分,却没有实权。 在实际意义上,吏部、礼部、工部还是由和珅掌管着的,有许多东西根本不会来找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汇报。 但如今这场风波正是蔡京收拢实权的机会。 只要他借着这次齐心协力、共同对抗中书省的活动,将手伸进另外三部,渐渐掌握另外三部的话语权,到最后也许能真正掌握整个尚书六部。 轿子一晃一晃,黄铜炭盆中的银丝炭静静燃烧。 蔡京眼睛越来越亮,越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他捋着胡子,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古人诚不欺我也。” 到了皇城,一行五人都是身着绯袍,气度不凡,路上的小宦官见了这样大的阵仗,都是屏住呼吸,夹着尾巴远远绕开,连上去打招呼的想法都不敢有。 来到尚书省衙门,蔡京将其余四人带到了一间较大的值房中。 皇城中的衙门向来装潢豪阔,自然不缺会议室之类的东西。 “去六部告诉各位侍郎、尚书,本官相请,有事要谈。” 得到吩咐的小吏急忙快步跑出去,差了人将消息传遍了六部衙门。 礼部。 王莽望着面前的小吏,眉头紧皱。 “你说,是蔡大人相请?” “是啊,王宗伯。”那小吏呵呵笑着道:“听说礼部的宋部堂也在。” “哦?”王莽站起身,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书,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除了宋侍郎,还有什么人?” 小吏有些傻眼,干笑着道:“王宗伯,您这就为难在下了,在下也是听了别人传过来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有哪几位部堂在里面啊。” 王莽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妨。” 小吏又讨好地笑着道:“不过进尚书省衙门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见到蔡大人和礼部宋部堂、户部韩部堂、还有刑部的两个部堂一起进去的……” 王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走吧。” “好,下官给您引路。”小吏点头哈腰地走在前面,两人一路向着尚书衙门而去…… 当王莽来到这里时,偌大的长桌两边早已经坐满了人。 “巨君来了?”坐在首位的蔡京笑呵呵地望着他:“就差你了,快过来坐。”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左侧空置着的一个座位。 这座次也是有讲究的。 尚书六部,如果让武官们来排,那就会把兵部、户部、工部排在一二三名。但若是按照文官们的惯例,一般是吏、户、礼、兵、刑、工。 吏部、户部尚书都不在,自然是王莽这个礼部尚书坐第二把椅子,而兵部尚书李靖坐的是第三把椅子,工部尚书宇文恺是第四,而后就是按顺序坐着的六部侍郎们了。 “是,蔡大人。”王莽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竟然全都到了。 他走过去坐下,然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转过头望向坐在首位的蔡京。 有书吏在外面替他们关上门,值房中一时静悄悄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 蔡京笑呵呵地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满座皆朱紫,气度不凡。 “诸位同僚,今日本官不再多说别的,只想问问诸位,有没有收到来自中书省的文书?” 话音落下,值房内落针可闻。 众多大臣的眼神渐渐变的微妙起来。 蔡京等他们想了片刻,才开口道:“辛未科会试将于明年三月举办,而会试的副考官向来都是从我尚书六部的侍郎中选拔。” “但如今中书省又下了诏令,说要加上中书侍郎、门下侍郎。诸位觉得,此策合理吗?” 值房内还是一片安静,只不过许多侍郎的眼神已经变的不平静了。 尤其是一些今年有望参选副考官的侍郎,他们才不愿意见平白多出四个竞争对手! 蔡京见没人开口,又笑呵呵地转头望向了王莽:“王宗伯,礼部主持会试,你觉得这副考官的人选应当如何?” 王莽心里发苦,当着所有同僚的面,他当然不能背叛组织,说什么支持中书、门下的侍郎入选。 要不然大家伙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喷死了。 “大人,下官觉得六部侍郎参与了多年会试,自然在经验上更为丰富一些。” 王莽的话点到为止,并没有说什么支持不支持。 就算是蔡京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眉宇间微微一沉。 好滑溜的老泥鳅。 经验上丰富,这是无可辩驳的,无论拿到哪都能说出口。 后面他要是想支持六部的侍郎,自然能以这话作为依据,可要是支持中书、门下的侍郎入选,自然可以抛出另外的说法。 虽然尚书六部的侍郎经验丰富,可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每日处理的文书却要更多,对这种事情也该更为熟稔…… 蔡京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多大臣,也不管他们听没听出其中的意思,直接笑着开口道:“看来王宗伯也是觉得,咱们尚书六部的侍郎更娴熟,更应该担任副考官一职。” “至于中书和门下的侍郎……还是有些不合适了。” 蔡京顺着话头走下去,直接把王莽的话堵死了。 现在是确定会试副考官的人选,礼部的态度尤其重要,由不得他们再骑墙了。 王莽脸上抽了抽,但望着在场众多侍郎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反驳。 蔡京又望向李靖:“大司马觉得这事情如何?” 李靖微微皱了皱眉头:“既然是会试,自然是以礼部的决定为重。” 蔡京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左侧:“大司成有何看法?” 一把白胡子的宇文恺轻轻点头:“下官和大司马的看法一样。” “嗯……” 蔡京轻轻点头,这就是头一个搞定礼部尚书的好处。 只要说通了他那边,剩下的人就没有阻力了。 “想必吏部与户部也觉得如此吧?”蔡京笑呵呵地望着下面的侍郎们。 吏部左侍郎王亶望和右侍郎吴省兰对视一眼,过了片刻前者才道:“吏部还需要过问和大人的意见。” 吴省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蔡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这才点点头,望向了户部。 有了吏部在前面开头,户部左侍郎关鹏连和右侍郎韩木吕确认都没确认,就直接开口道:“户部也得请示严相的意见。” 蔡京呵呵笑了两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同时其他侍郎望向户部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户部尚书是由左相严嵩兼掌,这位同时也管着门下省,也就是说,严嵩的态度可能会很模糊,他甚至会支持门下省的两个侍郎入选。 只是不管如何,关鹏都神色如常,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在他身侧,韩木吕的脸色有些尴尬,抬头望向蔡京不知该怎么办。 蔡京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韩木吕被看的一愣,这才硬着头皮,不得不开口道:“其实,严相多半也不会同意,让中书和门下……” “住口!” 关鹏突然一声高喝,直接打断了韩木吕的话,他面色冷峻地盯着韩木吕,寒声道:“严相如何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还轮不到别人替他做决定。” 其他人也纷纷一怔,随即以看好戏的眼神望着这一幕。 替不在场的上司做关键决定,这种事儿其实很容易遭忌讳,一个弄不好,轻则吃挂落,重则直接丢官也是有可能的。 这韩侍郎是怎么回事儿?不想在户部混了吗?? 不过让众人更惊讶的是,被训了一顿的韩木吕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是面色讪讪地往后挪了挪屁股,这就让在场的一众尚书、侍郎大跌眼镜了。 你是堂堂右侍郎啊,只比他关鹏低半品!你又不是他大孙子,怎么这么怂炮呢? 蔡京望见韩木吕的反应,脸上也如火烧一般,面色不是很好看。 这毕竟是他蔡京的妻兄,所有人都知道韩木吕和他蔡京的关系。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家当狗训,丢的可不仅是韩木吕的连,还有他蔡京的脸。 不过好在经过韩木吕这么一说,户部的口子也算是打开了一条缝儿。 蔡京面色沉凝,接着对众人道:“看来大多数人都觉得,不该让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参与进来,此乃众望所归……” 五个部都已经表了态,就剩你一个户部了,也不用那么在乎了。 此乃大势也! 蔡京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礼部驳回中书省的文书,拒不接受!” 在场众人纷纷一愣,转头望向了前方的王莽。 王莽已经愣住了,惊醒后更是直接转头望向蔡京:“大人,礼部无权封还中书省的文书。” 他也不傻,刚才那事儿能让蔡京含糊过去,可如今这封还文书的事干系太大,却不能干。 “如何不能?” 蔡京笑呵呵地道:“前有德宗年间刘宗伯封还诏书,后有光宗时张司马封还中书诏令……” 前辈们都这么牛,到你这不能丢了份儿啊。 王莽当然知道这些先例,真要说,他能比蔡京举的例子还多。 只是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人家封还那是什么情况?那是满朝一心,共同抵抗昏君或者奸相的时候,封还的又是干系极其重大的诏令,一旦施行下去,国将不国。 那时候把诏书强行封还回去叫义举,会被所有人称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不过是一个会试副考官的人选的文书。 要是礼部连这也越权给封还回去,那他王莽也会青史留名,不过留下的是臭名,还有可能被按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称号。 “蔡大人。” 王莽是打死也不会干这事儿的,他梗着脖子道:“先贤有先贤的道理,如今自有如今的道理。” “礼部并无封还中书省文书之权,臣不敢越权,强行为之。” 值房中的气氛一时间变的凝重起来,寒风撞击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这值房的窗户该修修了,都快漏风了……有不少人发散着思维。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侍郎们面上还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静静望着这一幕,大家都怕引火烧身。 唯有礼部左侍郎司马光开了口:“蔡大人,王宗伯说的也是实情,从前尚书省封还诏旨,乃先贤们身具勇力,胸怀大义,以稳重国家为先。” “如今后人既无先贤们的果敢,又不占大义,自然无法效仿先贤,行那等义举了。” 他这一说话,这里的气氛顿时更凝重起来。 难不成整个礼部要和蔡大人这位尚书仆射明刀实枪地对峙起来? 蔡京又瞥了司马光一眼,值房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待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片刻,蔡京才对王莽轻笑出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原因,倒是本官才疏学浅了。” “既然如此,那接了这文书也无妨。” 王莽顿了片刻,这才拱手道:“并非才学疏浅,而是大人心系会试,牵挂着万万千千的后进学子们,郑重一些也是应当。” 蔡京呵呵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却纷纷有些惊奇,只有少数人能猜出蔡京的想法。 敲打王莽,是警告他方才的骑墙行为,但又不能将双方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之后的会试,蔡京还要靠着礼部来配合,所以他才放低了身段,主动认了错,显得他更加礼贤下士。 “但只要接了中书省的文书,也就要让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侍郎参选春闱副考官了。” 蔡京轻轻摇摇头,望着在场的诸多侍郎:“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真的公平竞争,想必也不逊色于另外四位侍郎。” 六部侍郎们面色平静地望着蔡大人,显然没喝他这迷魂汤。 蔡京皱着眉头,又道:“只是中书省的这文书来的蹊跷,来的突然,本官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蔡京话中的深意。 这是说,秦相可能会有暗箱操作,幕后交易啊! 兵部右侍郎吕胤眉头紧锁:“蔡大人,朝廷选会试考官,向来都是秉公而行,即便是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也应当遵循条例吧?” 吕胤往年没有任过会试的副考官,所以格外珍惜这次会试机会,而且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如今突然听到什么阴谋论,自然紧张的不行。 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皱眉道:“就算是中书、门下的侍郎要进来参选,那也不能直接把机会让给他们。” 尚书宇文恺马上就要到致仕的年纪,而且对他也颇有期许,等老尚书退下来之后,他这个左侍郎是最有可能接任尚书之位的。 若这次能任上副考官,他在朝中就有了一批门生,那接替尚书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咱们尚书六部有十二个侍郎,他们中书门下一共才四个,就算争不过我们,也很合理才对!”宋乔年朗声开口道:“谁也不能说闲话!” 邓洵武也点点头,颇为认可地开口道:“此事既为众人所愿,怎么也不能失了公平二字!” “尚书六部人多,更是有诸多参与过会试的同僚,这要是选不中,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在几人的带领下,值房内都快要群情激愤了。 即便是没说话的其他侍郎,也纷纷紧紧皱着眉头。 只要有资格的,谁对这副考官之位没有几分想法?大家自然不愿见中书省和门下省太过强势。 蔡京面上也带了几分凝重,坦言道:“如今局势不明,尚书六部自然要团结一心,不能让副考官之位旁落他处。” “就算中书省的文书到了又如何?只要六部的侍郎还有能力,就不能让副考官的人选旁落他处!” “本官这就去奏请陛下,定然要慎重选择副考官的人选。” 这一刻,不少侍郎都想起了六部的前辈们从翰林院夺来副考官这项人选时候的付出和艰辛,心中纷纷多了几分感怀。 前人暴霜露、斩荆棘才换来的特权,怎能在我们这里白白分享给别人呢?? 这么一想,大家再看蔡京大人时自然顺眼了几分。 嗯,不赖。 蔡京这人,有事儿他是真上,竟然这就要去找皇帝陛下掰掰腕子。 谁不知道秦相三天两头就紫微殿跑?人家和陛下的关系可近了! 而且据小道消息,皇帝陛下对蔡大人似乎不是很友好。 前景这么差,蔡大人还要去蹚这趟浑水?这不就是入龙潭虎穴吗…… 就在一众侍郎暗暗担忧的时候,只听蔡京又道:“当然,秦相可能另有想法,所以此行也不见得能有结果。” “但此事也不能放弃。” 蔡京沉声道:“六部前辈们的努力,不能就此付之东流。” “到时候还需要诸位大人的配合,只要今年不让他们选中,下一科他们的底气就会弱很多。” “下一科再选不中,这些人就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了。” “否则,今日被分走一个副考官,明日我六部就是下一个翰林院!” “诸位,捍卫六部,正在此时!靠的不是本官,而是在做的各位,六部的每一个人!” 蔡京神色严肃,郑重地站起身,望着诸多尚书、侍郎。 突然,他微微欠身,向着在座的众人行了一礼。 一众尚书,侍郎们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值房中一下子响起一阵杂乱的椅子摩擦地面声。 “蔡大人,怎能如此啊?”宋乔年焦急无比,直接抢上前去扶住了蔡京的胳膊。 “蔡大人,六部是大家的六部,每个人都有义务,此事不能只让蔡大人一人承担!”邓洵武义正辞严地道。 吕胤也握着拳头道:“不错,我辈应同心协力,万不能让这副考官之位被中书和门下夺了去……” 蔡大人都这样儿了,剩下的侍郎们不管是真心感动,还是虚情假意,纷纷为蔡大人叫着好。 蔡京望着这一幕,感动非常,甚至眼底都泛起了泪花儿…… 不得不说,蔡大人能坐到尚书仆射的位子上,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至少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很多人都学不来……很多男人都学不来。 蔡京努力睁着双目,似乎是让眼底的朦胧不流出来,他用力地环视着在场的诸多尚书、侍郎,似乎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容貌。 “诸位,我走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其背影还带着一种壮烈的气氛,引得众人纷纷一怔。 “蔡大人!”宋乔年急忙跟上,其他人也回过神,急忙跟上去。 一行绯袍的大官从值房里冲出,都吓了走廊中的小吏一跳。 他们一直送到尚书省衙门的门口,才在蔡京的极力要求下散开。 一众侍郎分开,都各回各家,向着自家衙门走去。 走在路上,苏凌阿悄悄看了一眼前方的宇文恺,老尚书虽然人老,但体格一点也不弱,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他们两个中年人。 “唉?阎部堂,你说这蔡大人到底是啥意思啊?”苏凌阿悄悄拉着阎立德的袖子,皱眉小声问道。 阎立德一怔,远远望了一眼老尚书的背影,这才压低声音道:“什么什么意思?蔡大人不是说的很有道理吗?” “唉呀不是!” 苏凌阿急忙道:“你没见他最后那样儿?瞪着大眼,跟要吃了谁似的,太凶了……” “说的也是,我都吓了一跳……”阎立德下意识就摸了摸胸口,仿佛同样别扭的不行。 实际上,蔡大人最后的壮烈表演确实有些画蛇添足。 可能是他年老了,又可能是太久没用这招,导致功力有点退步。 他自己以为的热泪盈眶,实际上并没有,至少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出来,眼泪有是有,但不多。 所以,蔡大人想象中的,睁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留下来的场景就变成了单纯地瞪着大牛眼珠子,看着所有人。 说是很震惊吧,根本没有震惊的表情,说是怒目而视吧,也不太像……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奇怪、非常别扭的一种感觉,让人心里瘆得慌,刚刚阎立德还以为蔡大人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上了……听说蔡大人身子骨儿比较虚,阳火不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幸好这里是皇城,天下龙气汇聚之地,又有这么多三品、两品的大员在此,阳气极重,不怕镇不住什么妖魔鬼怪,这给了阎立德极大的信心,才让他没当场跳起来跑路。 而且除此之外,蔡京又说一会儿要进宫面圣,这就更让阎立德放心了。 圣上乃是真命天子,真龙下凡,无论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天子面前这么一照面,应当都会灰飞烟灭……吧? 正常鬼怪是不敢去见天子的,所以也就等于蔡大人不是被鬼怪上了身。 相通了这一点,阎立德又觉得这样编排蔡大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即便是在心里也有点不应该。 一旁的苏凌阿还在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你说是不是蔡大人快面瘫了?” 苏郎中摩挲着下巴,还在尽职尽责地推敲着蔡京的病情:“我听说人一老了,就容易得这病,手眼歪斜,一个劲儿地淌涎水……” “唉?阎部堂?”他快走几步追上阎立德:“你说蔡大人这是不是发病的前兆啊?” 阎立德嘴角哆嗦了两下,急忙板起脸,瞪了一眼一旁的苏凌阿:“蔡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尚书六部去陛下那里说情,怎么能这么在背后说他?” 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 “唉?唉?阎部堂?你慢点啊?” 苏凌阿急忙追过去:“说这个有什么错?万一蔡大人真有病,还能提前治一治呢!” “对了,阎部堂,你听没听过扁鹊的事儿?这治病啊,就是不能病入膏肓,在病到肌理的时候就得开始用药了……” 正在苏郎中向阎立德推销他的治病理念的时候,蔡京也向着宫城的方向赶去。 方才刚和一众侍郎分开没几步,蔡大人就后悔了。 早知道就披上件外套再往外走了,可当时在值房中只顾着酝酿气氛,哪还能想到这个? 再说了,当时那么壮烈的气氛,临走的时候拿上件大氅,也太破坏气氛了。 ‘仙民和吕材他们也没递过来……’ 蔡京心中暗暗腹诽,实际上那几人也被蔡大人最后的表演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哪还想得住这个? 如今已经深冬,京城中更是天寒地冻,万物枯寂。 蔡京走了几步就有了打哆嗦的冲动,只是被他强行忍下来了。 不能回去拿衣服,那就只有快点赶到紫微殿,蹭一蹭皇帝陛下的暖阁了…… 紫微殿。 近些日子李乾在东暖阁里办公批奏章,效率总是有点低下,总是被一些其他的事分心。 李乾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原因,所以今天就把武媚娘和吕雉留在了东暖阁,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政事堂。 还是批奏章比较重要,先整完了这些奏章,再去东暖阁躺一会儿吧。 政事堂里,仅有角落点着一盆炭火,炭火上方便是窗户,此刻镶着錾花铜片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保证着皇帝陛下宝贵的小命不受一氧化碳的威胁…… 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也把炭盆中的热量带走了大半。 李乾坐在桌案后,即便以他锻炼了好几个月的身体,此刻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但也正是这样的寒冷,才能让他不困,让他全心全意地、尽快地批奏章,摆脱这种寒冷。 什么叫自律啊!(战术后仰) 李乾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指头,提起笔继续写,却发现砚台中的朱墨已经开始发冻、僵硬了。 “陛下……”老太监提着热水壶,急忙给砚台里加上水。 李乾提笔,饱蘸朱墨,一边批奏章,一边用“天大寒,砚冰坚”这种励志的鸡汤鼓励自己。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陛下,尚书仆射蔡京大人求见!”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神人托梦,皇帝的预言成真了?? 先给希望,后让人绝望会遭到记恨。 但若是反过来,若能在绝望中拉别人一把,那收获的就是感激了。 严世蕃正是利用的这一点,先让丁汝夔和万寀放弃希望,然后再给他们希望。 不得不说,这法子还是挺管用的,至少现在的丁汝夔和万寀就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相爷……这……” 两人都不敢相信严世蕃的话:“这会不会太难了?” 严世蕃瞥了他们一眼:“要不是你们两个要死要活的,你当我愿意掺和这事儿?” 房中的其他几人也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大哥,你疯了吗?”赵文华放下茶杯,忍不住道:“义父他老人家不在京城,咱们怎么和蔡京争啊?” 关鹏也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劝道:“小相爷,就让秦桧和蔡京去争,咱们在外面看着就行了,说不定还能占点便宜。” “可咱们要是也掺和进去,说不定就要被蔡京针对,到时候就麻烦了……” 连罗龙文和鄢懋卿也忍不住劝了两句。 丁汝夔和万寀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严世蕃盯着这两人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看他们俩这样儿,我要是不答应,说不定人家转头就去找别人了。” 两个门下侍郎背上一下子渗出一层冷汗,急忙辩解道:“小相爷说笑了,绝对不可能!” 严世蕃脸色有些不好看,摇摇头:“先说好了,试试归试试,我可不保证一定能给你俩争到这副考官的位子!” 丁汝夔和万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小相爷愿意帮忙,下官怎么敢再奢求其他??” “就是啊!京城里谁能保证稳稳当当地拿到副考官之位,就连蔡京也不见得有这个本事,小相爷愿意出手试一试,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 严世蕃这才勉强点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试试。” 关鹏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似乎不明白严世蕃为何要蹚这么一汪浑水。 “行了,我这就给我爹写封信,请他也配合配合。”严世蕃摆摆手,起身向着侧间书房走去。 “多谢小相爷,多谢小相爷。”丁汝夔和万寀更是喜不自胜。 要是远在荥阳的严相也能参与,那这事儿的胜算就更大了。 ~~ 京城中的两封信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了荥阳。 南岸,高山县。 一阵阵寒风吹拂,百姓们穿着脏兮兮的黑、灰色棉衣,脸上虽然被冷风吹的通红,起了冻皴,但大多人嘴角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推着一车车卸下来的石料走向河岸。 虽然没有工钱,但对百姓们来说,眼下的情况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了。 官府管饭,打坝淤地,淤的还是他们家的地,这竟然都不用往上交钱,这不就是白嫖了官府吗? 还有什么能比白嫖更快乐?? 滔滔黄河水流过,拍打着岸边的土堤,土堤之后十多丈的距离,才是工人们筑石头遥堤的位置。 岸边已经具备雏形的堤坝上,工匠们将粗石料用心凿成一块块合乎规格的条石,然后使着黄色的三合土砂浆,小心地堆砌着这些灰白的石料。 黄色的三合土制造复杂,是将黄土、石灰和河沙三种原料按比例混合在一起,用竹片或木槌不断地炼打、翻动,然后堆放停置一段时间使其融合、老化。 少则几天,多则几十天,反复捶打,手艺好的老师傅会控制着力道,不断观察成色,打的越多、越久,最终的成品效果就越好。 打到最后,一捏可以成团,用手揉又会散开,如此方才算是功成。 但在三合土完全凝固之前,这玩意儿遇到水却会发潮变软,所以必须要在前面筑一道土堤,防止水漫过来。 要不然被水一泡,这堤坝就软了、废了。 这样的三合土虽然成本高,制作麻烦,耗时长,但却是用来筑堤的最具性价比的材料。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尤嫌不足。 “唉,要是能用上糯米灰浆筑这么一道大堤,那就好了。”郑谌望着远处快有一人高的堤坝,摇头晃脑地遐想着。 这话一出,和珅哈哈一笑,忍不住道:“郑老,真要修了那玩意儿,咱们大乾就得十年勒紧裤腰带了!” 被他这么一说,郑谌也从美好愿望中掉出来了,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在下也就是这么一想,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糯米灰浆的粘合强度要高出三合土砂浆数倍,是修大堤的绝好材料。 李乾前世的万里长城千年不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归功于它。 但和珅他们为何不用呢? 原因就是这玩意儿太贵了。 上好的糯米灰浆需要用到蛋清搅拌,在这个百姓很难见到荤腥的年代里,用蛋清筑堤就是一种犯罪。 但就算不用蛋清,单用低配版的糯米灰浆,成本也非常大! 那可是糯米,直接能进肚子的粮食! 用糯米灰浆修一里长的大堤,少说也得用四五万斤糯米,这样恐怖的消耗,试问谁修的起? 郑谌感慨完后,又望着远处的修堤工地道:“和大人,如今入了冬,还有许多灾民没住处,咱们是不是该赶赶进度了?” 高山县本来就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灾民,现在因为打坝淤地,又有很多百姓的房子在淤地的范围内,必须搬迁。 这就导致许多人无家可归。 这个问题在冬天尤其严重,如果晚上没个合适的地方,冻死人都是有可能的。 眼下和珅、郑谌等人只是搭建了不少窝棚来安置灾民,但这种临时住所保暖性很差,冷风稍稍大些,可能就把窝棚上的草席吹走了。 必须得让百姓们在房子里过冬才行。 和珅头上戴着貂皮帽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脚下的黑绸缎面棉靴上也沾着土黄色的泥点子,他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点点头:“好,这几天上午修堤,下午建房,先把灾民们的住处建好。” 郑谌钦佩地拱了拱手:“和大人果然忧百姓之所忧,下官佩服。和大人回京之后,在下定会看紧了大堤,绝不会出意外。” 和珅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去?不回去了。” “不回去??” 郑谌一惊:“和大人,您昨天不是突然说,陛下邀您回去一趟吗?这边交给在下来看顾就行了。” 和珅摇摇头:“不回去了。本官也知道陛下为何要召我回去,是蔡京不安分了。” “蔡京?”郑谌面色微微一沉,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和大人,据说一直谋求荥阳上等田的人,就是蔡……” 和珅的胖脸上难得带着几分凝重,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好回去了。” “京城有陛下在,无论出了何事都不会闹太大,但这边要是没有我看顾,恐怕会被蔡京那些人寻到机会。” 一处乱了还好,可要是两边都出了乱子,那局面就要崩坏了。 郑谌闻言,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虽然曾经是朝廷官员,可现在已经致仕了,郑家虽然势大,可现在却远不如前。 真要遇到什么人要用强,他是拦不住的。 “能否请北岸的严相照看一番?”郑谌有些迟疑。 进入到认真办事儿状态的和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并未多做置评。 郑谌望着他的面色,也不知道是和大人存了心想要与严相竞争,还是单纯觉得严相不能信任…… “陛下那边,我自有解释。”和珅负手望着远处渐渐成形的大堤:“当务之急,还是在高山县尽快修好这道遥堤,应对明年的春汛。” 郑谌也是神色一凝,这次的黄河决堤就是从高山县开始的,足以说明这里的水势是多么凶猛。 “和大人,我们郑家会尽力配合。” 郑谌面上带着几分哀色:“可不能让父老乡亲们,再遭一次今年的难了。” 和珅也点点头,两人一边小声地谈论着什么,一边转身返回,向着县衙方向而去。 黄河水滔滔而过,载着岸边凿石头的叮叮当当声,和百姓们的欢声笑语,顺溜向下…… 同样是滔滔江水前,驻扎着连绵的营帐,大营的更东方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这是右威卫的驻地。 苏定方用兵老道,再加上吴国在长江北岸的抵抗能力减弱,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一路平推,来到了沿海。 只不过对他来说,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到达。 最中心的军帐中,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大马金刀地坐在账内,眉头紧皱,盯着面前的一身棕色皮甲的传令兵:“过不来?” “我已经牵制住了吴国的兵力,他们应当没有多少水兵能在海上巡游了吧?” “将军,还是过不来。” 传令兵满头大汗地道:“如今海上风浪未息,我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海路,还因此倾覆了好几艘粮船。” “吴国不用太多水兵防守,只要扼住仅有的两条风平浪静的水路,我们的粮船就过不来!” “风浪、风浪……” 苏定方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脸色有些难看,走着走着,他猛然转过头,盯着越国传令的小兵:“不是说过了秋天,就没有大风大浪了吗??” 预想中,大军的粮草可要靠海运来供应,如今海运断绝,三十万禁军恐怕就有断粮之危。 “将军……” 小兵磕磕巴巴地道:“往年一般都是如此……但也有些老渔民说,天冷的早,风浪就小,冷的晚,风浪就大……” 苏定方有心发怒,但对一个小传令兵生气也无济于事,他又坐回了椅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这哪是什么肥差,简直就是要命的差事。 要是越国的粮食运不过来,他这个粮督绝对逃不脱关系。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早知道就沿长江向西,接应漕粮了。 再不济,跟着大军一起行动,也不用背这口锅啊! “还有多久能风平浪静?” “这……小的也不知道,只能看老天爷……”传令兵的声音哆哆嗦嗦,生怕惹得这位将军生气,然后被砍了…… 苏定方烦躁地挥了挥手。 “谢将军,小的告退。”传令兵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军帐。 “传信给中军,就说粮食先运不到了。”苏定方扶着额头,无奈道。 军帐中的另一名文书一怔:“将军,现在是不是还早?万一风浪停了呢?从越国海运过来很快的。” 现在把消息传过去,可就落实了头上这口大锅了。 苏定方面色阴沉,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赌!大军断粮,就在朝夕之间!现在传回去还能尽快想办法!” “但要是还在这等,万一风浪不停怎么办??” 文书面色一变:“是,将军。”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和中军那边说?” 苏定方揉着眉头,脑海中闪过无数借口,但都很难撇清自己的责任。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兵部传来的消息…… 苏定方的手一顿,沉吟了片刻,脸色一正,开口道:“早有神人对陛下预警,海上将有大风浪。” “然右威卫并未重视,一意孤行,依旧妄想从海上运粮。” “如今遭逢大浪,粮船倾覆,大军有断粮之危,此罪全在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 他摆了摆手:“多的你就自己编一编,润润色就行了。” 那文书一怔,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大智也!” 这说辞看似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实则是把责任平摊给了禁军的所有人。 毕竟那封来自兵部的军报不是什么秘密,而皇帝陛下得到神人托梦的事更是很多士兵都知道。 当时几乎所有将军都非常不屑,又不是只有自家将军这种态度! 只要把事情往这个方向上推,如今陛下的梦应验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只让自家将军背锅! 苏定方听着文书的落笔沙沙声,思绪却有些飘忽。 没想到海上还真有风浪。 这么说,皇帝陛下的梦是真的?? 可为何会有神人找上他呢? 苏定方摩挲着下巴,揣摩着这封信到达大军中又会引发何等反应。 得知了要断粮的将领们必然会很急躁。 可皇帝陛下被神人青睐托梦之事为真,恐怕也会引得更多人震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年关将至,难道要放弃? 江水滔滔,营帐连绵,旌旗飘摇。 大量的船只停靠在军营旁的码头旁,在江水中沉浮。 远远望去,可见船只上的一道道刀剑伤痕,还有一团团被火烧糊的黑色。 这都是禁军们尝试渡江的战果。 大营东门处,来自左威卫的传令兵骑着快马,马蹄扬起尘埃,一路冲进了大营,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 很快,水滴产生的涟漪就扩散开来。 中军大帐,炭火熊熊燃烧,释放着源源不断的热意。 诸多将军们齐齐盯着下方的传令兵,一言不发,账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无比。 传令的小兵还是头一次有这种体验,一时间汗如浆下。 “出去,快出去吧。”军帐中的文书过来赶走了他。 沉默的气氛又持续了半晌,杨素这才缓缓开口:“如果真按苏将军书信上所说,海运难以为继,大军的粮草该怎么办?” 军帐中无人应声,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 “宇文将军的兵马行到哪里了?漕船还有多久能到?”尉迟恭沉重地道。 “回将军,因有吴国水兵的阻拦,漕船几乎都滞留在洞庭一带,不敢前行,只能等着朝廷的兵马接应。” 下方一个身着坚铠的将领拱手道:“前日宇文将军部的军报传回来时,他们已抵达了同安,正在继续沿江而上。” 还有这么远…… 在场众多将领心中纷纷一沉。 这漕粮还能指望得上吗? 将近三十万兵马,这要怎么办?? 杨素幽幽叹了口气:“大军不能饿着肚子作战,实在不行,就只能在向城中借粮了。” 帐中的将领们闻言都有些沉重,但大多数人还是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虽然吴军从北岸撤走的时候没给他们留下粮草,但在富庶的吴地,尤其还是靠着四通八达的扬州城,断然没有饿死人的道理。 但说是借粮,实际上就是拿粮,历来兵马向百姓借粮,也几乎没有还过的道理。 只要这么一借,朝廷的名声可能就臭了…… 在场的诸多将军一想起出发前,自家老大的叮嘱,就有些头疼。 “赵粮督,如今已经有一部分禁军过了河,你就赶紧随着他们过河,亲自去越国走一趟!” 杨素的目光转向了闷在角落的赵匡义:“让他们赶紧从陆上出发,运粮到长江来!” 赵匡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黑脸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军夺城拔寨,当步步为营,以稳重为先。” “运粮草的队伍怎能与大军脱节,孤军冒进呢?” 在石梁河边上,他已经被先过河坑过一次了,现在怎么可能还在这跌跟头?大将军不能被同样的陷阱坑两次。 “扬州百姓的存粮也有限,万一借完了怎么办?二十多万禁军,一旦断粮,危在朝夕!” 尉迟恭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沉声道:“此时再不行险招,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禁军们饿肚子?” 其他将领也面色沉重,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韩擒虎皱眉望着赵匡义:“赵粮督,也不是让你们兵行险着,你先行渡江赶往越国,或许还没等你到越国,剩下的兵马就已经过江,攻占了金陵和镇江。” “那时候粮草已经从越国起运,也能节省些时间。” 众多将军们也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宇文将军那边不知还要等多久,海上的风浪更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如今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赶紧从陆上运粮了!” “不错,赵粮督,你就是这二十多万禁军的希望!大军生死存亡,尽赖于你了!” “若真的让粮草断了供,事后朝廷追责下来,你作为粮督定然难辞其咎……” 又是戴高帽,又是恐吓,如果是一般人挨了这一顿萝卜加大棒,肯定要乖乖就范了。 只是赵匡义不是一般人。 他下意识回怼道:“就算是粮草断供,也不能全怪我!上次兵部军报到的时候,还有陛下的话呢!” “当时我也说了,日后海上有风浪,不能尽数依托海运来运粮,但你们非要一意孤行,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神人都托梦了,那还能是假的??” 众多将领们的脸色异常难看。 什么神人托梦,当时看来就是无稽之谈,是当笑话来看的,谁能想到竟然还成真了! 这是皇帝陛下蒙对了? 将领们相互对视,神色不一,但大多数人面上却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蒙的应当不太可能,如果不确定,皇帝陛下大概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要么是有人暗中告诉了他,要么就是真有什么神人夜托梦。 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匡义见人们沉默,越说越起劲儿,唾沫星子横飞:“如果当时就想到海上难以通行,提前准备走陆路运粮,现在越国的粮草说不定都到了长江!” “现在知道海上风浪大了,就来了马后炮?” “如今过江有什么用?盯着被吴国劫粮的风险起运,等越国人慢悠悠地把粮草驮到了江,朝廷的漕船早就开过来了,不过是无用之功!” 一众将领们被他说得脸色发黑,但这件事儿确实是他们理亏,此时竟然只能听着赵匡义在这撒泼…… “够了。” 尉迟恭黑着脸,砰地一拍桌子:“赵粮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大军之前犯了错,如今更是要及时弥补才行!” “难道要什么都不做,就等在这里看老天爷的意思吗?” 杨素沉吟了片刻,也开口道:“赵粮督为了三十万禁军的安危,以身犯险,远赴万里,孤军深入敌后押运粮草。” “若能成功,必然是大功一件,朝廷也因此会嘉奖赵粮督。” “到时候赵粮督勇猛作战的英名,也必然会传遍朝中,那时石梁河之战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 赵匡义下意识就想接着杠,可唯独听到最后这句话却怔了片刻,眼神中有几分意动。 杨素的话有些道理。 同样是提前过河,只要这次成功了,他赵将军就是勇猛作战,懂得深入敌后的人,也可以此洗脱上次的污名。 什么怯战逃跑?不存在的。 那只是他赵将军急于杀敌,率先过了河,被阴险狡诈的吴兵用陷阱围攻了而已,只是一次意外。 没看这次千里运粮就成功了吗? 而且越国…… 赵匡义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叫范蠡的人,或许也可借此机会,把那货抓回京城…… 见这黑胖子动了心,其他将领们纷纷来了劲儿:“赵粮督,莫要再犹豫了,若真能把粮草运回来,拯救了大军,你必然是头功!” “俺再也不笑话你骑驴车了。” “一路顺风,赵粮督,多带些人马,免得被吴国人包了饺子……” 赵匡义环视了这些人一眼,面色有些沉重。 “赵粮督,莫要再犹豫了,快快上路吧!”尉迟恭也忍不住催道。 赵匡义望着将领们的态度,沉吟了片刻,这才点点头:“好。” “既然如此,那本将就为了三十万进军,孤身犯险,走上这么一遭。” 众将领闻言齐齐松了口气,就像终于送走了一位瘟神搅屎棍…… 军帐中又商量了好久,大家这才齐齐散会。 会上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将军们也无需去担心什么粮草不足,引得士兵哗变。 这里不是什么荒漠,也不是戈壁,这里是富庶的江南。 事实上,前有长江,后有扬州等一系列富庶的城市,士兵们根本就不担心饿着。 再不济,从扬州弄不到粮食,大家伙还能从长江里捞鱼吃呢,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只不过虽没有慌张,但从右威卫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引得大小士兵们一阵震惊。 今年冬天海上竟然真的有风浪,皇帝陛下得到的神人托梦竟然是真的! 那可是神人啊! 回想着当时南郊誓师时的情形,当日那个站在南山上的身影,当时只觉得皇帝陛下平易近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站在阴云之下的缥缈身影竟然还带着几分神秘和威严…… 伐吴之战已经进入到了最紧张的阶段,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体会不到这分紧张。 随着年关临近,京城中渐渐多了几分热闹、欢喜的气氛。 但最近的李乾却没工夫往京城里跑了,只因为最近的局势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首先就是和珅那边的反应让李乾有些措不及防。 李乾也曾想过和珅不回来的可能,但却没想到这个可能竟然真的实现了。 这个胖子往日里可是喜欢权、喜欢钱,喜欢的不得了。 可现在家都快被蔡京偷了,他竟然能不顾这个,还在荥阳看着大堤。 这其实是件好事儿,说明和珅这次是真的把百姓的生计放在了心上,把那数十万的灾民放在了心上。 只不过发生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让李乾有些喜忧参半了。 没有和珅,就代表李乾只能坐视蔡京进行他的计划。 第二件事就是进来朝中风传的一件事。 不同于上次传遍京城的‘草书事件’,这次谣言的传播范围仅仅是朝中的官员们。 谣言的内容则是有人暗中给大臣下毒,毒害蔡京,引得蔡大人在尚书衙门喷屎。 这个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虽然没有直接点明是他李乾做的,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中指向他。 更关键的是,还有不少人信了,这阵子李乾收到的奏章里,就有不少人说,还请皇帝陛下关爱臣子,尊重臣子,不要轻易折辱大臣什么的…… 天地良心,李乾敢对天发誓,自己真没做过这种事儿! 但眼下谣言没点明他,他也没办法自证清白,只能暂时看着这事在大臣们之间流传。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肯定和蔡京那个王八蛋脱不了干系。 李乾气的牙根痒痒,早晚有一天要动廷杖,把这老货真打的喷屎。 当然,现在他还做不到。 因为第三个让李乾焦头烂额的事,就是蔡京拉起来的那群六部侍郎了。 之前蔡京只能掌握不到三部,就能和秦桧斗的有来有回。 如今六个部几乎都团结在了一起,这就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了,而是远比其强得多。 秦桧麾下的两个中书侍郎只能被压着打。 而且,前几天门下省那边也有了动静,严嵩那一帮子人也有了争取副考官的意向。 李乾本以为这是一个好事儿,可随后而来的反转差点让他惊掉下巴。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傻蛋想出来的策略,门下省的势力竟然对着中书省一顿猛干,看那架势是要先把中书省打出局,然后再和尚书省好好掰掰手腕。 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 要搞定外朝,就得先把内朝理顺了是吧?? 但你也不称称你几斤几两,你能斗得过尚书六部吗?副考官的选择权可就在人家手里呢! “陛下,我中书省的两个侍郎恐怕已经无力再争这副考官之位了。” 东暖阁中,秦桧的话依旧沉着,但不知是不是李乾的错觉,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几丝怨气。 李乾叹了口气:“秦相,朕也是有些自顾不暇啊。” “你也知道,近日朝中老是在传一些风言风语,还暗示朕给什么人下毒?让很多大臣都心中不忿。” “这些日子朕的话都不怎么有人听了。” 李乾也不得不解释一下,找找理由。 秦桧也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臣只是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无法强行为之。” “臣请先告退。” 李乾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秦相慢走。” 或许有很多人都不明白,李乾为何非要在这件事上给蔡京使绊子,这可是人家的主场,争这个就是自讨苦吃,不得让人家打个满头包? 但只有李乾明白,这关系到他看上的那些优秀举子,关系到人心中的公义…… 望着秦桧远去远去的背影,李乾又想到了那些举人们。 难道真要放弃不成?? 他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立刻站出来。 “随朕到京城里走走,散散心吧。” “是,陛下。”老太监一路小跑出去,准备出宫的事宜。 半晌后,一辆马车从皇宫附近的一座高门大户中缓缓驶出,向着京城东穿行而去。 李乾坐在车厢中,隔着暗茶色的琉璃,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有不少店铺、民宅都提前在门上贴了喜庆的红对联,挂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准备迎接除夕的到来。 但李乾却体会不到这一份欢喜,他从这大街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个个成群结队、意气风发的举人。 “临近年关,是不是备考的举人们都快来全了?” “老爷英明,这些人基本都会在年关之前赶到。”车内的老太监急忙回道。 李乾望着这些人的笑脸,面色有些沉重:“去一趟会馆那边吧。” 大乾七个州的会馆都是建在一块的,李乾想看看那些王华、柳公权那些举人来了没有。 顺便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破局的关键…… 第一百八十二章 肚子着凉!一次有味道的君臣奏对! “蔡京?”李乾从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来。 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急忙提起用棉布包着的水壶,在黄龙纹的茶盏中续上热气腾腾的水。 热水与茶盏中稍冷的茶水混合,温度还是稍稍偏高。 李乾伸手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请他进来吧。” “是,陛下。”小宦官急忙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到紫微殿外:“蔡大人,跟在下来吧。” 小宦官在前面领路,蔡京跟在后面,大袖中的手掌正在暗暗搓动,以获取那么一些温暖。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眼前走的路……似乎有点不对? 蔡京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陛下不在暖阁吗?你领的路不对吧?”他皱眉望着前方的小宦官。 “啊?”引路的小宦官一怔:“没错啊,陛下不在暖阁,就在政事堂。” 蔡京一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也不再多说,而是跟着小宦官向前走去。 京城的冬天很是寒冷,走在长长的廊道,虽然门窗紧闭,但寒冷却并未减却半分。 不知道是不是蔡大人的错觉,这里竟然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前面就是政事堂了,蔡大人请吧。”兜兜转转,小宦官将蔡京带到了政事堂门前。 “嗯。” 蔡京点点头,因太冷而伛偻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大踏步推门而入。 但下一刻,蔡大人就有了退回去的冲动。 只因政事堂比走廊里还要冷上几分,就像个冰窟一般。 他凝神望去,却发现殿中的几座暖炉都冷着,根本就没有要点着的迹象。 一阵呜呜的风声传来,蔡京下意识望过去,就发现一扇半开的窗户,冷风正源源不断地从外面灌进来。 窗户下面还摆着一个黄铜炭盆,其中的银丝炭即将燃尽,在冷风下喘着最后的火星。 蔡京嘴角哆嗦一下,又点炭,又大开着窗户,这是什么配置?? 这是皇宫还是阴曹地府?紫微殿还是阎王殿?? “尚书左仆射臣蔡京,参加陛下。”蔡京强忍着殿中的寒冷,躬身行礼。 “平身,大伴赐座。” 李乾笑呵呵抿了一口热茶:“朕和蔡卿家可是好久不见了。” 他自然不清楚蔡大人这么怕冷,要不然李乾高低也得发扬一下尊老爱幼的美好传统,把窗户和门全都大敞开,好好让蔡大人体会一下何为原生态的京城冬天。 蔡京做到圆圆的小木凳上,只觉得屁股下的小木凳就像一块坚硬的冷冰,寒意透过大棉裤,直接渗到他年老的臀瓣上。 肾虚的症状不仅是肾虚,根据李乾对中医的了解,很多肾虚症状者也会伴随着脾胃虚寒的症状。 这些人只要肚脐下,或者屁股一受凉,肚子里面就会翻腾起来。 至于为什么知道……李乾前世就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当然,如今的蔡大人也有这种烦恼,此刻寒凉自下三路袭来,令他的括约肌有些失控,竟平生了一股要拉稀的冲动。 幸好殿里的寒意又辅助着他的肌肉紧缩,才没让这种惨剧发生。 要是在皇帝陛下面前窜了稀,消息传出去,蔡京觉得自己也不用主持什么会试了,直接致仕,告老还乡就得了。 那些疯狗御史的弹章很快就会如雪花般铺天盖地地飞过来,什么君前失仪、什么有辱龙鼻、什么国朝之耻…… 这样的奏章会随着邸抄一起,被送到大乾各地,传遍诸侯国,更会成为百姓们的笑料。 到时候,就算他蔡京还想厚着脸皮继续干下去,满朝文武也不会允许了。 此外,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蔡京还是觉得前段时间的小草书事件是皇帝陛下在暗中谋划。 能想出那么损的招数,蔡京都不敢想他会用何等恶毒的文字来描述当面拉稀这种情况…… 即便是冷得不行,但刚在政治悬崖边走了一遭的蔡京蔡大人还是出了几滴冷汗。 他现在连大动作都不敢做,只求尽快把凳子捂热。 “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 蔡京僵着身子,声音隐隐有些发颤:“关于会试副考官的人选,臣还是觉得尚书六部的人更合适。” 既然没有暖阁,那就速战速决,赶紧说完赶紧跑。 李乾捧着茶杯,暖着双手,好奇地望着蔡京,心说这货火气这么盛? 我都觉得冷,他还出汗了?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肾虚啊…… “蔡卿家你怎么了?” 李乾关切地望着他:“莫非是这殿里还有点热?” 自己一个年轻人,总不可能输给这种老头子吧? 他转头望向老太监:“大伴,要不你去把炭灭了,再把窗户打开?” 蔡京一听,差点没绷住……心理和生理双层面的。 “陛下,臣没事……” 他勉强解释道:“臣只是……只是老毛病了,不管冷热都爱出汗,这是太冷了,不是太热了。” 老太监走向窗户的脚步顿住,转头望向李乾。 “一冷就出汗……” 李乾打量着这老胖子,口中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什么重量级反人类物种? “既然如此,那就先点着碳吧。” 李乾喝着热茶,以一种感慨的语气,和蔡京诉着苦:“其实朕也是个怕冷的人啊。” “只不过如今局势紧张,各地都出乱子,又是打仗,又是赈灾的,国库吃紧,频频告急,大乾这个家也不好当。” “本来朕还是喜欢在东暖阁批奏章的,那边也暖和。但在那边烧一天,就能用上这边十天的炭。” 他感慨着摇头,浑身上下都透着贫穷的光芒:“国库没钱,朕的内帑也见底了,朕也烧不起,只能跑到这边来了……” 蔡京本来就着急,此刻见皇帝陛下迟迟不入正题,还在这东拉西扯,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是天下至尊,更该关注朝廷大事。” “取暖这些小事,交给下面的臣子来办就好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乾摇着头感慨:“谁也不能平白变出炭火来取暖。” “此刻朕虽然挨着冻,可心里念得却是天下的百姓,此时此刻买不起炭烧的百姓,又会有多少呢?” 现在蔡京屁股下的圆凳已经被捂暖,但屁股里的肿胀感和坠落感还是如潮水般,一下下冲击着最后的防线。 这不是一泡屎,这是他蔡京的官位,是荣华富贵。 拉出来就没了! 蔡京的面皮都有些涨红,强笑着道:“陛下仁心,只不过每年越冬都有不少百姓冻毙,死一些人再正常不过了。” “与此相比,还是会试更重要。” 接着他气提丹田,也不给皇帝陛下再开口的机会,强行把话题扯到会试上:“陛下,过了年关就是举办会试的时候,臣之前看到中书省的文书,言及副考官一事,不知陛下是否知晓?” 李乾沉吟着打量了他片刻,这才开口道:“自然知道。” 一边说,他也在猜测。 李乾又不瞎,他自然能看出蔡京的不对劲来。 这货好像有点着急啊……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急呢? 蔡京接着沉声道:“陛下,礼部方才又去寻臣,臣和王宗伯商讨一番后,我们两人都觉得,还是尚书六部的侍郎最适合担任副考官。” “中书省和尚书省的侍郎政务娴熟,但他们多在内朝,与外朝的接触不多,如果直接担任副考官,恐怕会与其他官员配合不当。” “万一牵连会试,那就不妥了。” 李乾眼睛微眯,照这么说,内朝的归内朝,外朝的归外朝,就不能变了? 还有,王莽既然来找自己说过副考官之事,那他大概是不可能再去主动找蔡京,说什么支持六部侍郎的话。 这老家伙,还挺会胡扯的…… 李乾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表现出来,而是轻轻摇摇头,皱眉道:“蔡卿家说的也有些道理。” “只不过此事是秦相同朕说的,他觉得尚书省的侍郎是侍郎,中书和门下两声的侍郎也是侍郎。” “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能搞区别对待。朕当时也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便答应了下来。” 李乾有些为难地道:“答应别人的事不能反悔,更何况还是答应秦相的事?” 来了,又来了! 蔡京忍不住头皮发麻,屁股也发麻。 上次他来让皇帝陛下改变秦桧的想法,还是在上次。 那次两人拉扯了半天,最后蔡京不仅没能如愿,把自己气的肝郁结,到最后宋昪还是回了京城。 但这次不一样,上次宋昪也只不过牵扯到一个陇西郡,但这次可是牵扯到这么多进士,牵扯到未来的满朝文武。 蔡京强忍着大肠中的坠涨感,继续道:“陛下,其实秦相说的也有道理。” 这次情况‘危急’,他也学聪明了,不再去直接反驳、攻击秦桧的话:“中书省、门下省的侍郎参与进来也十分公平。” “只是臣以为,参与归参与,但实际的人选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李乾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让朕内定一个尚书六部的侍郎?” 蔡京急忙道:“陛下,并非内定,臣只是觉得六部的侍郎处理外朝事务更有经验。” 李乾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想套一套蔡京的话,只要蔡京亲口说出他想让韩木吕任副考官,李乾就有把握让这人当不成。 “蔡卿家,那你觉得哪位侍郎最适合担任副考官呢?” 只是眼下蔡京即便屎到临头,也还保留着基本的理智。 他用委婉的话回道:“陛下,六部侍郎能力有强有弱,但能做到侍郎之位,总体能力却是相差不多的。” “原来如此……” 李乾暗暗感慨这老货的滑不溜手,继续道:“如果真要像往年一样,把范围限定在尚书六部的话,朕也有个想法。” “朕记得工部左侍郎阎立德还没有任过副考官吧?此人办事得力,颇得宇文尚书的称赞,朕以为不如就由他来担任副考官之位置?” “陛下,副考官的人选向来都是年关之后定下的,如今就定下,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蔡京当然不会和皇帝陛下露出老底,他的态度一如他肠道里的混合物那般黏糊。 “当然,陛下圣断,存乎一心,必定也有陛下的道理,臣定会嘱咐礼部,慎重考虑。” 选择副考官时,礼部的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诸如皇帝、中书省、门下省都要次之。 而他蔡京又是尚书仆射,按照朝廷的法度,他有权力命令礼部尚书。 蔡京自觉可以让王莽乖乖听话,直接将人选定成韩木吕,再加上六部中其他力量的支持,百官的呼声……这个局面可以说是稳上加稳。 到时候结果一定,皇帝陛下也无力改变。 所以他现在只要糊弄过去就行了。 李乾当然不会放任黏黏糊糊的蔡京这么快脱手:“看来蔡卿家也不反对了?” 他轻笑着道:“那就好,朕这就把决定公布下去,让阎侍郎提前准备一下也好。” 蔡京坐在被焐热的凳子上,肚子里的闹腾劲儿已经有所缓解,此刻闻言急声制止:“陛下且慢。” “陛下,这不合适。” 面对着李乾的目光,蔡京解释道:“如今还没有过年,各部侍郎们还没向礼部报备、争取副考官之职。” “如今贸然定下,岂不是寒了诸位侍郎们的心?” “而且按照朝廷惯例,为防止消息泄露,公布考官人选之前就要将考官锁入贡院之中。” “如果现在就公布下去,副考官也要被锁入贡院之中,不能外出,这是否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 “考官人选定下的越早,消息就越有可能外传,臣以为为了稳妥,还是晚些再定为好。” 李乾沉默了片刻,他想抛出王莽那天的说辞,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没继续开口。 而这一摞理由下来,他确实也不好拒绝。 不过李乾之前就对此有预料,他说话的时候就没把话完全说死,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 李乾点了点头:“那就和往年一样,待年关后再定下考官人选。” “至于蔡卿家你说的,只在尚书省里选择副考官人选……” 李乾故作沉吟了片刻:“朕会慎重考虑的,同时也会再问问秦相的意见。” “谢陛下。” 蔡京似乎早就料到了李乾的反应,直接拱手道:“陛下能考虑臣的意见,臣就感激不尽了。” 李乾眉头微微一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意思? 不继续纠缠了吗?这和他方才的黏糊劲儿根本不符! 李乾打量着眼前的蔡京,只见他双手撑着膝盖,脸上还隐隐带着几分狰狞,站起身来,额头上又渗出几滴冷汗。 “陛下,臣请告退。” 见他这么痛快利落,李乾更觉得不对劲儿了。 难道进宫来,就是为了东拉西扯一顿?那他刚才干嘛那么急哄哄的? 而且现在还这么着急走。 “蔡卿家,不要着急。” 他越是着急,李乾就越是不想放他走:“朕看你都出了不少汗,看来是冻得不行了。” 李乾笑呵呵地道:“要不这就随朕移步东暖阁吧,朕再让人把地龙和烟道烧起来,朕要同你促膝长谈。” 蔡京无语,心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活动了一下已经冻僵的双腿,又急忙一个哆嗦停住,微微夹紧了双腿,干笑着道:“陛下,臣这点愚见,就不多打扰陛下,影响陛下批阅奏章、处理朝廷大事了。” “那怎么行?” 李乾起身从桌后走上前,笑着拍了拍蔡京的肩膀:“蔡卿家,你太谦虚了啊。” “还是去东暖阁吧,朕赐宴于你,咱们俩可得好好谈谈。” 皇帝陛下的手劲儿不小,手上就好似还带着某种神奇的法力,每拍一下,蔡京肥嘟嘟的身子就是一哆嗦,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等皇帝陛下拍完三下,蔡大人的脸色已经变成酱紫了。 蔡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黏糊而富有活力,有冲劲儿的东西已经越狱了一部分,突破了那道关隘,来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只能扭着冻僵的双腿,极力挤压着,力求不让大“局”崩坏。 李乾当然不知道身旁这位是个“大炸弹”,要是知道实情,他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只不过蔡京这脸色还是让李乾大吃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可别被他讹上。 “蔡卿家,你这……” 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急忙转头望向魏忠贤:“大伴,快传太医!” 蔡京要是倒在这儿,李乾可不好解释啊。 “不用,陛下!”蔡京急忙摆手。 太医的行医记录可都是会被记录在案,被门下省审核查阅的,要是真被太医诊出一肚子屎来……那和当场拉出来区别也没多少。 蔡京几乎都能想象那些御史的弹章上写什么,胸怀屎尿与陛下对谈,大不敬…… 别看这理由奇葩,但有些疯狗御史只要能寻到理由,就会不顾一切地咬上来。 “陛下……” 蔡京一边分心舒束缚着括约肌,一边同李乾解释道:“臣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会家休息一会儿就好。” “老毛病,又一个老毛病……” 李乾嘟囔了两句,他可没忘了,和珅头一次过来的时候也犯了老毛病。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多留你了。” 李乾还有点心虚,他觉得蔡京这老毛病是被他拍的那几下拍出来的。 也就现在他没发挥空间,要是搁到前世,以蔡京这年纪往地下一躺,李乾可能就倾家荡产了。 “大伴,你快差人架抬舆过来,快把蔡卿家送回府上,好好休养。” 李乾怕他半路出事儿,然后被别人按到自己头上,还是给他配上了一辆抬舆。 “谢陛下。”蔡京今天说了一堆话,但这三个字可能是最有诚意的了。 他现在要控制双腿肌肉,封锁住那扇藏着罪恶与恐怖的十八层地狱之门。 要是还这么走回去,恐怕会在半路失控,鬼门大开,恶鬼齐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蔡京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着脚步,已经走到了政事堂门口。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头。 蔡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今天跑过来说的这些,根本就没头没尾的。 要说他想让自己改变主意,这也不像。 因为最后自己明显没答应,可蔡京却走的很痛快。 那他就是过来秀个存在感?? 李乾心头笼着一层迷雾,总觉得蔡京的举动之后另有深意,他皱眉望向一旁的老太监,招了招手。 “陛下?”老太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让人打探一下,蔡京来见朕前都做了什么。” “是,陛下。”老太监带着使命,快速向殿外走去。 李乾又转头望向蔡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别出事儿…… 虽然李乾平日里恨不得蔡京这老货直接暴毙,但他却不能死在自己这里。 否则定会有不少有心之人,把这滩烂屎糊在他李乾的裤裆里。 而且也最好不要直接出事儿……万一被传出去,别人说他这个皇帝虐待大臣,那就不好了。 最好的就是出个暂时看不出状况的后遗症,以后慢慢发作……李乾善意地给蔡京规划着病情。 在皇帝陛下的祝福和殷切期许下,蔡京被两个小宦官搀扶着,不断跨艰越险,只是每到下台阶的时候,就是他最煎熬的时候,其痛苦不亚于上刑。 等来到紫微殿外,蔡大人已经快虚脱了。 “快,快抬蔡大人上舆!”两个小宦官比他还急,可不想让蔡大人坏在自己手里。 从政事堂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归难看,可也没到这面如金纸的地步啊! “快走,赶紧把蔡大人送回府上服药!” 两个抬棺的健壮宦官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性,把蔡大人安置妥了之后,急忙抬起肩舆,向着南面奔去。 路上的颠簸唤醒了昏昏沉沉的蔡大人,下身失守的危机感不断传来:“慢些,慢些。” “是,蔡大人。” 两个抬舆宦官从慌乱和焦急中回过神,急忙应下,又恢复了应有的、稳健的业务水准。 直到此时,蔡大人才轻轻舒了口气。 两个宦官抬着蔡大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其他人。 不说别的,文渊阁、东阁里的人,只要往窗外一瞧,就能瞅见这一幕。 所以,秦桧也很快被惊动了,来到了窗户边上。 “爹,怎么蔡京也被陛下赐了肩舆?” 秦禧瞠目结舌地望着外面大街上的情形:“陛下这也太偏心了吧?您还没有肩舆呢,怎么就给他了??” 秦桧同样紧皱着眉头,顺着打开的半扇窗户,远远望着如一坨不可名状之物一般,瘫在肩舆上的蔡京。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只不过秦桧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分担忧。 难不成皇帝陛下又和蔡京勾搭在了一起,反手把自己卖了?? “去打听一下,蔡京何时进的宫,在里面待了多久,进宫前又做了什么。” “是,父亲。”秦禧面上也隐隐带着一丝不安,快步向外面跑去。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急于了解情况,但抬舆宦官的脚步可不会因为他们的紧张而减慢半分。 蔡京躺在肩舆上,承受着迎面而来、急速剧烈的冷风,他只觉得浑身发僵。 之前一路走来,身体是活动着的,还能提供些热量。 可现在瘫坐在椅子上,直接面对疾风,就不免有些顶不住了。 冷风吹透了身前的衣衫,吹的蔡大人肚子发凉,让他肚子又开始闹腾起来。 蔡京急忙伸手捂住下丹田,额头上渗出几丝冷汗。 前面就是承天门,穿过这道大门,就是皇城地界。 蔡京远远望着寒风下大红的宫墙,明黄色的琉璃瓦,沉声道:“不用送老夫回府,你们把老夫送到尚书省衙门就行。” 抬舆的宦官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可是蔡大人,陛下当时说的是让在下将您送回府上休养……” “老夫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蔡京双手紧抓着肩舆的扶手,肥胖的手背上甚至隐隐凝出几根青筋,但面上还是镇定无比,皱眉道:“陛下那里,自有老夫去分说,你们把老夫放在尚书省衙门便可!” 尚书衙门自然也是有茅厕这种地方的,总不能让衙门里的大人们装着一肚子屎尿,外出皇城排泄。 虽然在这边如厕动静可能有点大,但蔡大人觉得他已经坚持不到回府了。 在茅厕排泄,总比拉在肩舆上强。 听了蔡大人极富威严的话,两个抬舆的宦官转头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是,蔡大人。” 两人抬着蔡京穿过承天门,此处的宦官、值门卫也见到了蔡大人是被抬走的,纷纷啧啧称奇。 而出了承天门,到了外朝的地界,那就更热闹了。 “蔡大人被抬出来了?” “蔡大人被抬出来了!” 下面的官吏不清楚内情,诸多六部官员只觉得与有荣焉。 上一个被抬出来的是右仆射、吏部尚书和珅,这次就是左仆射、刑部尚书蔡京,都是咱们外朝的大员啊! 反倒是内朝的左相、右相,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但只有方才一块跟着开会的侍郎才是震惊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儿? 蔡大人明明是竖着进去的,这次怎么横着出来了? 是被皇帝陛下打了廷杖,还是受了赏识,被赐了肩舆?? 得知消息的众多尚书、侍郎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再次向着尚书衙门返回而去。 不管如何,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蔡大人是替大家出的头儿,要是在陛下那里吃了亏,必须得替他讨回公道! 当然,侍郎们也有一部分急于得知结果的心思在内,毕竟副考官的人选……太重要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卧龙先生,余姚王华 涂着清漆的马车自城西而来,向着热热闹闹的朱雀门大街而去。 善和坊以南,寒风吹拂,京兆府衙门冷冷地矗立在大街前。 衙门前冷冷清清,偶尔可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来来往往,这样的情形与一旁的另一个小衙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先停下。” 李乾望着坐落在京兆府衙门西侧的那个小衙门,门前的吵闹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街口,老太监也吕布也好奇地顺着李乾的目光望过去。 “这个衙门是不是广闻司?”李乾打量着前方那小小的门庭,也没有什么牌匾,就孤零零地立在这,和一旁高门大户的京兆府衙门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只不过就算是小衙门,此刻也不怎么消停。 门前正有一帮行为轻佻年轻人聚拢着,吵吵闹闹,时不时地还从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老太监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这才道:“老爷,好像确实是广闻司。”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闹事儿的。” 吕布凑到李乾耳边,神色不善地望着窗外的那群小流氓:“要不要我下去揍他们一顿。”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先去打听打听,他们为什么敢堵在这闹事儿。” 这里是京城,还是在京兆府衙门旁边! 这些闹事儿的流氓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而且李乾当初还说了,由京兆府衙门负责照顾着这边,一应保卫工作也让京兆府的壮班衙役负责。 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衙役们呢? “好嘞。”老太监抢着应下:“老爷,奴婢先去打听打听。” 李乾点点头,他从窗户里望见老太监下了车,向着那个拥挤的小衙门走去。 只见他在人群外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凑进去和好几个人搭话。 不一会儿,老太监就打听完了,向着马车走来。 李乾本以为他会直接回来,可老太监却仿佛对马车视而不见,直接越过马车,走过了街口的转角。 直到广闻司门口的那些流氓看不见他之后,老太监这才绕了一个圈,回到马车上来。 看的李乾暗暗感叹,好谨慎。 “老爷,都打听清楚了。” 老太监一上来就禀报道:“那些人都是写了书信,递交到广闻司的。” 李乾闻言一怔,近来他可从没收到广闻司递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本以为这广闻司刚开业的缘故,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 李乾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下意识想起了那个翰林院的老儒生,常秩。 自己明明都说过了,无论百姓递上的什么消息,都要原原本本地交给他这个皇帝。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他还敢截下消息? 李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问道:“递消息就递,这些人围在广闻司门口做什么?” 老太监又解释道:“那些人几乎天天都过来,每天都要往广闻司投递一次消息,而且投完了也不走,就在门口待着。” 李乾眉头皱的更紧:“他们拿的是什么消息?” “呃……”这次的老太监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但望着皇帝陛下有些阴沉的脸色,还是低头道:“老爷,奴婢也没仔细打听出来,只是听到了一部分。” “他们写的草书上,有很多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空穴来风的事,比如说什么大船财宝、还有什么毒害大臣之类的……” 李乾脸色一黑:“他们每天都来递这种草书?” “据说是这样。”老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爷,要不我把这几个人做了……”吕布目露凶光,盯着窗外远处的小混混们。 李乾深吸一口气:“你让个人去京兆府衙门报案,就说这边有人在广闻司闹事儿。” 吕布一怔,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老爷。” 他快步下了马车,不一会儿李乾就见一个陌生的健壮男子跑向了京兆府衙门方向。 李乾本以为他们要无功而返,或者要拖很久,可没想到只是过了片刻,就有一队皂衣衙役走了过来。 “围在这干什么呢?” 为首的衙役隔着老远就趾高气昂地嚷嚷着:“这个年想在牢里过是吧?” 广闻司门口的几个流氓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衙役们哄笑几声,连过来也没过来,就直接转回京兆府衙门了。 李乾一直坐在马车中,将这一幕从头到尾收入眼中。 “走吧。” 他并没有要下去和常秩接触的想法:“回皇宫的时候,再从这里走一趟。” “是,老爷。”老太监急忙应声。 李乾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这些小流氓过了一会儿又回去了,依旧堵在广闻司前,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京兆府的衙役,进一步说,就代表京兆府可能和这件事有牵扯。 要是这些流氓今天都不敢回去,那京兆府可能就没参与到这件事中…… 至于常秩的事,李乾的想法是回宫后再仔细了解一下。 之前李乾只是将这老儒生当成了一个过渡者,只要他不出岔子就行了。 可没想到常秩竟然还有这种心思,把那些对李乾不利的东西全都拦在了外面,并未送进宫里。 对于他这种做法,李乾还是有些欣赏的…… 马蹄踏踏,拉着马车穿出善和坊南街,随着人流汇入宽阔的像广场的朱雀门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杂货店门口都摆出了外摊,摊位上摆放着红底黑字的春联、张牙舞爪的门神像、大红灯笼……各个成衣铺里也围满了顾客,各处都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 李乾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望着这一幕,目中却有几分失神,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马车继续前行,穿过朱雀门大街,驶入了兴安县的地界。 走着走着,吕布突然指着窗外道:“老爷,这不是郑冠吗?他也在这。” “嗯?” 李乾闻言回过神来,顺着吕布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是郑冠,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水蓝色棉袍,衣领处环着灰色的貂裘围脖,正和一个体态丰腴,打扮的异常艳丽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 李乾本来就想先去郑冠家里一趟,向他打听打听举子们之间的新鲜事儿。 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到他,不得不说,这也是缘分。 “停车,下去看看。” 李乾三人下了车向前走去,眼尖的郑冠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们,眼前一亮,招着手高声道:“李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乾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好些日子没在城里见到郑兄了。” “是啊。”郑冠尴尬一笑:“这阵子一直在家里用功读书……李兄不也是这样吗?” 李乾一怔,这才回想起来,上次和颜真卿三人分开的时候,大家相互约定都在家里好好读书,应对会试。 可看现在这情况……李乾打量了一眼跟在郑冠身后的美艳女子,这怎么也不像是在家里温书的。 不过当着人家的面,自然不能就这么揭短。 李乾笑着点头:“不错,温书,就是温书……” 只是,他的犹豫却让郑冠误以为李乾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郑冠面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拍着李乾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和李兄是一类人。” 李乾有些无奈,不知该怎么解释,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郑兄,我要去城西的会馆看一看,你要不要同去?” 郑冠眼睛一亮:“去,就算不碰上李兄,我也想去那边跑一趟,听说这几天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说着他便对身后的女子耳语了一番,相貌美艳的女子对郑冠娇嗔了一声,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独自离开了。 “李兄,我可是把美人都扔下了,专门陪着你。” 李乾干笑一声,总觉得这话里好像有些歧义:“郑兄,咱们走吧。” 几人上了马车之后,李乾这才开口挑起话头:“对了郑兄,你方才说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他找郑冠本来就是为了了解一下最近京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 “不错。” 郑冠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点点头,面上轻佻的笑容敛去,竟多了几分凝重。 “此人可谓是大名鼎鼎,他在穆宗三年的丙午科乡试就中了解元,当时年仅十五岁,可谓是轰动大乾,都快赶得上严相了。” 别看严嵩是个大奸臣,可这位也是个少年神童,十九岁就中了举人,走完了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这么厉害?” 李乾一惊,乡试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中解元,这得是什么怪物? 不会是张居正吧? 张居正也是个少年神童,同样是十五岁中的举人,只不过不是解元罢了。 “他后来没考中会试?”李乾皱眉追问道:“穆宗三年时十五岁,现在也年近四旬了。” 少年神童,除了张居正,也可能是方仲永。 马车走在路上,前方行人纷纷避到两侧。 车厢内饰整体为黑色风格,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马车车厢底下配备了“伏兔”、“当兔”等减震装置,李乾等人坐在车内,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感觉不到车厢的震动。 “不是没考中,他一次也没考过。” 郑冠摇摇头,面上也大为不解:“说来也奇怪的很,有许多人都劝他来京城考会试,可不知为何他却总是拒绝,连京城也不来。” “但前阵子突然有消息,说他已经动身往京城这边赶来,甚至还有人说他都在京城里出现过了。”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不只是咱们这些举人,就连朝廷的许多达官贵人都专门派人守在会馆附近。蔡京、秦相,还有不在京城的严相与和大人都派人去等他了。” “听说还有国公府、元帅府的人也在会馆附近出没,可能也是为了他去的。” “这么多人看好他??” 李乾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就算他十五岁中解元,那几个大人物也不用这么渴求吧?” 作为大乾的皇帝,李乾很清楚那些朝夕相处的大臣们的尿性。 无利不起早。 这个人身上必然有什么能吸引住他们的地方,才让所有人都这么不约而同地想要拉拢这个人。 而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状元的名头也不够,更何况区区一个解元? 大乾每三年就出七个解元,现在活跃在官场上的解元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十五岁的解元也不够。 更何况他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在官场这个需要熬资历的地方,也已经没太大优势了。 “难不成这人出身于什么大家族?”李乾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就像荥阳郑家一般。 “不是。” 郑冠摇摇头:“只是一个中等世家的人,能被这么多大臣看重,也都是因为他的才华。” “他曾经与不少名士相交,只要与他交往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不少人都觉得他有经天纬地之能,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贤才。” “只不过此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功名利禄,除了游学就是在山水田园间隐居,耕读避世,因此还有人给他起了个‘卧龙’的名号,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他靠在椅背的黑色毛皮上,面上满是感慨之色:“单凭这个名号,就足以见得这人有多厉害。” “只不过这阵子有人说在京城附近见到过他,他也是举人,眼下又是会试邻近的节骨眼儿上,不得不让人多想……” 郑冠说完望向李乾,只不过李乾已经呼吸急促了。 自从听到卧龙这个名号开始。 “卧龙??” 李乾强压着心中的激动,面上只是稍稍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嚣张的名号,走在路上不怕被人打吗?这人叫什么?” 郑冠嘴角抽了抽,怪异地望着李乾,似乎很好奇他为何能说出这种“走路被人打”的话来。 不过怪异归怪异,他还是回道:“他名为诸葛亮,字孔明。” 郑冠试探地望着李乾:“李兄,你该不会去叫人打他吧?可千万别这么干。” 李乾放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面上却干笑着道:“我怎么会打他呢?我爱惜他还来不及呢?” 郑冠一怔,下意识就向后挪了挪屁股:“李兄……你说的这个爱惜……” “我是说结交,结交。” 李乾又纠正道:“遇到这种贤才,谁不想结交他呢??” “哦~”郑冠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原来如此。” 马车的速度渐渐变慢,前方人流众多,似乎已经离诸多会馆不远了。 李乾望着窗外,心中的喜悦久久难以平静,连蔡京的阴霾都被冲淡了不少。 这次碰巧出了个门,没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竟然是诸葛亮! 李乾紧紧捏着拳头,要是能捞到他,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出谋划策,岂不是要起飞?? 这位汉相可是被比作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来到京城,但要是把这种人放跑的,那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李乾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已经决定了,最后就算是绑,也得把他留下来。 当然,不到最后最好还是不要这样。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他在哪,为何要跑到京城来,究竟要不要参与这次会试…… 一想到会试,李乾心中又浮现出几分担忧。 蔡京这个老东西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对会试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万一诸葛亮好不容易参与一次会试,要是还被蔡京刷下去……那就不太妙了。 可能会让他流落他国,跑到汉国那种地方去。 李乾目中带着几分紧迫,他想搞一把蔡京的想法也越来越急切。 “到底要怎么办呢……” 最起码也不能让蔡京太明目张胆地在会试上党同伐异,做手脚。 李乾仔细检索自己现在所有的底牌,试图对蔡京使使绊子。 首先就是蔡京的儿子,蔡攸,这在李乾的预想中,可是扳倒蔡京的最重要的一点。 只不过蔡京那边目前还没什么太大的进展,吕布也只是刚和他认识而已。 这种攀交情的事最不能着急,必须要自然且了无痕迹,稍稍急切一些,就有可能露出马脚,然后被对方察觉,功亏一篑。 其次就是蔡京的弟弟,蔡卞那边。 李乾本以为他去了刑部,会和蔡京闹得很不愉快,进而有可能在刑部打开一个突破口。 可没想到蔡卞在刑部表现的竟然就像一个单纯的刑部郎中,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或许是蔡京的授意,两个刑部侍郎又对他非常宽容,基本上蔡卞处理的所有案子都按照他的意愿来。 在这种条件下,两兄弟竟然一直和平相处,没产生任何冲突。 了解到这个情况时,就连李乾也不得不感慨,亲人之间的事情还真是复杂无比。 这两条路暂时还堵着,至于蔡京的后宅……暂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李乾的心情有些烦躁,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滑不溜手的老头。 “李兄,马上就到了。”一旁的郑冠指着窗外道。 被他这么一说,李乾也回过神来,望向窗外。 这里已经是熟悉的景色,上次李乾来这里还是想找包拯,结果遇到蔡京府上管事的那次。 “举人们差不多都快来齐了吧?”李乾从车辕上跳下去。 “应当都来了吧?” 郑冠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不过即便到京城来,这些人也不会全都住在会馆。” 李乾点点头,表示了解。 像郑冠这种家里在京城有房的,自然不会跑到这种会馆来挤着。 还有一些家境优渥的举人也能在京城里住客栈,或者直接租下一个院落。 “不过在住会馆也有好处,当初我也想过搬到会馆来。” 郑冠解释道:“住在这里的都是准备会试的举人,学识、文章一般都差不到哪里去。” “大家多多交流,文章自然也会进步。” 一边说着话,几人一边向前面走去。 “原来如此。” 走路间,李乾已经稍稍把头低了几分,吕布也快走了几步,挡在了李乾身前。 李乾来这里就是想见见自己自己看上的那几个人,提前熟悉、了解一下这几个人,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找点灵感,对付蔡京。 至于其他的……李乾并不想让太多举人见到自己的容貌。 “角落那边的就是徐州会馆吧?” 李乾遥遥望着坐落在街角的一个会馆:“咱们去那边看看。” “好。”郑冠点点头,他本来就是陪着李乾来的,到哪里去也不在乎。 至于诸葛亮……那人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到底在哪? 京城中那么多人想找他都没找到,碰上他这种事儿只能看缘分。 一行四人来到徐州会馆前,朱红的大门正敞开着,一直走进正堂,这才有穿着青布棉袍的小厮出来迎接。 “几位客官您好,打尖还是住店?” 会馆也是客栈,也是对外开放的。 毕竟会试三年才举行一次,平日里都是用不到的。 在东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闲着这么大一块地方简直就是犯罪,所以京城的会馆也搞了客栈这种形式来创收。 “我们是来访友的。” 老太监笑呵呵地迎上去:“请问王华王孝廉住在这里吗?” 小厮一怔,目光越过老太监,打量了一眼后方的李乾等人,这才点点头,试探地问道:“王解元确实住在这,不过您几位是……” 郑冠率先笑呵呵地走上去:“我叫郑冠,荥阳人,我们家与王家乃是世交,听闻王解元也来了京城,慕名特来求见。” 他也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解元了。 小厮一听慕名求见,一下子就明白了,面上犯难地道:“客官,就算您是世交,可要是不认识王解元,小的也很难……” 郑冠嘿嘿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小厮的胳膊,另一只手却在袖子中隐蔽地递出一小把碎银。 “我们郑家与王家相交已久,我又是今科的举人,来拜访王兄也是想讨论学问,又不是做别的。” “就算王解元不见我们,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小厮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身子一颤,咬咬牙故作为难道:“既然是讨论学问的,那小的就替您去通禀一声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请问你有没有儿子?诸葛亮的踪迹 在银子的诱惑下,小厮领着几人一路向后,来到了一处偏远幽静的小院外。 砰砰砰~ 小厮上前敲了敲门:“王解元,王解元?有朋友来见你了。” 敲门声传进去不久,一阵脚步声就向李乾等人而来。 郑冠笑呵呵地站在前方,脸上的笑容非常自信。 普通的世家可没办法和郑家成为世交,实际上,郑冠说的世交不是和王华出身的余姚王氏,而是和他们背后的琅琊王氏。 余姚王氏不过是琅琊王氏的一个分支。 王氏定著三房:一曰琅邪王氏,二曰太原王氏,三曰京兆王氏。 以王华的身份在京城里可不缺住处,他又是个解元,京兆的王氏应当还是很愿意论这门亲戚的。 他之所以抛下豪宅不住,愿意跑到会馆这种地方来,应当也是存了几分要和人交流的想法,并不会如包拯那般,闭门谢客。 嘎吱~ 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相貌清癯,穿着一身白色棉袍,黑发以一根白玉簪束起,颌下留着三缕长须,令其气质更显儒雅。 只不过他见到最前方的郑冠后明显一怔。 “小弟荥阳郑冠,字勇绝,见过王解元。”郑冠收起面上轻佻,向王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王华也回过神来,急忙托起郑冠的胳膊:“原来是郑家的朋友,在下王华,字德辉。” “在下也听过郑兄的名号,想必郑兄就是在今年京城秋闱的第二名吧?快快请进。” 郑冠谦虚地摇摇头:“还是不能和王兄比,王兄年长于我,又先于我中举,还是叫我的字吧。” 他转过头替王华介绍道:“王兄,这位是小弟在京城结实好朋友,也是于今年乡试中举。” 自从王华出门,李乾就一直在打量着他,此刻也笑着拱拱手:“在下李华,字九邦,京城人。” 最初李乾在京城行走,被人问起,他就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名字。 随后他又指着老太监和吕布道:“至于这两位是在下的随从。” 王华惊讶于李乾的年轻,见他是郑冠的朋友,也点点头:“李兄也请进。” 四人一同走进门,李乾环视了周遭的小院一圈,这边的环境非常朴素,从院门到堂屋只有一条以青石铺就的小路,院中还栽着两棵瘦骨嶙峋的梅树,其上挂着小小的嫩白色花苞。 “王解元是自己一人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吗?” 李乾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别人,好奇地问王华道:“没同亲眷进京吗?” 郑冠一愣,没想到李乾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大家可是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李兄……”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要怎么说。 李乾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王解元若是登科及第,就要留在朝中做官,不能与亲人相见了。” “不如尽快将家人接来京城,免得再遭骨肉分离之愁。” 王华笑着道:“那就承李兄吉言,希望我这次真能及第,只不过家人团聚恐怕就不行了。” “京城这边天寒地冻,我的家人都不习惯,就不让他们来这边受苦了。” “至于团聚……只有看看日后情况再说了。” 郑冠也笑着道:“不错,中了进士还指不定要去哪里做官呢,就算留在京城,也能请探亲假回家嘛!” 大乾官员的给假制度可是非常宽松的,有些离家远的官员一次请个半年都没问题。 李乾脸上也带着笑:“二位兄台说的也是。” 还请长假?想的美。 回头就让吏部给假科好好卡着你们。 李乾、王华和郑冠三人进了正堂,吕布和老太监则去了一旁的小隔间。 房中碳火静静燃烧,释放着暖意,王华的书童给三人上了热茶,随即才退后离去。 李乾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另一边郑冠已经和王华认真讨论起了学识文章。 在这过程中,李乾也不怎么主动开口,只是装作一副很感兴趣、很懂的样子,时不时地点头附和两句。 但实际上……这两个变态学霸讨论的东西,李乾只能听懂一部分。 王华就不用说了,状元之姿,妥妥的学霸。 至于郑冠更是了不得,李乾记得自己前世就有关于他的记载,他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文武双科状元。 也就是说这位重量级人物不仅考中了文状元,而且还熟读兵书、武力值超强,考中了武状元。 李乾这半年来虽然在努力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努力读书,但要和这两位比起来…… 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门外寒风阵阵,两个学霸也聊得渐渐入神,话题也越来越高深,颇有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道’为体为纲,‘法’为用为目,二者并重,方可大治,缺一不可也。” 王华学问高深,又年长十几岁,此刻更盛年轻的郑冠一筹,他缓缓阐述着观点:“道之精微之蕴,法之制作之详,存乎一心……” 郑冠也不断点头,时不时地还能指出王华话里的漏洞,并且提出疑问。 但另一边的李乾却已经听的非常吃力了,都快两眼犯迷糊了。 “妙啊!”另一边的郑冠惊叹无比:“说实话,来京城之前,小弟本还想着能考个状元回去。” “但考完乡试,认识了德辉,这才知道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大乾的英才还真是数不胜数!” 王华笑着摇摇头:“勇绝,你今年才多大?刚到加冠之年而已。” “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秀才而已,以你的天资,只要再钻研几年文章,等下一科或者下下科会试,考中状元定然不是空话。” “而且今年也有几个学问高深的举人也要来参加会试,比如那个卧龙先生,我也不能胜过他。” 郑冠却是摇摇头:“还是不等了,今科就考吧。” “我算是想明白了,大乾这么藏龙卧虎,躲开了今科,下一科可能也会碰上厉害人。” 李乾却不会参与这对顶级学霸的意气之争,对他来说不管谁中了状元,都是给他打工。 不过王华的话倒是让李乾有些好奇:“德辉,你见过那位卧龙先生?” 王华点点头:“来京城的路上,在上洛郡见过一次。” “真的?”连郑冠都是一惊,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那人如何?学问比你还好吗?” 李乾也悄悄竖起耳朵。 如今满朝的大臣都在寻找诸葛亮的踪迹,没想到却被王华见过。 王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想那天的相遇,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词:“儒雅温厚,冠代奇才。” 郑冠一愣:“这么厉害?” 他上身前倾,下意识道:“那他来没来京城?没和你同行吗?” 王华摇摇头:“他也说过要来京城,只不过他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一时间走不开,所以我就先来了。” 郑冠心里似乎非常痒痒,特别想见一见这个卧龙先生。 李乾心里其实也很痒痒,但他并没如郑冠一般,直接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道:“那德辉可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王华思索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他好像是往东去了。” 李乾有些无言,上洛郡来京城要往西北走,可诸葛亮却往东去了,这明显是南辕北辙。 郑冠也有些失望:“想见他一面可真难。” 王华却道:“这种人没必要骗我,既然他说了要来京城,那早晚都会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呢。” 郑冠摇头叹气地道:“现在朝廷的那些大臣都在找他,可能早就被吓跑了。” “不过这种人不考会试可能也是好事儿,要不然会元、状元岂不是都要归他了??” 王华也笑着点点头:“我也有同感。不过无论别人如何,自己的学识文章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没有诸葛亮,也还有下一个人拿走状元。” “说的也是。” 郑冠站起身来,似乎又恢复了元气:“我这就回府,闭门不出,好好温书,准备会试!” 王华也笑着点头:“知耻而后勇,大善也。” “今天就先告辞了。” 郑冠一拱手:“咱们杏榜上见!” 王华也笑着拱手,把两人送到门外。 一旁侧间的老太监和吕布望见,也急忙出门跟上。 走出小院,郑冠就要往外走。 但李乾却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王华:“对了德辉,在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郑冠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王华也一脸好奇地望着李乾:“你我都是朋友,李兄但问无妨。” 李乾点点头,问出了一句他一直想问的话:“德辉,不知你有没有儿子?” 王华当场愣住,一旁的郑冠也直接傻眼了。 两人完完全全没想到,李乾竟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雷人的问题。 “这……”王华回过神来,措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颇为不解地望着李乾:“李兄,你……”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怪,为了不被人误以为是变态,李乾不得不解释道:“德辉兄学富五车,一表人才,我有个表妹如今尚未婚配,若你有意向……” “不用了,李兄。” 王华这才会意过来,原来李乾是想做月老,急忙拒绝道:“在下早已成亲,如今家中幼子都已至外傅之年,实在不合适说这些了。” 外傅之年是说孩子已经十岁了,已经到了外就学之年。 “原来如此。” 没当成媒人的李乾非但没失望,反而笑的更开心了,现在他就想最后确认一遍:“不知德辉给贤子取了个什么名字?” “呃……” 王华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犬子名守仁。” “守仁……” 李乾心中的激动并未外露,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断点头:“这个名字好啊!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郑冠的关注点却不在于这个,他一脸惊奇地盯着李乾,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话说李兄你还有个表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李乾一愣,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却勾起了郑冠的兴趣。 如果按照大乾皇族的族谱算,李乾确实有很多堂妹和表妹,只不过他从未见过罢了。 “一个远房表妹,很久没联系了,方才看见德辉,这才想起来。” “好啊李兄,咱们俩认识了这么久,你都没想起要把你表妹介绍给我认识,现在一看到德辉兄你倒是想起来了!” 郑冠笑呵呵地凑上来,一把拦住李乾的肩膀:“没事,他不想要,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吕布和老太监眉头跳了跳,但见李乾没什么反应,这才没出声。 李乾有些无语地往前走:“方才只是一时冲动,现在想想还是挺不合适的。” “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表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说不定很丑,郑兄你根本看不上她呢。” “怎么可能?” 郑冠大呼小叫地道:“单看李兄你这么俊俏,你表妹就不可能丑。” 这话倒是非常有道理,大乾皇族传承了八百年,每一代皇帝的后妃都不可能是丑女。 在一代代的相貌基因“改良”下,皇帝可能不是那种俊美无双的美男,但也绝对丑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李乾却不想让郑冠和什么宗室女子搭上关系。 大乾可不兴什么“公主嫁状元”的那一套。 反而只要娶了皇族的女子,就会被文官们下意识排斥、限制,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侍郎、尚书、宰相这样的高级职位说拜拜了。 只是如今的郑冠好像真来了兴趣,他接着道:“李兄,不如改天约个日子见一见呗?” 李乾有些无奈:“郑兄,你方才不是还说要闭门不出,安心读书吗?可别因为这事分心。而且方才在街上我见你身旁的那个……” “哈哈~” 郑冠急忙干笑着打断了李乾的话,偷偷瞄了一眼王华,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干笑着道:“李兄说的也对。”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登科之后,再说这些吧。” 李乾也顺势点头应下来,心说等你成了进士,我还不怕你缠着我要见表妹了。 “等郑兄考完会试,你来找我就好,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王华一直将两人送到徐州会馆的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李乾又和郑冠去了另外的几个会馆,但都没见到李乾想要的人。 无奈之下,只得与郑冠告别打道回府。 “李兄,再会。” 临走前,郑冠郑重地一拱手:“会试前我就在家中温书了。” 李乾也摆摆手,笑着道:“以郑兄的才学和天资,只要肯认真温习,考过会试不用多事,殿试中定然也能得一个好名次。” 郑冠转身李乾,背影凝重无比,仿佛一去不复返的壮士。 李乾也上了马车,车夫挥舞着手中的黑色马鞭,在空中打出一道炸响,马儿向着来时城西的路赶去。 “老爷,这个诸葛亮真有这么厉害?” 吕布试探地望着李乾:“要不要我让人替老爷找找他?” “就跟那个叫黄巢的一样,先监视起来?” 李乾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找找也好,不过不用花太大力气。” “现在满朝的大臣都找他也找不到,你们要是闹出太大动静来,反而还会被别人注意到。” “好,老爷。”吕布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李乾又问道:“那个黄巢怎样了?现在还在京城吗?” “在。” 吕布点点头,面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老爷,咱们的人一直看着他,他想出京城也跑不了。” “不过他去礼部报名了会试,最近这阵子整天和那些举人们吃吃喝喝,到处拉关系,想必如今也不会出城,怎么也得考完了试再说。” 李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爷,前面拐进善和坊南街了。”老太监在一旁提醒道。 “走慢点。” 李乾拉开帘子,望向京兆府衙门的西边。 依旧是那个小衙门,只不过这次却冷清了不少,那几个流氓现在还没回来。 李乾轻轻点头:“奉先,你们平时从这里走的时候注意一下,这些人是不是每天都来。” “再悄悄跟着他们走一走,看看究竟是谁出钱雇的他们。” 吕布狞笑着点点头:“放心,老爷,绝对能把他们祖宗三代都挖出来。” 其实李乾也能猜到,这是蔡京那帮人干的。 只不过该查还是要查查的,万一这是什么人从中挑拨离间呢? 李乾目光幽幽,望着窗外的广闻司衙门。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建立的广闻司,竟然也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渠道。 而且那些流氓天天来门口堵着,也让其他那些有心想往广闻司递东西的人望而却步。 马蹄踏踏,马车驶出了这片街区。 虽然已经看不到广闻司了,但这件事对李乾却是如鲠在喉。 一旁的吕布见他陷入沉思,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爷,您真要把表妹赐婚给郑冠吗?” 李乾一愣,回过神来望向吕布:“你认识我表妹?” 要不然为何问这种话? 老太监也狐疑地望着吕布。 “当然不是。”吕布打了个哆嗦,急忙解释道:“老爷,这阵子我在京城里也老碰见这小子,我们俩都以兄弟相称。” “您要是把表妹嫁给他,我就矮他一辈了。” 看得出来,吕布和郑冠似乎非常投缘,交情很好。 平日里李乾和郑冠互叫什么李兄郑兄的他不在乎,因为吕布知道,只要郑冠得知李乾是皇帝,就绝对不会再这么叫了。 但要是真正结了亲,那就不一样了,身份就定下来了。 李乾听完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放心吧,不会的,等他知道了朕的身份,恐怕就对表妹什么的避之不及了。” “而且郑冠他是荥阳郑家人,算是郑国的王室,赐婚必须要慎之又慎。” 吕布这才松了口气。 大乾皇族和诸多诸侯国自然是有联姻的,但联姻这东西非常复杂,不能随便娶、随便嫁,得考虑策略。 有可能你和这个联姻,就得罪了另一方人。 尤其是郑国和郑家,其内也是有派系的,李乾记得曾经有一个郑王继位之后,郑国爆发过内乱,杀了自己的弟弟…… 郑王杀弟弟……李乾突然一怔,想到了一件事。 郑伯克段于鄢。 郑庄公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不断纵容弟弟犯错,最后接着大义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 只是……这个策略能不能适用到蔡京身上呢?? 李乾的身子下意识坐直了几分,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郑伯克段于鄢,首先要明白其中的关键点。 马车传来轻微的颠簸感,红色的宫墙透过暗茶色的窗户,映入眼帘。 李乾却无心欣赏这些,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整件事中最关键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从始至终,郑庄公都有除掉弟弟的把握和能力,只有确定了这一点,才能确保不玩脱了。 当然,现在条件可以放宽些,毕竟蔡京和共叔段不一样,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他对郑庄公的位置有直接的威胁能力。 蔡京却是文臣,以现在大乾的局势,他是不可能把李乾挤下去的。 那么李乾有除掉蔡京的能力吗?? 李乾又斟酌了一会儿,觉得现在没有,但只要继续布局,创造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就有了。 马车穿过皇城而不入,继续向西,穿过几条街后又向北,一直到光化门出了城,绕了个大圈,这才掉头向东,返回皇城方向。 李乾坐在车中,一直沉思着,越来越觉得这个计划有可行性。 就算实行的时候,局面稍微失控,他也可以以损失一些布局的代价,强行发动蔡京的儿子、弟弟或者后宅,制止蔡京的失控之势。 马车的速度渐渐减缓,李乾本以为这是快到地方了,就准备下车,可没想到却被吕布和老太监拦住了。 吕布掀开帘子向外打量了一遭,转身对李乾道:“老爷,前边有人闹起来了。” 他又向外远远看了一眼,这才不解地道:“好像是国公府和大将军府上的人,这两边人关系向来不错,不知道今天怎么打起来了,好像还见了血……” 李乾一怔,李渊和杨坚的人起了冲突?这倒是新鲜事儿啊! “去看看为何打起来。” 只不过还没等吕布动身,一个穿着麻布棉衣的壮汉就快步跑到了马车之侧,吕布和他耳语了几句,这才兴奋地转过身来:“老爷,好像就是因为那个叫诸葛亮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粪桶尚书!绝对不能传出去!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句话并不复杂,差不多就是越到后面越难熬,最后一部分才是最难的。 对于三急的人尤以为甚。 很多人可能有过这种三急的经历,在快跑到茅厕的时候,才是最紧迫、最关键、最冲动的时刻。 李乾的前世就有个刁姓学者研究过这个问题,并将其命名为“茅厕反应”。 至于原理……类比一下巴甫洛夫的狗就知道了,这里就不水字数了。 如今蔡京同样面临着这个难题。 而且由于肩舆不能进尚书衙门,所以他得下了肩舆,踱步走着进去。 “蔡大人,在下扶着您……” 两个小宦官见他这副颤颤巍巍的样子,急忙走上前。 “不用。” 蔡京摆摆手:“你们回去复命便可,老夫自己回去。” 见两个宦官再次迟疑,蔡京面色难看地冷哼一声:“陛下那边,自有老夫去交代,有事也怪罪不到你们头上。” 于此同时,尚书衙门内也有官吏快步赶出来。 为首的宦官干笑一声:“蔡大人,咱们自然不是怕怪罪,主要还是担心蔡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另一个宦官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既然尚书省的大人们都已经过来了,那咱们也不在这给蔡大人添乱了。” 老蔡京就像击鼓传花中的花,从皇帝陛下手中被甩到这两个宦官手中,如今这两人也想赶紧甩出去,免得在自己手里炸了。 “蔡大人?蔡大人?” 尚书左司郎中身着青袍,面上还带着几分惊喜之色,领着一众官吏快步跑来。 “蔡大人,您回来了?” “嗯。”蔡京轻轻点点头,也没管抬着肩舆,跑的和兔子一样快的两个宦官,而是对着这一众官吏暗暗头疼、肝疼、屁股疼。 要怎么甩开这些人,然后去厕所呢? “蔡大人,咱们赶紧回去吧。”青袍郎中笑着就要给蔡京引路。 其他官员也双眼放光地望着蔡京蔡大人,只想等他回了衙门,然后再好好听这位大人讲讲他的经历,以及他是如何在皇帝陛下手中骗……不是,要到一顶肩舆的。 “好。”蔡京点点头,扶着双腿,向衙门缓缓挪动起来。 现在情况紧急,外面的太冷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重危机正在袭来。 蔡京很清楚,距离这么近,六部衙门肯定也能看到天街上的情况,想必现在已经得到自己回来的消息了。 要是被他们堵上,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肯定要拉在裤里……虽然现在蔡京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拉在裤里。 只是他这副慢慢挪动的模样却令在场之人大为不解。 “蔡大人,您……”左司郎中面带担忧之色:“您这是怎么了?” 蔡京紧了紧双腿,这才故作轻松地一笑:“哈哈,人不服老不行啊。” “刚才在肩舆上被风吹了一会儿,我这老腿,就不顶用了。” 面对如此幸福的烦恼,众多官吏都暗暗撇嘴,心说别人想在皇城里坐这玩意儿还没有呢。 “蔡大人,下官扶您进去。”机灵的左司郎中急忙上前,搀住了蔡京的左胳膊。 众多官吏纷纷一愣,来不及感慨郎中大人的快速,就想上前占住右边那个宝贵的位置。 “蔡大人,下官也来。”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呼,随即又一个青袍官快速跑出来。 见到此人其他官吏们纷纷愣住了,停住了脚步。 尚书省本部衙门不大,除了最顶尖的两位仆射之外,就是尚书左司、尚书右司,这两司的长官都是,正五品,就和六部里的司一样。 如今跑出来的这位青袍官员,正是尚书右司的郎中。 但在从前,他可从来都是与和大人最亲近,同蔡大人保持距离的,怎么如今却这样了…… 蔡京也是一怔,若是放在从前,他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拢一下这个右司郎中。 他或许不在乎一个小官,但此人却是个标杆,是和珅的人倒向他的标志,蔡京定要千金买马骨,启发一下其他的侍郎、尚书们,给他们做个榜样。 只是现在“局”势非常紧张,蔡京也没工夫弄这些了。 “呵呵,刘郎中,周郎中,多谢二位了。”蔡京笑呵呵地道了一句谢,随后在官吏们众星拱月般簇拥下,向着尚书衙门里面慢悠悠地走去。 “快,给去蔡大人端一杯热茶过来!” “快进去再添几块炭,都把火烧旺点,怎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告诉光禄寺,去熬一锅姜汤,给蔡大人暖暖身子。” “只有姜汤味道太冲,恐怕难以下咽,再加两只老母鸡,润润汤,也能有点油水!” “再下几根老山参,驱寒,固一固元气!” “还得加点当归、大枣清清口,补补气血……” 官吏们七嘴八舌地吩咐下去,平时他们可没有这么微风的时候,光禄寺也根本不会鸟这些小官。 如今可以狐假虎威,借蔡大人的势,自然要好好抖一抖威风……就是加的料太多了,也不知光禄寺的锅能不能放得下。 蔡京闻言,嘴角哆嗦了一下。 只不过他现在冷的浑身发僵,确实需要来一口热汤,暖暖身子,也就没开口阻止这些人的殷勤。 踏入尚书省衙门,温度稍稍升高了几分,已经不是那么寒冷了。 同样的,寒冷对于肌肉紧缩的辅助作用也在急剧减弱,留给蔡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此局势下,蔡京突然开了口:“刘郎中……” “大人您有何吩咐?”左司郎中急忙回道,其他官吏也纷纷停下脚步,望着蔡大人。 蔡京顿片刻,这才笑着道:“方才在紫微殿时,陛下要留本官赐宴,但本官身体偶感不适,这才婉拒了圣恩。” “你们先扶我去如厕一番,再回值房。” 蔡京心知,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再想在侍郎们到来之前脱身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局部传来的阵阵紧迫感也在提醒他,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只能正大光明的去如厕。 蔡京是个有心机的人,他先抛出了皇帝陛下的赐宴,众多官吏们的注意力便全都放在了这个重点上,对后半句的关注度便有所下降。 正如现在…… “蔡大人,陛下赐宴了吗?” “听说自当今陛下御极以来,得到陛下赐宴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好像就连陛下的皇叔,唐国公也没被陛下在宫中留过宴。” “蔡大人竟然放弃了,要是我肯定要尝尝御宴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你一个狗肉包子,还想和蔡大人比……” 官吏们纷纷感慨,只有搀扶着蔡京的左司郎中眉头一皱。 他有心要赶走这些人,太闹哄哄了也不好。 只是这位郎中摸不清蔡大人想不想要他们充当捧哏,所以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开口。 不过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蔡京已经动身往茅厕的方向走了。 “蔡大人,下官扶着您。”两个郎中急忙跟上。 蔡京已经触发了“茅厕反应”,此刻根本顾不得别的,他紧咬牙关,面色发青,脑门冒汗,一步一顿地向厕所的方向赶去。 两个郎中左右搀扶着,一大票官吏在背后跟着,还在讨论着什么“御宴”的事儿。 离茅厕越来越近,“茅厕反应”也就越来越重,到最后蔡京的脚都快扭成了八字。 幸亏这边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即便是贴身的两个郎中,也没发现蔡大人发青的面色和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 “蔡大人!蔡大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声从后方传来! “蔡大人,大宗伯和司马部堂、宋部堂都来了!”后面传来官吏们惊喜的呼声。 “工部的两个部堂就在不远,也快到了。” “兵部的吕部堂也跑过来了……” 诸多尚书省的官吏们惊喜不已,六部高官齐聚的大场面不多,今天就要来两次吗? 这是不是有点刺激? 确实很刺激。 对蔡京来说,甚至有点刺激过头了。 他脑门上渗着汗,脚下加快了几分,继续向着前方近在咫尺的茅厕处赶去。 来时的转角后,已经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与之相伴的还有王莽那富有特色的大嗓门。 “蔡大人,陛下那边究竟如何?” 还有宋乔年的声音:“大人,陛下答应咱们六部的要求了吗……” 蔡京被两个郎中搀着,脚步又快了几分。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身子一颤,僵了片刻,随后继续脚下不停,向茅厕快步走去。 这是一场生与“始”的较量,必须要尽快。 “蔡大人?”两个郎中被他突然加快的速度甩开,突然一愣。 等两人回过神时,蔡京已经以不符合其身材的灵活速度,窜进了茅厕,顺手拉上了门。 “这……”两人又愣住了。 后方,王莽带着司马光,宋乔年已经走过了转角,一群官吏呼啦一下子迎上去。 “王宗伯,您来了。” “蔡大人已经回来了。” “哈哈,蔡大人是被陛下赐的肩舆回来的!” “听蔡大人说,陛下还赐了宴,只不过被蔡大人拒绝了……” 这些人每说一句,王莽的心中就是一沉。 这么多优待?难不成陛下真被蔡京说动了? 只是当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时,却是一愣。 根本就没有蔡京的影子,他去哪了?? 还不待王莽开口,宋乔年就皱眉着眉头,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开口问道:“蔡大人呢?去楼上休息了吗?” 王莽和司马光也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要是蔡大人去了楼上,为何门口的吏员却让他们到这边来? “没有,蔡大人去了茅厕。”尚书左司郎中面上还带着几分尴尬,指了指厕所门。 宋乔年愣了片刻,这才点点头。 只不过就在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了一道大动静!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阵沉闷如雷震的响声从门后传来! 随后一股难掩的臭气从门缝中席卷出来,让离得最近的宋乔年白眼一翻,差点干呕出酸水来。 周围围着的官吏们下意识掩着鼻子,后退开来。 王莽和宋乔年退的更快,前者还紧皱着眉头,以袖掩鼻,高喊道:“是不是粪桶翻了?快进去看看蔡大人的安危!” 堂堂尚书左仆射、刑部尚书,又是刚面完圣,要是转头就在茅坑里淹死,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围在一旁的一众官吏却面露难色。 刚才还蔡大人好,蔡大人妙,蔡大人的屁都是香的,但眼下真闻到屁的时候,就犯了难。 这不是去救人,这是在挑战人类的生理极限。 没见门口的宋部堂都有些神志不清,磕磕绊绊地往外走了吗??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王莽见状更是焦急:“快进去!蔡大人随时可能有危险!!” 可能是救尚书仆射一命的诱惑实在太大,还是有一个绿袍的小吏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只要把蔡大人从粪坑里捞出来,这怎么也得是救命之恩吧? 以后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与之相比,区区一点臭味又算得了什么?? 可能是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又有三四个官吏同时站出来,面上带着一抹坚决的光辉,向那扇散发着无尽恶臭的木门走去。 最先站出来的绿袍小吏占得先机,他已经来到了门前,左手以袖子掩着鼻子,右手上露着青筋,慢慢地拉开门把手。 嘎吱~ 木门被拉开,一股远胜之前的臭气扑面而来,小吏身子微微晃了晃,但还是迈着坚定的步伐,欲要向里面走去。 但这开门声好像惊醒了里面沉溺于某种活动的蔡大人,类似于粪桶倾泻的声音一停,一道苍老而惊疑不定的声音传出来:“谁?” “蔡大人,下官这就救您出来!”小吏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捂在袖子下的声音有点闷。 “老夫没事!”蔡京的声音传来:“出去!” “啊?”小吏愣在原地! “老夫说,出去!把门关上!”蔡京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任谁大号的时候被突然打断,心情都不会太好,更何况这是蔡大人忍了很久的排泄。 “哦。”小吏委屈地应了一声,退出来关上门。 完了,荣华富贵没了。 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没空关注他了。 转角后,兵部、工部的四个侍郎联袂而来,尤其是吕胤和阎立德,面上还隐隐带着一丝急切。 “蔡大人,陛下是怎么说的?” “听说蔡大人还被陛下赐了肩舆,看来此事是妥当了??” “蔡大人,咱们尚书六部内又该怎么选副考官……” 如果蔡京能听到这话,必然会很高兴。 因为解决了这件事,就表示尚书六部的侍郎们已经渐渐倾向于依赖他蔡大人,连副考官怎么选都要问问他。 只可惜,蔡京既没解决这件事,也没听到这话。 四个侍郎继续往前冲,只不过刚往人群靠近了几步,就被前方的恶臭逼退了。 “我艹!你们尚书衙门在煮屎吗?”苏凌阿干呕了一声,气的破口大骂。 王莽和司马光早已退到了更后方,其他几个侍郎和众多官吏们也急忙快步后退。 小吏退出后,茅厕里的蔡京继续发功。 这次虽没有一开始那种石破天惊的动静,但动静也同样雄壮无匹。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哗啦啦的畅快声不断传来,浓重的气味也逐渐加重…… 新来的苏凌阿等人用袖子掩着嘴,惊疑不定地望着那扇小木门,一边退回转角处,一边转头望向王莽:“怎么回事儿?王宗伯?” 王莽干笑一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他。 难道实话实说?蔡大人进宫回来后,就拉个不停? 苏凌阿又将目光转向在场其他人,却发现这些人都目光游移、神情闪烁,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不过他并未放弃,而是一把拉过一个绿袍的小吏:“怎么回事儿?蔡大人究竟怎么了?” 其他三个新来的侍郎也望向他,只不过王莽等人却把头转了过去。 “回部堂大人的话。”小吏没有拒绝苏凌阿的勇气,掩着鼻子有些口齿不清:“蔡大人在宫里回来后,就钻进了茅房,一直没出来。” “本来王宗伯还以为是茅坑的粪桶破了,差人进去救援蔡大人,可蔡大人根本就没事。” 几人闻言,纷纷抬起头,以惊异的目光望向那扇小小的乌色木门。 这意思是,如此大的动静,都是蔡大人以一己之力制造出来的?? 这是吃了多少啊? 一阵阵脚步声再次从后方传来,其他三部的侍郎也依次到场。 “怎么这么臭?”隔着老远,吴省兰就嗷地一声叫了出来,见王莽、苏凌阿他们都在,这才不情不愿地掩着鼻子,靠了过来。 高勋、邓洵武和韩木吕三人虽然也掩着鼻子,但却十分急切地走上前,帮着神情不适的宋乔年缓解症状,同时悄声向他打听一些情况。 “到底怎么了?” 吴省兰大大咧咧地走到了苏凌阿的身边,一只大袖捂着鼻子,另一只袖子来回呼扇,赶走臭气:“莫非是尚书省的茅坑炸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王亶望和其他几个新来的侍郎同样关切地望过来。 苏凌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转头望了望远处的茅厕,欲言又止。 “有事儿你直说啊!老苏,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吴省兰紧紧皱起眉头:“这可不像你啊!” “这……”苏凌阿一脸便秘的表情,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几人。 “真的假的??”吴省兰傻眼了。 几个后来的侍郎也同样震惊的瞪大了眼珠子。 “蔡大人难道是拿巴豆当饭吃了?”关鹏忍不住惊叹道。 此刻茅房中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尾声了。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响亮的噼噼啪啪声,向外面的人展示着蔡大人依旧安然无恙。 吴省兰忍不住感慨道:“这是把后半辈子的屎都攒一块,提前拉出来了……” 宋乔年几人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就连王亶望也忍不住拉了拉吴省兰的胳膊,您可留点口德吧。 吴省兰也自知理亏,干笑着不再说话,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抑扬顿挫的声音从茅厕中不断传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最后,还是王莽忍不住开口道:“诸位,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值房中等蔡大人?” “听大宗伯的!” 苏凌阿似乎怕别人反对,急忙开口答应。 剩下的人也没有反对的,谁闲着没事,愿意在这闻臭味儿? “大宗伯所言甚是。”其他几个侍郎也纷纷应声,宋乔年、邓洵武几人虽面色怪异了些,但也没有反对。 王莽环视一遭,皱眉望着宋乔年道:“宋侍郎,你先留在此地,等着蔡大人出来,你再同蔡大人一同过去休息。” 他又转头望向尚书省的官吏:“你们速速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替蔡大人查治病情……” 他是在场众人中官职最高者,将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这才领着一行人呼呼啦啦地从这条廊道离开。 来到外面,臭味渐渐淡薄,众人只觉得眼前世界焕然一新。 “走走,赶紧去喝口水。”苏凌阿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吴省兰大为惊讶地望着他:“你还喝得下去?” 苏凌阿似乎又想起了方才噼噼啪啪的声音,扶着墙干呕起来,其他诸多侍郎也面色一变,纷纷有了不好的联想。 呕~~ 茅厕外的廊道,只有宋乔年被王莽留在了这里,一脸痛苦地望着那扇木门。 方才人多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侍郎,这个过程就变得难熬起来。 房门后的动静渐渐变小,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嘎吱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郁的恶臭升腾开来。 与之伴随的,还有扶着门框出来的蔡京,蔡大人。 此刻蔡大人身上的绯袍还有些凌乱,但他脸上却带着畅快和痛苦交杂的表情,看起来煞是怪异。 宋乔年一惊,急忙向前迎过去,但刚走了两步脚下又顿住。 无他,味儿太大了。 没见茅厕门口守着的两个尚书左右司郎中都憋得脸通红,一个劲儿的后撤吗? “蔡大人!”宋乔年咬了咬牙,还是故作无事,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哈哈,仙民,你来了。”蔡京笑的很开心,过程虽然痛苦,但结果是真的畅快,现在他只觉得无毒一身轻,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但这样也有缺点,因为太飘,所以不得不扶着墙走。 “蔡大人……”宋乔年扶着蔡京的胳膊,被身上的味儿顶的脑子迷糊、直翻白眼,心说这样的味儿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闻。 “王宗伯,还有诸位侍郎都已经来了,都在胳膊等您,您看是不是要过去见一见他们?” “来的这么齐?” 蔡京一怔,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其实在最后的生“死”拉锯战中,蔡大人曾一度占据下风。 这就导致了他的贴身短裤现在同样是黏黏糊糊的。 按照蔡京的想法,他本来要马上回府,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出来。 只是如今宋乔年的话又令他产生了一丝犹豫。 刚在皇帝陛下那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如今正是巩固的时候。 要是不借着这个热乎劲儿落实了……万一情况有变怎么办?? 而且方才皇帝陛下话里话外也有些奇怪,让蔡京心中生出了一丝疑心……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道:“去见见他们吧。” 至于身上的不适,先忍一会儿吧。 “是,蔡大人。” 宋乔年一喜,都忘了要慢喘气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大的,被呛得直咳嗽。 “仙民,怎么了?”蔡京都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鼻子早就麻痹了,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腌的进了味儿。 “没什么……”宋乔年干笑着,扶着蔡京向廊道另一头儿走去。 “蔡大人,等会儿太医来了,可要让他好好给您看看。” 宋乔年强忍着身侧的恶臭,转移话题道:“您刚才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就在陛下那边待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是不是在那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但蔡京还是幽幽叹了口,轻轻摇头。 如果可能,他其实也挺想把这事儿栽在皇帝陛下身上。 但皇帝公开见大臣时候,一举一动都被会记下来。刚才在紫微殿侧间里可能就有专门记录的起居局宦官。 扣扣搜搜的皇帝陛下连口茶水都没赐给蔡京,他在紫微殿中水米未进,想讹也讹不上皇帝。 “赶紧派人过去,不要让太医来了!” 蔡京皱着眉头:“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知道,不用担心。” 见他如此,宋乔年却是一急,看了看前后,压低了声音道:“蔡大人,方才出了这事儿,六部的侍郎和王宗伯可都是在外面看着呢!还有那么多尚书衙门的官吏也都看到、听到了。” “此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京城!” 蔡京眉头微微一皱。 他是拉爽了,可却没把脑子拉出去,此刻智商也渐渐地从肠道转移回大脑。 “你们听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蔡京扶着墙,停下脚步,皱眉望着身侧的宋乔年。 宋乔年沉默了片刻,还是咬牙道:“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也……闻到了很多。” 悄悄瞄了一眼蔡京的脸色,他又继续道:“您还记得方才有人去开茅厕门吗?” 蔡京脸色一黑:“自然记得!” “那人是谁?这么喜欢去茅厕,以后打扫茅厕的活就让他来干!” 宋乔年在心中为那小吏默哀三秒,接着道:“蔡大人,其实也不完全怪他。” “您刚开始拉……刚进去的时候,动静很大,王宗伯还以为是里面的粪桶翻倒了……” 望着蔡京黑黢黢的脸色,他的声音渐小。 “继续说……”蔡京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是,大人。” 宋乔年又观察了一下前后,发现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小心翼翼地道:“当时王宗伯担心您的安慰,就让那些人冲进去救您。” “所以,进去的那人也是个忠勇之辈,为了您的安危……” 虽是如此,可蔡京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半分…… “粪桶……粪桶……” 蔡京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眼前一黑,身子踉跄了几下,要不是宋乔年手快扶住,他就直接栽在地上了。 “蔡大人?蔡大人?”宋乔年强忍着满怀的芬芳,伸手就要去掐蔡京的人中。 “没事,老夫没事……”蔡京一把拍开他的手,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扶着墙直起了身子。 按照宋乔年的说法,当时的人很多,想必这消息也会很快传出去。 蔡京知道,随着王莽那一嗓子,自己可能就彻底成名了。 以后,粪桶尚书的名声恐怕会不胫而走,这比之前那绿叶尚书还要恐怖的多。 至少绿叶还能有点好象征,可以牵强地解释他蔡京清廉之类的。 可这个粪桶尚书……无论怎么扯,他都是粪桶。 蔡京靠在墙上,恨恨地咬着牙,紧捏着拳头。 “这样的名号绝不能出在老夫身上……” “啊?蔡大人您说什么?”宋乔年没听清。 蔡京靠着墙,强行直起身子,咬牙道:“老夫有方才之举,必然是被人暗算了。” 他拉的动静这么大,如果是蔡大人自己的原因,别人只会嘲笑他。 可要是他蔡大人这是受到了暗算,那别人却会同情他。 宋乔年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大人这段时间只去了紫微殿,那必然是被……” “不要画蛇添足!” 蔡京智商占领高地之后,手腕比宋乔年高到不知道那里去了。 他瞥了宋乔年一眼,轻声道:“你只消让人说,老夫这阵子只去了陛下那,而且老夫是受人别人陷害。” 蔡京眯着眼睛道:“至于受了谁的陷害,人家自己会想,还用得着你教?” 第一百九十章 国公府秘辛,朕不会让你窜稀 “诸葛亮?” 李乾一惊,也凑到马车的前门,从帘子的缝隙中向车外望去。 果然,两方身着便衣,气质凶悍的人正在对峙,其中一方人中还有几个伤者,被打了个鼻青脸肿,脸上、嘴角都带着血迹,左臂还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折。 “只是个误会而已,你们就下手这么重,太过了吧?”人少的一方,领头的绿衣人眉头紧锁,望着对面的一群人。 “这还能叫误会?” 对面的黑衣人人多势众,面上都带着冷笑:“见我们也找过来,就使阴招下绊子,成了就把我们留在这,不成就是误会?”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绿衣人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更紧:“只是碰巧而已。既然你们已经教训过他了,那此事不如算了?” 说着他还望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显然是意有所指,不想让事情闹大。 “碰巧?教训了就算了?”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老子的兄弟废了一条腿,这么简单就算了?” 他指着对方人群中的那个伤者,恨恨地道:“把他交出来,你们才能走。” 此言一出,绿衣这边的几个汉子都面色一变,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子更是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望着自家老大。 绿衣人眼神一冷:“不可能!” “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根以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扯下黑布,露出其中一截雪亮的刀刃,狞笑着向前逼去:“别逼老子来真的。” 绿衣人眸子一缩,他的手下们也脸色一变,后退了半步。 至于方才还在远处,围观的津津有味儿的百姓们,纷纷吓得哗然变色,蹭蹭直往后退。 为了防止太过出众,李乾他们的马车也稍稍向后退了几步。 车厢里,吕布小声地解释道:“老爷,我见过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跟在杨大将军身边,他手脚上的功夫很好。” “那个穿黑衣服的还和唐国公一起进过宫,想必就是国公府上的人。”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望着前方的骚乱情形。 杨坚的人似乎是执行秘密任务,没带兵器出来,又或者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乖乖就范。 国公府那边的人得到了人,也不再继续纠缠了,迅速散去,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 李乾目光幽幽,望着将军府的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奉先,能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审一审,不被别人发现?” 吕布和老太监都一愣,前者当即道:“老爷,布可以去试试。不过要是他们专挑人多的地方走,那肯定不行。” “要是去了没人的地方,那就没问题。” 李乾点点头:“去吧,抓起来问问他们有什么线索,诸葛亮到底在哪里。” 这些人都跑出城打起来了,定然掌握了一些消息。 “是,老爷。”吕布一脸兴奋地应下。 李乾又犹豫了片刻,这才道:“顺便再问一问国公府内部的消息,把他们知道的都撬出来。” 他郑重地盯着吕布:“只能你自己去问,别假手他人。” 吕布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一肃:“是,老爷。” 随即他又试探地问道:“老爷,那事后是不是把他们都……” 对待国公府上的人还是要慎重,万一惹怒了他们背后的主人,引得对方彻查,那就糟了。 吕布本来打算带人蒙面去做这种事儿,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逮住这些人,问完就走。 如今满朝大臣都对诸葛亮感兴趣,发生这种事儿似乎也不奇怪。 可要是问了国公府上的隐秘……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唐国公必然会彻彻底底地把这件事查清楚。 李乾自然也知道这样的后果,所以他方才才会犹豫。 “将军府的人被劫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乾隔着暗茶色的玻璃,遥遥望向那群黑衣人模糊的背影汇入人潮,缓缓道:“他们纠集了一批人马抢回自己人,但却被国公府的人撕票。” “盛怒之下,双方就起了冲突,有所死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布明白了。”吕布点点头,目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我这就去办!” 他跃下马车,低着头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陛下,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跟着他?” 老太监同样是一脸的跃跃欲试,趁着吕布不在给他上眼药:“吕布为人粗莽,不堪大用、尸位素餐、成事不足、得意忘形,做事更是东差西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 李乾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不用了,你先跟着朕回宫吧。” 眼下除了寻找诸葛亮之外,李乾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两人从皇宫北回了皇城,李乾一路来到自己的紫微殿东暖阁,发现两个女秘书已经在写票拟了。 听到开门声,两女立即转回头去,发现是李乾,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您回来了。” 吕雉起身走向一旁裹着棉布的黄瓷水壶,给李乾沏上了一杯热茶。 李乾脱下外袍扔在一边,只穿着里面的内袍和中单走进了房间里。 武媚娘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搀着李乾,白皙的俏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之色,柔软的半边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陛下,妾身和吕姐姐已经快把今日的奏章票拟完了。” 李乾笑着低下头,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以作奖励:“辛苦你们了,临近年关,自然忙一些。过阵子就要各个衙门就要封印了,递上来的奏章也能少很多。” “先忙完这一阵,等除夕左右,朕再带你们去城里逛一逛,玩一玩。” 武媚娘娇呼一声,惊喜地抬起头来,一双柔媚的丹凤眼中放着美丽动人的光彩:“真的吗?陛下?” “自然是真的。”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怀里的美人,很像一个无良老板给员工画饼。 年前加班加点的干,奖金、假期、团建都在后边呢! 武媚娘就被这样的美好前景打动了,惊喜不已。 吕雉将茶放到桌上,眉峰间却带着几分担忧:“陛下,蔡大人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素手指着桌上的那一摞奏章:“陛下,今天六部那边又出了不少乱象,尤其是刑部那边……” 吕雉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李乾揽到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朕已经有了打算。”李乾轻松地笑着道:“蔡京的事,暂时就由他去吧。” “啊?”不只是吕雉,就连武媚娘也惊讶地抬起头来,杏目微张地望着李乾:“陛下,您难道不准备管会试了吗?” “要是您都不管他们了,那些举子该怎么办?” 吕雉俏面上满是疑惑与急切,似乎非常不理解李乾的做法:“难不成要换那些人投靠蔡京吗?” “管,怎么可能不管?”李乾绝对不可能放弃那些举人。 他轻笑着道:“只不过要换一种管法……” 想到这里,李乾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句话:只有国家这艘船,是从上面开始漏水的。 虽然这么干有点不道德,对蔡京这个老人的伤害也有点大,不符合李乾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但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李乾又和两个秘书好好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看奏章。 奏章中确实出现了六部的一些麻烦,只不过这次李乾却并未如之前那么焦躁着急了,只是一笑而过。 这样一直到天黑,老太监才从门外进来。 “陛下,吕布回来了。” “回来就好!” 李乾一把扔下朱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两个小秘书为了不让李乾分心,特地早早就回了六宫,如今只剩下李乾自己一人在这批奏章。 可即便如此,李乾还是非常心不在焉,看奏章的期间一直想着诸葛亮,还有李渊的事,生怕其中出个什么意外。 “快让他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跑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风尘仆仆的吕布赶了进来。 两人似乎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导致老太监一直怒瞪着吕布。 只不过吕布却不搭理老太监,一脸欢喜地跑上来就道:“义父,布已经问出来了。” “国公府和将军府的确发现了诸葛亮的踪迹,听说他前几日在泾阳露过面访友,所以那些人才往北去。” “我已经让人去那边打听了,看看那诸葛亮后来又去了哪。” “好。”李乾满意地点点头。 国公府、将军府那边这么着急,这就说明他们也没找到诸葛亮,现在还有机会。 吕布接着笑道:“大元帅那边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他们就慢了点。” 李乾一怔:“你和他们碰上了。” “也算是碰上了吧。”吕布嘿嘿一笑:“我本来准备嫁祸给将军府的人,既然被他们撞上,算他们一个更好。” 李乾思索间,缓缓点点头,三方总要比两方更混乱。 而且李渊和杨坚之间或许还能通过解释的方式消弭误会,但要加上一个赵匡胤……那就不一定了。 “做的很好。” 吕布得到表扬,更是嘚瑟,继续道:“义父,我还问出了国公府上的消息。” 李乾点点头,更有兴趣了。 他其实也非常想知道李渊的国公府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只不过吕布只是开了个头,就不继续说了。 “义父,这么机密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听了。” 吕布不怀好意地望向老太监:“还是赶紧让他出去吧。” 其实老太监自己也不是很想听。 根据历代宦官前辈总结出来的《宫廷宦官生存经验大全》,皇帝和他的亲人之间的总是避免不了争斗。 遇到这种情况时,如果皇帝陛下没有明言让你掺和,那就千万不要逞能,进去瞎搅和。 生还率极低。 当然,如果你已经一脚踩进去了,那也不必太慌张,最好的做法是完全听从命令,并且只管你需要管的。 千万别想着越线,也别抱着立个大功,搞个大新闻,给人眼前一亮之类的愚蠢念头,因为不管怎样人家都是亲人,都有和好的可能。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立的功越大,死的就越惨。 所以老太监已经在悄咪咪地往外挪脚了,但听到吕布这句话,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吕奉先,我是外人,那你又算什么?更是外人!” 吕布得意一笑:“我是义父的义子,自然不能算外人!” “你……” 老太监气的牙根痒痒,实在没想到吕布这么不要脸。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李乾无语地制止了这两人的幼稚举动:“赶紧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是,义父。” 老太监刚想往外走,就感受到了皇帝陛下严肃的目光,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义父,那人首先说了唐国公府上的一桩禁忌事,就在国公府园林的后边,一栋小楼里,国公府的下人有的说唐国公养了一条龙,每天给他提供龙气。” “还有的说那是个恶鬼,每天都要生吃一个活人,平日里还会鬼叫,很是吓人。” “还有的说那就是唐国公的儿子,只不过让黄大仙上了身……” 说到这里,吕布自己都觉得很不靠谱,脸上越来越不好意思,声音也渐渐变小。 老太监一脸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对李乾告状道:“陛下您看,他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还又是龙,又是恶鬼,又是黄老仙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还能再蠢点吗?” “我……”吕布怒目而视。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老太监就道:“有陛下这等真龙天子在京城,什么孽龙、还有什么妖魔鬼怪黄皮子,他们敢来吗??” 吕布被他这么一怼,准备了一肚子的“芬芳”一下子憋了回去。 李乾倒是没在意这两人的话,因为吕布带来的情报让想起了一个人。 李乾小时候就在唐国公府中见过他,两人甚至还有过交流。 前世的记忆再加上今生的记忆,很快就让李乾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李乾点点头,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情报后,又对吕布道:“还打听到了什么情报,都说一说。” “是,义父。”吕布急忙撇下老太监,继续给李乾说起了唐国公府上的一些秘事…… 三人在东暖阁一直待到月上中天,这才离开。 对李乾来说,今日京城之行的收获颇大,而最后吕布提供的那些消息更是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在此基础上,针对蔡京的计划或许也可以做一些变动…… 星月满天,寒风吹拂着夜色下的京城。 在李乾带着心思沉沉睡去的时候,京城中的几座庞大府邸依旧灯火通明,其中的沉重气氛甚至凝固了风声。 但无论暗流多么汹涌,第二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今天,李乾就开始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了。 第一步他没做别的,而是让老太监去了中书省,将秦桧请了过来。 “臣参见陛下。” 秦桧眼神中还带着几分不解。 昨天他的态度都已经很明确了,今日似乎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李乾却笑呵呵地摇摇头:“秦相,不要急,你先坐下。” 他对老太监吩咐道:“给秦相上杯茶。” “是,陛下。” 李乾越是这样,秦桧就越是觉得怪异。 “秦相,不用这么着急。”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秦桧:“朕都答应你,要帮两位中书侍郎争取副考官之位了,怎么可能言而无信呢?” 秦桧没动老太监送过来的茶盏,而是谨慎地回道:“并非陛下言而无信,而是臣言而无信。” “陛下只是对臣说,可以让中书、门下侍郎参选副考官,并未多说其他。” “是臣胆大妄为,揣测圣意,空口白牙对几位侍郎做了许诺,罪在臣一人。” 李乾顿了片刻,秦桧果然是个滑不溜手的角色。 不过既然今天叫他过来,自然有把握让他暂时配合。 “秦相,并非你的错,也并非朕的错。” 李乾摇摇头:“此时结果未出,副考官之位还没定下,现在就这么说未免太悲观了。” “陛下……”秦桧还想再次辩解,李乾就摆摆手,打断了他。 “秦相,说了这么多,你也口干舌燥了吧?” 李乾笑望着秦桧:“先喝口茶再说也无妨?” 秦桧被这突然转折的话题搞的脑子一顿,不过直觉告诉他,顺着皇帝陛下的话头走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 “谢陛下,臣来之前就喝了水,现在不渴。”秦桧躬身道。 不过李乾早就预判了秦桧的预判,他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感慨和悲哀,幽幽叹了口气。 “秦相,你也怕朕给你下毒吗?” 秦桧又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调整好错乱的面部神经,一脸惶恐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又怎么敢对陛下有如此猜疑之心??” 说着就端起茶杯,也不怕烫,咕咚咕咚,一口气儿灌了大半杯热茶。 李乾也立马变了表情,面上满是感动,望着秦桧点点头:“秦相你果然还是相信朕的。” “朕肯定不会故意下药,让你回去崩屎窜稀。” 秦桧面色一僵,似乎想到了某蔡的遭遇,下意识就想往后伸手,摸摸自己屁股。 可伸到一半却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又急忙缩回来。 李乾就像是没见到他的举动一般,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秦相你相信朕,但有些人却不信。” “这些人肆意散播朕的谣言,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乾的神色渐渐严肃,负手站起身,望着秦桧道:“这次朕不会善罢甘休,怎么也要出一口气!” “秦相,你得帮帮朕!” 第一百八十四章 高段位选手蔡京 相比于真话,谎言是无比脆弱的。 就算再完美的谎言,也会有漏洞,也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如果宋乔年直接让人去说,是皇帝陛下暗算的他蔡京,早晚会被拆穿。 因为这是无稽之谈,蔡京在紫微殿内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 但若是换一种说法就不同了。 蔡京去紫微殿之前很正常,蔡京从紫微殿回来之后,就突然上吐下泻,大便失禁。 这两点都是绝绝对对的真话,经得起任何人验证。 到时候,不用宋乔年说,得到消息的人们自己就会联想,蔡大人这是怎么了? 去了一趟皇宫怎么就病成这样? 难道是在里面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 相比于宋乔年那样低劣的刻意散播消息抹黑,人们会更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而且这样真话也完全不怕别人攻讦。 因为这两次的变化,基本上所有的尚书、侍郎都在场,这些人都是证人! 宋乔年渐渐想明白了这一切,眼睛一亮。 “蔡大人,高!”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蔡京嘴角轻轻扯了扯,这样虽然能减轻他的一些污名,但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抹清。 有了王莽那句话,恐怕还是会有人把粪桶按在他头上。 宋乔年望着蔡京的脸色,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来苏凌阿、吴省兰说的什么煮屎、茅坑炸了之类的话…… 啪~ 蔡京啪一巴掌,搭在了宋乔年的肩膀上:“走,先去寻王宗伯他们。” 他扭了扭屁股,缓解着屁股下的不适感,只想赶紧完事儿,赶紧回府。 只不过这一动作却给宋乔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他绿着脸,步履蹒跚地搀扶着蔡京,两人慢慢向着不远处的值房走去。 嘎吱~ 值房的门被推开,一众身着绯袍的侍郎齐齐望过来:“蔡大人!” 邓洵武、韩木吕几人急忙迎上来想要搀着他,只不过刚走了两步,蔡京身上的臭气就扩散到了他们鼻端,几人脚下一顿。 房内的炭盆熊熊燃烧,温暖如春,比廊道中温暖很多。 “哈哈,先坐就好。”蔡京挥了挥大袖,挪着步子向最里面的座位走去。 途径两边的侍郎闻到他身上的味儿,纷纷面色一变。 王莽脸色涨红,起身关心地问道:“蔡大人,您的身体如何?要不要先去休息,请太医看一看。” 顺便散散您老身上的味儿。 对于这个给自己带来“粪桶”称号的人,蔡京是气的牙根痒痒的。 只不过他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抹黯然与失落。 “老夫已经让仙民拒了太医的事,老夫的情况,老夫自己清楚,用不着太医来看。” “这……” 在场众人纷纷一愣,不明白蔡大人为何如此。 王莽更是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找就不找吧,干嘛这副死相? 他又劝道:“既然蔡大人对自己清楚,下官也就不再多劝了。” “不过蔡大人乃是国朝栋梁,还望蔡大人多保重身体,最好还是请名医好好调养一番。” 蔡京沉重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多谢巨君的叮嘱,老夫以后会注意的,不过……” 他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了。 这种话说一般的行为很是讨人嫌,王莽头上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却又被蔡大人身上的味儿熏的不轻。 “蔡大人,请坐。” “好。” 蔡京点点头,坐在主位上。 众多侍郎都忍着鼻端的味道,在下首以期待的眼神望向蔡大人。 蔡京有“事”在身,也没心思和他们卖关子,他沉声道:“老夫方才去了皇宫,对陛下说了我尚书六部的想法。” “陛下是什么想法?”吕胤关切地望着蔡京。 蔡京环视众人一遭,这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和秦相的意思是,六部侍郎是侍郎,中书、门下的侍郎同样是侍郎,对诸位要一视同仁,才能更显公平。” “这算什么公平?” 吕胤得知结果,面上有些涨红,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蔡京的话:“副考官都是尚书六部的前辈们从翰林院争取来的,与他们中书省、门下省有何关系?” “就凭着一个侍郎的名头,就要来抢我们六部的副考官,这算什么理由??” 王莽眉头微微一皱,转头望向吕胤:“吕侍郎,不要打断蔡大人的话。” 吕胤闻言,这才清醒了几分,面带歉意地望着蔡京:“抱歉,蔡大人,王宗伯。” “无妨。” 蔡京摆摆手,这些侍郎越愤怒,他就越高兴。 不过蔡大人却并未表露这一想法,而是面色稍稍有些沉重地道:“老夫也曾与陛下据理力争,尚书六部的侍郎更有主持会试的经验,也和外朝诸多官员打过许多交道,可以更好、更方便地处理意外。” “而内朝的侍郎整天与文书打交道,若要让他们辅佐会试主考官,处理会试时的繁杂事务,可能就会手忙脚乱。” “在这方面,六部的侍郎定然会做的更好……” 值房中,碳火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众多侍郎似乎也渐渐忽略了鼻端的臭味儿,听着蔡大人苦口婆心,对皇帝陛下的劝说,面色越发沉重。 说到最后,又轻轻叹了口气:“……事到最后,陛下也没答应让老夫告退,不过临走前他还说了,会再考虑老夫的话。” “也不知陛下何时能给个答复。” 在场的众多侍郎面色一黑,大家都是混朝廷的,还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来吗? 这种情况下的‘我在考虑’,一般就表示你的意见一文不值,就是放屁。 要是‘我在慎重考虑’,就表示你放的这个屁,味儿有点大…… “蔡大人,不管如何,副考官的位置不能被中书、尚书两省拿走。”兵部侍郎吕胤面色沉重。 阎立德面上也带着几分紧迫:“王宗伯,您觉得如何?” 在场众多侍郎也纷纷转过头去,礼部对副考官人选的话语权最大,都是自己人,王宗伯总不能向着外人吧? 蔡京也不动声色地转头望向了王莽。 王莽心中暗骂自己为何要多事,跑这么一趟,面上却沉思了片刻,开口道:“礼部虽然主持会试,但本官也不能忽视陛下、中书和门下省的意见,一意孤行,强行定下副考官的人选。” 蔡京面上带着笑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望邓洵武的方向。 邓洵武一怔,和蔡京对视片刻后,这才抬起头,望着王莽道:“王宗伯,这不只是礼部的事,也是六部的事。” 他朗声道:“无论王宗伯做出什么决定,下官都支持王宗伯。” 高勋顿了片刻,也沉声道:“下官也支持王宗伯的决定。” “下官也支持王宗伯。”韩木吕紧跟其后附和道。 三人之后,在场的众多侍郎也像是开了窍,纷纷开口。 “王宗伯,定要在六部内选副考官。” “下官也支持宗伯大人,只要不让考官名额流到中书、门下省去就好……” 他们或许不能代表一部,但仅仅代表自己却是可以的,眼下这么多侍郎齐齐表态,其本身就能代表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王宗伯,不用担心。” “侍郎们支持你,本官也支持你,整个尚书六部都支持你!” “谢过诸位大人,还有蔡大人的信任。” 王莽的表情有些感动……或者说是沉重,他拱手道:“本官定然尽最大努力,让我六部的一个侍郎充任副考官。” 侍郎们顿了片刻,蔡京却笑着点头道:“王宗伯放心就是。” “此事定然不会让礼部独自面对,本官和尚书六部都会支持你的。” 这话一出,在场众多侍郎好似都有了底气,尤其是宋乔年几人,纷纷开口道:“就算中书省和门下省又如何,咱们可不怕他们!” “这次本来就是咱们占理,他们要是有什么阴招,尽管使出来……” 值房内的气氛一时间也被挑动起来。 蔡京笑望着这群情激愤的一幕,轻轻点头。 这才是他想要的局面。 其实一开始要去紫微殿的时候,蔡京就没想着说服皇帝陛下。 开玩笑,那位陛下的难缠程度,他可是深度体验过的,怎么可能只凭几句话,就说服他? 而且就算真能说服皇帝,蔡京也不会去做。 实际上他这次进宫面圣,不过是做做样子,走在程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蔡京努力争取过了。 但是没成功。 一人之力做不到,剩下的就是集结六部的力量,一起达成这个目的。 这时候才是他蔡京插手和珅三部的时机。 在有如此外敌的情况下,蔡京不怕那些人不就范。 方才他在话头里多次把自己和尚书六部绑在一块,就是为了强调一件事。 现在,只有他蔡京能带领六部,取得这场胜利! 只有团结在他蔡京身边,才能保住六部的副考官!! 邦邦~ 就在众多侍郎们声讨着无耻的中书、门下两省时,值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房间内的动静突然一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会儿大伙正在背后骂人家呢,自然会有联想,敲门的人会不会是中书省的人。 这种时候,还是蔡大人沉得住气。 “谁?”他沉声向门外道。 “大人,光禄寺送汤来了!”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侍郎们齐齐舒了口气。 蔡京一怔,摸了摸肚皮,这才对门外道:“进来吧。” “是,大人。”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吏探头探脑地望进来,下一刻就被熏了出去,在外面连连咳嗽。 蔡京对这一幕恍若未闻,而是笑着对在场的众多侍郎道:“诸位,方才下面让光禄寺的熬了汤送过来,我等在这也说的口干舌燥,不如一块喝完汤再走吧?” 王莽脸都快绿了,在这值房里待了这么久,并不代表他闻不到臭味儿了。 实际上,他离着蔡京最近,鼻端的味儿也最大,忍到现在早已经快到极限了。 其他侍郎虽然离得稍远一点,但受到的熏陶也是差不多的,早就想说完事儿赶紧跑了,怎么可能还喝的下去汤? 此刻,门外的小吏已经强忍着臭味儿,拽着一辆木质的小食车走了进来,其上还放着一口大大的白瓷煲。 “再去多拿些碗筷。” 蔡京皱眉吩咐道:“给诸位部堂也上汤。” 侍郎们有些绷不住,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将目光齐齐望向前方的王莽。 在众人的目光下,王莽忍不住望着蔡京,开口劝道:“蔡大人,要不还是不喝了?”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了,是不是该让诸位部堂赶紧去落实此事?时间紧迫,不能耽搁啊!” 蔡京眉头微微一皱:“王宗伯,何必这么着急?” 房间里热得很,底裤上的东西已经被烘干了,冻得发僵的手脚也有所缓解,蔡京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团建的事,但也明白一个道理。 方才大家都同仇敌忾,气氛都压抑了这么久,此刻放松下来,一同吃点东西,必然有利于感情的促进。 当然,不是侍郎们之间的感情,而是这些人对他蔡京大人的感情。 他笑着对王莽道:“如今只有大体方略,却不知如何做,怎么能这么着急就走?” “再说了,大冬天的在这说了这么久,本官都已经腹内空空了,想必你们也饿了吧?” “这就不要推辞了,咱们边吃边说。” 王莽心说你倒是个直肠子,拉得快,饿的也快。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蔡京就继续笑望向其余的侍郎们:“就算王宗伯不饿,诸位也早就饥肠辘辘了吧?” “这个尚书省衙门就是诸位的家,可千万不要客气。” 看得出来,蔡大人极力想要扮演一个慈祥长者,以挽回方才自己大便过度的形象。 只不过他却忽视了下面侍郎们的感受。 这种条件下,谁还吃得下去?? 门外已经有小吏取了碗筷,快步跑过来。 虽然他们不清楚房间里的味儿是从何而来,也不清楚蔡大人和侍郎大人们为何要在这种地方吃东西,他们只需要服从就好了。 这些尚书衙门的小吏们此刻就宛若一个个饭馆的小二,将瓷碗、玉箸、调羹等等餐具依次摆在脸色发白的侍郎大人面前。 侍郎们察觉出王莽不给力,试图在做最后的挣扎。 “蔡大人……”苏凌阿嘴唇发白,干笑着站起身道:“下官这几日肠胃不好,郎中叮嘱说,不能吃太多东西,要不下官先告退了?” 救一群人显然是不太可能了,如今只有先自救。 至于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只不过蔡京却不想放他走:“苏部堂,正是肠胃不好,才要喝汤。” “今日这汤可是补中益气,补脾养胃,补肾养元的汤,正对苏部堂的症状。” 苏凌阿傻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小吏们已经发放完碗筷勺羹,光禄寺来的吏员掀开大瓷煲的盖子,一股醇厚的清香一下子传出来。 只不过这清香刚出锅扩散开,就和房间中的臭气混合在了一块,两者掺杂,成了一种又香又臭的重量级气味。 小吏脸上憋得涨红,推着食车,拿着木勺给侍郎大人们面前的碗里依次盛汤。 吴省兰望了一眼傻站着的苏凌阿,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起身道:“蔡大人,下官这几天睡多了火炕,急火攻心,嘴里都起了燎泡,若这时候再喝大补的汤,肯定会加重病情。” “蔡大人,还请让下官告辞,这汤就等下官病好了再喝吧。” 蔡京一怔,眉头微微皱起:“吴侍郎说的也有道理,这冬天可不能只是补。” 他抬头望向光禄寺的小吏:“这汤里有没有清热泻火的东西?” 小吏急忙回道:“有,大人。” 在吴省兰杀人般的目光下,小吏道:“这汤是我们寺里的大厨专门熬制的,性中温和,既不虎狼猛补,也不过分寒凉。” 光禄寺熬汤,自然不能人家说啥就是啥。 要真按尚书衙门那帮人的乱七八糟熬法,蔡大人非得给他们补死才行。 所以,光禄寺自行调整了各种材料的用量,才熬出来这么一锅汤。 蔡京闻言一喜,笑着不断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所有人都能喝了。” 他率先舀起一勺汤,送进嘴中,随即舒畅地叹了一口气,笑望着下面的诸多侍郎:“喝啊?你们怎么不喝啊?” 蔡京盯着韩木吕,口中笑着道:“大冬天的,喝一口热汤可是一件美事。” 韩木吕被他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干笑着举起汤碗:“喝,喝。” “诸位都喝汤啊!” 说完举起汤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蔡京虽然对他这种牛嚼牡丹的行为很是不满,但这毕竟是开了个头。 宋乔年、高勋、邓洵武三人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汤碗。 这下,剩下的侍郎们也只能跟在其后,值房内的气氛一时间更热烈了…… 于此同时,这边的情况也被宦官们探听到,禀报给了紫微殿中的皇帝陛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中书、门下二省联合 此刻,李乾仿若真的被蔡京等人的接连不断的小动作激怒了,定要报复回来,不蒸馒头争口气。 秦桧沉默着陷入了两难,不知该怎么回复皇帝陛下。 要是别的事儿,他也就应下了。 可选会试副考官是礼部的工作,在蔡京的地盘上和人家斗,这怎么能讨着好呢? 秦桧眉头紧锁,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觉得事情非常蹊跷。 皇帝陛下虽然喜欢记仇,非常小心眼儿,但也不像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在秦桧看来,他应当是吃了亏后,暗暗积蓄力量,寻求报复的人。 但现在的皇帝陛下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剩下的全部身家尽数押上了赌桌,这一点也不合理。 除非……他还有什么后招。 李乾见秦桧陷入了沉默,轻轻一笑,继续道:“秦相,李郎中自从就任祠祭司员外郎以来,尽心尽责,就连王宗伯也对他赞不绝口。” “年后,朕想将他升为礼部郎中,秦相觉得如何?” 秦桧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也不傻,李格非能在礼部坐上什么的位置,对他的好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秦桧没办法影响李格非,也不能指使李格非在关键时刻做什么。 唯一能让秦桧瞧上的,就是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一些不知情的人可能会对秦相的信心更加足够…… 当然,仅凭这点还是没办法打动秦桧。 真正让他动摇的,是李乾话里表现出来的态度。 想提拔礼部的官员就能提拔,这可不简单! 礼部尚书、分管礼部的和珅……其中有任何一环出问题,那都很难。 不过,上次王莽被皇帝陛下说服的事也让秦桧异常疑惑,种种迹象,似乎表示皇帝陛下对礼部有可观的影响力…… 李乾坐回座位上,细细品着杯中带着馥郁兰香的淡黄色茶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秦桧似乎纠结了一会儿,这才道:“陛下,门下省那边……” “门下省……” 李乾故作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道:“朕会和他们谈。” 秦桧这才躬身道:“臣谨遵陛下之令。” 李乾笑着点点头:“秦相,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是,陛下。”秦桧起身道:“臣请告退。” 说着便缓缓向着殿外退去。 此刻,秦桧心中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皇帝陛下就是和礼部有牵扯。 说到底,会试的副考官名额还是看礼部。 别看现在局面不好,可只要最后陛下能施加影响力,或许就能扭转局势,直接让复考官的人选一锤定音。 能白赚一个会试副考官,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但在后方的东暖阁里,李乾望着秦桧的背影,面上却露出了一抹迷之笑容。 “大伴,传门下省的两个侍郎过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去办事。 门下省就在中书省旁边,离紫微殿也非常近。 两个门下侍郎收到消息后,当即赶来,当他们面色惴惴地踏入东暖阁时,恰好和上方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看了个对眼儿。 两人当即躬身道:“臣丁汝夔、万寀,参见陛下。” 李乾打量了两人片刻,这才冷声道:“平身吧。” 不等两人开口,李乾就皱眉道:“朕听说,二位卿家也想担任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丁汝夔开口道:“回陛下,之前中书省下发了文书,值此朝廷用人之际,臣等自然不会推脱。” 万寀也紧跟着回道:“臣也愿出任会试副考官,为陛下分忧。” “嗯……” 李乾轻轻点头,面色好像缓和了几分:“二位能有这份心,朕也甚是欣慰。” “只要你们能和中书省好好配合,最后朕定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两人都是心中一突,一下子明白了皇帝陛下指的是什么。 毕竟前阵子他们才和六部那边做了交易,一起攻讦两个中书侍郎。 李乾面上有几分沉凝:“这也是严相的意思吗?” 丁汝夔身子一颤,急忙回道:“陛下,这是臣和万侍郎的想法,与严相无关。” 他们俩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打着严嵩的旗号乱来。 李乾似乎也知道如此,轻轻点了点头,却没继续往下说。 前阵子对中书侍郎攻击的可不是只有门下省。 那是联合了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的攻势,其中必然有人主动串联,才导致了这一切。 除了严嵩,好似根本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只不过李乾却知道,严嵩还有个儿子叫严世蕃,是严党的智囊型人物。 若严嵩不在京城,他也能做到将严党官员们串联起来。 想了片刻后,李乾望向下面两个有些不安的门下侍郎:“现在如何,你们有多大把握争得这个会试副考官?” 两人闻言,面上写满了尴尬。 “陛下,臣没有把握。” “臣请陛下指点。” 实际上,这也是今日他们惴惴不安的来源。 按照严世蕃所说的,秦桧在外朝的势力非常薄弱,在这事儿上被六部压制是理所应当。 但他们不一样,内朝有门下省,外朝有大理寺、户部,中间还有连接内外朝的通政司,严党是有能力对抗尚书六部的。 这种情况下,最先要做的不是压倒尚书六部,而是线出其不意,先把中书省这个对手压制住。 要不然,很有可能上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压制住中书省之后,才是和六部相争的时候。 这个提议确实非常让人心动,严党的一众官员只是稍稍想了想,就齐齐答应下来。 可没想到,严世蕃的伟大计划只进行了一半。 他们刚刚解决完两个中书侍郎,正准备和六部好好争一番呢,严嵩的信就寄回来了。 信上对严世蕃的胆大妄为进行了严厉批评,对鄢懋卿、罗龙文等人的愚蠢之举进行了无情训斥,对丁汝夔、万寀两人的二逼行为更是给予了直接警告。 看到信之后,严世蕃当即表示没办法了,这副考官是没法争了,毕竟亲爹都来信了。 丁汝夔和万寀也是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让严相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今天来到东暖阁,见识到皇帝陛下阴沉的脸色之后,两人也有了几分领悟。 让中书侍郎竞争会试副考官可能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而他们上来逮着那两个中书侍郎就是一顿捶,那不就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和他作对吗? 而根据严相的叮嘱,这样做似乎是非常不理智的…… 李乾见这两人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有点不习惯。 这么容易就屈服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李乾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不管是真是假,眼下也只能顺势走下去了。 他突然叹了口气,让两个侍郎一愣,紧接着李乾无奈道:“二位卿家,往年副考官的人选可都是从六部侍郎里选,你们知道为何唯独今年要让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参与进来吗?” 两人一怔,似乎察觉到了皇帝陛下话中有话。 李乾却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叹了口气,摆手道:“先坐吧。” “是,陛下。” 待宦官给他们俩搬来椅子之后,李乾才继续开口:“若今年的副考官之位依旧被六部拿在了手里,那加你们四个就没意义了。” “等下一科、下下科,朕就不会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 听这语气,似乎秦相不是想把中书、门下侍郎加进去,而是陛下的主意。 “朕本以为,你们和中书省同在内朝,多少也会顾忌些情面,但你们二位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朕的意料。” 李乾盯着头埋得越来越低的两人,皱眉问道:“现在没了中书侍郎和你们争,局势又如何?” “副考官已经是二位的囊中之物了??” 丁汝夔和万寀更是心中发苦。 压住了两个中书侍郎之后,他们这么一分析,这才发现情况并不简单。 即便没有严嵩的那封信,己方的胜算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大。 毕竟他们在礼部可是没有一点根基,和蔡京带领的六部对抗起来胜算根本不大。 李乾见这两个闷嘴葫芦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更是有了底。 “二位卿家,在这件事上朕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与中书省合作对你们是否有好处,相信你们自己也能看出来,究竟是同两个人争容易,还是同十二个人争容易。” 他冷冷地望着丁汝夔和万寀:“朕方才已经请秦相来,费尽口舌才和他解释清楚,之前门下省的举动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秦相也决定再和门下合作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两人闻言一怔,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 “陛下,臣……” 丁汝夔刚要答应下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万寀惊喜过后也有几分犹豫。 李乾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望着这两个人,也没催他们。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之后,丁汝夔才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臣领旨。” 李乾又望向万寀。 万寀也急忙跟着道:“陛下,臣领旨。” 李乾这才缓缓点头,冷不丁地又抛出一句话:“其实严相也给朕上了奏书,说要你们两个和中书省好好配合,看来你们同严相还是很心有灵犀的嘛。” 两人愕然抬起头,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怎么?觉得朕骗你们不成?”李乾眉头一皱,望着他们两个。 两人心中暗骂罗龙文这个老王八,严相的奏疏过通政司,你踏马都不说一声。 “臣绝不敢有此意!”丁汝夔急忙回道。 万寀也跟着解释道:“陛下,臣和丁侍郎方才听了陛下的话,已经决心悔过,方才正在思索该如何补救,如何遵旨。” “嗯?”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望着他:“那万侍郎可曾想出来什么法子?” “这……”万寀脑门儿上冒汗,磕磕巴巴地道:“臣确实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户部左侍郎关鹏和臣关系不错,臣可以请他帮忙,打探六部中的消息。” “关鹏……”李乾自然知道这是严嵩的党羽,他们之间关系好不奇怪。 “近日若有空,请关侍郎来朕这里一趟。” “是,陛下。”万寀却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李乾点点头,可以看出来,自从搬出了严嵩的名头,这两人的服从度和畏惧度明显提高了一截。 “行了,朕就不再打扰你们二位做事了。”李乾端起茶杯,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臣等告退。”两人站起身来,向殿外退去。 李乾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又抽出一张纸,在其上写了几行字。 到现在为止,他的布局就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明日朝会上再做完另一部分一部分,那么年前的事就算是处理完了,剩下的只要慢慢酝酿、发酵…… 万寀和丁汝夔并未在门下省久留,两人一想到罗龙文竟然瞒下了严嵩这么重要的奏疏,就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心胆边生,从东阁冲出去,一路向南,奔向了通政司。 即便是冰冷的寒风也无法吹灭这熊熊怒火。 只不过当两位气势汹汹地来到通政司的时候,却发现不仅罗龙文在,连关鹏也在这。 这才导致两人没冲上去,给罗龙文捶个满天星。 听完这两人的描述之后,关鹏一愣,被吓得肝颤的罗龙文也叫起了撞天屈:“近半个月严相从未上过一次奏章,我不可能记错!” “没有?”丁汝夔和万寀一愣,难不成真被皇帝陛下骗了?? 关鹏皱着眉头:“陛下说的奏疏,应当不是走通政司的,而是钦差给陛下上的密奏。” 走通政司的奏章要广发全朝,而密奏只有皇帝能看,自然是后者的隐秘性更强。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大悟,心中暗暗埋怨陛下怎么不说清楚点。 “对了关侍郎。”万寀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了什么:“陛下还说,若你有空就去紫微殿一趟。” “陛下也叫我了?” 关鹏一愣,下意识就起身要走,走了两步这才一顿,转回头盯着万寀:“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我……”关鹏深吸一口气,随后急急火火地向外走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布局发动!朝会上的交锋! 关鹏离开通政司就沿着天街,一路向北,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去面圣,而是走到半路回了户部衙门。 不一会儿,拿着一份奏章的关鹏又走出来,向着宫城而去…… 紫微殿中,李乾望着桌上的奏章,有些走神。 关鹏这个人很重要,李乾有见他一面的理由。 只不过在李乾的计划中,现在和六部的人接触并非好事,他心中还是有些顾虑的。 所以李乾才没让老太监直接去传关鹏,而是请那两个门下侍郎帮忙传话。 只是李乾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陛下,户部左侍郎关鹏来了。” 李乾从一摞摞奏章中抬起头:“请他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出去,很快把关鹏引了进来。 “臣关鹏,参见陛下。” 关鹏手中还拿着一份奏章,由老太监递给了李乾:“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乾接过奏章,大体看了一遍,眉头微微一皱:“大朝会?” “不错,陛下。” 关鹏拱手道:“礼部已同户部商议过多次正旦大朝的事,有许多他国来使也早已抵达了京城。” 李乾皱眉盯着手中的奏章:“但是国库里的银子不够了?” 关鹏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是,陛下。” “今年的运河堵塞、三十万禁军开拨,东北边衅……” “那就办的简陋一点吧。”李乾摆摆手,似乎对此不怎么在乎:“你们和中书、门下、礼部商量着来就行,不要花太多钱。” “陛下?”关鹏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望着李乾。 “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如果陛下想大办,还能让内帑……” 他本来都准备了一大通说辞,想趁着今天的机会说服皇帝陛下,可没想到好像根本不用多费口舌。 李乾摇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内帑也没钱了。” 他早就快把内帑里的钱支完了。 其实本来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李渊帮忙出钱,顺便可以试着夺回内帑的所有权。 只不过昨日李乾得知了唐国公府的一些事,就暗暗改变了想法。 现在还不能惊动他,免得打草惊蛇。 而且以大乾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什么盛大的大朝会。 就算掏空家底,勉强营造出那种万国来朝的盛大场面,也不过是粉饰浮华,平白遭人耻笑。 李乾觉得,就算真要办那种朝会,也得等到自己把病入膏肓的大乾调理好了,然后再来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朝会…… 从众多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李乾望着下方的关鹏:“关侍郎,你对会试副考官有什么想法吗?” 关鹏一惊,他来之前就在心中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问的这么直白。 “陛下,臣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已不敢再奢求了,还是将机会让给其他同僚,请他们替朝廷效力吧。”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在朕看来,你们户部倒是有很大可能争得这副考官的位子。” 关鹏闻言直接愣住了,有些发懵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丁汝夔和万寀还说,皇帝陛下支持中书省和门下省夺得副考官的位置。 可是如今为何又…… 等等,户部! 关鹏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已经说了,自己已经不想再竞争副考官了,可陛下还是说户部。 关鹏脑海中猛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韩木吕!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陛下为何看好韩木吕呢?他可没多大优势! 带着心中的疑惑,关鹏试探了一句:“陛下,户部其实也没太大把握。” “没有吗?” 李乾有些不置可否:“朕也只是胡乱猜猜而已,做不得真。” “最后如何,还是看礼部的想法吧。” 关鹏的话被堵了回去,心中的好奇渐渐滋长。 只不过李乾却不想满足他,而是摇摇头道:“关侍郎要是没事,就去筹备大朝会的事吧,朕就不多留你了。” 关鹏和前两批人不同,李乾不能和他谈太久。 “是,陛下。”关鹏只得闷声回道。 待他走后,老太监才上前来,对李乾禀报了方才丁汝夔和万寀去了通政司的事。 “朕知道了。”李乾并不意外此事。 而且,他对关鹏暗示韩木吕的事,也与此有关。 李乾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吧,去六宫。” 到现在为止,前期的准备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要在明天的朝会上好好和蔡京掰扯掰扯了。 ~~ 翌日清早,翡水阁。 自从入了冬,天短夜长,外面又冷得不行,李乾的起床难度直线上升。 不过好在后妃们的居住的六宫都有地暖和烟道,即便室内也温暖如春。 长孙无垢好似知道今日这场朝会对李乾的重要性,外面繁星点点的时候就已经提前醒了,两条雪白的粉臂伸出锦被外,想要悄悄下去。 “再睡一会儿……”这小小的动作却惊动的了李乾,他有些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长孙无垢抿了抿红唇,纤细的胳膊又缩了回去,黑亮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李乾的脸庞,随后向前靠了靠,挤进了李乾的怀里。 经常一大早去朝会,李乾现在的生物钟已经渐渐偏向早上。 现在这种时候,他就已经睡的差不多了。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李乾也渐渐醒转过来,伸出一只手环住了长孙无垢温热的后背。 两人都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感受着相互带来的温暖和砰砰的心跳。 只不过这样的美好并未持续多久,就被门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打断了。 “陛下,早朝快开始了。”门外传来了宦官的声音。 长孙无垢睁开眼,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却又被李乾抱了回去。 她的臻首靠在李乾的肩窝,感受着温厚的暖意,美眸中的不舍比李乾还浓厚的多,但即便如此,长孙无垢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该起来了。” “嗯……” 李乾随意地应了一声,但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过了这么半年,李乾已经完全摸清了早上的朝会。 朝会是寅时四刻,也就是凌晨四点举行。 而入了冬之后,宦官们则会在寅时整来叫李乾,提前半个时辰。 在李乾看来,这个时间无疑是非常超前、非常浪费、非常可耻的。 他起床穿衣洗漱只要五分钟就能搞定,从寝房走到长生殿门口要三分钟左右。 然后就是坐上肩舆,只要抬舆的宦官们脚程快一点、跑起来,从长生殿到出乾元宫也不过十六分钟多一点,随后拐一个弯儿,进入乾阳宫,走到乾阳殿,再加十三分钟,这个过程总共就是三十七分钟。 这其中的的差额足足有二十三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李乾在宦官们过来后,再磨蹭二十三分钟才起床,他将刚好掐着点到乾阳殿,参加朝会。 当然,现在他住在六宫,这个时间还要少几分钟。 不过,即便今天李乾要在朝会上做大事,要刚一波蔡京,他也没有丝毫着急慌乱。 “再躺一会儿……” 李乾自动过滤了外面宦官复读机般的声音,收了收胳膊,把怀中柔软温热的娇躯抱得更紧了。 长孙无垢没有用力挣扎开,而是温柔地伸出一双玉臂,环住了李乾的脖颈。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陛下昨晚不是还说今天朝会要多开一会吗?不如早点起来,吃些东西?” “昨晚妾身就让人半夜熬了粥,做了点心,现在应当都准备好了。” 李乾听到要干饭,这才勉为其难地睁开眼。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要把一夜的疲惫都呼出去:“那就起来喝点吧。” 李乾撑起身子,一头黑发散乱地披在脑后、额前,又稍稍发了会儿呆。 长孙无垢已经穿好中衣下了床,外面的宫女也端着脸盆、澡豆之类的东西,排成队走进房间。 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粥,吃了点东西,估摸着快到时间了,李乾才走出钟翠殿,坐着轿子向乾阳殿而去。 几乎又是踩着点,大臣们都快等的不耐烦了,皇帝陛下就出现在了殿中。 外面依旧繁星点点,乾阳殿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挡住凌晨的冷风,炭盆燃烧,雕饰着金龙纹的红烛放出明亮的红光,大臣们齐齐躬身,向皇帝陛下问好:“参见吾皇。” 李乾在路上酝酿了半个多小时,此刻终于酝酿出了情绪,一脸阴沉、大踏步地走到龙椅前坐下。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下方的大臣,这才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等大臣们都坐回了座位上,李乾才开口:“诸位卿家,是否有事要奏?” 众大臣沉默了片刻,还是中书右侍郎万俟卨率先开口道:“陛下,年关临近,年后就是会试,臣以为当尽快考虑考官的人选了。” 文臣们神色不一,有的沉重,有的怪异,有的面楼微笑,有的咬牙切齿…… 至于武将们,大多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有少数几人目光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李乾坐在龙椅上,沉思了片刻,轻轻点头:“丁侍郎的话有道理,越早准备越好,诸位卿家怎么想?” 过了片刻之后,门下左侍郎丁汝夔才开口道:“陛下,臣也觉得应当早些考虑此事,免得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手忙脚乱。” 话音落下,殿中的许多大臣都闻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渐渐察觉到今日这场朝会不一般。 中书省和门下省难道站到了同一阵营?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尤其是六部的许多侍郎,一边警惕,另一边心中暗暗惊疑。 前几天这两边不是还狗咬狗,特别凶的吗?怎么今天就你好我好了?? 李乾见两方都有人表了态,也不在多耽搁,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蔡京:“蔡卿家,你怎么想?” 殿中的大臣们明显一怔,就连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都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陛下,而被问到的蔡京更是顿了片刻。 “陛下,臣以为此为时过早。” 蔡京起身,沉声道:“往年都是年关之后再行安排,从未出过差错,今年也如此最为稳妥。” 虽然情况有些突然,但蔡京还是坚定了他的态度。 对他来说,人选确定的越往后越好。 如果提前就让人知道会试副考官是韩木吕,六部哪个侍郎还愿意帮他蔡京冲锋陷阵? 李乾早就料到蔡京会如此,他摇了摇头:“蔡卿家,以前没出问题,不代表必须要死守着这个惯例来。” “能做到更好、更稳妥,为何不做些改变呢??” 蔡京脸色不变,刚要继续开口,李乾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他人呢?觉得蔡卿家的观点如何?还是朕的话更有道理一些?” 大臣们的神色纷纷一变,大都很震惊地望向上方。 蔡京却仿佛丝毫不担心一般,缓缓坐回座位上。 “陛下深谋远虑,不拘泥于成规,会试的有些陋规,也是时候该改改了。”中书左侍郎王次翁率先开口。 “臣也以为陛下所言有理。”大理寺卿鄢懋卿急忙跳出来…… 眼见着中书省和严党的人们都转投了皇帝陛下的阵营,蔡京目中闪过一抹阴沉,下意识就想到了昨日的种种异常。 而在武将们那边,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震撼。 要不是今天突发了这种情况,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皇帝登基只不过半年而已,竟然就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 怎么回事儿? 这些一个个水晶猴子一样的文官,竟然都愿意听他的话?? 眼见朝中近半文官都表了态,蔡京那边还是没人开口,李乾直接道:“既然诸位卿家都觉得朕的想法比较稳妥,那就……” “陛下,臣以为还是按照成规,年后议定会试副考官为上。”宋乔年突然站出来道:“提前商议出人选,则有泄露舞弊之危。” 在他之后,一众蔡党的人纷纷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目光坚定地支持着蔡京。 望着这呼啦啦一片的景象,许多不相干的大臣只觉得心中发寒。 难不成又要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这种情况下,不怕双方实力悬殊,就怕双方实力差不多,争斗进入僵持阶段! 好在这次可是皇帝、中书、门下三省都站在了一个阵营,蔡京蔡大人这边暂时只有他一个…… 话说,六部的其他衙门,应当不会支持他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乾的应对,和珅回京 “蔡京?他把六部尚书、侍郎都叫了过去?” 东暖阁中,李乾听着下面宦官的禀报,眉头紧皱:“蔡京回去后,那些人又聚了过去……” 不用想都知道,能引得侍郎们这么关心的,只有副考官的名额。 李乾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猜到了蔡京的想法。 ‘怪不得……怪不得他只是一听不行,就急急忙忙地离开,原来还有这种算计……’ 除了会试之外,还有什么能吸引住蔡京? 尚书六部! 甚至可以说,尚书六部的重要性还要远胜于会试。 蔡京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李乾半躺在软榻上,双手捧着一个黄瓷茶盏,就像捧着保温杯的退休老干部。 此刻的他有些头大,蔡京的这招着实让李乾感觉非常棘手。 此刻的他必须要有所取舍。 要么继续支持秦桧,让他和尚书六部争斗,令中书、门下的侍郎争取副考官的位子。 但这么做,会把六部中原本中立的侍郎们渐渐推到蔡京身边。 另一种做法,就是立刻放弃和秦桧合作,宣布副考官仍然从六部之中产生。 这样的好处是能让蔡京的计划破产,他将失去继续拉拢其余几个侍郎的理由。 但坏处也非常明显,万一韩木吕成为副考官,这次会试或许会被这些人搅的乌烟瘴气。 无才无德者上,有才有德者下。 而且李乾比较看重的那几个人也有可能因此被蔡京搅和走。 别想着还有什么下次会试,李乾从不觉得人家有义务要在朝廷死磕三年,等着他这个皇帝来重用。 大乾还有这么多诸侯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这些人发光发热的地方…… 而且第二种选择还有其他坏处,那就是会得罪中书、门下省这两方。 毕竟让人家参选副考官的是他,转头又不让选的也是他。 这种先给希望,又让人绝望的行为可是很遭人恨的。 面对如此困境,李乾轻轻叹了口气,蔡京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自己只是稍有动作,就被他想出了如此招数来应对。 “对了陛下,蔡大人回去之后还拉了肚子,去光禄寺要了汤。” “嗯,朕知道了。” 李乾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那小宦官下去。 这种信息就属于无用信息了,李乾哪还顾得上蔡京拉不拉肚子? 他几乎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破局之上。 ‘要不要把和珅叫回来呢……’ 同为尚书仆射,和珅也许能控制一下当下的局面。 而且礼部本来就不是蔡京的地盘,等和珅回来,他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影响礼部了。 到时候不仅在副考官的人选上更有余地,而且就算选中了尚书六部的侍郎,只要是吏部、礼部、工部的侍郎,他们也不见得轻易被蔡京影响…… 李乾沉思了片刻,越发觉得这个方法有几分可行性。 如今救灾、修堤等事渐渐走上了正轨,灾地也并非一开始那样离不开人了。 又想了想,李乾坐起身来,提笔亲自写下了一封信,交给了身旁的老太监。 “让人送给和珅。” “是,陛下。” 老太监躬身,带着皇帝陛下的密信向殿外赶去…… 李乾不清楚的是,就在他写信的时候,京城中也发生了另外一些变化。 从秦桧那里得知了消息后,中书、门下四个侍郎自然不会干等着,等着副考官的名头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早就开始行动了…… 严府。 房内温暖如春,大胖子严世蕃只穿着一件蓝绸丝质长衣,衣衫半开,露出白腻的肥肉,眯着眼睛半躺在长椅上。 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婢正跪坐在他的脚边,伸出两双玉手帮他揉按着肥胖的大脚…… 砰砰~ 房间门被敲响,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相爷,两位侍郎来了。” 严世蕃眯着的独眼睁开:“让他们进来。” “是。”仆从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身着冬装的人走了进来。 “小相爷。”两人对严世蕃的态度非常慎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随意。 “坐。” 严世蕃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再等几个人。” 两个门下侍郎对视一眼,纷纷安静地坐到了座位上。 这两人分别是门下左侍郎丁汝夔(kui)、万寀(cài),两人在严府也丝毫不见外,一边端起茶杯小口饮着,一边轻笑着和严世蕃搭话。 “小相爷,严相那边赈灾赈的如何了?听说有几个地方的堤已经打好了地基,修的紧锣密鼓啊。” 严世蕃点点头,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门外再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都进来。”还不待门被敲响,严世蕃就对门外喊道。 来人的脚步似乎顿了顿,随后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一阵寒风涌进来,三个身着锦衣冬装的人也依次进来。 “还是屋里暖和!”走在最后的人冻得龇牙咧嘴,一进屋就甩下了冻得冰凉的貂绒外袍。 “喝杯热茶。”严世蕃一蹬脚边的美婢,直起身子来,指着一边的桌子,对他们三人露出笑脸。 前两人不必多说,自然是严嵩的哼哈二将,鄢懋卿、罗龙文。 至于最后一个人则是太常寺卿赵文华,他稍稍年轻几分,面白,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此刻正快步跑到桌边,端起一杯热茶就往嘴里灌。 噗~被烫了一口的赵文华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瞧你那傻样儿!”严世蕃无情嘲笑他:“烧的滚开的茶叶也敢往嘴里灌。” “我这不是太冷了吗?”赵文华扯着嘴唇,嘶嘶哈哈地地喘着气。 看得出来,他在严府里非常自如,就像自己家一样。 因为这货认了严嵩当义父,严世蕃就是他的义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 “行了,赶紧坐,说正事。” 严世蕃转头望向两个门下侍郎:“你们两个有几成把握,拿下这个副考官?”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有些迟疑。 最终在严世蕃不耐烦之前,还是丁汝夔皱着眉头开了口:“大概……两成?” 罗龙文和鄢懋卿两人纷纷侧目,似乎在惊讶两成这么低的成功率。 鄢懋卿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这是第一年从中书、门下选副考官,那几乎就是内定了从你们四个里面选吧?” “就算严相不在京城,两位也不见得这么希望渺茫啊,怎么也得有个四成左右……” “还四成?连两成都是多了!” 严世蕃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俩加起来总都共不到一成。” “要按我说,根本就不用折腾这个,看着他们斗就行了!”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 两名身着白色棉绸裙的侍女从侧室款款来到桌前,走在前面的侍女转身从后方侍女的托盘中端起茶壶,给众人以此倒上茶。 在场的众人都因严世蕃的话怔了片刻。 “不到一成?” 赵文华忍不住惊呼道:“这也太低了吧!” “小相爷,这……这会不会是您想错了?” 丁汝夔也紧皱着眉头:“秦相势大是不错,但就算上尚书六部那边的影响,咱们的胜率也不会低于两成啊!” “你错了。”严世蕃摇摇头:“你是不是只看见了眼皮子底下的馅饼,忘了什么东西?” “我……”丁汝夔和万寀纷纷一怔。 严世蕃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自顾自地道:“你以为你们四个人就能包圆这次的副考官?” 万寀眉头紧皱:“小相爷,为何不行?” “中书省那边都说,这次几乎必定是中书、门下的人担任副考官,而且陛下也很中意我们两省的人,会暗中支持……” “陛下?” 严世蕃嗤笑一声:“我问你,这副考官的人选是他说了算吗?” 万寀沉默了片刻:“……自然不是。” “副考官的人选最后是礼部决定,咱们的陛下要是说了算,他早就直接定人了!” 严世蕃嘲笑道:“估计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考虑过你们两个。” 丁汝夔有些不自在,万寀的面色也有些涨红:“中书、门下都是一起的,而且相比于秦相,还是严相更得陛下的喜欢,我们门下侍郎也应当……” “那也是我爹在的时候。” 严世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只要我爹在京城,你们两个当上副考官的机会很大很大。” “但现在我爹不在,你们两个就半点机会没有!而且,你们觉得秦桧就一定能抢到副考官吗?你们把尚书六部放到什么地方了?” 丁汝夔的眉头微微一皱:“六部他们……” “都说了你们让眼皮子底下的馅饼冲昏了头。” 严世蕃毫不客气地道:“谁说过,副考官的人选就必须得从中书、门下省里边选?” “中书省那边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让你们四个参选,谁说内定你们了?” “你们只是能参与选拔,凭什么就觉得四个人就一定能争得过人家六部的十二个侍郎?” “六部!”两人纷纷怔住了。 丁汝夔和万寀两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下意识就将竞争对手当成了中书省的两个侍郎。 如今被严世蕃一说,这才意识到问题。 严世蕃轻轻摇头:“是不是见了会试副考官,想到了那么多门生,就被冲昏了头??” 按理说,这两位平时也算得上是有谋之人,但这次的表现却让人格外失望。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动人心……或者是说,下意识就不愿意相信,六部的侍郎们还有威胁。 严世藩面上带着冷笑,击破了这两人的幻想:“这名额本来就是人家六部的,这次又没说不让六部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他们为何不会争??” “就算秦桧帮忙,中书省那两人也不见得能争得过尚书六部的侍郎,更何况是你们两个?” “你们自己说说,有六部参与,你们的胜算有多大?” “这……” 丁汝夔面色有些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反倒是万寀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真的……不到半成……” 严世蕃冷笑着点点头:“知道就好,都这样了,要我怎么帮你们?” “可是小相爷……” 丁汝夔面色不甘,咬着牙道:“要是争一争,咱们还有机会。” “可要是直接放弃,那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严世蕃盯着他,皱眉道:“此事本来就是人家中书省和六部的事儿,你们干嘛非要掺和?” “诏令上说门下侍郎也能参选,这自然也有我们门下省的事,我们就能找理由掺和。”万寀也回过神来。 虽然希望渺茫,可成功后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严世蕃眉头紧锁,似乎在厌烦这两人的不知所谓。 突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关鹏大人来了。”仆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房中众人齐齐顿了片刻。 严世蕃独眼转了转,对门外道:“请他进来。” “是。” 过了片刻,门再次被打开,一身绯色官袍的关鹏急乎乎地赶了进来。 “嚯~” 严世蕃的胖手在鼻子下边呼扇了几下,一脸嫌弃的表情:“老关,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其他几人也一脸怪异地望着他。 虽然这味道很淡,但却很臭。 “别说了……”关鹏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儿不太友善,苦笑着摇摇头,来到桌前,也不管烫不烫,端起一杯茶就灌,仿佛要好好洗一洗自己的嘴。 严世蕃往后挪了挪椅子,坐的离他远了点:“怎么样?蔡京回去后怎么说的?” 这话一出,门下省的两个侍郎立即将关切的眼神投向关鹏。 什么回去?蔡京做什么了? 关鹏放下茶盏,长长出了口气,引得在场众人齐齐眉头一皱,赵文华更是捂着鼻子往后仰了仰身子。 “陛下没答应蔡京的要求,还是会考虑让中书省、门下省的侍郎担任副考官。” 严世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真的?” 万寀却异常惊喜地望着关鹏:“陛下真这么说了?” 严世蕃眉头微微一皱,关鹏也无奈道:“先别高兴的太早。” 丁汝夔拉了拉万寀的袖子,小声道:“你忘了小相爷方才的话?陛下本来就支持中书省和门下省。” 万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在下失态了。” 关鹏轻轻摇头,开口道:“虽然陛下没答应,但蔡大人的手段还是很强。” “他直接在尚书衙门里开了会,以他的几个党羽,再加上几个对副考官名额很紧迫的侍郎领头,想要把整个尚书六部拧成一股绳,以此来应对中书、门下和皇帝陛下的压力。” 这话一出,不仅是其他几人,就连严世蕃也是一愣:“蔡京挑头?这老货有这么好心?” 丁汝夔和万寀的面色更加难看:“整个尚书六部的侍郎?不是有很多人不能担任副考官吗?他们也愿意掺和进来,替蔡京冲锋陷阵?” 关鹏摇摇头,又将当时的情况对几人复述了一遍,最后还道:“这已经不是一次副考官人选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以后每次副考官的选择。” “蔡京故意引导,再加上其他侍郎们也确实有这种顾虑,他们担心有了这次突破口,以后的每次副考官都会被中书、门下抢走,成为惯例,所以才如此同仇敌忾。” 万寀面色难看:“这是不是有病?只管着自己就行了,还有空担心什么惯例?” 严世蕃听着他们的话,突然砰地一拍桌子:“蔡京那老东西,绝对没有这么好心。” 他皱眉盯着关鹏:“老关,你把当时蔡京的话都原原本本说一遍。” 关鹏一怔,面露几分回忆之色,将自己记得的话一一复述…… 谁料只是说到一半,严世蕃就猛地一拍桌子,独眼都瞪圆了几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几人把目光都望过来,严世蕃眉头紧锁:“现在和珅不在京城,蔡京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插手吏部、礼部、工部,把这三个部都揽到自己手里!” “这……”所有人都一愣,就连正在喝茶的赵文华都洒了一腿茶水。 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比,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口。 “小相爷……” 丁汝夔和万寀的对视了一眼,前者转过头,怂怂地对严世蕃道:“既然牵扯这么大,那我们还是不争了吧……” 万寀也咬咬牙,开口道:“小相爷,我也觉得如此,还是不争了。” 要是严嵩在京城,他们自然不会怂。 可现在严嵩不在,还要参与这种宰相级别的谋划、交锋,那危险可就太大了。 别看侍郎们在别处很厉害,可以呼风唤雨。 可到了这种级别的交锋中,那也不过是排头兵罢了。 怂一怂,很正常嘛! 严世蕃紧皱眉头做思索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敲打着大腿,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背对着几人,独眼又转了转。 “其实,你们两个要是实在有想法,也不是不能试试。” 严世蕃转过头,面色有些凝重,但独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叫拿捏的光芒:“虽然蔡京这次有大计划,定会很重视会试副考官,但你们可别忘了,你们是门下省的侍郎,是我爹的手下。” “有我严家在背后支持你们,还要怕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站队!朝会落幕! 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事情来的这么突然。 就算大家之前早就看出了些端倪,可也预料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在朝会上公开发难,直指蔡京。 眼下的局势异常严峻。 几乎所有朝臣都能看出来,这不仅是对年前年后选考官的争论,更是两方阵营的宣战。 这种时候,站队才是最重要的。 站对了一次,少熬十年。 站错了一次……这辈子可能就完了。 一些看到风险,不想掺和的大臣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被注意到。 但也有看见机会的投机之人呼吸急促,从中望见了机会。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几个尚书闷头不言,朝臣们或多或少地向着六部其他侍郎那里望去,这关系到他们的直接利益。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蔡京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李乾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人站出来的。 虽然暂时还没有除了蔡京党羽之外的侍郎开口,但六部的侍郎们已经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争论了…… “余庆,你还是再谨慎一些为好。” “玄真兄,你不用再劝我,我早就有主意了。”吕胤目光坚定:“先前就商量好的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改呢?” 他不顾兵部左侍郎裴寂的劝阻,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也觉得蔡大人的话有道理,在年后选择副考官的人选更为稳妥。” 李乾盯着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随后,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起身,跟上吕胤,他对副考官的名额同样也很着急。 这两人之后,又经过了一次短暂的冷场。 突然,礼部尚书王莽站起身来,也对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道:“陛下,蔡大人乃国朝老臣,又主持过多次会试,臣觉得既然蔡大人坚持要等年后再选,必然有蔡大人的理由。” “还请陛下再考虑考虑。” 声音不大,却如石落天惊,在不少人耳中如雷震一般。 大宗伯竟然也支持了蔡京?! 秦桧目中的震惊掩饰不住,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儿?制胜点不就在于礼部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秦桧却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同样难看,面上满是震惊与不解,望着后方的王莽。 秦桧心中一沉。 失算了!! 方才表态的中书侍郎、严党官员倒是没有他这么绝望,在这几人看来,礼部既然作为六部之一,那肯定就是和蔡京穿一条裤子的。 只是礼部这么的坚决态度让他们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王莽之后,司马光也紧随其后:“陛下,臣也觉得蔡大人的话有道理,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蔡京目中闪过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此刻,礼部尚书连同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表了态,其他几部的人心中大定! 本来就是怕礼部这边出问题,如今礼部都这么坚定了立场,那还怎么输? 原先立场还有些摇摆的人在其他侍郎的目光逼视下,也渐渐被落实了立场。 首先是兵部左侍郎裴寂,随后是工部右侍郎苏凌阿,就连吏部的王亶望也率先站起身,随后吴省兰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起身站到了蔡京一方。 面对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威胁,六部必须共同进退,即便是吏部也不能对抗剩下的所有人。 这下子,六部的侍郎尽数选择了立场,只剩一个户部左侍郎关鹏。 他目光闪烁了一会后,也跟着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也觉得还是年后再选最好。” 话音落下,乾阳殿中陷入了寂静。 烛火跳动,皇帝陛下的脸色在光影之中,似乎格外阴沉。 下方总共十二名绯袍的侍郎加一位身形雄伟的尚书沉默挺立着,给人的压力格外的大。 武将们默默望着这一幕,大多都闭口不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为首的李渊、杨坚和赵匡胤才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好……” 李乾点点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但大臣们隐隐听到皇帝陛下好像在咬牙切齿的…… “既然如此,那就先搁置吧,日后再议。” 他站起身,就要离开。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蔡京突然开口了。 他也没等李乾回话,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正色道:“臣以为区区一个会试副考官,并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当以朝廷大事为重,无需为这种事操心,如此小事还是交给臣等来办吧。” 李乾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蔡卿当真是能体谅朕啊。”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眼殿中的诸多大臣,转身拂袖而去,只冷冷地扔下一句:“退朝。” 大臣们望着皇帝陛下的身影没入黑暗,脚步声渐远,陷入了片刻的失神。 大家都明白,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年,大概要不好过了…… 呼~ 乾阳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殿中的烛火飘摇不断。 门外天色漆黑,繁星点点,一个个打着灯笼的宦官已经等在外面,准备接着各位大人们回衙。 御史台在皇城南侧,走着走着,路上就只剩魏征、两个御史中丞和前方的宦官了。 夜幕下,两侧红色的宫墙显得异常肃穆。 鲍宣突然开口问道:“魏大人,方才朝会上为何不发一言?” 另一个御史中丞娄师德稍稍慢了几步,落在两人后面,好似没听到这话一般。 魏征脚步也顿了片刻,直视着前方快要走远的宦官,开口道:“往年会试考官都是年后确定,此成例从未出错,也无需更改。” “不管陛下所为何事,都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耗费太多精力。” 鲍宣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万一陛下真的别有目的呢?照如今这形势,他可不是蔡大人的对手,大人就不怕陛下被压过一头吗?” 魏征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郑重地道:“鲍中丞,你无需如此试探我,只需明白两件事便可。” “陛下是陛下,他只会犯错,被我等臣子纠正,但他并不能被臣子压过一头。” “第二,不管陛下有什么目的,我也不需要强行附和。” “我会按朝廷法度来,若有益于朝廷、士子们,我自然会去做,若无益于两者,我就不会做。” 说完之后,他直接大踏步地向着前方而去了。 鲍宣愣在原地,直到娄师德从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愣着了?鲍中丞?” “大冬天的,站在这吹冷风可不好啊,咱们赶紧回衙门吧。” 鲍宣回过神来,默默点点头,跟着娄师德向着前方那黑暗中的灯火走去…… 同在皇城中的尚书衙门中,六部的侍郎们也齐聚一堂,商量着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商量的口干舌燥之后,大家就只得出五个字:不自乱阵脚。 会试副考官的主动权在他们,只要他们六部能自己稳住,无论皇帝,还是中书、门下,都不能强行干预太多。 经过了这么一场信心补充,大家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认定副考官必定还会留在六部之内。 只是宋乔年、韩木吕、邓洵武、高勋这四个蔡京心腹却没着急走,而是留在了蔡京这里。 “蔡大人,今天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木吕还有几分惊疑不定:“他竟然直接在朝会上公开挑明了这事……” “还能是如何?”宋乔年嗤笑一声:“想以势压人呗!” “之前严党的人一直对着中书省那边闹腾,现在都让他拉拢过去,一下子就飘了,想用这两省的人压服我们就范!” 高勋也恢复了状态,哈哈笑着道:“不过班门弄斧而已,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大人早已经把王宗伯那边走通了。” “方才在朝会上可谓是丑态毕出,和蔡大人相比不过像个三岁小儿。” 蔡京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口中还是谦虚地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 “毕竟是中书、门下省联手,再加上陛下,必须要重视起来。” 他本来就想借这次机会,把手伸进和珅掌管的三部,将六部的力量好好统合一下。 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给了他这个机会,在朝会上公然做出这种类似于宣战的激进举动。 蔡京睡觉都要笑醒了。 邓洵武忧心忡忡地道:“大人,就怕咱们六部人心也不齐啊。” 他皱着眉头:“诸如户部左侍郎关鹏、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之辈,都是外人,万一被他们抓到机会,说不定还会反水……” 几个侍郎闻言也不吭声了,蔡京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和珅的人应当不用太过担心……”和珅的根基在六部,所以他不会做出那种吃里扒外,自坏名声的事来。 但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要盯紧关鹏,免得他坏了咱们的事。” 蔡京淡淡地道:“还有严嵩、和珅在荥阳的举动,也要尽快传回来。” “是,大人。”四人齐齐应声。 蔡京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有点威胁也不是坏事,有威胁,才能让六部有紧迫感,他们才会更依赖自己…… 唐国公府。 李渊坐在书房中,桌上摆着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豆浆,一只烤成焦黄色的,油光四溢,散发着浓郁油脂香气的羊腿,还有三只大肉包子,一头婴儿拳头大的蒜。 这就是唐国公的早餐。 嘎吱一声,书房的们被推开,寒风卷起了墙上名贵“万壑群山图”的一角。 “爹,还是没找到什么证据。” 李建成顶着两个黑眼圈,无奈地道:“咱们的人把那河边都找遍了,都快挖地三尺了。” “可那些人一看就是老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李渊放下手中啃的异常干净,只剩下一根骨头的羊腿,又拿起蚕丝帕抹了抹带着油光的大手:“找不到很正常。” “做这种事的都是老手,要是能让你一下子抓住尾巴,那人家就不用混了。” “爹,我看就是姓赵的做的。” 李建成神色隐隐带着几分狰狞,咬牙道:“整个京城里才有多少这样的老手?当时除了杨将军的人,就是他们的人!” “肯定是他们见了咱们的人和将军府的人起了冲突,才绑了咱们的人问诸葛亮的消息,事成之后就杀人灭口,嫁祸给将军府的人!” 李渊大手捏起一个包子,一口就啃下去一半,待吃完后才皱眉道:“为什么不能是将军府的人灭口了咱们的人,然后嫁祸给赵大元帅呢?” 李建成一愣:“爹……” 李渊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此事已经成了一笔烂账,先不要管了。” “一直追查,幕后之人定然心弦紧绷,力求不漏马脚。但如果先行揭过,他一旦放松警惕,自然会跳到咱们面前。” 李建成眼睛一亮,急忙应声:“是,爹。” 李渊吞下了一整个包子,这才皱眉道:“近日户部有没有来府上要钱?” 李建成一怔:“他们哪犯得上管咱们要钱?咱们又不养着他户部!” 李渊放下碗,眉头皱的更紧:“没来?怎么会没来呢?” 他转头望向李建成:“难道內帑还有钱?” “早就没了。”李建成摇摇头。 “那大朝会的钱又从何而来?”李渊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很想不明白。 “应当是户部……”李建成说到一半卡了壳。 户部口袋里也没几块干粮,很难再帮皇帝陛下垫钱了。 “不应该……” 李渊双目失神,口中不断呢喃着。 在他看来,今日朝会上陛下那么失态,就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才和蔡京撕破脸,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举动。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他知道皇帝一直想拿回內帑,难道不应该借着大朝会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要钱,做一些尝试吗? 如果按他今日朝会上,沉不住气的表现,早就派人来要钱了! 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其中还隐藏着什么隐情?? “爹?”李建成试探地望着李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了。 李渊猛地抬起头来:“你去户部、礼部打听一下,朝廷的正旦大朝要如何举办。” “是,爹。”李建成领命,快步向外走去。 于此同时,秦桧也来到了紫微殿东暖阁,找上了皇帝陛下。 现在,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和皇帝陛下好好说一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神人托梦,皇帝的预言成真了?? 先给希望,后让人绝望会遭到记恨。 但若是反过来,若能在绝望中拉别人一把,那收获的就是感激了。 严世蕃正是利用的这一点,先让丁汝夔和万寀放弃希望,然后再给他们希望。 不得不说,这法子还是挺管用的,至少现在的丁汝夔和万寀就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相爷……这……” 两人都不敢相信严世蕃的话:“这会不会太难了?” 严世蕃瞥了他们一眼:“要不是你们两个要死要活的,你当我愿意掺和这事儿?” 房中的其他几人也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大哥,你疯了吗?”赵文华放下茶杯,忍不住道:“义父他老人家不在京城,咱们怎么和蔡京争啊?” 关鹏也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劝道:“小相爷,就让秦桧和蔡京去争,咱们在外面看着就行了,说不定还能占点便宜。” “可咱们要是也掺和进去,说不定就要被蔡京针对,到时候就麻烦了……” 连罗龙文和鄢懋卿也忍不住劝了两句。 丁汝夔和万寀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严世蕃盯着这两人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看他们俩这样儿,我要是不答应,说不定人家转头就去找别人了。” 两个门下侍郎背上一下子渗出一层冷汗,急忙辩解道:“小相爷说笑了,绝对不可能!” 严世蕃脸色有些不好看,摇摇头:“先说好了,试试归试试,我可不保证一定能给你俩争到这副考官的位子!” 丁汝夔和万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小相爷愿意帮忙,下官怎么敢再奢求其他??” “就是啊!京城里谁能保证稳稳当当地拿到副考官之位,就连蔡京也不见得有这个本事,小相爷愿意出手试一试,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 严世蕃这才勉强点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试试。” 关鹏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似乎不明白严世蕃为何要蹚这么一汪浑水。 “行了,我这就给我爹写封信,请他也配合配合。”严世蕃摆摆手,起身向着侧间书房走去。 “多谢小相爷,多谢小相爷。”丁汝夔和万寀更是喜不自胜。 要是远在荥阳的严相也能参与,那这事儿的胜算就更大了。 ~~ 京城中的两封信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了荥阳。 南岸,高山县。 一阵阵寒风吹拂,百姓们穿着脏兮兮的黑、灰色棉衣,脸上虽然被冷风吹的通红,起了冻皴,但大多人嘴角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推着一车车卸下来的石料走向河岸。 虽然没有工钱,但对百姓们来说,眼下的情况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了。 官府管饭,打坝淤地,淤的还是他们家的地,这竟然都不用往上交钱,这不就是白嫖了官府吗? 还有什么能比白嫖更快乐?? 滔滔黄河水流过,拍打着岸边的土堤,土堤之后十多丈的距离,才是工人们筑石头遥堤的位置。 岸边已经具备雏形的堤坝上,工匠们将粗石料用心凿成一块块合乎规格的条石,然后使着黄色的三合土砂浆,小心地堆砌着这些灰白的石料。 黄色的三合土制造复杂,是将黄土、石灰和河沙三种原料按比例混合在一起,用竹片或木槌不断地炼打、翻动,然后堆放停置一段时间使其融合、老化。 少则几天,多则几十天,反复捶打,手艺好的老师傅会控制着力道,不断观察成色,打的越多、越久,最终的成品效果就越好。 打到最后,一捏可以成团,用手揉又会散开,如此方才算是功成。 但在三合土完全凝固之前,这玩意儿遇到水却会发潮变软,所以必须要在前面筑一道土堤,防止水漫过来。 要不然被水一泡,这堤坝就软了、废了。 这样的三合土虽然成本高,制作麻烦,耗时长,但却是用来筑堤的最具性价比的材料。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尤嫌不足。 “唉,要是能用上糯米灰浆筑这么一道大堤,那就好了。”郑谌望着远处快有一人高的堤坝,摇头晃脑地遐想着。 这话一出,和珅哈哈一笑,忍不住道:“郑老,真要修了那玩意儿,咱们大乾就得十年勒紧裤腰带了!” 被他这么一说,郑谌也从美好愿望中掉出来了,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在下也就是这么一想,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糯米灰浆的粘合强度要高出三合土砂浆数倍,是修大堤的绝好材料。 李乾前世的万里长城千年不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归功于它。 但和珅他们为何不用呢? 原因就是这玩意儿太贵了。 上好的糯米灰浆需要用到蛋清搅拌,在这个百姓很难见到荤腥的年代里,用蛋清筑堤就是一种犯罪。 但就算不用蛋清,单用低配版的糯米灰浆,成本也非常大! 那可是糯米,直接能进肚子的粮食! 用糯米灰浆修一里长的大堤,少说也得用四五万斤糯米,这样恐怖的消耗,试问谁修的起? 郑谌感慨完后,又望着远处的修堤工地道:“和大人,如今入了冬,还有许多灾民没住处,咱们是不是该赶赶进度了?” 高山县本来就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灾民,现在因为打坝淤地,又有很多百姓的房子在淤地的范围内,必须搬迁。 这就导致许多人无家可归。 这个问题在冬天尤其严重,如果晚上没个合适的地方,冻死人都是有可能的。 眼下和珅、郑谌等人只是搭建了不少窝棚来安置灾民,但这种临时住所保暖性很差,冷风稍稍大些,可能就把窝棚上的草席吹走了。 必须得让百姓们在房子里过冬才行。 和珅头上戴着貂皮帽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脚下的黑绸缎面棉靴上也沾着土黄色的泥点子,他沉吟了片刻,还是笑着点点头:“好,这几天上午修堤,下午建房,先把灾民们的住处建好。” 郑谌钦佩地拱了拱手:“和大人果然忧百姓之所忧,下官佩服。和大人回京之后,在下定会看紧了大堤,绝不会出意外。” 和珅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去?不回去了。” “不回去??” 郑谌一惊:“和大人,您昨天不是突然说,陛下邀您回去一趟吗?这边交给在下来看顾就行了。” 和珅摇摇头:“不回去了。本官也知道陛下为何要召我回去,是蔡京不安分了。” “蔡京?”郑谌面色微微一沉,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和大人,据说一直谋求荥阳上等田的人,就是蔡……” 和珅的胖脸上难得带着几分凝重,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好回去了。” “京城有陛下在,无论出了何事都不会闹太大,但这边要是没有我看顾,恐怕会被蔡京那些人寻到机会。” 一处乱了还好,可要是两边都出了乱子,那局面就要崩坏了。 郑谌闻言,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虽然曾经是朝廷官员,可现在已经致仕了,郑家虽然势大,可现在却远不如前。 真要遇到什么人要用强,他是拦不住的。 “能否请北岸的严相照看一番?”郑谌有些迟疑。 进入到认真办事儿状态的和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并未多做置评。 郑谌望着他的面色,也不知道是和大人存了心想要与严相竞争,还是单纯觉得严相不能信任…… “陛下那边,我自有解释。”和珅负手望着远处渐渐成形的大堤:“当务之急,还是在高山县尽快修好这道遥堤,应对明年的春汛。” 郑谌也是神色一凝,这次的黄河决堤就是从高山县开始的,足以说明这里的水势是多么凶猛。 “和大人,我们郑家会尽力配合。” 郑谌面上带着几分哀色:“可不能让父老乡亲们,再遭一次今年的难了。” 和珅也点点头,两人一边小声地谈论着什么,一边转身返回,向着县衙方向而去。 黄河水滔滔而过,载着岸边凿石头的叮叮当当声,和百姓们的欢声笑语,顺溜向下…… 同样是滔滔江水前,驻扎着连绵的营帐,大营的更东方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这是右威卫的驻地。 苏定方用兵老道,再加上吴国在长江北岸的抵抗能力减弱,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一路平推,来到了沿海。 只不过对他来说,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到达。 最中心的军帐中,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大马金刀地坐在账内,眉头紧皱,盯着面前的一身棕色皮甲的传令兵:“过不来?” “我已经牵制住了吴国的兵力,他们应当没有多少水兵能在海上巡游了吧?” “将军,还是过不来。” 传令兵满头大汗地道:“如今海上风浪未息,我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海路,还因此倾覆了好几艘粮船。” “吴国不用太多水兵防守,只要扼住仅有的两条风平浪静的水路,我们的粮船就过不来!” “风浪、风浪……” 苏定方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脸色有些难看,走着走着,他猛然转过头,盯着越国传令的小兵:“不是说过了秋天,就没有大风大浪了吗??” 预想中,大军的粮草可要靠海运来供应,如今海运断绝,三十万禁军恐怕就有断粮之危。 “将军……” 小兵磕磕巴巴地道:“往年一般都是如此……但也有些老渔民说,天冷的早,风浪就小,冷的晚,风浪就大……” 苏定方有心发怒,但对一个小传令兵生气也无济于事,他又坐回了椅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这哪是什么肥差,简直就是要命的差事。 要是越国的粮食运不过来,他这个粮督绝对逃不脱关系。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早知道就沿长江向西,接应漕粮了。 再不济,跟着大军一起行动,也不用背这口锅啊! “还有多久能风平浪静?” “这……小的也不知道,只能看老天爷……”传令兵的声音哆哆嗦嗦,生怕惹得这位将军生气,然后被砍了…… 苏定方烦躁地挥了挥手。 “谢将军,小的告退。”传令兵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军帐。 “传信给中军,就说粮食先运不到了。”苏定方扶着额头,无奈道。 军帐中的另一名文书一怔:“将军,现在是不是还早?万一风浪停了呢?从越国海运过来很快的。” 现在把消息传过去,可就落实了头上这口大锅了。 苏定方面色阴沉,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赌!大军断粮,就在朝夕之间!现在传回去还能尽快想办法!” “但要是还在这等,万一风浪不停怎么办??” 文书面色一变:“是,将军。”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和中军那边说?” 苏定方揉着眉头,脑海中闪过无数借口,但都很难撇清自己的责任。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兵部传来的消息…… 苏定方的手一顿,沉吟了片刻,脸色一正,开口道:“早有神人对陛下预警,海上将有大风浪。” “然右威卫并未重视,一意孤行,依旧妄想从海上运粮。” “如今遭逢大浪,粮船倾覆,大军有断粮之危,此罪全在右威卫上将军苏定方。” 他摆了摆手:“多的你就自己编一编,润润色就行了。” 那文书一怔,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大智也!” 这说辞看似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实则是把责任平摊给了禁军的所有人。 毕竟那封来自兵部的军报不是什么秘密,而皇帝陛下得到神人托梦的事更是很多士兵都知道。 当时几乎所有将军都非常不屑,又不是只有自家将军这种态度! 只要把事情往这个方向上推,如今陛下的梦应验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只让自家将军背锅! 苏定方听着文书的落笔沙沙声,思绪却有些飘忽。 没想到海上还真有风浪。 这么说,皇帝陛下的梦是真的?? 可为何会有神人找上他呢? 苏定方摩挲着下巴,揣摩着这封信到达大军中又会引发何等反应。 得知了要断粮的将领们必然会很急躁。 可皇帝陛下被神人青睐托梦之事为真,恐怕也会引得更多人震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年关将至,难道要放弃? 江水滔滔,营帐连绵,旌旗飘摇。 大量的船只停靠在军营旁的码头旁,在江水中沉浮。 远远望去,可见船只上的一道道刀剑伤痕,还有一团团被火烧糊的黑色。 这都是禁军们尝试渡江的战果。 大营东门处,来自左威卫的传令兵骑着快马,马蹄扬起尘埃,一路冲进了大营,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 很快,水滴产生的涟漪就扩散开来。 中军大帐,炭火熊熊燃烧,释放着源源不断的热意。 诸多将军们齐齐盯着下方的传令兵,一言不发,账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无比。 传令的小兵还是头一次有这种体验,一时间汗如浆下。 “出去,快出去吧。”军帐中的文书过来赶走了他。 沉默的气氛又持续了半晌,杨素这才缓缓开口:“如果真按苏将军书信上所说,海运难以为继,大军的粮草该怎么办?” 军帐中无人应声,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 “宇文将军的兵马行到哪里了?漕船还有多久能到?”尉迟恭沉重地道。 “回将军,因有吴国水兵的阻拦,漕船几乎都滞留在洞庭一带,不敢前行,只能等着朝廷的兵马接应。” 下方一个身着坚铠的将领拱手道:“前日宇文将军部的军报传回来时,他们已抵达了同安,正在继续沿江而上。” 还有这么远…… 在场众多将领心中纷纷一沉。 这漕粮还能指望得上吗? 将近三十万兵马,这要怎么办?? 杨素幽幽叹了口气:“大军不能饿着肚子作战,实在不行,就只能在向城中借粮了。” 帐中的将领们闻言都有些沉重,但大多数人还是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虽然吴军从北岸撤走的时候没给他们留下粮草,但在富庶的吴地,尤其还是靠着四通八达的扬州城,断然没有饿死人的道理。 但说是借粮,实际上就是拿粮,历来兵马向百姓借粮,也几乎没有还过的道理。 只要这么一借,朝廷的名声可能就臭了…… 在场的诸多将军一想起出发前,自家老大的叮嘱,就有些头疼。 “赵粮督,如今已经有一部分禁军过了河,你就赶紧随着他们过河,亲自去越国走一趟!” 杨素的目光转向了闷在角落的赵匡义:“让他们赶紧从陆上出发,运粮到长江来!” 赵匡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黑脸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军夺城拔寨,当步步为营,以稳重为先。” “运粮草的队伍怎能与大军脱节,孤军冒进呢?” 在石梁河边上,他已经被先过河坑过一次了,现在怎么可能还在这跌跟头?大将军不能被同样的陷阱坑两次。 “扬州百姓的存粮也有限,万一借完了怎么办?二十多万禁军,一旦断粮,危在朝夕!” 尉迟恭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沉声道:“此时再不行险招,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禁军们饿肚子?” 其他将领也面色沉重,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韩擒虎皱眉望着赵匡义:“赵粮督,也不是让你们兵行险着,你先行渡江赶往越国,或许还没等你到越国,剩下的兵马就已经过江,攻占了金陵和镇江。” “那时候粮草已经从越国起运,也能节省些时间。” 众多将军们也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宇文将军那边不知还要等多久,海上的风浪更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如今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赶紧从陆上运粮了!” “不错,赵粮督,你就是这二十多万禁军的希望!大军生死存亡,尽赖于你了!” “若真的让粮草断了供,事后朝廷追责下来,你作为粮督定然难辞其咎……” 又是戴高帽,又是恐吓,如果是一般人挨了这一顿萝卜加大棒,肯定要乖乖就范了。 只是赵匡义不是一般人。 他下意识回怼道:“就算是粮草断供,也不能全怪我!上次兵部军报到的时候,还有陛下的话呢!” “当时我也说了,日后海上有风浪,不能尽数依托海运来运粮,但你们非要一意孤行,把陛下的话当耳旁风!神人都托梦了,那还能是假的??” 众多将领们的脸色异常难看。 什么神人托梦,当时看来就是无稽之谈,是当笑话来看的,谁能想到竟然还成真了! 这是皇帝陛下蒙对了? 将领们相互对视,神色不一,但大多数人面上却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蒙的应当不太可能,如果不确定,皇帝陛下大概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要么是有人暗中告诉了他,要么就是真有什么神人夜托梦。 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匡义见人们沉默,越说越起劲儿,唾沫星子横飞:“如果当时就想到海上难以通行,提前准备走陆路运粮,现在越国的粮草说不定都到了长江!” “现在知道海上风浪大了,就来了马后炮?” “如今过江有什么用?盯着被吴国劫粮的风险起运,等越国人慢悠悠地把粮草驮到了江,朝廷的漕船早就开过来了,不过是无用之功!” 一众将领们被他说得脸色发黑,但这件事儿确实是他们理亏,此时竟然只能听着赵匡义在这撒泼…… “够了。” 尉迟恭黑着脸,砰地一拍桌子:“赵粮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大军之前犯了错,如今更是要及时弥补才行!” “难道要什么都不做,就等在这里看老天爷的意思吗?” 杨素沉吟了片刻,也开口道:“赵粮督为了三十万禁军的安危,以身犯险,远赴万里,孤军深入敌后押运粮草。” “若能成功,必然是大功一件,朝廷也因此会嘉奖赵粮督。” “到时候赵粮督勇猛作战的英名,也必然会传遍朝中,那时石梁河之战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 赵匡义下意识就想接着杠,可唯独听到最后这句话却怔了片刻,眼神中有几分意动。 杨素的话有些道理。 同样是提前过河,只要这次成功了,他赵将军就是勇猛作战,懂得深入敌后的人,也可以此洗脱上次的污名。 什么怯战逃跑?不存在的。 那只是他赵将军急于杀敌,率先过了河,被阴险狡诈的吴兵用陷阱围攻了而已,只是一次意外。 没看这次千里运粮就成功了吗? 而且越国…… 赵匡义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叫范蠡的人,或许也可借此机会,把那货抓回京城…… 见这黑胖子动了心,其他将领们纷纷来了劲儿:“赵粮督,莫要再犹豫了,若真能把粮草运回来,拯救了大军,你必然是头功!” “俺再也不笑话你骑驴车了。” “一路顺风,赵粮督,多带些人马,免得被吴国人包了饺子……” 赵匡义环视了这些人一眼,面色有些沉重。 “赵粮督,莫要再犹豫了,快快上路吧!”尉迟恭也忍不住催道。 赵匡义望着将领们的态度,沉吟了片刻,这才点点头:“好。” “既然如此,那本将就为了三十万进军,孤身犯险,走上这么一遭。” 众将领闻言齐齐松了口气,就像终于送走了一位瘟神搅屎棍…… 军帐中又商量了好久,大家这才齐齐散会。 会上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将军们也无需去担心什么粮草不足,引得士兵哗变。 这里不是什么荒漠,也不是戈壁,这里是富庶的江南。 事实上,前有长江,后有扬州等一系列富庶的城市,士兵们根本就不担心饿着。 再不济,从扬州弄不到粮食,大家伙还能从长江里捞鱼吃呢,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只不过虽没有慌张,但从右威卫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引得大小士兵们一阵震惊。 今年冬天海上竟然真的有风浪,皇帝陛下得到的神人托梦竟然是真的! 那可是神人啊! 回想着当时南郊誓师时的情形,当日那个站在南山上的身影,当时只觉得皇帝陛下平易近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站在阴云之下的缥缈身影竟然还带着几分神秘和威严…… 伐吴之战已经进入到了最紧张的阶段,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体会不到这分紧张。 随着年关临近,京城中渐渐多了几分热闹、欢喜的气氛。 但最近的李乾却没工夫往京城里跑了,只因为最近的局势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首先就是和珅那边的反应让李乾有些措不及防。 李乾也曾想过和珅不回来的可能,但却没想到这个可能竟然真的实现了。 这个胖子往日里可是喜欢权、喜欢钱,喜欢的不得了。 可现在家都快被蔡京偷了,他竟然能不顾这个,还在荥阳看着大堤。 这其实是件好事儿,说明和珅这次是真的把百姓的生计放在了心上,把那数十万的灾民放在了心上。 只不过发生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让李乾有些喜忧参半了。 没有和珅,就代表李乾只能坐视蔡京进行他的计划。 第二件事就是进来朝中风传的一件事。 不同于上次传遍京城的‘草书事件’,这次谣言的传播范围仅仅是朝中的官员们。 谣言的内容则是有人暗中给大臣下毒,毒害蔡京,引得蔡大人在尚书衙门喷屎。 这个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虽然没有直接点明是他李乾做的,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中指向他。 更关键的是,还有不少人信了,这阵子李乾收到的奏章里,就有不少人说,还请皇帝陛下关爱臣子,尊重臣子,不要轻易折辱大臣什么的…… 天地良心,李乾敢对天发誓,自己真没做过这种事儿! 但眼下谣言没点明他,他也没办法自证清白,只能暂时看着这事在大臣们之间流传。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肯定和蔡京那个王八蛋脱不了干系。 李乾气的牙根痒痒,早晚有一天要动廷杖,把这老货真打的喷屎。 当然,现在他还做不到。 因为第三个让李乾焦头烂额的事,就是蔡京拉起来的那群六部侍郎了。 之前蔡京只能掌握不到三部,就能和秦桧斗的有来有回。 如今六个部几乎都团结在了一起,这就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了,而是远比其强得多。 秦桧麾下的两个中书侍郎只能被压着打。 而且,前几天门下省那边也有了动静,严嵩那一帮子人也有了争取副考官的意向。 李乾本以为这是一个好事儿,可随后而来的反转差点让他惊掉下巴。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傻蛋想出来的策略,门下省的势力竟然对着中书省一顿猛干,看那架势是要先把中书省打出局,然后再和尚书省好好掰掰手腕。 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 要搞定外朝,就得先把内朝理顺了是吧?? 但你也不称称你几斤几两,你能斗得过尚书六部吗?副考官的选择权可就在人家手里呢! “陛下,我中书省的两个侍郎恐怕已经无力再争这副考官之位了。” 东暖阁中,秦桧的话依旧沉着,但不知是不是李乾的错觉,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几丝怨气。 李乾叹了口气:“秦相,朕也是有些自顾不暇啊。” “你也知道,近日朝中老是在传一些风言风语,还暗示朕给什么人下毒?让很多大臣都心中不忿。” “这些日子朕的话都不怎么有人听了。” 李乾也不得不解释一下,找找理由。 秦桧也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臣只是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无法强行为之。” “臣请先告退。” 李乾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秦相慢走。” 或许有很多人都不明白,李乾为何非要在这件事上给蔡京使绊子,这可是人家的主场,争这个就是自讨苦吃,不得让人家打个满头包? 但只有李乾明白,这关系到他看上的那些优秀举子,关系到人心中的公义…… 望着秦桧远去远去的背影,李乾又想到了那些举人们。 难道真要放弃不成?? 他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大伴。” “奴婢在。”老太监立刻站出来。 “随朕到京城里走走,散散心吧。” “是,陛下。”老太监一路小跑出去,准备出宫的事宜。 半晌后,一辆马车从皇宫附近的一座高门大户中缓缓驶出,向着京城东穿行而去。 李乾坐在车厢中,隔着暗茶色的琉璃,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有不少店铺、民宅都提前在门上贴了喜庆的红对联,挂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准备迎接除夕的到来。 但李乾却体会不到这一份欢喜,他从这大街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个个成群结队、意气风发的举人。 “临近年关,是不是备考的举人们都快来全了?” “老爷英明,这些人基本都会在年关之前赶到。”车内的老太监急忙回道。 李乾望着这些人的笑脸,面色有些沉重:“去一趟会馆那边吧。” 大乾七个州的会馆都是建在一块的,李乾想看看那些王华、柳公权那些举人来了没有。 顺便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破局的关键……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诸葛亮逮捕计划 李乾望着面前的秦桧,头疼无比。 “陛下,这样下去是没有胜算的?” 秦桧望着李乾,目中带着几分不解:“如今礼部也站在了蔡京那边,选择副考官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就算中书、门下两省一起,也不见得争得过他们。” “陛下若此时放弃,还能及时止损。” 李乾的面色有些阴沉:“不行,如此虎头蛇尾,朕岂不是要成为别人的笑柄?” 秦桧无言,折腾到最后灰头土脸的,岂不是更丢人? 只不过以他的性格,却不会和皇帝陛下说的这么明白。 “陛下,臣以为还是当小心为上。” 秦桧劝道:“没人会觉得陛下丢面子,也没人会拿陛下当笑柄。” “反倒是蔡京此人目无君上,行事跋扈,迟早要遭报应。” 李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听听京城里传的那些消息吧,朕早就是别人的笑柄了!” “有人天天堵在针朕的广闻司那里,写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不用以后,朕现在就想让那些人遭报应!” 秦桧更加头疼,忍不住道:“可是陛下,现在形势不好,若强行为之,只会……” 他本想说让您成为更大的笑柄,但顾虑到皇帝陛下的面子,却没有说出口。 “只会助长其嚣张之气焰。”秦桧的话有些委婉。 李乾这次却钻了牛角尖,就认这个死理:“不行,绝对不能让那老东西就这么轻易得逞!”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秦桧,话语间的恨意异常浓烈:“秦相,难道你没见朝会最后,那老贼对朕冷嘲热讽吗?” “不管最后如何,也不管什么礼部、六部,反正朕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秦桧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陛下,这真是个有魄力的决定。” “秦相,答应朕和门下省的事,你不会反悔吧?”李乾眯着眼睛盯着秦桧。 秦桧心中有些无奈,之前可是看在礼部的份上,以为您老有制胜的手段。 可现在礼部反水,您自己都没信心了,还要拉着别人上吗? “答应陛下的事定会做到,臣自然不会反悔。” 秦桧沉声道:“只是臣也只能尽力而为,不能保证一定能争得过蔡京。” 李乾的面色稍稍舒缓了些许:“尽力就够了,朕也不会要求你太多。” “谢陛下。”秦桧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皇帝陛下还是有理智的。 李乾又接着道:“不管蔡京的计划如何,只要把依附于他的那几个侍郎一一扫除,他就只能束手无策。” 他咬牙切齿地道:“朕才不信蔡京能有那么好心,愿意给别人帮忙做嫁衣!” 秦桧心说你当侍郎是沟里的小王八还是秋天的大蚂蚱?说扫除就能扫除?? “陛下,臣明白了。” 李乾沉吟了片刻,这才道:“秦相,你觉得蔡京手下的谁争得副考官的机会最大?”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秦桧想也不想便回道:“此人身在礼部,从前只担任过一次副考官,还有争取的余地,机会最大。” 李乾面色阴沉:“好,就按照秦相说的来,先把此人罢官,再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争副考官了,也让礼部知道,有些事做错了,必须要付出代价!” “是,陛下。”秦桧应声。 其实他对皇帝陛下的说法不是很认可。 蔡京既然都已经担任主考官了,那么他大概不会再费力气,去找个自己人当副考官。 多此一举,又落人口舌。 皇帝陛下一开始的方向就找错了,后面再怎么努力,估计也是白搭…… “陛下,臣请告退。” “秦相慢走。” 待秦桧离开之后,李乾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回顾着今日朝会上的种种,思索其中有没有破绽,又复盘了一遍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眼下对抗的局面已经形成,年前这阵子就应当能稍稍放松一下,不用再为这事儿操心了。 当然,必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要将自己的愤怒以及中书、门下两省的强大表现出来…… 秦桧的手段很犀利,只是第二天,一封右谏议大夫弹劾祠祭司主事刘达的奏章就被送到了李乾的案头。 没有直接对宋乔年动手,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他麾下的一个小小主事,不过正六品而已。 李乾也不惊讶,过了这半年,他已经渐渐熟悉了文官们的这些套路。 先从一件貌似不相干的小事入手,等把这件事办成之后,再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将其牵扯到想要的目标身上,突然发难,达成目的。 这次秦桧就是这么干的。 李乾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在奏章上批了红。 不过他相信,蔡京的人也不是草包,想必他们定然会警觉起来的…… 果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种招数迅速被蔡京的等一干人识破,并作出了反击! 上次秦桧、蔡京之争就在几个月前,百官的记忆还没这么快就淡去。 但这次争端的范围更广,波及到的人也要多得多…… 在这种满朝都被搅的激荡不安的时候,李乾却撇下了宫里的琐事,来到了京城里感受着越来越浓厚的年味儿,同时也根据线索,想找一找诸葛亮的踪迹。 对他来说,朝中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维持着现状,安安心心等结果就好了。 今天李乾没有去往常最多去的东城,而是来到了西城。 这边大街上的行人明显要比东城多得多,只不过衣着的华丽程度要差上几分,而且街边的店铺也不如东城那边的高档。 只不过,这边的“年味儿”却要比东城那边浓厚的多。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新年,街边的店铺门面上都挂起了大红灯笼,提前贴上了喜庆的红对联。 走在路上听着不绝于耳的哟呵叫卖声,偶尔还有几个脸蛋被冻得发红的孩子嬉笑打闹,拿着鞭炮从身边跑过。 “不错,这边倒是比东城那边舒服多了。” 李乾边走边点头:“听说诸葛亮又在这边出现了?” 吕布点点头,面上也有些无奈:“这人老是神出鬼没的,这么多人找了他这么多天,都只能跟在屁股后边吃灰,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李乾呵呵一笑:“这恰恰说明,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老太监却在旁边劝道:“老爷,那个诸葛亮刚在附近出没,想必也有很多人都跟过来了。” “咱们还是坐在车里逛吧,免得被人认出来。” 李乾轻轻一叹:“也好。” 于是,刚刚走了几步的几人又坐上马车,在拥挤的大街上缓缓向前。 李乾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外面的行人,幸亏他们上车早,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见到好几批神色匆匆,行为可疑的人走过去了。 吕布又补充道:“老爷,好像不光是朝廷的人,还有不少别的人也来寻这个诸葛亮了。” 李乾眉头一皱,竞争者又多了? “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明国的、汉国这些诸侯国的、西边的胡人、草原上的蛮子……” 吕布无奈到:“这些人本来也不怎么知道诸葛亮的名头,但看咱们一找,他们也跟着来凑热闹。” 李乾皱起眉头:“这些人都是来参加大朝会的?” “来的还挺早……”他嘟囔了几句,没说什么好话。 作为诸侯国们的宗主,首屈一指的大国,大乾朝廷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每当大朝会的时候,各个诸侯国,离得近的胡人国家、草原上的国家都会遣使前来参加朝会。 “不早了,陛下。” 老太监似乎对大朝会这种事很热衷,笑呵呵地道:“往年刚进腊月,这些人就来了,现在都腊月过半了,早就该到了。” 说着说着,马车渐渐走出了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两侧是青黑的砖墙,几乎人家门前都贴着喜庆的对联,狭窄的巷子只容得下马车勉强通过。 吕布打开车门望了一眼之后,这才道:“老爷,就是前边那家。” “不过还是我们先进去吧,老爷。” 吕布指着前方,一脸为难地道:“果然有大臣派了人在这里盯梢,您就别下马车了。” 李乾眉头一皱,把马车门打开了一条缝。 果然,前方巷子的出口处,正有几个闲汉倚在墙上,似乎在随意地聊天。 但李乾却发现,这几人是不是就转头向马车这边望一眼,似乎关注着自己等人的动向。 这还只是来到巷子里的,在巷外等着的恐怕更多。 李乾皱了皱眉,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留在马车上也不见得不被找过来,我还是跟你下去吧。” “是,老爷。” 这次有诸葛亮线索的是一家杂货铺子,听说前两天曾有人见过他在此买东西。 下了马车,抬头望见一个老张杂货铺的木牌匾,里面货物不多,门可罗雀,这样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在京城里数不胜数。 一行人刚下了车,就有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笑呵呵地从店里迎过来,殷勤问道:“几位客官,要买点什么?” “先看看。”李乾踏步向里面走去,那小伙子只是笑呵呵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阻拦。 春联、福字、蜡烛、碗筷、簸箕、桌椅板凳、火炭、脸盆…… 看起来一切正常,就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杂货铺。 李乾随意地拿起一个陶罐,放在手中翻看了几下:“听说前几天你们这来了一个举人,后面几天就一直有人来问他的消息?” 那小伙子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李乾会这么问,回过神后,他还是笑呵呵地回道:“这位客官,您慧眼如炬!” “还真是多谢那天的客官了,这两天小店的生意都火爆了不少!” 李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打探消息的那些人都不好意思白嫖,还顺手买了些东西。 不过也就是他们没搞清楚诸葛亮和这家杂货铺的关系,才会保持着敬畏,免得以后有什么麻烦。 要真遇到些穷凶极恶,什么也不在乎的人,可能直接绑了他们,回去细细拷问,同时也杜绝了后来者再获得线索。 “他们都打听到了什么?”李乾审视地望着这个店小二。 “小的知道的就那么点,已经全告诉那些客官了。” 小二目中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道:“那位客官当时穿着一身素白色的棉袍,就来小店买了两根蜡烛,付了六文钱就走了。” “小的也不认识他。” 他像是应付这类盘问非常熟练,没等李乾继续说,就自己补充道:“小的不知道哪位客官出去之后去了哪里,而且他付的那六个铜板早就被人换走了,小店什么也没留下。” “可真是来刮地皮的。”吕布愤愤地嘟囔了两句,这让人怎么找啊! 李乾也无奈摇摇头:“给我们来两根蜡烛吧。” 既然来了也不好意思白问,买点东西再走也是一样。 “好嘞!”小二欢喜地应下,拿了两根手指粗的红烛递给李乾。 “客官,还得告诉您。” 小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之前被那位白衣服客官买走的蜡烛的同一批,都被人包圆买走了,现在这蜡烛是小店重新进的。” 李乾有些无语:“最近是不是只有蜡烛卖的最多?” “客官您真是料事如神。”小二伸着大拇指赞叹道:“小店都已经进了好几批蜡烛了,这又快卖光了。” 李乾无奈摇摇头,那些人竟然对诸葛亮的行踪如此疯狂,颇类似前世的追星族。 “这谁的马车?怎么堵在这儿?这么没眼力见儿啊?” 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中间还伴随着车夫挥着鞭子赶人的声音:“去,离远点!” “我们老爷的车也是你能碰的?” 吕布当即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李乾和老太监跟在后面。 门外,原来那几个闲汉已经来到了马车前,正和车夫推推嚷嚷地,其中一人脸上还留着一道血红的鞭子印,正徐徐往外渗血。 余下几人有心上前,但又似乎忌惮车夫手中的皮鞭,只是在前方把马车围了起来。 “你们堵在这还有理了?” “一看就不像好人!谁知道你们马车里藏的什么东西?赶紧让我们看看!” “还踏马挺狂,信不信一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这些闲汉的威胁,身材高大的车夫只是冷冷一笑,手上一挥,皮鞭就如一条黑色毒蛇噬出,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啪啪两道清亮的响声传来。 两个小混混倒在地上,捂着脸嗷嗷惨叫。 剩下的几人也是一脸惊恐,见不可力敌,就要拉着同伴离开。 “先别让他们走。”李乾突然道。 吕布闻言快步跑上前去,车夫也飞跃下马车,拦在了闲汉们身前。 “你去问一下,这些人都听命于什么人,他们都知道什么。” 李乾的打算很直白,自己得不到结果,那就从得到结果的人那里获取。 后方的店小二似乎见了不少这种冲突,当下只是瑟缩地躲在店里,脸上维持着勉强的笑容…… 李乾上了马车,并未参与这场询问。 只是过了一会儿工夫,老太监和吕布就拷问完了,回到了马车上。 吕布一口气说道:“老爷,这几个人也是被别人花钱雇了,让这几个混混在这盯着每天有多少人进那个杂货铺,在里面留了多久,要是诸葛亮再来,一定要留下他。其他的消息,他们不知道,雇主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老太监见状急忙补充道:“不过这些游民倒是知道他们的雇主最近在调查什么。” 吕布又抢着道:“是京城里的工匠,工部的匠户们!” “工匠……” 李乾摩挲着下巴,下意识就想到了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东西。 诸葛亮本身也是个工匠大师,去找什么匠户似乎也不奇怪。 只不过……他也是够厉害的,只是留下一个个谜题,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份本事,实在是太高深了。 看来若要想找到他,就得绕过他设置的一步步线索,打破由他带领的节奏,不能被这种智谋高深之人一直牵着鼻子。 否则,李乾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他。 马车继续前行,缓缓驶出这条小巷子,再次汇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老太监小心地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去工部吗?” 李乾轻轻摇摇头,没有回话。 他在想,诸葛亮设置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为何。 就像今天的这个杂货店,不见得是诸葛亮的行踪被人泄露,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放出的消息。 要想找到他,不在于能跟的多么紧,得到多么快的第一手消息。 按照人家的套路走,只有等他想被找到的时候,你才能找到他,而他不想被找到的时候,你就束手无策…… 就如李乾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追逐,有唐国公的,有大将军杨坚的,有赵匡胤的……可现在还没传出他们找到诸葛亮的消息。 李乾几乎可以肯定,现在去工部,或者找到那些匠户,也只会扑一场空而已。 想找到诸葛亮,关键在于提前预判到他的下一步,如此才能截住他…… 那么诸葛亮的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马车在人流中穿行,李乾望着窗外拥挤的大街,紧皱着眉头。 “他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乾试图将自己代入诸葛亮的思维,却发现很难做到。 普通人很难理解这种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李乾没有气馁,又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思索了一番。 来京城走亲戚?拜访朋友? 应该不是,这无法解释他现在种种行为。 那或许就是做生意?求财? 可能性更低。 他是个举人,那可能就是来考会试的? 想着想着,李乾眼睛一亮。 这个可能性倒是有,而且还不小。 “奉先,你让人盯着京兆府,会试报名的那里。” 李乾突然转过头,望着吕布道:“要是诸葛亮去报名会试,一定要把他留下。” 想了想吕布的做事风格,李乾又补充了一句:“请过来。” 吕布一怔,似乎领会到了李乾话中的内涵:“是,老爷,我一定把他请过去!” 还特地加重了“请”字。 李乾却没注意到这点,他正在想万一发现了诸葛亮怎么办。 礼部在京兆府衙门设置了会试的报名地点。 报名会试只能用真名,还得把你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这是谁也躲不过的。 李乾知道,一旦诸葛亮出现在礼部,报名会试,这消息定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京城。 到时候抢一个先手是极为重要的。 这边布置下去之后,李乾又思索起别的可能性来。 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俗话说事后诸葛亮,一般人只能在事后才能推断出其行事道理来,事前是很难做到的。 李乾琢磨了一会,觉得除了等之外,是不是还可以主动做点什么,看看能不能把诸葛亮引出来。 他会被什么勾引……不,是吸引呢? 各种精巧的器具? 李乾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望远镜,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诱饵。 只不过望远镜这东西作用非常大,可以用做最后手段,但广泛投放……还是免了吧。李乾暂时还不想让它流落到外面去。 李乾的视线隔着窗户向外扫视,回想着前世街道和这里的巨大差距,试图找一些灵感。 纸窗户,烧玻璃?不会。石头墙,造水泥?也不会。马车,汽车?还是不会造。灯笼,电灯?这个倒是有点头绪,听说要用钨丝,只不过大乾没电…… 等等,灯笼? 这个好像有点说法。 看着外面的大红灯笼,李乾想起了孔明灯这种东西,这玩意的发明者就是诸葛亮。 但是李乾在大乾可从未见过孔明灯,记忆中也从未听说过,说不定就是诸葛亮还没造出来。 而且大号的孔明灯还可以做热气球,能让人上天…… 这东西或许能勾动诸葛亮的好奇心。 想到就做,李乾也不在外面逛了,让马车回宫,在宫里制定了一个“诸葛亮逮捕计划”。 又吩咐老太监取来原料,自己用纸和木棍糊了一个孔明灯出来。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的原理看似简单,实际上造起来却需要一定的手工能力。 李乾前世小时候做这玩意儿就老失败,好几次都是刚开始往上飞,就自燃了。 不过也好在有哪些失败的经验,这次李乾倒是一次就做好了。 他也不敢在宫殿里试,上边的房梁都是木头,万一点着了那乐子就大了。 李乾特地跑到御林苑,又找了几个拿着长杆的宦官,待其稍微一高,就打下来。 这么实验了几个,确保无误后,李乾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只剩执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官衙封印放年假!蔡京的特殊客人! 西市。 临街的一家商铺二楼,李乾正站在窗后,望着前方大街上火热的情形。 天空中还有一盏大红色的孔明灯随风飘摇,越来越高,仿佛真的要飞到天上去一般。 “此乃鬼斧神工,集天地之造化,富日月之光辉,取山川之钟秀,尽河海之菁华……” 老太监虽然不识字,也没读过什么文章,但这样的话却是张口就来:“陛下真乃天赐之神圣,如此巧夺天功的东西都是信手拈来。” “沾染上了陛下的真龙之气,这些神灯可飞入天宫,直接到那神仙洞府……” 李乾没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而是仔细盯着下方的人群,手中还拿着一份画像,比对着人群中有没有疑似诸葛亮的人存在。 看了半天,他才瘫坐回座位上,无奈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 老太监急忙递上一盏热茶,顺手掩上了窗户,谄笑着道:“老爷,其实这种小事儿让奴婢们来办也行,也省的老爷老在这受冷风。” 李乾抿了口茶水,轻轻摇摇头:“你不懂。” 刘大耳当初可是三顾茅庐的,这说明诸葛亮也是有骨气的人。 自己也得展现出对人才的重视来才好。 “老爷,您天天都在楼上看着,万一被眼尖的人从下面瞅见,认出了是您那就不好了。” 老太监畏畏缩缩地望着李乾:“而且老爷您都在这等了好几天,但是那诸葛亮的影儿都没见着……” 李乾也揉了揉眉头,说实话,他现在也一点头绪没有。 “就当出来放松放松了,以后我再往后站站,把窗户再关小点,让那些人看不见。”李乾叹了口气。 现在,朝中的争斗渐渐步入白热化阶段。 要搞掉一个侍郎级别的人物并不容易,尤其还是在六部齐心的情况下更是困难,如今宋乔年依旧安然坐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 整体局势上,几乎结合成一块铁板的六部依旧占据着上风,无论中书和门下用什么招数,都无法打开局面,撬开一条缝隙。 就算他们有关鹏这个内鬼也不行,六部和蔡京似乎对他有所防备,这种情况下关鹏根本影响不了礼部,更不能左右副考官的人选。 当然,有如今这个局面,李乾也发挥了的不少作用,他在其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不是,亲自上阵冲锋,只不过取得的战果却不怎么理想。 不过李乾也不在乎这个,现在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只要继续往下发展就好。 现在李乾更关心的是诸葛亮的事。 自从那天做出了孔明灯,李乾就让吕布在西市寻了一条热闹的大街,在街上摆摊售专门卖这东西。 李乾让人宣称,这是可以上天的灯笼,比寻常的灯笼要贵出好几倍。 一开始自然没多少人信他,后来李乾让下面雇来的小厮伙计当场放了几个,直接飞上天,当时就引得许多人的惊呼。 随后就迎来了一阵火热期,但买这玩意儿的人依旧不多,只有那些富户才能买得起。 当然,大乾也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这种东西,而且孔明灯这玩意儿结构也很简单,只要买回去拆了,再有聪明人好好研究一番,多次实验,就能仿制出来。 近来市面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仿制品售卖了,而且比李乾他们这里卖的还便宜的多。 李乾倒也不在乎这個,他的本意就是想让这玩意儿尽快传遍全城,然后再进行逮捕计划的下一环…… 歇了一会儿之后,李乾站起身来:“让下面人看仔细点,要是诸葛亮出来,可千万别错过了。” “是,老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好。”李乾这才点点头,向楼下走去:“回府吧。” ~~ 于此同时,蔡府。 自从入了腊月,蔡府上便张灯结彩,日日欢庆不断。 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有人更是值得蔡京亲自来到门口,迎来送往。 今日的蔡府中,同样有这么一出宴会,而且规格还格外的高。 富丽堂皇的厅堂中温暖如春,厚厚的牡丹花深紫地毯铺陈,熊熊暖意从地毯下升腾出来,门后一对及腰的古朴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堂中一只成人大小的血玉珊瑚,暗沉的黑梨木大圆桌,咿咿呀呀的戏子…… “蔡大人老当益壮,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宾位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留着一下巴络腮胡,以一张白绢四方平定巾扎着一头黑发,只穿着一件暗蓝右衽单衣,胸口还半开着,隐隐露出布满刀剑创伤的胸膛。 此时是冬天,即便是在这暖室中,也不能像夏天一般。 可这壮汉似乎是体魄强劲,根本不在乎这些,一边欣赏着那些戏子嬉笑怒骂,一边笑呵呵地同蔡京聊天。 “老了,老了……” 蔡京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黄酒,笑着摇头感慨:“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今日让朱公爷一比,才醒悟过来,是真老了……” 他自然不敢如这位朱公爷一般只穿着单衣,而是穿着一件棉中单,外套着一件紫色轻便道袍。 在座的还有宋乔年、韩木吕、邓洵武几人,似乎都对这壮汉非常敬重,一时间吃吃喝喝宾主尽欢。 若有外人在此,就能认出来,这壮汉便是明国的国公,朱能。 他是朱棣最信任的爱将之一,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今年年关,正是他被派到大乾朝廷来,参加朝廷的正旦大朝。 “听说蔡大人又要主持明年会试了?” 明国虽然离着京城远,但却始终关注着京城中的消息,近些日子这边发生的事,朱能心里都门儿清。 他虽然面上粗犷,但心却很细,此刻笑呵呵地对蔡京一拱手:“在下就提前恭喜蔡大人了。” “到时候还望蔡大人在考场上多照顾照顾我明国的举子们。”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老夫定会尽力而为。” 他心里门清,朱能说的照顾,可并不是说要多取几个明国的学子,而是要多罢落几个明国的学子。 只有大乾朝廷能开展科举,诸侯国没有科举的权利。 如此一来,诸侯国之中的人才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向朝廷,渐渐造成一种强干弱枝的效果。 而诸侯国们自然不甘心自己国家的英才被朝廷吸走,他们也在不断挣扎,改善选官的举荐制、甚至偷偷进行小范围科举等等。 但不管措施如何完善,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或者说死脑筋的人,非要来朝廷考科举。 这种情况下,就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买通会试里的考官就是一个重要操作,只要自己那边的考生落了榜,失意之下他们自然会考虑回国发展。 此时的朱能就是来做这种事的。 只不过,蔡京自然不会白白帮他做事。 听蔡京说了要尽力而为,其他几人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宋乔年放下手中的镶银的象牙筷,摇头道:“朱公爷,要放在往年,我们蔡大人自然义不容辞。” “只是今年……”他顿了顿,叹气道:“就怕有心无力啊!” 其他几个侍郎也接连点头,一脸认可,似乎在感慨时运不济。 朱能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他轻笑着道:“自然不会让蔡大人为难。” “在下这次来也给蔡大人和诸位部堂带了些明国那边的土特产,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而已,年关前定能送到京城。” 宋乔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另一边的高勋替他道:“朱公爷,这并非特产的事,而是此次实在心有余,力稍欠不足。” “我们蔡大人虽然是会试主考,但会试的副考官还悬而未决。” “原来如此?” 朱能点点头,但目中却闪过一抹疑色:“主考官不是比副考官官位大吗?既然蔡大人是主考官,副考官是谁还重要吗?” 他并不懂会试里的那些门道,只是按照朱棣的吩咐行事。 这次没等另外几人开口,蔡京就自己道:“让朱公爷见笑了。” 他老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如今朝中大人们和陛下对这副考官之位都有不同看法,老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朱能瞅着这几个人,下意识就嗅到一股不对劲儿的味道。 他虽然是武官出身,却不代表他不了解文臣们阴暗的门门道道。 朱能爽朗一笑:“原来如此。会试乃朝廷的抡才大典,确实值得陛下和诸位大人们重视。” 来此之前朱棣就叮嘱过他,现在他根本不想掺和这些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就不想再开口了,只是闷头吃菜。 蔡京却不想就此放过他,而是笑呵呵地道:“朝廷和诸多大人选出来副考官可能和公爷、明王殿下想的不一样……” “等以后真到了紧急时候,时候说不得还要公爷帮帮忙。” 朱能脸上的笑容一僵:“蔡大人要帮忙,不管是在下还是王上,想必都不会拒绝。” “只是在下也如蔡大人一般,此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朝廷的事又岂是在下能置喙的?” 蔡京望了他片刻,这才笑呵呵地点点头:“公爷放心就是,我蔡某人有分寸,定不会叫你难做的。” 朱能似乎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并非不想帮蔡大人,而是在下身份特殊,还请蔡大人理解。” 蔡京点点头:“自然理解,公爷和明王殿下都是老夫的朋友,老夫不会让朋友为难的。” 朱能笑着点点头,对蔡京的口碑表示肯定:“要是能帮上忙,在下肯定不会推辞……” ~~ 腊月十九,京城。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百官最开心、最有期待感的时候。 因为到了腊月二十,就是封印的日子了。 这个封印并非什么封印恶鬼、封印妖魔什么的,而是封官印。 衙门封印,除了大事都暂停处理。 也就是说,官员们要放年假了! 这谁能不开心?? 当然,今年的气氛就不如往年那么欢快了,官员们心中都存着一块阴影,只怕是过年也会想着皇帝陛下和蔡京的争端了…… 翌日,东暖阁。 李乾坐在桌案后,面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强笑望着眼前的几人:“秦相,还有几位侍郎,今日起各个衙门就开始封印了。” “朕也不强留诸位了,还是先回去过个好年,咱们大朝会上再见吧。” 下面几人分别是秦桧、中书左右侍郎、门下左右侍郎,此刻几人面面相觑,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他们自然知道皇帝陛下兴致不高的原因,这阵子和蔡京、六部对垒的过程中,自己等人几乎就没占过便宜,反倒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亏。 至于更换副考官人选的事,也根本就是半点希望都没看见。 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了。 东暖阁中的气氛有些低沉,过了片刻,秦桧才带头拱手道:“谢陛下。”其他几人也随即附和。 秦桧顿了片刻,又开口道:“也请陛下暂时忘了如今的不快,过个好年。”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老朽之物必然不堪烈阳久照,陛下无需太过着急。” 李乾洒然一笑,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笑的十分勉强:“朕自然不会着急。” 秦桧暗暗叹了口气:“臣请告退。” “朕就不送你们了……”李乾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几个大臣依次退出东暖阁,顶着寒风,回去封印了。 见他们都走远了,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了,李乾直接上演了一个川剧变脸,由方才的丧门脸一下子变成了一脸欢快、欣喜……嗯,标准的放假脸。 “终于不用每天批奏章了!!” 李乾几乎要兴奋的一跳三尺高! 侧房的门也嘎吱一声被打开,武媚娘拉着吕雉,两女俏脸上满是兴奋地跑了出来。 “陛下,已经好了吗?” 李乾抬起头望去,两女早就打扮好了,左边的武媚娘身着一件浅金撒花褙子,外套着一件火红的狐裘氅,露在外面的俏脸在冬日的阳光下如同美玉,一双丹凤眼更是平生了几分妩媚。 另一边的吕雉则是一件简单的淡青色的长裙,一只碧色玉钗束起满头青丝,俏面薄施粉黛,望着李乾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娇羞,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李乾只是怔了片刻,就回过神来,笑着道:“当然好了!” “现在各个衙门都忙着封印,咱们可得趁机会好好去逛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卧龙先生,余姚王华 涂着清漆的马车自城西而来,向着热热闹闹的朱雀门大街而去。 善和坊以南,寒风吹拂,京兆府衙门冷冷地矗立在大街前。 衙门前冷冷清清,偶尔可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来来往往,这样的情形与一旁的另一个小衙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先停下。” 李乾望着坐落在京兆府衙门西侧的那个小衙门,门前的吵闹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街口,老太监也吕布也好奇地顺着李乾的目光望过去。 “这个衙门是不是广闻司?”李乾打量着前方那小小的门庭,也没有什么牌匾,就孤零零地立在这,和一旁高门大户的京兆府衙门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只不过就算是小衙门,此刻也不怎么消停。 门前正有一帮行为轻佻年轻人聚拢着,吵吵闹闹,时不时地还从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老太监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这才道:“老爷,好像确实是广闻司。”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闹事儿的。” 吕布凑到李乾耳边,神色不善地望着窗外的那群小流氓:“要不要我下去揍他们一顿。”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先去打听打听,他们为什么敢堵在这闹事儿。” 这里是京城,还是在京兆府衙门旁边! 这些闹事儿的流氓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而且李乾当初还说了,由京兆府衙门负责照顾着这边,一应保卫工作也让京兆府的壮班衙役负责。 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衙役们呢? “好嘞。”老太监抢着应下:“老爷,奴婢先去打听打听。” 李乾点点头,他从窗户里望见老太监下了车,向着那个拥挤的小衙门走去。 只见他在人群外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凑进去和好几个人搭话。 不一会儿,老太监就打听完了,向着马车走来。 李乾本以为他会直接回来,可老太监却仿佛对马车视而不见,直接越过马车,走过了街口的转角。 直到广闻司门口的那些流氓看不见他之后,老太监这才绕了一个圈,回到马车上来。 看的李乾暗暗感叹,好谨慎。 “老爷,都打听清楚了。” 老太监一上来就禀报道:“那些人都是写了书信,递交到广闻司的。” 李乾闻言一怔,近来他可从没收到广闻司递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本以为这广闻司刚开业的缘故,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 李乾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下意识想起了那个翰林院的老儒生,常秩。 自己明明都说过了,无论百姓递上的什么消息,都要原原本本地交给他这个皇帝。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他还敢截下消息? 李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问道:“递消息就递,这些人围在广闻司门口做什么?” 老太监又解释道:“那些人几乎天天都过来,每天都要往广闻司投递一次消息,而且投完了也不走,就在门口待着。” 李乾眉头皱的更紧:“他们拿的是什么消息?” “呃……”这次的老太监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但望着皇帝陛下有些阴沉的脸色,还是低头道:“老爷,奴婢也没仔细打听出来,只是听到了一部分。” “他们写的草书上,有很多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空穴来风的事,比如说什么大船财宝、还有什么毒害大臣之类的……” 李乾脸色一黑:“他们每天都来递这种草书?” “据说是这样。”老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爷,要不我把这几个人做了……”吕布目露凶光,盯着窗外远处的小混混们。 李乾深吸一口气:“你让个人去京兆府衙门报案,就说这边有人在广闻司闹事儿。” 吕布一怔,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老爷。” 他快步下了马车,不一会儿李乾就见一个陌生的健壮男子跑向了京兆府衙门方向。 李乾本以为他们要无功而返,或者要拖很久,可没想到只是过了片刻,就有一队皂衣衙役走了过来。 “围在这干什么呢?” 为首的衙役隔着老远就趾高气昂地嚷嚷着:“这个年想在牢里过是吧?” 广闻司门口的几个流氓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衙役们哄笑几声,连过来也没过来,就直接转回京兆府衙门了。 李乾一直坐在马车中,将这一幕从头到尾收入眼中。 “走吧。” 他并没有要下去和常秩接触的想法:“回皇宫的时候,再从这里走一趟。” “是,老爷。”老太监急忙应声。 李乾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这些小流氓过了一会儿又回去了,依旧堵在广闻司前,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京兆府的衙役,进一步说,就代表京兆府可能和这件事有牵扯。 要是这些流氓今天都不敢回去,那京兆府可能就没参与到这件事中…… 至于常秩的事,李乾的想法是回宫后再仔细了解一下。 之前李乾只是将这老儒生当成了一个过渡者,只要他不出岔子就行了。 可没想到常秩竟然还有这种心思,把那些对李乾不利的东西全都拦在了外面,并未送进宫里。 对于他这种做法,李乾还是有些欣赏的…… 马蹄踏踏,拉着马车穿出善和坊南街,随着人流汇入宽阔的像广场的朱雀门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杂货店门口都摆出了外摊,摊位上摆放着红底黑字的春联、张牙舞爪的门神像、大红灯笼……各个成衣铺里也围满了顾客,各处都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 李乾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望着这一幕,目中却有几分失神,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马车继续前行,穿过朱雀门大街,驶入了兴安县的地界。 走着走着,吕布突然指着窗外道:“老爷,这不是郑冠吗?他也在这。” “嗯?” 李乾闻言回过神来,顺着吕布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是郑冠,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水蓝色棉袍,衣领处环着灰色的貂裘围脖,正和一个体态丰腴,打扮的异常艳丽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 李乾本来就想先去郑冠家里一趟,向他打听打听举子们之间的新鲜事儿。 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到他,不得不说,这也是缘分。 “停车,下去看看。” 李乾三人下了车向前走去,眼尖的郑冠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们,眼前一亮,招着手高声道:“李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乾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好些日子没在城里见到郑兄了。” “是啊。”郑冠尴尬一笑:“这阵子一直在家里用功读书……李兄不也是这样吗?” 李乾一怔,这才回想起来,上次和颜真卿三人分开的时候,大家相互约定都在家里好好读书,应对会试。 可看现在这情况……李乾打量了一眼跟在郑冠身后的美艳女子,这怎么也不像是在家里温书的。 不过当着人家的面,自然不能就这么揭短。 李乾笑着点头:“不错,温书,就是温书……” 只是,他的犹豫却让郑冠误以为李乾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郑冠面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拍着李乾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和李兄是一类人。” 李乾有些无奈,不知该怎么解释,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郑兄,我要去城西的会馆看一看,你要不要同去?” 郑冠眼睛一亮:“去,就算不碰上李兄,我也想去那边跑一趟,听说这几天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说着他便对身后的女子耳语了一番,相貌美艳的女子对郑冠娇嗔了一声,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独自离开了。 “李兄,我可是把美人都扔下了,专门陪着你。” 李乾干笑一声,总觉得这话里好像有些歧义:“郑兄,咱们走吧。” 几人上了马车之后,李乾这才开口挑起话头:“对了郑兄,你方才说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他找郑冠本来就是为了了解一下最近京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 “不错。” 郑冠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点点头,面上轻佻的笑容敛去,竟多了几分凝重。 “此人可谓是大名鼎鼎,他在穆宗三年的丙午科乡试就中了解元,当时年仅十五岁,可谓是轰动大乾,都快赶得上严相了。” 别看严嵩是个大奸臣,可这位也是个少年神童,十九岁就中了举人,走完了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这么厉害?” 李乾一惊,乡试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中解元,这得是什么怪物? 不会是张居正吧? 张居正也是个少年神童,同样是十五岁中的举人,只不过不是解元罢了。 “他后来没考中会试?”李乾皱眉追问道:“穆宗三年时十五岁,现在也年近四旬了。” 少年神童,除了张居正,也可能是方仲永。 马车走在路上,前方行人纷纷避到两侧。 车厢内饰整体为黑色风格,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马车车厢底下配备了“伏兔”、“当兔”等减震装置,李乾等人坐在车内,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感觉不到车厢的震动。 “不是没考中,他一次也没考过。” 郑冠摇摇头,面上也大为不解:“说来也奇怪的很,有许多人都劝他来京城考会试,可不知为何他却总是拒绝,连京城也不来。” “但前阵子突然有消息,说他已经动身往京城这边赶来,甚至还有人说他都在京城里出现过了。”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不只是咱们这些举人,就连朝廷的许多达官贵人都专门派人守在会馆附近。蔡京、秦相,还有不在京城的严相与和大人都派人去等他了。” “听说还有国公府、元帅府的人也在会馆附近出没,可能也是为了他去的。” “这么多人看好他??” 李乾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就算他十五岁中解元,那几个大人物也不用这么渴求吧?” 作为大乾的皇帝,李乾很清楚那些朝夕相处的大臣们的尿性。 无利不起早。 这个人身上必然有什么能吸引住他们的地方,才让所有人都这么不约而同地想要拉拢这个人。 而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状元的名头也不够,更何况区区一个解元? 大乾每三年就出七个解元,现在活跃在官场上的解元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十五岁的解元也不够。 更何况他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在官场这个需要熬资历的地方,也已经没太大优势了。 “难不成这人出身于什么大家族?”李乾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就像荥阳郑家一般。 “不是。” 郑冠摇摇头:“只是一个中等世家的人,能被这么多大臣看重,也都是因为他的才华。” “他曾经与不少名士相交,只要与他交往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不少人都觉得他有经天纬地之能,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贤才。” “只不过此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功名利禄,除了游学就是在山水田园间隐居,耕读避世,因此还有人给他起了个‘卧龙’的名号,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他靠在椅背的黑色毛皮上,面上满是感慨之色:“单凭这个名号,就足以见得这人有多厉害。” “只不过这阵子有人说在京城附近见到过他,他也是举人,眼下又是会试邻近的节骨眼儿上,不得不让人多想……” 郑冠说完望向李乾,只不过李乾已经呼吸急促了。 自从听到卧龙这个名号开始。 “卧龙??” 李乾强压着心中的激动,面上只是稍稍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嚣张的名号,走在路上不怕被人打吗?这人叫什么?” 郑冠嘴角抽了抽,怪异地望着李乾,似乎很好奇他为何能说出这种“走路被人打”的话来。 不过怪异归怪异,他还是回道:“他名为诸葛亮,字孔明。” 郑冠试探地望着李乾:“李兄,你该不会去叫人打他吧?可千万别这么干。” 李乾放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面上却干笑着道:“我怎么会打他呢?我爱惜他还来不及呢?” 郑冠一怔,下意识就向后挪了挪屁股:“李兄……你说的这个爱惜……” “我是说结交,结交。” 李乾又纠正道:“遇到这种贤才,谁不想结交他呢??” “哦~”郑冠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原来如此。” 马车的速度渐渐变慢,前方人流众多,似乎已经离诸多会馆不远了。 李乾望着窗外,心中的喜悦久久难以平静,连蔡京的阴霾都被冲淡了不少。 这次碰巧出了个门,没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竟然是诸葛亮! 李乾紧紧捏着拳头,要是能捞到他,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出谋划策,岂不是要起飞?? 这位汉相可是被比作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来到京城,但要是把这种人放跑的,那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李乾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已经决定了,最后就算是绑,也得把他留下来。 当然,不到最后最好还是不要这样。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他在哪,为何要跑到京城来,究竟要不要参与这次会试…… 一想到会试,李乾心中又浮现出几分担忧。 蔡京这个老东西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对会试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万一诸葛亮好不容易参与一次会试,要是还被蔡京刷下去……那就不太妙了。 可能会让他流落他国,跑到汉国那种地方去。 李乾目中带着几分紧迫,他想搞一把蔡京的想法也越来越急切。 “到底要怎么办呢……” 最起码也不能让蔡京太明目张胆地在会试上党同伐异,做手脚。 李乾仔细检索自己现在所有的底牌,试图对蔡京使使绊子。 首先就是蔡京的儿子,蔡攸,这在李乾的预想中,可是扳倒蔡京的最重要的一点。 只不过蔡京那边目前还没什么太大的进展,吕布也只是刚和他认识而已。 这种攀交情的事最不能着急,必须要自然且了无痕迹,稍稍急切一些,就有可能露出马脚,然后被对方察觉,功亏一篑。 其次就是蔡京的弟弟,蔡卞那边。 李乾本以为他去了刑部,会和蔡京闹得很不愉快,进而有可能在刑部打开一个突破口。 可没想到蔡卞在刑部表现的竟然就像一个单纯的刑部郎中,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或许是蔡京的授意,两个刑部侍郎又对他非常宽容,基本上蔡卞处理的所有案子都按照他的意愿来。 在这种条件下,两兄弟竟然一直和平相处,没产生任何冲突。 了解到这个情况时,就连李乾也不得不感慨,亲人之间的事情还真是复杂无比。 这两条路暂时还堵着,至于蔡京的后宅……暂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李乾的心情有些烦躁,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滑不溜手的老头。 “李兄,马上就到了。”一旁的郑冠指着窗外道。 被他这么一说,李乾也回过神来,望向窗外。 这里已经是熟悉的景色,上次李乾来这里还是想找包拯,结果遇到蔡京府上管事的那次。 “举人们差不多都快来齐了吧?”李乾从车辕上跳下去。 “应当都来了吧?” 郑冠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不过即便到京城来,这些人也不会全都住在会馆。” 李乾点点头,表示了解。 像郑冠这种家里在京城有房的,自然不会跑到这种会馆来挤着。 还有一些家境优渥的举人也能在京城里住客栈,或者直接租下一个院落。 “不过在住会馆也有好处,当初我也想过搬到会馆来。” 郑冠解释道:“住在这里的都是准备会试的举人,学识、文章一般都差不到哪里去。” “大家多多交流,文章自然也会进步。” 一边说着话,几人一边向前面走去。 “原来如此。” 走路间,李乾已经稍稍把头低了几分,吕布也快走了几步,挡在了李乾身前。 李乾来这里就是想见见自己自己看上的那几个人,提前熟悉、了解一下这几个人,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找点灵感,对付蔡京。 至于其他的……李乾并不想让太多举人见到自己的容貌。 “角落那边的就是徐州会馆吧?” 李乾遥遥望着坐落在街角的一个会馆:“咱们去那边看看。” “好。”郑冠点点头,他本来就是陪着李乾来的,到哪里去也不在乎。 至于诸葛亮……那人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到底在哪? 京城中那么多人想找他都没找到,碰上他这种事儿只能看缘分。 一行四人来到徐州会馆前,朱红的大门正敞开着,一直走进正堂,这才有穿着青布棉袍的小厮出来迎接。 “几位客官您好,打尖还是住店?” 会馆也是客栈,也是对外开放的。 毕竟会试三年才举行一次,平日里都是用不到的。 在东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闲着这么大一块地方简直就是犯罪,所以京城的会馆也搞了客栈这种形式来创收。 “我们是来访友的。” 老太监笑呵呵地迎上去:“请问王华王孝廉住在这里吗?” 小厮一怔,目光越过老太监,打量了一眼后方的李乾等人,这才点点头,试探地问道:“王解元确实住在这,不过您几位是……” 郑冠率先笑呵呵地走上去:“我叫郑冠,荥阳人,我们家与王家乃是世交,听闻王解元也来了京城,慕名特来求见。” 他也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解元了。 小厮一听慕名求见,一下子就明白了,面上犯难地道:“客官,就算您是世交,可要是不认识王解元,小的也很难……” 郑冠嘿嘿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小厮的胳膊,另一只手却在袖子中隐蔽地递出一小把碎银。 “我们郑家与王家相交已久,我又是今科的举人,来拜访王兄也是想讨论学问,又不是做别的。” “就算王解元不见我们,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小厮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身子一颤,咬咬牙故作为难道:“既然是讨论学问的,那小的就替您去通禀一声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险些发生的皇城大臣群殴!李乾日思夜想的人 腊月二十,是宫城和皇城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 原因就在于官员们的封印仪式。 中书省。 今日的中书省文渊阁中挤满了人,即便是大上午,满堂的灯笼、火把、蜡烛也都雄雄燃烧着。 正堂最中间摆着两只香炉,每只之中各有三根线香徐徐燃烧,青烟袅袅,香炉中间是一方黑色木桌,木桌上垫着一张白色绸布,其上没有别的东西,全是大大小小的金银铜宝印。 中书省的所有官员都排着队,将自己的官印按照顺序,在既定的位置摆放好。 待这些人都放完,秦桧才手捧着一张木托盘,其上摆着一方青玉大印,有一头威风凛凛的石虎盘踞其上,印纽便是石虎的牙齿。 此刻,桌上的大部分空间几乎都被占满了,只留下最中心还有一块空余,其上放着一只精美的大盒子,暗棕色的皮质镶着纹铜片,里面还垫着大红色的天鹅绒。 秦桧双手拿起代表中书省的右相大印,小心地将其放在盒子里,随即将木盘交给手边人,后退几步。 此刻,后方的一干官员们早已经到齐了,全都面色肃穆地站在秦桧身后,面向北方,一是对着那满满一桌官印,而是对着乾阳殿。 最前面的是穿着绯袍的官员,数量最少,其后就是青袍官,最后才是绿袍官。 小小的文渊阁正堂都放不下这些人,他们已经排到了门外汉白玉的石桥上,若是从宫城上空望下去,就像黑顶绿脊的文渊阁拉出了一截长长的、黑帽绿袍的屎…… 平时的文渊阁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今天之所以全来了,是因为所有下属都必须参与上司衙门的封印仪式。 有点冷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雕花的窗棂中洒进文渊阁,光束中的浮尘在空气中游动。 “封印!” 秦桧领着众多官员向前方的官印一拜,后方的青袍、绿袍官也呼呼啦啦地跟着拜。 如此拜了三拜之后,封印的仪式就已经做完一大半了,这个仪式非常简短。 想想也知道,开学的时候或许会有长篇大论的大会、领导演讲之类的东西,但放假的之前却一般不会有的。 大家都想着赶紧放假,谁有空跟你哔叨那些有的没的,搞什么仪式感? 拜完官印之后,熄灭所有燃烧物,一众官员面向北方,缓缓退出文渊阁。 最后由秦桧这个右相关上了文渊阁的大门,随后便有小吏出来,用简单的封条将其封上了。 随后便有人取了一挂鞭炮过来,放在门前点燃。 烟雾四散、红纸屑乱飞,在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官员们驱散了一整年的疲惫,一身轻松,有说有笑地向着南走去。 于此同时,东阁中的官员们也从大街另一边呼啦呼啦地走出来了,看样子也像是刚完成封印仪式。 两边的关系并不算太好,要放在往常,怎么也得冷冷一笑来应对。 但是今天……快大过年的,还是算了吧。 而且最近还有合作,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总不能内部先起冲突吧? 所以,挂在双方脸上的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双方继续向着南边走去,还没到承天门,就隐隐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中书、门下两省在内朝宫城,所以还有些收敛,只是放一挂鞭意思意思就得了,但外朝可就不一样了。 这边可没多少顾忌。 而且,皇城里不只有六部、五寺这些文官衙门,十六禁卫的办公场所也都在这边。 那些武官们放鞭炮可是不带收敛的,放假之前一定要放个够才行。 连带着文官衙门那边也放开了,多放点就多放点,总不能连这也被人比下去吧? 所以皇城中放的鞭炮可要比宫城里多得多,灰白的烟雾阵阵腾起,连阳光都快被挡住了。 当然,皇城里传出的不仅有鞭炮声,官员们痛快的说笑声,还有猪叫、马叫、羊叫等牲口的叫声。 每当封印的时候,就是太仆寺和光禄寺最头疼的时候。这两家都是家大业大的,前者养着一大批马,后者养着一大批猪、羊等等备用食品。 别的衙门是封印放长假,他们就是上刑场。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响,胆子大点的猪、马还好,只会安安静静地缩着头,胆子稍微小点的,那就得嗷嗷哀嚎了。 不过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两寺官员脑袋大的,还是那些胆子最小的猪、马。 一旦听到鞭炮声,屎尿齐窜不说,还要嗷嗷地乱跑,把排泄物撒的到处都是。 那个画面太美,只要在两寺待过的官员一想到就怵头。 封印完事,人家别的衙门是带着一身喜气回家,而他们则是带着一身猪粪、马尿味儿回家,想想就晦气。 所以,当秦桧他们这些内朝官员来到皇城的时候,闻到的不仅是鞭炮爆炸后的呛人味儿,还有一些屎尿味儿。 有不少官员都下意识面露嫌恶之色,掩着鼻子向前走去。 其实他们本来是有些怵头的,毕竟最近内朝和外朝六部之间的摩擦很多,这时候再从人家的地盘上走,被那种目光看着,可是很难受的。 只不过从宫城出皇城就这么一条路,不想走也没办法。 来到六部衙门这边,六部的封印仪式还没办完,准确地说,是已经来到最后一步了。 衙门前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着,红黄的火光自灰白烟雾中闪现。 一大群六部的官员都在自己衙门前,双手揣在袖子里,和身旁的同伴们有说有笑,商量着一会儿封印完,去哪家酒楼好好搓上一顿。 只是说着说着,一群人就从鞭炮的烟雾中走了出来,出场方式非常拉风。 但双方对视一眼后,却是纷纷冷笑一声,别过了头去。 既然相看两厌,那就不如不看。 秦桧走在最前面,根本没在意这些,而是和身边的几个绯袍官商量着等会封印宴的事。 可谁料走着走着,后边的动静竟然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要干架的地步。 秦桧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果然闹起来了…… 事情的起因自然还是双方这阵子积攒下来的矛盾。 一开始中书、门下省还是好好地走着,大家自然明白在别人地盘上要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别看他们是两個省,尚书省只有一个省,可他们的人数却比尚书六部少得多! 就算打起架来,也得是他们吃亏。 当然,六部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就有不少人出声挑衅,颇得占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优良精神。 “内朝的诸位大人们都过个好年,犯不着过个年还憋憋屈屈的!” “就是啊!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也别多计较,反正输都输了……不是,都完事儿了,还计较啥?” “内朝的大人们这么快就封印完了?不多放几挂鞭去去一年的晦气啊……” 文官骂人最喜欢阴阳怪气,听着挺正常的话,真要较真也摘不出什么大毛病。 但配合上他们那怪异的语调,这些正常的话就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内涵,听着让人牙根痒痒。 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也不是什么好鸟,自然不可能闷着头挨骂,就算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行。 都是在朝里当官的,谁还不是个角儿了? “放再多鞭也没用,来到外面一样沾一身屎尿屁!” “你还别说,这屁味儿是有点大,是不是光禄寺的猪又没看好啊!” “你不能老骂人家光禄寺,太仆寺那边的马还到处拉到处尿的呢!” “正经马都是要上战场的,哪能让这区区鞭炮给吓住?你说的那是瘟马吧?到处拉马尿,一点德性没有!” “嘿~你说的也是,不过就算是瘟马,也有人喜欢的不得了,我听说还有什么尚书,大半夜的专门往马场里跑呢……” 论起损人来,内朝的官员们自问还没服过谁。 一通娴熟的阴阳怪气加指桑骂槐下去,六部下边的官员们血压蹭蹭往上窜,纷纷对他们怒目而视。 跑到家门口来窜访还这么嚣张? “马再瘟也是马,也是能载人冲锋、沙场建功的牲口。可要是猪犯了瘟,那就再也没救了,不光遭人闲,喂狗都不吃。” “不错,有的瘟猪病气重,都跑进猪脑里去了,不光吃得多没用处,还学那牛马反刍,就是吐出来的不是粮食,是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放屁呢!” “狗肉包子平常还能垫垫肚子,这瘟猪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相互摩擦着,就如干柴烈火一般,很快就生出了真火。 照这个架势酝酿下去,真上演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之战也不奇怪,甚至离这边近的武官们都开始呼朋唤友,准备看热闹了。 但就在那么几个脾气火爆的官员即将动手的时候,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 “住手!” 秦桧阴着脸走上前,冷冷地望着那几个把袖子都撸起来的官员。 “宫闱禁地,大庭广众之下,尔等想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瞪,方才还气势汹汹,脸红脖子粗的几个官员一下子哑了火,就算是六部的官员,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顶撞秦桧。 于此同时,六部人群中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为首之人正是蔡京,随着他走来,两边的官员们纷纷让开,在人群中形成了一条通路。 “秦相,今日精神不错啊。” 蔡京负着手,笑眯眯地从一众官员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尚书、侍郎。 秦桧微微眯了眯眼睛:“蔡大人精神也不错。” 蔡京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呵呵笑了笑:“秦相,下面人的随口戏言,当不得真,秦相千万不要在意。” 秦桧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本官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呢?倒是方才他们说的一些话,蔡大人才要冷静冷静,不要太冲动。” 蔡京一怔,显然听出了秦桧话里有话。 不过现在可不是怂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人不能输阵。 “秦相放心,不过一些戏言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蔡京心中却不是那么平静,最近他的猛料确实比较多,还真害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爆出来。 “都散了吧,该封印的继续封印,完事的就速速回家。” 蔡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环视周围道:“大家都为朝廷忙了一年了,现在有功夫,还不赶紧回家,侍奉双亲,陪伴妻儿?” 见两边的大佬都发话了,方才对峙的官员们这才散开。 蔡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就这样望着秦桧:“秦相,封印过后肯定要办宴席吧?不如与老夫同去?” 在他身后,诸多侍郎们的目光都是一变,似乎没料到蔡大人会邀请秦桧。 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和官员们也望向秦桧,面上也是一怔,目中都带着几分惊疑。 秦桧却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多谢蔡大人了。不过方才本相同别人约好了,不能再赴蔡大人的宴了。” 蔡京似乎预料到了秦桧的反应,面上的僵硬消失,又恢复了方才的自信。 他笑着摇摇头道:“秦相不来,那真是可惜了,本来以为秦相会对六部的封印宴有些兴趣呢。” 秦桧眉头一挑,似乎听出了蔡京话里有话。 他转身向着皇城南走去:“本相还是更喜欢我中书省的封印宴。” 中书、门下的官员一怔,急忙反身跟上他。 蔡京却望着秦桧一去不回头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封印的顺序是从最高一级的官员开始,直到最低一级的官员结束。 所有的官员下属都要出席长官的封印仪式。当上面一级官员结束了封印仪式,除了本衙门的官吏,其余人都要赶赴下一级的衙门,继续参加那里的封印仪式。 如此逐级封印下去,参加仪式的人也就越来越少,直到最低一级,往往天都黑了。 走完这个程序之后,官员们还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封印宴,以此来辛辛苦苦捞了一年钱的自己……不是,为朝廷、为国家辛苦工作了一年的自己。 这也是李乾有信心,带着他的两个小秘书出来浪的资本。 只不过,走在街上的时候,李乾却隐隐望见了一个面孔,那张脸、那气质……都特别像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请问你有没有儿子?诸葛亮的踪迹 在银子的诱惑下,小厮领着几人一路向后,来到了一处偏远幽静的小院外。 砰砰砰~ 小厮上前敲了敲门:“王解元,王解元?有朋友来见你了。” 敲门声传进去不久,一阵脚步声就向李乾等人而来。 郑冠笑呵呵地站在前方,脸上的笑容非常自信。 普通的世家可没办法和郑家成为世交,实际上,郑冠说的世交不是和王华出身的余姚王氏,而是和他们背后的琅琊王氏。 余姚王氏不过是琅琊王氏的一个分支。 王氏定著三房:一曰琅邪王氏,二曰太原王氏,三曰京兆王氏。 以王华的身份在京城里可不缺住处,他又是个解元,京兆的王氏应当还是很愿意论这门亲戚的。 他之所以抛下豪宅不住,愿意跑到会馆这种地方来,应当也是存了几分要和人交流的想法,并不会如包拯那般,闭门谢客。 嘎吱~ 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相貌清癯,穿着一身白色棉袍,黑发以一根白玉簪束起,颌下留着三缕长须,令其气质更显儒雅。 只不过他见到最前方的郑冠后明显一怔。 “小弟荥阳郑冠,字勇绝,见过王解元。”郑冠收起面上轻佻,向王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王华也回过神来,急忙托起郑冠的胳膊:“原来是郑家的朋友,在下王华,字德辉。” “在下也听过郑兄的名号,想必郑兄就是在今年京城秋闱的第二名吧?快快请进。” 郑冠谦虚地摇摇头:“还是不能和王兄比,王兄年长于我,又先于我中举,还是叫我的字吧。” 他转过头替王华介绍道:“王兄,这位是小弟在京城结实好朋友,也是于今年乡试中举。” 自从王华出门,李乾就一直在打量着他,此刻也笑着拱拱手:“在下李华,字九邦,京城人。” 最初李乾在京城行走,被人问起,他就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名字。 随后他又指着老太监和吕布道:“至于这两位是在下的随从。” 王华惊讶于李乾的年轻,见他是郑冠的朋友,也点点头:“李兄也请进。” 四人一同走进门,李乾环视了周遭的小院一圈,这边的环境非常朴素,从院门到堂屋只有一条以青石铺就的小路,院中还栽着两棵瘦骨嶙峋的梅树,其上挂着小小的嫩白色花苞。 “王解元是自己一人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吗?” 李乾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别人,好奇地问王华道:“没同亲眷进京吗?” 郑冠一愣,没想到李乾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大家可是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李兄……”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要怎么说。 李乾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王解元若是登科及第,就要留在朝中做官,不能与亲人相见了。” “不如尽快将家人接来京城,免得再遭骨肉分离之愁。” 王华笑着道:“那就承李兄吉言,希望我这次真能及第,只不过家人团聚恐怕就不行了。” “京城这边天寒地冻,我的家人都不习惯,就不让他们来这边受苦了。” “至于团聚……只有看看日后情况再说了。” 郑冠也笑着道:“不错,中了进士还指不定要去哪里做官呢,就算留在京城,也能请探亲假回家嘛!” 大乾官员的给假制度可是非常宽松的,有些离家远的官员一次请个半年都没问题。 李乾脸上也带着笑:“二位兄台说的也是。” 还请长假?想的美。 回头就让吏部给假科好好卡着你们。 李乾、王华和郑冠三人进了正堂,吕布和老太监则去了一旁的小隔间。 房中碳火静静燃烧,释放着暖意,王华的书童给三人上了热茶,随即才退后离去。 李乾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另一边郑冠已经和王华认真讨论起了学识文章。 在这过程中,李乾也不怎么主动开口,只是装作一副很感兴趣、很懂的样子,时不时地点头附和两句。 但实际上……这两个变态学霸讨论的东西,李乾只能听懂一部分。 王华就不用说了,状元之姿,妥妥的学霸。 至于郑冠更是了不得,李乾记得自己前世就有关于他的记载,他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文武双科状元。 也就是说这位重量级人物不仅考中了文状元,而且还熟读兵书、武力值超强,考中了武状元。 李乾这半年来虽然在努力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努力读书,但要和这两位比起来…… 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门外寒风阵阵,两个学霸也聊得渐渐入神,话题也越来越高深,颇有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道’为体为纲,‘法’为用为目,二者并重,方可大治,缺一不可也。” 王华学问高深,又年长十几岁,此刻更盛年轻的郑冠一筹,他缓缓阐述着观点:“道之精微之蕴,法之制作之详,存乎一心……” 郑冠也不断点头,时不时地还能指出王华话里的漏洞,并且提出疑问。 但另一边的李乾却已经听的非常吃力了,都快两眼犯迷糊了。 “妙啊!”另一边的郑冠惊叹无比:“说实话,来京城之前,小弟本还想着能考个状元回去。” “但考完乡试,认识了德辉,这才知道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大乾的英才还真是数不胜数!” 王华笑着摇摇头:“勇绝,你今年才多大?刚到加冠之年而已。” “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秀才而已,以你的天资,只要再钻研几年文章,等下一科或者下下科会试,考中状元定然不是空话。” “而且今年也有几个学问高深的举人也要来参加会试,比如那个卧龙先生,我也不能胜过他。” 郑冠却是摇摇头:“还是不等了,今科就考吧。” “我算是想明白了,大乾这么藏龙卧虎,躲开了今科,下一科可能也会碰上厉害人。” 李乾却不会参与这对顶级学霸的意气之争,对他来说不管谁中了状元,都是给他打工。 不过王华的话倒是让李乾有些好奇:“德辉,你见过那位卧龙先生?” 王华点点头:“来京城的路上,在上洛郡见过一次。” “真的?”连郑冠都是一惊,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那人如何?学问比你还好吗?” 李乾也悄悄竖起耳朵。 如今满朝的大臣都在寻找诸葛亮的踪迹,没想到却被王华见过。 王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想那天的相遇,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词:“儒雅温厚,冠代奇才。” 郑冠一愣:“这么厉害?” 他上身前倾,下意识道:“那他来没来京城?没和你同行吗?” 王华摇摇头:“他也说过要来京城,只不过他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一时间走不开,所以我就先来了。” 郑冠心里似乎非常痒痒,特别想见一见这个卧龙先生。 李乾心里其实也很痒痒,但他并没如郑冠一般,直接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道:“那德辉可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王华思索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他好像是往东去了。” 李乾有些无言,上洛郡来京城要往西北走,可诸葛亮却往东去了,这明显是南辕北辙。 郑冠也有些失望:“想见他一面可真难。” 王华却道:“这种人没必要骗我,既然他说了要来京城,那早晚都会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呢。” 郑冠摇头叹气地道:“现在朝廷的那些大臣都在找他,可能早就被吓跑了。” “不过这种人不考会试可能也是好事儿,要不然会元、状元岂不是都要归他了??” 王华也笑着点点头:“我也有同感。不过无论别人如何,自己的学识文章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没有诸葛亮,也还有下一个人拿走状元。” “说的也是。” 郑冠站起身来,似乎又恢复了元气:“我这就回府,闭门不出,好好温书,准备会试!” 王华也笑着点头:“知耻而后勇,大善也。” “今天就先告辞了。” 郑冠一拱手:“咱们杏榜上见!” 王华也笑着拱手,把两人送到门外。 一旁侧间的老太监和吕布望见,也急忙出门跟上。 走出小院,郑冠就要往外走。 但李乾却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王华:“对了德辉,在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郑冠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王华也一脸好奇地望着李乾:“你我都是朋友,李兄但问无妨。” 李乾点点头,问出了一句他一直想问的话:“德辉,不知你有没有儿子?” 王华当场愣住,一旁的郑冠也直接傻眼了。 两人完完全全没想到,李乾竟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雷人的问题。 “这……”王华回过神来,措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颇为不解地望着李乾:“李兄,你……”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怪,为了不被人误以为是变态,李乾不得不解释道:“德辉兄学富五车,一表人才,我有个表妹如今尚未婚配,若你有意向……” “不用了,李兄。” 王华这才会意过来,原来李乾是想做月老,急忙拒绝道:“在下早已成亲,如今家中幼子都已至外傅之年,实在不合适说这些了。” 外傅之年是说孩子已经十岁了,已经到了外就学之年。 “原来如此。” 没当成媒人的李乾非但没失望,反而笑的更开心了,现在他就想最后确认一遍:“不知德辉给贤子取了个什么名字?” “呃……” 王华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犬子名守仁。” “守仁……” 李乾心中的激动并未外露,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断点头:“这个名字好啊!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郑冠的关注点却不在于这个,他一脸惊奇地盯着李乾,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话说李兄你还有个表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李乾一愣,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却勾起了郑冠的兴趣。 如果按照大乾皇族的族谱算,李乾确实有很多堂妹和表妹,只不过他从未见过罢了。 “一个远房表妹,很久没联系了,方才看见德辉,这才想起来。” “好啊李兄,咱们俩认识了这么久,你都没想起要把你表妹介绍给我认识,现在一看到德辉兄你倒是想起来了!” 郑冠笑呵呵地凑上来,一把拦住李乾的肩膀:“没事,他不想要,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吕布和老太监眉头跳了跳,但见李乾没什么反应,这才没出声。 李乾有些无语地往前走:“方才只是一时冲动,现在想想还是挺不合适的。” “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表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说不定很丑,郑兄你根本看不上她呢。” “怎么可能?” 郑冠大呼小叫地道:“单看李兄你这么俊俏,你表妹就不可能丑。” 这话倒是非常有道理,大乾皇族传承了八百年,每一代皇帝的后妃都不可能是丑女。 在一代代的相貌基因“改良”下,皇帝可能不是那种俊美无双的美男,但也绝对丑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李乾却不想让郑冠和什么宗室女子搭上关系。 大乾可不兴什么“公主嫁状元”的那一套。 反而只要娶了皇族的女子,就会被文官们下意识排斥、限制,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侍郎、尚书、宰相这样的高级职位说拜拜了。 只是如今的郑冠好像真来了兴趣,他接着道:“李兄,不如改天约个日子见一见呗?” 李乾有些无奈:“郑兄,你方才不是还说要闭门不出,安心读书吗?可别因为这事分心。而且方才在街上我见你身旁的那个……” “哈哈~” 郑冠急忙干笑着打断了李乾的话,偷偷瞄了一眼王华,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干笑着道:“李兄说的也对。”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登科之后,再说这些吧。” 李乾也顺势点头应下来,心说等你成了进士,我还不怕你缠着我要见表妹了。 “等郑兄考完会试,你来找我就好,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王华一直将两人送到徐州会馆的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李乾又和郑冠去了另外的几个会馆,但都没见到李乾想要的人。 无奈之下,只得与郑冠告别打道回府。 “李兄,再会。” 临走前,郑冠郑重地一拱手:“会试前我就在家中温书了。” 李乾也摆摆手,笑着道:“以郑兄的才学和天资,只要肯认真温习,考过会试不用多事,殿试中定然也能得一个好名次。” 郑冠转身李乾,背影凝重无比,仿佛一去不复返的壮士。 李乾也上了马车,车夫挥舞着手中的黑色马鞭,在空中打出一道炸响,马儿向着来时城西的路赶去。 “老爷,这个诸葛亮真有这么厉害?” 吕布试探地望着李乾:“要不要我让人替老爷找找他?” “就跟那个叫黄巢的一样,先监视起来?” 李乾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找找也好,不过不用花太大力气。” “现在满朝的大臣都找他也找不到,你们要是闹出太大动静来,反而还会被别人注意到。” “好,老爷。”吕布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李乾又问道:“那个黄巢怎样了?现在还在京城吗?” “在。” 吕布点点头,面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老爷,咱们的人一直看着他,他想出京城也跑不了。” “不过他去礼部报名了会试,最近这阵子整天和那些举人们吃吃喝喝,到处拉关系,想必如今也不会出城,怎么也得考完了试再说。” 李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爷,前面拐进善和坊南街了。”老太监在一旁提醒道。 “走慢点。” 李乾拉开帘子,望向京兆府衙门的西边。 依旧是那个小衙门,只不过这次却冷清了不少,那几个流氓现在还没回来。 李乾轻轻点头:“奉先,你们平时从这里走的时候注意一下,这些人是不是每天都来。” “再悄悄跟着他们走一走,看看究竟是谁出钱雇的他们。” 吕布狞笑着点点头:“放心,老爷,绝对能把他们祖宗三代都挖出来。” 其实李乾也能猜到,这是蔡京那帮人干的。 只不过该查还是要查查的,万一这是什么人从中挑拨离间呢? 李乾目光幽幽,望着窗外的广闻司衙门。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建立的广闻司,竟然也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渠道。 而且那些流氓天天来门口堵着,也让其他那些有心想往广闻司递东西的人望而却步。 马蹄踏踏,马车驶出了这片街区。 虽然已经看不到广闻司了,但这件事对李乾却是如鲠在喉。 一旁的吕布见他陷入沉思,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爷,您真要把表妹赐婚给郑冠吗?” 李乾一愣,回过神来望向吕布:“你认识我表妹?” 要不然为何问这种话? 老太监也狐疑地望着吕布。 “当然不是。”吕布打了个哆嗦,急忙解释道:“老爷,这阵子我在京城里也老碰见这小子,我们俩都以兄弟相称。” “您要是把表妹嫁给他,我就矮他一辈了。” 看得出来,吕布和郑冠似乎非常投缘,交情很好。 平日里李乾和郑冠互叫什么李兄郑兄的他不在乎,因为吕布知道,只要郑冠得知李乾是皇帝,就绝对不会再这么叫了。 但要是真正结了亲,那就不一样了,身份就定下来了。 李乾听完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放心吧,不会的,等他知道了朕的身份,恐怕就对表妹什么的避之不及了。” “而且郑冠他是荥阳郑家人,算是郑国的王室,赐婚必须要慎之又慎。” 吕布这才松了口气。 大乾皇族和诸多诸侯国自然是有联姻的,但联姻这东西非常复杂,不能随便娶、随便嫁,得考虑策略。 有可能你和这个联姻,就得罪了另一方人。 尤其是郑国和郑家,其内也是有派系的,李乾记得曾经有一个郑王继位之后,郑国爆发过内乱,杀了自己的弟弟…… 郑王杀弟弟……李乾突然一怔,想到了一件事。 郑伯克段于鄢。 郑庄公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不断纵容弟弟犯错,最后接着大义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 只是……这个策略能不能适用到蔡京身上呢?? 李乾的身子下意识坐直了几分,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郑伯克段于鄢,首先要明白其中的关键点。 马车传来轻微的颠簸感,红色的宫墙透过暗茶色的窗户,映入眼帘。 李乾却无心欣赏这些,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整件事中最关键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从始至终,郑庄公都有除掉弟弟的把握和能力,只有确定了这一点,才能确保不玩脱了。 当然,现在条件可以放宽些,毕竟蔡京和共叔段不一样,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他对郑庄公的位置有直接的威胁能力。 蔡京却是文臣,以现在大乾的局势,他是不可能把李乾挤下去的。 那么李乾有除掉蔡京的能力吗?? 李乾又斟酌了一会儿,觉得现在没有,但只要继续布局,创造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就有了。 马车穿过皇城而不入,继续向西,穿过几条街后又向北,一直到光化门出了城,绕了个大圈,这才掉头向东,返回皇城方向。 李乾坐在车中,一直沉思着,越来越觉得这个计划有可行性。 就算实行的时候,局面稍微失控,他也可以以损失一些布局的代价,强行发动蔡京的儿子、弟弟或者后宅,制止蔡京的失控之势。 马车的速度渐渐减缓,李乾本以为这是快到地方了,就准备下车,可没想到却被吕布和老太监拦住了。 吕布掀开帘子向外打量了一遭,转身对李乾道:“老爷,前边有人闹起来了。” 他又向外远远看了一眼,这才不解地道:“好像是国公府和大将军府上的人,这两边人关系向来不错,不知道今天怎么打起来了,好像还见了血……” 李乾一怔,李渊和杨坚的人起了冲突?这倒是新鲜事儿啊! “去看看为何打起来。” 只不过还没等吕布动身,一个穿着麻布棉衣的壮汉就快步跑到了马车之侧,吕布和他耳语了几句,这才兴奋地转过身来:“老爷,好像就是因为那个叫诸葛亮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起来了!蔡卞的觉悟和选择!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身着冬装的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李乾这次没坐马车,而是拉着两个秘书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一路逛来逛去。 东市,宝安居。 即便是豪奢遍地的京城,这家店铺也是鼎鼎大名,堪称东市中最齐全、最高档的玉石珠宝首饰店铺之一。 他们家还有配套的当铺、票号、酒楼等产业,一看就是有大背景的店。 配置奢华厅堂中燃着一盏盏明亮的琉璃灯,将堂内映的如同白昼。 宝安居二楼,李乾一行人正柜台前看着货架上的一件件首饰。 “老爷,这个很贵吧?”吕雉望着柜台掌柜手中的一只羊脂玉钗,美眸中虽有几分喜爱,但俏面上却又带着几分担忧:“家里已经有很多了,还要买吗?” “不贵,不贵。”店铺掌柜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为李乾这一行几人讲解起了这玉钗的优点。 “客官您可别小瞧这玉钗,您看看这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据说还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儿……” 虽然邻近年关了,贵客不少,但掌柜还是亲自来接待了眼前这几位,直觉告诉他,这一单可能能让他赚大钱。 只不过如今的进展却不怎么顺利。 “宫里流出来的?” 李乾撇撇嘴,本来很浓厚的兴趣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宫里流出来的东西我再买回去,我是有什么大病吗? 左右挽着他胳膊的武媚娘和吕雉也是掩着嘴噗嗤一笑,无意间展露出来的风情让对面的掌柜都是一呆。 他越发肯定,伺候着这几个人准没错。 这么年轻,身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姬妾,肯定是什么朝廷大员家的公子少爷。 有钱,又带着女人,这种公子哥儿的钱才是最好赚的…… 掌柜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三分,只不过还没待他开口,李乾就沿着柜台往另一边走了。 “还有没有别的。” 李乾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后面货架上的东西,想再挑一件饰品之类的东西。 掌柜的急忙跟上,他已经隐隐看出来,这几位贵客似乎不喜欢宫里的物件,所以接下来再推荐东西的时候,也没再拿着这个当卖点,而是老老实实地介绍起了店里的东西。 说实话,这边的东西虽然在外面算得上顶尖,但在李乾看来……也就那样。 他见过宫里留存下来的一些余宝,以前和珅在京城的时候,更是三天两头地跑宫里,给李乾送宝贝,把他的品味都养刁了。 而吕雉和武媚娘也跟着他一起见识过那些东西,自然对普通货色也越来越瞧不上眼。 几人逛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太合适,太心动的。 无奈之下,李乾只得随便买了两件首饰。 几人有些扫兴地下了楼,武媚娘似乎看出了李乾兴致不高,便靠在他肩上轻声安慰道:“老爷,现在已经很好了。” “去年这个时候,妾身还刚刚被接回兄长家,只有一件小房子住呢。” 她素白的玉手紧握着一只红似飞霞,晶莹剔透的赤色玛瑙额环,不断地摩挲着,美眸中满是喜爱之色。 虽说入宫时家里拿出了很多首饰给她,但现在这个可不一样。 这是李乾帮她买的第一件首饰。 一旁的吕雉也美滋滋地拿着手中的一只通透圆润的绿玉耳饰,同样一脸幸福地抬起俏脸,娇声对李乾道:“是啊老爷,妾身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有这么一天。” 李乾低头看着两个小秘书的俏脸,也傻笑了一声。 “你们喜欢就好。” 不过在东市逛街,体会繁华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麻烦。 别看李乾穿锦披绣的,一看就是出自富户人家,可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富户、权贵。 一块砖头扔下去,能砸着两个郎中、三个主事。 你大,但比你大的人可多了去了,大家都是不怕事的。 往常李乾自己逛没遇到麻烦,但今天带着武媚娘和吕雉就不同了…… 离他们不远的一座酒楼,二楼。 蔡攸正和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坐在雅间中吃饭,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别人聊,蔡攸听着。 他只是偶尔微笑着点点头,就让那些小跟班如打了鸡血般振奋。 “蔡大哥,实在不好意思。”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蓝衣服的公子哥讪笑着赔不是:“本来今儿个在东兴楼那边定了桌儿,谁寻思着那边突然没地儿了……” 现在蔡大人在朝中可是风头无二,衙内们对蔡攸自然要更谨慎、更巴结了。 “无妨。” 蔡攸笑呵呵地摇摇头,表示理解:“今日朝廷封印,正是大办封印宴的时候,咱们能寻到这么一个地方就不错了。” “咱们蔡哥是有大气量的人,怎么可能在乎你这个!” 坐在蔡攸另一边的一个红衣衙内很会来事,装模作样地训了他几句,不过明里暗里的都是在奉承蔡攸:“蔡哥,过年有啥好玩的去处没?听说粉云楼今年又出了几个新的漂亮姐儿,说是过年的时候还能来些新鲜的……” “还要什么粉云楼的姐儿啊,那不就有更好的?” 另一边的那个蓝衣服的衙内似乎无意间望到窗外,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个劲儿地拉着蔡攸的袖子。 “艹,这踏马说事呢,你吵吵嚷嚷的干啥?” 另外一边的那个红衣衙内有点不乐意了,但还是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去。 但当他望见窗外情况的时候,同样愣了一下。 “蔡哥,极品啊!!” 红衣服的衙内惊喜异常,也一个劲儿地拉着蔡攸的袖子。 雅间中的其他公子哥也纷纷来了兴趣,趴到窗户边上往下瞅,纷纷惊叹不已。 只不过蔡攸却不如他们俩那么兴奋,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那一行人,眉头微皱。 “蔡哥,那小子谁啊?” 红衣服衙内一脸不爽的表情,盯着下面左拥右抱的李乾:“谁家的小白脸,大冬天跑出来晃荡,也不怕冻着鸟?” 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想过,他自己的脸比李乾的脸还白的多。 蔡攸皱眉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 雅间里的众多衙内、公子哥都眼前一亮,蔡攸本身就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公子哥,要是他都不认识,那楼下的小白脸肯定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一句话,惹得起。 “蔡哥……” 众人都一脸渴望地望着蔡攸。 蔡攸沉吟了片刻:“先等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下面这几个人有点不对劲儿。 长时间身处高位、能一言而决他人命运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带着点不一般的威严气质。 现在的李乾虽然只批了大半年的奏章,可这种气质已经初见端倪。 普通人可能发现不了,但蔡攸住在蔡府上,蔡京又是个人脉广的,每天去蔡府求见、做客的朝廷高官比蔡府的狗还多。 更何况蔡京自己就是朝中的大员,蔡攸对这种莫名的气质自然更加敏感。 方才刚看到李乾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楼下这人……似乎和他爹有点像…… 当然,不是相貌像,而是气质有点相似。 衙内们听了蔡攸的话,都老老实实不再劝了,看样子他们对蔡攸还是很怕的。 “唉?蔡哥!” 眼尖的蓝衣衙内似乎又看到了什么,指着下边道:“有人替咱们上了,再不去就晚了!” 蔡攸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头:“先看看。” 只不过看着看着,他就震惊地站起身来了…… 下面大街上,李乾已经遇到了麻烦。 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路人见了他们都要绕道走。 李乾本来也想绕开,不打算和这几个人打交道,可没想到人家就像专门冲着他来的一样。 “哥们,认识一下不?” 来到近前,领头的一个人留着一头及背的长发,前面还有半截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脸上带着笑,伸手就要往李乾肩上拍。 李乾后退了半步躲开他的手,皱眉打量着眼前这几人。 脚步虚浮,脸色苍白,脸上还有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一看就是那种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公子哥。 而且这几个人的造型……也让李乾有些不敢恭维,他莫名地想起了前世的非主流。 嘴上虽说着和李乾认识一下,但几双眼睛却冒着贼光,一个劲儿地往一旁的吕雉和武媚娘身上瞅。 “哟?怎么着?瞧不起兄弟几个?” 领头的大乾斜刘海眉头一挑,嘴角一歪,邪魅一笑,他身后的几人也缓缓向前,围拢了上来。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避开,似乎知道这些人的厉害,生怕被牵扯进去。 “哥们儿,就是想认识认识,没必要这么凶吧?” 斜刘海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李乾,故作狂态,仰天长笑了一声,随即双手叉腰,朗声道:“今天你冒犯了我孙某人,不给我孙某人个说法,我,还有我的兄弟们,都不会答应。” “今天你,还有你这两个妹子,就陪兄弟们喝顿酒吧!” “我?” 李乾这次是真的惊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前面这个非主流。 这些人见色起意,李乾不奇怪,毕竟哪儿都有这样的渣滓。 但问题是色怎么还色到自己身上来了?? 吕雉和武媚娘也吓得花容失色,急忙伸出胳膊抱住李乾,生怕他被这几个纨绔子弟抢走了。 见此斜刘海更是狂妄一笑,伸手就要去拍李乾的肩膀:“哥们,你就老实点吧,今儿个……” 话还没说完,一张如蒲扇般的大手就从李乾身后伸了出来,啪地一下扇在非主流脸上。 “去你娘的!谁踏马是你哥们?” 这人脸前那一截头发向上掀飞,露出其许久不见天日的另外半张脸,牙齿被迸飞出几颗,随后整个人就这么打着旋飞出去了。 顺势还撞飞了他的几个“兄弟”,随后就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吕布却有些气急败坏地从李乾身后绕出来,向那几个纨绔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李乾拉了他一下,摇摇头:“打的疼点,别出人命就行。” 今天有武媚娘和吕雉一起出来,李乾就让吕布和老太监远远跟在了后面,可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儿。 眼前这群人尽玩些欺男霸女的戏码,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就该狠狠地教训一顿。 “好嘞!老爷!” 吕布狞笑一声,冲上去连踢带踹,只要挨着他的拳脚就是一片青肿,打的这几个衙内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就往后跑。 只不过,这些公子哥、恶衙内出来混自然也是有本钱的,也带着一大帮护卫和随从。 “艹,刘二,干什么吃的!还不快过来救本公子?” “宋狗!快过来,打死这几个王八蛋!要不然本公子回去就打死你……” 听到自家少爷们的惨叫,仆从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随手抄起路边的棍子、板凳桌椅之类的东西就嗷嗷地红着眼冲了上去,还有几人在路边的布店抢了几只裁布刀,雪亮锋利。 不过吕布却只是冷冷一笑,一点也不带怕事的,拎起地上的一个少爷就冲着那些豪奴抡了过去。 这下不管什么兵器,都不敢往上招呼了。 此刻,老太监也从后面人群中急乎乎地挤出出来,气喘吁吁、上下打量着李乾的情况,:“老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 李乾摇摇头,无视了那几个混混的惨叫声,转过身等吕布完事儿。 临街酒楼,二楼雅间。 一群衙内、公子哥望着下面的惨状,目瞪口呆。 咕咚~ 蓝衣服的衙内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地道:“真……真狠啊……” 红衣服的衙内也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幸亏咱们没下去。” 要是方才早早下去了,现在挨打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真惨啊。” “那个牙都飞了……” 下面的人越惨,他们就越能对比出幸福感来,同时也一个劲儿地夸蔡攸。 “多亏了蔡哥啊!要不然挨揍的就是咱们了!” “快跟我说,谢谢蔡哥……” 只不过现在的蔡攸却没工夫搭理他们,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的情况,呼吸急促。 蔡攸自然是知道吕布的。 前阵子李乾特地让吕布去和蔡攸认识了一下,蔡攸也知道吕布是皇帝陛下的义子。 方才他第一眼看到吕布的时候还惊叹好功夫,可是下一刻就认出了是谁。 “怎么是他……” 蔡攸瞪大了眼睛,皇帝的义子,堂堂羽林卫,怎么跑到外面给别人当随从了?还帮他打人? 他下意识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难不成这吕布暗中投靠了别人? 可就算如此,那人也该让他暗中隐藏着,以谋求关键时刻发动吧? 谁身边还缺几个护卫,至于让他来吗? 蔡攸眉目中的惊疑越来越重,而且那个左拥右抱的人那么年轻,看起来又像是身居高位的样子…… 他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些猜测,眼睛瞪得也越来越大…… “要是按年纪算的话……也差不多……” 蔡攸不觉间已经站起身来,瞪大眼睛望着下方的李乾。 “蔡哥?怎么了?” 一干衙内们方才就发现了他的异状,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时候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关切地望着他,蔡哥长蔡哥短地关心个不停。 “没事……我……” 他下意识捏紧了窗框,捏的指节发白,目光更是闪烁起来。 “我……” 他咬了咬牙,紧捏着拳头,扭身就要往下走,但只是走了半步又突然顿住脚步,转头又望向下面的乱象。 但只是迟疑了片刻,蔡攸又狠狠地咬了咬牙,要扭头往下走,但这次又只是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脚步。 他额头上渗出几滴细汗,牙关紧咬。 眼神中三分欣喜,三分畏惧,三分纠结,还有一分疯狂。 这时候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的犹豫和纠结来。 但一干衙内们却吓得=问都不敢问了。 蔡攸就是他们之中最成熟、最稳重、最能处变不惊的人,现在他都被吓成这样,眼珠子发红、脑门子冒汗,这事儿一看就不简单啊! 渐渐地,下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大,蔡攸猛地转头望下去。 虽然这场“群殴”之战越来越激烈,可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弱势方”吕布的胜利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因为从开战到现在,他就没挨着一下打,都用手里拎着的“肉盾”垫刀了。 连防都破不了,怎么输? 蔡攸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看到了机会,猛然抬起头,脸色狰狞地望向一干小弟:“走!我们下去帮忙!!” 刷刷~ 一干衙内们齐齐后退两步,都已经挤到了墙角,整整齐齐地摇头。 “蔡哥……这……”蓝衣服的衙内嘴唇打哆嗦:“你这也太为难兄弟们了……” “现在下去是真能死人啊!蔡哥……” 红衣服的衙门偷偷瞄了一眼下面吕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场面,差点没站稳,一个出溜坐地上,哆嗦着嘴,小脸苍白地道:“蔡哥……不至于……不至于……” “你要是缺女人,来找兄弟我……我爹前阵子刚纳了个小妾,我给你整来……” 蔡攸先是一怔,随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少说废话!我是让你们帮一个人的那边!我同他认识!” 一干衙内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齐齐松了口气。 “蔡哥你早说啊!” “就是!那几个王八犊子,仗势欺人,欺男霸女,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那位壮士如今虽然气势凶猛,但时间长了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总有体力耗尽之时啊!” “嗯,不错!我看他现在就快力竭,撑不住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蔡哥,就算你不说,兄弟们也早就想下去帮帮场子了!” “咱们赶紧走吧!蔡哥,再晚那帮人都被打死了……不是,那好汉都快撑不住了……” 蔡攸瞪了这帮欺软怕硬的王八蛋一眼,这才噔噔地跑下楼,一干衙内们也呼哧呼哧地跟在他身后冲下去,把酒楼里吃饭的客人们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地震了呢。 “快住手!” “大胆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为非作歹,还不马上住手!”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目无法纪之狂徒,当街行凶!这个年你就在刑部大牢里过吧……” 李乾一怔,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顿时见到和这群公子哥精气神都差不多的一群人从酒楼里冲出来,心说难不成这帮非主流还有同伙? 一干被压着打的衙内、仆从们转头望过去,更是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领头的那个斜刘海似乎认得蔡攸,此刻叫的如被杀的猪一般,嗷嗷地哭喊着:“蔡公子,您来了,您可得替小弟做主啊!把他们都抓进刑部!” 吕布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冷笑一声,同样转头望向酒楼门口,对他来说,只要手中有人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只不过一眼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蔡攸。 “吕兄别怕这些恶徒,小弟这就来助你一臂之力!”蔡攸一身正气,义正言辞地冲了过来。 他后面的那些衙内也嗷嗷叫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汉别慌,我们来帮你!” 吕布:? 被暴打的衙内和家仆们:??? 现在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们有问题。 一行人如风一般冲过了吕布身边,连留都没留,似乎生怕挨打一般。 随后就是冲到非主流团伙身边,连踢带踹,一点情面也不带留的。 见战况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吕布也顾不得再打人了,而是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李乾身边。 “老爷……” “那人是蔡京的儿子?” 李乾指着冲在最前面,叫的最欢实,打起人来也最用劲儿的那个白衣服青年人。 又是蔡公子,又是刑部大牢,容不得李乾不多想。 “老爷料事如神!”吕布竖起了大拇指:“那个就是蔡攸!” “蔡攸?” 李乾一怔,蔡京有九个儿子,没想到今天还刚好碰上那九分之一的几率。 不过看他这态度,似乎别有深意啊…… 难道是认出自己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国公府秘辛,朕不会让你窜稀 “诸葛亮?” 李乾一惊,也凑到马车的前门,从帘子的缝隙中向车外望去。 果然,两方身着便衣,气质凶悍的人正在对峙,其中一方人中还有几个伤者,被打了个鼻青脸肿,脸上、嘴角都带着血迹,左臂还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折。 “只是个误会而已,你们就下手这么重,太过了吧?”人少的一方,领头的绿衣人眉头紧锁,望着对面的一群人。 “这还能叫误会?” 对面的黑衣人人多势众,面上都带着冷笑:“见我们也找过来,就使阴招下绊子,成了就把我们留在这,不成就是误会?”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绿衣人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更紧:“只是碰巧而已。既然你们已经教训过他了,那此事不如算了?” 说着他还望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显然是意有所指,不想让事情闹大。 “碰巧?教训了就算了?”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老子的兄弟废了一条腿,这么简单就算了?” 他指着对方人群中的那个伤者,恨恨地道:“把他交出来,你们才能走。” 此言一出,绿衣这边的几个汉子都面色一变,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子更是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望着自家老大。 绿衣人眼神一冷:“不可能!” “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根以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扯下黑布,露出其中一截雪亮的刀刃,狞笑着向前逼去:“别逼老子来真的。” 绿衣人眸子一缩,他的手下们也脸色一变,后退了半步。 至于方才还在远处,围观的津津有味儿的百姓们,纷纷吓得哗然变色,蹭蹭直往后退。 为了防止太过出众,李乾他们的马车也稍稍向后退了几步。 车厢里,吕布小声地解释道:“老爷,我见过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跟在杨大将军身边,他手脚上的功夫很好。” “那个穿黑衣服的还和唐国公一起进过宫,想必就是国公府上的人。” 李乾轻轻点点头,继续望着前方的骚乱情形。 杨坚的人似乎是执行秘密任务,没带兵器出来,又或者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乖乖就范。 国公府那边的人得到了人,也不再继续纠缠了,迅速散去,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 李乾目光幽幽,望着将军府的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奉先,能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审一审,不被别人发现?” 吕布和老太监都一愣,前者当即道:“老爷,布可以去试试。不过要是他们专挑人多的地方走,那肯定不行。” “要是去了没人的地方,那就没问题。” 李乾点点头:“去吧,抓起来问问他们有什么线索,诸葛亮到底在哪里。” 这些人都跑出城打起来了,定然掌握了一些消息。 “是,老爷。”吕布一脸兴奋地应下。 李乾又犹豫了片刻,这才道:“顺便再问一问国公府内部的消息,把他们知道的都撬出来。” 他郑重地盯着吕布:“只能你自己去问,别假手他人。” 吕布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一肃:“是,老爷。” 随即他又试探地问道:“老爷,那事后是不是把他们都……” 对待国公府上的人还是要慎重,万一惹怒了他们背后的主人,引得对方彻查,那就糟了。 吕布本来打算带人蒙面去做这种事儿,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逮住这些人,问完就走。 如今满朝大臣都对诸葛亮感兴趣,发生这种事儿似乎也不奇怪。 可要是问了国公府上的隐秘……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唐国公必然会彻彻底底地把这件事查清楚。 李乾自然也知道这样的后果,所以他方才才会犹豫。 “将军府的人被劫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乾隔着暗茶色的玻璃,遥遥望向那群黑衣人模糊的背影汇入人潮,缓缓道:“他们纠集了一批人马抢回自己人,但却被国公府的人撕票。” “盛怒之下,双方就起了冲突,有所死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布明白了。”吕布点点头,目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我这就去办!” 他跃下马车,低着头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陛下,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跟着他?” 老太监同样是一脸的跃跃欲试,趁着吕布不在给他上眼药:“吕布为人粗莽,不堪大用、尸位素餐、成事不足、得意忘形,做事更是东差西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 李乾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不用了,你先跟着朕回宫吧。” 眼下除了寻找诸葛亮之外,李乾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两人从皇宫北回了皇城,李乾一路来到自己的紫微殿东暖阁,发现两个女秘书已经在写票拟了。 听到开门声,两女立即转回头去,发现是李乾,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您回来了。” 吕雉起身走向一旁裹着棉布的黄瓷水壶,给李乾沏上了一杯热茶。 李乾脱下外袍扔在一边,只穿着里面的内袍和中单走进了房间里。 武媚娘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搀着李乾,白皙的俏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之色,柔软的半边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陛下,妾身和吕姐姐已经快把今日的奏章票拟完了。” 李乾笑着低下头,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以作奖励:“辛苦你们了,临近年关,自然忙一些。过阵子就要各个衙门就要封印了,递上来的奏章也能少很多。” “先忙完这一阵,等除夕左右,朕再带你们去城里逛一逛,玩一玩。” 武媚娘娇呼一声,惊喜地抬起头来,一双柔媚的丹凤眼中放着美丽动人的光彩:“真的吗?陛下?” “自然是真的。”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怀里的美人,很像一个无良老板给员工画饼。 年前加班加点的干,奖金、假期、团建都在后边呢! 武媚娘就被这样的美好前景打动了,惊喜不已。 吕雉将茶放到桌上,眉峰间却带着几分担忧:“陛下,蔡大人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素手指着桌上的那一摞奏章:“陛下,今天六部那边又出了不少乱象,尤其是刑部那边……” 吕雉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李乾揽到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朕已经有了打算。”李乾轻松地笑着道:“蔡京的事,暂时就由他去吧。” “啊?”不只是吕雉,就连武媚娘也惊讶地抬起头来,杏目微张地望着李乾:“陛下,您难道不准备管会试了吗?” “要是您都不管他们了,那些举子该怎么办?” 吕雉俏面上满是疑惑与急切,似乎非常不理解李乾的做法:“难不成要换那些人投靠蔡京吗?” “管,怎么可能不管?”李乾绝对不可能放弃那些举人。 他轻笑着道:“只不过要换一种管法……” 想到这里,李乾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句话:只有国家这艘船,是从上面开始漏水的。 虽然这么干有点不道德,对蔡京这个老人的伤害也有点大,不符合李乾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但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李乾又和两个秘书好好温存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看奏章。 奏章中确实出现了六部的一些麻烦,只不过这次李乾却并未如之前那么焦躁着急了,只是一笑而过。 这样一直到天黑,老太监才从门外进来。 “陛下,吕布回来了。” “回来就好!” 李乾一把扔下朱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两个小秘书为了不让李乾分心,特地早早就回了六宫,如今只剩下李乾自己一人在这批奏章。 可即便如此,李乾还是非常心不在焉,看奏章的期间一直想着诸葛亮,还有李渊的事,生怕其中出个什么意外。 “快让他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跑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风尘仆仆的吕布赶了进来。 两人似乎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导致老太监一直怒瞪着吕布。 只不过吕布却不搭理老太监,一脸欢喜地跑上来就道:“义父,布已经问出来了。” “国公府和将军府的确发现了诸葛亮的踪迹,听说他前几日在泾阳露过面访友,所以那些人才往北去。” “我已经让人去那边打听了,看看那诸葛亮后来又去了哪。” “好。”李乾满意地点点头。 国公府、将军府那边这么着急,这就说明他们也没找到诸葛亮,现在还有机会。 吕布接着笑道:“大元帅那边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他们就慢了点。” 李乾一怔:“你和他们碰上了。” “也算是碰上了吧。”吕布嘿嘿一笑:“我本来准备嫁祸给将军府的人,既然被他们撞上,算他们一个更好。” 李乾思索间,缓缓点点头,三方总要比两方更混乱。 而且李渊和杨坚之间或许还能通过解释的方式消弭误会,但要加上一个赵匡胤……那就不一定了。 “做的很好。” 吕布得到表扬,更是嘚瑟,继续道:“义父,我还问出了国公府上的消息。” 李乾点点头,更有兴趣了。 他其实也非常想知道李渊的国公府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只不过吕布只是开了个头,就不继续说了。 “义父,这么机密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听了。” 吕布不怀好意地望向老太监:“还是赶紧让他出去吧。” 其实老太监自己也不是很想听。 根据历代宦官前辈总结出来的《宫廷宦官生存经验大全》,皇帝和他的亲人之间的总是避免不了争斗。 遇到这种情况时,如果皇帝陛下没有明言让你掺和,那就千万不要逞能,进去瞎搅和。 生还率极低。 当然,如果你已经一脚踩进去了,那也不必太慌张,最好的做法是完全听从命令,并且只管你需要管的。 千万别想着越线,也别抱着立个大功,搞个大新闻,给人眼前一亮之类的愚蠢念头,因为不管怎样人家都是亲人,都有和好的可能。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立的功越大,死的就越惨。 所以老太监已经在悄咪咪地往外挪脚了,但听到吕布这句话,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吕奉先,我是外人,那你又算什么?更是外人!” 吕布得意一笑:“我是义父的义子,自然不能算外人!” “你……” 老太监气的牙根痒痒,实在没想到吕布这么不要脸。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李乾无语地制止了这两人的幼稚举动:“赶紧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是,义父。” 老太监刚想往外走,就感受到了皇帝陛下严肃的目光,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义父,那人首先说了唐国公府上的一桩禁忌事,就在国公府园林的后边,一栋小楼里,国公府的下人有的说唐国公养了一条龙,每天给他提供龙气。” “还有的说那是个恶鬼,每天都要生吃一个活人,平日里还会鬼叫,很是吓人。” “还有的说那就是唐国公的儿子,只不过让黄大仙上了身……” 说到这里,吕布自己都觉得很不靠谱,脸上越来越不好意思,声音也渐渐变小。 老太监一脸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对李乾告状道:“陛下您看,他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还又是龙,又是恶鬼,又是黄老仙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还能再蠢点吗?” “我……”吕布怒目而视。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老太监就道:“有陛下这等真龙天子在京城,什么孽龙、还有什么妖魔鬼怪黄皮子,他们敢来吗??” 吕布被他这么一怼,准备了一肚子的“芬芳”一下子憋了回去。 李乾倒是没在意这两人的话,因为吕布带来的情报让想起了一个人。 李乾小时候就在唐国公府中见过他,两人甚至还有过交流。 前世的记忆再加上今生的记忆,很快就让李乾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李乾点点头,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情报后,又对吕布道:“还打听到了什么情报,都说一说。” “是,义父。”吕布急忙撇下老太监,继续给李乾说起了唐国公府上的一些秘事…… 三人在东暖阁一直待到月上中天,这才离开。 对李乾来说,今日京城之行的收获颇大,而最后吕布提供的那些消息更是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在此基础上,针对蔡京的计划或许也可以做一些变动…… 星月满天,寒风吹拂着夜色下的京城。 在李乾带着心思沉沉睡去的时候,京城中的几座庞大府邸依旧灯火通明,其中的沉重气氛甚至凝固了风声。 但无论暗流多么汹涌,第二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今天,李乾就开始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了。 第一步他没做别的,而是让老太监去了中书省,将秦桧请了过来。 “臣参见陛下。” 秦桧眼神中还带着几分不解。 昨天他的态度都已经很明确了,今日似乎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李乾却笑呵呵地摇摇头:“秦相,不要急,你先坐下。” 他对老太监吩咐道:“给秦相上杯茶。” “是,陛下。” 李乾越是这样,秦桧就越是觉得怪异。 “秦相,不用这么着急。”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秦桧:“朕都答应你,要帮两位中书侍郎争取副考官之位了,怎么可能言而无信呢?” 秦桧没动老太监送过来的茶盏,而是谨慎地回道:“并非陛下言而无信,而是臣言而无信。” “陛下只是对臣说,可以让中书、门下侍郎参选副考官,并未多说其他。” “是臣胆大妄为,揣测圣意,空口白牙对几位侍郎做了许诺,罪在臣一人。” 李乾顿了片刻,秦桧果然是个滑不溜手的角色。 不过既然今天叫他过来,自然有把握让他暂时配合。 “秦相,并非你的错,也并非朕的错。” 李乾摇摇头:“此时结果未出,副考官之位还没定下,现在就这么说未免太悲观了。” “陛下……”秦桧还想再次辩解,李乾就摆摆手,打断了他。 “秦相,说了这么多,你也口干舌燥了吧?” 李乾笑望着秦桧:“先喝口茶再说也无妨?” 秦桧被这突然转折的话题搞的脑子一顿,不过直觉告诉他,顺着皇帝陛下的话头走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 “谢陛下,臣来之前就喝了水,现在不渴。”秦桧躬身道。 不过李乾早就预判了秦桧的预判,他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感慨和悲哀,幽幽叹了口气。 “秦相,你也怕朕给你下毒吗?” 秦桧又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调整好错乱的面部神经,一脸惶恐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又怎么敢对陛下有如此猜疑之心??” 说着就端起茶杯,也不怕烫,咕咚咕咚,一口气儿灌了大半杯热茶。 李乾也立马变了表情,面上满是感动,望着秦桧点点头:“秦相你果然还是相信朕的。” “朕肯定不会故意下药,让你回去崩屎窜稀。” 秦桧面色一僵,似乎想到了某蔡的遭遇,下意识就想往后伸手,摸摸自己屁股。 可伸到一半却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又急忙缩回来。 李乾就像是没见到他的举动一般,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秦相你相信朕,但有些人却不信。” “这些人肆意散播朕的谣言,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乾的神色渐渐严肃,负手站起身,望着秦桧道:“这次朕不会善罢甘休,怎么也要出一口气!” “秦相,你得帮帮朕!”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忠心耿耿的蔡攸!前面就是孔明灯 李乾就在边上看着蔡攸领着一帮公子哥、恶衙内,把另一帮公子哥、恶衙内收拾了一顿,最后还让随从把他们押走,看样子这件事儿还有后续,不算完。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替他们鼓掌,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些公子哥儿今天是干了一件人事儿。 一干衙内们还是头一次被百姓们以这种崇拜、敬佩的眼神看着,一时间不由有些飘飘然,双手叉腰,腆着脸享受这种感觉。 只不过蔡攸却顾不上他们,而是快步走向了吕布和李乾。 “吕兄,好久不见。” 蔡攸脸上带着自以为最得体的笑容,但心中的紧张却丝毫不少,甚至连路都忘了怎么走了,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 吕布得了李乾的授意,笑呵呵地走了上去:“蔡老弟,好久不见了。” 蔡攸笑呵呵地和他拉了几句家常,这才开口邀请:“吕兄,小弟方才正好在上面吃饭,现在完事儿了,要不要上去喝两杯?” 吕布笑着摇摇头,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今天可不行,现在兄弟我还上着工呢,可不能因为吃酒耽误了事。” 蔡攸一惊:“吕兄这等人杰,还给别人打工?不会就是方才那位……” 吕布打了个哈哈:“没办法,羽林卫也得吃饭,大过年的,出来给富家老爷府上做武功教头,也能赚点闲钱……” 他转头望了一眼,见李乾已经带着武媚娘、吕雉和老太监上了马车,这才笑呵呵地道:“蔡老弟,要不要来见见我们家老爷?” “我?” 蔡攸放在袖子中的手已经紧张地捏成了拳头,面上却极力维持着镇定:“我行吗?” 他这种蹩脚的表现连正常人都瞒不过,更何况吕布。 堂堂蔡府的大少爷,不知见过了多少达官显贵,现在见一个小小的富家老爷又怎么可能紧张? 这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吕布面上笑呵呵地,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巨大的力气把蔡攸拍的身子都沉了沉。 “不行也得行啊!” 蔡攸脑子里嗡嗡响,小脸发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比如什么灭口之类的…… 可谁料吕布指着身后又来了一句:“我们老爷可是很欣赏蔡老弟的,刚才还请你过去做客呢。” 蔡攸一怔,顺着吕布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李乾等人已经都不见了,方才他们站的地方还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这……多谢吕兄……” 蔡攸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他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 直到这时候蔡攸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都是汗了。 蔡攸转回头去,想吩咐自己的小弟们不用等自己了,赶紧走就行,可没想到那帮人还忙着耍威风呢,时不时对着地上还剩下的几个伤员踹两脚,引来人群中的一阵欢呼。 “咱们走吧。” 蔡攸转回头,脸上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李乾早就上了马车,由于方才的闹剧,现在这边的人越聚越多。 刚刚就被蔡攸看到、认出他来了,再在这待下去保不齐又要被认出来,还是车上比较安全一些。 蔡攸已经跟着吕布来到了车外,蔡攸等着吕布先上车,可吕布却停在车前不走了,转头望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蔡攸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干笑一声,踩着车辕上了马车,一个没踩稳还差点摔下去。 吕布跟在他后面上了车,马车这才缓缓行动,穿过人群,向西而去。 嘎吱~ 蔡攸小心地推开马车门,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表现的好,一飞冲天,甚至可以成为他爹那样的人。 表现的不好……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他的忌日了…… 出乎蔡攸的意料,马车内的光线并不昏暗,车厢壁上伸出几只琉璃宫灯来,灯火明亮。 车厢中铺着厚厚的木槿花暗纹地毯,带着温暖的气息。 但这些都是次要,蔡攸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最中心的那个年轻人。 车厢内不算多么暖和,可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雪叶纹宝蓝中单,身下坐着的是一条雪白的貂裘毛皮,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正看着蔡攸。 蔡攸心中一跳,急忙躬身顺势跪在地上,撅着腚低头道:“草民蔡攸,见过陛下。” 好在跟在后面上来的吕布顺手掩上了马车门,要不然这一幕就得被外人看到了。 自从蔡攸进来,李乾就已经开始打量他了。 此刻见他跪在地上,李乾笑呵呵地开口道:“你之前没见过朕吧?今天是怎么认出朕来的?” 蔡攸闷着头回道:“陛下乃真命天子,有龙气傍身,正如砂中之金,一眼望去便光芒万丈。” 李乾眉头一挑:“蔡公子还会望气?” 蔡攸一下子卡了壳,额头上渐渐渗出几滴细汗。 有人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就比如先帝,但有些人却对这些嗤之以鼻,非常讨厌。 蔡攸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究竟是哪种人,万一回答错误,之前的种种岂不是都白费了,还要留下一个坏印象?? 李乾见他有些支支吾吾,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等了片刻,见蔡攸还是开不了口,而更紧张了,便笑着道:“这个不着急,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陛下……” 蔡攸在上马车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境又紧张起来:“草民怎么敢和陛下同席而坐。” 他虽然见识过许多高官,可那些去蔡府拜访的大员们都是去巴结蔡京的,对蔡攸自然更是和颜悦色,就差给他摆在佛堂里,点几根香供着了。 而蔡京虽然也训过儿子,可那更多都是老子训儿子,不是上司训下属。 如今见到大乾的皇帝陛下,这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面对大乾的最高决策者。 蔡攸心中本来就紧张无比,在近距离的接触下,这种紧张和压力,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朕让你坐,你就坐。”李乾看出了他的拘谨。 “是,陛下……” 蔡攸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坐到一旁的板凳上,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只有半边屁股坐着。 “你是蔡卿家的儿子……”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蔡卞:“但不知为何,朕却觉得你和蔡卿家大不相同。” 蔡攸听到李乾的前半句话还有些提心吊胆,毕竟这阵子蔡京和皇帝陛下作对的事情满朝皆知。 他在蔡府都不只听到过一次那些大臣和他爹密谋。 只不过听到李乾后面的话,又悄悄松了口气,急忙道:“陛下慧眼如炬,不光您一个人这么说,还有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李乾面色有些怪异,后面的吕布也摩挲着下巴,大方脸上满是认真思索之色。 李乾轻咳两声,急忙纠正蔡攸的说法:“朕说的是朕的感觉。” 他望着蔡攸,有些感慨地道:“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朕很喜欢你。” 蔡攸心跳顿时慢了半拍,他明白李乾指的是什么。 李乾又笑着道:“其实朕以前也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你,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有能力的人。” “但在朕看来,忠诚比能力更重要。” 蔡攸紧捏着袖子,垂首道:“天下万兆大乾子民,每一个对陛下都是忠心的。” 李乾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不错,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所以今日见了你,朕才有些……惊喜。” 蔡攸似乎听出了什么,急忙解释道:“陛下,家父并非不忠心,他只是……只是……” 一时情急之下,他竟没想出究竟要用什么词汇来替蔡京开脱。 蔡攸可是听过蔡京和那些大臣密谋,那已经不是不简单的不忠心,而是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李乾瞥了他一眼:“只是和朕有不同想法,但都是为了大乾好。” “是,陛下!”蔡攸终于松了口气。 “朕也理解蔡卿家,所以只要他忠于大乾,朕与他的争端就只是政见之争,他处理政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李乾正色望着蔡攸:“只不过蔡卿家毕竟年事已高,行将致仕,恐怕已经帮不了朕多少年了。” 蔡攸心中一窒,他也不傻,蔡家能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全靠蔡京一个人撑着。 要是没有蔡京这棵大树罩着,蔡家这上百口子人早晚会被打回原形。 “但今日朕看下来,你也有乃父之姿。” 李乾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他日或可取代汝父,替朕宰执朝廷。” 车厢里不热,蔡攸额头上却全是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陛下,草民连进士都不是……” “朕说过了,相比才能,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李乾脸上带着笑意:“今日朕就看到了你的忠心。” 蔡攸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躬身道:“草民谢过陛下。” 李乾却摆了摆手:“先别着急谢,朕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可能而已,最后如何,你说不准,朕也说不准。” “具体如何,还是要看你父亲怎么做,看蔡卿家你怎么做。” 蔡攸动作一僵,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可李乾却摆了摆手:“今天说了这么多,朕也有些累了。” 缓缓前行的马车停住。 “草民告退。” 蔡攸不敢违背李乾的话,起身告退。 他走到马车车厢门口时,李乾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今日在京城中看到朕的事,不要和别人说。” “只要在场的人知道就够了。” 蔡攸当即道:“陛下,草民明白。” “很好。” 李乾笑着点点头,仰靠在貂裘上,随意地道:“朕最看好的,就是和朕一样的年轻人。” 蔡攸的头埋的更低了几分,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随后,马车继续前行,向着城西而去。 李乾正凝神回想着方才蔡卞的种种表现,他座位后的一道黑色布帘就被拉开,武媚娘和吕雉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两人目中都带着几分担忧。 “陛下,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宫吧……”吕雉坐到李乾的身边,拉住他的手。 武媚娘也有些担忧:“蔡京的儿子,万一他回去把陛下事告诉蔡京,陛下岂不是要陷入危险之中?” 李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担心,那小子是个聪明人。” “他肯定知道朕与蔡京不和,要是想告密,根本不会来见朕,早就回去找他爹了。” “现在朕又给他开了价码,许了好处,虽然朕不知道他心中的底价几何,但朕的价码定然是远远超出了这个底价。” 李乾对此非常有自信:“但凡他对朕的条件抱有一丝丝希望,他都不可能去找蔡京透漏朕的行踪。” 两女纷纷一怔,吕雉若有所思地道:“陛下最后提醒蔡攸,您喜欢年轻人也是如此吗?” 李乾笑着点点头:“蔡京已经老了,他还能替蔡家维持多少年的荣华富贵?他七十岁致仕的时候,蔡攸只是四十岁而已,到那时他也算年轻。” “没有他爹,他现在的荣华富贵就会烟消云散。” “但朕的年纪比他还小,却能庇护他一辈子……”李乾目中带着几分笑意:“蔡攸这种人,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 李乾还有后续的手段,自然能把蔡攸一步步地引导到他想要的立场…… 马车又走出一段距离,这才缓缓停下,李乾领着武媚娘和吕雉继续在最热闹的朱雀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又继续向西赶去。 期间李乾本来想让武媚娘去见一见她的家人,可武媚娘顾忌到可能泄露李乾的身份,便没有去。 从东市的珠宝首饰、华美衣物,到西市的胭脂水粉、街头小吃,从早上出来一直逛到天黑,把兴致极高的武媚娘和吕雉都累的不行了。 “老爷,咱们还是回府吧……” 天色西沉,吕雉抱着李乾的胳膊,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另一边的武媚娘也只是稍稍比她强一点而已。 虽然买的东西都不用她们俩提着,但这一天走下来,精气神的疲惫却是少不了的。 李乾听了也有些意动,只不过他看了看眼前这熟悉的地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再往前走走、看看吧。” “前面就有一家放飞天灯的地方,咱们看完了就回去。” 飞天灯,就是李乾复刻的孔明灯,前面就是他自己开的卖孔明灯的地方了。 ------题外话------ 上一章把蔡攸的名字写错了,已改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中书、门下二省联合 此刻,李乾仿若真的被蔡京等人的接连不断的小动作激怒了,定要报复回来,不蒸馒头争口气。 秦桧沉默着陷入了两难,不知该怎么回复皇帝陛下。 要是别的事儿,他也就应下了。 可选会试副考官是礼部的工作,在蔡京的地盘上和人家斗,这怎么能讨着好呢? 秦桧眉头紧锁,左思右想之下,他还是觉得事情非常蹊跷。 皇帝陛下虽然喜欢记仇,非常小心眼儿,但也不像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在秦桧看来,他应当是吃了亏后,暗暗积蓄力量,寻求报复的人。 但现在的皇帝陛下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剩下的全部身家尽数押上了赌桌,这一点也不合理。 除非……他还有什么后招。 李乾见秦桧陷入了沉默,轻轻一笑,继续道:“秦相,李郎中自从就任祠祭司员外郎以来,尽心尽责,就连王宗伯也对他赞不绝口。” “年后,朕想将他升为礼部郎中,秦相觉得如何?” 秦桧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也不傻,李格非能在礼部坐上什么的位置,对他的好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秦桧没办法影响李格非,也不能指使李格非在关键时刻做什么。 唯一能让秦桧瞧上的,就是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一些不知情的人可能会对秦相的信心更加足够…… 当然,仅凭这点还是没办法打动秦桧。 真正让他动摇的,是李乾话里表现出来的态度。 想提拔礼部的官员就能提拔,这可不简单! 礼部尚书、分管礼部的和珅……其中有任何一环出问题,那都很难。 不过,上次王莽被皇帝陛下说服的事也让秦桧异常疑惑,种种迹象,似乎表示皇帝陛下对礼部有可观的影响力…… 李乾坐回座位上,细细品着杯中带着馥郁兰香的淡黄色茶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秦桧似乎纠结了一会儿,这才道:“陛下,门下省那边……” “门下省……” 李乾故作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道:“朕会和他们谈。” 秦桧这才躬身道:“臣谨遵陛下之令。” 李乾笑着点点头:“秦相,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是,陛下。”秦桧起身道:“臣请告退。” 说着便缓缓向着殿外退去。 此刻,秦桧心中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皇帝陛下就是和礼部有牵扯。 说到底,会试的副考官名额还是看礼部。 别看现在局面不好,可只要最后陛下能施加影响力,或许就能扭转局势,直接让复考官的人选一锤定音。 能白赚一个会试副考官,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但在后方的东暖阁里,李乾望着秦桧的背影,面上却露出了一抹迷之笑容。 “大伴,传门下省的两个侍郎过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去办事。 门下省就在中书省旁边,离紫微殿也非常近。 两个门下侍郎收到消息后,当即赶来,当他们面色惴惴地踏入东暖阁时,恰好和上方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看了个对眼儿。 两人当即躬身道:“臣丁汝夔、万寀,参见陛下。” 李乾打量了两人片刻,这才冷声道:“平身吧。” 不等两人开口,李乾就皱眉道:“朕听说,二位卿家也想担任今科会试的副考官?”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丁汝夔开口道:“回陛下,之前中书省下发了文书,值此朝廷用人之际,臣等自然不会推脱。” 万寀也紧跟着回道:“臣也愿出任会试副考官,为陛下分忧。” “嗯……” 李乾轻轻点头,面色好像缓和了几分:“二位能有这份心,朕也甚是欣慰。” “只要你们能和中书省好好配合,最后朕定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两人都是心中一突,一下子明白了皇帝陛下指的是什么。 毕竟前阵子他们才和六部那边做了交易,一起攻讦两个中书侍郎。 李乾面上有几分沉凝:“这也是严相的意思吗?” 丁汝夔身子一颤,急忙回道:“陛下,这是臣和万侍郎的想法,与严相无关。” 他们俩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打着严嵩的旗号乱来。 李乾似乎也知道如此,轻轻点了点头,却没继续往下说。 前阵子对中书侍郎攻击的可不是只有门下省。 那是联合了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的攻势,其中必然有人主动串联,才导致了这一切。 除了严嵩,好似根本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只不过李乾却知道,严嵩还有个儿子叫严世蕃,是严党的智囊型人物。 若严嵩不在京城,他也能做到将严党官员们串联起来。 想了片刻后,李乾望向下面两个有些不安的门下侍郎:“现在如何,你们有多大把握争得这个会试副考官?” 两人闻言,面上写满了尴尬。 “陛下,臣没有把握。” “臣请陛下指点。” 实际上,这也是今日他们惴惴不安的来源。 按照严世蕃所说的,秦桧在外朝的势力非常薄弱,在这事儿上被六部压制是理所应当。 但他们不一样,内朝有门下省,外朝有大理寺、户部,中间还有连接内外朝的通政司,严党是有能力对抗尚书六部的。 这种情况下,最先要做的不是压倒尚书六部,而是线出其不意,先把中书省这个对手压制住。 要不然,很有可能上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压制住中书省之后,才是和六部相争的时候。 这个提议确实非常让人心动,严党的一众官员只是稍稍想了想,就齐齐答应下来。 可没想到,严世蕃的伟大计划只进行了一半。 他们刚刚解决完两个中书侍郎,正准备和六部好好争一番呢,严嵩的信就寄回来了。 信上对严世蕃的胆大妄为进行了严厉批评,对鄢懋卿、罗龙文等人的愚蠢之举进行了无情训斥,对丁汝夔、万寀两人的二逼行为更是给予了直接警告。 看到信之后,严世蕃当即表示没办法了,这副考官是没法争了,毕竟亲爹都来信了。 丁汝夔和万寀也是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竟然让严相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今天来到东暖阁,见识到皇帝陛下阴沉的脸色之后,两人也有了几分领悟。 让中书侍郎竞争会试副考官可能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而他们上来逮着那两个中书侍郎就是一顿捶,那不就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和他作对吗? 而根据严相的叮嘱,这样做似乎是非常不理智的…… 李乾见这两人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有点不习惯。 这么容易就屈服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李乾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不管是真是假,眼下也只能顺势走下去了。 他突然叹了口气,让两个侍郎一愣,紧接着李乾无奈道:“二位卿家,往年副考官的人选可都是从六部侍郎里选,你们知道为何唯独今年要让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参与进来吗?” 两人一怔,似乎察觉到了皇帝陛下话中有话。 李乾却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叹了口气,摆手道:“先坐吧。” “是,陛下。” 待宦官给他们俩搬来椅子之后,李乾才继续开口:“若今年的副考官之位依旧被六部拿在了手里,那加你们四个就没意义了。” “等下一科、下下科,朕就不会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 听这语气,似乎秦相不是想把中书、门下侍郎加进去,而是陛下的主意。 “朕本以为,你们和中书省同在内朝,多少也会顾忌些情面,但你们二位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朕的意料。” 李乾盯着头埋得越来越低的两人,皱眉问道:“现在没了中书侍郎和你们争,局势又如何?” “副考官已经是二位的囊中之物了??” 丁汝夔和万寀更是心中发苦。 压住了两个中书侍郎之后,他们这么一分析,这才发现情况并不简单。 即便没有严嵩的那封信,己方的胜算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大。 毕竟他们在礼部可是没有一点根基,和蔡京带领的六部对抗起来胜算根本不大。 李乾见这两个闷嘴葫芦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更是有了底。 “二位卿家,在这件事上朕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与中书省合作对你们是否有好处,相信你们自己也能看出来,究竟是同两个人争容易,还是同十二个人争容易。” 他冷冷地望着丁汝夔和万寀:“朕方才已经请秦相来,费尽口舌才和他解释清楚,之前门下省的举动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秦相也决定再和门下合作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两人闻言一怔,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 “陛下,臣……” 丁汝夔刚要答应下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万寀惊喜过后也有几分犹豫。 李乾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望着这两个人,也没催他们。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之后,丁汝夔才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臣领旨。” 李乾又望向万寀。 万寀也急忙跟着道:“陛下,臣领旨。” 李乾这才缓缓点头,冷不丁地又抛出一句话:“其实严相也给朕上了奏书,说要你们两个和中书省好好配合,看来你们同严相还是很心有灵犀的嘛。” 两人愕然抬起头,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怎么?觉得朕骗你们不成?”李乾眉头一皱,望着他们两个。 两人心中暗骂罗龙文这个老王八,严相的奏疏过通政司,你踏马都不说一声。 “臣绝不敢有此意!”丁汝夔急忙回道。 万寀也跟着解释道:“陛下,臣和丁侍郎方才听了陛下的话,已经决心悔过,方才正在思索该如何补救,如何遵旨。” “嗯?” 李乾仰靠在椅子上望着他:“那万侍郎可曾想出来什么法子?” “这……”万寀脑门儿上冒汗,磕磕巴巴地道:“臣确实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户部左侍郎关鹏和臣关系不错,臣可以请他帮忙,打探六部中的消息。” “关鹏……”李乾自然知道这是严嵩的党羽,他们之间关系好不奇怪。 “近日若有空,请关侍郎来朕这里一趟。” “是,陛下。”万寀却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李乾点点头,可以看出来,自从搬出了严嵩的名头,这两人的服从度和畏惧度明显提高了一截。 “行了,朕就不再打扰你们二位做事了。”李乾端起茶杯,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臣等告退。”两人站起身来,向殿外退去。 李乾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又抽出一张纸,在其上写了几行字。 到现在为止,他的布局就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明日朝会上再做完另一部分一部分,那么年前的事就算是处理完了,剩下的只要慢慢酝酿、发酵…… 万寀和丁汝夔并未在门下省久留,两人一想到罗龙文竟然瞒下了严嵩这么重要的奏疏,就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心胆边生,从东阁冲出去,一路向南,奔向了通政司。 即便是冰冷的寒风也无法吹灭这熊熊怒火。 只不过当两位气势汹汹地来到通政司的时候,却发现不仅罗龙文在,连关鹏也在这。 这才导致两人没冲上去,给罗龙文捶个满天星。 听完这两人的描述之后,关鹏一愣,被吓得肝颤的罗龙文也叫起了撞天屈:“近半个月严相从未上过一次奏章,我不可能记错!” “没有?”丁汝夔和万寀一愣,难不成真被皇帝陛下骗了?? 关鹏皱着眉头:“陛下说的奏疏,应当不是走通政司的,而是钦差给陛下上的密奏。” 走通政司的奏章要广发全朝,而密奏只有皇帝能看,自然是后者的隐秘性更强。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大悟,心中暗暗埋怨陛下怎么不说清楚点。 “对了关侍郎。”万寀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了什么:“陛下还说,若你有空就去紫微殿一趟。” “陛下也叫我了?” 关鹏一愣,下意识就起身要走,走了两步这才一顿,转回头盯着万寀:“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我……”关鹏深吸一口气,随后急急火火地向外走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逮到了诸葛亮……的弟弟 李乾本来没想再过来,可是领着两个小秘书逛街,不知不觉间就来到这边了。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不过,李乾今天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现在满京城到处都有人卖这种“飞天灯”,就算诸葛亮真感兴趣,也不见得跑到他这里来。 李乾真正的计划,就是等这些孔明灯的传开之后,再放出热气球飞天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把诸葛亮勾引出来…… “老爷,就是您前阵子在宫里……府里做的那种飞天灯吗?” 吕雉和武媚娘都是美眸一亮。 虽说李乾也在宫里放过,但为了避免引起火灾,他都是趁着飞不高就让宦官们用长杆打下来,因此两女也没见过这种东西飞高的样子。 “就是那种灯。”李乾笑着点点头。 两女急忙跟上李乾的脚步,对她们来说,这灯的稀奇只是其次。 关键是这东西是李乾造出来的。 能飞天的灯,想想就很厉害! 几人走过转角,来到那个熟悉的摊位店铺。 “看,快开始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上的大小店铺都已经燃起了灯火。 李乾过来的时候赶巧遇到了正在放飞天灯,店外的摊位上已经围了一大批人。 虽然这些人不会买孔明灯,但每天晚上放灯的时候,他们必不会缺席,都是来看个热闹的。 店里的小厮专门跑到了一片空地上,将灯罩里的引火物点燃。 随后,孔明灯就在热气的推动下,缓缓升空,在夜空的阵风下摇摇晃晃。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放了,可如此情形还是很快将这条街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不管正在做什么的,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一阵。 “真漂亮啊,老爷……”武媚娘挽着李乾的胳膊,仰着一张绝美的俏脸,望着夜空中那点遥遥上升的火光。 “这个飞天灯在天上会不会变成一颗星星呢?”吕雉的美眸中也满是憧憬,漆黑的目中映着一点黄光。 “嗯……” 虽然这种情况很浪漫,但李乾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为她们科普道:“不会变成星星。” “这灯飞高了之后,里面的油烧完了,就会熄灭,然后掉下来。” “要是正巧碰上大风,把里面的火吹歪了,还能把整个灯都点着,在天上烧成一团。” 武媚娘和吕雉不会娇嗔着怪李乾不懂浪漫,反而一脸崇拜地望着他:“老爷懂得真多啊,连天上的事都知道。” 李乾干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一些破坏气氛的话。 飞天灯越升越高,那一抹黄光也越来越暗淡,最终在爆发出一团最明亮的余晖之后,被漆黑的夜空吞没了。 仰着脖子看灯的百姓们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一脸高兴地讨论着方才的灯火。 “咱们也走吧。” 李乾笑呵呵地拉着自己的两个秘书,也向着马车走去。 两个小秘书显然有些没看够,还恋恋不舍地道:“老爷,以后还放飞天灯吗?” “当然放。” 李乾点点头:“等上元节的时候,肯定有人放这东西,到时候让你们看个够……” 说着说着,他的话戛然而止。 武媚娘和吕雉不解地抬起头,却发现李乾瞪大了眼睛,盯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两女本以为他是看到了什么美女,也好奇地顺着皇帝陛下的目光望过去。 可随后她们就既失望、又害怕地发现,李乾看的竟然是个男人。 还是个青衣飘飘、颌下留着几缕长须,风姿凌然的男人。 “老爷……”吕雉有些担忧地望着李乾。 这年头并不缺什么龙阳之好、分桃断袖之类的,事实上有好多达官贵人都只喜欢皮白肉嫩的小相公,而不喜欢小娘子。 甚至以前的大乾皇帝还有喜欢太监而不喜欢妃子的。 对任何一个后妃来说,这种情况都是难以接受的。 李乾却没注意到她们俩担忧的表情,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远处那个人,竟然还画像上的诸葛亮有三分相似,只是保养的很好,看起来比传说中还要年轻几分! 这淡然宁静、处变不惊的气质,这负手而立的风姿,这充满智慧的眼神,这和煦、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除了他还能有谁? 至于什么画像,李乾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玩意儿本来画的就非常抽象,要是诸葛亮真长得和那上面一模一样,那才叫奇怪。 望着那人的相貌和气质,李乾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诸葛亮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激动,急忙转身低声叫道:“奉先??” 吕布听到李乾的话,快步从后面走过来:“怎么了?老爷?” 李乾定定地望着他:“我说了之后,你不要往后看。” 吕布一下明白了什么意思,故作随意地点了点头。 “我后面有个穿青衣服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留着胡子,长得有点像……这几天我们找的诸葛亮。” 李乾郑重叮嘱道:“一会儿你带人围过去,把他请到咱们车上。” “好,老爷。”吕布目中带着郑重和欣喜,点点头,缓缓后退而去。 武媚娘和吕雉也知道李乾遇上了正事儿,就要退开回马车。 但李乾却拉住了她们:“先不用着急。” 李乾攥紧了两个小秘书的手,努力平复着心中激动的心情,这叫什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天的诸葛亮,竟然就在这里出现了,就在这里看孔明灯! 这是什么?是缘分啊! 想到这里,李乾继续向着诸葛亮的方向望去,生怕他跑了。 可能是李乾的眼神太过炽热,诸葛亮似乎察觉到了,转头望过来,也看到了李乾。 李乾一怔,没想到被发现了。 他生怕打草惊蛇,对诸葛亮点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诸葛亮似乎一怔,也对他点了点头。 李乾没想到还能得到回应,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礼貌,更灿烂。 诸葛亮可能是觉得他有什么大病,嘴角扯了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就要转身离开。 李乾却微微一笑,根本不着急了。 我在等队友,你在等什么? 趁着两人对视的这个功夫,吕布的人早就在人群中包抄过去了。 此刻还没等诸葛亮迈出步子,吕布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不顾诸葛亮的呜呜乱叫和挣扎,直接把他拖上马车。 李乾嘴角一哆嗦,他记得自己对吕布说的是请。 不该是彬彬有礼地走上去,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卧龙先生,我们老爷请您去做客。”这样的吗? 现在这他娘的叫个什么请法? 不过事已至此,李乾也没有再多拖下去,而是趁着人群还没爆发骚乱,急忙拉着武媚娘和吕雉,快步走过去,上了马车。 车夫手中的小皮鞭啪地一声抽在两只马儿的翘臀上,两匹马排开人群,拉着马车快速离开。 整个过程犹如电光火石,周围的人们都没反应过来。 李乾刚拉着武媚娘和吕雉进了马车,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诸葛亮嘴里已经塞了一块不知哪来的黑布头,吕布还拿着一根麻绳,正一圈圈地捆在他身上,不让他乱动。 旁边的老太监还拿着一口麻袋,跃跃欲试,似乎要等吕布绑完,就往诸葛亮脑袋上套。 “卧槽~” 李乾连粗口都爆出来了,急忙冲上去抢过吕布手中的绳子,夺过老太监手里的麻袋。 “你就是这么请人的?” 李乾狠瞪着吕布:“我说的是请!请!” 吕布有些傻眼地挠着头:“老爷,这不就是请吗?” “你……” 李乾刚想骂他,但余光又注意到了脚下不断挣扎的诸葛亮,这才猛然发现他嘴里还塞着破布头。 李乾急忙俯下身子帮他松绑,扯下他嘴里的布头。 “让卧龙先生受惊了。” 李乾极力地挽回自己的印象分,一脸歉意地解释了一顿,还没等诸葛亮回话,就恶狠狠地望着吕布和老太监:“快让人回府上,给卧龙先生备上酒席压压惊!” 吕布干笑着道:“是,老爷,我这就去。” “且……且慢……” 诸葛亮用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刚才被憋得不轻:“你……你们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李乾眉头一皱,下意识便以为诸葛亮要撒谎混过去。 “不可能吧,卧龙先生。” 李乾正色道:“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但我却见过先生,不可能认错,你就是卧龙先生,诸葛孔明。” “啊?” “诸葛亮”也抬起头,怀疑地望着李乾:“你见过家兄?” 这话倒是把李乾说傻了:“家兄?什么意思??” 吕布和老太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沉着脸围了上来。 受害者似乎被他俩方才的暴行吓得不轻,急忙用手撑着身子,一脸惊恐地往后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们真找错人了!” “卧龙先生是我兄长!不是我!” “等等。” 李乾张开手拦住吕布和老太监,皱眉望着眼前这小子:“你叫什么?” “诸葛均!我叫诸葛均!”诸葛均怕怕地望着李乾和吕布,当然,主要是吕布。 李乾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难道真是诸葛亮的弟弟,而不是他本人? “我兄长可比我老多了!”诸葛均可能是猜到了李乾请他的用意,现在已经不是那么慌了,只不过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吕布。 李乾一听,想想也是这样。 能和诸葛亮长得很像,肯定不是什么无关人员。 而他又比诸葛亮年轻,是诸葛亮的弟弟也不奇怪。 抓错了人,李乾不气馁。 毕竟逮到诸葛均,那还能跑得了诸葛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李乾又换上了笑脸,伸手拉起了诸葛均:“原来是误会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没认出一家人!卧龙先生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先坐,先坐。” 诸葛均方才被吓得不轻,现在即便看出李乾没有恶意,也是有些拘谨。 “这位先生,你真见过家兄?” 诸葛均脸上带着疑惑:“但在下也没听兄长说过,京城中还有一位故旧。”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李乾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李乾笑的很开心:“卧龙先生不认识我,但我偶然间见过他一面,对他的风采可是久久不能忘怀。” “你和令兄长得很像,所以我方才认错了……” 诸葛均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原来是家兄的好友啊,那还真是一家人。” 李乾脸上的笑容一僵,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话这小子一个字儿也没信。 只不过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 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在全城都在找诸葛亮,诸葛均不可能不知道。 他有所警惕再正常不过。 李乾没有贸然询问诸葛亮的位置,而是亲热地拉过了诸葛均的胳膊:“既然遇到了,那就是缘分。诸葛先生先去我府上做客,给你摆酒席赔罪。” 诸葛均干笑一声,想抽回手,但他根本就拗不过大力气的李乾:“谢过这位兄台的好意,只是快要宵禁了,现在也不是很方便……” “无妨!” 李乾笑眯眯地望着他:“玩累了就直接睡,当自己家就行。” 诸葛均更是害怕,这么热情,肯定是别有所图,要么图钱,要么图色,要么就是图他哥。 这三样诸葛均一样也不想付出。 “哈哈~”他干笑了一声道:“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今天恐怕不行,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家里人?” 李乾眼睛一亮:“是卧龙先生吗?我对他最是敬仰,不妨到我府上一同赴宴?” 诸葛均心说你那是请他吃饭吗?我怕你把他吃了。 “家兄暂且不在京城,我说的是别人……”诸葛均解释道。 “那也无妨。” 李乾大方地表示:“来多少人都没关系,我家房子还蛮大的。” “你住在何处?要不现在就过去接他们?” “这……”诸葛均脑门子冒汗,没想到还会被一锅端。 “不用,不用!” 他急忙连连摆手:“现在快宵禁了,咱们还是赶紧去贵府吧,免得犯了夜,被兵马司的人抓了。” “嗯……也好。”李乾也没逼他,而是笑着点点头:“那就改日再说吧。” 诸葛均这才松了口气,他还害怕李乾强迫他,非要找到他们的地方呢。 车轮嘎吱嘎吱作响,似乎已经驶离了热闹的地方,车外渐渐变得幽静起来。 车内无人开口,诸葛均这才有空打量起车里的情况来。 首先这个马车很大,真的很大,要不是京城里的权贵巨富,定然坐不起这样的马车。 随后他眼神转移,就见到了坐在李乾身后的吕雉和武媚娘。 诸葛均先是被两个女子的美貌震撼了刹那,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眼睛望向了李乾:“你……你就是方才在街上看飞天灯的那人……” 刚刚被吓得不轻,直到现在他才认出来,李乾就是和他“对笑”的那个人。 李乾有些哑然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早就认出来了呢。” 诸葛均被噎了一下,燥的脸通红,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蠢透了。 人家分明是要等着抓他,可他还站在那一个劲儿地傻乐。 这不是蠢是什么? 李乾含笑看着他,心中却对这货究竟是不是诸葛亮的弟弟产生了怀疑。 按理说都是一个妈生的,智力水平应当差不多才对。 可这货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这真是诸葛亮的弟弟? 不会被这小子唬了吧? 马车速度渐渐减弱,缓缓驶入了一户大宅,这是老太监在京城里的外宅。 “请,诸葛兄。” 李乾先下了马车,让武媚娘和吕雉回了后府,这才笑吟吟地望向了诸葛均。 诸葛均脸上强扯出一个笑容,在后方吕布的逼视下,不得已跳下了马车:“兄台,无需这么客气……” “你是客人,客气点是应该的。” 李乾领着他就往里走,笑着道:“对了,方才忘了介绍,在下姓李。” 诸葛均环视了一眼周遭黑黢黢的环境,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不自在,但还是强笑着点了点头:“李兄。”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分明就是被绑票了。 李乾对他的识趣也很满意,笑着对老太监道:“快领客人进去,我先去如厕一番。” “是,老爷。”老太监领走了诸葛均。 李乾这才拉过吕布,小声道:“你回去方才卖灯的店,让人好好看一看,有没有去那里寻人的。” 吕布一怔,当即明白了李乾的意思:“老爷,您是说诸葛亮有可能会去找这小子。” 李乾嘴角带着一抹微笑,轻轻点头:“也不见得是诸葛亮自己去,他也可能让别人去。” “反正只要有去寻这小子的,你就让人跟一跟,看看他们在何处落脚……” 吕布兴奋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老爷!高!” “行了,快去吧!”李乾摆摆手:“小心些,不要被兵马司巡夜的人发现。” “老爷您放心……”吕布已经转身跑远了。 李乾回到了正堂,这里早已经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宴席,李乾又给诸葛均斟上酒,请他喝了几杯之后,诸葛均的抵触情绪这才有了几分缓解。 “诸葛兄,你这次来京城是要参加今科会试吗?”李乾放下杯子,笑呵呵地问他。 诸葛均叹了口气:“李兄还是莫要抬举在下了,在下不过一个秀才,何德何能来参加会试?” 李乾顿了片刻,随即才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你不考会试,那就是令兄要来考今科的会试了?” 诸葛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叹气道:“不错,家兄是有这个打算。”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布局发动!朝会上的交锋! 关鹏离开通政司就沿着天街,一路向北,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去面圣,而是走到半路回了户部衙门。 不一会儿,拿着一份奏章的关鹏又走出来,向着宫城而去…… 紫微殿中,李乾望着桌上的奏章,有些走神。 关鹏这个人很重要,李乾有见他一面的理由。 只不过在李乾的计划中,现在和六部的人接触并非好事,他心中还是有些顾虑的。 所以李乾才没让老太监直接去传关鹏,而是请那两个门下侍郎帮忙传话。 只是李乾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陛下,户部左侍郎关鹏来了。” 李乾从一摞摞奏章中抬起头:“请他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出去,很快把关鹏引了进来。 “臣关鹏,参见陛下。” 关鹏手中还拿着一份奏章,由老太监递给了李乾:“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乾接过奏章,大体看了一遍,眉头微微一皱:“大朝会?” “不错,陛下。” 关鹏拱手道:“礼部已同户部商议过多次正旦大朝的事,有许多他国来使也早已抵达了京城。” 李乾皱眉盯着手中的奏章:“但是国库里的银子不够了?” 关鹏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是,陛下。” “今年的运河堵塞、三十万禁军开拨,东北边衅……” “那就办的简陋一点吧。”李乾摆摆手,似乎对此不怎么在乎:“你们和中书、门下、礼部商量着来就行,不要花太多钱。” “陛下?”关鹏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望着李乾。 “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如果陛下想大办,还能让内帑……” 他本来都准备了一大通说辞,想趁着今天的机会说服皇帝陛下,可没想到好像根本不用多费口舌。 李乾摇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内帑也没钱了。” 他早就快把内帑里的钱支完了。 其实本来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李渊帮忙出钱,顺便可以试着夺回内帑的所有权。 只不过昨日李乾得知了唐国公府的一些事,就暗暗改变了想法。 现在还不能惊动他,免得打草惊蛇。 而且以大乾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什么盛大的大朝会。 就算掏空家底,勉强营造出那种万国来朝的盛大场面,也不过是粉饰浮华,平白遭人耻笑。 李乾觉得,就算真要办那种朝会,也得等到自己把病入膏肓的大乾调理好了,然后再来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朝会…… 从众多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李乾望着下方的关鹏:“关侍郎,你对会试副考官有什么想法吗?” 关鹏一惊,他来之前就在心中做足了准备,可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问的这么直白。 “陛下,臣已经担任过两次副考官,已不敢再奢求了,还是将机会让给其他同僚,请他们替朝廷效力吧。”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在朕看来,你们户部倒是有很大可能争得这副考官的位子。” 关鹏闻言直接愣住了,有些发懵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丁汝夔和万寀还说,皇帝陛下支持中书省和门下省夺得副考官的位置。 可是如今为何又…… 等等,户部! 关鹏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已经说了,自己已经不想再竞争副考官了,可陛下还是说户部。 关鹏脑海中猛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韩木吕!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陛下为何看好韩木吕呢?他可没多大优势! 带着心中的疑惑,关鹏试探了一句:“陛下,户部其实也没太大把握。” “没有吗?” 李乾有些不置可否:“朕也只是胡乱猜猜而已,做不得真。” “最后如何,还是看礼部的想法吧。” 关鹏的话被堵了回去,心中的好奇渐渐滋长。 只不过李乾却不想满足他,而是摇摇头道:“关侍郎要是没事,就去筹备大朝会的事吧,朕就不多留你了。” 关鹏和前两批人不同,李乾不能和他谈太久。 “是,陛下。”关鹏只得闷声回道。 待他走后,老太监才上前来,对李乾禀报了方才丁汝夔和万寀去了通政司的事。 “朕知道了。”李乾并不意外此事。 而且,他对关鹏暗示韩木吕的事,也与此有关。 李乾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吧,去六宫。” 到现在为止,前期的准备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要在明天的朝会上好好和蔡京掰扯掰扯了。 ~~ 翌日清早,翡水阁。 自从入了冬,天短夜长,外面又冷得不行,李乾的起床难度直线上升。 不过好在后妃们的居住的六宫都有地暖和烟道,即便室内也温暖如春。 长孙无垢好似知道今日这场朝会对李乾的重要性,外面繁星点点的时候就已经提前醒了,两条雪白的粉臂伸出锦被外,想要悄悄下去。 “再睡一会儿……”这小小的动作却惊动的了李乾,他有些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长孙无垢抿了抿红唇,纤细的胳膊又缩了回去,黑亮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李乾的脸庞,随后向前靠了靠,挤进了李乾的怀里。 经常一大早去朝会,李乾现在的生物钟已经渐渐偏向早上。 现在这种时候,他就已经睡的差不多了。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李乾也渐渐醒转过来,伸出一只手环住了长孙无垢温热的后背。 两人都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感受着相互带来的温暖和砰砰的心跳。 只不过这样的美好并未持续多久,就被门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打断了。 “陛下,早朝快开始了。”门外传来了宦官的声音。 长孙无垢睁开眼,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却又被李乾抱了回去。 她的臻首靠在李乾的肩窝,感受着温厚的暖意,美眸中的不舍比李乾还浓厚的多,但即便如此,长孙无垢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该起来了。” “嗯……” 李乾随意地应了一声,但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过了这么半年,李乾已经完全摸清了早上的朝会。 朝会是寅时四刻,也就是凌晨四点举行。 而入了冬之后,宦官们则会在寅时整来叫李乾,提前半个时辰。 在李乾看来,这个时间无疑是非常超前、非常浪费、非常可耻的。 他起床穿衣洗漱只要五分钟就能搞定,从寝房走到长生殿门口要三分钟左右。 然后就是坐上肩舆,只要抬舆的宦官们脚程快一点、跑起来,从长生殿到出乾元宫也不过十六分钟多一点,随后拐一个弯儿,进入乾阳宫,走到乾阳殿,再加十三分钟,这个过程总共就是三十七分钟。 这其中的的差额足足有二十三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李乾在宦官们过来后,再磨蹭二十三分钟才起床,他将刚好掐着点到乾阳殿,参加朝会。 当然,现在他住在六宫,这个时间还要少几分钟。 不过,即便今天李乾要在朝会上做大事,要刚一波蔡京,他也没有丝毫着急慌乱。 “再躺一会儿……” 李乾自动过滤了外面宦官复读机般的声音,收了收胳膊,把怀中柔软温热的娇躯抱得更紧了。 长孙无垢没有用力挣扎开,而是温柔地伸出一双玉臂,环住了李乾的脖颈。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陛下昨晚不是还说今天朝会要多开一会吗?不如早点起来,吃些东西?” “昨晚妾身就让人半夜熬了粥,做了点心,现在应当都准备好了。” 李乾听到要干饭,这才勉为其难地睁开眼。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要把一夜的疲惫都呼出去:“那就起来喝点吧。” 李乾撑起身子,一头黑发散乱地披在脑后、额前,又稍稍发了会儿呆。 长孙无垢已经穿好中衣下了床,外面的宫女也端着脸盆、澡豆之类的东西,排成队走进房间。 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粥,吃了点东西,估摸着快到时间了,李乾才走出钟翠殿,坐着轿子向乾阳殿而去。 几乎又是踩着点,大臣们都快等的不耐烦了,皇帝陛下就出现在了殿中。 外面依旧繁星点点,乾阳殿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挡住凌晨的冷风,炭盆燃烧,雕饰着金龙纹的红烛放出明亮的红光,大臣们齐齐躬身,向皇帝陛下问好:“参见吾皇。” 李乾在路上酝酿了半个多小时,此刻终于酝酿出了情绪,一脸阴沉、大踏步地走到龙椅前坐下。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下方的大臣,这才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等大臣们都坐回了座位上,李乾才开口:“诸位卿家,是否有事要奏?” 众大臣沉默了片刻,还是中书右侍郎万俟卨率先开口道:“陛下,年关临近,年后就是会试,臣以为当尽快考虑考官的人选了。” 文臣们神色不一,有的沉重,有的怪异,有的面楼微笑,有的咬牙切齿…… 至于武将们,大多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有少数几人目光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李乾坐在龙椅上,沉思了片刻,轻轻点头:“丁侍郎的话有道理,越早准备越好,诸位卿家怎么想?” 过了片刻之后,门下左侍郎丁汝夔才开口道:“陛下,臣也觉得应当早些考虑此事,免得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手忙脚乱。” 话音落下,殿中的许多大臣都闻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渐渐察觉到今日这场朝会不一般。 中书省和门下省难道站到了同一阵营?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尤其是六部的许多侍郎,一边警惕,另一边心中暗暗惊疑。 前几天这两边不是还狗咬狗,特别凶的吗?怎么今天就你好我好了?? 李乾见两方都有人表了态,也不在多耽搁,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蔡京:“蔡卿家,你怎么想?” 殿中的大臣们明显一怔,就连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都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陛下,而被问到的蔡京更是顿了片刻。 “陛下,臣以为此为时过早。” 蔡京起身,沉声道:“往年都是年关之后再行安排,从未出过差错,今年也如此最为稳妥。” 虽然情况有些突然,但蔡京还是坚定了他的态度。 对他来说,人选确定的越往后越好。 如果提前就让人知道会试副考官是韩木吕,六部哪个侍郎还愿意帮他蔡京冲锋陷阵? 李乾早就料到蔡京会如此,他摇了摇头:“蔡卿家,以前没出问题,不代表必须要死守着这个惯例来。” “能做到更好、更稳妥,为何不做些改变呢??” 蔡京脸色不变,刚要继续开口,李乾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他人呢?觉得蔡卿家的观点如何?还是朕的话更有道理一些?” 大臣们的神色纷纷一变,大都很震惊地望向上方。 蔡京却仿佛丝毫不担心一般,缓缓坐回座位上。 “陛下深谋远虑,不拘泥于成规,会试的有些陋规,也是时候该改改了。”中书左侍郎王次翁率先开口。 “臣也以为陛下所言有理。”大理寺卿鄢懋卿急忙跳出来…… 眼见着中书省和严党的人们都转投了皇帝陛下的阵营,蔡京目中闪过一抹阴沉,下意识就想到了昨日的种种异常。 而在武将们那边,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震撼。 要不是今天突发了这种情况,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皇帝登基只不过半年而已,竟然就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 怎么回事儿? 这些一个个水晶猴子一样的文官,竟然都愿意听他的话?? 眼见朝中近半文官都表了态,蔡京那边还是没人开口,李乾直接道:“既然诸位卿家都觉得朕的想法比较稳妥,那就……” “陛下,臣以为还是按照成规,年后议定会试副考官为上。”宋乔年突然站出来道:“提前商议出人选,则有泄露舞弊之危。” 在他之后,一众蔡党的人纷纷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目光坚定地支持着蔡京。 望着这呼啦啦一片的景象,许多不相干的大臣只觉得心中发寒。 难不成又要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这种情况下,不怕双方实力悬殊,就怕双方实力差不多,争斗进入僵持阶段! 好在这次可是皇帝、中书、门下三省都站在了一个阵营,蔡京蔡大人这边暂时只有他一个…… 话说,六部的其他衙门,应当不会支持他吧? 第二百章 诸葛亮的归期,大朝会准备 李乾一怔,连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扔出去。 竟然是真的!! 虽然之前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真真切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乾还是有些惊喜。 考上了会试,入朝为官,岂不是就到了他手上? 虽然不知道诸葛亮为何要突生要考会试的想法,但此刻的李乾只有一个心思。 那就是一定要把诸葛亮捞到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又抬头笑着道:“令兄可曾在礼部报了名?” “要是没有,在下还有些门路,可以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报上名,绝对不会被外人知道。” 如今先一步找到了诸葛亮的行踪,李乾就要把握好这个优势,不能再让诸葛亮进入别人的视线了。 诸葛均望着李乾真诚的神色不似作伪,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家兄已经报完名了。” “什么?” 李乾一惊,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不可能!” 如今满朝大臣都盯着诸葛亮,其中不乏聪明人,能想到他去报名会试,可能早就有人盯着礼部了。 这种情况下,诸葛亮怎么可能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报上名,而不惊动任何人?? 等等…… 李乾突然一怔,或许诸葛亮投靠了礼部的人,只有他们才能做到! 难不成是宋乔年?李乾心中下意识一紧,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蔡京作为今科会试的主考官,投靠他似乎是每个考生的最佳选择…… 诸葛均见李乾反应如此剧烈,似乎想到了什么,更不想说关于报名的事情了。 李乾皱眉想了片刻,随后才望向诸葛均:“可否问问,令兄是何时报上名的吗?找谁报的名?” 诸葛均有些遮遮掩掩:“就是前阵子……正常报的……” 李乾眉头微皱,但随即又舒缓开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诸葛兄,只要是礼部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只不过到时候动静可能就有点大了,会让许多人都知道也说不定。” 诸葛均气息一滞,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李乾话中的威胁。 本来他以为李乾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后辈子弟,拿了他之后就要回来和家里人邀功。 可等了这么半天还没见有人来,诸葛均这才意识到,这里做主的人可能就是李乾。 而且,他一开始刚知道诸葛亮要考会试时,说可以帮忙报名的那种自信实在是太强烈了,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在礼部有极大的能量……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诸葛均用余光偷偷瞄了李乾一眼,他才多大啊? 看这模样,恐怕也就刚刚加冠,可能连个举人都不是,哪来这么大本事? 可他的那些话,那些表现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诸葛均心中渐渐纠结起来,努力地劝说自己,李乾就是在虚张声势。 可万一真被他查出来…… 李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表现,突然道:“诸葛兄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在下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之所以问这个,也只是想和卧龙先生交个朋友而已。” 李乾并不是太为难他,他只是想和诸葛亮打好关系而已。 就算诸葛亮真的靠向了蔡京那帮人,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将其越逼越远。 说完后,见诸葛均脸上的难色更重,李乾便知道他会错了意。 “不要误会。” 李乾摆摆手,脸上又换上了富有亲和力的微笑:“我并非威胁你,此言确实是真心的,礼部那么大,官员盘根错节,我也管不了太多,只是对令兄好奇而已。” 诸葛均这才松了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李乾拱了拱手:“多谢兄台体谅。” 直到现在,他才对李乾产生了一丝认可。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对了,令兄可在京城中?我对他一直神交已久,能否代为引见一下?” 诸葛均似乎早就料到李乾会说这个,他无奈一笑:“这位兄台,我兄长虽然是和我一同来的京城,可来到京城后他就去访友了。” 李乾眉头一挑:“是不是……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 诸葛均有些诧异地望着李乾:“兄台如何知道?” 李乾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又皱眉问道:“是不是归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 诸葛均被噎了一下,只得道:“兄台当真神算也~” 李乾无语地撇撇嘴,心说你们老葛家的话术还真是一成不变。 诸葛均害怕激怒李乾,急忙又道:“既然我兄长说要来考会试,那他会试之前定会回来。” “嗯……”李乾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等那时候就太晚了,风险太大。 万一这期间诸葛亮被其他人找到了,截胡了又该怎么办? 诸葛均望着李乾的脸色,又急忙补充道:“还有除夕,除夕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李乾眼睛一亮,抬起头望向诸葛均:“此话当真?” “当真,绝对真的不能再真了。” 诸葛均急忙保证道:“年关时候,谁还会再留在外边访友呢?大家都是回家团聚!” 李乾有几分喜出望外,现在离除夕只有十天了,也就是说,最多只要十天时间,就能见到诸葛亮了! 这可比等会试的时间少多了,风险也大大减少。 “好,那到时候就需要诸葛兄代为引见了。”李乾笑呵呵地望着诸葛均。 诸葛均抹了把汗:“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李乾对他的爽快很满意,指着桌上丰盛的酒菜道:“诸葛兄,赶紧吃吧,免得一会儿菜凉了。” “如果今夜在寒舍住不惯,我送你回家也可以。” 诸葛均刚准备动筷子,闻言又猛地抬起头来:“你愿意放我回家?” 李乾爽朗一笑:“诸葛兄说笑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土匪寨,哪有把你强留下来的道理?” “当然,诸葛兄若是想住在这里也可以,毕竟京城里也不安全,有那么多人在打听你和令兄的消息。” “我这处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隐蔽安全,不管是谁,都威胁不到你们。” 诸葛均一怔,似乎惊讶于李乾这么大的口气。 李乾又笑呵呵地望了他一眼:“反之,要是诸葛兄害怕家人担心,今夜回去也行,就算入了宵禁我也能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回家。” 李乾这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免得诸葛均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再搞些小动作。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乱子,害不了李乾,只能把他自己害了。 现在看来,这些话的效果非同一般。 诸葛均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兄台,差人送我回家吧。” 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在这耗下去根本没用。 既然李乾早晚要去拜访诸葛亮,到时候肯定会知道他们住在哪,那现在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李乾笑着点点头,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酒菜:“不着急,先吃,吃饱了再说。” 诸葛均自幼跟着诸葛亮在山野中耕地,吃的大多都是粗茶淡饭。 而今天李乾为他准备的自然是京城中最上等的酒席,蟹粉狮子头、芙蓉鸡片、油爆鱼芹…… 从选料、烹饪、厨师无一不是最顶尖的水准,色香味俱全,这样的饭菜,一般只会出现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餐桌上。 方才说话的时候,李乾就已经注意到诸葛均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桌子上瞟,现在自然不会立即就让他走。 “多谢兄台了。”诸葛均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落到了李乾手里,也不再前怕狼后怕虎,而是埋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乾只是陪着他,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诸葛均忙活了半天才吃饱,捂着肚子满足地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多谢李兄款待。” 说着也不准备继续多待,直接站起身来:“李兄,咱们走吧。” 李乾并不在意他吃完就走,反而笑着道:“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还可以去今日放飞天等的那摊位找我。” “万一你们被什么蛮不讲理的人盯上,尽管去那里就行。” 诸葛均心说还有比你更蛮不讲理的吗? 不过他还是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李兄了。” 李乾又让人把他送回家,这才坐上马车,同武媚娘和吕雉回宫。 “陛下,这个诸葛亮真有那么厉害吗?” 武媚娘的美眸中带着几分疑惑:“值得陛下如此关注?” 吕雉也有些不解:“陛下,妾身之前也没听过此人的名字,您之前都没见过他,现在就为他如此费神……” 李乾的心情很不错,笑着道:“大乾这么大,你们没听过也算正常,但朕听过他。” “而且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你们看京城里这些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李渊、杨坚、蔡京、秦桧……这些人可一个比一个精,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现在他们都派了这么多人,在京城里一个劲儿地找诸葛亮,就足以说明他的才能了。” 武媚娘和吕雉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马车穿过夜幕,向着宫城而去……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 一天挨着一天,整个大乾的年味儿越来越重,京城里的年味儿也越来越重。 每天都能见到诸多官员在自家府邸门前笑着迎来送往,各个酒楼的客人数量也泛着番儿地往上窜。 虽然放了假,但是李乾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清闲的时间,原因还在于几天后的大朝会。 大乾原本有三个大朝会,分别在,冬至、正旦、万寿节。 只不过后来因为冬至大朝离正旦大朝太近了,两者渐渐合二为一。 至于万寿节则是指皇帝本人的生日,不过这样的大朝会办不办全看皇帝陛下本人的心情。 举办的规格也完全看大乾当时的国力是否强大。 如果举办的时候,大乾朝廷不强,在位的皇帝陛下也是个软蛋,那这万寿节大朝就很难办的像模像样。 反之如果是一代雄主在位,将大乾朝廷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那他的万寿节大朝很可能比正旦大朝还会盛大。 在大朝会上,皇帝一般要向百官,向天下百姓宣布一些重大的决策,或者是提一下取得的重大成果等等。 李乾这几天就在为这事儿头疼。 早在封印之前,秦桧就为这事儿找过李乾,只是当时的李乾说还要再看看。 但实际上他是不知道把什么拿出来讲。 李乾回顾自己登基的这半年以来,发现自己做的事情真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蔡京这种缺心眼儿的人勾心斗角。 能拿出来说的能有什么呢? 李乾首先就想到了助越伐吴。但现在还没完全完成,不过按照禁军们的进程,现在应当能度过长江天险了吧? 如果兵部的军报能在年前送过来,倒是可以说一说。 嗯……伐吴之战取得阶段性胜利,此刻正稳步推进,局势一片大好,朝廷禁军所到之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预计将在下一年取得讨逆之战的完全胜利…… 还有什么呢? 稳定了陇西的局面?这似乎是分内之事,而且前阵子高士廉还写密奏回来,说陇西的局面虽然已经稳定,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汹涌,并不平静。 所以李乾并不敢把这玩意儿写进自己的“功劳”里,万一他前脚刚宣布了,后脚就有些有心人在陇西挑起事端,那李乾可就丢大人了。 此外,最值得一提就是荥阳的救灾了。 往年黄河决堤,荥阳、汴州两地都会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间接因此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不被饿死、冻死,也得把自家的地卖给地主,从此沦为佃户。 但今年有了李乾的一顿操作,和珅、严嵩对赈灾的事也上了心。 根据李乾的了解,今年的黄河水患虽然比往年更严重一些,但死的人却大大减少,相比往次简直是九牛一毛。 此外,还有抑制兼并,兴修堤坝…… 李乾轻轻点点头,虽然大堤还没修完,但也不是不能拿出来说。 他沉吟了片刻,继续记道:灾民安置工作稳中有序,并未出现过大伤亡,在‘以工代赈’的模式下,受灾地区恢复工作逐步推进,大堤修复不断进行,整体局势稳中向好等等。 对这半年的情况稍稍总结了一下之后,李乾又思索起明年的目标来。 首先就是不能写的东西,把蔡京这个一直和自己对着干的老流氓搞定,有这种人在,那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站队!朝会落幕! 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事情来的这么突然。 就算大家之前早就看出了些端倪,可也预料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在朝会上公开发难,直指蔡京。 眼下的局势异常严峻。 几乎所有朝臣都能看出来,这不仅是对年前年后选考官的争论,更是两方阵营的宣战。 这种时候,站队才是最重要的。 站对了一次,少熬十年。 站错了一次……这辈子可能就完了。 一些看到风险,不想掺和的大臣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被注意到。 但也有看见机会的投机之人呼吸急促,从中望见了机会。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几个尚书闷头不言,朝臣们或多或少地向着六部其他侍郎那里望去,这关系到他们的直接利益。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蔡京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李乾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人站出来的。 虽然暂时还没有除了蔡京党羽之外的侍郎开口,但六部的侍郎们已经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争论了…… “余庆,你还是再谨慎一些为好。” “玄真兄,你不用再劝我,我早就有主意了。”吕胤目光坚定:“先前就商量好的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改呢?” 他不顾兵部左侍郎裴寂的劝阻,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也觉得蔡大人的话有道理,在年后选择副考官的人选更为稳妥。” 李乾盯着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随后,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起身,跟上吕胤,他对副考官的名额同样也很着急。 这两人之后,又经过了一次短暂的冷场。 突然,礼部尚书王莽站起身来,也对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道:“陛下,蔡大人乃国朝老臣,又主持过多次会试,臣觉得既然蔡大人坚持要等年后再选,必然有蔡大人的理由。” “还请陛下再考虑考虑。” 声音不大,却如石落天惊,在不少人耳中如雷震一般。 大宗伯竟然也支持了蔡京?! 秦桧目中的震惊掩饰不住,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儿?制胜点不就在于礼部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秦桧却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同样难看,面上满是震惊与不解,望着后方的王莽。 秦桧心中一沉。 失算了!! 方才表态的中书侍郎、严党官员倒是没有他这么绝望,在这几人看来,礼部既然作为六部之一,那肯定就是和蔡京穿一条裤子的。 只是礼部这么的坚决态度让他们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王莽之后,司马光也紧随其后:“陛下,臣也觉得蔡大人的话有道理,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蔡京目中闪过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此刻,礼部尚书连同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表了态,其他几部的人心中大定! 本来就是怕礼部这边出问题,如今礼部都这么坚定了立场,那还怎么输? 原先立场还有些摇摆的人在其他侍郎的目光逼视下,也渐渐被落实了立场。 首先是兵部左侍郎裴寂,随后是工部右侍郎苏凌阿,就连吏部的王亶望也率先站起身,随后吴省兰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起身站到了蔡京一方。 面对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威胁,六部必须共同进退,即便是吏部也不能对抗剩下的所有人。 这下子,六部的侍郎尽数选择了立场,只剩一个户部左侍郎关鹏。 他目光闪烁了一会后,也跟着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也觉得还是年后再选最好。” 话音落下,乾阳殿中陷入了寂静。 烛火跳动,皇帝陛下的脸色在光影之中,似乎格外阴沉。 下方总共十二名绯袍的侍郎加一位身形雄伟的尚书沉默挺立着,给人的压力格外的大。 武将们默默望着这一幕,大多都闭口不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为首的李渊、杨坚和赵匡胤才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好……” 李乾点点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但大臣们隐隐听到皇帝陛下好像在咬牙切齿的…… “既然如此,那就先搁置吧,日后再议。” 他站起身,就要离开。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蔡京突然开口了。 他也没等李乾回话,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正色道:“臣以为区区一个会试副考官,并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当以朝廷大事为重,无需为这种事操心,如此小事还是交给臣等来办吧。” 李乾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蔡卿当真是能体谅朕啊。”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眼殿中的诸多大臣,转身拂袖而去,只冷冷地扔下一句:“退朝。” 大臣们望着皇帝陛下的身影没入黑暗,脚步声渐远,陷入了片刻的失神。 大家都明白,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年,大概要不好过了…… 呼~ 乾阳殿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殿中的烛火飘摇不断。 门外天色漆黑,繁星点点,一个个打着灯笼的宦官已经等在外面,准备接着各位大人们回衙。 御史台在皇城南侧,走着走着,路上就只剩魏征、两个御史中丞和前方的宦官了。 夜幕下,两侧红色的宫墙显得异常肃穆。 鲍宣突然开口问道:“魏大人,方才朝会上为何不发一言?” 另一个御史中丞娄师德稍稍慢了几步,落在两人后面,好似没听到这话一般。 魏征脚步也顿了片刻,直视着前方快要走远的宦官,开口道:“往年会试考官都是年后确定,此成例从未出错,也无需更改。” “不管陛下所为何事,都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耗费太多精力。” 鲍宣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万一陛下真的别有目的呢?照如今这形势,他可不是蔡大人的对手,大人就不怕陛下被压过一头吗?” 魏征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郑重地道:“鲍中丞,你无需如此试探我,只需明白两件事便可。” “陛下是陛下,他只会犯错,被我等臣子纠正,但他并不能被臣子压过一头。” “第二,不管陛下有什么目的,我也不需要强行附和。” “我会按朝廷法度来,若有益于朝廷、士子们,我自然会去做,若无益于两者,我就不会做。” 说完之后,他直接大踏步地向着前方而去了。 鲍宣愣在原地,直到娄师德从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愣着了?鲍中丞?” “大冬天的,站在这吹冷风可不好啊,咱们赶紧回衙门吧。” 鲍宣回过神来,默默点点头,跟着娄师德向着前方那黑暗中的灯火走去…… 同在皇城中的尚书衙门中,六部的侍郎们也齐聚一堂,商量着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商量的口干舌燥之后,大家就只得出五个字:不自乱阵脚。 会试副考官的主动权在他们,只要他们六部能自己稳住,无论皇帝,还是中书、门下,都不能强行干预太多。 经过了这么一场信心补充,大家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认定副考官必定还会留在六部之内。 只是宋乔年、韩木吕、邓洵武、高勋这四个蔡京心腹却没着急走,而是留在了蔡京这里。 “蔡大人,今天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木吕还有几分惊疑不定:“他竟然直接在朝会上公开挑明了这事……” “还能是如何?”宋乔年嗤笑一声:“想以势压人呗!” “之前严党的人一直对着中书省那边闹腾,现在都让他拉拢过去,一下子就飘了,想用这两省的人压服我们就范!” 高勋也恢复了状态,哈哈笑着道:“不过班门弄斧而已,他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大人早已经把王宗伯那边走通了。” “方才在朝会上可谓是丑态毕出,和蔡大人相比不过像个三岁小儿。” 蔡京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口中还是谦虚地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 “毕竟是中书、门下省联手,再加上陛下,必须要重视起来。” 他本来就想借这次机会,把手伸进和珅掌管的三部,将六部的力量好好统合一下。 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给了他这个机会,在朝会上公然做出这种类似于宣战的激进举动。 蔡京睡觉都要笑醒了。 邓洵武忧心忡忡地道:“大人,就怕咱们六部人心也不齐啊。” 他皱着眉头:“诸如户部左侍郎关鹏、吏部右侍郎吴省兰之辈,都是外人,万一被他们抓到机会,说不定还会反水……” 几个侍郎闻言也不吭声了,蔡京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和珅的人应当不用太过担心……”和珅的根基在六部,所以他不会做出那种吃里扒外,自坏名声的事来。 但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要盯紧关鹏,免得他坏了咱们的事。” 蔡京淡淡地道:“还有严嵩、和珅在荥阳的举动,也要尽快传回来。” “是,大人。”四人齐齐应声。 蔡京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有点威胁也不是坏事,有威胁,才能让六部有紧迫感,他们才会更依赖自己…… 唐国公府。 李渊坐在书房中,桌上摆着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豆浆,一只烤成焦黄色的,油光四溢,散发着浓郁油脂香气的羊腿,还有三只大肉包子,一头婴儿拳头大的蒜。 这就是唐国公的早餐。 嘎吱一声,书房的们被推开,寒风卷起了墙上名贵“万壑群山图”的一角。 “爹,还是没找到什么证据。” 李建成顶着两个黑眼圈,无奈地道:“咱们的人把那河边都找遍了,都快挖地三尺了。” “可那些人一看就是老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李渊放下手中啃的异常干净,只剩下一根骨头的羊腿,又拿起蚕丝帕抹了抹带着油光的大手:“找不到很正常。” “做这种事的都是老手,要是能让你一下子抓住尾巴,那人家就不用混了。” “爹,我看就是姓赵的做的。” 李建成神色隐隐带着几分狰狞,咬牙道:“整个京城里才有多少这样的老手?当时除了杨将军的人,就是他们的人!” “肯定是他们见了咱们的人和将军府的人起了冲突,才绑了咱们的人问诸葛亮的消息,事成之后就杀人灭口,嫁祸给将军府的人!” 李渊大手捏起一个包子,一口就啃下去一半,待吃完后才皱眉道:“为什么不能是将军府的人灭口了咱们的人,然后嫁祸给赵大元帅呢?” 李建成一愣:“爹……” 李渊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此事已经成了一笔烂账,先不要管了。” “一直追查,幕后之人定然心弦紧绷,力求不漏马脚。但如果先行揭过,他一旦放松警惕,自然会跳到咱们面前。” 李建成眼睛一亮,急忙应声:“是,爹。” 李渊吞下了一整个包子,这才皱眉道:“近日户部有没有来府上要钱?” 李建成一怔:“他们哪犯得上管咱们要钱?咱们又不养着他户部!” 李渊放下碗,眉头皱的更紧:“没来?怎么会没来呢?” 他转头望向李建成:“难道內帑还有钱?” “早就没了。”李建成摇摇头。 “那大朝会的钱又从何而来?”李渊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很想不明白。 “应当是户部……”李建成说到一半卡了壳。 户部口袋里也没几块干粮,很难再帮皇帝陛下垫钱了。 “不应该……” 李渊双目失神,口中不断呢喃着。 在他看来,今日朝会上陛下那么失态,就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才和蔡京撕破脸,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举动。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他知道皇帝一直想拿回內帑,难道不应该借着大朝会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要钱,做一些尝试吗? 如果按他今日朝会上,沉不住气的表现,早就派人来要钱了! 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其中还隐藏着什么隐情?? “爹?”李建成试探地望着李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了。 李渊猛地抬起头来:“你去户部、礼部打听一下,朝廷的正旦大朝要如何举办。” “是,爹。”李建成领命,快步向外走去。 于此同时,秦桧也来到了紫微殿东暖阁,找上了皇帝陛下。 现在,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和皇帝陛下好好说一说…… 第二百零一章 诸葛亮的分析,李乾的身份 李乾想了片刻,在纸上随意地记了几个来年的目标,随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后宫里的妃子们品级都很低,这是李乾一开始以稳为上的策略,毕竟。 可也总不能让她们一直这样下去。 李乾决定趁着过年这个机会,好好加封一次。 回忆着后宫里的妃子们,密切交流过的,没有交流过的……忙活了半天,李乾才整出一个大体的方案。 如此一来,大朝会的事就整完了大半。 李乾只需要把这些玩意送给秦桧,然后两人一商量,中书省拟诏就行了。 他把写好的这些东西又整理了一遍,随后交给了一旁的宦官,让他们送往右相府。 送信的宦官刚出去,老太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那个诸葛均找上门来了!” “嗯?”李乾眉头一皱:“他们遇到麻烦了?” “不是。”老太监急忙摇头:“他说他兄长,就是那个诸葛亮回来了。” “真的?!” 李乾下意识就站起身来:“走,出宫。” “是,陛下。”老太监也知道李乾对这件事儿的重视,急急忙忙走出去准备…… 当李乾带着老太监、吕布来到拿出灯摊时,诸葛均已经在这等着了。 “令兄回来了?”李乾见面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诸葛均干笑一声:“回来了,如今正在家里。” “孔明兄长知道了李兄的消息之后,特地让在下来请李兄过去做客。” 李乾却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他后退半步,打量了诸葛均一眼,面上还带着几分怀疑。 世界上最长的路,就是诸葛亮的套路,不得不防。 “不会等我到了,令兄又去游学访友了吧?” 诸葛均急忙摆手道:“李兄怎么会这么想?这大过年的,谁闲着没事儿去访友啊?” “就算孔明兄长去了,也得让人家轰出来。”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接着他又问出了一个疑问:“那不会等我到了,他还在午睡吧?” 昨天刚下了场雪,现在要是过去,岂不是要葛门立雪了? 虽说要尊重人才,可也用不着这么白遭罪吧? 诸葛均大汗:“李兄,现在天都黑了,谁家要午睡也不可能现在午睡啊!” 李乾转头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他早就知道了诸葛均的住处,只不过李乾却并未声张,而是等着诸葛均指路,一行人来到了京城西南延平门附近的一处小院。 京城西边三座城门,自南向北分别为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 北边两个门分别为丝绸之路的进出口,异常繁华。 但在靠南的延平门这边,就没有那种情况了。 只有到每年清明的时候,这边才会人流如潮。 原因很简单,从延平门出了京城,外面就是一片片墓地,大多数人只有上坟的时候才往这边跑,李乾也没想到诸葛亮竟然会选这么一个地方来落脚。 “就是前面那个门。” 诸葛均在车里遥遥指向前方,那是一个小巷子,马车勉强能开的进去。 门前贴着一对红底黑字的春联,看样子应当是诸葛均写的,格外喜庆。 上联为“人随春意泰”,下联则是“年共晓光新”。 李乾几人来到门前,诸葛均在前面领路,打开门将他们带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院,普普通通,院中南墙角下还留着一层未化的积雪,其余的地方都是灰扑扑、普普通通的样子。 可能和李乾的心理作用有关,在他眼中即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小院,也处处透着不平凡,这可能就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而在正屋堂前,则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上带着微笑,望着自己等人。 李乾本以为自己的长相就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了,可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了对手……或者说,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正所谓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这些话一点也不夸张,中年帅哥应有的魅力都被眼前这人占全了。 李乾之前在灯摊前还把诸葛均误认成了诸葛亮,但现在看来嘛……诸葛均连诸葛亮的一半都没有。 怔了片刻之后,李乾回过神,急忙笑着走上去:“这就是卧龙先生吧?在下李华,久仰大名,贸然来访,还望莫要怪罪。” 后方老太监和吕布对视了一眼,莫名察觉到一丝危机。 从前可没见皇帝对别人这么热情过啊。 只有老太监知道,还有个叫范蠡的曾经也有过这种待遇,只不过比现在还稍微差了点。 堂前,诸葛亮托起李乾的手,笑着道:“有贵客来访,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李乾跟着他进去坐下,吕布和老太监也低眉顺眼地跟了进去。 院中简陋,房内却别有洞天,李乾打量了一眼,墙上挂着一张典雅的古画,其上是一汪平静的大湖,渔夫泛舟其上,仅有三两飞鸟徘徊,观之令人心静。房内一盆炭火熊熊燃烧,释放出暖意。 “卧龙先生真是个妙人,虽身在闹市,却有如此娴静淡泊之雅致。” “都是舍弟的功劳。”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我一直都在外奔波,这间小院都是舍弟布置的。” 有书童从堂后缓缓走出,给李乾等人上茶。 等他离开后,李乾才笑着问诸葛亮:“在下之前与余姚的王解元相遇,从王解元那里听说,卧龙先生要来京城,所以特地前来拜访,之前见到令弟一时欣喜,做的有些失礼,还望先生不要在意。”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误会一场罢了,舍弟能得李先生这等人杰款待,也是他的福分。” 李乾眉头一挑:“在下还未曾明言,卧龙先生就知道我是谁了?” 蔡攸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李乾不奇怪,因为他认识吕布,知道皇帝和吕布的关系。 可诸葛亮来京城的次数那么少,他又怎么能猜出来呢? 坐在后面的吕布和老太监也是一愣,好奇地望着诸葛亮,或者说期待着他丢人。 诸葛亮轻声一笑,望着李乾缓缓道:“昨日亮闻舍弟之言,本来以为先生乃大司寇家的公子,亦或是将军府、元帅府上的后辈,然今日一见,却觉并非如此。” 李乾笑呵呵地问道:“为何不是呢?” 诸葛亮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不过气度而已。先生的气度在蔡府上没有,在将军府、元帅府上也养蕴不出来。” “再者先生自称姓李,想必定然与大乾的宗室有些关系了。”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这是在肯定,诸葛亮说的对。 一直在旁听的诸葛均眼都直了,傻傻地看着李乾。 他之前就猜过李乾的身份,以为他最多是什么大官的子嗣就不错了,可还是没想到,李乾能和宗室扯上关系。 诸葛亮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消失,整个人都郑重了几分:“那先生是否为国公府的人?” “素闻唐国公有一麒麟子,年纪轻轻便已冠绝同龄,头角峥嵘,未来定非同凡响,想必就是先生了吧?” 后方的老太监和吕布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原来就这啊? 李乾却叹了口气:“我哪能和唐国公攀上关系?” 却不料诸葛亮闻言一怔,也不再犹豫,当即起身下拜道:“草民诸葛亮,参见陛下。” 房内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惊到了。 老太监和吕布脑子都没转过来,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让他猜到了? 诸葛均也傻傻地望着自己的二哥,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 刚才不是还宗室吗?现在怎么直接成陛下了?? “二……二哥……” 皇帝陛下这个概念对他来说还太遥远,导致诸葛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他的最大优点就是听诸葛亮的话,反应过来后急忙跟着诸葛亮行礼:“草民诸葛均,参见陛下。” 李乾也若有所思地望着诸葛亮,现在他才回过味儿来,刚才诸葛亮问的那些话,可能都是在试探,都是为了确定自己的身份。 “卧龙先生请起。” 李乾托起他的胳膊,又让诸葛均起来,这才好奇地望着诸葛亮:“先生是如何猜出来的?” 刚刚他话里的意思就确定了自己是大乾的宗室,难不成诸葛亮真的会观星望气?看到了什么龙气? 诸葛亮脸上的轻松淡然已经消失,对李乾的态度转为尊重,拱手道:“草民一开始有眼难识得真龙,有所怠慢,还望陛下海涵。” “草民不敢隐瞒,之前听舍弟言及请他做客之人非常年轻,草民心中便有些猜测,只是一直不能确定。” “在草民看来,请舍弟做客,并能说出那些话的,只可能有三人。” 李乾更来了兴趣:“哪三人?” 诸葛亮凝神、缓缓道:“一就是蔡司寇家的公子。” “如今大司寇执掌尚书省,也只有他家的公子才能自信到随意查阅礼部、会试的事。” 李乾点点头,这话十分有道理。 如今在外人看来,蔡京不就是一手遮天,掌控了六部吗? 只要有点消息渠道,就知道礼部尚书王莽在朝会上公然支持蔡京的事儿。 诸葛亮见李乾点头,也渐渐说出了自信,他接着道:“但这个可能性最小,因为蔡司寇的儿子并无顾盼之间称雄的气魄。” “所以方才草民先说了此人,见陛下否认后,变将其排除。”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先说可能性最小的,确实有道理。 诸葛亮见他如此,接着道:“这第二有可能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是唐国公的三个儿子。” 他为李乾分析道:“只有皇室宗亲,而且是非常厉害的皇室宗亲,才有说那种话的底气。” “当下的皇亲之中,也只有唐国公府上的三位公子有如此能力,但唐国公毕竟不是文官,对礼部的影响可能并没有那么大。” 李乾点点头,突然又抬头望向诸葛亮:“所以先生才第二个说他们。” 诸葛亮笑着点点头:“然也。” 李乾的疑问又来了:“可是先生就这么确认,是唐国公的二子吗?万一是他世子呢?” 诸葛亮微微一笑:“陛下,草民从未说过是唐国公的二子。” 李乾一愣。 “草民只是说,唐国公有一麒麟子,年纪轻轻便已冠绝同辈。” 诸葛亮笑的像个老狐狸:“无论唐国公的哪一个儿子,只要听了这话,都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麒麟子。” 这样的笑脸在吕布和老太监就是阴险至极,两人齐齐向诸葛亮投去鄙视的眼神。 李乾也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诸葛亮说麒麟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把这个名头按到了李世民头上。 毕竟在李乾看来,他才是三兄弟中最有天赋、最有魄力、也是最强的那个,谁不知道玄武门之变啊……好像还真没人知道。 目前可能只有李乾一个人知道。 在其他人眼中,国公府的世子、长子,李建成才是最有能力、优势最大的那一个。 诸葛亮也发现了问题,好奇地望着李乾:“为何陛直接想到了唐国公的二子呢?” “自然是因为年龄序齿。” 李乾自然不可能去解释玄武门之变的事儿,他接着道:“想必令弟也和先生说过我的容貌、年龄,我那三个堂兄弟中,只有李世民与我年纪相似。” “而且,此人也是三人中最厉害的。” 诸葛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乾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望着诸葛亮,直接问道:“前两人都被否定,看来第三个人就是我了?” 诸葛亮点点头,感叹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在草民看来,若不是前两人,那就只有陛下了。” “也只有陛下,才能喝令礼部,如臂指使。” 李乾却好奇地望着他:“难道先生不知,王宗伯是支持蔡京的吗?” 诸葛亮笑望着李乾道:“今日见陛下之前,亮一直这么觉得。” “可见了陛下之后,亮才明白,这不过是陛下的以退为进之计罢了,只等着最后时刻将局势反转。”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诸葛亮逮捕计划 李乾望着面前的秦桧,头疼无比。 “陛下,这样下去是没有胜算的?” 秦桧望着李乾,目中带着几分不解:“如今礼部也站在了蔡京那边,选择副考官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就算中书、门下两省一起,也不见得争得过他们。” “陛下若此时放弃,还能及时止损。” 李乾的面色有些阴沉:“不行,如此虎头蛇尾,朕岂不是要成为别人的笑柄?” 秦桧无言,折腾到最后灰头土脸的,岂不是更丢人? 只不过以他的性格,却不会和皇帝陛下说的这么明白。 “陛下,臣以为还是当小心为上。” 秦桧劝道:“没人会觉得陛下丢面子,也没人会拿陛下当笑柄。” “反倒是蔡京此人目无君上,行事跋扈,迟早要遭报应。” 李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听听京城里传的那些消息吧,朕早就是别人的笑柄了!” “有人天天堵在针朕的广闻司那里,写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不用以后,朕现在就想让那些人遭报应!” 秦桧更加头疼,忍不住道:“可是陛下,现在形势不好,若强行为之,只会……” 他本想说让您成为更大的笑柄,但顾虑到皇帝陛下的面子,却没有说出口。 “只会助长其嚣张之气焰。”秦桧的话有些委婉。 李乾这次却钻了牛角尖,就认这个死理:“不行,绝对不能让那老东西就这么轻易得逞!”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秦桧,话语间的恨意异常浓烈:“秦相,难道你没见朝会最后,那老贼对朕冷嘲热讽吗?” “不管最后如何,也不管什么礼部、六部,反正朕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秦桧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陛下,这真是个有魄力的决定。” “秦相,答应朕和门下省的事,你不会反悔吧?”李乾眯着眼睛盯着秦桧。 秦桧心中有些无奈,之前可是看在礼部的份上,以为您老有制胜的手段。 可现在礼部反水,您自己都没信心了,还要拉着别人上吗? “答应陛下的事定会做到,臣自然不会反悔。” 秦桧沉声道:“只是臣也只能尽力而为,不能保证一定能争得过蔡京。” 李乾的面色稍稍舒缓了些许:“尽力就够了,朕也不会要求你太多。” “谢陛下。”秦桧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皇帝陛下还是有理智的。 李乾又接着道:“不管蔡京的计划如何,只要把依附于他的那几个侍郎一一扫除,他就只能束手无策。” 他咬牙切齿地道:“朕才不信蔡京能有那么好心,愿意给别人帮忙做嫁衣!” 秦桧心说你当侍郎是沟里的小王八还是秋天的大蚂蚱?说扫除就能扫除?? “陛下,臣明白了。” 李乾沉吟了片刻,这才道:“秦相,你觉得蔡京手下的谁争得副考官的机会最大?” “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秦桧想也不想便回道:“此人身在礼部,从前只担任过一次副考官,还有争取的余地,机会最大。” 李乾面色阴沉:“好,就按照秦相说的来,先把此人罢官,再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争副考官了,也让礼部知道,有些事做错了,必须要付出代价!” “是,陛下。”秦桧应声。 其实他对皇帝陛下的说法不是很认可。 蔡京既然都已经担任主考官了,那么他大概不会再费力气,去找个自己人当副考官。 多此一举,又落人口舌。 皇帝陛下一开始的方向就找错了,后面再怎么努力,估计也是白搭…… “陛下,臣请告退。” “秦相慢走。” 待秦桧离开之后,李乾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回顾着今日朝会上的种种,思索其中有没有破绽,又复盘了一遍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眼下对抗的局面已经形成,年前这阵子就应当能稍稍放松一下,不用再为这事儿操心了。 当然,必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要将自己的愤怒以及中书、门下两省的强大表现出来…… 秦桧的手段很犀利,只是第二天,一封右谏议大夫弹劾祠祭司主事刘达的奏章就被送到了李乾的案头。 没有直接对宋乔年动手,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他麾下的一个小小主事,不过正六品而已。 李乾也不惊讶,过了这半年,他已经渐渐熟悉了文官们的这些套路。 先从一件貌似不相干的小事入手,等把这件事办成之后,再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将其牵扯到想要的目标身上,突然发难,达成目的。 这次秦桧就是这么干的。 李乾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在奏章上批了红。 不过他相信,蔡京的人也不是草包,想必他们定然会警觉起来的…… 果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种招数迅速被蔡京的等一干人识破,并作出了反击! 上次秦桧、蔡京之争就在几个月前,百官的记忆还没这么快就淡去。 但这次争端的范围更广,波及到的人也要多得多…… 在这种满朝都被搅的激荡不安的时候,李乾却撇下了宫里的琐事,来到了京城里感受着越来越浓厚的年味儿,同时也根据线索,想找一找诸葛亮的踪迹。 对他来说,朝中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维持着现状,安安心心等结果就好了。 今天李乾没有去往常最多去的东城,而是来到了西城。 这边大街上的行人明显要比东城多得多,只不过衣着的华丽程度要差上几分,而且街边的店铺也不如东城那边的高档。 只不过,这边的“年味儿”却要比东城那边浓厚的多。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新年,街边的店铺门面上都挂起了大红灯笼,提前贴上了喜庆的红对联。 走在路上听着不绝于耳的哟呵叫卖声,偶尔还有几个脸蛋被冻得发红的孩子嬉笑打闹,拿着鞭炮从身边跑过。 “不错,这边倒是比东城那边舒服多了。” 李乾边走边点头:“听说诸葛亮又在这边出现了?” 吕布点点头,面上也有些无奈:“这人老是神出鬼没的,这么多人找了他这么多天,都只能跟在屁股后边吃灰,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李乾呵呵一笑:“这恰恰说明,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老太监却在旁边劝道:“老爷,那个诸葛亮刚在附近出没,想必也有很多人都跟过来了。” “咱们还是坐在车里逛吧,免得被人认出来。” 李乾轻轻一叹:“也好。” 于是,刚刚走了几步的几人又坐上马车,在拥挤的大街上缓缓向前。 李乾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外面的行人,幸亏他们上车早,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见到好几批神色匆匆,行为可疑的人走过去了。 吕布又补充道:“老爷,好像不光是朝廷的人,还有不少别的人也来寻这个诸葛亮了。” 李乾眉头一皱,竞争者又多了? “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明国的、汉国这些诸侯国的、西边的胡人、草原上的蛮子……” 吕布无奈到:“这些人本来也不怎么知道诸葛亮的名头,但看咱们一找,他们也跟着来凑热闹。” 李乾皱起眉头:“这些人都是来参加大朝会的?” “来的还挺早……”他嘟囔了几句,没说什么好话。 作为诸侯国们的宗主,首屈一指的大国,大乾朝廷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每当大朝会的时候,各个诸侯国,离得近的胡人国家、草原上的国家都会遣使前来参加朝会。 “不早了,陛下。” 老太监似乎对大朝会这种事很热衷,笑呵呵地道:“往年刚进腊月,这些人就来了,现在都腊月过半了,早就该到了。” 说着说着,马车渐渐走出了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两侧是青黑的砖墙,几乎人家门前都贴着喜庆的对联,狭窄的巷子只容得下马车勉强通过。 吕布打开车门望了一眼之后,这才道:“老爷,就是前边那家。” “不过还是我们先进去吧,老爷。” 吕布指着前方,一脸为难地道:“果然有大臣派了人在这里盯梢,您就别下马车了。” 李乾眉头一皱,把马车门打开了一条缝。 果然,前方巷子的出口处,正有几个闲汉倚在墙上,似乎在随意地聊天。 但李乾却发现,这几人是不是就转头向马车这边望一眼,似乎关注着自己等人的动向。 这还只是来到巷子里的,在巷外等着的恐怕更多。 李乾皱了皱眉,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留在马车上也不见得不被找过来,我还是跟你下去吧。” “是,老爷。” 这次有诸葛亮线索的是一家杂货铺子,听说前两天曾有人见过他在此买东西。 下了马车,抬头望见一个老张杂货铺的木牌匾,里面货物不多,门可罗雀,这样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在京城里数不胜数。 一行人刚下了车,就有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笑呵呵地从店里迎过来,殷勤问道:“几位客官,要买点什么?” “先看看。”李乾踏步向里面走去,那小伙子只是笑呵呵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阻拦。 春联、福字、蜡烛、碗筷、簸箕、桌椅板凳、火炭、脸盆…… 看起来一切正常,就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杂货铺。 李乾随意地拿起一个陶罐,放在手中翻看了几下:“听说前几天你们这来了一个举人,后面几天就一直有人来问他的消息?” 那小伙子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李乾会这么问,回过神后,他还是笑呵呵地回道:“这位客官,您慧眼如炬!” “还真是多谢那天的客官了,这两天小店的生意都火爆了不少!” 李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打探消息的那些人都不好意思白嫖,还顺手买了些东西。 不过也就是他们没搞清楚诸葛亮和这家杂货铺的关系,才会保持着敬畏,免得以后有什么麻烦。 要真遇到些穷凶极恶,什么也不在乎的人,可能直接绑了他们,回去细细拷问,同时也杜绝了后来者再获得线索。 “他们都打听到了什么?”李乾审视地望着这个店小二。 “小的知道的就那么点,已经全告诉那些客官了。” 小二目中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道:“那位客官当时穿着一身素白色的棉袍,就来小店买了两根蜡烛,付了六文钱就走了。” “小的也不认识他。” 他像是应付这类盘问非常熟练,没等李乾继续说,就自己补充道:“小的不知道哪位客官出去之后去了哪里,而且他付的那六个铜板早就被人换走了,小店什么也没留下。” “可真是来刮地皮的。”吕布愤愤地嘟囔了两句,这让人怎么找啊! 李乾也无奈摇摇头:“给我们来两根蜡烛吧。” 既然来了也不好意思白问,买点东西再走也是一样。 “好嘞!”小二欢喜地应下,拿了两根手指粗的红烛递给李乾。 “客官,还得告诉您。” 小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之前被那位白衣服客官买走的蜡烛的同一批,都被人包圆买走了,现在这蜡烛是小店重新进的。” 李乾有些无语:“最近是不是只有蜡烛卖的最多?” “客官您真是料事如神。”小二伸着大拇指赞叹道:“小店都已经进了好几批蜡烛了,这又快卖光了。” 李乾无奈摇摇头,那些人竟然对诸葛亮的行踪如此疯狂,颇类似前世的追星族。 “这谁的马车?怎么堵在这儿?这么没眼力见儿啊?” 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中间还伴随着车夫挥着鞭子赶人的声音:“去,离远点!” “我们老爷的车也是你能碰的?” 吕布当即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李乾和老太监跟在后面。 门外,原来那几个闲汉已经来到了马车前,正和车夫推推嚷嚷地,其中一人脸上还留着一道血红的鞭子印,正徐徐往外渗血。 余下几人有心上前,但又似乎忌惮车夫手中的皮鞭,只是在前方把马车围了起来。 “你们堵在这还有理了?” “一看就不像好人!谁知道你们马车里藏的什么东西?赶紧让我们看看!” “还踏马挺狂,信不信一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这些闲汉的威胁,身材高大的车夫只是冷冷一笑,手上一挥,皮鞭就如一条黑色毒蛇噬出,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啪啪两道清亮的响声传来。 两个小混混倒在地上,捂着脸嗷嗷惨叫。 剩下的几人也是一脸惊恐,见不可力敌,就要拉着同伴离开。 “先别让他们走。”李乾突然道。 吕布闻言快步跑上前去,车夫也飞跃下马车,拦在了闲汉们身前。 “你去问一下,这些人都听命于什么人,他们都知道什么。” 李乾的打算很直白,自己得不到结果,那就从得到结果的人那里获取。 后方的店小二似乎见了不少这种冲突,当下只是瑟缩地躲在店里,脸上维持着勉强的笑容…… 李乾上了马车,并未参与这场询问。 只是过了一会儿工夫,老太监和吕布就拷问完了,回到了马车上。 吕布一口气说道:“老爷,这几个人也是被别人花钱雇了,让这几个混混在这盯着每天有多少人进那个杂货铺,在里面留了多久,要是诸葛亮再来,一定要留下他。其他的消息,他们不知道,雇主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老太监见状急忙补充道:“不过这些游民倒是知道他们的雇主最近在调查什么。” 吕布又抢着道:“是京城里的工匠,工部的匠户们!” “工匠……” 李乾摩挲着下巴,下意识就想到了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东西。 诸葛亮本身也是个工匠大师,去找什么匠户似乎也不奇怪。 只不过……他也是够厉害的,只是留下一个个谜题,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份本事,实在是太高深了。 看来若要想找到他,就得绕过他设置的一步步线索,打破由他带领的节奏,不能被这种智谋高深之人一直牵着鼻子。 否则,李乾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他。 马车继续前行,缓缓驶出这条小巷子,再次汇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老太监小心地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去工部吗?” 李乾轻轻摇摇头,没有回话。 他在想,诸葛亮设置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为何。 就像今天的这个杂货店,不见得是诸葛亮的行踪被人泄露,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放出的消息。 要想找到他,不在于能跟的多么紧,得到多么快的第一手消息。 按照人家的套路走,只有等他想被找到的时候,你才能找到他,而他不想被找到的时候,你就束手无策…… 就如李乾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追逐,有唐国公的,有大将军杨坚的,有赵匡胤的……可现在还没传出他们找到诸葛亮的消息。 李乾几乎可以肯定,现在去工部,或者找到那些匠户,也只会扑一场空而已。 想找到诸葛亮,关键在于提前预判到他的下一步,如此才能截住他…… 那么诸葛亮的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马车在人流中穿行,李乾望着窗外拥挤的大街,紧皱着眉头。 “他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乾试图将自己代入诸葛亮的思维,却发现很难做到。 普通人很难理解这种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李乾没有气馁,又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思索了一番。 来京城走亲戚?拜访朋友? 应该不是,这无法解释他现在种种行为。 那或许就是做生意?求财? 可能性更低。 他是个举人,那可能就是来考会试的? 想着想着,李乾眼睛一亮。 这个可能性倒是有,而且还不小。 “奉先,你让人盯着京兆府,会试报名的那里。” 李乾突然转过头,望着吕布道:“要是诸葛亮去报名会试,一定要把他留下。” 想了想吕布的做事风格,李乾又补充了一句:“请过来。” 吕布一怔,似乎领会到了李乾话中的内涵:“是,老爷,我一定把他请过去!” 还特地加重了“请”字。 李乾却没注意到这点,他正在想万一发现了诸葛亮怎么办。 礼部在京兆府衙门设置了会试的报名地点。 报名会试只能用真名,还得把你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这是谁也躲不过的。 李乾知道,一旦诸葛亮出现在礼部,报名会试,这消息定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京城。 到时候抢一个先手是极为重要的。 这边布置下去之后,李乾又思索起别的可能性来。 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俗话说事后诸葛亮,一般人只能在事后才能推断出其行事道理来,事前是很难做到的。 李乾琢磨了一会,觉得除了等之外,是不是还可以主动做点什么,看看能不能把诸葛亮引出来。 他会被什么勾引……不,是吸引呢? 各种精巧的器具? 李乾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望远镜,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诱饵。 只不过望远镜这东西作用非常大,可以用做最后手段,但广泛投放……还是免了吧。李乾暂时还不想让它流落到外面去。 李乾的视线隔着窗户向外扫视,回想着前世街道和这里的巨大差距,试图找一些灵感。 纸窗户,烧玻璃?不会。石头墙,造水泥?也不会。马车,汽车?还是不会造。灯笼,电灯?这个倒是有点头绪,听说要用钨丝,只不过大乾没电…… 等等,灯笼? 这个好像有点说法。 看着外面的大红灯笼,李乾想起了孔明灯这种东西,这玩意的发明者就是诸葛亮。 但是李乾在大乾可从未见过孔明灯,记忆中也从未听说过,说不定就是诸葛亮还没造出来。 而且大号的孔明灯还可以做热气球,能让人上天…… 这东西或许能勾动诸葛亮的好奇心。 想到就做,李乾也不在外面逛了,让马车回宫,在宫里制定了一个“诸葛亮逮捕计划”。 又吩咐老太监取来原料,自己用纸和木棍糊了一个孔明灯出来。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的原理看似简单,实际上造起来却需要一定的手工能力。 李乾前世小时候做这玩意儿就老失败,好几次都是刚开始往上飞,就自燃了。 不过也好在有哪些失败的经验,这次李乾倒是一次就做好了。 他也不敢在宫殿里试,上边的房梁都是木头,万一点着了那乐子就大了。 李乾特地跑到御林苑,又找了几个拿着长杆的宦官,待其稍微一高,就打下来。 这么实验了几个,确保无误后,李乾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只剩执行了。 第二百零二章 勘透人心诸葛亮,除夕之夜! 李乾又是一滞,他发现自从开始和诸葛亮说话,自己已经被他下了两次套了。 第一次是被他用问话的方式,套出了自己的身份,第二次都把王莽这么重要的事套出来了。 真不愧是老狐狸。 李乾心中的警惕渐升,但面上还是有些嘴硬地道:“先生这可算错了。” “朕可命令不了王宗伯,这会试的主考官到时候该怎么选,还是怎么选,以目前的局势,这一次朕肯定要输给蔡京了。” 诸葛亮坐正身形,皱眉思索了片刻,却摇了摇头:“以亮之愚见,陛下定不会输,而是会在别的地方赢回来。” 他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李乾好奇地望过去,见了诸葛亮写的字,眸子骤然一缩,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卧龙先生大才,当真名不虚传。”李乾压下心中的惊骇,意味深长地望了诸葛亮一眼。 仅凭外面流传那么点的消息,竟然能猜到这一层来,猜透自己的计划!! 不愧是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子百年之张子房”的诸葛孔明! 诸葛亮洒然一笑,以袖子抹去了桌上的水渍,坦言道:“陛下,亮只是觉得陛下不会如此简单就输了。” “蔡司寇在此事上与陛下意见相反,并无胜算。” 李乾赞赏地望着他,笑着点点头,试探地问道:“先生要考会试,可要安心温习文章了。要不然若会试都过不去的话,朕在殿试上可没法点你上榜。” 诸葛亮似乎明白了李乾话中的意思,点头道谢:“谢陛下,草民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 李乾见他应下,心中一喜,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站起身来,笑着点头道:“朕本想请先生去个安全点的府上过年,但如今见了先生的住处,恬淡安逸,便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如果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被人刁难了,或者想搬过去,都可以随时让令弟去寻朕。” 诸葛亮神色一动,有些感慨地拱了拱手:“多谢陛下。” 以他的经验,上位者向来都喜欢把自己以为好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不顾别人的意愿。 但皇帝陛下似乎没有这种习惯,他竟然还会从别人的立场上考虑。 结合之前所见的种种,诸葛亮下意识觉得,这次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好了,这大过年的,要忙的事很多,朕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李乾笑呵呵地转过头,望向老太监和吕布:“咱们走吧。” 诸葛亮把他们一路送到了门口,一直看着马车远去,消失在夜幕中,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就要转身进屋。 诸葛均还在一旁傻傻望着李乾马车的背影:“二哥,那真是咱们大乾的皇帝陛下?” “自然是。”诸葛亮瞥了他一眼:“还有谁敢冒充他不成?” 诸葛均深吸一口气,口干舌燥地拉住了诸葛亮的胳膊狠掐了一下:“哥,我不是做梦吧?” “我这辈子还能让皇帝陛下请吃饭……” 诸葛均的黑手不轻,诸葛亮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怎么不掐你自己?一边去!” 诸葛均还不罢休,拉着诸葛亮,瞪大眼问道:“二哥,刚才陛下是不是想让咱们去宫里住?” “你想多了,最多也就是你上次去的那种宅子。”诸葛亮没好气地转身向后走去。 “唉?那也不错了!”诸葛均急忙跟上去道:“二哥你是不知道,上次我去那地方吃的东西有多好,那府里的丫鬟有多漂亮……” 他快步向前方屋里走去:“二哥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免得一会儿宵禁了,来不及了!” 诸葛亮一愣,随后急忙拉住他:“你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当然是搬过去啊!”诸葛均理所当然地道:“有那种大宅子,咱们还用得着住这么个小破地方?” “外边就挨着坟地,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 他这点道行自然瞒不过亲哥,诸葛亮冷冷一笑:“你是不是瞧上人家的丫鬟了?” “我……” 诸葛均磕磕巴巴地道:“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喜欢她……” “呸!” 诸葛亮鄙夷地望着他:“你那是喜欢人家吗?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他对着弟弟教训道:“别看那种地方富丽堂皇,可在那里住,定然能及不上如今这般快活自由?” 诸葛均被训了一顿很不服气,忍不住道:“你又没住过,你懂啥?” “我……”诸葛亮气结,忍不住道:“我在外的时候自然住过!” 诸葛均的脚步渐渐放慢,声音有些低落:“反正你就是自己跑出去享福,也不带着我……” 诸葛亮被他说的没话可接,瞪着他看了半晌才叹气道:“先过完这个年再说吧。以后你再想过这种日子,说不定都没有了。” 诸葛均一愣,猛然抬起头:“什么意思?二哥?” 诸葛亮转身向屋里走去,背影隐隐带着几分落寞:“为兄考了会试之后,自此便要给帝王家卖命了。” 一阵寒风吹来,拂动着他的衣角。 诸葛均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很不懂事。 二哥想的是如何做一番大事儿,而自己只想着大房子、漂亮丫鬟,实在不应该。 “二哥,你别这样,大不了以后我不烦你了,大不了咱们就回村里。” 诸葛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要好吃的,也不要漂亮丫鬟了。” 诸葛亮继续向前走去,声音中透着几分决绝:“晚了,要么功成身退,要么中道崩殂。” “既然已经出来,哪能那么容易抽身而去?” 诸葛均见此更是内疚,忍不住大声安慰道:“二哥,咱们往好的地方想,万一你连进士都考不上呢?” 诸葛亮刚要进屋,闻言直接被门槛绊了一下,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二……二哥……” 诸葛均被吓了一跳,心虚的不行,也不敢上去扶诸葛亮,而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二哥,明天还要杀鸡,家里的鸡没了,我这就去买一只回来……” “你先过来,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诸葛亮撑着胳膊,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还是算了,二哥……”诸葛均人已经跑出了院门:“你在外边跑了这么多天,肯定累的不行了。” 他遥遥喊道:“这种小事儿让我办就行,就不劳二哥费心了……” ~~ 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 实际上,腊月三十下午,热闹喜庆的气氛就已经开始酝酿,走在大街上时常就能看到穿着漂亮新衣服的孩子兴奋地追逐打闹,还有等不及的人家天色刚擦黑,就已经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引得附近人家养的猫猫狗狗都鸡飞狗跳。 但前几天最喜欢出来晃荡、聚餐的官员们今日却一反常态,全都憋在了家里。 这些人明天一大早都要参与朝会,自然要在家里好好准备。 万一今天浪过了头,明天在大朝会上丢了丑、打瞌睡、交头接耳,让那些纠仪御史逮到,那这官可就做到头了。 在京的大部分官员都要参加大朝会,剩下那些不参加的也跑不了,他们必须去自家衙门等着,然后待大朝会举办的时候,对着皇城的方向上香供奉,以此表达对天子、对大朝会的崇敬。 各个地方衙门也是一样,除了派出属郡计吏去参加朝会之外,在大朝会的当天,必须还要在衙门里向京城方向摆香案供奉,当然,地方上就没人监督了,所以大部分地方官员都能过个好年,不必为此忧心忡忡。 地方松、京城紧,而作为大朝会的举办之地,京城就是紧中之紧。 早在官员们封印之前,宫里的中官们就已经忙忙碌碌地准备大朝会的事了,他们同礼部、户部一直忙着,就算这阵子处于封印期间,也没有放松。 而明日一早就是大朝会举办的时候,宫里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宦官们扛着各种宝案、香案、乐器、卤簿等,放在承天门广场上,将官员们的品级牌按顺序摆好,还有礼部、教坊司等等官员手持各种文书清单,核对着一样样程序…… 连老太监都站不住脚,一遍遍地去查验各种未尽事宜,生怕明天的大朝会出什么纰漏。 这可是李乾登基以来的头一次大朝会,老太监比李乾都重视。 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在这里就十分恰当。 虽然别人都比较紧张,但李乾自己是没有这种情绪的。 今天可是除夕之夜,李乾才不想去折腾这玩意儿,反正宫里每年都至少办一次大朝会,中官们早就有经验了,让他们按部就班就好。 他去了要是瞎指挥一通,反倒是给别人添乱。 今晚李乾打算和自己的后妃们一块,度过这个除夕之夜…… 冬天的天黑的很快,赤红的晚霞只是刚出来喘了口气,就被漆黑的夜幕吞没了。 长生殿,盏盏明亮的琉璃灯次第亮起,恢宏气派,殿内的欢声笑语离门口越来越近。 李乾一身赤黄色的棉袍,领着一众后妃们从宫里走出来,等在宫外的几个宦官急忙打着灯笼跟了上去。 “天黑了,放鞭炮。” 李乾笑呵呵地道:“放完了咱们就回去吃饺子。” 五十个后妃今天穿的格外喜庆,一个不差地跟在李乾身旁,大家虽然不明白皇帝陛下大过年的为何要执着于吃这种“扁食”,不过既然他喜欢,那自无不可。 宦官们搬着鞭炮,烟花来到殿前,李乾走下长阶,接过宦官们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放在殿前的一架烟花。 橘红色的火信飞速吞噬着引线,待外部引线燃尽后,一道黑影喷射着赤黄色的尾焰飞速升起,伴着清亮的啸声,直冲云霄! 升到最高点时,蓦然停止,随即炸开做十几道焰光,在夜空中化作一团美丽的花朵。 于此同时,远处京城中也渐渐升起一团团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分外美丽。 整个京城上空都渐渐热闹起来,除了上面烟花爆炸的轰轰隆隆,还有下面鞭炮爆炸的噼噼啪啪。 后妃们在后方欢呼雀跃,就像李乾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李乾没有继续,而是笑呵呵地转头望向一干后妃:“哪位爱妃要来放这第二个烟花?” 后妃们都是女子,闻言大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倒不是说怕这东西,大家只是想把柔软、楚楚可怜的一面展示给皇帝陛下。 只有少数几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脸兴奋地走上前。 “陛下,妾身来吧。” 陈乐衣抢在最前面,李乾笑呵呵地把火把递给了她。 但陈乐衣并未去另一边放烟花,而是迈着长腿快步跑到了挂在长杆上的鞭炮旁,美丽的俏脸在远处烟花的映下,流转着兴奋的光芒。 陈乐衣指着那鞭炮,转过头娇声道:“陛下,妾身要放这个。” “好,那就放。” 李乾笑呵呵地点点头。 这可是自己的小富婆,赞助人。 内帑里的钱用完之后,李乾可是靠着陈乐衣发明的织布机,在宫里织布,才赚了不少钱,用以支持后面的开销。 李乾能在京城里随便浪,很大程度上也是沾了陈乐衣的光。 在李乾和一众后妃的注视下,陈乐衣小心地点着了引线,然后快步往后面跑来。 鞭炮掉到地上噼噼啪啪地炸响,一道道炸开的明黄色火光驱散了一整年的晦气,带来了新的希望。 李乾望着笑的非常开心的陈乐衣小跑回来,突然心中一动,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陈乐衣一怔,俏脸上飞起两道红霞,但却没有挣扎,而是红着脸反手环住了李乾的腰。 正在旁观的后妃们见此心中大呼后悔,要是早知道头一个上去的能得到皇帝陛下温暖的怀抱,那打破头也得冲上去! 李乾笑呵呵地拿过陈乐衣手中的火把,转头笑着问道:“还有没有要放的?” “让妾身来吧,陛下!” “陛下,妾身放不了鞭炮,放烟花可以吗……” 后妃们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就连长孙无垢也在其中。 李乾笑着把手中的火把递给长孙无垢,又道:“那边都有,想放什么放什么,都去拿吧。” 宦官们还拿着一大堆火把呢,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后妃们虽然失望于没能拿到李乾手上的那把,但眼下也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她们拿着火把,跑到烟花架前点燃,一只只烟花尖啸着飞上高空。 一时间,宫城上方如同盛放的花园,美丽无比。 在这样的烟花中,李乾带着一众后妃们转身回了长生殿,吃了一顿饺子。 如今的大乾还没有形成过年吃饺子的传统,所以后妃们对此感觉有些怪异。 但对李乾来说,吃的不仅是饺子,还有他对另一个世界的回忆…… 酒足饭饱之后,殿中的气氛渐渐怪异起来。 后妃们都知道今晚是除夕之夜,意义重大,大家都好奇皇帝陛下会和谁住在一起。 后妃们心中纷纷做着猜测,所有人的眼神频频望向最热门的几个人选,比如一直陪着皇帝陛下的武媚娘、吕雉,此外还有格外受宠的长孙无垢、西施、赵飞燕…… 长孙无垢白皙的俏面脸上带着笑,和西施说着悄悄话。 但西施却拉着她的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时不时还要往李乾的方向看上一眼。 自从上次李乾带着长孙无垢在西施那里留宿了一晚,两人的关系就意外地好了起来,如今除了师生关系之外,更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只不过此刻的长孙无垢并未回应西施的担心,而是以稳重的笑容安慰她。 另一边,吕雉、武媚娘两人俏面上笑意盈盈地同周围的后妃们交谈,两人的目光偶然相撞,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竞争意味和敌意。 李乾端着一碗浓茶,小口小口地呷着,刚吃了一顿油汪汪的羊肉饺子,饭后得解解腻。 张嫣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来到李乾身前,温声道:“陛下,秋天的时候妾身摘了一些菊花晒着,做成了菊花茶,茶气清香,请陛下品尝。” 李乾笑着接过,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笑着点点头:“确实很不错,可以送一些过来。” 张嫣见李乾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面上却不漏丝毫,笑着离开了。 李乾自然明白这些后妃们的心思,只不过他今晚也有自己的打算。 又喝了两口,李乾才放下茶盏站起身,后妃们的交谈声一下子止住,就如长生殿内突然被下了沉默咒一般。 李乾笑着道:“今夜除夕,都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诸位爱妃也不必孤单,把公司……宫里当成自己家就行,朕就是你们的家人。” 后妃们都望着李乾,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据宫里老资历的宫女说,先帝在位的时候,除夕的时候只带着他最喜欢的几个后妃一起过,可从来不会管别人。 这么一比较,皇帝陛下就太体贴了。 李乾笑呵呵地道:“既然是除夕,咱们就得团团圆圆的,今夜你们就都在长生殿里住下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官衙封印放年假!蔡京的特殊客人! 西市。 临街的一家商铺二楼,李乾正站在窗后,望着前方大街上火热的情形。 天空中还有一盏大红色的孔明灯随风飘摇,越来越高,仿佛真的要飞到天上去一般。 “此乃鬼斧神工,集天地之造化,富日月之光辉,取山川之钟秀,尽河海之菁华……” 老太监虽然不识字,也没读过什么文章,但这样的话却是张口就来:“陛下真乃天赐之神圣,如此巧夺天功的东西都是信手拈来。” “沾染上了陛下的真龙之气,这些神灯可飞入天宫,直接到那神仙洞府……” 李乾没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而是仔细盯着下方的人群,手中还拿着一份画像,比对着人群中有没有疑似诸葛亮的人存在。 看了半天,他才瘫坐回座位上,无奈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 老太监急忙递上一盏热茶,顺手掩上了窗户,谄笑着道:“老爷,其实这种小事儿让奴婢们来办也行,也省的老爷老在这受冷风。” 李乾抿了口茶水,轻轻摇摇头:“你不懂。” 刘大耳当初可是三顾茅庐的,这说明诸葛亮也是有骨气的人。 自己也得展现出对人才的重视来才好。 “老爷,您天天都在楼上看着,万一被眼尖的人从下面瞅见,认出了是您那就不好了。” 老太监畏畏缩缩地望着李乾:“而且老爷您都在这等了好几天,但是那诸葛亮的影儿都没见着……” 李乾也揉了揉眉头,说实话,他现在也一点头绪没有。 “就当出来放松放松了,以后我再往后站站,把窗户再关小点,让那些人看不见。”李乾叹了口气。 现在,朝中的争斗渐渐步入白热化阶段。 要搞掉一个侍郎级别的人物并不容易,尤其还是在六部齐心的情况下更是困难,如今宋乔年依旧安然坐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 整体局势上,几乎结合成一块铁板的六部依旧占据着上风,无论中书和门下用什么招数,都无法打开局面,撬开一条缝隙。 就算他们有关鹏这个内鬼也不行,六部和蔡京似乎对他有所防备,这种情况下关鹏根本影响不了礼部,更不能左右副考官的人选。 当然,有如今这个局面,李乾也发挥了的不少作用,他在其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不是,亲自上阵冲锋,只不过取得的战果却不怎么理想。 不过李乾也不在乎这个,现在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只要继续往下发展就好。 现在李乾更关心的是诸葛亮的事。 自从那天做出了孔明灯,李乾就让吕布在西市寻了一条热闹的大街,在街上摆摊售专门卖这东西。 李乾让人宣称,这是可以上天的灯笼,比寻常的灯笼要贵出好几倍。 一开始自然没多少人信他,后来李乾让下面雇来的小厮伙计当场放了几个,直接飞上天,当时就引得许多人的惊呼。 随后就迎来了一阵火热期,但买这玩意儿的人依旧不多,只有那些富户才能买得起。 当然,大乾也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这种东西,而且孔明灯这玩意儿结构也很简单,只要买回去拆了,再有聪明人好好研究一番,多次实验,就能仿制出来。 近来市面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仿制品售卖了,而且比李乾他们这里卖的还便宜的多。 李乾倒也不在乎这個,他的本意就是想让这玩意儿尽快传遍全城,然后再进行逮捕计划的下一环…… 歇了一会儿之后,李乾站起身来:“让下面人看仔细点,要是诸葛亮出来,可千万别错过了。” “是,老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好。”李乾这才点点头,向楼下走去:“回府吧。” ~~ 于此同时,蔡府。 自从入了腊月,蔡府上便张灯结彩,日日欢庆不断。 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有人更是值得蔡京亲自来到门口,迎来送往。 今日的蔡府中,同样有这么一出宴会,而且规格还格外的高。 富丽堂皇的厅堂中温暖如春,厚厚的牡丹花深紫地毯铺陈,熊熊暖意从地毯下升腾出来,门后一对及腰的古朴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堂中一只成人大小的血玉珊瑚,暗沉的黑梨木大圆桌,咿咿呀呀的戏子…… “蔡大人老当益壮,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宾位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留着一下巴络腮胡,以一张白绢四方平定巾扎着一头黑发,只穿着一件暗蓝右衽单衣,胸口还半开着,隐隐露出布满刀剑创伤的胸膛。 此时是冬天,即便是在这暖室中,也不能像夏天一般。 可这壮汉似乎是体魄强劲,根本不在乎这些,一边欣赏着那些戏子嬉笑怒骂,一边笑呵呵地同蔡京聊天。 “老了,老了……” 蔡京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黄酒,笑着摇头感慨:“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今日让朱公爷一比,才醒悟过来,是真老了……” 他自然不敢如这位朱公爷一般只穿着单衣,而是穿着一件棉中单,外套着一件紫色轻便道袍。 在座的还有宋乔年、韩木吕、邓洵武几人,似乎都对这壮汉非常敬重,一时间吃吃喝喝宾主尽欢。 若有外人在此,就能认出来,这壮汉便是明国的国公,朱能。 他是朱棣最信任的爱将之一,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今年年关,正是他被派到大乾朝廷来,参加朝廷的正旦大朝。 “听说蔡大人又要主持明年会试了?” 明国虽然离着京城远,但却始终关注着京城中的消息,近些日子这边发生的事,朱能心里都门儿清。 他虽然面上粗犷,但心却很细,此刻笑呵呵地对蔡京一拱手:“在下就提前恭喜蔡大人了。” “到时候还望蔡大人在考场上多照顾照顾我明国的举子们。” 蔡京笑呵呵地点点头:“老夫定会尽力而为。” 他心里门清,朱能说的照顾,可并不是说要多取几个明国的学子,而是要多罢落几个明国的学子。 只有大乾朝廷能开展科举,诸侯国没有科举的权利。 如此一来,诸侯国之中的人才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向朝廷,渐渐造成一种强干弱枝的效果。 而诸侯国们自然不甘心自己国家的英才被朝廷吸走,他们也在不断挣扎,改善选官的举荐制、甚至偷偷进行小范围科举等等。 但不管措施如何完善,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或者说死脑筋的人,非要来朝廷考科举。 这种情况下,就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买通会试里的考官就是一个重要操作,只要自己那边的考生落了榜,失意之下他们自然会考虑回国发展。 此时的朱能就是来做这种事的。 只不过,蔡京自然不会白白帮他做事。 听蔡京说了要尽力而为,其他几人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宋乔年放下手中的镶银的象牙筷,摇头道:“朱公爷,要放在往年,我们蔡大人自然义不容辞。” “只是今年……”他顿了顿,叹气道:“就怕有心无力啊!” 其他几个侍郎也接连点头,一脸认可,似乎在感慨时运不济。 朱能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他轻笑着道:“自然不会让蔡大人为难。” “在下这次来也给蔡大人和诸位部堂带了些明国那边的土特产,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而已,年关前定能送到京城。” 宋乔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另一边的高勋替他道:“朱公爷,这并非特产的事,而是此次实在心有余,力稍欠不足。” “我们蔡大人虽然是会试主考,但会试的副考官还悬而未决。” “原来如此?” 朱能点点头,但目中却闪过一抹疑色:“主考官不是比副考官官位大吗?既然蔡大人是主考官,副考官是谁还重要吗?” 他并不懂会试里的那些门道,只是按照朱棣的吩咐行事。 这次没等另外几人开口,蔡京就自己道:“让朱公爷见笑了。” 他老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如今朝中大人们和陛下对这副考官之位都有不同看法,老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朱能瞅着这几个人,下意识就嗅到一股不对劲儿的味道。 他虽然是武官出身,却不代表他不了解文臣们阴暗的门门道道。 朱能爽朗一笑:“原来如此。会试乃朝廷的抡才大典,确实值得陛下和诸位大人们重视。” 来此之前朱棣就叮嘱过他,现在他根本不想掺和这些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就不想再开口了,只是闷头吃菜。 蔡京却不想就此放过他,而是笑呵呵地道:“朝廷和诸多大人选出来副考官可能和公爷、明王殿下想的不一样……” “等以后真到了紧急时候,时候说不得还要公爷帮帮忙。” 朱能脸上的笑容一僵:“蔡大人要帮忙,不管是在下还是王上,想必都不会拒绝。” “只是在下也如蔡大人一般,此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朝廷的事又岂是在下能置喙的?” 蔡京望了他片刻,这才笑呵呵地点点头:“公爷放心就是,我蔡某人有分寸,定不会叫你难做的。” 朱能似乎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并非不想帮蔡大人,而是在下身份特殊,还请蔡大人理解。” 蔡京点点头:“自然理解,公爷和明王殿下都是老夫的朋友,老夫不会让朋友为难的。” 朱能笑着点点头,对蔡京的口碑表示肯定:“要是能帮上忙,在下肯定不会推辞……” ~~ 腊月十九,京城。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百官最开心、最有期待感的时候。 因为到了腊月二十,就是封印的日子了。 这个封印并非什么封印恶鬼、封印妖魔什么的,而是封官印。 衙门封印,除了大事都暂停处理。 也就是说,官员们要放年假了! 这谁能不开心?? 当然,今年的气氛就不如往年那么欢快了,官员们心中都存着一块阴影,只怕是过年也会想着皇帝陛下和蔡京的争端了…… 翌日,东暖阁。 李乾坐在桌案后,面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强笑望着眼前的几人:“秦相,还有几位侍郎,今日起各个衙门就开始封印了。” “朕也不强留诸位了,还是先回去过个好年,咱们大朝会上再见吧。” 下面几人分别是秦桧、中书左右侍郎、门下左右侍郎,此刻几人面面相觑,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他们自然知道皇帝陛下兴致不高的原因,这阵子和蔡京、六部对垒的过程中,自己等人几乎就没占过便宜,反倒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亏。 至于更换副考官人选的事,也根本就是半点希望都没看见。 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了。 东暖阁中的气氛有些低沉,过了片刻,秦桧才带头拱手道:“谢陛下。”其他几人也随即附和。 秦桧顿了片刻,又开口道:“也请陛下暂时忘了如今的不快,过个好年。”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老朽之物必然不堪烈阳久照,陛下无需太过着急。” 李乾洒然一笑,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笑的十分勉强:“朕自然不会着急。” 秦桧暗暗叹了口气:“臣请告退。” “朕就不送你们了……”李乾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几个大臣依次退出东暖阁,顶着寒风,回去封印了。 见他们都走远了,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了,李乾直接上演了一个川剧变脸,由方才的丧门脸一下子变成了一脸欢快、欣喜……嗯,标准的放假脸。 “终于不用每天批奏章了!!” 李乾几乎要兴奋的一跳三尺高! 侧房的门也嘎吱一声被打开,武媚娘拉着吕雉,两女俏脸上满是兴奋地跑了出来。 “陛下,已经好了吗?” 李乾抬起头望去,两女早就打扮好了,左边的武媚娘身着一件浅金撒花褙子,外套着一件火红的狐裘氅,露在外面的俏脸在冬日的阳光下如同美玉,一双丹凤眼更是平生了几分妩媚。 另一边的吕雉则是一件简单的淡青色的长裙,一只碧色玉钗束起满头青丝,俏面薄施粉黛,望着李乾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娇羞,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李乾只是怔了片刻,就回过神来,笑着道:“当然好了!” “现在各个衙门都忙着封印,咱们可得趁机会好好去逛逛。” 第203章 李乾话音刚落,殿中就传出了几道杯盘碗筷碰撞之声,似乎有不少后妃失手打翻了茶盏之类的东西。 几乎所有的妃子们都惊愕地望着皇帝陛下,纷纷傻了眼。 都在这住?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感受着她们的目光,也是一怔,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 他可不是想把五十个妃子一块留在这里,大被同眠。 要真是这样,明天他就直接成人干了,还上什么大朝会? 再者说了,李乾自认为是个正人君子,也做不出那种事来。 他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朕再让人给你们准备好房间,你们在这里住就好。” 后妃们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心中还暗暗有些小失望。 李乾想了想,又接着道:“至于朕……” 后妃们再次齐齐抬起头,张着一双双风姿各异的大眼睛望向皇帝陛下。 这才是她们最关心的。 “明天一早还有正旦大朝,朕今夜还得好好休息休息。” 李乾面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诸多后妃们并不是那么开心。 但大家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乾却不管别的了,这已经是他看来最好的办法了,明天就是大朝会,要是今天晚上还忙一晚上,那明天肯定是要打瞌睡的…… 作为皇帝的寝宫,长生殿自然足够大,只要稍微挤一挤,住下这么多后妃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这住的地方就有所差别了。 有的后妃只能三三两两住一个房间,虽然挤不着、碰不着的,但隐私总归是要差上那么一点。 但有的人就能来到楼上,和皇帝陛下住在同一楼层。 夜渐渐深了,远处天边不断传来沉闷的隆隆烟花声,即便是宵禁也挡不住百姓们放鞭炮。 不让在街上放,那我在自家院儿里放总行了吧? 而且一到除夕之夜,兵马司的官兵们也不怎么用心值夜了,都摸着鱼,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烟花声隆隆,月光裹着烟花爆炸的火光不断闪现,从窗棂中透进来。 李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无论是隆隆的烟花声,还是闪烁的光芒都让他更加清醒,即便拿枕头捂着头也不管用。 “唉~” 在床上徒劳地摊了一会儿煎饼,李乾无奈坐起身,长长叹了口气。 大事来临的前一夜总是难以入眠,前世高考时是这样,上大学报道前是这样,头一次去公司报道前也是这样…… 实际上在李乾看来,明天的大朝会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他根本就没准备大办特办。 只不过就是去走个过场,宣个诏书而已……还不用他自己读,然后就是按照流程走一遍,最后再赐个宴就得了。 但不知为何,今晚就是没有一点睡意了。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李乾甩甩脑袋,披上了一件大氅,打算出去走走。 嘎吱一声推开门,守在外面昏昏欲睡,不断点头的宫女一下子被惊醒,就要叫出声来,还好李乾及时拦住了她。 李乾羡慕地望了这小宫女一眼,自己要是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多好? 他继续向前方走去,打算去南边的窗户边上看一看京城里放的烟花,看看有多热闹。 只是当李乾来到这边时,却意外发现了一道熟悉窈窕的身影也静立在窗边,似乎也在望着一朵朵盛开的烟花。 月色和烟花盛开的光芒从窗口投射进来,一阵阵寒凉的微风吹拂,美人的发丝轻灵摇动。 李乾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悄悄走了过去。 不过窗前的美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转过头,和李乾的眼神正对上。 “陛下?” 转过头来,正是长孙无垢绝美的容颜,此刻她却有些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望着李乾:“陛下?您走路怎么没有声?” “嘘~” 李乾竖起手指在嘴前,示意她小点声。 “朕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李乾快步走过去,拉起长孙无垢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冻得冰凉,连白皙的俏脸、挺翘的鼻尖、晶莹的耳垂上都冻得发红。 “怎么不多穿点?” 李乾皱着眉头,有些心疼地捧住了眼前美人的俏脸,冰凉的触感从手掌间传来。 他又敞开身上的大氅,将长孙无垢也一同裹了进来,嘴上还不住地念叨着:“大过年的要是冻着可不是好兆头,来年免不了一身病……” 长孙无垢感受着脸颊和耳朵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摇摇头想要挣脱却拗不过李乾的力气,只得仰着俏脸解释道:“陛下,妾身也是睡不着,出来站一会儿,这就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 李乾正色点点头,现在他也没心思接着在这看烟花了,俯下身抱起长孙无垢的腿就向来时的路返回而去。 长孙无垢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问题,俏脸上更红了,扭着身子不断挣扎。 “陛下,西施妹妹同妾身住在一起呢,万一她半夜醒了……” 李乾最喜欢她这副小模样,嘴角不觉间就已经带上了一抹笑意:“那就让她一块来。” “可是……” “嘘~”李乾示意她小点声。 他环视周围一遭,附在长孙无垢耳边小声道:“外面一个劲儿地放烟花,肯定有好些人都睡不着。” “你要是把别人都吵出来,那就坏了。” 望着怀里娇滴滴的美人,李乾忍不住垂首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又小声威胁道:“一会儿把谁吵出来,朕就带着谁一块过去。” 这一招果然很有用,长孙无垢一下子不敢再乱动了。 只是李乾还是能感受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显然长孙无垢心中可不想外表这么平静。 走过转角,前面就是李乾自己的寝房,方才还打着瞌睡的小宫女已经睁大了眼睛,一副无比精神的模样,生怕被皇帝陛下发现偷懒。 只是小宫女的眼神瞥见李乾隐隐抱着一个人回来时,脑子还是空白了片刻。 这才出去多一会儿啊?也就喘了几口气的功夫,陛下竟然就带回来一个娘娘…… 对于皇帝的行为,大多数宫人都是不能置评的,甚至连话都不能多说,所以小宫女急忙低下了头,虽心中百般好奇,但也不敢抬头去看。 李乾抱着长孙无垢一路回到房间,一个后勾脚麻利娴熟地带上门,外面打算本帮他关门的小宫女急忙一个后退,这才没被撞到脸。 小宫女望着紧闭的大门,愣在原地,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与外面的烟花爆炸声相映。 即便未经人事,但在宫里混的久了,谁还不明白这声音中蕴含的意味? 小宫女红着脸,有心想离远点,但又怕里面突然传唤。 两难之下,她还是选择了悄悄靠近几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免得真被叫到,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宫女的小脸早就红的要渗出血来,悄悄向后方瞅了瞅,换班的姐妹还没来,这才松了口气,向离门远的地方挪了几步。 寝房中,李乾怀中抱着长孙无垢,正躺在床上发愣,好似一位陷入沉思的贤者。 长孙无垢柔顺的发丝有些散乱,美眸中透着几分疲惫,但还是伸出玉手笼在李乾眼前,帮他合上眼皮:“陛下,早些睡吧,明早还有大朝会。” 李乾感受着眼皮上温软的素手,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明日大朝会上,朕会再一次册封后宫的嫔妃。” 他又揽了揽长孙无垢:“观音婢便位列九嫔,如何?” 九嫔都已经是正二品的嫔妃了,如果单论品级,都能和六部的尚书们持平了。 而且册封嫔妃的事李乾还从未对别的后妃提起过,就连武媚娘和吕雉也不知道。 但李乾非但没感觉到长孙无垢有什么惊喜的表现,反而娇躯一颤,将臻首埋进了李乾怀里。 “怎么了?” 李乾一怔,伸出手握住眼前柔弱无骨的素手,又转头向下望去,试图看清长孙无垢的表情。 但在这漆黑的夜晚,什么也看不清。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盖在长孙无垢头上,为她捋顺着秀发:“这阵子是不是有心事?朕看你老是心不在焉的。” “陛下……”长孙无垢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柔弱和迷茫。 李乾沉默了片刻,将她抱的更紧了:“不用着急。” “等你想明白的时候,再告诉朕也无妨。” “妾身……”长孙无垢似乎是纠结了好一阵,还是下定了决心,在李乾怀中仰起脸道:“妾身不想要九嫔的位置……” “嗯?” 李乾先是一怔,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低沉了几度:“你在六宫和别人有矛盾?有人威胁你?” 长孙无垢急忙抬起头来解释道:“并非如此,陛下,六宫的姐妹们都很好,只是妾身……都是妾身的原因……”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李乾瞪大眼睛望着她:“你怎么了?” 不会是生病了吧? 长孙无垢沉默了片刻,起身跪坐到了床上:“妾身入宫也有半年了,但一直未能替陛下怀上子嗣……妾身实在无颜九嫔……” 李乾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也跟着坐起来,用被子包住了长孙无垢,将其抱到了怀里。 “就因为这个,你就一天天胡思乱想?” 李乾哭笑不得地道:“别人不也没怀上朕的孩子吗?朕又不只有你一个后妃?” “陛下……” 说起这个,长孙无垢的情绪明显更失落了几分:“妾身侍寝的次数最多,要是之前把机会让给别的姐妹,说不定如今就有人已有身孕了……” 说起这个,其实李乾也挺好奇自己为何一直没有孩子。 在和后妃们睡觉的时候,他也没采用什么避孕措施,一直都是顺其自然,可就是如此也没有出现任何情况。 不过李乾这里并不是个例,到他这里,大乾的皇位已经单传了两代了。 英宗皇帝的父亲有两个儿子,就是英宗和李渊的父亲。 但到了英宗这里,就只有一个子嗣了,就是李乾的爹,穆宗皇帝。 他老人家年轻时就是翻版的英宗,异常混蛋,但即便这样还能有恃无恐地当他的皇太子,就是因为当时只有他一个皇子,想换人也没法换。 而穆宗皇帝登基之后,又只有李乾一个儿子。 所以,李乾当皇太子的时候依旧有恃无恐,同样是什么混蛋事儿都干。 如今李乾登基,朝中很多大臣都在暗暗猜测,他是不是也会只有一个皇子。 如今李乾登基了大半年,嫔妃们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就让许多人更加确信这一点…… “你不行,别人也一样不行。” 李乾笑着道:“再说了,朕找你又不是为了生儿子,而是朕更喜欢你。” 对于子嗣的事,李乾觉得现在没有也挺好。 如今的大乾局势不明,连他这个皇帝也是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想法过日子,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把孩子生下来了。 万一局势突变,只会害了他。 但长孙无垢却不明白李乾的顾虑,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陛下,皇嗣乃国本,陛下不可以自身喜好耽搁了国本,还是去多找找六宫的其他姐妹吧……” 如远山般的黛眉低垂,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的这些话,李乾能明显地察觉出长孙无垢的不舍。 他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李乾知道,一个人的观念是从小到大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自己很难将长孙无垢的想法扭转。 他想了想,忍不住编了个借口:“其实朕没有子嗣和你们没关系,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长孙无垢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又搬出了神人托梦的那一套,只不过这次给他托梦的变成了大乾的太祖。 “太祖他老人家对朕说,时机不到,便不能生,还教给朕一道仙术,可以控制自如……” 长孙无垢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到最后才懂了是李乾不想生,并非是自己不能生,这才像是卸下了一个极重的担子,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许多,软倒在李乾怀里。 看的李乾有些心疼,谁知道她背着这个包袱过了多久? “来,让朕好好疼疼你……” “陛下,明天一早还有大朝会……” 之前放任他是为了皇子,可如今得知了真相的长孙无垢自然不愿意再陪李乾疯了。 只不过她的挣扎并没有多少作用,今夜的李乾睡的格外晚。 ------题外话------ 章节名弄错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大朝会进行时,诸侯国的重视! 大朝会的程序非常复杂,今夜宫中有不少中官都一夜未眠。 刚过三更天,就有宫女来叫门。 李乾几乎是迷迷糊糊地被她们伺候着洗漱,洗漱完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又吃了点东西,随后才换上了那一身盛大、繁复的衮冕。 作为皇帝,李乾的事儿比外面的大臣们多得多。 依托于之前的周密准备,正旦的一项项活动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按照程序,李乾在一众宦官、宫女的陪同下首先来到了乾元宫东侧的神宁殿,李乾从未进过这个地方,只知道殿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神灵雕像、画像,殿门前则是三尊铜制的香炉。 夜空下繁星点点,铜炉中青烟袅袅。 李乾只是来到了龙墀之下,并未再往上走,按照程序,皇帝只需要在下面祭拜便可,向上天祈祷来年丰收。 随后他又跨越了大半个乾元宫,来到西北侧的九霄阁圣御殿,给祖宗们上香祭祀,献上贡品。 忙完这些,按理说还要去给皇太后丰贺新年,但本朝并无皇太后,李乾就只能对着象征性的牌位行礼。 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所需要敬重的也就这些人了。 剩下的就是别人给李乾贺福,李乾的行驾一路来到乾元前殿,一众后妃们也早早就起来,都等在了这里,轮番向李乾贺福。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太子、皇子、公主、之类的,也要一起过来,只是李乾并没有。 后妃们贺福之后,就轮到宦官和宫女们。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来给皇帝陛下道贺,要不然那也太麻烦、太冗长了,所以老太监便差了几个代表进来,剩下的宦官、宫女都在殿外丹墀下跪伏着贺福。 这些都做完之后,后宫的流程就走完了,但李乾的活还没有完。 他坐着轿子一路来到了承天门楼之后,在这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夜空中传来一道道隆隆声,伴随着烟花的爆鸣。 整个京城也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皇城南朱雀门外,这里早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由漆黑渐渐转为暗蓝的天幕上晨星寥寥,大红的宫墙屹立在寒风中,时不时还有几缕红色的鞭炮碎屑被卷过来。 在京的文武官员几乎都已经尽数到齐了,大家有说有笑地说着过年的趣事。 从秦桧、蔡京这样的顶级大臣,到最下面的九品芝麻官,京城里的官员几乎都到齐了。 百官前方是清一色的绯袍大臣,此时虽然中书、门下两省和尚书六部之间的气氛依旧紧张,可大家却保持明面上的克制,最多也就是一个冷冷的眼神。 在朝廷百官之侧的,则是来自各个诸侯国的人,这些人有的亲密的如胶似漆,但有的人之间连最根本的面上和气都难以维持,视对方为仇寇,剑拔弩张。 但不管多么紧张,这里总归没有爆发冲突,因为无论是谁想挑起冲突,双方都会以忌惮的眼神向前望去,看向前方的三个使团。 最东边的为明国使团,为首身着赤色礼袍、同旁边人有说有笑的汉子就是朱能。 中间的使团大多身着黄衣,但不同于大乾皇室的赤黄色、明黄色,他们的衣冠、旗帜大多都是偏暗沉的土黄。 大乾其实并不禁止民间出现黄色,就算寻常的平民百姓都能穿黄衣,米黄、金黄、棕黄、鹅黄、土黄……你想穿啥就穿啥、想用啥就用啥。 只有一样被禁止,那就是代表皇帝、代表天子的赤黄色。 汉国的使团整体服色便是一种暗沉的黄色,以一个身材高大、气态随和的男子为首。 此人发丝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白,连颌下胡须都快白透了,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其英挺的腰背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伛偻,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使团中的人望他的目光都很敬重,这男子也没有丝毫架子,笑着和身边一个年轻人谈论着什么。 而他们西侧的使团就压抑很多了,整体呈现厚重如水的黑色,黑色的旗帜,黑色的旌节,黑色的衣着…… 整个使团都少有人开口,而是陷入了一种沉默之中,与周围的喧闹喜庆格格不入。 此外,还有留着奇怪发型,身披羊皮、带着骨饰的草原四国之人,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珠的西域人…… 后者还好,近些年西域同大乾都没有冲突,大乾甚至允许西域人在朝中做官。 但草原人就没有这种待遇了,他们整体都隐隐被排斥在朝廷和诸侯国之外。 不过草原人也并不在意,能摊上出使大乾这种活在草原上都是些歪瓜裂枣,换句话说,他们差不多是内部斗争失败,被发配过来的,自然不敢在这里大声说话、闹事儿。 朱雀门前的百态并未持续多久,距离日出大概还有三刻左右时,皇城内突然传来了三道沉闷的鼓声。 聊的热火朝天的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礼部的官员从前方的朱雀门中走出来,指引着诸位大臣、使节按照次序,站好队伍。 过了大概半刻钟,外面已经列队整齐,又是一遍鼓声传出来。 领头的官员们这才按照文东武西的次序,从左右掖门进入皇城。 使节们、京官、各郡县的进奏官……庞大的人流穿过天街,来到承天门广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人们循着品级牌,按次序入座,品级越高,离前方的承天门就越近。 天色已经由暗蓝转为淡蓝,东方未明,即将破晓。 待到红日初升,第一抹晨光笼罩京城时,承天门楼上终于响起第三遍鼓声。 咚咚咚~ 沉重的鼓点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在教坊司乐官奏的韶乐中,一队浩浩荡荡的仪仗在前,皇帝陛下身着一身衮冕,坐着肩舆缓缓出现在承天门楼上方。 此刻李乾面上一片庄严肃穆,心中倒是感觉有些怪异,他是头一次体会这种自带bgm出场的感觉。 待李乾在城门楼上做好,乐官们便开始奏起了丹陛大乐,于此同时下方百官纷纷起身,齐齐向李乾行四拜礼。 晨光下,李乾望着下方齐齐俯身跪拜行礼的大臣、使节们,望着所有人齐齐俯首的这一幕,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眼下这些人便是大乾最有权势的人,往日里他们呼风唤雨、他们叱咤风云、他们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最前面的秦桧、蔡京,一直绵延到后边的绿袍小官。 在外面,这些人无一不是要外人敬仰的,就连最小的官员都能对下面的百姓作威作福。 还有众多诸侯国的使节,他们在自己国家无一不是站到权势顶峰的人。 而今天,无论高低贵贱,无论曾经多么威风,现在都匍匐在李乾脚下。 京城中升上天空的烟花驱散了天空层云,一抹朝霞自东方而来。 皇城中的金顶明黄琉璃瓦折射出鳞次栉比万道金芒,刺目耀眼,更远处的民居被笼在一层不知是雾还是霜的白色下,模模糊糊。 这一刻,李乾下意识站起身来,目中闪过一抹恍惚,放眼望去,似乎整个天下都尽在脚下。 不过好在一阵冷风及时吹过,让刚要升上云端的皇帝陛下及时落了下来。 李乾又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心中暗暗感慨,怪不得刘邦当上皇帝后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经历了一场大朝会之后才“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刘邦还是在百官依次向他道贺,送礼之后才有的这种感慨,可李乾只是望见眼前这一幕,心中就迸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这种震人心魄的场景。 下方,群臣四拜已经完成,右相秦桧起身出列,进献奏表。 奏表一路送到承天门楼上,李乾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之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宦官,然后由宦官交给宣表官,向下方宣读。 “门下,唯洪德至圣,承天地之运,绍华夏王统,立国宗觽,以一天下,规矩万民。唯我祖宗,上承宗周,远绍黄帝,天熿贵胄,开德继远,又有万民竟从……” 大朝会上的诏书长的让人打瞌睡,从祖宗的功绩扯起,一直说到现在,不长才怪。 李乾方才心神激荡了好一阵,自然平静不下来,但下面的大臣们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了。 一个个纠仪御史瞪着雪亮锋锐的眼神,游走在承天门广场边缘,盯着其中官员,一旦有什么人露出违纪的现象,立即就会被御史们记下来。 就连那些草原四国的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大乾有的是法子治他们,实在不行还能当场扔出去…… 从李乾的角度看下去,每个人在做什么,一览无余。 李渊、杨坚两人正在若有若无地交换眼神,时不时还要以余光瞥一眼赵匡胤的方向。 而大黑胖子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仿佛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诏书,津津有味儿。 宣表官已经说了一小半,继续扯着高昂的嗓音大喊:“……朕上膺祖德,承位皇考,克继大统,御极半载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度庆,端在元良……” 不少神游天外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许多诸侯国的使节更是如此,因为接下来的就是皇帝陛下这半年以来的成就了。 虽然他们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大乾朝廷发生的改变,但此刻听着这宣表官口中喊出的一句句话,心中出了震撼,还是震撼。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朝廷的许多大臣乍一听到也是一愣一愣的。 他们才是这些变化的亲历者! 原先天天上朝办事,就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觉得也没什么。 可如今一股脑儿地把这些东西都摆在了他们面前,大臣们这才猛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皇帝陛下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别瞧不起这么点小成果,这也要看谁做出来的,在什么情况下做出来的。 一个纨绔不经、荒诞不堪的皇太子,登基半年就有了如此功绩,这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惊掉下巴了。 而大乾朝廷的局势又如何? 三个强大的诸侯国早就打探的一清二楚了,朝臣们对自家的情况更是门儿清。 当初陛下登基时既无政权,也无兵权,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当初的皇帝就是个傀儡。 但就是在这种手中无权的情况下,他还是能把大乾的局势搅成一片浑水,让局势渐渐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很难想象,要是让这种人逮着一点点权力,抓到一点点机会,他究竟能制造出多大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大家望向城门楼上方的眼神已经悄悄变了。 有人的目中露出几分锋芒,但也有人面上闪过一抹惊讶和敬重…… 李乾自然不知道大臣们心中所想,此刻他还在接着打量下方的情形。 秦桧正在最前面闭目养神,后面的纠仪御史们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所以他就趁机偷懒。 而蔡京却面色沉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后面的一干侍郎们隐隐望向蔡京的方向,让李乾有些好奇。 难不成蔡京还要在这大朝会上做什么? 这时候,宣表官已经读完了皇帝陛下这半年的所作所为,随后话头一转,又讲起了明年朝廷的计划。 这一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皇帝陛下究竟有什么雄心壮志,可只是听了一会儿大家就失望了。 都是些空话、套话、场面话,基本上没有一句实质内容。 没人觉得李乾会是个安分的主,大家纷纷意识到,这位皇帝陛下不是那种管不住嘴的人,或许先行后言才是他的风格…… 等到宣表官说的快口干舌燥,嗓子发哑的时候,奏表才来到尾声。 “……惟怀仁德方可安诸侯,惟持俭勤方可惠万民,尚赖诸侯王公协心藩屏,爰暨中外,文武贤臣同德匡辅,弘济重大之艰……” 宣表读完,大朝会就进行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皇帝陛下赐宴的时候了,承天门广场上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险些发生的皇城大臣群殴!李乾日思夜想的人 腊月二十,是宫城和皇城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 原因就在于官员们的封印仪式。 中书省。 今日的中书省文渊阁中挤满了人,即便是大上午,满堂的灯笼、火把、蜡烛也都雄雄燃烧着。 正堂最中间摆着两只香炉,每只之中各有三根线香徐徐燃烧,青烟袅袅,香炉中间是一方黑色木桌,木桌上垫着一张白色绸布,其上没有别的东西,全是大大小小的金银铜宝印。 中书省的所有官员都排着队,将自己的官印按照顺序,在既定的位置摆放好。 待这些人都放完,秦桧才手捧着一张木托盘,其上摆着一方青玉大印,有一头威风凛凛的石虎盘踞其上,印纽便是石虎的牙齿。 此刻,桌上的大部分空间几乎都被占满了,只留下最中心还有一块空余,其上放着一只精美的大盒子,暗棕色的皮质镶着纹铜片,里面还垫着大红色的天鹅绒。 秦桧双手拿起代表中书省的右相大印,小心地将其放在盒子里,随即将木盘交给手边人,后退几步。 此刻,后方的一干官员们早已经到齐了,全都面色肃穆地站在秦桧身后,面向北方,一是对着那满满一桌官印,而是对着乾阳殿。 最前面的是穿着绯袍的官员,数量最少,其后就是青袍官,最后才是绿袍官。 小小的文渊阁正堂都放不下这些人,他们已经排到了门外汉白玉的石桥上,若是从宫城上空望下去,就像黑顶绿脊的文渊阁拉出了一截长长的、黑帽绿袍的屎…… 平时的文渊阁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今天之所以全来了,是因为所有下属都必须参与上司衙门的封印仪式。 有点冷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雕花的窗棂中洒进文渊阁,光束中的浮尘在空气中游动。 “封印!” 秦桧领着众多官员向前方的官印一拜,后方的青袍、绿袍官也呼呼啦啦地跟着拜。 如此拜了三拜之后,封印的仪式就已经做完一大半了,这个仪式非常简短。 想想也知道,开学的时候或许会有长篇大论的大会、领导演讲之类的东西,但放假的之前却一般不会有的。 大家都想着赶紧放假,谁有空跟你哔叨那些有的没的,搞什么仪式感? 拜完官印之后,熄灭所有燃烧物,一众官员面向北方,缓缓退出文渊阁。 最后由秦桧这个右相关上了文渊阁的大门,随后便有小吏出来,用简单的封条将其封上了。 随后便有人取了一挂鞭炮过来,放在门前点燃。 烟雾四散、红纸屑乱飞,在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官员们驱散了一整年的疲惫,一身轻松,有说有笑地向着南走去。 于此同时,东阁中的官员们也从大街另一边呼啦呼啦地走出来了,看样子也像是刚完成封印仪式。 两边的关系并不算太好,要放在往常,怎么也得冷冷一笑来应对。 但是今天……快大过年的,还是算了吧。 而且最近还有合作,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总不能内部先起冲突吧? 所以,挂在双方脸上的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双方继续向着南边走去,还没到承天门,就隐隐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中书、门下两省在内朝宫城,所以还有些收敛,只是放一挂鞭意思意思就得了,但外朝可就不一样了。 这边可没多少顾忌。 而且,皇城里不只有六部、五寺这些文官衙门,十六禁卫的办公场所也都在这边。 那些武官们放鞭炮可是不带收敛的,放假之前一定要放个够才行。 连带着文官衙门那边也放开了,多放点就多放点,总不能连这也被人比下去吧? 所以皇城中放的鞭炮可要比宫城里多得多,灰白的烟雾阵阵腾起,连阳光都快被挡住了。 当然,皇城里传出的不仅有鞭炮声,官员们痛快的说笑声,还有猪叫、马叫、羊叫等牲口的叫声。 每当封印的时候,就是太仆寺和光禄寺最头疼的时候。这两家都是家大业大的,前者养着一大批马,后者养着一大批猪、羊等等备用食品。 别的衙门是封印放长假,他们就是上刑场。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响,胆子大点的猪、马还好,只会安安静静地缩着头,胆子稍微小点的,那就得嗷嗷哀嚎了。 不过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两寺官员脑袋大的,还是那些胆子最小的猪、马。 一旦听到鞭炮声,屎尿齐窜不说,还要嗷嗷地乱跑,把排泄物撒的到处都是。 那个画面太美,只要在两寺待过的官员一想到就怵头。 封印完事,人家别的衙门是带着一身喜气回家,而他们则是带着一身猪粪、马尿味儿回家,想想就晦气。 所以,当秦桧他们这些内朝官员来到皇城的时候,闻到的不仅是鞭炮爆炸后的呛人味儿,还有一些屎尿味儿。 有不少官员都下意识面露嫌恶之色,掩着鼻子向前走去。 其实他们本来是有些怵头的,毕竟最近内朝和外朝六部之间的摩擦很多,这时候再从人家的地盘上走,被那种目光看着,可是很难受的。 只不过从宫城出皇城就这么一条路,不想走也没办法。 来到六部衙门这边,六部的封印仪式还没办完,准确地说,是已经来到最后一步了。 衙门前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着,红黄的火光自灰白烟雾中闪现。 一大群六部的官员都在自己衙门前,双手揣在袖子里,和身旁的同伴们有说有笑,商量着一会儿封印完,去哪家酒楼好好搓上一顿。 只是说着说着,一群人就从鞭炮的烟雾中走了出来,出场方式非常拉风。 但双方对视一眼后,却是纷纷冷笑一声,别过了头去。 既然相看两厌,那就不如不看。 秦桧走在最前面,根本没在意这些,而是和身边的几个绯袍官商量着等会封印宴的事。 可谁料走着走着,后边的动静竟然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要干架的地步。 秦桧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果然闹起来了…… 事情的起因自然还是双方这阵子积攒下来的矛盾。 一开始中书、门下省还是好好地走着,大家自然明白在别人地盘上要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别看他们是两個省,尚书省只有一个省,可他们的人数却比尚书六部少得多! 就算打起架来,也得是他们吃亏。 当然,六部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就有不少人出声挑衅,颇得占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优良精神。 “内朝的诸位大人们都过个好年,犯不着过个年还憋憋屈屈的!” “就是啊!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也别多计较,反正输都输了……不是,都完事儿了,还计较啥?” “内朝的大人们这么快就封印完了?不多放几挂鞭去去一年的晦气啊……” 文官骂人最喜欢阴阳怪气,听着挺正常的话,真要较真也摘不出什么大毛病。 但配合上他们那怪异的语调,这些正常的话就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内涵,听着让人牙根痒痒。 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也不是什么好鸟,自然不可能闷着头挨骂,就算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行。 都是在朝里当官的,谁还不是个角儿了? “放再多鞭也没用,来到外面一样沾一身屎尿屁!” “你还别说,这屁味儿是有点大,是不是光禄寺的猪又没看好啊!” “你不能老骂人家光禄寺,太仆寺那边的马还到处拉到处尿的呢!” “正经马都是要上战场的,哪能让这区区鞭炮给吓住?你说的那是瘟马吧?到处拉马尿,一点德性没有!” “嘿~你说的也是,不过就算是瘟马,也有人喜欢的不得了,我听说还有什么尚书,大半夜的专门往马场里跑呢……” 论起损人来,内朝的官员们自问还没服过谁。 一通娴熟的阴阳怪气加指桑骂槐下去,六部下边的官员们血压蹭蹭往上窜,纷纷对他们怒目而视。 跑到家门口来窜访还这么嚣张? “马再瘟也是马,也是能载人冲锋、沙场建功的牲口。可要是猪犯了瘟,那就再也没救了,不光遭人闲,喂狗都不吃。” “不错,有的瘟猪病气重,都跑进猪脑里去了,不光吃得多没用处,还学那牛马反刍,就是吐出来的不是粮食,是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放屁呢!” “狗肉包子平常还能垫垫肚子,这瘟猪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相互摩擦着,就如干柴烈火一般,很快就生出了真火。 照这个架势酝酿下去,真上演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之战也不奇怪,甚至离这边近的武官们都开始呼朋唤友,准备看热闹了。 但就在那么几个脾气火爆的官员即将动手的时候,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 “住手!” 秦桧阴着脸走上前,冷冷地望着那几个把袖子都撸起来的官员。 “宫闱禁地,大庭广众之下,尔等想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瞪,方才还气势汹汹,脸红脖子粗的几个官员一下子哑了火,就算是六部的官员,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顶撞秦桧。 于此同时,六部人群中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为首之人正是蔡京,随着他走来,两边的官员们纷纷让开,在人群中形成了一条通路。 “秦相,今日精神不错啊。” 蔡京负着手,笑眯眯地从一众官员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尚书、侍郎。 秦桧微微眯了眯眼睛:“蔡大人精神也不错。” 蔡京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呵呵笑了笑:“秦相,下面人的随口戏言,当不得真,秦相千万不要在意。” 秦桧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本官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呢?倒是方才他们说的一些话,蔡大人才要冷静冷静,不要太冲动。” 蔡京一怔,显然听出了秦桧话里有话。 不过现在可不是怂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人不能输阵。 “秦相放心,不过一些戏言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蔡京心中却不是那么平静,最近他的猛料确实比较多,还真害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爆出来。 “都散了吧,该封印的继续封印,完事的就速速回家。” 蔡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环视周围道:“大家都为朝廷忙了一年了,现在有功夫,还不赶紧回家,侍奉双亲,陪伴妻儿?” 见两边的大佬都发话了,方才对峙的官员们这才散开。 蔡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就这样望着秦桧:“秦相,封印过后肯定要办宴席吧?不如与老夫同去?” 在他身后,诸多侍郎们的目光都是一变,似乎没料到蔡大人会邀请秦桧。 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和官员们也望向秦桧,面上也是一怔,目中都带着几分惊疑。 秦桧却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多谢蔡大人了。不过方才本相同别人约好了,不能再赴蔡大人的宴了。” 蔡京似乎预料到了秦桧的反应,面上的僵硬消失,又恢复了方才的自信。 他笑着摇摇头道:“秦相不来,那真是可惜了,本来以为秦相会对六部的封印宴有些兴趣呢。” 秦桧眉头一挑,似乎听出了蔡京话里有话。 他转身向着皇城南走去:“本相还是更喜欢我中书省的封印宴。” 中书、门下的官员一怔,急忙反身跟上他。 蔡京却望着秦桧一去不回头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封印的顺序是从最高一级的官员开始,直到最低一级的官员结束。 所有的官员下属都要出席长官的封印仪式。当上面一级官员结束了封印仪式,除了本衙门的官吏,其余人都要赶赴下一级的衙门,继续参加那里的封印仪式。 如此逐级封印下去,参加仪式的人也就越来越少,直到最低一级,往往天都黑了。 走完这个程序之后,官员们还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封印宴,以此来辛辛苦苦捞了一年钱的自己……不是,为朝廷、为国家辛苦工作了一年的自己。 这也是李乾有信心,带着他的两个小秘书出来浪的资本。 只不过,走在街上的时候,李乾却隐隐望见了一个面孔,那张脸、那气质……都特别像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第二百零五章 烈火烹油的蔡京!副考官内定! 宴会一开始,就想当进入了自由交流时间,大家可以离开座位,同别人敬酒,随意交流、拉拉感情之类的。 这也是开始考验人缘、讲究势力的时候。 随着李乾一声令下,光禄寺的小吏们推着小车,开始有序地给诸多大臣上菜。 光禄寺的饭菜那是出了名的难吃,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时候。 这么多人的饭菜,而且还不能出纰漏,不可能留着今天一大早现做,只能是提前好几天就做出来,今天早上再加热一遍。 但加热的这一遍基本上也没用,因为在外面等着,准备送上来的时候,又已经被冷风吹凉了。 再好吃的饭菜,经过这么一遍折腾,也不会强到哪里去,所以大家一般只喝酒,不吃菜。 宴会开始前,大臣们齐齐起身,向着皇帝陛下遥遥敬酒。 李乾也笑呵呵地端起一杯酒,遥遥举向下方:“与诸卿同乐。” 话毕便仰头饮下手中的酒。 李乾向下望去,大臣们喝完酒就放开了来,有和身边人谈笑的,有离开座位敬酒的…… 李乾最好奇的,还是一众诸侯国的位置。 他向下打量过去,首当其冲的就是三个最强诸侯国的使团。 李乾根据服饰的颜色打量过去,很快就将资料中的人一一对上。 最右边的肯定就是朱能,此刻明国的使团无比热闹,其他的小诸侯国不断上去笑着敬酒,拉关系。 中间的汉国使团领头的则是大名鼎鼎的卫青,见到他之前李乾都没想到,卫青居然已经这么老了。 不过也是,一般来说,越是老迈的将军,其身上的军事属性就会稍稍变淡,而是会增加一些政治属性。 若不是这么老了,李乾觉得汉国未必会把他派到这边来。 此刻的卫青并未和别人饮酒,而是笑呵呵地同身边一个年轻人说话。 李乾心中一动,这莫非就是卫青的大外甥,霍去病?? 这种名将就在眼前,怎么能看着他白白溜走? 李乾想了想转头望向老太监:“卫青旁边那人是谁?” 老太监今天也穿的格外喜庆,一身御赐的大红织金蟒袍,仿佛把他的老脸都映衬上了一层红光。 他向下打量了一会儿之后,这才不确定地回道:“陛下,那人好像姓曹……容奴婢先去查查,再向陛下禀报。” 不是霍去病? 李乾一怔,随即点点头。 姓曹?他可不记得卫青还认识什么姓曹的名人…… 不过使团的人这么多,李乾和老太监也不可能记全,能记得那么几个主要人物就不错了。 不一会儿老太监就回来禀报道:“查出来了,老爷。那年轻人名为曹操,字孟德,是前任汉相曹家的人。” “曹操?”李乾眼神发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从霍去病到曹操,这个跨度太大了。 回过神的李乾掩盖着自己目中的震惊,远远望着下方。 现在的曹操看起来还很稚嫩,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望着他同卫青谈笑的样子,李乾莫名想起了一句话:“君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生在如今,他又会如何呢? 意识到他的身份,李乾招揽的想法倒是淡了几分。 如今大乾朝廷的“能臣”实在是太多了,多的都让李乾头皮发麻。 若是再加上曹操这么个不稳定因素,李乾都预料不到后面的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李乾再继续看他们的心思也渐渐没了。 他向下扫视一眼,发现承天门楼下方已经聚起了一大批官员,都向前方走来,排着长队地敬酒。 别误会,不是给李乾这个皇帝,而是给坐在前面的几个人。 武将们一股脑儿地涌向了最前方的李渊、杨坚、赵匡胤,而文官们则大多跑到了秦桧、蔡京那边去排队敬酒。 对这一切李乾在上面看的非常清楚。 大多数武将都跑出去征战了,所以跑去给李渊他们敬酒的人并不多。 而跑去给秦桧敬酒人也不是很多,中书省虽然权势极重,但人员也没有太多,除了中书省的官员还有那些从地方来的、代表当地参加大朝会的官员。 反观蔡京那边,动静就大了去了。 六部的绝大部分官员都一股脑儿地往他那边跑,而许多地方上来的官员更是趋之若鹜,即便等在遥远的人群之后,脸上也带着几分谄笑,似乎随时准备接受蔡大人的检阅一般。 此外,还有各个诸侯国的使节也派出了人往那边凑,就连胡人、草原人都有份。 蔡京交游广阔,当真名不虚传! 此情此景,李乾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他对一旁的老太监小声道:“把去给蔡京排队敬酒的人都记下来,顺便记下他们是从哪个郡县来的。” “是,陛下。”老太监马上就让人去安排。 李乾眯着眼睛望向下方,他知道这些人不一定是依附于蔡京的党羽,还有可能是目前没有靠过去,但已经准备要过去的人。 这阵子朝中的变动想必早就通过邸报,传到了大乾各地,各郡县的官员恐怕早已经知道了,蔡大人以一人之力,收拢六部、抗衡中书、门下和皇帝的事情。 这么炽烈的权势,如日中天,只要是想往上爬的人,都不会忽视这颗耀眼的太阳。 李乾对此也丝毫不意外,有得必有失,最开始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谁能决定别人的权力,谁就是权力的中心。 以现在蔡京的威势,说他是权力的中心也不为过。 不过李乾也没有太担心蔡京做大,眼前这些跟风凑上去的人就如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跑。 他们只能在后面摇旗呐喊,壮声势,助威风,真正让他们冲锋陷阵是不可能的。 蔡京在京城真正依仗的,还是六部中他的那些心腹。 而且此时此刻,这个范围还在逐渐扩大,照蔡京这么做下去,恐怕六部中的其他中立侍郎也会渐渐向他靠拢。 望着下方的情况,李乾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他之前埋下的钉子,现在恐怕快要奏效了…… 饭菜很难吃,味同嚼蜡,大家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要么喝酒,要么同别人聊天,四处打量。 望见蔡京那边的异样人,还真不少…… 朱能刚打发走了一个过来拉关系的齐国使者,就被身边人提醒了一下,转头向蔡京的方向望去。 见了那么盛大、庞大的场景,朱能也是一愣,下意识地一个哆嗦。 这要是在明国,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个大臣,那锦衣卫绝不会让他活过第二天。 耳边的喧闹声不断回荡,朱能也渐渐回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明国,而是京城。 朱能下意识就向上望去,发现城门楼上方的皇帝陛下果然在隐隐注视着那个方向。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但朱能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到,他身上那种名为忌惮的情绪,显然,眼前这幅百官俯首的场景给刚刚登基半年的年轻皇帝留下了一些阴影。 不过朱能只是感慨一下,就继续笑着接待起了其他人。 对几个诸侯国来说,朝廷自然是越乱越好。 要是朝廷真的被整合成了一个强大的,只听一人命令的朝廷,那他们诸侯国将永无宁日…… 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蔡京笑容比阳光还温暖,他就在这样对着过来的官员们一一举杯。 当然不是真喝,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要不然这么多人一人一杯,赶完上午场,下午场大家又能喝了……去蔡大人家吃席。 不过即便如此,蔡京的脸都快笑僵了,举着酒杯的胳膊更是有些发麻,到最后都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来,而是五个人成一批地过来。 不远处,侍郎们的座次中,关鹏正在和过来敬酒的鄢懋卿、罗龙文闷着头说悄悄话。 “这次估计是没希望了,这副考官早就内定出去了。” 关鹏抬起头望了望四周,继续低下头小声道:“估计丁侍郎他们是没戏了。” 鄢懋卿无语地望着他:“关大人,你倒是说说内定给谁了啊?” “天天内定出去、内定出去,神神道道的说了多少遍,就是不说是谁?你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吗?” “嘘!”关鹏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要捂住鄢懋卿的嘴:“你小点声!” “得,得,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鄢懋卿仰头避开他的手,一脸无语。 一旁好脾气的罗龙文也有些忍不了:“关大人,您都念念叨叨多长时间了,咱们耳朵上都起茧子了。” 关鹏讪笑一声:“这……实在是不可说……不可说……” “反正你们只要知道,现在不管六部的侍郎们怎么摇旗呐喊,怎么出力,到最后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就好了……” 鄢懋卿和罗龙文齐齐翻了个白眼儿,起身就要离开。 真踏马有病! “做嫁衣?” 这时,一个好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苏凌阿手里拿着一根油汪汪的鸡腿,两眼发亮地过来,一屁股挤到了关鹏和鄢懋卿的中间,还颇为自来熟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酒喝:“给谁做嫁衣?关侍郎难不成知道……呜呜……” 关鹏也顾不得他嘴上的油了,急忙扑上去捂住了苏凌阿的嘴。 “你踏马小点声……” 关鹏恨不得掐死这个王八蛋,鄢懋卿和罗龙文也急忙上来帮他按住不断扑腾的苏凌阿。 几人正忙活着,突然感觉周围一静。 关鹏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侍郎们,还有周围在排队的小官的目光全都愕然地望了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 他干笑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同时也拉了拉一旁还在不断努力的鄢懋卿和罗龙文。 两人这才意识到问题,急忙抽回手。 没了压制的苏凌阿大嗓门当即就响了起来:“关兄弟……” 刚开了个头就被关鹏狠狠掐了一下,让苏凌阿的话憋了回去。 “别嚷……”关鹏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眼神也能变得锋利,那么如今的苏凌阿已经被片成肉片了。 然而只是一转头,面对着诸多侍郎们,关鹏的脸上又恢复了三月阳春,笑的无比温暖:“我和苏兄弟去上趟茅房……” 说着便提溜着苏凌阿的领子把他拽起来向外面,罗龙文和鄢懋卿见状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后方,吴省兰望着他们几个的背影还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大声道:“苏老弟,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苏凌阿闻言转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就是去上个茅房……” 几人借着如厕的功夫,来到一处偏远的地方,关鹏这才甩开苏凌阿,没好气地望着他:“说吧,你想做什么?” 苏凌阿依旧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就是聊聊天,关兄这么紧张干啥?我就是想听听,副考官究竟内定给谁了……” 关鹏脸色一变,他只是稍稍试探一下,却没想到苏凌阿听到了这么多。 后面的罗龙文和鄢懋卿脸色有些不善地望着苏凌阿,他们俩是想知道关鹏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可这不代表他们想让别人也知道。 只不过如今苏凌阿就像个牛皮糖一样,怎么也甩不开了。 关鹏脸色阴沉不定,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而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不能说。” 还不待苏凌阿开口,关鹏就指着后边的罗龙文和鄢懋卿道:“我连他们俩都没说,更何况你了。” 苏凌阿的话一下子被堵了回去,神色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是不是蔡京的人?” 关鹏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那肯定就是喽?” 关鹏脸色发黑:“不知道。” “是谁?不会是宋乔年吧?” 苏凌阿显然就是那种面带猪像,心中嘹亮的人,根据关鹏的反应,三言两语间就已经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我不知道!” 关鹏也不镇定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直接转身就要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苏凌阿:“你出去别乱说,也别说从我这知道的!” 鄢懋卿和罗龙文也意识到问题,不能和苏凌阿继续待下去了,他们也追着关鹏而去。 苏凌阿望着他们,嘿嘿地笑着:“关兄弟这么早就知道了,不会是你们户部的人吧?” 关鹏脚下一个踉跄,跑的跟兔子一样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贡院中的蔡京,蔡党的接班人 几人走出衙门分别之后,邓洵武和高勋越想越不对劲。 他们俩来礼部衙门之前,可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今日司马光如何,一定要让礼部配合着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平息了。 这也是蔡京从贡院里传出来的意思。 如果让流言继续酝酿下去,那些没提前弄到考题的举人们可能就会借势闹起来,一些原本没关注此事的官员也会被吸引过来。 要是引来一些御史的关注,那就更完蛋了。 前阵子蔡京一党可是在宋昪的事上和他们斗的你死我活,现在如果被那些御史抓到小辫子,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邓洵武和高勋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来之前两人就下定了主意。 本来这事儿一个人来商量就够了,但他们还是两个人一块来,就是为了展示刑部和蔡党的决心! 可没想到司马光的手段更是高明,一套话下来就把两人忽悠瘸了。 直到出了礼部衙门,让冷风一吹,两人这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弹压流言这种事儿并不是说当天发了告示,当天就能办完的,你得留下告示传播的时间,人们的反应时间…… 而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邓洵武和高勋有心再想追上司马光,可抬头一看人家都跑没影儿了。 这时一道嘎吱声从身后传来,原来礼部的官员都已经走光了,现在留在最后的一个吏员已经把大门落上了锁。 完了,这下礼部衙门都关了,大印也留在了里边。 没有礼部大印的告示……还不如不发呢。 两人走在天街上,身边就是众多下值的官员。 人群中不断有窃窃私语传来,有很多人讨论的话题,就是这次的会试,就是这次泄露的会试考题。 邓洵武同高勋对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前者沉重地道:“明日一早,再过来!” 高勋也凝重地点了点头,两人顺着人流,继续向着含光门去下值。 天色渐暗,一个个下值的官员走在天街上,但即便如此,这两个绯袍的侍郎在一种官员中还是分外显眼。 橙红色的夕阳映在他们的大红官袍上,折射出令人心醉的色彩。 只可惜,是夕阳。 工部衙门二楼,关鹏正在窗后望着走在天街上的这两个侍郎,夕阳从窗棂中透进来,在他脸上、身上映出一块块橙红色的光。 “司马侍郎方才走的那么快,现在这两人又在这傻站了这么半天,看来不管是什么事儿,都没谈成。” 在他身旁站着的则是工部左侍郎阎立德。 阎立德只是看了一眼,就恹恹地回过身坐下,一杯一杯地抿着杯中茶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关鹏见状也轻轻摇了摇头:“阎侍郎,你也不必太挂怀这事。” “如今京城、朝廷里的风声都很怪异,说不定蔡京他们要栽个大跟头……” 阎立德只是叹了口气:“关侍郎,我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缓一缓就好,缓一缓就好……” 上次苏凌阿在他家喝酒,口误说出了副考官内定的事。 当时的阎立德虽然喝的酩酊大醉,但他弟弟阎立本当时却是清醒着的,而且第二天就和自己的亲哥说了。 阎立德后来再去问苏凌阿,但苏凌阿却谨守吴省兰的叮嘱,没再接着往下说。 所以阎立德也就没当回事儿,只以为这是苏凌阿酒后失言了。 但那天副考官人选出现,蔡京等人进贡院的时候,有关副考官内定的消息才渐渐传开,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 直到这时,阎立德才猛然醒悟,而苏凌阿也没再瞒着他,而是将消息的来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当时听完阎立德直接两眼一黑。 争了这么久的副考官,付出的精力和钱财难以计数,在蔡京那边通关系,同蔡京的那些党羽低声下气、又出钱、又帮忙,只为了让他们在蔡京面前帮忙说几句好话…… 甚至还不惜为了这个副考官名额和兵部侍郎吕胤红脸、和别的侍郎红脸。 最初副考官人选出来的时候,阎立德对于那个结果有过失望,但也并没有别的想法。 毕竟韩木吕在几个竞争者中的优势也非常大。 人家本来就是蔡党的自己人,这方面有天然优势,而且还有钱、舍得花钱打通关节,这一点是阎立德、吕胤都比不了的。 所以不管是吕胤、阎立德,还是别的侍郎,大家不说心服口服,最起码没什么太大的怨言。 但现在告诉他,这个副考官早就内定了,那不管是阎立德还是别的侍郎,都没法接受! 这什么意思?把人当傻子糊弄? 阎立德当时差点气出病来,缓了这将近一个月才勉强平定了情绪。 今天关鹏按照严嵩的意思,来工部商量一下年后下一笔修筑堤坝用的钱,但商量完之后阎立德却没有马上让他走。 他从苏凌阿那听过,最初说出副考官内定的,就是这个户部左侍郎,他和韩木吕同在户部,所以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现在阎立德想跟他打听打听,传的这么轰轰烈烈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蔡党的人是不是真这么王八蛋。 关鹏自然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现在他的心态已经变了,从最初的极力隐瞒,到现在的摆烂。 毕竟都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再怎么瞒也是欲盖弥彰。 “这真是陛下同你说的?”阎立德不死心地抬头望着关鹏。 “当然是真的。” 阎立德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怪皇帝陛下为何不早说,因为以当时双方对立的情况,根本就没法说。 就算当时的皇帝陛下提醒了他们这些侍郎,他们也不会相信,而是觉得这是在挑拨离间。 而且这种事只要提前泄露出来,蔡京的人就能立刻改变人选,让真消息都变成假消息,比如把韩木吕换成礼部的宋乔年…… 想到这里,阎立德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关鹏见他这样,迟疑了片刻后,这才小声道:“而且定下考官日子的那天,蔡仆射和王宗伯去宫里面圣,据说当时陛下还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阎立德抬起了头。 虽然关鹏说的云里雾里,迷迷糊糊,但阎立德知道既然他说了,那肯定就不是废话。 关鹏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陛下最后好像改口了,不再一定坚持要让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侍郎在担任副考官,只是有意让你和兵部的吕侍郎担任副考官。” “我?” 阎立德直接愣住了。 “不错。”官方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多说了。 “那……那蔡仆射是怎么说的?” 现在看来,皇帝陛下的提议显然没有被采纳,要不然这个副考官就不是韩木吕了。 “据说……” 关鹏轻咳了两声,回忆着道:“据说当时大宗伯什么都没说,菜谱,爷爷却说这是六部所有侍郎共同的意见,不能再变了。” “否则要是再拖下去,耽搁了会试就不好了。” 阎立德闻言更是捏紧了拳头。 关鹏暗暗叹了口气:“阎侍郎,事情已经办完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最近阎立德有向着和珅一党靠拢的倾向,关鹏虽然有心阻止,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此刻最好还是让阎立德独处一会儿才好。 关鹏离开工部衙门的时候,邓洵武和高勋也已经来到了蔡府。 蔡攸正在家里等信儿,见他们两人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两位叔叔,礼部那边怎么说?” 邓洵武摇了摇头,高勋也叹着气道:“今天太晚,要等明天了。” 蔡攸并未流露出什么苛责的表情,而是就这样点点头:“那就说今日司马侍郎提前下职了,礼部也没法办这事儿?” 得,这是换了个说法,把无能变成了不可抗力因素。 高勋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也知道蔡攸这是为了他们俩好,脸上热热地点了点头。 蔡攸闻言快步回到桌子后在一张纸条上又补充了几句,随即将其卷起来。 “二位叔叔,小侄失陪,我就先去贡院那边给家父送饭了。” “路上小心。” 邓洵武只是盯住了这么一句,就任他去了。 蔡攸离开书房后,除了侍奉着的家仆,就只剩下邓洵武和高勋两人了。 两人望着眼前烛光暗淡的书房,不禁回想起了曾经蔡京在的时候热闹的情形。 一开始是蔡京和韩木吕先去了贡院,现在连宋乔年也不在了,陆陆续续的,最后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看着这空旷的书房,两人心中莫名生出了一古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感受,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两人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现在蔡大人虽然不在这里,但蔡攸却在。 之前大家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经历了这件事,邓洵武和高军才发现,蔡大人的这个长子竟然有这么多优点。 知进退、有分寸、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而且懂得人情世故、尊敬长辈,方方面面都特别得体…… 即便如今蔡大人不在,他也能很好的稳住局势,短短几天时间就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蔡党当真后继有人,而且这还是英才啊! 想到这里,两人就不是那么难受了。 于此同时,蔡党的后继英才的动作也很快,坐着轿子不一会儿就赶到了贡院。 “蔡公子又来给蔡大人送饭了。” 守在贡院外的兵丁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其实贡院本身是管饭的,当然,也不禁止送饭。 蔡攸笑着道:“家父不在身边,为人子女的不能自己伺候,总是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所以送饭就送的勤了点。” 附近的兵丁们闻言,纷纷伸出大拇指称赞:“蔡公子当真是京城第一孝子。” “是啊,有有蔡公子这样的儿子,也是蔡大人有福气!” “要是我家那小子能有蔡公子的一个手指头,那我死也愿意了……” 蔡攸没有被这些肉麻的彩虹屁说的三迷五道,而是笑望着为首的一个兵丁,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这位差官,麻烦搜一搜吃的,尽早帮我爹送过去吧。” 蔡攸嘱咐道:“今天帮他熬了一个润肺止咳的银耳汤,所以来的晚了些,再晚些他老人家恐怕要挨饿了。” “嗨~蔡公子送的饭还查什么查?” 为首的兵丁只是掀起食盒的盖子,随意打量了两眼,就重新盖上了,笑着对蔡攸摆了摆手,又对周围的兵丁们道: “行了,我给蔡大人去送饭,你们在这好好看着。” 蔡攸笑而不语,望着那兵丁的背影走入贡院,这才转身离去。 走完这样的流程后,一张小小的纸条出现在了蔡京桌案上。 蔡京看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就将纸条放在了一旁的油灯上,任其燃成灰烬。 韩木吕在一旁皱着眉头:“怎么?蔡大人?他们俩没办成?” “难,难,难!” 蔡京负手踱了几步,不断摇头。 就算今天平息风声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要等到明天?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时间。 说实话,蔡京并不担心明天考完之后的事儿,也不担心考生们后天在家里呆一天。 因为在考场里考三天试,连带进去取暖、烧水的炭块都限量,这几天考生在里面只能吃凉饭、喝凉水、睡木板,又得耗费全部心神去做题。 这三天一过,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得去小半条命。 蔡京自己是有亲身经历,也是有经验的。 考完试回家的考生们一般都是呼呼大睡一天,然后等第二天再进考场,根本没工夫关心别的。 蔡京担心的是会试三场考完之后,这风波再爆出来。 到那时候可就无法收场了。 “蔡大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韩木吕忧心忡忡,六神无主地望着蔡京。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蔡京恨铁不成钢地望了他一眼,长吸了一口气:“每逢大事需静气,这种时候外面已经够乱了,咱们自己再不能自乱阵脚。” “如今你我身在贡院之中,什么事也做不了,那就好好等着。” “在贡院里养足精神,等出去之后再处理残局。” “是,蔡大人。” 韩木吕这才舒了口气,终于像是有了主心骨。 蔡京没有再理他,负手立在窗边,眯着眼睛向窗外的夜幕望去。 从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进士混到现在这个光景,可以说蔡京吃过的盐比很多人吃过的饭都多,他在朝中经历的风风雨雨也数不胜数。 可即便如此,现在这种场面依然让他感觉非常棘手…… 第二百零六章 官员上值,六部中的裂痕! 关鹏三人和苏凌阿陆陆续续回到了宴席上,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 但无论是关鹏难看的脸色,还是苏凌阿回到座位后和吴省兰等人的窃窃私语,都在预示着这件事的不平凡…… 宴会进行到一半,李乾便让宦官拿着宫里御制的铜钱,大把大把地从承天门上撒下去,下方的官员们纷纷笑着捡拾,就连外面的宫女、宦官也纷纷喜笑颜开地参与了进来。 这时候的纠仪御史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这种骚乱。 正旦大朝洒钱已经是循例,有过很长时间的历史。 “开元皇帝掌中怜,流落人间二十年。长说承天门上宴,百官楼下拾金钱。”数十年后,流落民间的宫女还在向世人念着此诗说着皇帝的恩惠。 撒完钱之后,宴会也渐渐来到尾声,结尾自然又是奏乐,百官跪拜行礼,李乾从座位上离开,返回后宫,宣告着这场盛大的大朝会就此结束…… 于此同时,远在各个郡县的朝拜活动也已经到了尾声,甚至有不少地方都已经结束了。 清化郡远在西南,又称巴州,就是那个巴山楚水凄凉地的地方。此地南临蜀国,算是大乾的偏僻之地,一般官员根本不会愿意往这边跑。 清化郡,归仁县县衙中,刚对京城方向上完香的一众官吏们顺便给知县拜了个年,这才从衙门中鱼贯而出,笑着各回各家,去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那拜年。 一身青色官袍、身形高大、但胡子却有些发白的知县最后从衙门里走出来,向着后衙而去。 他望着县衙后衙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样,长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县尊老爷!县尊老爷!” 不远处,一个身着皂衣的吏员满面红光地跑了过来,手中还挥舞着一封信:“县尊老爷,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慈眉善目的归仁知县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这名来自驿站的小吏仿佛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鼓励一般,更是兴奋地冲了几步:“县尊老爷,有您的信,从京城送来的!” 知县从小吏手中接过,望见信封上的字,突然一愣。 “小婿蔡卞敬奉,泰山半山公钧启。” ~~ 陇西郡,襄武县。 陇西郡城所在地就是襄武县城,今日同样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 郡守衙门中,高士廉一身绯红官袍,面上带笑,接待着一个个过来拜年的富商,大户。 长孙无忌正在后面忙活,处理着这阵子堆积的公文。 相比于几个月前,他脸上明显多了一种名为“成熟干练”的气质,下巴上也多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在一个县里当典史和在一个郡里当家做主是完全不同的,经过了这几个月的锻炼,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等高士廉忙完,被侍女搀扶着回到后衙,已经是下午了。 “唉~累死了……” 高士廉龇牙咧嘴地捶着自己的腰背,挪步走进了后衙。 “坐,老舅。” 长孙无忌起身扶着他坐下,帮他按摩着肩膀。 “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高士廉显然累得不轻,拿起一旁盘中的点心就啃,毫无负担地享受着大外甥的服务。 “老舅,那些人怎么说?”长孙无忌一边帮他捏着肩膀,一边探头问道。 “还能怎么说?” 高士廉冷笑一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人家的傲气摆在那,自然是高高在上。” 长孙无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手上的动作不免重了几分。 “嘶~你轻点!” 高士廉急忙挤起脖子,龇牙咧嘴地喊停。 长孙无忌这才猛然意识到问题,讪笑着放松力道:“我轻点。” 高士廉用帕子拭了拭嘴,也不再吃了,而是靠回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目中带着一抹忧虑。 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开口安慰道:“老舅,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咱们没必要再折腾了。” “当初陛下不就是让您把陇西安稳下来吗?咱们早就把陇西稳定下来了,也算是不负圣命了。” 高士廉转头瞪了他一眼,这才道:“一开始你让我和他们斗,现在又装起好人来了?” “我……”长孙无忌被他说的有些无奈,忍不住道:“我也没想到那些人这么难缠……” “人家在陇西这块地方经营了多久?世世代代!你又来了几天?还想斗得过人家?” 高士廉吹胡子瞪眼儿地转过头:“吃个亏,长长记性就好,以后没把握的事儿,可要慎之又慎!”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舅,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 他们刚来的时候,当地的大户、巨商十分配合高士廉这个郡守,所以整个陇西郡很快就恢复了安稳。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 但后来高士廉和长孙无垢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快把陇西恢复稳定,只不过是当地的大户、商会们需要稳定。 只有陇西稳定下来,他们才能借助广袤的丝路赚取更大的利润。 当时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还没参透这一点,他们见这么快就掌控了陇西,便想着一鼓作气,干出一番大事业,一些对陇西更好,对朝廷更好,对皇帝陛下更好的事情。 但后来两人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 首先大户这关就很难过,没有他们的支持,什么也办不成。 其次,蔡京一党在陇西经营了太久了,上到郡守衙门,下到各个县的衙门,无一不是他们的人。 偏偏这两方还都不是希望现有局面发生改变的人。 在上下的重重阻力之下,要做点事不亚于登天,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认识到这种情况时,一下子傻了眼。 不过他们俩也都不是甘愿混吃等死的人,在长孙无忌的怂恿下,高士廉也开始渐渐有了动作。 一方面拉拢当地的大户、富商,一方面排挤蔡京的人,将陇西的权力渐渐收拢进他这个郡守手中。 上任几个月的时间里,两人也算是小有成果,但也仅限于此了。 在盘根错节的势力下,即便是一个郡的一把手,也无能为力。 “舅,你是不是快要被陛下调走了?”长孙无忌突然开口问道。 高士廉沉默了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事儿……我也说不准。” 这半年来一点动静没有,高士廉也觉得升迁这件事挺悬的。 “陛下说的肯定没错。” 长孙无忌咬着牙道:“老舅,你要是真能升迁,咱们这辈子说不定都不回陇西了,要是就这么走了,你甘心吗?” “甘心。”高士廉非常干脆地回道:“要是真能这么什么事儿都没有,安安稳稳地升官,我可太甘心了。” 他可没忘了李乾叮嘱他的话:一切都以稳为先,要让别人知道他的可靠。 现在要是胡乱折腾,明显不是好事儿。 长孙无忌明显被噎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又要开口。 高士廉却伸出手,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别想着瞎折腾,陛下要怎么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你当典史的时候,又何尝能知道整个郡的局势?” 高士廉饶有深意地望着长孙无忌:“现在你只是在一个郡里,又如何能知道整个大乾的局势呢?” “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折腾,你得站的够高,看的够远才行。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就老老实实配合就好,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做法。” 老舅的一番话,治好了长孙无忌的精神内耗,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向外走去。 高士廉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 在人们来来往往的拜年中,正旦这一天缓缓落下了帷幕。 李乾也趁着过年的这几天,好好休息了一下,顺便带着长孙无垢等后妃也好好出城逛了逛。 但相比于工作日,假期总是过得飞快。 在这种放松的情况下,七天时间眨眼而过,很快就又回到了需要处理奏章,三天一上朝的时候。 相比于规模宏大的大朝会,这种三天一次的正常朝会才是商量事的时候。 今天这场朝会上,李乾又提起了副考官的事,不出意料,还是无功而返,反倒是助长了蔡京等人的气焰。 秦桧和一干中书省、门下省的官员愈发失落,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什么也没捞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这下满朝的大臣们对局势认识也越发清晰,觉得局势已定,但更多人却为皇帝陛下的不理智而叹息。 前阵子大朝会的时候,刚觉得这位陛下是个有为之主,现在看来还是摆脱不了年轻人的气盛,稍稍欠缺了点稳重。 只不过是一场会试而已,何必这么较真呢? 这次不行就下次嘛,真正老道的政客,从不会在意片面的得失,通盘考虑全局才是最重要的。 与蔡京相比,时间或许才是皇帝陛下最强大的武器。 或许再等个十年、二十年,他能明白这一点,那时候大乾才能真正迎来一位真正的有为之君…… 于此同时,还有更多大臣望向蔡京蔡大人的目光发生了些改变。 对于那些不想投靠蔡党的人来说,蔡京越强大,对他们就越不利,事实上,近些日子蔡京的动作已经触及到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 借助六部威势,大包大揽,捞了不少好处,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前阵子大朝会上的情况更是引来了众多大臣的忌惮。 武将、诸侯国、草原四国……更是有诸多郡县的官员开始向着他靠拢。 文官和武将交好,本就容易受到文官群体的排挤,更何况蔡京这已经不只是简单的交好了! 如此情形,岂是李乾会忌惮他? 只要不是他这一阵营的人都会,就算是投靠的蔡京的文官,相比也会有一部分人会非常不爽,此乃文官的天性决定,很难更改。 所以,蔡京越是强大,注意到他身上的目光也就越多,此刻不只是文官们,甚至还有些武官都投去了凝重的目光。 李乾坐在龙椅上时,很清楚地望见了赵匡胤的眼神,这让他心中一动…… 不过,与大多数大臣的想法不同,这场朝会后六部的侍郎们愈发振奋,觉得自己已经稳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六部之内决出胜利者。 只不过回到尚书衙门之后,蔡京却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才是最不能放松的时候!” 蔡京严肃地望着在场的诸多侍郎:“或许有人就是想让诸位放松警惕,然后一举得之!” 这个有人指的是谁,懂的都懂。 侍郎们纷纷愣住,让蔡京这么一点,他们也渐渐意识到问题。 秦相是什么人物? 老阴比,心狠手辣,非常理智……按理说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太冲动的,更不会在一件事上这么死磕下去。 而皇帝陛下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从他登基的这半年来看,虽然有很多手段都比较下三滥……不是,出人意料,但在其中却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长线布局的痕迹。 由此大概可以看出,这位陛下也有自己的想法。 今日朝会上的表现,真是他失去理智了吗? 难道是为了放松自己等人的警惕,趁最后完成反击? 蔡京环视着在场的侍郎们,神色凝重地道:“朝中的局势反常,如今已经是正月初七,距离宣布会试副考官人选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若此时功亏一篑,最后关头被人夺走……” 要是真被偷了家,那包括蔡京在内的所有六部官员都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冠以大傻蛋的名号,而这个称号可能会陪着他们一辈子。 “蔡大人,有礼部的同僚在,应当不会出事吧?”吕胤忍不住皱眉开口。 苏凌阿也不阴不阳地道:“是啊,蔡大人,现在咱们总得有个数吧?要不然到最后这副考官的名额怎么定?从哪一部里选?” 一旁的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开口。 他才是刚需,之前对抗中书、门下时出力也很多,现在越早定下,他就越安心。 阎立德与吕胤对视一眼,纷纷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敌意,值房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会试副考官的名额只能有一个。 六部内也渐渐开始出现裂痕……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就是作弊吗?要不要这么大场面? 今晚对许多朝廷官员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也不知道最开始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也不清楚为什么就突然火了。 如今会试泄题的消息突然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就像是有人身临其境一般。 但不管如何,目前为止还未一锤定音。 如今第一场会试还没考完,贡院都是封闭着的,谁都不知道考题是什么。 只有考生出来了,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泄题了,那些考题究竟是不是真的。 于此同时,今夜从蔡府里回来的邓洵武和高勋也没闲着。 虽然现在没法找礼部发告示,澄清流言,但是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也不能就这么闲着。 得益于蔡京在朝中的强悍表现,近来蔡党的规模越来越大,犹如雨后春笋般,节节高。 虽然一些新人还没来得及沾到蔡党的光,但现在却到了他们为蔡党做贡献的时候了。 当然,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大贡献,要不然人家肯定不愿意。 今晚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压制一波城中的流言! 由于事情仓促,所以两位侍郎并未在京城里最顶尖的那几座酒楼里占到好地方,所以今天就勉为其难地在一个二线酒楼里包了场。 一众大人们换上了便服,把酒言欢,努力地在这种地方扩展自己的人脉,多攀攀交情…… 但闲聊归闲聊,官员们都知道今天被召集到这种地方来肯定不是侍郎大人们闲的蛋疼,而是有目的,是用得着他们这些人的。 因为今天不光是刑部的两个侍郎来了,连蔡大人家的公子都来了。 对此,那些本来是蔡党的人自然举双手赞成,十分拥护。 但新人们就态度不一了。 虽然蔡大人威风大,但这不是还没在他这吃着甜枣嘛! 所以,有的人不置可否,有人摩拳擦掌,还有的明眼人结合目前京城中的情况,已经大差不差地猜出了两个侍郎大人的目的…… 果然,酒过三巡,大家都喝的微醺的时候,坐在首位的邓洵武和高勋便说了几句镇场面的话,接下来就把话题和舞台交给了蔡攸。 面对这么多朝廷的高官,蔡攸没有一点怯场的表现,因为在场的大多还是菜党中人,是经常去蔡府拜访、和他蔡攸套近乎的人。 “在下蔡攸,在场的诸位大人们都是在下的长辈,是在下的叔叔伯伯……” 看着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的蔡攸,邓洵武和高轩对视一眼,目中不悦而同地闪过一抹欣慰。 这就是凝聚力,这就是蔡党的下一个接班人啊! 说实话,看到蔡大人的儿子有出息,比看到他们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还高兴。 不过这也说不准,可能还真就是他们的儿子呢…… 一场高规格晚宴下来,宾主尽欢,散场之时大家都是笑着离开的,只有少数别有用心之人,面上带着异色,分散走向京城的各个方向…… 官员们之所以心情畅快,是因为蔡攸并没有要求他们做太过分的事。 只不过是让他们自己不要再说会试泄题,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尽量制止身边人再传播这件事。 大家一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啊,所以大多数人当场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即便没答应的也只是打算回去之后阴奉阳违,也没有当场就和蔡公子还有两位侍郎别苗头。 虽然事情很顺利,但散了场之后邓洵武、高勋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两人跟了蔡京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蔡京的手段。 不说别的,如果今天是蔡京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手段和威望,肯定可以压服所有在场官员,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蔡党做事。 只是蔡公子毕竟年轻,而且也没怎么有这方面的经验,手段还是稍稍差了一筹。 不过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世上能比得上蔡大人的又有几个? 现在只要稍稍维持住局面就好,宁愿不做也不能做错,不能冲动。 等蔡大人出来,才是涤荡寰宇,扫清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 翌日。 今天是头场会试结束的日子,从中午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贡院门外。 这些人或者是考生的亲戚朋友,或者是父母子女,我是家中仆从……无一例外,都是等着自家考生出场的。 同时一些没去考试的举人、与此事无关的官员,也派人过来打听、或者亲自到场的。 最近传的这么广的泄题事件,谁不知道? 听说昨晚蔡公子和刑部的两位侍郎还专门为此召集了一大批官员,让他们帮忙澄清这事儿。 可他们越是这么干,就越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心虚,泄题的事就越可信。 所以今天不管和这事儿沾边不沾边的,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派了人来打探消息。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蔡京这次就算不倒,也得栽个十足十的大跟头。 在这种朝廷大事件中,战队才是重中之重。 而想要站好队,就必须知道真实的、第一手的消息……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探听第一手消息,有的人来这里则是为了制造第一手消息。 说的就是那些御史们。 这阵子蔡京这么嚣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要说对他最不爽的人,肯定还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御史们。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得往后排。 双方之前早就有梁子,而今年夏天的时候,御史台曾在宋昪的事情上同蔡党好好掰扯了一阵。 但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拿下宋昪,而是让那胖子逃过一劫,跑去当了个小官,这就让双方之间的仇怨更大了。 前阵子蔡京同中书门下省争夺会试副考官位置的时候,就有不少御史曾经弹劾过蔡京,说他是国之大奸。 说实话,这也不算冤枉人。 只不过当时的蔡京谨守规矩,一切行动都遵循着朝廷法度,别人根本抓不到他的小辫子,御史们上的弹章也奈何不了他。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会试泄题,只要验证为真,蔡京这个当主考官的难辞其咎,不死也得掉层皮! 贡院外,同三天前一样,这里又被马车、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来接自家考生的人们望着周围这一幕,惊讶不已,心说这么多来接人的,难不成今年考会试的人比往年多的多?这可麻烦了。 于此同时,随着交卷时间的临近,贡院里面也渐渐有考生开始躁动起来。 这么多举人来考试,其中不乏学霸、学神级别的人物。 三天考试时间,有的人只用两天、甚至一天半就做完了七道题,检查的妥妥当当,早就在考场里闲着没事干了,只等着交卷放人。 郑冠就是这种类型的考生,别人考下这三天来,可能大半精气神都耗尽了。 但他的身子骨本来就比别人强,而且昨天下午他就做完了所有题,并且誊抄在了考卷上,现在休息了一天一夜后,已经差不多快满血复活了。 今日午时一到,坐在前方的知贡举王莽便下令可以开始交卷了。 锣声响起后,郑冠几乎就是头一个走上去交卷的。 只不过贡院要凑够二百人,才肯放一批考生出去,所以他只能去另一边的等候区呆着。 诸葛亮听到锣声以后,也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卷袋。 这几天贡院里风沙大,如果仔细看,几乎就能发现那卷袋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别问,问就是三天三夜没动过。 来的时候啥样,现在还是啥样,就这样原封不动地交了回去。 负责收卷的小吏看了看桌上空白的考卷,又抬头望了望他闲适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踏马是有病吧? 你不做题,干嘛还进来遭这罪?挨三天冻好玩吗? 但小吏不知道的是,这次来了交白卷,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下次还能进来考。 可要是直接缺考,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再补考就没法考了…… 另一边,郑冠本来出了二门,在龙门附近悠哉悠哉的等着,可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就想看看这个后来者是谁。 “勇绝兄。”诸葛亮笑呵呵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郑冠一个激灵,急忙还礼:“见过卧龙先生。” 诸葛亮笑着道:“不要再叫什么卧龙先生了,在下字孔明。” 郑冠更是觉得惊喜,这年头要是对别人介绍了自己的字,就是表达自己的深交之意。 “孔明先生这么早出来,想必也是早早就做完了考题?” 郑冠说着说着又一拍脑袋:“瞧我说的,这么简单的题肯定难不倒孔明先生!” 诸葛亮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后面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过来了,其中就包括颜真卿,还有别的几个学霸。 大家虽然早早就做完了题,但一听到要交卷了,总是会下意识的检查检查。 也就郑冠这个大心脏和诸葛亮这个一题都没做的才能这么洒脱,拍拍屁股交上卷就出来了。 “孔明兄!” 说话的不是颜真卿,而是一脸激动的王华:“他日一别,没想到竟在贡院里相见了!” 其他赶来的考生也惊疑不定的望着诸葛亮,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大多认识了王华,但对诸葛亮却是一点也不熟悉,只是隐隐觉得孔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这人姓孔? 还是说这是朋友间相称的字? 郑冠一见这情况,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劲儿,急忙拉着诸葛亮向另一边走去,同时小声嘱咐道: “孔明先生,现在京城里找你的人可多了,你可别暴露,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诸葛亮拢了拢胡须,笑着道:“那就多谢勇绝兄了。” 其实这种事能瞒得过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要是会试顺利举办完,他的名字出现在榜上还能瞒得住谁? 那不全京城都知道了?? 实际上,诸葛亮来考会试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孤家寡人的他了,不至于像从前那样见不得光,要在京城里躲躲藏藏,生怕被人掳走了…… 第一批的二百人很快就凑够了,而且还不断有考生交完卷往这边赶,这做题的速度可比往届快的多的多。 嗯,当然不是因为泄题,而是圣君临朝新气象。 守门的官吏核对好人数之后,立即下令开龙门,第一批举人就这样呜呜泱泱的向外走去。 守在外面的考生家属们眼睛一亮,当即就要迎上去,看看有没有自家考生。 但还没等他们走出两步,就有另一批人后发先至,冲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场面异常杂乱。 但若是静下心来仔细听,就会发现他们问的都是一个问题。 “这位孝廉老爷,敢问今科会试的头道大题是什么?” 这些头一批出来的考生大多数都是提前得知了考题的人,本来心里就虚的不行,此刻见到外边这架势一下子傻眼了。 心说难不成事发了?要被朝廷抓起来了? 有许多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人更是小脸发白,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然,这里除了提前拿到题的人,还有那些身居真材实料的学霸。 包拯便是其中之一。 考试前的这阵子,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会馆里读书,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关泄题的风风雨雨。 此刻包拯见这么多人堵在前面,连考完试的举人都出不去,忍不住冷着一张大黑脸,皱眉高声质问道:“你们都是何人?围聚在贡院门口作甚?不知此时正在会试,此地乃朝廷重地,不能轻闯吗?” 冲在前面的几个御史直接一愣,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回过神后这才老脸一红,当了这么些年官,竟然被一个小举人给吓住了。 不少人纷纷诧异的望着包拯,心说这黑小子怎么官威这么重?他是当官的?还是我是当官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人们却没有生气,而且这里是贡院门口,人家又是考生,也不能生气。 站在前面的一个御史朗声自我介绍道:“这位孝廉,本官是台院侍御史药子昂,素闻今科会试有舞弊之嫌,因此特来查清此事!” 御史台下隶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其中以台院的御史地位最高,权势最重。 “本官乃南城监察巡按,也是为此事而来……” “本官殿中侍御史刘德,这位孝廉,你们会试的头道考题究竟是什么……” 不管职位相干的,不相干的,呼呼啦一下子蹦出来七八个御史,直接把后面的考生吓瘫了。 不就是做个弊吗? 要不要这么大场面?? 第二百零七章 李乾的布局!冰山一角 面对隐有剑拔弩张的气氛的侍郎们,蔡京只是轻声笑了笑,拍拍桌子,示意所有人先安静下来。 “先不用着急。’ 他笑呵呵地捋着胡子道:“反正不管会试副考官是谁,都在我六部之中选出,肉总是烂在锅里的,谁来做副考官,其实差别并不大。” 侍郎们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对你来说不大,对别人那能不大吗?蔡京望向礼部方向,笑呵呵地道:“选拔会试副考官本就是礼部的应有之责任,究竟要选谁,主要还是得礼部来拿主意。” 侍郎们又将目光转向礼部。 司马光似乎早就料到蔡京会有这一手,直截了当地对蔡京道“蔡大人,前阵子大宗伯就对下官叮嘱过,会试副考官之位全凭大人吩咐。 礼部决定这个自然有很多油水,但现在这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给了这个势必要得罪那个。 更何况王莽可是知道蔡京的打算,真要让他把副考官给韩木吕,那岂不是把吕胤和阎立德都得罪了? 蔡京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就捋了捋胡子。 王莽不亲自来说,而是借着司马光的口说出来,这就是留了余地,免得双方真起了冲突下不来台 “既然王宗伯有如此想法,那老夫也不勉强了。 蔡京呵呵地笑着,他也不是那种把事情做绝的人,既然王莽不乐意,那又何必勉强呢? 本来把这個好处分润出去,他还有点不舍得,可既然王莽看不透,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那他还巴不得再拿回来。 “那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商量商量,看看这副考官该如何定。”侍郎们闻言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量? 大家伙意见不一,能商量出个什么来?到时候只能是蔡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侍郎们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得齐齐点头应是。 经过了今天这么一次小会,但大家都明白了,关键就在蔡京蔡大人身上。 所以接下来的这阵子,蔡京的府上更是门庭若市,来来往往不绝。李乾这两天也没少在京城里转悠,自然也见识到蔡京府上的盛况。他虽然不知道蔡京是怎么打算的,但心里也升起了几分紧张,难不成蔡京还有什么后招?能摆平那几个落选的侍郎? 但不管怎样,他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局已经布好了,不能再变动了。 李乾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吕布盯紧了蔡京府上的动向,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他好能做出反应 眨眼间,数日一晃而过。 今天李乾正在东暖阁里和武媚娘、吕雉一块批奏章。 那天正旦大朝的时候,李乾将自己后宫里的妃子们都封了一个遍,即便最少的都向上提了一级。 而武媚娘、吕雉她们两个整天陪在李乾身边,李乾自然也不会吝啬 司回 ,也将她们抬到了九嫔的位置。 两女之前都是五品的才人,如今一下子连升三级,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工作的积极性也蹭蹭往上窜,对李乾更是百依百顺。 只不过今天批着奏章,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陛下,吏部右侍郎吴省兰求见。” “请进来。’ 武媚娘和吕雉自觉地向侧间走去,不一会儿吴省兰就在老太监的带领下快步走进来,还贴心地替李乾掩上了书房的门。 “陛下龙体乃天下生民之所系,如今深冬时节,可要注意保暖,切莫冻着了。’ 老太监眯着眼睛暗暗瞅了他一眼,看这小子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还挺会钻营。 李乾笑着摆摆手:“朕在这已经很好了,冬天冻不着,夏天也热不着,吴卿家快请坐吧。 “谢陛下。 吴省兰一拱手,随即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正色道:“陛下,臣今日来,实则是有事情要奏。’ 多新鲜那,你没事儿还往我这跑? 李乾心中一阵腹诽,面上却很配合地出现一抹好奇:“不知是何事?’ 吴省兰下意识就想左右张望,排除附近偷听的人,可下一刻又想到自己现在可是在东暖阁的书房里,哪来的人偷听? “陛下,前些日子工部侍郎苏凌阿和臣发现了一桩密谋,臣等觉得此举有违背朝廷法度之嫌,苏凌阿也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了,所以臣便来向陛下禀报此事。’ 李乾一愣,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蔡京的什么密谋? 不过虽然心中激动,但他面上却没露分毫,只是稍稍直起身子,表示自己的重视:“什么密谋?’ 吴省兰当即道:“回陛下,这会试副考官的人选,好像早就已经被人内定出去了,正是户部右侍郎韩木吕。” “啊?”李乾一愣,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啊~” 难不成是自己告诉关鹏的那事儿,终于传出去了? 吴省兰却被皇帝陛下的两声啊搞的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质疑?惊喜亦或是惊吓? 李乾面色有些古怪地望着他:“是不是从户部得到的消息?’ 吴省兰一惊,急忙道:“陛下当真烛照万里,苏凌阿他正是从户部左侍郎关鹏那里得知的此事。 李乾这一开口,他就察觉到不对来了。 皇帝陛下一点惊色也没有,看来他是提前知道这事儿了! 而且还知道这消息是从关鹏嘴里流出来的,虽然没把事完全挑明,但一个“从户部得到的消息”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事儿肯定不可能是韩木吕自己往外咋呼的,多缺心眼儿才能干出这事儿来?所以只能是户部的另一个侍郎,关鹏! 吴省兰也无暇细思皇帝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很不简单。 既然事情不对劲儿,吴省兰邀功的心思一下子淡了许多,下意识就想把自己和苏凌阿摘出来。 “陛下,以臣所见,关鹏和韩木吕同在户部,两人之间必然有所密谋。’ 吴省兰一本正经地道:“只不过关鹏谋事不密,再加上苏凌阿胆识有度,勘破了他们的阴谋,这才托臣来密奏给陛下。” 好么,刚才还是他和苏凌阿一块撞破的阴谋,现在就成了苏凌阿一个人了。 李乾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摇摇头,无奈道:“关鹏的事,朕自有打算,吴卿家放心就好。 吴省兰低着头,面上满是尴尬。 听了这话候他哪还能不明白? 关鹏肯定和皇帝陛下有勾搭,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又撞回来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正巧是人家放出去的,这事儿也太闹心了 李乾却呵呵笑着道:“不过二位卿家真乃赤胆忠心之人,勇气可嘉。你们也知道,这种事朕明着没办法赏你们什么,只能在暗里 吴省兰急忙道:“陛下,这种事乃是臣子的本分,怎么能再求赏赐?” 搞出这种乌龙来,能不挨骂就已经烧高香了,还要什么赏赐? 李乾却笑呵呵地点摇摇头:“反正二位卿家的赤诚之心,朕是记下了,二位才是真正的可用之人啊!’ 吴省兰讪笑着点头:“都是臣应当做的。” 李乾其实能大概推算出他们得到消息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正旦那天的大朝会上。 因为除了那时候,和班的人和严嵩的人几乎都没有交集。 可大朝会上发生的事,为何今天才跑过来禀报给他李乾呢? 只要推测一下,就不难发现,这十多天恰好就是从京城送信到荥阳,再回来的时间。 这是给和珅请示了一遍,才过来的。 “既然陛下已经胸有成竹,那臣也不好在这多待了,免得被有心之人注意到,破坏了陛下的计划 吴省兰见李乾久久不开口,就要告退。 “且慢。‘ 李乾开口叫住了他,这都送上门来了,还能让他白跑一趟? 吴省兰心中暗道不妙,但这种时候已经走不了了。 李乾站起身来,面上带着几分沉吟之色:“关鹏关侍郎说的话,可能只是小道消息,也不可全信。’ “毕竟现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要是这时候出去乱说,未免有诬告诽谤之嫌。’ 吴省兰愣了片刻,抬头和皇帝陛下对上眼神,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 什么诬告诽谤,这不就是怕打草惊蛇,人家不干了吗? “臣明白。”吴省兰当即拱手回道。 李乾点点头:“那吴卿家就先去吧,尘埃落定之前,不可太过张扬 吴省兰脑门上渗出一丝细汗,还不太张扬?您老是不知道关鹏的大嘴巴 “臣明白。”吴省兰再次点点头。 李乾这才笑着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再多留你了。 吴省兰急急忙躬身行了一礼:“臣告退。”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实际上,从东暖阁出来后,叫冷风一吹,他也渐冷静下来。 这时候再仔细回想方才书房中的对话,尤其是皇帝陛下最后几句话,一下子就回过味儿来了。 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太过”张扬,这意思就是可以小小地张扬一下,小范围地放出风声。 而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就得好好地传一传,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才行。 想着想着吴省兰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寒意。 虽然隐隐觉得皇帝陛下最近的反应有些不大对劲,可他也从没想过,皇帝竟然真憋了个大的。 要是副考官真落到韩木吕手里,再配上这样的风声..... 到那时候让阎立德、吕胤几个人知道,他们是白打了这么多天工,让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说不定把蔡京吃了的心都有了 吴省兰下意识转回头,看了巍峨的紫微殿一眼,又继续向南走去。这件事中第二让他心惊的,就是皇帝陛下如此长远的布局,而且还是以自身的颜面为代价,一次次地在朝会上丢人,以此来麻痹所有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想就非常可怕,原来人家并不是年轻气盛,朝臣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层外衣,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而最让吴省兰心惊的,还是关鹏。 户部的二把手,严嵩的核心心腹,如今竟然被皇帝陛下如臂指使,在他的授意下传播消息 吴省兰不知道这是关鹏心甘情愿,故意帮他做的,还是皇帝陛下布局如此,无形中就让关鹏成了他的工具人。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了皇帝陛下的实力, 心中想着,吴省兰脚下马不停蹄,直奔苏凌阿家而去。 当时苏凌阿嘟囔的事儿只有他和他哥吴省钦知道,吴省兰自然是要先去把苏凌阿摆平了,再回家搞定亲哥。 只不过来到苏凌阿府上时,得到的消息却让吴省兰傻了眼。 “什么?你说出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苏凌阿。 “别这么大声!’ 苏凌阿穿着一身黑绸大棉袍,打扮的跟个傻地主一样,闻言翻了个白眼儿:“咋咋呼呼的干啥啊?这有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关鹏还整天到处嚷嚷呢!” “你 吴省兰气的牙根痒痒,刚刚在东暖阁的时候,他还想着关鹏是个大嘴巴呢。 没想到这里有个比关鹏嘴还大、还松的,这踏马哪是嘴?这是棉裤腰啊! 人家关鹏最起码还恪守底线,知道卖卖关子呢,到他这儿全抖搂出去了? “你告诉谁了??” 吴省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要是让蔡京那帮人知道,那可就完了!如果计划失败,事后皇帝陛下肯定是要查! 要是真让他查出来,是自己等人坏了事儿,那后面岂不是要遭殃?? “没告诉谁: 苏凌阿见吴省兰如此,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声音越来越小道:“就是前几天去立德兄弟家里赴宴,就和他提了一嘴 “阎立德 吴省兰愣了片刻,紧紧盯着苏凌阿:“他当时什么反应?” 苏凌阿努力回忆着道:“我那会儿喝多了,说话秃噜嘴,也没怎么说清楚,当时他也喝得不少,反正不怎么信我的话 吴省兰下意识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苏凌阿又皱眉道:“不过他弟弟当时也在,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清 “他弟弟”吴省兰沉默着仔细回想。 苏凌阿却试探地望着他:“你今儿个怎么了?不是说去宫里面圣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这样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宋大人!会试的公平何在? 不只是在场的考生们,就连后面的考生家属都吓了一大跳。 会试作弊? 会试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规格高的吓人。 由礼部尚书担任知贡举,礼部侍郎担任副知贡举,又由一个宰相级别的人物担任主考官,侍郎担任副考官…… 别说都得会试上作弊了,你就是想把小抄带进去,要是被搜到了,那也不简单。 首先就是取消考试资格。 别人在贡院里考试三天,你要在贡院门口被枷号示众三天,被路人围观,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举人们来说不亚于杀了他们。 除了心理上的痛苦,还有身体上痛苦。 在里面考试起码还有个号间能遮风挡雨,有碳火烧着取暖……但要是被枷在外面就只能受着风吹日晒,这三天下去可是切切实实地去了半条命。 当然,这还不算完。 枷号三天之后,再发往礼部,革除功名。 从此半生努力化为过眼云烟,消散一空。 除此以外,这些考生也算在礼部挂了名,他们日后再也不得入考场、再也不得参与科举,上升之路就此断绝。 这还只是想要夹带小抄进去。 如果是会试作弊,那后果只会更严重,轻一点的充军戍边,如果情节严重,比如组织、帮助多人作弊的考生,甚至都会秋后问斩…… 这种要命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等在外面的不少家属都知道自家考生买题的事,毕竟那可是一笔巨款…… “诸位,并非在下失礼,而是诸位怎么就能证明,你们就是朝廷的御史?” 包拯黑脸肃然,一下子比方才凝重了许多。 堵在门口的一众御史都有些无语,不过今天的他们确实没穿官袍来,别人怀疑倒也正常…… 正常个屁! 谁他娘的吃了狗胆,敢冒充朝廷的御史? 而且这是哪里?贡院门口!大庭广众之下! 试问谁有这胆子?? 这黑小子担心的实在有点多了…… 药子昂气势一滞:“这位孝廉,难不成你之前见过有人冒充朝廷御史?” 要不然为何会这么怀疑? 后面的御史们也狐疑地看着包拯,甚至有几个脾气火爆的都准备开口怒斥了,怎么这么不识相呢? 没见我们在这办正事吗? “干什么呢?” 贡院里传来一阵怒喝,几个兵丁手持长枪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赶人:“考完了还不快走,堵着门干什么?在这过年啊?” “下一批人出来了,赶紧让开!” 这么快? 御史们一愣,第二批和头一批就是前后脚吧? 往年凑够头一批都要好一会儿,现在第二批都紧跟着出来了? “让你走怎么还坐下了?真踏马把贡院当自己家了?来劲了是吧……” 后面的兵丁骂个不停,众人错愕地转头望去,发现有不少举人竟然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这么冷的天居然脑门上冒汗? 药子昂看的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心虚吗? “还愣着做什么?” 他直起腰板,冷冷地望着那些兵丁:“天寒地冻的,这些考生在贡院里受了凉,你们分出几个人来把他们送医!” “这……” 兵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差把迟疑和不情愿写在脸上了。 药子昂双眉倒竖,怒气冲冲地道:“别愣着,地上寒凉!若是医治不及时,病寒入体,耽搁了后边的会试,你们可担待不起!” 包拯不确定他们的身份,但兵丁们却几乎可以确定。 这些人就算不是御史,也肯定是个什么官儿,平常人根本没有这种颐指气使的气质。 后边的御史们也开始对这些兵丁口诛笔伐。 “尔等身负守卫贡院之职,如今有考生在贡院门口昏厥,尔等竟然不管?” “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你们是南城兵马司还是东城兵马司?老夫回去就参你们指挥使一本!” “唉~莫要如此鼠目寸光,他们都是日后的进士,今日同他们结个善缘,来日还愁不能飞黄腾达吗……” 论起耍嘴皮子来,几乎没人比得过这些御史。 大头兵们让他们说的又惊又怕,虽然他们不怎么相信御史们画的大饼,但却很害怕御史们的威胁,一个个只得乖乖照做。 如此御史们才算是稍稍消停下来,只不过他们的心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说是去看病,但就是弄到一旁去审人。 这些刚从考场里混出来的举人们读了几十年死书,没经过观政、翰林院等程序的磨砺锻炼,脸上藏不住心事儿。 如今他们本来就心虚成了软脚虾,只要弄到药铺医馆里稍微一吓唬,就能让他们吐露实情。 要是还能让这些人牵扯上蔡京,那就更好不过了。 当然,其中有些引导、恐吓的手段比较……不是那么正人君子,所以得找个单独的地方来问,送医馆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看着这些守贡院的兵丁们分出人手开始搬人,其他人这才回过神。 “不要!我没病!别拉我,我要回家!” 这是回过神来后,面色苍白,不断挣扎着要跑的考生。 “生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 药子昂冷哼一声:“你们都已经寒气入体了,再不诊治耽搁了后面的会试怎么办?” “十年寒窗苦读,怎能因此一朝而废?都带走!不就是一点药费吗?老夫给你们出了!”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一个关心士林后进、大方付出、不拘小节的御史形象一下子就丰满了起来。 其他御史们纷纷附和,表示就算自己掏腰包看病,也不能耽搁了举子们的会试。 “这位大人,这是我们家二老爷,他根本没病,能让我们把他带回去吗?” 这是有人认出了自家考生,想带他回去,这种人还不少。 “既然有家人来了,那就回家去好好休养吧!” 药子昂摆了摆手,这里这么多举人,根本就不缺这仨瓜俩枣。 要是强行留下这些人,闹起风波来耽搁了事儿,那就不好了。 “前边的干什么呢?赶紧让道行不行?” 贡院里又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后面的举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但这边却依旧乱的离谱。 兵丁们搬人本来就很麻烦,更何况这些考生还胡乱挣扎着呢? 前边的走不了,后边的出不来,贡院门口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连包拯也热心肠地帮忙搬起了方才瘫倒在地的考生。 毕竟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朝廷的御史,这些考生都需要医治。 郑冠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前者突然高声对那台院侍御史药子昂高声道:“这位御史大人,您刚才不是还问会试的头道题是什么吗?” 药子昂一怔,转头望向他。 其他御史、举子也纷纷将目光投过去,神情不一。 郑冠却没给他们反应的空档,而是直接高声道:“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嗓门不小,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就连后面不断往前面挤的巨人们也是身形一震。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说起考试题来了? 第一批出来的还夹杂着不少自己做完题的学霸,可他们这批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靠着提前拿到的考题才做的这么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了郑冠这么一嗓子之后,不少人都是下意识一哆嗦。 而在外面,御史们更是炸了锅! “是!果然是这个!” “泄题了!会试舞弊,违背纲常,大逆不道!” “主考官必须要谢罪!” “快!快去上表!我御史台要联名上表,定要彻查此事……” 让浴室门这么一搅和,其他人也纷纷张大了嘴巴。 许多刚出来的考生惊恐无比,下意识抬腿就要跑。 等在外面的考生家属们也是脑瓜子嗡嗡响,都在担忧这么大的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家人,贡院门口一时间乱成一团。 贡院中,王莽和宋朝年本来在监督着考试和收卷,外面的骚乱一阵又一阵的传进来,让两人不禁眉头一皱。 宋乔年更是心中一突,因为他隐隐听到了泄题两个字。 “大宗伯,可能是外边出什么乱子了,下官这就去看看,免得打扰了举人们考试。” 王莽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快去快回。” 他是知贡举,不能贸然离场,此刻也只能让宋乔年这个副官去处理了。 宋乔年悄悄松了口气:“是,大宗伯。” 说完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别跑!” “他心虚了!他肯定也买了考题……” 离龙门越近,宋乔年听得越清楚,他默默捏紧了拳头,脸色铁青,脚下又快了几分。 “住口!!” 一声暴喝从贡院里传出来,慌乱不堪的举子们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转头向身后望去。 当见到一身绯袍,脸色铁青的副知贡举大人时,许多考生眼前一黑,暗叫完蛋。 但另有一部分人却目光闪烁,觉得要得救了。 宋乔年黑着脸,从一众举人中穿过,来到门前,眼神如刀子般锋利,冷冷地逼视着前方众人,声音更是如同九幽寒风一般:“这是什么地方?” “冲击贡院!扰乱会试!这是要聚众造反吗?” “宋大人好大的官威!” 药子昂冷冷一笑,没被他的大帽子吓住,而是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宋大人担任今科会试的副知贡举,却让会试考题泄露了出来,如今非但不在考场中好好监考,反倒跑到贡院门口来耀武扬威了!” “如此散漫,擅离职守,尸位素餐!怪不得能有这般重大疏漏!” 饶是宋朝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就被药子昂的话激得眉头一跳。 虽然药子昂没明说考题泄露的责任在谁,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把这口大锅扣到了他宋乔年头上。 “简直一派胡言!” 宋乔年怒视着药子昂:“药御史,莫要以为身为言官就可胡言乱语!” 药子昂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等着宋乔年接下来的话。 但宋乔年也不是蠢蛋。 “本官在贡院中监考三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什么泄题!” 宋乔年昂首怒视着药子昂,怒视着在门外闹事的所有人:“朝廷让本官就任副知贡举,所以本官只知道尽己所能,办好会试!” “如今你们这些人却在贡院外堵门闹事!冲击考场!高声喧哗!已经让考场中的士子们无法做题,本官就要出来驱散你们!” “若还不退去,本官必将上奏朝廷,参尔等一个扰乱会试之罪!” 听到他的威胁,药子昂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冷冷一笑。 若放在往常,照这位嚣张跋扈的礼部侍郎的脾气,早就直接弹劾了,还用得着威胁? 现在明显就是他心虚了! 这时候他们也不急着弄什么医馆、审人了,只要能把事情闹大,让别人没法捂盖子,那就是最大的成功! 只不过宋乔年也意识到了这些坏种们的企图,不再理会他们,而是驱使起了贡院周围的兵丁。 “速速将无关人等驱离此处!” 接着他又将目光望向了滞留在这里的举人们,厉声道:“考完就速速离开!若还滞留在此,拥堵贡院,妄图向考场中传递消息舞弊,定要从严处置!” 其实就算他不说,举人们也早就想跑了,更何况经他这么一吓? 有不少人都已经脚底抹油,钻进人群里了。 “不要让他们跑了!” “速速传令兵部!调虎贲卫在十二门设卡!这些人都是舞弊之人!别让他们跑出京城……” 御史们急的的直跳脚,可他们越是这么喊,那些考生们就越是害怕,跑的更快。 于此同时,兵丁们也开始拿着长枪赶人。 宋乔年望着眼前的情况,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局势还不是很明朗,但能解眼下之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今天考完试定要联系蔡大人,让他再出出主意…… 想着想着,宋乔年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前方几个考生,不管局面怎么乱,这几个人都如钉子一般,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你们几人姓甚名谁?还留在这里?莫不是要让本官将尔等都记为蓝卷?” 郑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宋乔年越是急,就说明越接近这位右侍郎的要害! “宋大人!请问会试的考题真泄露了吗??” 郑冠突然昂起头,直视着他,高声喊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真的泄了题,朝廷抡才大典的公平又何在?” 第二百零八章 李光弼的怨言,烫手的钱。 你踏马还有脸说? 吴省兰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就急急忙忙的往这里赶。可没想到来到之后还是被苏凌阿说出去了。 苏凌阿一缩脖子,挠了挠头道:“吴老弟。就算是死,你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吴省兰这才压下心中怒火。一五一十的和他讲起了宫里发生的事。 苏凌阿听完之后也是一阵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那……那咱们要不要报告给何大人?” “你说呢?” 吴省兰看着他这憨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不光要报告给何大人,你也得管住你自己的嘴。别整天到处乱叭叭。” 他也知道苏凌阿和阎立德关系好。但这种事关系到身家性命绝对不能乱说。 苏凌阿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得乖乖低着头挨训。 等吴省兰说累了,气差不多也消了。苏联阿才抬起头,试探地道:“那我要不要再去老阎那跑一趟?把这事儿说清楚,那天就是我胡诌的,让他别信这事儿。” 吴省兰两眼一黑:“你是猪吗?”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他心累地解释道:“你要是不去说,他喝醉了酒可能也就忘了。你现在送上门去,那分明就是让人家觉得不对劲。” 苏凌阿一拍脑袋。也是这么个理儿。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改天要是严厉得问起这事儿。你就说不知道,那天喝多了,什么都忘了。” 吴省兰咬牙切齿地叮嘱道:“还有,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再往外说了。” “放心,你放心。”苏凌阿讪笑着点头,有了今天这个教训他就已经够够的了…… 虽然吴省兰及时遏制住了消息的源头,但不知为何,接下来几天,这种小道风声还是在侍郎们之间吹起来了。 不过好在大多数人还是知道分寸的,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到处乱说?所以消息还是被限定在了一定范围内…… 虽然已经过了除夕,但京城中的年味儿还未完全散去,因为除夕后边还有一个上元节。 今天就是京城上元节,也是百姓们逛庙会看灯会的日子。 除夕虽然热闹,但更多带着一些礼仪性、仪式性。从年前就要一个劲儿的忙活,除夕之夜开始熬一晚上,大年初一还要出去给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拜年,初二还要上坟…… 这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就算是铁人也累得不轻。 而上元节就不同了,到了这一天,人们积攒下来的劳累已经完全散去。终于可以放松的玩一玩了。 今天的李乾却没去城中逛城隍庙会,看热闹,而是留在了紫微殿中,原因正是眼前这个人。 “陛下,搜检和巡场都是一科一换,上一科会试是他们东城兵马斯做搜检,这一科也该轮到我们南城兵马司了。” 东暖阁书房中,李乾下手位坐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汉子,身形魁梧,鼻梁高耸,一脸英气,但此刻他却面带委屈,表情与气质完全不相符。 “可如今东城兵马司的人还要继续占着位子,·这明显就是耍赖啊。” 这人便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李光弼。 李乾还知道他就是平定安史之乱的猛人之一,但眼下他这表情却让李乾觉得莫名有些好笑。 说起这巡场和搜检就不得不提一下贡院和会试。 基本上所有地方的贡院都是建在城东南,京城也不例外。因为按照五行风水,东南是‘紫气东来’的方位,这些读书人就是想沾个紫气的光。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所以会试时的考场维护工作,也都是由东城兵马司和南城兵马司来做。 李乾知道李光弼来找他哭诉,其中肯定有缘由,他好奇地问道:“李指挥使,这巡场和搜检不都差不多吗?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和东城兵马司抢破头皮吧?” 李光弼无奈一叹,对李乾解释道:“陛下,这可差太多了。搜检是个轻松的活,就算再忙也不过忙一天。可巡场就要一直在考场里站九天……” “刚开春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那些巡场的兄弟又不像那些来考试的举人一样,能带褥子,被子,暖炉,他们只能在外边扛着冷风!” “这么九天下来,铁人都要落一身毛病,有的兄弟还因为这个落下一身病根儿,好些年都治不好。”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然,李光弼只和他说了一半缘由,却没有说另一半。 这搜检可不仅仅是轻松这么简单,他还是个一等一的肥差。 三月春闱时,依然是天寒地冻,要是在外面就让考生们脱衣搜检。那检查完了十个人得冻着八个,接下来的会试也不用考了。 所以搜检都是在小号里举行,在此过程中,只要考生能贿赂了几个搜检的官兵,就能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小抄带进考场里。 这些贿赂的钱可是一笔极为不菲的收入,不光下面的大头兵们眼红,就连上面人也非常心动。 此外,还有搜检过程中没收的考生的那些不合规制的考具,全都转卖出去,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所以说,这搜检的活是个肥差。 当然,只要李光碧不傻,他就不会和李乾说这个。 如今会试在即,今科应当轮到他们搜检。 一向苦哈哈的南城兵马司可是早就盼着了这个美差了,这突然被人抢走,谁肯甘心? 李光弼又眼珠子通红地解释道:“陛下,并非臣小气,也不是南城兵马司的兄弟们贪生怕死,实在是东城兵马司太欺负人了。” “连个由头也不给,就直接把差事拿走了。” 李乾闻言,神色一凝。 他倒不是关心什么肥差不肥差,而是想到了蔡京和东城兵马司的关系。 想当初秦桧和蔡京最初斗起来的那一次,蔡京就是动用了在东城兵马司的关系,阴了秦桧一把,这才刚过去几个月,李乾可不会忘。 李乾望着李光弼的表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的道:“李指挥使,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巡场和搜检应当是礼部和兵部来定。” 李光弼有些义愤填膺的道:“陛下,臣也不知东城兵马司的人如何买通……说服了礼部和兵部,现在这两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让东城兵马司去搜检。” 以前却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李指挥使,现在礼部和兵部上头都是有人的,东城兵马司也不见得是去说服了李部和兵部,也可能是说服了别人。” 礼钱的话到此为止,李光碧却直接愣住了。 他又不傻,之前只是一直记恨着东城兵马司,现在经过李乾这么一点,差不多也明白了。 皇帝陛下和蔡京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谁还不知道蔡京掌管着上述六部。 而东城兵马司和蔡京之间的勾当。不止文官们清楚,他们武将也是门清。 想明白了这些,李光碧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东城兵马司背后站着的肯定是蔡京。 忧的是这件事,皇帝陛下帮不了他。 现在谁不知道皇帝被蔡京斗得灰头土脸?他肯定不是蔡京的对手。 李乾给蔡京拉完仇恨之后,一直注意着李光弼的表情,此刻见他有些失落,接着开口道:“所以,这事朕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前面说有些沉重:“不过此事确实是南城兵马司的将士们吃了亏,朕这里还有些私房钱,李指挥室拿去给将士们添几件冬衣吧。” 南城兵马司也是股不小的力量,要是有了他们帮忙,李乾的计划会更加完美,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拉拉关系,刷刷好感度。 李光弼闻言却一惊,他这次来可不是要钱的。更何况这可是皇帝陛下的私房钱。 “陛下……” 李乾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朕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下面的将士的,你也不要拒绝,现在就跟大伴去支吧。” 李光弼一下子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得躬身,感动地道:“臣代南城兵马司的将士们谢过陛下。” 跟着老太监离去时,李光弼从没想过今天会是这么个结果。 其实他的本意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可没想到皇帝陛下虽然没帮上忙,却自己出钱垫上了。 但这钱不是那些缺德举人们送的钱,而是皇帝陛下的私房钱,李光弼想想就觉得这钱拿的烫手…… 书房中,李乾也仔细思索起李光弼的来意。 据他所知,李光碧和元帅府一直走得很近,可这次他并没有去找赵匡胤解决麻烦,而是跑到了自己这里,这就非常奇怪了。 难不成赵匡胤不管他了?还是说这件事本就是赵匡胤的授意?又或者……这是李光弼自己的主意? 李乾知道这阵子赵匡胤一直被李渊和杨坚排挤得不轻,难不成是他自顾不暇了?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是李乾的一个机会…… 他在宫里忙活了半天,直到外面光线渐暗,老太监才进来提醒道:“陛下,一会儿就是放灯的时候了。” 李乾这才回过神来,从桌后站起身,笑着道:“行,那咱们就去看灯。” 他可没忘了,去年中秋节的时候,还答应和后妃们一块在朱雀城的楼上看灯。 随便吃了点元宵垫了垫肚子,李乾就来到了朱雀城门楼。 乍一登上城梯,他就被外面不一样的夜空吸引住了,一道道光芒升上空中。星辰无光,宛如白昼。 李乾快走几步来到城墙边沿,向下方望去。 今晚没有宵禁,只见各个街道店铺上都扎着大量的灯台,上万盏千姿百态的七彩琉璃宫灯,料丝灯、五色纱灯、绢纸灯、冰灯尽数点亮,五光十色,从上往下望去,宛若一条条七彩天河。 最显眼的还属皇城门前不远处,朱雀门大街上的一座座巨大的鳌山灯。 这玩意儿是用色纸、竹蔑片和篾丝扎成各种骨架,再糊成山妖、水怪、鸟兽、鱼龙等千姿百态的花灯,然后这成千上万盏彩灯再堆叠成山形。 李乾在这里失神了片刻,的突然听到一旁的喧闹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后妃们已经来到了这里。 “妾身见过陛下……”一个个后妃们异常惊喜,纷纷上前来向李乾行礼。 “都坐,坐下就好。” 李乾摆摆手,笑呵呵地上前,他也没去老太监准备的座位上坐着。而是一路来到了城墙根沿,两只胳膊趴在上面,毫无形象的向下望去,后妃们也纷纷跟上来。 此刻,朱雀门大街上人流如织,灯会会场上高高地搭起一座天棚,两侧悬挂各式花灯,中间扎成好几座灯山,上有“苍岩翠柏”、“镜湖飞鸟”、“山川流瀑”等等场景。 正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一片繁华景象。 李乾有些感慨的望着这一幕,据说从前鳌山灯可不是在朱雀门大街上放,而是在皇城的承天门广场上,这玩意儿可是宫里的专属,只有皇家能欣赏。 后来在睿宗年间,睿宗皇帝体恤百姓,特地放开宫门,让百姓入皇城禁中观看鳌山灯。 但因为当时进皇城看灯的百姓实在太多,皇城里竟然渐渐容纳不下,睿宗就下令将鳌山灯搬到了朱雀门外,与民同乐,这边是宫外鳌山灯的由来。 正在李乾失神的时候,一旁的西施端来一盘点心递给他:“这是妾身自己做的元宵丸子,请陛下品尝?” 李乾对她笑着点点头,捏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另一边,吕雉拉着李强的胳膊,指着城外惊呼道:“陛下,飞天灯!” 李前和一干后妃们同时向外望去,果然在吕雉所指的方向,有几盏星星点点的灯火飞上夜空,即便在这个万灯争辉的夜晚,这几点灯火也分外明亮,引人注目。 “啊呀,那不是陛下造出来的灯吗?” “对呀,前阵子我还见在宫里放那种会飞天的灯,怎么现在宫外也有了……” 后妃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双双美眸却始终放在李乾身上。 大家都是从小看灯看到大,可这种会飞天的灯却都是头一次见。 连这东西都能造出来,只能说不愧是皇帝陛下吗? 武媚娘和吕雉闻言却心中一慌。他们生怕李乾出宫卖灯的事情暴露出去,这后宫里可是有很多人都目的不纯! 气氛沉默了片刻后,吕雉出声替李乾解释道:“自然是陛下愿意与民同乐,将这东西告诉了城中百姓。” 后妃们闻言纷纷点头,可不是嘛,要不是皇帝陛下说了,城中的百姓怎么可能知道这飞天灯怎么造? 第二百二十五章 调兵封锁贡院!快去请朕的皇叔! 一言落下,掷地有声。 别说宋乔年了,就连一众御史们都傻眼了,瞠目结舌地望着郑冠。 这货胆子怎么这么肥? 他们这些御史都没和宋乔年闹得太过分,可谁常想这个考生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可是会试的考生啊!哪来的勇气和堂堂副知贡举、礼部右侍郎做对? 你想过后果吗? 往轻了说,这会试可就白考了,要是往重了说,举人的功名也不见得能保住,甚至给你安个作弊的名头,发配你去充军也有可能…… 宋乔年一瞪眼睛,面上浮现几分危险的气息,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说话的人。 竟然是他! 宋乔年眼睛一眯。 郑冠毫不惧怕地昂起头,同他对视。 “来人!抓起来!” 宋乔年毫不留情,这时候别说是叔了,就算是爷爷在这捣乱,他也不会留一点情面! 这不止关系到他一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蔡党。 郑家虽然也有些名头,但放在这里就不够分量了。 “扰乱会试,先行收押,待会试考完后发往刑部审问!” 宋乔年话音落下,周围的兵丁们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周围的无关举子们脸色苍白,下意识就让开了一条路,让兵丁们直接来到郑冠身边。 郑冠毫无惧色,依旧直直地盯着宋乔年,高声质问道:“宋大人为何避而不谈?会试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应当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乔年目中闪过一道冷色,根本不理会他。 “住手!” 药子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郑冠身边,抬头望着宋乔年:“宋大人,单凭此事就要将一个考生抓起来定罪,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刚才就是郑冠告诉的他考题,现在药子昂也投桃报李,力所能及的要帮他一把。 如果真让这考生落到宋乔年手中,一个举人的后半辈子可就完全毁了。 “本官从未说过定罪,只是先行拿下,留待审问而已。” 宋乔年话里留了足够的余地,一是为了在此刻堵住药子昂的嘴,二就是为了和荥阳郑家谈判,万一他们愿意为了郑冠做一些让步呢? 然而在药子昂看来这不过是敷衍罢了。 现在不定罪,等转过头去再定罪,谁也没法说他。 还发往刑部审问,谁不知道刑部和你穿一条裤子?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郑冠就继续高声喊道:“宋大人为何避而不言?还要将在下抓起来?难道这次泄题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 现在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场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望着宋乔年这位副知贡举,甚至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让宋乔年的面色更加铁青。 “抓起来!” 宋乔年指着那些兵丁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非公道朝廷自有定论,岂容你一黄口小儿在此狺狺狂吠!” 兵丁们顿时一股脑的冲了过去,郑冠人高马大,下意识就要反击,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住了,任凭那些兵丁们将他制住,口中仍不断地高喊着: “宋大人,您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为何要堵人口舌呢?” 宋乔年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故意不去看郑冠,而是以冷冷的眼神望着在场的其他举人。 “考完就速速离开,莫要继续逗留!” 他本以为郑冠的下场会吓到其他几个人,但没想到结果却适得其反。 颜真卿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一旁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宋大人,虽然朝廷自有定论,但我等乃参与会试的举,又为何不能说这会试?” 所有人惊愕地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黑脸的包拯。 颜真卿也急忙跟上,昂首对宋乔年道:“宋大人,我们是考试的举人,若会试真的泄了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有失公平?” “向朝廷问问又有何妨?” 其他几个考生虽然没有说话,但没有转身离开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周围的御史们纷纷暗中感慨,这届考生可真是太莽了。 连副知贡举都敢正面硬刚,这放在往年根本难以想象。 “如今是会试之时,无论你们有何事,都要等会试结束后再说!” 宋乔年脸色铁青发黑:“若真打算与他同流合污,那就都留在这吧!” 他心有顾忌,并没有让兵丁们直接把这些举人都抓起来。 抓一个还算正常,要是一口气抓七八个、十几个,这事就没法收场了。 更何况在这里的举人好像都是些有名气的,要是他们真被抓起来,难免会有别的举人为他们鸣不平,跑到京兆府或者别的衙门前闹事儿。 宋乔年现在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了。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的意,这些举人们依旧直直地立在这里,身上的圆领黑绸袍随着寒风猎猎,根本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都抓起来!押下去!送往刑部大牢!” 宋乔年也发了狠,如今局势紧急,必须要有所取舍! 他今天可算是恨的咬牙切齿,如果眼神能伤人,郑冠他们早就死了一百遍。 宋乔年已经暗中决定,定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别看他们是举人,不能用刑,但是刑部整人的办法多了去了。 不说别的,只要把这些人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的放到一块,关上半天,就能让他们掉层皮! 有了郑冠和颜真卿的示范,几个考生都没做反抗,而是任由兵丁们将他们押起来,只不过一个个嘴上还不闲着,依旧高声质问着宋乔年。 “且慢!” 药子昂一声高喊,又让兵丁们顿了顿。 “全部押走!” 宋乔年冷声怒喝,现在他一刻也不想让考生们继续多待了。 “宋大人,刚才已经有御史赶往皇城,上奏此事了!” 药子昂直勾勾地盯着他:“想必陛下和朝中的诸位大人们早已得知此事,朝廷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宋大人难道不等朝廷的人来了,再做定夺吗?” “本关乃知贡举,有权处理此事!” 宋乔年冷冷的望着他:“事急从权,本官现在要平息骚乱,免得有人干扰贡院中的举子会试。” “事后朝廷的人来了要做什么,那是事后的事!” 说着他大手一挥:“押走!!” 兵丁们立刻不再犹豫,押着这群举人就要往外走。 “你……” 药子昂气的脸色涨红,但宋乔年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贡院考场的事以知贡举为尊,他们这些御史只能监察上奏,并没有权力置喙其中。 看着这几个刺头被押送往场外,宋乔年脸上的阴沉并没有缓解,因为这几人依旧在不停聒噪,说什么泄题的事。 但宋乔年也不能堵上他们的嘴,真要这么做,就显得他太过心虚了,而且也会给这几个御史落下口舌…… 宋朝年已经在极力忍让了,但他还是没想到,举人们还没走出几步,就出了意外。 “全都围住!一个也不许跑了!” 不知何时,一队队刀明甲亮的禁军们已经包围了整个修政坊! 然后在此的考生家属们瞬间大乱,惊叫着就要往外跑。 “我不知道什么会试泄题的事,我想回家!” “各位军爷,我是来接我们老爷的,真的不知道什么会试啊!” “我们家老爷突发恶疾,求求各位军爷给个活路,让他出去看病……” 尖叫声、哭喊声,整条街上瞬间乱作一团。 虎贲卫! 宋乔年遥遥望着那些装备精良的禁军,眸子一缩,但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慌乱。 朝廷中人都知道,虎贲卫如今听命于唐国公。 而他们蔡党中少数人则知道,唐国公和蔡京的关系非常不错…… “全都滚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那些妄图往外跑的人没一个成功,全都被禁军们明晃晃的长枪逼回来了。 一个身着山文甲、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将领骑着赤色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从人群中缓缓穿过,挡在他们前方的人莫不惊叫着让路。 看似缓慢,实则飞快,这些骑兵们很快来到了贡院门口。 郑冠看到为首这将领,眼睛一亮。 但这人却并未理会郑冠,而是冷眼望着贡院门口的宋乔年。 “会试泄题一事,朝中的大人们和陛下已经知晓,如今陛下令唐国公处置此事,稍后就到!” ~~ 几刻钟前。 一个个探子回到皇城,奔向皇城、宫城里的各个衙门,过了片刻之后,从修正坊归来的御史们才回来,跑向御史台。 仅仅过了片刻,魏征、秦桧两人就领着一大票官员走出衙门,浩浩荡荡地向紫微殿而去。 李乾今日并未到贡院外去看热闹,实际上他早就料到有人会来找自己。 “陛下,他们来了。” 老太监急匆匆的跑进了东暖阁:“秦相,魏大夫、兵部大司马……” 李乾闻言长长吸了口气,稍稍平定了情绪,这才沉声道:“请他们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 以秦桧、魏征为首的一大票文官一股脑的涌入了书房。 “臣等参见陛下。” 李乾不解地望着他们:“诸位卿家今日怎么连袂来朕这里?莫非有什么事?” 一众大臣们匆匆施过礼,魏征率先抬起头,凝重地道:“陛下,有御史奏报,会试泄题了!” “什么?” 李乾一愣,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秦桧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旁补充道:“陛下,会试考题提前泄露,出了贡院的考生们已经在贡院外闹起来了。” “泄题?” 李乾下意识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前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大臣们:“怎么回事?说清楚!” 魏征同秦桧对视了一眼,还是前者开口道:“回陛下,历年会试时,京城中一直有人买卖会试考题,然这些人卖的题大多为胡编乱造,都是为了骗取钱财,也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 “今年同样有人买卖考题,但经查证后发现,这些人卖的考题竟然同今科考场中的头道四书题一样!” “如今消息传出去了,贡院外已经有了不小的骚乱。” 李乾听着他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猛然转头望向秦桧。 “魏大夫所言为真?” 秦桧急忙回道:“事实确实如此。” 李乾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着心中怒火,他冷冷地盯着眼前这帮文官:“谁泄的题?” “回陛下,目前尚且不知。” 魏征急忙道:“不过会试考题经手的人有限,只要详细筛查,必然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查!一定要查!” 李乾再也忍不住怒火,砰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朕刚登基第一次会试,竟然就有人如此放肆,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 “查到此人,定要从严重处,凌迟斩首!” 文官们的头低更低了几分,一个个连声都不吭。 唯有魏征急声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控制住局势。” “今日头场会试结束,贡院外聚集了大批人,贡院里也有举人不断出考场,修政坊拥挤不堪!若是那里起了冲突,必将死伤无数!” 李乾盛怒之下,还想再说什么。 可秦桧却拱手高声道:“陛下,贡院外还有许多无辜之人!还请陛下以士子和百姓们的性命为重!平定乱局!” 文官们也跟着喊了起来:“还望陛下以百姓和士子的性命为重!” 李乾被他们这么一劝,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他猛然转过头,望向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 “大伴!” “你骑上快马,速去唐国公府,请朕的皇叔带兵封锁贡院!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文官们先是心中一紧,随后悄悄松了口气。 大家还以为皇帝情急之下,要把自己身边的太监派出去办事呢,那也太荒唐了! “是,陛下。” 老太监快步向殿外跑去,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官员出声反对。 究其原因,还是唐国公在文官之中的名声很好。 但也有不少人从其中看出了端倪,原来在危急时刻,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还是他的国公叔叔…… “陛下,事急从权!” 老太太已经跑远了,兵部尚书李靖突然又道:“如今再去国公府请国公调兵,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不如先令兵部调兵,将皇城中的虎贲卫派往贡院平定局势,待唐国公去了之后再接手贡院,开始调查!” 李靖的话音落下,小小的书房中立刻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文官们没一个说话的,但大家都清楚一件事。 虎贲卫肩负保护皇城的重任,若把他们调出去了,皇城的守备就会陷入空虚…… 第二百零九章 上元灯会,不夜京城 后妃们纷纷称赞着李乾,还说什么前有睿宗皇帝放鳌山灯,后有当今陛下放飞天灯,这意思是李乾都能和那位陛下并列了。 李乾没在意这些后妃的话,他依旧望着下面,看着这一年才能一见的热闹场景。 下面的庙会夜市上无比热闹,有耍花枪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舞龙舞狮的,有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的,还有唱大戏的、耍驴皮影的…… 大街上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即便是未婚的少女今天也能明目张胆地和自己的情郎逛街。 当然,最多的还是灯市上猜灯谜,吟诗作对的。 李乾就看到有好多身着圆领黑绸的举人,成群结伴的在灯会上游玩,这些人最喜欢在猜灯谜的地方扎堆,好凸显一下自己的文采,出出风头。 他甚至还看到,有好几批举人在同一灯摊前相遇,似乎正在比拼文采。 城门楼上,后妃们大都知道皇帝陛下从小在宫里长大,没怎么去外面玩过,此刻见他望着外面的灯会,还以为陛下也想出去猜灯谜,图个新鲜,于是便有人开口提议。 “陛下,不如咱们在这里也弄些灯谜猜一猜。” 这话一下子得到了其他后妃们的认可,她们在这里眼巴巴的坐着,只能看着下面的百姓玩,这谁不眼热? 可要是在城门楼上整些灯过来,她们自己不也能玩了吗? 尤其是武媚娘和吕雉,此刻见能转移后妃们的注意力,也齐声答应下来,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李乾。 “猜灯迷呀……” 李乾心里还有些发怵,不管是猜灯谜和还是吟诗作对,他都不怎么会。 不过既然后妃们想玩,那就让她们玩也行,大不了自己不掺和就好了。 随着李乾的一声令下,老太监差宦官们拿来了不少灯,先帝在的时候特别喜欢这玩意儿,因为据有些老道士说,灯谜可以与天上的神灵沟通,得到神灵的启示,所以宫里就有许多现成的灯,今天刚好让李乾用上。 随着宦官、宫女们的一阵忙活,不一会儿朱雀城门楼上也点满了灯火,煞是漂亮。 本来皇城上黑黢黢的,百姓们还看不清什么,但一见亮了灯,大家就知道这是皇帝陛下来了。 每到上元节,皇家都会到朱雀城门楼上关灯,这已经成了传统。 这年头儿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明星,想见皇帝陛下一面可不容易,而上元节几乎就是百姓们唯一能亲眼见到龙颜的时候。 所以不光是城门楼远处有人专门望着上面,就连朱雀门大街上都有不少百姓时不时地往上看一眼。 此刻朱雀城门楼上灯光次第亮起,身着龙袍的皇帝陛下一现身,就被不少眼尖的百姓看到了,大家直接俯身跪拜下去,高呼陛下万岁。 这么大的动静一下子被其他百姓注意到,下方的百姓犹如风吹麦浪一般,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片。 到最后,李乾目所能及,就再也没有站着的人了,万岁的喊声如地动山摇,响彻整个京城。 他附近的后妃们有一个算一个,也呆住了。 大家都知道京城中有这么个习俗,可往常跪在下面和站在上面看可完完全全的是两种感受。 即便后妃们大多出身高贵,但又有谁亲自见过这种场面? 别说是她们了,就连她们家中的长辈也没有见过,只有大乾的皇室才能一睹如此风光。 李乾望着下方的情景,也轻轻感慨了一声。 在他记忆中,曾经先帝还在的时候,就在上元节带着李乾上来观灯,见过许多次这样的情形。 只不过记忆归记忆,眼下也是李乾自己头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顿了片刻,开口道:“平身。” 李乾并没有扯着嗓子喊,远处的百姓甚至都听不到他的话。 但他话音落下之后,前面的百姓们就站起身来,后面的百姓一见如此,也跟着站起身来,渐渐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条条繁华的街道又恢复了流动。 不过虽然如此,但还是有许多人向上张望着,试图要看一看皇帝陛下那尊贵的“龙颜”。 只可惜城墙太高,有灯照着也没用,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黄袍的身影和一张模糊的脸。 李乾也不想傻站在城墙跟沿儿上,让人用看猴一样的眼光看着,再说了,京城里越多百姓知道他长啥样儿,以后他出去就越危险。 所以李乾只是站了片刻,就走到了后边座位上坐下,遥遥望着繁盛的京城夜景。 后妃们回过神来后,见皇帝陛下坐下之后也没有要再动的意思,也纷纷从城墙边上走回来,开始在城墙上的一盏盏灯周围逛着,猜着灯谜。 时不时就有一道道娇呼和笑声传来,似乎是有人猜到了灯谜,正在被其他后妃恭喜。 李乾还注意到,有几个后妃走到了另一边的桌案旁,手持笔墨正在写诗,似乎是想要比试比试。 “陛下,过来玩啊!” 赵飞燕无论是写诗还是猜灯谜,都比不过其他后妃,气不过之下,就像找李乾帮她出气。 但李乾却有些心虚地道:“还是你们自己玩儿吧,朕看看就好。” 这半年来他虽然也学了点东西,但大多都是在处理政务批奏章上面,可没学这些猜灯谜、吟诗作对之类的。 要真论起文学这方面,可能随便一个后妃都能秒了他,为了避免自己露丑,皇帝陛下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只不过赵飞燕开了口之后,其他后妃也纷纷张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美眸望着他。 “陛下,妾身这边有一道灯谜猜不出来,陛下要来看看吗?” “妾身和刘姐姐写了一首诗,陛下可否愿意评判……” 这次就连长孙无垢等人也颇为期待地望着李乾,显然也是希望他能过来一起玩。 李乾见情况渐渐失控,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人真是的,自己乖乖玩不就得了吗?为何什么事儿都得往他这个皇帝身上靠呢? 沉吟了片刻,李乾突然灵机一动:“既然你们喜欢猜灯谜,那不如就来一次比赛如何?” 比赛? 不等后妃们开口,李乾就接着道:“到最后谁猜出来的灯谜最多,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他沉吟了片刻后接着道:“到时候朕从多宝阁取一件宝物作彩头赏给她。” 这下后妃们纷纷被吸引住了注意力,皇帝陛下的赏赐可并不多见,而且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能胜过别人一头。 这下子再也没有后妃关注皇帝陛下是否猜灯谜、做诗了,大家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比赛上。 随着李乾一声令下,宦官和宫女们又从城墙下搬来了一堆花灯。 在李乾的主持下,后妃们玩得很开心,有几个文字功底很好的后妃更是遥遥领先,其中就包括长孙无垢。 “小龙船,龙船小,龙船尖尖两头翘,水里飘了一秋天,装来一颗白元宝。” 花灯前,一个身着绿衣的后妃皱眉沉思了片刻,眼睛一亮开口道:“菱角!” 人群中传出一阵讨论声,还有几名后妃为自己嘴慢了后悔不已。 站在花灯后的宫女急忙记下来,然后揭开了下一个谜题:“望美人兮天各一方。” 长孙无垢思索了片刻,率先轻笑着道:“这是‘娱’字。” 后妃们纷纷一怔,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神色不一,有的面带钦佩望向长孙无垢,还有的神色僵硬,不过无论如何,当下一个灯谜出来的时候,后妃们又紧张地望了过去…… 随着猜灯谜不断进行,长孙无垢的优势也越来越大。到最后有不少后妃看着这太大的差距都没心思继续玩了,纷纷跑到李乾这边来缠着他。 “陛下,您要不要也猜几个灯谜?” 有许多看不惯长孙无垢的后妃更是上来起哄,只要皇帝陛下以参赛,那长孙无垢肯定不敢赢过皇帝。 甚至还有的后妃,想求李乾即兴做一首诗。 其实不用她们说,李乾也有过抄诗的想法,这年头谁穿越了不抄两首诗? 只不过他左思右想下来,发现自己还记得的,关于元宵节的诗还真不多,只有最出名的两首名篇。 首先就是流传千古的上元节第一名篇:《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是大词人辛弃疾的作品,但李乾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有没有辛弃疾,万一在哪个旮旯里猫着呢。 要是今年李乾抄了青玉案。以后辛弃疾再蹦出来说他前几年就已经写了这首词,那李乾就坐了蜡了,所以这首不能抄。 李乾记得的第二首名篇则是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他可以肯定,现在李清照肯定还没写出这首词来,因为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而落日融金,暮云合璧,则是她晚年的作品。 但这首词也不好抄,因为其中的意境太悲观、凄凉、幽怨,而且这词一看就是妇人所做,李乾要是抄了肯定会被人识破。 他的大脑也不是计算机,除了这两首之外,李乾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元宵诗词了。 所以面对后妃们的请求,李乾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只顾着看后妃们猜灯谜。 比赛到最后,还是长孙无垢猜中的灯谜最多,李乾就笑着宣布了长孙无垢的胜利,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当然,李乾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抄诗词的时候,差点成为被抄苦主的李清照,就在朱雀城门楼下。 上元节不宵禁,又有热闹的灯市,李格非经不住老婆和女儿的纠缠,又带她们出来逛街。 “爹爹,你方才看见了吗?” 即便从街上往上看,已经看不到人,李清照还是余兴未消,扯着李格非的袖子兴奋地向上望:“刚刚真的是皇帝陛下啊。” 李格非一扫平日里胡子拉碴的模样,今日收拾得格外整洁,他无奈摇摇头:“看到了,当然看到了,我早就看到了。” 实际上,兴奋的李清照绝对不是个例,在皇帝陛下从城头离开后,大街上依旧有不少人开心地对上方指指点点,尤其以小孩子居多。 李夫人拉着李清照笑着道:“你爹每天都去皇城里上值,自然是天天都能看到皇帝陛下,哪能像你这么毛毛躁躁的?” 李清照闻言隐蔽地撇了撇嘴:“娘,您可别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谁不知道到了四品才能去上朝?我爹明明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上,哪里去见皇帝陛下?” 李格非身子一僵。 李夫人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住,伸手在李清照的晶莹的耳朵上拧了一把,横眉立眼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你爹要是个官迷,想钻营,以他的本事不早就上去了?” “你还嫌弃他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这么些年,你爹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了你穿了?” 李清照吐了吐舌头,急忙告饶:“娘,我错了,你轻点……” 李格非也在一旁轻咳了两声,别人看不起没关系,他根本不在乎,但是被自家的大闺女轻视,这还是头一遭。 “你爹我虽然是从五品的官儿,可也亲自去紫微殿面过圣,你出去问一问,满朝廷有哪个五品官能有这种经历?” 从不虚荣的李格非今天在女儿面前也像是变了个人。 李清照一愣,这才想起几个月前亲爹入职礼部时面圣的事,顿时兴奋起来:“爹,原来您还真见过皇帝陛下啊?陛下长的什么样?” 李格非心说不光我见过他,你们也都见过他:“陛下自然有人主之气,但他的相貌却并非臣子所能随意谈论的。” 由于中秋节那晚的原因。李格非并不想让自家闺女了解太多皇帝陛下的事,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做托词。 李清照对这个敷衍的结果自然不是很满意,但有亲妈在一旁看着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气鼓鼓的走向另一边的灯摊上。 李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悠悠一叹,心累地对李格非道:“相公,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找个媒人,把她给嫁出去?也省得天天跟她揪心。” “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中秋夜市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暗流汹涌的京城 “陛下,十六卫禁军各有司执,随意派遣实为不当,不如令北城兵马司的人前往贡院。” “虎贲卫负责守卫皇城,不可随意调离啊!” “圣明无过陛下,勇毅果敢,此时正当是以雷霆手段扑灭骚乱的时候!调集虎贲卫再妥当不过!” “陛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 跟过来的文官们乱落一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连李靖都一块骂上了。 就连秦桧也拱手劝道:“陛下,虎贲卫拱卫皇城,切不可轻动。” 但李乾却好似恨极了那些在背后作怪的人,怒道:“有什么不可轻动?大乾承平日久,难不成还会有人突然杀进朕的皇城来吗?” 他直勾勾地望向李靖:“今日卫戍皇城的虎贲卫将军是谁?兵部速速下调令,令其前去贡院,平息骚乱!” “一定要快,不能让那些人跑了!” 李靖一拱手:“回陛下,今日是虎贲卫将军郑仁泰卫戍皇城,臣这就去下调令。” 说着他转过身子,从文官人群中穿过,急匆匆向外走去。 两个兵部侍郎一愣,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而不待文官们有所反应,李乾又转头望向魏征:“魏卿家,你也去贡院。” 他严肃地道:“御史台也要参与,帮助唐国公尽快查清此案,那些为非作歹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陛下。” 魏征应声,带着两个御史中丞快步向殿外走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次皇帝陛下的决心很强。 本来他和蔡京就有不小的恩怨,这次蔡京又犯了错,被抓到了小辫子,那肯定是不能轻易放过了…… 文官们并未在紫微殿中久留,见皇帝陛下把事情都安排完了,便纷纷离开。 李乾同样没有久留,他已经坐上轿子来到了长生殿,自己的寝宫。 肃杀的寒冬已经来到尾声,积聚在小湖对岸仅剩的一点积雪也早已融化,园中光秃秃的草木也渐渐有了要发芽的端倪。 一阵略带凉意的微风迎面吹来,李乾望着窗外的景象,沉默不言。 在许多大臣眼中,贸然将虎贲卫调走是一件极其不理智的事,毫无必要。 但对李乾来说,只有把这些虎贲卫调走,他才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他还布置了一些后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了…… 另一边,老太监得了李乾的命令之后,就骑着快马飞奔出了皇城,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气势恢宏的唐国公府。 “圣旨!有圣旨!” 守在唐国公门前的侍卫们本想拦人,但见到老太监的一身鲜艳的大红蟒袍,一下子顿住了。 一个人快速跑回府中,去通知李渊,另一个人领着老太监,向唐国公府内走去。 此刻的李渊本来还在书房里,突然接到了侍卫的禀报。 圣旨? 李渊下意识就站直了身子,唐国公府已经多少年没接到圣旨了? 一旁的李建成也皱起了眉头:“爹,咱们……” “走!” 李渊已经快步走出了书房,向外赶去。 李建成的话到嘴边,望着李渊急匆匆的背影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往前赶,很快就和老太监在中途相遇。 接圣旨的程序很麻烦,要准备香案祭拜,但今天的老太监却没有管这么多,甚至连李渊想表现的敬重一些,也被他阻止了。 “国公大人,事关重大,这又是陛下的口谕,咱们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说着他也不给李渊继续拒绝的机会,而是面色一肃,直接开口高声道:“唐国公接旨!” 李渊一怔,当即俯身行礼,后面跟过来的李建成刚好撞上这一幕,也急忙跟着行礼。 “传陛下口谕,请皇叔即刻带兵封锁贡院,并将泄题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钦此!” 话音落下,李渊和李建成同时站起身来,只不过两人面上神情不一。 “臣遵旨。” 李渊起身后上前走了几步,疑惑地望着魏忠贤:“魏公公,能否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泄题又是从何而来?” 老太监叹了口气,老脸上满是无奈,同李渊道:“国公大人,具体如何咱家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有御史探查出了今科会试的考题被人泄露了出去,而今日又是考生出场的时间,贡院那边起了骚乱。” “陛下特地来请国公大人调兵,控制贡院,查清真相。” 李渊面色凝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老太监见他这样,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陛下这次好像很生气,要把那些为非作歹之人,一个不漏地揪出来。” 李渊默默点点头:“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李建成张了张嘴,封锁贡院,这也太疯狂了…… 但李渊却没管他如何反应,而是直接开始行动了。 他一边让李建成拿着国公的手令,骑上快马,去城外调兵。 李渊自己则那个数十名家将,骑上马飞速往贡院奔去…… 老太监走出国公府,望着他们的背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向皇城返回…… 这边的动静瞒不过旁人,实际上自从李乾命令下达之后,京城中就有不少人渐渐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元帅府上,赵匡胤眉头紧皱,负手在堂中不断踱步。 “走了,都过去了。” 一个年轻的小将从门外跑进来,手心里都是汗,有些紧张地望着赵匡胤:“如今虎贲卫不在皇城,国公府的世子骑着马去了城南,国公也带着家将去了贡院方向。” “大元帅,石将军要末将请示您,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 赵匡胤下意识就想往外走,但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下了,眉头锁的更深。 “大人……” 年轻的小将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咽了下口水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赵匡胤呼吸粗重了几分,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让他留在北城……不要让北城发生任何骚乱。” “是,大人。” 年轻的小将似乎是悄悄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章 蔡京入宫,副考官定下。 似乎是没注意到李格非那发黑的脸色,李夫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相公,那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啊?” 李夫人一脸好奇地望着李格非:“小小年纪就能在皇城里上值,他家里应当很不简单吧?就是不知道他对咱们女儿怎样……” 这年头儿男女双方结亲要看门当户对,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当事人本身的品行、性格、成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如果真的一定追求完全的门当户对,作为宰相长女的李夫人也不可能嫁给李格非。 实际上,李夫人想打听的是,那年轻人的品行如何?若真的成亲,会不会好好待李清照…… 李格非沉默了片刻,还是故作听不懂地道:“他家世很不简单,闺女嫁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怎样?” “又来这套。” 李夫人白了他一眼:“从中秋节到现在,我问了你这么多次,你哪次都是这么敷衍我!” “不简单,不简单,究竟怎么才算不简单?你倒是说啊?”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满意,你说咱们闺女要嫁给谁?” 李格非有些头痛地望着自家老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她又不是嫁不出去?” 其实他心里也有纠结,所以才一直下不了决定。 “我怎么不着急?”李夫人捏着李格非的胳膊,小声道:“再这么拖下去,她不就成老姑娘了?到时候还怎么嫁人?” “你……”李格非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什么,前面的灯摊上又传来了李清照清脆的声音:“爹,你快过来看看这个灯谜是什么?我猜不出来。” 少女的闷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把方才的不愉快忘光了。 “好,我这就来。”说着李格非也不顾李夫人的脸色,笑呵呵地向前走去…… 上元节这个难忘之夜过的很快,第二天清晨的寒风卷走了留在地上的烟花碎屑,也吹散了京城中剩余的喜庆气息。 自此之后,年节也算正式结束,就该投入到新一年的忙碌中去了。 不过对李乾来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现在整天忙着处理蔡京的事儿,闲暇之余还要安抚那些中书、门下的侍郎们,免得这些人彻底躺平摆烂,不和蔡京去争了。 当然,在许多大臣眼里,这就是皇帝陛下即将输红了眼的赌徒行为。 现在他为了这个所谓的会试副考官已经投入了太多,沉没成本太大了。 可难道他不知道,越是如此,最后输的就越惨吗? 如果他早早看开这件事,哪还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骑虎难下? 只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只等着二月初的时候,六部的当头一棒把他打醒了,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从此灰心丧气、一蹶不振,然后如先帝那般厌恶朝政…… 在大臣们期待的心情中,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二月初七,伴随着六部侍郎们焦灼的角力,副考官的人选已经出现分晓。 虽然还没明着宣布,但大家都知道,最后的宣布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今日蔡京再次来到了礼部,伴随着一众官吏的躬身问好,他一路来到了王莽的值房中。 “王宗伯,会试所有考官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蔡京边笑边说,将一张信封文书放在了王莽的桌案上。 “真是辛苦蔡大人了。” 王莽根本没有要碰那文书的意思,直接笑着站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那咱们就快去交给陛下定夺吧。” “咱们?” 蔡京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咱们。” 王莽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一个人可扛不住陛下,万一让陛下把名单退回来。那咱们还得重新去一遍。” 蔡京一怔,哑然失笑,摇着头道:“巨君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 他又拿回桌上的文书,站起身来:“也罢,既然如此,那老夫就陪你去走上一趟。” 话虽这么说,可蔡京心中已然重视起来,他明白这是王莽有不满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蔡京的意料之中。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王莽都是一直白出力,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现在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放在谁身上谁都要急。 “巨君,稍安勿躁。” 几家出门前蔡京嗯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王莽:“为官之道,耐心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就是因为没有耐心,才输了这一头。” 被蔡京这样看着,王莽似乎冷静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是大人,下官明白了。” 蔡京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两人一路向北,进入宫城来到紫微殿,递上要求见的消息,不一会儿便有宦官出来领路,带着他们向宫内走去……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大臣们一直在关注着蔡京和王莽的动向。 就在蔡京和王猛穿过宫城门的时候,消息就向外传开了。此刻他们入东暖阁的消息几乎被所有朝臣都知道了。 有意于副考官之位的侍郎们还在盼着最后的奇迹发生,想看看皇帝陛下能不能扭转这个结果。将副考官的名额送给别人。 而无缘此位的其他官员们的密切关注着皇帝陛下的反应,看看他究竟是恼羞成怒,还是会就此隐忍…… 蔡京和王莽一路穿过廊道,来到东暖阁书房,见到了皇帝陛下。 “臣蔡京、王莽,参见陛下。” 李乾望着下方这两人,没有开口。 一阵阵寒风拍打着窗户,一时间书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 足足停顿了半刻钟,李乾才开口道:“平身。” 王莽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但蔡京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施施然站起身:“臣,谢陛下。” 他不急不慢地从袖子中掏出方才那份文书,双手递上:“陛下,这是会试主副考官以及所有同考官的名单,还请陛下过目。” 李乾沉默了片刻:“拿上来。” 老太监一把拿过蔡京手上的文书,快步送到李乾面前,担忧地望着他:“陛下……” 李乾接过文书只是打开扫了一眼就将其放在桌上,脸色更加阴沉地望向蔡京:“朕不同意。” 第二百二十七章 贡院前的站队,李渊到场 只因贡院处爆发的骚乱,原本风平浪静的京城渐渐多了几分微妙的气氛。 一条条消息从京城各处涌向皇城…… 秦桧面色凝重地翻看着一张张纸条,上面写着如今京中所有兵马的变动。 “东城兵马司与南城兵马司都有人赶往贡院。” “京兆府衙门的状班衙兵一切如常。” “北城兵马司隐有异动,出来巡逻的兵丁多了三队,而且都是在皇城附近,但并未靠的太近……” 看完这一张张纸条上的情报,秦桧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猜不透皇帝陛下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最起码皇城是安全无虞的。 秦桧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心惊。 北城兵马司的异动绝不是什么无端而动,肯定有什么深刻的目的蕴含在其中。 秦桧闭上双眼,回想着京城北边、皇城附近的地形,还有城外的兵营、兵力…… 能考中状元、担任宰辅……达成这些常人不能及之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过人之处,大乾还曾有数位宰相有过目不忘之能,处理过的公文,无论何时都能再想起来。 秦桧如今便在脑海思索着如果真有人发难,突袭皇城……想着想着,他面上的表情变的微妙起来。 北城兵马司巡逻、护住的地方刚好是皇城的各个要害,如此一来,不管是其他兵马司还是已经出去的虎贲卫,都很难从南边攻进皇城…… 想着想着,秦桧轻轻叹了口气。 布局这么缜密,皇帝陛下在防着谁呢?? 结合着方才在东暖阁中,皇帝陛下的所有命令,秦桧脑海中下意识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次会试泄题究竟是针对蔡京,还是针对他呢? ~~ 贡院外围,随着虎贲卫到场,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之下,一切骚乱都渐渐平息下来。 只不过人们目中的紧张是掩盖不住的,尤其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举人们,感受着虎贲卫身上的肃杀之气,更是吓的双股战战。 为首的虎贲卫将军郑仁泰正指挥着一众兵马,将在场的人们分开,维持着秩序。 前来接人的考生家属们站在西边,出了考场的举人们站在东边。 而像是药子昂这种专门来收集情报的御史,直接被聚集到了贡院门口。 “此地还有无官员?” 郑仁泰虎视眈眈地望向考生家属的那一边。 今日会试结束,肯定还有过来接自家举人的官员,或者说借着接人的名头,过来打探消息的人。 “郑将军,在下乃大理寺评事张威,今日来此接在下的族弟。” 一个身着蓝色连山缎袍的长须中年男子伸着手向前走了一步。 “嗯。” 郑仁泰骑在马上对他点了点头,指向御史们所在的位置:“这边请。” 那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若无其事地向那边走去,在御史们的身旁寻了个位置站好。 望着这一幕,人群中不少人都是面色微变。 站在一众御史最前方的药子昂也满含深意地望了郑仁泰一眼。 站位看似十分平常,只不过是想要给官员们一个优待,免得他们也同普通人挤在一块。 此举本无可厚非。 但关键的一点是,郑仁泰让站出来的官员和御史们站到了一块,这就有些诛心了。 御史们是来打探消息,准备参会试考官一本的,他们同御史们站到一块,难不成也是来寻找证据,准备攻讦蔡京的? 这不就是站队吗? 在一切局势未明朗之前,随便站队的风险可太大了…… 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人群中的骚乱渐渐停了下来。 随后又有四个官员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御史们的身边,但也仅此而已了。 郑仁泰等了片刻,见没人继续出来,也不再继续关注了。 余下的官员纷纷松了口气,但于此同时,心中又浮现一丝淡淡的失落后悔。 龟缩在人群中不出来是一种稳妥的选择,无论事后如何,无论蔡大人能不能挺过这一次危机,他们都这次在风暴中能保全自己。 但这样的稳妥也丧失了进取的机会。 如今会试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用屁股想都知道,皇帝陛下和秦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最后蔡大人真的落马……呃,吃了个大亏,他们这些之前就站出来的官员肯定会得到陛下和秦相的赏识。 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而来,如今没了风险,自然也就没了机遇。 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也没人在意他们会怎么想。 郑仁泰没再理会他们,而是走向了贡院门口。 这边已经空旷起来了,贡院里拥挤着的考生也在陆续往外走,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直到这时,宋乔年脸上才挤出一抹笑容,对郑仁泰道:“多谢郑将军平定贡院外的骚乱,否则本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郑仁泰面色冷淡,却没表现出什么亲近之意,只是淡淡地道:“既然贡院外已经平静下来了,那就请宋侍郎回去继续主持会试吧。” 宋乔年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纠缠,转身就走。 待他离开之后,郑仁泰的副将突然策马走向了被羁押着的一众举人。 举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新来的虎贲卫又是什么意思。 副将没理会他们,而是沉着脸望向了兵丁们。 “你们是东城兵马司的?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在这傻站着。” “可是,大人……” 为首的兵丁下意识就解释起来:“这是宋侍郎……” 话刚说出口,副将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方才郑将军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举人去东边,东城兵马司的人回贡院!” “是,大人。” 兵丁们知道再解释也没用了。 反正宋侍郎已经不在这了,他们也犯不着为了别人的事儿和虎贲卫闹矛盾,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兵丁们当即放开了一众举人,屁颠屁颠地向贡院而去。 举人们也迷迷糊糊地站直了身子,在副将的逼视下,向东边走去。 考完出场的举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一切都井然有序。 就在这时,一顿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外传来,为首的正是一脸虬髯的唐国公,李渊。 第二百一十二章 蔡京被锁入贡院!消息传开! 蔡京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面上闪过一丝轻笑,拱手开口道:“陛下,此乃臣和六部中各位大人的共同决定,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朕看来,还是不行。”李乾依旧坚持己见。 蔡京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有何想法?” 李乾就这样盯着他,直白地道:“朕觉得工部侍郎阎立德、兵部侍郎吕胤都都可以担任副考官之职。” 蔡京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不明白为何在最后关头皇帝陛下突然开窍了。 这种分化的手段要是早点用出来。可能还有点作用,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陛下,想必六部的其他大人们是不会同意的。” 蔡京摇摇头道:“这个结果是诸位大人们商量了好几个月才出来的,如果贸然更换。恐怕还会耽搁更久。” “如今会试在即,也到了该公布考官人选的时候,如果再耽搁下去。误了会试就不好了。” 李乾神色有些不善地盯着蔡京,大有要鱼死网破的样子:“就算会是延期,也得把副考官的人选再商议一遍。” “陛下,再议总得有个理由吧?户部右侍郎韩木吕究竟有何不妥?又该如何对举人们宣布?” 李乾不说话,暗暗捏紧了拳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拿不出任何明面上的、合适的理由对外公布。 蔡京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笑容,继续道:“陛下,如果会试延期甚至取消,恐怕也会影响陛下在朝中民间的圣名。” “那些准备了数年的举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还会闹到皇城来,到时候可就无法收场了。” 李乾神色一僵,听懂了蔡京话里的意思。 只要这么僵持下去,蔡京等人可能就会让会试延期,然后把罪名都安到他这个皇帝头上,他们甚至还可能会鼓动举人们来到皇城闹事。 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没法收场,到最后丢人的还是自己。 李乾捏着拳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就这样望着蔡京。 书房的窗户突然被吹开了一条缝,冷风呼啸着钻进来。 老太监也顾不得再怒视蔡京,急忙走过去关窗。 王莽站在蔡京身后,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蔡京则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或者说他毫不在意,一张微胖的老脸上带着笑,就这样望着李乾。 李乾深吸一口气,望向后方的王莽:“王宗伯,你觉得如何?” 王莽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陛下,臣也觉此事当依蔡大人和六部的想法。” 李乾的脸色越发难看,冷眼望着下面这两人。 蔡京脸上的笑意更盛,如果仔细观察,这笑容更像是嘲笑或者说嗤笑,他缓缓开口道:“陛下,实际上臣也非常认可陛下的想法,但六部却并非臣自己说了算。” “众议不可违,众怒不可犯,还请陛下以会试大局为重,切勿意气用事。” 李乾深吸一口气,闭目沉默着,也不开口。 蔡京浑不在意,就这样在这站着。 似乎对他来说,不管李乾做什么反应,他都无所谓,都对他有好处。 王莽却没有蔡京的随性,他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足足半刻钟过去,李乾才睁开眼睛,黑着一张脸,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蔡京和王莽:“蔡大人手段高明,王宗伯灵活稳重,都是朝廷的干臣啊……” “既然如此,那就按你们定的这份人选来吧。” 虽然说的轻巧,但在场竟然都能听出他话中压抑着的怒气和不甘。 蔡京微微一顿,又从老太监手中接回了方才的文书,拱手道:“臣谢陛下。” 一旁的王莽也稍稍松了口气。 只不过当两人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皇帝陛下已经起身,大踏步地走远了…… 蔡京和王莽将大获全胜的消息带回了尚书六部,得到会试副考官之位的韩木吕惊喜不已。 但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别的侍郎们只觉得他吵闹。 如阎立德、吕胤这般心有渴求却没结果的侍郎更是满脸失落,甚至还有几个提前听到风声的侍郎目中露出深深的怀疑之色。 “不会真是提前内定了吧?” “也不一定啊,这次韩侍郎可是真金白银地往外拿了,咱们可都看见了。” “人家和蔡京可是一家人,到最后还指不定怎么分账呢……” 人群中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传来,令几个不知道传言的侍郎被吸引了过去。 蔡京刚笑呵呵地将文书交给礼部的小吏去公布,转回身来就望见了这样一幕。 只不过侍郎们一见他回来,立马就不说了,纷纷笑着转移了话题。 蔡京眉头微微一皱,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诸多侍郎就三三两两地告辞,各回各自的衙门了。 蔡京并没有留下这些不相干的人,而是转头望向了另一边留下来的几个侍郎。 “方才他们说的什么?” 宋乔年、韩木吕等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后,高勋才开口道:“他们说的时候都避着我们……” 蔡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宋乔年一怔:“蔡大人,那庆功宴不办了吗?” “不用了,吕材收拾好东西,同我去贡院吧。”蔡京的声音从门外传回来,引得房间里众人面面相觑。 按照蔡京的安排,今天本来应当还有一场侍郎们的庆功宴。 毕竟以尚书省一省之力同时对抗中书、门下两省还有皇帝陛下,取得了胜利,怎么能不庆祝? 只是见了这些侍郎们的态度,蔡京也没心情再庆功了,甚至胜过皇帝陛下的喜悦都被冲散了不少。 直觉告诉蔡京,他好似忽略了什么。 不过不管忽略了什么,现在也没法管了。 根据朝廷法度,公布考官的同时,所有主副考官、同考官都要被锁入贡院,直到考试结束,再也不能与外人接触…… 会试考官公布这么大的消息瞒不住人。 蔡京刚回到衙门的时候,各种消息就传了出去,如今不管是内朝还是外朝,都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会试副考官,韩木吕。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副考官不仅是六部的人,还是蔡大人的姻亲,谁胜谁败,已经不用多说了。 不少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宫城的方向,似乎隔着这么远就能看到其中的皇帝陛下一般。 有人松了口气,感慨着这场持续数月的风波终于结束了,还有人则盼着这样的事儿多来几次,最好让皇帝陛下也和先帝一样才好,这朝廷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了…… 中书省,文渊阁。 王次翁和万俟卨都来到了秦桧的值房中,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满脸失落。 “大人,你说陛下他就真甘心认输了吗?” 万俟卨面上还有几分不甘心:“以陛下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让蔡京那老匹夫骑在头上?” 秦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算陛下再不甘心,只要朝廷的考官人选公布出去,就再也没有要改的道理。” 名单一旦公布出去,就铁板钉钉了。 只要不是上面的人突然暴毙,别说皇帝陛下,就算天王老子也改不了。 万俟卨长长叹了口气,值房中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王次翁皱着眉头开口道:“秦相,这几日我听六部那边偶有传闻,说这副考官之位早就内定是韩木吕了。” “内定?” 万俟卨的嗓门一下子大了好几度,瞪着眼珠子望着王次翁:“真的假的??” 秦桧眉头微皱,同样望着王次翁:“你从哪听到的?” “六部的好几个侍郎都这么说。” 王次翁思索了片刻才道:“据说最开始是户部关鹏说的,后来也有人从工部苏凌阿那边听到过这种风声……” 万俟卨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身子倾了过去:“那咱们这么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吗?” 岂止是白忙活,这简直就是让人家给耍猴了。 “谁干的?不会是蔡京吧?” 王次翁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诧异,他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 不是蔡京还能是谁?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本事?而且韩木吕可是蔡京的妻弟,他们俩是亲戚,别人还会帮蔡京做慈善不成。 万俟卨瞠目结舌:“这……这老东西……” 王次翁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感慨着道:“既收拢了六部,扩张了势力,又打压了咱们中书、门下两省,挫败了皇帝陛下的威风,最后还把韩木吕送上了会试副考官之位,蔡大人的手段当真高啊……” 何止是高,这就是一石多鸟,简直赢麻了! 秦桧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望向他:“你说六部的侍郎都知道了?” “这……” 王次翁迟疑了片刻:“应当不至于都知道,但让苏凌阿知道了,最起码有一半人也就知道了。” 万俟卨小声嘟囔着:“谁不知道那苏凌阿是个大嘴巴……” “都知道了……” 秦桧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地望向南边皇城方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蔡京也不见得赢得那么畅快……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李渊的不满!搜查考官! “国公大人。” 郑仁泰当即策马迎了上去。 李渊望着周围的虎贲卫将士,脸色一沉:“虎贲卫卫戍皇城,怎能随意擅离职守,致使皇城守备空虚!” 郑仁泰明白,这不是在质问他怎能随意擅离职守,而是在质问,没有我的命令,怎么敢随意擅离职守。 “国公大人,这调令是兵部李司马下的,他说国公大人会来贡院,让末将先来稳定局势,免得……” 郑仁泰知道,兵部尚书李靖和自家国公的关系向来比较亲近。 李渊听完他的话,这才面色稍霁地点点头,告诫道: “这次就算了,但你身在虎贲卫,要记住一件事,皇城的安危始终是重中之重。” “末将明白。” 郑仁泰稍稍低头,知道这次已经没问题了。 “走。” 李渊领着一众将领策马向前,一路来到贡院门口,这才下了马,对前方的御史们拱手行了一礼。 “药御史,刘御史……” 堂堂国公,竟然能叫出每个御史和小官员的名字,这无疑让所有人都受宠若惊。 就连药子昂也带着几分笑容,拱手同李渊问好。 “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无需多礼。” 李渊只是摆了摆手,随即就向这些御史们打听起了会试泄题的事来。 说起正事,药子昂神色一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国公大人,请看。” 李渊凝重地将其接过,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句话。 “莫非这就是……” “自从半个多月前,这样的纸条就开始在京城中流传。” 药子昂面色异常凝重:“以或一二百两银子,或多达上千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参与会试的考生!” 他面上浮现一抹愤恨之色:“而今日头场会试考完,下官和一众同僚才发现今科会试的头道大题,竟然就是这纸条上所写之句!” “这幕后作祟之人,如此破坏会试,又将朝廷规章、法度置于何处?” 会试乃是为文官集团输送新鲜血液的唯一渠道,是以只要是未被贪欲完全淹没心智的文官,都非常厌恶这种事。 往常也不是没有会试舞弊,但全都控制在极少范围之内。 只不过是给几个、十几个关系户开后门,对于一科的上千名进士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大多数中试的人都有真才实学。 但这次的买卖考题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甚至波及到了数千参与会试的考生! 我一个人买不起,难道我还不能拼单吗?谁说买来就只能我自己看? 如此想法之下,竟然导致现在提前知道考题的人就有数千! 这玩意儿可不是并夕夕,不可能把一句拆成好几句,分成几部分卖。 因为会试大题不允许出截搭题,所有题目都必须是经义中连贯的句子,只要给出半句,人家把前后句都练了,就一定没问题。 所以今年得到考题的举人特别多! 往年一次会试才取一千多人,现在知道题的都比中试的人多了!这会试还怎么考? 若这件事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揭过去,朝廷脸面又将何在? 药子昂身后的几个御史,官员也同样面露愤恨之色,心中暗骂这幕后之人的吃相太难看。 能提前这么多天弄到会试考题的人,怎么也不会是简单角色。 但他居然把这玩意儿拿出来广而泛之的卖钱,你就真这么缺钱吗? “这幕后之人实在胆大包天!” 李渊的脸色同样铁青无比,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捏紧了拳头。 一众官员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些许,纷纷暗赞唐国公果真心怀正义。 “国公大人来贡院,想必也是要处理此事,还考生们一个公道吧?” 药子昂期待地望着他:“在下不才,愿鞍前马后,帮助国公大人查清此事,定不会放过一个幕后元凶!” 其他几个御史也纷纷应声,大家的老本行就是这个,今天顶着大冷天跑到贡院门口来吹凉风,除了要伸张正义之外,谁心里还没点要挣点业绩的心思了? 面对这些御史、官员期待的目光,一旁举人们好奇的眼神…… 李渊张了张嘴,随后爽朗地笑着道:“有诸位大人鼎力相助,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御史们纷纷大喜,急忙道谢。 只不过谢谢的话还没说完,李渊又话音一转,眉头微微皱起。 “只不过方才本国公接到的圣旨上,只称让本国公去查这会试泄题之事,倒是没再提及别人。” “所以本国公一时也不好带诸位进贡院。” 御史们闻言一怔,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几分失落。 “但都是经验丰富的御史,若没有诸位相助,单凭本国公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李渊又对御史们道:“所以就先委屈诸位片刻,请诸位大人先行在贡院等我,待本国公入内查探清楚,再将查到的消息传给诸位大人。” “到时候就要麻烦诸位,帮本国公分析是否有疏漏……” 听到被国公大人需要、没自己查不了案这样的话,御史们就像是吃了二斤棉花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如果方才对他们说不能进贡院查案,即便这话是李渊说的,想必也会有人不乐意。 但如今只是换了个说法,效果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就连药子昂的脸色也有些涨红,忍不住高声道:“查探此事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如今敢不为国公大人尽绵薄之力!” 李渊满意一笑,轻轻点头,就要往贡院里走。 可此时街外突然又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贡院门口的一行人刚望过去,便见一行几个绯袍的文官已经骑着马奔了进来。 “国公大人。” 魏征来到近前下马,拱手行了一礼:“陛下有旨,让在下和御史台襄助国公大人,一同查清会试泄题之事。” 李渊面上微微一僵,随后才笑着拱手还礼:“有魏大夫帮忙,此事再无忧也。” 后面的御史们更是差点欢呼起来。 现在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去贡院查案了! 魏征说完也不在开口了,而是静静地等着李渊做决定,第一步要做什么。 毕竟他接到的命令是帮唐国公查,而不是自己去查。 跟在魏征身后的几个御史对视一眼,也同时望向李渊。 李渊在原地顿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面上一片肃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立刻进贡院!” 围在一旁的文官、武将们齐齐应声,随后郑仁泰便带着数队虎贲卫向贡院走去。 “从现在开始,贡院由虎贲卫接管!” 郑仁泰大喝一声,他身后的虎贲卫们齐齐上前。 东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在一个副官的指挥下,急急忙忙地让出了贡院周围的关键位置,退回到了贡院里。 现在的他们也有泄露考题的嫌疑,不得不回到贡院,等待审查。 考完试的举人们还在不断往外走,见到这副情形有的脸色煞白、有的满是好奇,纷纷给这些看起来官职不小的人让路。 李渊一行人一路过龙门、二门,直接来到了考场附近。 沿途走过所有的有关官员都被虎贲卫控制了起来。 嘎吱一声,贡院的门被打开。 安静坐在前方的王莽立刻转头望了过去。 在他身边,自从听到外面动静就坐立不安的宋乔年也像被电到一般,转头望了过去。 当见到李渊和以魏征为首的一众御史时,所有人都是一怔。 “国公大人?魏大夫?” 王莽站起身来,皱眉快步迎了上去:“如今贡院还在会试,诸位是怎么进来的?” 下面的考生们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状,似乎知道考场里出了意外。 但他们在号间里,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得竖起耳朵听着。 李渊环视了考场一眼,并未先回答王莽的话,而是挥了挥手。 郑仁泰马上心领神会,一声令下,一个个虎贲卫上前,把守住了考场的各个出口。 王莽望着这些人的举动,面色微变,但也没有出声阻止。 李渊是国公、皇帝的叔叔,魏征则是当朝一品,这样两个人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直到各处的虎贲卫都就位,李渊才转头望向王莽,解释道:“大宗伯见谅,本国公接到圣旨,要揪出泄露考题的幕后主使,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泄露考题? 王莽愣住了,宋乔年愣住了,考场中的外帘官们、听到这话的考生们都愣住了。 “国公……” 王莽还想问什么,但却被李渊制止了。 “大宗伯不必多言,如今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都已经发现此事,魏大夫便是特地来协助本国公查案的。” 王莽又把话吞回了自己肚子里,默然点点头:“在下知晓了。” 说着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李渊的话说的明明白白,既然陛下和朝中多数人达成了共识,而且这件事儿还已经传开了,那就铁板钉钉了。 没有也得变成有,否则朝廷的脸面往哪放? 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是那么干净。 宋乔年本来想说什么,但见王莽坐回去了,他张了张嘴,心中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这下无论是外帘官们还是考生都知道,这次会试是进行不下去了。 不少不知道泄题的考生两眼发直,愣愣地望着身前的考卷。 折腾了三天三夜,到头来却是无用功? 外面,李渊冷眼环视着一排排号间,目中少见的出现一抹犹豫。 直到离开这里,他也没说出要当场搜查考生的话。 到现在为止,事情虽然闹大了,但还有余地,只要揪出几个首恶来,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那其他人就是无辜的,朝廷还是好的。 可要是真的这么一搜查,搜出几千个携带小抄的考生来,那可就很难收场了。 如果让外人知道,这些准进士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举人,背地里居然如此无耻,道貌岸然,那别人会怎么想? 百姓们会怎么看考过会试的官员们?他们会不会发现,那些矗立在庙堂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都是些无耻之人…… 思绪万千之下,李渊还是没让人搜查这里的举人,而是直接带着兵马,向着飞虹桥北而去。 那边才是重头戏。 考题是半个月前传出去的,那时候考场这边还是一地灰、一地泥呢,反倒是贡院北边已经住了很多考官了。 题是主考官、副考官出的,被皇帝陛下确定之后也存放到了贡院北部,所以最有可能泄题的地方就是那里。 守备在飞虹桥前的兵马司将士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在飞虹桥下恭候着李渊。 “末将参见国公大人。” “无需多礼。” 李渊摆了摆手,同时让虎贲卫的人再次接手了这里的守备。 随后虎贲卫进入飞虹桥北,将一个个内帘官们请到了这边的广场上。 “国公大人。” 蔡京领着韩木吕和一众内帘官赶来,离着老远他就遥遥向李渊拱手:“如此兴师动众,不知贡院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渊站在桥上,也对他拱了拱手:“蔡大人,本国公也是奉命而为,得罪诸位大人之处,多有见谅。” 说着对身后的虎贲卫将领一摆手:“搜!” “是,大人!” 一对对全副武装的虎贲卫如狼群般地冲了出去,向考官们居住的官舍而去。 随后一身绯袍的御史中丞鲍宣深深地望了这些考官一眼,也跟上了虎贲卫的脚步,过去搜查了。 “这是要做什么……” “国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朝廷的考官,可不是犯人……” 有的人恼羞成怒,有的人若有所思,韩木吕的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蔡京的面色有些难看:“国公大人,请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李渊摇了摇头,反倒是一旁的魏征站出来,紧紧地盯着蔡京,开口解释道:“蔡大人不知道吗?” “会试的考题泄露,本次会议是已经中断了,如今朝廷要查出来。此事究竟是谁人所为?” 考题泄露? 蔡京难以置信地望着魏征,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撼的不轻。 其他考官们也瞠目结舌。 会试中断,这都多少年都没发生过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考官公布!举子们的反应! 蔡京韩木吕等人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在禁军的看护下,一路前往贡院。 与此同时,皇城、京兆府衙门、两个附郭县衙门前,都贴出了关于此次会试考官的公告。 京兆府衙门申明亭前,早已围了一大群圆领黑绸的举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原本在家苦读、打磨文章的郑冠,颜真卿也在其中。 “出来了,出来了。” 张贴榜文的衙役还没挤出去,里面就有举子嗷嗷地叫起来了:“主考官果然是蔡京蔡大人!” “副考官呢?快看看副考官!” “里面的帮忙看看礼房的同考官都有谁?” “尚书房的同考官有没有兵部刘郎中啊?给事中高大人呢……” 申明亭前一时间乱作一团,一群高素质的举人世子,此刻表现的和菜市场上的庶民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外边的人嗷嗷地问,里边的人嗷嗷的嚷,但大家就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颜真卿望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想要凝神仔细听听,但都被身边的大嗓门儿们打断了。 郑冠就不客气了,撸起袖子就往人群里挤,寻常的举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直接如小鸡仔子一般被拎开。 但他也没走几步就直接停下了,因被前方申明亭中传出了一道响亮的声音:“副考官是户部右侍郎韩木吕。” 这下不仅是郑冠,几乎所有举子都愣了片刻。 韩木吕是谁大家都知道,这位侍郎大人和蔡京有姻亲关系,是蔡京的妻弟。 “今科会事的主副考官居然是蔡大人和韩侍郎?难道他们两人不需要避讳吗?” “按照朝廷规制是不用避讳,可正常来说也没必要把他们两一块选上吧?也不知道朝廷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 举人们说法不一,有许多有门路的举子知道朝廷这段时间的争斗,但他们也只是目光闪烁,什么都嗯。不说。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道惊呼:“啊呀!要真是蔡大人和韩大人任主副考官,那住在城东的那位刘兄岂不是稳过会试?” “你说的是不是那位去蔡府上做客的刘听兄吗?” “就是他,听说蔡大人特别欣赏他的文章!之前我还寻思着,如果他的卷子刚好被副考官看到,那也不太稳?可现在连副考官都是蔡大人的人,那还有什么落地?肯定要中了。” 许多举人一脸艳羡地点头附和,现在看来能和蔡大人摊上关系,这会是一定就稳了! 但就在一片艳羡声中,突然有人小声道:“之前不是还有个叫包拯的解元得罪了蔡大人吗?那他这次怎么办?” 人群一下子沉默下来,大家都不吭声,过了片刻才恢复了说说笑笑的状态。 只不过从所有人闪烁的神情来看,大家都明白后果如何。 与主副考官结了仇,还想中会试,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个解元下场如何根本不用多说。 “当真是满朝的昏君奸臣,竟然选了这么两个姻亲做会试考官,选了蔡京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奸佞来任主考!” 此处热闹的气氛突然一凝,巨人们都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头戴黑巾的年轻男子。 而且这人的话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蔡京乃国之巨奸,怎能让这种人担任主考?” “贤才失位,猴子称大王,我大乾还能有好吗……” 听着这样的话,大家也不觉得有啥,谁私下里还不骂几句昏君奸臣来着?那还是读书人吗? 当然,在这种公开场合下骂的却少了点,不过同样是年年都有,看来今年也不新鲜。 大家只是当个有意思的事,听一听就过去了,随后接着讨论起蔡京蔡大人来。 “早知道我就多去蔡大人府上跑几趟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连副考官居然都是蔡大人的人。” “多去有什么用,人家见不上你就是见不上你,而且人家蔡大人现在都进贡院了……” 举子们的讨论声依然热烈,但郑冠和颜真卿看完榜文上的结果后,便一同结伴离开了申明亭,向附近的酒楼走去。 “唉~” “唉……” 一共走出去10来步,郑冠叹了八口气,搞得颜真卿都忍不住侧目望过去:“你怎么了?” “唉~” 张冠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蔡京太放肆了。” 颜真卿闻言也沉默了片刻。 两人都是出身于大族,家里都有人在朝中做官,自然明白这些日子朝堂中的那些风风雨雨。 “安排一个六部的侍郎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的姻亲安排在副考官位置上,这分明就是打皇帝的脸。” “而且他还操持大权,对抗中书、门下两省。一个臣子竟然敢这么做,当真是朝纲失序。” 郑冠边说边感慨着摇头,似乎在感叹人心不古。 颜真卿的神色也有些沉凝,但他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两人来到一家酒楼,到楼上要了一个包间,一桌饭菜,就这样对付起来。 郑冠是个大心眼儿的人,方才在楼下的愤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此刻感慨着道:“真是可惜了那位包解元,竟然摊上蔡京这么个王八蛋主考官,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 说着说着,他似乎感觉雅间中气氛有些不对,转头望去发现颜真卿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郑冠只是稍稍迟钝了些,并不是傻,只是愣了片刻,他就意识到颜真卿这幅表情的原因。 “言兄,你应当没事儿才对。” 郑冠笑着安慰他道:“那天去咱们鹿鸣宴上的是宋乔年,又不是韩木吕。” “他们那种大人物也犯不着特地为了咱们多说几句。” 郑冠的意思很明显,宋乔年不会为了那点不算冲突的冲突,就特地让韩木吕把颜真卿挂掉。 颜真卿也强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想到了包解元。” “咱们这一课里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同他一样呢。只因不愿攀附权贵,就要被落第。如此长久下去,我大乾朝中上去的岂不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郑冠闻言也沉默了,雅间中的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颜兄所言极是,这次要不是托李兄弟的福,就连我也要回家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会试考题 说到失落处,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颜真卿才笑着道:“不说这个了,反正咱们都努力了九分,剩下一分就看天意吧。” 郑冠也笑了出来:“那就看天意。” ~~ 京城东南,贡院。 在兵马司诸多兵丁的看护下,蔡京等一众考官带着家当物件儿全都搬进去了。 自此,内外隔绝,一众考官们不得再与外界接触,就连送饭都有专门的人来。 当然,也别以为他们的日子有多苦,在贡院里可是公款吃喝,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贡院里待一个月,人能胖五斤。 只不过,有的人虽身在贡院,但却是心在京城的大局里的。 贡院,飞虹桥北,一间最大的官舍中,蔡京正凝神望着眼前的长随。 考官们进贡院,自然要带仆从进来。 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洗衣拿饭…… 这些杂活事儿总不能让高贵的官老爷自己动手吧?每个考官允许带一个仆从们跟到贡院里来,也要被锁上一个多月。 “老爷,家里又来信儿了。”圆脸的长随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纸条。 虽然现在内外隔绝,可对于有门路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不说别的,只是在每天送来的吃食里夹点书信,就能把这内外隔绝的规矩破坏的一点不剩。 而借此机会,蔡京即便身在贡院里,也能影响着朝中大局。 蔡京接过小纸条,看完沉默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仆从躬着身子退下。 蔡京叹了口气,随手将小纸条扔进一旁的炭盆中,眼见着它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然后随风飘散。 这主考官看着风光,其实也是个累心的活。 尤其是对他蔡京来说,更是累心。 人脉广在别的时候是好处,但现在就是麻烦。 这还是他被锁进了贡院,要是还在府上,那肯定早就忙不过来了。 “罢了,罢了,就是躲不过。” 蔡京摇头叹气地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这家有个子侄要看顾,那家有两个后辈来会试…… 要么就是把文章递了过来,想让蔡京熟悉一下文风,到时候好照顾照顾,要么就是求个考试的题目,再回去写几句莫名其妙的句子加到文章里,到时候好认出来。 在房中转了半天,蔡京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突然,一道声音从窗外传来:“蔡大人,南边又送饭食来了,今天是华宝楼来的席面!” 说到后边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听说还有条快四尺的乌尖头西,还是正头乌……” 蔡京一听这就是韩木吕的声音,也笑着对外面道:“好,我这就来。” 尖头西一般指的是梭鱼,但这里的乌尖头西却不是梭鱼,实际上梭鱼也不值得大人们这么牵挂,这里的乌尖头西特指的是鲻鱼,乌鲻。 而鲻鱼则是宫里的贡品。 只有冬至前捞出来的乌鲻才能叫正头乌,鱼最肥,味道也最为鲜美,等到冬至后再捞上来,那就叫回头乌了,又瘦味道还差。 既是快四尺,又是正头乌,这差不多就是贡品级别的鱼了,所以官员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而是令立了个名字,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反正这玩意儿吃到肚子里就死无对证,没有一点后患。 蔡京出了官舍,同韩木吕说说笑笑地向饭堂走去。 “大人,咱们的题已经出好了,明天礼部就拿到宫里去。” 蔡京眯着眼睛点点头:“拿了考题就送回府上,让仙民和居安他们几个商量着来。” 进宫院之前他就叮嘱过蔡攸,这个时候只要按章办事儿就好。 “大人,我明白。” 韩木吕急忙笑着点头,两人继续向着饭堂走去…… 翌日,紫微殿。 李前望着眼前的宋乔年,有些诧异:“宋侍郎,怎么今日是你来了?王宗伯怎么不来?” 宋乔年微微拱了拱手,解释道:“回陛下,大宗伯要就任知贡举,在忙着处理会事的事。” 表面上的托词如此,但真正的原因大家都清楚,心照不宣。 李乾不知可否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计较。 宋乔年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文书,双手呈上:“陛下,这是两位考官为今年会试准备的考题。” 李乾打开文书一看,果然准备了三道题,他只需要在其中选出一道来就行,这道题会成为会士的考试题。 当然,并非是会试只考一道题,会试一共要考三场九天,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第二场考论一首、判五条,诏、诰、表各一道,第三场考经史策五道。 而今天李乾选的这道题会成为头场考试的头一道四书题。 科举考试最重头场,头场七道题中,当以第一道四书题为重。 而考官们评判考生的是否中试,名次如何,也基本根据此题,只要其余六篇文章没有大纰漏、没有什么政治不正确的内容,谁的第一道题好,谁就能中。 李乾看了看蔡京和韩木吕给出的三道题。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用朱笔在第三道上画了个红圈。 “就这个吧。” 宋乔年悄悄松了口气,他本以为皇帝陛下还会闹什么幺蛾子,三道题一道也不选,直接自己再出一道,可没想到结果竟然这么顺利。 他急忙从老太监手中接过文书,也不去看,直接躬身道:“谢陛下赐题,礼部领旨。” 说完便躬身告退了。 李乾望着宋乔年远去,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方才选中的题目:“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 宋乔年带着皇帝陛下选出来的试题,一路回到了礼部。 此刻开始,这东西就已经是朝廷的最高机密了。 礼部官员将试题封存起来,随后送往贡院。 与此同时,宋乔年也坐着一顶轿子来到了蔡京府上。 “小婿见过泰山大人。” 虽然宋朝年每天都来,但蔡攸每次都是一丝不苟地给自己的老丈人行礼。 “呵呵,快起来就行。” 宋乔年捋着胡子,看着蔡攸一个劲地笑:“居安,你我翁婿二人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他边笑边从袖子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素竹纸,递给蔡攸:“这就是今年会试的考题。”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试题泄露!满城风雨! 蔡攸不敢怠慢,急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后,这才笑着道:“真是多亏泰山大人了,有了今年的试题,我爹他们才能放得开手脚。” 宋乔年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摇摇头:“就算没有我,你爹他们一样能知道考题。” 三道题都是蔡京他们出的,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大不了就三道题一块给呗,总有一道能中。 蔡优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奉承宋乔年罢了。 当然,老丈人偏偏还就吃这奉承,越看女婿越是欢喜。 蔡攸急忙趁热打铁道:“泰山大人,这阵子有不少人都上门来,请我爹帮忙。” “如今有了会试题,小婿心里也算是有底了,不过谁该帮,谁不该帮,该怎么帮,我确实不太明白。还请泰山大人不辞辛劳,指点指点小婿。” “好,好。” 宋乔年笑得更开心。 这哪是求指点,这分明就是在让权力呢! 蔡京进贡院之前,肯定把该注意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同自己的儿子说了。可现在蔡攸依旧来请教宋乔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要以他为主,这分明就是对他这个老丈人的尊重。 女婿能做到这种地步,宋乔年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指点算不上,咱们也就是一块商量商量。” 宋乔年站起身来,同蔡攸笑呵呵地向着蔡京的书房而去。 ~~ 自从考官们被锁入贡院的那一天起,京城的举子们就知道会试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不管平日里多么混不吝的举人,现在即便是为了做做样子,也会在家里多温习几遍文章。 但大家还是没想到,会试的脚步快的令人发指,明明感觉考官入贡院还只是在昨天,可今日再听旁人谈起时,离会试就只有五天了。 这下大家更不敢掉以轻心了,除了少数人之外,几乎所有举人都紧张了起来。 其实对考进士的难易,民间一般都有两种说法。 其一是“金举人银进士”,也就是说考进士其实比考举人容易。 这也是有依据的,因为举人一般是三十比一的比例,但进士大约只能有十到十五比一,竞争力度连举人的一半都不到。 这还不算简单?? 但在真正的行内人看来,如果真的就此觉得进士比举人好考,那就大错特错了。 坊间还有句话叫:中举人靠才学,中进士靠造化。 至于这个造化究竟是什么东西,有可能是运气,有可能是人脉,有时候也会是金钱…… 往常有许多时候,很多考生都不理解这句话。 但如今京城中的风声阵阵,他们却明白了。 这次,赶上造化了。 京城,颜府。 郑冠怀里揣着一本书,鬼鬼祟祟地来到了颜真卿家。 “颜兄,你快看。” 郑冠拿出书,从书页里抽出一张纸,然后麻溜的将书本扔到了一边。 颜真卿见他如此,愣了片刻,后望着那张纸,试探地道:“会试的考题?” 郑冠竖起一个大拇指:“没想到连你都知道了。” 这话不是在寒碜颜真卿,而是连颜真卿这么一个闭门不出,喜欢在家里读书的宅男都知道了,那这消息得传的多广啊?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不管这东西是真是假,但考题卖的这么火热,就已经能说明一些事了。 肯定是想要的举人太多了。 都不想着打磨学问,而是想着投机取巧,处处钻营,这还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吗? 过了片刻,还说郑冠打破了沉默,感慨把试题放在了桌子上:“不管怎么着,颜兄还是先看看吧,这回的题还挺有意思的。” 颜真卿一愣,心说试题不是该用准不准来评判吗?怎么还能有意思了? 他下意识就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试题。 郑冠在一旁继续感慨道:“酒楼里那小子要价真黑呀,一下子要了我五百两的银子。” 颜真卿本来都拿起纸了,但闻言还是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试题扔出去。 和郑冠相处了这么久,他自然明白郑冠不是个小气人,说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和自己平摊这份试题的钱。 “这么贵?” 颜真卿一阵咋舌,回过神来后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郑冠:“郑兄,你是荥阳人,你可能不知道京城这边的情况。” “每科会试开考前,我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京城里卖考题。但那些卖题的都是骗子,这些题都是他们自己编的,当不得真。” 这也是颜真卿毫无顾忌地看这题的原因,因为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当过会试题。 “那不一样!” 郑冠摆了摆手:“我也知道往年有人卖题,但那些人也只是二十两、五十两的要,到今年直接翻了十倍!” “人家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了,绝对保真!否则包退!” “还包退?” 颜真卿讶然失笑,更是无奈地看着他:“到时候会试都考完了你找谁去退?还找的着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 郑冠笑着看了他一眼,接着小声道:“这回卖题的不是别人,可是和咱们一块考会试的举人!” “什么??” 这次颜真卿是真的大吃一惊了:“连举人都卖题了?” 郑冠郑重地点了点头:“听说这些人也是在别人那高价买的题,这是想回回本,顺便再赚点钱,所以才出来卖题。” 既然是举人,那他应该就跑不了。 颜真卿的神色凝重了几分这么有底气,难不成这题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刚拿起试题的手下意识又放回了桌子上。 “你快看看啊!” 郑冠见他又放回去,一下子不高兴了:“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外边多少人想看还看不着呢。” 颜真卿也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这是担心了。 对于两人这种学霸来说,会试题提前传出来不但不是好事,反倒还是坏事。 就一句话:和普通考生拉不开差距! 体现不出学霸的水平! 本来可能中会元,被这种泄题一捣乱,可能就中不了了。 颜真卿拿起考题看了看,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每年这种假题都有千千万,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郑冠挠挠头:“那咱们去找李兄弟问问?他不是在朝里很有门路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李乾的震惊!卖考题! 现在郑冠家里有个叔叔辈的人在朝中任给事中,但那是门下省的官儿,和会试也牵扯不上关系。 荥阳郑家在武官系统里也有不少人,但也都和会试牵扯不上关系。 所以之前郑冠才需要李乾帮忙,才能避免被穿小鞋。 这时候遇上了关于会试的问题,两人也是头一个想到李乾。 颜真卿皱了皱眉头:“前阵子去找他,不是说他回老家过年祭祖了吗?” “现在应该也回来了吧?都这么些日子了。” 郑冠性子急,说着就站起身来:“不管回不回来的,咱们都先去看看,反正跑一趟也不掉块肉。” 颜真卿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两人坐上马车,就向着李乾家里赶去。 寒风吹拂,时不时还带着几片森白的雪叶飘下。 虽然已经进了三月,可京城里的寒冷却没有丝毫减却,甚至比腊月那会儿还要冷上几分。 临街,高大的黑色木门显得很是低调,其上挂着的黑酸枝牌匾却是温润万分,不染一丝尘埃,似乎每天都有人来擦拭一般。 一开始这里挂的是“魏府”来着,后来由于李乾经常往这边跑,老太监就美滋滋地把上面的“魏府”换成了“李府”,为此还引得吕布骂了他好几次,说他硬蹭。 但老太监直接把他的话自动忽略了,说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必须不能含糊。 而且等以后有钱了还得把这地方改造成行宫什么的…… 这话听得李乾头皮发麻,心说离着皇宫这么近还建行宫,这不是有毛病吗? “老爷,那个颜真卿和郑冠找来了!” 院中雪花片片飘落,黑秃秃的树杈上刚挂上几片积雪,又快速融化,一身黑色棉袍、穿的非常朴素的老太监快步走过来。 “这么巧?” 李乾一只脚都踩上马车了,闻言又下来了:“既然他们来了,那也省了咱们跑一趟了。” 自从年后他就没怎么出过宫,这次出宫也是带着目的,专门找郑冠的,可没想到还没出门,他们就找上来了。 李乾带着吕布和老太监一路来到正堂。 颜真卿和郑冠早就被仆从们带到了这里,上了热茶伺候着。 “清臣、勇绝,好久不见。” 李乾笑着踏步走进客厅,摘下身上黑色的貂裘大氅,抖落上面的片片雪花。 郑冠站起身,帮李乾接过他的外套:“李兄,你这是刚回来!” 说完还惊喜地转过头望向颜真卿:“看来咱们还是来巧了!” “不是刚回来,是正准备出去。”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两人:“要是你们来得再晚点,我可能就走了。” “你还是个大忙人。” 郑冠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李乾肩膀:“一声不吭就从从京城走了这么久,回来还可着劲儿的忙?” 李乾也不在意,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笑着道:“年没在这边过,回来可不得和几个亲戚拜个年,说道说道?” 郑冠一下子恍然大悟:“那你……” 李乾笑望着他,话里又拐了个大弯:“不过既然今天你俩来了,那我就不去了,留到以后吧。” 郑冠惊喜地拍了拍他肩膀:“够意思。” 颜真卿也失声笑了出来:“那就多谢李兄赏脸了。” 今天的午饭是在这李府上吃的。 门外寒风呼啸,飘落的雪花渐渐浓密,老太监专门差人弄了涮锅,冬天正是吃这玩意儿的时候。 一个黄铜锅,中间加上炭火,周围则是烧的滚开的热汤。 红白相间的肉片、软弹新鲜的菌子、水嫩嫩的豆腐……三人围在小桌子边上吃的不亦乐乎,到最后还涮了几块萝卜白菜,吃着解腻。 “真过瘾!” 郑冠不和李乾、颜真卿一样,他脑子里似乎就没有腻这个字,一个劲儿地逮着盘子里的肉吃:“这冬天真没吃过比这还过瘾的。” 李乾早就放下了筷子,此刻见他还拿着肉片往麻酱碟里蘸,忍不住笑着劝道:“一次吃太多不好,你这都吃的肚子滚圆了,还是留着下回吃吧!” “下回你来了,我还请你吃!”是。 郑冠却振振有词,嘴里依旧在忙活:“这饭吃的就是个心情,下回和这回可就不一样了。” 李乾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洒脱随性的性格,又笑着说了几句之后,这才把话题转移回正处。 “这都快会试了,你和清臣不在家温书,怎么有空跑到我这来了?” 郑冠闻言急忙把嘴里的肉咽下,颜真卿也坐直了身子道:“方才郑兄在酒楼里买到一份会试考题,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特地来想你打听打听。” 李乾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我都这么些日子没在京城了,找我又什么用?” “再说了,我也没怎么关注这会试的消息啊?” “你先看看再说。” 郑冠拿起桌上的绸巾抹了抹嘴,从袖子里掏出那份试题:“这回的题还挺玄乎的。” “玄乎?” 看着他们俩的神情,李乾也没继续拒绝,而是顺手接过了郑冠手中的试题。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李乾也只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 失神了片刻之后,他才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郑冠:“这是从哪儿来的?” 颜真卿和郑冠对视一眼,一下子意识到这其中果然有问题,李乾肯定知道些什么,不像他刚才说的那么简单。 郑冠没有回答李乾的问题,而是试探地望着他:“九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乾深吸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具体我不清楚。但你的这份考题……很可能就是真的。” 还没待郑冠和颜真卿开口,他就站起身,从门外唤来老太监。 “老爷……” 李乾将小纸条递给他,小声叮嘱了几句,老太监就一脸紧张的快步跑开了。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这才转回头来望着颜真卿和郑冠,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的这份考题很可能就是真的。 颜真卿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郑冠先是一阵失神,随后喃喃道:“看来我那500两银子花的还真不亏……”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发现证据!尽数封锁! 汉白玉的飞虹桥下水流急促,一阵阵寒意随着飞溅的水花升腾而起,寒风吹来,让站在桥上、岸上的人很不舒服。 今年的“倒春寒”格外猛烈,格外持久。 但好在眼下这最后的寒冷已经来到尾声,京城中的天气已经有了渐渐转暖的趋势。 飞虹桥上,李渊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静静望着前方的内帘官们。 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官员们和他们的仆从被分成两批,被虎贲卫隔开,站在不同的地方。 前者可以得到优待,但对于那些仆从,虎贲卫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官员定罪之前不好审问,但对仆从们就没太多顾忌,时不时就有一个个虎贲卫从官舍中走出来,拖出一个仆从又走回去,或者询问房子中的细节,或者是让他们指认自家主人都有什么可疑之处…… 同考官和一众内帘官们站在另一边,看着自家仆从们遭受的种种,脸色异常难看。 但这时候所有官员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谁还能顾得上家里的仆从呢? 官舍中时不时传出一道惨叫声,空气中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官员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似乎下一刻官舍中就会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随即引发一系列雷霆后果,人头滚滚落地…… 所有官员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大家都明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善了。 突然中断的会试、唐国公带着魏大夫进入考场……这是数十上百年都未发生过的大变故,若不把个有分量的人拉下马,都对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想到这里,大家都偷偷瞄向前方的蔡大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蔡京同样面色不好看,但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去同李渊攀谈。 这时候局势已定,再跑上去同李渊、魏征他们争辩也没用,反倒会徒增笑料,让人感觉他心虚了。 时至今日,蔡京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急躁和迫切。 眼下发生了这种事,案子彻底查清之前再想和外面联系是不太可能了,外面只能寄希望于蔡攸和邓洵武、高勋他们能好好收尾。 而在贡院里也是没什么破绽的,只要韩木吕不出篓子,那一切就没问题…… 想到这里,蔡京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韩木吕,发现他脸色更加苍白了,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甚至连蔡京的目光都没发现。 一个念头从蔡京心头陡然浮现。 难道他留下了什么把柄? 蔡京转回头去不再看韩木吕,心中却猛然提了起来。 如果韩木吕真的处事不缜密,被虎贲卫发现了什么……那真是神仙来了都难救。 虎贲卫搜查的脚步迅速而彻底,所过之处将官舍里的床、桌子、被褥、吃食……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外面,被褥拆开,食物碾碎,甚至连可疑的墙壁都凿开,搜查其中是否有暗格。 搜过一个又一个官舍,很快剩下的官舍也不多了。 但虎贲卫却始终没出现任何异动,直到最后一间官舍搜查完。 御史中丞鲍宣一身绯袍,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从前方赶来。 密集的脚步声宛若一道道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官员的心头,几乎所有人都沉着脸、伸着脖子,望向那边,想看看虎贲卫有没有带着什么搜到的证物过来。 但他们却什么也没发现。 蔡京也悄悄送了口气,看来韩木吕也没蠢到给自己留下破绽。 “国公大人,魏大人。” 鲍宣向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一阵微风拂过,稍稍吹散了广场上的紧张气氛,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没事了。 但紧接着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虽然突袭搜查没找到幕后元凶,但并不能证明他们这些人就是清白的,也不会代表事情就此结束! 反而只要一直找不到幕后主使,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止境的审问,筛查。 果然,李渊又望了一眼他们,对虎贲卫道:“这里的诸位大人还未完全证明清白,所以暂时还不能出贡院。” 官员们在心中齐齐哀叹,这么查下去,可就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最后真查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会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呢…… “谨遵国公大人之命。” 蔡京带头拱手接受了命令,不接受也不行,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俯首应是。 李渊点了点头,负手道:“这段时间就委屈诸位大人了,即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诸位都不能离开贡院,日后诸位的吃穿用度也由虎贲卫提供!” 说着也不给官员们继续讨论的机会,而是大手一挥,就让虎贲卫带着这些人走下去了。 而且为了防止串供,这些人还是被分别带下去、到不同的地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些人离开之后,魏征突然开口建议道:“国公大人,这些人还不着急审,如今就剩礼部没去了。” 李渊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去礼部。” 会试考题产生的流程是固定的。 首先是主考官、副考官出三道题,随后将出好的考题送出贡院,交给礼部,由皇帝陛下从三道中选出一道来。 然后考题再由礼部拿回贡院,在贡院里封存一个月,直到考试开始。 在此过程中,考题停留最长的地方就是贡院,所以贡院的嫌疑最大。 但礼部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 当日去宫里请皇帝陛下选题的人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如今他作为副知贡举被锁在贡院前院,这个可以以后慢慢审查,但礼部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泄露考题。 几人又从龙门出了贡院,此刻已经过了正午头,有些人从一大早就来了这里接自家考生,到现在都水米未进。 一阵寒风吹来,其中夹杂着几道细微的孩童哭声,但又被恐惧的妇人死死捂住。 李渊望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仁泰。” “末将在。” 郑仁泰应声走了上来。 “让这些人都走吧。” 连考场里的考生都不搜,再留着这些考生家属又有什么用? “是,大人。”郑仁泰应是。 随后虎贲卫将士们就放开了一道口子,考生家属们有的悄悄松了口气,有的恋恋不舍,转头回望着贡院,显然是在担心自家考生…… 另一边的举人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人离开,眼里满是羡慕。 “将这些人再送回贡院。” 李渊指着举人们,沉声道:“再给他们送些吃的。” 吃的可以有,但是炭火就别想了,虽然李渊刚才没让人搜查所有举人,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如果之后真的什么线索也没有,那就要开始搜查考生了,大不了搜到几个倒霉蛋之后就及时停住,借着他们身上的线索继续往下查。 所以,现在的李渊绝对不会允许考生们毁灭线索。 如今南城兵马司监考的兵丁已经换了一批精神充沛的,并且考场中还有虎贲卫不断巡逻。就连考生们吃饭都要有两个人盯着。 只要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立马就会被揪出来。 “是,大人。” 郑仁泰应下李渊的命令,并开始执行起来,把举人们赶回考场。 考生家属们可以走,但是这些出场的考生就不能走了。 这代表要追究到底的态度! 看着这些人开始安顿,李渊他们也不想继续多留。 但就在这时,街外又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动静之大,宛如雷震,连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李建成带着城外的兵马过来了。 虎贲卫监护守护皇城的责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李渊又布置了一些换防的事宜,补充了人手,这才和魏征等人坐上马车,奔向皇城。 “郑叔叔。” 直到望不见李渊等人的影子了,李建成才笑呵呵地走向郑仁泰,打了个招呼后问道:“我二弟今天没来吗?” “世子。” 郑仁泰回礼后才道:“二公子今日上午无需上值,所以不在皇城里,也并未赶上这次搜查。” “原来如此。”李建成点点头,又笑着道:“这次的事好像很麻烦,连家父都非常头疼,他不参与进来也是好事。“ “不过二弟平日在皇城里上值,也多亏了郑将军照顾,我这个做兄长的无以为报,如果郑叔叔这两天有空,小侄在华宝楼定下了雅室……” 这是很明显的邀请和结交了,这位国公府的世子即将和荥阳郑家有婚约,按理说亲近亲近也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郑仁泰回想着近期从家里传来的消息,下意识就犹豫了几分:“世子相邀,在下自然十分愿意。” “只不过在下要放国公大人之命,一直守在贡院周围,不能离开,所以还是等以后在下在宴请世子吧。” 李建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郑仁泰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不光是他,甚至连李渊都要为此事奔波不停。 “那就只有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了。”李建成有些遗憾地道。 “多谢世子体谅。” 郑人太拱手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安排起了举人重回贡院的事。 由于后面还有两场考试,所以这次出场的举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行李带出来,被褥、火炉、纸笔等东西还都在号间里,所以只要原路返回就好。 在虎贲卫将士的监视下,考生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回到考场中。 郑仁泰走在路上巡视,在他的目光下,每个虎贲卫将士都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三叔……” 一声压抑着的呼唤突然从身旁的举人队伍中传来。 郑仁泰举头向周围望了望,发现附近没有虎贲卫,这才转过头,斜着眼向声音来源狠狠瞪了一眼。 郑冠感受到他的眼神,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 这次大概是没事了。 ~~ 另一边,李渊特地邀请魏征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魏大夫,你觉得此次泄题的根源在何处?” 李渊面色凝重地望着魏征:“目前贡院里还没搜出东西来,泄题的人在礼部吗?” 魏征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国公大人,礼部中能接触到考题的人恐怕不超一掌之数,而且应当都是不超四品的官员,他们泄露考题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事既然发生了,四品以下的官员是平息不了众怒的。 李渊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了魏征的意思。 “贡院之中暂无线索,魏大人以为要从何查起?” 魏征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瞒国公大人,其实方才在贡院里已经找到了线索。” 李渊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魏征和李渊对视了片刻,随后才意味深长地道:“方才鲍御史和虎贲卫们一同去搜查官舍,其实已经发现了线索。” 发现了线索? 李渊瞳孔一缩。 “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证据。”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魏征索性也不再顾忌了,他坦言道:“据鲍大人所言,他在一位官员的住处发现了沟通内外的证据!” “究竟是谁……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李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怒色。 魏征摇了摇头:“鲍御史只说找到了证据,但并未和在下说是谁的。” “在下猜测他当时不说,就是想揪出更多幕后之人。” “那现在就请鲍御史……”李渊下意识站起身,就想请鲍宣上马车。 “国公大人,莫要如此。” 魏征急忙伸手阻止了他,在李渊不解的目光望过来时,魏征苦笑着道:“鲍御史行事有自己的章法,方才在下去问,他也没告诉我。” “如果要强行问他,他肯定不会说。” 李渊眉头一挑,他知道文臣中有很多人是硬骨头,但也没想到鲍宣居然如此特立独行。 连自己的上司都不信任,都要瞒着,这种人是怎么混到御史中丞的? 李渊面色一沉,冷声道:“魏大人,如今我等是在为陛下查案,这不是鲍御史耍小性子的时候!” “若连自己人都瞒着,此案还要怎么查?我等身兼圣旨,难道他还要抗旨不成?” “自然不会。” 魏征急忙苦笑着解释道:“鲍御史也是识大体的人,肯定不会耽搁了正事。” “咱们查问完礼部之后,想必就要去宫里,第一次向陛下汇报复命了,到那时候鲍御史一定不会再隐瞒的。” 李渊这才坐回座位上,面色稍缓,几个呼吸后才道:“既然鲍御史也是为了皇命,如果不耽搁正事,那就依他之见吧。” “多谢国公大人体谅……” 马车一路向北,来到了皇城礼部衙门。 这边本就是天子脚下,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一时间,礼部衙门就被封锁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蔡京要陷进去了!! “什么?五百两?” 李乾这次是真惊了,两眼一黑,回过神后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你有这闲钱干嘛不来找我……” “你也卖题?”郑冠好奇地望着他。 李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整到呢。” 两人都若有所思,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不怎么相信。 李乾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开口问郑冠:“这东西是怎么买到的?还花了你五百两银子?” 郑冠和颜真卿相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随后两人就把这事的始末给李乾解释了一遍。 “酒楼买的……” 李乾眉头紧皱:“那岂不是有很多举人都得到了考题?” 郑冠点点头,无奈道:“岂止是很多,估计都快有一半人了。” “这事传的还真不小,有钱的就去买一份,没钱的和别人凑钱也要买一份,或者直接买别人手里二手的。” “一半……” 颜真卿和李乾都是头皮发麻。 按正常来说,十个举人里只有不到一个能考中会试,可现在一半人都有考题,那这会试还怎么考? 开卷考试? 到时候考场上八仙过海?神仙打架? 就连郑冠也觉出不对劲来了,下意识就觉得这次会试肯定不会简单了。 颜真卿突然转头望向李乾:“九邦,你刚才让魏管家出去是去报官了吗?” 郑冠也转头望向他。 李乾缓缓摇头:“报官有什么用?” “你们觉得这考题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两人一下子沉默了,肯定是从朝廷的官老爷们的口中传出来的! 还报官?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颜真卿望着李乾,动了动嘴唇,迟疑着开口道:“咱们去京兆府报官,泄露试题的人和京兆府的人说不定不是一伙的,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会投鼠忌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冠否定了。 “肯定不行。” 郑冠摇摇头,望着颜真卿:“清臣,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官官相护吗?” “就算这事儿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会护着,这种丑闻根本传不出去。” “你可别忘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传出去?” 想到蔡京的滔天权势,颜真卿沉默了,他知道郑冠说的句句属实。 无论是为了讨好蔡京,还是为了朝廷的体面,那些大人们都不可能揭开这个臭烘烘的盖子。 郑冠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朝中的大人们早晚也会听到风声。” “他们自己听到也就罢了,可要是让咱们给捅出去了,那肯定就得被当成替罪羊了。” 李乾在一边听了半天,最后对郑冠竖起一个大拇指。 说实话,他确实没想到郑冠居然能看这么远。 “那些人确实挺无耻的,不管是谁捅出来的,指定没他好果子吃。” 李乾解释道:“所以我刚才也不是去报官,而是让老魏去打听打听这试题究竟是不是真的。” 听到他的话,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颜真卿忍不住道:“你是去找和大人的人打听吗?他们说不定能解决这事。” 李乾望着他有些激动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清臣,这考题已经传开了,现在谁也解决不了,谁也管不了。” “要么继续捂着,越闷越臭,最后考完直接埋到地里。” “要么就是捂不住了,直接爆开。” 颜真卿怔了片刻,叹了口气,算是放弃了幻想,接受了现实。 “那总不能就让会试这么考吧?” 郑冠忍不住道:“咱们既然知道了,难道就啥也不干?” 两人下意识将目光放下了李乾,相处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他的主意最正,路子也最广。 如果这里真有人能在这事儿里掺和一脚,那非他莫属。 李乾琢磨了一会儿,望着两人缓缓道:“这事闹肯定是会闹起来的,那么多举人吃了亏,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些没买到考题的举人们肯定没完! “但只要稍微控制一下,把矛头指向特定的人,就不会闹得太大。” 看着他们俩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乾继续笑呵呵地道:“这次会是谁的风头最大?” “哪位考官?” 两人本来还没想出来,可听到考官却纷纷打了个激灵。 “蔡京!!” 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可不是嘛,主考官就是他老人家,副考官还是他的妻弟,据说几十个同考官里还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他风头不大?谁的风头大? 李乾笑的像个老狐狸:“考场上下都是这位蔡大人的人,这次出了事儿,他也没处躲了。” 颜真卿和正冠头皮一麻,这话倒是真的,只要这次会是出了事,蔡京绝对脱不开干系!! 郑冠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顾虑:“现在蔡京势大,又这么猖狂,连中书省、门下省和皇帝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就凭咱们仨就像掺和一脚,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异想天开不异想天开的,还要先试试才知道。” 李乾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俩:“这位蔡大人其实比你们想象中的要脆弱很多……” ~~ 离会试越来越近,知道买题事件的考生也越来越多,消息传的越来越广,渐渐的就传到了一些大人物耳中。 蔡府书房,如今还留在外面的三个侍郎齐聚一堂,主位上坐着的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四人都面沉如水,无人说话,过了良久还是宋乔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回实在是没想到,刘享通的那个族弟竟然这么大胆。” 自从得知了外面流传着考题的消息,几人就开始紧锣密鼓的排查。 如果朝廷想查这种事,那可是千难万难。 但对于他们几个始作俑者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几人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查清楚了题是从哪里流出去的。 但现在查出来也没用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流出去的题也一样。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八蛋!”宋乔年咬牙切齿地道。 蔡攸弱弱地望了一眼书房中的几人,试探地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换考题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 考生入场日,会试开始 几人都闷声不说话,最后还是宋乔年叹了口气,告诉他:“换不了,也不可能换。” 这题是宫里选的,要是临时换题,最后被觉出来不对,宫里的那位肯定是要找毛病的。 以现在双方的对立局面,他肯定会闹得满朝皆知,让身在贡院里的蔡京和韩木吕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明天就是考生入场的日子,他们之前就把考题送给了蔡京的那些党羽,现在临时更换考题,那不是坑人吗? 原本是恩惠,要是真换了考题,直接就把人得罪的死死的了。 见宋乔年如此坚定,蔡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也就不再多说。 气氛又回归了沉默,良久之后,邓洵武才无奈道:“这事瞒不住了,必须尽快让蔡大人知道。” 出了这种事,几人下意识就想捂盖子,可现在明显捂不住了,再不告诉蔡京就要坏事儿了。 “好。” 蔡攸急忙点头:“今天送餐的时候,我就让人告诉他。” 几个侍郎相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啊? ~~ 三月初八,正是考生们进考场的时间。 今天的皇城无比热闹。 李乾站在承天门楼上,远远望着下方的盛况。 今日宫中对举人们开禁,早在天色漆黑,繁星点点时,就有成千上万名应试举子从南边排队而入,沿着宦官们预定的路线来到礼部衙门。 他们在礼部验明正身,填写卷头,随后带着自己的卷头,匆匆出宫,去京城东南的贡院排队入考场。 不过李乾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回去坐着马车出了宫。 天色蒙蒙亮,京城地面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雪,涂着清漆的马车嘎吱嘎吱地轧碎积雪,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李乾并未直接去京城东南的贡院,而是先来到了西南,诸葛亮的住处。 年后他虽然没怎么出皇城,但是同诸葛亮的交流却没有少,经常以书信来往。 马车速度渐缓,老太监拉开窗帘向外面张望了一下,这才回头禀报道:“老爷,快到了。” “嗯。” 以前揉着眉头,睁开眼眼坐起身来。 大冬天的还起这么早,真是场毅力的挑战。 “走,咱们过去。” 与此同时,诸葛亮家门前。 今日的诸葛亮也换上了一身黑绸袍服,身后还跟着自家弟弟和背着考箱的书童。 后方诸葛均还在一个劲儿的嘟囔着抱怨:“人家会试都要尽早去,现在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才出门,你还真是不怕晚……” 诸葛亮负手在身后,笑呵呵的往巷子两边张望了一眼:“自然不怕晚。” 他笑着伸手指向巷子前头:“看,接咱们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诸葛均话语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望见那辆熟悉的马车时,他身子一僵。 “哥,你怎么知道……”他木木地转过脖子,望向诸葛亮。 “先过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诸葛亮脚下加快几分,领着书童和诸葛均快步走向了马车。 李乾刚想下车,就见诸葛亮已经走过来了,麻溜地上了马车。 “亮见过陛下。”诸葛亮先是肃穆地行了一礼。 李乾则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过神来才饶有兴趣地望着诸葛亮:“我记得,我没提前和你说要过来接你吧?” 诸葛亮也有样学样的,一脸愕然:“难道陛下是来接亮的吗?” “亮只是见到陛下的车架在这里,所以特地上来行礼拜见,并不知道陛下是为何而来。” 一旁跟着上车的诸葛均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知道亲哥胆子大,可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狗胆包天。 这可是欺君之罪,能杀头的那种。 刚才还在下边说接咱们的人来了,一转头到车上又成了不知道,你是真不怕死啊。 李乾也哑然失笑:“既然上来了,那就别下去了,早饭吃过没?” 诸葛亮摇摇头:“还没有。” 这时候就算是吃过也得说没吃。 李乾笑得更开心:“那咱们就去吃点,我再送你去贡院。” 他摆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老太监就拿出一个纸袋递给诸葛亮。 诸葛亮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卷头和各种礼部的身份文书。 “亮谢过陛下。” 李乾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马车已经继续开动,向前行去。 另一边小心翼翼坐着的诸葛均,总算是松了口气,下一刻心中就溢满了期待。 又要被皇帝陛下请吃饭了,这次不会是去什么豪华酒楼吧? 一想起上次在以前那吃到的宴席,诸葛均就心里痒痒。 只不过这次李乾却让他失望了。 马车左拐右拐,最后在城南的一个小小的早点摊前停了下来。 “就这里吧。” 李乾跳下了马车,步子里还有几分急切:“还好今天来的早,再晚点估计就没了。” 实际上能支撑李乾这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的,自然不是那些举人们的热闹,甚至接诸葛亮都不是头等大事,主要的还是为了吃。 早点摊是一对父子经营的,父亲满头华发,一脸皱纹饱经风霜,但脸上却常挂着笑容,儿子则是个相貌憨厚的汉子,主要还是给他爹打下手,虽然不善言辞,干活却很卖力。 早点摊上卖的东西很多,包子、羊肉饼、豆腐脑、面条……但李乾最喜欢的还是他们家的麻花油茶。 虽然已经稍稍过了吃早饭的点儿,但这里的人还是很多,父子俩忙得不可开交。 老人坐在桌前笑呵呵地吃着,周围还有不少吃饱饭的孩子嬉笑打闹。 李乾眼尖,快步走到边上仅剩的一个空桌前抢着坐下,老太监急忙跟上,掏出一块绢布对桌子上是擦了又擦。 “别埋汰人了,人家本来就擦的很干净。” 李乾笑骂一声,经营早点摊的汉子每次都把木桌抹的锃亮。 “再多擦几遍也没事。” 我太监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擦完桌子又跑去摊子前点菜,李乾喜欢吃什么,他最是一清二楚。 吕布和诸葛亮也跟过来坐下,只有后面的诸葛均傻了眼。 住在宫里的皇帝陛下,就喜欢吃这东西? 真的假的?? 第二百三十章 各方动向,宋乔年的嫌疑。 礼部将衙门封锁了起来,而皇城里的其他衙门也不遑多让。 他们门外虽然没有禁军把手,但他们自己却把自己的门封起来了。 值此是非之时,大家都尽量减少外出,免得再沾染上什么是非。 大门虽然封上,但关于泄题的事却如插上翅膀一般,飞速传开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工部衙门中,阎立德脸上是说不清的复杂:“若当日是我被选中了副考官,这次怕是不能善了啊……” 苏凌阿很认可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去当考官的,谁遇不到点请托? 除非是完人,否则这种事儿是避不开的。 而这次风波实在太大了,那点阴私事可能也会被扒出来,在以前只是很平常的事,这次也会被无限放大,变成无法忽视的弥天大错。 “也不知道两位考官能不能脱身。” 苏凌阿想着蔡京圆圆的老脸,忍不住在心中默默为他祝福:“希望人出事……” 替这位和蔼的老大人狠狠捏了把汗之后,苏凌阿睁开眼才发现阎立德正面色古怪地望着自己。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啊?” 苏凌阿一惊,难道我说出来了? “没什么,没说什么……”苏凌阿急忙死不承认…… 于此同时,和工部衙门相隔不远的刑部中,不安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衙门。 蔡京毕竟是刑部尚书,衙门的一把手如今陷入了舞弊疑云中,人心不浮动才是怪事。 只不过下面的官员们并不敢公然讨论这件事,大多只是眼神相接,随后就躲闪开了。 与大堂仅仅一门之隔的一间值房中,蔡卞望着手中被摩挲的起了毛边的信纸,又一次陷入了失神。 同在值房中的员外郎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上司,他显然也知道,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时候这位蔡郎中甚至在刑部内部的会议上,都突然失神。 只不过虽然如此,但整个刑部衙门中却没有任何一人对他有什么不满和不敬,不说别的,光是尚书大人的亲弟弟这一点,就足以让两位侍郎大人都对他礼让有加了。 更何况这位蔡大人本身也是个有能力、有学识的人,据说从前他还做过礼部的侍郎,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竟沦落到这种地步,连蔡尚书都没护住他,直到去年才重回刑部…… 不过也不知道蔡尚书这次会如何,究竟会不会吃个大亏? 如果蔡尚书真的倒了霉,恐怕这位蔡大人也要受牵连了…… 就在员外郎胡思乱想的时候,蔡卞似乎也回过神来,将那封信存好,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 员外郎当即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 于此同时,就在一墙之隔的楼上,邓洵武,高勋两人愁眉不展。 “不能这么下去,得想想办法才行!” 高勋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照这么查下去,就算没事儿也要出事儿。” 可不就是嘛? 贡院里的考官是蔡党的人,贡院外礼部负责送题的人还是蔡党的人,这事到最后肯定查不到别人身上,关键就在损失多大。 邓洵武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必须让此事尽快结束,让蔡大人尽快脱身出来!” 没有蔡京在的蔡党,终究还是少了灵魂,就算是蔡攸也不能替代他。 只不过要想把蔡京救出来,这其中的险阻又岂是一个难字可以概括的? 如今朝廷的大半精力都在这件事上,这么多人盯着,要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 两人又讨论了片刻,这才达成共识,必须要让个什么地方乱起来,朝廷才会想稳定住京城的局面,才会想迅速平息泄题事件,转而把所有精力都放到那乱子上。 而且这乱子必须要够大才行,要不然根本吸引不了朝廷的注意力。 此外,酝酿乱子需要时间,他们还必须得纠结京城中蔡党官员的力量,稍稍拖延下时间,让别人投鼠忌器,不敢对蔡党做什么。 这个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如何制造乱子。 像上次的陇西事件一样估计是行不通了,整个大乾只有一个陇西,处在京城的心腹肘腋之地,其他郡县的乱子,根本就不如陇西这么受重视。 那还有什么手段呢?叛匪起事?朝廷也不知处理了多少起了,同样行不通。 “吴国那边战事顺利,听说三十万大军已经围住了吴国都城。”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这个选项被否决了。 “听说齐国早就有内乱之像,也不知能不能真乱起来……” 这个可以作为备选。 “楚国还有批残党,一直想着复国,但听说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 可以试试,但不能抱太大希望。 想着想着,高勋突然双眼一亮,转头望向邓洵武:“邓兄,年关时候,明国使团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同你我吃过饭吗?” 邓洵武一怔:“好像是有这事,不过那几人好像并非善类……” “还要什么善类?” 高勋冷笑一声:“善类能帮咱们制造乱子吗?” 邓洵武叹着气点点头:“这话倒也是……” 说着两人就开始密谋起来…… ~~ 太常寺衙门离刑部不远,此刻气氛同样非常压抑,行走在其中的官吏们都是踮着脚尖走路,似乎生怕发出太大动静一般。 太常寺少卿赵文华小心翼翼里走出衙门大门,左右望了望无人之后,这才加快脚步向城南赶去。 从含光门出了皇城后,他就坐上轿子一路向南,赶到了严府。 “大事不好了,义兄!大事不好!” 赵文华一路哭爹喊娘地跑进了严嵩的小院,声音嘹亮。 “瞎叫唤什么?” 正堂的门被打开,一只臭鞋飞了出来,却被赵文华以伶俐的身姿躲了过去。 严世蕃跛着脚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只不过还没等赵文华开始哭丧,门内就传来一道慈和的声音:“怎么了?文华这孩子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严世蕃这才强压下怒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赵文华却眼前一亮,立即高声叫道:“娘!娘您今日也在啊!” 说着就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正堂,一把扑上前去,抱住了堂内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的双腿,仰着头动情地道: “娘,孩儿好久都没来看您了,不知这几日您的身子骨如何?腿还疼吗?” “孩儿这就帮您按一按……” 说着真的跪在地上,帮着欧阳氏捏起腿来。 “你这孩子……” 欧阳氏拍着他的肩膀,笑骂着道:“前天不是才送了东西来吗?怎么就好久没来了?” “娘您不知道啊,孩儿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 赵文华的嘴像抹了蜜一般甜,直把老太太哄的笑个不停,连刚才想问什么都忘了。 赵文华按了几下,这才发现屋中还坐着一个人。 “舅舅!” 赵文化一惊,急忙行了一礼。 “嗯。” 欧阳必进倒没多么热情,只是淡淡地点点了头,似乎对赵文华非常瞧不上眼。 但赵文华就像是没看到他的态度一般,依旧舔着脸堆着笑往上凑:“多日不见,舅舅身体无恙……” 不到半刻钟,欧阳必进就被他烦的不行,就要起身告辞。 “姐姐,小弟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临走前他还对欧阳夫人告别。 “好,好,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亭远,我这个当姑的都多久没见他了……” 欧阳老夫人一直拉着弟弟的手,显得极为不舍,就这么送出门去。 “娘,我代您送送舅舅吧。” 严世蕃领着赵文华,一路把欧阳必进送出严府,这才转身回去。 “义兄,大事不好了!” 走在路上,左右无人,赵文华一直哭丧着脸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两人一路来到书房,严世蕃坐下好好歇息了一会儿,这才不耐烦地开了口:“说吧,什么事儿?” “是不是会试考题的事被捅出来了?” 赵文华一愣:“义兄,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真料事如神?” 严世蕃脑门上青筋跳了跳,怒道:“料你娘个头!刚才早有人来告诉我了!” “要是等着你的消息,抄家的到了门口,老子也不一定知道!” “哦……” 赵文华有些委屈,但随即也顾不上这个了,急忙道:“那咱们怎么办啊?” “卖考题的事不会漏了馅儿吧?” 严世蕃眼睛眯了眯,随即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赵文华:“我让你办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绝对天衣无缝。”赵文华拍着胸脯打包票。 严世蕃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天衣无缝,那就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实际上,卖考题的事刚露出苗头时,就被经济头脑发达的严公子盯上了,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真的好。 因为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的。 严世蕃和赵文华先从某个蔡党公子哥那里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份考题,这还是严世蕃强塞给他的,要不然人家看在小相爷的面子上根本不会要钱。 随后两人就开始了倒卖试题之旅,五百两买来的题,转手就卖一千两,而且还能无限份地买,他们不发财谁发财? 一千两的市场饱和了,就卖八百两、五百两,到最后一百两,这钱真是赚到手软。 “我……我就是慌啊……” 赵文华依旧可怜兮兮地望着严世蕃:“义兄,你是不知道这次闹的多大,要是真牵连到咱们……” “你放心,肯定牵连不到你。” 严世蕃翻了个白眼,心说费这么大功夫、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你个太常寺少卿,你不想想你够分量吗? “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有数,咱们就是火中取栗,趁机捞一把,肯定没事,出事的只能是蔡京他们。” 赵文华一愣,虽然还有不解,但也不敢继续多问了,毕竟严世蕃可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主。 接着他眼珠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义兄,蔡党有什么人能出事?” 赵文华试探地望着严世蕃:“会不会有什么副考官、副知贡举之类的……” 严世蕃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赵文华讪笑一声:“小弟就是想着……要是能空出个侍郎来,我能不能补上去?” 严世蕃都被他气笑了,一脚蹬过去:“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赵文华也没躲,直接被他蹬了个跟头,随即又嬉皮笑脸的爬过来:“义兄,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现在有了位子,还能留给外人,不留给自家弟弟吗?” 严世蕃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出,笑骂着道:“礼部、户部你是别想了,要是真能赶上位子挪出来,就给你谋一个工部吧!” “工部也行,工部也行!” 赵文华美的冒泡,工部侍郎虽然是六部里垫底的,但那毕竟是个侍郎! 从四品到三品,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儿? 现在,有戏了! ~~ 严府中的密谋无人知晓,而此刻皇城中李渊他们的调查也并未遇上什么困难,礼部里的官员早就自发地把几个有嫌疑接触到考题的官吏锁起来了。 人不多,一共才有四个。 “国公大人,魏大夫。” 司马光为他们介绍道:“考题是宋侍郎从贡院带来的。” 他领着李渊他们在一个廊道里走着,来到一个房间门前:“二月初九日卯时三刻,礼部已经开始上值,宋侍郎带着会试考题,从礼部衙门南门进入。” “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司务,就在这房间里。” 李渊微微皱了皱眉头,司务是从九品的小官,怎么也不像能闹这么大动静的人。 但礼部也不像是糊弄他们…… 果然,司马光接着无奈道:“不过这位司务一直说,他那天只是上值迟到了,在门外和宋侍郎相遇,一起来到衙门而已,根本不知道宋侍郎还带着考题。” “但当时衙门大堂里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二位是一同进来的,所以在下还是做主,将他也关在了这里。” 李渊轻轻点头,同魏征对视一眼后,共同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去看下一个吧。” “是,大人。” 司马光应声,领着他和魏征来到下一扇门前。 “这位是主客司的主事,那天宋侍郎来到衙门之后,便拿着文书去宋侍郎值房里请示精膳司的事……” 李渊、魏征连同几个御史一脸审查了四个有嫌疑的官员,但最后却一无所获。 几人只得再次走出礼部衙门,向着皇城而去。 “魏大夫,你觉得方才那几人是否有泄露的嫌疑?” 李渊面色沉凝,转头望向魏征。 “除了那两个意外的人,其他都是按照朝廷规章进行的。” 魏征皱眉道:“只不过宋侍郎拿着考题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此举就有些失妥了。” 按照规定,宋乔年从贡院拿到考题之后,应当直接去紫微殿请示皇帝陛下决定考题,而不是来礼部衙门。 宋乔年不仅来了衙门,而且还回了他的值房。 在程序上,他应该在定下考题之后,再回礼部,将考题留在礼部存档。 但也不该回值房! 方才李渊等人还在礼部检查了封存考题的房间,门上的封条、里面的考题全部完好,而且礼部也一直按照相应的程序值守,存放考题的房间连同附近的区域都无人踏入。 所以,即便礼部有问题,这个问题也只会出现在宋乔年身上! 想到这里,李渊的脚步又沉重了几分。 “无论如何,此事定然和宋侍郎脱不了干系。” 鲍宣在一旁冷声回应道:“等向陛下复命完,再回贡院好好审一审就是!” 魏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但李渊却没有搭话。 几人一路前行,来到了东暖阁,终于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叔!” 一见面,李乾没问案子查的如何,而是快步冲上来握住了李渊的手,委屈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那些人太过分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会顺利的会试,考前搜检 风箱小锅呼呼地转着,浓郁的香气在冬日凌晨的空气中飘荡。 老太监点完吃的还多给了几文钱,所以他们这桌的早点上的格外的快。 一碗香喷喷麻花油茶,加上三屉冒着热气的羊肉大包子很快就端了上来。 “都别客气,这顿我请了,快尝一尝。”李乾笑呵呵地道。 油茶里油香气、葱花、姜末味十足,再掰上几个麻花泡里面,当真无比美味。 李乾嘴上说要别人尝一尝,可自己已经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麻花泡在油茶里,一半已经泡的软糯,但另一半依旧维持着酥脆的口感。 连着麻花舀起一勺油茶送进嘴里,麻花香味、油香、面香和着嚼碎的芝麻、杏仁、黄豆、花生干果的香味,一口下去都是满足感。 喝一口油茶再咬一口蘸了醋的羊肉包子,李乾几乎觉得人生已经圆满。 跟来的老太监和吕布也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吕布一只手吃包子一只手里拿着几瓣蒜,吃两口包子就扔一瓣蒜进嘴里,吃的满嘴都是油。 诸葛均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但见一旁的亲哥都已经开始吃了,也从善如流地拿起了包子,喝起了桌上的油茶。 只是喝了一口,他就眼前一亮。 诸葛均在京城也呆了几个月了。吃过不少这样的早点,可从没有一个赶得上现在这种口味。 下意识地多吃了两口,他又回过神来,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李乾。 这玩意儿好吃归好吃,但真能让皇帝陛下如此念念不忘吗?他在宫里应该天天吃山珍海味吧,怎么也应该比这些地摊货强…… 诸葛均边吃边胡思乱想,另一边的老太监和吕布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诸葛亮身上,时不时的偷偷看他一眼,想看看这货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不管两人如何瞅,诸葛亮始终无动于衷,淡定的喝着油茶吃包子。 这顿早饭十分惬意,李乾吃了将近十二成饱腹,这才放下勺子,拿起一旁的绢布擦手和嘴。 “好吃,就是不能天天都来这吃。”李乾语气中还有几分遗憾。 诸葛亮也放下勺子,笑望着李乾:“既然李先生喜欢吃,为何不把这位老丈请到府上,如此每天不就都能吃到了吗?” 老太监和吕布闻言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有些怪异,两人虽然不知道这货真本事怎么样,但目前看来这拍马屁的功力明显是不够的。 如此容易如此触手可及的马屁,难道我们之前不会说吗?拍别人拍过的二手屁,这明显就是落了下成。 李乾也笑了笑,转头环视了一遭这里吃饭的百姓们,声音低了几分:“要是这位老丈真被请到我府上,这边的百姓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油茶了。” 诸葛亮和诸葛均都诧异地望向他。 李乾迎着他们的目光,感慨道:“我吃的已经够多了,五湖四海,六合八荒,只要有我想吃的就会有人送来,何必还要和一隅之地的百姓们再抢吃的呢?”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就这样望着李乾,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感慨道:“李先生当真仁义……” 皇帝是天下子民的君父,诸葛亮在书中读到过许多皇帝,他们切切实实地坐实了这个身份,穷尽天下之万民之力,供养他们一人。 但有许多人只做到了享受君父的权利,却并未尽到君父的义务。 家中孩子要供养父母,父母也要爱护孩子,但真正能做到把天下臣民看作自己孩子来爱护的皇帝,又能有几个? 诸葛亮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就像看到了什么稀缺人物一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一旁,吕布和老太监面面相觑。 不知为何,虽然诸葛亮拍的是二手屁,但他们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两人也说不上来……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上了马车,再次向贡院赶去。 贡院在京城东南的修政坊,但李乾的马车还没来到修政坊,就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前面的街道巷子上真的是人山人海,车轿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自己来考试的举人,还有送考的仆从、家属之类的。 贡院外的兵丁们也懒得维持秩序,根本就没人排队,大家都靠自己的本事往前挤。 但照着窗外大街上这种摩肩接踵的情况,又不断有举人赶来加入,恐怕真要从早上挤到天黑才能入场。 李乾看着车窗外这样的情形,一时间也犯了难。 “老爷,要不咱们直接开着马车冲过去?” 吕布望着窗外的情形,跃跃欲试,似乎很想策马踩死几个举人。 李乾没搭理他这馊主意,而是望着窗外开始打量起来,想找出一条通路。 另一边的诸葛亮却凝神听着举人们的议论声,转过身带着笑意望着李乾:“李先生,好像会试的考题泄露了,有许多举人都在说这事。” 李乾回过神来,也皱眉点点头:“我最近也一直在查,只不过这事却有些蹊跷,不知道究竟是谁泄露了考题。” 诸葛亮面色一正:“此事确实要小心对待,以先生的能力必然可以揪出幕后之人……但亮还是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李乾望着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但说无妨。” 诸葛亮点点头,没有直接说,而是附到李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的李乾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一旁的吕布和老太监却有些惊愕,瞧不起谁呢?? 只不过考虑到车厢里还有诸葛亮的弟弟和书童,两人这才没有开口。 李乾听完诸葛亮的话正陷入了沉思,忽然听到车厢被人从外边敲了几下。 砰砰砰~ 吕布蹭一下就站起身来,眉头拧在一起。老太监也警惕的不行。 但李乾却没有太过紧张,要真是心怀不轨之辈,应该早就被车外的暗线拦下来了,能靠到这边来的大概是熟人。 果然,李乾向窗外看去的时候,一下就看到了郑冠那张熟悉的大脸,正呲着牙黑黑地对自己笑。 马车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他和颜真卿一前一后爬上了车。 李乾眉头一挑:“你们的考箱呢?” “都在外边呢,让人拿着了。” 郑冠以大拇指随意地指了指车外,就在车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李乾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发现两人的仆从们正扛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在车外跟着。 在现在这种人挤人的情况下,在外边走反倒要比坐马车快上几分。 “带着就好。” 李乾又拉上了窗帘,松了口气,这才望向郑冠:“我不担心清臣,反倒怕你忘了。” 郑冠不忿地挑了挑眉头:“这是什么话?你不担心他反倒担心我,我像是那么粗心的人吗?不带考箱进去,根本活不过三天。” “知道就好。”李乾笑呵呵地望着郑冠,就差明说他是个粗心人了。 现在天寒地冻的,又是刚下完雪,贡院里又什么也没有。 要是不在考箱里带点儿被褥、厚衣服、碳火进去,肯定要被活活冻死在贡院,而且里面还不提供吃的,所有东西都要考生自己带。 可以说考箱就是考生的性命。 李乾和郑冠在这扯皮,另一边的颜真卿却早就注意到了车厢里的诸葛亮,因为礼貌原因,颜真卿没有贸然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但眼神却不断地往李乾那边瞟,显然是等着他介绍。 郑冠又嘟囔了几句,这才注意到诸葛亮。 没办法,即便车厢中光线暗,诸葛亮那淡泊儒雅的气质也如黑夜中的明灯,异常引人注目。 李乾注意到他们的眼神,笑着替两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卧龙先生,诸葛孔明,这位是他弟弟诸葛均,前些日子我回乡的时候,恰好与孔明相遇,所以就结伴回京了。” 接着他又转头帮诸葛亮介绍道:“这位是今科京城乡试的解元,颜真卿,这位是亚元郑冠。” 为了讨喜,人们就把除了解元之外的所有中式举人都成为亚元,但在这里李乾特地指出的亚元,就是乡试的第二名,也是真正的亚元。 诸葛亮目中闪过一抹诧异,脸上带笑,同他们俩打招呼:“见过二位兄台。” 诸葛均同样和紧张兮兮地同两人行礼,对他来说,京城的解元和亚元就是非常不得了的大人物了。 郑冠和颜真卿闻言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望着诸葛亮,有些受宠若惊地回应道:“久仰大名,见过卧龙先生,诸葛均先生。” 看得出来,这里的久仰大名真不是客套话,即便是以往大大咧咧的郑冠,此刻也坐直了身子,面上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紧张。 郑冠一边观察诸葛亮,一边悄悄的往李乾这边瞟,一个劲的眨眼。 李乾见他这模样,有些好笑的道:“今天早上出门吃早饭,恰好遇到孔明,特地来送他一路。” 张冠和颜真卿舒了口气,也借着这个机会渐渐镇静下来。 不是他俩没出息,而是这事情实在太突兀,让人没有一丁点的准备。 谁能想到,掀起了满城风波、让整个朝廷的大臣们都在寻找的卧龙先生,竟然一下子出现在马车里,坐在了自己眼前! 而且他貌似还和李乾有不错的交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颜真卿突然目光一凝,面色严肃地望着诸葛亮:“卧龙先生来贡院,莫不是也要来考会试?” 郑冠也注意到了诸葛亮的书童和考箱,同样瞪大了眼睛,望向诸葛亮。 面对他们俩的眼神,诸葛亮笑着点了点头:“亮静极思动,所以想来考一考今科的会试。” 郑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之前只是有传言,可这次没想到卧龙先生竟然真的来考会试了! 震惊过后,两人目中又闪过一抹怪异。 这次会试可实在是太怪了,既有难得一见的泄题,又有十几年没出来的卧龙先生跑过来考会试…… 真不知道,如果这会试能正常举行完,他能不能考得过那些提前知道题的举人。 不过这样的可能大概是不会有了…… 颜真卿和郑冠望了李乾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眼神,也不知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便只得压下心中的想法。 几人又聊了几句,眼见大街上赶来的举人越来越多,也就不再想多耽搁了,越早进贡院,就能多出点打扫调整的时间来。 自从去年八月乡试以来,贡院里就没见过人,而那些大头兵们肯定也不会帮忙打扫,现在贡院的号间肯定都是落叶灰尘,甚至有的里边可能还都是泥水,不打扫肯定没法住人。 三个考生同李乾告别后就下了车,郑冠和颜真卿有家里人的嘱咐,这次特地带了几个健壮的仆从,两人领着诸葛亮一路往里面挤过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李乾望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阵,这才让老太监掉转马车,送回诸葛均,向皇城返去。 另一边,贡院门口。 一众东城兵马司的兵丁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举人,提着重重的考箱进入贡院龙门。 龙门后是一方大大的照壁,其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静”字。 考生们乌泱泱地挤在一块,这里安静异常,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搭腔交谈,与外面与喧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静”字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咒法,压制住了下边这帮牛鬼蛇神,而是因为站在前方台子上,两名虎视眈眈的巡考御史。 只要有人开口说话,就会立马被记下名字,会试考卷降一等。 如此情况下,即便你的文章在华美锦绣,那也基本不可能中试了。 龙门后,二门前,凑齐了三百名考生之后,就有东城兵马司的丁丁带他们去一旁的院子中搜检。 只不过,不同于往年兴奋的样子,这次搜检的兵丁们都是一副司马脸,仿佛和考生们有多大仇、多大怨一样。 而且,这次他们搜检的力度也异常轻松,根本就没认真搜,只要是不太显眼的东西,一律放过,就像这搜检只是走个过场一般…… ------题外话------ 先更后改,一会刷新下 第二百三十一章 李渊的抉择,进退维谷 魏征几人直接傻眼了,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李渊也有些尴尬,但这种时候也不好甩开李乾,只得强笑着问道:“陛下怎么了?这大乾竟还有人如此大胆?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这些贼子就是胆大包天!” 李乾也不像方才那么哭丧了,而是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欺朕刚刚登基,头一次会试就弄出这种乌烟瘴气的丑事来!” “如今朕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但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那些在背后行此蝇营狗苟之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绝不能放过!” 李乾放完狠话后,又可怜兮兮地望向李渊:“皇叔,你可一定要帮朕出这口气!” 李渊抽了抽无处安放的双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李乾却接着抢话,哭诉道:“方才朕一听到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皇叔,也只有皇叔这般大乾的定海神针,才能镇压那些魑魅魍魉!” “皇叔才是朕最信任的人……” 李渊心眼子上有四十九个窟窿眼儿,自然不可能被他几句肉麻的花言巧语就迷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影响还是多少有点的,毕竟书房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皇帝陛下都这样了,这也太可怜了。 御史们纷纷感慨,虽然他前阵子有些执拗、不理性,但终究还是知错就改的人,这就好,这就好啊! 而且现在一出事没有自己莽撞地冲上去,而是懂得放权,再也没什么比这个更让臣子欣喜的事了。 而且他的眼光和运气都不错,任用了国公大人这么一个公忠体国的叔叔…… “陛下莫要激动。” 魏征在一旁劝道:“国公大人确实乃我大乾的辅国重臣,如今出现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就算陛下不说,臣等也会将此事彻底查清,将所有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渊嘴角抽了一下,但也顺势拱手,沉声表明了态度:“蒙陛下如此信任,臣倍感惶恐,就算肝脑涂地,也定会将此事办妥。” 不说不行,这么多御史在这看着,要是还扭捏下去,明天恐怕整个朝廷都知道了。 “且方才臣与魏大夫和御史大人们查案时,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李渊又补充道:“此时特地先来禀报陛下,免得陛下太过担忧此事。” “原来如此。” 李乾被暗暗刺了一下,也不生气,而是惊喜地望着李渊:“朕果然没看错,皇叔真乃我大乾的辅国重臣,对付那等小人简直手到擒来!” 国公跑出去办事儿,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你的眼光…… 一干御史们有些无言。 不过李渊自己却不在意,毕竟他也没主动做过什么,一切都是魏征和御史们看着,按照朝廷规章来的,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陛下,臣得令之后,便立即动身,去往贡院……” 李渊稍稍讲述了一下方才贡院中的情形,又语气沉重的说出了此事可能已经影响了数千考生,听的李乾一阵咬牙切齿。 随后李渊便将话题引到了搜查上。 “陛下,就在搜查内帘官官舍之时,鲍御史有所收获。” 说着他就将目光转向了后方的鲍宣。 搜查官舍毕竟是以虎贲卫为主的行动,所以方才李渊就暗暗得到了虎贲卫的禀报,知道了那“证据”是从谁的考舍里搜出来的。 但此刻不只是李渊,其他人也将目光集中向了鲍宣,许多御史都大惊不已,显然是头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陛下。” 鲍宣先是向李乾行了一礼,随后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绢布的小包,缓缓展开。 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手握重兵的唐国公、还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只见布包渐渐展开,其中保存的赫然是……半块白饼子。 李乾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望着鲍宣,这是什么意思? 李渊也一愣,他虽然从虎贲卫那知道鲍宣得到了证据,但具体什么证据却没说,也没时间说。 如今一见才知道,竟然是这玩意儿? “鲍中丞……” 有御史不解地望着鲍宣,想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鲍宣根本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直接捏住半边饼子,露出里面一张发黄的纸条,随后将其抽出来,缓缓展开。 这一刻,所有人都顾不得其他了,纷纷凑了上去。 “早已收尾,但风声暂未平息,一切小心。”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把一切都透漏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李乾也眉头紧锁,本来他也很期待这份证据,可现在看到却有些失望。 单凭这么一句话,想把泄露考题的帽子扣上去恐怕很难,根本不能一锤定音。 除非能根据这个线索,查出点什么真材实料来…… 鲍宣继续道:“陛下、国公大人,这是从韩木吕韩侍郎的官舍里搜出来的。” 韩木吕? 所有人都一愣,本以为是个什么同考官之类,没想到竟然直接牵扯到了副考官,一个正三品的侍郎! 李乾也心中一惊。 “无论此话代表何意,至少可先治韩木吕一个沟通内外之罪!” 鲍宣沉声道:“再将其严加审问,或可发现更多此人的同谋!” 周围的其他御史既惊讶,又兴奋,御史台的人大多都是审案老手,三法司中他们审问的朝廷高官也最多,这是碰上老本行了。 李渊面上却隐有几分忧色,突然开口道:“陛下,此物当时没拿出来,现在再带回去恐怕会遭韩木吕抵赖。” 李乾也突然一愣,这也不是不可能。 蔡党势大,众口铄金之下,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李渊神色凝重地望着李乾:“陛下,方才臣离开贡院的时候,特地令所有内帘官分开居住,而且并未让他们住到原先的官舍中。” “不若现在就将此物送回贡院,言称现在才将其搜到,韩木吕定然无法抵赖。” 这话倒也有道理,谁说虎贲卫的搜查停下了?就算国公和御史们走了,大家也一直在搜,只不过这证据现在才搜到而已。 李乾有片刻犹豫,这个办法看似可以,但实际上却有些不妥…… 鲍宣也望向李渊,开口道:“国公大人处事缜密,下官佩服。” “只不过下官当时不宣扬此事,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果这么早就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那后面的调查就不方便了,又如何揪出其他人?” 鲍宣接着解释道:“就如国公大人在礼部查到的蹊跷可以牵扯到宋乔年,但如果过早就给韩木吕定下了泄露试题的罪名,那后面的宋乔年又该以何罪名调查?” 在已经抓出一个侍郎级别的案犯之后,再想给一个同级别官员坐实罪名肯定会有阻力。 原因有很多,比如朝廷的体面、比如大臣们的心理倾向、比如蔡党的阻力…… 李渊顿了片刻,也跟着缓缓点头,似乎才想到这种说法。 李乾却眼前一亮,发现了重点:“皇叔出马,果然手到擒来,不知在礼部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渊却不想接着说了,而是道:“回陛下,臣也不是太清楚会试考题是如何选出来的,礼部的蹊跷与其说是陈发现的,还不如说是魏大人发现的。” 李乾又转头望向魏征。 “回陛下,臣等去礼部查案时,发现宋侍郎……” 随着魏征的解释,李乾不断点头,心说这次最少可以搞掉两个,比之前预想的要好得多。 当然,这只是预计而已,一切没落到实处之前都不作数,现在还不能提前庆祝…… “查!” “严查!!” 李乾面色一肃,望着魏征和李渊道:“没想到朝廷竟有如此多的蛀虫!” 他咬着牙道:“这些人的一己私利,就买卖考题,让成千上万名举子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化为一空!这对举子们来说公平何在?” 皇帝陛下的话振聋发聩,听的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李乾望着李渊和御史们:“为了今科会试的上万名,此事也绝对不能含糊过去!必然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幕后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士子们一个朗朗乾坤!” 说的多有水平,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找回面子,而是为了士子们得到公平的对待! 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 后方的御史们一个个如打的鸡血般,纷纷应声:“陛下放心,臣就算肝脑涂地,一定要查清此事!” “黑的白不了,假的真不了!定要严惩幕后黑手……” 这种情况下,李渊和魏征也同时拱手行礼,表明了态度:“臣谨遵圣命!” “好!” 李乾这才点点头,肃然:“那就彻底查,既要查是谁给韩木吕送的纸条,还要好好查一查得到考题当日宋乔年的行踪!” “此事无需经由三法司,就由诸位卿家查办!” “是,陛下。” 官员们应声退下。 望着这些人走出东暖阁,向南而去,直到走出很远,看不清背影,李乾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回到椅子上。 “陛下。” 老太监端来一碗热茶,举在他脸旁。 “先不用。”李乾揉着眉头摆了摆手。 直到这时,他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放松了几分,悄悄舒了口气。 目前看来一切还是正常的,李渊并没有狗急跳墙,在蔡京和所有文官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文官们。 这也正常,如今泄题之事闹得这么大,此事已经被朝中所有官员关注到了。 如果这种情况下李渊还选择偏袒蔡京,首先就会暴露他和蔡京的关系,其次还会让他在文官们之中经营的好名声一朝丧尽。 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但李乾就是怕李渊不理智,狗急跳墙。 为此李乾还做了很多防备,比如说把守卫皇城的虎贲卫暂时调开,让赵匡胤的人在北城防备,一旦李渊真决定放手一搏,带着兵马反攻皇城,李乾好歹也有个缓冲的空档。 当然,也不是说他就多么信任赵匡胤和杨坚,李乾也在京城北边也做了一些准备。 护卫在京城和皇城北的是羽林卫,但羽林卫的成分非常驳杂,有李渊的人、杨坚的人、赵匡胤的人、还有谁都不从属的、甚至吕布的……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将军,就不会用这种军队发动政变。 所以城北对李乾来说是相对安全的,他也让吕布在那里做了接应,只要京城中出了乱子,李乾随时可以从那离开。 现在幸运的是,这些预案都没用上,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 看来赵匡胤和杨坚也是聪明人,也看出了李渊现在的处境,两人都知道,只要坐视这种情况不动,就可以看到李渊的实力被削弱。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所以他们俩的动作也符合李乾的预期。 想了这么多,李乾长长吐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接过老太监手中的茶杯,轻轻啜饮。 既然现在没意外,接下来就是看李渊如何对待蔡京了,之前没有放手一搏,现在他就陷入到了真正进退维谷的境地。 毕竟如果要放弃蔡京,他的损失也非常大,先不提损失一个政治盟友的事,就说蔡京急了眼咬他几口,就能让他掉块肉。 两人肯定合作了不少次,蔡京手里可能也有李渊的把柄。 如果李渊打击蔡党太狠,还有可能让蔡京狗急跳墙,抖出李渊的把柄。 但要是李渊轻轻放过蔡党,跟在他身边协助办案的御史们肯定不会答应,双方闹掰之后,所有官员对李渊的印象恐怕会骤变,最起码他在文官们中的好名声是保不住了…… 在这里想了片刻之后,李乾站起身来:“走,回乾元宫。” 现在危机还没完全解除,近些日子李乾决定要多多呆在后宫,一旦事情有变,避难也能快点…… 李渊和魏征的调查一开始很顺利,每天给韩木吕送饭的只有他府上的家丁,于是兵马司就顺势包围了韩府,对其开始搜查。 宋乔年的事也瞒不住,他几时从府中离开,几时来到贡院,又接触了什么人,送完考题又去了什么地方…… 在御史们一丝不苟的办案中,这些肮脏即将被全部揭开。 但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又遇到了阻力。 第二百二十章 一样的考题,考场中说一不二的人 几个考生一组,拖拖拉拉地提着考箱跟着几个兵丁去了另一边的小院。 所谓的搜查力度不轻松,那是对于主动交了钱的考生。 要是不让这些兵马司的大头兵们得够了好处,连肠子里边都给你翻一遍。 当然,即便是拿了钱,大头兵们依旧不是很满意。 对他们来说,只要来搜检,这些贿赂的钱就属于基本劳务收入,有基本收入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吗?根本不值得惊喜。 而搜刮到的那些不合规制的东西再拿出去变卖,就属于基本收入之外的外快。 如今这种马马虎虎的搜检,让兵丁们只有基本收入,而外快一下子缩水了将近九成,这换谁谁也不会开心。 只不过这是上面的意思,这些大头兵们也只有遵守这一条路。 虽然是在小间里搜检,但天寒地冻依然是冷的不行,不少没出钱的举人连衣服都被脱的只剩一件贴身的亵衣,冻得两腿发抖打哆嗦。 不过相对于接下来的会试,这还只是小菜一碟…… 搜检完的考生们拖着考箱,衣衫不整地从小房间里出来,面上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潮红,急匆匆地向着二门后走去…… 进入二门之后,举人们穿过一条廊道,这来到真正的考场所在。 一排排号间坐落其中,每排号间都用千字文编了号,在临街一面的粉墙上,皆张贴了数十个考生的名字。 郑冠、颜真卿、诸葛亮三人都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三人并不在同一排,便分头行动,走向了各自名字对应的号舍。 号舍这边热火朝天,不像是考场,反倒像是工地一般。 举人们提着木桶,拿着抹布排着队从水缸里打水,再回到自己的号间,擦干净一长一短两块案板,打扫干净里面的落叶、污泥和积雪。 干完这些的举人们也不闲着,又拿起锤子、钉子,叮叮当当地修起号间来。 没办法,现在的号间年久失修,一旦下雨下雪,里头必然漏个不停,万一把卷头弄湿了,弄脏了,那可没第二份儿,到时候就白考了。 此外,就算没有雨雪,大冬天的寒风也是免不了的。 万一卷头被吹飞、弄脏,更甚者落到小炉子里烧着了,那也是哭都没处哭去。 把号顶、号围、号帘子都钉好之后,这才算是完成了基本工作。 这时候肚子饿的考生们就拿出提前准备的干粮,就着凉水对付两口,肚子不饿的则把两块案板拼在一块,放在地上,铺上褥子,盖着被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待发题。 一众考生忙忙活活,一直到半夜,所有考生才全部入场,龙门、二门依次落锁。 铛铛铛~ 一阵激越的锣声响起,此刻不管是正在干什么的考生,都渐渐停下手中的活计。 郑冠本来还躺在号间里眯觉,听到锣声也一个激灵爬起来,收起被褥,摆好案板,坐的端正无比。 锣声响了五遍才结束,直到这时,朝廷任命的正、副知贡举才带着一队队兵马,出现在考场中。 今科知贡举礼部尚书王莽,副知贡举则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 两人手持卷袋,一脸肃穆,缓缓来到考场中。 夜色浓郁、星光如水,贡院的号间里都点好了炉火,在寒冷的夜晚为考生们提供一丝暖意。 王莽环视一遭,直到眼前所见的每个考生都安分地坐好,考场中完全安静,甚至只听得到风声和碳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这才轻点点头。 “发题。“ 话音落下,立即有衙役接过密封好的考题,贴在一张张木板上,随后将木板放在一只木质的小推车上,缓缓向那一排排考棚方向推过去。 这样的小车还有很多辆,两边插着火把,最后被摆在一排排号间前,供考生们看题。 于此同时,那些跟来的兵丁们也顶着一张死人脸,齐齐走上前。 每个号间、每个考生面前都站着一个兵丁,实现真正的一对一监考。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这些来自南城兵马司的怨种们都要一动不动地守在号间门前,不得停歇。 一旦下雨下雪,考生们还有号间、号帘子遮风挡雨,他们就只能乖乖在这受着。 所以兵丁对考生们的态度非常差,在别看外面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举人,甚至不少人还有官身。 但在这里他们就只是考生而已,一旦发现有什么违规,兵丁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揪出来…… 会试的考题一共七道,前三道是四书题,所有人都一样。 后四道则是五经题,相当于高考的文理分科,只不过这里有诗、书、礼、易、春秋五房,考生们去礼部填卷头的时候选了哪一房,就要做哪一房的试题。 当然,现在根本就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因为只有第一道四书题才是最关键的! 几乎所有考生都紧张地盯着写有考题的木板,当见到那头一道题时,场中的大半考生都瞪大了眼睛! “一样!!” 郑冠深吸一口气,这木板上的考题,和前几天自己在酒楼中买到的考题真的一模一样!! 在他后面六排的号间中,颜真卿也发现了考题的异常,他幽幽叹了口气,面上满是复杂之色,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抄写起考题来。 不只是他们两个,买过考题的考生们都发现了,一个个兴奋的无以复加,欣喜若狂! 这会试,稳了! 也就是考场不能喧哗,要不然肯定有人兴奋的交头接耳了。 考题公布之后,考场中的气氛渐渐变的微妙,似乎连炉中篝火都渐渐躁动起来。 有不少兴奋的考生都点上了蜡烛、研起了墨,打算连夜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文章抄……不,是写出来。 而没有买题的考生们依旧蒙在鼓里,望着木板上的试题,仔细核对着抄在自己的稿纸上。 但即便如此,听着附近不断传来的研墨声,整理考卷的沙沙声……他们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躁动气氛,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要知道,考舍号间可是很脏、很难收拾,有不少人今天都干了一天的活,现在早就累得不行了。 按照以往会试的惯例,考生们都是今晚早点休息,消除一天的疲惫,把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这道题留在明天一早、精神最旺盛的时候做。 现在大半夜的,早就困得不行,就算能写出来,恐怕也会大失水准。 真有人这么莽夫? 有的举人眉头皱起,似乎是想到了近来流传的那些考题泄露的风声…… 但不管大家怎么想,这种齐齐做题的举动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危机感。 一个人卷带动两个人卷,一半人卷几乎就带动了绝大部分举人内卷。 有许多原本打算睡觉的举人都点起了蜡烛,伏案思考起文章来,考虑着要怎么破题…… 兵丁推着木车,放完考题之后,王莽并未离去,而是向前缓步行去,似乎要看看考生们的情况。 另一边的宋乔年本来想回去,但见此也不得不领着几个外帘官,提心吊胆地跟上王莽的脚步。 一边往前走,宋乔年的大脑一边急速转动,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王莽整回去。 王莽是个聪明人。即便他之前没关注泄露考题的风声,这么让他逛下去,也有可能发现不对。 虽然最近王莽有投向蔡京的倾向,但泄露考题……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眼下宋乔年却拿王莽没办法,一旦开口劝说,反而容易露出破绽,引起王莽的注意和怀疑。 宋乔年目光闪烁,额头上悄悄渗出一滴汗珠,又被冬日的寒风吹干。 王莽负手向前走着,从一个个号间门前行过。 一个个考生见到这位身着绯袍的大宗伯,被他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 有的考生原本打算赶紧下笔,把自己提前背下来的文章赶紧抄下来,免得夜长梦多,中间再忘了。 可此刻当着王莽的面急忙停下来,装作一副持笔苦思的样子,免得被看出破绽。 有的考生本来还在磨磨蹭蹭,但见到王莽之后立马挺胸抬头,表现欲爆棚,如同文思泉涌,笔走龙蛇,眨眼间就写满了几张稿纸。 “嗯?” 这一举动果然吸引了王莽的注意,他俯下身子,凝神在那考生稿纸上看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似乎记下了考生的名字,这才起身离开,向下一个号间走去。 见王大宗伯点头,那考生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胸抬得更高,写得更快了。 “蠢货!” 宋乔年在心中暗骂,怎么还能有这么蠢的考生?这是怎么考上举人的? 但眼见王莽向前走去,他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得狠狠瞪了这考生一眼,急忙又跟上去。 王莽看了一个又一个考生,直到看了好几排号间的考生,这才停住脚步,转过头对宋乔年和一众外联官笑着道:“当真是圣君临朝,新君新气象啊!” “陛下去年刚登基,登基后的第一科会试就涌现了如此多的英才,此乃我大乾之福!” 宋乔年心说这和新君有个屁关系,要不是意外泄了考题,你再新君也没用。 “大宗伯所言极是,有陛下这般圣君临朝,定是我大乾盛世之始。”宋乔年笑着点头。 见两位领导都十分满意,一旁的外联官们不管心里怎么想,也跟着笑,附和起来,但总不能拂了领导的意思吧? 王莽点点头,继续向着前方走去,看样子还要接着往下看。 宋乔年心中暗暗急躁,有那么几个文思泉涌的考生没问题,但要是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猪都知道不对劲!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蔡京也在这里,拦一拦王莽的脚步,只可惜这只是幻想。 因为蔡京还在飞虹桥以北,根本过不来。 整个贡院分为南、北两部分,其中以一道飞虹桥隔开。 飞虹桥也是贡院中考试与阅卷的分界点。 桥南区域最大,包括搜检、考场和外帘四所,由两位知贡举负总责,这边的所有官员称外帘官。 而飞虹桥以北则是蔡京等一众考官所在的地方,负责阅卷、排定考生名次,由主考官、副考官负责,北边的官员都统称为内帘官。 贡院的一条底线就是,内帘官不得至桥北、外帘官不得至桥南,考试和阅卷要保持绝对的分离。 所以蔡京是不可能到南边考场来的。 这时候,正副知贡举就是考场大总管、二总管,在考场中说一不二。 而这两个官职也是有讲究的,因为会试由礼部主持,所以知贡举向来由礼部尚书担任,副知贡举由礼部右侍郎担任。 在外面,王莽这个礼部尚书是宋乔年的直属上司,在考场中,宋乔年还是王莽的副手,所以他根本奈何不了王莽。 眼见王莽又走过了一排号舍,继续向前走去,宋乔年心中也越发急切。 忽然,一阵鼾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王莽脚下一顿,随后脚步快了几分,一众外帘官也急忙跟上他。 不一会儿,众人便来到了一间号舍前。 这里同周围点着蜡烛,挑灯奋战的号舍都不同,此处号舍的主人,只是点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脚边,自己则躺在两块拼起来的木板上鼾声大作。 王莽作为知贡举也主持过好几次会试,这样的情形在往届会试中算是常见,但在本次会试中还是头一遭。 要知道其他考生也不是没有睡觉的,但大多都躺在褥子上想着考题,辗转反侧。 只有这位选手竟然已经呼呼大睡起来! 宋乔年悄悄松了口气,可算有个正常的了,这样的考生再多几个才好。 王莽则眉头微皱,向里面望了望,却发现这考生头朝里,号间里一片黢黑,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连装卷头的袋子都钉在号舍墙上,似乎根本没取下来过,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王莽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能考上举人,有信心参加会试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文章高手,他们在之前已经过了无数关,无数卡。 每个人都有丰富的经验,有自己独特的考试策略,今晚睡觉的人,做出来的文章也不一定比那些挑灯夜战的差。 一行官员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去,没去打扰这位睡觉的考生。 但如果他们能稍稍停下脚步,让人去粉墙上核对下名额,就会发现,这名呼呼大睡的考生就是最近名动京城的卧龙先生诸葛亮……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动顶罪的人,朝堂奏事 “国公大人,魏大人外面有人来投案自首,言称自己知道会试泄题的内幕。” 投案? 李渊与魏征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一抹疑惑。 此刻两人正在贡院中查案,按照计划下一步就该去蔡府。 因为宋乔年将考题送回贡院之后又去了一次蔡府,所以蔡府也有泄题的嫌疑。 但就在此关键之时,居然有人来主动投案,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走,出去看看。” 李渊当即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魏征随后跟上。 贡院外已经跪了一地人,为首的是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但此刻却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服,身后附着一根根荆条,被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他后面则站着十多个家丁,押着几个形容凄惨、披头散发的人。 “国公大人,魏大人,草民认罪,草民前来投案……” 李渊和魏征一出来。那两个公子哥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 魏征皱眉上前一步,不怒自威:“尔等投案就去大理寺、去京兆府衙门,为何来到贡院前撒野?还不速速退去!” 一品大员的威势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冷眼相视的国公。 后面的几个家丁几乎要吓得拔腿就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两个公子哥也脸色煞白,但还是哆哆嗦嗦地道:“大人,我等就是来投这会试泄题一案的!” “胡闹!” 魏征怒斥一声,须发皆张:“无知小儿!你可知此为何事?” “会试泄题主谋,抄家夷族!” 他盯着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冷冷地道:“尔等来干扰朝廷查案,即便罪降一等,也不是你二人能受得了的!” “今日你们速速退去,本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揭过此事,不予追究!还不速走?莫要给家人惹祸!” 两个公子哥被抄家夷族的罪名吓了一个哆嗦,周围跟出来的御史们也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些人。 若往常提出抄家夷族的罪名,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圣人”跳出来,说此刑太过酷烈。 但今日提出此事,却不会有人做如此反应。 概因这些人大都是文官,久经战场血腥杀伐的武将们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而这次的会试泄题时间,则是在刨文官集团的根,但凡有点远见,而且自己没有参与进这件事的文官都非常愤恨,所以即便是最古板的老学究在这件事上也是沉默不言,不会出声反对。 两个公子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此刻咬了咬牙,还是梗着脖子道:“大人,草民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真有罪在身。” “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草民一人之错,今时不忍见此事牵连太多无辜之人,所以特来投案。” 不少人都冷笑一声,不忍见此事牵连无辜之人,所以就牵连到自己和自己全家身上,你骗鬼呢? 世上还有你这么无私的人?真要是这么回事,菩萨见你了都得上柱香。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在场所有人都不怎么信。 但李渊却突然开口道:“魏大人无需着急,且听他先说一说,万一此人身上就有泄题一事的线索呢?” 魏征一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谢国公大人,谢魏大人!” 两个公子哥听了却不怎么欣喜,脸上一片哀意,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出身来。:“草民刘福,临川人士,家父衡山郡同知刘庆德。” 另一个也紧接着道:“草民陈成业,陈国人。” 听了这两人自报家门,周围的官员纷纷一惊,一个是五品同知之子,如果此事为真,他爹的官是别想做了,能保住性命就是祖坟冒青烟。 另一个陈国人姓陈,肯定就是陈国王室,或者多少和王室沾点关系,如今有了这事,陈国必定被朝廷申饬,也讨不了好。 这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能力,这么狠的手段,直接买下了一个同知自己甚至是他全族的性命,还让陈国吃这么大的亏! 只听那两人继续痛声道:“只因家中有兄长参与今科会试,草民被猪油蒙了心,打听到了贡院拿题的日子,特地请了几个飞贼窥探到了朝廷隐秘。” “随后又起了谋财之心,将考题变卖给城中考生,谋取银钱!草民该死,罪有应得,还请大人们不要牵连他人……” 魏征冷哼一声:“牵不牵连他人,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既然愿意投案,尔等且一一交代,这飞贼是从何而来?你又花了多少银两让他与你卖命?他们何时从何人手中窃得的考题?窃来的考题又是怎么卖出去的?分别卖给何人?卖了多少钱?钱财又在何处……将这些一并交代清楚!” 李渊在一旁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魏征听到了,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没有查出韩木吕的那张纸条,没有查出宋乔年在礼部的异样,这两个公子哥还真有一定机会顶掉此事。 但现在有了那些证据,这些人来再多也不过是送菜而已。 但明白归明白,该做的却一定要做。 “这几人乃是闻名天下的‘探云手’,来无影去无踪,传言连云中星辰都可偷来,这考题就是他们窃来的……” “既然来无影去无踪,又是如何被你们二人抓到的,莫非你们比他们还要快?”有御史冷声质问道。 “草民趁这几人不备,在他们所服茶水之中下了迷药,这才擒住了几个贼子,并将他们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免得他们逃走……”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这下想证明他们的功夫也没法子了。 周围的御史们不断责难,但这两人就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般,每一个问题都能应对上来,而且严丝缝合,基本上没有错漏,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直到最后所有御史都问无可问了,都转头望向最中间的李渊和魏征。 几个公子哥和家丁们也提心吊胆的望了过去,虽然应付了所有御史,但他们面上还是没有任何喜色。 因为除了开始那两句话,李渊从头到尾就没再说别的,魏征也是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先押到御史台,再行审问!” 魏征冷声道:“传令各地,将此二人亲属尽数收监,一个也不能放过。”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好话说多了,难道就以为他不会杀人了吗? 既然如此,当个添头也不错。 两个公子哥似乎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脸色又是一白。 这可是关系到全家人的性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此事很快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小罪名也就罢了,但是这种抄家的罪名也上杆子往身上揽的傻帽,可真是千百年都不出一回。 难道此事是真的,莫非这两人真是良心发现,特地来投案自首,请求朝廷宽大处理。 但你不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 不管最后查出来事情是不是这两人做的,到最后他们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蔡府,书房。 蔡攸有些焦躁的走来走去,邓洵武和高轩倒是不怎么着急,而是的翻阅着手中一张张官员书信。 “二位叔叔,此事究竟要怎么办?” 蔡攸面上少见底出现了几片慌张:“如今刘福、陈成业他们俩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连这两人在贡院里的兄长都落入了御史台的监牢,咱们可没提前和此二人通过气,若他们反水,岂不是全盘皆输?” “而且唐国公和魏征还是没停下搜查审问,而且还越发变本加厉了,听说进来都要对宋府动手了!” 韩木吕是他小舅,小舅出事他老娘整日忧心忡忡,宋乔年是他的老丈人,现在老丈人家都快被抄了,老婆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蔡攸想不着急都不行了。 邓洵武面色有些阴沉:“此事本就是因那两个蠢货而起,如果任由魏征这么查下去,早晚也会查到他们头上,他们想不担这个罪名也不行。” “如今出来扛下此罪,倒是可不祸及家人,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反倒是魏征那边……“ 说起这个,邓洵武也有些迟疑。 唐国公本是他们的盟友,但这次盟友的面子却不怎么好使了。 当然,蔡党也明白唐国公的顾虑,但作为盟友你总得透露点消息吧? 可他们一连问了这么多天,也只是得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提示,事情非常严重,让他们做好自断一臂的准备,至于真正的细节……却一无所知,这让人如何准备? “唐国公他究竟想做什么?” 蔡攸气愤不已,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面上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以前合作的时候倒是吃的满嘴流油,现在我蔡家出事了,他倒在旁边落井下石了,当真以为我蔡家治不了他吗?”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前者沉声开口道:“大公子切莫出此言。” 蔡攸猛然抬起头,忍不住道:“他李渊做得了初一,难道还不让我们做十五吗?” “我自然知道他有苦衷,那天带着人吧,查封了贡院也是无奈之举,但二位叔叔看看到后来他做了什么?” 蔡攸激动的脸色涨红:“先是去舅舅的府上大肆搜查,如今又纠缠上了在下的泰山大人,让他这么搜查下去,蔡党岂不是人人自危?” 邓洵武和高勋齐齐叹了口气,这位大公子果真眼力不凡,一下就发现了事情的要害。 但他的养气功夫和蔡大人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国公已经给了提示,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的多。” 高勋沉声道:“虽然不知具体如何,但大概是从宋侍郎和韩侍郎那里查出东西来了。” “而且不管事情如何,能不得罪国公大人就不要得罪他。” 经此一事,蔡党本来就大伤元气,如果再失去理智和唐国公闹翻,那就真的有日落西山之像了。 蔡攸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这几日的奏章呢?咱们上的奏章如何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邓洵武不说话,高勋沉着脸摇了摇头:“全都石沉大海。” 这阵子蔡党也纠集了不少官员,上书关于会试泄题的事情,有的说此乃丑事,不宜大肆操办和宣扬,不如暗中调查,有的则说这是草原上的蛮子奸细所为,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五花八门的奏章都是石沉大海,要么被皇帝陛下留中不发,要么就是“阅”“知道了”“嗯”之类的话,就差把我在敷衍你写在纸上了。 往常遇到这种事,文官们一般是越被敷衍越来劲,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上书,一个劲儿地上,纠集同僚、同道上,甚至罢工上…… 但这时候这招却不怎么管用,因为眼下的局势已经很紧迫了,越往后拖一天,李渊和魏征就越有可能查出点什么来。 “既然如此,那就按原定计划行事吧。” 蔡攸强行直起身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拜托二位叔叔了。”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蔡公子放心。”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蔡攸望着他们俩人的背影,狠狠地揉搓着脸。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翌日,朝会。 乾阳殿中缠绕着金色龙纹的红烛静静燃烧,官员们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小声交头接耳。 一阵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赤黄色龙袍的李乾出现在了殿中。 还没走到龙椅上,李乾就望向老太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尖锐的太监声传遍整个乾阳殿,让不少昏昏欲睡的官员们打了个激灵,有不少人都生出了起床气,一天的活力由此注入。 “参见吾皇。” 似乎被他们感染了,李乾也打了个哈欠,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就要转头离去。 “陛下,臣右通政赵烨有事要奏。” 站在最末尾的一个官员突然举起了手中笏板。 李乾张了张嘴,还是坐到了龙椅上,无奈道:“说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各方反应,弹压流言! 越过诸葛亮所在的号间,王莽又走过了一排号间,这才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去。 “今天也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王莽笑着同一众外帘官道:“大半夜的诸位好好休息,明日咱们也早点过来。” “还是大宗伯考虑的周到。” 宋乔年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又笑着对一众外帘官道:“会试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事关重大。” “诸位大人就辛苦这几天,大家轮班来,考场里随时都要有人盯着,出现任何问题随时解决。” 他神色一肃,强调道:“会试,定不能出岔子!” 外帘官们纷纷点头应是,齐齐表示大家就算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也一定要排除万难,确保这次会试顺利举行。 也不知道举行个会试究竟有多难…… 一行人穿过一排排考舍,压低声音,有说有笑地向着来时走去。 走着走着,宋乔年突然心中莫名一动,转头向身侧望去,却不想这一看正好和郑冠抬起头来的眼神对上。 宋乔年愣住,郑冠也突然愣住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随后郑冠低下头继续做题,宋乔年也没上杆子地过去叫叔,大家都装作不认识,就这么过去了。 王莽也注意到了宋乔年的异状,但他并未做声,只是向郑冠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记住了他的相貌,这才转身继续走去…… 会试入场之后,考生们就要在里面待上三天三夜,不能出来。 就算你提前做完题,也得等最后一天,到了放人的时候才能出去。 考生们在贡院里辛勤耕耘,而在京城中,关于这次会试的一些流言也在一只无形大手的操控下,渐渐传开…… 紫微殿,东暖阁。 李乾半躺在软塌上,手中拿着一份来自大元帅府的信,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 “听说南城兵马司一直和赵匡胤走的很近?” 下方的吕布不假思索地回道:“下边确实有很多人和元帅府走的很近,而且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就是元帅府的人。” “这些人都往元帅府靠,所以近两年指挥使李光弼也和大元帅越走越近。” 李乾闭目思索了一会,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交给了吕布。 “派一个羽林卫的人,把这个送到南城兵马司副指挥那里。” 南城兵马司要在贡院里监考,李光弼这个指挥使也要被锁在里面指挥一应事宜。 但是这么大个兵马司,总不能因为会试就停摆了吧? 所以他们的副指挥就留在外面,负责会试期间维持南城的稳定。 “是,义父。” 吕布接过信点点头。 李乾顿了片刻,又问道:“如今京城中的风声如何了?” “一切都好。” 吕布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现在他已经渐渐喜欢上这种让别人看他很不爽,但又抓不到他的工作了。 “现在京城里的百姓、朝廷的官员也基本上都听到风声了。” 吕布现在已经有散布谣言的经验,从考生入场到现在,短短两天不到,就已经把消息传遍了京城。 “好。” 李乾点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一切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中,整件事的正在向着李乾想要的方向发展而去…… 吕布的事情办的很麻利,此刻不论是宫城里的官员还是皇城里的官员,都渐渐把关注的目光放到了这件事上。 中书省衙门。 秦桧刚目视着两个中书侍郎告辞,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夕阳,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禧将王次翁和万俟卨送出门后,这才回到值房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望向窗前的秦桧。 “父亲,方才您说的是真的吗?” 秦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只是个猜测而已,是真是假还不知道。” 秦禧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父亲,陛下真有您说的那么老谋深算吗?” 秦桧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你是说为父杞人忧天了?” 秦禧吓了一跳,急忙摆手解释道:“自然不是!” “父亲,孩儿只是觉得陛下这么年轻,未必有这么高深的手段……” 他可忘不了刚才秦桧和两位中枢侍郎说的那些话,什么这才发现他的长远布局、什么有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 只是想到这些话,秦禧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不敢相信、或者说还不愿相信,宫里那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皇帝陛下竟然有如此长远的目光、如此超人的忍耐、和如此强大的局面把控力…… 他的手段更是骗过了自己一直以为多智近妖的父亲,骗过了整个中书省,甚至还有可能骗过所有朝廷的官员。 这种情况下,无关乎身份立场,秦禧心中下意识就开始怀疑,这是对于常识的怀疑。 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天才?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难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比人和狗还大? 秦桧闻言则沉默了片刻,转过头来,窗外是火红的夕阳,在他脸上映出一抹阴影。 “是不是多想,现在谁也不能确定,等会试结束时。一切自有分晓。” ~~ 宫城之南,皇城。 快到了下值的时辰,各个衙门中的气氛却越发活跃。 大家工作的心思已经变淡,此刻要么忙着和身边人吹牛打屁,要么就聊一聊一会儿下值之后去哪搓一顿。 但就在这个人心散漫的时候,突然有几名身着绯袍的侍郎在街道上相遇,撞了个对过。 “关侍郎,好久不见了。” 高勋笑肉不笑地望着前方的关鹏,一旁的邓洵武同样面色不善。 这几日会试副考官内定的小道消息已经渐渐传开,不仅是侍郎们知道了,就连下面的官员也听到了风声。 多方打听之下,蔡京的党羽们发现这消息的最初来源竟然是关鹏,所以这时候再相见,自然对他没什么好感。 “好久不见。” 关鹏只是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一句,就继续向前走去。 两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关鹏一开始的打算就是作为六部中的内应,现在见到这些人自然没有什么愧疚感。 邓洵武望着关鹏,见他不是往南去下值,而是往西走去,便冷不丁地问道:“关侍郎如今欲往何处?” 关鹏本想打个哈哈随意应付过去,但见了邓洵武和高新二人的走向,心中也是一动。 “往工部走一趟。” 他停下了脚步,笑呵呵地望着这两人:“二位兄台又是去何处?” 邓洵武顿了片刻,还是道:“我们去一趟礼部。” 接着,他们俩也没有要和关鹏细说的打算,匆匆回了这么一句后,就快步向礼部方向赶去。 关鹏望着这两人的背影,思索了片刻,这才转身而去…… 会试已经开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必须按章办事便可,所以如今压在礼部身上的担子也轻松了许多。 有不少忙完事的礼部官吏说说笑笑的走出衙门,准备提前溜一小会儿。 可就在此时,两个身着绯袍的官员联袂而来,见到他们的礼部官吏纷纷低下头,恭敬地问候道:“见过少司寇大人!” “免礼!” 走在前方的邓洵武摆了摆手:“你们部堂在哪?” 前方一个被叫住的小吏愣了一下,随后反身指着二楼方向道:“部堂大人应该还在值房里。” 如今王莽、宋乔年都在贡院里,只有一个左侍郎司马光在礼部坐镇,处理一应事宜。 这两位刑部侍郎要找的部堂,肯定也是他了。 小吏回答完他们俩的话,没有直接离去,而是躬身道:“少司寇大人,下官这就为二位引路。” 说着也不待邓洵武和高勋说话,就直接转身而去,领着他们走向二楼。 高勋眉头微微皱起,走的这么快,这哪像是引路?更像是去报信的。 只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在后面跟上。 踏上二楼又向前走了几步,小吏才从前面迎回来,笑着躬身道:“部堂大人已经在等着两位少司寇了。” 邓洵武并不在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前方司马光也笑着迎出来了:“二位兄台,有失远迎。” “少宗伯客气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主客进入房间落座、上茶,高勋这才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题。 “不知道少宗伯可听过进来的传言?” 司马光眉头一挑:“传言?近来大宗伯和宋侍郎都不在衙门,在下每日都忙着礼部的事宜,没时间去关注什么传言。” 高勋一阵气闷,他就不信司马光没听说过试题泄露的事,还在这装傻? “自然是会试考题泄露的事。” 邓洵武在一旁补充道:“近来京城中和朝廷里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言称会试的考题早已被泄露,并且还在考生们之间公开购买、传阅,使这次会试有失公允。” 司马光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失声笑道:“原来是这种流言。不瞒二位,近来在下也听过很多这种流言,甚至礼部内都有人这么说。” 他轻轻摇了摇头,浑不在意地道:“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这种胡言乱语只是听听就好。” “每次会试时,都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传这些留言,但等真相揭晓时,自然再无这些流言的容身之地。”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心说就怕真相揭晓时,朝廷没有容身之地了。 “少宗伯,虽然这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不值一提,可在外面传的多了,也可能会有些愚夫愚妇就此相信,有失朝廷威望。” 高勋道:“依在下之见,不如就由礼部出手,弹压一下外面的流言。” 邓洵武也跟他唱起了双簧:“当然,义之所在,我刑部也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礼部张贴告示,刑部便联同京兆府,警告那些还在散布谣言的心怀不轨之辈。” “平息谣言?” 司马光不解地看着这两人:“二位侍郎,为何要在乎这些谣言?” “只要会试一结束,所有流言便可不攻自破,在此事上耗费精力,实乃不智。” 高勋和邓洵武都是心中一叹,往年朝廷就是这么做的。 但今年不行,如果任由这流言继续发展下去,渐渐成势,没事也要闹出事儿来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捂盖子,一定要把这个泄题的事件狠狠的捂住,捂严实了!不能流出一点风声! “少宗伯此言差矣,事关朝廷的名声,可万万不能大意。” 高勋劝道:“这次放任流言传播,下次就会有人更肆无忌惮。” 邓洵武也好言好语地道:“会试毕竟是礼部主持的,这样的留言也对礼部不利,如果大宗伯知情,想必也不会坐视这种流言扩散。”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是你礼部的锅,我们过来帮你是好心,还不赶紧答应了…… 司马光一听王莽的名字,也有几分迟疑:“也是如此……” “不过在下也做不了大宗伯的主,只能等第一场会试结束,请示过大宗伯再行定论。” 还等头场考完?到那时候就晚了! 邓洵武和高勋的本意就是要在头场考完的时候,把这泄题的热度降下去,现在你等考完再降,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但还没等两人接着劝,司马光就继续道:“而且等头场考完,考生们就都出来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考题是什么,也更好澄清流言。” “可是……” “再者说了,既然要澄清流言,礼部也需要一段时间做准备。” 司马光不给他们俩继续说话的机会:“明日头场便结束了,到那时礼部再与刑部一同平息流言。” 邓洵武张了张嘴,司马光一下子把所有话头都堵死了,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高勋也是一样。 两人愣神期间,司马光已经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书了。 “既然要平息外面的流言,那在下也得找礼部的同僚再商量商量,这个告示怎么出,章程又该如何办,今天就不多留二位了。” 高勋欲言又止,但此刻司马光已经出了值房门,正笑吟吟的望着他们两个了。 这时候任谁也知道人家要送客锁门了。 “唉~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见。” 两人只得无奈妥协,晚就晚了点,总比没有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开堂审理宋乔年、韩木吕 随着赵烨的话说出口,乾阳殿中的气氛稍稍沉凝了几分。 “陛下,进来京城中乱象频生,尤以东城、南城为重。” 赵烨有些沉痛地道:“如此情况下,京城中已是人心惶惶,连朝中诸多大人们都受了影响,此时东城、南城兵马司还市尸位素餐,没有作为……” “赵通政,你莫要乱说!” 左侧有一武官怒而起身,瞪着他道:“东城、南城兵马司一直被调拨人手,在贡院附近守备,分身乏术,又怎能顾及那么多?” 要是放在以前,这人在朝堂上贸然打断别人的奏报,早就被王莽怼了。 可如今王莽被关在贡院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他了。 那武官怒气冲冲地道:“反倒是你们这些人,自己住在东城,非但不帮忙平息乱象,反倒纵容仆从为非作歹……” “咳咳~” “熊将军此言差矣,什么叫纵容仆从为非作歹?” “熊将军可莫要乱说……” 官员们一下子坐不住了,京城的布局向来是西富东贵,官员们大多把家安在东城。 如今熊姓武官说这种话,大多数人都是老脸一红,争辩起来。 武将们同样也不例外,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住在东城,其所作所为甚至比文官们还要过分。 但在这朝堂上当然不能承认这些,只能避重就轻,并且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 “东城乱象,我等也是受害者!” “不错,前日刘主事家还有窃贼翻墙而入,连刘家的钱财都盗走了许多,至今还未抓到那贼人!” “奇耻大辱,朝廷的官员竟然也会被这等贼子偷走东西……” 看得出来,官员们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怨言。 骚乱的朝堂中,邓洵武同坐在身边的高勋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欣喜。 现在不仅是他们计划中的官员在开口助威,还有许多非蔡党的官员也在抱怨,这算不算意外之喜? 现在就等着皇帝做出反应,然后他们就顺势发难。 就算不能让李渊和魏征的调查完全停下来,也得让他们忌惮蔡党的力量,不敢对蔡党的官员动手…… “肃静!” 这次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显然不是老太监。 秦桧难得地硬气了一次,站起身来怒斥着殿中群臣:“须知此乃朝堂之上,诸位是否太过放肆了?” 接着他转头望向那熊姓武官,怒而指责道:“熊大人,赵大人方才向陛下奏事,你突然打断,该当何罪?” 官员们或许还对秦相大人有些不忿,但此刻一见有了犯错的“公敌”,纷纷怒视了过去。 不错,你该当何罪! “下官……” 熊姓武官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了头,如果真要按章追究,这件事还真是他的错。 “陛下,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 李乾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只要朝堂上有争执,就免不了这些人吵起来:“熊卿家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此等小错不必在意。” “谢陛下。” 熊姓武官拱了拱手,又接着道:“陛下,方才赵大人反驳臣时,还骂了臣脏话,也是君前失仪。” 李乾又将目光转向了赵烨。 赵烨脸色一僵,心中大骂姓熊的龟儿子王八蛋没屁眼,但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 李乾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赵卿家也是关心则乱,太在乎京城里的安定,朕也能理解你。” “至于熊卿家所言……也有道理。” 李乾一脸认可地点着头:“东城、南城兵马司的确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太多,如今京城中的乱象也不是你们的错。” “谢陛下。”姓熊的武官一脸感动之色。 其他官员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想对蔡大人乘胜追击? 如今在这里和稀泥又是为了什么? 邓洵武和高勋也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一抹不解,按照计划现在他们就该起身上奏了。 但眼前这种未知的变化却让两人迟疑了片刻,而就是这片刻,让他们失去了把话说出来的机会。 李乾又开口了:“朕也明白诸位卿家的顾虑,如今贡院泄题一事牵扯了朝廷的太多精力。” “不只是东城、南城因缺少兵马司巡守,屡现乱象,就连被关在贡院中的举子们都是个大难题。” “更何况,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恐怕还会有更多乱象出现。” 乾阳殿中寂静无比,大臣们都闭上了嘴,听着皇帝陛下的话。 下方的邓洵武和高勋却傻眼了,这不是我们要说的吗? 怎么都让你抢了?? 只是这失神只持续了片刻,随后这两个人、或者说大多数官员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李乾并未给他们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接道:“所幸皇天眷甚,朕有皇叔和魏大人。” “有他们二人出马,如今已经查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 查清楚了!! 这话犹如一颗惊雷,在大臣们心中炸开。 李乾却不管他们如何反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道:“如今这两名最大的贼首已经被御史台收押,只待将其余党尽数归案,便可将其定罪行刑!”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充斥着强烈的自信和快意。 大臣们心中一阵恍惚,皇帝陛下好像真的……拿到了证据。 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震撼。 皇帝陛下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拿到了证据,抓到了人,而且还没和任何人说! 要是没有今天早朝这档子事,他是不是就要把这个消息一直藏到最后,直到藏无可藏的时候? 邓洵武和高勋心中同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此刻,一脸凝重的秦桧沉声替所有人发问了:“陛下,请问究竟是何人策划了此次丧心病狂之事?” 李乾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犯下如此罪行的人,竟然就是朝廷的两位侍郎,也是朕最信任的两位卿家……宋乔年和韩木吕。” 话音落下,前阳殿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之后一阵阵讨论声,才爆发开来。 “竟然直接牵扯到了两位侍郎?真的假的?” “既然是国公大人和魏大人查出来的,应当就没有假,两位侍郎大人糊涂啊!” “我倒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已经从事发到现在,不声不响就直接查完了,咱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肃静!” 老太监尖锐的嗓音扩散到整个乾阳殿,正在观望交谈的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抬起头望向上方。 “朕知道诸位卿家可能心有疑虑,因为朕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同样万分不信,甚至一度觉得这是皇叔和魏大人在同朕开玩笑。” “但直到朕看到了他们拿出的证据,这才不得不信。” “后来朕才想明白,这两人一人是会试副考官,一人是会试副知贡举,也只有他们这等身居高位之人,才有可能接触到会试考题。” 大臣们闻言全都沉默了。 只有邓洵武和高勋急了眼,前者忍不住奏道:“陛下,前日不是还有贼人去贡院外投案吗?试题乃是飞贼窃取而出,为何又与宋侍郎和韩侍郎牵扯上了关系?” 大臣们也纷纷抬起头,等着皇帝陛下的回答。 李乾摇了摇头:“那两人的确与会试泄题有关,只不过他们并非幕后元凶,只是帮凶而已。” “其所言多有不实,不过是为了掩护真凶而已。” 他瞥了一眼邓洵武,淡淡地道:“而且这两人也只是主谋之二而已,说不定背后还有其他人。” “如今王宗伯和蔡大人也在贡院中,皇叔和魏大人正在对他二人调查,若两位卿家真没有参与此事,朕一定还他们一个清白。” 换而言之,要是参与了,那也跑不了。 邓洵武却没理会他的威胁,而是越发急切地奏道:“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此事,宋侍郎和韩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司掌礼部和户部的众多差事,切不可贸然定罪!” 他根本不怕李乾拿蔡京做威胁,换句话说,就算皇帝真的给蔡京定罪,也成功不了。 李乾闻言心中冷笑一声,你反倒威胁起我来了。 只不过还没待他再开口,秦桧就突然问道:“陛下,敢问是何证据,指出了两位侍郎?” 李乾将刚才准备说的话咽回去,又顿了片刻才道:“当日封锁贡院时,搜出来了内外勾结的证据。” 这里他还特地留了误导,没说搜出韩木吕内外勾结的证据,而只说搜出了证据,别人就会误以为把这两人内外勾结的证据都搜出来了。 所以,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其他再想开口的大臣们一下子憋回去了。 这种级别的斗争中,只要被拿到了证据,铁证如山之下,其他任何努力都是白搭。 邓洵武和高勋的脸色煞白一片,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乾没有再继续讲下去的意思,直接站起身来:“其他的事情,朕此时不便过多透露,诸位卿家只需等案子办完,就知道内情了。” 说着直接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殿中大臣们面面相觑。 走出乾阳殿之后,他们才得到消息,原来就在今天早上开朝会的时候,韩木吕和宋乔年就已经被押送到了御史台,接受审问。 在大臣们的震惊中,不到半天时间,这场朝会的内容就扩散到了整个京城中。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劲爆的消息,一下子牵涉到两个正三品的侍郎,这可谓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大案了! 不少官员们忧心忡忡,都看不清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 听闻此事的百姓们则兴奋地将其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他们不认识宋乔年,也不认识韩木吕,但这种大人物倒霉的话题总是格外有市场。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是真的难以脱身了。 就连蔡党的人也不例外。 刑部衙门中,邓洵武面色焦躁,不断踱步。 “最开始是什么也没查到,但今天突然又说搜到了东西,若是这其中没有蹊跷,那才叫怪事。” “那些墙头草当真可恨,居然还有人说什么早就搜到了,只不过如今才拿出来而已!果真这些见风使舵之辈,没一个可靠的!” 高勋脸上也隐有怒色,只不过此时他却压住了怒火:“邓大人,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想想有什么补救之法吧!” 邓洵武脚步一下子顿住,也长长叹了口气:“说的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处置那些墙头草,而是要将此事拖住,给我们的后手争取时间!” 高勋也用力点了点头:“过阵子消息就能传到明国,相信那人肯定不会拒绝咱们的提议。” “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怎么撑过去……” 他思索了片刻,眼神微动:“要不我们上书朝廷,让三法司联合审理此案,定然要拖他个十天半月才行!” 邓洵武干涸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只要刑部能参与进去,就能和其他两个衙门不断扯皮,让这个案子始终无法宣判。 他们想要拖住时间,但是李乾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奏疏一递上去,就被李乾拖了几天,这期间李渊和魏征都在紧锣密鼓的调查,时不时就有举人从考场里被带走,收集证据和口供,一时间连贡院里都风声鹤唳。 又过了两天,见实在拖不下去之后,李乾才把奏章批了。 至于内容,当然是理所应当的拒绝。 理由就是蔡京乃刑部尚书,如今嫌疑尚不能完全洗清,所以为了避嫌,就不能让刑部参与审案。 这个理由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蔡党中人只能无奈接受。 还没等他们接着整出下一个幺蛾子,李乾就悍然宣布,所有证据都收集完了,责令御史台开堂审理此案。 “皇叔代朕旁听,定要除恶务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贡院中的蔡京,蔡党的接班人 几人走出衙门分别之后,邓洵武和高勋越想越不对劲。 他们俩来礼部衙门之前,可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今日司马光如何,一定要让礼部配合着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平息了。 这也是蔡京从贡院里传出来的意思。 如果让流言继续酝酿下去,那些没提前弄到考题的举人们可能就会借势闹起来,一些原本没关注此事的官员也会被吸引过来。 要是引来一些御史的关注,那就更完蛋了。 前阵子蔡京一党可是在宋昪的事上和他们斗的你死我活,现在如果被那些御史抓到小辫子,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邓洵武和高勋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来之前两人就下定了主意。 本来这事儿一个人来商量就够了,但他们还是两个人一块来,就是为了展示刑部和蔡党的决心! 可没想到司马光的手段更是高明,一套话下来就把两人忽悠瘸了。 直到出了礼部衙门,让冷风一吹,两人这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弹压流言这种事儿并不是说当天发了告示,当天就能办完的,你得留下告示传播的时间,人们的反应时间…… 而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邓洵武和高勋有心再想追上司马光,可抬头一看人家都跑没影儿了。 这时一道嘎吱声从身后传来,原来礼部的官员都已经走光了,现在留在最后的一个吏员已经把大门落上了锁。 完了,这下礼部衙门都关了,大印也留在了里边。 没有礼部大印的告示……还不如不发呢。 两人走在天街上,身边就是众多下值的官员。 人群中不断有窃窃私语传来,有很多人讨论的话题,就是这次的会试,就是这次泄露的会试考题。 邓洵武同高勋对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前者沉重地道:“明日一早,再过来!” 高勋也凝重地点了点头,两人顺着人流,继续向着含光门去下值。 天色渐暗,一个个下值的官员走在天街上,但即便如此,这两个绯袍的侍郎在一种官员中还是分外显眼。 橙红色的夕阳映在他们的大红官袍上,折射出令人心醉的色彩。 只可惜,是夕阳。 工部衙门二楼,关鹏正在窗后望着走在天街上的这两个侍郎,夕阳从窗棂中透进来,在他脸上、身上映出一块块橙红色的光。 “司马侍郎方才走的那么快,现在这两人又在这傻站了这么半天,看来不管是什么事儿,都没谈成。” 在他身旁站着的则是工部左侍郎阎立德。 阎立德只是看了一眼,就恹恹地回过身坐下,一杯一杯地抿着杯中茶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关鹏见状也轻轻摇了摇头:“阎侍郎,你也不必太挂怀这事。” “如今京城、朝廷里的风声都很怪异,说不定蔡京他们要栽个大跟头……” 阎立德只是叹了口气:“关侍郎,我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缓一缓就好,缓一缓就好……” 上次苏凌阿在他家喝酒,口误说出了副考官内定的事。 当时的阎立德虽然喝的酩酊大醉,但他弟弟阎立本当时却是清醒着的,而且第二天就和自己的亲哥说了。 阎立德后来再去问苏凌阿,但苏凌阿却谨守吴省兰的叮嘱,没再接着往下说。 所以阎立德也就没当回事儿,只以为这是苏凌阿酒后失言了。 但那天副考官人选出现,蔡京等人进贡院的时候,有关副考官内定的消息才渐渐传开,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 直到这时,阎立德才猛然醒悟,而苏凌阿也没再瞒着他,而是将消息的来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当时听完阎立德直接两眼一黑。 争了这么久的副考官,付出的精力和钱财难以计数,在蔡京那边通关系,同蔡京的那些党羽低声下气、又出钱、又帮忙,只为了让他们在蔡京面前帮忙说几句好话…… 甚至还不惜为了这个副考官名额和兵部侍郎吕胤红脸、和别的侍郎红脸。 最初副考官人选出来的时候,阎立德对于那个结果有过失望,但也并没有别的想法。 毕竟韩木吕在几个竞争者中的优势也非常大。 人家本来就是蔡党的自己人,这方面有天然优势,而且还有钱、舍得花钱打通关节,这一点是阎立德、吕胤都比不了的。 所以不管是吕胤、阎立德,还是别的侍郎,大家不说心服口服,最起码没什么太大的怨言。 但现在告诉他,这个副考官早就内定了,那不管是阎立德还是别的侍郎,都没法接受! 这什么意思?把人当傻子糊弄? 阎立德当时差点气出病来,缓了这将近一个月才勉强平定了情绪。 今天关鹏按照严嵩的意思,来工部商量一下年后下一笔修筑堤坝用的钱,但商量完之后阎立德却没有马上让他走。 他从苏凌阿那听过,最初说出副考官内定的,就是这个户部左侍郎,他和韩木吕同在户部,所以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现在阎立德想跟他打听打听,传的这么轰轰烈烈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蔡党的人是不是真这么王八蛋。 关鹏自然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现在他的心态已经变了,从最初的极力隐瞒,到现在的摆烂。 毕竟都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再怎么瞒也是欲盖弥彰。 “这真是陛下同你说的?”阎立德不死心地抬头望着关鹏。 “当然是真的。” 阎立德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怪皇帝陛下为何不早说,因为以当时双方对立的情况,根本就没法说。 就算当时的皇帝陛下提醒了他们这些侍郎,他们也不会相信,而是觉得这是在挑拨离间。 而且这种事只要提前泄露出来,蔡京的人就能立刻改变人选,让真消息都变成假消息,比如把韩木吕换成礼部的宋乔年…… 想到这里,阎立德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关鹏见他这样,迟疑了片刻后,这才小声道:“而且定下考官日子的那天,蔡仆射和王宗伯去宫里面圣,据说当时陛下还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阎立德抬起了头。 虽然关鹏说的云里雾里,迷迷糊糊,但阎立德知道既然他说了,那肯定就不是废话。 关鹏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陛下最后好像改口了,不再一定坚持要让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侍郎在担任副考官,只是有意让你和兵部的吕侍郎担任副考官。” “我?” 阎立德直接愣住了。 “不错。”官方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多说了。 “那……那蔡仆射是怎么说的?” 现在看来,皇帝陛下的提议显然没有被采纳,要不然这个副考官就不是韩木吕了。 “据说……” 关鹏轻咳了两声,回忆着道:“据说当时大宗伯什么都没说,菜谱,爷爷却说这是六部所有侍郎共同的意见,不能再变了。” “否则要是再拖下去,耽搁了会试就不好了。” 阎立德闻言更是捏紧了拳头。 关鹏暗暗叹了口气:“阎侍郎,事情已经办完了,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最近阎立德有向着和珅一党靠拢的倾向,关鹏虽然有心阻止,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此刻最好还是让阎立德独处一会儿才好。 关鹏离开工部衙门的时候,邓洵武和高勋也已经来到了蔡府。 蔡攸正在家里等信儿,见他们两人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两位叔叔,礼部那边怎么说?” 邓洵武摇了摇头,高勋也叹着气道:“今天太晚,要等明天了。” 蔡攸并未流露出什么苛责的表情,而是就这样点点头:“那就说今日司马侍郎提前下职了,礼部也没法办这事儿?” 得,这是换了个说法,把无能变成了不可抗力因素。 高勋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也知道蔡攸这是为了他们俩好,脸上热热地点了点头。 蔡攸闻言快步回到桌子后在一张纸条上又补充了几句,随即将其卷起来。 “二位叔叔,小侄失陪,我就先去贡院那边给家父送饭了。” “路上小心。” 邓洵武只是盯住了这么一句,就任他去了。 蔡攸离开书房后,除了侍奉着的家仆,就只剩下邓洵武和高勋两人了。 两人望着眼前烛光暗淡的书房,不禁回想起了曾经蔡京在的时候热闹的情形。 一开始是蔡京和韩木吕先去了贡院,现在连宋乔年也不在了,陆陆续续的,最后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看着这空旷的书房,两人心中莫名生出了一古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感受,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两人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现在蔡大人虽然不在这里,但蔡攸却在。 之前大家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经历了这件事,邓洵武和高军才发现,蔡大人的这个长子竟然有这么多优点。 知进退、有分寸、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而且懂得人情世故、尊敬长辈,方方面面都特别得体…… 即便如今蔡大人不在,他也能很好的稳住局势,短短几天时间就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蔡党当真后继有人,而且这还是英才啊! 想到这里,两人就不是那么难受了。 于此同时,蔡党的后继英才的动作也很快,坐着轿子不一会儿就赶到了贡院。 “蔡公子又来给蔡大人送饭了。” 守在贡院外的兵丁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其实贡院本身是管饭的,当然,也不禁止送饭。 蔡攸笑着道:“家父不在身边,为人子女的不能自己伺候,总是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所以送饭就送的勤了点。” 附近的兵丁们闻言,纷纷伸出大拇指称赞:“蔡公子当真是京城第一孝子。” “是啊,有有蔡公子这样的儿子,也是蔡大人有福气!” “要是我家那小子能有蔡公子的一个手指头,那我死也愿意了……” 蔡攸没有被这些肉麻的彩虹屁说的三迷五道,而是笑望着为首的一个兵丁,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这位差官,麻烦搜一搜吃的,尽早帮我爹送过去吧。” 蔡攸嘱咐道:“今天帮他熬了一个润肺止咳的银耳汤,所以来的晚了些,再晚些他老人家恐怕要挨饿了。” “嗨~蔡公子送的饭还查什么查?” 为首的兵丁只是掀起食盒的盖子,随意打量了两眼,就重新盖上了,笑着对蔡攸摆了摆手,又对周围的兵丁们道: “行了,我给蔡大人去送饭,你们在这好好看着。” 蔡攸笑而不语,望着那兵丁的背影走入贡院,这才转身离去。 走完这样的流程后,一张小小的纸条出现在了蔡京桌案上。 蔡京看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就将纸条放在了一旁的油灯上,任其燃成灰烬。 韩木吕在一旁皱着眉头:“怎么?蔡大人?他们俩没办成?” “难,难,难!” 蔡京负手踱了几步,不断摇头。 就算今天平息风声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要等到明天?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时间。 说实话,蔡京并不担心明天考完之后的事儿,也不担心考生们后天在家里呆一天。 因为在考场里考三天试,连带进去取暖、烧水的炭块都限量,这几天考生在里面只能吃凉饭、喝凉水、睡木板,又得耗费全部心神去做题。 这三天一过,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得去小半条命。 蔡京自己是有亲身经历,也是有经验的。 考完试回家的考生们一般都是呼呼大睡一天,然后等第二天再进考场,根本没工夫关心别的。 蔡京担心的是会试三场考完之后,这风波再爆出来。 到那时候可就无法收场了。 “蔡大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韩木吕忧心忡忡,六神无主地望着蔡京。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蔡京恨铁不成钢地望了他一眼,长吸了一口气:“每逢大事需静气,这种时候外面已经够乱了,咱们自己再不能自乱阵脚。” “如今你我身在贡院之中,什么事也做不了,那就好好等着。” “在贡院里养足精神,等出去之后再处理残局。” “是,蔡大人。” 韩木吕这才舒了口气,终于像是有了主心骨。 蔡京没有再理他,负手立在窗边,眯着眼睛向窗外的夜幕望去。 从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进士混到现在这个光景,可以说蔡京吃过的盐比很多人吃过的饭都多,他在朝中经历的风风雨雨也数不胜数。 可即便如此,现在这种场面依然让他感觉非常棘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蔡攸的熟人 往日里热闹无比的宋府、韩府近些日子门可罗雀,站在门口耀武扬威的家丁、门子如今都躲回了府里,阔气无比的乌头门紧闭,丝毫不见往日八面大敞的威风。 乌头门外二十步一岗,身着劲装、手持钢刀的兵丁们虎视眈眈地望着来往此地的每一个行人。 曾经的巴结逢迎之辈走过这里时,都转过头加快脚步离去,生怕再招惹上什么麻烦。 蔡攸坐在马车里,望着已经开始蒙尘的朱红乌头门,长叹了一口气。 驾车的马夫察觉到兵丁的目光已经注意到这里,急忙挥动手中长鞭:“驾!” 马儿吃痛,拉着马车离开了这条街,向北行去…… 今日的皇城门外格外热闹,不少马车远远停在了门外,蔡攸也是其中之一。 “高叔叔。” 蔡攸下了马车,快步向着另一边走去。 “来了。” 高勋一身绯袍,头戴乌纱大帽,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蔡攸向皇城内部走去。 御史台位于皇城东南角,今日这条路上的官员格外的多。 但大多数大臣见了高勋都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两步,只有偶尔遇到几个蔡党的忠实成员时,才会上来打招呼。 只不过他们的笑容同样非常勉强。 “据国公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今天的情况很有可能不太妙。” 高勋和蔡攸走的很近,压低了声音叮嘱道:“那边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蔡攸沉默了片刻,没有回这句话,而是问道:“我爹还不能出来吗?” 高勋无奈摇了摇头:“案子没个结果,他们说依旧不能排除嫌疑,还是不肯放人。” 但等案子有了结果,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那也太晚了。 只不过如今形势比人强,仅凭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撼动皇帝加上中书省、御史台的决定,就算再加上其余众多蔡党官员也不行。 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保住性命?会不会牵连到家人、族人?” 高勋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不知道。” 蔡攸眼前一黑,虽然高勋说的委婉,但蔡攸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就是什么也不能许诺,连最基本的也保证不了,根本就不能确定事情会到什么地步。 “大公子……” 高勋察觉到他的异状,忧心地望着他:“这次只有御史台独自审案,刑部并未参与其中,所以我们也……” “我没事。”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 “不过大公子放心。” 高勋急忙安慰道:“就算御史台他们赶尽杀绝又如何?” “只要等案子审完,蔡大人从贡院中出来,我等未必不能改变他们的判决……” 蔡攸捏着拳头摇了摇头,改变御史台已成定数的判决? 何其难也?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御史台的判决要送往皇帝那里,待皇帝审批同意之后,由中书省拟招,门下省复核,随后开始执行。 但就算蔡京出来,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是能改变皇帝的意思?能改变中书省的想法?还是能从门下省使力? 这三者都在年关时候同蔡党争夺过会试副考官,现在焉能不落井下石? 蔡攸目光渐渐坚定起来,等蔡京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必须要在结果出来之前,就改变此事。 但说的容易,他蔡攸却很难做到…… 高勋见他不再说话了,也陷入了沉默,在前面领着路,两人继续向着御史台而去。 今日虽然只有御史台审案,但却并不禁止其他官员围观,蔡攸、高勋两人来到这里时,堂外已经快站满了人。 “高大人……” 围在正堂外的官员们纷纷向他问好,让开了一条路。 “高叔叔,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就好。” 蔡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同高勋告别。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根据官员们的潜规则,如果人数太多,正堂里的座位就按照官位大小排列。 蔡攸没有官身,连进皇城都是跟着高勋进来的,现在又怎能进去凑热闹?没见这么多官员都在外面等着吗? “也好。” 高勋叹了口气:“你在此等着,我……我和邓兄尽力。” 说着就转身踏步进了正堂,只留下在场的其他低阶官员们好奇地望着蔡攸。 若是放在往常,蔡攸肯定会接着这个机会,好好和这些人熟络熟络,拉拉关系。 但现在他却烦闷的很,根本没心思做这些,只是心焦地隔着栅栏,遥遥望向堂中的情况…… 此刻堂中已经聚集起了一大批官员,穿绯袍的更是有十来个,都坐在左右两边,静默地等着。 阎立德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放下了工部的工作,来到了这边,苏凌阿正坐在他身边,两人好像在小声地商量着什么。 另一边,兵部右侍郎吕胤也坐在对面,神色复杂,时不时地还要望向阎立德那边一眼。 一时间大堂中无人开口,气氛略微有些诡异。 但这样的情况并未维持多久,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堂后传来,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相貌威严的魏征便领着一众御史,来到了主台上坐下。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身材高大,须发皆张的李渊,缓缓踏步来到了主台侧的一张太师椅上落座。 啪~ 响亮的惊堂木拍下,不少走神的官员都是一激灵。 “升堂!带人犯!” 魏征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接进入正题。 正在堂外观看的官员们呼啦啦地让开一条道路,让衙役们押着两个“案犯”入堂,同时也唏嘘地望着两位侍郎大人。 不对,应该叫“前侍郎”了。 蔡攸混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岳父、舅舅。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蔡攸几乎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从前的气度、威势已经消失不见,一身还算干净的麻布囚服披在身上,头发散乱。 唯一的好消息是,两人整体还算干净,不像是被用了刑的样子,还维持着朝廷大员最基本的体面。 如今走在一众官员中,两人努力直着身子,将头昂起来,似乎想要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份高傲。 蔡攸目中闪过一抹悲凉,但并未出声呼唤他们。 宋乔年和韩木吕也没发现人群中的蔡攸,或者说发现了,但装做没看见,在一种官员们的注目礼中,昂首向前走去。 “大人,人犯宋乔年、韩木吕已带到。” 衙役们俯身说完后,便直接退下了,只留下这两个穿着囚服的犯人。 坐了满堂的官员们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俩,就像打量两块案板上的肉。 宋乔年和韩木吕的脸色都有些涨红,曾经何时,他们也是上方侍郎们中的一员。 如今却化作了阶下囚,只能被曾经的“同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 这种屈辱的滋味绝对不好受,但眼下也不是他们闹别扭的时候。 啪~ 响亮的惊堂木再次响起,魏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两人。 “宋乔年、韩木吕,你二人可知罪?” “何罪之有?” 宋乔年怒目直视着上方,回答完之后,他反倒质问起魏征来了:“下官自认为所作所为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敢问魏大人为何将下官当做囚犯,从贡院押送到御史台?” 韩木吕也抬起头来,面上满是不屈服:“魏大人和国公大人此举太过失妥,下官问心无愧,从未有过任何失格之举……” 两人在朝中厮混了这么久,自然都深深地明白何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坦然承认,肯定没什么“宽大处理”,因为罪名如何设置根本没有依据,全看上面人的心意。 本来诛九族,现在只让你一个人死,那也是宽大,但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 可要是死不承认,反而有可能逃过一劫。 该怎么选,谁都能算明白。 围观的官员们都好奇地望着这一幕,面上神色不一,但大多都是期待。 之前皇帝陛下说拿到了互通内外的证据,但究竟是什么证据呢? 但魏征却不理会他们的垂死挣扎,只是冷冷地道:“事到临头,又有从官舍中搜出来的证据,二位就不要狡辩了。” 这话一出,二人都是一怔。 从官舍中搜出的证据? 宋乔年下意识就将头转向了一旁的韩木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官舍中根本没东西。 他是临开考才进的贡院,根本没必要和外面联系。 韩木吕身子一颤,面上也有些迷茫、不解、难以置信,但隐藏更深的则是一抹心虚。 “韩侍郎,不如你先交代吧。” 魏征掀开桌案上的木盒的盖子,冷冷地望着韩木吕:“诸位大人来此听堂,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要再耽搁了。” 韩木吕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回大人,下官并不知情!” 魏征摇了摇头,从木盒中提出半块饼,以及夹在饼里的一张纸条:“既然韩侍郎不愿意说,那就让本官帮你说吧。” “此物正是封锁贡院那天,从你的官舍中搜出来的。” 大臣们好奇地向上方望去。 韩木吕却张大了嘴巴:“魏大人,我不知道此事……” 魏征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继续自顾自地道:“此物上写着‘早已收尾,但风声暂未平息,一切小心。’” “御史台审讯了韩府中给你送饭的家丁,此物正是韩府大管家韩成所写。” “而韩成又交代了自你进入贡院起,他与你的书信交流,以及你与另一名主谋共议会试泄题一事的经过……” 说到这里,魏征顿了顿,冷眼望着韩木吕:“韩木吕,还要本官继续说下去吗?还是你自己交代清楚?” 韩木吕脸色一片灰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没反应,但另一边的宋乔年却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望着韩木吕。 还有与另一名主谋的共议会试泄题的事? 你是猪吗? 泄露出来的另一个主谋是谁?是蔡大人,还是…… 想到这里,宋乔年的脸就完全僵住了。 蔡京没出现在公堂上,而他出现在了公堂上,这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果然,魏征又转头望向了宋乔年。 “宋乔年,韩木吕的管家已经将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了,御史台同样已经将宋府审讯了一遍。” 宋乔年脸色煞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老家竟然也被抄了。 魏征无视他难看的脸色,继续朗声道:“你的管家交代,你于二月初九日将会试考题带回府上,令其交给了衡山同知刘庆德的次子刘福等三人,以助其通过会试。” “此外,你拿到试题后还违背了朝廷的规矩,将考题带到了礼部衙门的值房中,期间还见了精膳司的主事!” “不知本官说的对不对?” “我……” 宋乔年强行提起精神,捏着拳头道:“魏大人!此乃无稽之谈!下官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此乃屈打成招!都是污蔑!” “下官要求三法司联合审理此案……” 啪! 魏征大怒:“大胆犯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你不愿承认,那就带人证上来!今日定要将尔等的阴私事解开,让你尽数认罪!” 守在堂外的衙役们迅速跑开,去带人证。 坐在堂中的官员们则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宋朝年和韩木吕。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也差不多都明白了,韩木吕这是行事不慎而失其身,宋乔年则被他拖累了。 有了如此铁证,接下来这两人的挣扎就是困兽尤斗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衙役们已经押着几个精神、肉体状态都不怎么好的“人证”来到了堂外。 蔡攸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攸猛地一回头,却被来人吓了一跳。 “你是……” “别说话,很我来。” 蔡攸根本不认识这人,但看着他身上的羽林卫甲胄,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这羽林卫打扮的人似乎很熟悉皇城的布置,带着他左拐右拐,很快就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 看着房中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蔡攸有些迟疑地道:“你是……吕兄?” 吕布闻言也转过头来,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错,正是我。”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就是作弊吗?要不要这么大场面? 今晚对许多朝廷官员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也不知道最开始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也不清楚为什么就突然火了。 如今会试泄题的消息突然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就像是有人身临其境一般。 但不管如何,目前为止还未一锤定音。 如今第一场会试还没考完,贡院都是封闭着的,谁都不知道考题是什么。 只有考生出来了,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泄题了,那些考题究竟是不是真的。 于此同时,今夜从蔡府里回来的邓洵武和高勋也没闲着。 虽然现在没法找礼部发告示,澄清流言,但是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也不能就这么闲着。 得益于蔡京在朝中的强悍表现,近来蔡党的规模越来越大,犹如雨后春笋般,节节高。 虽然一些新人还没来得及沾到蔡党的光,但现在却到了他们为蔡党做贡献的时候了。 当然,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大贡献,要不然人家肯定不愿意。 今晚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压制一波城中的流言! 由于事情仓促,所以两位侍郎并未在京城里最顶尖的那几座酒楼里占到好地方,所以今天就勉为其难地在一个二线酒楼里包了场。 一众大人们换上了便服,把酒言欢,努力地在这种地方扩展自己的人脉,多攀攀交情…… 但闲聊归闲聊,官员们都知道今天被召集到这种地方来肯定不是侍郎大人们闲的蛋疼,而是有目的,是用得着他们这些人的。 因为今天不光是刑部的两个侍郎来了,连蔡大人家的公子都来了。 对此,那些本来是蔡党的人自然举双手赞成,十分拥护。 但新人们就态度不一了。 虽然蔡大人威风大,但这不是还没在他这吃着甜枣嘛! 所以,有的人不置可否,有人摩拳擦掌,还有的明眼人结合目前京城中的情况,已经大差不差地猜出了两个侍郎大人的目的…… 果然,酒过三巡,大家都喝的微醺的时候,坐在首位的邓洵武和高勋便说了几句镇场面的话,接下来就把话题和舞台交给了蔡攸。 面对这么多朝廷的高官,蔡攸没有一点怯场的表现,因为在场的大多还是菜党中人,是经常去蔡府拜访、和他蔡攸套近乎的人。 “在下蔡攸,在场的诸位大人们都是在下的长辈,是在下的叔叔伯伯……” 看着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的蔡攸,邓洵武和高轩对视一眼,目中不悦而同地闪过一抹欣慰。 这就是凝聚力,这就是蔡党的下一个接班人啊! 说实话,看到蔡大人的儿子有出息,比看到他们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还高兴。 不过这也说不准,可能还真就是他们的儿子呢…… 一场高规格晚宴下来,宾主尽欢,散场之时大家都是笑着离开的,只有少数别有用心之人,面上带着异色,分散走向京城的各个方向…… 官员们之所以心情畅快,是因为蔡攸并没有要求他们做太过分的事。 只不过是让他们自己不要再说会试泄题,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尽量制止身边人再传播这件事。 大家一听,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啊,所以大多数人当场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即便没答应的也只是打算回去之后阴奉阳违,也没有当场就和蔡公子还有两位侍郎别苗头。 虽然事情很顺利,但散了场之后邓洵武、高勋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两人跟了蔡京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蔡京的手段。 不说别的,如果今天是蔡京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手段和威望,肯定可以压服所有在场官员,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蔡党做事。 只是蔡公子毕竟年轻,而且也没怎么有这方面的经验,手段还是稍稍差了一筹。 不过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世上能比得上蔡大人的又有几个? 现在只要稍稍维持住局面就好,宁愿不做也不能做错,不能冲动。 等蔡大人出来,才是涤荡寰宇,扫清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 翌日。 今天是头场会试结束的日子,从中午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贡院门外。 这些人或者是考生的亲戚朋友,或者是父母子女,我是家中仆从……无一例外,都是等着自家考生出场的。 同时一些没去考试的举人、与此事无关的官员,也派人过来打听、或者亲自到场的。 最近传的这么广的泄题事件,谁不知道? 听说昨晚蔡公子和刑部的两位侍郎还专门为此召集了一大批官员,让他们帮忙澄清这事儿。 可他们越是这么干,就越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心虚,泄题的事就越可信。 所以今天不管和这事儿沾边不沾边的,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派了人来打探消息。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蔡京这次就算不倒,也得栽个十足十的大跟头。 在这种朝廷大事件中,战队才是重中之重。 而想要站好队,就必须知道真实的、第一手的消息……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探听第一手消息,有的人来这里则是为了制造第一手消息。 说的就是那些御史们。 这阵子蔡京这么嚣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要说对他最不爽的人,肯定还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御史们。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得往后排。 双方之前早就有梁子,而今年夏天的时候,御史台曾在宋昪的事情上同蔡党好好掰扯了一阵。 但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拿下宋昪,而是让那胖子逃过一劫,跑去当了个小官,这就让双方之间的仇怨更大了。 前阵子蔡京同中书门下省争夺会试副考官位置的时候,就有不少御史曾经弹劾过蔡京,说他是国之大奸。 说实话,这也不算冤枉人。 只不过当时的蔡京谨守规矩,一切行动都遵循着朝廷法度,别人根本抓不到他的小辫子,御史们上的弹章也奈何不了他。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会试泄题,只要验证为真,蔡京这个当主考官的难辞其咎,不死也得掉层皮! 贡院外,同三天前一样,这里又被马车、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来接自家考生的人们望着周围这一幕,惊讶不已,心说这么多来接人的,难不成今年考会试的人比往年多的多?这可麻烦了。 于此同时,随着交卷时间的临近,贡院里面也渐渐有考生开始躁动起来。 这么多举人来考试,其中不乏学霸、学神级别的人物。 三天考试时间,有的人只用两天、甚至一天半就做完了七道题,检查的妥妥当当,早就在考场里闲着没事干了,只等着交卷放人。 郑冠就是这种类型的考生,别人考下这三天来,可能大半精气神都耗尽了。 但他的身子骨本来就比别人强,而且昨天下午他就做完了所有题,并且誊抄在了考卷上,现在休息了一天一夜后,已经差不多快满血复活了。 今日午时一到,坐在前方的知贡举王莽便下令可以开始交卷了。 锣声响起后,郑冠几乎就是头一个走上去交卷的。 只不过贡院要凑够二百人,才肯放一批考生出去,所以他只能去另一边的等候区呆着。 诸葛亮听到锣声以后,也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卷袋。 这几天贡院里风沙大,如果仔细看,几乎就能发现那卷袋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别问,问就是三天三夜没动过。 来的时候啥样,现在还是啥样,就这样原封不动地交了回去。 负责收卷的小吏看了看桌上空白的考卷,又抬头望了望他闲适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踏马是有病吧? 你不做题,干嘛还进来遭这罪?挨三天冻好玩吗? 但小吏不知道的是,这次来了交白卷,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下次还能进来考。 可要是直接缺考,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再补考就没法考了…… 另一边,郑冠本来出了二门,在龙门附近悠哉悠哉的等着,可突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就想看看这个后来者是谁。 “勇绝兄。”诸葛亮笑呵呵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郑冠一个激灵,急忙还礼:“见过卧龙先生。” 诸葛亮笑着道:“不要再叫什么卧龙先生了,在下字孔明。” 郑冠更是觉得惊喜,这年头要是对别人介绍了自己的字,就是表达自己的深交之意。 “孔明先生这么早出来,想必也是早早就做完了考题?” 郑冠说着说着又一拍脑袋:“瞧我说的,这么简单的题肯定难不倒孔明先生!” 诸葛亮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后面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过来了,其中就包括颜真卿,还有别的几个学霸。 大家虽然早早就做完了题,但一听到要交卷了,总是会下意识的检查检查。 也就郑冠这个大心脏和诸葛亮这个一题都没做的才能这么洒脱,拍拍屁股交上卷就出来了。 “孔明兄!” 说话的不是颜真卿,而是一脸激动的王华:“他日一别,没想到竟在贡院里相见了!” 其他赶来的考生也惊疑不定的望着诸葛亮,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大多认识了王华,但对诸葛亮却是一点也不熟悉,只是隐隐觉得孔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这人姓孔? 还是说这是朋友间相称的字? 郑冠一见这情况,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劲儿,急忙拉着诸葛亮向另一边走去,同时小声嘱咐道: “孔明先生,现在京城里找你的人可多了,你可别暴露,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诸葛亮拢了拢胡须,笑着道:“那就多谢勇绝兄了。” 其实这种事能瞒得过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要是会试顺利举办完,他的名字出现在榜上还能瞒得住谁? 那不全京城都知道了?? 实际上,诸葛亮来考会试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孤家寡人的他了,不至于像从前那样见不得光,要在京城里躲躲藏藏,生怕被人掳走了…… 第一批的二百人很快就凑够了,而且还不断有考生交完卷往这边赶,这做题的速度可比往届快的多的多。 嗯,当然不是因为泄题,而是圣君临朝新气象。 守门的官吏核对好人数之后,立即下令开龙门,第一批举人就这样呜呜泱泱的向外走去。 守在外面的考生家属们眼睛一亮,当即就要迎上去,看看有没有自家考生。 但还没等他们走出两步,就有另一批人后发先至,冲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场面异常杂乱。 但若是静下心来仔细听,就会发现他们问的都是一个问题。 “这位孝廉老爷,敢问今科会试的头道大题是什么?” 这些头一批出来的考生大多数都是提前得知了考题的人,本来心里就虚的不行,此刻见到外边这架势一下子傻眼了。 心说难不成事发了?要被朝廷抓起来了? 有许多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人更是小脸发白,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然,这里除了提前拿到题的人,还有那些身居真材实料的学霸。 包拯便是其中之一。 考试前的这阵子,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会馆里读书,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关泄题的风风雨雨。 此刻包拯见这么多人堵在前面,连考完试的举人都出不去,忍不住冷着一张大黑脸,皱眉高声质问道:“你们都是何人?围聚在贡院门口作甚?不知此时正在会试,此地乃朝廷重地,不能轻闯吗?” 冲在前面的几个御史直接一愣,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回过神后这才老脸一红,当了这么些年官,竟然被一个小举人给吓住了。 不少人纷纷诧异的望着包拯,心说这黑小子怎么官威这么重?他是当官的?还是我是当官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人们却没有生气,而且这里是贡院门口,人家又是考生,也不能生气。 站在前面的一个御史朗声自我介绍道:“这位孝廉,本官是台院侍御史药子昂,素闻今科会试有舞弊之嫌,因此特来查清此事!” 御史台下隶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其中以台院的御史地位最高,权势最重。 “本官乃南城监察巡按,也是为此事而来……” “本官殿中侍御史刘德,这位孝廉,你们会试的头道考题究竟是什么……” 不管职位相干的,不相干的,呼呼啦一下子蹦出来七八个御史,直接把后面的考生吓瘫了。 不就是做个弊吗? 要不要这么大场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抄家革职,五代不叙用 朱红的门窗紧紧闭着,几缕光线从窗灵中透进来,浮尘游动。 吕布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笑着请蔡攸坐下。 “蔡老弟,来皇城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蔡攸的肩膀,让后者差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来,坐。” 吕布脸上带着笑,领着他坐到一旁桌上:“在京城里蔡老弟请我喝了好几次酒,来到皇城里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刚才我已经使人叫了酒菜来,我今天可要请你好好喝一顿。” 蔡攸心中复杂万分,但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吕大哥,我……” 蔡攸苦笑一声:“我现在可没心情继续喝酒了……” 吕布看着他的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是为了那边?” 他指着御史台的方向。 毕竟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出来蔡攸为何来到皇城的。 蔡攸点点头,苦笑着道:“如今在下的舅舅和岳父都身陷令圄,在下实在没心思再喝酒……” 迟疑了片刻,他望向吕布:“不知……吕兄有没有办法,帮他们一把?” 两人对视一眼,吕布却长长叹了口气。 “蔡老弟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唐国公、魏大人在里面开堂会审,我一个羽林卫哪有那么大本事,让他们听我的?要想帮他们一把,只能去求陛下了。” 蔡攸期待地望着他:“吕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陛下?看在上次我帮了……你那个忙的份儿上?” 吕布皱眉紧锁:“你是把题给他了,但这次会试也没用上啊……” 蔡攸神色一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吕布见了他的模样,不由哈哈一笑,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老弟,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爽朗地道:“不管有没有用,你那么爽快的诚心帮我,那个情分我早就记下了,现在你有事来找我,我怎么可能推辞?” 蔡攸眼睛一亮,当即起身拜谢:“多谢吕大哥。” “都是小事。” 吕布话音突然一转:“但你也知道,年关那阵子陛下和你舅舅、岳父他们可是不怎么愉快。” 他皱着眉道:“就算陛下很看好你,但他也不见得会答应这件事啊……” 何止是不愉快,两边就等于是仇人了。 蔡攸也知道当时双方的冲突有多么激烈、都快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如今皇帝陛下又扭转了局势,占据了上风,想让他放过对手又怎么可能? 蔡攸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此时,嘎吱一声响,房门被打开,有小厮打扮的人提着食盒走进来,将其中的酒菜一一摆到了桌上,这才小心地退出房门,期间蔡攸一直沉默不语。 吕布望着他这副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蔡老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人的事儿咱们都管不了。”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这人生在世啊,还是得先管好自己,才能再管别人。” “你舅舅和你岳父的事是他们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他们已经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现在如何都是天意了。” “但你不一样啊,你现在还年轻!与其把陛下的对你的好感浪费在他们身上,不如给你自己谋个好处,求陛下帮你荫个官身……” 蔡攸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吕布摇着头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言尽于此,但怎么选都看你自己,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 蔡攸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挣扎。 就在此时,窗外远远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一大群官员经过,坐在屋里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听着听着蔡攸就脸色一变,因为他隐隐听到了处斩、抄家这种字样。 蔡攸勐地站起身,就想向外走去。 “蔡老弟且慢。” 吕布急忙伸手拦下他:“你先别着急,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蔡攸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冷静了下来。 随即两人就来到了小院门后,听着外面在谈论声。 “双双处斩,这可是两个侍郎啊……朝廷已经多少年没判决出这么酷烈的惩处了?” “哼!此乃罪有应得!你也不看看朝廷已经多少年都没发生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了!依我看抄家处斩都是轻的……” 听着听着蔡攸的脸色越来越白,无力地瘫靠在了墙上。 吕布轻轻叹了口气,搀起他又回到屋内。 “吕大哥,我……” 蔡攸哆嗦着嘴唇,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断断续续地道:“吕大哥,在下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保住我舅舅和岳父的性命……” 吕布脸色一沉:“蔡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最近心情不好,你这个请求很可能就要白白浪费了。” 蔡攸不为所动,眼神中带着恳求:“情侣大哥帮我这个忙。” 吕布默然,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既然这是你自己选的,那我也不好多劝什么了。” “情况紧急,这饭也先不吃了,我先替你去陛下那里跑一趟吧。” “多谢吕兄。” 蔡攸激动的起身便要拜他,但却被吕布拖住了胳膊:“无需如此,我这就过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后门,向宫城方向而去。 紫微殿,东暖阁中,李乾书拿着一本书,正入神地看着,吕布就从外边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义父,事情成了。”他脸上的喜色掩盖不住。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此事若能成,蔡京跌倒指日可待!” 吕布也跟着笑:“义父……”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太监就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小跑了过来:“陛下,陛下!” 吕布的话被打断,不爽地看了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无视他的眼神:“陛下,魏征和唐国公来了!” 李乾眼睛一亮:“请他们进来。” “是,陛下。” 老太监瞥了一眼吕布,这才匆匆向外走去。 吕布咬了咬牙,又腆着笑脸对李乾道:“义父,那布就先退下了。” 李乾点了点头,正襟危坐。 几乎就在吕布刚离开,李渊和魏征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臣魏征/李渊,见过陛下。” “二位卿家都平身吧。”李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谢陛下。” 起身后,魏征拿出了一张文书,双手递了上来:“陛下,此乃御史台和国公大人对此次会试泄题桉的处置,还请陛下过目。” 老太监急忙接过,递给李乾。 “好,果然是宋乔年与韩木吕!” 李乾翻看着这文书上的内容,不住地点头:“原来如此,他们二人都将考题传出去了,但并未参与卖题……” 魏征在下方补充道:“陛下,臣以为此桉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二人也不见得就是所有的桉犯,臣请继续追查下去,定要将幕后之人也捉拿归桉。” 李渊诧异地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李乾则点了点头:“不错,这两人可能并不是全部的幕后黑手,就算魏卿家不说,朕也会让你继续查下去。” “只不过后面的调查却不能如前面一样了。” 魏征不解的抬头望着他。 李乾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道:“此桉闹得太大,对京城安稳的影响也太大,不管如何都要在明面上画一个句号了。” “上万名举子被困在贡院中,吃不饱穿不暖,如今都有人得了风寒,再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魏征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李乾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此次就先惩处了这两人以做结尾,魏卿家你事后再收集证据,看看有无他们的余党,再行惩罚。” 魏征吸了口气:“是,陛下。” 李乾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文书,看着看着就来到了最后一页,皱起了眉头。 主谋二人处斩,抄没家产、三代不叙用,余党官员尽数处斩、抄没家产,买卖考题的举人革除功名,监禁三年,禁止科举…… “魏卿家,若是放在前几日,朕肯定就赞同你的惩处了。” 李乾感叹着摇了摇头:“但这几天朕的气消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意气用事了,现在再看这份惩处,不免觉得有些失妥。” 魏征没有说话,不解地望着皇帝陛下。 之前是他亲口说要重惩幕后之人的,现在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李乾望着手中这份文书:“此次涉桉的举子很多,有许多人并非主动要破坏朝廷法度、买卖考题,而是受了其他小人的蛊惑,被迫为之。” “如果全都如此处置,一是无法体现朝廷对士子们的体恤之意,二是有可能让许多无辜之人蒙冤。” “朕觉得,不如只重罚那些卖考题举人,其他那些买到考题的举人则禁止其参与今科会试,如何?” 魏征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全凭陛下定夺。” “好。”李乾点了点头。 在李乾看来,不管魏征性格如何刚正不阿,但他的身份就是个文官,拒绝体恤后进士子的概率不大。 只不过后面这个惩罚执行起来颇有难度。 举人老爷们都有自己的傲气,这种涉及钱财之事很多都是交给自己的仆从下人打理,实际排查过程中很难查出究竟是谁买了考题。 所以到最后大概也是不了了之了。 紧接着李乾又道:“主谋和余党尽数抄斩也有些不妥。” 他摇了摇头:“宋侍郎和韩侍郎此次虽然犯下大错,但朕念在他们这么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也愿意饶过他们一命。” “不如就将其抄没家产后,夺取官身、贬为庶民、遣返原籍吧,三代子孙不叙用改为五代!” “这……” 魏征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了皇帝陛下一眼,还是拱手道:“全凭陛下定夺。” 李渊也诧异地望着李乾。 不处斩宋乔年和韩木吕,而是改为五代不叙用,两者孰轻孰重,这还真是不好比较。 但在许多人看来,用自己的身亡换取两代子孙提前解脱,这无疑是很赚的。 可现在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那不如就随他去。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以朱笔在文书上做了一些修改,最后又让老太监还给了魏征。 “魏卿家你就代朕跑一趟,将此判决文书送往中书省吧。” “还有皇叔,请代朕看好此事,一定要让尚书省六部配合御史台,将此诏一丝不苟地执行完!” 李渊面色不变地道:“臣领旨。” 两人离开紫微殿后,一路向着中书省走去。 于此同时,李乾也打发走了吕布,让他再去找蔡攸一趟。 “一定要安抚好此人的情绪,让他继续给我们做内应!” “是,义父!” 吕布当即高兴地领命而去。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很明白,要想借着这件事一次就把蔡京扳倒很不切实际。 蔡京行事实在是太谨慎了,根本没在贡院里留下任何证据。 李乾也不是没想过借着宋乔年拿到考题后去蔡府的那件事,将这个桉子强行牵扯到蔡京身上,但他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他,这个理由稍稍有些牵强,而遍布朝野的蔡党官员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对宋乔年不怎么在乎,但绝不可能对蔡京不在乎。 如果李乾真强行那么做,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牵扯上蔡京,还有可能连宋乔年也搞不定。 思来想去之下,李乾为了拿下两个侍郎,还是选择了稳重。 不过经此一事,他也察觉到了蔡党的关键弱点。 他们太过依赖蔡京了。 前世蔡京被贬五次都能东山再起,可如今李乾只是出手一次,就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其差别和关键就在于有没有蔡京本人。 如果只是将蔡京罢黜,他的号召力、人脉、人格魅力依然存在,很容易就影响蔡党的其他官员,为他继续卖命。 但这次李乾直接把他锁在了贡院里,虽然蔡京的官位还在,但他却不能与外面的人交流、沟通。 这种情况下,蔡党的其他人根本代替不了蔡京的作用,也无法组织起遍布朝野的蔡党官员,让他们力往一处使。 如此一来,一盘散沙之下的蔡党似乎就不足为虑了……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一百四十八章接见李清照之父,要穿帮了”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宋大人!会试的公平何在? 不只是在场的考生们,就连后面的考生家属都吓了一大跳。 会试作弊? 会试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规格高的吓人。 由礼部尚书担任知贡举,礼部侍郎担任副知贡举,又由一个宰相级别的人物担任主考官,侍郎担任副考官…… 别说都得会试上作弊了,你就是想把小抄带进去,要是被搜到了,那也不简单。 首先就是取消考试资格。 别人在贡院里考试三天,你要在贡院门口被枷号示众三天,被路人围观,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举人们来说不亚于杀了他们。 除了心理上的痛苦,还有身体上痛苦。 在里面考试起码还有个号间能遮风挡雨,有碳火烧着取暖……但要是被枷在外面就只能受着风吹日晒,这三天下去可是切切实实地去了半条命。 当然,这还不算完。 枷号三天之后,再发往礼部,革除功名。 从此半生努力化为过眼云烟,消散一空。 除此以外,这些考生也算在礼部挂了名,他们日后再也不得入考场、再也不得参与科举,上升之路就此断绝。 这还只是想要夹带小抄进去。 如果是会试作弊,那后果只会更严重,轻一点的充军戍边,如果情节严重,比如组织、帮助多人作弊的考生,甚至都会秋后问斩…… 这种要命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等在外面的不少家属都知道自家考生买题的事,毕竟那可是一笔巨款…… “诸位,并非在下失礼,而是诸位怎么就能证明,你们就是朝廷的御史?” 包拯黑脸肃然,一下子比方才凝重了许多。 堵在门口的一众御史都有些无语,不过今天的他们确实没穿官袍来,别人怀疑倒也正常…… 正常个屁! 谁他娘的吃了狗胆,敢冒充朝廷的御史? 而且这是哪里?贡院门口!大庭广众之下! 试问谁有这胆子?? 这黑小子担心的实在有点多了…… 药子昂气势一滞:“这位孝廉,难不成你之前见过有人冒充朝廷御史?” 要不然为何会这么怀疑? 后面的御史们也狐疑地看着包拯,甚至有几个脾气火爆的都准备开口怒斥了,怎么这么不识相呢? 没见我们在这办正事吗? “干什么呢?” 贡院里传来一阵怒喝,几个兵丁手持长枪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赶人:“考完了还不快走,堵着门干什么?在这过年啊?” “下一批人出来了,赶紧让开!” 这么快? 御史们一愣,第二批和头一批就是前后脚吧? 往年凑够头一批都要好一会儿,现在第二批都紧跟着出来了? “让你走怎么还坐下了?真踏马把贡院当自己家了?来劲了是吧……” 后面的兵丁骂个不停,众人错愕地转头望去,发现有不少举人竟然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这么冷的天居然脑门上冒汗? 药子昂看的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心虚吗? “还愣着做什么?” 他直起腰板,冷冷地望着那些兵丁:“天寒地冻的,这些考生在贡院里受了凉,你们分出几个人来把他们送医!” “这……” 兵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差把迟疑和不情愿写在脸上了。 药子昂双眉倒竖,怒气冲冲地道:“别愣着,地上寒凉!若是医治不及时,病寒入体,耽搁了后边的会试,你们可担待不起!” 包拯不确定他们的身份,但兵丁们却几乎可以确定。 这些人就算不是御史,也肯定是个什么官儿,平常人根本没有这种颐指气使的气质。 后边的御史们也开始对这些兵丁口诛笔伐。 “尔等身负守卫贡院之职,如今有考生在贡院门口昏厥,尔等竟然不管?” “成何体统!真是成何体统?你们是南城兵马司还是东城兵马司?老夫回去就参你们指挥使一本!” “唉~莫要如此鼠目寸光,他们都是日后的进士,今日同他们结个善缘,来日还愁不能飞黄腾达吗……” 论起耍嘴皮子来,几乎没人比得过这些御史。 大头兵们让他们说的又惊又怕,虽然他们不怎么相信御史们画的大饼,但却很害怕御史们的威胁,一个个只得乖乖照做。 如此御史们才算是稍稍消停下来,只不过他们的心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说是去看病,但就是弄到一旁去审人。 这些刚从考场里混出来的举人们读了几十年死书,没经过观政、翰林院等程序的磨砺锻炼,脸上藏不住心事儿。 如今他们本来就心虚成了软脚虾,只要弄到药铺医馆里稍微一吓唬,就能让他们吐露实情。 要是还能让这些人牵扯上蔡京,那就更好不过了。 当然,其中有些引导、恐吓的手段比较……不是那么正人君子,所以得找个单独的地方来问,送医馆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看着这些守贡院的兵丁们分出人手开始搬人,其他人这才回过神。 “不要!我没病!别拉我,我要回家!” 这是回过神来后,面色苍白,不断挣扎着要跑的考生。 “生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 药子昂冷哼一声:“你们都已经寒气入体了,再不诊治耽搁了后面的会试怎么办?” “十年寒窗苦读,怎能因此一朝而废?都带走!不就是一点药费吗?老夫给你们出了!”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一个关心士林后进、大方付出、不拘小节的御史形象一下子就丰满了起来。 其他御史们纷纷附和,表示就算自己掏腰包看病,也不能耽搁了举子们的会试。 “这位大人,这是我们家二老爷,他根本没病,能让我们把他带回去吗?” 这是有人认出了自家考生,想带他回去,这种人还不少。 “既然有家人来了,那就回家去好好休养吧!” 药子昂摆了摆手,这里这么多举人,根本就不缺这仨瓜俩枣。 要是强行留下这些人,闹起风波来耽搁了事儿,那就不好了。 “前边的干什么呢?赶紧让道行不行?” 贡院里又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后面的举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但这边却依旧乱的离谱。 兵丁们搬人本来就很麻烦,更何况这些考生还胡乱挣扎着呢? 前边的走不了,后边的出不来,贡院门口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连包拯也热心肠地帮忙搬起了方才瘫倒在地的考生。 毕竟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朝廷的御史,这些考生都需要医治。 郑冠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前者突然高声对那台院侍御史药子昂高声道:“这位御史大人,您刚才不是还问会试的头道题是什么吗?” 药子昂一怔,转头望向他。 其他御史、举子也纷纷将目光投过去,神情不一。 郑冠却没给他们反应的空档,而是直接高声道:“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嗓门不小,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就连后面不断往前面挤的巨人们也是身形一震。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说起考试题来了? 第一批出来的还夹杂着不少自己做完题的学霸,可他们这批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靠着提前拿到的考题才做的这么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了郑冠这么一嗓子之后,不少人都是下意识一哆嗦。 而在外面,御史们更是炸了锅! “是!果然是这个!” “泄题了!会试舞弊,违背纲常,大逆不道!” “主考官必须要谢罪!” “快!快去上表!我御史台要联名上表,定要彻查此事……” 让浴室门这么一搅和,其他人也纷纷张大了嘴巴。 许多刚出来的考生惊恐无比,下意识抬腿就要跑。 等在外面的考生家属们也是脑瓜子嗡嗡响,都在担忧这么大的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家人,贡院门口一时间乱成一团。 贡院中,王莽和宋朝年本来在监督着考试和收卷,外面的骚乱一阵又一阵的传进来,让两人不禁眉头一皱。 宋乔年更是心中一突,因为他隐隐听到了泄题两个字。 “大宗伯,可能是外边出什么乱子了,下官这就去看看,免得打扰了举人们考试。” 王莽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快去快回。” 他是知贡举,不能贸然离场,此刻也只能让宋乔年这个副官去处理了。 宋乔年悄悄松了口气:“是,大宗伯。” 说完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别跑!” “他心虚了!他肯定也买了考题……” 离龙门越近,宋乔年听得越清楚,他默默捏紧了拳头,脸色铁青,脚下又快了几分。 “住口!!” 一声暴喝从贡院里传出来,慌乱不堪的举子们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转头向身后望去。 当见到一身绯袍,脸色铁青的副知贡举大人时,许多考生眼前一黑,暗叫完蛋。 但另有一部分人却目光闪烁,觉得要得救了。 宋乔年黑着脸,从一众举人中穿过,来到门前,眼神如刀子般锋利,冷冷地逼视着前方众人,声音更是如同九幽寒风一般:“这是什么地方?” “冲击贡院!扰乱会试!这是要聚众造反吗?” “宋大人好大的官威!” 药子昂冷冷一笑,没被他的大帽子吓住,而是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宋大人担任今科会试的副知贡举,却让会试考题泄露了出来,如今非但不在考场中好好监考,反倒跑到贡院门口来耀武扬威了!” “如此散漫,擅离职守,尸位素餐!怪不得能有这般重大疏漏!” 饶是宋朝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就被药子昂的话激得眉头一跳。 虽然药子昂没明说考题泄露的责任在谁,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把这口大锅扣到了他宋乔年头上。 “简直一派胡言!” 宋乔年怒视着药子昂:“药御史,莫要以为身为言官就可胡言乱语!” 药子昂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等着宋乔年接下来的话。 但宋乔年也不是蠢蛋。 “本官在贡院中监考三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什么泄题!” 宋乔年昂首怒视着药子昂,怒视着在门外闹事的所有人:“朝廷让本官就任副知贡举,所以本官只知道尽己所能,办好会试!” “如今你们这些人却在贡院外堵门闹事!冲击考场!高声喧哗!已经让考场中的士子们无法做题,本官就要出来驱散你们!” “若还不退去,本官必将上奏朝廷,参尔等一个扰乱会试之罪!” 听到他的威胁,药子昂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冷冷一笑。 若放在往常,照这位嚣张跋扈的礼部侍郎的脾气,早就直接弹劾了,还用得着威胁? 现在明显就是他心虚了! 这时候他们也不急着弄什么医馆、审人了,只要能把事情闹大,让别人没法捂盖子,那就是最大的成功! 只不过宋乔年也意识到了这些坏种们的企图,不再理会他们,而是驱使起了贡院周围的兵丁。 “速速将无关人等驱离此处!” 接着他又将目光望向了滞留在这里的举人们,厉声道:“考完就速速离开!若还滞留在此,拥堵贡院,妄图向考场中传递消息舞弊,定要从严处置!” 其实就算他不说,举人们也早就想跑了,更何况经他这么一吓? 有不少人都已经脚底抹油,钻进人群里了。 “不要让他们跑了!” “速速传令兵部!调虎贲卫在十二门设卡!这些人都是舞弊之人!别让他们跑出京城……” 御史们急的的直跳脚,可他们越是这么喊,那些考生们就越是害怕,跑的更快。 于此同时,兵丁们也开始拿着长枪赶人。 宋乔年望着眼前的情况,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局势还不是很明朗,但能解眼下之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今天考完试定要联系蔡大人,让他再出出主意…… 想着想着,宋乔年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前方几个考生,不管局面怎么乱,这几个人都如钉子一般,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你们几人姓甚名谁?还留在这里?莫不是要让本官将尔等都记为蓝卷?” 郑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宋乔年越是急,就说明越接近这位右侍郎的要害! “宋大人!请问会试的考题真泄露了吗??” 郑冠突然昂起头,直视着他,高声喊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真的泄了题,朝廷抡才大典的公平又何在?” 第二百二十六章 蔡攸的选择,诏令出 还是那个偏僻的小房间,蔡攸坐立不安,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在房中走来走去。 自从早上出来,他就水米未进,但此刻守着这一桌子饭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一会儿忧心忡忡地皱紧了眉头,一会儿眉目中又带上了几分后悔之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自院外传来,蔡攸一惊,下意识就想开门迎上去。 可随即他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隔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见到是熟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吕大哥!” 蔡攸急忙开了门,快步迎上去,脸上的急切难以掩饰。 “哈哈,蔡老弟别着急,已经办成了!” “办成了?” 蔡攸蓦地一喜,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吕布:“吕兄……” 吕布带着他走进房间,感慨地道:“这次真的太险了,唐国公和魏大夫都把判决的文书送到陛下那了,要是我去的晚一点,陛下就叫人送往中书省拟招了。” 蔡攸呼吸有些急促,即便方才已经从吕布口中听到了结果,但此刻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陛下……他怎么说?” 吕布察觉到了他心态的波动,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蔡攸坐到桌子旁,亲手给他倒了杯酒:“你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陛下被他们气的不行,前阵子还一直念叨着一定不能放过他们两。” “但也不知道怎么着,今天我去了,他老人家竟然消了气。” 蔡攸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吕布态度上的变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 吕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摇头晃脑地感慨道:“陛下虽然很不喜欢你那帮亲戚,但不知为何,却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 “往常根本没人敢在这刑罚上和朝廷讨价还价,但没想到这次还真被你小子成了。” “判决文书上确实要将韩木吕、宋乔年两名主谋斩首抄家、三代子孙不得叙用,但陛下又帮你劝住了唐国公和魏大夫,如今韩木吕和宋乔年的命,确实保住了,而且还没有牢狱之灾。” 蔡攸闻言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但只是刚倒下,他又如触电般地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望着吕布:“吕兄,陛下还说什么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放肆?” 吕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别着急。” “你那两个亲戚的死罪虽然可免,但是活罪却难逃。” “虽然不用处斩,但抄家也是免不了的,还要被贬为庶民,遣返原籍,此外三代子孙不得叙用也改为了五代……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是吧?” 蔡攸当即果断地道:“陛下能赦免他们的罪过,就已经是天恩如海了,如今这些都是他们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草民不敢再奢望其他。” 吕布哈哈一笑:“陛下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 蔡攸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目中的那抹紧张之色还未散去。 他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只要人不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抄没家产、贬为庶民、遣返原籍,对别的官员来说可能就是从天堂到地狱了,可对韩木吕和宋乔年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们可是蔡京的亲戚,蔡党的最核心成员。 就算一分钱都没了,带着一大家子被遣返回原籍,难道蔡京还能让他们饿着、冻着不成? 现在没有牢狱之灾,余生等着他们的,就是在老家做个富家翁,过上欺男霸女、含饴弄孙的生活…… 至于五代不得叙用,这也是能避开的,只要把自己的亲儿子过继给同宗的兄弟,如此一来就照样可以考科举、当官。 而且究竟是三代不得叙用还是五代,这对蔡攸来说根本没无所谓,他也不想管。 别看现在双方又亲又热,但等到三代、五代过后,两家究竟有没有来往还是未知数呢! 而且等那时候,他蔡攸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蔡攸根本不关注这个,甚至觉得就算十代也无所谓,只要他自己在皇帝陛下那不留下坏印象就行。 蔡攸紧张思虑之下,又起身给吕布倒上了一杯酒:“吕兄,请。” 吕布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绝,顺势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不要太担心。” 喝完酒后,吕布啪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我都说了,陛下对你看法不错,不用太担心。” “我……”蔡攸叹了口气,还是忧心道:“在下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僭越了,心中惶恐。” “就如吕兄所言,寻常人哪敢同朝廷讨价还价?此乃大不敬也!如今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唯恐陛下因此生气……” 吕布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慌。” “陛下对于自己人一向非常宽容,只要你诚心诚意效忠陛下……这些都是小事。” “我……”蔡攸有些迟疑:“我也行吗?” “当然可以!” 吕布放下酒杯,起身缓缓踱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陛下愿意帮你就是因为看好你,你说行不行?” “你爹是你爹,你舅舅是你舅舅,你自己是你自己,陛下是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的。” 蔡攸这才松了口气,目中展现出了十足的意动。 吕布又轻笑着道:“而且抛开别的不谈,我还是挺羡慕你的。” 蔡攸心中一动,抬起头笑着道:“应当是我羡慕吕大哥才对。” 吕布摇了摇头:“要我说,你才是真正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父亲是蔡大人,以前蔡大人势大,你跟着蔡大人自然无甚忧虑,无论到了哪里,别人都要敬畏你,供着你。” “但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在世间,谁也绕不过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即便是蔡大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蔡攸默然不语,实际上他担心的就是这个。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作为蔡京的长子却是真真正正的知道,蔡京如今虽然没什么大病,但小毛病却一直不断,真要照这么下去…… 吕布在他身后边走边道:“但如今陛下很看好你,你也为陛下办事,如此一来,即便几十年后有个什么意外,你依旧能安享荣华富贵。” “到那时候,别人也不会再说什么蔡大人的大公子,你才是真正的蔡大人!” 蔡攸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蔡老弟,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一定是个聪明人……”吕布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言,而是坐回椅子上,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蔡攸的犹豫并未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他就做出了选择。 “承蒙陛下看重,为人臣子的怎能有推诿之心?” 蔡攸面色坚定,勐地一拱手:“陛下恩情攸无以为报,唯有誓死相随,绝无贰心!” 吕布听的暗自好笑,这种海誓山盟的场面话,能有一半可信就算不错了。 当然,他不会现在就把这种话说出来。 “好。”吕布惊喜地望着蔡攸:“陛下说的没错!你果然忠心耿耿!” 蔡攸坚定地道:“此乃人臣的本分!”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要让攸做什么?” “不着急。” 吕布感慨着摆了摆手:“来时陛下就对我说了,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蔡大人,但天下岂有看着父子相残之道理?” “所以看在你的份上,陛下还是愿意对蔡大人既往不咎,网开一面,原谅他曾经同陛下作对的事。” 吕布叹着气道:“以后你就多劝劝蔡大人,让他莫要再同陛下作对了。” 实际上,这确实是李乾对吕布说的,也是李乾的真实想法。 如果蔡京吃了这个亏之后,真的能意识到错误,收束他的势力,李乾还真愿意不和他再起争端。 毕竟李乾的年龄优势在这里,只要安安稳稳地再熬几年,他就能把蔡京熬到退休致仕,到时候不管如何,他都会送蔡京一个安享晚年。 当然,如果蔡京还是不知好歹,继续上蹿下跳,那李乾也不会惯着他…… 蔡攸闻言大受感动,当即拱手道:“吕兄,请替攸多谢陛下!” “无妨,你愿意效忠陛下,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 吕布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酒菜:“来,吃菜喝酒,吃完我派人送你出宫!” ~~ 另一边,魏征和李渊也带着判决文书来到了中书省,文渊阁。 秦桧早就从手下那里得知了判决的结果,但此刻让他吃惊的却是魏征和李渊亲自把这东西送过来,而且还有上面朱笔涂改的痕迹。 “贬为庶民……” 秦桧望着文书,眉头一皱。 陛下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 既然抓到了宋乔年和韩木吕,那就要把事情做绝、不留余地,断绝他们任何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可能。 如今虽然贬这两人为庶民,但只要人不死就会有变数,就可能会有人拿他们俩来说事,还是直接处斩了稳妥。 而且,这种拖泥带水、留有余地的罢黜也不像是皇帝陛下记仇的作风…… 秦桧迟疑了一下,抬头望了魏征和李渊一眼。 难不成是他们两人劝皇帝陛下这样改的? 只是这本书上的朱笔批改显然是后来才添上去的,如果这两人有这个想法,他们为何不最开始就将宋乔年和韩木吕贬为庶民呢…… “怎么了?秦相?” 魏征眉头微皱:“有何不妥吗?” 秦桧点了点头,指着文书上的朱笔批阅道:“只是贬为庶民,恐怕判罚的太轻,无法震慑其他屑小,日后恐怕还会有人模彷此二人行事!” “不若维持原判,将此二人处斩,如此方可以儆效尤!” 李渊突然开口道:“此乃陛下的决定,我与魏大人也不过是顺从君命。” 秦桧心中一动,目中带着几分试探,看着他们两人:“那国公大人和魏大人是怎么看的呢?” 李渊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是以陛下的看法为准。” 魏征顿了片刻,也跟着道:“在下也觉得陛下的决定甚是稳重。” 秦桧心下明了,照这么个情况,就算自己再拿着这份判决文书跑到紫微殿里去和皇帝陛下争辩,恐怕胜算也不大。 “有陛下如此仁恕之君,真是我等人臣的福分。” 秦桧感慨开始着研墨,随后拿起纸笔,挥毫之间写就了一份诏书,用上了中书省的右相大印,待吹干上面的墨迹后,双手捧起交给李渊。 “国公大人、魏大人,此乃中书省拟的诏令。” “多谢秦相。” 里面点的点头,随后拿起诏书向外走去,魏征也紧随其后:“秦相,告辞。” “告辞。” 在李渊和魏征的督促下,这份诏令很快就传到了韩府、宋府。 还有蔡府。 邓洵武和高勋两人本来已经急得快要跳脚了,毕竟他们在御史台公堂里时,就已经知道了对宋乔年和韩木吕的判罚。 那可是处斩啊!宋乔年和韩木吕都是蔡党的中坚力量,难道就坐视他们这么没了? 可着急归着急,现在两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都是一脸焦躁地在蔡府的书房走来走去。 “宋部堂和韩部堂被奸人所害,即将处斩,大公子又在皇城里失踪了,这可如何是好?” 邓洵武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时不时还要怒骂高勋几句。 毕竟蔡攸是跟着他进的皇城,可谁能想到两人出来后就直接找不到人了,问旁边的官员也没人知道。 那可是皇城禁中,对官员们来说都到处是禁地,更何况蔡攸一个普通人?万一他在里面胡乱走,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被虎贲卫当场抓住,还指不定是什么后果呢! 等蔡大人出来,他们又该怎么交代? 高勋脑门上也都是汗:“我也不知道大公子去了哪,谁能想到那么大的人,好好的就没了……” 他也很委屈,蔡攸又踏马不是奶孩子,哪用得着一步不离地看着他啊? 可谁能想到,你敢不看,他就真敢没!这踏马找谁说理去! “二位大人!好事!大好事! ” 蔡府的仆从高呼着跑了过来,话中的惊喜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不用死了!” “什么?” 邓洵武目中闪过一抹惊疑,也顾不得再和高勋置气,当即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高勋也急忙起身跟上。 第二百二十五章 调兵封锁贡院!快去请朕的皇叔! 一言落下,掷地有声。 别说宋乔年了,就连一众御史们都傻眼了,瞠目结舌地望着郑冠。 这货胆子怎么这么肥? 他们这些御史都没和宋乔年闹得太过分,可谁常想这个考生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可是会试的考生啊!哪来的勇气和堂堂副知贡举、礼部右侍郎做对? 你想过后果吗? 往轻了说,这会试可就白考了,要是往重了说,举人的功名也不见得能保住,甚至给你安个作弊的名头,发配你去充军也有可能…… 宋乔年一瞪眼睛,面上浮现几分危险的气息,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说话的人。 竟然是他! 宋乔年眼睛一眯。 郑冠毫不惧怕地昂起头,同他对视。 “来人!抓起来!” 宋乔年毫不留情,这时候别说是叔了,就算是爷爷在这捣乱,他也不会留一点情面! 这不止关系到他一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蔡党。 郑家虽然也有些名头,但放在这里就不够分量了。 “扰乱会试,先行收押,待会试考完后发往刑部审问!” 宋乔年话音落下,周围的兵丁们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周围的无关举子们脸色苍白,下意识就让开了一条路,让兵丁们直接来到郑冠身边。 郑冠毫无惧色,依旧直直地盯着宋乔年,高声质问道:“宋大人为何避而不谈?会试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应当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乔年目中闪过一道冷色,根本不理会他。 “住手!” 药子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郑冠身边,抬头望着宋乔年:“宋大人,单凭此事就要将一个考生抓起来定罪,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刚才就是郑冠告诉的他考题,现在药子昂也投桃报李,力所能及的要帮他一把。 如果真让这考生落到宋乔年手中,一个举人的后半辈子可就完全毁了。 “本官从未说过定罪,只是先行拿下,留待审问而已。” 宋乔年话里留了足够的余地,一是为了在此刻堵住药子昂的嘴,二就是为了和荥阳郑家谈判,万一他们愿意为了郑冠做一些让步呢? 然而在药子昂看来这不过是敷衍罢了。 现在不定罪,等转过头去再定罪,谁也没法说他。 还发往刑部审问,谁不知道刑部和你穿一条裤子?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郑冠就继续高声喊道:“宋大人为何避而不言?还要将在下抓起来?难道这次泄题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 现在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场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望着宋乔年这位副知贡举,甚至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让宋乔年的面色更加铁青。 “抓起来!” 宋乔年指着那些兵丁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是非公道朝廷自有定论,岂容你一黄口小儿在此狺狺狂吠!” 兵丁们顿时一股脑的冲了过去,郑冠人高马大,下意识就要反击,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住了,任凭那些兵丁们将他制住,口中仍不断地高喊着: “宋大人,您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为何要堵人口舌呢?” 宋乔年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故意不去看郑冠,而是以冷冷的眼神望着在场的其他举人。 “考完就速速离开,莫要继续逗留!” 他本以为郑冠的下场会吓到其他几个人,但没想到结果却适得其反。 颜真卿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一旁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宋大人,虽然朝廷自有定论,但我等乃参与会试的举,又为何不能说这会试?” 所有人惊愕地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黑脸的包拯。 颜真卿也急忙跟上,昂首对宋乔年道:“宋大人,我们是考试的举人,若会试真的泄了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有失公平?” “向朝廷问问又有何妨?” 其他几个考生虽然没有说话,但没有转身离开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周围的御史们纷纷暗中感慨,这届考生可真是太莽了。 连副知贡举都敢正面硬刚,这放在往年根本难以想象。 “如今是会试之时,无论你们有何事,都要等会试结束后再说!” 宋乔年脸色铁青发黑:“若真打算与他同流合污,那就都留在这吧!” 他心有顾忌,并没有让兵丁们直接把这些举人都抓起来。 抓一个还算正常,要是一口气抓七八个、十几个,这事就没法收场了。 更何况在这里的举人好像都是些有名气的,要是他们真被抓起来,难免会有别的举人为他们鸣不平,跑到京兆府或者别的衙门前闹事儿。 宋乔年现在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了。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的意,这些举人们依旧直直地立在这里,身上的圆领黑绸袍随着寒风猎猎,根本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都抓起来!押下去!送往刑部大牢!” 宋乔年也发了狠,如今局势紧急,必须要有所取舍! 他今天可算是恨的咬牙切齿,如果眼神能伤人,郑冠他们早就死了一百遍。 宋乔年已经暗中决定,定不能让这些人好过。 别看他们是举人,不能用刑,但是刑部整人的办法多了去了。 不说别的,只要把这些人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的放到一块,关上半天,就能让他们掉层皮! 有了郑冠和颜真卿的示范,几个考生都没做反抗,而是任由兵丁们将他们押起来,只不过一个个嘴上还不闲着,依旧高声质问着宋乔年。 “且慢!” 药子昂一声高喊,又让兵丁们顿了顿。 “全部押走!” 宋乔年冷声怒喝,现在他一刻也不想让考生们继续多待了。 “宋大人,刚才已经有御史赶往皇城,上奏此事了!” 药子昂直勾勾地盯着他:“想必陛下和朝中的诸位大人们早已得知此事,朝廷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宋大人难道不等朝廷的人来了,再做定夺吗?” “本关乃知贡举,有权处理此事!” 宋乔年冷冷的望着他:“事急从权,本官现在要平息骚乱,免得有人干扰贡院中的举子会试。” “事后朝廷的人来了要做什么,那是事后的事!” 说着他大手一挥:“押走!!” 兵丁们立刻不再犹豫,押着这群举人就要往外走。 “你……” 药子昂气的脸色涨红,但宋乔年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贡院考场的事以知贡举为尊,他们这些御史只能监察上奏,并没有权力置喙其中。 看着这几个刺头被押送往场外,宋乔年脸上的阴沉并没有缓解,因为这几人依旧在不停聒噪,说什么泄题的事。 但宋乔年也不能堵上他们的嘴,真要这么做,就显得他太过心虚了,而且也会给这几个御史落下口舌…… 宋朝年已经在极力忍让了,但他还是没想到,举人们还没走出几步,就出了意外。 “全都围住!一个也不许跑了!” 不知何时,一队队刀明甲亮的禁军们已经包围了整个修政坊! 然后在此的考生家属们瞬间大乱,惊叫着就要往外跑。 “我不知道什么会试泄题的事,我想回家!” “各位军爷,我是来接我们老爷的,真的不知道什么会试啊!” “我们家老爷突发恶疾,求求各位军爷给个活路,让他出去看病……” 尖叫声、哭喊声,整条街上瞬间乱作一团。 虎贲卫! 宋乔年遥遥望着那些装备精良的禁军,眸子一缩,但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慌乱。 朝廷中人都知道,虎贲卫如今听命于唐国公。 而他们蔡党中少数人则知道,唐国公和蔡京的关系非常不错…… “全都滚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那些妄图往外跑的人没一个成功,全都被禁军们明晃晃的长枪逼回来了。 一个身着山文甲、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将领骑着赤色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从人群中缓缓穿过,挡在他们前方的人莫不惊叫着让路。 看似缓慢,实则飞快,这些骑兵们很快来到了贡院门口。 郑冠看到为首这将领,眼睛一亮。 但这人却并未理会郑冠,而是冷眼望着贡院门口的宋乔年。 “会试泄题一事,朝中的大人们和陛下已经知晓,如今陛下令唐国公处置此事,稍后就到!” ~~ 几刻钟前。 一个个探子回到皇城,奔向皇城、宫城里的各个衙门,过了片刻之后,从修正坊归来的御史们才回来,跑向御史台。 仅仅过了片刻,魏征、秦桧两人就领着一大票官员走出衙门,浩浩荡荡地向紫微殿而去。 李乾今日并未到贡院外去看热闹,实际上他早就料到有人会来找自己。 “陛下,他们来了。” 老太监急匆匆的跑进了东暖阁:“秦相,魏大夫、兵部大司马……” 李乾闻言长长吸了口气,稍稍平定了情绪,这才沉声道:“请他们进来。” “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 以秦桧、魏征为首的一大票文官一股脑的涌入了书房。 “臣等参见陛下。” 李乾不解地望着他们:“诸位卿家今日怎么连袂来朕这里?莫非有什么事?” 一众大臣们匆匆施过礼,魏征率先抬起头,凝重地道:“陛下,有御史奏报,会试泄题了!” “什么?” 李乾一愣,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秦桧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旁补充道:“陛下,会试考题提前泄露,出了贡院的考生们已经在贡院外闹起来了。” “泄题?” 李乾下意识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前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大臣们:“怎么回事?说清楚!” 魏征同秦桧对视了一眼,还是前者开口道:“回陛下,历年会试时,京城中一直有人买卖会试考题,然这些人卖的题大多为胡编乱造,都是为了骗取钱财,也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 “今年同样有人买卖考题,但经查证后发现,这些人卖的考题竟然同今科考场中的头道四书题一样!” “如今消息传出去了,贡院外已经有了不小的骚乱。” 李乾听着他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猛然转头望向秦桧。 “魏大夫所言为真?” 秦桧急忙回道:“事实确实如此。” 李乾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着心中怒火,他冷冷地盯着眼前这帮文官:“谁泄的题?” “回陛下,目前尚且不知。” 魏征急忙道:“不过会试考题经手的人有限,只要详细筛查,必然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查!一定要查!” 李乾再也忍不住怒火,砰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朕刚登基第一次会试,竟然就有人如此放肆,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 “查到此人,定要从严重处,凌迟斩首!” 文官们的头低更低了几分,一个个连声都不吭。 唯有魏征急声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控制住局势。” “今日头场会试结束,贡院外聚集了大批人,贡院里也有举人不断出考场,修政坊拥挤不堪!若是那里起了冲突,必将死伤无数!” 李乾盛怒之下,还想再说什么。 可秦桧却拱手高声道:“陛下,贡院外还有许多无辜之人!还请陛下以士子和百姓们的性命为重!平定乱局!” 文官们也跟着喊了起来:“还望陛下以百姓和士子的性命为重!” 李乾被他们这么一劝,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他猛然转过头,望向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 “大伴!” “你骑上快马,速去唐国公府,请朕的皇叔带兵封锁贡院!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文官们先是心中一紧,随后悄悄松了口气。 大家还以为皇帝情急之下,要把自己身边的太监派出去办事呢,那也太荒唐了! “是,陛下。” 老太监快步向殿外跑去,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官员出声反对。 究其原因,还是唐国公在文官之中的名声很好。 但也有不少人从其中看出了端倪,原来在危急时刻,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还是他的国公叔叔…… “陛下,事急从权!” 老太太已经跑远了,兵部尚书李靖突然又道:“如今再去国公府请国公调兵,恐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不如先令兵部调兵,将皇城中的虎贲卫派往贡院平定局势,待唐国公去了之后再接手贡院,开始调查!” 李靖的话音落下,小小的书房中立刻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文官们没一个说话的,但大家都清楚一件事。 虎贲卫肩负保护皇城的重任,若把他们调出去了,皇城的守备就会陷入空虚…… 第二百二十六章 暗流汹涌的京城 “陛下,十六卫禁军各有司执,随意派遣实为不当,不如令北城兵马司的人前往贡院。” “虎贲卫负责守卫皇城,不可随意调离啊!” “圣明无过陛下,勇毅果敢,此时正当是以雷霆手段扑灭骚乱的时候!调集虎贲卫再妥当不过!” “陛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 跟过来的文官们乱落一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连李靖都一块骂上了。 就连秦桧也拱手劝道:“陛下,虎贲卫拱卫皇城,切不可轻动。” 但李乾却好似恨极了那些在背后作怪的人,怒道:“有什么不可轻动?大乾承平日久,难不成还会有人突然杀进朕的皇城来吗?” 他直勾勾地望向李靖:“今日卫戍皇城的虎贲卫将军是谁?兵部速速下调令,令其前去贡院,平息骚乱!” “一定要快,不能让那些人跑了!” 李靖一拱手:“回陛下,今日是虎贲卫将军郑仁泰卫戍皇城,臣这就去下调令。” 说着他转过身子,从文官人群中穿过,急匆匆向外走去。 两个兵部侍郎一愣,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而不待文官们有所反应,李乾又转头望向魏征:“魏卿家,你也去贡院。” 他严肃地道:“御史台也要参与,帮助唐国公尽快查清此案,那些为非作歹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陛下。” 魏征应声,带着两个御史中丞快步向殿外走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次皇帝陛下的决心很强。 本来他和蔡京就有不小的恩怨,这次蔡京又犯了错,被抓到了小辫子,那肯定是不能轻易放过了…… 文官们并未在紫微殿中久留,见皇帝陛下把事情都安排完了,便纷纷离开。 李乾同样没有久留,他已经坐上轿子来到了长生殿,自己的寝宫。 肃杀的寒冬已经来到尾声,积聚在小湖对岸仅剩的一点积雪也早已融化,园中光秃秃的草木也渐渐有了要发芽的端倪。 一阵略带凉意的微风迎面吹来,李乾望着窗外的景象,沉默不言。 在许多大臣眼中,贸然将虎贲卫调走是一件极其不理智的事,毫无必要。 但对李乾来说,只有把这些虎贲卫调走,他才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他还布置了一些后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了…… 另一边,老太监得了李乾的命令之后,就骑着快马飞奔出了皇城,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气势恢宏的唐国公府。 “圣旨!有圣旨!” 守在唐国公门前的侍卫们本想拦人,但见到老太监的一身鲜艳的大红蟒袍,一下子顿住了。 一个人快速跑回府中,去通知李渊,另一个人领着老太监,向唐国公府内走去。 此刻的李渊本来还在书房里,突然接到了侍卫的禀报。 圣旨? 李渊下意识就站直了身子,唐国公府已经多少年没接到圣旨了? 一旁的李建成也皱起了眉头:“爹,咱们……” “走!” 李渊已经快步走出了书房,向外赶去。 李建成的话到嘴边,望着李渊急匆匆的背影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往前赶,很快就和老太监在中途相遇。 接圣旨的程序很麻烦,要准备香案祭拜,但今天的老太监却没有管这么多,甚至连李渊想表现的敬重一些,也被他阻止了。 “国公大人,事关重大,这又是陛下的口谕,咱们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说着他也不给李渊继续拒绝的机会,而是面色一肃,直接开口高声道:“唐国公接旨!” 李渊一怔,当即俯身行礼,后面跟过来的李建成刚好撞上这一幕,也急忙跟着行礼。 “传陛下口谕,请皇叔即刻带兵封锁贡院,并将泄题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钦此!” 话音落下,李渊和李建成同时站起身来,只不过两人面上神情不一。 “臣遵旨。” 李渊起身后上前走了几步,疑惑地望着魏忠贤:“魏公公,能否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泄题又是从何而来?” 老太监叹了口气,老脸上满是无奈,同李渊道:“国公大人,具体如何咱家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有御史探查出了今科会试的考题被人泄露了出去,而今日又是考生出场的时间,贡院那边起了骚乱。” “陛下特地来请国公大人调兵,控制贡院,查清真相。” 李渊面色凝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老太监见他这样,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陛下这次好像很生气,要把那些为非作歹之人,一个不漏地揪出来。” 李渊默默点点头:“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李建成张了张嘴,封锁贡院,这也太疯狂了…… 但李渊却没管他如何反应,而是直接开始行动了。 他一边让李建成拿着国公的手令,骑上快马,去城外调兵。 李渊自己则那个数十名家将,骑上马飞速往贡院奔去…… 老太监走出国公府,望着他们的背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向皇城返回…… 这边的动静瞒不过旁人,实际上自从李乾命令下达之后,京城中就有不少人渐渐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元帅府上,赵匡胤眉头紧皱,负手在堂中不断踱步。 “走了,都过去了。” 一个年轻的小将从门外跑进来,手心里都是汗,有些紧张地望着赵匡胤:“如今虎贲卫不在皇城,国公府的世子骑着马去了城南,国公也带着家将去了贡院方向。” “大元帅,石将军要末将请示您,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 赵匡胤下意识就想往外走,但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下了,眉头锁的更深。 “大人……” 年轻的小将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咽了下口水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赵匡胤呼吸粗重了几分,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让他留在北城……不要让北城发生任何骚乱。” “是,大人。” 年轻的小将似乎是悄悄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蔡京出院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什么不用死了!快说清楚!” 邓洵武不耐烦地把他跩进了书房。 “宋大人、韩大人不用死了!” 家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朝廷的诏令已经送到了宋府、韩府,他们不用死了!” “什么?” 邓洵武一惊,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他:“说清楚点!” 高勋也快步凑上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家仆。 “两位大人,诏令上只是说贬为庶民、遣返原籍,没有说要处斩啊!” 家仆惊喜地高声道,方才从两位侍郎大人这里得知消息之后,他们蔡府的下人们都开始准备花圈了。 可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竟然不用死了! 不行,得赶紧去把那个买花圈的叫回来,这种晦气玩意儿用不上就不要买,谁家也不兴买了囤在家里备用的…… 家仆见两个侍郎大人没有吩咐了,急匆匆地转头跑开。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明明魏征和李渊都已经写好了判决文书,怎么又突然改了? 难道是他们两人善心大发? 可皇帝那关又是怎么过的?这判决文书肯定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两人都不相信,皇帝陛下会有那么好心,会故意饶过韩木吕和宋乔年的性命。 以他的作风,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下意识就抬脚要往外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也得亲自确认一下这么震撼的消息。 可还没等出书房,方才跑出去的家仆又大叫着回来了。 而且这次叫的比上次还要开心,还要惊喜。 “大公子回来了!二位大人!大公子回来了!” “什么?” 两人再次愣住,甚至都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家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着都是好消息? 真的假的? 一时之下,两人都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 “慢点,慢点,别摔着大公子。” 院前一阵喧闹声传来,几个蔡府的仆从七手八脚地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蔡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邓洵武与高勋定睛望去,果真是蔡攸。 高勋望见真人,下意识松了口气,但下一刻非但没有惊喜,脸上反倒隐现怒气,大踏步地走了上去。 这种关键时候,在皇城里一声不吭地跑了、害得别人担心不说,反倒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真是成何体统! 邓洵武没拦着他,也跟在高勋身后走了过去。 两人刚走近,就听到烂醉如泥的蔡攸还在不断更咽着:“舅舅、岳父大人……” 即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可还在呜呜地哭着,眼角不断淌下泪来。 高勋脚步僵了一下,沉默在原地,原本要说出口的训斥之言也憋回了肚子里。 邓洵武从后面走过来,也跟着幽幽叹了口气。 “高大人,恐怕大公子也是忧愁过度,所以才如此冒失,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两人见了蔡攸这副模样,已经脑补出了事情的始末。 蔡攸肯定是在御史台正堂外面,听到了宋乔年和韩木吕被处斩的判决,悲痛欲绝,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跑到了皇城外面借酒消愁、麻痹自己…… 如此一来,一个深情重义的晚辈形象就跃然而出。 既然如此,无论是高勋还是邓洵武,都不好再训斥他了,反而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能从中看出蔡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来。 在大多数地方,这种人都要比天性凉薄之人更受欢迎。 两人看着仆从们把蔡攸抬进来,后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蔡攸的妻子和他母亲来了,这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随后蔡攸才被带回后院休息。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也不再继续多待,而是齐齐向着宋府与韩府而去。 后方,过来通知消息的蔡府家仆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笑容。 宋大人和韩大人不用死了,大公子找回来了,老爷也马上就要回来……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什么…… ~~ 此时,离开宋府和韩府的中书省官员和中官也来到了贡院这边。 从龙门进了贡院后,迎接他们的是成千上万个举人发出的嘈乱声。 自从锁定了大多数嫌犯之后,虎贲卫对考场的看管就渐渐放松了下来,到了后面这几天更是连虎贲卫都直接撤出去了,换成了城外的驻兵。 这些人可没什么底线,只要肯给钱,什么东西都能给弄进来。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到了举人这一阶层,有下面百姓的投献、诡寄,大乾基本上没有穷举人。 一时间滚滚的钱财花出去,烧火取暖的木炭、加厚的被褥、牌九、城里的吃食、席面,甚至还有举子耐不住寂寞,打算点几个姐儿进来耍耍,只可惜最后没能成功。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考场就是一个大型的交流会、赌场、臭气熏天的地方,虽然每天的屎尿都有人倒,但这么多天的都没洗澡,身上的味儿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一众官员刚进门,就被里面的气味儿熏了一个趔趄。 “圣旨到。” 走在最前面的中官嚎了一嗓子,掩着鼻子从一排排号间中穿过。 整个考场都静了片刻,一个个灰头土脸、头发散乱的考生们纷纷从号间里探出头来,那些聚在外面三三两两玩牌的考生也当即收起了牌九,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这一队官员。 不紧张不行,在贡院里关了这么多天,即便是再硬的刺头,现在也磨平了棱角。 更何况这些考生中很大一部分人都做过亏心事,买过考题,现在自然心虚的不行。 而且前阵子每当有考生哭喊着被拖出贡院的时候,其他考生就是一阵提心吊胆,如今朝廷对于如何处理这件事尚无定论,他们不心虚也不行。 “门下:会试泄题一桉,朕已有定论,主谋皆尽锁拿归桉……” 中官尖利的嗓音在考场中传开,当考生们听到主谋,就是宋乔年、韩木吕两人时,一下子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到了两个侍郎级人物,一个是副考官,一个是副知贡举,与自己等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当然,考生们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自己的处境。 朝廷究竟会如何对待参与这场会试的举人们?又会如何处理那些买卖了考题的人? 过了片刻,他们从那中官的口中听到了答桉。 “……将买卖考题之人尽数严惩,革除功名,禁止科举,发配充军,以儆效尤……” 听到这里,考生们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心都凉了。 单单是前面的革除功名,禁止科举,就已经将他们前半生的努力尽数剥夺,更何况还有发配充军,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但没想到后面还有转机。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不愿见朝廷士子蒙不白之冤……” 听着听着,考生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皇帝陛下的圣旨上,将大多数买考题的人和那些借着卖考题发财的考生区分了开来。 众多严厉的惩罚,只是针对那些卖考题发财的人,对他们却是没什么大影响,至于今科不能科举……这当然是能逃过去的。 而且就算逃不过去,大不了下一科再考就好了,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几乎所有考生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能接受的是那些被查出来卖考题的人,但那些人早在几天前就被虎贲卫带出去了。 “草民接旨!” “圣明无过陛下!” “有陛下这般千古仁君,真乃我大乾之福……” 有激动的不行的考生甚至当场涕泪横流起来,谁知道他们这些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又知道这种先掉下地狱,又升到天堂的反差感? 其他没事的考生们也跟着喊了起来,反正好听的话不要钱,大家高兴的是终于能从这个破地方出去了。 中官宣完旨,掩着鼻子就要往后面走,其他官其他官员也跟上了他。 考生们也纷纷站起身来,这就收拾号间里的行李,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大人,今科会试还会考吗?” 人群中突然有考生对着一众官员们的背影追问道:“何时再考?” “等待朝廷的榜文即可。” 走在最后的官员头也不回地答道。 问话的考生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后,官员们早已经走没影了…… 实际上他们这么着急也是有原因的。 贡院里可不止这些个考生,还有许多官员。 在飞虹桥南的官舍里,中官和中书省的官员们又找到了王莽等一众外帘官,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旨意。 待这些人离开后,外帘官们才带着震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没想到宋大人竟然参与了这事。” “唉,能有机会接触到考题的人本就不多,这也不是很意外。” “就是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牵扯到了两个侍郎!” “嘘,你小点声……” 外帘官们似乎这才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大宗伯。 王莽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些人一眼:“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快离开吧。” “是,大人。” 外帘官们不敢再磨蹭,纷纷跑回自己的官舍里,开始收拾东西。 飞虹桥北,一众宣旨官也来到了此地。 不同于桥南,这边的守备从来没放松过,一直都由虎贲卫负责。 五步一岗,内帘官们被牢牢地约束在官舍中,一步也不得外出,也根本无法与外面交流。 “圣旨到!” 尖锐的声音远远扩散开,此时虎贲卫才放开把守着的通道,把一个个内帘官们带到了这边的广场上。 其中就包括蔡京。 他左右望了望周围的情况,本想找到韩木吕,但目光从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他的踪影。 蔡京心中莫名一沉,他记得韩木吕被关押的地方离他自己不远,可现在为何找不到人? 蔡京心中疑惑无比,但还是顺着人流,一路来到桥北的广场上,所有内帘官都定睛望着前方的一众宣旨官。 “门下:……”宦官已经读了三遍圣旨,如今又用例行公事的语气,将对内帘官们震撼无比的圣旨平澹地读了出来。 韩木吕?宋乔年? 内帘官们无不大惊失色,甚至有人扬起脖子,在人群中搜寻着韩木吕的身影。 果然没有! 不仅如此,还少了好几个同考官,想必也是被划在同党的范畴里了…… 内帘官们心中的震撼如翻江倒海一般,谁也没想到被关了这么多天放出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没了,谁也没想到罢官夺职、籍没家产竟然就离自己这么近…… 视线转了一圈,在看到注意前方的时候,大多数内帘官都如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因为蔡京在那里站着。 内帘官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沉重的背影,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前方中书省的宣旨官们看到的也只是蔡京低下的头颅,却看不到他的面容,同样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的气氛莫名沉凝了几分。 宣旨的中官却毫无所觉,机械地念完圣旨之后,便不再做声了,而是低头望向下方诸多官员。 但官员们也没什么反应,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站在他身旁的中书省官员们非但不着急,反而乐于见到这一幕,甚至还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望着下方的内帘官们,望着蔡京。 过了片刻之后,蔡京才行礼开口,以沙哑的嗓音道:“臣遵旨。” “臣遵旨。” 后方的内帘官们这才呼啦啦地俯身跟上。 中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周围的虎贲卫说了几句话,随后才望着官员们道:“各位大人们,你们可以回去了。” 不管方才内帘官们是怎么想的,但此刻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被关了这么多天,要说不担惊受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但这边却不像外帘官那边那么热闹,诸多内帘官们没有一个出声讨论的,大多数人都放轻脚步,放慢呼吸,转身向着自己的临时官舍而去,思索着软禁在此的这么多天,不知家人如何了…… 只有少数人选择站在原地不动,或咬着牙,或目带关切地望着蔡大人的背影。 “走吧。” 蔡京转回身来,环视了一遭还留在原地的内帘官,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向官舍行去。 人群中传出不少“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随后其他内帘官们纷纷跟上了蔡京的脚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贡院前的站队,李渊到场 只因贡院处爆发的骚乱,原本风平浪静的京城渐渐多了几分微妙的气氛。 一条条消息从京城各处涌向皇城…… 秦桧面色凝重地翻看着一张张纸条,上面写着如今京中所有兵马的变动。 “东城兵马司与南城兵马司都有人赶往贡院。” “京兆府衙门的状班衙兵一切如常。” “北城兵马司隐有异动,出来巡逻的兵丁多了三队,而且都是在皇城附近,但并未靠的太近……” 看完这一张张纸条上的情报,秦桧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猜不透皇帝陛下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最起码皇城是安全无虞的。 秦桧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心惊。 北城兵马司的异动绝不是什么无端而动,肯定有什么深刻的目的蕴含在其中。 秦桧闭上双眼,回想着京城北边、皇城附近的地形,还有城外的兵营、兵力…… 能考中状元、担任宰辅……达成这些常人不能及之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过人之处,大乾还曾有数位宰相有过目不忘之能,处理过的公文,无论何时都能再想起来。 秦桧如今便在脑海思索着如果真有人发难,突袭皇城……想着想着,他面上的表情变的微妙起来。 北城兵马司巡逻、护住的地方刚好是皇城的各个要害,如此一来,不管是其他兵马司还是已经出去的虎贲卫,都很难从南边攻进皇城…… 想着想着,秦桧轻轻叹了口气。 布局这么缜密,皇帝陛下在防着谁呢?? 结合着方才在东暖阁中,皇帝陛下的所有命令,秦桧脑海中下意识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次会试泄题究竟是针对蔡京,还是针对他呢? ~~ 贡院外围,随着虎贲卫到场,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之下,一切骚乱都渐渐平息下来。 只不过人们目中的紧张是掩盖不住的,尤其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举人们,感受着虎贲卫身上的肃杀之气,更是吓的双股战战。 为首的虎贲卫将军郑仁泰正指挥着一众兵马,将在场的人们分开,维持着秩序。 前来接人的考生家属们站在西边,出了考场的举人们站在东边。 而像是药子昂这种专门来收集情报的御史,直接被聚集到了贡院门口。 “此地还有无官员?” 郑仁泰虎视眈眈地望向考生家属的那一边。 今日会试结束,肯定还有过来接自家举人的官员,或者说借着接人的名头,过来打探消息的人。 “郑将军,在下乃大理寺评事张威,今日来此接在下的族弟。” 一个身着蓝色连山缎袍的长须中年男子伸着手向前走了一步。 “嗯。” 郑仁泰骑在马上对他点了点头,指向御史们所在的位置:“这边请。” 那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若无其事地向那边走去,在御史们的身旁寻了个位置站好。 望着这一幕,人群中不少人都是面色微变。 站在一众御史最前方的药子昂也满含深意地望了郑仁泰一眼。 站位看似十分平常,只不过是想要给官员们一个优待,免得他们也同普通人挤在一块。 此举本无可厚非。 但关键的一点是,郑仁泰让站出来的官员和御史们站到了一块,这就有些诛心了。 御史们是来打探消息,准备参会试考官一本的,他们同御史们站到一块,难不成也是来寻找证据,准备攻讦蔡京的? 这不就是站队吗? 在一切局势未明朗之前,随便站队的风险可太大了…… 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人群中的骚乱渐渐停了下来。 随后又有四个官员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御史们的身边,但也仅此而已了。 郑仁泰等了片刻,见没人继续出来,也不再继续关注了。 余下的官员纷纷松了口气,但于此同时,心中又浮现一丝淡淡的失落后悔。 龟缩在人群中不出来是一种稳妥的选择,无论事后如何,无论蔡大人能不能挺过这一次危机,他们都这次在风暴中能保全自己。 但这样的稳妥也丧失了进取的机会。 如今会试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用屁股想都知道,皇帝陛下和秦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最后蔡大人真的落马……呃,吃了个大亏,他们这些之前就站出来的官员肯定会得到陛下和秦相的赏识。 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而来,如今没了风险,自然也就没了机遇。 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也没人在意他们会怎么想。 郑仁泰没再理会他们,而是走向了贡院门口。 这边已经空旷起来了,贡院里拥挤着的考生也在陆续往外走,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直到这时,宋乔年脸上才挤出一抹笑容,对郑仁泰道:“多谢郑将军平定贡院外的骚乱,否则本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郑仁泰面色冷淡,却没表现出什么亲近之意,只是淡淡地道:“既然贡院外已经平静下来了,那就请宋侍郎回去继续主持会试吧。” 宋乔年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纠缠,转身就走。 待他离开之后,郑仁泰的副将突然策马走向了被羁押着的一众举人。 举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新来的虎贲卫又是什么意思。 副将没理会他们,而是沉着脸望向了兵丁们。 “你们是东城兵马司的?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在这傻站着。” “可是,大人……” 为首的兵丁下意识就解释起来:“这是宋侍郎……” 话刚说出口,副将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方才郑将军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举人去东边,东城兵马司的人回贡院!” “是,大人。” 兵丁们知道再解释也没用了。 反正宋侍郎已经不在这了,他们也犯不着为了别人的事儿和虎贲卫闹矛盾,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兵丁们当即放开了一众举人,屁颠屁颠地向贡院而去。 举人们也迷迷糊糊地站直了身子,在副将的逼视下,向东边走去。 考完出场的举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一切都井然有序。 就在这时,一顿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外传来,为首的正是一脸虬髯的唐国公,李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愤怒的蔡京,蔡攸的觉悟 (十二点半之后再订,先更后改) 蔡府,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蔡府中的兴奋和喜悦却是隔着两条街都能感受得到。 一群带着清一小帽的家丁手持扫帚、水桶,将大门前连带着半条街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洒上水,免得有尘土飞起来,沾到蔡大人的轿子上。 当然,如今天快黑了,蔡京大概率还根本看不到他们做的这一切,但家丁们还是干劲儿满满,忙的脸上沾了汗水都来不及擦。 夕阳西下,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驶入了街头,一旁还默默跟着十来个甲士护送着。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管家急忙招呼着仆从们把该收的都收起来,该放的都放起来,免得碍了老爷的轿子。 此时,蔡家一家子人也都迎接了出来。 为首的是蔡京的原配正妻,韩氏。 站在他身旁的则是蔡京的八个儿子……或者说是七个儿子,以蔡攸为首,按照年龄从大到小依次排开。 老大自然是蔡攸,老二名为蔡鯈,但是早早就死了,其他几个兄弟都站在蔡攸身后。 这些人中尤其以老四蔡绦的位置最为靠前,甚至都隐隐超过了他的三哥,几乎要和蔡攸并列。 但即便如此,老三蔡翛还是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还有讨好这个四弟的意味在其中。 只因为蔡绦是除了蔡攸之外,最受蔡京宠爱儿子。 “大哥,清醒点了没有?” 老四蔡绦自仆从手中接过一碗散发着难闻气味儿的醒酒汤,笑呵呵地递给了蔡攸:“来,再喝一碗,免得等会儿父亲回来说什么。” 蔡攸斜着撇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一口饮下。 如今的他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但身上还是隐隐有酒气散发出来。 火把熊熊燃烧,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在众人期待的张望中,这顶轿子缓缓停在了蔡府的乌头门前,轿帘掀开,一席绯袍,踩着一双缎面黑靴的蔡京面无表情地下了轿子。 “老爷……父亲……” 蔡府的人呼呼啦啦地围了上去,最里面是蔡京的正妻、儿子们,再往外就是他的女儿、侧室,最外围的则是蔡府的旁支、仆从……乌泱泱的几乎把入府的路都堵住了。 “都起来吧。” 蔡京望着这些人,僵硬的脸上渐渐融化,长长叹出一口气。 “父亲,您受苦了。” 蔡攸泪眼婆娑地仰着头,望着蔡京,脸上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老四蔡绦也不遑多让,但其他几个兄弟就差了点意思…… “唉~” 蔡京不说话,又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更柔和了几分,上前伸出手抚了抚蔡攸的头额头。 但就在此时,一道浓郁的酒味儿直冲鼻腔,蔡京眉头微皱,扫了一眼后面的其他几个儿子,显然是把怀疑的目标放到这几个人身上了。 “走吧,回府。” 蔡京一甩袖子,分开人群,快步向府里走去。 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老人家在贡院里被关了这么多天,这期间外面还出了这么多变故,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只有蔡攸心中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眼见蔡绦已经跟上去了,其他几个兄弟也注视着他,蔡攸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自从蔡京回到府上,前来拜访的官员就络绎不绝,蔡京只是挑着见了几个重要的,其他的纷纷以太过劳累推辞了,并约定改日请所有人在府上一聚。 得到承诺的官员们也不像之前那么急躁不安了,纷纷打道回府。 但即便每个人都只坐了一会儿,菜谱上还是忙到了深更半夜。 虽然忙的站不住脚,但是一众家仆们脸上还是带着自豪与满足的笑容,因为蔡府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过如此场景了。 就在外面忙碌的时候,蔡府的书房中气氛却异常沉凝。 蔡京冷眼望着面前的蔡攸,面色沉如水。 刚才在外面闻到酒味,还能以为是别人喝的酒,但到了这里,只有这么几个人的时候,还能闻到酒味,而且是从蔡攸身上传出来的,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孽障,今日你舅舅,你岳丈都遭逢大难,你还有心思去喝酒?” 蔡京怒视着蔡攸,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不快全都发泄出来。 蔡攸额头上都是汗,头脑发昏,脚上也站不稳,但还是立在原地,接受着蔡京的审视。 “父亲……”他张嘴欲要辩解,但昏昏沉沉的脑子却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蔡京见了他这副样子更是来气,忍不住指着他大怒道:“当真是个白眼狼!你舅舅和你岳丈往日里那么疼你,如今他们快要家破人亡,你却还出去饮酒寻欢……” 蔡攸咬着牙,静静的听着蔡京的话,渐渐捏紧了拳头。 他也觉得非常委屈,这是饮酒寻欢吗? 如果没有他蔡攸,等你出来宋乔年和韩木吕早就被朝廷处斩了!还能轮得到你在这摆威风? 蔡党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让事情沦落到这个境地,最后还是被他蔡攸解决了。 可如今他这个最大的功臣却要在这里受气挨训,这真的公平吗? 蔡攸牙关紧咬,紧紧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逆子!老夫真是悔不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自从蔡党听到圣旨起,他心中就憋着一股怒火,只是这波怒火无法在外人面前发泄出来,要不然别人就真以为他这个蔡党的首领气急败坏了。 但如今夜深人静,在自家书房中的蔡京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此时的怒火一般是来自皇帝和中书省、御史台的肆意妄为,另一半则是对蔡攸的恨铁不成钢。 之前的蔡攸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也是蔡京最期待的接班人。 可这次蔡京只是在贡院里被关了这么点日子,蔡党竟然就乱成这样,而他的接班人蔡攸,则成了一个饮酒寻欢的浪荡子! 这和那些整天在京城中游荡的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怒其不争! 蔡京的话越来越激烈,后来甚至到了咆孝的地步。 蔡攸的脸色也越来越涨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愤怒的作用下,他似乎渐渐地清醒了。 一旁的邓洵武和高勋望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开口,替蔡攸解释道:“大人,其实大公子也是太过担心两位侍郎,接受不了如今这个结果,所以才这样的……” 两人说起了今日在皇城御史台中发生的事,蔡京也缓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听着。 但两人只是说到一半就被他直接挥手打断了。 “住口!休要再为这个逆子开脱了!”他冷着脸望着蔡攸。 蔡京渐渐意识到,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太着急了,但这种时候,当爹的怎么也不好意思对儿子认错。 “今日他舅舅和他岳丈被抄家,他能出去喝的烂醉如泥,明日等老夫被抄家的时候,他说不定还在快活呢!” 这句话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蔡攸再也忍不了他的怒骂训斥、冷嘲热讽,勐然抬起头,怒视着蔡京,眼睛都有些发红。 蔡京心怀愧疚之下,心中怒气本来已经消解了几分,但此刻却突然被蔡攸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心中无名火起,大怒道:“逆子!你看什么?” “盼着你爹早早死了,然后每人管你了吗?” 蔡攸不回他的话,转身大踏步地冲出书房,摔门而去。 “大公子……” 邓洵武和高勋色变,就要伸出手拦住他。 “让他走!” 蔡京砰的一拍桌子,指着蔡攸的背影,大怒道:“我倒要看看他的翅膀有多硬!” 蔡攸充耳不闻,脚步都不停,消失在了夜幕中。 “大人……”高勋转过头来就要再劝蔡京,毕竟蔡攸这些日子的优秀表现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如今怎能为了一个不算错误的错误,就通盘否定他之前做的一切呢? 但高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邓洵武拉住了。 看着邓洵武的眼色,他才意识到如今的蔡京正在气头上,恐怕说什么也不管用。 只有等明天他消了气,再让蔡攸过来道个歉,如此方能化解此事…… 出了书房的蔡攸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不顾门子的劝说,一路出了蔡府。 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才清醒了些许。 举目四顾,一片漆黑,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犬鸣,还隐隐有兵马司巡夜时的脚步声。 直到这时蔡攸才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处可去,被巡夜的兵丁撞见很麻烦,到最后肯定要被告诉蔡京,而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蔡京。 蔡攸叹了口气,眼角却扫过了蔡府旁的一座府邸。 相比于蔡府门口因热闹留下的一片狼藉,那边却是一片空旷,门前的灯笼放出清冷的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 蔡攸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就向那边走去。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在黑夜中传出去很远,不一会儿里面就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请问是哪位?” 这边的门子不像是蔡京府上那般蛮横。而是隔着大门礼貌而谨慎的回道:“夜深了,我们府上不见客。”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道:“我是蔡攸,我二叔睡了吗?” “蔡公子?” 门子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讶,随后冬冬几声,穿在门上的木梁门栓被拆下来,大门被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认识到外面真的是蔡攸,而不是什么入室盗窃的贼人,门子惊喜地道:“公子,我家老爷还在书房。” 进了门,穿过一进院子,蔡攸远远的就望见了一扇亮着的窗子。 灯火如豆摇摆,在窗上投出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嘎吱~ 门子推开们进去:“老爷,蔡攸公子来了。” “哦?” 蔡卞放下手中的信纸,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蔡攸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二叔……” ~~ 蔡攸在蔡卞府上留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爹,昨日是儿子不对,惹您生气了……”蔡攸见了蔡京就跪在地上,给他道歉。 过了这一夜,蔡京心中的气十分也消去了七八分。 即便再有不对,儿子始终是儿子,难道蔡京还能打死他解气不成? 疼了这么多年都有了惯性,很难再改了。 “起来吧!” 蔡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日后莫要再如此冒失了……” 他又教训了几句,蔡攸也尽数点头听着,没和他顶一句嘴,这让蔡京更是舒心。 蔡攸看蔡京差不多消气了,突然又开口道:“爹,我想做官了。” “做官?” 蔡京一愣,似乎没想到蔡攸会说这种话:“从前让你考科举你也不考,给你安排的文吏你也不做,如今为何突然想要做官?” 蔡攸的声音渐渐沉重起来:“从前儿子不知天高地厚,贪玩粗劣而不觉。” “但经此一事儿子才发现,原来爹一直都默默撑着蔡家,为儿子和弟弟们遮风挡雨,身为蔡家长子,爹被困在贡院中时,儿子连个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实在太不应当。” 蔡攸在蔡卞府上留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爹,昨日是儿子不对,惹您生气了……”蔡攸见了蔡京就跪在地上,给他道歉。 过了这一夜,蔡京心中的气十分也消去了七八分。 即便再有不对,儿子始终是儿子,难道蔡京还能打死他解气不成? 疼了这么多年都有了惯性,很难再改了。 “起来吧!” 蔡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日后莫要再如此冒失了……” 他又教训了几句,蔡攸也尽数点头听着,没和他顶一句嘴,这让蔡京更是舒心。 蔡攸看蔡京差不多消气了,突然又开口道:“爹,我想做官了。” “做官?” 蔡京一愣,似乎没想到蔡攸会说这种话:“从前让你考科举你也不考,给你安排的文吏你也不做,如今为何突然想要做官?” 蔡攸的声音渐渐沉重起来:“从前儿子不知天高地厚,贪玩粗劣而不觉。” “但经此一事儿子才发现,原来爹一直都默默撑着蔡家,为儿子和弟弟们遮风挡雨,身为蔡家长子,爹被困在贡院中时,儿子连个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实在太不应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李渊的不满!搜查考官! “国公大人。” 郑仁泰当即策马迎了上去。 李渊望着周围的虎贲卫将士,脸色一沉:“虎贲卫卫戍皇城,怎能随意擅离职守,致使皇城守备空虚!” 郑仁泰明白,这不是在质问他怎能随意擅离职守,而是在质问,没有我的命令,怎么敢随意擅离职守。 “国公大人,这调令是兵部李司马下的,他说国公大人会来贡院,让末将先来稳定局势,免得……” 郑仁泰知道,兵部尚书李靖和自家国公的关系向来比较亲近。 李渊听完他的话,这才面色稍霁地点点头,告诫道: “这次就算了,但你身在虎贲卫,要记住一件事,皇城的安危始终是重中之重。” “末将明白。” 郑仁泰稍稍低头,知道这次已经没问题了。 “走。” 李渊领着一众将领策马向前,一路来到贡院门口,这才下了马,对前方的御史们拱手行了一礼。 “药御史,刘御史……” 堂堂国公,竟然能叫出每个御史和小官员的名字,这无疑让所有人都受宠若惊。 就连药子昂也带着几分笑容,拱手同李渊问好。 “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无需多礼。” 李渊只是摆了摆手,随即就向这些御史们打听起了会试泄题的事来。 说起正事,药子昂神色一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国公大人,请看。” 李渊凝重地将其接过,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句话。 “莫非这就是……” “自从半个多月前,这样的纸条就开始在京城中流传。” 药子昂面色异常凝重:“以或一二百两银子,或多达上千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参与会试的考生!” 他面上浮现一抹愤恨之色:“而今日头场会试考完,下官和一众同僚才发现今科会试的头道大题,竟然就是这纸条上所写之句!” “这幕后作祟之人,如此破坏会试,又将朝廷规章、法度置于何处?” 会试乃是为文官集团输送新鲜血液的唯一渠道,是以只要是未被贪欲完全淹没心智的文官,都非常厌恶这种事。 往常也不是没有会试舞弊,但全都控制在极少范围之内。 只不过是给几个、十几个关系户开后门,对于一科的上千名进士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大多数中试的人都有真才实学。 但这次的买卖考题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甚至波及到了数千参与会试的考生! 我一个人买不起,难道我还不能拼单吗?谁说买来就只能我自己看? 如此想法之下,竟然导致现在提前知道考题的人就有数千! 这玩意儿可不是并夕夕,不可能把一句拆成好几句,分成几部分卖。 因为会试大题不允许出截搭题,所有题目都必须是经义中连贯的句子,只要给出半句,人家把前后句都练了,就一定没问题。 所以今年得到考题的举人特别多! 往年一次会试才取一千多人,现在知道题的都比中试的人多了!这会试还怎么考? 若这件事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揭过去,朝廷脸面又将何在? 药子昂身后的几个御史,官员也同样面露愤恨之色,心中暗骂这幕后之人的吃相太难看。 能提前这么多天弄到会试考题的人,怎么也不会是简单角色。 但他居然把这玩意儿拿出来广而泛之的卖钱,你就真这么缺钱吗? “这幕后之人实在胆大包天!” 李渊的脸色同样铁青无比,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捏紧了拳头。 一众官员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些许,纷纷暗赞唐国公果真心怀正义。 “国公大人来贡院,想必也是要处理此事,还考生们一个公道吧?” 药子昂期待地望着他:“在下不才,愿鞍前马后,帮助国公大人查清此事,定不会放过一个幕后元凶!” 其他几个御史也纷纷应声,大家的老本行就是这个,今天顶着大冷天跑到贡院门口来吹凉风,除了要伸张正义之外,谁心里还没点要挣点业绩的心思了? 面对这些御史、官员期待的目光,一旁举人们好奇的眼神…… 李渊张了张嘴,随后爽朗地笑着道:“有诸位大人鼎力相助,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御史们纷纷大喜,急忙道谢。 只不过谢谢的话还没说完,李渊又话音一转,眉头微微皱起。 “只不过方才本国公接到的圣旨上,只称让本国公去查这会试泄题之事,倒是没再提及别人。” “所以本国公一时也不好带诸位进贡院。” 御史们闻言一怔,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几分失落。 “但都是经验丰富的御史,若没有诸位相助,单凭本国公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李渊又对御史们道:“所以就先委屈诸位片刻,请诸位大人先行在贡院等我,待本国公入内查探清楚,再将查到的消息传给诸位大人。” “到时候就要麻烦诸位,帮本国公分析是否有疏漏……” 听到被国公大人需要、没自己查不了案这样的话,御史们就像是吃了二斤棉花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如果方才对他们说不能进贡院查案,即便这话是李渊说的,想必也会有人不乐意。 但如今只是换了个说法,效果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就连药子昂的脸色也有些涨红,忍不住高声道:“查探此事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如今敢不为国公大人尽绵薄之力!” 李渊满意一笑,轻轻点头,就要往贡院里走。 可此时街外突然又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贡院门口的一行人刚望过去,便见一行几个绯袍的文官已经骑着马奔了进来。 “国公大人。” 魏征来到近前下马,拱手行了一礼:“陛下有旨,让在下和御史台襄助国公大人,一同查清会试泄题之事。” 李渊面上微微一僵,随后才笑着拱手还礼:“有魏大夫帮忙,此事再无忧也。” 后面的御史们更是差点欢呼起来。 现在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去贡院查案了! 魏征说完也不在开口了,而是静静地等着李渊做决定,第一步要做什么。 毕竟他接到的命令是帮唐国公查,而不是自己去查。 跟在魏征身后的几个御史对视一眼,也同时望向李渊。 李渊在原地顿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面上一片肃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立刻进贡院!” 围在一旁的文官、武将们齐齐应声,随后郑仁泰便带着数队虎贲卫向贡院走去。 “从现在开始,贡院由虎贲卫接管!” 郑仁泰大喝一声,他身后的虎贲卫们齐齐上前。 东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在一个副官的指挥下,急急忙忙地让出了贡院周围的关键位置,退回到了贡院里。 现在的他们也有泄露考题的嫌疑,不得不回到贡院,等待审查。 考完试的举人们还在不断往外走,见到这副情形有的脸色煞白、有的满是好奇,纷纷给这些看起来官职不小的人让路。 李渊一行人一路过龙门、二门,直接来到了考场附近。 沿途走过所有的有关官员都被虎贲卫控制了起来。 嘎吱一声,贡院的门被打开。 安静坐在前方的王莽立刻转头望了过去。 在他身边,自从听到外面动静就坐立不安的宋乔年也像被电到一般,转头望了过去。 当见到李渊和以魏征为首的一众御史时,所有人都是一怔。 “国公大人?魏大夫?” 王莽站起身来,皱眉快步迎了上去:“如今贡院还在会试,诸位是怎么进来的?” 下面的考生们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状,似乎知道考场里出了意外。 但他们在号间里,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得竖起耳朵听着。 李渊环视了考场一眼,并未先回答王莽的话,而是挥了挥手。 郑仁泰马上心领神会,一声令下,一个个虎贲卫上前,把守住了考场的各个出口。 王莽望着这些人的举动,面色微变,但也没有出声阻止。 李渊是国公、皇帝的叔叔,魏征则是当朝一品,这样两个人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直到各处的虎贲卫都就位,李渊才转头望向王莽,解释道:“大宗伯见谅,本国公接到圣旨,要揪出泄露考题的幕后主使,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泄露考题? 王莽愣住了,宋乔年愣住了,考场中的外帘官们、听到这话的考生们都愣住了。 “国公……” 王莽还想问什么,但却被李渊制止了。 “大宗伯不必多言,如今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都已经发现此事,魏大夫便是特地来协助本国公查案的。” 王莽又把话吞回了自己肚子里,默然点点头:“在下知晓了。” 说着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李渊的话说的明明白白,既然陛下和朝中多数人达成了共识,而且这件事儿还已经传开了,那就铁板钉钉了。 没有也得变成有,否则朝廷的脸面往哪放? 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是那么干净。 宋乔年本来想说什么,但见王莽坐回去了,他张了张嘴,心中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这下无论是外帘官们还是考生都知道,这次会试是进行不下去了。 不少不知道泄题的考生两眼发直,愣愣地望着身前的考卷。 折腾了三天三夜,到头来却是无用功? 外面,李渊冷眼环视着一排排号间,目中少见的出现一抹犹豫。 直到离开这里,他也没说出要当场搜查考生的话。 到现在为止,事情虽然闹大了,但还有余地,只要揪出几个首恶来,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那其他人就是无辜的,朝廷还是好的。 可要是真的这么一搜查,搜出几千个携带小抄的考生来,那可就很难收场了。 如果让外人知道,这些准进士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举人,背地里居然如此无耻,道貌岸然,那别人会怎么想? 百姓们会怎么看考过会试的官员们?他们会不会发现,那些矗立在庙堂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都是些无耻之人…… 思绪万千之下,李渊还是没让人搜查这里的举人,而是直接带着兵马,向着飞虹桥北而去。 那边才是重头戏。 考题是半个月前传出去的,那时候考场这边还是一地灰、一地泥呢,反倒是贡院北边已经住了很多考官了。 题是主考官、副考官出的,被皇帝陛下确定之后也存放到了贡院北部,所以最有可能泄题的地方就是那里。 守备在飞虹桥前的兵马司将士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在飞虹桥下恭候着李渊。 “末将参见国公大人。” “无需多礼。” 李渊摆了摆手,同时让虎贲卫的人再次接手了这里的守备。 随后虎贲卫进入飞虹桥北,将一个个内帘官们请到了这边的广场上。 “国公大人。” 蔡京领着韩木吕和一众内帘官赶来,离着老远他就遥遥向李渊拱手:“如此兴师动众,不知贡院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渊站在桥上,也对他拱了拱手:“蔡大人,本国公也是奉命而为,得罪诸位大人之处,多有见谅。” 说着对身后的虎贲卫将领一摆手:“搜!” “是,大人!” 一对对全副武装的虎贲卫如狼群般地冲了出去,向考官们居住的官舍而去。 随后一身绯袍的御史中丞鲍宣深深地望了这些考官一眼,也跟上了虎贲卫的脚步,过去搜查了。 “这是要做什么……” “国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朝廷的考官,可不是犯人……” 有的人恼羞成怒,有的人若有所思,韩木吕的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蔡京的面色有些难看:“国公大人,请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李渊摇了摇头,反倒是一旁的魏征站出来,紧紧地盯着蔡京,开口解释道:“蔡大人不知道吗?” “会试的考题泄露,本次会议是已经中断了,如今朝廷要查出来。此事究竟是谁人所为?” 考题泄露? 蔡京难以置信地望着魏征,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撼的不轻。 其他考官们也瞠目结舌。 会试中断,这都多少年都没发生过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会试何时再开始,主考官人选 父子两人间的温情持续了一会儿,蔡京这才勐然想起还有事要办。 “不能再耽搁了,你随我去一趟宋府和韩府。” 蔡京悠悠叹了口气,望着蔡攸道:“自昨日圣旨下来后,你还没去过那边吧?” 蔡攸面上一暗,低着头道:“儿子惭愧……” “无妨。” 蔡京摆了摆手:“今日邓洵武和高勋他们两人也要过去,你也随我一同去。” “是,父亲。”蔡攸当即垂首应下。 两人坐到轿子先来到了宋府,这边被官兵重重包围着,寻常人根本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大人。” 高勋与邓洵武早就在街外等着了,此刻见到蔡京的轿子,急忙上来汇合。 等蔡京只是原因之一,实际上若无蔡京领头,他们根本进不去这府邸。 “站住!” 守在门外的兵丁急忙拦住一行人,要不是看在蔡京他们的穿的官袍的份上,可能早就骂骂咧咧的赶人了。 蔡京皱眉缓缓走上前:“去通禀你们统领,就说蔡京前来拜访。” 守门的小兵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后退着道:“是,大人,小的这就去通禀。” 说完就一熘烟地跑了进去。 蔡京几人是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见有一个披甲的指挥使模样的人快步跑了过来,离着很远就对蔡京行礼。 “末将见过蔡大人!” 很多武将们都可以不甩文官,但兵部是个例外。 得罪了兵部的武官通常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而蔡京就是分管兵部的尚书仆射,是兵部的顶头上司,这也是个绝对不能怠慢的神仙。 “无需多礼。” 蔡京摆了摆手:“如今宋府上的事项已经清点完了吧?” “清点完了。” 那将领抹了把头上的汗,回道:“末将同下面的弟兄们忙了一夜,方才刚把府上的东西清点的差不多了。” “好。” 蔡京点点头:“既然都清点完了,那也不必再如此戒严了,本官要同两位侍郎一起,进去探望一下昔日同僚。” 将领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邓洵武和高勋。 虽然阵容庞大且豪华,但这将领还是抹了把汗,有些迟疑地道:“大人……” “如今虽然清点完了府上的财物、仆从,可还未上报朝廷……” “上报给本官便可。” 蔡京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武官。 “是……大人!”武官终于顶不住他目光中的压力,领着蔡京一行人进了大门。 虽然成功的达到了目的,但蔡京还是紧皱着眉头,眉宇间没有任何喜色。 若在会试开考之前,区区一个武官绝对不敢和他蔡京有不同意见。 可如今这种武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顶了几句嘴,若放在之前,蔡京觉得根本不会有这种事。 走在蔡京背后的邓洵武和高勋同样神色各异,但两人都不敢再说什么,免得撞到蔡大人的气头上。 一路前行,原本几人很熟悉的宋府,如今却布满了巡逻把守的士兵。 抄家也是个讲究事,必须要把府上的男主人、女主人、男仆、女仆全都分开,不能有混淆。 在士兵们的帮助下,蔡京等人很快就来到了关押男主人的地方。 “蔡大人……” 刚一进门,众人就听到了一道悲戚的呼声。 几人转头望去,发现宋乔年正身着一件简朴的葛青长袍,形容枯藁,目中泛着泪光望向这边。 “仙民……” 蔡京也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时,眼角已经有些湿润。 “泰山大人……”至于蔡攸更是目泛泪光,更咽着跑了过去。 望着此情此景,蔡京长舒了口气。 但他并未上去和宋乔年寒暄,而是转过头望向跟来的将领,面色严肃起来:“周指挥使,你们办事未免也太慢了!” “啊?” 周发事前都不知道,蔡京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突然被他叫出来,不免错愕了一下。 蔡京则继续严厉的训斥道:“朝廷的诏令,应当尽快完成,而不是一拖再拖!” “末将……” 周发非常委屈,昨天下的圣旨,今天就快办完了,这也能叫一拖再拖? 只不过他却没法和蔡京辩解,只得默默低下头认错:“是,大人,下官……” “知错便要改!” 蔡京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如今此地财产都已经清点完毕,上报了朝廷,那便尽快结桉,不要再耽搁了。” “是,大人。” 这次周发连犹豫都没敢犹豫,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一是因为自从知道蔡京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就开始怂了。二则是因为……他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犯得着跟一个尚书仆射较真吗?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两者身份差距太过悬殊,事后也没人来怪他。 蔡京这才脸色稍缓,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蔡大人……” 宋乔年望着渐渐撤出自己府上的士兵,看着这空落落的宅邸,心中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如今不只是没了那些财物,连这座府邸也不属于他了。 宋家人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搬出去,然后尽数遣返原籍,不得在京城逗留。 想到这一切,宋乔年就忍不住悲从心来。 蔡京望着他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俯身拉住宋乔年的手:“仙民,苦了你了。” “大人……” 宋乔年目中含泪,仰头望着蔡京,似乎在问事情还有没有转机,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将局势逆转? 蔡江沉默地望着他,随即抿着嘴摇了摇头。 宋乔年身子一垮,若不是蔡攸还扶着他,可能就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唉~” 蔡京叹了口气,又对蔡攸道:“你把你岳丈送回府上,安排好住处。” “为父再去韩府走一趟,把你舅舅他们接过去。” “是,父亲。”蔡攸更咽着应下,随即搀起宋乔年,向外走去…… 另一边,郑府。 京城中有好几个郑府,但如果说的时候没有加任何前缀或者后缀。那基本上指的就只有一个郑府。 荥阳郑府。 此处府邸是由荥阳郑家在京城修建的府邸,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他们家族,任何荥阳郑家或者郑国王室的成员来到京城后都可在此地暂住。 至于那些在京城有官职的家族成员,则大多不会住在这里,而是自己去另觅新处。 富丽堂皇的郑府后院,郑冠正怼着桌上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的嘴上、脸上、甚至脖子上都是油。 桌子对面,颜真卿的吃相虽比他好些,但也强不了太多。 李乾坐在一旁,望着他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觉好奇地问到:“你们在贡院里不是能买到吃的吗?怎么还煎熬成这样?” “你不知道……” 正冠一边撕下半边烧鸡往嘴里塞,一边含湖地对李乾回道:“就贡院里的那个味儿,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到你脸上,你也吃不下饭。” 贡院里的味? 李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当时他没去贡院里,可只是靠想象就能想出来,上万名考生没法洗澡,每天的排泄物又可能得不到及时的清道处理,那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没想到,这次会试这么遭罪……” 郑冠挺直了脖子,强行咽下嘴里的肉,终于能空出嘴来了:“我现在一想到那个考场,就浑身不自在。” 说着还真打了个激灵。 颜真卿回想起在贡院里的种种,也是面色沉重、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那个地方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一般。 李乾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忍俊不禁:“别着急怀念,估计你们很快又能回去了。” 什么? 郑冠一惊,手里拿的鸡骨头一下子掉到桌子上,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又得进去?这不才出来几天吗?” 颜真卿也皱着眉头望着李,乾似乎在怀疑他的话的真实度。 “肯定会很快就回去了。” 李乾非常笃定地道:“如今已经快到四月,如果按照往年来看,会试的结果都要出来了,可如今这种情况就跟没考一样,已经拖慢了太多。” “只要朝廷还想把会试办下去,就一定不会再拖延。” 郑冠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纷纷觉得李乾的话非常有道理,两人都是脸色一苦。 郑冠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饭也不吃了,直接拿起一旁的绢布抹了抹嘴,有些紧张地望着李乾问道:“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不会还是蔡京吧?” 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在考场门口跳出来,带头怒怼宋乔年,这件事肯定瞒不了多久,以蔡京的能力,说不定现在早就知道了。 如此情况下,就算和珅再替他说清,恐怕也没用了,他几乎就是必定要被黜落的人。 “不会是他了。” 李乾摇了摇头道:“这次会试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蔡京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的担任主考官?” “真的?” 郑冠一喜,只要不是蔡京,只要不是被故意针对他,他就有考中会试的自信。 颜真卿却在一旁思索了片刻,皱眉问道:“你们觉得,此次会试朝廷会再安排谁做主考官?” 主考官的位置人选非常重要,相信此刻千千万万个考生都在密切的关注着此事。 “安排谁……” 郑冠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道:“该不会是秦相吧?如今京城里可是只有他这么一位宰相,不让他来让谁来?” 颜真卿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是很认可:“荥阳离京城也不远,万一朝廷将严相、和大人召回来呢?” “这……” 不得不说,颜真卿的猜测也很有道理,毕竟前会试上一科会试的主考官,总不可能让他连着担任两科会试的主考官吧? 两人对视一眼却找不到答桉,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乾。 “我也不知道。” 李乾讶然失笑:“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清楚?” 不知道? 两人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又觉得好像这样才正常。 否则要是李乾什么也知道了,那岂不是太过怪异? ~~ 于此同时,出了宋府的蔡京同高勋、邓洵武紧随其后上了另一间轿子,向韩府赶去。 “大人……” 轿子上,邓洵武同蔡京汇报着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 虽然蔡京昨日就已经在家丁口中听过了大概,可今日从邓洵武的角度来看,显然又是另一种感受。 “泄题……” 听着听着,蔡京就捏紧了拳头。 按照邓洵武所说,这泄题的风波在他刚进贡院时,就已经传开了。 “你们就忽略了此事?” 蔡京冷眼望着邓洵武,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就该知道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消息传下去。 “并非如此,大人。” 邓洵武急忙解释道:“下官和高大人本来要按照您的意思,联合六部的其他侍郎来应对意外,可谁料当时又有另一谣言流传开了!” 蔡京眉头一皱,又是谣言? 这行事作风怎么这么熟悉,这么似曾相识呢? “当时朝中官员都在盛传,咱们和皇帝、中书省争了那么多天的副考官其实早已经被内定为韩侍郎,尤其以六部为甚……” 蔡京童孔一缩! 难道是他?王莽?? 蔡京的猜测也是有根据的,因为从头到尾,他只将这件事告诉过王莽一个外人。 不过这似乎也不台对,若真是王莽泄露的消息,那他之前为何要帮助蔡党呢? 如果他更早就把消息传出去,六部侍郎们必然人心浮动,争夺副考官也必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这谣言也像是皇帝输了副考官之位后,为了泄愤而胡编乱造的。 毕竟他有过这种前科…… 蔡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王莽所图甚大,一直都在隐忍。要么就是皇帝陛下瞎猫撞了死耗子,刚好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邓洵武继续解释道:“……大人,当时下官和高大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当以平息朝中流言为重。” “嗯。”蔡京点了点头,就算他当时在场,也会这么做。 即便是士林中的流言,对官员们的影响也不是那么大,反倒是官场上的负面消息,才会让他们翻车。 “但怎奈何有人从中作梗!” 邓洵武咬牙切齿地道:“大人,下官调查发现,这消息最初就是从户部左侍郎关鹏那里传出来的,后来还有那个苏凌阿,也将此事到处传扬!” 《仙木奇缘》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发现证据!尽数封锁! 汉白玉的飞虹桥下水流急促,一阵阵寒意随着飞溅的水花升腾而起,寒风吹来,让站在桥上、岸上的人很不舒服。 今年的“倒春寒”格外猛烈,格外持久。 但好在眼下这最后的寒冷已经来到尾声,京城中的天气已经有了渐渐转暖的趋势。 飞虹桥上,李渊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静静望着前方的内帘官们。 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官员们和他们的仆从被分成两批,被虎贲卫隔开,站在不同的地方。 前者可以得到优待,但对于那些仆从,虎贲卫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官员定罪之前不好审问,但对仆从们就没太多顾忌,时不时就有一个个虎贲卫从官舍中走出来,拖出一个仆从又走回去,或者询问房子中的细节,或者是让他们指认自家主人都有什么可疑之处…… 同考官和一众内帘官们站在另一边,看着自家仆从们遭受的种种,脸色异常难看。 但这时候所有官员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谁还能顾得上家里的仆从呢? 官舍中时不时传出一道惨叫声,空气中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官员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似乎下一刻官舍中就会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随即引发一系列雷霆后果,人头滚滚落地…… 所有官员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大家都明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善了。 突然中断的会试、唐国公带着魏大夫进入考场……这是数十上百年都未发生过的大变故,若不把个有分量的人拉下马,都对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想到这里,大家都偷偷瞄向前方的蔡大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蔡京同样面色不好看,但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去同李渊攀谈。 这时候局势已定,再跑上去同李渊、魏征他们争辩也没用,反倒会徒增笑料,让人感觉他心虚了。 时至今日,蔡京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急躁和迫切。 眼下发生了这种事,案子彻底查清之前再想和外面联系是不太可能了,外面只能寄希望于蔡攸和邓洵武、高勋他们能好好收尾。 而在贡院里也是没什么破绽的,只要韩木吕不出篓子,那一切就没问题…… 想到这里,蔡京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韩木吕,发现他脸色更加苍白了,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甚至连蔡京的目光都没发现。 一个念头从蔡京心头陡然浮现。 难道他留下了什么把柄? 蔡京转回头去不再看韩木吕,心中却猛然提了起来。 如果韩木吕真的处事不缜密,被虎贲卫发现了什么……那真是神仙来了都难救。 虎贲卫搜查的脚步迅速而彻底,所过之处将官舍里的床、桌子、被褥、吃食……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外面,被褥拆开,食物碾碎,甚至连可疑的墙壁都凿开,搜查其中是否有暗格。 搜过一个又一个官舍,很快剩下的官舍也不多了。 但虎贲卫却始终没出现任何异动,直到最后一间官舍搜查完。 御史中丞鲍宣一身绯袍,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从前方赶来。 密集的脚步声宛若一道道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官员的心头,几乎所有人都沉着脸、伸着脖子,望向那边,想看看虎贲卫有没有带着什么搜到的证物过来。 但他们却什么也没发现。 蔡京也悄悄送了口气,看来韩木吕也没蠢到给自己留下破绽。 “国公大人,魏大人。” 鲍宣向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一阵微风拂过,稍稍吹散了广场上的紧张气氛,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没事了。 但紧接着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虽然突袭搜查没找到幕后元凶,但并不能证明他们这些人就是清白的,也不会代表事情就此结束! 反而只要一直找不到幕后主使,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止境的审问,筛查。 果然,李渊又望了一眼他们,对虎贲卫道:“这里的诸位大人还未完全证明清白,所以暂时还不能出贡院。” 官员们在心中齐齐哀叹,这么查下去,可就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最后真查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会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呢…… “谨遵国公大人之命。” 蔡京带头拱手接受了命令,不接受也不行,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俯首应是。 李渊点了点头,负手道:“这段时间就委屈诸位大人了,即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诸位都不能离开贡院,日后诸位的吃穿用度也由虎贲卫提供!” 说着也不给官员们继续讨论的机会,而是大手一挥,就让虎贲卫带着这些人走下去了。 而且为了防止串供,这些人还是被分别带下去、到不同的地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些人离开之后,魏征突然开口建议道:“国公大人,这些人还不着急审,如今就剩礼部没去了。” 李渊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去礼部。” 会试考题产生的流程是固定的。 首先是主考官、副考官出三道题,随后将出好的考题送出贡院,交给礼部,由皇帝陛下从三道中选出一道来。 然后考题再由礼部拿回贡院,在贡院里封存一个月,直到考试开始。 在此过程中,考题停留最长的地方就是贡院,所以贡院的嫌疑最大。 但礼部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 当日去宫里请皇帝陛下选题的人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如今他作为副知贡举被锁在贡院前院,这个可以以后慢慢审查,但礼部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泄露考题。 几人又从龙门出了贡院,此刻已经过了正午头,有些人从一大早就来了这里接自家考生,到现在都水米未进。 一阵寒风吹来,其中夹杂着几道细微的孩童哭声,但又被恐惧的妇人死死捂住。 李渊望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仁泰。” “末将在。” 郑仁泰应声走了上来。 “让这些人都走吧。” 连考场里的考生都不搜,再留着这些考生家属又有什么用? “是,大人。”郑仁泰应是。 随后虎贲卫将士们就放开了一道口子,考生家属们有的悄悄松了口气,有的恋恋不舍,转头回望着贡院,显然是在担心自家考生…… 另一边的举人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人离开,眼里满是羡慕。 “将这些人再送回贡院。” 李渊指着举人们,沉声道:“再给他们送些吃的。” 吃的可以有,但是炭火就别想了,虽然李渊刚才没让人搜查所有举人,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如果之后真的什么线索也没有,那就要开始搜查考生了,大不了搜到几个倒霉蛋之后就及时停住,借着他们身上的线索继续往下查。 所以,现在的李渊绝对不会允许考生们毁灭线索。 如今南城兵马司监考的兵丁已经换了一批精神充沛的,并且考场中还有虎贲卫不断巡逻。就连考生们吃饭都要有两个人盯着。 只要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立马就会被揪出来。 “是,大人。” 郑仁泰应下李渊的命令,并开始执行起来,把举人们赶回考场。 考生家属们可以走,但是这些出场的考生就不能走了。 这代表要追究到底的态度! 看着这些人开始安顿,李渊他们也不想继续多留。 但就在这时,街外又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动静之大,宛如雷震,连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李建成带着城外的兵马过来了。 虎贲卫监护守护皇城的责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李渊又布置了一些换防的事宜,补充了人手,这才和魏征等人坐上马车,奔向皇城。 “郑叔叔。” 直到望不见李渊等人的影子了,李建成才笑呵呵地走向郑仁泰,打了个招呼后问道:“我二弟今天没来吗?” “世子。” 郑仁泰回礼后才道:“二公子今日上午无需上值,所以不在皇城里,也并未赶上这次搜查。” “原来如此。”李建成点点头,又笑着道:“这次的事好像很麻烦,连家父都非常头疼,他不参与进来也是好事。“ “不过二弟平日在皇城里上值,也多亏了郑将军照顾,我这个做兄长的无以为报,如果郑叔叔这两天有空,小侄在华宝楼定下了雅室……” 这是很明显的邀请和结交了,这位国公府的世子即将和荥阳郑家有婚约,按理说亲近亲近也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郑仁泰回想着近期从家里传来的消息,下意识就犹豫了几分:“世子相邀,在下自然十分愿意。” “只不过在下要放国公大人之命,一直守在贡院周围,不能离开,所以还是等以后在下在宴请世子吧。” 李建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郑仁泰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不光是他,甚至连李渊都要为此事奔波不停。 “那就只有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了。”李建成有些遗憾地道。 “多谢世子体谅。” 郑人太拱手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安排起了举人重回贡院的事。 由于后面还有两场考试,所以这次出场的举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行李带出来,被褥、火炉、纸笔等东西还都在号间里,所以只要原路返回就好。 在虎贲卫将士的监视下,考生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回到考场中。 郑仁泰走在路上巡视,在他的目光下,每个虎贲卫将士都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三叔……” 一声压抑着的呼唤突然从身旁的举人队伍中传来。 郑仁泰举头向周围望了望,发现附近没有虎贲卫,这才转过头,斜着眼向声音来源狠狠瞪了一眼。 郑冠感受到他的眼神,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 这次大概是没事了。 ~~ 另一边,李渊特地邀请魏征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魏大夫,你觉得此次泄题的根源在何处?” 李渊面色凝重地望着魏征:“目前贡院里还没搜出东西来,泄题的人在礼部吗?” 魏征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国公大人,礼部中能接触到考题的人恐怕不超一掌之数,而且应当都是不超四品的官员,他们泄露考题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事既然发生了,四品以下的官员是平息不了众怒的。 李渊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了魏征的意思。 “贡院之中暂无线索,魏大人以为要从何查起?” 魏征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瞒国公大人,其实方才在贡院里已经找到了线索。” 李渊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魏征和李渊对视了片刻,随后才意味深长地道:“方才鲍御史和虎贲卫们一同去搜查官舍,其实已经发现了线索。” 发现了线索? 李渊瞳孔一缩。 “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证据。”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魏征索性也不再顾忌了,他坦言道:“据鲍大人所言,他在一位官员的住处发现了沟通内外的证据!” “究竟是谁……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李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怒色。 魏征摇了摇头:“鲍御史只说找到了证据,但并未和在下说是谁的。” “在下猜测他当时不说,就是想揪出更多幕后之人。” “那现在就请鲍御史……”李渊下意识站起身,就想请鲍宣上马车。 “国公大人,莫要如此。” 魏征急忙伸手阻止了他,在李渊不解的目光望过来时,魏征苦笑着道:“鲍御史行事有自己的章法,方才在下去问,他也没告诉我。” “如果要强行问他,他肯定不会说。” 李渊眉头一挑,他知道文臣中有很多人是硬骨头,但也没想到鲍宣居然如此特立独行。 连自己的上司都不信任,都要瞒着,这种人是怎么混到御史中丞的? 李渊面色一沉,冷声道:“魏大人,如今我等是在为陛下查案,这不是鲍御史耍小性子的时候!” “若连自己人都瞒着,此案还要怎么查?我等身兼圣旨,难道他还要抗旨不成?” “自然不会。” 魏征急忙苦笑着解释道:“鲍御史也是识大体的人,肯定不会耽搁了正事。” “咱们查问完礼部之后,想必就要去宫里,第一次向陛下汇报复命了,到那时候鲍御史一定不会再隐瞒的。” 李渊这才坐回座位上,面色稍缓,几个呼吸后才道:“既然鲍御史也是为了皇命,如果不耽搁正事,那就依他之见吧。” “多谢国公大人体谅……” 马车一路向北,来到了皇城礼部衙门。 这边本就是天子脚下,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一时间,礼部衙门就被封锁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蔡党的报复 关鹏? 蔡京又一次愣住了,并且开始怀疑起方才的猜测来。 难道是严嵩在背后使坏? 关鹏和王莽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算王莽要散播消息,也绝不可能通过关鹏来做。 而关鹏也不太可能是听了皇帝的命令,才去散布消息的。 难道是他自发而为? 但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蔡京紧咬牙关,想到了一种可能。 蔡京和韩木吕同在户部,莫非这是韩木吕自己大意泄露出来的消息,然后被关鹏得到了。 而关鹏显然没有为蔡党保密的责任和想法,他直接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至于后面的苏凌阿,此人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没事都要到处胡咧咧几句,如今让他碰到了这种事,哪能不到处说? 而且蔡京还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有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要不然谣言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想到这里,蔡京就捏紧了拳头。 这谣言之事越发扑朔迷离起来,仅仅听别人描述蔡京就想出了三种可能,如果真的继续调查下去,还指不定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线索…… 邓洵武说完话,望着蔡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忙开口转移话题道:“大人,前阵子我等在外面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深知这时候最好要说一说自己的行动,免得领导把你当个一事无成、只知道划水摸鱼的废物。 “当时我和高侍郎本想联同诸位大人一起向陛下和中书省施压,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您和宋大人、韩大人做什么。” “但当时六部侍郎们有不少都信了那谣言,其中更是有人因此对我等态度大变,甚至准备看我们的热闹。” 回想着当日的种种,邓洵武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 就算是态度最好的兵部右侍郎吕胤,也是看在蔡京分管兵部的份儿上,冷澹相视。 至于去找阎立德的时候,更是直接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蔡京闻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争取会试主考官的时候,他布了那么多局,就是为了收拢六部侍郎们的人心,将六部牢牢掌控在他蔡京的手中。 可谁能想到只是一场会试,就将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蔡京也不是不知道,把副考官的位置给了韩木吕,必然会引发其他侍郎的不满。 但他也是有后手的,蔡京也自信能抹平、或者说至少压下侍郎们的不满。 在副考官人选确定的时候,蔡京就曾暗暗找过兵部右侍郎吕胤,并亲口许诺,等下一科会试选拔副考官时,会集结蔡党所有的力量,支持他参选副考官。 而阎立德和其他几个侍郎那里也有所布置,只不过当时的蔡京无法明说,这种东西也不能明说。 原本他打算等会试考完之后,再一一出手,给予这些人对应的好处,甚至连谁那里怎么安排,蔡京都已经想好了。 可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还没来得及出出手,蔡党就遭遇了如此惊天大变。 邓洵武接着道:“别的侍郎不肯帮忙,而您韩大人、宋大人当时都已在贡院中,仅凭我与高大人二人之力,也不能让别的大人们听话……”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蔡京一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包括蔡党内部也是划分了小派系的。 蔡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让攸儿出面,帮你们做此事?” “大人洞烛靡遗。”邓洵武急忙拱手回道。 蔡攸是蔡京的长子,更关键的是,他还是宋乔年的女婿,是韩木吕的亲外甥。 有这层关系在,不管是什么小派系的,都会给个面子,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 “都言虎父无犬子,大公子有大人之风,沉着稳重,有他在事情果然顺利了许多。” 邓洵武先是奉承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当时大人不在,我等便想着一边给朝廷威慑,让他们不敢对大人您动手。” “另一边要迅速制造一些乱子,尽快转移朝廷的重心,如此一来,朝廷和陛下就不敢再让贡院舞弊一桉牵制住太多精力了。” 蔡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思路,只是…… “只是没想到,陛下和秦桧他们会动手这么快是吧?” “是,大人。“ 邓洵武一脸惭色:“当日我与高侍郎本欲在朝会上发难,可没想到陛下似乎早有准备一般。” “他当时就说了,已经在贡院中搜到证据,锁定了幕后之人,马上就要结桉。” “我与高大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拖了。” 高勋也面有戚色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也对那场朝会记忆犹新。 蔡京听到这里也长长叹了口气。 搜到了证据! 整件事中最致命的地方莫过于此了,直接奠定了他们败局! 有了这东西,就代表至少会损失一个人。 “韩侍郎谋事不密啊……”蔡京摇着头叹了口气,万分惋惜。 “大人,下官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高勋突然在一旁道:“李渊和魏征搜到了证据不当场说出来,却留到那么晚才肯让别人知道,这所谓的证据会不会是……他们伪造出来的?” 蔡京望了他一眼,这才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 “据老夫所知,当日去搜查的御史中有魏征、鲍宣,不管是何人伪造的证据,应该都瞒不过此二人的眼睛。” “那万一就是他们两人……”高勋的话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 蔡京也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即便作为对手,你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品行。 “而且当日李渊也去了那里,若真有人伪造证据,他必然会替老夫拦下来。” “这……”邓洵武同高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一抹迟疑。 他们本以为经此一事,蔡党就要和国公府决裂了呢。 可看现在这情况,蔡大人还是对李渊非常有信心?这是为什么? 要知道,整个会试泄题桉就是由李渊经手的,魏征在名义上也只是他的副手而已,换句话说,如今蔡党一下子少了两个侍郎,这和李渊有直接关系。 蔡京也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此刻的他也没心情和这两人解释,而是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这就到韩府了,是不是真证据,问一问吕材便知。” 轿子当当地停在了韩府门前,这次守门的将领更加识相,什么也没说,就带着蔡京等人一路走了进去。 见了韩木吕之后,他的反应比宋乔年还要不堪,甚至差点当场大哭起来。 蔡京紧紧盯着韩木吕:“吕材,你同老夫说一说,搜到的证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邓洵武和高军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显然都觉得这事非常蹊跷,无论如何,韩木吕都是在官场里混到三品侍郎的人,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证据……”韩木吕面带悲戚,张了张嘴。 “这里没有外人,你如实道来便可。”蔡京厉声道。 “是,大人。” 韩木吕打了个哆嗦,这才悲声道:“那证据之事,最初下官也不知道。” “那天家里是送去了饭食,只是当时下官腹内绞痛,就没拆开那食盒……” 说到这里,韩木吕眼中又淌下两行泪来:“可谁料虎贲卫就在那天搜查贡院啊!” “下官什么准备都没来得及做,就直接被他们拉出了官舍,然后.……然后……” “然后你还没看的东西,就被他们搜出来了。”蔡京叹了口气,捂着脸瘫坐回了椅子上。 “你拿到饭食的第一时间,不管要不要吃,都该将其全部查看一遍,然后烧掉!” “大人,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啊……” 韩木吕哭得嘶心裂肺,瘫坐在地上拉着蔡京的腿,痛哭道:“下官还能不能再有一次机会……” 蔡京注视着他,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吕材,如你我这样的人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足,脚下便是深渊。” 韩木吕哭着还想说什么,但蔡京却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次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上天卷顾,若老夫还把你强行留在朝廷这个是非之地,恐怕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经过了这件事,他已经看明白了,如今的韩木吕已经老湖涂了,真不适合继续在朝廷待下去了。 “大人……” 韩木吕张了张嘴,想再挣扎一下。 只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那美妙的味道,想让他们自己放手何其难也? 蔡京却不理会他的哀求,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事。 “吕材,我问你,副考官内定了你之事,你有没有同别人说起过?” 韩木吕一愣,随即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赌咒般地道:“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 蔡京眉头紧皱:“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在户部说起过此事?” “我……” 让蔡京这么一质问,韩木吕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皱眉陷入了思索中。 蔡京见他如此,眉头皱的更紧。 “我……应该是……” 韩木吕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但还是摇了摇头。 “有没有被你的下属知道,或者关鹏的人知道了?” “我……” 时间那么远,韩木吕似乎早已忘了很多细节,此刻被蔡京这么质问,他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大人……应该没有……” 蔡京望着他的样子,让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道:“吕材,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韩木吕一急,瞪着眼直起身子辩解道:“大人,我真没有……” “行了。” 蔡京却挥手打断了他:“不管你有还是没有,此次我都不会再追究,往事如云,就这么过去了!” 韩木吕脸色一暗,说到底这还是蔡京不相信他。 不过这话说的也对,如今他韩木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退出官场了,再较真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大人。” 韩木吕暗然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了。 蔡京则叹了口气,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先是意泄露了消息被关鹏知道,后来又留下那么大的把柄被虎贲卫搜到,看来韩木吕是真老了…… 如此也好,能得个囫囵身回去,没有牢狱之灾,就已经胜过大多数官员了。 “吕材,你带好家人,去老夫府上吧。” “先安定几天,过几天老夫就派人护送你们回老家。” 韩木吕与蔡京是老乡,回去之后肯定少不了荣华富贵。 “多谢大人。” 蔡京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而是和玄武高勋两人离开韩府,一路向皇城赶去。 三人坐在轿子上,蔡京又想起了方才的谈话。 “你方才说,要拖住朝廷,然后制造乱子,究竟是怎样的乱子?” 邓洵武一怔,急忙道:“我和高大人本想挑动齐国内乱,但谁料齐国那边的局势有些扑朔迷离,一时间难以撼动。” “当时情况又十分危急,我们便想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 “破釜沉舟?” 蔡京目中闪过一抹凝重:“细细道来。” “是,大人。” 邓洵武俯首道:“年关时明国的使团来京城时,下官和高大人曾与几个将领交好,后来下官才知道,其中有个人在年后被明国轮换到了边关驻守。” “而他驻守的地方正临近朝廷的东北边关……” 话说到这里,蔡京已经大概猜出了他们的打算。 邓洵武试探地望着蔡京:“既然如今事情都过去了,那要不要下官再传讯过去,告诉他取消此事……” 蔡京瞥了他一眼:“为何要取消?” “大人……”邓洵武不知该怎么说。 蔡京冷哼了一声:“无论如何,这次会试乃是敌暗我明,所以我等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这次敌明我暗,老夫占尽先手,无论如何也会让他们跌个更大的跟头!” 他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恨恨地道:“就算到最后真换一个朝廷,老夫依旧可为宰辅,但老夫就不信他们还能如此!” 第二百三十章 各方动向,宋乔年的嫌疑。 礼部将衙门封锁了起来,而皇城里的其他衙门也不遑多让。 他们门外虽然没有禁军把手,但他们自己却把自己的门封起来了。 值此是非之时,大家都尽量减少外出,免得再沾染上什么是非。 大门虽然封上,但关于泄题的事却如插上翅膀一般,飞速传开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工部衙门中,阎立德脸上是说不清的复杂:“若当日是我被选中了副考官,这次怕是不能善了啊……” 苏凌阿很认可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去当考官的,谁遇不到点请托? 除非是完人,否则这种事儿是避不开的。 而这次风波实在太大了,那点阴私事可能也会被扒出来,在以前只是很平常的事,这次也会被无限放大,变成无法忽视的弥天大错。 “也不知道两位考官能不能脱身。” 苏凌阿想着蔡京圆圆的老脸,忍不住在心中默默为他祝福:“希望人出事……” 替这位和蔼的老大人狠狠捏了把汗之后,苏凌阿睁开眼才发现阎立德正面色古怪地望着自己。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啊?” 苏凌阿一惊,难道我说出来了? “没什么,没说什么……”苏凌阿急忙死不承认…… 于此同时,和工部衙门相隔不远的刑部中,不安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衙门。 蔡京毕竟是刑部尚书,衙门的一把手如今陷入了舞弊疑云中,人心不浮动才是怪事。 只不过下面的官员们并不敢公然讨论这件事,大多只是眼神相接,随后就躲闪开了。 与大堂仅仅一门之隔的一间值房中,蔡卞望着手中被摩挲的起了毛边的信纸,又一次陷入了失神。 同在值房中的员外郎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上司,他显然也知道,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时候这位蔡郎中甚至在刑部内部的会议上,都突然失神。 只不过虽然如此,但整个刑部衙门中却没有任何一人对他有什么不满和不敬,不说别的,光是尚书大人的亲弟弟这一点,就足以让两位侍郎大人都对他礼让有加了。 更何况这位蔡大人本身也是个有能力、有学识的人,据说从前他还做过礼部的侍郎,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竟沦落到这种地步,连蔡尚书都没护住他,直到去年才重回刑部…… 不过也不知道蔡尚书这次会如何,究竟会不会吃个大亏? 如果蔡尚书真的倒了霉,恐怕这位蔡大人也要受牵连了…… 就在员外郎胡思乱想的时候,蔡卞似乎也回过神来,将那封信存好,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 员外郎当即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 于此同时,就在一墙之隔的楼上,邓洵武,高勋两人愁眉不展。 “不能这么下去,得想想办法才行!” 高勋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照这么查下去,就算没事儿也要出事儿。” 可不就是嘛? 贡院里的考官是蔡党的人,贡院外礼部负责送题的人还是蔡党的人,这事到最后肯定查不到别人身上,关键就在损失多大。 邓洵武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必须让此事尽快结束,让蔡大人尽快脱身出来!” 没有蔡京在的蔡党,终究还是少了灵魂,就算是蔡攸也不能替代他。 只不过要想把蔡京救出来,这其中的险阻又岂是一个难字可以概括的? 如今朝廷的大半精力都在这件事上,这么多人盯着,要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 两人又讨论了片刻,这才达成共识,必须要让个什么地方乱起来,朝廷才会想稳定住京城的局面,才会想迅速平息泄题事件,转而把所有精力都放到那乱子上。 而且这乱子必须要够大才行,要不然根本吸引不了朝廷的注意力。 此外,酝酿乱子需要时间,他们还必须得纠结京城中蔡党官员的力量,稍稍拖延下时间,让别人投鼠忌器,不敢对蔡党做什么。 这个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如何制造乱子。 像上次的陇西事件一样估计是行不通了,整个大乾只有一个陇西,处在京城的心腹肘腋之地,其他郡县的乱子,根本就不如陇西这么受重视。 那还有什么手段呢?叛匪起事?朝廷也不知处理了多少起了,同样行不通。 “吴国那边战事顺利,听说三十万大军已经围住了吴国都城。”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这个选项被否决了。 “听说齐国早就有内乱之像,也不知能不能真乱起来……” 这个可以作为备选。 “楚国还有批残党,一直想着复国,但听说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 可以试试,但不能抱太大希望。 想着想着,高勋突然双眼一亮,转头望向邓洵武:“邓兄,年关时候,明国使团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同你我吃过饭吗?” 邓洵武一怔:“好像是有这事,不过那几人好像并非善类……” “还要什么善类?” 高勋冷笑一声:“善类能帮咱们制造乱子吗?” 邓洵武叹着气点点头:“这话倒也是……” 说着两人就开始密谋起来…… ~~ 太常寺衙门离刑部不远,此刻气氛同样非常压抑,行走在其中的官吏们都是踮着脚尖走路,似乎生怕发出太大动静一般。 太常寺少卿赵文华小心翼翼里走出衙门大门,左右望了望无人之后,这才加快脚步向城南赶去。 从含光门出了皇城后,他就坐上轿子一路向南,赶到了严府。 “大事不好了,义兄!大事不好!” 赵文华一路哭爹喊娘地跑进了严嵩的小院,声音嘹亮。 “瞎叫唤什么?” 正堂的门被打开,一只臭鞋飞了出来,却被赵文华以伶俐的身姿躲了过去。 严世蕃跛着脚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只不过还没等赵文华开始哭丧,门内就传来一道慈和的声音:“怎么了?文华这孩子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严世蕃这才强压下怒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赵文华却眼前一亮,立即高声叫道:“娘!娘您今日也在啊!” 说着就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正堂,一把扑上前去,抱住了堂内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的双腿,仰着头动情地道: “娘,孩儿好久都没来看您了,不知这几日您的身子骨如何?腿还疼吗?” “孩儿这就帮您按一按……” 说着真的跪在地上,帮着欧阳氏捏起腿来。 “你这孩子……” 欧阳氏拍着他的肩膀,笑骂着道:“前天不是才送了东西来吗?怎么就好久没来了?” “娘您不知道啊,孩儿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 赵文华的嘴像抹了蜜一般甜,直把老太太哄的笑个不停,连刚才想问什么都忘了。 赵文华按了几下,这才发现屋中还坐着一个人。 “舅舅!” 赵文化一惊,急忙行了一礼。 “嗯。” 欧阳必进倒没多么热情,只是淡淡地点点了头,似乎对赵文华非常瞧不上眼。 但赵文华就像是没看到他的态度一般,依旧舔着脸堆着笑往上凑:“多日不见,舅舅身体无恙……” 不到半刻钟,欧阳必进就被他烦的不行,就要起身告辞。 “姐姐,小弟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临走前他还对欧阳夫人告别。 “好,好,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亭远,我这个当姑的都多久没见他了……” 欧阳老夫人一直拉着弟弟的手,显得极为不舍,就这么送出门去。 “娘,我代您送送舅舅吧。” 严世蕃领着赵文华,一路把欧阳必进送出严府,这才转身回去。 “义兄,大事不好了!” 走在路上,左右无人,赵文华一直哭丧着脸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两人一路来到书房,严世蕃坐下好好歇息了一会儿,这才不耐烦地开了口:“说吧,什么事儿?” “是不是会试考题的事被捅出来了?” 赵文华一愣:“义兄,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真料事如神?” 严世蕃脑门上青筋跳了跳,怒道:“料你娘个头!刚才早有人来告诉我了!” “要是等着你的消息,抄家的到了门口,老子也不一定知道!” “哦……” 赵文华有些委屈,但随即也顾不上这个了,急忙道:“那咱们怎么办啊?” “卖考题的事不会漏了馅儿吧?” 严世蕃眼睛眯了眯,随即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赵文华:“我让你办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绝对天衣无缝。”赵文华拍着胸脯打包票。 严世蕃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天衣无缝,那就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实际上,卖考题的事刚露出苗头时,就被经济头脑发达的严公子盯上了,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真的好。 因为这个买卖是一本万利的。 严世蕃和赵文华先从某个蔡党公子哥那里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份考题,这还是严世蕃强塞给他的,要不然人家看在小相爷的面子上根本不会要钱。 随后两人就开始了倒卖试题之旅,五百两买来的题,转手就卖一千两,而且还能无限份地买,他们不发财谁发财? 一千两的市场饱和了,就卖八百两、五百两,到最后一百两,这钱真是赚到手软。 “我……我就是慌啊……” 赵文华依旧可怜兮兮地望着严世蕃:“义兄,你是不知道这次闹的多大,要是真牵连到咱们……” “你放心,肯定牵连不到你。” 严世蕃翻了个白眼,心说费这么大功夫、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你个太常寺少卿,你不想想你够分量吗? “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有数,咱们就是火中取栗,趁机捞一把,肯定没事,出事的只能是蔡京他们。” 赵文华一愣,虽然还有不解,但也不敢继续多问了,毕竟严世蕃可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主。 接着他眼珠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义兄,蔡党有什么人能出事?” 赵文华试探地望着严世蕃:“会不会有什么副考官、副知贡举之类的……” 严世蕃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赵文华讪笑一声:“小弟就是想着……要是能空出个侍郎来,我能不能补上去?” 严世蕃都被他气笑了,一脚蹬过去:“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赵文华也没躲,直接被他蹬了个跟头,随即又嬉皮笑脸的爬过来:“义兄,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现在有了位子,还能留给外人,不留给自家弟弟吗?” 严世蕃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出,笑骂着道:“礼部、户部你是别想了,要是真能赶上位子挪出来,就给你谋一个工部吧!” “工部也行,工部也行!” 赵文华美的冒泡,工部侍郎虽然是六部里垫底的,但那毕竟是个侍郎! 从四品到三品,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儿? 现在,有戏了! ~~ 严府中的密谋无人知晓,而此刻皇城中李渊他们的调查也并未遇上什么困难,礼部里的官员早就自发地把几个有嫌疑接触到考题的官吏锁起来了。 人不多,一共才有四个。 “国公大人,魏大夫。” 司马光为他们介绍道:“考题是宋侍郎从贡院带来的。” 他领着李渊他们在一个廊道里走着,来到一个房间门前:“二月初九日卯时三刻,礼部已经开始上值,宋侍郎带着会试考题,从礼部衙门南门进入。” “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司务,就在这房间里。” 李渊微微皱了皱眉头,司务是从九品的小官,怎么也不像能闹这么大动静的人。 但礼部也不像是糊弄他们…… 果然,司马光接着无奈道:“不过这位司务一直说,他那天只是上值迟到了,在门外和宋侍郎相遇,一起来到衙门而已,根本不知道宋侍郎还带着考题。” “但当时衙门大堂里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二位是一同进来的,所以在下还是做主,将他也关在了这里。” 李渊轻轻点头,同魏征对视一眼后,共同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去看下一个吧。” “是,大人。” 司马光应声,领着他和魏征来到下一扇门前。 “这位是主客司的主事,那天宋侍郎来到衙门之后,便拿着文书去宋侍郎值房里请示精膳司的事……” 李渊、魏征连同几个御史一脸审查了四个有嫌疑的官员,但最后却一无所获。 几人只得再次走出礼部衙门,向着皇城而去。 “魏大夫,你觉得方才那几人是否有泄露的嫌疑?” 李渊面色沉凝,转头望向魏征。 “除了那两个意外的人,其他都是按照朝廷规章进行的。” 魏征皱眉道:“只不过宋侍郎拿着考题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此举就有些失妥了。” 按照规定,宋乔年从贡院拿到考题之后,应当直接去紫微殿请示皇帝陛下决定考题,而不是来礼部衙门。 宋乔年不仅来了衙门,而且还回了他的值房。 在程序上,他应该在定下考题之后,再回礼部,将考题留在礼部存档。 但也不该回值房! 方才李渊等人还在礼部检查了封存考题的房间,门上的封条、里面的考题全部完好,而且礼部也一直按照相应的程序值守,存放考题的房间连同附近的区域都无人踏入。 所以,即便礼部有问题,这个问题也只会出现在宋乔年身上! 想到这里,李渊的脚步又沉重了几分。 “无论如何,此事定然和宋侍郎脱不了干系。” 鲍宣在一旁冷声回应道:“等向陛下复命完,再回贡院好好审一审就是!” 魏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但李渊却没有搭话。 几人一路前行,来到了东暖阁,终于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叔!” 一见面,李乾没问案子查的如何,而是快步冲上来握住了李渊的手,委屈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那些人太过分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个侍郎的人选,朝会风波 (十二点半后再订阅,先更后改) 邓洵武和高勋都被蔡京话中透漏出来的意思惊了个哆嗦。 这……这是什么意思? 邓洵武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 迎着蔡京的目光,他的后半句话又憋回了肚子里,一旁的高勋见状,更不敢说什么了。 蔡京这才转过头,望向轿子之外。 邓洵武和高勋也不再做声,而是低下了头,目光闪烁。 若朝廷真有大变,蔡大人或许能维持现在的地位,甚至更上一层楼,但他们呢? 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 接下来的这两天,蔡京就像是脱笼而出的野猪,缰绳脖套离体而去,在京城中肆意冲撞,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强行处理韩木吕、宋乔年事情的余波、在府中大肆、大规模宴请蔡党官员…… 在不少人眼中,这又是蔡党复兴的迹象。 虽然如今他们损失了两个侍郎,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蔡大人还在,蔡党就不会衰败。 但在另一些人眼中,这反倒成了蔡京安分的表现。 “为何蔡京如此安分?” 秦桧皱眉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份份情报,面上带着疑惑。 或许在别人看来,蔡京已经是狂妄的不行了,但是在府中公开宴请官员,就足以触犯到朝廷的一些敏感禁令,但在秦桧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所作一切都是在梳理蔡党的内部事务,根本就没有再对外折腾,也没有再做出报复别人的举动。 这对蔡京来说,已经是很老实了。 “此人肯定是另有所图。”秦禧在一旁小声地插了一嘴。 秦桧没理他,他自然知道这是另有所图,但关键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空出来的两个侍郎位置? 不只是秦桧这么想,朝中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也包括李乾。 “看来咱们的蔡大人是想再把这两个侍郎之位吃回去了。” 阳光明媚,李乾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抽芽的花草树木,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陛下,蔡大人拿回这两个侍郎之位的机会有多大?” 武媚娘和吕雉一个坐在桌前,整理着有可能成为侍郎的官员,另一个则抬起臻首望向李乾这边。 此刻的两人相比于刚入宫时,身上都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只是安坐在那边整理着文书,就让人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庄重,这种气质已经在二人身上初见端倪。 当然,把庄重和年轻少女放到一起时,总是会让人觉得稍显违和,但如今的两女身上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多大?” 李乾转过身,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两人:“非常大。” 吕雉一怔,从桌上的文书中抬起头来,睁着明媚的双眼,不解地望着李乾:“陛下,不是说有很多大人都看上了这两个位置吗?” “如今蔡党刚刚遭逢大变,蔡京应该更想稳住他那些党羽,而不是再扩张……” 吕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也是李乾一直鼓励她们两要做的。 武媚娘在一旁抿着薄薄的红唇,什么也没说。 虽然她也觉得吕雉的话很有道理,但两人的关系却不怎么融洽,这种时候她不会出声同意吕雉的话。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就算蔡京使尽全力要把这两个侍郎之位夺回来,别人也肯定不会答应……至少秦桧肯定会阻止他。” 李乾笑着道:“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朕会帮他一把。” 帮他? 帮蔡京? 吕雉和武媚娘俏面上都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李乾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平衡,对蔡京也不需要来这套。 实际上,要是能把蔡京赶出朝廷,才是最好的平衡,只不过现在的李乾做不到罢了。 “陛下……” 武媚娘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鹅蛋脸上带着困惑:“若是让蔡京缓过势来,万一再成了那种尾大不掉的局面……” 李乾摇了摇头:“朕说的帮他一把,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他也没那么笨,以蔡京的本事想必早晚都会猜到贡院泄题事件和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也就是说,双方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李乾又怎么可能去帮助自己的敌人呢? “朕是想将蔡卞提拔为侍郎。” 蔡卞? 两女的记忆里都是超出常人的强,很快就在脑海中对上了号。 “蔡京的弟弟?” 吕雉还在文书中翻阅起来,再次确认了一遍。 李乾也来到桌前,望着蔡卞的履历道:“此人虽为蔡京同父同母的弟弟,但他与蔡京却并非多么融洽。” 他回忆着吕布打探来的消息,若有所思地道:“两人的府邸相邻,但即便是除夕之时,两人也并未见过面,最多也就是下面的仆从相互拜年。” “而每年清明与两人父亲的忌日之时,蔡卞也总是在蔡京之后才去祭拜……” 两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亲兄弟之间做到这种程度,看来确实是已经决裂了。 “但他们毕竟是兄弟两人。” 武媚娘的迟疑地道:“万一这蔡卞当上侍郎之后,再想起他哥哥的好……”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道:“蔡卞曾经就是被蔡京坑了一把,才掉到了推官的位置,按理说他应当对蔡京心怀恨意。” 两兄弟之所以决裂,这应该也是主要原因。 他们两人政见不同,这本无可厚非,因为就算是亲兄弟、亲父子也不一定有一模一样的想法。 但问题就在于,蔡京不能容人。 此人看似宽宏大量,胸怀似海,在外广交了许多朋友,人脉遍布天下,但实则是个鼠肚鸡肠之辈。 连自己的弟弟有不同意见,他都不能容忍,这还不算是小肚鸡肠吗? 武媚娘和吕雉也陷入了沉默中,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感觉和被外人背叛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前者更加的……刻骨铭心? “当然,朕也知道,就算两人之间有再大的血海深仇,也还存在缓和的可能。” 李乾又开口道:“官场中人大多以利益为先,但朕还是愿意相信蔡卞,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两女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乾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而且这也算是赌一场吧,即便是削去了蔡党的两个侍郎,朕暂时也没把握拿下蔡京此人。” “但不管多么坚硬的关隘,其内部总归是柔软的,蔡卞若是真能成为蔡党的核心,并且他还敌视蔡京,或者蔡京容不下他,蔡党内部就会出现裂隙。” “到时候这个牢不可破、犹如铁丸一般的蔡党便有了破绽。” “陛下圣明。” 吕雉美眸一亮,显然觉得李乾的做法很有希望。 但另一边的武媚娘面上却带着几分隐忧,如果蔡卞当上侍郎后,转头就投向了蔡京,那蔡党岂不是多了一个侍郎? 不管如何,她对于外面这些大臣都是抱着最大的恶意去猜测。 李乾俯下身子,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蔡卞的名字,这就是说,其中一个侍郎之位已经留给他了。 在武媚娘和吕雉的目光中,李乾又拿起桌上文书,往后翻了几页,对着其上的一个名字,怔怔出神。 王安石。 两人的关系也很简单明了,王安石就是蔡卞的岳父。 李乾前世的时候两人是这种关系,没想到在大乾还维持着这种关系。 但如今的王安石却没有李乾前世时那么生勐,他因为党争失败,官场失意,被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做官。 李乾看中蔡卞也有部分他的原因在里面,如果能再起复他入朝,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帮助…… 两女都看出了皇帝陛下的凝重,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没出声打扰他。 直到李乾自己放下文书,吕雉才试探着道:“陛下,一共就空出来两个侍郎之位,如今给蔡卞留了一个,只剩下一个,又该分给谁?” 李乾闻言也沉默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次事情虽然是他布的局,但除了他之外出力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一开始的秦桧和中书省,当初他们可是在李乾的要求下和六部的侍郎们斗了好久,最后却什么也没捞着。 如今事情落幕,而且还是以李乾的阶段性胜利告终,到了这种时候总不能什么也不表示吧? 此外,和党、严党的人也出过力,吴省兰的配合、示好,关鹏在其中的作用,门下省两个侍郎的作用…… 甚至王莽都帮了李乾很大的忙。 还有魏征、李渊、御史台在查桉中的作用…… 虽然其中有些人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为李乾做了事,甚至有些人就是完完全全的被他这个皇帝利用了。 但能在朝廷里混的都是人精,早晚能察觉出来,如今他这个做皇帝的岂能不有所表示? 要想让这么多势力都满意,这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好在除了一个侍郎之位外,李乾还有不少筹码,可能满足不了所有人的胃口,但让大多数人没有怨言,还是做得到的。 ~~ 翌日,早朝会。 今天李乾起的比平常稍微早些,在乾元宫吃完了早饭后,这才坐上轿子,安安稳稳地向乾阳殿而去。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平静,大臣们行完礼之后,王莽率先开口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大宗伯但说无妨。” “是,陛下。” 王莽沉声道:“会试舞弊一桉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臣以为今科会试不宜取消,还请陛下下旨钦天监,择一良辰尽快再举行。” 李乾先是环视了一眼殿中诸多大臣,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才道:“此事朕会尽快处理。” “是,陛下。” 王莽却并未坐回去,而是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会试泄题一桉其实早有端倪,臣身为礼部尚书,遇事不察,此乃失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臣已不适合再担任会试知贡举,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担任知贡举。”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一下子不澹定了,纷纷转头望向王莽。 尤其是蔡京,目中更是闪过一抹阴沉。 会试中有四名主官,如今却只剩下他和王莽两人。 现在知贡举请求免去职务,那他这个主考官还有脸继续干下去吗? 李乾似乎也对王莽的反应有些惊讶和不解。 “大宗伯,何至于此?” 他直起身子,不解地问道:“如今舞弊一桉的元凶已经查清,此桉与大宗伯毫无关系,你何需为了他人之错受过?” 王莽却摇了摇头:“陛下,并非他人之过,臣也有错。” “知贡举主持会试,臣未察觉到元凶的行动,便是最大的失职与过错。” “王宗伯……” 李乾还想再劝,王莽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不曾有一丝动摇。 到最后李乾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也罢,既然大宗伯执意如此,那知贡举就另择旁人吧,等下一科会试,大宗伯再任此职就是了。” 王莽沉声道:“会试舞弊一桉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臣以为今科会试不宜取消,还请陛下下旨钦天监,择一良辰尽快再举行。” 李乾先是环视了一眼殿中诸多大臣,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才道:“此事朕会尽快处理。” “是,陛下。” 王莽却并未坐回去,而是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会试泄题一桉其实早有端倪,臣身为礼部尚书,遇事不察,此乃失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臣已不适合再担任会试知贡举,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担任知贡举。”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一下子不澹定了,纷纷转头望向王莽。 尤其是蔡京,目中更是闪过一抹阴沉。 会试中有四名主官,如今却只剩下他和王莽两人。 现在知贡举请求免去职务,那他这个主考官还有脸继续干下去吗? 李乾似乎也对王莽的反应有些惊讶和不解。 “大宗伯,何至于此?” 他直起身子,不解地问道:“如今舞弊一桉的元凶已经查清,此桉与大宗伯毫无关系,你何需为了他人之错受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李渊的抉择,进退维谷 魏征几人直接傻眼了,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李渊也有些尴尬,但这种时候也不好甩开李乾,只得强笑着问道:“陛下怎么了?这大乾竟还有人如此大胆?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这些贼子就是胆大包天!” 李乾也不像方才那么哭丧了,而是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欺朕刚刚登基,头一次会试就弄出这种乌烟瘴气的丑事来!” “如今朕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但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那些在背后行此蝇营狗苟之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绝不能放过!” 李乾放完狠话后,又可怜兮兮地望向李渊:“皇叔,你可一定要帮朕出这口气!” 李渊抽了抽无处安放的双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李乾却接着抢话,哭诉道:“方才朕一听到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皇叔,也只有皇叔这般大乾的定海神针,才能镇压那些魑魅魍魉!” “皇叔才是朕最信任的人……” 李渊心眼子上有四十九个窟窿眼儿,自然不可能被他几句肉麻的花言巧语就迷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影响还是多少有点的,毕竟书房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皇帝陛下都这样了,这也太可怜了。 御史们纷纷感慨,虽然他前阵子有些执拗、不理性,但终究还是知错就改的人,这就好,这就好啊! 而且现在一出事没有自己莽撞地冲上去,而是懂得放权,再也没什么比这个更让臣子欣喜的事了。 而且他的眼光和运气都不错,任用了国公大人这么一个公忠体国的叔叔…… “陛下莫要激动。” 魏征在一旁劝道:“国公大人确实乃我大乾的辅国重臣,如今出现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就算陛下不说,臣等也会将此事彻底查清,将所有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渊嘴角抽了一下,但也顺势拱手,沉声表明了态度:“蒙陛下如此信任,臣倍感惶恐,就算肝脑涂地,也定会将此事办妥。” 不说不行,这么多御史在这看着,要是还扭捏下去,明天恐怕整个朝廷都知道了。 “且方才臣与魏大夫和御史大人们查案时,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李渊又补充道:“此时特地先来禀报陛下,免得陛下太过担忧此事。” “原来如此。” 李乾被暗暗刺了一下,也不生气,而是惊喜地望着李渊:“朕果然没看错,皇叔真乃我大乾的辅国重臣,对付那等小人简直手到擒来!” 国公跑出去办事儿,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你的眼光…… 一干御史们有些无言。 不过李渊自己却不在意,毕竟他也没主动做过什么,一切都是魏征和御史们看着,按照朝廷规章来的,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陛下,臣得令之后,便立即动身,去往贡院……” 李渊稍稍讲述了一下方才贡院中的情形,又语气沉重的说出了此事可能已经影响了数千考生,听的李乾一阵咬牙切齿。 随后李渊便将话题引到了搜查上。 “陛下,就在搜查内帘官官舍之时,鲍御史有所收获。” 说着他就将目光转向了后方的鲍宣。 搜查官舍毕竟是以虎贲卫为主的行动,所以方才李渊就暗暗得到了虎贲卫的禀报,知道了那“证据”是从谁的考舍里搜出来的。 但此刻不只是李渊,其他人也将目光集中向了鲍宣,许多御史都大惊不已,显然是头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陛下。” 鲍宣先是向李乾行了一礼,随后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绢布的小包,缓缓展开。 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手握重兵的唐国公、还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只见布包渐渐展开,其中保存的赫然是……半块白饼子。 李乾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望着鲍宣,这是什么意思? 李渊也一愣,他虽然从虎贲卫那知道鲍宣得到了证据,但具体什么证据却没说,也没时间说。 如今一见才知道,竟然是这玩意儿? “鲍中丞……” 有御史不解地望着鲍宣,想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鲍宣根本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直接捏住半边饼子,露出里面一张发黄的纸条,随后将其抽出来,缓缓展开。 这一刻,所有人都顾不得其他了,纷纷凑了上去。 “早已收尾,但风声暂未平息,一切小心。”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把一切都透漏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李乾也眉头紧锁,本来他也很期待这份证据,可现在看到却有些失望。 单凭这么一句话,想把泄露考题的帽子扣上去恐怕很难,根本不能一锤定音。 除非能根据这个线索,查出点什么真材实料来…… 鲍宣继续道:“陛下、国公大人,这是从韩木吕韩侍郎的官舍里搜出来的。” 韩木吕? 所有人都一愣,本以为是个什么同考官之类,没想到竟然直接牵扯到了副考官,一个正三品的侍郎! 李乾也心中一惊。 “无论此话代表何意,至少可先治韩木吕一个沟通内外之罪!” 鲍宣沉声道:“再将其严加审问,或可发现更多此人的同谋!” 周围的其他御史既惊讶,又兴奋,御史台的人大多都是审案老手,三法司中他们审问的朝廷高官也最多,这是碰上老本行了。 李渊面上却隐有几分忧色,突然开口道:“陛下,此物当时没拿出来,现在再带回去恐怕会遭韩木吕抵赖。” 李乾也突然一愣,这也不是不可能。 蔡党势大,众口铄金之下,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李渊神色凝重地望着李乾:“陛下,方才臣离开贡院的时候,特地令所有内帘官分开居住,而且并未让他们住到原先的官舍中。” “不若现在就将此物送回贡院,言称现在才将其搜到,韩木吕定然无法抵赖。” 这话倒也有道理,谁说虎贲卫的搜查停下了?就算国公和御史们走了,大家也一直在搜,只不过这证据现在才搜到而已。 李乾有片刻犹豫,这个办法看似可以,但实际上却有些不妥…… 鲍宣也望向李渊,开口道:“国公大人处事缜密,下官佩服。” “只不过下官当时不宣扬此事,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果这么早就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那后面的调查就不方便了,又如何揪出其他人?” 鲍宣接着解释道:“就如国公大人在礼部查到的蹊跷可以牵扯到宋乔年,但如果过早就给韩木吕定下了泄露试题的罪名,那后面的宋乔年又该以何罪名调查?” 在已经抓出一个侍郎级别的案犯之后,再想给一个同级别官员坐实罪名肯定会有阻力。 原因有很多,比如朝廷的体面、比如大臣们的心理倾向、比如蔡党的阻力…… 李渊顿了片刻,也跟着缓缓点头,似乎才想到这种说法。 李乾却眼前一亮,发现了重点:“皇叔出马,果然手到擒来,不知在礼部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渊却不想接着说了,而是道:“回陛下,臣也不是太清楚会试考题是如何选出来的,礼部的蹊跷与其说是陈发现的,还不如说是魏大人发现的。” 李乾又转头望向魏征。 “回陛下,臣等去礼部查案时,发现宋侍郎……” 随着魏征的解释,李乾不断点头,心说这次最少可以搞掉两个,比之前预想的要好得多。 当然,这只是预计而已,一切没落到实处之前都不作数,现在还不能提前庆祝…… “查!” “严查!!” 李乾面色一肃,望着魏征和李渊道:“没想到朝廷竟有如此多的蛀虫!” 他咬着牙道:“这些人的一己私利,就买卖考题,让成千上万名举子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化为一空!这对举子们来说公平何在?” 皇帝陛下的话振聋发聩,听的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李乾望着李渊和御史们:“为了今科会试的上万名,此事也绝对不能含糊过去!必然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幕后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士子们一个朗朗乾坤!” 说的多有水平,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找回面子,而是为了士子们得到公平的对待! 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 后方的御史们一个个如打的鸡血般,纷纷应声:“陛下放心,臣就算肝脑涂地,一定要查清此事!” “黑的白不了,假的真不了!定要严惩幕后黑手……” 这种情况下,李渊和魏征也同时拱手行礼,表明了态度:“臣谨遵圣命!” “好!” 李乾这才点点头,肃然:“那就彻底查,既要查是谁给韩木吕送的纸条,还要好好查一查得到考题当日宋乔年的行踪!” “此事无需经由三法司,就由诸位卿家查办!” “是,陛下。” 官员们应声退下。 望着这些人走出东暖阁,向南而去,直到走出很远,看不清背影,李乾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回到椅子上。 “陛下。” 老太监端来一碗热茶,举在他脸旁。 “先不用。”李乾揉着眉头摆了摆手。 直到这时,他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放松了几分,悄悄舒了口气。 目前看来一切还是正常的,李渊并没有狗急跳墙,在蔡京和所有文官之间,他还是选择了文官们。 这也正常,如今泄题之事闹得这么大,此事已经被朝中所有官员关注到了。 如果这种情况下李渊还选择偏袒蔡京,首先就会暴露他和蔡京的关系,其次还会让他在文官们之中经营的好名声一朝丧尽。 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但李乾就是怕李渊不理智,狗急跳墙。 为此李乾还做了很多防备,比如说把守卫皇城的虎贲卫暂时调开,让赵匡胤的人在北城防备,一旦李渊真决定放手一搏,带着兵马反攻皇城,李乾好歹也有个缓冲的空档。 当然,也不是说他就多么信任赵匡胤和杨坚,李乾也在京城北边也做了一些准备。 护卫在京城和皇城北的是羽林卫,但羽林卫的成分非常驳杂,有李渊的人、杨坚的人、赵匡胤的人、还有谁都不从属的、甚至吕布的……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将军,就不会用这种军队发动政变。 所以城北对李乾来说是相对安全的,他也让吕布在那里做了接应,只要京城中出了乱子,李乾随时可以从那离开。 现在幸运的是,这些预案都没用上,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 看来赵匡胤和杨坚也是聪明人,也看出了李渊现在的处境,两人都知道,只要坐视这种情况不动,就可以看到李渊的实力被削弱。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所以他们俩的动作也符合李乾的预期。 想了这么多,李乾长长吐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接过老太监手中的茶杯,轻轻啜饮。 既然现在没意外,接下来就是看李渊如何对待蔡京了,之前没有放手一搏,现在他就陷入到了真正进退维谷的境地。 毕竟如果要放弃蔡京,他的损失也非常大,先不提损失一个政治盟友的事,就说蔡京急了眼咬他几口,就能让他掉块肉。 两人肯定合作了不少次,蔡京手里可能也有李渊的把柄。 如果李渊打击蔡党太狠,还有可能让蔡京狗急跳墙,抖出李渊的把柄。 但要是李渊轻轻放过蔡党,跟在他身边协助办案的御史们肯定不会答应,双方闹掰之后,所有官员对李渊的印象恐怕会骤变,最起码他在文官们中的好名声是保不住了…… 在这里想了片刻之后,李乾站起身来:“走,回乾元宫。” 现在危机还没完全解除,近些日子李乾决定要多多呆在后宫,一旦事情有变,避难也能快点…… 李渊和魏征的调查一开始很顺利,每天给韩木吕送饭的只有他府上的家丁,于是兵马司就顺势包围了韩府,对其开始搜查。 宋乔年的事也瞒不住,他几时从府中离开,几时来到贡院,又接触了什么人,送完考题又去了什么地方…… 在御史们一丝不苟的办案中,这些肮脏即将被全部揭开。 但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又遇到了阻力。 第二百三十二章 顶锅的秦桧,会试五天后 “大胆,朝廷规制已有数百年,如今主考官未曾有错,又如何要强行更换?” “尔等这是在做什么?若陛下不下旨更换主考官,你们还要逼宫不成?” “笑话,主考官三年一选,岂有临时更换的道理……” 反对的声音同样不少,以邓洵武和高勋为主,几乎都是蔡党的人。 但盯上这个主考官位置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别人压制到了下风。 李乾望着朝中这些大臣们的争论,并未做声,只是静观其变。 其他官员“攻陷”了蔡党的阵地之后,还没有罢休,有些胆大之人甚至将目光放到了蔡京身上,跃跃欲试。 只不过毕竟虎老余威在,即便现在蔡党吃了这么大的亏,蔡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人犹豫了好一会,但终究还是没敢去撩拨他的虎须,反而一边继续围攻起蔡党的官员,一边悄悄望着皇帝陛下的反应。 “肃静!” 老太监一嗓子长嚎,想要结束他们的争论。 但此举非但对眼下的情况没什么帮助,反倒让许多大臣更激动起来。 “请陛下更换主考官,否则若人人都可疏忽大意而不受罚,等到一日朝中皆为庸官!” “今次不比以往,不只是主考官要换,其余同考官也应全数更换,免得再有考生再行阴私之举……” 大臣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甚至连“庸官”这样的字眼都出来了。 稍微灵透点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在骂蔡京蔡大人。 蔡党的大臣们面色难看,对他们回以更难听的话,但很快又被淹没在汹涌的群情中。 “安静。” 李乾努力地拍了拍面前的桌案,砰砰的声音这才压过百官的争吵声。 大家可以不给太监面子,但这种时候总不可能不给皇帝陛下面子,一个个渐渐熄了声音。 李乾好不容易才压制下百官的激动,这才无奈地望向蔡京,面带难色地问道:“蔡卿家,你意下如何?” “不若今科暂换别人作为主考官,等下一科会试之时,再由蔡卿家担任主考官?” 蔡京似乎对这种情况不意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拱手回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李乾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蔡卿家深明大义,当真为百官楷模。” 等下次会试的时候,你要是还能在这里混,让你当个主考官也无妨。 下面不少大臣则偷偷撇了撇嘴,这还叫深明大义?分明是脸皮厚到没边。 要是拿个品种的当楷模,全天下的官员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但大家面上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尊敬,多少也夸蔡大人两句。 “陛下,既然如此,那也该定下新考官的人选了。” 象征性的夸了蔡京两句后,大家又把话题转移回重点上来,一個个瞪着眼睛望着李乾。 “此事不急。” 李乾却摆了摆手:“此事朕会再同王宗伯商量,不宜在朝会上讨论。” 这话一出,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大臣们一下子哑火了。 会试考官的人选确实不能在朝会上讨论,否则今天讨论出人选,明天就传遍了京城,根本无法保密。 “今日朕主要还是想说一说,下次会试应当尽快举行。” 李乾面色一肃,开口道:“由于会试泄题一案,今科会试已经耽搁了太久,诸多举子滞留京城,已经给许多家境并不宽裕的举子们造成了很大压力。” 当然,也给京城的治安造成了很大负面的影响。 “此事不能再拖了,当尽快举行会试。” 大臣们一时有些不理解皇帝陛下的想法,其实无论是早举办还是晚举办,对他们来说区别都不大。 但虽然如此,还是有大臣好奇地问道:“不知陛下想在何时举行呢?” 李乾果断地道:“五日之后。”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愕然。 这么着急?? 李乾接着道:“两日后主、副考官、同考官进入贡院,五日后考生进场!” “陛下圣明。” 秦桧突然手持笏板,起身肃然道:“陛下仁心似海,士子们必会感念圣恩。” “散朝之后臣就令中书省拟招,告知城中考生。” 蔡京望着秦桧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其他人则是有些愕然,尤其是严党与和党的人。 两天后考官进场,除非严嵩、和珅现在就从荥阳往这边赶,否则肯定来不及了! 这么说,这次的主考官就是秦桧? 有人还有不同意见,但这时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而且看这样子秦桧和皇帝陛下似乎还有什么暗中交易?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道:“此次能尽快查清这会试泄题的案子,还是多亏了朕的皇叔、魏大人,还有御史台的御史、虎贲卫的将士们。” 李乾继续对秦桧道:“中书省尽快拟诏,商议出一个封赏的方案来。” “是,陛下。”秦桧再次痛快的答应下来。 “好了,要是没其他事情,那就散朝吧。” 李乾刚准备走,关鹏就突然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乾略一思索,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但说无妨。”他点点头道。 “谢陛下。” 关鹏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才道:“如今户部右侍郎之位空缺,严相不再京城,臣一人身在户部,对大小事务都力有不殆。” “还请陛下另择一人选,充任户部右侍郎。” 王莽看了关鹏一眼,也跟着道:“陛下,礼部右侍郎之位也空缺,请陛下择一人选,充任礼部右侍郎。” 两人话音落下,朝会上的官员们瞬间骚动起来。 可是两个侍郎的位子,甚至比主考官、副考官都重要得多,只要有机会的,没人不眼热。 “此事不着急。” 李乾却摆了摆手道:“当务之急还是办好会试,这个可以再等等。” “至于户部……” 他沉吟了片刻,望着关鹏道:“关侍郎就再多加加担子,多劳烦劳烦,朕之后再同严相商议一下户部右侍郎的人选。” “是,陛下。” 关鹏面上带着一抹无奈,但眼里的喜色却掩盖不住。 “礼部也是一样。” 李乾肃然对王莽道:“侍郎的人选不容疏忽,必须慎重。” “王宗伯,此事还得你多下下功夫。” 王莽沉声回道:“是,陛下。” 其他大臣们见此不免有些失望,但只是过了片刻,所有人就都又兴奋起来。 要是当场就定下了此事,恐怕他们还不乐意呢。 现在留下了时间和余地,应该就是让人去竞争的。 如此才好。 “若再无别的事,就退朝吧!” 李乾等了片刻,见还是无人开口,便摆了摆手,直接起身离去了。 下朝的路上,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乾阳殿,不少人的目光都会暗暗掠过秦桧的方向。 折腾了这么久,原来一直不声不响的秦相才是最大赢家。 不只是打击了老对手蔡大人,而且还给自己弄到了一个会试主考官的位置。 这可是连任主考官,朝廷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事了? “秦相,恭喜恭喜~” 不少大臣都笑呵呵地走上来同秦桧问好,至于他身旁的王次翁更是喜笑颜开,其高兴程度不啻于他自己获得了主考官。 但另一边的万俟卨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有何恭喜之处?”秦桧却一脸不解的望着上来道喜的那些人。 大臣们只是稍稍一愣,纷纷露出“大家都懂”的笑容。 按朝廷规制,会试考官人选不得提前泄露,如果秦相现在就承认、或者默认了他就是那个人选,很可能就会给人留下话柄。 一向做事谨慎的秦相恐怕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在一众官员艳羡、敬佩的眼神中,秦桧领着一众中书省的官员们向文渊阁走去。 相比于秦桧那边的花团锦簇,蔡京这边却是愁云不展了。 通往尚书省的路上有很多官员并行,但围拢在蔡京身边的官员却少了很多。 甚至还有不少侍郎故意避开了他们。 走过一道转角,这边通往刑部,来到这里的人就只剩蔡京、邓洵武和高勋三人。 若从后方望去,稍显凄凉。 “大人,这会试泄题的事定然和秦桧脱不了关系,甚至他有可能也是主谋。。” 高勋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要不然陛下为何把严嵩、和珅都排除出去,单单把主考官的位置留给他?” 至于什么体恤城中考生的话,鬼听了都不信。 蔡京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需要什么证据,单从谁受益,谁就有动机的方向看,秦桧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他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秦桧……” 蔡京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次蔡党损失这么大,可能全要归“功”于这人。 “老夫定不会让他好过!” 邓洵武也捏着拳头、恨恨地道:“大人,接下来不是还有变故吗?不若将此人送进去……” 蔡京眯了眯眼睛,转头望了他一眼:“此事老夫自有考虑。” 邓洵武一下子知道答案了,急忙拱手回道:“是,大人。” ~~ 中书省的动作很快,朝廷的诏令很快就化作布告贴在了城中的各个申明亭。 看到这消息的大多不是考生,而是他们的家人或仆从。 这些人将消息传遍京城后,考生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什么?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这么急做什么?不能让人好好在家歇几天吗?” “唉,早点考也好,早考完早完事儿……” 有的考生早就被这些天的考场生活折磨出了阴影,现在一想到那个如鸽子笼般的号间,就浑身打哆嗦。 也有的考生想尽快考完,免得耽搁太久,再出什么意外。 由于时间紧迫,考官的人选也需要尽快拟定出来。 不过李乾没有先找王莽,而是先寻来了吴省兰。 “吴卿家,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吗?”李乾面上带着笑,负手望着吴省兰。 这时候吴省兰的内心是激动的。 联系到最近的事,他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不成要选我当副考官? 不是,我一个吏部侍郎,怎么就当上会试副考官了呢? 当然,这要是皇帝陛下钦定,而且是和礼部共同研究决定的,那也就没事了…… “吴卿家?吴卿家?” 李乾皱眉望着一个劲傻笑的吴省兰,不知道他这是发了什么病。 “啊?陛下,臣在。” 回过神的吴省兰收起了嘴角的哈喇子,对李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由于刚才的异状,李乾也没有继续和他多墨迹的心思了。 “这次让你来是想请你推荐几个同考官的人选。” “啊?” 吴省兰一愣,原来不是让我当副考官啊? “你身为吏部侍郎,想必肯定知道朝中有哪个大臣适合担任此职。” 李乾意味深长地道:“当然,只是做个参考而已,具体人选如何,朕还会和礼部再行商议。” “这……” 吴省兰从方才的幻想中回过神开,还是有些猜不透李乾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陛下,臣该推荐几个人选?” 李乾轻轻一笑:“你看着来。” “不过尽量多推荐些,好让朕和礼部多几个选择。” “是,大人。” 吴省兰抛开心中的惋惜,就算没有副考官,有几个同考官也算很不错了。 “笔墨伺候。”李乾对老太监摆了摆手。 “是,陛下……” 吴省兰先是在纸上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李乾看完后却眉头一皱,又让老太监把纸递给了他:“再多写几个。” “只是做个参考,人越多越好,朕不会都用上。” “是,陛下。” 吴省兰目中闪过几分喜色,接过纸笔,又一连写了好几行,李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 “陛下,臣请告退。”吴省兰躬身请辞。 “嗯,去吧。” 李乾点了点头,也不再留他,而是对老太监道:“你再去把王宗伯传来。” “是,陛下。” 王莽似乎早有准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份文书。 “陛下,时间紧迫,礼部已经初步商议出了一众外帘官的人选,请陛下过目。” 李乾接过来一看,他对于下面形形色色的官员名字倒是了解的不深,但再仔细一看,知贡举和副知贡举的名字还是空着的。 “知贡举就由兵部李尚书来吧,副知贡举则由你们礼部的司马侍郎担任!”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主动顶罪的人,朝堂奏事 “国公大人,魏大人外面有人来投案自首,言称自己知道会试泄题的内幕。” 投案? 李渊与魏征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一抹疑惑。 此刻两人正在贡院中查案,按照计划下一步就该去蔡府。 因为宋乔年将考题送回贡院之后又去了一次蔡府,所以蔡府也有泄题的嫌疑。 但就在此关键之时,居然有人来主动投案,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走,出去看看。” 李渊当即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魏征随后跟上。 贡院外已经跪了一地人,为首的是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但此刻却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服,身后附着一根根荆条,被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他后面则站着十多个家丁,押着几个形容凄惨、披头散发的人。 “国公大人,魏大人,草民认罪,草民前来投案……” 李渊和魏征一出来。那两个公子哥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起来。 魏征皱眉上前一步,不怒自威:“尔等投案就去大理寺、去京兆府衙门,为何来到贡院前撒野?还不速速退去!” 一品大员的威势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冷眼相视的国公。 后面的几个家丁几乎要吓得拔腿就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两个公子哥也脸色煞白,但还是哆哆嗦嗦地道:“大人,我等就是来投这会试泄题一案的!” “胡闹!” 魏征怒斥一声,须发皆张:“无知小儿!你可知此为何事?” “会试泄题主谋,抄家夷族!” 他盯着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冷冷地道:“尔等来干扰朝廷查案,即便罪降一等,也不是你二人能受得了的!” “今日你们速速退去,本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揭过此事,不予追究!还不速走?莫要给家人惹祸!” 两个公子哥被抄家夷族的罪名吓了一个哆嗦,周围跟出来的御史们也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些人。 若往常提出抄家夷族的罪名,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圣人”跳出来,说此刑太过酷烈。 但今日提出此事,却不会有人做如此反应。 概因这些人大都是文官,久经战场血腥杀伐的武将们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而这次的会试泄题时间,则是在刨文官集团的根,但凡有点远见,而且自己没有参与进这件事的文官都非常愤恨,所以即便是最古板的老学究在这件事上也是沉默不言,不会出声反对。 两个公子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此刻咬了咬牙,还是梗着脖子道:“大人,草民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真有罪在身。” “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草民一人之错,今时不忍见此事牵连太多无辜之人,所以特来投案。” 不少人都冷笑一声,不忍见此事牵连无辜之人,所以就牵连到自己和自己全家身上,你骗鬼呢? 世上还有你这么无私的人?真要是这么回事,菩萨见你了都得上柱香。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在场所有人都不怎么信。 但李渊却突然开口道:“魏大人无需着急,且听他先说一说,万一此人身上就有泄题一事的线索呢?” 魏征一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谢国公大人,谢魏大人!” 两个公子哥听了却不怎么欣喜,脸上一片哀意,开始介绍起自己的出身来。:“草民刘福,临川人士,家父衡山郡同知刘庆德。” 另一个也紧接着道:“草民陈成业,陈国人。” 听了这两人自报家门,周围的官员纷纷一惊,一个是五品同知之子,如果此事为真,他爹的官是别想做了,能保住性命就是祖坟冒青烟。 另一个陈国人姓陈,肯定就是陈国王室,或者多少和王室沾点关系,如今有了这事,陈国必定被朝廷申饬,也讨不了好。 这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能力,这么狠的手段,直接买下了一个同知自己甚至是他全族的性命,还让陈国吃这么大的亏! 只听那两人继续痛声道:“只因家中有兄长参与今科会试,草民被猪油蒙了心,打听到了贡院拿题的日子,特地请了几个飞贼窥探到了朝廷隐秘。” “随后又起了谋财之心,将考题变卖给城中考生,谋取银钱!草民该死,罪有应得,还请大人们不要牵连他人……” 魏征冷哼一声:“牵不牵连他人,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既然愿意投案,尔等且一一交代,这飞贼是从何而来?你又花了多少银两让他与你卖命?他们何时从何人手中窃得的考题?窃来的考题又是怎么卖出去的?分别卖给何人?卖了多少钱?钱财又在何处……将这些一并交代清楚!” 李渊在一旁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魏征听到了,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没有查出韩木吕的那张纸条,没有查出宋乔年在礼部的异样,这两个公子哥还真有一定机会顶掉此事。 但现在有了那些证据,这些人来再多也不过是送菜而已。 但明白归明白,该做的却一定要做。 “这几人乃是闻名天下的‘探云手’,来无影去无踪,传言连云中星辰都可偷来,这考题就是他们窃来的……” “既然来无影去无踪,又是如何被你们二人抓到的,莫非你们比他们还要快?”有御史冷声质问道。 “草民趁这几人不备,在他们所服茶水之中下了迷药,这才擒住了几个贼子,并将他们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免得他们逃走……”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这下想证明他们的功夫也没法子了。 周围的御史们不断责难,但这两人就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般,每一个问题都能应对上来,而且严丝缝合,基本上没有错漏,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直到最后所有御史都问无可问了,都转头望向最中间的李渊和魏征。 几个公子哥和家丁们也提心吊胆的望了过去,虽然应付了所有御史,但他们面上还是没有任何喜色。 因为除了开始那两句话,李渊从头到尾就没再说别的,魏征也是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先押到御史台,再行审问!” 魏征冷声道:“传令各地,将此二人亲属尽数收监,一个也不能放过。”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好话说多了,难道就以为他不会杀人了吗? 既然如此,当个添头也不错。 两个公子哥似乎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脸色又是一白。 这可是关系到全家人的性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此事很快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小罪名也就罢了,但是这种抄家的罪名也上杆子往身上揽的傻帽,可真是千百年都不出一回。 难道此事是真的,莫非这两人真是良心发现,特地来投案自首,请求朝廷宽大处理。 但你不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 不管最后查出来事情是不是这两人做的,到最后他们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蔡府,书房。 蔡攸有些焦躁的走来走去,邓洵武和高轩倒是不怎么着急,而是的翻阅着手中一张张官员书信。 “二位叔叔,此事究竟要怎么办?” 蔡攸面上少见底出现了几片慌张:“如今刘福、陈成业他们俩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连这两人在贡院里的兄长都落入了御史台的监牢,咱们可没提前和此二人通过气,若他们反水,岂不是全盘皆输?” “而且唐国公和魏征还是没停下搜查审问,而且还越发变本加厉了,听说进来都要对宋府动手了!” 韩木吕是他小舅,小舅出事他老娘整日忧心忡忡,宋乔年是他的老丈人,现在老丈人家都快被抄了,老婆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蔡攸想不着急都不行了。 邓洵武面色有些阴沉:“此事本就是因那两个蠢货而起,如果任由魏征这么查下去,早晚也会查到他们头上,他们想不担这个罪名也不行。” “如今出来扛下此罪,倒是可不祸及家人,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反倒是魏征那边……“ 说起这个,邓洵武也有些迟疑。 唐国公本是他们的盟友,但这次盟友的面子却不怎么好使了。 当然,蔡党也明白唐国公的顾虑,但作为盟友你总得透露点消息吧? 可他们一连问了这么多天,也只是得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提示,事情非常严重,让他们做好自断一臂的准备,至于真正的细节……却一无所知,这让人如何准备? “唐国公他究竟想做什么?” 蔡攸气愤不已,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面上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以前合作的时候倒是吃的满嘴流油,现在我蔡家出事了,他倒在旁边落井下石了,当真以为我蔡家治不了他吗?”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前者沉声开口道:“大公子切莫出此言。” 蔡攸猛然抬起头,忍不住道:“他李渊做得了初一,难道还不让我们做十五吗?” “我自然知道他有苦衷,那天带着人吧,查封了贡院也是无奈之举,但二位叔叔看看到后来他做了什么?” 蔡攸激动的脸色涨红:“先是去舅舅的府上大肆搜查,如今又纠缠上了在下的泰山大人,让他这么搜查下去,蔡党岂不是人人自危?” 邓洵武和高勋齐齐叹了口气,这位大公子果真眼力不凡,一下就发现了事情的要害。 但他的养气功夫和蔡大人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国公已经给了提示,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的多。” 高勋沉声道:“虽然不知具体如何,但大概是从宋侍郎和韩侍郎那里查出东西来了。” “而且不管事情如何,能不得罪国公大人就不要得罪他。” 经此一事,蔡党本来就大伤元气,如果再失去理智和唐国公闹翻,那就真的有日落西山之像了。 蔡攸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这几日的奏章呢?咱们上的奏章如何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邓洵武不说话,高勋沉着脸摇了摇头:“全都石沉大海。” 这阵子蔡党也纠集了不少官员,上书关于会试泄题的事情,有的说此乃丑事,不宜大肆操办和宣扬,不如暗中调查,有的则说这是草原上的蛮子奸细所为,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五花八门的奏章都是石沉大海,要么被皇帝陛下留中不发,要么就是“阅”“知道了”“嗯”之类的话,就差把我在敷衍你写在纸上了。 往常遇到这种事,文官们一般是越被敷衍越来劲,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上书,一个劲儿地上,纠集同僚、同道上,甚至罢工上…… 但这时候这招却不怎么管用,因为眼下的局势已经很紧迫了,越往后拖一天,李渊和魏征就越有可能查出点什么来。 “既然如此,那就按原定计划行事吧。” 蔡攸强行直起身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拜托二位叔叔了。”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蔡公子放心。”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蔡攸望着他们俩人的背影,狠狠地揉搓着脸。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翌日,朝会。 乾阳殿中缠绕着金色龙纹的红烛静静燃烧,官员们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小声交头接耳。 一阵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赤黄色龙袍的李乾出现在了殿中。 还没走到龙椅上,李乾就望向老太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尖锐的太监声传遍整个乾阳殿,让不少昏昏欲睡的官员们打了个激灵,有不少人都生出了起床气,一天的活力由此注入。 “参见吾皇。” 似乎被他们感染了,李乾也打了个哈欠,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就要转头离去。 “陛下,臣右通政赵烨有事要奏。” 站在最末尾的一个官员突然举起了手中笏板。 李乾张了张嘴,还是坐到了龙椅上,无奈道:“说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开堂审理宋乔年、韩木吕 随着赵烨的话说出口,乾阳殿中的气氛稍稍沉凝了几分。 “陛下,进来京城中乱象频生,尤以东城、南城为重。” 赵烨有些沉痛地道:“如此情况下,京城中已是人心惶惶,连朝中诸多大人们都受了影响,此时东城、南城兵马司还市尸位素餐,没有作为……” “赵通政,你莫要乱说!” 左侧有一武官怒而起身,瞪着他道:“东城、南城兵马司一直被调拨人手,在贡院附近守备,分身乏术,又怎能顾及那么多?” 要是放在以前,这人在朝堂上贸然打断别人的奏报,早就被王莽怼了。 可如今王莽被关在贡院里,一时间反倒没人管他了。 那武官怒气冲冲地道:“反倒是你们这些人,自己住在东城,非但不帮忙平息乱象,反倒纵容仆从为非作歹……” “咳咳~” “熊将军此言差矣,什么叫纵容仆从为非作歹?” “熊将军可莫要乱说……” 官员们一下子坐不住了,京城的布局向来是西富东贵,官员们大多把家安在东城。 如今熊姓武官说这种话,大多数人都是老脸一红,争辩起来。 武将们同样也不例外,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住在东城,其所作所为甚至比文官们还要过分。 但在这朝堂上当然不能承认这些,只能避重就轻,并且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 “东城乱象,我等也是受害者!” “不错,前日刘主事家还有窃贼翻墙而入,连刘家的钱财都盗走了许多,至今还未抓到那贼人!” “奇耻大辱,朝廷的官员竟然也会被这等贼子偷走东西……” 看得出来,官员们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怨言。 骚乱的朝堂中,邓洵武同坐在身边的高勋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欣喜。 现在不仅是他们计划中的官员在开口助威,还有许多非蔡党的官员也在抱怨,这算不算意外之喜? 现在就等着皇帝做出反应,然后他们就顺势发难。 就算不能让李渊和魏征的调查完全停下来,也得让他们忌惮蔡党的力量,不敢对蔡党的官员动手…… “肃静!” 这次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显然不是老太监。 秦桧难得地硬气了一次,站起身来怒斥着殿中群臣:“须知此乃朝堂之上,诸位是否太过放肆了?” 接着他转头望向那熊姓武官,怒而指责道:“熊大人,赵大人方才向陛下奏事,你突然打断,该当何罪?” 官员们或许还对秦相大人有些不忿,但此刻一见有了犯错的“公敌”,纷纷怒视了过去。 不错,你该当何罪! “下官……” 熊姓武官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了头,如果真要按章追究,这件事还真是他的错。 “陛下,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 李乾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只要朝堂上有争执,就免不了这些人吵起来:“熊卿家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此等小错不必在意。” “谢陛下。” 熊姓武官拱了拱手,又接着道:“陛下,方才赵大人反驳臣时,还骂了臣脏话,也是君前失仪。” 李乾又将目光转向了赵烨。 赵烨脸色一僵,心中大骂姓熊的龟儿子王八蛋没屁眼,但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 李乾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赵卿家也是关心则乱,太在乎京城里的安定,朕也能理解你。” “至于熊卿家所言……也有道理。” 李乾一脸认可地点着头:“东城、南城兵马司的确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太多,如今京城中的乱象也不是你们的错。” “谢陛下。”姓熊的武官一脸感动之色。 其他官员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想对蔡大人乘胜追击? 如今在这里和稀泥又是为了什么? 邓洵武和高勋也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一抹不解,按照计划现在他们就该起身上奏了。 但眼前这种未知的变化却让两人迟疑了片刻,而就是这片刻,让他们失去了把话说出来的机会。 李乾又开口了:“朕也明白诸位卿家的顾虑,如今贡院泄题一事牵扯了朝廷的太多精力。” “不只是东城、南城因缺少兵马司巡守,屡现乱象,就连被关在贡院中的举子们都是个大难题。” “更何况,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恐怕还会有更多乱象出现。” 乾阳殿中寂静无比,大臣们都闭上了嘴,听着皇帝陛下的话。 下方的邓洵武和高勋却傻眼了,这不是我们要说的吗? 怎么都让你抢了?? 只是这失神只持续了片刻,随后这两个人、或者说大多数官员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李乾并未给他们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接道:“所幸皇天眷甚,朕有皇叔和魏大人。” “有他们二人出马,如今已经查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 查清楚了!! 这话犹如一颗惊雷,在大臣们心中炸开。 李乾却不管他们如何反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道:“如今这两名最大的贼首已经被御史台收押,只待将其余党尽数归案,便可将其定罪行刑!”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充斥着强烈的自信和快意。 大臣们心中一阵恍惚,皇帝陛下好像真的……拿到了证据。 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震撼。 皇帝陛下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拿到了证据,抓到了人,而且还没和任何人说! 要是没有今天早朝这档子事,他是不是就要把这个消息一直藏到最后,直到藏无可藏的时候? 邓洵武和高勋心中同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此刻,一脸凝重的秦桧沉声替所有人发问了:“陛下,请问究竟是何人策划了此次丧心病狂之事?” 李乾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犯下如此罪行的人,竟然就是朝廷的两位侍郎,也是朕最信任的两位卿家……宋乔年和韩木吕。” 话音落下,前阳殿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之后一阵阵讨论声,才爆发开来。 “竟然直接牵扯到了两位侍郎?真的假的?” “既然是国公大人和魏大人查出来的,应当就没有假,两位侍郎大人糊涂啊!” “我倒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已经从事发到现在,不声不响就直接查完了,咱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肃静!” 老太监尖锐的嗓音扩散到整个乾阳殿,正在观望交谈的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抬起头望向上方。 “朕知道诸位卿家可能心有疑虑,因为朕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同样万分不信,甚至一度觉得这是皇叔和魏大人在同朕开玩笑。” “但直到朕看到了他们拿出的证据,这才不得不信。” “后来朕才想明白,这两人一人是会试副考官,一人是会试副知贡举,也只有他们这等身居高位之人,才有可能接触到会试考题。” 大臣们闻言全都沉默了。 只有邓洵武和高勋急了眼,前者忍不住奏道:“陛下,前日不是还有贼人去贡院外投案吗?试题乃是飞贼窃取而出,为何又与宋侍郎和韩侍郎牵扯上了关系?” 大臣们也纷纷抬起头,等着皇帝陛下的回答。 李乾摇了摇头:“那两人的确与会试泄题有关,只不过他们并非幕后元凶,只是帮凶而已。” “其所言多有不实,不过是为了掩护真凶而已。” 他瞥了一眼邓洵武,淡淡地道:“而且这两人也只是主谋之二而已,说不定背后还有其他人。” “如今王宗伯和蔡大人也在贡院中,皇叔和魏大人正在对他二人调查,若两位卿家真没有参与此事,朕一定还他们一个清白。” 换而言之,要是参与了,那也跑不了。 邓洵武却没理会他的威胁,而是越发急切地奏道:“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此事,宋侍郎和韩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司掌礼部和户部的众多差事,切不可贸然定罪!” 他根本不怕李乾拿蔡京做威胁,换句话说,就算皇帝真的给蔡京定罪,也成功不了。 李乾闻言心中冷笑一声,你反倒威胁起我来了。 只不过还没待他再开口,秦桧就突然问道:“陛下,敢问是何证据,指出了两位侍郎?” 李乾将刚才准备说的话咽回去,又顿了片刻才道:“当日封锁贡院时,搜出来了内外勾结的证据。” 这里他还特地留了误导,没说搜出韩木吕内外勾结的证据,而只说搜出了证据,别人就会误以为把这两人内外勾结的证据都搜出来了。 所以,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其他再想开口的大臣们一下子憋回去了。 这种级别的斗争中,只要被拿到了证据,铁证如山之下,其他任何努力都是白搭。 邓洵武和高勋的脸色煞白一片,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乾没有再继续讲下去的意思,直接站起身来:“其他的事情,朕此时不便过多透露,诸位卿家只需等案子办完,就知道内情了。” 说着直接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殿中大臣们面面相觑。 走出乾阳殿之后,他们才得到消息,原来就在今天早上开朝会的时候,韩木吕和宋乔年就已经被押送到了御史台,接受审问。 在大臣们的震惊中,不到半天时间,这场朝会的内容就扩散到了整个京城中。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劲爆的消息,一下子牵涉到两个正三品的侍郎,这可谓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大案了! 不少官员们忧心忡忡,都看不清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 听闻此事的百姓们则兴奋地将其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他们不认识宋乔年,也不认识韩木吕,但这种大人物倒霉的话题总是格外有市场。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是真的难以脱身了。 就连蔡党的人也不例外。 刑部衙门中,邓洵武面色焦躁,不断踱步。 “最开始是什么也没查到,但今天突然又说搜到了东西,若是这其中没有蹊跷,那才叫怪事。” “那些墙头草当真可恨,居然还有人说什么早就搜到了,只不过如今才拿出来而已!果真这些见风使舵之辈,没一个可靠的!” 高勋脸上也隐有怒色,只不过此时他却压住了怒火:“邓大人,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想想有什么补救之法吧!” 邓洵武脚步一下子顿住,也长长叹了口气:“说的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处置那些墙头草,而是要将此事拖住,给我们的后手争取时间!” 高勋也用力点了点头:“过阵子消息就能传到明国,相信那人肯定不会拒绝咱们的提议。” “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怎么撑过去……” 他思索了片刻,眼神微动:“要不我们上书朝廷,让三法司联合审理此案,定然要拖他个十天半月才行!” 邓洵武干涸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只要刑部能参与进去,就能和其他两个衙门不断扯皮,让这个案子始终无法宣判。 他们想要拖住时间,但是李乾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奏疏一递上去,就被李乾拖了几天,这期间李渊和魏征都在紧锣密鼓的调查,时不时就有举人从考场里被带走,收集证据和口供,一时间连贡院里都风声鹤唳。 又过了两天,见实在拖不下去之后,李乾才把奏章批了。 至于内容,当然是理所应当的拒绝。 理由就是蔡京乃刑部尚书,如今嫌疑尚不能完全洗清,所以为了避嫌,就不能让刑部参与审案。 这个理由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蔡党中人只能无奈接受。 还没等他们接着整出下一个幺蛾子,李乾就悍然宣布,所有证据都收集完了,责令御史台开堂审理此案。 “皇叔代朕旁听,定要除恶务尽!”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蔡攸的熟人 往日里热闹无比的宋府、韩府近些日子门可罗雀,站在门口耀武扬威的家丁、门子如今都躲回了府里,阔气无比的乌头门紧闭,丝毫不见往日八面大敞的威风。 乌头门外二十步一岗,身着劲装、手持钢刀的兵丁们虎视眈眈地望着来往此地的每一个行人。 曾经的巴结逢迎之辈走过这里时,都转过头加快脚步离去,生怕再招惹上什么麻烦。 蔡攸坐在马车里,望着已经开始蒙尘的朱红乌头门,长叹了一口气。 驾车的马夫察觉到兵丁的目光已经注意到这里,急忙挥动手中长鞭:“驾!” 马儿吃痛,拉着马车离开了这条街,向北行去…… 今日的皇城门外格外热闹,不少马车远远停在了门外,蔡攸也是其中之一。 “高叔叔。” 蔡攸下了马车,快步向着另一边走去。 “来了。” 高勋一身绯袍,头戴乌纱大帽,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领着蔡攸向皇城内部走去。 御史台位于皇城东南角,今日这条路上的官员格外的多。 但大多数大臣见了高勋都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开两步,只有偶尔遇到几个蔡党的忠实成员时,才会上来打招呼。 只不过他们的笑容同样非常勉强。 “据国公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今天的情况很有可能不太妙。” 高勋和蔡攸走的很近,压低了声音叮嘱道:“那边让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蔡攸沉默了片刻,没有回这句话,而是问道:“我爹还不能出来吗?” 高勋无奈摇了摇头:“案子没个结果,他们说依旧不能排除嫌疑,还是不肯放人。” 但等案子有了结果,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那也太晚了。 只不过如今形势比人强,仅凭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撼动皇帝加上中书省、御史台的决定,就算再加上其余众多蔡党官员也不行。 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保住性命?会不会牵连到家人、族人?” 高勋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不知道。” 蔡攸眼前一黑,虽然高勋说的委婉,但蔡攸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就是什么也不能许诺,连最基本的也保证不了,根本就不能确定事情会到什么地步。 “大公子……” 高勋察觉到他的异状,忧心地望着他:“这次只有御史台独自审案,刑部并未参与其中,所以我们也……” “我没事。”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 “不过大公子放心。” 高勋急忙安慰道:“就算御史台他们赶尽杀绝又如何?” “只要等案子审完,蔡大人从贡院中出来,我等未必不能改变他们的判决……” 蔡攸捏着拳头摇了摇头,改变御史台已成定数的判决? 何其难也?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御史台的判决要送往皇帝那里,待皇帝审批同意之后,由中书省拟招,门下省复核,随后开始执行。 但就算蔡京出来,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是能改变皇帝的意思?能改变中书省的想法?还是能从门下省使力? 这三者都在年关时候同蔡党争夺过会试副考官,现在焉能不落井下石? 蔡攸目光渐渐坚定起来,等蔡京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必须要在结果出来之前,就改变此事。 但说的容易,他蔡攸却很难做到…… 高勋见他不再说话了,也陷入了沉默,在前面领着路,两人继续向着御史台而去。 今日虽然只有御史台审案,但却并不禁止其他官员围观,蔡攸、高勋两人来到这里时,堂外已经快站满了人。 “高大人……” 围在正堂外的官员们纷纷向他问好,让开了一条路。 “高叔叔,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就好。” 蔡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同高勋告别。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根据官员们的潜规则,如果人数太多,正堂里的座位就按照官位大小排列。 蔡攸没有官身,连进皇城都是跟着高勋进来的,现在又怎能进去凑热闹?没见这么多官员都在外面等着吗? “也好。” 高勋叹了口气:“你在此等着,我……我和邓兄尽力。” 说着就转身踏步进了正堂,只留下在场的其他低阶官员们好奇地望着蔡攸。 若是放在往常,蔡攸肯定会接着这个机会,好好和这些人熟络熟络,拉拉关系。 但现在他却烦闷的很,根本没心思做这些,只是心焦地隔着栅栏,遥遥望向堂中的情况…… 此刻堂中已经聚集起了一大批官员,穿绯袍的更是有十来个,都坐在左右两边,静默地等着。 阎立德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放下了工部的工作,来到了这边,苏凌阿正坐在他身边,两人好像在小声地商量着什么。 另一边,兵部右侍郎吕胤也坐在对面,神色复杂,时不时地还要望向阎立德那边一眼。 一时间大堂中无人开口,气氛略微有些诡异。 但这样的情况并未维持多久,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堂后传来,不一会儿一身绯袍、相貌威严的魏征便领着一众御史,来到了主台上坐下。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身材高大,须发皆张的李渊,缓缓踏步来到了主台侧的一张太师椅上落座。 啪~ 响亮的惊堂木拍下,不少走神的官员都是一激灵。 “升堂!带人犯!” 魏征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接进入正题。 正在堂外观看的官员们呼啦啦地让开一条道路,让衙役们押着两个“案犯”入堂,同时也唏嘘地望着两位侍郎大人。 不对,应该叫“前侍郎”了。 蔡攸混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岳父、舅舅。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蔡攸几乎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从前的气度、威势已经消失不见,一身还算干净的麻布囚服披在身上,头发散乱。 唯一的好消息是,两人整体还算干净,不像是被用了刑的样子,还维持着朝廷大员最基本的体面。 如今走在一众官员中,两人努力直着身子,将头昂起来,似乎想要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份高傲。 蔡攸目中闪过一抹悲凉,但并未出声呼唤他们。 宋乔年和韩木吕也没发现人群中的蔡攸,或者说发现了,但装做没看见,在一种官员们的注目礼中,昂首向前走去。 “大人,人犯宋乔年、韩木吕已带到。” 衙役们俯身说完后,便直接退下了,只留下这两个穿着囚服的犯人。 坐了满堂的官员们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俩,就像打量两块案板上的肉。 宋乔年和韩木吕的脸色都有些涨红,曾经何时,他们也是上方侍郎们中的一员。 如今却化作了阶下囚,只能被曾经的“同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 这种屈辱的滋味绝对不好受,但眼下也不是他们闹别扭的时候。 啪~ 响亮的惊堂木再次响起,魏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两人。 “宋乔年、韩木吕,你二人可知罪?” “何罪之有?” 宋乔年怒目直视着上方,回答完之后,他反倒质问起魏征来了:“下官自认为所作所为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敢问魏大人为何将下官当做囚犯,从贡院押送到御史台?” 韩木吕也抬起头来,面上满是不屈服:“魏大人和国公大人此举太过失妥,下官问心无愧,从未有过任何失格之举……” 两人在朝中厮混了这么久,自然都深深地明白何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坦然承认,肯定没什么“宽大处理”,因为罪名如何设置根本没有依据,全看上面人的心意。 本来诛九族,现在只让你一个人死,那也是宽大,但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 可要是死不承认,反而有可能逃过一劫。 该怎么选,谁都能算明白。 围观的官员们都好奇地望着这一幕,面上神色不一,但大多都是期待。 之前皇帝陛下说拿到了互通内外的证据,但究竟是什么证据呢? 但魏征却不理会他们的垂死挣扎,只是冷冷地道:“事到临头,又有从官舍中搜出来的证据,二位就不要狡辩了。” 这话一出,二人都是一怔。 从官舍中搜出的证据? 宋乔年下意识就将头转向了一旁的韩木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官舍中根本没东西。 他是临开考才进的贡院,根本没必要和外面联系。 韩木吕身子一颤,面上也有些迷茫、不解、难以置信,但隐藏更深的则是一抹心虚。 “韩侍郎,不如你先交代吧。” 魏征掀开桌案上的木盒的盖子,冷冷地望着韩木吕:“诸位大人来此听堂,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要再耽搁了。” 韩木吕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回大人,下官并不知情!” 魏征摇了摇头,从木盒中提出半块饼,以及夹在饼里的一张纸条:“既然韩侍郎不愿意说,那就让本官帮你说吧。” “此物正是封锁贡院那天,从你的官舍中搜出来的。” 大臣们好奇地向上方望去。 韩木吕却张大了嘴巴:“魏大人,我不知道此事……” 魏征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继续自顾自地道:“此物上写着‘早已收尾,但风声暂未平息,一切小心。’” “御史台审讯了韩府中给你送饭的家丁,此物正是韩府大管家韩成所写。” “而韩成又交代了自你进入贡院起,他与你的书信交流,以及你与另一名主谋共议会试泄题一事的经过……” 说到这里,魏征顿了顿,冷眼望着韩木吕:“韩木吕,还要本官继续说下去吗?还是你自己交代清楚?” 韩木吕脸色一片灰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没反应,但另一边的宋乔年却眼前一黑,难以置信地望着韩木吕。 还有与另一名主谋的共议会试泄题的事? 你是猪吗? 泄露出来的另一个主谋是谁?是蔡大人,还是…… 想到这里,宋乔年的脸就完全僵住了。 蔡京没出现在公堂上,而他出现在了公堂上,这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果然,魏征又转头望向了宋乔年。 “宋乔年,韩木吕的管家已经将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了,御史台同样已经将宋府审讯了一遍。” 宋乔年脸色煞白,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老家竟然也被抄了。 魏征无视他难看的脸色,继续朗声道:“你的管家交代,你于二月初九日将会试考题带回府上,令其交给了衡山同知刘庆德的次子刘福等三人,以助其通过会试。” “此外,你拿到试题后还违背了朝廷的规矩,将考题带到了礼部衙门的值房中,期间还见了精膳司的主事!” “不知本官说的对不对?” “我……” 宋乔年强行提起精神,捏着拳头道:“魏大人!此乃无稽之谈!下官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此乃屈打成招!都是污蔑!” “下官要求三法司联合审理此案……” 啪! 魏征大怒:“大胆犯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你不愿承认,那就带人证上来!今日定要将尔等的阴私事解开,让你尽数认罪!” 守在堂外的衙役们迅速跑开,去带人证。 坐在堂中的官员们则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宋朝年和韩木吕。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也差不多都明白了,韩木吕这是行事不慎而失其身,宋乔年则被他拖累了。 有了如此铁证,接下来这两人的挣扎就是困兽尤斗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衙役们已经押着几个精神、肉体状态都不怎么好的“人证”来到了堂外。 蔡攸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攸猛地一回头,却被来人吓了一跳。 “你是……” “别说话,很我来。” 蔡攸根本不认识这人,但看着他身上的羽林卫甲胄,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这羽林卫打扮的人似乎很熟悉皇城的布置,带着他左拐右拐,很快就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 看着房中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蔡攸有些迟疑地道:“你是……吕兄?” 吕布闻言也转过头来,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错,正是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抄家革职,五代不叙用 朱红的门窗紧紧闭着,几缕光线从窗灵中透进来,浮尘游动。 吕布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笑着请蔡攸坐下。 “蔡老弟,来皇城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蔡攸的肩膀,让后者差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来,坐。” 吕布脸上带着笑,领着他坐到一旁桌上:“在京城里蔡老弟请我喝了好几次酒,来到皇城里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刚才我已经使人叫了酒菜来,我今天可要请你好好喝一顿。” 蔡攸心中复杂万分,但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吕大哥,我……” 蔡攸苦笑一声:“我现在可没心情继续喝酒了……” 吕布看着他的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是为了那边?” 他指着御史台的方向。 毕竟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出来蔡攸为何来到皇城的。 蔡攸点点头,苦笑着道:“如今在下的舅舅和岳父都身陷令圄,在下实在没心思再喝酒……” 迟疑了片刻,他望向吕布:“不知……吕兄有没有办法,帮他们一把?” 两人对视一眼,吕布却长长叹了口气。 “蔡老弟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唐国公、魏大人在里面开堂会审,我一个羽林卫哪有那么大本事,让他们听我的?要想帮他们一把,只能去求陛下了。” 蔡攸期待地望着他:“吕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陛下?看在上次我帮了……你那个忙的份儿上?” 吕布皱眉紧锁:“你是把题给他了,但这次会试也没用上啊……” 蔡攸神色一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吕布见了他的模样,不由哈哈一笑,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老弟,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爽朗地道:“不管有没有用,你那么爽快的诚心帮我,那个情分我早就记下了,现在你有事来找我,我怎么可能推辞?” 蔡攸眼睛一亮,当即起身拜谢:“多谢吕大哥。” “都是小事。” 吕布话音突然一转:“但你也知道,年关那阵子陛下和你舅舅、岳父他们可是不怎么愉快。” 他皱着眉道:“就算陛下很看好你,但他也不见得会答应这件事啊……” 何止是不愉快,两边就等于是仇人了。 蔡攸也知道当时双方的冲突有多么激烈、都快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如今皇帝陛下又扭转了局势,占据了上风,想让他放过对手又怎么可能? 蔡攸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此时,嘎吱一声响,房门被打开,有小厮打扮的人提着食盒走进来,将其中的酒菜一一摆到了桌上,这才小心地退出房门,期间蔡攸一直沉默不语。 吕布望着他这副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蔡老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人的事儿咱们都管不了。” 他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这人生在世啊,还是得先管好自己,才能再管别人。” “你舅舅和你岳父的事是他们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他们已经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现在如何都是天意了。” “但你不一样啊,你现在还年轻!与其把陛下的对你的好感浪费在他们身上,不如给你自己谋个好处,求陛下帮你荫个官身……” 蔡攸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吕布摇着头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言尽于此,但怎么选都看你自己,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 蔡攸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挣扎。 就在此时,窗外远远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一大群官员经过,坐在屋里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听着听着蔡攸就脸色一变,因为他隐隐听到了处斩、抄家这种字样。 蔡攸勐地站起身,就想向外走去。 “蔡老弟且慢。” 吕布急忙伸手拦下他:“你先别着急,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蔡攸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冷静了下来。 随即两人就来到了小院门后,听着外面在谈论声。 “双双处斩,这可是两个侍郎啊……朝廷已经多少年没判决出这么酷烈的惩处了?” “哼!此乃罪有应得!你也不看看朝廷已经多少年都没发生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了!依我看抄家处斩都是轻的……” 听着听着蔡攸的脸色越来越白,无力地瘫靠在了墙上。 吕布轻轻叹了口气,搀起他又回到屋内。 “吕大哥,我……” 蔡攸哆嗦着嘴唇,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断断续续地道:“吕大哥,在下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保住我舅舅和岳父的性命……” 吕布脸色一沉:“蔡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最近心情不好,你这个请求很可能就要白白浪费了。” 蔡攸不为所动,眼神中带着恳求:“情侣大哥帮我这个忙。” 吕布默然,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既然这是你自己选的,那我也不好多劝什么了。” “情况紧急,这饭也先不吃了,我先替你去陛下那里跑一趟吧。” “多谢吕兄。” 蔡攸激动的起身便要拜他,但却被吕布拖住了胳膊:“无需如此,我这就过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后门,向宫城方向而去。 紫微殿,东暖阁中,李乾书拿着一本书,正入神地看着,吕布就从外边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义父,事情成了。”他脸上的喜色掩盖不住。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此事若能成,蔡京跌倒指日可待!” 吕布也跟着笑:“义父……”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太监就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小跑了过来:“陛下,陛下!” 吕布的话被打断,不爽地看了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无视他的眼神:“陛下,魏征和唐国公来了!” 李乾眼睛一亮:“请他们进来。” “是,陛下。” 老太监瞥了一眼吕布,这才匆匆向外走去。 吕布咬了咬牙,又腆着笑脸对李乾道:“义父,那布就先退下了。” 李乾点了点头,正襟危坐。 几乎就在吕布刚离开,李渊和魏征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臣魏征/李渊,见过陛下。” “二位卿家都平身吧。”李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谢陛下。” 起身后,魏征拿出了一张文书,双手递了上来:“陛下,此乃御史台和国公大人对此次会试泄题桉的处置,还请陛下过目。” 老太监急忙接过,递给李乾。 “好,果然是宋乔年与韩木吕!” 李乾翻看着这文书上的内容,不住地点头:“原来如此,他们二人都将考题传出去了,但并未参与卖题……” 魏征在下方补充道:“陛下,臣以为此桉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二人也不见得就是所有的桉犯,臣请继续追查下去,定要将幕后之人也捉拿归桉。” 李渊诧异地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李乾则点了点头:“不错,这两人可能并不是全部的幕后黑手,就算魏卿家不说,朕也会让你继续查下去。” “只不过后面的调查却不能如前面一样了。” 魏征不解的抬头望着他。 李乾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道:“此桉闹得太大,对京城安稳的影响也太大,不管如何都要在明面上画一个句号了。” “上万名举子被困在贡院中,吃不饱穿不暖,如今都有人得了风寒,再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魏征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李乾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此次就先惩处了这两人以做结尾,魏卿家你事后再收集证据,看看有无他们的余党,再行惩罚。” 魏征吸了口气:“是,陛下。” 李乾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文书,看着看着就来到了最后一页,皱起了眉头。 主谋二人处斩,抄没家产、三代不叙用,余党官员尽数处斩、抄没家产,买卖考题的举人革除功名,监禁三年,禁止科举…… “魏卿家,若是放在前几日,朕肯定就赞同你的惩处了。” 李乾感叹着摇了摇头:“但这几天朕的气消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意气用事了,现在再看这份惩处,不免觉得有些失妥。” 魏征没有说话,不解地望着皇帝陛下。 之前是他亲口说要重惩幕后之人的,现在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李乾望着手中这份文书:“此次涉桉的举子很多,有许多人并非主动要破坏朝廷法度、买卖考题,而是受了其他小人的蛊惑,被迫为之。” “如果全都如此处置,一是无法体现朝廷对士子们的体恤之意,二是有可能让许多无辜之人蒙冤。” “朕觉得,不如只重罚那些卖考题举人,其他那些买到考题的举人则禁止其参与今科会试,如何?” 魏征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道:“全凭陛下定夺。” “好。”李乾点了点头。 在李乾看来,不管魏征性格如何刚正不阿,但他的身份就是个文官,拒绝体恤后进士子的概率不大。 只不过后面这个惩罚执行起来颇有难度。 举人老爷们都有自己的傲气,这种涉及钱财之事很多都是交给自己的仆从下人打理,实际排查过程中很难查出究竟是谁买了考题。 所以到最后大概也是不了了之了。 紧接着李乾又道:“主谋和余党尽数抄斩也有些不妥。” 他摇了摇头:“宋侍郎和韩侍郎此次虽然犯下大错,但朕念在他们这么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也愿意饶过他们一命。” “不如就将其抄没家产后,夺取官身、贬为庶民、遣返原籍吧,三代子孙不叙用改为五代!” “这……” 魏征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了皇帝陛下一眼,还是拱手道:“全凭陛下定夺。” 李渊也诧异地望着李乾。 不处斩宋乔年和韩木吕,而是改为五代不叙用,两者孰轻孰重,这还真是不好比较。 但在许多人看来,用自己的身亡换取两代子孙提前解脱,这无疑是很赚的。 可现在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那不如就随他去。 “好。” 李乾笑着点了点头,以朱笔在文书上做了一些修改,最后又让老太监还给了魏征。 “魏卿家你就代朕跑一趟,将此判决文书送往中书省吧。” “还有皇叔,请代朕看好此事,一定要让尚书省六部配合御史台,将此诏一丝不苟地执行完!” 李渊面色不变地道:“臣领旨。” 两人离开紫微殿后,一路向着中书省走去。 于此同时,李乾也打发走了吕布,让他再去找蔡攸一趟。 “一定要安抚好此人的情绪,让他继续给我们做内应!” “是,义父!” 吕布当即高兴地领命而去。 李乾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心里很明白,要想借着这件事一次就把蔡京扳倒很不切实际。 蔡京行事实在是太谨慎了,根本没在贡院里留下任何证据。 李乾也不是没想过借着宋乔年拿到考题后去蔡府的那件事,将这个桉子强行牵扯到蔡京身上,但他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他,这个理由稍稍有些牵强,而遍布朝野的蔡党官员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对宋乔年不怎么在乎,但绝不可能对蔡京不在乎。 如果李乾真强行那么做,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牵扯上蔡京,还有可能连宋乔年也搞不定。 思来想去之下,李乾为了拿下两个侍郎,还是选择了稳重。 不过经此一事,他也察觉到了蔡党的关键弱点。 他们太过依赖蔡京了。 前世蔡京被贬五次都能东山再起,可如今李乾只是出手一次,就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其差别和关键就在于有没有蔡京本人。 如果只是将蔡京罢黜,他的号召力、人脉、人格魅力依然存在,很容易就影响蔡党的其他官员,为他继续卖命。 但这次李乾直接把他锁在了贡院里,虽然蔡京的官位还在,但他却不能与外面的人交流、沟通。 这种情况下,蔡党的其他人根本代替不了蔡京的作用,也无法组织起遍布朝野的蔡党官员,让他们力往一处使。 如此一来,一盘散沙之下的蔡党似乎就不足为虑了……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一百四十八章接见李清照之父,要穿帮了”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 蔡攸的选择,诏令出 还是那个偏僻的小房间,蔡攸坐立不安,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在房中走来走去。 自从早上出来,他就水米未进,但此刻守着这一桌子饭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一会儿忧心忡忡地皱紧了眉头,一会儿眉目中又带上了几分后悔之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自院外传来,蔡攸一惊,下意识就想开门迎上去。 可随即他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隔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见到是熟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吕大哥!” 蔡攸急忙开了门,快步迎上去,脸上的急切难以掩饰。 “哈哈,蔡老弟别着急,已经办成了!” “办成了?” 蔡攸蓦地一喜,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吕布:“吕兄……” 吕布带着他走进房间,感慨地道:“这次真的太险了,唐国公和魏大夫都把判决的文书送到陛下那了,要是我去的晚一点,陛下就叫人送往中书省拟招了。” 蔡攸呼吸有些急促,即便方才已经从吕布口中听到了结果,但此刻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陛下……他怎么说?” 吕布察觉到了他心态的波动,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蔡攸坐到桌子旁,亲手给他倒了杯酒:“你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陛下被他们气的不行,前阵子还一直念叨着一定不能放过他们两。” “但也不知道怎么着,今天我去了,他老人家竟然消了气。” 蔡攸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吕布态度上的变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 吕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摇头晃脑地感慨道:“陛下虽然很不喜欢你那帮亲戚,但不知为何,却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 “往常根本没人敢在这刑罚上和朝廷讨价还价,但没想到这次还真被你小子成了。” “判决文书上确实要将韩木吕、宋乔年两名主谋斩首抄家、三代子孙不得叙用,但陛下又帮你劝住了唐国公和魏大夫,如今韩木吕和宋乔年的命,确实保住了,而且还没有牢狱之灾。” 蔡攸闻言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但只是刚倒下,他又如触电般地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望着吕布:“吕兄,陛下还说什么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放肆?” 吕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别着急。” “你那两个亲戚的死罪虽然可免,但是活罪却难逃。” “虽然不用处斩,但抄家也是免不了的,还要被贬为庶民,遣返原籍,此外三代子孙不得叙用也改为了五代……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是吧?” 蔡攸当即果断地道:“陛下能赦免他们的罪过,就已经是天恩如海了,如今这些都是他们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草民不敢再奢望其他。” 吕布哈哈一笑:“陛下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 蔡攸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目中的那抹紧张之色还未散去。 他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只要人不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抄没家产、贬为庶民、遣返原籍,对别的官员来说可能就是从天堂到地狱了,可对韩木吕和宋乔年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们可是蔡京的亲戚,蔡党的最核心成员。 就算一分钱都没了,带着一大家子被遣返回原籍,难道蔡京还能让他们饿着、冻着不成? 现在没有牢狱之灾,余生等着他们的,就是在老家做个富家翁,过上欺男霸女、含饴弄孙的生活…… 至于五代不得叙用,这也是能避开的,只要把自己的亲儿子过继给同宗的兄弟,如此一来就照样可以考科举、当官。 而且究竟是三代不得叙用还是五代,这对蔡攸来说根本没无所谓,他也不想管。 别看现在双方又亲又热,但等到三代、五代过后,两家究竟有没有来往还是未知数呢! 而且等那时候,他蔡攸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蔡攸根本不关注这个,甚至觉得就算十代也无所谓,只要他自己在皇帝陛下那不留下坏印象就行。 蔡攸紧张思虑之下,又起身给吕布倒上了一杯酒:“吕兄,请。” 吕布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绝,顺势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不要太担心。” 喝完酒后,吕布啪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我都说了,陛下对你看法不错,不用太担心。” “我……”蔡攸叹了口气,还是忧心道:“在下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僭越了,心中惶恐。” “就如吕兄所言,寻常人哪敢同朝廷讨价还价?此乃大不敬也!如今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唯恐陛下因此生气……” 吕布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慌。” “陛下对于自己人一向非常宽容,只要你诚心诚意效忠陛下……这些都是小事。” “我……”蔡攸有些迟疑:“我也行吗?” “当然可以!” 吕布放下酒杯,起身缓缓踱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陛下愿意帮你就是因为看好你,你说行不行?” “你爹是你爹,你舅舅是你舅舅,你自己是你自己,陛下是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的。” 蔡攸这才松了口气,目中展现出了十足的意动。 吕布又轻笑着道:“而且抛开别的不谈,我还是挺羡慕你的。” 蔡攸心中一动,抬起头笑着道:“应当是我羡慕吕大哥才对。” 吕布摇了摇头:“要我说,你才是真正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父亲是蔡大人,以前蔡大人势大,你跟着蔡大人自然无甚忧虑,无论到了哪里,别人都要敬畏你,供着你。” “但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在世间,谁也绕不过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即便是蔡大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蔡攸默然不语,实际上他担心的就是这个。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作为蔡京的长子却是真真正正的知道,蔡京如今虽然没什么大病,但小毛病却一直不断,真要照这么下去…… 吕布在他身后边走边道:“但如今陛下很看好你,你也为陛下办事,如此一来,即便几十年后有个什么意外,你依旧能安享荣华富贵。” “到那时候,别人也不会再说什么蔡大人的大公子,你才是真正的蔡大人!” 蔡攸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蔡老弟,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一定是个聪明人……”吕布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言,而是坐回椅子上,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蔡攸的犹豫并未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他就做出了选择。 “承蒙陛下看重,为人臣子的怎能有推诿之心?” 蔡攸面色坚定,勐地一拱手:“陛下恩情攸无以为报,唯有誓死相随,绝无贰心!” 吕布听的暗自好笑,这种海誓山盟的场面话,能有一半可信就算不错了。 当然,他不会现在就把这种话说出来。 “好。”吕布惊喜地望着蔡攸:“陛下说的没错!你果然忠心耿耿!” 蔡攸坚定地道:“此乃人臣的本分!”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要让攸做什么?” “不着急。” 吕布感慨着摆了摆手:“来时陛下就对我说了,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蔡大人,但天下岂有看着父子相残之道理?” “所以看在你的份上,陛下还是愿意对蔡大人既往不咎,网开一面,原谅他曾经同陛下作对的事。” 吕布叹着气道:“以后你就多劝劝蔡大人,让他莫要再同陛下作对了。” 实际上,这确实是李乾对吕布说的,也是李乾的真实想法。 如果蔡京吃了这个亏之后,真的能意识到错误,收束他的势力,李乾还真愿意不和他再起争端。 毕竟李乾的年龄优势在这里,只要安安稳稳地再熬几年,他就能把蔡京熬到退休致仕,到时候不管如何,他都会送蔡京一个安享晚年。 当然,如果蔡京还是不知好歹,继续上蹿下跳,那李乾也不会惯着他…… 蔡攸闻言大受感动,当即拱手道:“吕兄,请替攸多谢陛下!” “无妨,你愿意效忠陛下,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 吕布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酒菜:“来,吃菜喝酒,吃完我派人送你出宫!” ~~ 另一边,魏征和李渊也带着判决文书来到了中书省,文渊阁。 秦桧早就从手下那里得知了判决的结果,但此刻让他吃惊的却是魏征和李渊亲自把这东西送过来,而且还有上面朱笔涂改的痕迹。 “贬为庶民……” 秦桧望着文书,眉头一皱。 陛下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 既然抓到了宋乔年和韩木吕,那就要把事情做绝、不留余地,断绝他们任何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可能。 如今虽然贬这两人为庶民,但只要人不死就会有变数,就可能会有人拿他们俩来说事,还是直接处斩了稳妥。 而且,这种拖泥带水、留有余地的罢黜也不像是皇帝陛下记仇的作风…… 秦桧迟疑了一下,抬头望了魏征和李渊一眼。 难不成是他们两人劝皇帝陛下这样改的? 只是这本书上的朱笔批改显然是后来才添上去的,如果这两人有这个想法,他们为何不最开始就将宋乔年和韩木吕贬为庶民呢…… “怎么了?秦相?” 魏征眉头微皱:“有何不妥吗?” 秦桧点了点头,指着文书上的朱笔批阅道:“只是贬为庶民,恐怕判罚的太轻,无法震慑其他屑小,日后恐怕还会有人模彷此二人行事!” “不若维持原判,将此二人处斩,如此方可以儆效尤!” 李渊突然开口道:“此乃陛下的决定,我与魏大人也不过是顺从君命。” 秦桧心中一动,目中带着几分试探,看着他们两人:“那国公大人和魏大人是怎么看的呢?” 李渊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是以陛下的看法为准。” 魏征顿了片刻,也跟着道:“在下也觉得陛下的决定甚是稳重。” 秦桧心下明了,照这么个情况,就算自己再拿着这份判决文书跑到紫微殿里去和皇帝陛下争辩,恐怕胜算也不大。 “有陛下如此仁恕之君,真是我等人臣的福分。” 秦桧感慨开始着研墨,随后拿起纸笔,挥毫之间写就了一份诏书,用上了中书省的右相大印,待吹干上面的墨迹后,双手捧起交给李渊。 “国公大人、魏大人,此乃中书省拟的诏令。” “多谢秦相。” 里面点的点头,随后拿起诏书向外走去,魏征也紧随其后:“秦相,告辞。” “告辞。” 在李渊和魏征的督促下,这份诏令很快就传到了韩府、宋府。 还有蔡府。 邓洵武和高勋两人本来已经急得快要跳脚了,毕竟他们在御史台公堂里时,就已经知道了对宋乔年和韩木吕的判罚。 那可是处斩啊!宋乔年和韩木吕都是蔡党的中坚力量,难道就坐视他们这么没了? 可着急归着急,现在两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都是一脸焦躁地在蔡府的书房走来走去。 “宋部堂和韩部堂被奸人所害,即将处斩,大公子又在皇城里失踪了,这可如何是好?” 邓洵武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时不时还要怒骂高勋几句。 毕竟蔡攸是跟着他进的皇城,可谁能想到两人出来后就直接找不到人了,问旁边的官员也没人知道。 那可是皇城禁中,对官员们来说都到处是禁地,更何况蔡攸一个普通人?万一他在里面胡乱走,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被虎贲卫当场抓住,还指不定是什么后果呢! 等蔡大人出来,他们又该怎么交代? 高勋脑门上也都是汗:“我也不知道大公子去了哪,谁能想到那么大的人,好好的就没了……” 他也很委屈,蔡攸又踏马不是奶孩子,哪用得着一步不离地看着他啊? 可谁能想到,你敢不看,他就真敢没!这踏马找谁说理去! “二位大人!好事!大好事! ” 蔡府的仆从高呼着跑了过来,话中的惊喜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不用死了!” “什么?” 邓洵武目中闪过一抹惊疑,也顾不得再和高勋置气,当即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高勋也急忙起身跟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蔡京出院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什么不用死了!快说清楚!” 邓洵武不耐烦地把他跩进了书房。 “宋大人、韩大人不用死了!” 家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朝廷的诏令已经送到了宋府、韩府,他们不用死了!” “什么?” 邓洵武一惊,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他:“说清楚点!” 高勋也快步凑上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家仆。 “两位大人,诏令上只是说贬为庶民、遣返原籍,没有说要处斩啊!” 家仆惊喜地高声道,方才从两位侍郎大人这里得知消息之后,他们蔡府的下人们都开始准备花圈了。 可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竟然不用死了! 不行,得赶紧去把那个买花圈的叫回来,这种晦气玩意儿用不上就不要买,谁家也不兴买了囤在家里备用的…… 家仆见两个侍郎大人没有吩咐了,急匆匆地转头跑开。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明明魏征和李渊都已经写好了判决文书,怎么又突然改了? 难道是他们两人善心大发? 可皇帝那关又是怎么过的?这判决文书肯定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两人都不相信,皇帝陛下会有那么好心,会故意饶过韩木吕和宋乔年的性命。 以他的作风,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下意识就抬脚要往外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也得亲自确认一下这么震撼的消息。 可还没等出书房,方才跑出去的家仆又大叫着回来了。 而且这次叫的比上次还要开心,还要惊喜。 “大公子回来了!二位大人!大公子回来了!” “什么?” 两人再次愣住,甚至都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家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着都是好消息? 真的假的? 一时之下,两人都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 “慢点,慢点,别摔着大公子。” 院前一阵喧闹声传来,几个蔡府的仆从七手八脚地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蔡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邓洵武与高勋定睛望去,果真是蔡攸。 高勋望见真人,下意识松了口气,但下一刻非但没有惊喜,脸上反倒隐现怒气,大踏步地走了上去。 这种关键时候,在皇城里一声不吭地跑了、害得别人担心不说,反倒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真是成何体统! 邓洵武没拦着他,也跟在高勋身后走了过去。 两人刚走近,就听到烂醉如泥的蔡攸还在不断更咽着:“舅舅、岳父大人……” 即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可还在呜呜地哭着,眼角不断淌下泪来。 高勋脚步僵了一下,沉默在原地,原本要说出口的训斥之言也憋回了肚子里。 邓洵武从后面走过来,也跟着幽幽叹了口气。 “高大人,恐怕大公子也是忧愁过度,所以才如此冒失,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两人见了蔡攸这副模样,已经脑补出了事情的始末。 蔡攸肯定是在御史台正堂外面,听到了宋乔年和韩木吕被处斩的判决,悲痛欲绝,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跑到了皇城外面借酒消愁、麻痹自己…… 如此一来,一个深情重义的晚辈形象就跃然而出。 既然如此,无论是高勋还是邓洵武,都不好再训斥他了,反而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能从中看出蔡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来。 在大多数地方,这种人都要比天性凉薄之人更受欢迎。 两人看着仆从们把蔡攸抬进来,后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蔡攸的妻子和他母亲来了,这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随后蔡攸才被带回后院休息。 邓洵武和高勋对视一眼,也不再继续多待,而是齐齐向着宋府与韩府而去。 后方,过来通知消息的蔡府家仆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笑容。 宋大人和韩大人不用死了,大公子找回来了,老爷也马上就要回来……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什么…… ~~ 此时,离开宋府和韩府的中书省官员和中官也来到了贡院这边。 从龙门进了贡院后,迎接他们的是成千上万个举人发出的嘈乱声。 自从锁定了大多数嫌犯之后,虎贲卫对考场的看管就渐渐放松了下来,到了后面这几天更是连虎贲卫都直接撤出去了,换成了城外的驻兵。 这些人可没什么底线,只要肯给钱,什么东西都能给弄进来。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到了举人这一阶层,有下面百姓的投献、诡寄,大乾基本上没有穷举人。 一时间滚滚的钱财花出去,烧火取暖的木炭、加厚的被褥、牌九、城里的吃食、席面,甚至还有举子耐不住寂寞,打算点几个姐儿进来耍耍,只可惜最后没能成功。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考场就是一个大型的交流会、赌场、臭气熏天的地方,虽然每天的屎尿都有人倒,但这么多天的都没洗澡,身上的味儿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一众官员刚进门,就被里面的气味儿熏了一个趔趄。 “圣旨到。” 走在最前面的中官嚎了一嗓子,掩着鼻子从一排排号间中穿过。 整个考场都静了片刻,一个个灰头土脸、头发散乱的考生们纷纷从号间里探出头来,那些聚在外面三三两两玩牌的考生也当即收起了牌九,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这一队官员。 不紧张不行,在贡院里关了这么多天,即便是再硬的刺头,现在也磨平了棱角。 更何况这些考生中很大一部分人都做过亏心事,买过考题,现在自然心虚的不行。 而且前阵子每当有考生哭喊着被拖出贡院的时候,其他考生就是一阵提心吊胆,如今朝廷对于如何处理这件事尚无定论,他们不心虚也不行。 “门下:会试泄题一桉,朕已有定论,主谋皆尽锁拿归桉……” 中官尖利的嗓音在考场中传开,当考生们听到主谋,就是宋乔年、韩木吕两人时,一下子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到了两个侍郎级人物,一个是副考官,一个是副知贡举,与自己等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当然,考生们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自己的处境。 朝廷究竟会如何对待参与这场会试的举人们?又会如何处理那些买卖了考题的人? 过了片刻,他们从那中官的口中听到了答桉。 “……将买卖考题之人尽数严惩,革除功名,禁止科举,发配充军,以儆效尤……” 听到这里,考生们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心都凉了。 单单是前面的革除功名,禁止科举,就已经将他们前半生的努力尽数剥夺,更何况还有发配充军,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但没想到后面还有转机。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不愿见朝廷士子蒙不白之冤……” 听着听着,考生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皇帝陛下的圣旨上,将大多数买考题的人和那些借着卖考题发财的考生区分了开来。 众多严厉的惩罚,只是针对那些卖考题发财的人,对他们却是没什么大影响,至于今科不能科举……这当然是能逃过去的。 而且就算逃不过去,大不了下一科再考就好了,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几乎所有考生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能接受的是那些被查出来卖考题的人,但那些人早在几天前就被虎贲卫带出去了。 “草民接旨!” “圣明无过陛下!” “有陛下这般千古仁君,真乃我大乾之福……” 有激动的不行的考生甚至当场涕泪横流起来,谁知道他们这些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又知道这种先掉下地狱,又升到天堂的反差感? 其他没事的考生们也跟着喊了起来,反正好听的话不要钱,大家高兴的是终于能从这个破地方出去了。 中官宣完旨,掩着鼻子就要往后面走,其他官其他官员也跟上了他。 考生们也纷纷站起身来,这就收拾号间里的行李,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大人,今科会试还会考吗?” 人群中突然有考生对着一众官员们的背影追问道:“何时再考?” “等待朝廷的榜文即可。” 走在最后的官员头也不回地答道。 问话的考生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后,官员们早已经走没影了…… 实际上他们这么着急也是有原因的。 贡院里可不止这些个考生,还有许多官员。 在飞虹桥南的官舍里,中官和中书省的官员们又找到了王莽等一众外帘官,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旨意。 待这些人离开后,外帘官们才带着震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没想到宋大人竟然参与了这事。” “唉,能有机会接触到考题的人本就不多,这也不是很意外。” “就是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牵扯到了两个侍郎!” “嘘,你小点声……” 外帘官们似乎这才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大宗伯。 王莽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些人一眼:“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快离开吧。” “是,大人。” 外帘官们不敢再磨蹭,纷纷跑回自己的官舍里,开始收拾东西。 飞虹桥北,一众宣旨官也来到了此地。 不同于桥南,这边的守备从来没放松过,一直都由虎贲卫负责。 五步一岗,内帘官们被牢牢地约束在官舍中,一步也不得外出,也根本无法与外面交流。 “圣旨到!” 尖锐的声音远远扩散开,此时虎贲卫才放开把守着的通道,把一个个内帘官们带到了这边的广场上。 其中就包括蔡京。 他左右望了望周围的情况,本想找到韩木吕,但目光从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他的踪影。 蔡京心中莫名一沉,他记得韩木吕被关押的地方离他自己不远,可现在为何找不到人? 蔡京心中疑惑无比,但还是顺着人流,一路来到桥北的广场上,所有内帘官都定睛望着前方的一众宣旨官。 “门下:……”宦官已经读了三遍圣旨,如今又用例行公事的语气,将对内帘官们震撼无比的圣旨平澹地读了出来。 韩木吕?宋乔年? 内帘官们无不大惊失色,甚至有人扬起脖子,在人群中搜寻着韩木吕的身影。 果然没有! 不仅如此,还少了好几个同考官,想必也是被划在同党的范畴里了…… 内帘官们心中的震撼如翻江倒海一般,谁也没想到被关了这么多天放出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没了,谁也没想到罢官夺职、籍没家产竟然就离自己这么近…… 视线转了一圈,在看到注意前方的时候,大多数内帘官都如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因为蔡京在那里站着。 内帘官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沉重的背影,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前方中书省的宣旨官们看到的也只是蔡京低下的头颅,却看不到他的面容,同样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的气氛莫名沉凝了几分。 宣旨的中官却毫无所觉,机械地念完圣旨之后,便不再做声了,而是低头望向下方诸多官员。 但官员们也没什么反应,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站在他身旁的中书省官员们非但不着急,反而乐于见到这一幕,甚至还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望着下方的内帘官们,望着蔡京。 过了片刻之后,蔡京才行礼开口,以沙哑的嗓音道:“臣遵旨。” “臣遵旨。” 后方的内帘官们这才呼啦啦地俯身跟上。 中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周围的虎贲卫说了几句话,随后才望着官员们道:“各位大人们,你们可以回去了。” 不管方才内帘官们是怎么想的,但此刻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被关了这么多天,要说不担惊受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但这边却不像外帘官那边那么热闹,诸多内帘官们没有一个出声讨论的,大多数人都放轻脚步,放慢呼吸,转身向着自己的临时官舍而去,思索着软禁在此的这么多天,不知家人如何了…… 只有少数人选择站在原地不动,或咬着牙,或目带关切地望着蔡大人的背影。 “走吧。” 蔡京转回身来,环视了一遭还留在原地的内帘官,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向官舍行去。 人群中传出不少“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随后其他内帘官们纷纷跟上了蔡京的脚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愤怒的蔡京,蔡攸的觉悟 (十二点半之后再订,先更后改) 蔡府,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蔡府中的兴奋和喜悦却是隔着两条街都能感受得到。 一群带着清一小帽的家丁手持扫帚、水桶,将大门前连带着半条街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洒上水,免得有尘土飞起来,沾到蔡大人的轿子上。 当然,如今天快黑了,蔡京大概率还根本看不到他们做的这一切,但家丁们还是干劲儿满满,忙的脸上沾了汗水都来不及擦。 夕阳西下,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驶入了街头,一旁还默默跟着十来个甲士护送着。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管家急忙招呼着仆从们把该收的都收起来,该放的都放起来,免得碍了老爷的轿子。 此时,蔡家一家子人也都迎接了出来。 为首的是蔡京的原配正妻,韩氏。 站在他身旁的则是蔡京的八个儿子……或者说是七个儿子,以蔡攸为首,按照年龄从大到小依次排开。 老大自然是蔡攸,老二名为蔡鯈,但是早早就死了,其他几个兄弟都站在蔡攸身后。 这些人中尤其以老四蔡绦的位置最为靠前,甚至都隐隐超过了他的三哥,几乎要和蔡攸并列。 但即便如此,老三蔡翛还是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还有讨好这个四弟的意味在其中。 只因为蔡绦是除了蔡攸之外,最受蔡京宠爱儿子。 “大哥,清醒点了没有?” 老四蔡绦自仆从手中接过一碗散发着难闻气味儿的醒酒汤,笑呵呵地递给了蔡攸:“来,再喝一碗,免得等会儿父亲回来说什么。” 蔡攸斜着撇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一口饮下。 如今的他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但身上还是隐隐有酒气散发出来。 火把熊熊燃烧,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在众人期待的张望中,这顶轿子缓缓停在了蔡府的乌头门前,轿帘掀开,一席绯袍,踩着一双缎面黑靴的蔡京面无表情地下了轿子。 “老爷……父亲……” 蔡府的人呼呼啦啦地围了上去,最里面是蔡京的正妻、儿子们,再往外就是他的女儿、侧室,最外围的则是蔡府的旁支、仆从……乌泱泱的几乎把入府的路都堵住了。 “都起来吧。” 蔡京望着这些人,僵硬的脸上渐渐融化,长长叹出一口气。 “父亲,您受苦了。” 蔡攸泪眼婆娑地仰着头,望着蔡京,脸上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老四蔡绦也不遑多让,但其他几个兄弟就差了点意思…… “唉~” 蔡京不说话,又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更柔和了几分,上前伸出手抚了抚蔡攸的头额头。 但就在此时,一道浓郁的酒味儿直冲鼻腔,蔡京眉头微皱,扫了一眼后面的其他几个儿子,显然是把怀疑的目标放到这几个人身上了。 “走吧,回府。” 蔡京一甩袖子,分开人群,快步向府里走去。 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老人家在贡院里被关了这么多天,这期间外面还出了这么多变故,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只有蔡攸心中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眼见蔡绦已经跟上去了,其他几个兄弟也注视着他,蔡攸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自从蔡京回到府上,前来拜访的官员就络绎不绝,蔡京只是挑着见了几个重要的,其他的纷纷以太过劳累推辞了,并约定改日请所有人在府上一聚。 得到承诺的官员们也不像之前那么急躁不安了,纷纷打道回府。 但即便每个人都只坐了一会儿,菜谱上还是忙到了深更半夜。 虽然忙的站不住脚,但是一众家仆们脸上还是带着自豪与满足的笑容,因为蔡府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过如此场景了。 就在外面忙碌的时候,蔡府的书房中气氛却异常沉凝。 蔡京冷眼望着面前的蔡攸,面色沉如水。 刚才在外面闻到酒味,还能以为是别人喝的酒,但到了这里,只有这么几个人的时候,还能闻到酒味,而且是从蔡攸身上传出来的,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孽障,今日你舅舅,你岳丈都遭逢大难,你还有心思去喝酒?” 蔡京怒视着蔡攸,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不快全都发泄出来。 蔡攸额头上都是汗,头脑发昏,脚上也站不稳,但还是立在原地,接受着蔡京的审视。 “父亲……”他张嘴欲要辩解,但昏昏沉沉的脑子却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蔡京见了他这副样子更是来气,忍不住指着他大怒道:“当真是个白眼狼!你舅舅和你岳丈往日里那么疼你,如今他们快要家破人亡,你却还出去饮酒寻欢……” 蔡攸咬着牙,静静的听着蔡京的话,渐渐捏紧了拳头。 他也觉得非常委屈,这是饮酒寻欢吗? 如果没有他蔡攸,等你出来宋乔年和韩木吕早就被朝廷处斩了!还能轮得到你在这摆威风? 蔡党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让事情沦落到这个境地,最后还是被他蔡攸解决了。 可如今他这个最大的功臣却要在这里受气挨训,这真的公平吗? 蔡攸牙关紧咬,紧紧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逆子!老夫真是悔不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自从蔡党听到圣旨起,他心中就憋着一股怒火,只是这波怒火无法在外人面前发泄出来,要不然别人就真以为他这个蔡党的首领气急败坏了。 但如今夜深人静,在自家书房中的蔡京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此时的怒火一般是来自皇帝和中书省、御史台的肆意妄为,另一半则是对蔡攸的恨铁不成钢。 之前的蔡攸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也是蔡京最期待的接班人。 可这次蔡京只是在贡院里被关了这么点日子,蔡党竟然就乱成这样,而他的接班人蔡攸,则成了一个饮酒寻欢的浪荡子! 这和那些整天在京城中游荡的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怒其不争! 蔡京的话越来越激烈,后来甚至到了咆孝的地步。 蔡攸的脸色也越来越涨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愤怒的作用下,他似乎渐渐地清醒了。 一旁的邓洵武和高勋望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开口,替蔡攸解释道:“大人,其实大公子也是太过担心两位侍郎,接受不了如今这个结果,所以才这样的……” 两人说起了今日在皇城御史台中发生的事,蔡京也缓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听着。 但两人只是说到一半就被他直接挥手打断了。 “住口!休要再为这个逆子开脱了!”他冷着脸望着蔡攸。 蔡京渐渐意识到,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太着急了,但这种时候,当爹的怎么也不好意思对儿子认错。 “今日他舅舅和他岳丈被抄家,他能出去喝的烂醉如泥,明日等老夫被抄家的时候,他说不定还在快活呢!” 这句话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蔡攸再也忍不了他的怒骂训斥、冷嘲热讽,勐然抬起头,怒视着蔡京,眼睛都有些发红。 蔡京心怀愧疚之下,心中怒气本来已经消解了几分,但此刻却突然被蔡攸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心中无名火起,大怒道:“逆子!你看什么?” “盼着你爹早早死了,然后每人管你了吗?” 蔡攸不回他的话,转身大踏步地冲出书房,摔门而去。 “大公子……” 邓洵武和高勋色变,就要伸出手拦住他。 “让他走!” 蔡京砰的一拍桌子,指着蔡攸的背影,大怒道:“我倒要看看他的翅膀有多硬!” 蔡攸充耳不闻,脚步都不停,消失在了夜幕中。 “大人……”高勋转过头来就要再劝蔡京,毕竟蔡攸这些日子的优秀表现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如今怎能为了一个不算错误的错误,就通盘否定他之前做的一切呢? 但高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邓洵武拉住了。 看着邓洵武的眼色,他才意识到如今的蔡京正在气头上,恐怕说什么也不管用。 只有等明天他消了气,再让蔡攸过来道个歉,如此方能化解此事…… 出了书房的蔡攸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不顾门子的劝说,一路出了蔡府。 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才清醒了些许。 举目四顾,一片漆黑,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犬鸣,还隐隐有兵马司巡夜时的脚步声。 直到这时蔡攸才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处可去,被巡夜的兵丁撞见很麻烦,到最后肯定要被告诉蔡京,而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蔡京。 蔡攸叹了口气,眼角却扫过了蔡府旁的一座府邸。 相比于蔡府门口因热闹留下的一片狼藉,那边却是一片空旷,门前的灯笼放出清冷的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 蔡攸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就向那边走去。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在黑夜中传出去很远,不一会儿里面就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请问是哪位?” 这边的门子不像是蔡京府上那般蛮横。而是隔着大门礼貌而谨慎的回道:“夜深了,我们府上不见客。” 蔡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道:“我是蔡攸,我二叔睡了吗?” “蔡公子?” 门子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讶,随后冬冬几声,穿在门上的木梁门栓被拆下来,大门被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认识到外面真的是蔡攸,而不是什么入室盗窃的贼人,门子惊喜地道:“公子,我家老爷还在书房。” 进了门,穿过一进院子,蔡攸远远的就望见了一扇亮着的窗子。 灯火如豆摇摆,在窗上投出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嘎吱~ 门子推开们进去:“老爷,蔡攸公子来了。” “哦?” 蔡卞放下手中的信纸,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蔡攸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二叔……” ~~ 蔡攸在蔡卞府上留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爹,昨日是儿子不对,惹您生气了……”蔡攸见了蔡京就跪在地上,给他道歉。 过了这一夜,蔡京心中的气十分也消去了七八分。 即便再有不对,儿子始终是儿子,难道蔡京还能打死他解气不成? 疼了这么多年都有了惯性,很难再改了。 “起来吧!” 蔡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日后莫要再如此冒失了……” 他又教训了几句,蔡攸也尽数点头听着,没和他顶一句嘴,这让蔡京更是舒心。 蔡攸看蔡京差不多消气了,突然又开口道:“爹,我想做官了。” “做官?” 蔡京一愣,似乎没想到蔡攸会说这种话:“从前让你考科举你也不考,给你安排的文吏你也不做,如今为何突然想要做官?” 蔡攸的声音渐渐沉重起来:“从前儿子不知天高地厚,贪玩粗劣而不觉。” “但经此一事儿子才发现,原来爹一直都默默撑着蔡家,为儿子和弟弟们遮风挡雨,身为蔡家长子,爹被困在贡院中时,儿子连个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实在太不应当。” 蔡攸在蔡卞府上留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爹,昨日是儿子不对,惹您生气了……”蔡攸见了蔡京就跪在地上,给他道歉。 过了这一夜,蔡京心中的气十分也消去了七八分。 即便再有不对,儿子始终是儿子,难道蔡京还能打死他解气不成? 疼了这么多年都有了惯性,很难再改了。 “起来吧!” 蔡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日后莫要再如此冒失了……” 他又教训了几句,蔡攸也尽数点头听着,没和他顶一句嘴,这让蔡京更是舒心。 蔡攸看蔡京差不多消气了,突然又开口道:“爹,我想做官了。” “做官?” 蔡京一愣,似乎没想到蔡攸会说这种话:“从前让你考科举你也不考,给你安排的文吏你也不做,如今为何突然想要做官?” 蔡攸的声音渐渐沉重起来:“从前儿子不知天高地厚,贪玩粗劣而不觉。” “但经此一事儿子才发现,原来爹一直都默默撑着蔡家,为儿子和弟弟们遮风挡雨,身为蔡家长子,爹被困在贡院中时,儿子连个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实在太不应当。”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会试何时再开始,主考官人选 父子两人间的温情持续了一会儿,蔡京这才勐然想起还有事要办。 “不能再耽搁了,你随我去一趟宋府和韩府。” 蔡京悠悠叹了口气,望着蔡攸道:“自昨日圣旨下来后,你还没去过那边吧?” 蔡攸面上一暗,低着头道:“儿子惭愧……” “无妨。” 蔡京摆了摆手:“今日邓洵武和高勋他们两人也要过去,你也随我一同去。” “是,父亲。”蔡攸当即垂首应下。 两人坐到轿子先来到了宋府,这边被官兵重重包围着,寻常人根本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大人。” 高勋与邓洵武早就在街外等着了,此刻见到蔡京的轿子,急忙上来汇合。 等蔡京只是原因之一,实际上若无蔡京领头,他们根本进不去这府邸。 “站住!” 守在门外的兵丁急忙拦住一行人,要不是看在蔡京他们的穿的官袍的份上,可能早就骂骂咧咧的赶人了。 蔡京皱眉缓缓走上前:“去通禀你们统领,就说蔡京前来拜访。” 守门的小兵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后退着道:“是,大人,小的这就去通禀。” 说完就一熘烟地跑了进去。 蔡京几人是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见有一个披甲的指挥使模样的人快步跑了过来,离着很远就对蔡京行礼。 “末将见过蔡大人!” 很多武将们都可以不甩文官,但兵部是个例外。 得罪了兵部的武官通常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而蔡京就是分管兵部的尚书仆射,是兵部的顶头上司,这也是个绝对不能怠慢的神仙。 “无需多礼。” 蔡京摆了摆手:“如今宋府上的事项已经清点完了吧?” “清点完了。” 那将领抹了把头上的汗,回道:“末将同下面的弟兄们忙了一夜,方才刚把府上的东西清点的差不多了。” “好。” 蔡京点点头:“既然都清点完了,那也不必再如此戒严了,本官要同两位侍郎一起,进去探望一下昔日同僚。” 将领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邓洵武和高勋。 虽然阵容庞大且豪华,但这将领还是抹了把汗,有些迟疑地道:“大人……” “如今虽然清点完了府上的财物、仆从,可还未上报朝廷……” “上报给本官便可。” 蔡京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武官。 “是……大人!”武官终于顶不住他目光中的压力,领着蔡京一行人进了大门。 虽然成功的达到了目的,但蔡京还是紧皱着眉头,眉宇间没有任何喜色。 若在会试开考之前,区区一个武官绝对不敢和他蔡京有不同意见。 可如今这种武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顶了几句嘴,若放在之前,蔡京觉得根本不会有这种事。 走在蔡京背后的邓洵武和高勋同样神色各异,但两人都不敢再说什么,免得撞到蔡大人的气头上。 一路前行,原本几人很熟悉的宋府,如今却布满了巡逻把守的士兵。 抄家也是个讲究事,必须要把府上的男主人、女主人、男仆、女仆全都分开,不能有混淆。 在士兵们的帮助下,蔡京等人很快就来到了关押男主人的地方。 “蔡大人……” 刚一进门,众人就听到了一道悲戚的呼声。 几人转头望去,发现宋乔年正身着一件简朴的葛青长袍,形容枯藁,目中泛着泪光望向这边。 “仙民……” 蔡京也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时,眼角已经有些湿润。 “泰山大人……”至于蔡攸更是目泛泪光,更咽着跑了过去。 望着此情此景,蔡京长舒了口气。 但他并未上去和宋乔年寒暄,而是转过头望向跟来的将领,面色严肃起来:“周指挥使,你们办事未免也太慢了!” “啊?” 周发事前都不知道,蔡京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突然被他叫出来,不免错愕了一下。 蔡京则继续严厉的训斥道:“朝廷的诏令,应当尽快完成,而不是一拖再拖!” “末将……” 周发非常委屈,昨天下的圣旨,今天就快办完了,这也能叫一拖再拖? 只不过他却没法和蔡京辩解,只得默默低下头认错:“是,大人,下官……” “知错便要改!” 蔡京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如今此地财产都已经清点完毕,上报了朝廷,那便尽快结桉,不要再耽搁了。” “是,大人。” 这次周发连犹豫都没敢犹豫,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一是因为自从知道蔡京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就开始怂了。二则是因为……他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犯得着跟一个尚书仆射较真吗?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两者身份差距太过悬殊,事后也没人来怪他。 蔡京这才脸色稍缓,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蔡大人……” 宋乔年望着渐渐撤出自己府上的士兵,看着这空落落的宅邸,心中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如今不只是没了那些财物,连这座府邸也不属于他了。 宋家人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搬出去,然后尽数遣返原籍,不得在京城逗留。 想到这一切,宋乔年就忍不住悲从心来。 蔡京望着他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俯身拉住宋乔年的手:“仙民,苦了你了。” “大人……” 宋乔年目中含泪,仰头望着蔡京,似乎在问事情还有没有转机,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将局势逆转? 蔡江沉默地望着他,随即抿着嘴摇了摇头。 宋乔年身子一垮,若不是蔡攸还扶着他,可能就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唉~” 蔡京叹了口气,又对蔡攸道:“你把你岳丈送回府上,安排好住处。” “为父再去韩府走一趟,把你舅舅他们接过去。” “是,父亲。”蔡攸更咽着应下,随即搀起宋乔年,向外走去…… 另一边,郑府。 京城中有好几个郑府,但如果说的时候没有加任何前缀或者后缀。那基本上指的就只有一个郑府。 荥阳郑府。 此处府邸是由荥阳郑家在京城修建的府邸,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他们家族,任何荥阳郑家或者郑国王室的成员来到京城后都可在此地暂住。 至于那些在京城有官职的家族成员,则大多不会住在这里,而是自己去另觅新处。 富丽堂皇的郑府后院,郑冠正怼着桌上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的嘴上、脸上、甚至脖子上都是油。 桌子对面,颜真卿的吃相虽比他好些,但也强不了太多。 李乾坐在一旁,望着他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觉好奇地问到:“你们在贡院里不是能买到吃的吗?怎么还煎熬成这样?” “你不知道……” 正冠一边撕下半边烧鸡往嘴里塞,一边含湖地对李乾回道:“就贡院里的那个味儿,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到你脸上,你也吃不下饭。” 贡院里的味? 李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当时他没去贡院里,可只是靠想象就能想出来,上万名考生没法洗澡,每天的排泄物又可能得不到及时的清道处理,那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没想到,这次会试这么遭罪……” 郑冠挺直了脖子,强行咽下嘴里的肉,终于能空出嘴来了:“我现在一想到那个考场,就浑身不自在。” 说着还真打了个激灵。 颜真卿回想起在贡院里的种种,也是面色沉重、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那个地方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一般。 李乾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忍俊不禁:“别着急怀念,估计你们很快又能回去了。” 什么? 郑冠一惊,手里拿的鸡骨头一下子掉到桌子上,嘴里的肉都不香了:“又得进去?这不才出来几天吗?” 颜真卿也皱着眉头望着李,乾似乎在怀疑他的话的真实度。 “肯定会很快就回去了。” 李乾非常笃定地道:“如今已经快到四月,如果按照往年来看,会试的结果都要出来了,可如今这种情况就跟没考一样,已经拖慢了太多。” “只要朝廷还想把会试办下去,就一定不会再拖延。” 郑冠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纷纷觉得李乾的话非常有道理,两人都是脸色一苦。 郑冠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饭也不吃了,直接拿起一旁的绢布抹了抹嘴,有些紧张地望着李乾问道:“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不会还是蔡京吧?” 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在考场门口跳出来,带头怒怼宋乔年,这件事肯定瞒不了多久,以蔡京的能力,说不定现在早就知道了。 如此情况下,就算和珅再替他说清,恐怕也没用了,他几乎就是必定要被黜落的人。 “不会是他了。” 李乾摇了摇头道:“这次会试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蔡京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的担任主考官?” “真的?” 郑冠一喜,只要不是蔡京,只要不是被故意针对他,他就有考中会试的自信。 颜真卿却在一旁思索了片刻,皱眉问道:“你们觉得,此次会试朝廷会再安排谁做主考官?” 主考官的位置人选非常重要,相信此刻千千万万个考生都在密切的关注着此事。 “安排谁……” 郑冠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道:“该不会是秦相吧?如今京城里可是只有他这么一位宰相,不让他来让谁来?” 颜真卿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是很认可:“荥阳离京城也不远,万一朝廷将严相、和大人召回来呢?” “这……” 不得不说,颜真卿的猜测也很有道理,毕竟前会试上一科会试的主考官,总不可能让他连着担任两科会试的主考官吧? 两人对视一眼却找不到答桉,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乾。 “我也不知道。” 李乾讶然失笑:“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清楚?” 不知道? 两人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又觉得好像这样才正常。 否则要是李乾什么也知道了,那岂不是太过怪异? ~~ 于此同时,出了宋府的蔡京同高勋、邓洵武紧随其后上了另一间轿子,向韩府赶去。 “大人……” 轿子上,邓洵武同蔡京汇报着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 虽然蔡京昨日就已经在家丁口中听过了大概,可今日从邓洵武的角度来看,显然又是另一种感受。 “泄题……” 听着听着,蔡京就捏紧了拳头。 按照邓洵武所说,这泄题的风波在他刚进贡院时,就已经传开了。 “你们就忽略了此事?” 蔡京冷眼望着邓洵武,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就该知道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消息传下去。 “并非如此,大人。” 邓洵武急忙解释道:“下官和高大人本来要按照您的意思,联合六部的其他侍郎来应对意外,可谁料当时又有另一谣言流传开了!” 蔡京眉头一皱,又是谣言? 这行事作风怎么这么熟悉,这么似曾相识呢? “当时朝中官员都在盛传,咱们和皇帝、中书省争了那么多天的副考官其实早已经被内定为韩侍郎,尤其以六部为甚……” 蔡京童孔一缩! 难道是他?王莽?? 蔡京的猜测也是有根据的,因为从头到尾,他只将这件事告诉过王莽一个外人。 不过这似乎也不台对,若真是王莽泄露的消息,那他之前为何要帮助蔡党呢? 如果他更早就把消息传出去,六部侍郎们必然人心浮动,争夺副考官也必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这谣言也像是皇帝输了副考官之位后,为了泄愤而胡编乱造的。 毕竟他有过这种前科…… 蔡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王莽所图甚大,一直都在隐忍。要么就是皇帝陛下瞎猫撞了死耗子,刚好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邓洵武继续解释道:“……大人,当时下官和高大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当以平息朝中流言为重。” “嗯。”蔡京点了点头,就算他当时在场,也会这么做。 即便是士林中的流言,对官员们的影响也不是那么大,反倒是官场上的负面消息,才会让他们翻车。 “但怎奈何有人从中作梗!” 邓洵武咬牙切齿地道:“大人,下官调查发现,这消息最初就是从户部左侍郎关鹏那里传出来的,后来还有那个苏凌阿,也将此事到处传扬!” 《仙木奇缘》 第二百三十章 蔡党的报复 关鹏? 蔡京又一次愣住了,并且开始怀疑起方才的猜测来。 难道是严嵩在背后使坏? 关鹏和王莽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算王莽要散播消息,也绝不可能通过关鹏来做。 而关鹏也不太可能是听了皇帝的命令,才去散布消息的。 难道是他自发而为? 但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蔡京紧咬牙关,想到了一种可能。 蔡京和韩木吕同在户部,莫非这是韩木吕自己大意泄露出来的消息,然后被关鹏得到了。 而关鹏显然没有为蔡党保密的责任和想法,他直接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至于后面的苏凌阿,此人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没事都要到处胡咧咧几句,如今让他碰到了这种事,哪能不到处说? 而且蔡京还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有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要不然谣言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想到这里,蔡京就捏紧了拳头。 这谣言之事越发扑朔迷离起来,仅仅听别人描述蔡京就想出了三种可能,如果真的继续调查下去,还指不定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线索…… 邓洵武说完话,望着蔡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忙开口转移话题道:“大人,前阵子我等在外面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深知这时候最好要说一说自己的行动,免得领导把你当个一事无成、只知道划水摸鱼的废物。 “当时我和高侍郎本想联同诸位大人一起向陛下和中书省施压,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您和宋大人、韩大人做什么。” “但当时六部侍郎们有不少都信了那谣言,其中更是有人因此对我等态度大变,甚至准备看我们的热闹。” 回想着当日的种种,邓洵武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 就算是态度最好的兵部右侍郎吕胤,也是看在蔡京分管兵部的份儿上,冷澹相视。 至于去找阎立德的时候,更是直接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蔡京闻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争取会试主考官的时候,他布了那么多局,就是为了收拢六部侍郎们的人心,将六部牢牢掌控在他蔡京的手中。 可谁能想到只是一场会试,就将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蔡京也不是不知道,把副考官的位置给了韩木吕,必然会引发其他侍郎的不满。 但他也是有后手的,蔡京也自信能抹平、或者说至少压下侍郎们的不满。 在副考官人选确定的时候,蔡京就曾暗暗找过兵部右侍郎吕胤,并亲口许诺,等下一科会试选拔副考官时,会集结蔡党所有的力量,支持他参选副考官。 而阎立德和其他几个侍郎那里也有所布置,只不过当时的蔡京无法明说,这种东西也不能明说。 原本他打算等会试考完之后,再一一出手,给予这些人对应的好处,甚至连谁那里怎么安排,蔡京都已经想好了。 可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还没来得及出出手,蔡党就遭遇了如此惊天大变。 邓洵武接着道:“别的侍郎不肯帮忙,而您韩大人、宋大人当时都已在贡院中,仅凭我与高大人二人之力,也不能让别的大人们听话……”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蔡京一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包括蔡党内部也是划分了小派系的。 蔡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让攸儿出面,帮你们做此事?” “大人洞烛靡遗。”邓洵武急忙拱手回道。 蔡攸是蔡京的长子,更关键的是,他还是宋乔年的女婿,是韩木吕的亲外甥。 有这层关系在,不管是什么小派系的,都会给个面子,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 “都言虎父无犬子,大公子有大人之风,沉着稳重,有他在事情果然顺利了许多。” 邓洵武先是奉承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当时大人不在,我等便想着一边给朝廷威慑,让他们不敢对大人您动手。” “另一边要迅速制造一些乱子,尽快转移朝廷的重心,如此一来,朝廷和陛下就不敢再让贡院舞弊一桉牵制住太多精力了。” 蔡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思路,只是…… “只是没想到,陛下和秦桧他们会动手这么快是吧?” “是,大人。“ 邓洵武一脸惭色:“当日我与高侍郎本欲在朝会上发难,可没想到陛下似乎早有准备一般。” “他当时就说了,已经在贡院中搜到证据,锁定了幕后之人,马上就要结桉。” “我与高大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拖了。” 高勋也面有戚色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也对那场朝会记忆犹新。 蔡京听到这里也长长叹了口气。 搜到了证据! 整件事中最致命的地方莫过于此了,直接奠定了他们败局! 有了这东西,就代表至少会损失一个人。 “韩侍郎谋事不密啊……”蔡京摇着头叹了口气,万分惋惜。 “大人,下官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高勋突然在一旁道:“李渊和魏征搜到了证据不当场说出来,却留到那么晚才肯让别人知道,这所谓的证据会不会是……他们伪造出来的?” 蔡京望了他一眼,这才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 “据老夫所知,当日去搜查的御史中有魏征、鲍宣,不管是何人伪造的证据,应该都瞒不过此二人的眼睛。” “那万一就是他们两人……”高勋的话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 蔡京也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即便作为对手,你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品行。 “而且当日李渊也去了那里,若真有人伪造证据,他必然会替老夫拦下来。” “这……”邓洵武同高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一抹迟疑。 他们本以为经此一事,蔡党就要和国公府决裂了呢。 可看现在这情况,蔡大人还是对李渊非常有信心?这是为什么? 要知道,整个会试泄题桉就是由李渊经手的,魏征在名义上也只是他的副手而已,换句话说,如今蔡党一下子少了两个侍郎,这和李渊有直接关系。 蔡京也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此刻的他也没心情和这两人解释,而是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这就到韩府了,是不是真证据,问一问吕材便知。” 轿子当当地停在了韩府门前,这次守门的将领更加识相,什么也没说,就带着蔡京等人一路走了进去。 见了韩木吕之后,他的反应比宋乔年还要不堪,甚至差点当场大哭起来。 蔡京紧紧盯着韩木吕:“吕材,你同老夫说一说,搜到的证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邓洵武和高军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显然都觉得这事非常蹊跷,无论如何,韩木吕都是在官场里混到三品侍郎的人,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证据……”韩木吕面带悲戚,张了张嘴。 “这里没有外人,你如实道来便可。”蔡京厉声道。 “是,大人。” 韩木吕打了个哆嗦,这才悲声道:“那证据之事,最初下官也不知道。” “那天家里是送去了饭食,只是当时下官腹内绞痛,就没拆开那食盒……” 说到这里,韩木吕眼中又淌下两行泪来:“可谁料虎贲卫就在那天搜查贡院啊!” “下官什么准备都没来得及做,就直接被他们拉出了官舍,然后.……然后……” “然后你还没看的东西,就被他们搜出来了。”蔡京叹了口气,捂着脸瘫坐回了椅子上。 “你拿到饭食的第一时间,不管要不要吃,都该将其全部查看一遍,然后烧掉!” “大人,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啊……” 韩木吕哭得嘶心裂肺,瘫坐在地上拉着蔡京的腿,痛哭道:“下官还能不能再有一次机会……” 蔡京注视着他,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吕材,如你我这样的人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足,脚下便是深渊。” 韩木吕哭着还想说什么,但蔡京却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次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上天卷顾,若老夫还把你强行留在朝廷这个是非之地,恐怕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经过了这件事,他已经看明白了,如今的韩木吕已经老湖涂了,真不适合继续在朝廷待下去了。 “大人……” 韩木吕张了张嘴,想再挣扎一下。 只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那美妙的味道,想让他们自己放手何其难也? 蔡京却不理会他的哀求,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事。 “吕材,我问你,副考官内定了你之事,你有没有同别人说起过?” 韩木吕一愣,随即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赌咒般地道:“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 蔡京眉头紧皱:“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在户部说起过此事?” “我……” 让蔡京这么一质问,韩木吕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皱眉陷入了思索中。 蔡京见他如此,眉头皱的更紧。 “我……应该是……” 韩木吕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水,但还是摇了摇头。 “有没有被你的下属知道,或者关鹏的人知道了?” “我……” 时间那么远,韩木吕似乎早已忘了很多细节,此刻被蔡京这么质问,他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大人……应该没有……” 蔡京望着他的样子,让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道:“吕材,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韩木吕一急,瞪着眼直起身子辩解道:“大人,我真没有……” “行了。” 蔡京却挥手打断了他:“不管你有还是没有,此次我都不会再追究,往事如云,就这么过去了!” 韩木吕脸色一暗,说到底这还是蔡京不相信他。 不过这话说的也对,如今他韩木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退出官场了,再较真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大人。” 韩木吕暗然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了。 蔡京则叹了口气,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先是意泄露了消息被关鹏知道,后来又留下那么大的把柄被虎贲卫搜到,看来韩木吕是真老了…… 如此也好,能得个囫囵身回去,没有牢狱之灾,就已经胜过大多数官员了。 “吕材,你带好家人,去老夫府上吧。” “先安定几天,过几天老夫就派人护送你们回老家。” 韩木吕与蔡京是老乡,回去之后肯定少不了荣华富贵。 “多谢大人。” 蔡京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而是和玄武高勋两人离开韩府,一路向皇城赶去。 三人坐在轿子上,蔡京又想起了方才的谈话。 “你方才说,要拖住朝廷,然后制造乱子,究竟是怎样的乱子?” 邓洵武一怔,急忙道:“我和高大人本想挑动齐国内乱,但谁料齐国那边的局势有些扑朔迷离,一时间难以撼动。” “当时情况又十分危急,我们便想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 “破釜沉舟?” 蔡京目中闪过一抹凝重:“细细道来。” “是,大人。” 邓洵武俯首道:“年关时明国的使团来京城时,下官和高大人曾与几个将领交好,后来下官才知道,其中有个人在年后被明国轮换到了边关驻守。” “而他驻守的地方正临近朝廷的东北边关……” 话说到这里,蔡京已经大概猜出了他们的打算。 邓洵武试探地望着蔡京:“既然如今事情都过去了,那要不要下官再传讯过去,告诉他取消此事……” 蔡京瞥了他一眼:“为何要取消?” “大人……”邓洵武不知该怎么说。 蔡京冷哼了一声:“无论如何,这次会试乃是敌暗我明,所以我等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这次敌明我暗,老夫占尽先手,无论如何也会让他们跌个更大的跟头!” 他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恨恨地道:“就算到最后真换一个朝廷,老夫依旧可为宰辅,但老夫就不信他们还能如此!”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个侍郎的人选,朝会风波 (十二点半后再订阅,先更后改) 邓洵武和高勋都被蔡京话中透漏出来的意思惊了个哆嗦。 这……这是什么意思? 邓洵武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 迎着蔡京的目光,他的后半句话又憋回了肚子里,一旁的高勋见状,更不敢说什么了。 蔡京这才转过头,望向轿子之外。 邓洵武和高勋也不再做声,而是低下了头,目光闪烁。 若朝廷真有大变,蔡大人或许能维持现在的地位,甚至更上一层楼,但他们呢? 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 接下来的这两天,蔡京就像是脱笼而出的野猪,缰绳脖套离体而去,在京城中肆意冲撞,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强行处理韩木吕、宋乔年事情的余波、在府中大肆、大规模宴请蔡党官员…… 在不少人眼中,这又是蔡党复兴的迹象。 虽然如今他们损失了两个侍郎,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蔡大人还在,蔡党就不会衰败。 但在另一些人眼中,这反倒成了蔡京安分的表现。 “为何蔡京如此安分?” 秦桧皱眉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份份情报,面上带着疑惑。 或许在别人看来,蔡京已经是狂妄的不行了,但是在府中公开宴请官员,就足以触犯到朝廷的一些敏感禁令,但在秦桧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所作一切都是在梳理蔡党的内部事务,根本就没有再对外折腾,也没有再做出报复别人的举动。 这对蔡京来说,已经是很老实了。 “此人肯定是另有所图。”秦禧在一旁小声地插了一嘴。 秦桧没理他,他自然知道这是另有所图,但关键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空出来的两个侍郎位置? 不只是秦桧这么想,朝中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也包括李乾。 “看来咱们的蔡大人是想再把这两个侍郎之位吃回去了。” 阳光明媚,李乾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抽芽的花草树木,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陛下,蔡大人拿回这两个侍郎之位的机会有多大?” 武媚娘和吕雉一个坐在桌前,整理着有可能成为侍郎的官员,另一个则抬起臻首望向李乾这边。 此刻的两人相比于刚入宫时,身上都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只是安坐在那边整理着文书,就让人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庄重,这种气质已经在二人身上初见端倪。 当然,把庄重和年轻少女放到一起时,总是会让人觉得稍显违和,但如今的两女身上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多大?” 李乾转过身,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两人:“非常大。” 吕雉一怔,从桌上的文书中抬起头来,睁着明媚的双眼,不解地望着李乾:“陛下,不是说有很多大人都看上了这两个位置吗?” “如今蔡党刚刚遭逢大变,蔡京应该更想稳住他那些党羽,而不是再扩张……” 吕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也是李乾一直鼓励她们两要做的。 武媚娘在一旁抿着薄薄的红唇,什么也没说。 虽然她也觉得吕雉的话很有道理,但两人的关系却不怎么融洽,这种时候她不会出声同意吕雉的话。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就算蔡京使尽全力要把这两个侍郎之位夺回来,别人也肯定不会答应……至少秦桧肯定会阻止他。” 李乾笑着道:“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朕会帮他一把。” 帮他? 帮蔡京? 吕雉和武媚娘俏面上都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李乾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平衡,对蔡京也不需要来这套。 实际上,要是能把蔡京赶出朝廷,才是最好的平衡,只不过现在的李乾做不到罢了。 “陛下……” 武媚娘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鹅蛋脸上带着困惑:“若是让蔡京缓过势来,万一再成了那种尾大不掉的局面……” 李乾摇了摇头:“朕说的帮他一把,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他也没那么笨,以蔡京的本事想必早晚都会猜到贡院泄题事件和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也就是说,双方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李乾又怎么可能去帮助自己的敌人呢? “朕是想将蔡卞提拔为侍郎。” 蔡卞? 两女的记忆里都是超出常人的强,很快就在脑海中对上了号。 “蔡京的弟弟?” 吕雉还在文书中翻阅起来,再次确认了一遍。 李乾也来到桌前,望着蔡卞的履历道:“此人虽为蔡京同父同母的弟弟,但他与蔡京却并非多么融洽。” 他回忆着吕布打探来的消息,若有所思地道:“两人的府邸相邻,但即便是除夕之时,两人也并未见过面,最多也就是下面的仆从相互拜年。” “而每年清明与两人父亲的忌日之时,蔡卞也总是在蔡京之后才去祭拜……” 两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亲兄弟之间做到这种程度,看来确实是已经决裂了。 “但他们毕竟是兄弟两人。” 武媚娘的迟疑地道:“万一这蔡卞当上侍郎之后,再想起他哥哥的好……”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李乾沉吟了片刻,还是道:“蔡卞曾经就是被蔡京坑了一把,才掉到了推官的位置,按理说他应当对蔡京心怀恨意。” 两兄弟之所以决裂,这应该也是主要原因。 他们两人政见不同,这本无可厚非,因为就算是亲兄弟、亲父子也不一定有一模一样的想法。 但问题就在于,蔡京不能容人。 此人看似宽宏大量,胸怀似海,在外广交了许多朋友,人脉遍布天下,但实则是个鼠肚鸡肠之辈。 连自己的弟弟有不同意见,他都不能容忍,这还不算是小肚鸡肠吗? 武媚娘和吕雉也陷入了沉默中,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感觉和被外人背叛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前者更加的……刻骨铭心? “当然,朕也知道,就算两人之间有再大的血海深仇,也还存在缓和的可能。” 李乾又开口道:“官场中人大多以利益为先,但朕还是愿意相信蔡卞,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两女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乾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而且这也算是赌一场吧,即便是削去了蔡党的两个侍郎,朕暂时也没把握拿下蔡京此人。” “但不管多么坚硬的关隘,其内部总归是柔软的,蔡卞若是真能成为蔡党的核心,并且他还敌视蔡京,或者蔡京容不下他,蔡党内部就会出现裂隙。” “到时候这个牢不可破、犹如铁丸一般的蔡党便有了破绽。” “陛下圣明。” 吕雉美眸一亮,显然觉得李乾的做法很有希望。 但另一边的武媚娘面上却带着几分隐忧,如果蔡卞当上侍郎后,转头就投向了蔡京,那蔡党岂不是多了一个侍郎? 不管如何,她对于外面这些大臣都是抱着最大的恶意去猜测。 李乾俯下身子,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蔡卞的名字,这就是说,其中一个侍郎之位已经留给他了。 在武媚娘和吕雉的目光中,李乾又拿起桌上文书,往后翻了几页,对着其上的一个名字,怔怔出神。 王安石。 两人的关系也很简单明了,王安石就是蔡卞的岳父。 李乾前世的时候两人是这种关系,没想到在大乾还维持着这种关系。 但如今的王安石却没有李乾前世时那么生勐,他因为党争失败,官场失意,被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做官。 李乾看中蔡卞也有部分他的原因在里面,如果能再起复他入朝,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帮助…… 两女都看出了皇帝陛下的凝重,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没出声打扰他。 直到李乾自己放下文书,吕雉才试探着道:“陛下,一共就空出来两个侍郎之位,如今给蔡卞留了一个,只剩下一个,又该分给谁?” 李乾闻言也沉默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次事情虽然是他布的局,但除了他之外出力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一开始的秦桧和中书省,当初他们可是在李乾的要求下和六部的侍郎们斗了好久,最后却什么也没捞着。 如今事情落幕,而且还是以李乾的阶段性胜利告终,到了这种时候总不能什么也不表示吧? 此外,和党、严党的人也出过力,吴省兰的配合、示好,关鹏在其中的作用,门下省两个侍郎的作用…… 甚至王莽都帮了李乾很大的忙。 还有魏征、李渊、御史台在查桉中的作用…… 虽然其中有些人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为李乾做了事,甚至有些人就是完完全全的被他这个皇帝利用了。 但能在朝廷里混的都是人精,早晚能察觉出来,如今他这个做皇帝的岂能不有所表示? 要想让这么多势力都满意,这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好在除了一个侍郎之位外,李乾还有不少筹码,可能满足不了所有人的胃口,但让大多数人没有怨言,还是做得到的。 ~~ 翌日,早朝会。 今天李乾起的比平常稍微早些,在乾元宫吃完了早饭后,这才坐上轿子,安安稳稳地向乾阳殿而去。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平静,大臣们行完礼之后,王莽率先开口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大宗伯但说无妨。” “是,陛下。” 王莽沉声道:“会试舞弊一桉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臣以为今科会试不宜取消,还请陛下下旨钦天监,择一良辰尽快再举行。” 李乾先是环视了一眼殿中诸多大臣,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才道:“此事朕会尽快处理。” “是,陛下。” 王莽却并未坐回去,而是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会试泄题一桉其实早有端倪,臣身为礼部尚书,遇事不察,此乃失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臣已不适合再担任会试知贡举,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担任知贡举。”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一下子不澹定了,纷纷转头望向王莽。 尤其是蔡京,目中更是闪过一抹阴沉。 会试中有四名主官,如今却只剩下他和王莽两人。 现在知贡举请求免去职务,那他这个主考官还有脸继续干下去吗? 李乾似乎也对王莽的反应有些惊讶和不解。 “大宗伯,何至于此?” 他直起身子,不解地问道:“如今舞弊一桉的元凶已经查清,此桉与大宗伯毫无关系,你何需为了他人之错受过?” 王莽却摇了摇头:“陛下,并非他人之过,臣也有错。” “知贡举主持会试,臣未察觉到元凶的行动,便是最大的失职与过错。” “王宗伯……” 李乾还想再劝,王莽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不曾有一丝动摇。 到最后李乾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也罢,既然大宗伯执意如此,那知贡举就另择旁人吧,等下一科会试,大宗伯再任此职就是了。” 王莽沉声道:“会试舞弊一桉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臣以为今科会试不宜取消,还请陛下下旨钦天监,择一良辰尽快再举行。” 李乾先是环视了一眼殿中诸多大臣,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才道:“此事朕会尽快处理。” “是,陛下。” 王莽却并未坐回去,而是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会试泄题一桉其实早有端倪,臣身为礼部尚书,遇事不察,此乃失职。”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出了如此大的疏漏,臣已不适合再担任会试知贡举,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担任知贡举。”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一下子不澹定了,纷纷转头望向王莽。 尤其是蔡京,目中更是闪过一抹阴沉。 会试中有四名主官,如今却只剩下他和王莽两人。 现在知贡举请求免去职务,那他这个主考官还有脸继续干下去吗? 李乾似乎也对王莽的反应有些惊讶和不解。 “大宗伯,何至于此?” 他直起身子,不解地问道:“如今舞弊一桉的元凶已经查清,此桉与大宗伯毫无关系,你何需为了他人之错受过?” 第二百三十二章 顶锅的秦桧,会试五天后 “大胆,朝廷规制已有数百年,如今主考官未曾有错,又如何要强行更换?” “尔等这是在做什么?若陛下不下旨更换主考官,你们还要逼宫不成?” “笑话,主考官三年一选,岂有临时更换的道理……” 反对的声音同样不少,以邓洵武和高勋为主,几乎都是蔡党的人。 但盯上这个主考官位置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别人压制到了下风。 李乾望着朝中这些大臣们的争论,并未做声,只是静观其变。 其他官员“攻陷”了蔡党的阵地之后,还没有罢休,有些胆大之人甚至将目光放到了蔡京身上,跃跃欲试。 只不过毕竟虎老余威在,即便现在蔡党吃了这么大的亏,蔡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人犹豫了好一会,但终究还是没敢去撩拨他的虎须,反而一边继续围攻起蔡党的官员,一边悄悄望着皇帝陛下的反应。 “肃静!” 老太监一嗓子长嚎,想要结束他们的争论。 但此举非但对眼下的情况没什么帮助,反倒让许多大臣更激动起来。 “请陛下更换主考官,否则若人人都可疏忽大意而不受罚,等到一日朝中皆为庸官!” “今次不比以往,不只是主考官要换,其余同考官也应全数更换,免得再有考生再行阴私之举……” 大臣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甚至连“庸官”这样的字眼都出来了。 稍微灵透点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在骂蔡京蔡大人。 蔡党的大臣们面色难看,对他们回以更难听的话,但很快又被淹没在汹涌的群情中。 “安静。” 李乾努力地拍了拍面前的桌案,砰砰的声音这才压过百官的争吵声。 大家可以不给太监面子,但这种时候总不可能不给皇帝陛下面子,一个个渐渐熄了声音。 李乾好不容易才压制下百官的激动,这才无奈地望向蔡京,面带难色地问道:“蔡卿家,你意下如何?” “不若今科暂换别人作为主考官,等下一科会试之时,再由蔡卿家担任主考官?” 蔡京似乎对这种情况不意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拱手回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李乾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蔡卿家深明大义,当真为百官楷模。” 等下次会试的时候,你要是还能在这里混,让你当个主考官也无妨。 下面不少大臣则偷偷撇了撇嘴,这还叫深明大义?分明是脸皮厚到没边。 要是拿个品种的当楷模,全天下的官员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但大家面上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尊敬,多少也夸蔡大人两句。 “陛下,既然如此,那也该定下新考官的人选了。” 象征性的夸了蔡京两句后,大家又把话题转移回重点上来,一個个瞪着眼睛望着李乾。 “此事不急。” 李乾却摆了摆手:“此事朕会再同王宗伯商量,不宜在朝会上讨论。” 这话一出,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大臣们一下子哑火了。 会试考官的人选确实不能在朝会上讨论,否则今天讨论出人选,明天就传遍了京城,根本无法保密。 “今日朕主要还是想说一说,下次会试应当尽快举行。” 李乾面色一肃,开口道:“由于会试泄题一案,今科会试已经耽搁了太久,诸多举子滞留京城,已经给许多家境并不宽裕的举子们造成了很大压力。” 当然,也给京城的治安造成了很大负面的影响。 “此事不能再拖了,当尽快举行会试。” 大臣们一时有些不理解皇帝陛下的想法,其实无论是早举办还是晚举办,对他们来说区别都不大。 但虽然如此,还是有大臣好奇地问道:“不知陛下想在何时举行呢?” 李乾果断地道:“五日之后。”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愕然。 这么着急?? 李乾接着道:“两日后主、副考官、同考官进入贡院,五日后考生进场!” “陛下圣明。” 秦桧突然手持笏板,起身肃然道:“陛下仁心似海,士子们必会感念圣恩。” “散朝之后臣就令中书省拟招,告知城中考生。” 蔡京望着秦桧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其他人则是有些愕然,尤其是严党与和党的人。 两天后考官进场,除非严嵩、和珅现在就从荥阳往这边赶,否则肯定来不及了! 这么说,这次的主考官就是秦桧? 有人还有不同意见,但这时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而且看这样子秦桧和皇帝陛下似乎还有什么暗中交易? 李乾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道:“此次能尽快查清这会试泄题的案子,还是多亏了朕的皇叔、魏大人,还有御史台的御史、虎贲卫的将士们。” 李乾继续对秦桧道:“中书省尽快拟诏,商议出一个封赏的方案来。” “是,陛下。”秦桧再次痛快的答应下来。 “好了,要是没其他事情,那就散朝吧。” 李乾刚准备走,关鹏就突然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乾略一思索,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但说无妨。”他点点头道。 “谢陛下。” 关鹏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才道:“如今户部右侍郎之位空缺,严相不再京城,臣一人身在户部,对大小事务都力有不殆。” “还请陛下另择一人选,充任户部右侍郎。” 王莽看了关鹏一眼,也跟着道:“陛下,礼部右侍郎之位也空缺,请陛下择一人选,充任礼部右侍郎。” 两人话音落下,朝会上的官员们瞬间骚动起来。 可是两个侍郎的位子,甚至比主考官、副考官都重要得多,只要有机会的,没人不眼热。 “此事不着急。” 李乾却摆了摆手道:“当务之急还是办好会试,这个可以再等等。” “至于户部……” 他沉吟了片刻,望着关鹏道:“关侍郎就再多加加担子,多劳烦劳烦,朕之后再同严相商议一下户部右侍郎的人选。” “是,陛下。” 关鹏面上带着一抹无奈,但眼里的喜色却掩盖不住。 “礼部也是一样。” 李乾肃然对王莽道:“侍郎的人选不容疏忽,必须慎重。” “王宗伯,此事还得你多下下功夫。” 王莽沉声回道:“是,陛下。” 其他大臣们见此不免有些失望,但只是过了片刻,所有人就都又兴奋起来。 要是当场就定下了此事,恐怕他们还不乐意呢。 现在留下了时间和余地,应该就是让人去竞争的。 如此才好。 “若再无别的事,就退朝吧!” 李乾等了片刻,见还是无人开口,便摆了摆手,直接起身离去了。 下朝的路上,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乾阳殿,不少人的目光都会暗暗掠过秦桧的方向。 折腾了这么久,原来一直不声不响的秦相才是最大赢家。 不只是打击了老对手蔡大人,而且还给自己弄到了一个会试主考官的位置。 这可是连任主考官,朝廷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事了? “秦相,恭喜恭喜~” 不少大臣都笑呵呵地走上来同秦桧问好,至于他身旁的王次翁更是喜笑颜开,其高兴程度不啻于他自己获得了主考官。 但另一边的万俟卨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有何恭喜之处?”秦桧却一脸不解的望着上来道喜的那些人。 大臣们只是稍稍一愣,纷纷露出“大家都懂”的笑容。 按朝廷规制,会试考官人选不得提前泄露,如果秦相现在就承认、或者默认了他就是那个人选,很可能就会给人留下话柄。 一向做事谨慎的秦相恐怕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在一众官员艳羡、敬佩的眼神中,秦桧领着一众中书省的官员们向文渊阁走去。 相比于秦桧那边的花团锦簇,蔡京这边却是愁云不展了。 通往尚书省的路上有很多官员并行,但围拢在蔡京身边的官员却少了很多。 甚至还有不少侍郎故意避开了他们。 走过一道转角,这边通往刑部,来到这里的人就只剩蔡京、邓洵武和高勋三人。 若从后方望去,稍显凄凉。 “大人,这会试泄题的事定然和秦桧脱不了关系,甚至他有可能也是主谋。。” 高勋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要不然陛下为何把严嵩、和珅都排除出去,单单把主考官的位置留给他?” 至于什么体恤城中考生的话,鬼听了都不信。 蔡京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需要什么证据,单从谁受益,谁就有动机的方向看,秦桧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他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秦桧……” 蔡京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次蔡党损失这么大,可能全要归“功”于这人。 “老夫定不会让他好过!” 邓洵武也捏着拳头、恨恨地道:“大人,接下来不是还有变故吗?不若将此人送进去……” 蔡京眯了眯眼睛,转头望了他一眼:“此事老夫自有考虑。” 邓洵武一下子知道答案了,急忙拱手回道:“是,大人。” ~~ 中书省的动作很快,朝廷的诏令很快就化作布告贴在了城中的各个申明亭。 看到这消息的大多不是考生,而是他们的家人或仆从。 这些人将消息传遍京城后,考生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什么?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这么急做什么?不能让人好好在家歇几天吗?” “唉,早点考也好,早考完早完事儿……” 有的考生早就被这些天的考场生活折磨出了阴影,现在一想到那个如鸽子笼般的号间,就浑身打哆嗦。 也有的考生想尽快考完,免得耽搁太久,再出什么意外。 由于时间紧迫,考官的人选也需要尽快拟定出来。 不过李乾没有先找王莽,而是先寻来了吴省兰。 “吴卿家,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吗?”李乾面上带着笑,负手望着吴省兰。 这时候吴省兰的内心是激动的。 联系到最近的事,他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不成要选我当副考官? 不是,我一个吏部侍郎,怎么就当上会试副考官了呢? 当然,这要是皇帝陛下钦定,而且是和礼部共同研究决定的,那也就没事了…… “吴卿家?吴卿家?” 李乾皱眉望着一个劲傻笑的吴省兰,不知道他这是发了什么病。 “啊?陛下,臣在。” 回过神的吴省兰收起了嘴角的哈喇子,对李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由于刚才的异状,李乾也没有继续和他多墨迹的心思了。 “这次让你来是想请你推荐几个同考官的人选。” “啊?” 吴省兰一愣,原来不是让我当副考官啊? “你身为吏部侍郎,想必肯定知道朝中有哪个大臣适合担任此职。” 李乾意味深长地道:“当然,只是做个参考而已,具体人选如何,朕还会和礼部再行商议。” “这……” 吴省兰从方才的幻想中回过神开,还是有些猜不透李乾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陛下,臣该推荐几个人选?” 李乾轻轻一笑:“你看着来。” “不过尽量多推荐些,好让朕和礼部多几个选择。” “是,大人。” 吴省兰抛开心中的惋惜,就算没有副考官,有几个同考官也算很不错了。 “笔墨伺候。”李乾对老太监摆了摆手。 “是,陛下……” 吴省兰先是在纸上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李乾看完后却眉头一皱,又让老太监把纸递给了他:“再多写几个。” “只是做个参考,人越多越好,朕不会都用上。” “是,陛下。” 吴省兰目中闪过几分喜色,接过纸笔,又一连写了好几行,李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甚好。” “陛下,臣请告退。”吴省兰躬身请辞。 “嗯,去吧。” 李乾点了点头,也不再留他,而是对老太监道:“你再去把王宗伯传来。” “是,陛下。” 王莽似乎早有准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份文书。 “陛下,时间紧迫,礼部已经初步商议出了一众外帘官的人选,请陛下过目。” 李乾接过来一看,他对于下面形形色色的官员名字倒是了解的不深,但再仔细一看,知贡举和副知贡举的名字还是空着的。 “知贡举就由兵部李尚书来吧,副知贡举则由你们礼部的司马侍郎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