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郡主》 第1章 初到京城 许京华不怎么喜欢京都洛阳,就像她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一样,虽然她才刚进京城一个时辰。 “我居然还真信了,什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许京华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冲她爹许俊连连摇头,“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京城什么样?这八个字,你就是跟说书先生学的吧?” 许俊坐在她右边正位,长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鬓也隐现银丝,“想挨揍,你就直说。我虽然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打你一顿的力气,还是有的。” 许京华嘿嘿笑了两声,“那你说说,这京城,同你记忆里的一样吗?我听你吹的,这京城都要镶上金边儿了,哪知道今日一看,又破又旧!莫说跟幽州府比,就是咱们路上经过的那信德府,都比京城气派些。” “那怎么能比?二十多年战乱,那些胡人、还有各路乱军,都在争夺京都,这里不知打了多少场仗、死了多少人,又被一再搜刮,自是大伤元气。”许俊一口气反驳完,喉咙里发痒,不由咳嗽了几声。 许京华忙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我瞧你也累得很了,不如先去躺会儿歇歇,别干坐着等了。” 许俊端起杯子喝了半杯,刚要说话,就瞧见一路护送他们父女进京寻亲的参军白金生,大步走了进来,忙站起身,等他说话。 “许大哥,郭公公一早进宫当值去了,我已想办法传话给他,估计最快下午就能有回音。你们父女俩,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歇歇,有消息我再来找你们。” 许京华不解:“我们直接去见祖母不行吗?为啥还得等这个郭公公?” 许俊训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叫你等就等!” “我不是看你着急么?”许京华不服气。 白金生左瞧瞧,右瞧瞧,劝道:“许大哥,都到京城了,有些话,也该告诉孩子了。” 许京华瞪起眼睛:“怎么?你还有事瞒着我?” 许俊没理她,转头又咳嗽了几声,才对白金生说:“有劳白参军,你这来回几千里路奔波,离家时日也不短了吧?家里人肯定惦记,我们父女俩就在这儿安心等着,你回家看看去吧。” 白金生虽是个武官,却粗中有细,见许俊似乎不愿当着自己多说,便道:“行,我先回家一趟。你们二位需要什么,只管跟外头的婢女说。啊,对了,万一郭公公提前回来,”他突然压低声音,“或是派了别的内侍来见,你们客气些。” “白参军放心,我省得。” 白金生听了许俊的话,却并不放心,他回身瞄一眼外面院子,又转回头往许俊跟前走了两步,声音更低:“你们没见过内侍。他们和寻常男子不同,一般面白无须、嗓音尖细,又因是在贵人跟前伺候的,模样也比常人秀气。初次见的人,免不了想盯着瞧,但这些人脾气古怪,最厌烦旁人瞧他们。” 许京华不懂:“为啥?长得好看,还不让看吗?” 白金生摇头:“他们身有残缺,你盯着他们看,他们会以为是别的意思。总之,若有这样的人来,你们客气一点,别盯着看,答话时叫一声‘中贵人’就行了。” 许俊答应下来,道过谢,就让女儿替自己送客——他早年伤了腿,走路跛脚,这一番上京赶路,伤腿大概是累着了,现在痛得厉害。 许京华把人送出院子,小跑回来找她爹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我不是同你说过,你祖母原先在宫里做乳母么?”许俊说完这句,打了个哈欠,“我还真困了,先去睡一会儿,你也不许乱跑,给我回房里老实眯着。” 他一瘸一拐往里屋走,许京华过去搀扶,却被推开,“我还没老得动不了呢!” 许京华翻了个白眼,松开手,看着老爹进去,小声嘀咕:“做乳母,也不用找个太监传话吧?” 难道她祖母一把年纪,还在宫里做老嬷嬷伺候人呢?也有可能,毕竟一个出了宫的老嬷嬷,应该支使不动白参军这样的人,还得是在皇帝老儿,或者龙子龙孙身边儿伺候的,才有这个面子。 许京华自觉想通了,回去桌边坐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听着里屋已经响起鼾声,就溜回隔壁房间,换上她自己带的男装。 一早到这个郭府以后,他们父女都被安排着,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且不但连头发都有婢女帮着细细洗干净,还给他们各找了一套簇新的绸缎衣裳换上。 只是许京华虽然才十四,个子却窜得高,又瘦,穿上郭府婢女准备的衣裙,就跟旗杆上挂了面旗子似的,晃晃荡荡,还露着手腕脚腕,实在不合身。 不过这府里似乎挺富贵,没多一会儿,就又找了一套衣袖裙子都够长的衣裳来,虽然还是难免有些肥大,但好歹能蔽体了。 许京华先头以为,这就要见到自己从没见过、在老爹小时候就失散的祖母了,才忍着啰嗦,一直穿那套累赘碍事的衣裙,这会儿听说最早也得下晌,那还等什么,赶紧换掉! 悄悄换完衣服,许京华又放轻脚步,偷溜到里屋门口,瞄了一眼老爹,见他似乎睡熟了,就蹑手蹑脚退到外面,小心掀开门帘,钻了出去。 屋子外面有个小院,左右还有厢房,白金生说的婢女,就在厢房里候着。 许京华出来得无声无息,婢女们并没发现,她见院门开着,也不打招呼,溜出去直奔郭府侧门——早上来时,许京华就留意过,知道这小院挨着侧门不远。 果然出去向东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侧门,许京华大大方方走过去,跟门子说:“我出去一趟,过会儿就回。烦劳大哥开下门。” 守门的下人都有几分机灵,他看许京华面生,不急着开门,先问:“小哥是哪个院里的?我怎么没见过?” “我今早才来的,同白参军一起。” 门子明白过来,他早上就在这儿,知道白参军一行送了一对父女来,不是寻常客人,便试探着问:“您是许姑娘?” 许京华不料他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只得承认:“是。我爹想吃炸馉饳,大哥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没听说有卖炸馉饳的,馉饳不都是煮的么?要不您同院里姐姐们说一声,叫她们往厨房传个话,看能不能做。” “不用麻烦厨房。我爹说他小时候,常吃外面卖的炸馉饳,上京这一路都在念叨,馋的不得了,我就想趁着这会儿无事,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卖的。” 门子见她一片孝心,也不好拦着,只说:“姑娘初到,要不小的给你找个人领路,这京里大得很,可别走丢了。” 许京华摆摆手:“不会,我最会认路了,草原上都找得回家,放心吧!”一面说,一面自己伸手拉开门闩。 门子瞧她力气不小,长得也没个姑娘样儿,要不是事先知道,只当她是个半大小子,光天化日的,不至于被拐走。再说上头也没说不许客人出门,就帮她开了门,“您往东面走两条街,有卖吃食的,可别走远了,实在没有卖的,就回来吧。” “哎!”许京华一出门,脚底就生风,听完前半句,人已经跑远了,这声答应可以说毫无诚意。 门子心里有点没底,一直倚门瞧着,确定这姑娘真往东边去了,才关门回去。 那边许京华兴兴头头转进一条大街。大街两旁开满商铺,一眼望去,卖什么的都有,街面平整宽阔,车马行人往来不绝,许京华眼尖地瞧见,好几辆车上面罩着锦缎帷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由啧啧两声。 “这还有点京都的样子。” 她放慢脚步,一边闲逛一边问价,发觉京里东西比他们幽州府要便宜,就先花一文钱买了几颗糖,扒开一颗,丢进嘴里,甜滋滋的,又继续往前溜达。 这条街有两家卖馉饳的,但就像那门子说的,都是煮的,没有炸的。 后一家店主是个老汉,听见许京华要买炸馉饳,抬起耷拉的眼皮瞅了瞅,奇道:“你这么大的孩子,从哪听说有卖炸馉饳的?” “我爹说的,他小时候在京里长大,说是父母常买给他吃。”许京华跟店主拉起家常,“后来逃难去了北边,就再也没吃过了,这些年一直念着。” 店主摇头叹气:“没有咯。炸馉饳,得耗许多油,至少卖十文一碗,现今谁舍得花十文钱买一碗馉饳?” 这倒也是,人家一碗肉馅馉饳,也才两文。十文钱,在怀戎都能买一斗粗粮了。 “你爹也得有三十好几了吧?唉,现在的年景,哪能同那时候比?” 许京华点头附和,掂量着手里最后几文钱,刚想说那就来一碗荠菜肉馅馉饳,小店里头门帘一闪,钻出来个尖嘴猴腮的青年。 青年趁店主不备,从他后面窜过来,往老店主腰间一摸,就把钱袋扯走了。 店主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便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畜生!偷老子钱,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青年扭身躲开,嬉皮笑脸道:“爹你别吓着客人。”一面说一面伸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铜钱,才把钱袋丢回给老店主,“再说,这怎么叫偷呢?您老赚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 老店主气得够呛,还要打他,青年仗着年轻,身体灵活,在店里兜了两圈,找到空隙就窜到街上跑了。 “这个小畜生!”老店主追出来,遥遥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跺脚大骂。 许京华旁边瞧着有些不忍心,就上前问:“老丈,你没事吧?那位……真是你儿子么?” 老店主唉声叹气:“我倒真希望不是。”他说着,垂头丧气回去店里,将炉火熄了,“孩子,你去别处买吧,这不孝子拿了钱,一定是去赌,我得把他抓回来。” “赌?官府不是明令禁赌么?抓住了,要挨板子的。” “挨板子倒好说,少不得还得拿钱打点。” 许京华看店主年纪不小,干活吃力,就帮着他关了店。 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老店主见了更觉心酸,“你爹真是命好,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唉,哪像我,老来得子,却得了这么个败家子!” “嗐,我也淘气,我爹天天骂我,有时候急了还上手打,说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老店主摇头:“你没瞧见么?我现在打都打不动了,他娘又死得早,我这把年纪,将来真不知靠谁去。” 许京华听见这句,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一时触动心肠,说:“要不,我陪您去找吧?您自己去,他八成不肯跟您回来,我可以吓唬他,说去报官,您放心,就吓唬吓唬他。” 老店主觉得这主意不错,他知道儿子惯常去哪儿耍,带着许京华一路找过去,果然在长街后头的一处陋巷里,看见了围成一圈的闲汉,老店主儿子就在里头。 “老丈,你先去叫他,我在这儿看着,他要不走,我就大喊一声,‘官差来了’,怎么样?”许京华躲在拐角处,偷偷和老店主商量。 老店主点点头:“你受累了,喊完记得跑,不然他们发觉是假的,回头没准要打你。” 许京华一笑:“老丈放心,我跑得快着呢!” 老店主又说:“改日带你爹去我店里,我给他炸馉饳吃,不要钱。” 许京华心里一暖,重重点头:“好嘞!您去吧。” 老店主便直冲过去,拎住他儿子的后领,要拉他回家,许京华探头看着,见那个不孝子果然不肯走,赌友们也都不是好人,帮着拉开老店主,还起哄挤兑老人家。 许京华看着老店主已经被推到外围,不再迟疑,退回拐角,大吼一声:“官差来啦!”然后故意重重落脚,腾腾腾地跑出了窄巷。 聚赌的闲汉最怕官差,听见这一声喊,已经慌了,再有奔跑声传来,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四散奔逃。 许京华听见动静,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不料前面巷口有人进来,见她奔跑,竟作势要拦。等她回头看见时,两下已相距十分之近,眼看便要撞上,许京华想起老店主说的,怕这是赌徒同伙,情急中,一猫腰,竟从那人手臂底下钻了过去。 哪知这人后面还有人,许京华腰都没能直起来,就撞进后面人的怀里。 “许姑娘,可找着你了!”“啊哟!当心!”“快扶住!”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许京华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也没听清个数。 被她撞的人也不轻松,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站定,咬牙切齿问:“你确定没认错人?” 许京华也踉跄了下,但她手脚灵活,并没摔着,听见这句问,怕惹麻烦,抢着答话:“认错了认错了……” 身后却有人同时答道:“真没认错,就是许姑娘。” “……”这人说话听着耳熟,许京华回头一看,竟是郭府门子,“是大哥你啊!怎么找这儿来了?” 问完又转回头看自己撞了的人——哎?好一个俊俏的小白脸。 那人比她高了半头,看年纪应在十六七岁,除了特别白之外,样貌也特别俊美,唇上无须,穿的戴的又一看就很富贵——许京华想起早前白金生教的,不等介绍,便冲那少年人拱拱手,说:“对不住,不知中贵人来到,冲撞了您……” 她话没说完,那小白脸身后的随从就齐齐倒抽口气,脸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小白脸本人更是直接把脸僵成了一块白板。 “许姑娘,这是大殿下……”郭府门子弱弱介绍。 “……” 作者有话要说: 问: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男主:像个男人。 女主:像个太监。 男主:??? --------------------------- 说好1号开的,结果那两天腰疼,根本坐不住,后来虽然写了第一章 出来,却不太满意 又废掉重写的…… 所以,我还是个没有存稿就开坑的光棍…… 【新文阅读提示】 1.特别架空,谢绝考据;2.偏爱守规矩礼仪的,本文女主肯定不合诸位口味;3.整体画风轻松欢快,如正文所示。 啊,还有更新时间,我尽量在中午12点前更新,只是尽量。 第2章 两个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在来京的路上,白金生给许京华父女讲过,简单来说,皇帝老儿的兄弟和儿子,都可以称“殿下”。 她那时傻乎乎的,还追问:“那皇上的爹呢?叫什么?” 被她爹照脑门弹了一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蛋!皇上的爹,当然也是皇上了!” 想起这个,许京华额头就有点隐隐作痛。 她伸手摸摸额头,偷瞄一眼小白脸——呃不对,是大殿下——这么年轻,应该是皇帝老儿的儿子了,现在跪下磕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谁知小白脸——不对……算了算了,心里叫他小白脸,他又不知道——许京华看着那位大殿下突然微笑,莫名有点儿肝颤,觉得他不是好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大殿下到嘴边的话,愣让她退的这两步,给噎住了。 但他不说话,也没人敢出声,于是大殿下只得平平心气,微笑道:“许姑娘,我们是来接你们进宫认亲的。令尊不知道你出门,急得不得了,咱们快些回去,与他汇合吧。” “进、进宫?”许京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怎么不是祖母出宫来见他们父女?还要进宫?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不过她眼下没空琢磨,因为大殿下后半句,说的是她爹找不见她着急了——完蛋!这回去不得挨揍?! “对,我和……” 大殿下刚要解释,许京华突然火上房一样,扭头就跑,“那个,多谢大殿下,我先走一步!” 她说跑就跑,留下大殿下莫名其妙,“她跑什么?” 随行卫士更不明白,一齐看向郭府门子,郭府门子腿还在抖,见大伙都看自己,就哆哆嗦嗦说:“大、大概是,先、先回去了。” 看她跑走的方向,倒确实是郭府所在,大殿下回头看一眼随从:“还愣着,快追啊!” 随从们如梦方醒,有先去追的,也有赶紧牵马来,请殿下上马的。 许京华早把那什么殿下忘在了脑后,她正一边狂奔,一边琢磨怎么能逃了这顿打——偷溜出来这事儿,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想不到宫里那么快就来人找啊! 老爹肯定还瞒了她什么事,对,一会儿见到他,就先下手为强,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为啥会有一个大殿下亲自跑出来找她?!祖母这个老嬷嬷的面子,也实在太大了吧? 但是想归想,万一见了面,老爹根本不理她的问题,伸手就打,许京华也没辙,所以在跑到郭府侧门,一眼看见白金生时,她彷佛看到了救星。 “白大叔!你可得救救我,一会儿我爹要打我,您千万拦一拦!” 白金生看见她,也松了口气:“你可回来了!没事儿,别怕,回来了就好,许大哥不会打你的。”他说着往许京华身后看了看,“你没遇见大殿下吗?” 许京华更心虚了,她看门口人多,拉着白金生往里面走了几步,才小声说:“遇见了,但是,我记着你说的,看他面白无须,就……” 白金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白金生不敢相信:“你……叫出口了?都没人拦着引见吗?” “呃,我那时有点事,正跑着呢,他们迎面过来,我也不知道是谁,撞上了……”许京华简单把经过一说,又小声问,“这大殿下,是皇子吗?” 白金生点了点头,面色沉重,“是大皇子,陛下的嫡长子。” 也就是将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人,许京华狠狠心:“那还是让我爹打我一顿吧,给皇子殿下出出气。” “说什么呢?”白金生失笑,“大殿下向来宽仁贤明,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 许京华是个乡野间长大的小丫头,不识得贵人,一时叫错,不会有人同她计较。 他方才脸色不好,一是因为自己擅离职守,没把人送进宫,就回家了,才有许京华溜出去这事儿;第二呢,“中贵人”这样的称呼,显然只可能是他们这些护送许京华父女的人教的,万一大殿下不悦,回头自己辛辛苦苦走这一趟,不但没功,可能还有过。 当然,这也只是白金生自己未雨绸缪的一点顾虑,同许京华没关系,这姑娘实在实诚得可爱,白金生就说:“走吧,我送你进去。你只管放心,齐王殿下也在,许大哥不会打你的。” “齐王殿下又是谁?”许京华现在真怕这些什么殿下,“白大叔,我正想问呢,怎么我爹找娘,来了这么些贵人?” 白金生惊讶:“许大哥还是没告诉你?” “他就说了一句,我祖母原先在宫里做乳母,别的都不肯说。” 白金生陪着她往里走,因有亲王驾到,侧门到小院的路上都没什么人,他想着别再闹什么笑话,就和许京华直说了。 “如今虽然还没认,但若无差错,你亲祖母,应当就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乳母、齐王殿下的亲生母亲。” 许京华吓得差点平地摔跤,“不不,白大叔,你慢慢说,我有点儿没听懂……” 白金生笑了笑:“大约许大哥就是怕吓着你,才没告诉你的。太和年间,四王围了京城,当时在东宫做乳母的太后,趁乱将陛下带出宫藏了起来,后来又一路护送陛下去建康,投奔先帝,立下大功。再后来,陛下被立为太子,先帝不放心别人,就封太后为妃,继续抚育陛下。” “……”也就是说,那个先帝臭不要脸,打着抚育儿子的旗号,强娶了别人的妻子!许京华有点气愤,“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金生猜到她在想什么,就说:“那时距太和之乱都好几年了。我同你父亲聊过,他说你祖父一到幽州就不行了,那时他才七岁。” 这么一算,确实是祖父先死、祖母后改嫁的,但是……许京华还有疑问,小院却已近在眼前。 之前没人值守的院门口,站着两个青衣童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白金生见了他们却十分客气,“许姑娘回来了,劳烦通禀一声。” 两名童子听了,一个转身快步进去,另一个打量一眼许京华,说:“许姑娘快进去吧,都等急了。”又同白金生一样,往她身后瞧,“大殿下没回来么?” “呃……也快了,我怕我爹着急,先跑回来了。” 许京华跟着童子进院,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人,却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出,便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先进去的童子很快从堂屋出来,打起帘子候着许京华,她不惯让人伺候,忙一路小跑进了门。 屋里面对面坐着俩人,一个是许京华她爹许俊,另一个年轻英俊,通身透着贵气,应当就是齐王殿下了。 “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许俊劈头骂了一句,却没有起身动手的意思,“过来,跪下。” 许京华老老实实过去,在桌边跪下。 “这是齐王殿下。”许俊介绍。 许京华就要拜下去,齐王却先一步起身,扶住了她,“快起来,哪用得着行这么大礼?是叫京华吗?” “是。” 许京华大着胆子,往齐王脸上瞧了瞧,见他十分年轻,同那小白脸一样白,眉目也好看得紧,一时颇有好感。 齐王也正打量她,“哎,郭楮,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殿下瞧不出来么?”齐王身后角落,有人出声。 许京华这才发觉那儿还有人站着。 齐王道:“我就是觉着眼熟,又没瞧出来,才问你呢。” 郭楮上前两步,笑呵呵道:“像您啊!您十四五岁的时候,跟许姑娘现在足有七八分像。” 齐王一怔,许京华看看郭楮,又看看齐王,惊喜道:“这么说,我还有得救,还能往好看了长?” 郭楮是个圆团脸的中年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也很捧场,听完许京华的话就笑出了声:“姑娘这机灵劲儿,也像我们殿下。” “行了行了,快别哄我了。京华去换身衣裳,恐怕母后已经等急了。” 许俊扶桌站着,显得有点儿尴尬,“殿下见笑了,这孩子淘气,从小就爱穿男装……” 话没说完,外面来人禀报,说大皇子回来了,许京华一惊,扭头钻进里屋,想借着换衣服,暂且躲一躲。 衣服是现成的,好换,头发就比较麻烦,她之前习惯了巾帕包头,只梳一个髻,别的不会梳。幸好郭家周到,很快就遣了婢女进来帮忙。 婢女解开她的头发,分两绺,梳成丫髻,然后从镜中打量,试探着问:“姑娘要不要擦点儿粉?” 许京华先头没注意脸,听她这么一说,才发觉与婢女相比,自己脸色就像放在白面旁边的小麦粒,一看就是外面疯惯了晒的。 “呃,算了,不用了。别让贵人等着。”许京华转过身,换上女鞋,就向外走。 她有意放轻脚步,凑到门边,听见齐王正在说话:“郭楮说京华像我小时候,你觉得呢?” “五叔,您小时候,我几岁?” 是那大殿下的声音,许京华听这话有意思,正在偷笑,哪知他接着就说:“再说我也没看清许姑娘的样子,她……” 许京华唯恐他说出自己干的蠢事,忙掀帘子走了出去,“我换好了。” 众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话头自然停了,齐王站起身说:“那就走吧。郭楮,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已经停在院门外了。” 许俊腿脚不利索,郭楮干脆就让人把车赶到了小院外面。 许京华溜到老爹身边,伸手扶着他,他难得的没有推开,上车以后,许京华就问:“怎么?腿又疼得厉害了?” 许俊摇摇头,许京华不信:“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疼得厉害,你才不让我扶呢!” 许俊扬手,作势要打她,许京华往车门边一闪,笑嘻嘻说:“行,还有力气打我,看来没事儿。”说完她掀起帘帷往外面看,“出郭府了。” “你消停些,回来好好坐着,别给我丢人。” 许京华心说,那你可说晚了,我已经丢过人了,不过这会儿反正那两位殿下不在,她就当没这回事,坐回老爹身边,问起祖母。 “爹,如果宫里那太后,不是我祖母,咱们不会被抓去杀头吧?” 许俊:“……闭嘴!” “你挺能憋的啊,竟然一直不告诉我。” “告诉你?那不就跟告诉整个怀戎县一样?万一最后弄错了,你爹我就是整个怀戎的笑柄!” “啧,还笑柄,您这些日子学会的词儿不少啊。不过你真不担心认错吗?” 许俊怎么不担心?他从见了齐王和大皇子之后,本来就悬了一截的心,现在几乎飞到喉咙口,但上车之后,这熊孩子瞎打岔,已经把他那份担心岔得七零八碎了。 “担心是担心,总觉得不是真的,但偏又样样都对得上。你祖父临死前特意跟我说过一遍,你祖母姓秦,是在宫里做乳母的,太后也姓秦,原先就是皇上的乳母,还有一个失散的儿子。” 眼看着要进宫了,许俊不再瞒着女儿,细细同她说:“白参军就是他们派去幽州的,找的是姓许的父子俩。父亲叫许升,就是你祖父的名字;儿子叫许俊,说这名字还是太后自个取的,因为孩子生下来就长得俊。” 后面这句话耳熟,“这不是你喝多了,吹牛常说的话吗?”许京华惊讶,“难不成还是真的?” 许俊斜了她一眼,刚要教训她几句,这小丫头就忽然高兴起来,“这么说,我没准还真能变好看呢!” “……”这孩子到底随谁呢?! “那如果没认错,齐王就是我叔父了吧?我和他真长得像吗?” “人家说句客气话,你还当真了!那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你哪里能比?” 许俊在路上就听白金生说过,太后还生了一个小儿子,今年才二十岁,但听说归听说,他也没见过真正大富大贵的人,想象里就是个年轻后生罢了。 到今日一见,那哪是什么年轻后生?那就是个玉雕就的贵公子啊!坐在他对面,许俊连大气都不敢喘,咳嗽都硬压着,总觉得自己这老树皮一样的人,杵在人家面前都是冒犯,何况其他? “不能比是不能比,但总是一母所生嘛!”许京华豁达得很,“我瞧齐王的样子,太后大约也没怎么老,肯定不是我们平常见的那些老妇人样子,你一会儿别吓着了。” 许俊没理她,却没想到事情真叫她说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对!开新文要发红包,前三天见者有份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妞妞大魔王 3瓶;yo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相认 太后不但不老,还很美,瞧着可敬可亲,很像庙里供奉的白衣观音。 但毕竟只是像而已,就算贵为太后,也无法如菩萨一样,超脱于凡人的悲欢。 太后见到许俊、许京华父女,先是不敢认——许俊虽然才三十四岁,但幼年经历坎坷、遭逢战乱,断了一条腿,后来辛苦劳作、养家糊口,半生艰难困苦,都写在脸上身上,整个人瞧着足有四五十岁,比太后还显老。 她不敢认,许俊就更不敢认了。离开生母身边时,他才六岁,虽然对母亲始终有个模糊印象,却无论如何,难以同眼前这位气度高贵的太后,联系到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都带着迟疑,齐王先笑道:“母后,让许大哥先坐下,慢慢说话吧。” 太后回过神,点点头:“哎,坐,坐。” 许俊进得太后宫中,又跪又站的,腿已经有点儿撑不住,全靠许京华在旁扶着,这会儿便没推辞,老老实实坐下了。 太后瞧见他行动吃力,很是关切:“不是说,只有点跛么?怎么瞧着……” 许俊嗫嚅两声,连站在他旁边的许京华都没听清,更不用说别人,许京华便替他说:“路上累的。他这伤腿本来也是一变天就疼。” “娘娘,要不要安排个太医候着?”那位大殿下问。 太后点点头,又说:“琰儿跟着忙活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大殿下笑着告退,太后目光落到许京华身上,怔了怔,迟疑道:“这孩子……” 齐王笑道:“郭楮说像我,您瞧着像吗?” 太后回头看看小儿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却没说像不像——认亲不是小事,有些关窍,总得当面确认了才行。 “你还记得你娘吗?”太后自己问许俊。 许俊看了太后一眼,又垂下头,“记得一点儿。” “说说,我听听。” “我的名儿是她取的。我爹说,我刚生下来就挺俊的,我娘当时还说,这要是个姑娘,长大得多好看……”说到这儿,他忽然哽咽起来,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段儿许京华常听老爹说,见太后似乎没太明白,就帮忙补充:“这些都是我祖父临终时讲的。” 太后眼圈瞬间就红了,许俊却已缓过来,接着说:“他最后还说,要不是我娘让我们父子先走,我们早就死在京城乱兵之中了。” 这些话,当然不会通过白金生等人传递,是以太后听了,便是一震。 “他那时以为,皇……皇宫都被胡人占了,恐怕我娘也凶多吉少,只叫我一定记得,将来我长大了,若天下太平,一定要回来寻访我娘的下落。”是生是死,总要有个音讯。 “还记得别的吗?”太后轻声问。 许俊六岁就和父亲离开京城,去幽州投亲,幼时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六岁以前,是他这半生中过得最好的时光,总还是有些难忘的片段。 “我记得,小时候娘常常不在家,爹也要做工,白天就把我托给邻居张大娘,张大娘家里有两个比我大的哥哥,我整天跟着他们在巷子里玩。有时候娘正好回家,就会远远叫我一声,我跑过去迎她,她手里总有好吃的。有时候是糖糕,有时候是芝麻酥,几颗甜葡萄……” “还有蜜饯果子、巷口的羊肉烧饼、前街的炸馉饳……”太后流着泪站起身,“我的儿啊,我可找到你了!” 许俊还陷在回忆里,回不过神,太后已大步走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 许京华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上一刻她还在偷偷笑话老爹,记得的都是些吃的,却没想到太后给接起来,还直接相认了! 所以,老爹这就……找到亲娘了? 念头刚转过,许俊回神,带着哭腔问了一声:“娘,真是你吗?” “是是是,是娘。”太后哭着连连点头,“我的俊儿……” 许俊扶着太后,从椅子上直接滑下去跪倒,又叫了一声:“娘!”就用头抵着太后的腿痛哭起来。 许京华从没见过老爹这样哭,一时也鼻子发酸,流出泪来,但她还记着老爹腿疼,忙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爹,大哭伤身,母子团聚是喜事……” 这时齐王也走到太后身边,跟着劝说:“京华说得对,母后快别哭了,大哥上京这一路本就辛苦,当心哭坏了身子。” 太后想起许俊的腿不好,忙要扶他起来,许俊却不肯,还拉着许京华也跪下,重新给太后又磕了头,让她叫祖母。 许京华乖乖说道:“京华给祖母磕头了。” 太后十分喜悦,让齐王扶起许俊,自己拉着许京华的手,让她起来,含泪道:“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又转回头看许俊,一别二十八年,当年的稚童,不但生了自己的孩子,还两鬓微霜,有了老态。 她眼泪瞬间又掉下来,心里却明白伤感无益,便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孙女,回去榻边坐下。 “来,俊儿,好好同我说说,当年你们北上都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你爹那么早就去了?你怎么后来又去了怀戎县?我听说那儿已经到草原了。” 许京华坐在太后身边,发觉旁边侍立的宫女们眼睛都红了,脸上也有泪痕,显然刚才都跟着哭了,一时有些惊奇,又瞧见齐王和郭楮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两盏热茶来。 “母后,让大哥和侄女喝口茶吧,又说话又流泪的,肯定口干。”齐王笑眯眯道。 他故意逗趣,太后自然听得出来,就斜他一眼,和许俊说:“这是你小兄弟,叫刘毅,今年二十,封的齐王。” 于是许俊和齐王又重新见兄弟之礼,许俊很是拘谨,不太敢受齐王的礼,太后却说:“安心受着,兄长就是兄长。” 齐王也笑道:“大哥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从小就知道还有个大哥,娘总念着你,想找你回来,所以同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来,先喝口水,找到了就好了,别后诸事,慢慢说,不急。” 许京华父女各自喝了一杯水,太后趁着这会儿,擦了脸上泪痕,回来揽着许京华,听许俊讲述他们父子的遭遇。 “我们一路北上,开头还太平无事,到半路——我也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突然抽壮丁,我们投宿在农户家里,我爹和那家的男人都被抓了去,我吓得不行,只知道哭。那家人倒好心,也没赶我走,后来,过了一两天,我爹和那家男人又一起逃了回来。” 许俊想起那时的情景,神色有些沉重,“说是来了乱军,县令逃了,也没人再管他们,他们就趁乱跑回来,带我们逃难。那时大家都往幽州去,乱的不得了,常常连着两三天都在饿肚子,有时路上为了点吃的都要打架,我爹就是那时候被人打伤的。” 逃难路上,哪有地方看伤?许俊的爹就这么一路硬撑着,带儿子赶到了幽州潞县亲戚家。 “我们一路逃难,身上带的盘缠早用尽了,堂伯倒也帮着请了大夫给我爹看病,但大夫说,耽搁太久,治不好了。”许俊声音低哑,“没两个月,他就去了。” 太后唏嘘半晌,又问:“埋在哪了?” “就堂伯他们村,东山边儿上吧。”许俊说完,又摇摇头,“找不到了,当年埋的时候买不起棺材——那年岁死人太多,棺材都涨价了——最后只有草席一卷。” 太后落下泪来,齐王瞧着许俊神色木然,倒没有那么难过,忙岔开话问:“那大哥怎么后来又去了怀戎?” “我在堂伯家呆了几年,刚大了,能做些活,老段使君死了,幽州乱起来,羯人就来攻打,我虽然还小,也被抽了丁,上了战场。” 太后一惊:“你还上过战场?” 许俊点点头,伸手摸摸伤腿:“这条腿就是被马踩断的。不过我还是走运,捡回一条命,跟着段家一支部族去了怀戎。” 太后撑不住,眼泪成串滚下,许俊瞧见,也眼眶含泪,许京华挨着太后坐着,忙劝:“祖母别哭,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不苦尽甘来了么?”又伸手拿袖子给太后擦眼泪。 “这孩子真懂事。”太后侧着脸,让许京华帮自己擦泪,同时细细瞧她,“更像你爹吧?确实也有些像毅儿小时候。” 许京华怕他们再哭,故意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真的吗?我爹一直嫌我丑,说我不像他,从小就好看。” 太后回头看一眼长子,嗔道:“有这么说自家姑娘的吗?” 许俊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却只笑不答话。 “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大约就是没长开,等我像齐王殿下那么大的时候,一定就好看了。” 齐王笑道:“不用那么久,一年半载的,养养就好了。”又说,“怎么还叫齐王殿下?不嫌啰嗦么?叫叔父。” 许京华笑嘻嘻地:“叔父。” 太后见她性情活泼,毫不认生怯懦,心中喜欢,转头问儿子:“京华她娘?” “过世了。”许俊低声道,“姓孙,也是京城人,逃难去幽州的。京华这个名儿,是我们俩合计着取的,不忘故土。” 许京华从旁插嘴:“其实白大叔不找到我们,我们也要进京了,我爹答应过我娘,等京城收复、天下安定了,就送她回来,落叶归根。” 许俊没干的眼泪又流出来,却低声斥道:“没规矩,谁叫你插嘴了?” 太后也听得伤感,伸手揽住许京华,叹道:“二十多年战乱,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齐王听着话音不对,再这么聊下去,不又得抱头痛哭啊?刚想找话题岔开,外面来人禀报:“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太好了,救星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连着两章打酱油,这是男主该有的待遇吗? 作者:(沉思良久)还真不是,这好像是……无名小太监的待遇(得意跑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 50瓶;奶黄包唧唧 18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西瓜大玩、沉、妞妞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真龙天子 虽然过去二十多年战乱里,皇帝就像是韭菜一样,出一茬割一茬,割完一茬又出一茬,很多人已经不把皇帝当回事,更不相信什么真龙天子。比如许京华,暗地里就总是很大逆不道地,管皇帝陛下叫皇帝老儿。 但在许俊这一辈汉民心中,仍然相信刘家天子就是真龙,他们始终只认已退到淮水以南的刘家朝廷为正统,并盼着朝廷能北上收复河山、平定天下,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刘家皇帝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如今河山已复,天下复归一统,许俊对天子的崇敬,甚至高于庙里的神佛,所以一听说皇上来了,整个人就激动地发抖,几乎站不住。 许京华忙过去扶着老爹,跟在齐王身后,到殿门口迎接圣上。 她虽然没见过什么贵人,但从小听过不少故事,故事里的皇帝,无论去哪,总是随从一大堆,还得“山呼万岁”,哪想到真正的皇帝,就带了两三个人,随随便便进来了——那两三个人里,还有一个是刚才出去的大殿下。 白大叔说过,不可随便直视皇帝陛下,那叫冒犯龙颜,所以许京华没敢往皇上脸上看,只溜了一眼,瞧见皇上穿着赭黄龙袍,就扶老爹一起跪下了。 “快起来,免礼。小五帮着扶一把。” 皇上声音宽厚,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笑意,“听说娘娘这里有喜事,我赶着来给娘娘道喜。” 他一面说一面往殿内走,那位大殿下却没跟上去,而是走到许京华父女身边,对齐王说:“五叔,我来吧。” 齐王一笑,松开手,真的让大殿下来搀扶许俊,自己先往里走了。 “疼得很吗?太医我已经叫来了,要不先让太医看看腿?”大殿下压低声音,问许俊。 许俊被他扶着,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京华就小声回答:“多谢大殿下。不过,皇上在呢……” 里面太后已经在回皇上话:“是有喜事,但皇上道喜,怎么空着手就来了?” 齐王道:“就是说呢,皇兄的贺礼呢?” 皇上笑道:“放心,带着呢。”说着话,他已坐到太后身侧,看向被大皇子和许京华扶着往前挪的许俊,“怎么?腿痛得厉害吗?” “不不不……不……厉害……”许俊吓得脚下一停,结巴道。 太后刚寻回失散多年的儿子,瞧着心疼,又心知他见了皇帝必然胆怯慌张,忙说:“就在那儿安个座儿吧,别折腾了。” 立刻有内侍搬了把椅子过去,请许俊坐,这次他却不敢坐实,只搭了个边儿。 许京华照例站在老爹身边,那位大殿下则去了皇上身侧,也是站着。 “怪我,来得急了,琰儿说已传了太医来,要不,先让太医看看?”皇上问太后。 许京华见皇上没往这儿看,就偷偷瞄了一眼皇上侧脸,正好他身后就是大殿下,父子俩一坐一站,侧脸瞧着,相似度足有七八分。 “看来皇上也是个美男子了。”她暗暗想。 太后也担心许俊的腿,但总不能这时就当着皇上面,叫太医进来诊断,若是换个地方吧,许俊又行动困难,她怕一挪动,他腿更疼了。 许京华这时正好顺着皇上视线,看向了太后,她也不知怎么,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太后的忧虑,“倒也没有那么急,我爹这是旧伤,太医看了,大约也只是给扎几针、贴个膏药罢了。” 她突然插嘴,不光吓得许俊倒吸一口气,大皇子殿下也转过头来,看着许京华露出惊奇之色——这神态和方才他问许俊要不要立即看太医、许京华答完话之后,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咦?这小傻子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 许京华对这种惊奇很熟悉,因为她以前养了一条特别笨的牧羊犬,偶尔那傻狗听懂人话、做对了事情,她也会有这种惊奇。 “这大殿下不是什么好鸟。”许京华暗自判断。 许俊不知道自己女儿傻大胆到已经开始腹诽大皇子,他想斥责她多嘴又不敢,只能哆哆嗦嗦看向皇上那边,深怕皇上怪罪。 皇上循声回头,看见许京华,不但不怒,还笑问道:“这是许大哥的孩子么?” 许俊听了这声称呼,吓得腿一软,差点滑地上去,许京华看见,忙一把搀回来,让他靠着椅背,结结实实坐稳。 “是许俊的女儿,但皇上可不能这么叫。”太后道。 “为何不能?您的亲生儿子,本就是我的兄弟。您不是问我贺礼么?我早想好了,要是此番真的找到许大哥,就封他做郡王……” “不成!”太后不等皇上说完就打断,“他一个布衣百姓,身无尺寸之功,怎么能封王?” “但您给朝廷立过大功,推恩子嗣,并不为过。” “我再有功劳,都已破格做了太后了……” “您哪里破格了?您把我从小养大,后来又服侍先帝多年,生了小五,我奉您为太后,难道不是最理所应当的么?” 这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来我往,语速飞快,都没让对方把话说完,别人就更插不上嘴了。 许俊也因此省了那一哆嗦——封王?那不得折他的寿?他这样的贱命,可担不起那么大的福气,能重新见到亲娘,把女儿的前途托付出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却听太后回道:“皇上的心意,我都知道,但实不必如此。如今天下初定,多少在战场上流过血汗的功臣良将,都没能封王,真封了许俊,必令大臣心寒。且先帝不止一次说过,今后万不可再开滥封王爵之例,我不能让这例在我这儿破了。” 皇上沉默一瞬,让步道:“好,那就封个巨鹿公,无实封,总成了吧?” 无实封的公爵只有俸禄,但是列正二品,太后仍然觉得太高,“给个轻车都尉已足够。”无官无品,到底不好常进出宫城。 轻车都尉只有正四品,皇上不太满意,“这么轻的礼,朕可送不出手,至少也得封侯。就封……保定侯怎么样?娘娘点头,我就打发人去拟旨。” 他都把“朕”说出口了,太后不好再阻拦,只强调:“无实封,也罢了。” 齐王本来已经坐下,听到这里,起身向皇上拜了拜,“兄长行动不便,我这里替他谢皇上隆恩了。” “你谢的也太敷衍。”皇上摇摇头,侧过身向许京华招手,“侄女叫什么?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许京华觉得这皇帝跟普通人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并不可怕,听他和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很亲近,就大大方方走过去,在皇帝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许京华拜见皇上,谢皇上封赏我父亲。” “京华,这名字取得好,快起来。” 许京华一站起来,皇上就感叹:“京华长得真高,多大了?” “十四岁。” “才十四就这么高啊。”皇上笑着看一眼对面的齐王,“我记得小五十四岁的时候,也就将到我肩膀,被我叫了很久‘小矮子’。” 齐王:“……” 太后笑起来:“他是长得晚。” “就是,我长得晚,现在不矮就成了。”齐王说到这儿,突然灵机一动,“皇兄还笑我,你家琰儿也长得晚啊!两年前,他肯定没有现在的京华高。” 无辜中箭的大皇子刘琰:“……” 片刻功夫,许京华捡了俩乐儿,肚子里简直要笑开花,只是不敢当着皇上面大笑。 皇上就不一样了,他回头看一眼自己儿子,便哈哈大笑:“好像真的是,哈哈,琰儿这一年多窜高了不少。” 刘琰:“……” 幸好还有太后主持公道:“你们兄弟俩斗嘴,怎么还捎着孩子?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皇上笑道:“娘娘教训的是,扯远了。我给京华带了份见面礼。” 他说着一抬手,边上侍立的内侍便捧着一个漆盘上前,跪在皇上身侧,将漆盘举高。 许京华见漆盘里铺着绢帛,绢帛上有一个金项圈,上面还挂着金锁护身符什么的,心里有点奇怪,这些东西不是给幼儿的吗?在怀戎的时候,她见过邻家生了儿子,有长辈给银锁或护身符,说是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可她都长大了呀! “这……这不是……”太后忽然出声,许京华转头看她,见她满脸惊讶,还有点不赞同之色,“这是章德皇后留给皇上的,怎么能给她?” 皇上伸手拿起金项圈,轻轻摩挲上面缀着的金锁和护身符,微笑道:“不错,这是我亲生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当年她决定让娘娘带我出宫,把这金锁和护身符装进荷包,挂在我身上,说是高僧祝祷过的,可以保我一世平安。” 他说着,抬头看向许京华,“后来娘娘带着我,一路从北到南,经历无数艰险,我们都平安渡过,想来这护身符是真的有些效力。京华,今日我把这个送给你,望你一世平安康乐、多福多寿。” 皇上说的时候,神色很平常,旁边听的太后却侧过头,抹了抹眼泪。 许京华听完来历,知道这东西意义非同寻常,哪里敢要,忙推辞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京华不敢要。” “东西虽然贵重,但更贵重的,是情。”皇上侧头看向太后,“而且我如今已是天子,用不着这些了,你年纪还小,戴上这个,既得佛祖保佑,又能一沾天子气运,想来无论什么邪祟宵小,必都不敢近你的身。” 这话说得十分诚恳,许京华能听出皇上是真心诚意,她没法再推辞,就也回头看太后。 太后已擦干眼泪,见她看过来,终于点了点头。 许京华便重新跪下,让皇上给她戴上项圈,又磕头道谢。 皇上伸手扶了她起来,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以后不用如此多礼。”又比比身后大皇子,“这是我的长子,叫刘琰,比你大两岁,你就当是自家哥哥一样,不用怕麻烦,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许京华被扶起来时,正好面对刘琰,清楚看到他皱着眉若有所思,不料皇上手一比过去,介绍到他,他便立刻如换了张脸一样,笑得温柔又和善。 “还是……不了吧?”许京华寒毛竖起,心里嘀咕。 偏那位大殿下为了表示亲近,还叫她:“京华妹妹,我就住在东偏殿,有事千万不要同我客气,直接去找我,或者打发人来说一声,都成。” “……” 许京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特想揪着刘琰衣领大喝一声:“谁是你京华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码字,都拖到很晚才睡,晚睡,脑子就不好使,写得就慢,恶性循环,所以昨晚没写完,也没敢熬夜,不想重蹈覆辙……不过我会为了明天早点更而继续努力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秋、蛋黄酱 10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22978863 3瓶;youran 2瓶;妞妞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就医 许京华最终忍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刚送了她一件那样珍贵的礼物,她不能和他儿子一般见识。不过她做不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套,到了只回了刘琰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 皇上送完礼没再多留,“原先还想在娘娘这儿蹭个团圆饭的,眼下瞧着保定侯路上辛苦,恐怕得休养些日子,我就不添乱了。等保定侯身子调养好了,我再设宴为娘娘和保定侯母子团聚庆贺,如何?” 许俊全程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呆呆坐着。 太后笑道:“好啊,等他调养好了,我也宴请皇上和各宫妃子,大伙同乐。” 皇上瞧出许俊敬畏自己,便没和他多说,只嘱咐齐王:“双柳巷宅子恐怕一时不能住得舒适,要不让保定侯先暂住在你那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打发人收拾院子了。”齐王说着看向太后,“娘娘恐怕想留下京华吧?” 太后道:“这些待会儿再商议,皇上去忙吧,他们父女俩好安置。” 皇上点点头,站起身,又回头跟刘琰说:“你平日无事,多帮你五叔照应着保定侯……” “琰儿每日还要上课读书,怎能说无事?”太后插嘴,“无事的现有一个刘毅,用不着耽误孩子功课。” 齐王笑道:“正是,琰儿也是个孩子呢,用不着他。我家王妃能干得紧,大哥交到我这里,连母后都不必多操心。” 皇上只好笑道:“好吧,那我便不操心了。”又特意说了一句不用许俊送,才告辞离去。 许京华跟在齐王、刘琰身后送完圣驾,又带着两个太医回来,先给许俊看腿。 他这是陈年旧伤,当年断腿后就没接好骨头,疲累了,痛是难免。两位太医看过,果然如许京华说的一样,建议先施针止痛,再贴上几剂膏药,慢慢调养。 太后瞧着许俊脸色不好,又让太医诊脉,看看内里有没有什么毛病,也好一块治了。 “对,他近几天总是咳嗽。”许京华帮忙补充病情。 许俊摆摆手:“不要紧。”三个字刚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于是他的话直接被忽略,两位太医重新望闻问切,诊断了一番,却没说结果,而是请求太后,让他们先退出去,商议一下。 太后心里一沉,去年先帝病重时,太医们也是这样,不敢下结论,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意见还往往不太一致,到最后谁也不敢轻易用药,太平方子拖上一阵,人就没了。 “去吧。”心里这么想,太后面上却没露出来,打发了个内侍带太医出去,等人走了,无事一样问许俊和许京华,“饿了吧?眼看午时了,想吃什么?” 许俊当然不好意思点菜,许京华却还记着没吃成的炸馉饳,脱口答道:“我爹想吃炸馉饳!” 许俊:“……谁想吃?你想吃就说你自己想吃!” “你明明念叨了一路,我刚才要不是为了给你买这个,用得着溜出去吗?” 刘琰正悄悄往外走,听见这句,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细瘦高挑的少女,下巴抬起,叉腰站着,动作称得上粗鲁,言辞也甚是不敬,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她同父亲之间,远比一般父女、甚至母女,还要感情深厚。 “原来她不是出去胡闹。”刘琰转回身,默默出了大殿。 太后那边儿正听许京华说得热闹,没留意到他,“是吗?你还自己跑出去给你爹买炸馉饳了?” 她这样温柔慈爱的人开口问,许京华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乖乖放下手,答道:“没买着,人家说,如今没有卖那个的。”老店主儿子赌博那一节,她怕说出来长辈担心,就没提起。 太后点点头:“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京华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 许俊这会儿回过了神,插嘴教训她:“路上教你的规矩都忘了?怎么同谁说话都你啊我的?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这事儿许京华不敢犟嘴,老老实实重说:“孙女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就是吃得多。” 太后、齐王齐齐笑出了声,殿内侍候的宫人和内侍也都偷笑,许京华却一点儿都不害羞,补充道:“我爹说这是我身上唯一一点好处。” 许俊抬起手捂住脸,已经不太想认这个女儿。 “你爹说得没错。”太后站起身,捏捏许京华脸颊,“而且我们京华正长身体呢,就该多吃。你陪你爹坐着,我去安排午饭。” 许京华看着太后离去,另一边许俊已经和齐王聊了起来,“我恍惚听见皇上提起双柳巷?” 齐王笑道:“对,大哥还记得双柳巷吗?” “这么一说,恍惚有点记得,我小时候住的那条巷子,巷口有两棵大柳树,我有一次爬上去玩,还摔下来了。” “娘也提过这事,说你头朝下掉下来的,摔的满脸血,可把她吓坏了。当时外面找的大夫不敢给治,还是章德皇后——就是皇上的亲娘——遣人来给你治好的。” 许俊不由伸手摸上后脑头顶,“那我却不记得了,但我头上这里,现在还有个坑。” 许京华听他们两个说话蛮有趣,就在老爹旁边坐下,笑道:“原来我这淘气是随我爹啊!” 许俊回手推了她头一下:“我那时才四五岁,你现在都多大了,还随我?再说你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许京华不服气,“不是你叫我别学她们那样扭扭捏捏、胆小如鼠吗?” “那我也没让你疯得跟个混小子似的!” 齐王本来看许俊推了女儿一把,还想拦着劝,哪知这父女俩说起话来密不透风,根本没给他插嘴的机会,而且许俊推那一下,似乎也很轻,许京华根本不当回事,他就放心大笑起来。 他一笑,许俊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何地,便有些不好意思,“哎,她娘去得早,我……我也不会教孩子……” “京华很好,”齐王笑眯眯地,“大哥教得也很好,我以后要是也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许京华想起他之前说“我家王妃”,就问:“叔父说的王妃,是我婶娘吗?家里有弟弟妹妹了吗?” “是,不过弟妹还没有。一会儿我叫人出去传个话,让你婶娘来一趟,你们见见。” “不用麻烦,该让她自己去拜见王妃。” “没事儿,顺便也让她来给娘问安。我是想着,大哥同我回去,娘肯定不舍得,就让京华留下来,陪娘多说说话,大哥觉着呢?” 许京华留意到齐王和老爹说话,管太后就只叫“娘”,而不是像当着皇上那样叫“母后”,显然是在同老爹拉近距离,丝毫没端王爷的架子。 “好啊,不过这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可能会添乱……” 齐王笑道:“没事儿,不懂慢慢学就好了,在娘这里,也没人敢挑她。”又跟许京华说,“京华也放心,我一定把你爹照顾得妥妥当当。” 许京华心里是不愿意跟老爹分开的。 第一个,上京这近两千里路,老爹累得不轻,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他偏又爱逞强,有病有痛都不肯说的,去了齐王府里,肯定也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她怕自己不在,没人拆穿老爹,耽误病情。 第二个,她现在还有点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刚经历一番奇遇,并不太敢当真。所以叫她离开老爹身边,陪着太后,许京华觉得心落不到实处,一时就有点迟疑。 “娘娘不嫌弃她吵闹就好。”许俊一看许京华的神色,就知道她想什么,又对她说,“你就当是替我给娘娘尽孝,等我好了,还用不着你呢,我天天自己来给娘娘问安尽孝。” 许京华就笑了:“行吧,等你好了,咱俩换班,我让叔父带着我满京城玩去!” 许俊和齐王几乎同时说:“你就知道玩!”“好啊,过两天叔父带你坐船游洛水去。” 太后恰巧这时候回来,听见兄弟俩一齐说话,笑问道:“怎么还抢话说?这是谈什么呢,这么高兴?” 齐王示意许俊回答,许俊推一推许京华,“你自己同娘娘说。” “……”啥就她自己说啊?她啥也没说啊! 但没办法,谁让她最小呢,许京华只得答道,“我说等我爹好了,请叔父带我在京城玩儿。” 太后笑道:“怪不得我听见说洛水。好啊,去吧,你叔父最会玩儿了。” “我想先去双柳巷,看看我爹摔下来那棵树,还在不在。”许京华笑嘻嘻说。 太后一怔,齐王解释:“方才大哥听见皇上说双柳巷,他还记得自己摔下来过,给京华听见,就好奇起来。” “原来你还记得。”太后在许京华让出来的位置坐下,伸手在许俊头上摸了摸。 许俊不太习惯,有点想躲,但到底只是低了低头,让太后手不用抬太高而已。 “我爹刚还说,那个坑还在呢。”许京华在旁笑道。 太后已经摸到了,一叹道:“是啊,当年磕了好大一个口子,请了郎中来,只说不成了,正好我在家,当时什么也顾不得,赶紧回去求何娘娘。”她说着,摩挲两下长子花白的头发,“你这条命啊,就是何娘娘给的。” 许京华看太后有些伤感,忙打岔:“皇上好像还说有宅子?” “啊,对,前两年寻亲没有结果,皇上看你祖母郁郁不乐,就在原先许家旧居起了一座宅子,说等找回大哥,就可以搬回去住。不过那宅子一直空着,一时住不得人,等我叫人收拾一下,备下一应器具,再买上十几个得力的下人,你们父女再回去住吧。” 许京华听说还要买十几个下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能照顾老爹了……” 太后笑道:“这些你不用管,让你叔父操心就是了。你爹已经封了侯,家里总得有支应门面的下人,以后应酬往来也方便。” 哦,对,她爹不是平头百姓了。 齐王顺势说要去打发人往王府传话,他前脚出去,刘琰后脚进来,向太后禀道:“娘娘,太医回来了。” 太后点点头,两个太医便一起进来,其中一个上前回话,啰里啰嗦讲了一堆,许京华只听懂一句:她爹身体根基坏了,须得精心保养,咳嗽倒不要紧,只是路上染了风寒所致。 她松一口气,老爹身体底子不行,这是她和老爹都早就知道的,要不然老爹也不会今年就非得要进京——他怕再拖两年,就走不动了。 太后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两位太医便一个去给许俊针灸,一个出去开药方,太后牵着许京华的手,和刘琰一起退出去——针灸得把皮肤露出来,大家都要回避。 许京华其实有点奇怪刘琰怎么一直不走,但这话也不好问,只和太后说,要替她爹尽孝,留下来陪伴太后,“我爹说我吵得很,怕您烦我呢。” “怎么会?我身边倒是养大了好几个孩子,可惜都是男孩,一个女孩都没有,我还怕你跟着我嫌闷,又不放心你爹呢。” “我爹也是有点让人不放心,您不知道,他一向嘴硬,有病痛都不肯说的,真捱不住了,就去打壶酒回来喝……” “那可不好。”太后皱起眉,“你爹常喝酒吗?” “没有,他想常喝,也喝不起的。” 太后先欣慰,复又心酸,“没事儿,我派个老嬷嬷去,看着你爹,叫他按时吃药吃饭,不许喝酒。” 许京华拍手笑:“这样好。” 齐王正好这时候溜达回来,笑道:“这大殿里多了个京华,感觉热闹不少。” 一直没吭声的刘琰附和:“是啊,娘娘刚还嫌弃我们都是男儿,不如京华妹妹能陪伴娘娘,给娘娘解闷呢。” “是吧,我早看出来了!我开府成亲那会儿,就觉得母后像抛出个大累赘一样,”齐王说着话走到刘琰身边,勾住侄子肩膀,“我看你也趁早搬走,别惹我们太后娘娘的嫌了。” 这叔侄两个站在一起,样貌相像,身量也差不太多,看起来倒似兄弟一样。 太后就对许京华说:“瞧见没,这俩小白眼狼,养了一场,专会挤兑我。” 许京华还在为刘琰那声“京华妹妹”牙酸,听完这句,有些惊讶:“大殿下也是您养大的么?” “嗯,还不到一岁就抱我身边来了。”太后眼睛看着刘琰,手里拉着许京华,“所以今日一听说你们父女到了,就非得要同你叔父一起去接。” 说到这个,许京华就想起那会儿自己见到刘琰出的糗,忙站起来,认认真真道谢,“多谢殿下,辛苦您了。” 刘琰还没开口,齐王先说:“不用同他客气,他最怕旁人同他见外。” 刘琰便只笑了笑。 太后却说:“琰儿的心意,我知道,如今亲也认回来了,功课要紧,午后你该去上课去上课,学无止境,不可懈怠。” 刘琰垂手肃立,应了一声:“是。” 太后又问许京华:“京华识字吗?” “唔……许京华这三个字,看见大约能认识……”许京华小声说。 “不碍事,现学也来得及。” 太后没当回事,转头让人给许京华在自己后殿安排住处,趁着许俊那边针灸没完,又让人带她进去量尺寸,好做新衣裳。 许京华量完之后,溜达着出来,远远就问:“娘娘,能给我做一套男装吗?” 她脚步快,问完,人也走到太后等人身边了,却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不……不行吗?” 太后笑了笑,“做男装?想什么时候穿啊?” “骑马的时候。”许京华觉得太后这会儿的笑有点勉强,又见齐王不自觉皱着眉,她心里藏不住话,就问,“叔父怎么了?” 齐王强扯出点笑容:“没什么,我一听母后问功课就害怕。” 刘琰惊奇:“问的是我,五叔怕什么?”他摇摇头,侧脸问许京华,“你还会骑马吗?” 许京华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他们不说,她也没头绪,就点头答道:“会呀,我从小就会,我还会射箭呢。” 太后、齐王听了都惊奇,纷纷问起许京华幼年经历,气氛变得和之前一样,接着许俊那里针灸完毕,午饭也好了,许京华很快就不记得中间还有这么一茬,专心发挥她最大的长处——努力加餐饭了。 第6章 火坑殿下 刘琰被许京华的饭量惊呆了。 一盘炸馉饳,配着薯蓣粥,她一个人吃了半盘,不但完全没有饱的意思,还又一口气吃了两碗粳米饭,和两碗竹参鸡汤。 “……”他也才吃了两碗饭加一碗汤而已! 更奇怪的是,太后娘娘和五叔居然都毫不惊讶,还一副笑眯眯很欣慰的样子,这让刘琰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许京华喝完最后一口汤,接过宫女送上的绢帕擦了擦嘴,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大皇子殿下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和来不及掩饰的一脸震惊。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是不是我吃太多,吓到大殿下了?” 太后和齐王一起看向刘琰,也都忍俊不禁,“方才京华自己说她吃得多,琰儿没听见是不是?” 齐王直接嘲笑:“你说你,还是男儿呢,又比京华大两岁,都没有她吃得多,怎么长个啊?” “……”刘琰跟齐王从小一起长大,说话随便得多,“那五叔自己呢?是比我们小,还是不是男儿啊?” 齐王就吃了一碗饭,还没有刘琰吃得多,但他理多,“我成人了,吃多了不长个头只长肉,怎么能同你们比?” 许京华插嘴:“多跑跑跳跳就好了。” 陡然多了个盟友,刘琰虽然意外,接话却快:“不错,五叔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练拳脚,也不跑马狩猎,吃多了可不就只长肉么。” “我是个文人。”齐王一本正经。 没想到太后还拆台:“哦?那我们这位大文人,可有什么诗作文章,拿来一同赏鉴啊?” 齐王:“……我吃饱了。” 大家一同笑起来,许京华无意间与刘琰对上眼神,见他笑得愉悦,与之前画上去一样的微笑截然不同,再想想他刚才因为震惊瞪大眼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大殿下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吃过饭,许俊的药也煎好了,太后打发刘琰回去午睡,下午自去上课,不用再来。 许京华坐在旁边,看见刘琰嘴边笑意消失,似乎有点不情愿,却什么都没说,只答应一声,就告退走了。 眼见太后接着关切老爹喝药,许京华悄悄问齐王:“大殿下是不是也不喜欢上学啊?” “也不喜欢?”齐王迅速发现了盲点,“还有谁‘也’不喜欢上学?” 许京华嘿嘿一笑。 齐王好奇:“你爹送你去上过学么?” 许京华摇头:“但我见别人去上学,都跟去坐牢一样,有时候坐不好,还要挨揍。” 齐王失笑:“放心,刘琰绝不是那种学生,也没人敢动手打他。” “但我瞧着大殿下好像不想走。”许京华又偷瞄一眼太后,声音更低,“娘娘待大殿下,好像很严。” 齐王笑了笑,凑到许京华耳边:“那是因为他身份不同,将来要背负的是天下万民,娘娘必须对他从严教导。” 许京华从小在山高皇帝远的怀戎长大,身边每一个人都是贱命一条、无足轻重,她才十四岁,见过的生死就已数不过来,所以很难理解齐王说的,一个人就关系天下万民这种话。 齐王看她懵懵懂懂,伸手摸摸她头顶,笑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时许俊已喝完药漱了口,太后回头瞧见他们俩说悄悄话,笑问道:“叔侄两个谈什么呢?” “秘密。”齐王故作神秘,“不告诉你们。” 太后摇摇头,也没再问,转头问起许俊这些年在怀戎县的生活。 “怀戎在草原边上,也有耕地,但是不多,我们当时每丁分了二十亩田……”许俊把他这些年怎么一边种田一边给人放牧糊口的经历,简单讲了讲,“段家还有几分仁义,所以日子过得去。” 话说到这里,也许是药劲上来,许俊有些困倦,眼皮开始打架,太后就让人抬着他坐的椅子,送他去内殿午睡休息。 许京华没有午睡的习惯,吃饱了又嫌屋子里憋得慌,就想出去溜溜弯,太后喜欢她这不受拘束的性情,就打发了个宫女,领着她去外面院子逛逛。 那宫女十分伶俐,出得殿门就给许京华介绍:“咱们太后娘娘居住的这宫苑叫庆寿宫,中间三间大殿,一般只有太后娘娘受内外命妇朝贺时才开。娘娘喜欢宿在后殿,日常在西偏殿起居见客,大殿下住在东偏殿。” 许京华来的时候就被惊到了,因为一进庆寿宫大门,迎面就是面阔七间的恢宏大殿,她当时还以为皇帝一家子都住这里呢! 不过现在知道太后身边要这么多人伺候,算算人头,可能比皇帝一家子还多,住这么大地方,也就不稀奇了。 大殿到前面大门之间有片宽敞空地,却什么都没种,还铺了石板,许京华有点不解:“姐姐,好好的院子,为什么不种点花儿草儿,反而铺石板?”她指指大殿门口摆的盆景花卉,“这些好看是好看,就是缺点活气儿。” “姑娘有所不知,逢年过节时,内外命妇来朝贺太后娘娘,是要在这院里依品级候着,再一批一批进去参拜娘娘的。还有些时候,连外面大臣们也要上表朝贺太后娘娘,皇上带着他们来,也不能都进殿去,就在这院子里参拜。” 许京华越听越觉着太后这里像个庙,根本不是活人住的地方。 “其实娘娘也喜欢种个花儿草儿,以前娘娘住长春宫,自己种的牡丹,开得可好了。” “那现在不种了吗?”许京华问。 宫女压低声音:“先帝大行后,娘娘没了心思,花儿就交给花匠了。” “大行?”许京华没听懂。 宫女眨了眨眼:“就是驾崩,过世了。” “……哦。”许京华走在光溜溜的石板上,听着庆寿宫内外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和这宫女两人在活动一样,终于忍不住问,“先帝……待娘娘好吗?” “很好呀。先帝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但同我们娘娘,总是有商有量的,也极疼爱齐王殿下。” 有商有量,确实不容易了,尤其祖母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许京华对先帝观感略微扭转,又问:“姐姐在娘娘身边很久了吗?” “四年多,奴婢是洛阳宫城重建好了之后,到娘娘身边的。娘娘从回到洛阳城,就一直念着许侯爷,先帝也派人出去寻过,可惜当时没往怀戎那边去,都只在潞县找,没得到什么音讯。” 许京华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想明白许侯爷是说老爹,不由偷笑——老爹寻个亲,居然就成侯爷了,说出去谁信呢?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她这会儿已经没有逛的兴致,院子再大,一眼就能看个清楚,还有什么好逛的? 正想溜达回西偏殿,许京华忽然瞧见东偏殿窗内有个人影,似乎正在端坐写字。 是那大殿下吧?他居然没午睡。 许京华反正没事,跟宫女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就蹑手蹑脚溜到窗下,想透过半开的窗子偷偷瞧一眼,不料刚站定,一股奇异臭味就钻入鼻中。 “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起,刘琰眼前洁白纸面上,也同时多了几个小水点。 “……” 他放下笔,侧过头,窗外空无一人,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刘琰干脆站起身,将窗子彻底打开,探出头去,对猫在窗框以下打算溜走的许京华一笑,“京华妹妹这是做什么呢?” 许京华被他叫得一抖,“呃,对不住,打搅殿下了。”她干笑着直起身,“您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其实她方才一出来,和宫女说话,刘琰就听见了,但太后又不在,他也没那么闲,要主动出去和这个连“大行”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的野丫头说话。 哪想到他不闲,这位闲,刘琰扬起更和煦的微笑,答道:“我没有客气,难道不是叫‘京华妹妹’,才更亲近吗?” 许京华又抖了一抖——这次一半是因为称呼,另一半是他那假笑,“呃,那什么,殿下是在写字吧,”惹不起躲得起,许京华放弃和他讲道理,想与大殿下就此别过,“那我不打扰……” “没事,我已经写完了。”刘琰回头叫旁边伺候笔墨的小内监,“这张写坏了,烧掉。” 小内监上前收走,刘琰继续和许京华说话:“京华妹妹不午睡吗?” 许京华先摇摇头,接着眼睛一亮:“啊,我现在去……” 刘琰飞快截住:“京华妹妹想不想学写字?” “我不……” “正好我还有点儿空闲,你来,我教你。” “不不不,我笨得很,学不会的。” “只要用心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刘琰一边说,一边自己走到殿门口,打开门,亲自欢迎“京华妹妹”。 许京华站在窗边,觉得往前走就是个火坑,可是不走吧……。 “京华妹妹喜欢骑马,是吗?”刘琰突然换了个话题。 说到骑马,许京华就不由自主放松警惕,点了点头。 “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只要你学会写‘许’,傍晚我就带你去御苑骑马。” 许京华毫不犹豫,扑通一下就跳了火坑。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皇子殿下:你说谁火坑? 作者:不是我说的!是京华说的! 京华:(蹲在坑里)希望我的直觉出错吧…… 大殿下:嘻嘻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圆润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夏闲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东风梦遥 18瓶;初夏闲桔 10瓶;圆润娘 6瓶;柠檬酱、youran、妞妞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连环坑 她实在是太久没骑马了。 上京这一路,开头还好,白参军看许京华真会骑马,匀了一匹马给她骑,但老爹骑不得马,得坐车,骑马的要迁就坐车的,自然只能慢慢跑。 许京华没有耐性,常常催马快跑,往前兜一个圈子,再回来迎老爹他们。结果有一次,路上偏僻,她自己骑马跑快了,遇上几个强盗想用绊马索绊她,虽然她及时应变,没给绊倒,还给白参军他们示了警,老爹仍被吓到了,非要她上车陪着,再不许她骑马。 在马背上飞驰的酣畅感觉,实在太诱人,许京华一时血气上涌,心想:就一个字她还学不会吗? 一刻之后。 “我真学不会。” 看着飞出纸面的几团墨点,许京华垂头丧气,觉得自己这可能不是手,是草叉子。 “是我的错,初学写字,本不该写笔画这么多的字。杨静,我还有没有空的描红本子?” “应当还有,小的去找找。” 许京华偷偷抬头,见刘琰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呼出一口气,“这笔……” 刘琰接过来放进笔洗,微笑道:“不要灰心,从头开始好好学,很快就能学会的。” “还是……不了吧。我们女孩,识不识字都不要紧。”她刚刚一定是吃多了撑的,想骑马,可以去求齐王叔父啊!用得着遭这个罪学写字吗? 她这会儿倒想起来自己是女孩了,刘琰点点头:“这倒也是,太后娘娘原来也不识字,后来是和五叔一起学的。” 许京华好奇:“那娘娘学会了吗?” “当然,娘娘还说,识字读书后,方知自己原来是个睁眼的瞎子。” “……”当面骂谁呢? 刘琰却笑吟吟地,丝毫没有自己正在骂人的自觉,“你不想学,也不必勉强,不过识字虽然枯燥,读书却很有意思,我刚刚练字之前,从史书里读了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许京华对读书识字十分不耐烦,故事却还是喜欢听的,就问:“什么故事?” “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汉明帝年间,有个大臣出使西域鄯善国,国主一开始对他们很殷勤礼敬,后来不知怎地突然冷淡起来,这大臣觉得不对劲,猜测是汉室大敌匈奴从中作梗,鄯善国主可能有背弃大汉、依附匈奴之意。” 说到这里,刘琰略停了停,叫人上两杯茶,请许京华到外间椅子上坐。 能离开书案,许京华求之不得,她跟着刘琰往外走,追问:“那怎么办?” “这个大臣很有谋略,他把招待他们的鄯善人找来,诈称自己知道有匈奴使者来了,问匈奴使者住在哪儿。鄯善人被他一诈,慌里慌张地说了,大臣就把人关起来,自己召集部属饮酒。” “饮酒?这么危急的时候,还有心思喝酒?”许京华听得着急,“万一匈奴人要鄯善国主杀了他们怎么办?” “大臣对部属也是这么说的,于是群情激奋,都说听从大臣的命令。大臣就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夜火攻匈奴人,这样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一定慌乱’。” 刘琰说得口渴,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两口,又让许京华:“京华妹妹也喝杯茶吧,这是今年的新茶,清香冲淡……” 许京华早等急了,见他还要继续夸新茶,忙端起茶盏,问:“后来呢?他们去了吗?” 刘琰点点头,放下杯子,“去了。什么时辰了?” 许京华:“啊?” 边上侍立的宫女答道:“回殿下,未时一刻,差不多到时辰了。” “都这个时辰了。”刘琰转回头,看着许京华,略带歉意,“抱歉,京华妹妹,我得更衣去上课了。” “啊?”故事没讲完就去上课??? 偏上课又是正事,许京华不能阻拦,只得站起来告辞:“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不过他们成事没有?” “等我下课回来,再细细地给你讲,后面才有趣呢。” “那你几时下课?” “大约申时末就回来了。” 许京华:“……”就问个结局,要这么久吗? 正不甘心,先前那小内监唐静捧着一叠纸回来了,“殿下,小的找了半天,只找到这一本,略有些旧了。” 刘琰接过去瞧了瞧,“旧是难免,都放了好几年了,不过还能用,京华妹妹先拿去凑合描着,等我再叫人给你准备新的。” 人家都翻箱倒柜找出来了,这会儿说不要,好像有点不识好歹,许京华只得接过来,道了声谢,然后捧着这什么本子告辞出去。 先前陪着她的宫女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上前来接,“娘娘刚才找姑娘,听说大殿下在教您习字,还夸您有好学之心呢。” “……” 许京华有苦说不出,见宫女要接自己手上东西,如释重负地交给她,匆匆回了太后那里。 太后见她回来,笑道:“京华才来第一天,就想习字了?看来我得给你找个博学多才的先生才行。” “不不不。”许京华把头摇了好几圈,“是大殿下说,我学会一个字,就带我去御苑骑马,我才学的。” 旁边齐王笑道:“我说呢,刚还跟我嘀咕说上学如坐牢,怎么扭头就跑去找刘琰学写字了?” 太后也不失望,笑问:“那你学会没有?” “没学会,太难了。那笔根本不听使唤。”许京华走到太后身边,挨着她坐下,“殿下说,‘许’字笔画太多了,让人找了那个给我。” 她指指宫女,宫女就把描红本子呈到太后面前,太后接过来翻了翻,“难得琰儿还有空的描红本子,他小时候最刻苦了,写满的描红本子,有你叔父两倍还多。” 许京华对描红什么的没兴趣,但这话却提醒了她,既然那故事,大殿下是从书里看来的,那叔父也应该知道,就说:“大殿下还给我讲了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叔父你知道吗?” “威震西域的班定远啊,知道。” “班定远是谁?” 齐王惊讶:“刘琰没和你说吗?班定远就是说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东汉大臣,他叫班超,后来封了定远侯。他的故事可多呢。” 许京华感觉自己刚才不是跳了一个火坑,是连环坑! “那叔父快告诉我,他火攻匈奴人,成事了吗?后来鄯善人归顺大汉了吗?”她虽然从小生活在胡汉混居的怀戎县,并不似长辈一样对异族有那么大的成见,但幽州胡人大多汉化已久,认可朝廷是天/朝上国,所以她心中理所当然向着汉室。 “成了,他们杀了匈奴使者,鄯善国主大惊失色,同意归顺汉室,还把王子送来做人质。” 许京华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能成。”可恶的大皇子,就一句话的事,非拖着不给她讲清楚,他是有意的吧?可自己也没得罪他啊?真是个笑面虎。 太后听完,有些好奇:“琰儿怎么想起给你讲这个故事?” 许京华回忆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好像是因为……我说女孩不用识字。” 太后懂了:“他这是想告诉你读书的乐趣吧。” “怪不得,”齐王失笑:“看来我不该把结果告诉你。” 许京华糊涂:“为啥?非得叫我着急吗?” 齐王摇头:“不是,是叫你自己认字,去读这故事。” 许京华:“……” 原来大皇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好阴险,以后要躲他远点! 太后看她闷闷不乐,伸手揽住她哄道:“好啦,读书的事,且不用急,才来第一天呢,别把我们京华吓着了。” 又叫人送上时新果子来,给许京华吃,问了她一些怀戎的风土人情等事,许俊才睡醒起来。 正好这时齐王妃也到了,许京华好奇得很,起身站到一旁,眼见宫女引着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进来,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太后让齐王妃免礼,齐王先介绍许俊,许俊手足无措,想站起身,被齐王按住了,只能受了齐王妃的礼。 “这是侄女京华。”齐王转头叫许京华,“京华发什么呆呢?快来,这是你婶娘。” 许京华呆呆上前两步,小声说:“我可不敢叫婶娘。” 齐王惊奇:“不叫婶娘叫什么?” “叫仙子姐姐。” 齐王妃被许京华逗得掩面而笑,“这孩子说话,怎么有点像王爷?” 齐王:“……我可没这么说过。” 许京华回过神,仍觉齐王妃一举一动都优雅美丽,一点也不似人间的凡人,令她这样没心没肺的,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明珠旁边的沙子,根本不配站在这儿。 她束手束脚地给齐王妃行了礼,没叫婶娘,当然也不好真的叫仙子姐姐,只说:“侄女京华拜见王妃。” 齐王妃伸手拉住她,扶着送回太后身边,笑道:“妾一眼看见,就知道这是母后的亲孙女,像您。” 太后惊讶:“像我么?我们都觉着像毅儿少年时。” “王爷就长得像您啊。”齐王妃又说了几句恭贺太后母子团聚的话,才说起正事,“大伯的住处、伺候的人手,妾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太后点点头,叫了两个老嬷嬷进来,先对许俊说:“我听京华说,你有病痛不爱吭声,这可不成,你这些年吃了太多苦,身子可得好好调养。这两个嬷嬷,是我派去替我看着你的,你得听她们的话,哪里不舒坦了,也得告诉她们,知道么?” 许俊悄悄瞪了许京华一眼,应道:“是,儿子记得了。” 太后又对齐王妃说:“那就辛苦你了。” 齐王妃忙说:“都是妾该做的,不辛苦。” “双柳巷那边的宅子,怎么收拾,我都交代毅儿了,他有时候粗心,你也帮忙留意着些。” 许京华旁边坐着,听太后交代这些,听着听着,不觉打了个哈欠,太后察觉,不由一笑,叫了个宫女带许京华去后殿休息。 等她一觉睡醒,不但齐王妃已经走了,连大皇子殿下都回来了。 “京华妹妹来的真是时候,我正和娘娘说,你再不起来,今日就骑不成马了。” 许京华精神一震,双眼发光,“骑马?殿下要带我去骑马吗?” 刘琰点点头:“我都打发人说好了。” 许京华顿时把什么躲他远点抛到九霄云外,“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许京华:大家好,我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了两次,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檬酱 10瓶;ann、youran、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有来有往 晚风和暖,御苑中草绿花红,许京华翻身上马,单手拉住缰绳,带着马儿原地转了个圈儿,将远近景色尽收眼底,叹道:“这儿多好啊!我不能搬这儿来住吗?” 刘琰:“……” 这姑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住在这里,去见太后娘娘多麻烦。”他也跟着上了马,伸马鞭一指前方广阔马场,“先溜几圈吧。” “好啊!”许京华说话同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黑色骏马顿如离弦之箭,劲射而出。 刘琰先惊了一惊,拍马急追,跑了一会儿之后,见她身手利落,稳稳坐于马上,才放下心来,远远跟着。 许京华却不过是在跟马儿熟悉磨合。对她来说,这马场虽然宽阔,到底比不得草原一望无际,要先熟悉了四外边界,了解马儿性情,然后才能真正地策马奔驰。 “大殿下,你是要同我赛马吗?”许京华兜了一大圈,发现刘琰一直在后面跟着,就问。 刘琰摆摆手:“这里赛马没意思,改日出城再说。” 这倒也是,许京华勒马站住,“那你别跟着我了,我要纵马狂奔,你跟在我后面,我调头的时候不一定能看见,别不小心撞上。” 刘琰:“……” 莫名有种被当娇花看待的感觉呢?! 不过他既然都带许京华来了,也不会拦着她,让她不能尽兴,就说:“好,那你当心些。”然后拨马走向马场中间,给这位从草原来的姑娘让出纵马的空间。 刚走到一半,身后一声唿哨响起,刘琰回头看时,一人一马疾驰如飞,转眼间就奔出去十余丈。 许京华进宫面见太后,穿的是郭府准备的女装,不适合骑马,所以她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齐王少年时穿过的旧衣。 齐王从小爱美,年少时喜欢穿各种鲜艳颜色,太后给许京华找的,就是一件紫色长袍。许京华穿在身上,略显宽大,衣袖衣摆随风烈烈作舞,好似一团紫云飘来荡去。 刘琰停马驻足,瞧着那团紫云绕了马场好几周,最后是马儿累了,喷着粗气慢下速度,她才停下。 “怎么样?”刘琰拍马小跑过去,笑着问,“可畅快了?” 许京华两颊红润,眼眸闪光,“嗯!可惜这马儿被你们养得太胖了,冲不起来,也没耐力,只长得好看。” 刘琰:“……” “不过也不错啦。”许京华伸手摩挲马儿线条优美的脖颈,“辛苦你了,黑将军。” “……黑将军?” “我刚给它取的名儿。”许京华跳下马来,从马夫那儿要了点麸饼,亲手喂给马儿吃,“它挺喜欢的呢!” 刘琰跟着下马,不想纠缠这个名字,只说:“你要是喜欢,我就去求父皇把这匹马赐给你。” “不用不用,这么好的马,我可养不起。还是养在御苑里吧。” 刘琰也没再说,抬头看一眼天,“太阳要落山了。” “要回去了吗?” “嗯,没什么事,五叔和保定侯,天黑之前就得出宫。” 许京华一听,忙把马儿交给马夫,“那走吧,我还想嘱咐我爹几句话呢。” 刘琰带着她往外走,闲聊一般地说:“很少见到父女之间,似你们这般亲近的。” “亲近吗?”许京华没觉得,“我爹成日除了骂我就是骂我,这也叫亲近?” 刘琰笑了笑:“总比漠然视之好。” 又是那种既不高兴、也非表示善意的笑——许京华刚活动开,一时有点儿忘了这是在大内宫城,面对的是大皇子殿下,直通通就问:“你怎么总这样假笑?” 刘琰一时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脚步一顿,扭头看许京华:“你说什么?” “呃……”许京华被他瞪得有点回神,“那个……大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明白你为啥要笑,而且你看起来也并不想笑。” 刘琰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许京华:“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笑?” “我……我就是……”许京华结巴了一下,想不到别的话解释,只好说真心话,“因为你笑得很浅,眼睛里还是冷的。” 她说了真心话,底气就足,并不躲闪刘琰的目光。 刘琰盯着许京华,见她双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纯真干净的像一汪泉水,不由移开目光,转身继续前行。 许京华有点忐忑,跟上去问:“大殿下,你生气了么?” 过了一会儿,刘琰才答:“没有。” “哦。”许京华默默走了几步,又问,“你也不打算回答我,是吗?” 刘琰:“……” 他努力平平心气,换了个话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你是不是问了五叔了?” “嗯。”他话题换的太快,许京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叔父说那个大臣叫班超,后来还封了定远侯。” “那五叔有没有给你讲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 “投笔干什么?” “从军。戎是兵器总称,也拿来代指军事。班超在去西域之前,为了奉养老母,给官府抄写文书为生,这种事繁琐枯燥,于人也没有进益,他就掷了笔说,‘身为大丈夫,虽没有突出的谋略,也该效仿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么能总做这些抄写之事?’” 这个故事,许京华喜欢,“说得好!所以他后来就出使鄯善国了吗?” 刘琰却摇摇头:“并没有。当时他说完这番话,还被一同抄写文书的人嘲笑。过了很久,汉明帝想起来问他哥哥班固,班超在做什么,他才做了官,但不久又因事被免。班固也是一个很有名的人……” 怎么说起班固了?“等一下,那班超,到底什么时候去的鄯善国啊?” “十几年以后吧。” “那么久?” “嗯,班固是个有名的史学家,记述整个西汉历史的《汉书》,就是他和班超,在他们父亲遗作的基础上……” 许京华一听写书的事,脑子里就犯糊涂,忙打断他:“那班超什么时候封侯的?” 刘琰作势思索,好久才说:“我有点记不起来了,你等我回去看过书后,再告诉你。” 许京华:“……” 他是故意的吧!许京华醒悟过来,这人分明是故技重施,又在吊自己胃口! 刘琰眼角余光瞄着,见她气鼓鼓地撅起了嘴,脚步也踩得重重的,心情愉悦起来,“我真记不得了,毕竟鄯善国只是班定远初出茅庐第一功而已,离他威震西域,还远得很呢!” 许京华不想理他。 “要不我给你讲讲他立下的第二功——镇服于阗国?” 许京华赶紧拒绝:“不敢有劳,万一您再讲一半,说要回去看书,我怎么办?” 刘琰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许京华更生气了,同时她还意识到,这位大殿下之所以突然提起班定远,并不只是为了换话题,更是为了还她刚才无意射出去的那一箭! 哼!小肚鸡肠的小人!说他假笑不乐意了是吧? 许京华心里暗搓搓拉起弓,射出第二箭,“大殿下,您真的很喜欢读书吗?” “嗯。”刘琰点点头。 “那吃完午饭,娘娘让你早点回去,准备午后上课,你为什么不太高兴?” 刘琰脚步又顿了顿,脸上笑意也收敛了。 “娘娘也是为你好啊。”命中红心,许京华得意起来,“毕竟大殿下的学业更重要。” 刘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侍从们会意,齐齐停下脚步,他回头继续往前走,确定足够远了,才看向许京华,淡淡问道:“假如,我是五叔的儿子,娘娘今日还会要我以学业为重吗?” 许京华:“叔父哪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就假如我是娘娘的亲孙子。” 那必然不会,骨肉至亲,二十多年才得团圆……许京华瞪大眼睛。 “懂了?”刘琰与她四目相对,“换成是你,你会很高兴吗?” 高兴是不可能高兴了,但是,“娘娘肯定没有分亲疏远近的意思,只是对您来说,我爹跟我,都没必要耽搁您的学业……” “我当然知道娘娘的意思,但我心里,半日的功课,比起娘娘,实在无足轻重。保定侯与你,是娘娘的骨肉至亲,自然也就是我的亲人。” 这话说得许京华又惭愧又感动——她反正,到现在,还没把皇家这些人看做自己的亲人,更想不到尊贵如大皇子,居然会拿她和老爹这样的人当亲人。 此时他们已经沿着宫道走过一重重殿宇,庆寿宫大殿飞翘的檐角,也隐隐可见。 在经过几个提食盒贴墙行礼的宫女后,刘琰低声说:“那是长乐宫,胡贵妃的居所。” 许京华根本不知道胡贵妃是谁,刘琰见她神色迷茫,说:“明日你就见到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也许,不久就是皇后了。” “现在没有皇后吗?”许京华也跟着小声说话。 刘琰摇摇头:“娘娘不是同你说了么?我还不到周岁,我母后就去世了,父皇登基后,追封她为皇后,但还没有立新后。” 之前太后说的时候,许京华根本没有多想,这会儿才明白为啥刘琰那么小,就送太后这儿养着,原来他亲娘也不在了。 没娘的滋味,许京华最清楚,之前对刘琰的那点儿不满,一下消失干净,“对不住,我不知道……” “我说这个,不是让你同情或道歉,只是想让你知道,在我心里,娘娘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所以我才……” 许京华越听越感动,但到最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劲,“那皇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驾到,趴了大半天才起来,大家久等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钢钢钢 137瓶;侍小宝 10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妞妞大魔王 2瓶;柠檬酱、yo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大型斗嘴现场 刘琰目视前方,神情淡然,“皇上……并非只有我一个皇子,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原来皇上已经有这么多孩子。 许京华想一想,若是当年娘死后,老爹再娶,给她生下几个弟弟妹妹,她就算没离开老爹身边,恐怕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老爹相处了。 情是会分薄的。一大家子人吵吵闹闹,和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中间的分别实在太大。 换成刘琰的处境,许京华应该也同他一样,只跟抚养自己长大的太后娘娘最亲吧? “我们方才谈的这些,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许京华回神:“娘娘也不能说吗?” “尤其不能告诉娘娘。” “为啥?” “我只是那一瞬有点不是滋味,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你若是说给娘娘听了,娘娘真当个事情,就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懂事了。” 这倒也是,许京华点头答应:“好,我不说。”又佩服道,“大殿下只比我大两岁,看事情却这么明白,想得又周到,难怪我爹总骂我傻了。” 刘琰微微一笑:“那你想同我一样吗?” 许京华莫名觉得他这不是好笑,不能轻易回答,然而大殿下并不需要她回话,已经直接说了下去:“多读书就好了。所谓‘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我们这样的年纪,经过见过的太少,经常遇上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多读书多请师长解惑,自然就更明理了。” “呵呵。”许京华干笑两声,眼睛四处乱瞟,“哎!大殿下,你看那是什么花?粉粉白白的,真好看。” 刘琰看一眼她指的方向,知道她是借故转移话题,也没非得劝她读书,答道:“海棠。你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我们那儿风沙大,又冷,很少有开花的树,见得最多的,就是草原上的野花。” “怀戎也是在段部治下么?” 许京华点点头,刘琰又问:“听说他们是鲜卑人后裔,高鼻深目,连头发都是黄的,是这样吗?” 随着他的描述,许京华心里慢慢浮现一个少年面庞,令她晃了晃神,才说:“大部分是的。有的同汉人通婚久了,发色会深一些。” 她不懂掩饰,心里浅浅的怅惘,透过神态和声音表露无遗,刘琰看见,就问:“是不是想起朋友了?” 许京华笑了笑,“嗯。” 她难得的惜字如金,刘琰有些好奇,却知道不宜深问,只说:“我有时候也怀念建康——你知道吧?五年前,我们才迁回洛阳,我和五叔是在建康出生长大的。” 许京华还真没想过这个,“那你觉得,是京城好,还是建康好?” “要是单论生活舒适,这里自然无法与建康比——五年前的洛阳,几乎是一片废墟,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先帝率同臣民,胼手砥足、一砖一瓦重建起来的。” 虽然有个听不懂的词儿,但基本意思,许京华还是听明白了的,“既然都已经是废城了,还费劲迁回来重建做甚?”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庆寿宫大门外,刘琰停下脚步,转身向南望,“因为这里是神都洛阳,是无数遭受离乱之苦的人心中,唯一的京华。” 许京华想起父母的念念不忘,若有所感,刘琰已回身笑道:“进去吧,恐怕娘娘已经等急了。” 这么一打岔,许京华那点儿对出生之地的怀念和小小怅惘,不知不觉已消失干净。 她和刘琰进去见太后,太后果然说:“再不回来,我就要打发人去找你们了。京华冷不冷?” “不冷。刚跑马还出汗呢!”许京华径直走到老爹身边,“爹,你和叔父要走了吗?” “嗯。嘱咐你几句,我们就出宫了。”许俊其实心里很不放心,这孩子就是个皮猴儿,他不在,没人镇着,他怕这皮猴儿上房揭瓦,“要听太后娘娘的话,不许淘气;多学学宫中礼仪,别和谁说话都你啊我的;早睡早起,别让人三催四请……”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话嘱咐你呢……” 许俊抬手拍了许京华胳膊一把:“你知道个屁,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插嘴!” 他这一下拍得实在,啪一声响,太后顿时急了,“说话就好好说话,怎么还动手打孩子?京华过来,我看看。” 许京华都习惯了,没觉得是打,笑眯眯走向太后,说:“没事儿,就拍了一下,不疼。” 太后却不肯信,拉过许京华,撸起袖子,心疼道:“都打红了,还不疼,你爹常打你吗?比这打得还重?” “没有没有……”许俊赶紧说。 “没问你!”太后没好气,“京华说,祖母给你做主。” 许京华回头看一眼老爹,见他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偷笑一下,才跟太后说:“确实没有,多半都是吓唬孙女的。祖母放心,孙女机灵着呢,看他要真打了,孙女就跑,打不着的。” 齐王跟刘琰都笑起来,太后却说:“以后吓唬也不许,女儿家同男孩不一样。” 许俊赔笑:“以前不是没找到您吗?儿子哪里懂得怎么教女孩儿?” “那你也甭嘱咐了,只交给我便是。” 许俊唯唯称是,太后又问偷着乐的许京华:“你要嘱咐他什么?” “就是别逞强,哪儿不舒坦了,要和太医说。您不是还想好了以后,好好孝顺娘娘吗?不把身子养好,别说孝顺娘娘,娘娘反而还要为您担忧,那可就不孝之极了。” “京华说得对。”太后笑着揽住许京华,对长子说,“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好同下人说,就告诉刘毅,亲兄弟,你同他客套,才是生分呢。” 齐王笑道:“不错。你们也放心,大哥不好意思同我说,我自己去问他,保准把他照顾好。时候不早,我们就不蹭娘娘的饭,这就回去了。” 太后看许京华,许京华站起身来,“那我、那侄女送送你们。” 许俊针灸过,又休息了大半天,腿已经不那么疼了,就扶着许京华的手,和齐王告退,刘琰跟着往外送,他看见,忙说:“不敢有劳大殿下,京华已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刘琰笑道:“我是晚辈,应该的,保定侯不要客气。我同京华也很投缘,一点儿都不麻烦。” 咦?居然不叫她“京华妹妹”了,许京华看向刘琰,正撞上他的招牌假笑,“呃,礼多人不怪,客气点儿好。” 刘琰:“……” 边上齐王大笑:“自作多情了吧?”他拍了侄儿肩膀一把,回头对许俊说,“不过大哥也确实不用同他客气,他就跟我儿子一样。” 刘琰还没说什么,身后太后耳尖听见,斥道:“刘毅胡说什么呢?皮痒了是不是?” “母后息怒,我就开个玩笑。”齐王匆忙回了一句,就快步往外走,“快走快走,娘娘这耳朵也太尖了……” 刘琰从另一边帮忙扶住许俊,笑道:“该!明日我告诉父皇,让他收拾你。” “你有点出息没有?斗个嘴,还回去告诉你父皇?” “你有出息,怎么每次父皇欺负你,你就回来欺负我?” “这叫父债子偿。” “那今天没欠债就偿了,我是不是得告诉父皇,明日讨回来?” 许京华听这叔侄两个斗嘴,听得津津有味,可惜已经把人送到庆寿宫门外,还有皇上派人抬来的小轿候着。 “陛下说,保定侯腿伤复发,走路辛苦,特意命小的们抬轿送侯爷出宫。” 齐王瞬间变回正经王爷,向着皇上所居宫殿方向拱拱手,说:“圣恩浩荡。辛苦你们了。” 许京华扶着老爹,送他进轿子,低声问:“那你是不是这两日都不进宫了?” 许俊点头:“娘娘怕我折腾,叫我养几天,腿不疼了再来。” “那我明天去看你。” “不用,看什么看?你好好陪着娘娘。” 许京华有点不乐意,齐王忙说:“放心吧京华,我天天进宫来,你爹怎么样了,我全告诉你。” 她这才退开,眼见太后派的老嬷嬷上前放下轿帘,又想起来说:“嬷嬷,我爹这些天总咳嗽,他爱吃咸,劳您看着些……” 老嬷嬷笑着答应:“姑娘放心,侯爷的饮食,太医有交代,奴婢们都听太医的,以清淡温养为主。” “太医连饮食都管吗?”许京华惊奇。 齐王插嘴:“吃药原本就有忌口,你爹又要好好调养,太医就多交代了几句。” 这下许京华彻底放心了,她和刘琰一起目送齐王、许俊等人离开,刘琰见她面有不舍之态,就先转身往回走,说:“我有点饿了,问问娘娘晚上吃什么。” 听他一说,许京华瞬间觉得肚子空空,忙跟上去,“我也饿了。” 刘琰就笑,许京华瞧见,质问:“你笑什么?是不是笑我吃得多?” “你猜。” “我才不猜!” 两人说着话回去殿中,脸上都有笑意,太后瞧见,自也高兴,“你们这么并肩进来,恍惚间我还以为是毅儿和琰儿呢。” 许京华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第一天见大殿下,他就总欺负我,一定是看我长得像叔父!” 刘琰:“……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给我讲故事,不告诉我结局。” 刘琰:“你要这么说的话,娘娘,她白日在外面见着我,叫我‘中贵人’。” 许京华:“……” 太后扶着坐榻扶手,笑得直不起腰,满殿宫人内监,也没有不掩嘴偷笑的。 许京华终于理亏,“这……是我不对……”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但谁让你那么白了?” 这句除了刘琰,别人都没听见,他忍不住瞪起眼睛,许京华却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太后身边问:“娘娘,大殿下饿了,我们晚饭吃什么?” “……”这小丫头真是五叔亲侄女,学坏真快!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个基友的文:《我的邻居是妖怪》东方神话背景,现代探险故事,虽然是新人第一次写文,但很有趣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檬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论皇家 许京华觉得皇家的人都挺好的,和她之前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把这话同太后说了,太后笑问:“那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排场大,脾气也大,很威风,还有……”许京华看看身边伺候的人,小小声说,“争权夺利什么的。” 太后先说:“不用怕,在我这儿,想说什么说什么。”又耐心解释,“你听说的那些,都是僖宗皇帝的故事吧?僖宗皇帝确实荒唐,骄奢淫逸,无所不为,要不然也不会有太和之乱,连神都都被胡人洗劫,他自个也落到胡人手里,死于非命。” 许京华点点头:“我听说,僖宗皇帝和那个妖后张婵,一顿饭要吃一百多道菜呢!” 所以午间吃饭,桌上只摆了八个菜两道汤,她是很惊奇的,毕竟就算在怀戎,县老爷请客,五个人八道菜,听起来都不算排场。更不用说晚上,因为少了两个成年男子,菜量直接减半,只剩四菜一汤。 当然许京华还是吃得很饱很满足的——有鱼有肉,白面条管饱,还有什么好挑的?她一口气吃了四碗面,最后还是看见又把大殿下吓着了,才放下筷子,喝了碗汤溜缝儿。 她只是觉得,这不像传言中的皇家排场。 “那是言过其实了,他们不是非要吃多少道菜,而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劲儿糟践东西。你既然听说过这些,应当也听说过张婵迫害东宫太子、就是先帝吧?” 许京华惊讶:“那个太子就是先帝吗?” 僖宗皇帝昏庸无道,不但丢了半壁江山,连命也丧在胡人手里的故事,许京华至少听过几十遍。对僖宗皇帝是怎么纵容妖后张婵迫害太子的,也能讲个一二三出来,但她从不知道,那位被昏君妖后赶出京、说是代天子出征、实则想害他性命,却因而逃过一劫的太子,就是先帝。 太后点点头:“先帝在张婵手里吃过太多苦头,因此深恶其为人,又一心北伐、收复神都,便从登基后厉行节俭,宫中凡饮食、衣饰,乃至服侍的人手,都有定例。早年也有妃子不当回事,生活奢靡,先帝没说什么,却再也不肯召见她,自那以后,宫中再无奢侈之风。” “那先帝还真是个好皇上。” 太后笑着摸摸孙女脸颊,“是啊,先帝是位英主,不过他脾气还是挺大的,你是来得晚,没见着。就连皇上,也有脾气大、显威风的时候,只不过这威风不冲着咱们。” “先帝也不冲您发脾气、耍威风么?” 太后摇摇头:“向妇孺发脾气耍威风的,都是懦夫,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至于你说的争权夺利,哪儿又可能没有呢?便是你从小见惯的牧民,为几只羊争起来的兄弟,也不少吧?” 许京华点头道:“闹急了,还要去找首领评理呢。” “是啊,平民百姓之家,尚且如此,何况皇家?你今日没觉得,只是没见到那些想争的人而已。我正要同你说,明日各宫妃子,还有下面几个皇子、公主,定是都要来问安的,你一起见见。” 许京华想起刘琰说的,问:“是胡贵妃她们吗?” “你听说了?” “从御苑过来,经过胡贵妃的宫殿,大殿下告诉我的。” 太后微微蹙眉:“他还说什么了?” “就说……胡贵妃可能会做皇后,还说明天我就能见到她了。” 太后轻轻一叹:“这孩子就是心事重。” 嗯?谁?大皇子吗?许京华满脸疑惑,太后摸摸她头顶,道:“你不用理会这些,心里有数就好,左右不同咱们相干。琰儿虽然心事重,本性却是好的,不会害你,旁人的话,你听听就算,别往心里去。” 许京华点头答应,太后又说:“当着我,她们肯定都同你示好,你一视同仁便可。” 说过这些,天也不早了,有宫女拿着一套衣裙过来,说是给许姑娘赶制的新衣,想请她试一试。 许京华很惊喜:“这么快就做好了?” “只简单裁剪缝制的,什么花儿都没绣,委屈姑娘先穿着。” 太后也说:“你身上这件太不合身,我让她们先赶一套合身的,你明日好穿。” 许京华换上新衣,“这已经挺好了,还有织花。” 她也不懂衣裳是什么料子,只摸着质地轻软,滑滑的,上面织了朵朵小花,穿起来鲜亮好看,便十分满足。 “挺好,裙子虽然长些,正好盖过鞋子——鞋子今晚肯定是赶不出来的,你们也别着急,慢慢做吧。”太后上下打量一番,说道。 宫女们答应一声,许京华换下衣裳,太后叫人服侍她去洗脸洗手,准备睡觉。 许京华原先在家,哪有这种习惯,都是困了倒头就睡,却没想到洗脸还只是第一步。 洗完脸,宫女们又簇拥着她坐到妆台前面,取出面脂,给她在脸上脖颈上、包括双手,都细细涂了一层。 许京华觉得自己香喷喷的,探头照了照镜子,宫女还以为她是在看肤色,便笑着安慰:“姑娘每日早晚悉心保养,很快就白起来了。” “是吗?”许京华转回头,“大殿下就是这么保养,才那么白的吗?” 宫女们都笑起来,安慰她那个答道:“那却不是,大殿下生来就长得白。” 许京华想想,大殿下白归白,身上却没有这种香味,大概真的就是天生的白吧。不过太后娘娘为何说他心事重呢?她没觉得呀!心事重的人,不会像大殿下这样,认识第一天,就连早逝的生母都谈了吧? 她算是没心没肺的了,要不是之前太后问起,大概也不会轻易谈起早死的娘……不对,好像是自己先问了,他才说的。 许京华想到这里,有点糊涂,不由张嘴打了个哈欠,宫女们忙请她上床去睡。她这一天经历颇为离奇,也确实疲倦得很了,脱衣上床,刚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到早上睁眼,天已亮了,内外却静悄悄的,也没人叫她,许京华一惊坐起,才看见脚踏上守着个宫女。 “姑娘醒了。”宫女一笑,放下手中针线笸箩,转头扬声叫人,自己过来挂起帐子。 许京华就要穿衣下地,那宫女忙说:“姑娘别忙,先让奴婢们服侍您洗脸漱口,再穿衣裳。” 她乖乖坐回去,很快就有宫女端着水盆进来——她昨晚已经试过,想自己洗,结果撩的哪都是水,最后还得宫女收拾,今早就老老实实让她们动手了。 洗完脸,许京华终于得空问:“我是不是起晚了?娘娘呢?” “不晚。娘娘练字呢,说等姑娘起来,再一起用膳。” “那我还是起晚了……”许京华小声嘀咕,“还让娘娘饿着肚子练字。” 宫女笑道:“娘娘一贯起得早,但不会一起来就用早膳,总是要读几页书,或者写几张字儿,才叫传膳。” 另一个宫女补充:“娘娘说,早起脑子灵醒,看书写字都有成效。” “那就好。”许京华松一口气。 擦完脸,穿好衣裳,宫女带她去见太后,太后也正好把最后一张字写完。 “京华来瞧瞧我写得怎么样。” 许京华哪会瞧这个?心虚地走过去,往纸上看了一眼,见上面端端正正写满了字,“娘娘写的字好小啊。” 太后笑道:“这是小楷。琰儿去上学前,又给你拿来一本描红本子,”她指指书案边上,“我就照着写了几张。” “……大殿下也太热心了。” 太后放下笔去洗手,“他们从小读书的,只觉读书识字,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是不明白我们的。” 许京华问:“您明白我么?” “嗯,怎么不明白?”太后擦干手,过来拉着许京华,出去吃饭,“头一个,觉得识字难如登天,光坐在书桌前的那个功夫,自己都没有。” 许京华点点头,她总觉得有那功夫,干点别的什么不成? “第二个,就算下了苦功认字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能做官。” “就是就是。” 太后笑了笑:“所以读书在我们心里,就是又辛苦又没有好处的事,谁要做它?” 许京华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太后拍拍她的手,“放心吧,祖母不逼你,咱们吃饭,吃完饭,也该有人来了。” 有这句话,许京华放心地吃了四个肉饼,外加两碗五谷粥。 太后又教她见了人怎么称呼,“各宫妃子,分不清就叫娘娘,准没错,自称可以称名,不然就称‘奴’。不用太在意,就算错了,在我面前,也没人敢挑。” 又伸手摆弄了下昨日皇上给的金项圈,笑道:“有这个,尽够唬人了。” 正说着,外面来人回报:“太后娘娘,各宫娘娘来给您问安了。” 太后就携了许京华的手,“走吧。” 她们从后殿过去,到前面西偏殿时,里面已经满殿香风,依次站了好些华服美人。 许京华乍一进去不习惯,先打了个喷嚏,引得满殿美人都看过来。 “这便是京华吧?”打头站着的美人杏黄衫儿、白绫裙儿,看着大约二十多岁,手里还牵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昨儿就听皇上说,京华真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又聪慧又懂事。” 太后笑了笑,却没搭话,自顾松开许京华的手,在主位上坐了。 那美人忙也松开孩子的手,正正经经同众人一道,给太后行礼问安。 “都坐吧。”太后等众人坐下,才一指许京华,说,“贵妃说得没错,这是我那孙女、保定侯的女儿,叫京华,京华快见过各位娘娘。” 许京华依言上前,跟着介绍的嬷嬷,分别给众妃嫔行礼,打头的胡贵妃一眼看见许京华脖子上挂的金项圈,不由一惊:“这……这护身符……” 太后微笑道:“皇上看她瘦弱可怜,非要把章德皇后留下来的护身符和金锁给她,盼着能保佑她一世平安顺遂,我拦不住,也只好让她先戴着了。” 这么一说,后面的嫔妃便都不敢坦然受许京华的礼,或多或少都侧身相让。 等许京华回去太后身边坐好,才有人说话,“贵妃姐姐原来也不知道么?皇上怎么说话还只说一半?” 许京华刚依次见过,还记得那是颜昭仪,却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瞧妹妹这话说的,我关切太后娘娘认亲,问过几句京华的事,也不至于还要问到皇上给了什么见面礼啊?”胡贵妃答完颜昭仪,转回头笑微微地看着许京华,“妾也给京华准备了一份薄礼。” 她身后宫女便送了个小匣子过来,许京华转头看太后,太后点点头,自有太后身边宫女上前接过,却并不打开。 许京华起身行礼道谢,胡贵妃见没打开匣子,略微失望,却又很快振作起来,推了推站在身边儿的女儿,“琼儿,快去见过京华姐姐。” 那小姑娘上前两步,小声叫了一声:“京华姐姐。” 太后让人把她领过来,同许京华说:“这是大公主。你带她去院里玩吧。” 许京华松一口气,这屋子里香气太浓,她都快喘不过气了,忙答应一声,带着大公主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人没出现,只能字帖刷存在感了~ 京华:再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秋 10瓶;youran 2瓶;妞妞大魔王、柠檬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皇子们上线 许京华牵着大公主出得殿门,刚深吸了一口新鲜气息,掌中小手就用力一挣。 她下意识松开,低头看时,大公主已经扭头跑去阶下,一个穿蓝衣蓝裙的妇人迎上来,小声询问:“公主怎么了?” 大公主回头看一眼许京华,小脸皱成一团,“我不想同她玩,她手扎人。” “?”许京华摊开手看了看,虽然擦了面脂,双手已经比以前柔软多了,但虎口手掌确实都有老茧,那小公主细皮嫩肉的,也有可能真扎得慌。 她无所谓地舒展手臂,站在大殿门口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那你看着她吧。”就提着裙子迈下台阶,大步穿过庭院,去了庆寿宫大门口。 小屁孩挺拿自己当回事儿,好像谁愿意同她那种人嫌狗厌年纪的孩子玩似的,还斜眼看人——许京华决定收回那句“皇家的人都挺好的”。 她溜达到大门外,有个从昨晚就服侍她的宫女也跟了出来,大约瞧出她不太高兴,低声道:“大公主是皇上长女,胡贵妃又得宠,因而从小骄纵。先帝大行后,娘娘郁郁不乐,皇上还提过要把大公主送来承欢膝下。” 许京华好奇起来,却怕院子里人多,谁耳尖听了去,就又往外面走了几步,才追问:“那娘娘怎么说的?” “娘娘说没必要,庆寿宫里有大殿下呢。大殿下懂事体贴,很能宽慰娘娘。” 许京华笑起来:“可不是么,大公主送娘娘这儿来,还承欢膝下,不添乱就不错了。”那么任性,到时候还得太后娘娘从头管教,娘娘看着年轻,到底上了年纪了,哪操的起这个心。 宫女道:“姑娘说的是。胡贵妃因此,很有些失落,大公主也从那以后,不爱往庆寿宫来。” 那么点儿小娃儿还挺记仇,不过有这一节,也不怪大公主不给她好脸色看了,许京华就说:“算了,不提了,咱们上哪溜达一圈?” “您昨儿回来,不是说海棠开得好么?奴婢陪您去折几支回来插瓶,可好?” “可以折吗?” “当然。其实宫里有定例,每日都会送新鲜的花儿到各宫去,或是给娘娘们插戴,或是插瓶观赏,不过,娘娘这一年都没心思,不叫他们送而已。” 哦,对,先帝驾崩才一年,论理还是在孝期的,不过许京华看那些妃子除了没穿大红大绿,似乎也没有服丧,就等宫女和门上小内监打过招呼,在去采花的路上问她。 “皇帝之丧向来以日易月,就是一日当一月的意思,二十七日便已除服。” 皇家规矩果然和外面不一样,许京华向宫女道谢,“多谢姐姐告诉我,姐姐叫什么?” “奴婢翠娥,不敢当姑娘这称呼,姑娘有事尽管吩咐翠娥就好。” “翠娥姐姐几岁了?什么时候进宫的?一直在娘娘身边服侍吗?” “奴婢十七岁,进宫四年,是齐王殿下开府大婚后,才到太后娘娘宫中服侍的。” “叔父什么时候成婚的?” 两个人说着家常,溜达着去花园,“三年前,殿下十七岁的时候。本来皇子十五六岁就都娶妃开府了,不过那两年先帝忙着重建京城,顾不上,娘娘也不急。” 这么一说,大皇子岂不是也到年纪了?许京华就笑嘻嘻问:“那大殿下呢?什么时候成婚?” “大殿下还没选妃呢。” 翠娥只说了这一句,便没下文,许京华追问:“怎么还没选?” “奴婢不知。” 许京华转头看翠娥,她只回了个微笑,说:“前面有个小花园,就到了。” 看起来像是不想说,许京华也没勉强,另问:“我听大殿下说,他还有几个兄弟,怎么方才没来?” “皇子殿下们早起都要上学堂,得下课后,才来给娘娘问安,姑娘待会儿就见着了。” “其他几位殿下,是像大殿下多一些,还是大公主多一些?”许京华本来想直接问人好不好相处,但刚才翠娥回避不答,让她隐约感觉到,有些话宫女可能不便说,就换了种问法。 “殿下们都读书进学了,自然知书达理。不过,二殿下是大公主同胞兄长。” “那二殿下多大了?” 翠娥看她什么都不知道,便依次说了一遍,“二殿下跟姑娘同岁,三殿下十二,四殿下八岁,周昭容还生了一位小公主,才两周岁,今日没抱过来。” 许京华一听说这么多孩子,还多数都是比自己小的,就没了兴趣——她从小就不爱和比自己小的玩儿,傻不说,还一打就哭,忒没意思。 反正太后娘娘也没多提,应当是都不要紧,应付一下就行。许京华把这些龙子龙孙抛到脑后,和翠娥折了几支海棠花,看旁边杏花开得好,也折了几支,一起带回去。 回到庆寿宫时,人已经都走了,恢复平时安静,太后见她们两个捧着花回来,眼前一亮,笑道:“啊哟,京华这是带了满怀春色进来么?真好看。” “嘻嘻,翠娥姐姐记得我说海棠花好看,带我去摘的。”许京华捧到太后面前,给她细细瞧,“我还看见梅树上结了梅子,绿油油的,翠娥姐姐说,过几日可以摘一些来泡酒。” “嗯,你叔父最喜欢梅子酒,叫他带你弄。去把花插起来吧,咱们也点缀些迟来的春色。” 许京华就兴致勃勃地和宫女们一起把花插入瓶中,插完花,太后让她洗洗手,坐下吃点心。 “昨日怕你爹伤感,我一直没问,你娘那边可还有亲人?” “就算有,也不必找的。我记得我娘病中说过,当初跟着父母兄弟往幽州逃难,因她是女孩,又年纪小,走得慢,半路上她父母就把她丢下了。” 太后听得面上变色:“竟有这等狠心的父母,那她后来是怎么到幽州的?” “遇到一对好心父子……”许京华说到这儿,略微犹豫,“不知道昨日我爹提过没有,我娘之前嫁过人的。” 许俊没提,但太后也能理解,“你娘是嫁了那家的儿子么?” 许京华点点头:“那家姓孙,一直对我娘挺好的,不过孙伯伯——我爹让我这么叫——孙伯伯很早就病死了,孙伯伯的爹也早就不在了,后来我娘嫁给我爹,也只以孙氏为姓,我都不知道她原本姓什么。” 太后抬手抚了抚许京华后背,叹息一声:“那就只把你娘遗骨迁回来吧。” 这是她娘的遗愿,本来他们上京都想直接带着的,是白参军找上门,为了赶路,才暂时搁置下来。 “嗯。”许京华点点头,也小小叹息一声,“就是孙伯伯他们,以后没人给上坟烧纸了。” 太后惊讶:“怎么?你们以前还……” “对啊,我爹说,要不是有孙伯伯父子,就没有我娘,更不会有我了。” 太后又心酸又欣慰,揽住许京华道:“你爹说得对。放心,祖母派人去给你娘迁遗骨时,就让人把你孙伯伯他们父子的牌位寄到寺庙里,这样每年定时送个香油钱过去就成了。” “这个办法好!祖母真厉害,什么都难不倒您!”许京华发自内心称赞。 太后摸摸她的头:“等你到祖母这岁数,也没什么难得倒你的了。” “可您年轻时就很厉害啊!自己一个人带着皇上,就能从北到南,找到建康去……也很辛苦吧?” 太后望着孙女闪亮的眼睛,却只笑了笑,说:“虽然苦,但过去了。” 她实在不忍让这孩子黑白分明的纯真眼眸,染上痛楚的痕迹,便不肯提当年,“只要你们这一辈,再也不用吃苦,平安顺遂一生,那我们不论多辛苦,都值得。” “好,大家都不吃苦,以后祖母就享儿孙福吧!” 祖孙两个聊得起劲,等内监来回报说皇子们来问安时,太后还说:“都这个时辰了吗?快请进来。” 许京华擦擦手,站起身,很快刘琰就带着他那三个弟弟进来了。 刘琰今日穿了一件黑边绛纱袍,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他身后矮上半头的,大约就是二皇子,也很白净俊秀,同胡贵妃有几分相似。再后面的两个,还都面带稚气,只能看出这四兄弟,谁和谁长得都不太像。 皇子们先给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再把许京华介绍给刘琰之外的三位皇子。 许京华自是要给皇子行礼的,二皇子同他生母一样,很是客气,侧身道:“京华妹妹不必多礼。” “瑜儿怎知京华是妹妹?”太后笑问,“你们两个应当同龄吧?” 二皇子笑道:“孙儿生日大,虽还没问过妹妹,但先占个长,总是不错的。” 太后失笑:“我都还不知京华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许京华行完礼,走回太后身边,答道:“八月初三。” “那是瑜儿居长了,他二月里过的生日。” 许京华从来没被人叫过什么妹妹,因此一听了就浑身不自在,更不肯开口管谁叫哥哥,便不吭声,只眼睛四处乱转。 谁知这么一转,正撞上刘琰在偷笑,见她看过来,这位大殿下还冲她眨眨眼,许京华抿起嘴,回了两个白眼给他。 “扑哧。” 站在最后的四皇子突然笑出声,惹得大家都看过去,许京华也不例外。 哪知那胖得下巴都圆了的小孩儿,居然正看着她笑——是看见她翻白眼了吗?这有什么好笑的? “瑛儿笑什么呢?”太后笑问。 四皇子大概因为年纪小,不似兄长们那么拘谨,居然噔噔噔跑到太后跟前,答道:“娘娘,这个姐姐有意思,孙儿可以同她一起玩吗?” 许京华:……不可以!我不要跟小胖孩一起玩! 太后侧头,正看见孙女一脸抗拒之色,便笑道:“等你功课做完了,姐姐若是有空,自然可以。” 小胖孩的圆脸蛋瞬间垮掉,直到和兄长们一起告退离去时,都蔫蔫儿的。 “上学的孩子,真惨啊。”许京华感叹。 刘琰:“……” 许京华侧头看他一眼:“你不算,你长大了。” “……今天还想骑马吗?” “想!” “描一张大字,我就带你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更新越来越晚了…… 发生了什么? 啊!都是大姨妈的锅! 看到评论区来了好多新伙伴,大家随便坐,坑里有的是地方(豪爽地一挥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ouran、柠檬酱、妞妞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真香 许京华才不会上第二次当,写什么一页大字,一会儿齐王叔父来了,她找齐王叔父带她骑马多好! 然而她左等右等,直到吃过午饭,齐王也没来。 太后看她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笑着劝道:“昨日傍晚才回去,你叔父大概正犯懒呢,别等他了。你喜欢踢毽子么?祖母叫她们陪你去院里踢毽子吧。” 毽子简便易得,许京华在怀戎也常玩,如今在宫里百无聊赖,踢毽子好歹能动一动,她就换上男装,和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一起去院子里玩。 宫里的毽子也是铜钱做垫,只扎的羽毛格外鲜艳好看,许京华拿过来掂了掂重量,把袍子下摆往腰里一掖,抛出毽子,抬左脚用脚背一勾,五彩毽子便飞过肩头。 她左脚落地,微微侧身,同时右脚抬起,用外脚背一磕,毽子再次飞上半空。 小宫女们欢呼喝彩,许京华笑一笑,向上一蹦,用头接住毽子,轻轻一摆,毽子飞向她左后方,她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左腿伸长抬高,又把飞走的毽子勾了回来。 “许姑娘的腿真长啊!” 东偏殿窗下,小内监杨静情不自禁感叹。 同样扒窗偷看的大皇子殿下,扭头瞪人,杨静立刻站直,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刘琰这才从容转头,继续偷看许姑娘大长腿踢毽子。 许姑娘露了一手绝活,舒展过筋骨,已经接了毽子,在问小宫女们平时怎么玩。 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刘琰也没听出个数,最后只听许姑娘说:“那我们这样,四个人是吧,来,这样站,我踢一个给你,你排第二,踢两个给她,她踢三个……” 刘琰看着许京华和三个小宫女站成个四方形,心说:“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吧?有什么乐趣?” 那边许京华又说回到自己了,“这样传回来,我就是五个了,依次往下六七八、九。谁要是踢掉了,就捡起来扔给下一个人,下一个呢继续往上加,等毽子传回掉了的人这里,接住了就算复活,可以继续踢,啊,要是你抛给下个人,她没接住,你也算复活,好不好?” 小宫女们齐声说好,许京华就自己踢了一个,传给身边的小宫女,那小宫女踢了两下,传给对面,对面的踢了三下,又传给身边的人。 这么转了一圈,传回许京华,她接到毽子,前三个都规规矩矩踢,到第四个突然用力,毽子飞起来老高,小宫女们惊呼一声,许京华却不慌不忙,放下右脚,上前一步,抬左腿从右腿弯后面伸出去,拿脚尖接了一下毽子,弹给下一个人。 那小宫女猝不及防,勉强接住,却只踢了一下就掉了。 “啊呀!”小宫女们齐声惊呼,又嬉笑起来,“掉啦掉啦。” 大殿下也轻笑一声:“狡猾。” 没接到毽子的小宫女有点懊恼,但她很快捡起毽子,笑嘻嘻看向下一个要接的人,“看好了啊,我要扔了。” 那一个忙说:“你可不能扔太远,那样犯规!” “放心吧。”小宫女拿着毽子在手里,左晃右晃,突然出其不备,丢向了对面第四人的位置。 第四人下意识想接,第三人忙冲去叫道:“我的我的!”她身手倒也灵活,不但顺利接到,还边踢边调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许京华帮她数着数,“三,四,五,六……” 小宫女忙里偷闲,看了第四人一眼,“接着!”说话同时,右脚横扫,毽子向着第四人平飞过去。 “啊呀!你好坏!”第四人一边惊叫,一边后退,好容易接下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原本的位置有好几步远,忙一边踢一边往回走。 “踢个毽子也能这么热闹非凡啊……”杨静忍不住又嘀咕。 这次他家殿下没瞪他,因为大皇子殿下看得津津有味,连午睡都忘了,直到许姑娘和那几个小宫女累了,进殿去歇着,大殿下才活动活动肩背,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许京华出了一身汗,心里舒服了,回去洗把脸,换回衣裳,和太后说了会儿话,齐王终于来了。 “京华惦记你半天了。”太后一见齐王就说。 齐王脸上带笑,笑意却和刘琰平素似的,显得不那么真,许京华一眼瞧出来,就想问,但话到嘴边,想起老爹的嘱咐,她又咽了回去,等齐王开口。 “我是想早点来的,不过……”齐王略一停顿,“大哥一直腹泻,我就……” “腹泻?”太后先按捺不住,“怎么回事?” “我问了大哥,他说其实路上就有这毛病,但不太厉害,他就没吭声……” 许京华也忍不住:“我就知道!有事从来不肯说!” 太后拉住她的手,问齐王:“太医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看过了,说是脾胃失调,路上大概也吃得略油腻,从今起一律清淡饮食,药方也换了,不过,人难免有些虚弱。” “虚弱?昨日不是还好么?这是腹泻了几次?” “寅时初突然腹痛,一连泄了四次才止,太医说,同昨日开的药,药性有些烈也有关系。” 许京华又气又急:“他自己腹泻都不跟太医说,非得受这一场罪!祖母,我得去看看去。” 太后还没开口,齐王先说:“京华先别去了,依你爹的意思,都不叫我把这事告诉你们,你去了,这不是把我卖了吗?” 太后眉头一直紧皱:“怎么还不叫告诉我们?自己不保重,折腾地病了,再说什么不让我们担心,又有何用?虚伪得紧!” “就是。”许京华先帮腔,又给太后抚背,“娘娘别生气,我大约知道他想什么,昨日没提,想是觉着腹泻是小事,不碍的,另一个,怕污了您和叔父、还有大殿下的耳朵。” 齐王道:“是啊,大哥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小时候,我难道没给他收拾过屎尿?”太后还是有些生气,但到底心疼更多些,“罢了,你让厨房的人精心些,时刻给他煮着粥,多少要放点盐,让他肚子空就吃一碗。” “您放心,王妃都安排了,大哥院里直接设了小厨房,赵嬷嬷亲自看着药和粥呢!” 太后点点头,心里其实很想亲自去瞧瞧的,但身为太后,一旦出宫,必定内外惊动——最近大臣们在催皇上立太子,已经有老臣往她这里探口风,她不想跟大臣们站在一起,逼迫皇上,那就最好以静制动。 “京华想去看你爹?”她转头问。 许京华点头,太后道:“那就去吧,就说我说的,他这样是不孝,我很不高兴,让他好好听话养病,不长个几斤肉,别来见我。” “好,孙女记住了!”打着太后的旗号训斥老爹,这个差事,许京华喜欢。 太后又说:“那这就去吧,早去早回,别耽搁到天黑。” 齐王只得带着许京华出宫,路上还劝她:“你爹正不舒坦呢,你见了他少说两句。” 其实许俊一直就不算身体康健,本身又有残疾,许京华已经习惯了,就笑道:“我知道,我就去看看他,跟他说我在娘娘那儿好着呢,让他自己好好养病。” “你爹命真好,有你这么个好女儿。”齐王笑道。 许京华很同意:“是啊,命真好。” 齐王大笑,叔侄两个就这么开开心心说了一路,到齐王府见到卧床的许俊时,俩人还都是笑嘻嘻的。 许京华就带着笑把太后的话说了,末了道:“娘娘也是说的气话,我瞧她恨不得亲自来看你呢。” 齐王附和:“是这样,不过娘娘不方便出宫,就打发京华来看看。” “我没事……”许俊声音还有点虚,脸色也不好看,但强撑着说,“跑肚子,止了泻就好了。” “肚子不疼了?”许京华问。 “不疼。” “腿呢?” “腿也不疼。行啦,你回去吧,好好孝顺娘娘,不许淘气添乱。” 许京华不肯走,坐下来把她昨晚到今日都做了什么,又跟太后聊了什么,只要能想的起来的,都跟许俊讲了一遍,才说:“我去拜见婶娘,然后就回去。” 许俊听说太后打算派人去把妻子遗骨迁回来,还给安置孙家父子的牌位,点点头,说:“让娘娘操心了。你替我好好孝顺娘娘。” “知道啦。也别光指着我,我只是孙女,你自己好好吃饭吃药,早点自己孝顺娘娘,娘娘才高兴呢。” 许俊气的,一拍床板:“到底谁是老子?等我好了,先打你这没大没小的混账一顿!” 齐王赶紧拉着许京华走,“好了好了,大哥你歇着,我带京华见王妃去。” 许京华笑嘻嘻地跟着齐王出去,一路过了几道门,才到王妃居处。 王妃已得到消息,出门来迎,许京华赶着上前行礼,王妃一把扶住,笑道:“我听说王爷带着京华回来了,还惊奇呢,母后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今晚要住下吗?” “母后哪里舍得,叫早去早回呢。”齐王道。 许京华感觉王妃的手又滑又软,想起大公主嫌弃自己,忙说:“我手上有茧子,婶娘当心。” 第二次见面,虽然仍觉王妃美得像仙女,到底比昨日镇定,婶娘也叫得出口了。 王妃听了这话,先是惊讶,拉着许京华的手展开,“还真有啊!”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摸,还宽慰她,“不要紧,每日早晚用热水泡软,再让她们给你厚厚涂一层珍珠霜,要不了多久就消了。” 许京华:“……不是,我是怕扎着婶娘的手。” 王妃失笑:“哪里至于的?”一面说一面拉着许京华进去坐下,“昨日我匆忙进宫,也没来得及给京华准备见面礼,正好今日你来了。” 她回头叫人,很快有侍女捧着个黑漆匣子送来,王妃道:“都是些小玩意,你拿去戴着玩吧。” 匣子送到许京华面前,她伸手打开,见里面珠光宝气的,先一惊:“这……太贵重了吧?” “拿着吧。”齐王坐在王妃另一边,斜倚着扶手,“你不知道宫里那些奴才,都是先敬穿戴再敬人,以后你少不得有出庆寿宫的时候,随便戴上两样,奴才们才不敢看轻。” 许京华还有些犹豫,便在这时,外面来人回报:“王爷,王妃,大殿下来了,说是奉圣命探望保定侯。” 齐王一惊坐直:“怎么皇上还知道了?走吧,京华,正好你跟他一起回宫,倒省了我送你。” 王妃把匣子合上,交给侍女,“记得一会儿给姑娘送上车。”然后拉着许京华的手,送她出去。 于是许京华又陪着大皇子殿下,去探望了一次老爹,才跟他同车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什么真香? 作者:没什么,你继续 大殿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兰色回忆 18瓶;yo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变脸 许京华一手掀着车帘,一手向外面乱挥,直到出了王府,看不见齐王夫妇了,她才松手回头,说:“我一直以为皇宫啊王府啊,得那叫什么……对,金碧辉煌!我一直以为得金碧辉煌成什么样呢,没想到除了大一些、结实一些,还挺平常的。” 刘琰坐在里面,双手撑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恍惚,看着虚空,像是在出神。 “大殿下?”许京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刘琰往后躲了躲,坐直身体,“没什么。天下初定,正是休养生息之时,皇室理应躬行节俭,为天下臣民表率。” 许京华:“……这句话你是背下来的吗?” 刘琰俊秀的眉微蹙:“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像是当真了,许京华只得解释:“我说笑的。你想都不想,随口就讲了一句大道理,特别像背下来,防着谁考你似的。” “……”刘琰目光落在许京华脸上,她刚去探过自己亲生父亲的病,神色却仍是无忧无虑的,好像许俊转眼就能痊愈如初、长命百岁。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保定侯么?”他忍不住问。 许京华有点惊讶:“担心什么?他有人照顾,又有太医给看病,还需要我担心什么?” 刘琰竟无言以对。这姑娘真是他生平仅见,心大得,彷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 亲爹卧病在床,毫无忧色,还特别理直气壮,却连他都不会怀疑许京华冷血不孝——同样的事,要是换成父皇与他,恐怕……刘琰不由冷笑。 “你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许京华后知后觉。 “没有。” 啧,脸都是冷的,眉头也没松开,居然还说“没有”,许京华抬起手支着下巴,盯着大皇子殿下的小白脸,猜测道:“是不是上课被先生教训了?” 刘琰斜眼看她,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 “不是吗?”许京华作势想了想,“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上完课已经很累了,皇上还要你来探望我爹,你心里……” “别胡说!”刘琰不等她说完,就急声打断,“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面上从来温文和煦,待人亲切有礼,突然疾言厉色,许京华吓了一跳,不觉坐直,解释道:“我只是说笑……” “说笑也不能说!”刘琰又飞快截住她,“你可知道,什么人才会对皇命阳奉阴违、心存怨怼?” 许京华愣愣看着他,还有点懵。 “乱,臣,贼,子!”刘琰一字一顿。 许京华被这四个字吓住,好半天没能出声。 刘琰也在这段沉默中,想起许京华原不过是个牧马放羊、大字不识的小丫头,才到京第二天,根本闹不清宫里那些忌讳,便缓和了语气,低声说:“吓着你了?对不住,我……我们这些人,看着高高在上、富贵已极,实则每日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许京华真的没法理解,小声嘀咕:“可是皇上是你亲生父亲啊。”说句玩笑话都不行? “皇上先是天子,然后才是我父亲。”这句话,刘琰讲得郑重其事。 天子?可她昨日见到的皇上,明明也是个会说笑的人,是晚辈、是兄长、也是父亲,怎么突然就被推上高处,又成了天子? 许京华想不明白,回到庆寿宫,见到还没走的皇上,畏惧之心莫名生出,再不敢随便说话——连大皇子都怕成那样,她可不能给太后娘娘惹祸。 因有刘琰先回话,太后没察觉许京华有什么异常,等皇上听完许俊的病情回报,知道并无大碍,告辞走了之后,她才发觉一向活泼的小孙女蔫蔫的。 “怎么?可是你爹的病……” 许京华忙说:“我爹没事,还有力气骂我呢,说等他好了,先揍我一顿。” 太后失笑:“他这什么脾气!”又问,“那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饿是真的饿了,许京华连连点头:“嗯,饿了。”又说,“婶娘还送了我一匣子首饰。” “传膳吧。”太后先吩咐一声,又叫刘琰回去更衣洗手。 刘琰答应了,却有些不放心,往许京华那里看了一眼。 她正从宫女手中接过匣子,要打开给太后看,神色却仍未活泼起来,与午间自由鸟儿一样欢快翻飞的许姑娘,判若两人。 太后一向心细,不可能不察觉,定是要问个究竟的。刘琰心事重重,转身离去。 太后不光心细,还沉得住气,一直到吃完饭,和许京华回了后殿,才开口问:“京华是跟琰儿怄气了么?” 怄、怄气?许京华使劲摇头:“没有啊。不过,回来的时候,我不知轻重,开了个玩笑……”把事情经过三言两语说完,她带点忐忑,问太后,“娘娘,事情真有殿下说得那么可怕吗?” “……唉。”太后低叹一声,“京华别怕,今日是事出有因。”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门口侍立的郭楮,郭楮立即带着宫人内监都退出去,自己守在门口。 “这事儿说到底,怪我和皇上。你和你叔父走了没多久,皇上就来了,他知道你叔父进宫了,奇怪他怎么那么快就回去。” 太后自然实话实说,皇上听说许京华跟齐王出宫,去探望许俊,就夸了几句,正好这时,刘琰下课回来了。 “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见到琰儿进来,张口就是一句,‘琰儿要是个女儿多好’。” 许京华:“……人家都指着女儿说,要是个男儿多好,皇上怎么?” 太后叹道:“便是个女儿,被这样说,有心气儿的,都要不高兴,何况男儿?再者——我原想着,有些事不急着同你说,免得吓着你,但如今看来,还是早些说了,你心中有数方好。” 许京华忙端正坐好,“娘娘您说。” “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却迟迟未立太子,如今朝中大臣都在催促,我一个居于深宫的老妇人都知道这些,恐怕也瞒不过琰儿去。皇上偏在这个时候说这话,莫说琰儿本就心事重,便是个心宽的,也不能不思量。” 许京华琢磨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了,“大殿下是不是担心皇上不想把天下传给他,才说这话的?” 太后点点头:“皇上当时说完,也有些后悔,只说羡慕你爹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让琰儿替他去探望你爹。” “难怪大殿下始终不太高兴了。”换许京华,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所以我说怪我和皇上,要是平常,你同琰儿这么说笑,他顶多告诫你两句,却不会这么当回事。”正是心里生嫌隙的时候,听了许京华那话,难免觉着惊心。 “那也怪不着您啊。”许京华抱住太后手臂,“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 太后摇摇头:“我当时应该拦着,不让琰儿就走,说皇上几句,把那话圆回来的。但我那时想起了琰儿的母亲,一愣神,他已经领命走了。” “大殿下的母亲怎么了?” “这事说来话长,琰儿的母亲姓李,李家是山东士族,当年拥立先帝,有功于朝廷,所以先帝就选了李氏女为太子妃。但李家权势日盛,也生了不该生的野心,在太子妃产下琰儿后,她父兄密谋造反,想弑君拥立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 许京华有点糊涂:“造反的人,不都是想自己做皇上吗?” “当时人心所向,仍在皇室,李家不敢直接称帝,就想拥立才十六岁的太子——他们以为少年太子比先帝好糊弄,就算不好糊弄,过一段时间再弑君,立襁褓中的琰儿便是。” 许京华听得汗毛竖起,指尖都凉了。 太后摸摸孙女额头,安抚道:“别怕,事情没成,先帝得到密报,提前部署,将李家叛军剿灭了。不过,太子妃也因此早逝——我知道皇上心里一直很怀念她,太子妃的品格,原也没得挑,所以当时听了那句话,思绪就跑远了。” 许京华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么?” “若琰儿是个女孩,李家大概也不会急着谋反……” “您是说,皇上是这么想的?”许京华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但这些年来,皇上同琰儿确实不大亲近。” “这没道理啊!有心谋反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怎么能把缘由归结给一个婴儿?” 太后苦笑:“人便是如此,遇上无可挽回的事,总忍不住去想‘当初如果’。这些话,我同你说了,是想你明白背后因由,天下间的父子父女,不都同你和你爹一样。以后你同琰儿说话,尽量不要涉及皇上——认真说来,背后议论皇上,也算不敬。” 许京华面上老老实实点头,心里却想着,要把夸皇家的话都收回,他们这些人背后都有坑,一不小心就踩进去了! “也不要告诉琰儿我同你说的话,他本来心事就重,听了这个,父子俩恐怕就有心结了。” 现在叫她说,许京华也不敢说了,就又点点头。 “那你同宫女们玩会儿,我去瞧瞧琰儿,开导开导他。” 许京华站起身送太后,到底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祖母,皇上……是不是真的不想把天下传给大殿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吐槽本文名字了,我也知道我取名废,但思维定势了可能,想不出别的╮(╯▽╰)╭ 基友提供的选项,我能接受的有《盛宠京华》和《宠冠京华》 大家觉得呢?或者有新建议吗?选中有礼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唧唧复唧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檬酱 2瓶;西瓜大玩、夏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劝解 东偏殿里,刘琰正握着一卷书发呆。 那小丫头如此反常,娘娘不可能瞧不出来,这会儿必定在询问。娘娘会生气吗?应当不会,但肯定会有些失望吧? 他都十六岁了,父皇在他这个年纪,他都已经出生,他却还因为父皇一句玩笑话,就如此沉不住气……。 “殿下,太后娘娘来了。” 刘琰一惊回神,手中书卷一松,啪地掉在了地上,刘琰顾不得书卷,忙穿鞋迎出去。 太后站在外间正打量陈设,见他匆匆忙忙出来,笑问道:“是要睡了吗?” “没有,孙儿背书呢。”刘琰一边行礼一边答道。 太后歪头往里间瞧了瞧,蹙眉道:“背书怎么不多点几支蜡烛?坏了眼睛可不值当。”又叫郭楮,“我这些日子心神恍惚,怎么你也懈怠疏忽?这都什么时节了,琰儿的窗纱还没换?” 郭楮跪下请罪,刘琰忙道:“娘娘息怒,其实半月之前他们就要换的,是孙儿看窗纱还新着,并无破损,那时天也没暖,就叫他们等一等,真不是郭楮疏忽。” 太后摆摆手,让郭楮起来,又说刘琰:“你这孩子,节俭不在这上头。天气暖了,就该换轻薄的窗纱,这样一则透气,二来也更透光,屋子里亮堂,你读书写字,才不伤眼。还有,天黑以后,尽量不要看书,非看不可,就多点几根蜡烛。” 刘琰连连答应,等太后嘱咐完,笑着请太后坐,“又让您操心了。其实孙儿刚才没说实话,您来之前,孙儿手里虽拿着书,却根本没看。” “怎么?有心事?”太后明知故问。 “嗯,孙儿觉着自己白长了十六岁,不但不能为父皇分忧,还让您时常操心……京华妹妹跟您说了吧?孙儿今日,实在有些失态。” 太后轻轻叹息,向他招手:“琰儿过来。”又示意郭楮等人退下。 刘琰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太后伸手在他两肩之间比了比,笑道:“你这小肩膀才多宽,就拿自己当大人了?” 刘琰低头微笑。 “京华同我说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太后跟许京华直言不讳就说怪自己和皇上,到刘琰这里,却绝口不提皇上,只说,“该当怪我才对。” 刘琰抬头要说话,太后摆摆手:“你听我说。你回来之前,皇上正同我夸京华,说她活泼聪明,又大方懂事,也不知她爹怎么教出来的,再看看大公主,任性得皇上都看不下去,正这会儿,他们来报,说你回来了。” 太后望着刘琰,笑容里满含慈爱,“我就说,大公主还小呢,又是女儿,任性就任性吧,不碍的。难道皇上有琰儿这么懂事的儿子,还不够?皇上还没回答,你就进来了,于是他脱口就说了一句,‘琰儿要是个女儿多好’。” “原来如此……”刘琰心头压着的大石,终于挪开,“那您怎么还说怪您?” 若真的只是说笑,就不存在怪谁了。 太后道:“我要是不提你,皇上也不会说这句。且他虽是有口无心、随便一说,但身为天子,戏言也有人当真。你觉着伤心,并没有错,任谁无缘无故听了父亲这样一句话,都要伤心的。” 刘琰先前主动认错,还存着以退为进的心思,但这句话一入耳,他心里强自压抑的酸楚,瞬间涌上,喉咙也因此哽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太后只做不觉,继续说道:“你走之后,皇上大约是怕我说他,主动提起立太子之事。” 刘琰立即抬头,直到与太后对视,他才反应过来,不该如此急切,但这时再躲开,亦失于坦荡,便干脆这么看着太后等下文。 “皇上说,赋役改革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他还想接着裁汰冗员,朝中风大浪急,如若这时就立了太子,恐怕会将太子也牵涉进去……” 万一储君在风浪中,被捧到皇帝的对立面,刚刚安定下来的帝国,必然又将动荡不安。 “那些士族出身的大臣是什么样,先帝也给你们讲过,别看他们满口忠孝仁义,实际心里并不怎么把天子当回事。” 刘琰点点头:“孙儿知道。尤其李家,李相……还不肯告老么?” 太后冷笑:“他怎么肯?不到真走不动步的地步,他绝不会告老的。” 他们所说的这位李相,名叫李弋,是刘琰生母的堂伯。当年刘琰外祖父李式谋反,李弋却正在淮水一线拒敌,还立下战功,所以李式父子谋反,并没有牵连李家其他支系。甚至李式那一支的女眷,先帝也看在刘琰生母的份上,免于株连。 李家原是山东士族,根深叶茂,这些年李弋一路升迁,已官居宰相、位极人臣,李家子侄在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从先帝手里开始推行的赋役改革,最大阻力也正是来自于这些人。 李弋年过古稀,仍不肯告老致仕,无非是想以宰相权柄,抗衡皇权。 “不过来日方长,咱们不急。”太后抬起手,在刘琰鬓边抚了抚,“咱们连半壁江山都夺回来了,还斗不过一个垂垂老矣的李相么?” 是啊,皇上才继位,正当壮年,李弋却时日无多,皇上甚至不用同他撕破脸,尽可等着李弋寿终正寝,再一举削弱士族。 李弋当然也不肯坐以待毙,极力促请皇上册立太子,就是他的应对之策。 刘琰生母已逝,在宫中除了太后,别无依靠,若想做太子,甚至于以后坐稳东宫,都需要李家的支持,到时候他们再扶持他与皇上相争,李氏之危便迎刃而解。 这些关节,刘琰一下就能想明白,唯一不解的是,李家怎么那么笃定,自己就会听他们的话,任他们摆布,与皇上相争呢? 不,不只是他们,连皇上都不相信自己会同他父子一心,刘琰勉强压下这个念头,回道:“娘娘说的是。” “皇上是想把我们都护在身后。”太后见刘琰虽应声,眉间阴霾却未散去,就又多说了一句,“你呀,别急着把自己当大人,只要没成亲,就还是孩子呢。” 刘琰终于笑了笑,太后就一拍手说:“是啊,先帝大行也过了一周年了,大皇子妃的人选,是该考量起来了。” “娘娘别逗我了。”刘琰笑着求饶,“孙儿还想在您膝下多侍奉两年呢。” “两年?你还是娶个媳妇来侍奉我吧。”太后笑着站起身,“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学,早些睡吧。” 刘琰跟着起身,扶着太后,一面往外送,一面说:“对了,京华妹妹没让孙儿吓着吧?我想同她赔个不是,但又……” 太后拍拍他的手:“不用。有些事也该慢慢教给她,不然以后如何应对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京华不是娇惯长大的闺秀,没那么容易吓着,她还怕你生气呢。” “那孙儿就更惭愧了。” “没什么好惭愧的,自家兄妹,磕磕绊绊都寻常,客客气气才奇怪呢。以后你瞧着她有说话不当的地方,尽管告诉她。” 说到这里,太后已经到了后殿门口,就松开刘琰的手,说:“行了,回去睡吧。” 刘琰却不肯,太后摇摇头,只得先进后殿,一路又吩咐郭楮:“你往东偏殿多上点儿心,琰儿身边都是小内监,做事不成。明日就把窗纱换了,再给大皇子添些摆件,新鲜花卉也送两瓶过去摆着,你瞧那屋子现在像样么?” 郭楮不敢辩解,连连告罪。 “行了,去吧。”太后压低声音,打发走郭楮,先去许京华那儿看了一眼。 翠娥守在外间,迎上来悄悄回道:“姑娘已经睡了。” 太后点点头,放轻脚步进去,见小孙女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终于安心,自己也回去睡下。 许京华照例一觉到天明。 同太后吃过早饭,照例又是那一群香喷喷的美人来问安——这次大公主没来,许京华也省了麻烦,就坐在太后身边,听那几个美人说话。 然而美人妃子们说话,不知为何,总是云山雾罩地,听着像是在闲聊,却又莫名带着火气,许京华仔细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懂,就走神想起昨晚太后最后回她的话。 “皇上想把天下传给谁,是皇家的事,同许家不相干。以后不要问了。至于琰儿,你同他谈得来,就当兄长一般往来,谈不来,客客气气也就是了,祖母不勉强你非要同他们交好。” 许京华有点想念怀戎。 那里天高皇帝远,没有这些心有七窍的皇子皇妃,也不会有人今天还谈得来,明天就因为一句话翻脸——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回去,与那些昔日玩伴,一同跑马嬉闹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叹完忽然发觉殿内异常安静,且美人妃子们都看着自己。 “呃……我……我是出声了么?” 旁边太后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叹了好大一口气。” “……”许京华不好意思地回视妃子们,“孙女想起怀戎了。” 太后笑意微敛,对胡贵妃说:“行了,你们也忙,都回去吧。” 妃子们齐齐告退,太后等人都走了,抬手摸摸许京华头上发髻,柔声问道:“京华想起怀戎什么了?” “什么都想,家里那两间房,破了还没修的篱笆,该翻土的菜园……”许京华说着说着,真的惆怅起来,“算了,不想了,我爹肯定再也不要回去了。” 太后被她引的,也出了会神,直到宫女们捧着今日新折的花进来,才回神说:“后殿门口有块空地,走,咱们把那地翻了,种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你们的意见我看了,黑豆说得对,我这是问道于盲,你们就是被现在的名字吸引进来的,当然觉得这个最好~ 我再想想吧~谢谢大家,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白最美 5瓶;妞妞大魔王、柠檬酱、夏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放风筝 “早知道娘娘这么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就不说什么菜园篱笆的了。”许京华望着满手泥土,对刚下学回来的刘琰说。 刘琰忍俊不禁:“所以你不是真的想种菜。” “要不是不种就吃不上,谁会想刨土种菜啊?你知道这活有多累吗?”许京华指指已经翻松的那一小片地,“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我带着几个不会干农活的小内侍忙了一个时辰还多。” 刘琰:“……” 这姑娘说话也太粗俗了……。 许京华毫不自觉,继续伸手比划,“我们家那菜园,比这大十倍,我和我爹俩人,得两天才能翻完。而且这才是开个头,之后撒种浇水,长出苗来再伺候,到吃进嘴里,且得忙活呢!” 看她一脸懊恼,刘琰宽慰道:“没事,到时候你教给小内侍,让他们做,就当哄娘娘高兴了。” 太后倒是挺高兴的,说好多年没种过菜了,冷不丁还不知从何下手,这会儿正忙着叫人买菜籽。 “嗯,我就是后悔,应该说我想出去跑马的。” “你想跑马,同我说就行了,我带你去。” “大殿下那么忙,还要上学读书。” 刘琰失笑:“我又不是不下课,你还想整日跑马不成?” 许京华搓搓手,把泥搓掉一些,回道:“算了,不麻烦大殿下了,我去洗手,饿了。” 刘琰看着她进殿,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把杨静叫来,吩咐了几句,自己才也跟进殿去。 吃过午饭,许京华累了一上午,再没力气踢毽子,和太后说会儿话,就去午睡了。她这一觉睡得香,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出去时,齐王都来了。 “叔父,我爹今日怎么样?” 齐王笑道:“好多了,已经躺不住,下地溜达了。胃口也不错,就是嬷嬷们拦着,不让多吃。” 许京华幸灾乐祸:“可有人管他了。” 太后和齐王都笑,齐王又问许京华:“我听说你想家了?” 太后皱眉:“什么想家了?家在哪儿?” “好好好,我说错了。”齐王忙认错,“想怀戎了是么?” 许京华点点头:“我不习惯整天呆在屋子里,这儿也没有玩伴。” “你再忍耐几天,我叫人加紧收拾宅子呢,最多七八日,就让你们父女住进去,有自己的家。” 刚才许京华没过来,齐王听太后一说,就猜到她之所以来了没两天,就想怀戎,定是因为整日关在宫里,又没有一个真正和父亲一起住的家,所以总觉自己是过客,还想回去。 而且她同她爹还不一样,她爹一辈子都念着京城,她却是在怀戎生、怀戎长的,怀戎再不好,也是她生长了十四年的地方,有所怀念,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也说:“这宫里,确实不是你这样孩子呆的地方。要不,你今日就同你叔父回去,让他顺路带着你在城里逛逛,然后回去陪你爹住着。” “我爹非把我赶出来不可。”许京华笑着往太后肩头一靠,“您还是让孙女再陪您几天吧。” “我怕闷坏了你。”太后其实也不舍得,“要不这样,明日正好休沐,城中热闹,让你叔父带着你和琰儿出宫玩去。” “可以吗?”许京华眼睛一亮,坐直身子,“去坐船吗?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齐王笑道:“当然可以,那叔父回去就安排游船,明日带你们游洛水去。你爹应当也能去。” 许京华高兴起来,连声说好。 太后见她脸上有了光彩,也跟着高兴,“我听说船娘会做河鲜,你多吃点,但记得看着你爹,别叫他吃,服药忌口呢。” “让京华自在玩吧,母后放心,我看着大哥。” 说定此事,齐王早早回去,许京华也有了盼头,下午开开心心带着人,把翻好的地浇透,等刘琰回来,还一蹦三跳到他面前,说:“大殿下,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刘琰一笑:“巧了,我也有个好消息。不过你先说。” “娘娘让叔父明日带我们坐船游洛水去!”许京华一口气说完,“大殿下有什么好消息?” 刘琰笑道:“我这个消息,可能没有你的好。杨静。” 他身后根本没人,许京华正疑惑杨静在哪,一个色泽鲜艳的大蝴蝶风筝,就从门口“走”进来了。 “好大的风筝。”太后赞叹着看一眼窗外,“今天风倒是不小,去吧,放风筝去吧。” 许京华很惊喜:“这风筝也太好看了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风筝。” “外面还有别的,你喜欢哪个放哪个。” 许京华跟着刘琰出去,见院子里摆了七八个大风筝,燕子、蜈蚣、鲤鱼、仙鹤……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图样,都有。 她挨个看了一遍,最后选了鲤鱼的,“鱼飞上天,是不是就算跃龙门了?” 刘琰看看庆寿宫大门:“……算吧。来,我帮你放。” 刘琰接过风筝,让许京华放线,他往远处走了一段,然后举高松手,许京华小跑几步,一抽一放,风筝很快就飞了起来。 “呀,天好蓝。”许京华看风力不错,慢慢放线,让红彤彤胖嘟嘟的锦鲤风筝越飞越高,“要是在怀戎,这时候肯定漫天风沙。” 刘琰随手拿了个仙鹤风筝,也放上天,然后扯着风筝,往许京华身边走近几步,同她闲聊,“漫天风沙,还能骑马么?不打得脸疼?” “风沙大就不骑马呗,和同伴一起出去放羊,然后躲在背风的地方斗草玩也挺好的。人多了就玩官差捉贼或者将军打仗,我自己还刻过木头刀,可惜有一次,把邻居家二全打哭了,被我爹知道,直接塞进灶膛给烧了。” 刘琰听着又新奇又觉有趣,追问:“二全是男孩女孩?多大了?” “男孩,和我一样大,但是没我高。”许京华的风筝已经稳稳飞起来,她扯着线,偷空向刘琰得意一笑,“我那些玩伴,和我一样年纪的,无论男女,都没我高。” “唔,二弟好像也比你矮一点。” 许京华觉得天上只有两个风筝,不够热闹,叫了人来替自己扯线,她又去放了个燕子,还叫杨静他们把别的也放上天。 刘琰哭笑不得:“放多了,一会儿都缠上了。” “那就再放一只蝴蝶。” 许京华看看飞上天的燕子,觉得还是鲤鱼可爱,就和宫女换回来,继续同大殿下闲聊,“大殿下不同二殿下一起玩吗?” “嗯,很少,我都是和五叔一起。以前二弟他们,跟父皇住东宫。” “东宫很远吗?” “也不是远,就是……不太方便。” “那叔父成亲出宫,你自己也很没趣吧。” “还好,我那时已经大了,功课也多。” “真可怜,都没什么时间玩。” 平生第一次被人当面说可怜的刘琰:“……” 许京华说完,却又灵光一闪:“不过等大殿下也成亲出宫,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同叔父玩了?” 并不想成亲出宫的刘琰:“呃,就怕五叔未必乐意。” “怎么?他有新朋友了吗?” 刘琰笑道:“五叔还要陪五婶呢,哪能总带着我玩?” “也对,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大殿下也有王妃陪。” 刘琰:“……” 这姑娘真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聊。 许京华没听见他回话,侧头看时,大殿下神色十分耐人寻味,她坏心突起,笑嘻嘻道:“咦?大殿下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这话问的,他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干脆别回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姑娘权当他默认,“婚姻大事,早晚都是要办的。头晌娘娘还说要给你留意呢。” 刘琰一惊:“娘娘真的说了?”昨晚不是说笑的吗? 许京华点头:“嗯,说了。还叫叔父跟婶娘也帮着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刘琰:“……你要是不提五叔,我真差点信了。” “……怎么?你信不着叔父?” 刘琰用眼角余光斜她,“你觉得娘娘信得着五叔吗?” 呃……好像真未必信得着,许京华吐吐舌头。 刘琰不想再谈什么王妃的话题,就快刀斩乱麻,“再说现在你不是来了么?我下课回来,正好同你玩。” “可我过几天就出宫了,叔父说我家的宅子至多七八天就收拾好了。” “那也不碍的,娘娘总是要接你来小住的。我到休沐日,也可以去找你,带你逛京城。” 许京华看着风力渐小,也差不多玩够了,就往回收线,同时活动一下仰得有些酸的脖子,“哎呀,我是怕……皇上?” 刘琰跟着转头,果然看见皇上从庆寿宫大门进来,忙把风筝交给杨静,和许京华一起上前行礼。 “我远远看见你们这里放起风筝,就猜着是给京华玩呢,没想到琰儿也这么有兴致。”皇上笑着拍拍刘琰肩膀,“你们玩吧,我去同娘娘说话。” 许京华默默看着皇上进了西偏殿,才小声跟刘琰嘀咕:“可我玩够了呀……” 玩够了,皇上叫他们玩,没叫他们进去,他们也只能……,“要不去我那儿坐坐吧。” 许京华有点口渴,想进去坐下喝茶,却仍先问道:“你不会又要教我写字吧?” “……不会。” 许京华这才放心跟刘琰去了。 西偏殿里,皇上从窗子看见,同太后笑道:“没想到这俩孩子还很投缘,我听着琰儿还不舍得京华出宫呢。” 太后心里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京华:转发这条锦鲤,未来一周将有喜事发生 刘琰咔嚓一剪子:不转,放生了 京华:…… ps:想改名主要是为了吸引更多读者,每个作者都有这个愿望,尤其我这种常年扑街型选手(笑cry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洛水之神 风轻日暖,水碧天蓝,岸上绿柳如丝,水中游船不绝,齐王惬意地呼出一口气,说:“这样的春日,就该坐船游河啊。” 许俊坐在他对面,眼睛望着舱门,只关心:“京华怎么还不进来?” 齐王笑道:“她对划船有些好奇,想跟船夫学呢。” “……”许俊站起身,“你坐着,我去把这混账弄进来。” “哎,大哥!”齐王忙站起来拦住,“让她玩吧,没事。” “她又不识水性,万一掉下去……” 齐王失笑:“有人看着她,没事,掉不下去。”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扑通哗啦的声音,还有人大喊:“落水啦!快救人!” 齐王:“……” 虽然听着声音是远处传来的,许俊仍坐不住,非要去叫许京华,齐王没办法,打发了个人出去。 外面船头上,许京华也听见有人落水,正和刘琰看热闹。 “姑娘,保定侯不放心,请您进船舱去。”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还能想不开往水里跳?”许京华嘀咕一句,还是往船舱走。 刘琰跟在她身后,笑道:“哪个落水的,是自己跳下去的?” 许京华回头瞪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往边上一让,“您先请。” 她又突然记起尊卑来了,刘琰笑着摇摇头,许京华却很坚持,非要他先走,刘琰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想不出谁先走能有什么,就上前一步,先进了船舱。 哪知他刚进去还没站定,迎面就砸来一句:“你个小兔……大、大殿下。” “哈哈哈,小兔大殿下。”许京华从刘琰身后探出头,笑嘻嘻说老爹,“爹你这张口就骂人的毛病,可得改改。” 许俊:“……” 刘琰:“……” 他就知道没好事! 置身事外的齐王也哈哈大笑:“倒也没错,哈哈,刘琰本来就属兔。” 刘琰:“……没错?五叔莫非忘了自己属什么?” “叔父属什么?”许京华好奇地溜达过去,在老爹身边坐下。 齐王:“呵呵,没什么,京华吃桑葚。” 刘琰坐到他旁边,启发许京华:“他比我大四岁,你算一算就知道了。” 许京华先抓了几颗桑葚一起塞嘴里,又擦了手,才掰着手指数:“子鼠丑牛,寅虎卯兔……” 许俊深感羞愧:“你往哪数呢?往上数!” “我是从上面数的呀!”许京华说着又倒回去,“虎牛鼠……啊!属猪!叔父属猪!” 齐王:“……京华真棒,吃桑葚吃桑葚。” 刘琰无奈摇头,目光转向窗外,看见对岸有一片杏花,开得云蒸霞蔚、艳丽无比,便随口念了一句:“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 “什么?”许京华没太听清。 “是一句诗。”刘琰指指外面杏花,“咏杏花的。” 齐王“啧”一声:“这句不好,梅怎么就欺雪了?不如‘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你再去下面走一走,就‘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了。” 许京华:“……你们读书人,闲聊也这么一套一套的吗?” 刘琰摇头:“不,只有五叔这个‘文人’这样。” “我说真的,今日出来游玩的大家闺秀不少,你一会儿往杏树下面溜达一圈,准能赢得芳心无数。” 许京华赞同:“刚才上船时,后面那一家的小姐们,就都偷看大殿下,还悄悄打听是谁家的公子呢!” 刘琰今日出门没穿皇子常服,只穿了一件没什么纹饰的绀青窄袖袍,但他人长得好,白皙俊美,又身高腿长,走到哪儿都特别出众,引人注目。 “后面那一家吗?”齐王看着刘琰坏笑,“我还真知道那是谁家,怎么样?要不要五叔带你过去见见?” 刘琰一脸正气:“咱们今天出来干嘛的,五叔你是不是忘了?” 齐王顺着他目光,看向一直不吭声的许俊,许俊见这尊贵的叔侄二人都看自己,忙摆摆手说:“不用管我,我坐这儿看风景就挺好。” 许京华和齐王一起大笑,刘琰叹口气,说:“保定侯没看出来,他们两个合伙欺负我吗?” “你还指望我爹帮你主持公道吗?”许京华笑的直拍桌,“你想太多了。” 许俊抬手按住她胳膊,皱眉道:“别没上没下的!能不能有点姑娘样子?” 齐王忙给盟友解围:“出来游玩,就别拘束她了。”又叫船上的乐师吹奏乐曲,把这茬岔过去。 许京华觉得坐老爹旁边没好事,就自己溜到另一边坐着,刘琰很快跟过来,刚要问她想不想玩什么,就得了三字评语:“告状精。” “……明明是你自己得意忘形。”刘琰在她对面坐下。 许京华哼一声,眼睛看着河面,不理他。 刘琰也看向外面。今日阳光灿烂,照在河面上,水光粼粼,清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河水的凉意和不知何处沾惹的花香,令人心情平静而愉悦。 “这条城中河是引洛水而来,传说洛水之神原是上古三皇之一伏羲氏的女儿,美貌无比,因溺于洛水,死后成神。” 大殿下突然说起了故事,许京华不由转回头,看着他等下文。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三国曹子建写了一篇《洛神赋》,这样描绘洛神。” 刘琰的声音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清朗又带点磁性,《洛神赋》的句子本身也韵律优美,他缓缓吟诵,动听动人之处,尤胜乐曲。 连许京华这种根本没听懂意思的,都觉得洛神一定美极了。 “真好听,你能再念一遍吗?” 刘琰回头看她,眼睛一转,点点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鸿就是鸿雁,这一句是说洛神姿态飘然如惊飞的鸿雁,婉约如游动的蛟龙……” 他一边念一边解释了一遍,许京华居然也认真听下来,还跟着念:“‘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真好听。” 刘琰微笑:“后面还有呢,‘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一直念到,“‘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才停下。 许京华听得如痴如醉,赞叹道:“简直比唱歌还好听。” “诗文原合韵律,所以即便无乐,听起来也悦耳动听。不过这篇《洛神赋》太长了,你一时半刻,很难记住。” “我听听就好了。” 刘琰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让她只听听,就接着聊曹子建:“其实曹子建还有短诗,有一首《白马篇》,你应该很喜欢。” 许京华不知是圈套,好奇道:“是写白马的吗?” “我念一遍,你听听,能不能明白他写的什么。”刘琰笑得温文尔雅,“‘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这两句十分简单,许京华不但听懂了,还指着自己说:“幽并游侠儿。” 刘琰笑着点头:“不错。”一口气把后面的句子全念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许京华听得热血沸腾,拍手道:“好!‘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我喜欢!” “你记性真好,我才念一遍,你就记住了。”刘琰不吝赞叹。 许京华自己不好意思了,“嘿,我就记住这句和最后一句了。” “那我从头教你吧?”刘琰开始拉紧圈套绳索。 许京华浑然不觉:“好啊。” 刘琰心里得意地一抽绳,赶在下船之前,就教会了许京华背这首《白马篇》。 许京华进了大殿下的圈套,不但不自知,回庆寿宫还美滋滋地给太后背诵了一遍。 太后含笑听她背完,赞道:“京华真是聪慧,这么长的诗,转眼就学会了。” “是大殿下教得好,他教我一句,讲一讲意思,我就很容易记住了。” 太后看向刘琰,祖孙两个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那很好啊,以后多跟着琰儿学。” 学背诗比学写字有意思多了,许京华并不抗拒,答应得很爽快。 旁边郭楮看着,却十分疑惑,等到刘琰和许京华都回房休息,便问太后:“娘娘不是不想让姑娘同殿下太亲近么?” 昨日皇上提起,娘娘都只淡淡回道:“琰儿从小只有刘毅一个玩伴,刘毅成家后,他也是孤单。如今京华刚来,琰儿难免觉得新鲜——他们两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投缘也有限。” 皇上一听就知太后心思,再没提这话,怎么今日? “分怎么亲近,兄妹当然好。”太后站在窗边,望着门口那一小片刚洒下种子的土地,“而且这同两个孩子本身无关。” 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皇上太异想天开了。京华当然好,但绝不是能做太子妃、乃至于皇后的好,许家父女俩根本给不了刘琰需要的支持,更何况,自己已经被这宫城困了大半生,又哪舍得京华这样自由长大的鸟儿,也被关进笼子? “明日你去见毅儿,许府那边的下人,你帮着好好选选,千万别出岔子。” 郭楮应声告退,出宫就去见齐王,有他帮忙,只又过了五日,保定侯府就收拾妥当,只待主人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作者【唐】郑谷 2.‘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作者韦庄 3.幽并游侠儿--幽并指幽州并州,京华在幽州长大,所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唧唧复唧唧、马可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heiaobiu、侍小宝、初夏闲桔 10瓶;沉、夏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母子叙亲情 在此之前,许俊腿上旧伤经过休养,也终于不疼了,他和齐王一同进宫给太后问安,太后打发齐王带许京华去御苑骑马,自己关起门来,与失散多年的长子,长谈了一番。 第一个必须得谈的,就是太后怎么做了先帝的妃子。 “大约你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一些吧?”同儿子说起再嫁经历,便是什么都见过经过的太后,也很难完全坦然。 许俊点点头:“儿听说,是为了皇上。” “其实不光是为了皇上,也有保全我的意思。”太后想起旧事,眉头不自觉皱起,“当年我带着皇上赶到建康时,先帝已经登基半年多了,他那时受山东士族辖制,纳了几个士族出身的妃子……” 当时僖宗皇帝已经被杀,皇子皇孙也无一幸免。先帝原配太子妃何氏,更是在氐羌人进城后,就服毒自尽,此事人人皆知,所以无人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幼儿,竟能在乳母的护送下,平安到达建康。 “那些妃子都想自己率先生下皇子,好立太子,进而登上后位,突然冒出一个嫡长子来,如何不恨?不过她们当时谁也不想先动手,免得旁人坐收渔翁之利。直到她们陆续生下皇子,先帝却丝毫没有立后的意思,才有人按捺不住。” 那时皇上已经八岁,先帝安排了淮南士人给他开蒙,朝中也有立太子的呼声,本来常被克扣的饮食,随之改善。 太后谨慎习惯了,给的饭菜越是丰盛,她越不敢直接给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吃,就把宫女的饭给皇上,自己和比较信得过的宫女吃了皇上那份饭。 当晚两人腹泻不止,却丝毫不敢声张。 “皇上平安无事,她们终于想起来,皇上身边还有我这么个人。我只是个奴婢,那些妃子想整治就整治,可比害皇上要简单。” 虽然太后平安无事坐在面前,但当时的凶险,仍让许俊不寒而栗。 太后看出他的紧张,伸手按住儿子手臂,微笑道:“没什么,都过去了。皇上从小就刚强有谋略,为了救我,以死相逼,先帝也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 由此一事,先帝才意识到那几位看似温柔贤惠的妃子,也会同迫害他的妖后张婵一样,暗害他的皇子。 “先帝当机立断,立皇上为太子,但皇上当时毕竟年幼,身边须得有人尽心照顾,这个人又不能仅仅只是个乳母……” 许俊明白了。确实,那种情势下,封太后为妃,抚育太子,实是两全其美之策。既给了太后足以自保的身份地位,也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多加了一重保障。 他想想太后不肯细说的遭遇,禁不住眼眶湿润,哽咽道:“娘,您受苦了……” 太后也心酸,却强自克制着说:“过去了。再说二十多年离乱,谁又没受过苦?你和你爹受的苦更多。我……我对不起他……” 许俊摇头:“爹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怪您。他临死之前,一直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活下去,只有好好活着,亲人才有重见的一日……” 说到这里,他再忍不住,两行浊泪滚落下来,“咱们都活着,我还把京华带来见您,您又给我生了个兄弟,我们一家团聚,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爹怎么会怪您?他在天有灵,一定高兴极了。” 太后多年心结,被这几句情真意切的话,一朝解开,顿时也撑不住,伸手抱住许俊,伏在他肩上泪如雨下。 母子两个说话,殿中只留了两名心腹宫女伺候,这会儿母子抱头痛哭,两人也跟着垂泪,有意等了一会儿,让太后和保定侯哭得心底畅快些了,才上前安慰开解,劝二人多看以后。 太后哭了一阵,回神记起长子身体刚好些,怕他大喜大悲再病倒,忙止住泪,说:“不错,是该高兴,多想以后。” 宫女打了水来,母子二人各自洗了脸,重新坐下来说话。 “我一直想问你呢,京华也十四了,一两年间就要出嫁,你是不是再娶一房妻室?” 许俊听着前半段,还以为说女儿的婚事,没想到太后话音一转,变成他自己的婚事了,要说的话堵在嘴边,卡得他半晌发不出声。 太后被他逗笑,“怎么?你自己从没想过?家里总要有个女主人才像样。” 许俊嗫嚅道:“这……儿子体格不好,就……别拖累旁人了吧?” “正因为你身体不好,更要有人悉心照顾才行。”太后说完,见儿子还是摇头,就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怕京华不同意?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娶,等京华婚事定了,再考虑也成。” 许俊摇头:“从前在怀戎,也有人来说亲,京华是不反对的,但我……我想着,我们父女两个,日子也能过,就没……” “那孩子出嫁以后呢?你腿脚又不好,光指着下人伺候,我可不放心。” “那就……等京华出嫁再说吧。”许俊不想再谈自己,把话转到女儿身上,“儿子今年下定决心要回京城,也是因为京华大了,我怕再留一两年,她开了窍,瞧上哪个胡人孩子。这孩子脾气太倔,她认准的事儿,便是我,也没法让她改了。” 太后想起皇上提的那一句,就问:“那京华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打算?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许俊抬头看着太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儿子什么打算也没有,正想全托给您呢。” 太后瞪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做爹的?我当然会管,但是京华到我身边才几日?她的性情喜好,我还没摸清楚,你心里总得有数才行。” “儿子想得简单,只要老实厚道就行,但京华这孩子吧……”许俊想了想,“没有一技之长的,她可能瞧不上。” “一技之长?” “就是,得有点本事,但还不能是读书读得好那种,她在怀戎长大,那边儿不把读书识字当本领。” 太后明白了,“你是说她小孩子,喜欢英雄壮士,是吧?” 许俊点点头。 “我瞧着也是,所以虽然心里想着,她总该读书识字,却也没说出来,就怕她先厌恶了,过后更不肯学。倒是琰儿有办法,这几日都在教她背诗,她还挺喜欢的。” 许俊有点不安:“这怎么好劳动大皇子殿下,随便找个人教她就行。” 太后笑了笑:“这点小事无所谓的。有件事,我说了,怕吓着你。那日皇上看见琰儿跟京华在外面放风筝,还露出点别的意思来。” 许俊不明白:“别的……什么意思?” “先不管他的意思,我问你,你想把京华嫁进皇家吗?” 许俊先愣了愣,接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孩子无法无天的,哪做得了皇家的媳妇,还不惹下天大的祸来!不成不成不成。” 太后失笑:“哪至于的?不过我同你想的一样,京华这脾气,还是不要嫁什么权贵之家了,咱们也不缺那个。” 许俊频频点头:“富贵人家规矩大,找个平头百姓就成。” “平头百姓像话么?你现在已经封侯了,又不是找上门女婿……”太后一顿,“要不,招个上门女婿?” 许俊:“不强求,只要京华自己愿意就成。” 太后笑道:“你倒是想得开。行啊,慢慢留意吧,看什么人能入得了我们京华的眼。” 之后两人又聊起许家的宅子,正好郭楮进宫来,说差不多收拾好了,只剩两位主子卧房,要怎么摆设,还想问问保定侯和许姑娘的意思。 太后看着天色还早,就说:“一会儿让他们父女去一趟,自己做主吧。”又叫人开自己私库,挑了些摆设,让他们父女一会儿带过去。 许京华和齐王从御苑回来时,院子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箱子,她惊奇地问:“谁要搬家么?” “还能有谁?你呀。”太后笑道,“正好你们回来了,一会儿京华就跟你爹和你叔父去双柳巷宅子瞧瞧,你自己的屋子怎么布置,你自己做主。对了,青梅。” 一个绿衣宫女应声上前,太后把许京华叫到身边,说:“青梅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能写会算,办事谨慎周全,我把她借给你,帮着你管内宅。” 许京华应了一声,又向青梅笑道:“辛苦青梅姐姐了。” 青梅忙说:“不敢。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太后又说:“我看这些日子,你同翠娥相处得也不错,让她跟你去,照顾你起居可好?” “其实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许京华和翠娥是相处得不错,但她不知道翠娥自己想不想出宫,太后提青梅说的是“借”,翠娥就直接是跟她去,这让许京华一时不敢就答应。 太后道:“今时不同往日,侯府小姐,身边必得有侍女服侍才成。你叔父和郭楮已选了些下人,但下人也得有人管教。我问过翠娥了,她愿意跟着去伺候你。” 许京华这才答应下来,又向太后道谢。 太后又提起之前派去照顾许俊的两个嬷嬷,“也先跟着你们过去,什么时候你身子真的调理好了,再说。” “那我今日就不用回来了吗?”许京华等太后交代完,问道。 太后笑问道:“怎么?京华舍不得祖母了?” 许京华点头:“舍不得。祖母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许俊斥道:“不许胡闹!” 太后先反过来说儿子:“你好好说话。”又柔声细气哄孙女,“祖母暂时不便出宫,以后再看吧。你今日先去布置屋子,晚上住你叔父府里,这些天在宫里闷坏了吧?” “嘿嘿,也没有。”许京华嘴上这么说,心已经长翅膀飞走了,最后只托了太后一件事,“那您帮我告诉大殿下,《雁门太守行》我会背了。” 等刘琰下课回来,面对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和格外冷清的庆寿宫。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无情无义,哼! 京华:自由价更高!啦啦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夏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高官厚禄 双柳巷位于皇城东侧、洛河北岸,距离皇城略远,许京华他们乘车走了许久,都看见东城门了,齐王才说:“转个弯就到了。” 这一路过来,看见不少断墙破屋,许京华就问齐王为什么不修。 “城中没有那么多百姓,所以那边破屋都空置着,没有修的必要。我听说是打算全推倒开垦做农田的,但也有人不同意,吵到现在还没推倒,今年大约是赶不上耕种了。” 许京华不解:“为啥不同意?宁可空耗着吗?” 齐王道:“有些大臣认为,就算开垦了,地也得养两年才有收成,到时候百姓繁衍生息,房屋不够,又得把土地退回去,重建民居。” “那许多空置的地方,两三年就能多出那么多人口来住?” 许俊已经看见巷口的两棵柳树,便出声打断女儿的质疑:“就你话多!这是国家大事,人家大臣们不比你懂?” 许京华撇撇嘴,齐王看她一眼,笑道:“就怕他们不懂装懂。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大哥瞧着这里,可有印象?” “恍惚有点……但是这树……我能下去看看吗?” “当然。”齐王叫停下车,和许京华一起扶着许俊下来,往柳树下走。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两株柳树都枝条舒展、叶片鲜绿,树下两三个顽童本来在追逐嬉闹,看见有人走来,一时害怕,齐齐躲到了树后。 许京华笑嘻嘻道:“别怕,我们不是拐子,不会把你们拐走卖了的。” 有个胆大的从树后探出头来,向他们张望。 “你们住在这巷子里吗?”许京华往里面一指,“我们也要住在这里,同你们是邻居。” 那孩子还没出声,树上先传来一句惊呼:“啊!你们是那个大官儿家!” 许京华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树上还坐着个肤色黝黑的孩子,她笑着指给老爹看,“爹你当初也是这么爬上去的吗?” 许俊瞪她一眼,哄树上的孩子,“孩子快下来,柳树枝细,撑不住你,当心摔着。” 齐王叫随从上前,把孩子从树上接下来,几个孩子便一哄跑开了。 “这树好像不是当初那两棵。”许俊在树下转了两圈,说道。 齐王指指刚才小孩爬上去那棵,“这一棵是前几年刚栽的,原先的树枯死了。另一棵的枝条也是后发出来的,但树还是老树。” 许俊走向老树,拍拍粗壮的树干,看看柔嫩纤细的枝条,感叹道:“还是做一棵树好,生死都在这一方水土之间。” 齐王听这话不祥,忙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家。” 许京华直接嫌弃:“做树有什么好?还得让一群皮猴儿爬,我可不要!走走走,回家!” 一行人溜达着走了十几步,就看见前方一座大宅院,宅门高耸,却还没修缮完,仍有人在刷漆。 “大门还得几日。”齐王解释,“侯府大门有其规制,得拆了原先的门另建,咱们走侧门吧。” 许京华感叹:“好气派。” 侧门进去,旁边是车马房,往里走一道门,便是前院。院内南边建有一排倒座房,北面有门,郭楮已经先一步过来,等在门口。 “姑娘的东西,都运进内院了。” 许京华点点头,道了声辛苦,跟着又往里走。 进得二门,迎面是气派宽敞的三间厅堂,齐王介绍道:“这是府中正厅,以后接旨会客,都在这里。” 过了厅堂,再进一扇门,才是内院。内院有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各有厢房三间,以抄手游廊相连,厢房前还各栽了两棵树。 “这什么树?”许京华问。 “石榴。寓意好,还能开花能结果,京华等着秋天吃石榴吧。” 许京华没吃过石榴,但院里种了能自己结果子的树,她还是很期待的。 “东西厢房格局一样,京华喜欢哪边就选哪边住。”齐王带着他们父女先进了东厢,“我想着你爹腿上有旧伤,就在正房给他做了暖阁、搭了火炕,顺便在东厢房北间也做了个小一些的。” 怀戎的冬天又长又冷,许京华从小就睡火炕,到京城后日日睡软床,还真有些不惯,听说这儿也搭了炕,立刻说:“那就住东厢吧。” 选定屋子,齐王便叫她和青梅、翠娥等人布置,自己带着许俊去正房。 许京华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发现,布置屋子就是选摆件、帐幔这些对她来说略无趣的琐事,干脆交给青梅、翠娥,自己溜达去正房。 正房里,许俊也对布置屋子没什么想法,齐王让人看着收拾,跟许俊父女商量,“我叫人看了黄历,四日后是个宜移徙入宅的好日子,那天再一总搬过来,如何?” “好啊。”许俊点头答应,“听你的。” 齐王笑道:“那我就这么回复皇上。他说要等你搬过来之后,在宫中设宴,贺娘娘同大哥母子团聚。对了,一会儿回去还得试试官袍,宫宴上少不得要穿。” 许俊一听这事就哆嗦,但也不敢拒绝,只能答应。 “那让他们收拾,咱们回去吧。” 许京华跟着他们出门,边走边四下张望,“叔父,正房后面好像还有空地呢。” “嗯,有后院,邻着院墙,还盖了一排后罩房,厨房可以设在那里,剩下的给下人住,或作库房都使得。” “这宅子也太大了。”许京华感叹,“我们两个人住,有点儿空吧?” “还有下人呢。” 提到下人,许京华看着宅子里忙前忙后的这些人,又忧虑起来,“叔父,我爹有俸禄吧?够养活这么多下人吗?” 许俊也有这个忧虑,“是啊,我们两个,其实都不用人伺候……” “放心吧大哥,封侯爵,本身就有杂役配给,俸禄里有这一项。” 许京华惊奇:“朝廷连下人都给养着吗?”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二门外,齐王先扶着许俊送上车,然后自己跟着上去,答道:“是有定额的。除了杂役和正常的禄米之外,衣食等各项杂物,也都有发放,侯爵还有永业田二十顷,总之,以你爹的俸禄,养你们父女,再加上十几二十个下人,轻轻松松。” “二、二十顷?”许京华惊呆了,“一顷不是一百亩吗?” 他们在怀戎,一个人只分二十亩地,如今一下子变成二十顷,别说许京华,许俊都吓呆了。 “对啊,这田还可以传给子孙。” 老爹封侯这么多天,许京华都没啥感觉,直到亲眼见到自家大宅子、亲耳听说朝廷给两千亩地的这一刻,才终于认识到:“爹你真的做了大官啊!” 齐王却说:“这不算什么。你们父女这些年受的苦够多了,以后只管放宽心享受,不必想着俭省。” 许京华还没回神,一路上想的都是:“二十顷地得有多大一片?多少人才种的过来?一年得收多少粮食?这些粮食放在哪里?吃得完吗?可别放坏了!” 直到下车,齐王告诉她:“我让你婶娘准备了烤全羊。” 她才欢呼一声,把二十顷地暂且抛到脑后。 但第二天进宫见太后时,许京华还是忍不住问她:“叔父说的是真的吗?有二十顷那么多?” “有多少,我还真不知道,你叔父说是,应当就是。”太后笑道。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大官呢。”许京华感叹。 太后摸摸她的头,问起宅子的事,许京华就细细讲了一遍昨天去看宅子的经过,连巷口那两棵柳树都说了,“叔父说三日后是吉日,我们三日后再搬过去,他先去见皇上,同皇上禀报一声。” “嗯,皇上同我说了,要设宴,把你们父女介绍给皇室宗亲。就当见远亲吧,不用怕,客客气气就行。等皇上宴请之后,我再设个家宴,那时随你怎么玩。” “皇室宗亲都有谁?” “就是皇上和你叔父的异母兄弟姐妹,先帝一共留有五子,还有四个公主。到时候应当都会来,再带上王妃、驸马、子女,估计人不会少了,你就跟在我旁边,谁也不敢为难你。” 刘氏皇族,除了先帝这一支,在二十多年战乱里,基本上死绝了,所以皇上再瞧不上他另外三个弟弟,也得装出兄弟友爱的样子,容他们做个富贵亲王。 祖孙俩正说着,皇上就和齐王一起来了,“等保定侯搬入新宅,正好又到休沐日,我想干脆就在御苑设宴,让孩子们也畅快玩乐一日。” “好啊,我今年还没去看过御苑的花呢。”太后心情不错,捧场道。 “上次琰儿说,京华喜欢御苑的马,待会儿让他带你去,你自己挑一匹,就当是我送你的乔迁新居之礼。”皇上又对许京华说。 许京华大为惊喜:“真的么?京华谢皇上!” 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皇上看了也高兴:“你喜欢就好,不用行礼了。” 许京华高兴的不得了,看着快到刘琰下课时辰,就告退出去,溜到庆寿宫门外等人。 刘琰回来,远远看见她翘首以待,笑问道:“怎么?又有好消息告诉我?” 许京华迎上去,用力点头,双眼亮晶晶地,“殿下,皇上说,要送我一匹马做礼物!让您带我去呢!” “这消息,好是好,可是……”刘琰故作迟疑。 许京华追问:“可是什么?” “可是我刚回来,有点累了。你也知道,上学很惨的。” 许京华:“……” 不说后半句,她就信了! “不过,父皇为何叫我带你去?五叔不在吗?” “皇上说,是殿下你……啊!”许京华明白过来,双手抱拳,向大皇子殿下拜了拜,“多谢大殿下替我求皇上。” 大殿下笑容可掬,风度翩翩,“不用客气,你不是要搬进新宅么?就当是我的贺礼吧。” “……”这大殿下也太小气了吧?!所以那匹马,算他和皇上合送的吗? 刘琰见她眼睛瞪得滚圆,满是难以置信,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心里准在骂我吝啬。” “吝啬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气,抠门。”刘琰让杨静把书本送回去,自己直接转身,“走吧,带你选马去,然后我再送你一套鞍鞯做贺礼,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京华:哼!这还差不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314659 3瓶;西瓜大玩、夏安、柠檬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 19 章 许京华醒悟:“原来你一直是逗我寻开心。”就像她以前逗那只傻乎乎的牧羊犬一样,假装扔骨头,牧羊犬嗖地一下冲出去,却什么也追不到,因为她根本没扔,骨头还藏在袖子里呢。 那时她总是特别开心,嘻嘻哈哈,能逗傻狗半天,但现在……许姑娘站住脚,撸撸袖子,“你要不是大皇子殿下,现在已经流了一脸鼻血了。” 大皇子殿下:“……” 看着送到自己鼻尖跟前比划的拳头,刘琰侧身躲开,继续往前走,“我要不是大皇子,你就得自己去找父皇要马了。” “……”行吧,看在马的面子上,许京华收回拳头,跟上去问,“娘娘告诉你了吗?” “什么?” “《雁门太守行》啊!” 刘琰哼一声:“我不说你,你还自己提了。” “说我什么?” “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只让娘娘转告我一句会背诗了,你还挺理直气壮。” 许京华:“呃……我也不知道昨天要去新宅子啊!那娘娘叫我去布置屋子,我还能不去么?” 刘琰转头看着她问:“那你是不是就不回来庆寿宫住了?” “是啊,东西都带出宫了。” “那你除了背诗,别的话都没有?” 许京华和大皇子殿下对视一会儿,心虚地转回头看前面,“我今天再说也不晚嘛。叔父跟我爹定好了,三日后搬进去,皇上说这个休沐日要在御苑设宫宴,要不,下个休沐日,我请你去我家玩?” 大殿下:“这还差不多。” “哎,那我要不要也设宴请你啊?叫上叔父一起?对了,昨晚叔父让人烤了只羊,那羊又香又肥,虽然没有我们草原上的羊肉好吃,但也不赖了,叔父还让我喝了一小杯酒,没让我爹喝,把他给馋的……” 她急于把自己的理亏揭过去,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刘琰心知肚明,却也不打断,就这么一路听着到了御苑。 “殿下,我先问一句,这马,真的能随便选吗?”许京华站马厩门口问。 刘琰点点头:“父皇和我、还有二弟的马都不在这儿。” 那许京华就放心了,她进去溜达一圈,很快选中一匹体格健壮的红毛骏马。 刘琰让人牵出来,问她:“要不要骑上去溜一圈?” 怎么可能不要?许京华出去就骑上马,在马场里跑了几圈,刘琰也叫人把他的马牵来,上马陪跑。 “如何?这马脾气还行么?” “脾气?没脾气,太温顺了。”许京华捋捋马儿漂亮的鬃毛,“不过在你们京城,马儿又不能撒欢跑,温顺点也好。” “你们京城?”刘琰重复完,想起她前面还说“我们草原”,劝道,“你可别在娘娘面前这么说。” “怎么啦?” “因为这样说,好像你只是来做客的。娘娘好不容易把你和保定侯找回来,你却不像回家,只当是做客,她心里能高兴吗?” 许京华勒住马,回头看一眼庆寿宫方向,叹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了,不说。” 刘琰瞧她一扫之前的喜悦兴奋,变得有些落寞,低声问:“又想念草原了么?” 许京华点点头,放马慢慢往前走,“我说一句心里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 “我觉得草原才是我的故乡,京城……是我爹娘的故乡,但不是我的。” 刘琰沉默一瞬,低声说:“我懂。我也常常梦见建康,想念那里的柔风细雨,先帝和娘娘,日夜想的,却都是神都。” “但建康,没有你挂念的人了吧?” 刘琰点点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怀戎还有你挂念的人?” “有啊。”许京华迎着风,双腿夹紧马腹,马儿四蹄翻飞,向前奔去,“当时应该告个别的。” 低微的声音被风儿打碎,到刘琰耳边,已经听不出她说了什么。他没急着追上去,只纵马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许京华停下来,才拍马过去。 “就要这匹马吗?” 许京华下了马,摸摸马儿的头,“就是它吧。” “那等你们搬入新宅,我亲自把马送过去,怎么样?” “好啊,那可辛苦大殿下了。” 刘琰看她脸上又有了笑模样,便也不再提起怀戎,让人好好照料这匹马,自己和许京华回庆寿宫。 “对了,娘娘说,皇上设宴,还会有别的皇室宗亲。” “对,我那几位皇叔,还有长公主们,应当都会来。” 皇上四个弟弟,除了齐王之外,另外三个分别封了桂王、荣王、茂王,这三位亲王的生母,都是山东士族出身的世家女。 “二皇叔的生母,早年因为谋害父皇,被先帝废为庶人,没两年就死了,剩下两位都还活着,封了太妃,与其他太妃们同住在宝慈宫。” 许京华吓了一跳:“谋害皇上?” 刘琰道:“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父皇好像还没被立为太子。父皇以下,桂王最长,那庶人想让自己儿子做太子,便铤而走险。” 许京华听得心扑通扑通狂跳,“这也太狠毒了,还好皇上没事。” “娘娘没同你说过?” 许京华摇头:“没有。”答完她脑子一转,想起一事,“那时娘娘……” “过去的事不提了,当时二皇叔正年幼,此事没牵连他,先帝把他交给于太妃抚养,跟另两位皇叔比起来,他算是安分守己。” “另两位怎么了?” “现在也都安分了,就是父皇刚即位时,尊娘娘为太后,这两位不服,闹过一场。”刘琰脸上浮起招牌假笑,“所以见了他们,面上过得去就行,不用太当回事。” 许京华指指大殿下的脸,“像你这样笑吗?” 刘琰:“?” “我可学不会。”许京华摇头,“我还是老实跟在娘娘身边吧。对了,长公主们呢?” 刘琰让她说的,绷紧了脸,一丝笑都没了,“长公主们更不必担心,她们同亲王不一样,夫家、子女的前途,还要仰仗父皇,一个个都听话得紧。” “那些王爷不用吗?” “皇室子孙的前途是定好了的。” 先帝吸取太和之乱的教训,诸子分封时,只封王不就国,虽有实封,却对封地无管辖权,且无诏不得离京。到下一代降级袭封,一样的不入朝不领兵,只做富贵闲王,当然谈不上前途了。 许京华听说不让离京,先觉得有点儿惨,转念一想,自己老爹只封侯都有二十顷地,还有别的俸禄,这些王爷们更不知富贵多少倍,而他们也未曾立下什么功业,不过是投胎投得好而已。 就说:“真便宜了他们。” 刘琰被她逗笑:“不错,确实便宜了他们。但也没办法,毕竟是先帝的子嗣。” 这番介绍,彻底把许京华对皇室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敬畏,扫得一干二净,等回到齐王府,她还背了人一五一十告诉老爹。 “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怕他们,全不是好人!”许姑娘气势十足地下了结论。 许俊皱眉瞪她一眼:“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口气?” “这怎么是我口气大呢?这些都是大殿下告诉我的,至少不是假话,那么说来,皇上心里定也瞧不上这几位,您要是见了他们也哆哆嗦嗦,我看皇上未必高兴。还有娘娘,也不会高兴。” 许俊听太后说过当年事,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我要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不管怎样,是个晚辈,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面上可不许露出来,让娘娘为难!” “哎呀,我知道,我不吭声就是了。对了,爹,咱们搬进新宅,皇上娘娘都开宴,那咱们要不要请客啊?” “你叔父同我商量过,想先在这府里宴请宾客,带我认识那些达官显贵,但我觉得不必,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成。”他是回来寻亲的,能得个侯爵,已经是天上掉馅饼,许俊没再指望过别的。 许京华赞同:“咱们同那些人也说不到一块去,还是算了吧。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请宫里的皇子公主……算了,不请公主,就请几个皇子,来家里做客,怎么样?” 昨晚许俊临睡前,想起白天和太后说的话,突然想明白太后说的皇上有“别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吓得半宿没睡着。 这会儿听女儿提起要请皇子,许俊立刻反对:“请什么皇子?咱们那宅子,请皇子们去,那是寒碜人家!” “可我已经答应请大殿下了。” 许俊盯着女儿看了一阵儿,见她坦坦荡荡的,并没有“别的意思”,才放下心,说:“等宫宴过了再说吧。” 许京华也不急着定这事,住在齐王府,她自由许多,想出去逛,齐王都由着她,只要求她出门必须带随从。 她便每日穿男装出去玩,看见什么东西有趣,就顺便买一点,零零碎碎的,到三日后搬家时,竟也装满了一口小箱子。 “这是我的百宝箱。”许京华笑嘻嘻地把箱子搬进自己房里,和这几日一直守在这边的翠娥说。 翠娥上前要接,许京华直接放到桌上,刚要打开,外面来人回禀:“姑娘,大殿下来了,说是给您送贺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水云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小豺狼虎豹 大殿下的贺礼,当然是那匹马,还有马身上一整套鞍鞯辔头了。 这一套马具亮泽华丽,许京华十分喜欢,伸手摸了又摸,没想到大殿下接着又递给她一根镶了明珠的马鞭,说:“还有这个。” 许京华双手接过,先问:“这珠子贵不贵?我得当心别甩丢了。” 齐王笑道:“没事儿,丢了叔父再给你新的。走吧,带我们大殿下各处转转。” 刘琰这次来,除了给许京华的骏马,还带了皇上给许俊的赏赐,就说:“下次吧,我还得回去跟父皇复命。” “下午还得接着上课是不是?”许京华笑问。 刘琰点点头:“是啊。明日御苑见吧,对了,父皇特意传令,准各王府、公主府长子一同领宴,明日应当会很热闹。” 许京华答应一声,又说:“你等我一下。”她快步跑回后院自己房里,打开她那百宝箱,从里面找了个巴掌大的纸盒,又小跑回去,递给刘琰。 “什么东西?”刘琰还没开口,齐王先好奇问道。 许京华笑嘻嘻地:“打开看看。” 刘琰也好奇,然而拆开纸盒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这不是……哈哈哈!”齐王伸头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这小兔子白白胖胖,还挺可爱,哈哈哈!” 刘琰无语地捏起盒子中瓷做的小白兔,另一只手指指许京华放在桌上的马鞭,“你就拿这个做回礼?” 许京华嘿嘿笑:“怎么啦?你不喜欢?你不觉得这兔子很像你么?远看憨憨的,近看又很聪明。” 齐王伸手把小兔子抢过去,拿到眼前细看,笑道:“还真是,虽然工艺粗糙,但确有几分……” 刘琰不等他说完,就把兔子抢回来,塞进盒子,说:“那我便告辞了。保定侯请安坐,让京华送我就好。” 许俊见了皇上皇子一贯不敢多话,只唯唯应声,让许京华代为送客。 许京华把刘琰送到前院,上马之前,刘琰提醒许京华:“明日宫宴,你尽量别落单,万一落单,谁同你说什么,你听听就算,别当真就行了。” “谁会同我说什么?”许京华疑惑。 “我也不知道,只先提醒你一句,那几位王府长子,虽然年纪比你小,心机却重,我怕他们蒙骗你。” “你把他们说得像豺狼虎豹一样。” 刘琰淡淡一笑:“差不多吧。我走了,明日见。” 还没发生的事,许京华向来不放在心上,因此把刘琰送走,她转头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这是他们父女住进新家的第一天,许京华心情很不错,她把自己买的那些小东西拿出来,摆了满桌不算,还拿了一堆根雕小玩意儿摆到老爹房里。 许俊这时已送走齐王,也很放松——住自己家,和借住在王府,到底不同。他自己里里外外溜达了一圈,回房看见那些东西,也没生气,还笑着说:“终于喜欢些姑娘家该喜欢的东西了。” “这算姑娘该喜欢的吗?那要不要给娘娘也带几个去玩儿?” 许俊:“……你当娘娘同你似的,整天就想着玩儿?” 许京华当没听见,回头问太后派来的赵嬷嬷,“嬷嬷,娘娘会喜欢吗?” 赵嬷嬷笑道:“姑娘的孝心,娘娘当然会喜欢。” “那我去挑几个好的,明日带给娘娘。” 许京华兴冲冲回房,挑了几样小东西,装进匣子,第二天捧着进宫送给太后。 太后果然很喜欢,一样一样细细地瞧,直到皇上带着二皇子刘瑜来请太后驾临御苑,才命人收起来。 从庆寿宫去御苑稍有些远,太后跟皇上都要乘辇前往,许俊腿脚不好,皇上特许他也乘辇。然而两位皇子都要步行,许俊哪里敢?便一再推辞。 皇上却很坚持:“让保定侯这么在后面走,太后不安心,朕更不安心。琰儿瑜儿扶保定侯上辇。” 齐王和齐王妃先一步去了御苑,许俊没人可求救,只得上辇。 许京华看着步辇前面先行,低声与刘琰说:“其实我爹现在腿不疼,走路还挺快的。” “父皇是想抬高保定侯的身份。”刘琰低声回。 二皇子刘瑜站在刘琰另一边,搭话说:“是啊,这样到了御苑,诸王来迎,保定侯从步辇下来,更显尊贵。” 许京华跟他不熟,但他这样热心解释,也只好说一句:“原来是这样,多谢二殿下。” “京华妹妹别客气。听说你们昨日搬入侯府,还没向你道贺。” 这种客套话,她最不会答了,就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刘琰。 刘琰拿眼尾瞥她一眼,笑道:“二弟也别客气了,她是个爽快性情,你叫她‘京华妹妹’,她反而不自在。” 许京华:“?”原来他知道!果然他以前是故意这么叫她的! 那边刘瑜也有点懵,不叫“京华妹妹”,叫什么?直呼闺名吗?那也太于理不合了吧? 他一懵,就不吭声了,刘琰当无事发生,自顾和许京华说话,“迁新居第一天,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给家里添了点摆设,然后给邻居家毛孩子们分了糖,给家里下人发了赏钱。本来想留叔父吃饭的,但他着急走,说下次再吃,就算了。” “那你和保定侯第一餐吃的什么?” “鸡汤面。” “你吃了几碗?” 许京华伸出一只手,刘琰:“……五碗?你都吃哪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侧头上下打量,言行举止毫无避讳之意,让旁边刘瑜看得暗中皱眉,心想:“母妃还真没说错,大皇兄果然也有那个心思。” 许京华只当二殿下也被自己的饭量吓着了,就笑笑说:“是碗太小了,我要换大碗,三碗就够了,但我爹不让。其实吃面不饱的,你不觉着么?” “不觉着。”刘琰面色奇异,“我能吃饱。” 许京华不信,问刘瑜:“二殿下吃面也能吃饱么?” 刘瑜:“我不太喜欢吃面,吃饭多一些。” “粳米饭是吗?还真的有人爱吃饭不爱吃面啊,我爹是不爱吃饭,说粳米饭吃不饱,他爱吃所有面做的东西。大殿下你呢?你爱吃哪一种?” “我不挑食。” 许京华笑起来:“那咱俩一样,我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莫名又被排挤在外的刘瑜,忍不住看了刘琰一眼,刘琰却侧着头,只顾和许京华说话,好像旁边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好在很快就到了御苑,各宫妃子、诸王、长公主们迎上来,许京华被叫到太后身边,谁和谁就都说不上话了。 太后携着许京华的手,皇上把着保定侯许俊的臂,正式将这父女二人介绍给诸王、长公主,然后男女分开,各自入座。 长公主们果然如刘琰说的一样,当着太后,对许京华十分亲热,将她夸了又夸,夸得她都坐不住了。 “京华长得真高,我瞧着比我家奂云还高一点儿呢!” 说话的是真定长公主,她在长公主中最年长,比桂王还大一岁,是个鹅蛋脸美人。 太后听见这话,想起来问:“孩子们都来了是不是?” 胡贵妃应道:“是,正等着给您问安呢。” 太后忙让叫进来,许京华站在太后旁边,看着几个男孩分成两排,给太后行礼问安,心里暗自猜测都是谁家的孩子。 前面三个,是那三位王爷家的吧?毕竟是皇孙,应当排在公主儿子的前面。 果然,行过礼,太后依次问话时,顺便给许京华介绍,第一个就是桂王长子刘瑁。 刘瑁比许京华矮半头,年纪也比她小一岁,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儿稚气,与许京华对视时,眼神还带着不屑。 这种眼神,许京华太熟悉了,以前在怀戎,稍微有点家产或所谓本事的人,瞧他们父女,多半都是这样子。 她终于想起刘琰的提醒——这些小孩面孔的人,可能是豺狼虎豹。 不过除了刘瑁看人有明显的敌意之外,其他几个孩子看许京华多半是好奇,真定长公主的儿子李奂云更是个温文有礼少年,自始至终半垂着眼睛,没看过许京华。 太后问过话,就让孩子们散了,去御苑里游玩,顺便也把不自在的许京华解救,让齐王妃带她先去赏花。 “幸亏你在。”一出大殿,齐王妃就拉着许京华,低声庆幸道。 “怎么啦?婶娘也不喜欢留在里面吗?”许京华惊奇,她还以为只有她坐不住呢。 齐王妃拉着她又走了几步,才低声答:“娘娘要是不叫我陪你出来,她们接着就要说到我了。你没瞧见吗?家家都有长子了,只有我和你叔父还没有。” “可是叔父才多大啊?再说之前还有先帝的孝期。” “她们才不管这些。算了,不提了,走,我带你去九州池喂鱼去。” 许京华之前每次来御苑,都是去东面马场骑马,没来过西面,更没去过什么九州池,就跟着齐王妃一路向北,穿花拂柳,很快看见一片碧水。 水上有两艘小船,岸边建有凉亭,亭子里聚了几个人,正在说笑。 “哎呀,让这些小子抢了先。”齐王妃一叹。 许京华看见刘琰、刘瑜都在亭子里,那几个王府的孩子也在,就不想过去,说:“湖上有岛哎,婶娘,咱们坐船上岛吧!” “也好。” 跟着的宫女便去叫了船来,许京华和齐王妃坐船上了小岛,岛上也有凉亭,且地势更高,视野更开阔,两人在亭子里一边闲聊一边赏景,正惬意呢,齐王也上来了。 “你们俩倒找的好地方。” 许京华笑道:“叔父这不也找来了吗?”又问老爹,“我爹呢?” “在东边丽春台钓鱼呢。放心,郭楮陪着呢。” 许京华倒没有不放心,只不想留在这儿,碍着叔父婶娘说话,就假装有兴趣,说:“钓鱼?我也想钓。叔父你陪婶娘吧!” 然后不等齐王回答,就一溜烟跑到岸边,叫划船的内侍去丽春台。 丽春台临水,却比较高,不能泊船,靠岸以后,许京华得绕一段儿路才能过去。她本来也不急着找老爹,就带着翠娥一路闲逛,半途看见挂满紫藤花的廊桥,也不管廊桥通哪,便要上去。 “姑娘,这廊桥要通到北岸的。”翠娥提醒。 “北岸也不远吧?我看湖面都不大。” 不远倒是不远,翠娥有点不好意思:“可是那边没有准备,可能没有更衣如厕之处。您要不要先去一趟?”她指指对面殿宇,“那里可以……” 许京华其实不想去,但她看翠娥的意思,似乎有点尿急,就说:“好吧,那先去一趟。” 翠娥松一口气,陪着许京华进去,拜托那儿的宫女侍候,自己去方便。她肚子略有些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出来时,宫女说许姑娘已经好了,在外面等,翠娥忙快步出去,却一直找到廊桥入口,都没找到许京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看复联4,不知道看完还有没有心情码字,所以,大家不要等更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褶子和车勋都是我的、侍小宝、我爱朱宝宝 10瓶;西瓜大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隔墙有耳 许京华其实没走,她出来以后,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刘琰从西边过来。 刘琰一直往九州池那边张望,没看见她,许京华玩心忽起,悄悄溜到西北角月亮门边,打算等他走过时,突然窜出去吓他一跳。 没想到她刚在门边树后藏好,就有人从南边过来,叫刘琰:“大殿下。” 刘琰这时距离月亮门只有几步之遥,许京华已能看见他半边肩膀。 “奂云,阿瑁,你们怎么从那边过来?”刘琰停下脚步回话。 原来是小豺狼。有别人在,许京华放弃捣鬼,想等那三人离开,自己再回去找翠娥,谁知李奂云、刘瑁两个走过来,就站那儿和刘琰聊了起来。 “阿瑁嫌那几个小的闹得慌,拉我去陶然阁喝了杯茶。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去?”李奂云声音温和,光听他说话,就能想象出是个温文少年。 刘琰还没回答,尚是童声的刘瑁就说:“我瞧着殿下像是在找人,不是找我们吧?” 李奂云笑了两声,“你还能丢了不成?用得着找?” 刘琰没出声,刘瑁接着说:“我就是逗殿下一笑。其实我知道大殿下在找谁。” “哦?你怎么知道?” “我会读心啊!” 小孩子说话真无聊,许京华翻了个白眼,转回头想溜走,但她躲在树后,再小心恐怕也很难不发出声音,那三个说话的偏又离她太近。 正为难时,殿门口那边人影一闪,翠娥出来了。许京华更为难了,翠娥要是往这边看,找到她了,难免惊动外面那三人,翠娥没看到她,声张起来,还是会惊动外面那仨——那不就成她躲起来刻意偷听了吗? 幸好翠娥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也没有大声叫她,而是直接从东北角门出去,往花廊那边找了。 许京华刚松口气,就听背后墙那边的刘瑁说:“大殿下一定是在找太后娘娘那位亲孙女。” 咦?这是说她吗? “许姑娘吗?” 李奂云接的这句话,差点让许京华跳起来——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发现了,再一听,仨人谁都没动,才明白他是问刘瑁。 刘瑁嘻嘻一笑:“那得问大殿下。” 刘琰没回答这个问题,外面有一瞬间十分安静,而后传来一点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许京华忍不住悄悄转头,透过月亮门,正好看见刘琰转身面向九州池,露出半边神色冷淡的侧脸。 “你们找我有事,不妨直说。” 语调是许京华从没听过的冷淡,她还没想明白刘琰怎么就翻脸了,刘瑁嗤笑一声:“我们能有什么事?殿下……” 李奂云打断他:“阿瑁!” 刘瑁哼一声,没再说话,李奂云接着说:“殿下可还记得留都故人?” 刘琰动了动,许京华怕他转头看见自己,忙缩回来,视野只剩一截衣袖随风轻摆。 “奂云表弟指的是?” 刘瑁又嗤笑一声,李奂云没让他开口,直接答道:“殿下的表亲,陆家姐弟。” “他们不是在守孝?” 李奂云道:“二月里已除服。不知道殿下听没听说,陆知府一年半以前,续娶了裴氏女,裴氏半年前产下一子,在陆府已是说一不二,她说服陆知府,想把陆大姑娘嫁给江淮都督府一个判官。” 许京华听得糊里糊涂,刘琰似乎也没明白:“怎么?有甚不妥么?” 刘瑁插嘴:“奂云就是啰嗦。那判官快三十岁了,庶族,有家财!” 李奂云清咳一声:“据说祖上还是商人。” 刘琰沉默片刻,才说:“婚姻大事,自然听从父母之命,就算有甚不妥,也不是我们这等外姓表亲能管的。” “我就说吧,你同殿下说了也是白说!”刘瑁连声冷笑,“好叫殿下得知,虽然您不想管,但李家还是念着李夫人遗孤,已派人把陆家姐弟接到京中,如今就住在李相府里。” 李奂云低声道:“曾祖父怕皇上太后不喜,不敢告知殿下,是我想着殿下恐怕会惦记他们……” 刘琰淡淡道:“姨母虽然不在了,但陆家自有亲长,何来遗孤之说?又几时需要我惦记?” 许京华这才听明白他们说的是谁——不过李家不是因为谋叛被剿灭了吗?怎么还有一个李家?李相又是谁?李奂云姓的李,难道也是那个“李”吗? “殿下分得还真是清楚。”刘瑁开始阴阳怪气,“那我就很想请教了,许姑娘又有亲爹,又有做了太后的亲祖母,还有五叔给撑腰,怎么殿下你还这么惦记她?” 外面同时传来衣服拉扯和李奂云的声音,“阿瑁,你说什么呢?” 许京华也很想问那个王子皇孙一句:“你说什么呢?我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一直提我干嘛?” 刘琰似乎也生气了,“这等没意思的话,我没空听,阿瑁实在想说,不如回家对二皇叔说去。” 他说完就迈开步子往前走,刘瑁却不依不饶,跟上去说:“没意思吗?我倒觉得有意思得很。一个不识礼数、毫无教养的野丫头,却能让我们大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趋之若鹜……” 刘琰一下站住脚,转身面向刘瑁,冷森森道:“你再说下去试试。” 他们这时已经走过月亮门,从许京华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两人对峙的样子——刘瑁比刘琰矮了整整一头,气势难免落于下风,又被大皇子殿下冷脸逼视,很快就败下阵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李奂云赶上来劝解:“殿下息怒,阿瑁他……” 刘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奂云真是家学渊源,学的一手借刀杀人绝技。” 李奂云一愣,刘琰不再理会,转头径直向东去了。 “呸!我看他才是家学渊源!”刘瑁回过神,往地上吐了一口,“只许他们做,不许旁人说,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阿瑁!”李奂云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 墙这边的许京华摸摸耳朵,忍着怒意,在心里嚷:“快走快走,不然我要动手打人了!”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的心声,刘瑁满不在乎道:“这里哪还有什么人?刘瑜看见那野丫头从岛上下来,就跑去堵了,我们大殿下怕人捷足先登,也跟着去追——这事说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堂堂皇子,竟拿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野丫头当宝贝,嘁!” “大殿下也是处境艰难。”李奂云将声音压得极低,“皇上至今都没有立储的意思,胡贵妃却掌理后宫,一副后宫之主架势,换你,你不急?” 刘瑁哼一声,往湖边走了几步,他说话没什么顾忌,声音仍能传入许京华耳朵。 “所以我更不懂了,眼见得宫中没有援助,太后也不肯为他说话,他有空捧着许家父女,怎不想办法联系李家?” 李奂云低声说了句什么,因为走得远了,声音模糊,许京华没能听清。 “太后不会因为那野丫头嫁给刘瑜,就支持他吧?她不是一向看不上贵妃吗?” “现在是不会。”这一句,李奂云没刻意压低音量,“但是将来呢?真嫁了二殿下,给二殿下生儿育女以后,你猜许姑娘会不会帮着二殿下……” 后面几个字,他又说得含糊不清,没法分辨,只听见刘瑁接道:“是啊,养的终归是养的,哪有亲骨肉亲?怪不得我们大殿下,一点儿也不肯让刘瑜接近那野丫头呢。” “我瞧着,他心里也不情愿,一向是心气最高的人,怎么可能真瞧得上……”李奂云低笑几声,“所以你也别再拿这事激怒他了。走吧,找地方坐会儿,我累了。” “那你那表姑姑的事情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知道有这事就行了……” 随着两人走远,声音也终于小到再听不见,许京华从树后出来,穿过月亮门时,那两人已经不知拐到哪条岔路,连人影都不见了。 她有点懵,李奂云、刘瑁后面这番对话,可以说是简单直白,比之前和刘琰说话时,更容易听懂,也正因为听懂了,许京华更觉难以接受。 和这些人比起来,她或许有些傻,但许京华从没以为刘琰对她好,是因为她自己有多么好,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刘琰看她,是居高临下的。 她很清楚,刘琰和她往来亲近,就是看在太后面上,想为太后分忧、哄太后高兴。他被太后养大,发自内心地敬爱太后,因此愿意对他们父女好,合情合理。 许京华从没想过,这其中可能还有利益上的考量。 还有那位二殿下,他真的想接近自己,然后……,许京华感觉有点恶心,使劲摇摇头,回想起撑船内侍指点的丽春台位置,一路小跑过去,找到正在钓鱼的老爹。 “你跑什么?把我鱼都吓跑了!” 许京华走到老爹身边,见那儿有个矮凳,就一屁股坐下,说:“我渴了。” 郭楮立刻让人送了茶来,许京华接过茶杯,向郭楮道:“谢谢郭公公,我和翠娥走散了,烦劳您派人去找找她,告诉一声,让她别慌。” 郭楮答应下来,走到外面去吩咐,许京华一口喝了杯中茶水,拖着矮凳凑到老爹旁边,问:“爹,娘娘没有把我嫁入皇家的意思吧?” 许俊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气道:“你这丫头害不害臊?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您先给我个准话!” “你少做梦,还嫁入皇家……”许俊气得直嘀咕,“就你这么个泥地里滚出来的野丫头,有人要我就烧高香了,还皇家?!去去去,又把我鱼吓跑了。” 他这么一骂,许京华不怒反喜,笑嘻嘻往他脚边水桶里看一眼,嘲笑道:“我吓跑?您一共就钓了一条鱼,还赖我把鱼吓跑?您到底会不会钓鱼?” “去去去,一边玩去!” 许京华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只有老爹身边才让她安心,所以她转头也要了个钓竿,要跟老爹比比到底谁钓的鱼多。 女儿无缘无故跑来问那句话,许俊心里也嘀咕,就没赶她,想待会儿找机会问,不料这丫头刚把鱼饵抛进水里没多久,大皇子二皇子就联袂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复联4,难过了很久。对结局是有准备的,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算了不说了,说两件正经事,一个是后天、也就是周六入v,三更,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给我点动力好吗? 好的!(为免冷场,我先答了嘻嘻 另一件是,现在的文名好像确实不太能吸引大多数读者,我决定改名叫《京华郡主》,是的,她快封郡主了,这个大家应该都能接受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可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褶子和车勋都是我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阴云 许京华刚才装模作样地学钓鱼,心却还想着偷听来的那些话。 李奂云和刘瑁,看起来与刘琰并不很熟,刘琰也说过,他幼时玩伴自来只有齐王,那么这二人对刘琰的评价,想来也不怎么准确,更多是从自己角度的猜度罢了。 至少许京华自己很清楚,刘琰绝没有想娶她的意思,至于二殿下,她是真的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也没觉得二殿下有别的意思。 但那两人,一个是公主之子,一个是亲王长子,他们同刘琰、刘瑜一样,是在这都城皇家长起来的,许京华也不敢肯定,刘琰就丝毫不会像他们那样考虑事情。 她很不高兴。那一番话就像草原上忽然袭来的大片黑云,不光遮天蔽日,还隐隐带着雷声,可能降下瓢泼大雨,让所有快活的打算都泡汤,只能早早回家。 但黑云到底有没有雨,毕竟是可以验证的,这二人的一番话,许京华却不知可以问谁,才能有答案。 刘琰是肯定不能问了。抛开偷听这一茬,换许京华是刘琰,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有李奂云刘瑁说的那些心思——既然会有这种不光明磊落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光明磊落地承认? 也不能把这些说给太后听,让她烦心或难过。 或许,问问齐王叔父? 刚想到这儿,刘琰和刘瑜兄弟俩就来了。 “原来你躲这儿钓鱼呢,可叫我们好找。”刘琰先笑道,“保定侯别动了,是我们打搅您钓鱼。” 许京华一听他前面那句,就想起刘瑁说的那些话,顿时浑身不自在,直通通问:“找我做甚?” 许俊斥道:“怎么说话呢?” 刘琰倒没当回事,笑答:“娘娘那边要演百戏,叫你过去呢。” “哦,那打发个人来叫我就行了啊,怎么还劳动两位殿下?” “还废话,娘娘叫你,还不快去!”许俊又骂。 “爹你去不去?” “我钓鱼钓得好好的,就你来捣乱,你去你的!” 许京华想想,太后那儿演百戏,估计都是皇上的妃子,还有王妃公主什么的看,老爹也不合适过去,就放下钓竿,问刘琰:“娘娘还在开头那里吗?” “在西面百戏堂,走吧,我们带你去。” “两位殿下也要去看吗?” 刘琰奇道:“怎么?还不准我们看了?” 许京华摇摇头,一比前面,“二位前面走。” 刘琰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目光落在许京华脸上,“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么?”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刘瑜,看看许京华,看看不敢坐下的许俊,伸手拉了兄长一下,笑道:“走吧皇兄,边走边说。” 刘琰跟着看向许俊,也以为许京华是当着父亲的面,想起讲礼节,就向许俊点点头,和刘瑜先出了丽春台。 “那我走了。”许京华同老爹说了一声,跟着出去,落后那两位皇子一步,往西面百戏堂走。 刘琰侧身问她:“你什么时候跑丽春台去了?” “有一会了。” “怎么没带着翠娥?我刚才碰见她,她到处找你呢。” “走散了,我让郭公公找她了。” 许京华到底不会伪装,虽然有问必答,语气却不似平常活泼,有些不冷不热,刘琰两句话就察觉到了。 然而刚刚他问了,许京华并没有回答,又有刘瑜在,刘琰不想当着他多说,便按捺下来,打算过后再问她,一路只说些百戏如何精彩的话。 换在平时,有百戏看,许京华肯定很兴奋,但她刚刚窥见富贵繁华背后隐藏的险恶人心,这会儿实在高兴不起来,就连见到太后,都笑得有些勉强。 太后见她这样,知道有事发生,抽空吩咐人去问翠娥,却只得到个翠娥中途和许京华走散的回报。看来就是走散那段时间,京华遇见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太后没再叫人询问,暂且放下此事,打算等宫宴结束,回庆寿宫自己问她。 不料宫宴开始后,诸王和驸马纷纷向许俊敬酒,齐王为了替兄长挡酒,很快就喝醉了,许俊自己也不免喝了几杯。于是宫宴一结束,许京华就同他们一道出宫回府,并没有回庆寿宫。 询问到底出了何事的重任,也就落在了翠娥身上。 “奴婢一时腹痛,耽搁了会儿,出来就找不见您了,可把奴婢吓个够呛。姑娘那会儿怎么也没等等奴婢,就去找侯爷了?” 回到侯府,服侍许京华换了衣裳,翠娥一面奉茶,一面问道。 “哦,我出来看见外面花开得好,就走过去瞧。”许京华接过茶来,信口胡说,“后来桂王府那位……迎面过来,我不想同他打招呼,就绕了个圈,去找我爹了。” 翠娥找许京华的时候,远远看见过刘瑁和刘琰、李奂云说话,就说:“桂王世子确实脾气不好,姑娘躲着他没错。” “柿子?” “啊,桂王府已给大公子请封世子了,就是说定了的王府继承人。” “哦,”许京华懂了,“和太子差不多是不是?” 翠娥吓得腿一软,“可不能这么说。太子是储君,不能比的。” 对啊,翠娥应该知道不少事情的,许京华喝两口茶,闲聊似的说:“我看真定长公主家的公子挺和气的。” “李家公子都是那么个脾气。”翠娥笑道,“对谁都斯文有礼,听说大家士族子弟都这样。” “我听娘娘说,大殿下的母后也姓李,他们两家是亲戚么?” 翠娥点点头:“真定长公主驸马的祖父李相,是先闵烈皇后的堂伯父,所以从李家那边论起来,咱们殿下同驸马才是表兄弟。当然那么论始终远了,还是从皇家论,更近一些。” 也就是说,刘琰那位谋反的外祖父还有个堂兄在,“可是娘娘同我说,李家谋反被剿灭了,同这个李家没关系吗?”谋反不是诛九族的吗? “没关系的。李相不光没掺合谋逆,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是先帝身边股肱之臣,要不然也不会拜相,还把公主许配给李相的长孙。” “那大殿下母后的亲戚,我是说不拐弯的,亲兄弟亲姐妹之类的,还有在的吗?” “兄弟是没有了,姐妹……好像原先在留都有一位,不过前两年也过世了,当时大殿下接到消息,还伤感了一阵,娘娘也派人代殿下去祭奠过。” 也就是说,至少太后并没有拦着刘琰,不让他同那位姨母往来,刘琰自己也没掩饰过对姨母去世的难过,那李奂云今天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和刘琰说这事,还说怕皇上跟太后不喜? 还有刘琰,他怎么表现得那么冷淡?是真的姨母不在了,就不关心表妹表弟,还是故意做给李奂云和刘瑁看的?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搞得许京华头都大了,她忍不住晃晃头,直接问:“这么说,李相家算是殿下母亲那边仅剩的亲戚了,但他好像也没和那边有什么往来。” “姑娘有所不知,”翠娥压低声音,“皇子私自同朝臣往来,尤其宰辅重臣,是犯忌讳的。” 还有这种忌讳?皇家忌讳怎么那么多?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好烦! 许京华不想谈了,正好这时候,正房那边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说老爹找她,许京华就穿了鞋过去。 “你怎么样?没喝多吧?”她进门就问。 “那么几杯酒,怎么能喝多?” 旁边站着的赵嬷嬷说:“就是晚上的药得停了,太医说过,酒会冲撞药性。” “那听太医的,辛苦嬷嬷了。”许京华道。 许俊站起身:“天儿还早,你跟我看看后面菜地去。” 许京华:“……” 老爹闲不住,搬过来第二天就让人在后院开了一块地,要自己种菜,“有什么好看的,种子都还没发芽呢!” “去浇水!”许俊瞪女儿一眼,先出了门。 许京华只好不情愿地跟过去。 许俊叫人打了两桶水来,却不让下人帮忙,还把人都打发走,非要许京华和他一起浇菜地。 “你那会儿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跑来问我那些疯话?”浇了一半以后,许俊突然开口问。 许京华站直腰,四下看看,下人都离得远,低声答道:“不小心听了几句闲话。” “什么闲话?” “有人说,两位殿下都想……通过我,得到娘娘的支持。” “娘娘不会支持的,别瞎想。” “那我就放心了。” 许俊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挑剔人家呢!” 许京华凑近老爹,非常小声地说:“不是挑剔,爹,我越来越发现,皇家的日子才难过呢。”她把李家那团乱麻,简单和老爹说了一遍,“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也不是兄弟,每个人都好几副面孔,没意思透了。” 许俊道:“有甚稀奇?你以为娘娘这些年的日子,是好过的么?” 许京华叹口气:“要是能把娘娘接来,跟我们一起住就好了。” “别寻思那些没用的,娘娘现在已经是太后,算是熬出了头,咱们只要不添乱,娘娘什么事都没有。那几位殿下的事,也不是你能操心的,以后你自己想着些男女大防,进宫只看娘娘,少同他们往来就是了。” 许京华觉得老爹说得有道理,打定主意毁约,不邀请刘琰来家里做客了。 第23章 发病 太后是第二天从青梅那里得到回报的。 “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对李家好奇,想来还是听见了什么。但姑娘不想说,翠娥也不敢深问。” “她说看见刘瑁了,那奂云呢?”太后问。 “应当是在一起,翠娥从净房出来,找姑娘时,瞧见这两位同大殿下说话了。” 太后微微蹙眉:“琰儿?” 边上郭楮道:“大殿下应当没瞧见姑娘,后来找去丽春台,还说了句‘叫我们好找’。不过,姑娘那会儿找到保定侯,支开老奴,和保定侯低声说了几句。” 他这么一说,太后反而放心了,想来这孩子没受什么委屈,只是听见些以前没听过的事,惊着了,还知道和她爹说,就不要紧。 “哼,八成是李家还想出一位太子妃,拿我们京华当对手了。”太后冷笑一声,“真定倒敢伸这个手。” “大约是看着我们殿下待姑娘好,误会了。”郭楮道。 太后思量片刻,叹道:“也是,他们心内无邪,挡不住外面那些人满眼只看到权势。罢了,到底男女有别,真传出什么话去,以后琰儿亲事定了,也不好见面。” 这是要避嫌了,青梅出宫回府后,便单独和翠娥交代:“以后姑娘不提,就不要再提宫里几位殿下了。” “怎么?”翠娥吃惊,“娘娘……” 青梅摇头:“该避嫌还是得避嫌,不然将来殿下娶了正妃,听见什么闲话,对咱们姑娘不好。” 正说着,外面来回报:“侯爷、姑娘回来了。” 许京华一早吃过饭,和许俊去了齐王府,探望昨日醉酒的齐王,青梅就是趁着这个空儿进宫的。 两人迎到门口,许京华却没过来,而是跟着许俊往正房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你得叫人看啊,你不叫人看,自己又看不着,光伸手抓能行吗?抓烂了,难受的还不是你?” “你少罗嗦,不用你管!” 青梅忙快步过去,问:“侯爷怎么了?” “他后背痒,早上上车就忍不住抓,回来又抓,我说叫人看看,他还不乐意!” 青梅道:“奴婢叫人去请太医吧。” 许俊已经进到堂屋,听见这句,立刻回身道:“不用,就起了几个包,可能是虫子咬的。哪用得着请太医?” “这时节有虫子吗?”许京华问青梅。 “有虫子……也不咬人吧?”青梅也不确定,“要不奴婢叫个小厮进来,先看一眼是什么样的包?” “行,叫人吧。”许京华决定忽略老爹的意见。 许俊骂了她一句“多事”,但也没再拒绝,青梅就叫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进去,帮着许俊脱衣察看。 这时赵嬷嬷也听说侯爷回府,从后院过来了,见许京华和青梅站在廊下,问清怎么回事后,果断道:“去把太医请来,叫个口齿伶俐的去,把事情说清楚。” 青梅更无二话,答应一声,转身就去办了。 许京华见她们这么紧张,反而有点惊讶,“嬷嬷,这么点儿事需要请太医看吗?” “早上吃药的时候,侯爷还没说身上痒,老奴是怕侯爷酒意没过,同药性冲撞了。早知如此,早上的药就不吃了,但老奴又怕……” “不至于吧?他不是说一共也没喝两杯?” 赵嬷嬷道:“也可能是老奴多想了,但稳妥起见,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就算不是这个缘故,晚上的药还能不能吃,也得问问。” 这倒是,“果然还是您老想得周到。”许京华赞了一声,堂屋里面也有了动静。 小厮快步出来,回道:“姑娘,侯爷背上起了两片红疹子,”他两只手对在一起比了个圆,“肩膀上也有一小圈。” “不是一颗一颗,是一片一片的吗?没起疹子的地方红不红?”赵嬷嬷追问。 “也有一颗的,少,大都成片。别的地方不红。” 赵嬷嬷又问了几句细节,才让他出去,许京华抬脚进屋,问老爹:“你除了痒,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刺痒已经够难受了,你还想我怎么难受?”许俊没好气。 赵嬷嬷跟着问:“侯爷发不发热?” 对她,许俊就客气多了,“没有,没什么事,春天么,在北边时,也起红疙瘩什么的。” 许京华却知道光听他说不行,径自走过去,上手在老爹脑门摸了一把,“好像有点热。” “你这手欠的,我看你是想挨揍!” 许俊刚骂一句,赵嬷嬷也快步过来,说了句:“冒犯侯爷了。”就拿手背贴住他额头,说,“是热,侯爷没觉得身上冷么?” “真没有,我还觉着有点热呢!”许俊说着,手不自觉地伸向后背,抓了几把。 赵嬷嬷和许京华一起阻止:“侯爷当心抓破了。”“你小心点,别抓破了。” 许俊无奈:“好,不抓不抓,你们别当多大个事儿似的,没事。” 许京华跟赵嬷嬷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提太医,并在太医来到之后,直接把人请到了正房。 人都来了,许俊没办法,只得又把衣裳脱掉,让太医诊视一番。 太医看过许俊后背,又把了脉,看了舌苔和眼睛,赵嬷嬷最后把许俊昨天喝过酒的事一说,太医道:“难怪呢。酒气没散,药性才被激得返了上来,不碍事,我调一调方子,晚上换新药吃就好了。” “那背上痒,不用管吗?”许京华问。 “下官带着外用止痒的药膏,一会儿拿来,叫人给侯爷擦上就好。” 许京华道了谢,赵嬷嬷请太医去前面厅中开方子,堂屋中很快只剩他们父女俩。 “这一通折腾,又脱衣服又穿衣服的,没事儿都折腾得着凉了。”许俊悻悻地裹紧袍子,“你就不知道拦着点儿?这么大点儿事,请什么太医?” 许京华道:“人家嬷嬷就是娘娘派来看着你调养身体的,当然万事小心为上,而且你就是喝了酒,换个药方,既不冲撞,又不耽搁治病,不是挺好么?” “治什么治?半辈子累出来的病,除非大罗神仙,否则谁能治好?” “呸呸呸!你再说这话,我告诉娘娘去!” 父女两个怒目对视,谁也不让步,直到另一位张嬷嬷拿着药膏进来,要给许俊擦药,许京华才气呼呼地出去,站在院子里等。 这会儿已近正午,太阳照下来,还晒得人挺热,赵嬷嬷从前面回来,看见她站那儿,惊讶道:“姑娘怎么站在日头底下?” 许京华迎上去,扶住赵嬷嬷手臂,低声问:“嬷嬷,太医还说没说别的?” “说什么别的?” “我爹的病,”许京华看着赵嬷嬷眼睛,“到底要不要紧?” 赵嬷嬷笑道:“太医不是说了么?不要紧的。姑娘吓着了?” “太医真的再没跟您说别的?” “没有,只是换了药方,还说明日要再来瞧瞧侯爷。” “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我爹每日吃的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赵嬷嬷耐心道:“侯爷多年劳累,饮食又跟不上,难免气血两虚,脾胃失调。太医开的药是调理脾胃的,我们每日给侯爷做的药膳,则主要给侯爷滋补气血。不过这两样都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见效,得花上些功夫,好好调养。” 许京华虽然不太明白气血两虚、脾胃失调到底是什么病,但听起来似乎不怎么严重,赵嬷嬷的语气又特别安抚人,刚才因为老爹那话而生的不安,很快消散。 许俊那边擦过药,痒意确实解了许多,晚上吃了新药,也没再发疹子。许京华更加放心,踏踏实实睡下,却没等到天亮,就被翠娥叫醒。 “姑娘,侯爷突然发起高烧,嬷嬷已打发人去请太医,您快去看看吧。” 许京华慌忙穿好衣裳,一路跑去正房,青梅先迎上来说:“姑娘别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烧起来了?现在怎样了?”许京华不等她说完,就一路问一路进了内室。 因为家里没有女主人,青梅一向不进许俊内室,便停在门口答:“兴许是着凉了。侯爷看昨日天热,没让烧火炕,但夜里下了点儿雨,侯爷不惯睡床,还是睡在炕上,大约……” 许京华已走到床前,眼见老爹满脸通红、双眼紧闭,嘴里还呜噜呜噜地,说着辨认不清的梦话。 赵嬷嬷正叫小丫头投湿帕子,给许俊擦额头脖颈和手心,“姑娘先坐一坐,太医住得稍有些远,可能得一会儿才能到。” 许京华哪里坐得住,“是着凉么?身上那是疹子还是包的,怎么样了?” “老奴刚刚看过,好像肿高了一些,”白日擦药的张嬷嬷说,“也更红了,但侯爷现在烧得,没起疹子的地方也红。” “那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再起疹子、红疙瘩什么的?”许京华又问。 “侯爷不惯让人贴身伺候,别处……” 赵嬷嬷接话:“还是等太医来了,一总看吧,咱们看了也不明白,又掀被子、又拉衣裳的,别再着凉,烧得更厉害了。” 这话有道理,许京华只得耐着性子把太医等来,再让太医和嬷嬷们一同察看。 她自己退到外间,翠娥迎上来,给她披上外袍,又倒了杯热茶送到手里,说:“姑娘坐下等。” 许京华茫然坐下,眼睛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忽然想起娘走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么个天都没亮起来的冷夜。 “娘,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老爹好起来,他才找到亲娘,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祷。 第24章 反复 保定侯突发高热病倒的消息,是天亮之后、宫门开了,才传到庆寿宫的。 当时刘琰刚吃过早饭,准备去学堂,听说此事,忙去见太后:“孙儿替娘娘去瞧瞧吧?” 太后却道:“不用,已经退热了,你五叔也又带了两个太医去了。你去也帮不上忙,白耽误工夫,有什么消息,他们自然会来报。” “保定侯到底为何发热?” 这次进宫回报的,是齐王身边亲信内侍崔铠,同刘琰也相熟,便主动答道:“还是因为宫宴上喝的那几杯酒,冲撞药性,发了疹子。昨日先找的那太医虽然换了更温和的方子,却管不到疹子,他想让疹子自己消下去,没想到侯爷虚火旺,疹子不但没消,夜里还又在双腿发起来,连带着烧了起来。” “那新请去的太医怎么说?” “说得忌口,让疹子自己消,再就是得退热,侯爷吃了退热的药,不再烧了,清淡饮食,慢慢就好了。” “那药是不是也得停一停?” “这个还没定,小的进宫时,太医们还在商议。” 刘琰皱眉,停了停,又问:“许姑娘怎么样?没吓着吧?” “姑娘开始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王爷去了以后,还安慰王爷呢,又叫小的们好好跟太后娘娘回禀,别让娘娘担忧。” 太后叹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京华没事,琰儿快去上课吧,别晚了。” 听着是不太要紧,刘琰只得起身告退,如常去学堂上课,想着要不就等下午下课,再去探望许俊父女。 却不料上午的课刚上完,皇上就把他和刘瑜叫去,让他们带些药材,替皇上去探望保定侯。 刘琰心情一时很是微妙——探个病,要兄弟两人同去么? 但他再微妙,也得领命,带着刘瑜一起去。 在家刚睡了个回笼觉起来的许京华,听说两位皇子奉命来探病,心情同样很微妙——这怎么还俩一起来的?皇上是显摆他儿子多么?这种小事,就不能和太后娘娘一样,打发个内侍来看? 她又躺了回去——幸好齐王叔父还没走。 “怎么还惊动皇上了?”齐王瞧见两个侄儿,先问了一句,又说,“没什么大事,退热了,就是又有点腹泻,好容易睡着,就别惊动他了。” 刘琰问:“不是说虚火旺吗?怎么还会腹泻?” “他原本肠胃就不好,昨日太医没让忌口,他吃了几口鱼,后面又起疹子,可能也同这事有关。” 刘琰皱眉:“这太医也太不像样,忌口都不提醒么?” 齐王点点头:“谁不说是呢?我已把他换了。不过太医院全是庸医,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回事。” 刘瑜道:“五叔辛苦半日了,要不您先回去歇着,让侄儿两个守着……” 齐王失笑,连连摆手:“那可使不得。你们学业要紧,早点回去跟皇上复命吧,我们这里可不管饭。” “京华呢?她怎么样?”刘琰稳稳坐着不动,问起始终没露面的许京华。 “她没事,就是后半夜被闹起来,没睡足,现在回去补觉了。对了,你回去也跟娘娘说一声,让她别惦记,等保定侯好了,就让京华进宫去给娘娘问安。” 话说到这里,刘琰再没有理由多留,何况旁边还有个碍事的刘瑜,只得起身告辞,回宫复命。 齐王送走两个侄儿,回后院问侄女:“我那两个侄儿怎么惹你了,你连见都不想见?” “没惹我啊,就是我爹说,我也大了,得讲男女大防。”许京华一本正经道。 齐王一点她脑门:“我信你才有鬼!快点传膳,你叔父我饿了!” 叔侄俩吃过午饭,许俊醒来,果然精神好了很多,齐王看着他吃了饭,想着太后那边可能还惦记呢,就说:“我先进宫同娘娘说一声,叫她放心,晚点再过来。” “不用不用。”许俊忙阻止,“我就没什么大事,你还来回跑什么?看完娘娘就直接回去吧。” 许京华也说:“叔父放心回去吧,真有事,我再去找您。” 许俊瞪她一眼:“能有什么事?” 齐王笑道:“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大哥好好休养,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许京华送了他出去,回来坐到老爹床边,同他说:“这次可是我娘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许俊一愣:“什么?” “我求我娘保佑你啊!”许京华笑嘻嘻道。 许俊沉默片刻,才问:“你还记得你娘临去前,说了什么吗?” “记得啊,让我们好好活着,将来收复故都,要带她回来。” “记得就好。我再睡一觉,你也跟着折腾了半宿,回去歇着吧。” 许京华眨眨眼,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不对,就给老爹掖掖被子,起身走了。 许俊卧床休养一天,没再发热,疹子也渐渐消了,就是还有些腹泻。但他从小遭罪习惯了,并不把这种小毛病放在心上,第二天一早起来,自己出门溜达一圈,回来还说要在后院种树。 “我看人家种的桑树就挺好,桑叶能养蚕,结了桑葚还能吃,栽在后院,夏日也多片阴凉。” 许京华无所谓:“你想种就种呗。” “别光我想,你那屋外头,要不要种一片丁香?” 赵嬷嬷看侯爷挺有兴致,就建议道:“丁香似乎招虫儿,要不让人找个花匠来问问,正好天也热了,买些花草,一总把府里妆点起来。” 许京华觉得这主意好,就交代给青梅,很快找了个花匠来,商量房前屋后种什么花木,室内窗下摆什么盆景。 这事定了,许俊又去买了两大一小三条狗,大狗放前院看门,小狗给许京华养着玩。 于是不过七八日,府里就花团锦簇、欢声笑语地热闹起来,瞧着有几分兴旺之家的意思了。 不过春夏之交的天气,总是多变,眼见又到休沐日,夜里忽然刮起大风,早上起来,不但新栽的树给吹倒了,人也冻得直哆嗦,不得不穿回夹衣。 这样忽热忽冷的,连许京华都流鼻涕,许俊更不用说,又裹着被子发起烧来。 有上次的经历,府中上下都没太当回事,如常请医问药,许俊吃了药很快退热,但总是一到晚间就又烧起来。 他肠胃又不好,退热的药吃下去,还会腹泻,太医也不敢多给他吃。 几日过去,眼看着人都消瘦了,许京华难免着急,催问太医:“病根找到了吗?这么反反复复发热,总不可能还是风寒入体吧?” 太医看一眼旁边赵嬷嬷,似有些为难道:“侯爷原较常人体弱,病情反复也……” “我问的是,你们找到病根没有?”许京华不耐烦听他那些套话,直接打断问道。 “病根……”太医沉吟,眼睛又看赵嬷嬷。 许京华上前一步,挡在中间,“不用看了,跟我只管实话实说。” 赵嬷嬷跟上前来,轻轻扶住许京华,劝道:“姑娘别急,病去如抽丝……” “我可以不急,但我要听一句实话,我爹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赵嬷嬷听她语气坚决,不给个说法,今日是过不去了,就沉吟着说:“侯爷……” 许京华又加一句:“您不跟我说实话,我就进宫问娘娘去。” 赵嬷嬷叹口气,道:“其实我不说,姑娘心里大概也有数,侯爷这些年劳累困苦,身体底子……,人一旦底子不成,难免百病缠身,到这样逢季节变幻的时候,缠绵病榻,也是常事。先头太医还同我说,这次突然变天,京中不少老大人都病了,也是反反复复,不得痊愈。” 老大人,老爹的身体,难道已同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半点经不起风吹雨打了吗? “若只是这样,你们为何又吞吞吐吐,不直接同我说?”许京华还有些狐疑。 “娘娘是担心姑娘年纪小,存不住心事,让侯爷看出来。这种病全靠放宽心调养,万一侯爷也当回事,自己闷在心里,郁郁不乐,于病情无益。” “他才不会,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许京华想起那日老爹说的话,总觉不祥,又叮嘱,“以后不管病情怎么变化,是好还是不好,你们千万同我说,我心里有个准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赵嬷嬷连忙答应下来,刚要再哄许京华几句,就有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姑娘,嬷嬷,侯爷刚吃下药,就吐出来了!” 许京华、赵嬷嬷和太医匆匆赶过去,赵嬷嬷先拦了许京华,没让她进屋,“姑娘且等等,让太医看过呕吐物,奴婢们收拾好了,您再进去。” 许京华没那些忌讳,但看下人忙忙碌碌,自己进去可能碍事,只得候在门口,等收拾完了才快步进房。 “爹,你觉着怎样?” 许俊半坐着靠在床头,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声音也十分虚弱,说的却是:“没事,吐了反而舒服。” “是不是那药太冲了?”许京华问太医。 太医道:“先给侯爷喝点清粥,别空着胃,下官得回一趟太医院,和其他同仁讨教讨教。” 他说着就往外走,许京华走近老爹,想再问两句,赵嬷嬷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姑娘,太医还有话交代。” 许京华跟她出去,太医果然在院子里等着,“姑娘,下官闻过侯爷呕吐过后的气味——您没出门,还不知道,京中近日流行时疫,患者多头痛发热,伴有呕吐之症,先前下官还庆幸……” “时疫?什么意思?” “就是能互相传染的疫病,此病有轻有重,侯爷的药方得重新斟酌。最要紧的是,姑娘不能再贴身服侍侯爷了,最好连那屋子也别进,这段时日,是谁服侍侯爷饮食,先单独隔起来,看看有无发病之兆。还要严守门户……” 终于听懂的许京华,脑子嗡一声,拉住太医问:“你是说,我爹染了春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看着这一更要写完了,把上一章定时发出来的,没想到修修改改,还是晚了20多分钟 第三更得晚上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夏闲桔、六叔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生死 怀戎是苦寒之地,冬天又冷又长,年老体弱者,往往熬不过去。就算侥幸熬过,若是前一年冬没存下雪,春天很可能来一场春瘟,给人间再添几桩丧事。 不过许京华问出口以后,也反应过来,怀戎那边染了春瘟的人,好像并不呕吐,多半都是发热加咳症。 老爹并没有咳嗽,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她振作起来,送走太医,和赵嬷嬷商量伺候老爹的人选。 “就我和张嬷嬷就行,伺候饮食的,原就是张嬷嬷,和她身边带的两个小丫头。我们在耳房起个炉子,煮粥熬药自己动手,那俩丫头先隔在耳房里瞧着。姑娘和其他人就别进正房了。” “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那也不成,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姑娘要是也头疼脑热了,侯爷岂不跟着着急?” “那我不靠近他呗,我远远坐着,跟他说说话还不成?” 赵嬷嬷待要再劝,张嬷嬷身边小丫头跑过来说:“姑娘,侯爷叫您。” 许京华一按赵嬷嬷手臂,“我要是不去见他,他不得多想么?行了,您先安排着。” 她说完快步进了正房,却刚进里间,就被许俊喊了停,“你就站那儿听我说吧。” “啊?”许京华一愣。 “不许插嘴,站那儿好好听着。”许俊脸色比刚才好了一点,但仍有些虚弱,“生死有命……” “你停吧,怎么张嘴就生啊死的?” 许俊:“……我叫你别插嘴。都这会儿了,就不能听话一些,叫我省省心吗?” 许京华本来都抬脚想往里走了,叫他这话一说,又默默放回去,说:“你别说那种话,我就听你的。” “趁我现在还能说,你且听着吧。”许俊缓了缓,接着说,“我身子骨怎么样,我自己清楚,你也心中有数,太医再高明,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许京华想反驳,但瞧着老爹那样,又憋回去,默默听他说。 “人得知足。当初咱们下决心离开怀戎,带你娘回京城时,想的不过是叶落归根,如今不但回来了,还找到了娘娘,我怎么想,这一辈子,我都值了。” 许俊脸上浮起浅淡笑意,那些深刻在肌肤上的沟壑,随之聚集到眼角唇边,“能娶到你娘那样好的女子,生了你这么个鬼丫头,到了还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娘和一个兄弟,就算不提这富贵,也没几个人比得过我了。” “你既然知道,更该好好吃药养病……” “我得说几遍?你给我好好听着,别插嘴!” “你要是说丧气话,我就不想听。” 许俊叹口气:“不听你就走吧,我自个对着门说。” “……” “你净说些废话!哪个人不想活着?可是又有哪个人长命不死?”许俊压低声音,“皇上称为万岁,又如何?你知道先帝去世时多大年纪?四十八岁。那还是皇帝!好吃好穿,有人伺候,既不缺医也不少药。” 他说着拍拍自己那条伤腿,“我拖着一条残废的腿,能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实话说,我都想不到。” 许京华鼻子发酸,低下头不吭声。 “我能撑,自然会撑,要是实在不成……总得先交代你几件事。第一个,皇上已经派人去怀戎接你娘遗骨了,到时候若是我走了,你就把我们埋在一起。” “第二个,替我在娘娘跟前多尽孝心,别叫她太伤心。你别看娘娘如今富贵尊荣,那些年吃的苦,不比我们少。” “第三个,皇家是皇家,咱家是咱家,皇家同咱们有干系的,只有娘娘和你叔父,旁人,能远着就远着。将来你要议亲,有喜欢的,就和娘娘说,娘娘必会成全,要是没有,就让娘娘帮着选选。也不用想着传什么许家香火,你自己活得好了就行。”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许京华伸手一抹,抬头问:“说完了?” 许俊喘口气,“就这些吧,多了,我也管不了。” “这些你也管不了!”许京华红着眼睛,气势汹汹,“除非你活着,自己管我,不然我一个字都不听!你要是抛下我,我就也什么都抛下,京城是你死活要回来的,我可不愿意留在这儿!” “不留这儿,你去哪?” “我回怀戎!” “你回什么怀戎?怀戎有什么?那几间破屋子?” “破屋子也比这儿强!” 许俊一时有点急,脱口问道:“你是想破屋子,还是想段弘英那个兔崽子?” 许京华一愣,许俊以为自己说中了,气道:“那兔崽子这会儿说不准已经成亲了,你回去有什么用?” “什……你说什么呢?”许京华又气又羞,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胡搅蛮缠!” 她气得扭头就跑,之后不用赵嬷嬷拦着,也不往正房进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齐王带着两个太医赶来,许京华迎上去说:“叔父别进去了。” 太医也这么说,齐王便停在院子里,看着太医进去,然后问许京华:“你爹怎么样?” “还行,吐完还有力气骂我呢。”她话是这么说,脸上神色却郁郁不乐。 齐王劝道:“就算是时疫,也不怕,这次时疫并不重,只要吃得下药,就能好。七十多岁的李相都好转了。” “李相也染了时疫?就是那个,和大殿下有亲戚的李相吗?” “对。皇上刚打发人去探视过,说是已经不吐,还能吃得下饭了。对了,你爹吐了之后,能吃下东西吗?” “刚刚喝了半碗粥。” “能吃一点就行。”齐王拉着许京华到廊下坐,继续劝解她,“当着你爹,你可别闷闷不乐的,病人看不得这个。” 许京华哼道:“他和一般病人不一样,刚刚跟我交代后事呢。” 齐王皱眉:“哪就到那一步了?” “我也这么说,可拦不住,他非得说。您别告诉娘娘啊,她该着急了。” “我知道。不过时疫这事儿,太医院直接报到庆寿宫去了,我还是后知道的,娘娘很有些忧急,琰儿也惦记你们父女,想亲自来探望,被我拦住了。” “可别叫大殿下来,万一真染上了,我们可承担不起。” 叔侄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会儿话,许京华心情才好了一点,两位太医就出来,确诊许俊是染了时疫。 时疫原有相对应的方子,但这方子药性有点强,伤肠胃,许俊本就肠胃不好,容易腹泻,太医们只能给他减药量。 减了药量,药效自然就差一些,许俊很快又发热,烧得昏昏沉沉。 齐王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陪着,瞧着眼下没事,便留了一个太医,先去跟太后回报。 剩下许京华无事可做——老爹有嬷嬷们照顾,还不让她进房,她只能逗一逗老爹买来的小狗,打发时间。 之后两天,她都是这么过的。许俊醒着的时候不多,勉强只够吃饭吃药和吐,太医眼见着药效上不来,只得加量,到第三天终于不吐了,又开始腹泻。 许京华忍不住开始想,要是他们今年没选回京,还留在怀戎,是不是老爹就不会病这么重、遭这个罪了? 对,就是这样!要不是上京路上,他累得太过,又不肯吭声,把身体糟践得更差,才不至于这样!明明在怀戎,也只是偶有小病,都能撑过去的……等等,他不会是觉得,现在到了京城,有人可以托付,就……。 许京华腾地一下站起来,往正房走了几步,正要进去,下人就匆匆来禀:“姑娘,齐王殿下和大殿下来了。” 她回头看看正房紧闭的门,又看看前院,终于还是转过身,先去前厅见人。 刘琰一袭黑袍,多日不见,似乎更英俊挺拔了。 许京华却没心情欣赏,只说:“殿下怎么来了?时疫过人,您……” “我来瞧瞧你。” 齐王后面拆台:“偷着来的。” 刘琰:“……” “偷着来的,更不行了!叔父你也是,怎么不拦着把他送回去?” 齐王:“呃……”他叹口气,“反正他也去过李府了,不差这几步,在这厅里见见你,不碍事。” “去李府?探望李相吗?”许京华左右看看,觉得两人神色都不对,“你们怎么都穿的黑衣服?” 刘琰低声道:“李相昨晚病故了。父皇令我上门致祭,顺便见见李相夫人。” 许京华心里咯噔一声:“不是说好转了么?怎么……” “到底年纪大了。”齐王站起身,“我去见太医,你们说话吧。” 许京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呆呆站着,刘琰微微低头,往她脸上看了看,“怎么没精打采的?你这样可不好让保定侯看见。” “他看不见,他们都不让我进房。”许京华走进厅中坐下,“不是说这次时疫并不很厉害么?怎么李相还?” “古稀之龄的老人,一点小病都可能要命。你别多想,保定侯情形不同,他年纪还不大……” “但他身子也不比老人好多少。我刚刚还在想,也许我们就不该进京,也许他就享不了这么大的福。” 刘琰在她旁边坐下,劝道:“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不进京,他们怎么母子相认?骨肉团聚的喜悦,可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许京华看向他,认真问道:“那命呢?” 刘琰道:“不至于的,你别总往坏处想,保定侯不会有事的,等他好起来……” “你又不是太医,空口说白话。”许京华目光移向门外,“反正我只想要我爹活着。” 她这一刻的神情,倔强又脆弱,不肯认命也不堪一击,刘琰看在眼中,一时愣住,什么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红包明天发,v章见者有份~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秋、唧唧复唧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nny 20瓶;侍小宝、anne棉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伤逝 许俊到底还是没撑过去。 太后从宫中赶来,面容憔悴至极,神色却称得上坚毅。她揽住呆呆坐着、一言不发的许京华,同奄奄一息的儿子说:“京华交给我,你放心。” 许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旁边蹲着的齐王附耳过去,辨认了一会儿,才听出他在叫娘。 眼泪瞬间涌出,齐王拿袖子挡住脸,偏过头,哽咽道:“娘,大哥在叫你……” “娘在,娘在。”太后握住许俊骨瘦如柴的手,“俊儿放心睡吧,娘一直守着你。” 许俊望着她,眼中渐渐盈满泪水,太后也再撑不住,落下泪来。 许京华看着他们落泪,却毫无触动,她好似灵魂出窍一般,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见,却因为脱离了肉体,而无法感受到任何悲欢。 病榻上的许俊,眨掉眼泪,目光缓缓移到旁边默默擦泪的齐王身上,齐王以为他还是要托孤,就说:“京华同我亲生的一样,以后……” 许俊头动了动,目光转回太后身上,又转回来看着齐王,齐王明白了,“娘有我呢,我一定连大哥的份儿一起孝敬了。” 许俊扯扯嘴角,最后看向女儿,用尽力气说了两个字:“听话。”就含笑而逝。 眼见他闭上眼,太后和齐王都有些难以置信,一时不敢动弹。 侍立一旁的赵嬷嬷上前一步,伸手在许俊鼻端试了试,接着跪倒在地,泣道:“娘娘节哀,是奴婢等无能……” 太后揽着许京华的手臂瞬间箍紧,肩头传来的痛楚,终于让许京华神魂归位。她试探着把手指伸到老爹鼻尖,一丝鼻息也无,又不甘心地放到脖子上,却还没等感觉到什么,太后就趴在她肩上痛哭起来。 许京华没准备,身体被压得向前一倾,虚搭着的指尖落实,指下肌肤还是热的,却已感受不到任何属于生的跃动。 “我不听!我说过了,除非你活着管我,否则我谁的话都不听!”许京华死死瞪着老爹似在沉睡的面孔,在心里一字一句默念。 老爹当然毫无反应,伏在许京华肩上痛哭的太后,却突然身子一软,向床上滑倒。 室内一时乱作一团,有惊呼“娘娘”的,有赶着叫太医的,许京华掺起不省人事的太后,交到齐王手中,异常冷静地说:“送娘娘去我房里吧。” 郭楮上前帮忙,和齐王一起送太后去了东厢,赵、张两位嬷嬷还记得自己职责所在,一个叫翠娥带许京华回去换孝服,一个吩咐青梅准备丧礼一应事宜。 许京华给老爹把手放回去,拉好被子,低声问:“老爹的衣裳……嬷嬷是不是已经预备下了?” “是,姑娘放心,一会儿奴婢们就给侯爷沐浴更衣。” 许京华点点头:“辛苦嬷嬷们了。” 她直起身,转头想往外走,脚下却一软,幸亏翠娥和赵嬷嬷就在她身侧,及时伸手扶住,不然非得栽倒不可。 青梅赶上来,从赵嬷嬷手里接过许京华手臂,哽咽道:“姑娘慢点。” 许京华用力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好,慢点。”她一步一步挪出卧房,终于觉得脚下踩了实地,让青梅和翠娥松开手,自己挺直腰板,出了堂屋。 外面日头西斜,霞光惨淡,一个黑衣少年正好匆匆进来,看见她,几步赶到阶下,开口时却迟疑:“你……” 许京华先觉得他眼熟,定定神再看,才瞧出是刘琰。 “我爹死了。”她扶着门框,低声说。 刘琰一句“节哀”已经到了嘴边,看着她茫然无神的眼睛,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刚送走先帝一年,刘琰深深知道,“节哀”这两个字,对于痛失亲人的人,实在称不上安慰。 更不能说什么“你还有我们”、“你还有别的亲人”这种话,因为谁也代替不了死去的那个人。 他缓缓走上台阶,向许京华伸出手,低声说:“扶着我吧。” 一直没有眼泪,眼睛发干的许京华,听见这句,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有点生气,因为她本不想哭的,就拍开刘琰的手,愤愤道:“你们这些骗子!你们都骗我!你们不是说,他没事、会好的吗?” 嚷完这一句,许京华再忍不住,蹲下身子,双手抱膝,失声痛哭。 连日来的忧虑懊悔恐惧、确认失去唯一至亲的伤心痛苦绝望,都在这一哭中,一股脑宣泄出来。 她哭得不能自已、几至嚎啕,最后是怎么回房、怎么换的孝服,府里又是怎么发丧、怎么布置的灵堂,都一概不知。 只知道自己好像是昏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已微明,外面还有人低声说话。 “娘娘再睡一会儿吧,太医说,您得多休息。” “太医……”太后声音沙哑,语气不屑,“庸医罢了。我头痛,睡不着。” “那您也不能这么熬着,姑娘还指望您呢。” 太后没有做声,许京华木然躺着,并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进来,还没说话,就咚地一声,像是磕到什么了。 “老奴无能,辜负娘娘信任……” 来人声音苍老,带着哽咽,好像是赵嬷嬷。 太后叹了一声,问:“都布置好了?” “布置好了。” “起来吧。怪不得你们,是他命苦……”太后也哽咽起来,“进京时身子就不成了,但我总以为,怎么也有两三年……” 说到后来,声音变调,大约是想起内室还有她,太后强压下去,低声哭泣。 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灌了许京华一耳朵,她却仍像个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只想:“原来娘娘早知道老爹身子不成了。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外面赵嬷嬷和宫女们纷纷解劝,说的不外是——谁也料不到遇上时疫,侯爷虽然去了,但临终前母子相认,姑娘也有人托付,算是了无遗憾,请娘娘看着姑娘,善自珍重,千万不要哀毁太过——这等话。 “了无遗憾?”许京华翻了个身,面朝里闭紧眼睛。 她没再睡着,但直到天大亮了,才起来去灵堂守灵。 太后几乎一夜没怎么睡,天亮后头痛加剧,齐王和齐王妃劝她回宫休息,她都不肯,最后还是许京华跪在太后腿边,同她说:“您这样,可让我爹怎么放心走呢?我倒是挺不想让他走的,但是再想想我娘已经等七年了,还是让他去吧,夫妻团聚,总好过做孤魂野鬼。” 太后又哭了一场,才答应回宫。 齐王亲自送母后回宫,留齐王妃照应许京华。 许京华其实没什么好照应的。她一直老老实实跪在灵堂,许家在京城没什么亲眷,来吊唁的,多半都是看的太后和齐王,并不需要她一个孤女答礼。 除了皇子们。皇上不能亲至,就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打发来吊唁,不过就算是他们,许京华也只是答过礼,谢过皇上圣恩后,就又跪回去了。 其他事宜,自有齐王夫妇操心。 停灵三日后,皇上下旨,追赠许俊为遂宁郡王,令以郡王规格,营造墓地。 墓地选址加营造,颇耗时费力,加上许京华母亲的灵柩也还没迁回,齐王就跟许京华商量,正式下葬之前,先把许俊棺椁暂厝在白马寺。 “都听叔父的。正好我也不舍得就这么同我爹分开,我想去白马寺住一阵子,给我爹守孝,也给娘娘祈福。” 太后回宫之后,到底还是病倒了,齐王最近两头熬煎,憔悴不少。 他听了许京华的话,虽然欣慰,却并不赞同:“白马寺在城外,寺中清苦,莫说娘娘定不放心,便是我也……” “寺中再清苦,也比我们在怀戎时强。我知道娘娘和您的打算,不是接我进宫,就是去叔父家里,但我觉得,都不合适。热孝期间,要么是在家守孝,要么是墓边结庐,没有去外姓亲戚家住着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齐王一时竟无法反驳。 “再说我现在这样,去了娘娘身边,也做不来承欢膝下的事,说不得娘娘看见我这样子,更添伤心,我们两个对坐流泪,不如先分开。” “那也不用去寺里……” “我不长住,送过去,住上几日,烧过三七,就回来。” 既是要送去庙里暂厝,家中停灵七日便可,齐王立刻摇头:“这哪是几日?这是十四日了,最多住七日。三七到时候我再同你一起去。” 许京华也没再坚持,就这么说定了。 齐王转头去安排,到了日子,把许俊灵柩送到白马寺,祭奠完了,临走之前,看着许京华还是有些不放心。 “叔父放心回去吧。有嬷嬷和翠娥照顾,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没事的。” 齐王想想也是,又叮嘱赵嬷嬷几句,就带着人回城了。 哪想到才过了四天,赵嬷嬷就打发人来回报,说许姑娘找不到了。 “什么叫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齐王急的几乎跳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 来人也说不清楚,齐王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赶去了白马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一章,对我来说也挺艰难的……真的……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vahgao 198瓶;只要香菜不要葱 17瓶;小也 10瓶;baibai 5瓶;褶子和车勋都是我的、不亦 3瓶;amandasd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旅程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呐,这就是北邙山。”穿白衫的中年文士,指点着路旁山林说。 许京华坐他旁边,双腿悬在外头,随着牛车前进,一荡一荡的,“这也叫山么?这就是个坡呀!” “你小孩子懂甚?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哎哟,我说黄夫子,你可少背几句文词儿吧,我都快睡了。”前头赶车的老汉不光打断中年文士,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车上另外两个汉子纷纷附和,“就是就是,留着精神,回去给娃娃们讲吧。”“再说咱们这边的山头儿,也就沾个北邙山的边儿……” 黄夫子不服:“沾边,也是北邙山。你们没听说吗?西面坟头都满了,埋不下了,如今贵人们选坟地,都往东边来了,听说还有个王爷要葬在这里,风水师正上山选址呢!” 许京华本来乐呵呵听他们争论,到这一句,笑意来不及收敛,一下僵在眼角唇边。 上一刻还蓝的天、绿的树,突然就没了色彩,老黄牛身上的臭味、平板车上犁铧锄头从土地荒草那儿偷来的清香,也一并消失无踪。 她垂下头,看着慢慢后退的道路,重重吐了口气。 黄夫子听见,转头一眼看见她胸口缀着的麻布片,才想起来这孩子是刚死了爹,要去并州投亲的,不由拍了自己嘴巴一记,嘟囔道:“我这嘴,提什么坟啊墓的……来,孩子,吃个水萝卜,出门前我娘子现摘现洗的。” 他从篮子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送到许京华面前,“尝尝,我们自家种的,爽脆甘甜。” 十几个红艳艳的水萝卜,挤挤挨挨排在一起,煞是好看。 “谢谢夫子。”许京华伸手拿了一个最小的,咬了一口,赞道,“真的甜。” 黄夫子有点得意:“一定甜的。” 赶车的老汉回头瞅了一眼,道:“并州可远着呢,你一个半大孩子,能走这么远的路吗?可不是谁都同我们这么好心,愿意捎着你。” “是啊。”另一个汉子附和,“听说北面有山匪呢,就算你没钱,把你抓去,让你一起做匪,这一辈子也完了。” “这边儿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黄夫子跟着问,“其实远亲不如近邻,你七八百里投奔过去,万一亲戚不愿意收留……” 许京华把小小一颗水萝卜啃完,答道:“这边儿也只有远亲。” 叔父应该得到消息了吧?娘娘还病着,叔父估计不敢告诉她,只会悄悄地找。但许京华换上男装,就跟田野里撒欢疯跑的半大小子没两样,叔父又不能离开京城,她并不觉得派出来的那些人能找到她。 何况她也没有直接往北走,或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从白马寺出来后,许京华其实有点漫无目的,她是想回怀戎,但怀戎距京城有多远,她心里一清二楚,光凭她那两条腿,想走回去,恐怕得猴年马月。 白马寺在京城东北,许京华打听得知,最近的偃师县城在东边,就顺着大路一直往东,想先到偃师县城,再考虑下一步。 如今天不冷不热,中原的风儿也比怀戎柔软,许京华戴一顶白马寺外市集上买的草帽,一个人走在路上,又自在又舒服。 偶尔走累了,就停下来,和路边田里锄草的农人们聊几句,问问路,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天,遇见这赶车接人的老汉时,日头都偏西了,她竟也没觉得累。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也别瞎出主意了。”另一个汉子说着话转过头,告诉许京华,“县城里头,偶尔有往北边去贩货的,你去了到骡马行打听打听,他们多半要租骡马,要是打听到了,就求求管事的,帮他们搬搬货,或许他们能不要钱带着你。” “哎!多谢大叔!” “不过我们可不进县城。”赶车老汉插嘴,“东王庄到县城还有三里路,你恐怕赶不上进城了。” 天一黑,城门就关了,城内也有宵禁,这会儿天已晚了,他们还没到东王庄,许京华确实赶不及进城。 黄夫子见这孩子孤零零一个,又瘦瘦弱弱的,恻隐之心发作,便道:“今晚先在我们乡塾凑合一晚吧。” 他是东王庄乡塾教书的夫子,赶车老汉今日要不是为了接他,许京华都搭不上这个便车。 许京华谢过黄夫子,和他们一起去东王庄,在乡塾借宿一晚。第二日她早早起来,给黄夫子劈了一垛柴、又打了两桶水,才悄悄离开,去了偃师县城。 她运气不错,找到骡马行时,正好有商户租了骡马要去泽州府,许京华找到管事,再三恳求,管事却都不肯答应。 “你看着眼生,管事怕你来路不明,路上惹事。”骡马行的伙计等管事走了,私下跟许京华说。 许京华扯扯胸前麻布片,“我一个戴孝的小子,能惹什么事?” 伙计笑而不语,她叹口气:“算了,你们这儿最便宜的是什么?租给我一匹,我自己慢慢往北去。” 伙计租给她一头老驴子,指点她先去孟州,“那边往北去的人更多,说不定就有人愿意捎着你了。” 许京华骑着那头又老又倔的驴子,走了两天才到孟州——她从白马寺出来时,除了铜钱,还带了几根金钗,但她不敢路上就拿出来用,怕让人盯上。 好在到了孟州,往泽州府去的人果然很多,她很快就找到愿意捎着她同行的商户,并在四天后抵达泽州。 泽州是府城,比孟州等地繁华得多,城门盘查也比较严,幸好许京华依附着商队,没被问到头上。 说来从她趁赵嬷嬷和翠娥不备,跑出白马寺至今,已经六天了,却始终没遇到任何来找她的人,可见她之前预想得没错——那些被派出来找她的人,要么是不尽心,要么就是找错了方向。 许京华意外地有些惆怅,赶了六天路,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她反而冷静下来。 其实娘娘和叔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也都真心疼爱她,老爹就这么走了,娘娘的痛,大概也不会比自己少。 但许京华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京城。她不喜欢京城,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太后带给她的富贵,更不愿意再面对富贵背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宁愿回自己长大的地方,继续做一个野丫头。 这么一想,许京华又坚定起来,进城之后,就和商队作别,自己又继续去找往并州或者大名府去的商队。 泽州府城繁华,自然也大,骡马行连成了一条街,来来往往的人,什么口音都有。许京华本以为这样会容易一些,哪想到人一多就忙乱,那些伙计根本没空搭理她一个孤身进来、一看就没钱的半大小子。 她只好自己找看着像管事的人去问,结果一连问了好几个,都是要去往淮南那边的,许京华又累又沮丧,正想先出去找个地方落脚,歇一歇,明日再来,身后突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小哥是要去并州府么?我可以顺路送你。” 周围人声马嘶声驴叫声交织成一片,所以许京华虽略觉这声音耳熟,却完全没往来者是熟人的方向想,还欣喜地转过头说:“是……怎么是你?” 来人白皙俊秀,毫无纹饰的石青长袍穿在身上,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公子——最富贵的那种。 “怎么?我不行?”最富贵的大皇子殿下,指指身后随从,“我们人强马壮,不怕强人也不怕路匪,一定把你平安送到。” 许京华不理他,扭头就走,刘琰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一直到出了骡马市,才又开口说:“你不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不好奇。” “那你饿不饿?” 许京华正大步往前走,听见这句,肚子先咕噜了一声。 “我在那边的饭庄要了一桌素席……” 许京华站住脚,冷脸问:“哪边?” 刘琰指指左边:“平安饭庄。” 那饭庄不小,许京华远远就看见了,便不再问,径自大步走过去。 刘琰始终落后一步跟着她,到饭庄后,也没多话,只在她对面坐下,陪着她一起吃饭。 许京华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筷子,喝了碗汤,最后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刘琰一脸无辜:“我也不是来抓你回去的。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你想回怀戎是不是?我送你。” “……”这大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好我也挺向往草原风光的,就当体察民情、开阔眼界了。” “可是你们不是没有皇命,不能离京么?” “我有皇命啊。皇上命我来寻你,我寻到了,但你不肯回去,我也只好陪着你了。” 许京华:“……” 这是他的计策吗?想以此要挟她回去?毕竟她自己跑了就够让宫里操心了,要是再拐跑一个大皇子……。 “我不用你送,劳动不起大殿下……” 刘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是微服出京的,地方官都不知道,以后你叫我哥哥就行了。” “……”她可没有这么个糟心的哥! 许京华按着头想了想,放下手说:“我不是想回怀戎,我只是想亲自去把我娘接回来,同我爹合葬,大……大兄弟你……”她说一半,突然有点想笑,费了好大力才忍回去,接着说,“你回去替我和娘娘说一声,就说我接了我娘,就回去。” 刘琰点点头:“也好,我这就打发人回去报信。你想歇一天再走,还是我们这就启程?” 谁跟你“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蜜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狐珈虎薇 28瓶;侍小宝 10瓶;28314659 2瓶;柠檬酱、amandasd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走哪跟哪 许京华跟刘琰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发觉这人非常认真,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当然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好玩笑的——就说:“我累了,我要歇一歇。” “好,我们在对面那家客栈落脚。” 许京华跟着他去了客栈——大殿下一行不知道多少人,竟然包下一整个两进院子住——刘琰安排她住后院,又指指前面正房,说:“我就住那儿,有事叫我。啊,对了。” 他又指指后院客房北面,“后面是另一座客院,里面住着一伙大客商,还带了镖师,有点风吹草动都提着棍棒出来查看,你想散心,尽量从前门走,以免误伤。” “……”他这是看犯人呢吧! 许京华气得转身进房,关门时故意用力,摔得砰一声响,才略微解气。 客房隔了里外间,外间桌上放着个包袱,许京华走过去打开,里面包了两套素服,都是男装,拿起来比一比,正合她身量。 许京华还有余怒未消,丢下衣服,进去里间一觉睡到傍晚。 醒了之后,她没急着起来,先伸长耳朵听外面动静——窗外静悄悄,一丝人声都没有,反倒是北墙那头热热闹闹的,声音混杂,好像在忙活什么。 许京华就小心翼翼爬起来,套上衣服,也不点灯,摸着黑穿上鞋,溜到外间,戳开窗纸,往院里瞧了瞧,没瞧见有人,才伸手推门。 她推得非常小心,几乎是一分一分地往外推,然而客栈的木门上了年纪,还没推开足够许京华钻出去的缝隙,就吱呀一声。 空寂的院落里,这一声格外得响,许京华手扶着门僵了一瞬,没听见有人过来,才又推开一些,闪身出去。 很好,没惊动人,她扶着门长出口气,正待反手关回去,门后突然有人问:“睡醒了?” “啊!”许京华吓得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院子中央,“你、你吃饱了撑的,躲门后吓人?” 刘琰站起身,拢拢身上披风,笑道:“我还没吃呢,正打算叫你起来,一起吃晚饭。” 许京华气得要命:“你骗人也差不多一些,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后面还有个凳子呢!”这人就是故意躲在这里,防备她要跑的,可真辛苦这位尊贵的大殿下了,居然亲自蹲门外边看守她! 刘琰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他们后来送过来的。我来时,你房里没动静,就站门外等了等,他们怕我累,才送了凳子来,不过你开门之前,我真的已经打算叫醒你了。” 许京华根本不相信,但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她只能回身进房,并再次用力甩上了门。 刘琰看着咣当作响的门板,站了一会儿,等室内亮起灯,才说:“那我叫人给你把饭送来。” 许京华不吭声,刘琰也没再留,外面很快响起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这是铁了心跟我耗了。”许京华在桌旁坐下,暗暗想道,“行啊,那就继续往北走,我就不信路上一点机会没有!” 主意打定,晚饭送来后,她该吃吃该喝喝,吃完还要溜达出去消食。 刘琰对她的各种要求都满足,唯一不让步的,就是她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不过这时天已彻底黑了,外面宵禁,许京华也没想出去走,只在客栈各处转了转。 “你怎么找到我的?”走了一圈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我其实没找,从京里出来,就直接到泽州城等了。” 许京华要回怀戎,无非就两条路线,一是原路返回,二是先直接向北,再折向东。而她无论走哪条路,都不可能只靠双腿,总是需要搭便车或者租骡马的。 去怀戎路途遥远,路上还有匪寇,孤身一人租骡马并不好走,所以刘琰断定许京华得去繁华一些的城镇,找商队依附同行。便带人快马赶到泽州府,在骡马市附近守着,果然很快就等到了她。 “五叔带人在郑州府等你,我刚打发人去送信了,让他先回京。京里也送了消息,我估计现在已经瞒不住娘娘了……” “瞒不住一定是因为你。”自以为的一路顺利,居然在他算计之中,许京华有点恼羞成怒,“你本来该天天在娘娘跟前的,这么久不露面,娘娘不察觉才怪!” 刘琰偏头看她:“你是不是少算了一重因果?要是你没有不告而别,我和五叔又怎么会离了娘娘身边?” “我要是告了,还能别吗?再说,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个野丫头,用得着你们俩亲自出来找吗?” “你说自己微不足道,就等于说娘娘和叔父待你的一片心微不足道,”刘琰定定望着许京华,“父皇和我,暂且不提。” 许京华别开眼,快步往前走。 刘琰跟在她后头,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回去客院,各自休息。 第二日早上起来,吃过饭她说要启程,刘琰就真的叫人收整行装、退了房,出城后,还分给她一匹马。 许京华倒想看看刘琰能装到什么时候,见官道上车马不多,就上了马打马狂奔,刘琰倒也是条汉子,居然拍马跟上,和她赛起马来。 今日早起就阴天,云彩又厚又低,纵马飞驰时,许京华总感觉再快一点,马儿再纵高一点,自己就能抓到乌云,不禁越跑越快,要不是刘琰偶尔会抢到她前头,她几乎忘了自己现在不算自由身。 “公子,姑娘,慢点吧!前面要过桥了!”身后有护卫大声提醒。 许京华放慢马速,果然听见前面有水声,她长出口气,感觉畅快无比,转头对同样喘着粗气、面色红润的刘琰说:“你骑术不错啊。” “彼此彼此。” “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也能这么疯。” 一个从小活在高墙里,连笑容都能拿尺子量一量的大皇子殿下,居然跟她一起在官道上纵马飞驰,许京华真觉得挺意外的。 “偶尔放纵一次,挺好的。” 刘琰同她并辔徐行,护卫们渐渐追上来,有三四个人打了声招呼,越过他们,去前面开路,剩下的都隔着一段距离跟随。 许京华心情好多了,不再赌气,问刘琰:“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吗?” 刘琰点点头,脸上神色很认真。 “皇上不会同意吧?娘娘肯定也会着急的。你这样的尊贵人,万一路上磕着碰着了,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刘琰笑了笑:“我们还没走远,现在调头回去,三四日就到京了,那时自然谁都不着急不操心。” 许京华:“……”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马鞭指指前方,“对我来说,往这边去,才叫‘回去’。” 刘琰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我知道,所以我没想硬把你带回——我是说,带去京城。但就这么放你回去,我不放心,也没法和长辈们交代,只好送你一程。” “呃,也不用亲自送吧?” “你就当是我在京里闷得很了,自己想出来散心,不必自责。” “谁自责了?” 刘琰微笑:“不自责就好。” 完了,这人油盐不进,许京华不想再和他说话,但她还没问过娘娘的病情,所以片刻之后,还是主动开口问:“你出来之前,娘娘好些了吗?” “还是头痛坐不住,也懒怠见人,跟前没别人时,又总抹眼泪。” “所以我不想这时候去娘娘身边。”许京华也看着前方道路,声音低低的,“我装不出来笑脸,也不想和娘娘对着流泪,我安慰不了她,就像她也没法给我安慰一样。” 刘琰转过头:“不能吗?” “你觉得能吗?”许京华反问,“先帝去时,叔父和娘娘,能互相安慰吗?” 刘琰一面回想,一面缓缓说道:“先帝大行与普通人家不同,我们是直到二十七日除服后,才真切感受到他已经不在了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大行,嗣皇帝必得尽快灵前继位,新帝一继位,他的妻儿也就算熬出头了,从此身份不同。所以对很多人来说,国丧反而是喜事。 新帝也要在这段时间里尊奉太后、册封妃子、封赏老臣,开启新朝气象,所以他们并没有什么空闲,可以陷入到失去亲人的悲痛中。 “我记得,搬到庆寿宫后,娘娘越来越沉默,以前喜欢养花草,也不养了,五叔……五叔那段时间不怎么进宫,要不是这样,父皇也不会又派人往幽州去寻你们。” 话绕回原点,刘琰轻轻叹了一声:“也许你是对的。” 许京华看他似乎有些难过,不想再谈亲人去世的话题,就抬头看看天,说:“这天不会下雨吧?我们出门前,真应该看看天的。” “……你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 “这还要我说吗?难道你自己不会看?你那些护卫,也没提醒你?” 刘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身后侍从,到底还有几分良心,坚持道:“我们都听你的,你说走就走,你说停就停。” 许京华:“……我觉得不会下的,这云一看就没有雨!” 一刻钟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他们一身,刘琰一边戴斗笠一边问许京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京华:我说话了吗?没有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松鼠 14瓶;沐慕 5瓶;啦啦啦啦啦啦 2瓶;不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旅途故事 幸好他们很快就找到茅草亭避雨。 面对此情此景,大殿下诗情大发,漫吟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1 许京华一边抹擦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发出疑问:“都什么时辰了?哪有月?霜是霜冻的霜吗?那更没有了,这时节别说中原,我们怀戎都不上霜了。” “……” 大殿下因为阴雨天,而生的一点旅途愁思,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回头看一眼许京华,见她还穿着最初那身裋褐,肩头裤腿都被雨打湿,就建议道,“你上马车把衣服换了吧。穿着湿衣服吹风,当心着凉。” 大皇子殿下准备充分,随行除了拉行李的板车,还有一辆供人乘坐的舒适马车,刚刚要不是开路的随从找到这处茅草亭,他们俩就上车避雨了。 许京华也怕外衣再把里衣洇湿,穿着难受,就拿着装衣服的包袱上车,换了一套出来。 这时刘琰的随从,已经手脚麻利地生了茶炉,烧起水来。 她见大殿下仍站在亭边看雨,走过去问:“怎么?想家了?” 刘琰摇头,解释说:“我只是看见这草亭,想起‘茅店’,才随口念了那两句。” “你们读书人真有趣。” 刘琰听这句,怎么都不像夸奖,就问:“那你看见这草亭,会想起什么?” “不用淋雨了啊。” “没别的了?” “别的……”许京华仰起头四处看看,“这草亭刚修过,比我在孟州那边儿看见的草亭好多了,那边的还露着天呢。” “你们不读书人也很有趣。”刘琰回敬道。 许京华:“……” 扭头看向刘琰,他也回看过来,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只挑着眉,似乎在等她回话——这个大殿下出一趟京城,怎么好像不一样了呢? “你说得对。”许京华笑嘻嘻回了一句,转身去找水喝。 以为她会正面回击的刘琰呆了呆,反应过来时,那丫头已经跟烹水的内侍搭上话,聊了起来。 “这位公公面生,不是庆寿宫的吧?” “确实不是,小人钱永芳,奉皇上之命,伺候大殿下出行。” 是皇上派来的,许京华瞄一眼刘琰,见他也正看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大殿下非要送我,皇上知道了,不会生气吧?钱公公要不要劝劝大殿下,让他早些回去,也免得皇上惦记。” 钱永芳笑道:“姑娘太高看小人了,小人只奉命伺候殿下起居,别的事情,不敢多嘴。姑娘是喝茶,还是白水?” “白水就行。” 皇上派来的人都不敢劝,那就只能走着看了,许京华喝了杯水,雨也停了,这一阵只是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妨碍赶路。 但骑马到底会甩泥,她和刘琰还是上了马车,一路缓行,傍晚早早投宿在高平县城。 高平只是个小县城,客店也很简陋,开路的随从干脆包下一整间客店,自己接手了厨房。 许京华他们到的时候,饭菜热水都已备好,她洗好出去吃饭时,发现刘琰又和她吃一样的饭,就说:“我还在热孝期间,吃不得肉,你又不用跟我一样,放心吧,我不馋。” “偶尔食素,清清肠胃也好。外面下雨了,瞧这架势,明日未必走得成。” 许京华听说,到门边看了一眼,外头果然下着细雨,不免叹口气。 刘琰可能是累了,没再吭声,两人沉默着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这场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夜,下得许京华梦里都在发愁雨天走不了,然后早上起来,果然走不了。 “道路太泥泞了。”出去看过的随从回来禀报,“且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如此雨天,走不了,也出不得门,吃过饭后,无事可做,刘琰就提议:“教你几首新诗吧,也好打发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许京华点点头,表示同意。 哪想到大殿下头一句就是:“好雨知时节……”2 “停!”许京华斜眼瞪他,“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刘琰笑了笑,“真没有,只是外面春雨绵绵,很容易想起这首。你不想听有雨的么?” “不想!” “那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别的,满心全是雨。” 许京华再瞪他一眼,起身回房,自己呆着去了。 好在这雨到午前就停了,天虽没晴,春风吹着,到第二日早上,已不妨碍行路,只是仍得缓行。 许京华在客店里困了两夜一天,还要继续在车上跟刘琰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聊透顶,就戳戳刘琰,问:“大殿下最近读什么书?有没有有趣的故事?” 刘琰眉毛一挑:“你确定要我讲?” “……”对啊,万一他再讲一半就停了怎么办?许京华想了想,“你给我讲一个故事,我就给你讲一个草原上流传的传说,怎么样?” 刘琰手里正握着一卷书,他眼睛落到书页上,正好看见“子贵母死”四个字,便点点头,说:“好啊。你在草原长大,听说过创立北魏的鲜卑拓跋氏么?” “听过呀,太武帝大破柔然,说书先生最爱讲这一段,大伙也爱听。” “嗯,那说书先生讲过太武帝是怎么死的吗?” 许京华摇摇头:“没有。怎么死的?” “被身边太监杀死的。” 许京华一惊:“什么太监这么大胆?” “这个太监叫宗爱,因为与太子不和,总在太武帝面前进谗言——就是说太子坏话,太武帝因此诛杀了太子亲信近臣,导致太子忧虑而死。宗爱怕太武帝想明白是自己捣鬼,害得太子早死,就一不做二不休,犯上弑君。” 许京华怎么也想不到故事里英雄盖世的太武帝,竟然是这么个下场,不由瞪圆了眼睛,追问:“那后来呢?宗爱弑君,有没有诛九族?” “一开始没有,北魏宫禁不严,他弑君之后,偷溜出宫,第二日大家发现太武帝死了,并不知是谁做的。” “……” “皇帝驾崩,当务之急自然是推立新君。此时太子已死,但遗下一子,有人认为应该立皇孙,但也有人认为,此子年纪尚幼,不如立太武帝第三子。宗爱听到消息,当然不可能甘心让他们立东宫之子,他跟那个第三子关系也不好,就假传太武帝皇后之命,把这几个大臣召进宫中。” 许京华十分警惕:“他想干嘛?” 刘琰笑道:“大臣们要是有你这么警醒就好了。可惜,他们轻视宗爱,所以没有防备,进宫之后就被宗爱所杀,太武帝第三子也未能幸免,宗爱还不罢休,又去东宫抓皇孙。” 许京华紧张极了,刘琰却偏在这时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嫌弃:“冷了。” 许京华赶紧拎起水壶,给他蓄了半杯温的。 刘琰这才满意,慢吞吞喝了一杯水,继续讲道:“幸好东宫得到消息,乳母常氏先一步带着皇孙藏匿起来。宗爱这时急着拥立与自己亲善的太武帝幼子为新君,也没再追查,小皇孙躲过一劫。” 许京华终于出了那口气,接着追问:“后来呢?” “后来宗爱仗着拥立之功,给自己大肆加封,又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新君不甘心,与他争权,他就又把新君也杀了。” 许京华:“……” 刘琰看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没想到吧?” 许京华呆呆点头:“这……这也太……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刘琰拍拍桌上书卷,“史书就是这么写的。” “他连杀两个皇帝,都没事吗?拓跋家……不是很英雄的吗?” 刘琰淡淡一笑:“打天下或许英雄。不过新君死了,大臣们找到皇孙,拥立为新帝,宗爱也就被问罪了。” “诛九族吗?”许京华又问。 刘琰:“……何等暴君才能做出诛九族之事?三族已是极刑。” “哦,果然说书先生又夸大。”许京华以为故事讲完,结局圆满,就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哪知道刘琰接着说:“我要给你讲的,就是这个皇孙的故事。” 许京华:“……你讲了这么多,故事还没开始吗?” “算是前情吧。”刘琰伸出手指,摩挲书页,“北魏为防母后干政,学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故事,定子贵母死之制……” “你能好好说话吗?”糊里糊涂的许京华问。 “呃,简单来说,就是一旦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生母就得自杀。” 许京华震惊:“为啥?” “为了防止太子的母亲干预朝政。不过这也没什么用,皇孙后来被称为文成帝,文成帝继位时年纪尚幼,乳母常氏因立有辛勤保护之功,依太武帝乳母之例,被封为保太后。” 讲到常氏身上,许京华难免想到同为乳母出身的太后,心里犯起嘀咕。 刘琰却似乎毫无所觉,继续讲道:“保太后一样可以封赏兄弟,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所以很快就改封了皇太后。这个常氏原是辽西人,据说,她便是因为这个,让北燕皇族出身的冯氏,做了文成帝的皇后。” “那又是谁?”许京华皱眉问。 “她是谁不太要紧,因为文成帝有更喜欢的美人,还同那个美人生了儿子。可惜的是,儿子生下来不久,常氏就以立太子为由,逼得那位美人自尽了。” “……” 刘琰合上书,看向许京华:“好了,讲完了,该你讲了。” 许京华:“……” 这就完了?这是个什么故事?不是说讲皇孙吗?怎么只讲他生了个儿子就完了?等等,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像皇上太后和刘琰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摘自《商山早行》作者:温庭筠 2摘自《春夜喜雨》作者:杜甫 以及,北魏的故事确实很精彩且充满神转折 晚安~假期愉快~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只要香菜不要葱 13瓶;迷毂、神国少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草原段部 皇上当初也是太子之子,也是由太后这个乳母保护着活下来的,刘琰也是生下来不久,生母就死了。 许京华忍不住问:“你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正巧看书看到这里,没什么意思。” 见许京华似乎不相信,刘琰拿起书递给她,“不信你自己看。” 许京华:“……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你说故意什么?”许京华推开书卷,“这玩意儿,它认识我,我认识它吗?” 刘琰忍俊不禁,“对不住,我忘了。” 许京华才不信他是忘了,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但她不纠结这个,继续追问:“你不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文成帝也好,乳母常氏也好,还有那个小太子,都有点熟悉么?” “哦,你说这个。”刘琰露出恍然之色,“境遇是略有相似,不过大势不同,今人更非古人。” 拓跋家的太子被吓死了,刘家的太子却南下继承皇位,还励精图治、收复河山。今上登基时,亦非任人摆布的稚子,加封乳母为太后,是他的执念,没人比刘琰更清楚太后其实并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他态度坦然,看着没什么异常,再想想他是太后养大的,同太后比皇上还亲近呢,应该不是在暗指他母亲之死与太后有关,但许京华还是感觉哪里不对。 “真这么恰好,你就读了这个书?” “我本来一直在读《汉书》,出来得太匆忙,没顾上带,到泽州后,打发人随便去买了几本,就这本还有些趣味。”刘琰解释完,反问,“不过,你在怀疑什么呢?不是你自己找我讲故事给你听的么?” 也对,退一步说,他就算怀疑皇上或者太后,也不会跟她说,她又不会站在刘琰这边。 “我也不是怀疑,就是被这故事吓着了,又和你们有点相似……” 刘琰突然问:“你是怕我母后之死,有什么隐情吗?” “有……有吗?”许京华结巴,“没有的吧。我听娘娘说,皇上很怀念皇后娘娘的,娘娘也夸皇后娘娘品格好。” 刘琰有点惊讶:“娘娘跟你说的?” 许京华认真点头:“对啊。” 她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不是会撒谎的人,刘琰和她对视片刻,笑了笑:“我还真不知道父皇怀念母后。” “皇上没跟你谈过皇后娘娘吗?” “没有。” “那你们父子见面,都谈什么?” “很少单独见面。” 哦,对,皇上倒是常常去看太后,但没见过他单独和刘琰说话,许京华有点同情,出主意道:“那你去找他呀,问问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皇上应该愿意跟你谈的。” 刘琰淡淡道:“皇上日理万机,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许京华更同情了,刘琰却很快说道:“不说这些了,你不是要给我讲草原传说么?我对段氏还挺有兴趣的,你给我讲讲段威和他兄弟的故事吧。” “老单于啊,老单于兄弟四个,二弟段勇,三弟段平,四弟段良,都是他一手带大的。” “我听说段威早年拜了辽西公段沛余为义父,当时他也带着三个弟弟么?” “对啊,老单于十三岁父母双亡,就一直带着三个弟弟。那时段部大单于就是你说的什么辽西公,也是个英雄人物。老单于少年时就勇猛强壮,被辽西公看中,先选为亲兵,后来段部内乱,他和段勇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辽西公脱逃,辽西公重整兵马平乱后,就收了他做义子。” “只收段威一个?”刘琰插嘴问。 许京华答道:“还有另外两个亲兵。” “段勇呢?” “没有收他,他那时好像年纪还小,但辽西公也挺喜欢段勇的——他是四兄弟中最有计谋的一个,我爹他们那一代,多亏有他,才能在怀戎安家。” 刘琰点点头:“我也听说段勇很亲近汉人,他还娶了个汉官之女吧?” “不能叫‘娶’吧,大夫人还是连氏,他们段部世代跟连氏联姻的。”许京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惊奇,“哎,你这不是都知道吗?” “只知道一些大面上的事。你为何叹气?” “我叹气了吗?”许京华反问。 刘琰:“……叹了。” “哦,可能是渴了。”许京华端起杯,喝了一杯水,又续上,“你是想知道老单于死后,他三个兄弟和他儿子们争斗的事吧?” 刘琰点点头。 “老单于在的时候,其实已经选定了大儿子接位,但他这个大儿子没有二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单于勇武,在族中威望不高,大家不怎么服他,老单于就交代段勇和其他两个兄弟帮衬一下。” 可惜人死如灯灭,身后事是管不到的。段威第二子段文振,仗着自己能征善战有威望,联合了几个部族首领,逼迫兄长让位给他。 段勇这时还记着兄长的遗命,尽力维护大侄子,另外两位却见乱起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推段勇上位。 “他们兄弟多亲近啊,侄子毕竟差一层,但段勇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这人和别人挺不一样的,看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干脆不管了,带着自己一家人和部属,直接去怀戎扎营定居。” 段勇一走,幽州就更乱套了,他三弟想着反正和段文振也闹翻了,干脆自己上位。老四呢,转回头又去支持段威长子,中间又有段威其他的儿子出来争,整个乱成一锅粥。 羯人看着有机可趁,大举进攻幽州,许俊就是那时候被抽丁上战场的。 “这么说,段勇是自己先走的。”刘琰问,“而且是在羯人进攻幽州之前。” “对呀。我爹说,他刚被编进军伍那会儿,上头一天一变,今日让他们往东,明日就可能让他们往西,和羯人接战几次,都溃败收场,根本没有士气。但那时西北因有段勇坐镇,就很太平,所以后来他们就都往西北跑。” “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很感激爱戴段勇才是,怎么我听着……” 许京华道:“因为他杀了段文珍,就是大单于的哥哥。当时大单于已经把段平段良都杀了,段文珍逃到怀戎,求段勇保全他,还说愿奉大单于为主。但是段勇为了子孙永镇幽州西北,还是杀了段文珍,把人头送到幽州城,献给大单于。” “我也听说,段勇为了不被段文振清算,杀段文珍以自保,但我总觉得以段勇为人,不至如此,没想到……” “倒是也有另一种传说。”许京华说到这儿,声音压低,语气也多了一丝神秘,“大单于对段文珍赶尽杀绝,连子孙都没放过,大家都传,当初段文珍来投奔段勇时,求的不是保全自己性命。” “你是说,段文珍还有子嗣留下来。” “大伙都这么传,谁知道真假。有说是遗腹子的,也有说是刚满月的小孙子的,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自己是段文珍的子孙。” 刘琰若有所思:“段勇的子孙里,有没有比较特别的?” “没有吧,都挺窝囊,对大单于唯命是从。”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有没有特别受优待,或者特别受苛待的?”刘琰说完,见许京华似乎有点迷茫,又解释,“就是有没有人不出奇,却能得到最好的,或者明明人不错,却无父无母没人管,外人见了,都不信他是段勇的子孙的。” 许京华脱口而出:“有啊,段弘英就是。” “段弘英?” “呃,对。”许京华说完回过味来,“你是说,他有可能是段文珍的子孙?不可能吧?段弘英他爹是段勇跟一个羯人奴婢生的,从小就不得段勇的喜爱,人也瘦弱,被兄弟们欺负排挤,所以才……” “这人是段勇第几子?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第几,段勇十几个儿子呢!名字,好像叫末柸。”许京华说完,见刘琰似乎挺当回事的,又强调,“不会是他的。他娘是汉女,我还见过呢!” “段弘英今年多大?他娘还活着吗?” 许京华一拍手:“对啊,他才十七,段文珍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肯定不是段文珍的遗腹子。” 刘琰定定看了许京华一会儿,说:“你好像很在意这个段弘英。” “不是在意,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娘同我娘也说得来,我们小时候放羊都一起,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段勇的孙子,居然和你一起放羊,连自己的部属都没有。” “也不算很奇怪,毕竟段勇的孙子太多了,他爹本来就没多少部属奴隶,他娘又是汉女,什么都分不到,也不稀奇。哦,你刚才问他娘是不是?他娘不在了,比我娘还早死一年。” “那他娘死了之后,他怎么活下来的?” 许京华非常后悔自己刚才嘴快,提什么段弘英,便敷衍道:“就那么凑合活下来的呗。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好困啊,我要眯一会儿。” 刘琰也没追问,又拿起书翻开,许京华松口气,闭眼装了一会儿,却丝毫没有睡意,就又睁开眼睛,掀起帘帷,往外面看。 “听起来,”刘琰突然开口,“你和段弘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长辈还交好,那你之前怎么一句都没提过他?” 许京华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头看窗外,哼道:“我又不是什么都和你说。” “但你提过好几个玩伴,怎么,你们长大后,就不在一起玩了?” 许京华不回头,不吭声。 “或者,他就是怀戎那个,让你挂念的人?”这一句话到了嘴边,刘琰略一迟疑,又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高铁上操作电脑好费劲啊,就不多废话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桂花莲藕 20瓶;侍小宝 10瓶;黑黑黑豆 5瓶;小金乌、3052187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道路崎岖 刘琰没再出声,许京华乐得装聋作哑。 马车咯咯吱吱、晃晃悠悠,又走了一阵,外面随从来报:“公子,这边雨好像比高平大,前面都是山路,高低不平的,又湿滑,马儿不好走,小的们尽量慢些,但免不了会颠簸。” 刘琰答应一声。 许京华刚才看外面,只打量旁边山林田地,没留意道路。这会儿听说,又探头出去瞧,果然这一段路坑坑洼洼,还有积水,前面随从的马时不时就打滑。再往前看,一重一重的山隐在云雾之中,前方道路也被山挡住,不知通向哪里。 “来的时候,好像没见着这样的山。”她小声嘀咕。 “你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刘琰道,“太行山以东,地势平缓,路好走得多。我们如今却在山川丘陵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以西,泽州府又是咽喉之地,高平位处泽州府北端,三面环山,道路崎岖难行,也不奇怪。” 许京华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很好奇:“这些,你也是书里看来的?” 刘琰摇摇头:“是我在泽州府等你时,找熟悉地形的当地人问的。对了,战国时,有一场大战就发生在高平,你听过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故事么?” 许京华精神一震:“没有,殿下讲讲?” 刘琰喝了半杯水,细细给她讲了一遍长平之战,讲完时,天已到正午。 外头还是半晴不阴的,两人下车休息,刚吃了点东西,天忽然又阴暗下来,滴滴答答下起小雨,他们只得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然而山路本来就难行,雨一下起来,更容易打滑,不久就有马儿失蹄跪倒,差点摔着骑士。 刘琰看这样不行,吩咐就近找个地方投宿,等雨停、路好走了,再启程。 许京华也被山路颠簸得头昏脑涨、屁股生疼,便没反对,他们很快在一个叫神农乡的地方停了下来。 高平已经简陋得要委屈大殿下,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小乡镇,更不必说,连正经客店都没有。 随从们跟乡官租了个院子,搬行李下来自己铺设,乡民和孩子们大约没看见过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大队客人,都围在院子外面看,还七嘴八舌地用当地方言议论。 许京华可不想当被人瞧热闹的猴儿,抱着自己的行李,先钻进堂屋,问:“我睡哪?” 租下院子的随从答道:“这里地方小,恐怕得委屈姑娘……” “不委屈,有个地方遮风雨就成。” 随从忍不住笑笑,指指西面:“就这间。”又指东面,“殿下住这边。” 这院子,正房三间半,除了他们现下站的堂屋,就只有东西两间可以住人,剩下那半间是厨房。另外还有西厢房三间,随从们挤一挤,勉强可以住下。东面是马棚和仓房,住不得人,但能装下马儿和车,已算不赖。 随从说的委屈,其实是指许京华一个小姑娘,和大殿下孤男寡女住一栋房子里,总归还是不合规矩。但许京华完全没想到那儿去,抱着行李就进去铺炕了。 这间屋子靠北墙垒了一面炕,睡四五个人都富余,许京华能自己睡,已经觉得占了很大便宜,哪还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她自己把被褥铺好,探头看一眼外面,见车马都已进来,院门也关上了,围观的乡民却还在,有几个穿长袍的陌生男人正站在院门内和刚才那随从说话。 “能进来吗?” 刘琰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许京华转过头,敞开的门口却没见着有人,正疑惑,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敲了敲门框。 “进来吧。”许京华觉得有点好笑,“你还躲在门后面。” 刘琰走进来,一本正经答道:“非礼勿视,总得先问过主人一声,才……” 许京华摆摆手:“行了吧,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礼?”顺手拉开窗下桌边椅子,“坐。” 刘琰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蹙眉:“将就歇一晚吧。等到潞州,我们就折向东,走滏口陉,应该好走得多。” 许京华根本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地方,但听起来,他是真的一心要送她北上,难免纳闷:“你真要送我?不怕娘娘生你的气?” “想听实话吗?” “废话,假话听了做甚?” 刘琰笑道:“怕。” “那你还……” “要不,我也不回去了,干脆就留在怀戎。” 许京华瞪刘琰,“你可别说这种话吓我。” 刘琰似笑非笑地,“你怕什么呢?” 许京华挠挠脸:“我怕我爹从棺材里跳出来揍我。” 刘琰淡淡道:“怕我麻烦吧?” “这还用问吗?”许京华伸手在虚空中划拉一下,“这么宽敞气派的屋子,你进来都一脸嫌弃,我们怀戎哪有能让你大殿下落脚的地方?” 刘琰听了她前面一句,脸色变冷,到得后来,又有点哭笑不得。 许京华还没说够,“您这么娇贵,怎么能去我们怀戎吃沙子?就该养在京城富贵乡里才成。” “娇贵?”刘琰挑眉重复。 “嗯……怎么?这个词不好么?我们不读书人不会说话,大殿下别同我一般见识哈。” 刘琰:“……你们不读书人,学话还挺快。” “嘻嘻,是您教得好。” 刘琰坚决否认:“我可没教过,是你天赋异禀。” “一饼?什么意思,说我天生能吃吗?” “……” 刘琰闭紧嘴,发出介于“嗯”和“唔”之间的长音,许京华赶紧截住:“行了行了,不用说了。” 她眼睛往窗外一扫,转移话题:“哎,终于都走了。” 刘琰跟着看出去,果然乡官已经把人都劝走,院外只剩几个皮孩子跑来跑去。 “你想出去走走吗?” “嗯,等他们走远了再出去。” 于是两人就暗搓搓躲在屋子里,直到随从确认乡民们都回去了,才换上靴子、戴上斗笠,一起出门。 “你看那座山,” 出去以后,刘琰指着北面近处一座山说:“那是羊头山,是传说中上古炎帝神农氏的故里之一。” “之一?” “也有说是凤翔府或黔中之地的——这等事,原也不必太较真。刚才那乡官说,半山上有神农庙,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啊。” 这会儿雨带下不下的,田野山间走一走,倒不碍事,且天色还早,不四处遛遛,闷在屋子里更难受,许京华把斗笠檐往上抬了抬,就和刘琰并肩向北去。 田间土路,已被雨水浇成了黄泥汤,稍不小心就会溅到袍子上,许京华不敢快走,嘀咕道:“还是穿短打方便。” “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从没拿自己当过姑娘?”刘琰笑问。 许京华哼道:“那也看哪儿的姑娘,我们草原上的姑娘,不说个个都骑马放羊吧,总有六七成是哪儿都能跑的,可不像你们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关在家里,哪也不去。” 刘琰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被雨水洗得鲜绿的山林,叹道:“是啊。” 他这反应,许京华就有点意外了,“咦?你刚刚不是嫌弃我太野吗?” 刘琰没有立时回答,走了几步,才说:“别管衣裳了,脏了就换一套,不是还有新的么?” 居然又不谈了,许京华侧头看向大殿下,见他俊秀的眉仍皱在一起,脸上也没有笑容,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和她以前在宫中常见的那位温和爱笑大皇子,彷佛两个人,倒很像太后娘娘常说的那位心事重的少年。 许京华不由想起太后说过的,皇上当面说刘琰是个女儿就好了,还有早前在车上,他那句淡淡的“皇上日理万机,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瞬间有些心酸。 “他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吧?”许京华暗想,“娘死得那么早,见都没见过,爹虽然在,但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爹,还管着全天下。只有个抚养他长大的太后祖母,却不是亲的。我和太后倒是亲的,却又没长在跟前,心里不够亲。” 同命相怜的心思一浮起,许京华防备刘琰的意思,瞬间消减不少,她伸手戳戳刘琰肩膀,等他侧过头,就故作惊讶,说:“哎?你脸上怎么写了字?” 刘琰一愣,却见许京华先虚点一下他额头,说:“我,”又点鼻尖,“有,”左脸,“心”,右脸,“事。” “……”刘琰瞪她一眼,“好巧,你脸上也写了四个字——‘我不识字’。” 许京华嘿嘿笑:“我是不识字,但我识人。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家里受委屈了?我说你怎么那么痛快要送我呢,其实你是自己不想回去吧?” 刘琰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一倍,大步往山脚行去。 许京华示意后面随从们慢些,自己追上去,“有什么委屈就说嘛,不要闷在心里,你放心,告诉我的事,别人绝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不回去了。” 刘琰不吭声,许京华就开始瞎猜:“是不是皇上骂你了?哎呀,当爹的不都那样?你别往心里去,那也是想管教你,才骂你呢,连骂都不骂一句的……” “皇上没骂过我。”刘琰突然站住,回了一句。 许京华:“……” 她跟着站住,干笑两声:“连骂都不骂一句的,那叫尊重!而且你们皇家讲规矩礼仪,自然不同嘛。我爹是没读过书,也不懂怎么管教,才只会骂人打人的。” “噎不噎得慌?” “啊?” “自己说的话,自己咽回去,噎不噎得慌?” 许京华:“……” 混蛋!费劲巴力安慰他还不落好! 刘琰和她对视一眼,又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 许京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着这样的刘琰真实多了。 念头才一闪过,她又觉得自己贱,“呸!什么毛病?假笑虽然别扭,起码不气人啊!哼,这么难伺候,谁管他是不是受委屈了?!” 许京华狠狠瞪了一眼大殿下的背影,气呼呼地跟在后面,不肯再说话。 刘琰走了一段,见她没跟上来,停下来看,才发觉她鼓着两颊,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倒笑了笑。 “我没受委屈。”等许京华走到近前,刘琰低声解释,“就是……” 许京华本来真的不想理他,但他说了“就是”两个字后,神情突然显得很难过,她就忘了刚才的气愤,也低声问:“就是什么?” “就是……想起我娘……”刘琰继续往前走,步子很慢,语速也很慢,“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脾气如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更没有给她守过孝……”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最后甚至有了一点儿哽咽之意,许京华很明白这种感受,就伸出手去,说:“扶着我吧。” 刘琰一愣,侧头正与她目光相撞,想起那日她从许俊逝世的房中走出,自己也是说的这句,顿觉眼眶一热,忙转回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反正不是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色微醺 27瓶;侍小宝 20瓶;秋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旧时之友 许京华假装没看见刘琰红了眼眶,晃晃自己手臂说:“也不用这么嫌弃吧?你别看我这么瘦,我力气可是很大的。” 刘琰清清嗓子,微笑道:“那我先谢过许大力士了。不过我没什么,至少现在,还不需要扶。” “行吧,那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 “你这还可以暂且存着么?” “嗯,”许京华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只存三年。” 刘琰过了那股劲,转回头看着她,提议:“那好,我们就订个三年之约——三年内,不论谁需要,我们都愿意向对方伸出援手,如何?” 三年?许京华对自己三个月后会怎样,都很没底,更不论三年。 不过堂堂大皇子殿下,料想也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顶多是心里难受,没地方说,同她嘀咕两句罢了,就点头说:“好。” 大皇子殿下得了这一声还不够,又抬起右手,说:“击掌为誓。” 真是小孩子,怎么不拉钩呢?还击掌为誓。许京华心里嘀咕着,手还是伸出去,拍了他手掌一记。 “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回去么?”也不对吧,思念亡母,更不该往外跑吧?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山脚,刘琰仰头看向半山腰,被雨水洗得葱翠欲滴的树叶之间,掩映着一座青瓦红墙小庙。 “公子,姑娘,这里有石阶可以上去,不过有点湿滑,二位慢些走。”前面探路的侍从远远禀道。 刘琰点点头,和许京华走过去,踏着石阶慢慢上山。 “我不是不愿回去,就是……有点羡慕你,自由自在,想走就走。” “完了你就借着找我的名义,也跑出来不回去,大殿下你心机很重啊!” 刘琰笑起来:“这不叫心机,只是借机。” “借什么鸡?” “从你这儿借来一段时日,走走远路,散散心罢了。” “但我不想借给你。”许京华板着脸,“我自己走了,顶多有三分罪过,你跟着不回去,那就是十分罪过,你这不是坑我吗?” “反正你也不回去了,三分或十分,又有什么分别?” 许京华:“……” 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太后知道这事的反应的,但若说出来,刘琰准保下一句就是“那我们回京”——狡猾的大皇子殿下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向前走,或是回头,他都可以,许京华自己,却有些进退两难。 这么一想,她就没那些多余心思去管刘琰的闲事,也没再追问刘琰为何突然想起先皇后,竟任性到学她一走了之。 神农庙只是座小庙,所处之地又非通衢大邑,难免有些破败,庙中也无甚景致,除了一块唐人所立石碑,再不足看。 刘琰停在石碑前观摩,许京华不识字,对此毫无兴趣,她自顾出去,站到半山腰俯视神农乡。 这地方地势极不平整,除了丘陵起伏,还有河水穿过整个乡村,将这里分割成无数个小块。 他们借宿的那座院子,地势相对高些,房屋也齐整,屋顶还铺了瓦,衬得周围茅草房灰扑扑的。这样的对比,令许京华感到有些熟悉,似乎曾经见过。 田地、瓦房、茅草房,想来想去,也只有怀戎了……,“啊!我想起来了!是韩久富家!” “韩久富是谁?”刘琰走过来问。 “是原来我们村一个大户人家,”许京华指指下面,“他们家就像咱们住那地方似的,有三间大瓦房,还有厢房仓房,家里一百多亩地,还养了好几头牛、二十几头羊,大伙提起来,都羡慕的不得了。” 刘琰留意到她说的是原来,就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自以为家有产业,和我们不同了,就跑去和胡人结交,还仗势欺人,再后来果然恶有恶报,家破人亡了。” “你还会说仗势欺人。”刘琰略感惊奇。 “我不只会这个,我还会说狗仗人势,都是从这家人身上学的。” “怎么?他们欺负你们家了?” “倒也没有。你看完了吗?我有点饿了。” 她明显不想再多说,刘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刚刚许京华放过了他,他便投桃报李,没再追问,同她一起下山。 回去吃过饭,两人各自休息,许京华躺在热炕上,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在山上想起来的那些小时候的事,也恼人地翻腾上来。 韩久富家真没怎么欺负过她家,一是两家隔得远,二也是许家没什么可图的。 但他们欺负过段弘英母子。 段弘英家孤儿寡母,本来也没什么可图的,但那年韩久富喝醉了酒,起了坏心,跑去踢开段家柴门,要非礼段弘英他娘。 那时段弘英好像才九岁,也当不得什么事,幸亏左邻右舍听见呼救,过来帮忙赶走了韩久富。 段弘英他娘羞愤得差点自尽,要不是段弘英哭着抱住她不放,许京华她娘听说消息,也赶去相劝,可能她当场就死了。 但就算这样,段弘英他娘也没再多活多久,因为韩久富的娘子听说这事,不责怪自己丈夫,居然又跑去段家闹,骂段弘英他娘不要脸。 段弘英气不过,上去赶人,却被韩久富的几个儿子按住打了一顿。 段弘英他娘身体本来也不太好,受了这般羞辱,又连累儿子挨打,气急之下,不久就病故了。 她死后不久,韩久富家存粮和牧草的仓房就起了火,烧毁大半,韩家父子气得要命,非说是段弘英烧的,但段弘英当时送他娘进草原归葬,人人都知道,最后此事也没结果。 这么想起来,韩家家破人亡,似乎也没隔多久,那时娘还在吧? 许京华恍惚记得,娘听见消息,还念了一句:“恶有恶报。”又问她段弘英回来没有,让她多叫段弘英来家吃饭,还说给段弘英做了衣裳,但段弘英有没有来,有没有穿那件衣裳,许京华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她翻了个身,拉紧被子,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出了会儿神,突然觉得好像太巧了些。 烧仓房,确实是段弘英干的,因为他跟她承认了。后面韩久富家破人亡,却未免太快,会不会是段家做的呢? 她记得段弘英他娘死后,他是突然多了个肯照顾他一二的叔父,但那种照顾,也不过是肯让他给放马牧羊,多给他点吃的……不,不止。 还有一个连姓妻子呢。 连姓是幽州北面草原大部族,与段部世代联姻,但得是段家的头面人物,像段弘英这样奴隶牛羊都没有的穷小子,原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娶到连部女子的。 难道刘琰真的猜对了?段弘英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不成? 许京华心里难受起来,“过年时定亲,现在……也差不多成亲了吧?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她闭上眼睛,把眼角一点泪挤出去,“睡吧,不想了。” 她决心要睡,不再翻腾,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起了梦。 梦里当然是在怀戎,她独自坐在草垛之间的缝隙里,头上忽然窸窸窣窣,抬头看时,一把黄毛小辫晃晃悠悠自草垛上探出来。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小辫后面是段弘英晒得发红的脸,“大叔找不见你,有点儿急呢。” 许京华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一旁,段弘英就从草垛顶上滑下来,屁股着地,坐到她旁边。 “我说你是想婶娘了,自个儿呆一会就好了,没事的。” 许京华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段弘英没做声,随手从草垛里抽出一根草茎,摆弄几下,放进嘴里,吹出一段儿苍凉悠远的乐音。 “好啦,我替你把想念传给婶娘知道了。”吹完以后,段弘英丢开草茎,跳起来,伸手拉住许京华,把她拉了起来,“以后你再想她,就来找我,我帮你吹一曲,把想念传到天上,就好了。” “嘁,显着你了?我自己会吹!”许京华抹抹眼泪,不服气道。 段弘英摇头:“不行的,就得别人吹才行,等我想我娘了,再找你吹。” 许京华待要答应,面前的人忽然消失,身边草垛却还在,同时头顶又再传来窸窣声,她抬头看去,扎着满头黄毛小辫的段弘英,已是一张青年面孔。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怎么,谁也没惹我,就想静静。” “你想静静?”段弘英像听见了什么大笑话,趴在草垛顶上哈哈大笑,“你,许京华,居然有想静静的时候!” 许京华气得往上面丢了个石块:“滚!” 段弘英不但没滚,还哧溜滑下来,坐到她身旁:“是不是因为我去太久,没回来同你们过灯节,你生气了?” “谁生气了?生得着吗?” “这就是生气了嘛!我也是没办法,叔父非要留我,说有要紧事情……”段弘英挠挠头,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不说我了,我怎么听说,许大叔要带你回京城?你们家还真是京城人啊?怪不得你叫京华呢。” “谁要回京城?我才不是京城人!” “好,你不是我是,咱们再把名字换了吧,许弘英?” 许京华终于笑起来:“好啊,段京华,你跟我爹回京城去吧。” 话音刚落,天空一声炸响,四周瞬时黑了下来,段弘英消失不见,只剩她自己。许京华惊吓之下,醒了过来,正好看见外头蓝光闪过,接着半空再次轰隆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心里发颤,什么梦都给吓飞了。 第33章 回不去 半夜雷鸣电闪,暴雨如注,谁想到一早起来,天竟晴了。 刘琰走出房门,冷风拂面而来,带着一点儿泥土的腥味,他深吸一口,振奋精神,问迎上来的随从:“外面道路怎样?” “昨夜雨大,乡里河水暴涨,漫了出来,乡官正带着乡民们挖沟排水,待水排走,晴上这么两天,车马就能行了。” 刘琰点点头,听着许京华房中没动静,又问:“许姑娘呢?” “还没起来。饭差不多好了,公子是等许姑娘,还是先吃?” “等等她吧。” 刘琰说完,见院里没怎么积水,就溜达出去,到院外看看四外农田有无受灾。 许京华是听见刘琰和随从说话才醒的。她半夜被雷声惊醒,直到雷声止息才又睡着,早上难免醒得迟,又恍惚听见随从说今天走不了,便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等她穿好衣裳,洗了脸梳了头,出房门时,刘琰也回来了。 “我今日才知何谓民生多艰。”他一进门就感叹。 许京华没听懂:“啊?” “我刚才出去,听乡农说,光是今春,他们已经遭了两次天灾,还不算这次河水暴涨。” “哦,天灾啊。”许京华打个哈欠,“老天就那样,轻易不肯给个好脸。” “你们在怀戎也经常遭天灾么?” “怎么不遭?我们那儿不像这里总下雨,三年两旱是常事;再就是粮还没收,雪先下了;比起这些,霜冻早来,反而不算什么。不种地吧,放牧还有牛羊瘟,赶上旱年,牧草不长,牛羊都瘦得皮包骨头。” 许京华说的,明明都是惨事,脸上却没有哀叹之色,淡淡的只做平常,刘琰刚刚见过的乡农也是这样,好像都已对困苦习以为常。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和许京华一起吃过饭,就说要再出去看看乡农遭灾的情形,看能不能帮上忙。 能出去,许京华是决不会呆在屋子里的,便也换上靴子,跟在后面往农田里溜达。 因为地势高低不平,这里的农田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不相连,地势高的那些,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积水,漫出的河水也流不过去,基本没遭灾,低洼处那些就不行了,得挖排水沟,免得淹坏禾苗。 许京华特意穿的短打,走起路来飞快,她没等停下来和乡农说话的刘琰,自己绕了一大圈,四处看过,回来找刘琰时,他还在原地,正拿把木锨帮乡农挖排水沟呢。 “你还能干这活儿!”许京华笑嘻嘻走过去,“当心磨破手啊。” 旁边陪着的随从也说:“是啊,公子,让小的来吧,您歇一会儿。” 刘琰抬起手看看,掌心确实已经红了,也有些累,就把木锨交给随从,自己走上田埂,问许京华:“你去哪里了?” 许京华随便一比划:“往那边转了一圈。我看过了,他们这儿其实算不上遭灾,本来就沟沟坎坎的,水很容易流走,又是山地居多,照我看,多下点雨是好事,倒省得他们浇水了。” “是么?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土啊,我瞧着高处那些地,土面都不黏了,一问,果然常日是旱的,得引河水灌溉。不过这场雨一下,确实用不着河水了,漫出来那些,得赶快排掉。” 刘琰第一次对许京华感到钦佩,“看来农事相关,我得多请教你了。” 许京华得意:“我们不读书人也还行吧?” 刘琰笑答:“很行。” 他们留下那个帮忙挖沟的随从,带着剩下的人又走了一阵,果然水患不算严重。这会儿太阳升高,风也随之变暖,大家都走出了汗,刘琰便提议回去。 许京华走在前面,正要转弯往住的地方走,忽然在草丛里看见几株熟悉的野草,忙钻进去折了几枝出来。 “这是什么?”刘琰好奇。 “好吃的。”许京华折下一根,把草叶拔掉,又剥去外皮,递给刘琰,“尝尝。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东西。” 刘琰接过来,见剥去皮的草茎鲜鲜嫩嫩的,顶端微紫,下面渐绿,看着倒很可口,但他没吃过,旁边跟着的钱永芳也满脸紧张,就差冲上来夺走、不让他吃了,便一时有些迟疑。 旁边许京华根本没留意他,手脚麻利地剥了一根草茎,几口塞嘴里,满足地喟叹一声:“真水灵!” 刘琰:“……” 许京华接着连吃好几根,才想起他来,回头看时,见他还拿着那一截没动,奇道:“怎么了?嫌酸吗?” “是酸的么?”刘琰问。 许京华这才知道他还没吃,“你先咬一小口试试,很好吃的,我们乡下孩子,都拿这个当零嘴。而且只有这个时候能吃,再过些日子就老了,不能吃了。” 刘琰试探着咬了一点儿,尝了尝,果然很酸,不由皱眉:“太酸了。” 许京华伸手抢回来,掐去顶上他咬过的地方,剩下的都塞自己嘴里,满足道:“正好,不用分你了。” 刘琰:“……” 许京华自己独享了那几根野草茎,最后留下一片叶子,捋好放进嘴里,一路吹着欢快的小调,回了借宿的院子。 “几根野草就让你这么高兴。”刘琰笑道。 “不只是野草啊,还有……” 她说一半忽然停住,刘琰替她接道:“还有儿时的记忆是不是?” 许京华却似突然没了兴致,“儿时记忆也没什么好的。”她停下脚步,“你先进去吧,我外面坐会儿。” 刘琰后悔嘴快,提儿时记忆,难免想起许俊夫妻来,欲待劝解几句,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叫他们烹茶,你一会儿进来喝。”就先进去了。 他回房洗过手,换了衣裳鞋子,出去到堂屋门口张望,却没找见许京华,就问烧水的钱永芳:“许姑娘呢?” “在仓房顶上。”钱永芳走过来,指指里屋窗下对着的仓房屋檐,“那儿有个梯子,许姑娘就上去了。小的们瞧许姑娘身手灵活,就没劝……” 刘琰已经看见许京华露出的头,点点头说:“让她坐会儿吧。”他回身进去,在炉边坐下,自己摇着扇子烧水,刚把水煮沸,外面又传来吹叶子的曲调。 这次的调子与之前截然不同,苍凉、悠远、悲伤、思念,都在其中,刘琰听着,不觉想起远在京城的太后。 “娘娘一向刚强,听说京华走了,也许反而会振作起来吧?她会担心我么?还是更担心京华?” 念头一闪,刘琰回过味来,又嘲笑自己:“怎么还和她争起宠来?” 把扇子交给钱永芳,他起身出去,走到仓房梯子旁边,也爬上屋顶。 许京华本来还在吹,见他上来,吃了一惊,忙停下说:“你当心啊!”又往里让了让,给他留出可以坐的位置。 “你刚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以前没听过。” “是胡人送葬时唱的歌。” “意境很美,我没想到一小片叶子能吹出这样的曲子,让人彷佛已经置身茫茫草原。” 许京华摆弄手中草叶,“这草叶差很多,若是芦叶还能吹得更好,不过我本来也吹得一般,段弘英吹得才叫好。” 她居然主动提起段弘英,刘琰十分意外。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得最好。”许京华目光看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突然想和人说说自己最亲密的玩伴,“骑马能马腹藏身,射箭能拉开最重的弓,牧马放羊能找到最丰茂的水草,还拿得起锄头、扶得了犁,上山采药、下河摸鱼……” 数着数着,她自己笑起来,“别的事情,我还都能同他一起,唯有下河,我是真不成。” “怎么?你怕水?” 许京华摇摇头:“我怕鱼。” 刘琰惊异:“鱼有什么好怕的?” “鱼鳞湿湿滑滑的,拿在手里太恶心了,还会乱跳,我不敢拿。” “哦,你是怕拿鱼。我说我记得你吃鱼吃得挺香的。” 许京华斜大殿下一眼:“我吃什么都香!蛇肉我都吃过,但不碍着我怕蛇。” “蛇肉?”大殿下再次惊异,“蛇肉能吃么?” “饿极了,人什么都能吃。”许京华想说他们连耗子都抓了吃过,又怕真吓着大殿下,憋了回去。 “那段弘英现在在做什么?”刘琰也不想再谈蛇肉,把话题拉了回去。 “不知道。可能在他一个叔父那里吧。他那个叔父跟将军是亲兄弟,挺富贵的。” “哪个将军?” “就是我们怀戎的将军段翱,段勇大儿子。他叔父叫段擒,要帮段弘英成家,让他以后就跟着他……” 刘琰察觉许京华情绪低落下来,心里有些猜测,却不敢相信,因为许京华无论如何不像一个怀春少女,便试探道:“这样不是挺好么?有长辈照顾,日子也好过些。” “嗯,但是段擒并不住在怀戎县城,他带着部属和牛羊,逐水草而居。” “这么说,你就算回到怀戎,可能也见不到段弘英。” 许京华扭过头,叉腰说:“你专往人心上扎是不是?” 刘琰歉意一笑:“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样,你真没必要非得回去了。长大以后,幼年伙伴难免离散,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况男女有别……” “我同你还男女有别呢!你坐远一点!” 刘琰:“……” 许京华生了会儿闷气,却无法否认,刘琰说的是实话。爹娘都不在了,连遗骨都要迁回京,她回去怀戎,不就成了风一吹就散、自此无依无靠的婆婆丁种子? 可是京城也并没有她的家啊! “我还是不一样的。”刘琰突然开口。 许京华:“啊?” “我们虽然也男女有别,但我们是亲人,是会一直在一条路上的。”刘琰说得肯定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之后, 刘琰: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第34章 变了 “不敢高攀。” 心里憋着的事,终于能说出来,许京华觉得轻松不少,而且刘琰没拿异样眼光看她,没把这事当成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这让许京华更加放松,便玩笑道:“顶多是拐弯的远亲。” “多走动就不远了。”刘琰看一眼东山,“要不,我们回去吧?” 听他语气犹豫,许京华明知故问:“回哪?” 刘琰转回头看她,问:“你想回哪?” “我哪也不想回。” 真是奇怪,越往北走,她心里的怀戎却离她越远,好像怎么也回不去了似的。 而京城,仍是那么不远不近的,无法让她向往想念。 “我也不是很想回去,但有点……”刘琰顿了顿,略微低头,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刚刚听你吹那曲子,我有点想娘娘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这是思念亡人的曲子。” “我那时不知道么。”刘琰解释,“只听出思念,就想起了娘娘。你说我们一直不回去,娘娘会不会气得亲自来抓我们?” 许京华扑哧一笑:“我发现你出门以后,变了很多嘛。” “我变了么?” “嗯,以前跟个小大人似的,怎么稳重老成怎么来,恨不得在脑门写上‘我最懂事’四个字。现在好多啦。” 刘琰:“……长辈面前,谁都少不得装一装吧?你还不是一样?以前你嘴可没有这么毒。” 许京华嘻嘻笑:“我不敢嘛,你可是……”她笑着给了刘琰一个“你应该明白”的眼神。 刘琰苦笑:“这么说来,我们的原因是一样的。我总想着,我是长子,又是在先帝教导下长大的,自然要比旁人都老成持重,才合乎身份、能当大任。” “嗯,你们家那任是挺大的。”许京华说到这儿,想起齐王说过的话,“背负天下万民,我只是想想,都觉得累。” “也不过是我自己瞎想吧,也许……根本就不是我来担。” 这事儿许京华心里也没底,不知该怎么劝,就说:“那也没什么,到时候你去怀戎找我,我教你牧马放羊,过最自由自在的日子。” “听起来很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刘琰捧场。 “不过日子可能没有京里那么舒服哦,你也看到了,天灾说来就来,可不打招呼。” “我真没想到天灾如此频繁,在京时没听说哪里遭灾,而且……”刘琰压低声音,“这里的乡民,所受田地多不足数,有一多半被这院子的主人,以各种手段侵占了。” “也不稀奇,这里山高皇帝远,县官都很难管到。” 刘琰皱眉:“不止如此,朝廷改革赋役之制,已经两年了,但我问了几句,他们连听都没听过,这里离京城才多远,已是这般,再远一些的地方,更不可想象。” “改革赋役?我也没听过啊,我们幽州什么都没改。” 刘琰听见这句,眉头放平,淡淡一笑:“幽州如今还是段家的幽州,动不得。” 许京华吃惊:“什么意思?段家不是对朝廷很忠心吗?” “忠心应当是有的,但私心也不少。两年前,朝廷将各要地大州升格为府,分刺史之权,都督掌武备,知府掌文治,段文振便由幽州刺史改封幽州都督,朝廷另派文官任知府,你猜结果如何?” 许京华根本没听说过这事,便猜道:“八成不行吧?” “何止是不行,幽州知府如今已经换了三任了。第一任去了,手下属官都是幽州的官员,当他面什么都答应,回头大小事宜还去报都督府。他去找段文振,段文振就说是下面人一时忘了,把人叫来骂一顿,过后一如原样。他亲自出去体察民情,派亲信看卷宗、勘核人口,说要实行新赋役法,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人聚众闹事,冲进府衙将知府打成重伤。” “……这事我好像听过,那位知府是不是肋骨都给打断了?” “是啊。”刘琰一叹,“先帝只得另派一位圆滑些的大臣去接任。段文振还喊冤呢,说第一任知府太心急,赋役改革何等大事,幽州又多牧民胡人,民风剽悍,必得徐徐图之才行。” “那第二任又为啥换了?” “因为段文振忍不了卧榻之侧、他人鼾睡。第二任知府圆滑,与幽州城仕绅权贵多有往来,难免涉及财物,没几个月,段文振就捉到把柄,告知府索贿受贿——就是贪财要钱。” 许京华大开眼界:“我都不知道大单于还这么有手段。” 刘琰:“……” 被他一瞪,许京华醒悟过来,嘿嘿笑道:“习惯了。幽州人都觉得是因为段氏保一方太平,大伙才能在乱世中活下来,所以遇事都更向着段氏。” 刘琰叹口气:“段氏确实有功,但如今段文振明显把幽州当成自己属地,不许朝廷插手半分,如此,与自立何异?且朝廷得按时给他封赏,加以安抚,他却不向朝廷交多少赋税,一味养下去,恐怕养虎遗患。” “怪不得那时候白大叔对我们要交多少税、服不服役,每丁分多少田、许不许买卖,都问得很细呢。”原来朝廷和段家已经闹不和了。 刘琰道:“能顺便打听一些,总是好的。不过幽州情形倒也还好,毕竟段文振已经快五十岁了,又好酒好色,听说身体大不如前。” “所以你们就想等着他死是吗?” 刘琰笑了笑,没否认。 许京华也笑:“这个法子还挺省力。但你们不怕大单于的儿子,更不是东西吗?我听说,他儿子当初还鼓动他称王呢。” “他那么多儿子,总有听话的。”刘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堂屋方向,“下去喝茶吧,钱永芳不知烧了几壶水了。”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不知不觉聊了半日,许京华心事没了,被他一提醒,顿觉又饿又渴,“我希望饭也烧好了,好饿。” 刘琰失笑,攀着梯子下去,先问饭好了没有。 赶过来搀扶的钱永芳道:“已得了,正想请公子和姑娘下来用膳呢。” 许京华很满意。 她在孝期,不能吃荤腥,厨下就给她做了碗菠菜素面。刘琰陪她吃了两天素,钱永芳等随从就不肯由着他了,说旅途辛苦,力劝大殿下吃点肉,不然万一体力跟不上,累病了,可不得了。 刘琰没让他们为难,于是他那半边餐桌上,就有荤有素地摆了鲜菇炖鸡、煎河鱼、炒鸡蛋、麻油拌菠菜四样,主食也是面,却是鸡汤的。 饶是如此,钱永芳还说:“此地偏僻,置办不来别的,委屈公子、姑娘了。” “不委屈!”许京华先答,“就这一碗白面条,外面那些乡邻,都不知多久才能吃上一顿。哎,面还有吧?” 钱永芳忙点头:“有有有,姑娘放心吃,吃完了小的们给您添。” 刘琰听了许京华的话,心中触动,默默吃了一碗面,吃完本待放筷,却见许京华第二碗面都快见底,还吃得格外香,彷佛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素面,而是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他突然又有了胃口,对钱永芳说:“给我添半碗素面。”又说许京华,“你吃点鸡蛋吧,守孝大面不错就行,熬坏了身体,反而不孝。” 许京华把碗中最后一口面吃下去,瞪大眼问:“真的可以吗?” 刘琰见她馋得眼睛发光,忍住笑意,把炒蛋推去她面前,“可以,少吃一点没事的。” 许京华扛不住这诱惑,但克制地只吃了两筷子鸡蛋,和又两碗面。 好在天晴了,就算吃撑,也能出去溜达消食,倒也不碍事。他们就这么在神农乡逗留两天半,到第四日早上,道路干爽许多,行得车马了,才又启程往北去。 出发前一天傍晚,刘琰和许京华谈了谈,问她是否确定继续北上回怀戎,许京华一时没有答案,刘琰就说:“要不我们先去潞州,如果你还是不想回京城,我们就从那里折向东,继续北上,就算不回怀戎,也可以去迎一迎令堂骸骨。” “好,就这么办!” 再次启程,因天不下雨了,两人便都骑上马,路好可以跑一跑,路不好,慢慢走,也比在车上颠簸舒服。 他们一路向北,从羊头山脚下经过时,刘琰道:“顺利的话,我们半日即可到达上党县,晚上就到潞州城。不顺利的话,我们过了上党,稍微偏东北走一段,在五龙山歇宿如何?” “五龙山是什么山?也是哪位古人呆过的吗?” “算是吧。你知道段部曾经与鲜卑慕容部世代联姻吧?传说东晋十六国时,西燕慕容永率军经过五龙山,看见山上笼罩着五色祥云,认为有帝王之气,便建都长子,在五龙山立五龙祠。” 许京华对这些寺庙祠堂都没什么兴趣,很现实地问:“五龙祠可以住下我们这些人吗?” 刘琰失笑,干脆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想去五龙山拜访一位隐士。五龙祠能不能让我们投宿,我还不知道,等到上党,再打发人去探吧。” “隐士?谁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五点多应该能更的,但为了赶去一家要排队的餐馆吃饭,差个尾巴没写完就狂奔去了,吃完饭又接着写的嘿嘿 我晚饭吃了毛血旺、卤排骨、宫保茄汁虾球,还有红糖锅盔、玉米粑,满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红梅小铺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隐士 隐士叫宋怀信,是个很有名望的读书人,朝廷正在推行的新赋役法,就出自他的手笔。 “那他怎么没有做大官?”许京华不懂,“还躲在山里做隐士?” “先帝和父皇都想征召他入朝,但宋先生决意回归故里,为死于太和之乱的父母守满六年孝期,到如今才守了三年。”刘琰解释道。 “过了二十多年才守孝也行吗?” “为赴国难,没能服丧,过后再补是可以的。太和之乱时,宋先生正在蜀中游学,因而躲过一劫,后来北上至襄阳,投于刺史梁建幕中效力,在兵法、民生等方面都有建树。新赋役法在襄阳等地就曾实行过,但此法于权贵有损,梁建迫于权贵压力,不久就取缔新法,宋先生也被排挤出襄阳。” 许京华有点奇怪:“新法会损害权贵吗?那先帝为什么还要施行?”皇家不就是最大的权贵吗? “因为不损害权贵,就损害国家。以前的税法是按户按丁收取,就同你们在怀戎一样,按丁口数分得田地,不许随意买卖,再按丁口数交赋税,大面上还是公平的,也交得起。但如果同神农乡那些人似的,田地被侵占,税却仍旧按丁口收……” “那就穷的穷死,富的富死了。” “不止如此,多侵占土地的,并没有多交赋税,被侵占土地的,早晚过不下去要流亡,如此国家税收一年少于一年,流民却一年多于一年,难免成乱……”刘琰摇头叹息,“前朝兴亡,多少都由此而起。” 许京华明白了:“原来皇家和我们老百姓才是一边的。” 刘琰笑道:“不错。只有国富民强,皇家才安稳。” “那新法是怎样的?” “新法,简单来说,就是按你有多少家产来抽税,而不是按丁口。” “这法子好!” “还有徭役,也不再按户抽丁,而是按土地数,并且可以交钱免除。这样富户抽丁虽多,却能交钱免除,力役征发不足时,地方也有钱雇佣无地之流民,流民便能糊口,不至于成乱。” 许京华赞叹不已:“这个宋先生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想到这么周全的法子!” “是啊。所以我很想当面拜访,求教一二。” “我也想去看看这么厉害的读书人长什么样子。” “那我们就假称北上探亲的兄妹……” “兄弟!”许京华纠正。 刘琰看看她,确实没一点儿女孩样子,点头同意:“北上探亲的兄弟,途经此地,听说宋先生在此隐居,冒昧登门,你记得到时要叫我哥哥,不要说漏嘴。” “哥哥就算了吧……”许京华不太情愿,“再说咱俩长得也不像,一看就不是亲兄弟。” “那你想叫什么?表哥么?”刘琰说完,自己先摇头,“不好,我那些表亲……要不你叫我琰哥吧?” 许京华从小和男孩子们一起疯,都是谁强谁是哥,可不甘心这么就管刘琰叫哥。 瞧瞧这段路还算平坦,她便提议说:“咱们赛马吧,谁先追上前面开路的,谁就是哥。” 刘琰难以置信:“我就算输了,叫你哥,人家宋先生信吗?” 后面跟着的钱永芳听见赛马,也赶上来劝:“山路难行,赛不得马,还是到了大道上,姑娘再……” 许京华有点扫兴:“好吧好吧,不赛马。” 刘琰看了钱永芳一眼,钱永芳被大殿下看得一阵肝颤,躬身低头退到路旁。 “年长者为兄,就如同姊妹一样,只是个称呼而已,”刘琰转回头,问许京华,“为何非得比个输赢?” “呃,我们小时候就这么玩,习惯了。” 刘琰惊奇:“那你赢了,他们真的叫你哥哥?” 许京华摇摇头,得意道:“叫老大。” 听起来,他们是把“哥”当成一个头衔,许京华现在还不服他,所以不肯叫他哥哥。刘琰心情一时有点微妙,忍不住问:“那段弘英赢了呢?你会叫他哥吗?” “我不告诉你。”许京华嘻嘻一笑,拍马跑了。 不告诉不就是叫么?要是不叫,她肯定就直说不叫了,但看她的笑,好像又另有隐情……这俩人到底……。 刘琰催马跟上,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却并没有追问。 之后的路程还算顺利,他们在正午时分赶到上党县城,因为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拜访宋怀信,就没急着走,吃饭休息后,派随从先一步去五龙山打点晚间住宿。 刘琰和许京华在县城转了一圈,采买了礼物和晚上要吃的食物,才离开县城。 五龙山距离县城只有十几里,虽然偏离官道,乡间道路不那么好走,他们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公子,五龙祠有供香客休息的客房,小的们已订好了。宋先生住在西面半山坡上,说是不见外客,小的们过去远远看了一眼,照您的吩咐,没敢惊动,瞧见有人在家就回来了。” 刘琰留了两个没打前站、衣着最普通的随从,其余人都打发去五龙祠,然后跟许京华带着那俩随从和礼物,绕到五龙山西麓,沿小路上山。 这里没有高平那边雨大,山路还挺好走,他们很快就听到了犬吠鸡叫声,又走一阵,隐在山林中的两座茅屋也露出全貌。 茅屋一正一偏,四外用柳条扎了篱笆,围成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里一只黄狗看见生人,隔着篱笆狂吠。 偏房很快走出一个身穿麻衣的老者,见许京华等人停在院门口,便喝住黄狗,走过去问:“客人可是迷路了?” 随从想答话,刘琰抬手止住,笑问道:“敢问老丈,兰西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那老者打量刘琰几眼,答道:“客人见谅,兰西先生服丧守孝,不见外客。” “是晚辈等冒昧前来,搅扰主人了。不过,我兄弟二人,久仰先生才学,探亲途中路过此地,听说先生隐居于此,实在难以按捺景仰崇敬之情,才不揣冒昧,登门拜访。” 刘琰说到这里,侧身回头,随从忙上前几步,递给老者一张名帖。 “晚辈贺喻铭,家伯父与兰西先生曾通过书信,这是家伯父的名帖,烦劳老丈交与先生。” 这个假身份,来五龙山的路上,刘琰就跟许京华说了,所以她并不惊讶。 那老者接过名帖,说了一句:“请稍候。”便转身进去正房。 正房东西两边都有窗,但窗纸不怎么透光,也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许京华挪动脚步,想走近点看清楚些,守在门里的黄狗立刻汪汪两声。 “啧,你这小狗还挺厉害。”许京华伸手进袖袋,摸出一块在上党买的米糕,扬手丢给黄狗,“呐,见面礼,不许咬我了啊!” 刘琰:“……” 黄狗看见陌生人扔东西进来,先以为要打它,躲了一下,等东西落地,才又回去闻了闻,然后欢快地吃掉了。 老者从正房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走到门口,打开院门,笑道:“小公子莫怕,这狗只是叫得欢,不咬人的。”又冲刘琰说,“二位公子请进。” 许京华和刘琰一起进院,那狗儿果然并不咬人,还跟着许京华跑,围着她想再要吃的。 老者喝退黄狗,带他们两个进了正房。 正房里面略有些昏暗,堂屋陈设简陋,并没有人,老者走到东边门口,道:“二位请进。” 许京华自觉落后一步,跟着刘琰进门,她虽然得了刘琰嘱咐,天性却难压抑得住,一进门,眼睛就在房里溜了一圈。 比起堂屋的空荡,这间屋子可以说是拥挤,因为除了南墙,其余三面都依墙搭了架子,架上一摞摞摆满了书。 除此之外,北面书架旁放了一张藤椅和一个显然拿来做茶几的圆木橔,此刻藤椅上没有人,也堆了一摞书。 正对着门摆了一张木板拼成的长案,案上同样摆得满满当当,只有中间空出写字的位置,顺便露出书案后的人——一个同样穿麻衣、麻绳缠发、满脸杂乱胡须的老头。 这不可能是那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宋先生吧? “这位小友一定在想:宋怀信怎么会是这么个糟老头子?”书案后的老头站起来,看着许京华,笑问道。 许京华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但我还真是。”宋怀信伸手捋捋脸上胡子,笑眯眯道,“不过你瞧着也不像贺家子孙。” 嘿,这老头儿神了!许京华忍不住看了刘琰一眼。 刘琰双手抱拳,深施一礼:“末学后进贺喻铭携表弟王英拜见兰西先生。” “王英”许京华忙跟着行礼,却听宋怀信道:“何敢当如此大礼?我书房杂乱,咱们外面说话吧。郑伯,家中可有待客之茶?” 门外候着的老者答道:“有新采的茉莉。” “也罢了。” 刘琰行完礼,和许京华退到一旁,让出门口,宋怀信也没客气,先一步出去,却没在堂屋停留,直接出了屋子。 原来他说的是那么外面!许京华顿时觉得这老头有趣极了。 宋怀信已走到西面窗下,那里有几个树桩,他随便一比,“坐吧。贺家子侄如此风神秀异,显望贤弟一定欣慰得很。” 他说的就是刘琰口中那位“家伯父”贺文韬,也是刘琰的老师。 “不敢当先生夸奖。” 刘琰眼见有的树桩上还有黑黑白白的一滩,疑似鸟屎或鸡屎,强忍着没皱眉,和许京华绕开几步,挑干净的坐下。 宋怀信看在眼中,笑道:“山居简陋,怠慢了。年前你伯父来信,说是正给皇子们侍讲,可还顺利?你们两个小少年,又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特别好吃特别嫩的酸菜鱼,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顾茅庐 刘琰发觉宋怀信不好糊弄,便临时改了说辞,说自己这一番是送表弟去探亲的——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而且“王英”这名字是他俩瞎编的,不像贺喻铭真有其人,万一宋怀信问起探什么亲戚,容易被拆穿。 又答贺文韬那句:“皇子们都很好学,家伯父得圣上赏识、委以重任,唯有尽心而已。” 这人居然自吹自擂,还说自己好学,许京华打算记住这一节,等回去要笑话刘琰。 宋怀信却觉得这回答很得体——贺文韬本来就是个极谨慎的人,他的侄子这么答话,才是贺家家教。 “不过前些日子,京中时疫流行,停了几天课,后来李相又不幸身故,圣上连番遣皇子致祭……” 宋怀信大惊:“李相身故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上月十三病逝的,有一个月了。”眼见宋怀信神色变幻不定,刘琰又说得细了些,“李相本来身体一直很硬朗,谁也想不到他会染上时疫,还没能撑过去。圣上为此辍朝三日,追赠李相为临淄王……” 宋怀信眼神一定,看着刘琰的目光炯炯有神:“加了何谥?” “文庄。” 老头两边长眉动了动,和胡子略作纠缠,又舒展开来,叹道:“老来多闻丧信。十几年前,我有幸得人引荐,拜望过李相,可惜李相当时公务繁忙,未曾深谈。” 这不就是说他和李相不熟么,许京华不想再谈李相——老爹也是染时疫过世的,谈李相总让她想起老爹——就插嘴说:“您不老啊!我看您头发胡子都没几根白的。” 刘琰笑着附和:“是啊,先生比家伯父只大几岁吧?正当壮年呢。” “坐你们面前,哪敢说什么壮年?” 宋怀信笑着摆摆手,正好这时郑伯端了茉莉花茶来,他便让客人喝茶,“天色不早了,喝完茶,你们早些下山,代我问候你伯父。” 刘琰笑道:“好不容易见着先生,不请教学问就回去,晚辈怕伯父要骂的。” “你伯父自己就博学多才,如今还做了皇子老师,哪里用我班门弄斧?” 许京华听这俩人说话越来越无聊,而且真请教学问了,她也听不懂,就一边喝香香的茉莉花茶,一边四处打量。 这院子除了通往两座茅屋的小道,都长着高一截短一截的荒草,细看草叶上还有被啄过的痕迹,草丛里更是一滩一滩的鸡屎,显然这俩老头日子过得十分粗糙。 许京华放下水杯,对说话越来越难懂的刘琰和宋怀信说:“你们谈,我去和郑伯说话。” “啊?”宋怀信一愣。 刘琰笑道:“先生见笑,我这位表弟从小就不爱读书,她估计快听睡了。” 宋怀信倒也不觉冒犯,笑道:“去吧去吧。” 郑伯正给黄狗套绳圈,许京华溜达过去问:“要把它拴起来么?” “嗯,不然它总添乱。” “郑伯还养了鸡么?怎么没瞧见?” “跑出去找食吃了,晚上自己会回来。” “可是散养着,不怕野兽老鹰吗?” 郑伯肤色黝黑,笑容无奈:“以前养在鸡笼里,也有野兽来偷吃,还伤了大黄的兄弟二黄,先生伤心,索性放养了,剩下多少,全看天命。” “……”养鸡不好好经管,还看天命,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 不过这话不好直说,许京华试探着摸摸黄狗的头,“它叫大黄么?” 郑伯点点头:“小公子同它玩吧,小老儿得去后园浇菜。” “你们还种了菜么?我刚还想说,这院子里空着光长荒草,怎不开垦了种点菜?” “种了都不够鸡祸害的。后院架了高篱笆,鸡飞不进去,还好些。” “我可以去瞧瞧吗?” 郑伯没想到富家公子有这雅兴,以为她可能是刚上山,觉得新鲜,就说:“当然,请这边走。” 许京华跟着他绕到正房后头,果然迎面就看见一排差不多一人高的篱笆,她个子高,不用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种了什么。 “这宋先生根本不是踏实在这里过日子!” 从宋怀信这里告辞出去,许京华立刻迫不及待地跟刘琰说。 刘琰回头看了一眼,见足够远了,主人应该听不见,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养鸡散养,这里可是山上,左近没有别的人家,野兽老鹰没有惧怕,难道白放过鸡不吃?我问郑伯,他居然说,宋先生说能剩下多少算多少——我后来又问了问,宋先生在守孝不吃鸡,他们养鸡是要拿去换粮食的,可这么个养法,能剩几只?连蛋都捡不回来,不知被鸡下在哪里了。” “也就是说,根本换不够口粮。” “对。而且他们虽然种菜,但根本不会种,你先前说,他们已经隐居守孝三年了,如果真是踏实守孝隐居,怎么可能三年都学不会种菜,鸡也养不好?” 刘琰若有所思:“你说得对。换不来口粮,菜也种不好,平日一定有人接济他……但我试探过,劝他入朝效力,他态度却很坚决。” “大概有别的原因。” 刘琰点点头,琢磨一路,上到五龙祠后,就把最能干的随从打发出去,探听是谁平日接济宋怀信,以及他有没有与山下乡民往来。 随从走之后,房里只剩钱永芳伺候,刘琰吩咐他:“我们明日先不走,附近不是也有寺庙么?你带人过去看看,就说我们要做法事,顺便套套话,问问僧人和宋怀信有无往来。” 钱永芳应声而去,刘琰没再叫别人进来服侍,自己和许京华说:“其实说到李相去世时,我也若有所觉。宋先生听说此事,好像有点喜意。” “怎么?他们有仇?”这个许京华真没看出来。 刘琰笑起来:“算是吧。最大的权贵之家同新法,仇正经不小呢。” “李相家是最大的权贵之家吗?可他不是同你有亲戚?” “权贵之家难免同皇室结亲。他是我母后的堂伯,也就是说他与我外祖父同祖父,到我这里,已经很远了。” 许京华被他这么一绕,差点绕晕了,只好抓住他那位外祖父问,“可是你外祖父不是造反被……怎么李家还是最大的权贵之家?” “要不怎么叫世家大族呢?我教你一个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说的他们这样人家。子弟做官的多,哪怕有一个犯了死罪,只要家中另有杰出重臣,朝廷也不可能为这一人,就把他们全族给灭了。何况当年先帝登上大位,李家确实出力不小。” “是啊。这么说的话,宋先生是不是因为害怕李家,才说自己要守孝,不肯出山的?” 刘琰惊奇地看她一眼:“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若此番能请得宋先生进京入朝,你居首功。” 许京华得意:“没想到我这么聪明吧?” “这可不只是聪明。”刘琰忍不住感叹,“真不愧是娘娘的亲孙女。” 他语气太过真诚,许京华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呀,也没什么,都是你告诉我的呀,这不是随便一想就能想到的么?” “许姑娘高明,随便一想就抓住关节,在下佩服。”刘琰笑着拱拱手,“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用玩笑语气,许京华就自在多了,“客气客气。那我们就在这里留几天?” “我正想问你意下如何?” “我觉得这老先生挺有趣的,而且是个厉害的人,对朝廷有用,他肯出山,娘娘和皇上应该都会高兴吧?” 刘琰点头:“当然。” “那我也算将功赎过了。到时候你和宋先生一起回去,还能省了一顿罚。” “我和宋先生?那你呢?” 许京华躲开他注视,嘟囔道:“我还不想回去。” 刘琰眉梢一挑——她居然自己说了“回去”?他瞬间有种鱼儿咬钩、须得更小心才能钓上来之感,当下放平眉毛,道:“到时再说吧,未必那么顺利。” 没想到一语成谶。 晚间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查到确实有人接济宋怀信,但接济他的只是他表弟和学生,表弟耕地为生,学生在邻县做知县,一个月才来一次。 山上和尚也有和宋怀信往来的,不过平常见面只谈诗文或下棋,别的一概不知。 “这些人没有能出面帮我们说服他的。”说话都不够分量,刘琰琢磨一会儿,“明日我再去一次。” 许京华没意见,第二天刘琰走了,她就自己满山溜达,玩够了回去,刘琰一脸深沉独坐。 “怎么?没请动?”她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 刘琰叹口气:“他就说要守孝,且并无入仕之意。而且,我借了贺家人的身份,宋先生只拿我当孩子敷衍,我想直接表明身份,又怕他不信……” “要不你送封信回去,让皇上再派人来?” 刘琰看房中没别人,低声说:“那功劳可就不是我们的了。” 也对,许京华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我去一趟吧。我自己去。” “你去?”刘琰觉得自己去了,宋怀信都不理会,许京华这种摆明了不好学上进的,恐怕更不行,“他不会听你劝的。” “我不劝,我去求教。”许京华放下杯子,抬脚就往外走,“你等我的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火车上,没啥好吃的,只有昨天买的麻辣兔腿,还不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 10瓶;小金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京华的心结 宋怀信好不容易送走大的,又来一个小的,很是无奈,“你是个实诚孩子,实话同你说吧,我隐居在此,除了为父母守孝,还另有缘故,现下实在不是时候。” “先生误会了,我不是来劝您的,我是有些想不通的事,想跟您请教。” 宋怀信只当她是托辞,“人生在世,难免有些想不通的事,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读书人说话委婉,不肯直说“我帮不了你”,许京华也就假装听不出来,她四下看看,见只有藤椅旁的圆木橔上面空着,就走过去坐下,说:“其实我们说了谎,我不是去探亲,而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 宋怀信看见她自顾坐下,已是震惊,哪想到她一开口说话,更加惊人。 “跑出来?为何?” 许京华点点头,继续语出惊人:“我爹也染了时疫死了。” 本来稳稳坐在书案后头,提着笔准备继续写信的宋怀信,顿时写不下去,只得放下笔,说:“孩子,你也看到了,我孤身一人,未曾娶妻生子,实在不懂怎么哄孩子。” “我也不懂怎么哄老人,不过他们说,能好好听人把话说完,总不会错。”许京华回敬老头儿一句,紧接着就说,“再说我也不是来您这儿哭诉的。” 宋怀信上了年纪,眼神本来就不太好,屋子里又昏暗,他看不太清这“少年”的神色,又拿这种耍赖皮的行径没辙,只好说:“外面说话吧。” 许京华跟着老先生去了院子里,照旧在木桩上坐下,宋怀信抬手一比:“说吧,老朽洗耳恭听。” “其实我早知道我爹身子骨不行,也没指望他长命百岁,但至少等我真的长大成人吧?” 这话就有点触动宋怀信了,一叹道:“他又何尝不想等呢?只是老天不给他时光等罢了。” 许京华摇头:“不是的,如果今年他没有急着进京,寻亲的人没有找到我们,时疫流行的时候,我们没到京城,他就不会死。” 宋怀信一愣:“你们是才到京城,就赶上时疫的?” “对。其实,就算他非要今年进京,只要寻亲的人没来,我们就得变卖家产做盘缠,然后没有车马,自己赶路,这样算一算,总得再晚两个月才能到京。那时时疫没了,他也不会有事。” “你说的寻亲,是什么亲戚?你们原本居于何地?” “幽州。”许京华顿了顿,终于从头说,“我爹原是京城人,太和之乱之前,随我祖父去幽州逃难,却跟我祖母失散了。神都收复后,他一直想回去,我娘遗愿也是落叶归根,回京安葬,正好有人寻到幽州,说是我祖母托他们去找人的……” “找到了么?” 许京华点点头:“找到了。” 宋怀信先替他们欣慰,再回过头一想这“少年”刚说的话,明白过来:“你是觉着,若非京中你祖母托人去寻亲,你爹就不会这么早死?” 许京华低下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若你祖母托的人没找到你们,你爹岂非抱憾终生?”宋怀信怕这孩子不能明白,又加一句,“不瞒你说,我这一生,最觉遗憾的,就是父母临终时,不在他们跟前。” “我们进了京也可以再寻祖母啊!只要错过两个月就行啦!” “谈何容易?茫茫人海,别说错过两月,只错过两日,都未必追得到。” “怎么不能?我祖母……我祖母再嫁的夫家有钱有人,只要一直找,总会找到的!” 宋怀信看她渐渐红了眼眶,怜惜她少年丧父,温声问道:“是你祖母的夫家,待你们不好么?你爹多大年纪,染上时疫,医药可及时?” “没有不好。相认之后,他们就找好大夫给我爹看过,那时应该就知道不太好了,但没有告诉我。” 身体本就不好,旅途劳累,认亲难免大喜大悲,再加上时疫,宋怀信叹了口气。 “我也没有怨别人,我就是怨自己。当时不那么听话就好了,我要是就不肯走,出去躲上几日,他忙着找我,也许寻亲的人就找不到他……” 许京华说着说着,声音里就有了哭腔,老先生最怕小孩儿哭,忙接过话来:“你先别怨自己,我问你,假若有神仙现身,说可以让你再见你爹一面,但要拿你几年寿命来换,你肯不肯?” “我当然肯!” “那就是了,人同此心。”宋怀信伸手拍拍许京华肩背,“孩子,你爹一定也愿意拿几年寿命,换一场母子重聚。二十八年离乱,多少人/妻离子散,能重新聚首的,十不存一。你爹一定去得了无遗憾。” 许京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宋怀信手足无措,他这番话,有什么刺痛孩子、让她大哭的吗? “哎,别哭别哭,真不怪你。人生在世,本就如同朝露,再长也长不到哪儿去,所以最要紧是活得尽兴、活得没有遗憾。” 许京华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正拿绢帕擦拭,听见这话,抽抽嗒嗒问:“他才没尽过兴,吃苦受累一辈子,刚有好日子,就……就……” 宋怀信见她抽噎着又要大哭,忙说:“那你更不该为此自责了!你爹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许京华点点头。 “刚你说你娘也不在了,也就是说,这世上他仅剩的牵挂就是你和你祖母,只要你们好好活着,替他享受了他没享受的,活得足够尽兴,不就成了吗?” 许京华泪眼朦胧:“可、可我跑出来了,还不、不想回去。” 宋怀信一想也是,亲爹死了,祖母另嫁的人家再好……等等,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上次光庭来,提及太后寻到失散多年、与前夫所生长子,圣上还加封其为保定侯的许俊,不也是从幽州找到的吗? 他对在意的事,一向记得清楚,脑子里转一圈,实际也不过一瞬,“好好回去,长辈不会怪你的。你祖母多大年纪了?身体好不好?别吓着老人家。” “祖母……”许京华抽嗒一声,“明年五十吧。” 年纪对上了,宋怀信又问:“那你多大了?我瞧着你也就十四五吧?” “十四。” “贺家那孩子呢?他是同你一起跑出来的,还是出来找你的?” 许京华这会儿难过劲儿已经过去了,也冷静下来,听见问刘琰,想起此行目的,就说:“是出来找我的。他是我祖母夫家的亲戚。” 祖母夫家的亲戚?宋怀信有个糟糕的猜想,“那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只为看我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吧?” “我想回幽州去,他劝不动我,就说送我一程。” “……”宋怀信胡子动了动,憋回去教训的话,耐着性子问,“你不想回去,可是因为那里不像自己家?” 许京华点点头:“那里本来就是别人的家。而且我一直觉着,京城也不是我的故乡,幽州才是。” “你在那里生长,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令尊令堂不是都要葬于京城么?父母在处,即是家。你回幽州,连个祭拜父母之处都没有,又如何称得起故乡?” 许京华无话可答。 “回去吧。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吧?长辈们定都急坏了。少年人,一时意气做错事,并不要紧,改了就好。” “那您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宋怀信一愣:“我?”同他有什么干系吗? “我表哥说,只要您跟我们一起回京,我们就不会挨罚。” 宋怀信:“……” 怎么感觉自己上当了呢? 许京华吸吸鼻子,抬头看向宋老先生,“我一直不想回去的,直到刚才听了您的话。您救人救到底,就当送我们一程,不行么?” “不行!”老头儿气得站起来,“走走走,赶紧回去,我没空跟你们胡闹!” “这叫胡闹吗?我看您才是胡闹,明明什么庄稼活都不会干,却非要隐居,假装什么隐士。您看看您那菜园种的,该结果的不结果,该长叶的瘦干巴,菘菜萝卜得间苗,黄瓜得架秧掐尖!” 宋怀信让她教训得一愣,脚步就没迈出去。 “您不是说做人得尽兴么?您在这儿住着,说得好听叫隐居守孝,说得不好听,就是遭罪。”许京华也站起来,指指茅屋,“这屋子这么不严实,少不了蛇虫鼠蚁进去做客吧?难道您令尊令堂愿意您过这样的日子?” 宋怀信转头就往屋里走。 “还有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夏天气味应该不错吧?”许京华跟在老先生后头进了堂屋,又指指东面那间,“您这屋子弄得这么暗,您还要读书写字,眼神是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你这臭小子恩将仇报起来还没完了!”宋怀信回身冲外面喊,“郑伯,送客!” 许京华叹口气:“那算了,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我们反正也不急着回去……” 她嘟嘟囔囔地走了,宋怀信自己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两圈,到底忍不住,又追到院里,大声问:“不回去,你们往哪儿走?” 许京华出了院子磨磨蹭蹭,正等他问呢,“还没想好,先生也想同行,一起四处走走吗?” “不想!” 这气恼的,都没有隐士高人的风度了,许京华肚子里嘿嘿笑,面上却只有遗憾,还冲宋怀信行了个礼,说:“多谢先生教我,我现在真的好受多了,可惜我们下午就得启程,恐怕以后再不能得先生教导了。” “下午就走么?” “嗯,还来得及赶到潞州城。宋先生,有缘再见了。” 许京华再不留恋,摆摆手潇洒离去,还记得在回五龙祠之前,找溪水洗了把脸。 “吃完饭,我们就收拾行李走吧。”见到刘琰,她笑嘻嘻说。 刘琰只当事情不成,也没多问,吩咐下去,吃过午饭,便真的下山走了。 没想到第二日,宋怀信竟追到了潞州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报菜名了,晚安~ 第38章 反将一军 刘琰又惊又喜:“你怎么做到的?” 许京华神秘一笑,说了一句她早就学会、但一直没机会说的话:“山人自有妙计。” 刘琰:“……” 昨天在路上,他就问过她怎么和宋怀信谈的,宋怀信又说了什么,许京华也是这么神秘一笑,说:“现在先不告诉你,我们在潞州城多呆几日,也许他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这老先生还挺沉不住气的。”许京华笑嘻嘻,“走吧,‘表哥’,迎一迎去。” 刘琰摇头失笑,和她一起迎到院中,宋怀信也在随从引领下,进了院门。 老先生今天总算不再是山中那副打扮,但仍是一副服丧孝子样——白布裹头,麻布交领长袍,袖口袍摆都没缲边,袍子里面还有一件白袍,腰间扎着麻绳,脚上是麻鞋。 脸上胡子也修剪过,总算不那么乱糟糟的,有了几分读书人气度。 “先生有事,打发个人叫我们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刘琰迎上去,笑道。 宋怀信盯着刘琰细细打量几眼,才回道:“有件事,老朽得自己问过二位,才能放心。” 刘琰虽然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能让老先生自己出山,追到潞州城来,显然并非小事,忙说:“先生进去坐下说。”并趁着转身,意带询问地看了许京华一眼。 许京华大概猜到宋怀信要问什么,就回刘琰一个“放心”的眼神。 三人进去分宾主坐下,钱永芳很快送了茶来,宋怀信打量他两眼,等人退到门外,就说:“贺家公子出行,居然带着中官,老朽不过守孝三年,世情已剧变如此了吗?” 刘琰让钱永芳来上茶,就是有让他识破的用意的,便笑着说:“先生……” 宋怀信却没让他说下去,“还是老朽老眼昏花,竟识不出凤子龙孙?” “先生见谅。”刘琰站起身,向宋怀信一拱手,“小子刘琰,前番不敢惊扰先生,才假托贺老师之名,前去拜访。” 宋怀信起身避过,“不敢,老朽山野村夫,哪里敢当皇子殿下的礼。”又整衣肃容,跪倒在地,要行大礼。 刘琰忙跨步过去扶住,许京华一惊之后,也回过神,走到另一边帮忙搀扶。 “先生快起来,刘琰可不敢当先生如此大礼。” 老头儿却彷佛使了千斤坠,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老朽有眼无珠,前番多次失礼,请殿下容老朽叩头谢罪。” “谢什么罪啊。”许京华最烦他们跪来拜去这套没完没了的礼节,手上再不留力,拎着老头干瘦的胳膊,就把他拽起来了,“我们大殿下心宽似草原,哪会怪您?您不怪我们就好。” 还有一串话憋在肚子里的宋怀信:“……” 这臭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刘琰忍着笑,说:“不错,先生不怪我们就好。” 宋怀信从许京华手里抽回自己手臂,拉拉衣袖,道:“老朽自不敢怪责殿下。”说完他扭头看许京华。 “……”许京华瞪眼,“怎么?怪我吗?” 宋怀信摇摇头:“老朽只是想问,小哥你……应当是姓许吧?” 许京华老老实实一抱拳:“是,我叫许京华,给您赔礼了,我昨天可能有点放肆,但……” “可能?”宋怀信胡子翘起来。 许京华嘿嘿笑:“您坐您坐,喝茶喝茶。” 刘琰也请宋怀信坐,笑道:“昨日她说有事要去请教先生,却不肯告诉我,到底何事。若她有言语不周,冒犯先生之处,我这里替她赔礼了,还请先生看在她年纪尚幼,又是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莫同她计较。” 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说是一片赤子之心,大殿下倒是很回护许家这个孩子,不过堂堂皇子,为了追这孩子都到了潞州,可见皇室本就很看重许家这根独苗。 宋怀信坐下,“殿下言重了,谈不上冒犯。许公子说得没错,老朽回乡三年,确实不事稼穑,只顾埋头写书,”说到这儿,老先生看向许京华,指指自己眼睛,“眼神儿也确实一日不如一日,见了殿下这般人物,都没起疑。” 许京华听他口风松动,立即问道:“那您是想通了,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许公子误会了。”宋怀信一脸正气,“老朽是来劝二位早日回京的。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殿下就算有皇上之命,找到许公子,也该回京了……” 许京华才不听他这些废话,只耍赖:“您不跟我们回去,我们不敢回去。” 宋怀信无奈,看向刘琰,那位大殿下却低头喝茶,好像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一样。 “如果您还没想好,也不要紧,正好大殿下和我都还有好些事想请教您,要不您在潞州多留几日?” 这种乡野里长起来的皮孩子,太直来直去,不给人迂回试探的余地,宋怀信只得先把她排除出去,“殿下难得到此,老朽也有些下情,想请殿下转报与圣上。” 刘琰这才放下茶杯,对许京华说:“你去安排下午饭吧。” 许京华起身出去,到院里阳光正好,她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才跟钱永芳说午饭的事:“宋先生和我一样在服丧,钱公公叫他们多准备几样素菜。” 钱永芳答应一声,带人去厨房,许京华自己坐到廊下栏杆上发呆。 宋怀信虽然还嘴硬,但他人都已经追来了,又有刘琰这么个大皇子在,他再拿架子,恐怕也拿不了多久——他这种有本事的人,就好比天生勇武的猛士,听见号角声,又哪里甘心不上战场? 但这么一来,她也就不能再拖,得一道回京了。 “娘娘一定伤心了吧?”许京华拉着腰间系的麻绳,在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我怎么那么傻呢?当初还说皇上希望刘琰是女孩没道理,轮到自己,不也还是钻进‘如果当初’的牛角尖出不来么?” 她昨天和宋怀信说的全是心里话,还是憋了很久、无人能说的心里话,但她说着说着,已经明白自己那样想毫无道理,也挽回不了什么。 “娘娘说得真对。” ——正因无可挽回,更无法克制去想“如果当初”。 所以宋怀信说的那句“人同此心”格外触动她,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愿意拿几年寿命,换再见老爹一次;老爹肯定也觉着少活两年,能找到亲娘,不亏;那娘娘呢?大概也恨不得拿自己去换老爹活过来吧? 许京华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就算把宋先生请回去,都不太能弥补的那种。 娘娘大概不会喜欢她了吧?叔父一定也生气了,她不但骗了叔父,还害他担了干系,要抛下还病着的娘娘,出门找她……。 许京华忍不住捂住脸,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回去见人,要不……不回去了? 这念头刚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房门打开,刘琰笑吟吟地叫她:“京华。”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跳下栏杆,问:“怎么啦?” “你进来,有好事。” “什么好事?宋先生答应跟我们回京了吗?”她一边走过去一边问。 刘琰对她这个“跟我们回京”的说法很满意,“不止如此。”他看着许京华进去,反手关上门,笑道,“宋先生还愿意收你做弟子,教你读书识字。” “什么?”许京华站在屋子中间,感觉大晴天一道雷劈在自己脑门,“为啥是我?” 宋先生站在她两步之外,也笑吟吟地:“你不是说,还有很多事想向我请教吗?正好,我这些年漂泊不定,没正经收过几个学生,你我也算有缘……” “不不不,我说的请教不是那个请教……” “都一样,做人的道理,先贤们早就写进书里了。” “我学不会的。”许京华向刘琰求助,“对吧,大殿下?” 大殿下牢牢守着门,笑道:“怎么学不会?我教你唐诗,你不都很快就背下来了吗?” 许京华这才反应过来,“这坑就是你挖来给我跳的是不是?” 宋怀信不满:“坑?哪来的坑?” 刘琰先打圆场:“宋先生别恼,京华没读过书,总以为很难。”又对许京华说,“能拜宋先生为老师,是多少学子求之不得……” “那你自己怎么不拜?”许京华脱口而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应该你拜啊!宋先生要收,就得收高徒,我这种……” 宋怀信叹息一声:“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算了,不打搅殿下了,时候不早,我得赶着回去。” 许京华:“回、回哪去?” “回家继续守孝。收不着学生,我还是关起门来写书吧。”老先生一副寂寥失意模样。 许京华难以置信,这老头儿居然学她耍赖?他居然好意思?! 她气得要命,回头看见刘琰守着门,一副你俩今天谁都别想走的架势,更气了,“宋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许京华皮笑肉不笑地使出绝招,“我其实,是个姑娘。” 哪知宋怀信毫不惊讶,“我知道啊,大殿下方才告诉我了。” “你知道还要收我做弟子?我又不能考进士做官,你教我读书有什么意思?”许京华急得嗓音都尖了。 “教你读书,正是为了让你知道,读书不只是为了考进士做官。”宋怀信一脸正色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一时没想好,也不要紧,正好城中有我旧友,我先去访友,等你想好了,再找我便是。”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老头儿这么记仇,非要收她做弟子,就是想折磨她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你们两个,都入吾瓮中矣(微笑 老宋:呵呵,谁入谁的瓮,可不好说(捻须而笑 京华:楼上没一个好鸟!!! ---------- 我发现我不报菜名了,你们好像很失落?(别否认了,就是有! 今天振作起来自己做饭吃了,午饭是豆豉鲮鱼油麦菜+米饭;晚饭用青尖椒、芹菜、肉丝炒的河粉。 很满足的一天了。 第39章 宜阳郡主 “此事真的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想想,当初你偷跑出来,不管有什么缘故,回去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宋老先生拍拍屁股走人后,刘琰开始苦口婆心劝许京华。 许京华嘴硬:“不是,没有!” 刘琰笑,“好,就算没有。那你跑出来一趟,上至父皇、娘娘,下至五叔五婶,都担了不少心,现在你不但自己回去了,还带了个自己拜的老师,有向学之心,长辈们是不是会觉得你长大了,而倍感欣慰?” “会吗?”许京华很怀疑。 “当然会!更不用说这个老师,是先帝和父皇一直想请却请不来的大才子,他做了你的老师,就算不入朝为官,父皇有甚疑难,也能及时顾问,你可帮了父皇的大忙呢!” 许京华听出点别的意思,“是不是这老头儿还不想做官,先拿我扯幌子的意思?” “宋先生确实还有些顾虑。他虽制定了新法,却并不愿做那个亲自推行之人。” “为啥?” “因为自古以来,推行新法之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而且李相新丧不久,士族仍旧势大……” “那不是有皇上吗?皇上保着他不就成了?” 刘琰苦笑:“但有时,皇上也会有保不住的人。” 许京华不懂,不过刘琰不会拿这种事骗她,就说:“要是这样,只拿我当个门面,不逼着我读书……” “肯定不会逼着你,但读书是真得读书,老师没有拜假的。不过你拜师以后,可以同宋先生商量着来嘛,循序渐进,一日只学一个时辰,慢慢再加,不必像我们一样,整日都上课的。” 这么听着倒还凑合,不用整日辛辛苦苦上课,回来还得练字背书,她对读书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那你帮我跟他商量,还有,得事先说好,学不好不许打人。” 刘琰失笑:“放心吧,他不敢的。这世上除了娘娘,再没人敢打你。” 许京华听了这话,不但不喜,反而神色一黯,垂下了眼。 刘琰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这不是提醒她,敢说打就打的许俊已经离世了吗? 忙接着说:“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和宋先生商量,给你留出骑马散心的时间,好不好?” “还得帮我抄书做功课。”许京华立刻抬眼讨价还价。 “呃……多的话……” “不多也得帮!” “好吧好吧,帮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宋先生拜师?” 许京华双手环抱胸前,满脸慷慨就义的悲壮:“明天吧。抓回来我们就启程。” 第二天早上,出发“抓人”之前。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许京华面色沉重,“我明明想的是,他要不来,我们就去绑了他走人!” “差不多差不多。”刘琰昧着良心说。 许京华怒目而视,刘琰转移话题:“所以那时你就改了主意,决定回京了吗?” “你呢?”许京华反问,“心散好了?疙瘩也都解开了?” 刘琰顿了顿,笑意收敛,道:“你呀,以后可改改这直戳人心窝子的毛病吧,我也就罢了……” 许京华不服:“你先戳我的!” 刘琰:“咱俩可以互相戳,但你……虽然没人敢打你,但回去以后,对着旁人,你……” “旁人心窝子在哪,我也不知道啊!” 刘琰:“……” 竟无法反驳! 许京华赢了这一场,又高兴起来,拉着刘琰出门,把宋怀信找回来,拜了师,出城向南,回京去也。 回程始终天气晴好,路上比来时顺畅得多,六天后,他们就到了孟州城,明日渡了河,跨过北邙山,就可以看到洛阳城了。 刘琰到了这里,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咱们做个约定吧?”投宿在客店以后,他找到许京华商量,“路上我们谈的那些,回去谁都不告诉,好不好?” 许京华还以为他说什么大事呢,“放心吧,我又不是你这种告状精……” 刘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谁告状精?” “反正不是我。”许京华做个鬼脸,“走了,吃饭了。” 刘琰跟在她后头,“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告过状?” “我忘记了,但你肯定告过。” “忘记了,你还说得这么肯定?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啊,我这不是答应你不说了吗?不过……”许京华在后院中间站定,侧身看着刘琰,“虽然你们皇家同普通人家不一样,但我还是觉得,一家人有什么话,都说开了,才是最好。” “有什么话?”刘琰问。 许京华:“我哪知道你有什么话,你嘴严得跟什么似的,还叫我别说,你跟我说什么了吗?” 刘琰皱起眉,脸上也阴云密布,许京华看他这样,不由叹口气:“还没回去呢,你就又这样了,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同你母后有关吗?” 刘琰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可能无关?我这一生的命运,都会与她有关。” 这话太深沉难懂了,许京华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李家谋反那一节,“你别想太多,李家都没事,何况你呢?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疑惑,不能对别人说,可以去问娘娘啊!她会告诉你的。” 刘琰却摇摇头,说:“这话也不要告诉娘娘。” “你就想自己憋着是吗?” “也没有。其实在神农乡,看到乡农生活困苦时,我就已经想开了,我投了这样一个好胎,若是还自怨自艾,未免太不知足。有这精神,不如好好读书上进,将来也好帮上父皇的忙,使天下重现盛世。” 这话说得太好了,许京华发自内心赞道:“有志气!是我小看我们大殿下了。” 刘琰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哼完大殿下就一脸高傲地往前院走,许京华觉得有点好笑,却也真的佩服他,不是谁见了旁人的困苦,都会反思自己不知足的,更多人只会嘲笑欺压穷人,来让自己更富贵。 “琰哥?”她突然叫了一声。 刘琰立刻站住,僵了一会儿,才转回他那张看得出极力克制、想假装冷静、却仍带着震惊的脸,“啊?” “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太子。” 刘琰:“……别胡说。” 许京华嘻嘻一笑,越过他,先跑去前厅吃饭了。 刘琰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摇头失笑,跟着去到前厅时,被马车晃荡得总喊头晕的宋怀信也已在座。 三个人吃过饭,宋怀信先开口:“京华明天把正经孝服换上,”又强调,“女装。” “哦。” “师长吩咐你,要答‘是’。” 许京华倒也听话:“是。” “在外面,你同殿下说话,你啊我的,也便罢了,明日开始,只要有旁人在——我也算旁人——称呼必须得在意,开口必称殿下,自称要么称妾,要么称奴。” 这些太后也教过她,许京华没打算反驳,刚要答应,刘琰先插嘴:“宋先生有所不知,这两天京中有消息来,父皇已下旨加封京华为郡主……” “郡主?什么时候的事?”许京华惊讶。 宋怀信咳了一声:“位尊者讲话,不许插嘴。” “哦……是。” 刘琰见不得她这垂头答应的样子,便要开口替她说话,宋怀信却先一步说:“殿下是否想说,京华身份尊贵了,您与她又有兄妹之份,不必多礼?” 刘琰点点头。 宋怀信摇头:“正因皇上加封京华为郡主,她更该谨言慎行,特旨加封的异姓郡主,若言行有差、当众失礼,丢的可是圣上与太后娘娘的颜面。” 刘琰没话可说了。 许京华倒不太在意,她既然决定了回来,就已准备好接受京里那些多得不得了的规矩——虽然只是表面上的。 “我听先生的。” 宋怀信很满意——这些基本礼节,他早就想教许京华了,可惜一上路,马车一颠,他就头晕,根本没精神教学生,如今眼看到京城,不能再拖了,他才先拣要紧的教。 “你拜入我门下,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先为你取一表字‘如曜’,盼你今后始终如艳阳般光华灿烂。” 许京华根本不知道后面那个“曜”是什么字,但听宋怀信说意思很好,就欢欢喜喜应下来,还起身正经施了一礼。 宋怀信更满意了,等许京华坐下,就转头对刘琰说:“殿下,皇上加封如曜为郡主,应当也有封号吧?” “有,父皇与宋先生不谋而合,给京华的封号是宜阳郡主。”刘琰笑着说完,又转向许京华,“宜阳原是郡名,如今已废郡为县,县治紧依京城,也暗合你的名字。” “那我回去得好好谢谢皇上。” “咳咳。”宋老先生又开始假咳嗽,“殿下也改改称呼吧,要么叫宜阳,要么叫如曜,她毕竟是女儿家,闺名不好到处叫的。” 这是正理,刘琰虽然心中不舒服,也还是应了。 但宋怀信得寸进尺,又明示暗示地请大殿下回避,想单独教导许京华,大殿下就不肯了,坚持装傻旁听,生怕这老头、不是、这老先生想把许京华教成个大家闺秀。 还好宋怀信没那意思,只问许京华:“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知道怎么办吗?” “认错赔不是。” “怎么个赔法?” “下跪?”许京华试探着问。 宋怀信看了刘琰一眼,见他就是不肯走,只得继续问:“没别的了?” 许京华不懂:“还有什么?下跪还不够吗?那多磕几个头?” “蠢材!不会哭吗?” “???” 许京华震惊,再看刘琰,同样是一脸震惊,显然也没想到宋怀信会给她出这主意。 “呵呵,先生您……” “我什么?凡事不要先想用力,能智取就智取,磕什么头?本来长得就一般,磕头破相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许京华:“……” 她现在很想知道,打老师,算不算,智取!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算算算! ---------- 话说我今天觉得,好像不知不觉把大殿下写得过于好了,他不应该是有点小坏的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sunn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回来就好 刘琰却觉得这老师没拜错,以后有宋怀信教许京华,娘娘和他都能放一半心。 他把自己放得很靠前,完全忘了许京华还有另外一位血亲。 于是第二日跨过北邙山,眼见齐王带着人等在山下时,他居然愣了一下,才回头去找因为穿了女装而不得不坐车的许京华。 “京……如曜,五叔来了!”又向同在车中的宋怀信道,“宋先生,齐王殿下在山下相候。” 许京华掀开帘子,果然看见山下不远处,齐王正骑在马上,往这边张望,她嗖地放下帘子,说:“我现在可哭不出来。” 刘琰:“……” 宋怀信道:“哭不出来也得下车,你还能在车里躲一辈子不成?” 刘琰从外面撩起车帘:“是啊,下来吧。” 许京华不情不愿地跳下车,又转回身把宋老先生搀扶下来,站定了再看时,齐王已经下马,拎着马鞭迎上来了。 “我怎么看着叔父走路这架势……”许京华一边说一边转头找刘琰,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躲她身后去了! “像是要打人。”刘琰替她补充,“我看着也像。” “那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他不敢打你。”刘琰压低声音。 许京华:“……那就敢打你了?” 刘琰干笑:“说不好。” 许京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已来不及再问,宋怀信还催她:“快走两步行礼,记得介绍我。” 她只得硬着头皮快走两步,迎上齐王,先行一礼,再开口:“叔父……” 齐王看见她一身孝衣孝裙、头上还包着白布,心先软了,扶住她说:“回来就好。”又着意打量,见她不但没瘦,两颊还多了点儿肉,个头好像也高了一点点,担了许久的心彻底放下。 “回来就好。”齐王又说了一遍,才转头看向后面也穿孝服的老先生,“这位便是宋先生吧?小王奉圣命前来迎接,先生一路辛苦了。” 宋怀信一面说着“不敢”、“不安”,一面要跪倒行礼。 齐王松开许京华,上前一步扶住,许京华也回身来扶,笑道:“叔父知道了吧?宋先生收了我做弟子呢!” “嗯,知道,琰儿信中说了。”齐王盯了一眼缩在后头的刘琰,先跟宋怀信客套,“先生千万别多礼,京华淘气,以后就多赖您教导了。” 宋怀信瞧出这叔侄俩有账要算,便只回了一句:“老朽定当尽力。” “路途还远,京华,扶先生上车吧。”齐王把右手上拿着的马鞭,往左手掌心一敲,看向再没地方躲的刘琰,“我说小琰儿,怎么见了你五叔我,不但不亲热,还躲这么远?快过来,让五叔好好疼疼你。” 许京华这时刚爬上车,听见这句,差点没从车上滑下来,回头看时,刘琰已假笑着走近齐王。 “我这不是近乡情怯么?再说,知道五叔惦记亲侄女……” “少来,你也是我亲侄子,我就不惦记你吗?”齐王展开拿着马鞭的右手,勾住刘琰脖子,勒着他往前走。 刘琰挣扎着看了许京华一眼,无声做口型:“救我。” 许京华摇摇头,也做口型:“救不了。”然后麻溜钻进车里。 刘琰:“……” 没办法,只能自救,他调整步伐,靠着齐王,说:“五叔你听我解释,当时我也是没办法,京华一心想回怀戎,我倒是能把她硬带回来,但那样的话,难保她不再偷跑。” “是吗?那你当时干什么去了?给我写信,说已经找到她了,会即时带她回来,叫我先回京,不必赶去汇合……” 齐王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侄儿,“结果呢?你带着她跑去五龙山,把宋怀信请了回来!这中间有多少天,你怎么就不能来封信解释一二,非叫我悬在半空,替你担这个保?!”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脚下便走得飞快,这时已经离马车足够远,不怕许京华听到,音量也高了起来。 “五叔以为我早有预谋么?那您可真是高看我了!宋怀信是什么人?先帝都请不来,父皇即位时再三征召也都婉拒,我哪来的自信能把他请出山?就算现在,这人也不是我请来的,是京华请来的!” 齐王松开手,冷冷斜看刘琰。 刘琰察觉自己语气有些急切,深呼一口气,略微缓和,“好吧,我承认,没有即刻回来,仍向北去,不光是京华的缘故,也有我自己任性……” “你任性?”齐王像听了天大笑话,“你居然会任性?你知道什么是任性吗?” 这话满是尖刺,从刘琰耳朵一直刺到心里,他很想说一句“我就不能任性一回吗”,但想想自己之前十几年,确实从未任性过,五叔不是许京华,不会信的。 “中间没再写信回来解释,确实是我不对。”刘琰把一切辩解的话都压下去,“让五叔担了干系,我……” “你少来!”齐王一直盯着刘琰,没错过自己那句抢白后,他被刺痛的神色,语气便也缓和些,“我没比你大几岁,咱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为叔侄,实则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你有什么事,让我替你担着,我没二话。但……” 他回头看一眼辘辘而行的马车,“京华例外。我答应过死去的同母兄长,以后对京华视同亲生,所以就算是你,也不能把她拉进这潭深水里!” “说白了,你还是不信我。宋怀信的事,我从头到尾没有预谋过,顶多是想绕个路,多耽搁几天,不再向北走,好让她改变主意……” “那你请到宋怀信之前,为何不传信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没有消息,我们会有多焦急?我告诉你,这次要是你父皇要打你,我绝不拦着!” “你怎么说得,像是你以前拦过一样?我父皇什么时候打过我?只有先帝要打你,我帮忙求情的好么?” “别扯开话题!说,为什么没有音信?”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吵了几句,刘琰也就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我怎么传啊?说我们路上还想游山玩水、体察民情么?” 齐王气得站住脚,拿马鞭比划了刘琰一下。 许京华一直躲在车帘后面偷看,见到这一幕,怕齐王真生气打人,忙掀开帘子喊:“叔父!快上马赶路吧!” 齐王答应一声,回头冲刘琰说:“你等着,回头我非撺掇皇兄揍你。” 说完叫人把马牵来,翻身上马,催马走了。 刘琰落后一步,回头看向马车,许京华还掀着帘子,冲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指指她自己。刘琰笑了笑,双手抱拳抬高,表示感谢,然后才上马追上齐王。 这里距离洛阳城还有些远,他们紧赶慢赶,进城时,天也已经黑了。 齐王带着他们直接进宫,郭楮已经等在宫门内,“皇上有命,令大殿下即刻去乾元殿面圣。” 只叫刘琰一个人去,许京华就有点担忧,刘琰却面色如常,和他们道一声别,就走了。 郭楮又对宋怀信说:“宋先生请一道去见太后娘娘。” “是。” 一行人往庆寿宫走,许京华越走心里越慌,悄悄问齐王:“叔父,娘娘生气了吧?” 齐王:“你怎不问我生没生气?” “……那叔父生气了吗?” “生气。” “对不起叔父,我错了。”许京华老老实实认错。 齐王问:“知道错在哪儿吗?” “我不应该自己偷跑了……” “不!”齐王毫不留情打断,“你错在有事憋在心里,假装没事,还不吭声地跑了!因为这个,我们固然生气,但更伤心,你根本没把娘娘和我这个叔父当成亲人!” 许京华鼻子一酸,恰在这时,走在后面的宋怀信低低咳嗽两声,她想起老先生的“教导”,别说哭,连鼻中酸意都没了,只能低头不吭声。 好在齐王心疼她一个孤女,也不忍心再说,又自己往回拉,“娘娘也没生气,还觉得是自己不好,没照顾好你,不然你怎么会走呢?” 许京华更惭愧了。 便在这时,郭楮突然“咦”了一声,“娘娘好像出来等了。” 许京华闻声抬头,果然见庆寿宫门口灯笼大亮,好几个人正簇拥着太后等在那里。 她眼眶一热,小跑着奔过去,到太后身前跪倒,扶着她的腿哽咽道:“京华不懂事,让娘娘操心了。” 太后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脸,俯身仔细打量,说了句和齐王一模一样的话:“回来就好。” 许京华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太后柔声道:“不哭,快起来,给我介绍你先生。” 她抹一把眼泪,扶着太后的手站起身,先问:“娘娘病都好了么?怎么瘦这么多?” “好了。瘦点精神,没事。” 许京华想着宋怀信还在,确实不好细问,只得回头介绍。 宋怀信拜见了太后,太后将人让进殿去,温声道:“难为先生了,这两个孩子淘气,恐怕没少搅扰先生。” 宋怀信当然答没有,着意夸了大殿下几句,又说许京华:“郡主聪明伶俐,有大智慧,却未曾识字读书,草民得知,深为惋惜,遂不揣浅陋,忝为蒙师。” “先生太自谦了,您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给京华做老师,实在是委屈您了。” 太后让人送上茶来,又问了几句路上情况,皇上终于带着刘琰来了。 这么晚了齐王还把宋怀信带进宫,而不是先送去许府安置,就是因为皇上迫不及待要见他。 但宋怀信既然是打着许京华老师的名号进京的,自然也不好一进京,就去乾元殿面圣——这未免显得太郑重其事,令人遐想。 太后也是因此才多与宋怀信谈了几句,等皇上带刘琰进来,便说:“你们谈吧,我和孩子们说说话。” 皇上点点头,盯了刘琰一眼:“去吧。” 许京华和刘琰扶着太后出西偏殿,眼睛一直往刘琰脸上手上看,到进了后殿,刘琰先忍不住说:“别看了,没打。” 许京华一乐:“哦,没打就好。” “记着呢。”刘琰接着说。 太后伸手拍了刘琰手背一记:“你是该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吗?出京就算了,还跑到潞州那么远,若有什么意外,你还让我活不活?” 刘琰立刻跪下认错,许京华也跟着跪倒,不敢吭声。 太后眼圈一红:“都起来吧,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你父皇更该打,怎么想的,就让你去了?!” 连皇上都挨骂了,两人更不敢做声,老老实实站起来听训。 太后坐下来,缓了口气,想接着骂吧,看这两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儿,一个还穿着孝,可怜巴巴的,不骂吧,又怕他们不长教训,以后还敢跑出去。 郭楮察言观色,插了句嘴:“天儿这么晚了,殿下和郡主都饿了吧?” 许京华的肚子最听不了“饿”这个字,当即咕噜一声,给大家解了围。 作者有话要说: 京华:救了你两命了,记得报答我。 刘琰:两命报答不了,只有以身相许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可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算账 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太后暂且饶过他们,让他们先吃饭了,皇上还在呢! 今日到底晚了,又是在太后宫里,皇上没法跟宋怀信深谈,简单聊过之后,就让齐王带着宋怀信出宫,先去许府安置。 于是许京华和刘琰吃过饭,皇上也闲下来,让人来叫,要秋后算账。 太后带着他们俩回去,两人都跪下行礼,皇上没叫起,淡淡道:“我料想娘娘和老五都舍不得说京华,只好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许京华跟皇上不熟,但以往皇上每次见她都笑呵呵的,十分和气,说话从没像现在这样,带着威势,让人害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亡父尸骨未寒,就任性出走,一句话没给因哀痛病倒的祖母留,京华,你自己听着,这是为人子女的道理吗?” 许京华低着头不敢吭声。 皇上却还没说完:“要是在外面听见谁家孩子这么做,你是不是也要骂一声狼心狗肺、不孝至极?” 太后觉着这话有些重,看着皇上微微摇头,皇上却向她一笑,示意太后稍安勿躁。 刘琰也跪着没抬头,没看见这番眼色,他有点担心许京华,略微侧头看过去,见她咬了咬嘴唇,开口答道:“是。京华不孝,让娘娘着急担心……” “你是不是觉着,娘娘有我们呢,又富贵又有人照顾,不缺你一个,所以你在不在,都无所谓?”皇上接着问。 许京华抿紧唇,这话承认了,恐怕伤娘娘的心,不承认吧……那是不是欺君之罪啊? 皇上哼一声:“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许京华一惊,抬起头瞄了皇上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又赶紧低头,小声说:“皇上圣明,什么都知道。” 皇上有点想笑,强忍住了说:“像你这样的傻孩子,都这么想!你怎不想想,娘娘若是有我们就够了,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肯放弃,费尽周折、想尽办法地找你们?亲人再多,也没有一个就替了另一个的!” “是,京华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孝顺娘娘。”听着皇上语气没那么吓人了,许京华麻溜认错。 “真知错了?” “真知道了。” “那你先起来。” 许京华借着起身的动作看了刘琰一眼,刘琰老老实实跪着,没看她。 “京华过来。”太后出声。 她只得歇了给刘琰求情的心,走到太后身旁站好。 皇上脸色不喜不怒,声调恢复先头那种带着威势的平淡,“京华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但刘琰是怎么想的,我到现在都没头绪,要不,你自己说说?” 刘琰头更低下去,直到触及地面,“儿臣知错,不敢申辩,请父皇责罚。” 许京华见皇上面色好像更冷了,忍不住伸手摇摇太后手臂,太后却道:“拉我干嘛?他本来就该罚。” 皇上转头,正看见许京华缩回手,就笑了笑。 一见皇上笑了,许京华壮着胆子求情:“皇上,是我不肯跟大殿下回来,他才……” “他的错不在这儿。” 那在哪儿?刘琰还干别的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皇上目光转向刘琰:“你自己说。” “是。儿臣擅作主张,又不敢写信回来禀明,令娘娘、父皇忧急……” “你知道我们忧急,还这么做?”皇上用力拍了一下手边几案,“平日看起来少年老成,真放心让你出去办事,却如此肆意妄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途中出了差错,你也罢了,遂宁郡王就留下京华一个,你叫朕如何有脸再见娘娘?!” 许京华吓得呼吸都屏住了,太后却微微皱眉:“皇上再生气也不该说气话,什么叫琰儿也罢了?” 皇上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若有什么,是他自找的,但……” 太后皱眉摇头,皇上收住话头,“罢了,既已平安回来,便不说这些不吉利的。只教训不可少,我看你五叔说得对,你胆子这么大,皆是因为从小没挨过打的缘故……去把板子拿来。” 还要拿板子?许京华眼见真的有人出去,吓得跑回刘琰身边跪下,求道:“皇上手下留情,大殿下从来没挨过打,您说打就要用板子,这他哪受得住?别说大殿下,我从小挨打也受不住的!” 她跑过来跪下求情,刘琰本来心里一暖,再听她后面说的话,那点儿暖瞬间就被寒风刮走了——怎么着,她还想给父皇提点别的打人办法?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打呢?”皇上果然很感兴趣地问。 “最好……不打。” 总算说了句人话。 “不打,我怕他记不住这教训。” 许京华赶紧拿胳膊肘戳刘琰:“记住教训了吗?” 刘琰:“……记住了。” 皇上在他们俩身上打量个来回,说道:“京华,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过错,我还没罚呢。” “……”她真的忘了! 不对,不是还有宋先生吗?许京华赶紧说:“但是皇上,我们把宋先生请回来,总能将功折罪吧?” “折谁的?”皇上问。 许京华:“两个人一起折,不行么?”皇上不是很看重宋先生吗?难道宋先生没贵重到这地步? 皇上摇摇头:“不行,只能折一个。” “……”许京华看一眼刘琰,他还维持头很低的姿势,显得特别恭敬——他这样生来高贵的人,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头挨着地这么久吧? 许京华有点愧疚,就算中间刘琰有两头瞒着的嫌疑——至少他跟她说的时候,说的是写信回去,告诉皇上和娘娘,他要陪着她北上,如今看来皇上和娘娘却都不知——这事还是因她而起。 “那能不能打个商量,一人折一半?”许京华鼓起勇气,跟皇上讨价还价。 皇上没想到她还有这个主意,忍不住笑了:“你倒敢同朕讨价还价,勇气可嘉。” 这时内侍已把板子取来,许京华见那板子约两寸宽,长度好似说书先生口中的齐眉棍,本来快没了的勇气瞬间又暴涨,“这错本来也是我们两个一起犯下的,皇上您最讲道理,两个人各折一半,剩下的一起罚,这才公平嘛。” “剩下的一起罚?怎么?你还想跟他一起挨板子?”皇上故作惊异,“你莫忘了,折半也还是要打的。” 许京华看着板子,感觉屁股隐隐作痛,试探着问:“那折半以后打多少下啊?” 皇上觉得很有趣,这两个孩子一路同行、走了那么远,显然已结下深厚情谊——许京华明明很惧怕挨板子,为了刘琰仍不退缩,实在难得。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并不鲁莽,没大包大揽地说“我替他挨打”,还知道试探自己要罚多重——皇上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说的数字很多,她很大可能会打退堂鼓,并反应过来她自己那份罚是不用挨板子的。 “罢了,看在宋先生和京华面上,刘琰这一顿板子先记下。”皇上突然松口,“但罚不可免,你这一趟落下多少功课,明日自己去问先生,回来双倍补齐,另外再写一篇出行见闻和一篇有关新法实际推行情况的策论。” 刘琰叩头应是。 旁边许京华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易就改口了,还在发呆,就听皇上接着说:“宋先生旅途劳顿,我让他先休息几日,京华正好趁着这几日,留在宫中多陪陪娘娘。” “哎,是!” 许京华答得很痛快,皇上却道:“我还没说完,时光宝贵,不可轻耗,这几日刘琰先教京华识字描红,每日给我交十张大字——我可是要看的。” 这显然是对她的责罚,许京华不敢再讨价还价,老实答应。 “都起来吧。不早了,娘娘早些歇息,这两个不听话的回来了,您也该睡个安稳觉了。” 太后一笑:“皇上也是一样。” 皇上起身告辞,刘琰和许京华一起送到庆寿宫门外,看着御辇远去,才一起长出口气。 “大殿下,我今日算是对你有救命之恩了吧?你看见那板子了吗?这要真打下去……” 刘琰推着她往回走,“是是是,救命恩人,快回去早点睡吧,明日开始,有的忙呢!” 许京华想想十张大字,也觉头疼,小声问:“你不能替我写吗?” “你没听皇上说要亲自看吗?我替你写,是欺君之罪。” “……” 许京华愁眉苦脸进去西偏殿,太后却只当没看见,“京华先进去沐浴更衣吧。” 这是要单独和刘琰说话吗?娘娘这么慈爱的人,肯定不会喊打喊杀,许京华没什么不放心的,答应一声,跟着宫人走了。 刘琰等她们出门,自己走到太后跟前,屈膝跪倒,低声说:“琰儿让娘娘失望了。” 太后低头凝望着少年俊朗面庞,他出去一趟,脸上被风吹出了棱角,肤色也褪去之前养尊处优的雪白,看着长大不少,像个坚毅的青年了。 “我没失望,只是有些担心。”太后声音温柔,“你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哄骗京华回来,对你而言也并不难,迟迟不归,必有缘故。” 刘琰心里一跳,下意识避开太后目光,低下头去。 “京华她爹病重时,正赶上李弋去世,我过后回想起来,总担心是那段时间精力不济,忽略了你,让那些人有机可趁,离间我们祖孙。” 刘琰心开始狂跳,有一句话跳到嘴边,他几乎忍不住要问出来。 太后也在等他问,然而殿内安静许久,除了蜡烛燃烧偶尔爆出的响声,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沮丧,出门七八天都坚持日更了,在家反而断了全勤 55555555555555作者仆倒在地,需要读者亲亲抱抱才能起来继续码字 ------------ 第42章 先皇后之死 许京华到后殿泡着热水澡就睡着了。 她这一天又是赶路,又是打点精神应对各路长辈亲戚,又替刘琰操心,实在是累了,最后怎么回床上睡的都不知道,反正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许京华一骨碌爬起来,“什么时辰了?” “郡主莫慌,刚过辰时正。”一个宫人过来撩起帐子答道。 那也有点晚了,这个时辰刘琰都去学堂了吧?许京华赶忙穿上衣服,一边让宫人给自己梳头,一边问:“娘娘呢?没等我吃饭吧?” “娘娘用过膳了,正在料理菜地。” 许京华收拾好了出去,果然在外面菜地那儿找到太后。 “睡得好吗?”太后一见她就问。 “睡得可好呢,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的……” 太后笑道:“可见是累着了。饿了吧?先去吃饭,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我帮您吧,您这是间苗么?” “不用,一共就这么点儿活,你们干了,我就没事做。快去吃你的饭吧。” 看来太后是拿伺候菜地当打发时间,许京华就没再坚持,自己去吃了早饭。 等她吃饱,太后也忙完回来,洗了手坐下。许京华接过宫人送上来的茶,端给太后,然后坐在她身边,仔细打量。 太后慢慢喝茶,任她打量。 “是瘦了呀,不过气色还好。您头不疼了吧?” “怎么不疼?你们两个迟迟不回来,我气得头疼!” 许京华嘿嘿笑:“大殿下有一次想您了,跟我说,娘娘不会一生气,自己来抓我们吧?” 太后忍不住也笑:“你别哄我,这是琰儿说的话?” “嗯,是啊,我可不敢骗您,不信您等他回来,自己问他。我还说他呢,出门以后,活泼多了。” “是么?琰儿还能活泼?” “嗯!不过没我这么活泼。” 许京华给太后讲了讲刘琰下地帮乡农挖沟排水的事儿,“您不知道,那时候地里淹了水,全是泥汤,他居然不嫌弃,就那么下去了。而且地里都施肥的,水沟一挖,那个臭,我都受不了。” 太后点点头:“这一点,确实难得。” “是啊,那些贵人老爷们,见了我们小民困苦,哪个当回事了?不趁机强占你田地就是好的。大殿下却先想到自己不知足,说跟乡农们比起来,他有什么烦恼,也都不算烦恼了。” “那他跟没跟你说,到底有什么烦恼?” 许京华摇头:“没有,但回来之前,他说已经想通了。” 太后叹口气,也说不上是欣慰多些,还是忧虑多些。 昨晚刘琰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娘娘放心,孙儿虽愚钝,却不会信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无非是看大势已去,想把孙儿拉过去,竖个靶子,好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之计。” 这显然还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但刘琰自己说想通了、不肯提,太后也没法深问,不然反而显得他们好像特别在意、真有什么事心虚一样。 “娘娘,”许京华听太后叹气,神色也不对,想起刘琰讲的那个拓跋家的故事,心里犯嘀咕,就试探着问,“大殿下会有什么不得了的烦恼吗?” 刘琰又不是那种贪玩的人,他不愿意回宫,肯定有缘故,而且这缘故肯定与他母后有关。 太后看向许京华:“你觉得呢?你们一路同行这么久,可看出他有什么心事?” 许京华答应过刘琰,他们谈过的那些,回来不能说,就反问:“昨日您没问他吗?” “问了,也是不肯说。你们呀,一旦长大,有心事就不肯告诉长辈了。” “大概大殿下本来就是喜欢藏心事的人吧?您不是说他心事重吗?” “是啊。”太后又轻叹。 “对了,娘娘,”许京华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啊?” 太后面色一变:“怎么突然问这个?是琰儿让你问的吗?” 她语气急切、神情紧张,许京华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不是。怎么殿下不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太后呆了一呆,反应过来时,许京华眼中已有惊惧之色,不由苦笑:“没留神,倒让你诈了一下。” 许京华见状更加害怕:“娘娘……” 便在此时,外面来人禀报:“太后娘娘,各宫娘娘来问安了。” “知道了。”太后答应一声,回头安抚孙女,“京华别怕,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回来再同你说。” 太后出去应付各宫妃子,剩下许京华自己惊疑不定地在后殿来回转圈。 五月的洛阳已经烈日炎炎,一向怕热的许京华,此刻却感觉浑身冰凉——这座宫城到底埋藏了多少可怕的秘密?先皇后的死,会与太后有关吗?不会的吧? 太后刚才的神色,好像并不是做贼心虚,而是……而是什么呢?许京华有点说不上来,但先皇后之死,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忍不住发抖,忙坐下来,双手抱臂,让自己别想太多。 太后匆匆打发了来请安的人,回到后殿,见到的就是孙女这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她忙打发了宫人,自己走上前,先唤一声:“京华?” 许京华回神,看向太后,太后这才到她身边坐下,揽住了说:“别怕,你先告诉祖母,怎么想起问这事的?” “就是想起当初,您和我说的时候,只说先皇后在李家谋反后不久就死了,但没说是怎么死的……” “不能和祖母说实话吗?” 太后虽上了年纪,眼睛却没浑浊,看着许京华的时候,眼中还闪着柔和的光。 许京华定定神,斟酌着说:“我是觉得,大殿下的心事,可能同他母后有关……他那时找到我,见我因为我爹去世而难过,想起先皇后,还说我比他强……” 她因为答应过刘琰,不敢多说,只能尽量拣不会引起误会的,再修饰一下说出来,“他说他不知道先皇后长什么样子、脾气如何、又喜欢什么……还跟着我吃了几日素食,直到钱公公他们力劝才罢了。” 太后长叹一声:“我以前同你说过,琰儿的生母是位品行高贵的女子,当初要不是她及时示警,先帝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就平定李家反叛。” “是先皇后示警的吗?” “不错,李式并没有瞒着她,还许诺说,事成之后,就立琰儿为帝,让她做太后。但是文君——闵烈皇后闺名叫做李文君,人如其名,是个才女——文君嫁进东宫虽然还不到两年,却已经明白,先帝是一位明君圣主,有心北伐,真正阻挠北伐、只顾私利的,恰恰是她的父兄。” 李文君从小熟读经史,对于家国大义,自有一番见解,她见无法劝说父兄,为免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大义灭亲,向先帝告发了父兄的阴谋。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又有几人,能承受自己导致家破人亡之痛?何况她当时只有十六七岁……” 许京华听着都觉揪心,实在难以想象闵烈皇后当时心情。 “可惜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些,李家在朝中实在势大,先帝不敢相信旁人,很多事都交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去做。皇上忙得一连多日不曾回过东宫,直到李式父子事败伏诛,建康城的局面稳定下来,他才想起该回去看看文君,可惜……” 许京华惊得捂住嘴,满脸都是不愿相信。 “皇上见到闵烈皇后时,她已自尽身亡。” 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许京华顾不上擦,追问道:“大殿下一直不知道吗?” “闵烈皇后留下遗书,求先帝对她告发父兄一事保密,又请我抚养琰儿,到他长大成人后,再告诉他这些。” “他已经长大了啊!闵烈皇后这样、这样……”许京华想不出怎么形容,干脆说,“这样的英雄,怎么可以只说一句‘死了’就算?怎么可以不让大殿下知道呢?” “别急,别急,”太后抽了绢帕给许京华擦脸,柔声解释,“这是闵烈皇后的遗愿,她不愿意琰儿因为她而痛苦,从小就背负那么沉重的恩怨。我也同先帝和皇上商量过,先帝本来的意思,是想等琰儿定下婚事,再亲自告诉他这些,谁知天不假年……” 先帝没等到给刘琰定亲,就病重去世,皇上继位,面对的是千头万绪的朝堂,和百废待兴的国家,一时也没顾上。 许京华不懂大人那些顾忌,只替刘琰感到委屈,“你们大人就是这样,总拿我们小当借口,什么都不跟我们说,非得等瞒不住了,才藏一半露一半地讲出来!” 她自己随便抹一把眼泪,侧过头去看着地面:“你们以为这样是对我们好吗?病重不说病重,快死了也说没事,以为日子还有很长,一回头人就没了……” 不知不觉把自己心事说出来,许京华差点忍不住大哭,好在她还记着这是在说刘琰的母后,又转回头,含着眼泪对满脸怔然的太后说:“如果是我,我娘死得那么壮烈,你们十几年却只给我‘死了’两个字,我会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 20瓶;忍冬艳蔷薇 8瓶;秋秋 5瓶;唯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共犯 刘琰回庆寿宫,一进大门就看见许京华蔫巴巴蹲在他书房窗根底下。 “你还嫌自己不够黑么?”他走过去,低头笑问,“蹲这儿干嘛?” “大殿里头阴凉,我出来暖和暖和。”许京华站起来,“顺便晒得蔫一点,一会儿学写字,你就不忍心骂我了。” 刘琰失笑:“那你可抬举我了,我什么时候敢骂你?”他说着往西偏殿走,“娘娘做什么呢?” “刚才娘娘说要想点事情,叫我自己出来玩,不知道现在想好没有。” “想什么事情?” “不告诉我的事情。你见到老师了?要补的功课多不多?” “还好。功课本来就该补,这其实不算责罚。” “嗯,确实,教我写字才是。” 要不是已经走到西偏殿门口,刘琰差点就大笑出声,饶是如此,他仍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许京华跟刘琰说着话,心里其实还在分神想,他若得知闵烈皇后去世真相,不知会怎么样,所以没留神他已经停步,仍继续往前走。 她本来就只落后刘琰两步,他停了她没停,眼看要撞上,刘琰忙伸手扶住她手臂:“当心。” 许京华回神抬头,鼻尖距离刘琰肩膀,最多不超过两寸。她忙后退,埋怨道:“你怎么说停就停,也不打声招呼。” 她人往后退,被刘琰扶住的手臂也自然往回抽,刘琰松开手,先说一句:“恶人先告状。”又忍不住评价,“你看着干瘦,手臂还挺结实。” “那是,不结实能干得动活吗?我可不是你们这些娇惯孩子能比的!” 刘琰那句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许京华毕竟是个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情急时扶一把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评价呢? 可许姑娘到底是许姑娘,心里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挺得意! 刘琰又想笑——回来以后,他过得并不愉快,五叔说他的那些话,当时是过去了,夜里辗转难眠想起来,仍旧刺痛难忍。五叔认定他早有预谋、利用许京华,他并不太在意,因为换了他也会这么想。 令他如鲠在喉、心中生刺的,是五叔那亲疏分明的态度。好像只因多了个许京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叔侄实如兄弟的情谊就陡然薄了一样。 还有娘娘那句“若有什么意外,你还让我活不活”,初听似乎是极在意他的安危,但回过头来细想,这话的意味,和皇上说万一许京华有什么事,他没脸再见太后,是一样的。 他是皇上的亲儿子,许京华是太后的亲孙女,亲疏远近,分明无比。 刘琰难免迁怒许京华——只限昨天夜里想这些的时候——他一度还愤愤地决定,以后再也不理她,省得五叔又嫌他拉她下水。 但在书房过了很烦的一个上午之后,也只有这位许姑娘,能让他感觉轻松愉快,真心地笑那么几次。 “我为什么要听五叔的?他又做不了京华的主,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刘琰望着得意仰脸的许京华,心中暗想,“再说,难道我不拉她,她就不在这潭深水里了?” 许京华见他只笑看自己不说话,以为他在憋什么话反驳,就伸手一推:“好啦好啦,快走吧,娘娘肯定奇怪,咱们怎么还不进去。” 刘琰摇摇头,转回身,又说一句:“恶人先告状。”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太后果然笑问:“两个人站日头底下嘀咕那么半天,不嫌晒得慌吗?” “我先跟他打个商量,一会儿学写字,写不好别骂我。”许京华道。 太后笑道:“哪有学不好还不让骂的?那能学好么?我看你那宋先生,少不了要骂你的。” 少不了?他都已经骂过了!许京华想想自己以后的日子,就忍不住瞪了刘琰一眼——都怪这个坑人的大殿下! 刘琰假装看不懂,给太后行了个礼,说自己出了一身汗,要回去更衣,待会儿再来陪娘娘说话。 他一出去,剩下许京华自己面对太后,便有些不自在——先头话说过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不该,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提。 还是太后先开口:“京华过来坐。” 她低着头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娘娘,我……” “是我的错。”太后伸手将许京华鬓边一缕乱发抿到耳后,“你爹的病情,祖母不该瞒着你,但祖母也要申辩一句,我那时也没想到会有时疫、会这么快……” 许京华听着太后声音哽咽,忙说:“不不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个,娘娘您别伤心。” 太后深吸一口气,缓过这阵难过,接着说:“不,你该提。以后也要这样,心里想什么,直接同祖母说,咱们相处时日太短,祖母没陪着你长大,还不太知道你的性情,要是早知你是这样刚强的脾气,祖母一定什么都同你说。” 这话说到许京华心里去了,“那您以后想什么,也都告诉我。” “好。”太后答应。 “要直接告诉我,不能拐弯抹角,那样我可能听不懂。” 太后忍不住笑了:“好。” 许京华就伸出小指:“拉钩。” 太后笑眯眯地和她拉了钩,瞧着刘琰还没回来,低声同许京华说:“闵烈皇后的事,我想好怎么同皇上说了,这事最好是他们父子来谈,等午后皇上来了,我就同他说。” “皇上会听吗?”许京华也压低声音问。 “我说的话,他还是会听几分的。” 许京华这才放心,又想起路上和刘琰聊过的有关皇上的事,“其实路上,我和大殿下说过,皇上很怀念先皇后,他说他不知道。我叫他多去亲近皇上,他说皇上日理万机,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太后微微皱眉,还没说什么,门口内侍通报:“殿下回来了。” 祖孙两个住口不说,等刘琰回来,一起吃过午饭,太后才问刘琰:“他们问了吗?” 问什么?许京华糊涂。 “问了。”刘琰却很清楚似的,“每个人都问了一遍。” 太后笑了笑:“只问一遍,还算不错。” “因为孙儿说,是父皇命孙儿出门办事的,没有圣命,孙儿不敢多说。” 太后有点惊讶,刘琰看得清楚,便笑着看一眼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许京华:“娘娘是不是觉得,不像我的作风?我跟京华学的。” 许京华更疑惑了:“跟我学了什么?你们说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跟你学耍赖啊。我这些天不在,二弟他们好奇我去哪了,但你偷偷跑了这事,又不能告诉他们……” “原来别人不知道吗?”许京华惊讶地看向太后。 “这事叫旁人知道了,只会大作文章,再说同他们又没有干系,不必嚷得尽人皆知。”刘琰道。 太后点点头,嘱咐许京华:“你记得这事不要同旁人说,宋先生是我给你请回来做老师的,昨日你叔父和琰儿,只是陪你出城去接而已。” “哦,是,我知道了。可是大殿下这么多天不在宫里,难道没人会问吗?” 刘琰喝一口茶,十分淡定地说:“除非他们敢去问皇上。” 许京华举起大拇指:“说得好!但这不叫耍赖,叫智取。” 刘琰:“……” 她学得还挺快! 许姑娘擅长现学现卖,到见真章学写字时,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笔也太软了,就不能做得硬一点儿吗?我都不知道落到纸上了没有。”她握着笔,嘀嘀咕咕抱怨。 “多写一写就知道了。”刘先生坐在对面,稳如泰山,“你先坐好,别歪歪扭扭的,像我这样,挺直腰板,头不用垂下去。手别像拿筷子似的,你是要吃墨吗?” “说好了不骂人的!” “这叫骂人吗?我就让你写个‘一’字,有那么难吗?” 许京华看一眼纸上自己画的蚯蚓,“我直接把这个给皇上看,你说他是会打你,还是打我?” 刘琰伸头一看,脸都黑了:“你做梦!给我重写!” “……” 小内侍杨静把画了蚯蚓的纸拿走,换了一张新的,许京华嘀咕:“我觉得不用浪费纸,我先可一张祸祸吧。”她小心翼翼,一笔慢慢画下去,这次没有弯曲的蚯蚓,只有一道掉漆的宽门闩。 许京华略尴尬,瞄一眼杨静,“对了,你怎么没带着杨静出门?钱公公是回皇上那边了吗?” 刘琰正在写字的手一顿,“杨静年纪太小了,父皇不放心,钱永芳养伤呢,好了就来我身边伺候。” “养什么伤?” “那顿板子总得有人挨。” 许京华震惊:“什、什么?钱公公替你挨打了?” 杨静看自家殿下脸色不好看,忙小声解释:“皇上遣钱公公伺候殿下出行,钱公公却没劝谏殿下,皇上生气,本就是要打的。” 刘琰抬眸看见许京华像是吓着了,顺势劝道:“侍从有侍从的职责,没服侍好主人,出了岔子,难免受罚。你以后也别想着自己一人,想怎样就怎样了,你跑一次,赵嬷嬷晚节不保也便罢了,翠娥……” “你等等!赵嬷嬷和翠娥怎么了?也挨打了吗?”许京华急了,“我在这儿没看见她们,还以为她们在外面府里……” “你先别急,没有挨打,但是赵嬷嬷愧对娘娘,告老回家了。翠娥,娘娘知道不是她的过错,没罚她,让她留在许府等你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呢?” “你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同你说这些,不是吓唬你,只是想告诉你,贴身服侍我们的人,生死荣辱都系在我们身上。别总想着你是一个人。” 许京华发了会儿呆,回过神以后,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我是真不知道。但你当初那么做,不是明知钱公公会挨打还……” “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么?”刘琰在自己书房里,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说道,“他这是向我投诚,不然我怎么会放心让他服侍?”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说到这儿,许京华憋在心里的问题,就忍不住要问了,“那你为啥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还装。你跟我说,你给叔父和京里都送信,说你送我北上了,结果回来以后,个个长辈问罪,说的都是你只写信说找到我、即刻带我回来。” “我要是写信说实话,你猜五叔会不会去抓我们?” “我问的是,你跟我怎么不说实话?” 刘琰放下笔,他有很多借口,比如说了实话、许京华可能还会偷跑之类的,但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找借口去掩饰谎言。 “因为没有必要,还会节外生枝。” 许京华有点生气了,刘琰却接着说:“那时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要是什么都和你说实话,你觉得傻不傻?” “少来!往回走好几天,你也没提过。” “那时我要提了,你不就是共犯了么?” 许京华瞪大眼:“你以为现在不是吗?” 刘琰笑起来,突然觉得共犯居然是个很不错的词儿,“那不一样,现在是你自己非要掺合进来的。” “呸!以后别想我帮你!” “我都和你说真话也不行么?” “成交!不许反悔!”许京华嘿嘿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个三年之约?” 刘琰:“……” 原来她在这儿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晴好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父子君臣 皇上来庆寿宫给太后问安的时候,许京华还一张能给皇上看的大字都没有——写坏的倒是不止十张,但她还不想丢人丢到皇上面前,只得跟皇上商量,能不能明天再交今天的份。 “行啊,你今天才学写字,写不好不稀奇。我刚学写字的时候,用先帝的话说,鸡踩一脚都比我写得好。” 许京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太后也笑了笑,打发许京华和刘琰出去,“皇上答应了,快回去接着学吧,一会儿屋子里要是暗了,就出去走走,也不考状元,慢慢儿学就行。” 两人告退出去,回刘琰那儿,他若有所思,问许京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父皇说?” 许京华也正惦记那边儿,回神就有点慢,“啊?”等反应过来他问什么,又怕他起疑,急忙说,“我怎么知道?” 她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刘琰走到自己那边坐下,哼道:“要我都说真话,你说了吗?” “……”许京华在他对面坐下,“好吧,我是知道娘娘有事要跟皇上说。” 她故意只说半句,刘琰果然并不认为太后会告诉她说什么事,只问:“你先前说娘娘在想事儿,就是这个?” “可能吧。”许京华为了转移话题,主动提起笔,问刘琰,“你刚学写字的时候,先帝骂过你吗?” “没有。”刘琰摇头答完,忽然笑起来,“但骂过五叔。” 许京华很感兴趣:“怎么骂的?” “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是五叔写的,都以为是虫子蘸了墨,在纸上爬的。” 许京华哈哈大笑:“先帝骂人这么有趣吗?” 刘琰笑道:“你听着觉得有趣,五叔可不那么想。先帝有时候脾气挺急的,对孙辈还好,儿子一辈的,从父皇到五叔,没有没挨过骂的。” “这不和我爹差不多么?不过我爹骂人可没这么逗趣。”跟老爹一比,这都不算骂人,怪不得宫女说先帝疼爱叔父呢。 “先帝毕竟是天子,骂人也得留三分,不然被骂的,容易想多。” “那做天子也挺不容易的,连发脾气都得收着。” “不只发脾气要收,连喜好也最好不要露出来,所谓喜怒不形于色是也。” 许京华惊奇:“为啥?” “因为天子表露出明确的喜好,就会有人想投其所好,这天下想讨好天子的人太多了,为了加官进爵,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哦,怪不得他们说昏君都骄奢淫逸呢。” 刘琰笑了笑:“是啊,天子一放纵自己,就离昏庸不远了。” “那要做个明君还挺不容易的。” 皇上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官,真任性了,谁敢管?没人敢管的时候,不放纵自己,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许京华是做不到。 刘琰点点头:“是啊。你也别光拎着笔了,墨都快干了,耐心点,一笔一划地写,总能写好的。学习这件事,是最不辜负人的,只要下了功夫,必有回报。” 这人讲道理还讲上瘾了,许京华心里嘀咕一句,蘸了墨,继续鬼画符。 西偏殿里,太后也正和皇上说到先帝,“我不替你去说。早前先帝在的时候,你们父子俩就总让我给传话,总不成到你和琰儿,还要我从中传话,两父子有什么不能谈的?” 皇上叹口气:“我是想着,他是您一手带大的,您说话,他更能听得进去。” “别的事也还罢了,事关文君,没有我和他谈的道理。再说,你非要同琰儿走你与先帝的老路么?也没人说父子就必得一板一眼、拘拘束束吧?” 皇上沉默一瞬,苦笑道:“您不说,我还没发觉,原来我竟是学着先帝来做父亲的,难怪……” 太后道:“不,你比先帝好得多了。早年他心里装着太多事,身边人大多不放在心上,我倒觉得,你是因为琰儿养在我们身边,不用你操心,就撒手不管了。” “也有这个缘故,我瞧先帝教琰儿,比教我耐心得多,还说过要先立琰儿做皇太孙,再给他定亲……”他当时是太子,父皇对他儿子寄予厚望、亲自教导,他当然要多退后几步了。 “可先帝已经去了一年了。琰儿已经十六岁,立不立太子,我管不了,皇上自己心中有数,但婚事不能再拖。另外,他现在再住在我这儿也不合适,庆寿宫难免有内外命妇往来,到时谁回避谁呢?” “是,这事是我疏忽了。您容我回去想想,怎么同他谈,而且,琰儿要真迁出去住,宫中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住所。” “东宫不是空着么?” 皇上:“……您不说您不管么?” 太后哼一声:“我是说我管不了,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皇上:“……” “琰儿是我带大的,要说我不偏心他,也没人信。何况这孩子原就出类拔萃。以前李弋在朝,你有所顾忌,我也不放心,如今李弋自己死了,李家子孙都回山东守孝,剩下那些,都摸不到琰儿的边儿,我不知你还犹豫什么。” “我也不是犹豫,他这不是刚回来么。而且这次他做的这事,确实欠教训,要是只带个宋怀信回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还立即立太子,我怕他得意忘形。” “那你就好好和他谈,把道理教给他。再说他这次事出有因,你好好问问,李家到底和他说什么了,再把文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他,他不是糊涂孩子,话说清楚就好了。” 皇上却没那么乐观,越不糊涂的孩子,心思越复杂,但太后铁了心把这事交给他,这又确实是他的责任,只得答应下来,“听您的,那我先回去了,文君的遗书,也该找出来,给琰儿看看。” 从太后这里出去,皇上没叫惊动东偏殿的刘琰和许京华,也没坐辇,自己一路走回乾元殿,然后一个人用了晚膳,没有再出去,也没有召幸嫔妃。 第二日有朝会,议完政事,皇上留下李弋死后,补缺上来的宰相程介,问他:“立储一事,卿有何见解?” 程介进士出身,对这种问题理应只有一个答案,但他从今上在东宫时,就是东宫臣属,知道皇上这么问,定然另有缘故。 “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 皇上手指轻轻敲击宝座扶手,“高皇帝立国时,吸取前朝教训,虽立储,却不令储君与闻政事,只以饱学之士为师,教导太子读书,以免祸起萧墙。” 但这样一来,太子不闻政事,也就没法锻炼成长,等到继位后现学,闹笑话还是小事,如僖宗皇帝那般异想天开、朝令夕改的,真不只他一个,只是到他那里,国家已然经不起折腾,才酿成大乱而已。 “先帝一直觉得,他继位后被士族辖制,耗了许多功夫才挣扎出来,便是因为做太子时什么有用的都没学到,因此在我年纪稍长以后,便将我带在身边,让我多听多看。后来李式作乱,他又担心自己有个什么万一,无人辅佐于我,亲自选了东宫僚属,卿就是那时到朕身边的吧?” “是。” 说到这里,程介就明白皇上顾虑的是什么了。太子参预政事,东宫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僚属,围绕东宫很快就会形成一股势力,与皇权隐隐抗衡,天子与储君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微妙起来。 先帝在时,皇上与先帝就有不少矛盾,若非太后从中斡旋化解,说不准真要酿成祸患。 程介略一停顿,接着说:“陛下深思远虑,此事干系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不若召集中枢……” 他没说完,皇上就摆手:“这事怎么好大张旗鼓地商议,哼,有些人巴不得我们父子失和呢!” 程介当然不愿皇上太子父子失和,但更不想被未来的储君记恨,只能取个折中之法。 “若以臣愚见,储君不闻政事,弊端不可谓不小,但储君过多参预政事,未免令臣民疑惑,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若只让储君与闻政事,就像陛下少年时那样,多听听多看看。”别伸手管。 “我也想过,但治国理政只看看听听,不过是走马观花,总得有个人将其中道理一一说给太子听。” 皇上这意思,难道是选中了他?程介心中一紧,他刚登上相位,还没大展拳脚,可不愿担上这种干系,情急之时,程介脑中灵光一现,微笑禀道:“陛下不是已经请回来一位合适人选么?” “你说宋怀信?他倒是合适,但他还不想入朝为官。” “不为官不是正好么?” 皇上想了想,转头吩咐内侍:“宣齐王进宫,让他接上宋怀信。” 内侍应声而去,皇上让程介去忙,自己在殿内踱了几圈,有内侍来报:“贵妃娘娘打发人来问,陛下午膳想不想吃冷淘面,娘娘想亲自下厨。” “让他们自己吃吧。”皇上随口答应一声,又想起来吩咐,“午膳就准备冷淘,朕要留齐王和宋先生用膳。” 齐王和宋怀信到得宫中,正好赶上午膳时分,皇上先同他们一起用过膳,说了几句闲话,齐王就很有眼色地告退,说要去见太后。 “你先别忙着走,上次不是说想看我收藏的《洛神赋图》么?现在就挂在东偏殿书房里。” 齐王立刻精神抖擞:“谢皇兄,臣弟就不客气了!” 等他走了,皇上只留两个亲信内侍服侍,终于和宋怀信说起正题。 “我听刘琰说,他最初假冒贺家子弟,还同先生请教过学问,之后又一路同行,先生觉得,此子可堪造就?” 宋怀信知道皇上必然是有事问他,不然不至于只隔一天,就又把他叫进宫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和刘琰、或者说立储有关。 “殿下龙章凤姿,深肖陛下。”老先生摸不准皇上什么意图,就只夸了一句。 “是么?”皇上笑了笑,“那是先生没见过先帝。” 这话没法接,宋怀信只陪笑。 皇上自己接着说:“其实先帝晚年,曾打算立他为太孙的,朕之所以一直拖延立储,也并非是对他有甚不满,主要还是因新法而有所顾忌。” 宋怀信号称隐居守孝,却不可能不关心朝中局势和新法推行的情况,所以皇上一说,他就知道顾忌的到底是谁,不过,“陛下宽心,草民同殿下不止一次谈及新法,殿下深知新法利国利民,也清楚谁才是国之蛀虫。” “你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些隐情。”皇上叹一口气,将闵烈皇后自尽的真相,告诉了宋怀信,“闵烈皇后不欲世人知道是她告发父兄,所以发丧时,宫中只说产后疾发而亡,服侍闵烈皇后的婢女,原是李家带来的,也自尽殉主,后来李家有些人,就怀疑是我们逼死了闵烈皇后。” 李家要是从这一点来离间皇上和刘琰父子,就容易得多了。 宋怀信皱眉问:“殿下可知此事?” “尚且不知,朕正打算告诉他。不过在此之前,朕得先选一位信得过、又有经世济民之能的人,来教导辅佐他。” 宋怀信心中一跳,装傻问:“殿下不是有贺侍讲教导么?” “贺显望学识渊博,做皇子老师足矣,辅佐东宫,却还欠缺一二。”皇上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说,“哪如先生你既有学识、又通实务,更知民生、懂吏治、深谙士族作风,朕想把储君交到先生手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宋怀信慌忙起身下拜:“草民才疏学浅、愧不敢当,况且草民仍在孝期……” “孝期也可以夺情,何况先生已在山中守过三年孝,足称孝子了。”皇上心意已决,不给宋怀信推脱机会,“先生放心,其他如詹事府等杂事,朕会另安排人料理,只给先生加个太子太傅衔,以后太子与闻政事,有甚疑惑不解,都由先生教导,如何?” 皇上这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宋怀信不敢再推脱,只说:“圣上有命,草民愿竭尽所能侍奉太子,可是草民刚收下宜阳郡主为弟子……” 皇上示意内侍扶宋怀信起来,“不妨碍。说到京华,朕正好想问问宋先生,一路行来,你瞧着,他们二人之间,可有情愫?” 宋怀信刚站起身,听见这话,胡子一翘,忍不住瞟了瞟上座的天子。 皇上就笑了,“先生收下京华为弟子,想必也有所期望吧?” “陛下见笑,草民老眼昏花,瞧着殿下与郡主,目下只有兄妹之谊。” “那依先生之见,选京华做太子妃合不合适?” 当然合适了!宋怀信听着皇上好像也乐见其成,就说了心里话,“草民愚见,郡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生于贫寒,则知道生民多苦、物力维艰,又难得性情爽朗、心胸开阔,没有小家子气,敢开口劝谏,只要假以时日、好好教导,必成一代贤后。 “朕也觉得京华不错,聪明机灵,和刘琰能说得来,有这一番同行,情谊更加深厚,只有一点……” 宋怀信还以为是说许京华不识字,忙说:“郡主还有三年孝期,足够草民教她读书识字。” “不不,”皇上摇摇头,“朕是怕,太后不答应。” 宋怀信愣住,不明白太后为何不答应。 皇上却没接着说,转头吩咐:“叫齐王过来。” 齐王很快跟着内侍进来,皇上让他坐下,假装开玩笑似的,问:“五弟,你说,让京华给琰儿做太子妃好不好?” 齐王愣了一瞬,接着就使劲摇头:“不好,谁出的馊主意?” 宋怀信:“……” 好在皇上也没让他背黑锅,“我就是瞧着他们俩谈得来,问一句。” “哦,皇上多想了吧?臣弟看着他们俩就是玩伴,而且京华还在热孝里呢,这话要是让娘娘听见,准得生气。” 齐王说着话,眼睛从皇上看到宋怀信,“等京华出孝,琰儿都多大了?再说,京华将来是要招上门女婿,延续许家香火的。皇上舍得让刘琰改姓,我都不舍得。” 皇上:“滚!”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抱走我们京华,不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黑黑黑豆、sunny 10瓶;如水晶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改主意 “母后你评评理,就我们刘家这风水,这么克太子妃,皇上怎么想的,要让我们京华跳这火坑?” 太后直皱眉:“你小点声!胡说什么?” 齐王气呼呼的,并不服气,“我没胡说,不信您数数看,从僖宗皇帝到皇上,有哪一个太子妃活到当皇后、还寿终正寝了?” 太后:“……” 先帝和今上的太子妃就不说了,连先帝生母都没当上皇后就死了,太后也确实无法反驳。 “我看赶紧把那宋先生还给皇上,别把我们京华教坏了!” 太后揉揉额头,叹了口气:“你消停会儿吧,京华没那么容易被教坏,做太子妃,就得一辈子活在宫墙里,京华才不肯呢。” “这倒是。而且我看刘琰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又不傻,咱们同他之间,实在没必要再加这一门亲。他比谁都清楚,他拿京华当妹妹待,咱们承他这份心意,已经足够,若娶了京华,将来再纳几个妃子,那时才是什么好都没了。” “你瞧着是皇上的主意,还是宋怀信异想天开?” “我瞧着他们俩一拍即合。”齐王哼一声,“不过,我看皇上的意思,立太子是定了。早定了早好,省得那几个小的闹腾。” “宋怀信还在皇上那儿?” 齐王点头:“嗯,皇上说一会儿派人送他回去,不用我等了,我听那意思,大约会给宋怀信加封。” “那你把京华带回去吧。” “啊?”齐王一愣,“不让她再陪您几日了?” “不了,明日你带她去白马寺,给她爹上个香,然后就让宋怀信开始教她识字吧。以后隔三岔五,进宫陪我说个话就行。” 太后说到这里,让人去叫许京华来——她正在努力写要交给皇上看的大字,听说齐王是皇上召进宫,从乾元殿过来的,就以为皇上已经知道这事,还笑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让大殿下教我写字,这个责罚太重了?” “原先皇上是觉着宋先生跟你们赶路回京,太累了,想让他歇息几日,但你叔父今日接了他来见皇上,瞧着精神不错。我想了想,你回来还没去给你爹上香,恐怕他惦记,不如你就跟你叔父回去,明日先去白马寺上香,回来就正式开始习字吧。” “好啊。先生要是累,我们就一天只学一个时辰嘛。”许京华主动给自己减功课,“其实大殿下也忙,一天教不了我多一会儿。” 齐王笑道:“是啊,他以后要忙的事还多着。” 咦?这话……,许京华刚要问,太后插话说:“对了,去幽州的人前几日来信了,他们刚到。不过,迁骸骨不是小事,还要安顿孙家父子的牌位,总得过了夏才能启程往回走。到时这边墓地也差不多就修好了,正好一同安葬。” 许京华点点头:“娘娘费心了。” 太后笑一笑,摸摸她的头:“给皇上看的大字写好了么?以后你每日写好了,就打发人送到我这儿,我拿给皇上看。” “……还要给皇上看么?”她还以为出宫回家了,这事儿就没了呢! “那当然了,皇上金口玉言,罚你的每日十张大字,必须得写。” 行吧,没躲过去,许京华点头答应,又问:“现在就走吗?”她看一眼外面天色,“待会儿大殿下就回来了,我同他说一声再走吧?” 齐王忍不住看了太后一眼,插嘴问:“同他说什么?” “就打个招呼,本来皇上让大殿下教我写字的,我不说一声就走,不太好吧?”上次刘琰就不乐意了。 皇上用心险恶!齐王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没反对,“行啊,那就等一会儿。” 太后趁空让人把给许京华新做的衣裳包起来,一会儿带走,又嘱咐她:“我是真不放心你自己住,但料想你在宫里住着也不痛快,还是回自己家吧。府里日常琐事,青梅会料理,有什么为难的,就找你叔父。” “放心吧,人手我都重新安排过了,现在不光外贼进不去,”齐王笑眯眯看向许京华,“里面的也跑不了。” 许京华:“……” 太后瞪一眼儿子,对孙女说:“别听你叔父的,城东北人口不多,确实要小心盗贼,你不在那会儿,还有胆大包天的翻墙进去,被狗咬了。” “是吗?那盗贼抓到没有?” “自然抓到了。”齐王接话,“不过娘娘听说以后,有点后怕,让我往许府又加派了精壮护院。我想着没有千日防贼的,跟皇上说了一声,令京兆府多放些精力在缉盗上,天子脚下闹盗贼,不是笑话么?” 这么一说,太后反而更不放心了,但要许京华在宫中或是齐王府常住,她恐怕都不自在,唉,要是自己能出宫去陪着她就好了。 许京华和齐王说了几句盗贼的事,回头看见太后面有愁容,忙开解:“娘娘别担心,我胆子大得很,不怕这些的,真来了盗贼,我和护院们一起提棍子打。” 太后叹气:“你不在我跟前,我总是不能放心。” 齐王道:“要不,我去同皇上商量商量,接您去我府里住两日?” “不妥,哪有太后出宫住的?” 要只是太妃就好了,按旧例,太妃都可以随儿子去封地,不过如今又不同,“那些太妃还都拘在宝慈宫呢,趁早别给皇上找这个为难。” 皇上肯定要留着几位太妃在手里,方便拿捏那几个兄弟,不过就算没这事儿,皇上估计也不会答应太后去自己王府住,“好吧,那我隔一两日就带京华来看您。” 刘琰正好这时回来,一进大殿,就觉气氛不对,玩笑道:“娘娘怎么了?是不是五叔惹您生气了?” “去!没大没小!”齐王斥了一句,“娘娘是舍不得京华。” 刘琰这时已经看到有宫女拿着包袱,“怎么?京华这就要走?” 许京华点点头:“娘娘心疼你,觉得还是让我回去折磨宋先生好一点。” 太后终于被逗笑:“不错,琰儿自己的功课都够辛苦了,还要教你这个混世魔王,真要累坏了。” 刘琰略觉奇怪,午间还没提这事,怎么突然就让五叔来接人了? “皇上召见宋先生,我送人过来,娘娘就叫我顺便把京华接回去,正好明日也去给她爹上个香。”齐王看出刘琰疑惑,直接说道。 皇上这么快又召见宋怀信?不是说让他休息几日么?娘娘昨日到底同皇上说了什么? 刘琰满腹狐疑,却不好询问,只得说:“那我送送你们吧。” 他身在庆寿宫,都不知出了何事,满腹狐疑,各宫嫔妃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长乐宫中,代行皇后职责的胡贵妃,听说大皇子把齐王和宜阳郡主送到宫门口才回来,颇觉疑惑:“怎么宜阳郡主才住两晚就走了?”又嘲笑刘琰,“咱们这位大殿下还真是殷勤。” 她身边亲信嬷嬷道:“娘娘,老奴总觉着,大殿下前些日子出门,就是同宜阳郡主有关。” “这还用说?那个宋先生,就是他请回来的!皇上想这位宋先生,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倒叫刘琰立了个大功。 “不,不是那种有关,娘娘还真相信,这宋先生是请回来给宜阳郡主做老师的么?” “我就是不相信才……”胡贵妃醒过味来,“你是说,这事儿同宜阳郡主还有别的关系?” 那嬷嬷点点头:“娘娘想想,大殿下不在宫中这段时日,咱们听说过宜阳郡主的消息么?” “她不是在白马寺守孝么?” “是守孝不假,但太后娘娘病了那些日子,宜阳郡主都没进宫来瞧一眼,老奴怎么想,都觉着奇怪。” “亲爹刚死,热孝里头,不便进宫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事儿能同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胡贵妃才不关心死了爹的宜阳郡主,她就想知道那些日子,皇上派刘琰去哪、做什么了。 她这些年颇得宠爱,又生了一儿一女,自觉底气很足,发觉刘琰不在宫中后,就问了皇上一句。 哪知皇上当时竟冷冷看她一眼,说:“你这些年,怎么就没半点长进?天底下,有庶母过问嫡长子去向的道理么?” 胡贵妃给这话问得脸上心上刺痛无比,一时愣在那里,皇上却起来就走,至今再没来过长乐宫。 “难道现在就不在热孝里头了?只要太后娘娘高兴,皇上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那就是那丫头不想进宫呗。我听说那丫头野得很。”胡贵妃不耐烦了,“你老盯着她干嘛?皇上会看着她选……吗?” 那嬷嬷跟了这么一个没脑子、偏有大志的主子,很是心累,只得往直白了说:“老奴是说,娘娘若想知道大殿下做什么去了,不妨往宜阳郡主那边儿打听打听。” “你说得容易,她都出宫回许府了,那边是太后和齐王亲自安排的人手,我怎么打听?还是先想个办法,把皇上请来。” 皇上这些天没来她这儿,尽便宜了那几个年少妃嫔,尤其是生了二公主的周昭容,万一她再怀上,生个皇子……胡贵妃心急起来。 “娘娘别急,晌午咱们不是去请了吗?皇上忙着,还是等一等,别惹了皇上厌烦。” 这点儿分寸,胡贵妃还是有的,她没再打发人去前面乾元殿,而是换了身衣裳,带着大公主去庆寿宫,陪太后说话尽孝。 胡贵妃宫女出身,服侍皇上十几年了,别的事情摸不太透,皇上最看重谁,却是知道的——在皇上心里,太后虽只是乳母,却比亲生母亲还亲,只要多孝顺太后,皇上总会高兴的。 哪知她去了坐下没一会儿,皇上就打发身边大太监徐若诚过来,要召见大皇子刘琰。 徐若诚先来跟太后打招呼,太后没说什么,只让他们直接去。 胡贵妃心里觉得不妙,言语试探了两句,太后就说乏了,打发她走。 她更加不安,回去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第二天早上刚起身,坏消息果然就来了。 “昨晚皇上留大殿下用了晚膳,直到戌时一刻,大殿下才回庆寿宫。今日一早,徐公公亲自带人,开了东宫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木杓子 50瓶;晨色微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倾诉 许府说是许京华的家,其实她一共也没住过多少天,老爹又是在这儿没的,所以她回到这儿,并不觉得是回家,还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主人和一个外请的老先生,只能自己吃饭,而十分不惯。 算上送老爹去白马寺,许京华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回来,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开花,红彤彤的,十分喜人。后院栽的桑树也活了,虽然树干还细,枝条也稀疏,纳不得凉,但只要慢慢长,总能茂盛起来。 菜地里的萝卜缨绿油油一片,疯长得都欺到茄子地里去了,茄苗因此显得格外瘦小,旁边的黄瓜架倒是不错,已经看见有小黄花开在其间。 这都是她和老爹亲手种的。 许京华围着菜地转了一圈,心里安定一些,问翠娥:“那只小狗呢?” “郡主不在,奴婢们不会养狗,就放到外院和大狗一起养了,如今养得有些野了,没敢牵进来。” “那就放外院养吧,省得它跑过来祸害菜地。” 她溜达回房,对青梅、翠娥道了辛苦,“多谢你们,辛苦操持这个家。” 翠娥眼眶微红,低头道:“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许京华又让青梅抽空去看看赵嬷嬷,“以前是我不懂事,连累了嬷嬷,替我道个歉。以后也经常打发人去看看她,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一把。” 乍然回到这里,她没人说话,也没什么事做,交代过这些,早早就睡了,第二日一早起来,齐王来接上她,一起去了白马寺。 许京华给老爹上香烧纸,只把给她娘迁骸骨、和自己要读书识字的事念叨了几句。 齐王等她念叨完,也点了香插进香炉,却道:“大哥看见了,人好好找回来了……” 许京华:“?” “以后应该也不会跑了,还自己拜师读书,可见是长大懂事了。” 齐王说着,看许京华一眼,许京华冲天翻个白眼。 齐王笑了笑,接着说:“娘娘病也好了,就是不放心京华自己住在外面,等我想个办法,让她们祖孙俩能自在地住在一起。” 他比许京华还啰嗦,又说了些琐事,才和许京华往外走。 许京华心里憋了仨字,一只脚才跨到外面,就迫不及待说:“告状精!” “这可不叫告状,当时找不到你,我不得让你爹保佑保佑?”齐王理直气壮。 许京华哼一声,也不等他先走了,自己大步出去,却没走几步就停下,“大殿下?你怎么来了?” 院外遍植松柏,刘琰一身深青素袍,神色肃然地站在其间,倒像他才是来祭拜先人的。 “怎么了?”齐王一见他神色就知不对,快步迎上去问,“出什么事了么?” 刘琰看看他,看看落后几步的许京华,“有事想和你……说。” 从乾元殿回去后,他一夜没睡,心里憋了许多话,特别想找个人说说,所以天一亮他就起来,求了太后出宫,然后直奔白马寺找人。 但直到这一刻,刘琰才意识到,原来白马寺有两个可以让他倾诉的人,他心里一直想找的那个,到底是五叔,还是京华? 许京华与刘琰对视一眼,就已经明白他这是和皇上谈过了,忙主动回避,“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句话要跟我爹说,你们谈吧。” 她转身就走,刘琰下意识张开嘴,想叫住她,齐王却在这时开口问:“什么事这么急,你还追到这儿来了?” 刘琰回过神,理一理杂乱思绪,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叔,问:“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齐王一愣:“不是生了你之后就……”他突然卡住,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听过闵烈皇后确切死因,就反问,“怎么?你母后之死,还有什么内情?” “你真的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你肯定也知道,我有事瞒过你么?到底怎么了?” 刘琰心里一松,低声道:“她是自尽身亡的。” 齐王吃惊:“怎、怎么会……” “李式意图谋反作乱,事先跟我母后商量过,许诺让我母后做太后,我母后将此事禀报了先帝……” 刘琰将昨日皇上跟他说的,简单讲了一遍给齐王听,“父皇给我看了母后的遗书,她虽然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却始终觉得对不起父母手足,心中倍感煎熬……” 齐王听得很是唏嘘,伸手揽住侄儿,拍拍他肩头,却没说话。 “她也不愿意天下人都知道是她出首告发父兄,求先帝隐瞒此事,更不要记入史书,连我都暂时别告诉,等我长大成人,再叫我知道此事……” “难怪这么多年,东宫都没有再立新太子妃。”齐王叹息,“也难怪母后还让你见过闵烈皇后的姐妹。” 是啊,他一直以为外祖父谋逆被诛,是他难以摆脱、时刻要压下来的巨石,却不料母亲早在他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已经挺身而出,自己承担了重压。 刘琰眼眶湿润,鼻中酸涩,掩在震惊之后、沉淀了一夜的悲痛终于汹涌而来。 眼泪落下之前,耳边突然传来曲声,苍凉悠远,又带着怀念伤悲,正是许京华之前吹过的胡人送葬时唱的歌谣。 他怔然而立,在这曲声中,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有关母亲的事,想了一遍,直到曲声渐消,才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齐王什么都没再说,只默默陪着,等刘琰回神,侧身擦去泪水,才问:“皇兄还说什么了吗?” “说要立太子,到时候让我去祭奠母后。” 立储是国之大事,要祭告天地太庙的,顺路去祭奠一下闵烈皇后,名正言顺。 齐王又拍拍刘琰肩膀:“你母后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有你这么个儿子。” 刘琰摇摇头,脸上没有什么喜色,齐王就逗他:“那我以后就不能叫你刘琰了吧?是不得叫太子殿下?” “你?你管父皇都没叫过‘太子殿下’吧?” “应该没有,我小时候傻乎乎的,追着他叫哥哥。他才坏呢,欺负我不懂事,看我很羡慕他做太子威风,就说以后让我也当太子,我回去和母后说了,让母后照脑门打了两巴掌。” 难得听见五叔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糗事,刘琰终于忍不住笑了,“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时几岁?” “我五六岁吧?你能知道什么?你那时还吃奶裹尿布呢!” “……” 许京华远远听见有笑声,就溜达回来,指指天上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宋先生叫我早点回去,今天要开课呢。” 刘琰让齐王一闹,心里轻松多了,便点点头,三人带着随从,出白马寺,骑马回城。 走了一段后,刘琰看着道上行人不多,就问许京华:“要不要赛马?” “好啊!” 刘琰又回头看向齐王:“五叔年纪大了,慢慢骑吧,我们先走一步。” 齐王:“你说谁年纪大了?” 刘琰不理他,丢下一句:“谁先到五里亭,谁赢!”拍马就跑。 许京华立即跟上:“你先跑作弊!” 两个主子跑了,随从们自然也要有人跟上,齐王看着前面马蹄翻飞、尘土四起,嫌弃地躲到路边,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跟上。丝毫没察觉,刘琰只是想甩开他,单独和许京华说几句话。 片刻之后,五里亭中,刘琰低声对许京华说:“我知道我母后是个怎样的人了。” 许京华看着他不说话,等下文。 “她是个才女,写得一手好字,还会作诗,在闺中时甚至结过诗社。”刘琰看向不远处的巍峨城墙,面上有几分恍惚笑意,“她没来过神都,但很向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战损严重,今天就更这么多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桂花莲藕 10瓶;秋秋 5瓶;2831465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太子殿下万福 和五叔谈了母后之死,刘琰心里只好受了一半,另一半仍梗得难受、不吐不快,而这一半,他只想说给身边这个人听。 “她还会弹古琴,父皇说,母后怀我的时候,每日必要弹半个时辰琴给我听,希望我不要像父皇一样,不识音律。” 许京华陪他一起望着城墙,默默地听。 “她留下遗书,求娘娘抚养我,还说最好像对五叔一样管教,万勿因她之故,爱怜娇惯。” “她希望神都收复之后,父皇能将她葬在北邙山上,这样她就能一直看着都城和城中的我们” 刘琰转过头,看向许京华:“父皇说,就算只为母后,我们也要让神都恢复旧日荣光。” 听他声音突然多了力量,许京华回头笑问:“这是父子同心啦?” 刘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是我想得太多……父皇决定立我为太子了。” 许京华惊喜:“那太好了!恭喜太子殿下!” 刘琰笑着摇头:“现在还不能这么叫。父皇今日会与宰辅商议拟旨,明发诏令之后,才……” “反正已经定了,这里也没旁人。”许京华说着双手抱拳摇了摇,“以后还请殿下多照应啊!” “不,应该是请郡主你多照应我才对。父皇请宋先生做太子太傅,以后有甚疑难,我都要去你府里请教,你可不要嫌我打扰。” “请宋先生给你做老师吗?那怎么不干脆把他接东宫去?这老头儿,昨日回来居然一句话没提,嘴还挺严。” 刘琰道:“宋先生不想耽误你的功课,而且我这边可能一时……” “等一下,那我们是不是就算同门了?” 刘琰这会儿心情太过轻松愉悦,竟没察觉前方有坑,点头道:“当然。” “那你得管我叫师姐!” 刘琰:“……” 许京华挺直腰板:“我比你先拜师的,就是先入师门,是师姐啊!” 刘琰正无言以对,齐王一行追上来了,许京华找齐王评理:“叔父,大殿下也要拜宋先生为老师,他比我晚入门,是不是该叫我师姐?” “当然了!”齐王忍着笑帮腔,“先入门为长,刘琰快叫师姐。” 这叔侄两个联起手来,刘琰自知不敌,转身上马,“走啦,当心宋先生等急了,回去拿戒尺打你。” “你没大没小,不叫师姐,我让先生先打你!”许京华一边回嘴,一边上马追师弟。 齐王旁边哈哈大笑,对这种情形十分喜闻乐见。 许府就在城东北,进城后很快就到了,刘琰远远看见许府大门,和许京华说:“我就不进去了,娘娘叫我早点回去,父皇可能会找我。” “忙您的去吧!”许京华笑嘻嘻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又不是外人,以后你有空了,师姐家,还不是什么时候来都行?” 齐王扑哧扑哧笑得开心,竟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劲。 刘琰转头瞪五叔一眼,又对许京华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宫了,等休沐日、等空了就来看你和宋先生。”才带着随从离去。 他预计到之后一段时日,自己恐怕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按部就班读书,休沐日可以出宫访友,所以临时改口,却怎么也没想到,从这一日回宫,到再见到许京华,竟过了半月之久。 这半个月里,刘琰先是正式被册立为储君,接着忙了些量身做太子冠服、搬入东宫等琐事,后面冠服做好,又正式行册封礼,去祭拜先帝和闵烈皇后,接见新任命的东宫僚属,等他终于能闲下来喘口气时,才发觉时间已经到了六月。 “这段日子,宜阳郡主没进宫给太后请安么?”刘琰想起来问杨静。 “回殿下,郡主隔一两日就会进宫问安,不过她来得晚,一般会陪着太后娘娘用午膳,那时殿下早就忙别的事去了。” 怪不得他一次也没碰到,刘琰转头看看天色,“她上次什么时候来的?” 杨静:“……昨天。” 那今天是肯定不会进宫了,刘琰想想他明日要随父皇听政,就把钱永芳叫来,让他去跟乾元殿打个招呼,说自己要出宫去见宋先生。 钱永芳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一筐新鲜水蜜桃,“皇上让殿下别空手去,徐公公说,正好有新贡上来的水蜜桃,就给小的带了一筐回来。” “那就都带着吧。对,昨天那个甜瓜也不错,还有么?” “有,小的这就去拿。”杨静颠颠去装了一篮子。 刘琰留钱永芳守在家里,自己带着杨静和几个卫士悄悄出宫,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到了许府。 青梅听说来迎接时,他还不叫声张,低声问:“郡主和宋先生呢?在上课么?” “是,在宋先生院里呢。” 许府本来没有客院,也不能叫老先生去住后院,所以齐王接到消息,得知请了宋怀信来教许京华读书后,就把许府西面的民居买下来,收拾成客院,然后在西墙上开了个门,方便往来。 客院有两进,许京华每日上课就在前面偏厅里,刘琰不叫旁人跟着,只叫青梅带路,悄悄到了偏厅门口,正听见里面许京华说话。 “这诗写得不通。” 这才半个月,她都会点评诗了?刘琰震惊地看一眼青梅。 青梅低头偷笑。 里面传来宋怀信明显压着火气的声音:“又不通?好,那你说说,哪里不通。” “凉如水就不通,水有冷有热,凭什么就说凉如水啊?” “我刚才说这首诗诗名是什么?” “《秋夕》啊。” “秋天的晚上,水凉不凉?” “看哪儿的水。我听说有一种汤泉,连冬天都是热的。” 宋怀信好一会儿没出声,刘琰抿唇忍笑,等宋老先生出招。 结果宋老先生还没开口,许京华就认为自己赢了,“其实这诗要改也容易……” 里面啪一声,似乎是宋老先生拍了桌子,“你连杜十三的诗都敢改,我看你是……” “哎哎哎,干嘛?好好说话,不能动戒尺啊……” 刘琰听着声音不对,忙重重落脚走了两步,到门前敲门:“先生忙着呢吗?” 青梅也紧跟上来掀起竹帘,只见室内师生两个,一站一坐,站着的老先生手拿戒尺搭在桌上,坐着的少女上身后仰,紧紧贴着椅背,一副害怕状。 一老一小同时转头,看到门外来客,老的有些惊讶,小的则纯然是惊喜。 “这是哪来的稀客啊?”许京华跳起来,就要出去迎接。 宋怀信戒尺一横,拦住了她:“怎么说话呢?还有仪态!” “哦……”许京华随便拉拉衣裳袖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屈膝向已经自己走进来的刘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殿下吓得差点没把自己绊倒,还万福。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许京华笑出声:“我就知道他会这样。” 宋怀信:“……以后殿下习惯了就好了。” 他说着放下戒尺,也向刘琰行礼,刘琰忙一把扶住,苦笑道:“我习惯不了,京华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吧。” “礼不可废,平日礼仪粗疏,人多时必然出错。”宋先生不肯通融。 刘琰偷偷向许京华摇头,示意她不要听迂腐老先生的话。 许京华正打量他,太子殿下穿一身红色衮龙袍,腰间扎着玉带,意气风发、英姿勃勃,不过半月没见,却像长大了好几岁一样。 太子殿下也觉着许京华好像哪里变了。她笑吟吟站在那里,还是穿孝,白绢衫儿、细麻布裙,通身一点儿纹饰没有,头发结了双鬟,两边各垂下一缕发丝,额前覆着短发,看起来像个少女。 呃……她本来就是少女,但是之前太不像了,所以冷不丁这样,刘琰还有点不习惯。 “殿下突然到访,可是有事?”宋怀信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哦,先生授为太子太傅,我理当上门拜访,只是这些日子忙碌,一直不曾得空,拖延到今日才来,还请先生勿怪。” 宋怀信道:“殿下太多礼了,有甚吩咐,打发个人召臣前去东宫便是。” “那可使不得,天气炎热,怎能让先生奔波劳苦?还是我来看先生为好。”刘琰说着又看向许京华,“京华最近学业如何?我刚刚听见你要给杜牧改诗,你想怎么个改法?” 许京华瞟一眼吹胡子的宋怀信,嘿嘿笑了两声,“很容易啊,改成‘天阶夜色如凉水’就好。” “噗……”刘琰实在忍不住,“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了?你不觉得改得恰到好处么?” 宋怀信气得拿起戒尺一敲桌子:“许如曜,给我把这首诗抄二十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许京华:“……又来这招。” 宋怀信:“再嘀咕就加二十遍!” 许京华抬手捂住嘴,表示不说了。 刘琰忍俊不禁,宋怀信却已转回头,冲他说:“请殿下去正厅奉茶。” “先生先请。”他来确实也有些问题要问宋怀信,便让宋怀信先走,自己跟许京华打了个眼色,才一同出去。 许京华看着他们走了,自己坐回去,怏怏抄诗句。 她几乎天天都罚抄写,已经习惯了,二十遍不算难为,虽然抄到后来,难免还是有点不认识自己写了什么。 正写到第十八遍时,身旁窗子传来笃笃两声,她闻声抬头,一颗鲜嫩饱满的水蜜桃从窗缝送了进来。 许京华惊喜地放下笔,起身擦了擦手,接过桃子,窗缝里露出半张笑脸,“抄完了吗?” “快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先生呢?” “先生累了,我劝他吃点桃子甜瓜,先歇一歇,待会儿再去找他请教。” 这偏厅没有回廊,刘琰站在窗下,半边脸还晒着太阳,许京华就叫他进来,“你在那儿不晒么?” 刘琰笑一笑,转身走开,很快又从门进来。 许京华放下桃子,继续抄她的诗,刘琰走过来,随手拿起她抄好的看,“哎?你怎么写的‘如凉水’?” “啊?不会吧?”许京华一惊,站起来探头去看。 刘琰却已翻过去,看下面的,“啊呀,你好几张写的都是‘如凉水’,重写吧。” 许京华不信,伸手抢过一张,定睛看完,先拍了刘琰手臂一记,“我就知道你骗我!明明没写错。” 刘琰哈哈大笑:“你跟宋先生捣蛋那会儿,胆子挺大的,怎么这会儿害怕了?” “那会儿是逗他,这会儿真写错了,不得重写么?”许京华松口气,坐下来继续写,“哼!半月不见,你这个殿下学坏了。” 刘琰倚在窗边,看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抄诗,笑道:“半月不见,你倒是学得挺好,运笔大有长进。” “学都学了……”许京华叹口气,“学不好也太丢人了。” 刘琰笑了笑,没再打扰她,默默看她写字。 艳阳从窗外照进来,将窗棂格子打在她身上,或明或暗,照得好像衣服也有了花纹。她神色专注,因而显出几分刘琰从未见过的文静,肤色好像白了一些,也不知是互相衬托得还是怎样,连头发都显得比以前黑、也多。 刘琰的心跳莫名其妙就快了起来,方才被她打过的手臂,也突然发烧,好像被火燎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想抚一抚。 “我听娘娘说,你现在忙得很,又要随皇上听政,又要接见臣属,还要继续读书,”许京华说着抬起头,捋了一下鬓边那缕长发,露出一丝坏笑,“忙得都没空选太子妃了!是么?”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刘琰的身影,他一时心虚,竟结巴了一下:“选、选什么太子妃……” 许京华笑嘻嘻:“不选太子妃,你还一直打光棍不成?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我都听娘娘说了。” 刘琰听着话音不对,一下站直:“娘娘说什么了?” “说已经有几个人选了呀!你不知道吗?” 刘琰完全不知道,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娘娘和你说过,人选都有谁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净网,大家都听说了吧?安全起见,虽然我是个清水文作者,也还是回头改了改旧文,老读者还没删收藏的,忽略就行,只是删除内容,半点儿没添加。 以后让我们清清纯纯谈恋爱,或者不谈(笑cry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ostel 64瓶;如水晶莹 5瓶;28314659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无话不谈 “没有,就算说了,我也不认识。”许京华低下头,继续抄诗,没看到刘琰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娘娘嘛,她正等着你空了,好问问你的喜好呢。” 刘琰刚被立为太子,满脑子都是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的事儿,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东宫还缺个女主人,以他的年纪,这事也确实拖不得了。 但父皇和娘娘都没和他提过啊?怎么就悄悄地选起来了?等会儿回宫,是去娘娘那里探探口风,还是去找父皇呢? 许京华把最后一遍抄完,放下笔抬起头,看见的就是刘琰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什么呢?发愁娶媳妇吗?”她笑嘻嘻问。 刘琰:“……” 他刚才一定是眼花了,这丫头哪有个姑娘样子?只有一层皮罢了! 随手拎起许京华摊开晾着的纸,刘琰检视一遍,指点道:“你才学了半个月,这么难的字都会写了?” “让我自己写肯定不会,这不是照着抄的吗?宋先生说,让我跟蒙童一样每天学几个字太慢了,就在那之外又教我背些诗啊歌的,背会了,再照着抄,他告诉我笔顺,说多抄几遍就认识了。” 许京华一边说一边洗了笔,“你就拿了一个桃子么?” “嗯,拿来给你吃的。” “我吃着你看着,不好吧?”许京华洗好笔,挂到笔架上,“咱们去后面亭子坐吧,先生不让在这儿吃东西。” 刘琰点点头,帮她压好写完的纸,跟在拿着桃子的许京华身后出偏厅,往后面走了一段,翠娥就迎了上来。 “殿下,郡主,奴婢们切了点儿殿下带来的甜瓜和桃子,正想去瞧瞧郡主功课做完没有。” 许京华看见亭中石桌上,已经摆了一盘甜瓜、一盘桃子,还有茶水点心,笑道:“还是姐姐周到。太子殿下请进去坐吧,哎,你要不要留下吃午饭?” 刘琰脚步一顿,悄悄问翠娥:“宋先生呢?” “回房了。”翠娥眼睛瞄一眼后面正房,也悄声答。 刘琰又问许京华:“你们平时怎么吃饭?” “各吃各的啊。”许京华没明白太子殿下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我就随口一问,你要是有事……” 刘琰摇摇头:“不是有事,你和先生又不一起吃饭,我留下来,岂不是得和先生一起?” 哦,对,先生肯定不会答应她和太子殿下单独吃饭的,那叫什么,男女不同席,真是麻烦。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就算了。” 刘琰抬脚先进了亭子,这亭子很小,外面栽了一棵大枣树,枝繁叶茂的,正好给亭子遮阴,也挡住了正房那边的视线。 “我带你出去吃吧。”他在石凳上坐下,小声对跟着过来的许京华说。 许京华眼睛一亮:“去哪?” “你想吃什么?午后还要上课么?” “申时才上呢。我吃什么都行,你知道的。” 刘琰就笑了:“那我们去福先寺吧,就在上东门边上,离这里很近,他们那儿的素斋很不错,我打发人去安排一下,我们过会儿去,如何?” “好呀!” 最近天热,许京华又守孝,不太方便出门,她除了进宫和去齐王府,自己没怎么出去玩过,现在有玩伴陪着,偷空出去吃个素斋,许京华当然高兴。 刘琰就让翠娥把杨静叫进来,吩咐几句,让他去安排。 许京华拿竹签戳了桃子吃,一边吃一边还嘟嘟囔囔地称赞,“真甜!哎,对了,太子殿下喜欢什么?” 刘琰愣了愣:“啊?” “我想给你送份贺礼,但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许京华接过翠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叔父说,你挺喜欢上次那个小白兔的,还带去东宫摆起来了呢!” 刘琰:“……” 这个五叔还能不能好了?在东宫嘲笑过他不算,还跑来告诉京华??? 许京华看他一脸无语,不由得大笑:“哈哈,你放心,我不会再送那个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别人送的东西,就算不喜欢,也不好直接丢了。” “……”刘琰倒不好解释了,只能说,“送什么贺礼啊,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就算这次不送,以后也要送的啊。”许京华叉了一块瓜,塞进嘴里,咔哧咔哧吃完,贼兮兮道,“不是马上就要娶太子妃了吗?” 刘琰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微微蹙眉道:“还没影儿的事呢。”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呀?吃的玩的,还是用的,总有几样能说出来吧?” 刘琰生在皇家,从小衣食无忧,还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他认真想了想,说:“我喜欢雨天或雪天,偷得半日闲暇,翻翻闲书,最好身边再有谈得来的朋友,能随时谈上几句。” 就像他们驱车北上时那样。 许京华听完,也想起路上那段时光,哼道:“最最好,这个朋友傻乎乎的,你讲什么故事都捧场,是不是?” 刘琰笑起来:“我可没说。” 许京华瞪他一眼:“没贺礼了!” “……” 她果然不再提贺礼的事,两个人半月没见,还是有许多话说的,“你听说没有,皇上要把二殿下和三殿下从后宫里迁出来,上次我去,贵妃娘娘正在娘娘那儿哭诉,说二殿下身子不好,自己出去住,肯定不行的。” “又不是出宫,就安排在宏文馆北面,再说二弟身子挺好的,她哭什么?” “是啊,娘娘也说,当娘的还能把儿子留身边一辈子不成?二殿下都十四了,人家三殿下才十二,裴昭仪都没说什么。” “裴昭仪出身士族,当然不会同贵妃一样短视。其实他们迁出来,利大于弊,父皇在宏文馆北面单独划了个皇子院,兄弟们住在一起,常来常往,自然亲厚。而且那里距乾元殿和东宫都更近,往来更方便,父皇用心良苦,贵妃还去找娘娘哭诉……” 刘琰摇了摇头,预感到这位可能要失宠。 许京华道:“所以娘娘说,这样下去不行,眼看着宫里就要一桩接一桩地操办喜事,贵妃娘娘却这样不知轻重,得跟皇上说,再选个稳妥的来理事了。” 这个刘琰是真不知道,后宫势力变化,同每个皇子都切身相关,太子也不例外,刘琰便看一眼许京华身后立着的翠娥。 许京华和他对面坐着,注意到他的目光,就说:“翠娥姐姐去前面等一下杨静吧。” 翠娥应声告退,亭子里外只剩他们二人,刘琰才问:“娘娘的意思,是再加封个妃位,还是立后?” “娘娘没说,但不可能是立后吧?我听那口气也不像。你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下次我去,再问问娘娘。” 刘琰点点头:“这种事,我不好开口问,烦劳你了。”毕竟是父皇后宫里的事。 “这有什么烦劳的。就当是谢你请我吃饭。” 刘琰一笑,看着许京华又去叉甜瓜吃,忙劝道:“一会儿就吃饭了,你少吃点。” “不耽误,我的饭量你还不知道么?” “……当我没说。” 等到杨静回来,刘琰终于扳回一局:“忘了嘱咐你了,你怎么安排的?可别只安排两人份,不够我们郡主自己吃的。” 杨静偷偷看一眼瞪眼睛的许京华,低声答道:“小的记着郡主的饭量,安排了六菜一汤……” 刘琰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走吧?郡主。” 许京华哼一声,问正事:“你不去和先生打个招呼么?” “我一会儿还回来,有几件事要和先生细谈。咱们悄悄走吧。” 许京华也怕宋怀信阻止,就和刘琰悄悄溜回正院,上了他来时坐的车,出门去福先寺。 两人奔着吃斋饭来的,又赶上烈日炎炎的正午,没什么游览的兴致,进得寺院,直奔待客禅房。 这里的素斋确实别有风味,不但食材新鲜,做法也特别,其中一道素鸡,吃起来竟似真有肉味,一问却是面筋做的。 “真是厉害,不过这是不是骗肚子呢?”许京华问。 “你吃着高兴,就不是骗。” “还行,比吃不着强。” 刘琰教她:“那就是聊胜于无。” 许京华摸摸有点撑的肚子,“那可多得多。” “你现在好像没有之前饭量那么大了。”刘琰说着,往她脸上仔细看了看,“但是好像胖了一点。” “是啊,都不怎么动,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自己出去跑马,回来把脸晒得红了一大片,翠娥都吓哭了,我两天没敢去见娘娘。” “现在天太热了,就算不晒,你出去跑一圈马,也热得难受,当心中暑。等天凉了再去吧。” “是啊。要不说,还是我们草原好,夏天再热也就中午头热那一会儿,早晚都不碍事,想干嘛干嘛,哪像你们京城,晚上房里不放冰盆,都热得睡不着!” 刘琰听着刺耳,“哪是你们,哪是我们?” 许京华做个鬼脸,“吃撑啦,出去溜达溜达吧,我看寺里还挺阴凉。” 寺里草木扶疏,有些树木甚至是百年古树,遮天蔽日的,确实凉快,刘琰就和她出去散步消食。 “其实这福先寺,同娘娘和父皇还有点渊源。” “是吗?” “当初娘娘带父皇出了宫,一时却出不去城,家里也不敢久待,那些胡人挨家挨户地搜掠,实在没地方去,娘娘就和父皇躲进了福先寺。寺里大和尚慈悲,收留了很多妇孺,胡人也信佛,最终没敢造次。” 刘琰说着,指指远处高塔,“后来收复神都,先帝下令重修舍利塔,也算是还福先寺的情。” 许京华有点糊涂:“不是说胡人没敢进来吗?塔怎么了?” “那一次胡人没敢进来,后来神都多次遭遇乱兵洗劫,福先寺也有损毁,舍利塔就毁在了战火中。” 两人一面说一边走,经过几处院落,都看见有奴仆走动,显然是有富贵人家在此,不管礼佛还是吃斋,都会舍香油钱,庙里自然香火旺盛。 “殿下,有人在看你。”许京华突然小声说。 刘琰侧头问:“谁啊?你么?” “不是,那边那个院子,就是正关门的那个,刚刚有几个姑娘走进去,有一个穿红裙子的一直看你。” 刘琰转过头梭巡一遍,倒是看见近处一个院落刚合上门,院内有人影走动,但根本没看见有什么人看自己,只当许京华是逗他,“你跟五叔学点好吧,不对,五叔没什么好可学,别学他。” “我骗你干嘛?”许京华是真看见了,“那姑娘很好看的,像画里下来的一样,跟婶娘差不多好看,一直盯着你,好像认识似的。” 刘琰不信:“实不相瞒,姑娘,我只认识你一个。” 许京华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心想:“我居然也能算姑娘了吗?那他可有点惨。” 不过那个红裙姑娘实在很好看,就算刘琰这么打岔,她也没忘,于是第二日进宫给太后问安,面对庆寿宫中三四个美貌小姑娘,她一眼就把红裙姑娘认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有点想取名“两小无嫌猜”,嘻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erry、哀 17瓶;2831465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陆姑娘 今天和许京华一起进宫的是齐王妃,她进门扫视一圈,先同许京华给太后行了礼,接着笑道:“今儿娘娘这里真热闹,大皇姐身子好些了?” 真定长公主坐在太后身侧,笑答:“就是暑气闹得肠胃不好,吃了几日斋,好多了。”又侧头看向许京华,“京华越长越像娘娘了,快过来坐。” 许京华笑一笑,跟着齐王妃走到太后身边,眼睛却总往真定长公主身后看——昨日那个红裙姑娘,就在长公主身后。她头发乌黑、小脸白嫩,穿一件海棠红绉纱薄衫搭白罗百褶裙,裙摆绣了花鸟,又是另一种清新秀美。 那姑娘始终垂着眼,一副端庄守礼模样,直到许京华到太后身边坐下了,才偷偷抬眼,正与许京华看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立刻又垂下眼皮,秀美的双眉不自觉皱在一起。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笑问道:“京华看什么呢?” “这位姑娘真好看。”许京华偷看被撞到,略有点尴尬,忙称赞道。 真定长公主就回手拉过那姑娘来,笑道:“这是我们驸马的表妹,叫陆璇。璇儿快拜见王妃和宜阳郡主,再好好谢谢郡主夸奖。” 陆璇依言行礼,最后还特意向许京华道:“郡主夸奖,愧不敢当。” 许京华心里还在琢磨,驸马的表妹,怎么跟着真定长公主到太后这儿来了,闻言只笑笑,没回答。 陆璇退回真定长公主身后,另外三个美貌小姑娘和她们的娘,也齐齐向齐王妃和许京华问好。 许京华很不习惯,但想着不能丢娘娘的脸,又看那三个小姑娘都有点娇怯怯的,比自己还紧张,便放松下来,只端坐微笑。 三个小姑娘,分别叫韩春华、楚慧、何明颖,看起来都十四五岁的样子,样貌虽然比不过陆璇那么令人惊艳,却各有各的特点,都称得上是美人胚子。 就是都不太高,其中最高的何明颖,看起来也得比许京华矮半头。 比较起来,虽然陆璇也不高,但她很有大家小姐的气势,就算低头垂眸,也带着一股子傲气。方才她给许京华行礼的时候,虽然表面半分不情愿都没有,许京华却莫名觉察到了一丝……那词儿叫什么来着?对,屈就! 这姑娘心里并不瞧得起自己。许京华得出结论,对陆璇的兴趣却并没降低,因为她好像知道这个陆璇是谁了。 “娘娘,那个陆姑娘,是不是太子殿下姨母家的表妹?也是来选太子妃的吗?”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告退了,殿内只剩许京华和太后、齐王妃,她迫不及待问道。 太后惊奇:“你怎么知道?方才真定好像没说这事吧?” 许京华张嘴要说,突然想起有关陆姑娘的事,她当初是偷听来的,但话已经说出去,太后也问了,撒谎总归不行,她挠挠耳后,一时有点为难。 “怎么?还不能同我说?”太后笑问。 “不是,就是吧……我当初是偷听来的,不好意思说。” “当初?当初是什么时候?” “就那次皇上设宴,我偶然听见长公主的公子和那个什么世子谈过一句,说陆家的姑娘,是李公子的表姑姑,和大殿下也是表亲,今日听长公主说驸马的表妹,我就想起来了。” 那次宫宴,闹得许京华不快,太后至今还记得,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关键竟不在李家身上,而是这位陆姑娘。 “呵,李弋真是好盘算,”太后冷笑起来,“死都死了,还算计着我们琰儿呢。” 齐王妃听得糊里糊涂,“怎么?这陆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有没有不妥,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她定然是李家托给真定的。真是好盘算,李家守孝,无论如何赶不上选太子妃,就把这个李家的外甥女推出来……京华,当初李奂云是怎么说的?你细细告诉祖母。” 许京华努力想了想,“好像是说这姑娘的亲娘死了,她爹娶了后娘,对他们姐弟不好,还要给她订个不好的亲事,李相知道以后,把他们姐弟接到了京中。” 太后眯起眼睛:“果然。先施以恩惠,让这孩子对李家感恩戴德,再把她弟弟也扣在手里,不怕她以后不听话……” 这么一说,齐王妃也明白了,不由叹道:“皇姐也是的,安享富贵不好么?” 许京华见太后根本不在乎偷听不偷听的事,直接就说到李家在算计刘琰了,她自己在脑子里想了一圈,插嘴说:“那这陆姑娘也挺可怜的。您要告诉殿下吗?” “等我先和皇上商量商量吧。”太后皱起眉,“今日本来没叫真定,我是想先见见那三个孩子,等京华来了,也可以同她们结识,交个朋友,让她们一搅合……” “我倒觉得这事最好尽快告诉殿下。”许京华说。 太后一愣:“怎么?” “真定长公主肯定知道您和皇上都不待见李家,但她还是带着陆姑娘就这么来了,难道只为了在庆寿宫露个脸吗?不是的,她们就是想让太子殿下知道有这么回事,有陆姑娘这么个人。” 太后恍然:“不错。”她突然一阵头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就算我和皇上拖延着,没告诉琰儿,他们自己也会想办法让琰儿知道。” 刘琰已经做了太子,能跟着皇上听政了,想再像以前那样,把他和李家隔离开,并不容易。 “郭楮去一趟乾元殿,请皇上和太子来庆寿宫用晚膳。” 皇上和太子此刻却并不在乾元殿,而是与几位主持变法的大臣在崇政殿议事。 刘琰坐于皇上下首,他对面是刚升任宰相不久的程介,程介下首是盐铁使王叔献和度支使卢伉,他们对面坐在刘琰下首的,是以户部侍郎判三司使的高穆。 “若不严惩沈维,以后各州府必群起效仿,新法更加难以推行……” 王叔献正慷慨陈词,皇上突然掀起眼皮,他立刻停顿,却听皇上问道:“这个沈维,任庐州刺史多久了?之前在哪里做官?” 王叔献不由自主瞄了一眼高穆,高穆却没看他,他只得自己答道:“应有五年了,原是彭城县令。” “彭城县,朕记得高爱卿就是彭城人,沈维做彭城县令时,政绩如何?怎会越级做了庐州刺史?” 高穆向前倾身禀道:“回陛下,沈维在任庐州刺史之前,任彭城县令足有十五年,几次北拒胡马,立下大功,颇得先帝赏识,在收复神都后,钦点其升任庐州刺史。” 皇上点点头:“朕恍惚记得,庐州曾经是施行新法的典范,怎么会闹到百姓宁可抛荒做流民、还打伤朝廷特使的地步?沈维反对过新法吗?” 高穆三人没吭声,程介度量着接过话,答道:“沈维寒族出身,一向支持新法。臣初闻此事,以为是沈维过于躁进,非要百姓以钱代役,百姓负担不起,才出了这事。昨日议过之后,臣回去询问,得知此事还另有缘故。” 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奏疏,呈递给皇上身边的徐若诚,“这是监察御史牛谓今晨刚送到京中的奏疏,沈维确有纵容流民之嫌,但起因,是特使严开在清丈土地时徇私枉法,激起民愤。” 皇上打开奏疏,一目十行看过,皱着眉递给刘琰。 刘琰接过来扫了几眼,在皇上示意下,又递给高穆。 程介真是越老越滑头,昨日父皇听说庐州民乱,龙颜大怒,要押解沈维进京受审,他明知沈维是何等样人,就是一声不吭,要不是另一位宰相邓波劝了几句,缓了一缓,只怕锁拿沈维的人已经出京了。 今日父皇口气松动,问起沈维履历,他居然也有所准备,立刻就拿出了监察御史的奏疏,刘琰真不知该佩服还是鄙夷这位程相。 ——他昨日请教宋怀信的,就是这事。 沈维这个名字,刘琰从先帝口中听说过,印象中是个能臣,昨日要不是邓波先开口,他就要劝谏皇上了。 然而宋怀信并不赞同,“殿下,恕臣直言,您坐上东宫这个位子,才只是个开始。皇上面前,若非问到,您能不开口,便千万不要开口。” “劝谏也不行?” “劝谏是臣子之责,非殿下之责。” “难道我不是臣子?” “这时候,殿下最好只当陛下的儿子。” 刘琰回来想了很久,心里明白宋怀信是要他对皇上只须顺从听话、不必多言,可身在其间,眼见皇上与主持新法的几个人都颇急躁,要忍住不开口劝谏,实在太难。 所以他到底还是在听政之前,私下先跟皇上说了一遍沈维的履历,还把宋怀信拖下了水。 “宋先生记性好,说计相原籍便在彭城,还是县中大户,当初抵御胡马时,沈维强借了高家的粮食,到最后也没还上,生生把计相的父亲气病了。” 三司使虽非宰相,却位高权重,大家便习惯尊称一声“计相”。 此刻计相高穆看完奏疏,立刻起身谢罪:“严开胆大妄为,臣有失察之责,但严开罪责再重,自有朝廷法度惩处,沈维纵民成乱、打伤朝廷特使,其罪非小、无可开脱,恳请陛下严惩。” 王叔献、卢伉跟着起身,同声请皇上严惩沈维。 皇上却道:“高卿说得好,朝廷自有法度,这两件案子,一并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会审。都散了吧。” 大臣们鱼贯而出,传话的内侍趁势来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打发人传话,请皇上和太子殿下去庆寿宫用晚膳。” 皇上神色缓和:“知道了。”又向刘琰笑了笑,“必是你的事。” 刘琰心中一跳,装傻问:“儿臣么?儿臣有什么事?” “婚姻大事啊。”皇上站起身,“今日娘娘召见了几个小姑娘,八成是想同我们说说。你也别心急,先回去用午膳吧,午后不用过来,晚膳前再来。” “是,儿臣告退。” 刘琰虽然很想知道人选都有谁,但皇上这会儿显然没心情,他只得回去耐着性子等。哪料傍晚去到庆寿宫,先听说的,竟是真定长公主带了他姨母家的表妹来见太后,还和许京华碰了面。 “陆家的姑娘?怎么会在真定府中?”皇上不解。 太后道:“真定说她见了这姑娘喜欢,正好她没有女儿,便接到家中做伴。” 皇上嗤笑:“什么话?她一个远房表嫂把正当妙龄的表妹接到府里,说是当女儿做伴?” 太后看一眼刘琰,“先不管这些,琰儿想不想见见陆家两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只要香菜不要葱 39瓶;在下周宁 5瓶;2831465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闹别扭 “我还是决定见一见。”刘琰坐在许家西客院的小亭子里,和许京华说,“但我想让你和我一起。” 许京华玩笑道:“怎么?害怕了?” 刘琰神色堪称一本正经,“到底是外姓表妹,该避嫌还是要避嫌。” “那你让娘娘派人陪着不就好了?” “我怕万一有不方便当着外人说的话,既然见了面,还是把话都说清楚为好。” 许京华奇道:“当着我就方便说吗?我觉得我挺外的呀!” 刘琰:“……你不想去么?我听娘娘说,你一直盯着陆璇看,都把人家看不好意思了,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许京华瞪起眼睛,戳戳自己,“我虽然不像,但也货真价实是个姑娘!” 刘琰:“?”她说什么呢? “我就是看她长得好看,昨天、不是、前天在福先寺又一直盯着你看,才多看了几眼而已。” “什么福先寺?”刘琰被她绕糊涂了,“你在福先寺见过她了?” “对啊!就是她穿着红裙子,一直盯着你看,我跟你说,你还不信。”许京华哼一声,“而且长公主也说在吃斋,肯定是长公主带她去福先寺的。” “可是她怎么会认得我?我连长公主府都没去过。” 许京华捏了个杏子,一边吃一边说:“你不是去过李家么?也许她躲在哪里偷看你了,嘻嘻嘻。” 刘琰:“……”笑得这么贼,“等等,你刚刚强调你也是个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我看你表妹长得好看,多看两眼,又娶不了她……” 刘琰差点让她呛着,赶紧截住说:“你想什么呢?我是想说,你也该结识些新朋友,如果看陆璇投缘,不妨趁此机会多谈几句。” “免了。”许京华摆摆手,“那样心高气傲、又特别好看的姑娘,同我肯定合不来。不过同你应该合得来。” 刘琰:“……” 许京华吃完一个杏子,觉得好吃,丢了核,又拿两个,一个递给刘琰,一个塞自己嘴里。 刘琰接过来,咬了一口,酸得直皱眉,“这么酸,你怎么吃得下去?” “你转过来咬红的这面,是甜的。” 刘琰转了转杏子,果然另一面红一些,他小小咬了一口,是酸甜的,但红的地方只有那么大点儿,剩下的实在太酸,他吃不下,就放在一旁,端起茶水来喝了几口。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见?” “我觉得我去不合适,你是当着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但陆姑娘呢?” “她不说最好。” “……你不是说,想把话说清楚吗?” 刘琰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让她不要听任李家和长公主摆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李家很可能在我母后之死上做文章,蒙骗了她,把这些解释清楚,如果她肯听,我就让人送他们姐弟回建康,再敲打一下她父亲。” “如果她不听呢?” “那我也仁至义尽了。” “你话可别说太早。”许京华吃完杏子擦擦手,双手手臂往石桌上一搭,身体前倾,凑近刘琰,“陆姑娘真的很好看,比其他三个小姑娘都好看呢。” 石桌一共也没多大,她这么一凑过来,两人间距离顶多一尺,酸酸的杏子味扑面而来,吹得刘琰脸上一热,忙坐直了,远离桌边。 许京华看他一副正人君子样,忍不住摇头:“啧,瞧你这副假正经的样子,你要不是太子,准娶不上媳妇,又古板又没趣。” “……”这话太气人了,刘琰忍不住冷笑一声,问,“我听着,你好像认识什么又不古板又有趣的人,谁呀?娶上媳妇了吗?” 许京华给他问得愣了一瞬,直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才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她腾地站起来,“我还要上课,少陪了,您自便。” 刘琰话说出口,也有点后悔,见她转身就走,正要起身挽留,她忽然又站住,回过头来说:“对了,您跟陆姑娘就算不成亲,也是至亲,这里面实在没我什么事,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这次说完,她再没回头,大步出了亭子,往偏厅去了。 刘琰自己坐在亭中,懊恼了一会儿,宋怀信老先生慢悠悠过来了。 “看来殿下这次,是专程来找如曜的。” 刘琰站起身道:“我有点小事想请她帮忙……” 宋怀信道:“殿下恕臣无礼,如曜独居在家,臣职责所在,有些话不得不说。她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还在守孝,如今不比出门在外,该避嫌,还是得避嫌,尤其宫中正为殿下遴选太子妃,殿下总往这府里来,有心人见到,难免误会,恐于如曜名节有碍。” “外人又进不来这府里,怎会得知我们相见?” “话虽如此,终非常事。难道殿下大婚之后,也如此行事?太子妃娘娘可不是外人,不好瞒的,到时她怎么看如曜呢?” 刘琰和许京华闹了别扭,本就心绪烦乱,宋怀信还专拣着他最不想听的、什么大婚啊太子妃啊地说,一时烦不胜烦,赌气道:“那我以后不来便是!先生去忙吧,以后有事,我派人来接您。” 宋怀信眼见太子殿下拂袖而去,却不慌不忙,捋着胡子、带着笑意进了偏厅。 “今天讲一首出自《诗三百》的古诗,叫《桃夭》。先跟我念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许京华没动静,宋怀信拿起戒尺敲敲桌子,“想什么呢?” “啊?”许京华一个激灵坐直,“没什么,谁逃之夭夭?” “谁逃之夭夭?我看是你的魂儿逃之夭夭了!给我拉回来!” 许京华只得收敛心神,好好应付了这一节课。 下课回去时,路过亭子,她不自觉往亭子里瞄了一眼,来接的翠娥小心回道:“宋先生上课时路过此处,和殿下谈了几句,殿下就走了。” “不走还留着吃晚饭么?” 许京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回房洗过手坐下,又忍不住问:“先生说了什么?” “奴婢隐约听着,先生是劝殿下避嫌,不要再来找郡主了……”翠娥看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说话小心翼翼的。 “避嫌?那他怎么说的?” 他?翠娥心里很不踏实,“郡主是问殿下?殿下好像说,以后不来了,只派人来接宋先生……” 许京华大怒:“好,他说的不来,以后给我把门看好了,他来了也不许进来!” 翠娥更慌了,太子殿下到访,谁敢不让他进门啊?两位主子闹成这样,要不要禀告娘娘? 她刚想到这里,许京华就伸手一指她鼻尖,“不许告诉娘娘。” “郡主,”翠娥拉长声调,“您这是要奴婢的小命啊!奴婢哪敢拦太子殿下?再说您这么说,显然也知道殿下只是赌气,哪会真的说不来就不来了?殿下自己来了,正是低头跟郡主服软呢,您给个台阶下,不就和好了么?” “谁跟他和好?哎呀,你不知道,你别管!” 许京华心里还恼怒着,叫翠娥带着人都出去,自己脱了外衫、裙子,躺到床上打了几个滚。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让他见了陆璇再做决定,他居然反过来拿话刺她! 哼!段弘英就算成亲了,也比刘琰强一万倍!段弘英可不会在惹她生气之后,一句话不留,自己跑了。 再说她又没说错,刘琰就是假正经又古板啊!他要不是长得好,又是太子,就那性情,会有小姑娘爱慕才怪! 同一时刻的东宫之中,独坐生闷气的刘琰,突然开口问:“你们觉着,我古板么?” 钱永芳和杨静对视一眼,都不知殿下这话从何而起,却异口同声道:“没有啊,殿下怎么会古板?” “就是!”刘琰一拍几案站起来,“明明是她从前认识那些人太疯了、没有规矩,竟然说我古板无趣!” 还有什么假正经,他明明是真正经! 杨静今日跟着太子殿下去了许府,虽然一直等在外面,没亲眼看见,但也猜到殿下应该是和郡主闹了别扭,眼见殿下似乎没那么生气了,就小心劝道:“殿下息怒,郡主刚到京城没几个月,认识的人也不多,难免还是拿以前的玩伴来比较,殿下别放在心上。” 刘琰也不想放在心上,但他没别的地方放啊!而且先翻脸的明明是她!他又没提是谁,只反问一句,她就急了,难不成她心里真的对那段弘英……。 这个念头一起,刘琰心里陡然沉重起来,他缓缓坐回去,只觉心头百味杂陈,酸涩处,甚至胜过许京华递给他那枚杏子。 怅然若失地坐了片刻,想起许京华说段弘英已经定亲了,刘琰又回过神,问杨静:“这次打发去给遂宁郡王妃迁骸骨的,还有那个叫白金生的参军吗?” “小的不知,这就去打听。” “去吧,再问问能不能通信。” 杨静领命去了,钱永芳看着殿下似乎冷静了,就禀告正事:“殿下,今日庆寿宫又召见了几位外命妇和适龄贵女。” 刘琰皱起眉,昨日因为陆璇突然出现,太后和皇上最后都没提选太子妃的事,他也忘了问,怎么今日又……。 “服侍我更衣,我去见父皇。” 钱永芳忙叫人进来,一起服侍太子殿下换了身衣裳,然后随着他去见皇上。 皇上正准备去庆寿宫,听说太子来了,先叫他进去,笑道:“你来得正好,同我一道去见娘娘吧。” “父皇,儿臣有件事想同您商量。” 皇上打量刘琰一眼,见他眉头不自觉皱着,脸上也不似平时般常带笑意,似乎有什么心事,就问:“什么事把你为难成这样?” 刘琰咬咬牙,抬起脸道:“儿臣能不能自己选太子妃?” 皇上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我之前还同娘娘说,你这孩子好像没开窍,还不知慕少艾,今日你就自己跑来要选太子妃了。行啊,除了京华和陆家那个姑娘,随你选。”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那我还选啥? 京华:看吧,我就知道你想选表妹,哼! 刘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黑黑黑豆 10瓶;theiaobiu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开窍 刘琰一愣。 他提出要自己选太子妃,并不是心中已有人选,只是不想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婚姻大事,他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但,“京华怎么了?” 为何要将她排除在外?她……她……刘琰心中还没她出个所以然,皇上就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 “你就是为京华来的吧?” 刘琰:“……” 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向父皇提了这个要求,当然跟许京华天天同他念叨选太子妃有关,但父皇问的,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也没等他回答,“京华挺好的,只是,涉及她,就不是你我父子能做主的了。” 刘琰松口气,皇上看得清楚,想笑又忍住了,“你先别高兴太早,我看你同京华谈得来,早替你试探过娘娘的意思……” 明明此前从没想过京华做自己妻子的可能性,刘琰这一刻还是高高悬起了心。 “娘娘觉得你们不般配,她还是想给你选个教养严格、能为贤内助的大家闺秀。” 悬着的心,咚一下沉了底,刘琰不是天真少年,只听一半话就全信了,两个人不般配,当然不会只有京华一个人的缘故。 他忍不住说:“娘娘是不想京华嫁进宫吧?” 皇上叹口气,站起身走到长子身前,伸手拍拍他肩膀,“你五叔说,他们想等京华出孝之后,给京华招赘,也好延续许家香火。”话说到这地步,就是皇上也不好勉强了,所以过后他再没提过。 哪想到这个一向稳当的儿子,竟会为了京华跑到他面前,说要自己选太子妃——皇上见刘琰听了招赘的话,满脸震惊失落,终于有了几分无措少年样,到底是自己儿子,难免心疼,便话锋一转,给他出了个主意。 “但这也要看京华自己的意愿。”皇上对刘琰眨眨眼,“若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娘娘还能硬拦着不成?” 两情相悦?刘琰脸色更难看了——许京华刚说过他要不是太子,肯定娶不上媳妇,还说他假正经、古板又无趣……。 他心灰意冷地摇摇头:“父皇误会了,儿臣不是为她来的,儿臣……先告退了。” 皇上看着刘琰恍恍惚惚走了,有点纳闷,问徐若诚:“这孩子……不会是单相思吧?” 徐若诚旁边听了全程,旁观者清,便笑着答道:“臣瞧着,殿下也就刚开窍,还是陛下刚点了一下,估计自己的心意也没闹明白呢。” “是吗?”皇上回想了一下,笑道,“八成是。他这开窍晚,还真是像朕,走吧,去庆寿宫。” 徐若诚答应一声,还没等出门,外面内侍进来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打发人来说,突然想起还有疑难未向宋先生请教……” “去吧去吧。”皇上不等说完就摆手,“让他记得时辰,关宫门之前回来就行。” *** 许府中,翠娥劝不了自家郡主,只得去找青梅商议。但两位主子说话,她退得远,也没听清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只把宋先生介入的后半段,跟青梅讲了一遍。 青梅听完却说:“宋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咱们郡主,确实不该同殿下往来太密。” “姐姐的意思是?” “不用劝,就这样吧,冷一冷也好。” “那殿下要是来了,拦还是不拦?” “放心吧,等殿下过了这劲儿来了,咱们郡主气也消了。就算没消气,也不用特意拦着,只说郡主不方便见客,不就好了么?外面有我呢,你回去好好服侍郡主,说点别的哄她高兴。” 太后早早地就和她们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和郡主只会是兄妹,翠娥愿意出宫来服侍郡主,为的也是找个出路、远离宫廷。青梅的做法,无疑是对大家最有利、也最合太后娘娘心意的,但不知为何,翠娥总觉得对不起郡主。 她带着心事回去了,青梅却没放在心上,甚至不打算禀告太后娘娘或者齐王殿下,谁料她刚去厨房看了看,就有门上的人来回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青梅很是惊愕,她服侍太后好几年了,深知太子殿下看着温文尔雅脾气好,实则都是出于身为皇子的骄傲和教养,压抑本性而已。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和郡主闹了别扭、又让宋先生训诲之后,这么快就又登门?而且他自己刚说了不来了呀? 青梅一面打发人去回报郡主,一面亲自迎到二门外,“殿下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故意在“要事”二字上咬了重音,刘琰如何听不出来?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尴尬,但来都来了,只好说:“是有一件要紧事,先前忘了同京华说,她做什么呢?” “郡主上完课累了,已经回房歇息。殿下有什么事,可要奴婢传话?” 这显然是托辞,这才什么时辰?许京华怎么可能不吃晚饭就歇息? 刘琰也不和青梅啰嗦,只说:“那你找个地方,让我等着,她总要起来吃晚饭吧?我只和她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太子殿下这么说了,青梅也不敢多言,只得把他引进正厅,让人上茶,自己去见许京华。 许京华还瘫在床上不肯动。 “不见不见不见!” 青梅一进门就听见这一串“不见”,忙打点起笑容来,上前问:“殿下怎么得罪我们郡主了?见都不肯见?” “他自己知道,你让他走就是了。”许京华翻身坐起,说道。 “可是殿下不肯,非要等您起来,说,只和您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他想说我就得听吗?那你让他把太子殿下的排场都摆出来,我出去跪着听!” “郡主,”翠娥怕这事再闹大了,忙拉拉许京华的手,“这气话您当着奴婢们说说也就算了,真让殿下听见,岂不伤心?” “是啊。”青梅附和,“兄妹两个吵几句嘴,再寻常不过,郡主生气归生气,可千万不能说伤情份的话。其实奴婢还稀奇呢,殿下也算是奴婢们看着长大的,以前和齐王殿下斗嘴归斗嘴,还真没闹过别扭怄过气,谁想到殿下还有这样的时候?” 翠娥见许京华听进去了,没再反驳,且似乎有点好奇,就搭话问:“是么?殿下和齐王殿下小时候也没打闹过?” “没有。”青梅摇头,“殿下从小就比齐王殿下还懂事,从来不吵不闹不惹祸,每每齐王殿下闯了祸,还得太子殿下帮忙遮掩,实在遮掩不过去,先帝要教训齐王殿下,太子殿下还要帮忙求情。太后娘娘就说,没娘的孩子,懂事早。” 这一句“没娘的孩子”说出来,许京华就算有再大的怒气,也烟消云散。 她下地穿上衣裙,又重新梳了头发,绷着一张脸去见刘琰。 刘琰在前厅坐了差不多一刻,一直在想见了许京华要说什么——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一趟非来不可,但根本没想好来了要做什么,直到青梅把他请进厅中坐下,他才发觉自己是茫然的。 与父皇那一番阴差阳错的谈话,令他始终难以平静,他一会儿想“就算有什么两情相悦,也不是同我”,一会儿又想“段弘英是胡人,比起他,恐怕娘娘倒宁愿是我吧?” “那我呢?我想要京华来做太子妃吗?其实娘娘的顾虑也没错,以京华的脾气秉性,大约确实不适合做太子妃;若从她的处境考虑,也确实是招赘在家、自己当家做主更自在……” 正想到此处,许京华绷着脸、气鼓鼓地进来了。 刘琰心中瞬时杂念全无,只剩一个念头:“管它呢!我就想要京华!” 许京华正好和刘琰对上目光,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喜事,就皱眉问:“你要说什么?” 刘琰看一眼她身后跟着的翠娥、青梅。 “就这么说!先生说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瓜田李下……” 刘琰打断她:“看来先生教了你不少典故,那我们出去说。”他说完先出了正厅,站到院中回头看许京华。 许京华忍住打人的冲动,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从下往上瞪着太子殿下。 “你真的觉得我假正经古板又无趣吗?”刘琰小声问。 他微微皱眉,问得一脸认真,许京华眨眨瞪得有点酸的眼,“你就为这个回来的?” 刘琰眸光移开,落在地上,那里有两条长长的影子,斜阳照映下,影子挨得很近。 “我是回来道歉的。”刘琰重新将目光落回许京华脸上,“我一时恼火,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恼火?我就说句玩笑话,你有啥好恼火的?我是在逗你,你觉察不出来吗?” 刘琰:“……你是说,那句不是真心话?” 许京华冲天翻个白眼:“那时候还不是,但我现在真的觉得你有点古板无趣。” “……”刘琰不服气,低声嘀咕,“可你还说,若我不是太子就……” “我随口一说而已。你干嘛把这个放在心上?你本来就是太子,你会是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你是皇子皇孙啊!就像我这么口无遮拦,就是因为我是个草原上长大的野丫头一样,这分得开吗?” 她这话初听朴实无华,细细品味道理却极深刻,但刘琰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假设,而是,“我也有可能当不了太子,只是个普通皇子……” “像你以前一样吗?” 刘琰一愣,继而失笑:“不错,我真是糊涂了,你怎么会在意这些?” “哼!知道是你自己糊涂就好!” 刘琰摸摸鼻子,苦笑两声,又问:“那你不生气了吧?” 他的语气,让许京华有些恍惚,好像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只是个担心朋友生气的普通少年,她一下想起青梅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没娘的孩子,懂事早。”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许京华心里有点酸楚,“你可是太子殿下,干嘛这么……低声下气?我有时候就是脾气不好,你不用理我,我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刘琰笑:“太子殿下,错了也不能不认啊?” “可以的呀,好多贵人从来不认错,也不觉得自己错。” “那你想让我做那样的贵人吗?” “呃,算了,你这样挺好。” 这话传入耳中,刘琰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不料她接着还有一句:“但我也不想你委屈自己,总活在框子里。” 刘琰一怔,许京华满脸认真,继续说道:“至少在我这里,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生气了也不用憋着,大不了吵一架嘛,又不是不能和好。” 无数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涌入刘琰心中,让他又想笑,又有点鼻酸,甚至还想跳起来欢呼,但从小笼在他周围的框子,最终还是框住了他,他最终只低声问了一句:“那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么?” “当然。” 刘琰心中汹涌澎湃,一句“你愿不愿意做太子妃”几乎冲口而出,偏在这时,二门那儿人影一闪,熟悉的声音传来:“哟?太子殿下在呢?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宫?” 五叔这个碍事鬼!!!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请叫我关键先生(推眼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45141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桂花莲藕 20瓶;蔷薇夜骑士 15瓶;无逻辑会死星人 10瓶;秋秋、橘生淮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坦荡 刘琰只看了一眼齐王,就立即转头看向厅堂门口立着的青梅——没有耳报神,五叔怎么可能来得这么恰好? 青梅给齐王行完礼,抬眼对上太子殿下锐利的目光,心下一凛,忙又低下了头。 “叔父怎么这时候来了?”许京华没留意刘琰的动作,她往门口迎了几步,问齐王,“有事吗?” “没事叔父就不能来看看你么?”齐王笑眯眯走过来,不偏不倚地站到侄子和侄女中间,“你们两个站院子里做什么呢?是出来送太子殿下的?” 刘琰:“……” 五叔真是唯恐他不走! 不过天色确实不早了,有这碍事鬼在,好些话也没法再说,刘琰顺势点头:“是啊,五叔来得不巧,我得回去了。”他说完偏头看向许京华,“你别送了,和五叔说话吧。” 许京华先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我还是送送你吧,叔父先进去坐,等我一下。” 叔父才不肯进去坐,“不用,我也送送我们太子殿下,如今他贵人事忙,我可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刘琰:“五叔你少来这套,我在庆寿宫的时候,十天半月见不着你,都是常事,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贵人事忙呢?” “那时候是我忙,现在是你忙嘛。”齐王伸手勾住太子侄儿肩膀,拖着他往外走,“不过你有功夫出宫来,怎么不往我府里去?” 许京华看着齐王把刘琰拖出二门,终于有点回过味来,扭头看了一眼青梅。 青梅正好悄悄抬头,主仆两个目光相撞,青梅心虚,不由自主低头避开。 许京华就有点生气了,她回身快步追上齐王和刘琰,“叔父,我还有点事儿要和太子殿下说。” 齐王装傻:“什么事啊?” “秘密,不告诉你。”许京华伸手拉住刘琰另一边胳膊,硬把他从齐王手里拉了出来,“你要是有话和他说,先等我说完的。” 齐王这下是真傻了,他还从没见过伸手从别人手里抢人……不是,这话好像不对……这孩子怎么还动手了呢?! 刘琰被许京华硬拉过去的时候,也是懵的,直到许京华拉着他站到墙边,开口说话,他才慢慢回神。 “上次说的那事,我问过娘娘了,娘娘说,她觉得裴昭仪有见识,人也稳重,但是皇上最近特别看重周昭容,想越过两位昭仪,直接封周昭容做淑妃。” 她说起事情,手就松开了,刘琰不由自主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刚刚被她拉着的地方,许京华看见,忙问:“怎么?拉疼了吗?” 刘琰立刻松手摇头:“没有。” 许京华看他神情呆呆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又回头看还呆呆站在二门门口的齐王,“叔父好像也被我吓着了。” 刘琰跟着回头,果然齐王满脸茫然震惊,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一下笑出声:“我没吓着,但他好像吓得不轻。” “你没吓着?那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刘琰转回头笑看许京华,“父皇因为李家的事,可以说深恶士族,连带着对两位昭仪也都淡淡的。不过裴氏和颜氏是江南士族,与山东士族不同,也没有那样大的势力,先帝就是为了制衡山东士族,才为父皇选了这两位。” “娘娘也这么说,还说当初皇上刚即位时,她就不赞同只封一个贵妃,来代行皇后职责,”许京华压低音量,“她觉得贵妃娘娘不成事。” “但是父皇信任她。” “原来你都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 之前父皇一直不立太子,刘琰心中焦虑,总疑心胡贵妃会被立为皇后,那样二皇子刘瑜就有了和他争的资格。直到父皇给他看了母后遗书,又立他为太子,刘琰才终于摆脱当局者迷的困境,多少明白一些父皇在后宫的平衡取舍。 许京华看刘琰目光清明,神色也很轻松,就笑了笑:“那你应该也能想到,皇上和娘娘都不想再立新皇后呀,怎么前两天还……?” “我能想到,但毕竟是我自己揣测的,父皇的心思也不是一成不变,没落到实处,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你现在放心踏实吧。皇上只想加封个淑妃来共同掌理内宫,娘娘觉得周昭容太年轻,而且两位昭仪都生了皇子,还没封妃,直接给跳过去加封周昭容,未免脸上不好看,不如都升妃位,皆大欢喜。” “父皇同意了?” “嗯,但皇上还是坚持封周昭容做淑妃,位次在两位昭仪之上。” 看来父皇是真的很宠爱周昭容……。 “还没说完?”齐王终于回过神,扬声叫他们,“时候真的不早了。” 刘琰抬头看一眼天色,回头答应:“知道了,这就走!”又转回来,低声跟许京华说,“多谢你,下次有空,再带你出去吃好的。” 许京华一笑:“好啊。” 送了太子殿下上车出门,许京华回过头来,就问齐王:“我怎么觉着,叔父不想让我和太子殿下来往?” 齐王一脸无辜:“没有啊。这不是天晚了么?他现在是太子,宫门关了还不回去,犯忌讳。” “真的没有?”许京华冷着脸,目光灼灼盯着齐王。 “真没有。”齐王强调。 许京华还盯着他,齐王想想这孩子的脾气,叹口气,解释说:“叔父只是想提醒你,你们到底不是亲兄妹,该避嫌还得避嫌,再说就是亲兄妹,到这个年纪,也要有内外之分……” “那你这不还是不让我和他来往吗?” “叔父知道,你在京中只有刘琰一个玩伴,一时就不让你们来往,你肯定不高兴,但娘娘正给他选太子妃,这个当口,他总出宫往这儿来,就算有宋先生顶在前头,旁人也还是难免往你身上想。” “往我身上想什么?我们来往,又不耽误选太子妃。” 齐王暗暗松口气,“咱们自己知道自己,但外人不知道啊!” “对啊,咱们自己知道自己就行了,关外人什么事?我管他们想什么呢!” 齐王:“……” 许京华觉得自己赢了,转身往回走,“反正我只在意娘娘和叔父婶娘,还有太子殿下,别人我都不认识,也碍不着我们过日子,想那么多干嘛?” 齐王跟在她后面,“那太子妃呢?” 许京华脚步一顿,齐王走到她身边,“最晚今年年底,刘琰就会迎娶太子妃,难道那时,你们两个也这样不避嫌吗?那让太子妃怎么想你呢?” 许京华突然想起刘琰曾经说过,“长大以后,幼年伙伴难免离散,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况男女有别”,那时她不高兴,还说她跟刘琰也男女有别,刘琰却说他们是亲人,不会走散的。 想到大殿下也有天真的时候,许京华忍不住笑了笑:“那就等那时再避嫌好了。”她重新迈开脚步,“我总不能因为还没影儿的太子妃,就疏远他吧?”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也许不用娶太子妃进宫,刘琰就有了新伙伴,不需要她了呢? 齐王瞧她神色,听她说话,始终坦坦荡荡,还真没有一丁点儿男女私情的意思,心终于放下来,笑道:“这话我听着都有点嫉妒了,刘琰这小子还挺走运。” “他走运吗?我觉得他一点也不走运。” 看着富贵无比,有个皇帝亲爹,还有好多血脉至亲,却没有一个同他亲密无间,活到十六岁,唯一能吵上一架闹个别扭的,居然是认识才几个月的她。 而且没到两个时辰,就跑回来道歉认错了,许京华一想到这个,就觉心酸。 与她的心酸相反,刘琰觉得自己挺走运的。 在长辈们选定太子妃之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谁,还不够走运吗? 他甚至觉得五叔突然到来,打断了他那句话,都是他的幸运,因为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就说那句话,太唐突了。 一则京华还在热孝之中,他又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张口就问这种话,简直是讨打!二来京华对他,恐怕还没有男女之情,就算当时不打他,也定会一口回绝,以后躲着他不见。 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 回宫的车上,刘琰分一半神回味刚刚京华从五叔手里拉走他的举动,另一半则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达成所愿。 父皇说得没错,这事求娘娘是没有用的,还得是京华自己乐意才行,但她心里,八成还有那个姓段的……对啊,姓段。 刘琰仔细思索了一晚,第二日陪皇上听完政,正想着怎么把话头引到幽州去,皇上就问他:“你那疑难,可解了没有?” 刘琰脸一热,“……解了。” 皇上大笑:“解了就好。” 刘琰等皇上笑完,顺势道:“父皇,去幽州给遂宁郡王妃迁骸骨的人,方便通信么?京华他们父女当时进京走得急,有个世交家的兄长,没来得及打招呼。” “世交?他们在怀戎还有世交么?” “是遂宁郡王妃好友之子。听京华说,也是个身世坎坷的,从小就没了父亲,后来母亲也去世了,比遂宁王妃还早去一年,幸得后来有个叔父照顾,但因放牧须逐水草而居,京华进京前,便没能道别。” 皇上只当他是要哄许京华高兴,就说:“可以通信,你让京华写好信拿来,交给徐若诚就是。不过信只能送到怀戎县城,草原上,他们还去不了。” 刘琰道:“那就把信送到怀戎将军府吧。她这个好友也姓段,是段翱的侄儿,叫段弘英,如今应当就在段翱亲弟弟段擒的帐下。” 皇上双眼一眯:“你是说,京华要找的这个人,是段勇的孙子?”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0点的时候已经有2300字,我却又花了两小时才写完呢? 以后要是0点还没更新,大家千万别等了,早上起来再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色微醺 16瓶;八 14瓶;久违的车厘子呀 10瓶;红梅小铺、秋秋 5瓶;如水晶莹 4瓶;呦呦、长川草 2瓶;蔷薇夜骑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宋先生出马 许京华觉得自己在坐牢,许府是她的牢房,青梅是看守她的狱卒,齐王叔父,是牢头。 他们把话说得再好听,有再多苦衷,再多道理,也掩饰不了他们正在收紧牢笼,想把她彻底关在这府里的打算。 她在这京城里,唯一年龄相近、能说上话的人,就是刘琰,他们让她和刘琰避嫌,跟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人,有什么分别? 许京华想想就觉得可笑,那时还说什么,怕宫里闷着她,让她回府住,自己家里自在些,可这是家吗?这府里随便一个人,都比她做得了主! “发什么呆呢?笔都让你摁秃了!” 宋老先生的声音忽然传来,许京华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中毛笔直接按在纸面上,涂了一大团墨,笔尖的毛也给戳得七倒八歪的,忙放到砚台边上重新捋顺。 “你这一上午就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么事啊?后来太子殿下不是回来找你赔礼了吗?” “先生怎么知道他是来赔礼的?” “不是赔礼,难道是再来吵一架的么?”宋怀信摇着蒲扇在许京华对面坐下。 许京华自顾收拾毁了的那张纸,也不看他,“我还想问先生呢,您教我读书识字罢了,怎么还当起我的家,赶我的客人?书里有这种我不知道的道理吗?” “你的客人?你说谁?太子殿下?” 许京华终于抬头看了老先生一眼,给他一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 老先生却摇摇扇子,不解道:“殿下不是来找我求解疑难的么?我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昨日我和殿下说话,也是在我院里说的吧?” “……”把这茬给忘了! 宋老先生得理不饶人,接着又说:“我想殿下出宫往贵府来,打的旗号,也不会是拜访郡主你吧?” 许京华:“……” 见她无言以对,宋怀信哼一声,拿蒲扇在许京华头顶轻轻一拍,“又横冲直撞,不是跟你说过要智取么?” 许京华愣了愣。 “你现在想想,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教你读书识字罢了?你是不是想骂,我一个穷教书先生瞎管闲事?” “没有没有没有,先生你误会了,我一时忘了……” “一时忘了?不对吧,我看你这像迁怒!”宋老先生又哼一声,“齐王殿下连我同太子殿下说过什么都知道,还特意来谢我……” 许京华心里那团将要被浇熄的怒火,腾一下又烧起来,“是青梅陪他来的吧?怎么?一个狱卒还不够,还要先生你一起看守我是吗?” 宋怀信摇扇子的手一顿,“怎么又夹枪带棍的?一会儿你把智取两个字给我写一百遍!” “……”一百遍是要把手写废啊! 许京华麻溜服软,站起来向宋怀信行了个礼,道:“学生愚钝,不知如何智取,还请先生教我。” “哼!”宋怀信也站起来,转身走到北侧竹席上坐下,拿蒲扇虚点一点旁边茶炉。 这老先生规矩多,偏厅作为学堂,是不许婢女们进来的。许京华平常来上课,也不带翠娥她们,研墨洗笔等事,都自己动手,连喝水也是带着水壶,自己喝自己倒。 宋老先生爱喝茶,在东北角那儿安了个小茶炉,填上炭,随时坐着水壶,口渴就现冲一杯清茶。 许京华见了老先生的动作,忙快步过去,倒掉壶中烧开过的残水,另注入一壶冷的,扇起炉火来,把水烧开,给老先生沏了一杯新茶,双手奉上。 “你先跟我说说,你最后想取的是什么?” 许京华一愣:“啊?” “你最终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许京华毫不犹豫:“自己当家做主。” 宋怀信吹吹茶水,慢慢啜饮一口,放下杯,道:“你还真敢说这话——这话再不要对旁人说了。” “为啥?” “因为你是个女子。”宋怀信摇起蒲扇,“从来都是男人当家做主,你听说过谁家是女子做主的?” “我们家没有男人啊!姓许的就我自己一个,我还不能做自己的主吗?” “不能。你还有祖母和叔父呢!” 许京华有点不服气,但老先生正瞪着她,她想起“智取”,默默咽下了“他们都不姓许”几个字。 “你不用不服气,我没说你不对,只是告诉你,不用把心里想的什么,全都嚷出来,这样人家不就有防备了么?你当初要是事先跟齐王殿下说,你想回幽州,还能顺利溜出京去吗?” “这两件事不一样吧?” “没什么不一样。咱们回头理一理——为何昨日齐王殿下来得那么及时?” “青梅通风报信。” “青梅一个婢女,为何敢不告诉你,就打发人去请齐王?” “因为她是太后娘娘借给我管家的。” 这个宋怀信还真不知道,“借的?那就是说,她以后还是要回太后身边的。” 许京华点点头:“对。其实昨晚我越想越生气,有一瞬想把她立即就送回给娘娘的,但又觉得,那样好像不太好看。” “岂止是不好看,你把她送走,这个家,你自己管得了吗?” “有什么管不了的?” 宋怀信笑了笑,“那我考考你,这家里上上下下,现在有多少人口?” 这个难不倒许京华,“算上护院一共二十八口。” “那这二十八口人,哪些是许府自己买的,哪些是宫里和齐王府暂借的?许府自己买的那些,是有年限的活契,还是不得赎身的死契?他们原是哪里人?因何卖身?有何长处?” 这一串问题,只有第一个,许京华能勉强答上来。 宋怀信还没问完,他端起茶一口饮尽,接着问:“下人们一季发几套衣裳,逢节日怎么赏赐,每人月例多少?二十八口人,一天要耗费多少柴米油盐……” 许京华脑子嗡一下,忙打断了说:“如果把人都退回去,就没有这么多了。之前是因为闹盗贼,叔父加派了几个护院来,现在城中查宵禁这么严,也没有盗贼了,齐王府的人都撤回去,加上青梅,也就剩二十口。” “二十个跟二十八个,又有什么分别?我方才说的那些,还一样是要管。而且家务事没有你亲力亲为的道理,你把青梅送回去,现在府中有人能接过管家的职责么?” 许京华认真思索片刻,沮丧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能不能把青梅收为己用呢?”老先生循循善诱。 “她有太后娘娘撑腰,怎么会听我的?” “你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怎么总把太后娘娘推到对面去?难道在娘娘心里,你还比不过一个青梅?” “不是这么比的。这次的事,看起来和娘娘没什么关系,但青梅不可能自作主张,还是因为娘娘同他们是一个态度,她才会直接叫人去请叔父来。” 宋怀信摇摇头:“不一定。也可能是青梅怕出什么岔子,她承担不起,才要齐王殿下来压阵。下人想事情,同你不一样,尤其宫里出来的,他们首要想的,不是有功,而是无过。” “昨天能出什么岔子?太子殿下又不是来闹事的!他也不是会闹事的人啊!” 宋怀信哼道:“太子殿下是不会,你就不好说了,是谁一声不吭就从白马寺跑了?” 许京华:“……” 她拎起水壶,给宋先生续了杯茶,有点寻思过味来,“您的意思是,娘娘、叔父、青梅,这三个人也许各有各的想法,并不都是想看管着我。” “你总把自己当犯人,还怎么当家做主?没听说过犯人在监牢当家的!”这学生太不开窍,宋老先生只得把话往直白了说,“咱们暂且先不说娘娘和齐王殿下,只说青梅。” 许京华今天穿的百褶裙,她把裙摆抻开,盘起腿来,在竹席上坐好,认真听讲。 宋老先生见着这一幕,差点把茶水呛鼻孔里去,“你瞧瞧,就你这做派,青梅不对你如临大敌才怪!” “我怎么了?”许京华低头看看,“挺端正的啊!” “……”老先生叹口气,语重心长,“你呀,太与众不同了。这京里富贵人家的小姐,没有一个会像你这样坐着,更没有一个,会像你那样胆大,说走就走。你不要嫌我总提这件事,在青梅那里,这一定是个无法忘怀的教训,让她对你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那我都回来了,还能走第二次吗?” 宋怀信道:“所以你要常跟她谈,不要有事情才找她。我今日教你的第一点,就是不要忽视下人,而是像结交友朋一样,多同他们谈天——其实他们知道的事情,有时候比我们多得多,肯不肯跟你说,要看你能不能让她们信任。” 说到这儿,老先生喝了口茶,“青梅是太后派来的不假,但太后是让她来帮你管家的,并不是和你打擂台的。你觉得她昨日那样做,令你不快,可以把她找来,说说你的想法——只别说什么监牢犯人的。” 许京华困惑:“那要怎么说?” “说说你的困境,在京中一个朋友没有,还让你和太子殿下避嫌,那岂不是只能同我一个糟老头说话?还有学业上遇到的困难,背书写字的辛苦,都可以同她说。再让她教教你家里面这些事情怎么管,让她知道,你是想好好融入京城,像其他贵女一样过日子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以后都要这么说!一只黑山羊,进了白山羊群里,想不被人一眼发现,紧盯不放,就得把自己的毛也弄成白的!” “但我想要的是当家做主,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要是学那些贵女,不就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吗?” 宋怀信忍不住拿蒲扇又拍了许京华一记:“我又没让你真学!我是让你假装学,这你都不会吗?” 许京华眼睛一亮,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先生高见!” “别的是假装学,但家务事你真得自己学起来,要当家做主,没有管家的本事不成。” “我都听先生的!”许京华喜滋滋,“回去我就找青梅,和她做个好姐妹。” 宋怀信皱巴巴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这就对了。再去见见齐王殿下……” 许京华摸索到了先生教的精髓:“道歉哄人就是不改?” “咳咳,不是不改,是没法改。不过齐王殿下一定会说,要给你介绍些闺秀做朋友,你也都答应,多认识些闺秀没坏处,不要小瞧闺中少女,她们有一些是很有见识的。” “好嘞!那我午后就去王府!” 先生真是个老狐狸,听他这么一说,什么牢房什么狱卒什么牢头,都不存在,反而举世皆亲朋!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我怎么感觉先生把我家京华教坏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桂花莲藕 64瓶;avahgao 56瓶;兰色回忆 17瓶;668810 10瓶;kkk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士别一日 许京华回到自己房里,立即让人去找青梅。 青梅还以为昨晚郡主没找她,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郡主倒沉得住气。 她把手中事情放下,整整衣裳,快步进了内院。到许京华房中时,这位主子刚擦了身上汗,只穿件半臂和绸裤,露着两条细胳膊,盘腿坐在凉席上,面前摆着破开的半个西瓜,手里握个大汤匙,似乎正准备挖着吃。 “姐姐来了,快来吃瓜!”许京华一见青梅就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坐。 青梅笑着过去,脱了鞋子,在凉席上跪坐下来,“一会儿就吃午饭了,这瓜占肚子,郡主少吃些吧。” “我不多吃,这是分给你们的。” 翠娥送了几只琉璃碗过来,许京华用汤匙挖了一碗西瓜肉,推到青梅面前,“这样比切的好吃。” 她一面说,一面把半个西瓜的果肉都挖出来,分到几个碗里,自己留一碗,剩下房里婢女也一人一碗,刚刚好。 翠娥递了一枚竹签给青梅,就和其他婢女端着碗去外间了。 “昨日奴婢自作主张,请了齐王殿下过来,还未向郡主请罪……” 许京华刚塞了一大块西瓜进嘴里,就听见青梅这么说,忙摆摆手,飞快把西瓜吃下去,回道:“请什么罪啊,我知道姐姐也为难……” 青梅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位主子一向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不似别个富贵窝里长起来的,总有弦外之音。她昨日明明不悦,怎么今日? 许京华拎起绢帕擦擦嘴角汁水,接着说:“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我这脾气真叫我爹说着了,就是个狗脾气,居然敢跟太子殿下吵嘴,我爹要是还在,非得跳起来打我一顿不可。” “郡主真性情,拿太子殿下当自己人,才会如此。”主子这么说,当奴婢的就要往回找补,“况且一家子兄弟姐妹,哪有不吵几句嘴的?奴婢昨日一时着慌,也不是因为郡主,实是叫殿下给吓着了——奴婢在娘娘身边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殿下这样闹脾气。” “是吗?我还以为姐姐怕我动手打他,才急忙去请叔父来呢。” 青梅捧场地笑了笑,“这个奴婢还真没想到。” 许京华又塞了一大块西瓜进嘴,吃完满足地一叹,跟青梅保证:“姐姐放心,我说笑的,借我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不是来闹脾气的,只是同我道歉。” 青梅道:“是奴婢大惊小怪了。” “姐姐不用这么说,太子殿下同我说过,姐姐们身上替我担着干系呢,小心点,并不为过。我找姐姐来,不是想责怪姐姐,只是想请姐姐以后多教教我。” 青梅再次惊讶,许京华这个反应,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郡主言重了,有甚事只管吩咐奴婢,可当不得这个‘教’字。” “怎么当不得?姐姐就是娘娘派来帮我的嘛!”许京华笑着指指青梅面前的碗,“姐姐快吃,现在正凉爽呢,再放就不好吃了。” 青梅依言端起碗,慢慢吃了两块西瓜,顺便回想刚刚的对话。 她现在服侍许京华,确实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原先来许府时的雄心壮志,早在许京华从白马寺偷跑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她只庆幸自己当时留守许府,并不在白马寺,不然连回宫服侍太后娘娘这个退路都没了。 如今许京华虽然回来了,青梅却并不敢再把自己的前途,和这位任性妄为的郡主绑在一起,她只想陪着郡主守完孝,这府里有人接手了,就回宫继续服侍太后娘娘。 那时太后娘娘看着她这两年辛苦,总能给她留个位置。 却没想到这郡主突然转了性,竟把她找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青梅思量的这一会儿功夫里,许京华已经飞快吃完了她那碗西瓜——一边吃一边说话,太不爽快了,还是一口气吃完,再把西瓜汁喝了才舒服。 “姐姐也知道,我七岁就没了娘,我爹腿脚还不好,家里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许京华擦擦嘴巴,说起正题,“怀戎胡汉混居,民风与中原不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很容易受欺负。” 这一点青梅还是能明白的,其实无论在哪儿,家中没有男丁,父辈又身有残疾,都会受欺负。 “所以我就养成了这么个臭脾气,用宋先生的话说,横冲直撞的。我知道这样不好,京里这些贵人个个都温柔和气,说话婉转好听,我就算学不会他们那样,也不能还和以前似的,一言不合就翻脸。” 这是交心之谈了,青梅起身给许京华倒了杯清水,柔声道:“郡主千万别这么说,单看能自省这一条,您就不知比多少所谓贵人强了。其实说话直白,不是什么缺点,咱们娘娘也顶厌烦那些说话不好好说,非得绕十个八个圈的人。” 许京华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笑道:“我也学不会那样,只是想请姐姐教我些日常人情往来的事,还有家里这一摊子事,我也不能一直就当甩手掌柜,光劳累姐姐一个人。” “这个容易,郡主想听,每日给奴婢留点空闲就行。” “好啊,那就每日晚饭之前,姐姐来找我。” 青梅答应下来,许京华又说:“一会儿我想去齐王府一趟,路上想给婶娘买点什么带着,姐姐可有推荐?” “王妃喜甜食,洛河西街上有家珍味居,做得好糕点,上次郡主称赞的绿豆糕就是他家的。” 许京华记下来,留青梅一起吃了午饭。 吃完饭她眯了一觉,睡醒正打算收拾收拾,去齐王府,青梅进来禀道:“郡主,太子殿下去见宋先生了,让您等他一等,殿下说要陪您一道去王府。” 他倒很会赶时候,许京华点点头,穿好衣服梳了头,坐在房里等。 哪知这次太子殿下疑难很多,她等了多半个时辰,才有人进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忙完了,请郡主出门。 许京华耐性耗尽,出去看到刘琰也没什么好脸,奇怪的是,常日带笑的太子殿下,面上神色也有些沉,她纳闷道:“我白等你这么长时候,出来你还摆脸色给我看?” 刘琰看她一眼,终于笑了,“对不住,我还在想刚刚同先生谈的事情。” “什么事情?先生骂你了?” 刘琰摇摇头:“上车再说。” 许京华就直接上了太子殿下的车,刘琰跟着上去,只叫杨静服侍,要随许京华出门的翠娥等人只得上了许府的车,跟在后面。 “最近各地推行新法,出了不少岔子,京中主持新法的大臣,认为地方官是有意阻挠新法,一直撺掇父皇杀鸡儆猴,重惩地方官。但据我所知,这几个地方官,情形并不相同,其中一个,我怎么瞧都是公报私仇,就想劝谏父皇,但是先生不让。” 许京华正是佩服宋怀信的时候,便说:“先生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刘琰有点意外,许京华一向是非分明,听了他那番话,竟然没有不平地追问,反而猜测宋怀信自有道理,他突然有种士别一日就刮目相看之感。 “先生说,我是太子,不是臣子,劝谏是臣子之责,与我无关。” 太子臣子的,把许京华搞糊涂了,“什么意思?” “就是叫我万事莫开口,只顺服皇上,做个听话的好儿子。” 许京华懂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好比我和我爹,以前家里有什么事,比如怎么种地,他从来听不进去我说的话,邻居随便一说,他就觉得很对,我要多说,他还骂我。” 刘琰想了想:“唔,有一点相像。” “那就不奇怪了,真的,当爹的没几个能听进去儿子的话的!不止你爹我爹,我那些小伙伴的爹,都是一样的,他们有错处,别人说了也许没事,做儿女的说了,不招一顿揍都是好的。” 这话细一想,还真有些道理,刘琰正若有所思,许京华又丢下一句醍醐灌顶的话:“每到这时候,我爹都会扯嗓子骂我‘兔崽子,还没到你当家做主的时候呢’!” 炎炎夏日里,这话彷佛一阵凛冽寒风,直接从头顶席卷全身,刘琰一个激灵坐直,“原来宋先生是这个意思!” “啊?什么意思?”许京华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脸都白了。” 刘琰摇摇头,感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很不舒服。 杨静瞧着殿下脸色不对,赶忙倒了杯绿豆汤递过来,“殿下是不是中暑了?晚点出来就好了。” 刘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定定神说:“我没事。杨静去外面坐。” 杨静依言掀车帘出去,和车夫坐到一起。 “我真是做了太子没两日,骨头就轻了……”刘琰看着车帘落下,苦笑着低声说,“幸亏你说了这句话。” “怎么了?”许京华被他弄得十分糊涂,“你好好说话,说我能听懂的!” 刘琰声音压得极低,“寻常人家父子相争,不过吵几句、顶多打一顿罢了,你知道皇家父子相争,结果会怎么样吗?” 许京华从他语气中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一时竟不敢答话。 刘琰见她面有惧色,念头一转,压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假如我与父皇相争,最好的结果,是我被废为庶人。” 许京华一颤,刘琰忙笑道:“同你说笑的。多谢你一言惊醒我这个梦中人,先生说得对,劝谏君王,不是储君该做的事,我只该好好读史,同先生多请教学问。不谈这个了,我今日找你,还有别的事。” “可你真的没事吗?” 刘琰笑一笑:“真没事。父皇最近正好要遣使去幽州,你要不要写封信给段弘英?” 这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话题,让许京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写、写信?就算我会写,他也不会看啊!” 刘琰早有准备:“我可以代笔帮你写,送信的人,也能读信给他听。” 作者有话要说: 许京华:不……了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晴夏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探明 刘琰这份好意,许京华是真不怎么想接受。 上一次与段弘英见面至今,已经差不多有五个月,许京华不是不挂念他,只是……她不怎么想知道段弘英的近况。 她脸上十分明显的抗拒之意,让刘琰有些惊讶:“怎么?你不想写信回去?难道你来京城之前,和他吵架了?” “……不是。”许京华换了个姿势坐,却觉得不大舒服,又往另一边歪,还想翘脚,但受限于裙摆,没翘起来,她烦躁地放下腿,靠到车窗那边倚着,终于消停下来。 旁边一直看着的刘琰,也让她这一套动作闹得有些心绪烦乱——除了吵架怄气,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明明很惦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却就是不肯写信给他呢? 答案呼之欲出,刘琰却硬给按下去,佯作委屈道:“那就是我多管闲事了。” 许京华无奈地回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吧……我走的时候,就没跟他告别,现在写信要怎么写?” 刘琰不明白:“可你刚才说没吵架,那为何……是不是你走的时候他不在怀戎?” 许京华点点头,刘琰道:“这就不怪你了啊……” “呃,我也没跟别的伙伴告别,只有邻居二全看见了,但我也没和他说是要进京。” 所以她那些伙伴根本不知道他们父女去了哪儿,“如此你更该写信回去了!” “写信太麻烦,你让他们传个口信算了,就说我在京城安家了,一切都很好,勿念。” 刘琰没应声,只看着许京华。 “你看我干嘛?”许京华不自在,“这样还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刘琰慢吞吞地说,“不像你的为人。” 她从来京城第一天就对怀戎充满怀念,也时不时就提起那些小伙伴,后来还差点跑回去,显然不是那种人走茶凉之人。 许京华目光闪躲,嘴巴紧闭。 “行吧,那就这样。也挺好的,忘了他们,正可以多交新朋友。” 许京华:“……” 刘琰伸手指指自己:“我也可以趁机顶替段弘英的位置,做你最要好的朋友。” “你是小孩儿吗?还在乎这个。” “不是小孩儿就不能在乎了?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希望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是是是,太子殿下说得都对。”许京华敷衍了一句,倚着车壁动了动,突然觉得车内闷闷的,连同被刘琰几句话勾起来的旧事,一起压在她胸口,喘不上气来。 “其实我不是想忘了他们。”她忍不住开口,“就是……我当时跟自己赌气,我爹又急着进京寻亲,就那么走了。我那时傻得很,不知道京城有这么远,远到走了就再难回去。” 刘琰探身给她也倒了一杯绿豆汤,递过去。 许京华接过来两口喝完,“现在你让我写信,就有一种,走都走了,还怎么写信啊……” “但是他们也很惦记你吧?你爹过世加封了郡王,这事儿幽州那边肯定会得到消息,至少段翱是会知道的,白金生他们又回去给你娘迁骸骨,这事也没有瞒人的道理,你那些伙伴听说之后,难道不会担心?” 这一点许京华还真没想过——如果段弘英听说老爹也走了,肯定会很担忧……。 刘琰看许京华陷入沉思,又加了一句:“还有你,一走几个月,难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么?” 还真不想,万一怀戎回封信,说段弘英已经成亲了呢? 许京华一想到这个,胸口又开始堵得慌,闷声道:“我是不可能回去了,以后肯定也再见不着,所以他们以后怎样,都同我无关,我只想最后记着的,是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 她心里果然是有段弘英的。 心口堵得慌的人,瞬间变成两个,车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过我还是写封信回去吧,确实该补个道别。”许京华长出一口气,看向沉默的刘琰,“多谢你。” “要我帮你写信么?” “我先自己写写试试,不行再来求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心里更堵了。 这时外面杨静回话,“殿下,郡主,到洛河西街了,翠娥姐姐说,郡主要买点心。” “对对对,给婶娘买点点心。” 两人到珍味居,下车买了几样新做的点心,然后许京华就要回自己家车,“省得叔父看见又多话,叫我们避嫌。” 太子殿下堵心到没脾气,回头自己上车,杨静跟进来,见殿下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忙又给他倒了一杯绿豆汤。 “我不喝,撑得慌。”刘琰不要。 杨静把杯子放下,小心道:“小的坐在外面,恍惚听见殿下和郡主提起怀戎了,小的不明白,既然郡主不想写信回去,您为何又非得劝她?郡主不同过去那些旧识来往,不是更好吗?” “写封信就叫来往吗?”刘琰面色冷冷的,“音讯隔绝,有时只会助长某些不切实际的向往,就像我一直把姨母的模样想象成母后的,心底总对她们有亲近之感,现在又如何呢?” 京华无非是不想听见段弘英成亲的消息,但要她断了这个念想,这消息就无论如何都得让她知道。 杨静听得直挠头,还是不太懂,但他想起了陆姑娘的事,“殿下是不是忘了同郡主说陆姑娘的事?” “这事不急,一会儿再说吧。” 齐王府就在洛河北岸,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就到了。 齐王听说太子也来了,十分惊讶,迎到人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出宫也太频繁了吧?” “昨日是谁嫌我不来您这儿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王把侄儿侄女带进他方才纳凉的水榭,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亲信崔铠服侍,“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不要以为入主东宫就万事大吉,还该比从前更谨言慎行才是。” 这是正经话,刘琰也刚吃了一个教训,便起身向齐王行了一礼,道:“五叔教训的是,侄儿记下了。” “行了行了,大热天的折腾什么,坐下说。”齐王转头看向许京华,“昨日我不是刚去看过你么?怎么这么热的天,你又跑来了?伏天闷热,宫里娘娘都不舒坦,像是中暑,你可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娘娘中暑了吗?”许京华忙问,“我想着明日再去给娘娘问安呢。” 刘琰插嘴:“我早上去瞧娘娘,说是有些头晕,不碍事。” 齐王道:“她同你说,总是往轻了说。不过好像也没到中暑的地步,就是食欲不振,身上也没力,我觉着是庆寿宫后殿不通风,娘娘又不敢多用冰,正琢磨跟皇上说,让娘娘换个地方住。” 许京华瞎出主意:“是啊,后殿确实不通风,不如搬去御苑,那边邻着水的宫殿,应当挺凉快的。” “那边凉快是凉快,但宫殿多半没有装门,大敞四开的,蚊虫又多。”齐王不赞同。 刘琰道:“我瞧着五叔像是有主意了,就别卖关子,直说了吧。” 齐王一笑:“就你机灵。我是想起宫城外,西面不是还有个神都苑吗?虽然当初重建宫城时,扒了那边的显庆宫,但神都苑里还有别的宫殿呢!” “神都苑是什么地方?”许京华问。 刘琰答道:“原是离宫。先帝北伐之前,流贼冯志新占据洛阳多年,他觉得宫城王气不足,就在神都苑建了显庆宫。” “此贼大约知道自己不能长久,格外地穷奢极欲,在显庆宫四周还建了不少宫殿,到咱们把宫城重建完了,都还有好些没用上。那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收拾一下,让娘娘过去避暑。”齐王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听说神都苑的山水胜景,比御苑还要美。” “御苑才多大地方?神都苑都快有整个宫城大了。”齐王说完,问刘琰,“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那你看,皇上能答应吗?” “只要是为娘娘好,父皇肯定答应。说不定父皇也想一起去避暑呢。” 齐王摇摇头:“那可不成,洛阳百姓恨透了冯志新劳民伤财,当初差点把神都苑给烧了,皇上这时候就去神都苑住,传出去可不好听。” 这倒是,太后娘娘过去住,可以说是养病避暑,随便收拾一下就行,皇上要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齐王接着又说:“你要是觉得行,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宫,去同皇上说这事,如何?” “五叔的主意,做甚还拉着我?” “咱俩商议过了,就是咱俩的主意,尽孝的事,我拉着你,皇上肯定高兴。” 刘琰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 齐王又对许京华说:“要不你也一起去吧,傍晚还能凉快些,省得白日里出门,热得难受。” “好呀,我去瞧瞧娘娘。” 说好这事,许京华带着点心去见齐王妃,和她说了会儿话,齐王妃听说她要进宫去看太后,也想同去,就打发人去告诉齐王。 齐王正和刘琰说:“我不知道你,反正我是记得,有几年先帝同皇上之间,关系特别僵,先帝平常甚至不肯见皇上,有什么话就让娘娘去和皇上说。皇上便只好闭门读书,连东宫臣属都不怎么见。” 刘琰到底比齐王小四岁,这些事情并没有印象,只觉得先帝和皇上并不亲密——这一点,倒是跟皇上与他差不多。 “所以你自己要把握好这其中的度,少说少做,不要自己总出宫来,能打发人就打发人,实在不行,你把宋怀信叫进宫去,也比你自己天天往外跑强。” 刘琰点点头,崔铠瞧着这个空儿,回禀道:“王爷,王妃打发人来传话,想一同进宫去给太后娘娘问安。” “好啊,那这就去吧,别耽搁晚了。” 崔铠出去传话,齐王走近刘琰,低声道:“咱们之间,原不在平时走动上,你来不来,我去不去,我也都是你五叔。娘娘同我,盼的始终只是你平平顺顺,同皇上父慈子孝。” 刘琰心中一暖,点头道:“我知道。” “走吧,进宫去。” 今天经历了很多的刘琰,难得从五叔这里得到些许安慰,所以根本无暇细想,提议太后娘娘去神都苑避暑意味着什么。 直到进宫向皇上禀明,皇上也答应之后,齐王说了一句:“皇兄,我能不能带着王妃和京华一起去陪伴侍奉娘娘?” 京华也去?五叔到底安的什么心???刘琰惊怒交加,忍不住瞪向齐王。 齐王却不看他,只笑着对皇上说:“有京华承欢膝下,娘娘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刘琰:……五叔果然是个改不了的坑货。 齐王:(拎着铲子)大侄儿你好好在坑里呆着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兰色回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塞翁失马 齐王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却忘了一点——他当着皇上面前算计的,是皇上亲儿子。 “这话不错,娘娘身边儿,是缺几个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只有京华哪里够,老五你也抓紧给娘娘生几个亲孙儿。说起来你都成亲三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皇上满脸关切,“我叫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调理吧。” 刘琰扬眉吐气,笑看无良五叔。 齐王僵着脸假笑:“皇兄日理万机,还关怀臣弟这点儿私事,臣弟感激涕零,太医就不用了,臣弟身体挺好的。” 听着他把“挺好”俩字咬得特别重,刘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音。 齐王立刻转头瞪他,皇上却在这时接道:“你身体挺好的,那就是王妃……” “王妃也挺好的!”齐王立刻转头接话,“我们都年轻,不急,皇兄还是多操心琰儿的婚事吧,他都十六了,还没定亲呢。” “那有什么好急的?你不也十六才定亲、十七娶的王妃吗?”皇上堵回去,继续出招,“要不我赐你几个美人,替王妃分分忧吧,徐若诚。” 徐若诚上前两步,“臣在。” 齐王趁皇上转头,拿手肘拐了刘琰一记,刘琰看他一眼,他挤眉瞪眼使眼色,刘琰假装看不懂,齐王做了个发狠的神色,表示:“臭小子不帮我,咱们走着瞧!” 皇上吩咐徐若诚两句,回头正看见这一幕,笑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刘琰转过头回话:“父皇饶了五叔吧,不然儿臣怕五叔今晚进不了家门。” “你还真惧内啊?”皇上笑着调侃齐王,“行吧,那这美人先给你留着,你带着王妃陪娘娘在神都苑住一阵子,要是到了秋还没消息,朕多赐你几个美人,想来王妃也没话说。” 齐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皇上是不乐意了——也难怪,上次他就当面堵过皇上一回,这次又挖了坑给刘琰跳,皇上看他千方百计阻止两个小的来往,肯定觉得他是挑剔刘琰,心里不痛快。 这事儿,齐王都不用把自己换成皇上,只要把京华换成别的姑娘,对方家里叔伯也如他一般行事,他作为刘琰的叔叔,也得不痛快。 便恭恭敬敬行礼谢恩:“谢皇上美意,臣弟一定努力发奋,不让皇兄失望,早日生十个八个孩子出来,天天围着您叫皇伯父。” “十个八个,你倒有雄心壮志。”见齐王服软,皇上才又提起许京华来,“京华去陪伴娘娘,是应该的,但她刚开始读书识字,这么一去,不就耽搁了吗?” “这个不要紧,有臣弟在呢,臣弟虽学问不通,教京华识字却足够了。再一个,宋怀信都给请进京、也封了太子太傅了,就这么搁在许府里,只教京华识字,未免暴殄天物……” 皇上:“……你这学问确实不怎么通,这么遣词造句,可别把京华教坏了。” 齐王嘿嘿一笑:“皇兄放心,我不教她这么难的。” 旁边刘琰:“……” 他这么一笑,让人怎么放心??? “我就是想说,朝中如今吵得这么厉害,连我都知道了,宋怀信还在那儿躲清闲,皇兄也真容得他!” “既然说到这里,你对沈维一案,有何看法?”皇上顺势问。 齐王道:“臣弟现在都不知道庐州民乱,到底是怎么乱的,哪敢随便评说大臣?要我说,皇兄也别急着处置,反正不是交给三司了么?沈维不日进京,到时当堂对质,一审便知。” “那另外两件呢?” “交给宋怀信啊!新法就是他草拟的,他自己还施行过,这几年闭门不出,肯定也反复琢磨过得失。这老头就是怕得罪人,缩着不吭声,您给他个定心丸吃呗。” “他一来我就给过了。”皇上说完,思量片刻,又道,“他也不光是怕得罪士族。” “哦,是不是怕计相等人容不得他?” 齐王这话一说,刘琰都忍不住侧目:五叔今天是不是疯了?怎么什么话都说? 皇上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就这么定了吧,徐若诚带人去瞧瞧神都苑,选一处风景好又凉爽,能让太后安居避暑的殿宇,尽快修缮出来,别忘了给齐王夫妇也留一处住所。” 徐若诚应声告退,皇上又说:“走吧,一起去庆寿宫,你们的孝心,自己禀告娘娘。” 三人一起到庆寿宫,齐王推刘琰出去,将事情禀明。 “不用这么折腾,”太后听了一半就反对,“神都苑不是可以随便去的地方,我在庆寿宫就很好。” 皇上道:“神都苑本是我朝离宫,您怎么就不能去了?人作孽,同地方有什么干系?难道撂那儿荒废着就好了?” 太后皱眉道:“除非去了直接能住人,那里空置了五六年,我要去住,修缮起来,不要人力物力吗?” “顶多是补补屋瓦、换换窗扇的事,神都苑里都有现成的,直接拆了补就是。咱们又不征发民夫,又不用国库出钱,已经够俭省的了。” 皇上这么一说,太后的顾虑略微打消,“打发人去看了吗?回来直接到我这儿,我听听是什么情形,要是像皇上说的,略微一修就能住,便听你们的。” 皇上答应下来,又说:“老五说要带着王妃陪您住呢,还把京华都算进去了。” 许京华听了这话,先看一眼齐王,又看刘琰。 刘琰也正看她,两人眼神一对,刘琰点点头,表示:没错,就是五叔的主意! 许京华不太高兴,但有宋先生的告诫,她好歹是先压下来,往好的方面想——叔父也是想哄娘娘高兴,让她和娘娘多相处,免得她伏天里来回奔波入宫,神都苑在城外,比宫里自在得多,也算是两全其美。 可她还是很不高兴! 叔父既有这个打算,先前在王府商议时,怎么不跟她和刘琰说清楚,却等到了皇上面前再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就算避嫌,也不用把她和刘琰当贼吧? 许京华自顾生气,没听大人们后来都说了什么,直到太后叫她:“……京华就别折腾回去了,在宫里留一晚如何?” “啊,好啊,我陪着娘娘。” 她留下,齐王夫妇告退出宫,皇上临走,就把刘琰也留下了,“琰儿也好久没陪着娘娘了,让两个孩子陪您吃饭,您多吃点儿。” 太后倒是真高兴:“好啊。”送走皇上,还特意让人加菜。 许京华趁空站到刘琰身边,跟他嘀咕:“叔父什么意思啊?” 刘琰叹气:“大概是嫌我总去找你。” “那他好好说不就得了么?不对,他也说了啊!你还听了,给他行礼道谢呢!” “是啊。”刘琰又叹口气,“其实让你陪娘娘去避暑是正理,我也觉得你去神都苑住,比在府里闷着强,但五叔到了父皇面前才提起……” “我也生气这个,他这不就是拿咱俩当贼么?” 真有贼心的刘琰,听了“拿咱俩当贼”几个字,心里不由一甜,侧头看着她,低声说:“没事,你们去神都苑,我也得去探望娘娘、给娘娘问安啊。” “可是叔父也在啊,他肯定是想天天看着我。”许京华从鼻孔出气,发出气哼哼的声音。 刘琰忍不住笑:“咱们要躲他还不容易?而且,方才父皇还给五叔下了皇命,让他把心思放在早日给我们生弟妹上。” 许京华噗一声笑了:“真的?” 她这一声问得比较响,太后听见,回头问:“什么真的?” “娘娘,太子殿下说,皇上给叔父下了皇命……” 许京华说着拿手肘戳戳刘琰,刘琰笑着接道:“父皇催五叔早点给您生个小孙儿承欢膝下。” 太后也笑起来:“是吗?我都不敢催他们,怕他们真着急了,送子娘娘反而不来。” 许京华就走到太后身边,搀着她胳膊说:“皇上都发话了,肯定很快就来啦!” 刘琰也跟着过来,凑趣道:“五叔说要生十个八个呢。” “又胡说。”太后话虽这么说,笑得却开怀,“我没那些奢求,能让我抱上一个就行。” 太后三十岁才生下齐王,偏齐王成亲也晚,到如今二十岁了还没生育,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怕自己还没抱上孙子就去了。 刘琰听出太后弦外之音,宽慰道:“娘娘长命百岁,何止能抱孙子,还能看见他们娶妻生子呢!” “那我可不敢想,我呀,只要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就心满意足了。” 许京华抱着太后胳膊,陪太后一起笑刘琰,“这个简单,叔父说了,最迟年底,就有太子妃了。” 刘琰:“……” 五叔背着他也没少挖坑! 幸好太后说:“他说了又不算。你不知道,我们太子啊,想自己选太子妃。” 许京华和刘琰都面露惊讶——许京华是真不知道这事,刘琰是不知道父皇已经跟太后说了。 “原来父皇和您说了……”刘琰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敢再看许京华,眼睛瞟向一旁,“娘娘身体不适,孙儿的事又不急,等您好了再说。” 太后笑着拍拍他肩膀:“好好好,不急,结发之妻是该慎重,总得你自己喜欢才好。” 有太后这句话,刘琰心头大石放下,和许京华一起陪太后用了晚膳,临走时,又跟送他的许京华说定过几日一起见陆璇。 他觉得这一日尽管有些坎坷,但称得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也不在乎那一时得失,之后几日都老实呆在宫里,闲下来就真按宋怀信说的,闭门读书,不理闲事。 哪料到见陆璇之前,许京华先把写给段弘英的信送了过来,刘琰用了最大自制力,还是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称呼:“京华兄台鉴”。 他一开始还以为许京华写错了,展开信笺又看了眼署名,见清清楚楚写着“弟弘英手书”,才终于明白过来——刘琰刚安稳没几天的心,就此无声无息地掉进了寒潭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段弘英:大家好,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跟京华是互换名字之交(*^__^*) 刘琰: ( ̄^ ̄) 哼!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不能见面之交了! 第57章 见表妹 两个人要有多亲密,才会愿意互换名字,以自己之名称呼对方?刘琰难以想象。 他看着“弟弘英手书”几个字,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一事——在第一次去拜访宋怀信之前,他要和许京华假称兄弟俩,许京华却因为从小的习惯,不肯随便叫他哥哥,非得先分个输赢。 刘琰问清原委后,曾经好奇如果段弘英赢了许京华,她是否会叫他哥,她当时回的是:“我不告诉你。” 将信笺按原样折回去,刘琰看着抬头的称呼,终于得到解答。 “叫人送走吧。”他把信装回信封,重新封好,“告诉白金生,找到人之后,要是他还没成亲……” 太子殿下语调森冷,“就等他完婚了,再交给他。” 杨静接了信出去,钱永芳进来,看自家殿下脸色不太好,就站住了,没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太子殿下回过神,瞧见他,问:“什么事?” “皇上刚刚下旨,加封周昭容为淑妃、裴昭仪为德妃、颜昭仪为贤妃,因贵妃娘娘这一向称病,皇上又命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共掌凤印、协理六尚事务,让贵妃娘娘安心养病。” 刘琰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贵妃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之前皇上不理胡贵妃,硬把二皇子迁出去住,胡贵妃求太后也没结果,就开始称病不理事。她一向得宠,人人都以为皇上怎么也要去瞧瞧她,谁也没想到皇上竟是真的厌弃了胡贵妃,不但自己没去,连打发个人去问病情都没有。 “殿下,小的有个一同进宫的同乡,在御药房当差,他同小的说,永宁宫好像在用安胎药。” 周昭容——不,周淑妃——就住在永宁宫。 刘琰淡淡一笑:“是么?那是喜事啊。你好好谢谢你这位同乡,但这种话以后不要传了,给人知道,如何分辩得清?”这次是永宁宫,下次万一是乾元殿呢?刺探圣上病情,他这个太子是想谋反吗? 钱永芳见殿下不喜,答应一声,不敢再多言。 刘琰闷坐半晌,什么都不想做,索性起来更衣,去庆寿宫看太后。 太后那里正收拾东西,神都苑已经修缮好了,后日休沐日,皇上就要亲自送太后去避暑。 刘琰看见院子里摆了几口大箱子,同太后玩笑道:“后日我藏里面,和娘娘一起去吧?” “还用得着藏里面?”太后失笑,“难道你不来送我么?” 刘琰道:“孙儿送完您,再藏在里面。” 太后明白了:“你也想去神都苑住?”难得见刘琰有这样近似于撒娇的时候,太后心中柔软,笑道,“好啊,等我和你父皇说情,让你也去住上两日,松散松散。” 刘琰心满意足,太后却瞧出他有心事,就说:“明日陆家姐弟来,你们在东偏殿说话吧,我让人收拾了一下,你来瞧瞧。” 祖孙两个相携去了东偏殿,刘琰见室内格局还是他原来住在这里时的样子,只简单添些陈设,可以待客了。 “就这里挺好的。” 太后拉着刘琰进去坐下,“我叫人打听过,陆家这个姑娘,小时候受过不少委屈,心性可能会有些偏激,不一定听得进劝。” “孙儿也听说了,陆道成是因为李家吧?” 陆家也是士族,娶李氏女本是一门好亲事,谁料到没多久岳父就谋反被杀,虽然没牵连出嫁女,但姻亲的助力也不复存在,反成阻力,影响仕途,陆道成一定很懊恼。 太后点点头:“陆道成是陆太妃的堂侄,当时陆太妃还试探过先帝,说要把你姨母送去做女冠清修,先帝说,你们陆家这规矩真是有趣,新媳妇娶进来,不忙开枝散叶,却要送去清修。他们这才容下了你姨母,不过陆家既是这般人品,想来你姨母母子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好过是肯定的,但总比没得过强,送去清修,要不了两年,就得“得道升天”。 “孙儿尽力一试,她若就是不肯听,也只能任由她去。” 太后说这些,就是想让刘琰有这个准备,只要他不动摇,不管李家有什么招数,他们都不怕。 刘琰没什么可动摇的,他现在心里已经想着,明日见过陆家姐弟之后,要不要和许京华去御苑坐船——她和段弘英之间再怎么亲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多想无益,不如把精力放在筹划以后上。 太后见他神色突然开朗,只当他的心事与陆家姐弟有关,便没再问。 第二天一早,许京华先早早进宫,太后单独嘱咐了她几句,让她见机行事,别让陆璇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刘琰脸上不好看。 之后真定长公主也带着陆璇姐弟来了,陆璇的弟弟看着跟大公主差不多大,胆子却远不如大公主,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人,显得畏畏缩缩的。 陆璇倒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她本来就貌美,今日还穿了一条很特别的间色裙,走进大殿时,显得体态格外风流。 可惜刘琰这时还没来,不然许京华就能跟他说:“看吧,我就说了她真的很好看!” 太后给真定长公主赐座,长公主道:“听说娘娘身体不适,要出宫去避暑?” “是啊。我本来不想折腾,皇上说神都苑要么也荒废着,现有的屋舍,略一修缮就能住,不如去住一段时日,养养身体。” 长公主便夸了几句皇上孝心,又说了几句闲话,太子殿下才终于来了。 他照旧穿的大红太子常服,含笑走进来时,潇洒俊逸之处,就算把许京华学会的所有好词儿,都拿来称赞,也不为过。 许京华感叹着,悄悄瞄了一眼陆璇,却见陆璇正在偷瞄太子殿下,不由一笑。 其实这表兄妹两个,单从外表看,还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她这里走了个神,刘琰已经给太后行过礼、也给长公主问过好了,陆璇看一眼许京华,想等她给太子行过礼,再牵着弟弟上前。 许京华却没养成给太子殿下行礼的习惯,还是太后看见,轻轻一拍她,笑道:“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她才想起来,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刘琰没出声,却对她笑了笑。 “这便是你姨母留下的陆家姐弟。”太后等许京华退回来,开口介绍。 陆璇牵着弟弟上前两步,一起行了大礼。 “免礼吧。”刘琰转过身略一打量,觉得陆璇和他早年见过的姨母,颇有几分相似,她弟弟陆容绪年纪尚幼,脸上肉呼呼的,看不出像谁。 太后等陆璇姐弟起身,又道:“在我面前,你们肯定拘束,琰儿带表妹表弟去东偏殿坐吧,京华也帮着陪陪客。” 四人便去了东偏殿,等人送上茶点来,刘琰只留杨静一个服侍,让陆璇姐弟坐,先开口问:“在公主府住得习惯吗?” 陆璇欠身道:“回殿下,还好。” “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旁边许京华非常惊讶:太子殿下这么直接的吗?都不多叙叙亲情? 陆璇倒似乎不怎么惊讶,答道:“回殿下,李家太夫人临走将我们姐弟托给长公主,命我们听长公主安排。” “是吗?那长公主有何安排?” 陆璇这次没有立即回答,他们姐弟就坐在许京华对面,许京华看着她等她回答,却眼见着陆璇白皙双颊渐渐染上红晕,一时颇为惊奇,忍不住转头看向刘琰。 刘琰正看着陆璇微微皱眉,察觉许京华的动作,侧头看见她神态鲜活,不由一笑。 “他笑什么?是不是得意?这陆姑娘果然想给他做太子妃吧?!”许京华眼睛在刘琰和陆璇之间扫来扫去,不知道这算不算太后交代她的“见机行事”的机。 在她想明白之前,刘琰先开口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先说说我的看法吧。你们姐弟在陆家的遭遇,我听奂云说了,但就算长辈不慈,你们始终是陆家的儿女,去李家暂住还说得过去,长公主说来不过是你们表嫂,长住下去,恐怕不合适。” 陆璇没有抬头,脸上红晕慢慢褪去。 “你所谓长公主的安排,大约是指婚姻吧?可婚姻也是父母之命,你父亲尚在,长公主给你做主,是何道理?夫家又该视谁为亲家?” 许京华听着刘琰说话好像越来越严厉,忙端起茶杯,弄出点动静,示意他缓和缓和。 刘琰听见,和她对了个眼神,神色便缓和一些,语气也温和许多,“我说这些,并不是责怪你,容绪年幼,你也只是个闺中少女,你们无依无靠,偏赶上李相去世……” 他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像是很随意地问:“你们在李家住了多久?” “三个月。”陆璇终于出声,声音却有点低哑。 “我去李家致祭,还见过太夫人,倒没见着你们姐弟。” “李家办丧事,太夫人那里人来人往,我们外姓人,不方便露面。” “原来如此。”刘琰端起身边茶盏,浅浅啜饮一口,放下以后,接着说,“我最后一次去,有个太夫人的妯娌,拉着我说了几句疯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陆璇终于抬头,看了刘琰一眼。 “她说我母后死得冤枉。” 陆璇身子一颤,忍不住看向对面许京华,却见这位太后娘娘的亲孙女面无异色,甚至还拿了一块绿豆糕要吃! 许京华撞见陆璇目光,有点尴尬:“呃,这绿豆糕挺好吃的,你们也尝尝。” “……” 这是吃绿豆糕的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吓死我了,0点之前登不上晋江,幸亏app发出来了~ 捉完虫睡觉啦,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马可杯 2瓶;言叶之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另有隐情 许京华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她拿起绿豆糕的时候,刘琰正在喝茶,谁知道他两句话就说到闵烈皇后之死了啊?! 这人平时说话挺爱绕圈子的,怎么到他表妹面前,这么直接? 她忍不住斜刘琰一眼,刘琰还以为她是为难要不要继续吃,忙说:“吃吧吃吧,容绪也吃一块。” 陆容绪缩在姐姐身边坐着,怯怯的,不敢动手,杨静就端起点心送到他面前,笑道:“小少爷挑一个吧。” 陆璇从震惊中回过神,随便拿了一块递给弟弟,转回身向刘琰道:“殿下方才所言之事,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就好。李家自有其私心,咱们谁也不姓李,没那个必要绑在李家这条船上。”刘琰一和陆璇说话,脸上便没了笑容,只剩严肃,“我母后临终,唯一期望的,只是我能平安顺遂长大、喜乐无忧一生,我相信姨母对你们也是一样的期望。” 陆璇抬眸看了刘琰两眼,低声问:“闵烈皇后去世时,殿下还小吧?如何得知她的期望?” 咦?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敢反问太子殿下?许京华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一边喝茶,一边左顾右盼,看这表兄妹两个过招。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不敢,奴并非不信殿下……” “那你不信的是谁?” 陆璇沉默一瞬,答道:“奴只是不信未曾亲耳听见的亡者之言。这种只要子女好好活着的所谓遗言,常常是生者一厢情愿的粉饰,至少奴家亡母,临终所愿,并非如此。” 她说着侧过头,看向弟弟,“容绪,娘临终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陆容绪握着手里的点心,怯怯点头。 “那你告诉殿下,娘是怎么说的。” “娘说,‘记住我是怎么死的,你们要是不能出人头地,为我报仇,我死不瞑目’。” 细弱童声说着充满怨愤不甘的遗言,听来格外可怕,许京华茶都喝不下去了。 刘琰也听得很不舒服,皱眉问:“姨母是怎么死的?要向谁报仇?” “冻饿而死。” 建康知府的原配夫人冻饿而死,凶手是谁,不问自明。 刘琰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陆璇说完那四个字,就面色苍白地咬紧嘴唇,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样子,及到刘琰这一问,她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两行清泪无声流下。 许京华也很震惊,与刘琰交换了一个眼神,刚要开口,陆璇突然拉着陆容绪跪倒在地。 “殿下,求您看在闵烈皇后面上,为我娘做主,她……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陆璇哽咽说完,就揽着陆容绪痛哭起来——她的痛哭,是许京华从没见过的、只流泪不出声的哭法,看起来格外可怜。 加上陆容绪见姐姐哭,也跟着小声哭泣,姐弟两个抱在一起,小小一团,许京华心中不忍,忙起身过去搀扶。 “陆姑娘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杨静也上前帮忙将那姐弟俩搀扶起来。 刘琰趁着这会儿功夫,捋顺思路,等陆璇哭得不那么厉害了,开口问:“既是如此,陆道成怎么肯让李家把你们接来?他不怕此事泄露么?” “他不怕……”陆璇抽泣两声,“李家要是肯为奴家亡母出头,我们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听这话,她倒是个明白的,刘琰对这个表妹观感好了一些,“那李家为何又要庇护你们姐弟?” “为了殿下。他们的意图,殿下一早就明白的吧?”陆璇擦着眼泪抬头,露出一双闪着水光的明眸,“其实奴并不想上李家的船,但若非如此,奴家姐弟两个,又如何能见到殿下?” 刘琰叹了一声:“难为你了。”又问,“陆道成迫害姨母,除了你们姐弟,可有别的人证?” 陆璇黯然摇头:“李家去人,只接了奴姐弟两个。而且亡母的亲信,早就被陆家发卖遣散了,陆家根本无人为奴母子三人说话。” “那就难办了,这世上没有子女出首告生父的道理。” “奴也知道此事难办,但……总是不甘心……”陆璇说着,又落下泪来。 许京华站在旁边听到这里,突然有个疑惑,正好陆璇说到一半不说了,太子殿下也没开口,就插嘴问:“陆姑娘,李家怎么想起来去接你们的?” 陆璇没想到太子殿下面前,这位郡主说插嘴就插嘴,愣了一下,才说:“奴也不知,李家太夫人说,是因为李相有一日梦见……”她悄悄看刘琰一眼,压低声音,“叛贼李式。就让人打听了一下我们姐弟。” 李式父子事败伏诛,家中年幼的男丁都死在流放路上,最后只有两个女儿留下子嗣,其中一个好好活在宫里,去打听剩下两个,得知境遇凄惨,干脆接来,还有用处,这个经过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刘琰接着问:“李家许诺了陆道成什么好处吗?” “应该是吧,不然他不可能放我们姐弟走,但奴到了李家,并不敢多问……现在还不知道事情原委。” “我知道了。”刘琰站起身,“既然你们已经住在公主府,再住些日子也无妨。后面怎么办,待我思量清楚了再说。” 陆璇福身应是,又转身向许京华道:“家门不幸,让郡主见笑了。” 许京华摇摇头:“陆姑娘别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什么好笑的。” 刘琰觉得时候不短了,直接道:“走吧,回去见娘娘。” 他先一步出去,许京华跟上,陆璇牵着陆容绪走在她身后,低声搭话:“不知郡主芳龄几许?” 客套用语,宋先生教过,许京华知道“芳龄”是问年纪,答道:“我十四,你呢?” “奴虚长郡主一岁。郡主长得真高。” “随我娘。” “听说郡主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还会骑马是吗?” 这姑娘还起了闲聊的兴致了,“嗯,对。”许京华却在琢磨陆家夫妻反目、父女成仇的惨事,没什么心思多谈。 “真好。”陆璇羡慕地说了一句,终于停下来,没再开口。 四个人回西偏殿见过太后,真定长公主带着陆璇姐弟告退,刘琰把刚才陆璇说的复述一遍给太后听,末了问许京华:“你相信她说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原本没打算说这些,是看见我吃绿豆糕才改主意的。” 刘琰失笑:“绿豆糕有那么好吃吗?” 太后也惊奇:“这里面怎么还有绿豆糕的事?” 许京华道:“都怪太子殿下,我听他正说着去李家没见着陆姑娘的事,还自己端茶喝,就拿了一块糕吃,谁知道他下一句就说起闵烈皇后啊!” 刘琰顺着她的话回头想了想,皱眉道:“确实,她一开始听了我那话的反应,和后面说的话,并不一致。” “但她恨她父亲,应该是真的。” 太后道:“这不干京华的事,陆家这姑娘一定是见了琰儿的态度,知道你对李家并不亲近,才同你说这些的。她以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想法,有所保留,并不奇怪。不过如果是这样,倒好办了,我给她赐一门婚事,再给她弟弟安排进学堂读书,此事便了了。” “劳累娘娘了。”刘琰站起来行了一礼,“不过这件事不急,您先去安心避暑休养吧。” 太后点点头,又问许京华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青梅姐姐和翠娥姐姐正在收拾呢,我打算让青梅姐姐留在家里,宋先生还在呢。” “家里是该留个管事的。” 刘琰旁边听着,等太后问完,转头看一眼天色,佯作临时起意,“天还早着呢,父皇今日免了孙儿听政,左右无事,我带京华去御苑游九州池吧?” 太后问许京华:“想去吗?” 许京华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太后便笑道:“那就去吧。” 刘琰立刻打发人去安排,自己和许京华辞了太后,从庆寿宫出来,慢慢往九州池那边溜达。 “信我已经让人送走了。”刘琰想起那封信,心里就不是滋味,却不敢表露出来,“你自己写的吗?” “嗯。我请教了先生。” “都写了什么啊?” “就把我和我爹进京认亲的事说了,还说我很好,虽然爹不在了,身边仍有很多亲人照顾我。” “提我了吗?” 许京华斜太子殿下一眼:“提你做甚?” “那你写身边的人,都没提我吗?” “没有。” 刘琰拿腔拿调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 “没什么你叹气?” 刘琰又叹一口气。 许京华:“……你这人,我怎么提你啊?说我和太子殿下做了好朋友吗?那他还不以为我是在炫耀?” “这叫炫耀么?那娘娘是你亲祖母,也算炫耀吗?” “那个不一样,骨肉至亲又没得选。但我要说我和太子殿下是好友——你是不知道,在怀戎,县太爷都是好大个官儿——对他们来说,这大概差不多就是吹牛我和段部大单于一个桌上喝酒吧。” 这比喻有趣,刘琰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的滋味,顿时只剩下甜——原来在她心里,他已经同娘娘他们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真的不想每天都这么晚,我也想早点更新,可是臣妾做不到1551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许京华见刘琰笑了,暗自松口气——她居然也有急中生智、混过去的时候! 写信的时候,她可没想这么多,基本和说话似的,说到哪里算哪里,不过现在回头想想,也有点奇怪,她提了娘娘提了叔父,甚至连皇上都提过,怎么就是一个字都没提太子殿下呢? 更奇怪的是,如果现在让她重写,许京华仍然不想提起刘琰,就……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感觉。 当初她自己赌气,说走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留,过了好几个月才写封信回去,再把笔墨花在新朋友身上,会不会显得她喜新厌旧、无情无义? 哼!她可不要担这个罪名,无情无义、喜新厌旧的,明明是段弘英那个王八蛋!定亲了都不告诉她,还得让别人传话……。 “不过这信只能送到怀戎县城段家,什么时候能到段弘英手上,还不好说,朝廷派去的人不能深入草原,如果他不回来,很难找到他本人。” 许京华回神:“哦,没事,反正也没什么急事。” 有她这句话,刘琰就放心了,“你这几日在家都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就和平常一样,读书识字,啊,还跟青梅姐姐学管家。”说到这个,许京华忽然激动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府里买东西,报上来的价钱,是比市面上贵的,就是我随便出去一问,都比他们报上来的价钱便宜个一两成。” “是么?是有人中饱私囊么?” 许京华摇摇头:“青梅姐姐说,这不算,只是惯例而已,还说宫里采买东西,比这虚报的还多呢。太后娘娘都知道,一般只要不过分,在三成以下,就睁只眼闭只眼。” 这个刘琰还真没听过,“是怕有损耗吗?还是宫里采买就是比市价高,惠及商家……” “不是,他们买的时候还要压价,总得比市价低个一两成,里外里就是四五成了——这是说宫里,我们府里是市价买的。青梅姐姐说,这就是惯例,管采买的,你不给他这点好处,他还会起歪心思,以次充好,或者监守自盗什么的,不如给了他们这点甜头,这样他们要是再出纰漏,狠狠罚了,也没话说。” 刘琰皱眉:“这叫什么惯例?哪有这样的规矩?这不是养硕鼠吗?” “什么鼠?” “硕鼠,宋先生没给你讲过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诗三百》里的名篇。” “啊……好像讲过,但我没记住。总之你也觉得这不对吧?我们府里的采买,是有月例的啊!府里还管衣食,他们凭什么这样?” 刘琰点点头:“宫里那些还有官职呢。不过,内廷宦官,也确实难管,大约这就是‘水至清则无鱼’吧。” “青梅姐姐也说这句了,我拿去问先生,先生把全句教给了我,却不告诉我什么意思,让我自己回去想,想明白了、自己解出意思,写下来给他看。你说坑不坑?” 刘琰忍着笑问:“先生教你的是哪句?” 许京华张口就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太子殿下肯定会解吧?给我讲讲。” “他连冕旒、黈纩是什么意思都没告诉你吗?” “这个告诉了,说是皇上戴的东西,但我没见皇上戴过。” “冕服只有祭天地、宗庙、社稷,还有三大节大朝会才穿戴,平常不戴。” 刘琰说着话,已经看见了九州池,先放下这一节,问杨静有没有备下瓜果,杨静回话说船上都备下了,两人便先到岸边上船。 因九州池就不大,宫中便也没有大船,甲板上除了撑船的内侍,只能站两三个人,船舱中坐下他们两个主子,留一个人伺候是正好,再多就显得闷了。 “你都已经把这句背得这么熟了,应当也有自己的见解了吧?”刘琰擦了手,给许京华倒一杯温茶,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许京华走了一路有点热,正拿着团扇给自己扇风,“我琢磨着,这意思似乎是说,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且看他好的方面,装聋作哑,日子才好过。” 刘琰笑起来:“有点意思了。” “但我还是不喜欢睁只眼闭只眼,为啥不能指出他的毛病叫他改了呢?” “要看对谁,原文讲的,其实是上位者对子民,你想想那有多少人呢?如果是说身边的人,也有本性难移、改不了的,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总不能因为一点小毛病,就断绝往来。” 许京华端起茶喝了两口,“我觉得先生就是报复我。” “报复你?你怎么惹他了?” “这不是我跟着娘娘去避暑,不能带着先生么,然后这几日皇上召见他好几次,他每次回去都愁眉紧锁。他那点心事,你也知道,说穿了就是胆小。” 许京华放下茶杯,又吃了两小块瓜,接着说道:“后来我不耐烦了,就说他,‘人家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刘琰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先生气得跳脚,不但功课加倍,还叫我去神都苑以后,每隔五日给他写封信,回报课业情况。说起来我就后悔,早知道不问他,留着问你了,这下可好,他教会我写信了,就让我写信给他,到时候有写错的,准得让我抄个十遍二十遍。” 刘琰听得心中一动,手臂往桌上一压,低头把下巴垫上去,眉眼弯弯地说:“你也给我写信吧,写错了也没事,我不让你抄。” 他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太子殿下,温温柔柔的,令人莫名不自在。 许京华就拿扇子往他脸上扇了一股风,“你想得美!” “不用像给先生写信那么正式,写个字条也好啊。比如像今日,早上我们一起见了陆家姐弟,之后坐船游九州池,谈了宋先生给你留的功课,就这么简单写写就行。” “你是想知道我们在神都苑都做什么吗?” “嗯。娘娘虽然答应我,会和父皇求情,让我也去住两日,但肯定不会那么快就让我去,就算去了,最多也只能让我留两日。”刘琰说着叹口气,“娘娘、五叔和你都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倒是,许京华见不得太子殿下可怜巴巴的样儿,答应下来:“那好吧,不过我不保证几日写一次。” “就和宋先生一样不行么?反正你要把信送回来给他,顺便托他转交给我就是了。” “得了吧!到时候他又啰嗦,说什么避嫌不避嫌的,我还是求娘娘吧。” 刘琰想想,太后娘娘应该不至于从中拦截——这会令许京华反感,娘娘不是五叔,不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好,你看着怎么方便吧。”刘琰答应下来,然后拎起几枚樱桃,递给许京华,“我会给你回信的。” 许京华接过樱桃,一口都塞嘴里,“好啊,也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了乐趣,“我还没有和别人通过信呢!” “昨日不是刚送走一封?”刘琰略有点酸地问。 “那叫通信吗?送到他手里都不知什么时候,何况他也不会回。” “你是说段弘英不会写信是么?可以找人代笔的。” 许京华摇头:“我叫他不用回了。” 刘琰心中一喜,面上强忍着没笑出来,问:“为何?” “没意思。”许京华觉得樱桃好吃,又拿了几个塞嘴里,吃完直接换话题,“你跟陆姑娘说话怎么那么直接?都把我吓到了。” 刘琰看她吃得高兴,自己也拿了一颗樱桃吃,“今年的樱桃好像比较甜。”他说完学着许京华,拿了几颗一起塞嘴里,果然酸甜皆有,更加好吃。 吃完吐了核又擦了嘴,太子殿下才慢悠悠说:“同她说话,没必要讲求迂回,不过她倒比我想得要有主见。” “也比你想得好看吧?”许京华贼兮兮问。 刘琰侧头看一眼外面,游船正经过池中小岛,岛上草木浓绿、充满生机,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花草清香,此情此景,太过美好,他一点儿都不想提起别人。 “京华。” “啊?” “没什么。” “……没什么你叫我?” 刘琰转回头来,向她一笑:“总觉得这样闲适惬意的时光,像是做梦。” 许京华拿绢帕擦擦手,伸长手臂在太子殿下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吗?” 刘琰:“……” “梦醒了吧?”许京华拿起扇子,掩住脸上得意的笑。 她只露出一双笑得弯成月牙的眼睛,刘琰不期然想起之前陆璇拿绢帕掩面,也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一时鬼使神差,脱口说道:“你可比她好看多了。” 许京华没明白,眼睛一瞬间瞪圆,“什么?” 刘琰回过神,瞬间坐直:“没什么。” “谁比谁好看?”许京华没那么好糊弄,追问道。 “没谁。”刘琰也随手拿起一把扇子,胡乱朝自己脸上扇,希望自己脸别红起来。 许京华侧头斜视他,琢磨了一会儿,眼睛一亮:“你是说我比陆姑娘好看吗?” 刘琰:“……” 还是直接把脸挡住吧……。 “还真是?”许京华看他拿扇子挡住脸,忍不住大笑,“真的吗?哈哈,虽然你眼光不怎么样,但多谢太子殿下夸奖啦!” 刘琰把扇子挪下去一点,露出一双满是惊讶的眼睛。 许京华笑意盈盈:“以后也多说点,我喜欢听,还从没有人夸过我好看呢!” 刘琰:“……” 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应该没有要高考的读者吧?那就预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假期开开心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逸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择偶标准 刘琰最终也忍不住笑起来。 能做第一个夸她长得好看的人,也挺不错的,啊,还有第一个与她通信的人。他们相识虽晚,今后的日子却长,一想到还有好多她没做过的事,可以由他陪着经历第一次,刘琰就满心欢喜。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放下扇子,坦然笑道。 许京华摇头:“你这眼光真的有点让人担忧,还要自己选太子妃呢……哎,上次我就想问你,你想自己选,是不是心里有谱了?” “我只是不想什么事都最后一个知道。”这确实是他最初的想法,刘琰说了也不心虚。 “那你打算怎么选?”许京华好奇。 “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娘娘。” 还神神秘秘的,许京华点头答应:“好。” “我打算暂时不选。” “?”许京华惊奇,“为什么不选?” 刘琰左右看看,探身向前,低声道:“我觉得我的太子妃还没长大,我想等等她。” 说这话时,他与许京华之间只有大约一尺的距离,刘琰能清楚看到她黑亮瞳仁里倒映的自己,所以特别担心她听见自己胸膛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说完话略一停顿,就退了回去。 许京华:“……” 她思索了一下,狐疑道:“你看上谁家小姑娘了吗?有多小啊?不会才八、九岁吧?” “……”一盆冰哗啦砸在扑通乱跳的心上,刘琰胸中顿时偃旗息鼓,气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 许京华拍拍胸口:“不是就好,吓我一跳。” “你还吓我一跳呢……”刘琰悻悻然。 “怪我吗?你自己说的还没长大!” “行行行,怪我,我就不该跟你说!”她这么不开窍,是怎么对段弘英不同的呢?难道是因为段弘英定亲? 刘琰皱着眉,自己端起茶喝了几口,突然心中一动,放下杯子说:“你明年也及笄了,别光看我的热闹,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想过吗?” 这话要同别的姑娘说,肯定太过唐突,不合礼仪,但京华不拘小节,也没开窍,这时候不把敌情探明,更待何时? 果然许京华丝毫不以为意:“我想那个干嘛?还得守两年孝呢!” 孝期二十七个月,从现在算,正好还剩两年。 “娘娘可不会等你出孝了才开始打算,到明年这时候,大约就要问你了。我还听说,”刘琰说到这儿,停一停,“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许京华:“……说话说一半,是想讨打吗?” 刘琰假意为难:“我怕我说了,你不打我,五叔打我。” “叔父又怎么了?你放心吧,你是太子,他不敢打,快说!” 刘琰这才说:“我听说,他们打算招女婿在家。” “他们是谁?给谁招女婿?给我吗?” 刘琰不吭声,让许京华自己意会。 “娘娘和叔父?不会吧?这么早就打算了?”许京华瞪起眼睛,难以置信。 “长辈们都是那样。” 许京华皱眉,嘴唇也不自觉撅起来,不是很高兴,“我可不想嫁人。” 刘琰有点惊讶:“为何?” “不为何,就是不想。” 许京华手中扇子越摇越快,刘琰见她反感,正打算揭过这事不再提,她却忽然停了手,问:“你暂时不选太子妃,也是不想成亲吧?” 刘琰一愣,没等回答,许京华接着说:“感觉人一旦成亲,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成家以后,就是大人了,要担起更多责任。你是不想长大吗?”刘琰试探着问。 “不是。我已经长大了啊!”许京华理直气壮。 刘琰:“……”我怎么没觉得? “我是说,我以前认识的姐姐,都是和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就成亲了,然后好难才能再见到她们,都被绑在夫家一样。更惨的是,有一个送了她出嫁,到下次再见,已经抱着娃娃了。”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郡主,还有娘娘和五叔撑腰,”刘琰那颗心又不甘寂寞地欢跳起来,“你可以选一个熟识且称心如意的人。” 许京华毫不意外地又泼回一盆冷水:“哪有那样的人?” 刘琰被泼习惯了,也没气馁,“怎么没有?你先说说让你选的话,你想选一个什么样的?” “我才不说!你怎么不说?每次一提选太子妃,你就闪躲,倒好意思问我!” 游船此时恰好行至三岛之间,四岸都被挡住,令人有种隔绝于世之感,舱中除他们两个,只有杨静守在门口,刘琰听着船桨拨水的哗啦声,缓缓开口:“我想得很简单,只选情之所钟。” 他说话时定定望着许京华,双眸湛然有神、似含情愫,大大咧咧如她,心中都不由一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刘琰望着她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开口,又问:“你呢?” “我要说了,你可不许笑我。”许京华拿着扇子把玩,眼睛也落到扇子上。 “郡主放心,小的不敢。” 许京华笑了笑,抬头看他一眼,又看回扇子,“我……非英雄豪杰,不嫁。” 终于得到答案,刘琰却不知该喜还是忧,“什么样才算英雄豪杰呢?”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都没追着问你谁才能让我们太子殿下钟情,你还不依不饶的!” 刘琰也笑了:“我太好奇了。而且,向来乱世出豪杰,如今太平盛世,怎么样才能算英雄豪杰,我还真一时想不到。” “我也说不上来,但真遇上了,我应该会知道。”许京华莫名自信。 “那你说一个你觉得是英雄豪杰的古人,或者说书先生讲过的……” “李靖!就红拂女那个李靖!” 刘琰:“……你是说《虬髯客传》里面的李靖么?” “对,风尘三侠!你也听过吗?”许京华眼睛亮起来。 “听过,不过这个故事,并没有讲李靖多么英雄豪杰吧?” “讲了呀!李靖随唐王在晋阳起兵,后来在秦王帐下立下赫赫战功,大唐立国后,又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封了卫国公,还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呢!” 她这故事听得有点杂啊……,而且李靖这个人,对于刘琰来说,实在没什么可供参考的价值,但如果指定她说一个古时帝王,又太着痕迹了,哎? “李靖确实是人臣典范,算得上英雄豪杰。那你觉得秦王、也就是后来的唐太宗李世民,怎么样?” “明君圣主啊,宋先生教我说,以后想哄皇上高兴,就说皇上可比肩唐太宗皇帝,还有‘虽贞观盛世亦不过如此’……” 这老先生都教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刘琰看着她摇头晃脑的,真是哭笑不得:“那你觉得,他算能嫁的英雄豪杰吗?” 许京华毫不迟疑:“当然不算!” “为何?” “皇帝不能嫁的。”许京华嘴快说完,见刘琰变色,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皇上当然英明神武,但是吧……” 她伸手比划一下外面,小声说:“皇上有三宫六院呢!昨日不是刚一口气封了三个妃子?我觉得嫁给皇帝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心得多宽,能容下这么多人?” 刘琰完全没想过这回事,下意识道:“可是李靖也不一定只有红拂女,也可能妻妾成群……” “总有一个只要红拂女就够了的李靖吧?”许京华答完,突然想起刘琰之前的话,“难道你娶回来一个情之所钟的太子妃,还会想要别人吗?那你可挺多情的。”钟个没完。 刘琰一时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吃坏肚子了,难受了半天,就更这么多吧~晚安 哦,对了,要期末考的你们还在看小说???还不早睡早起、好好复习???考完再来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弱水替沧海 6瓶;柳絮舞妖娆 3瓶;2831465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鬼蜮 船上这番交谈,困扰了刘琰很久。 他知道女子也有善妒如独孤皇后那般不许丈夫纳妾的,却没想到心胸开阔如许京华,竟也有希望未来夫君从一而终的念头。 这可比什么英雄豪杰还要难办。 刘琰现在并没有想要别人的念头,作为太子,自律自持不好色,是美德,身边只有一位太子妃,夫妻恩爱,也算佳话,但万一子嗣上艰难呢? 父皇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刘琰早已做好要做很多年太子的准备,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十年八年之后,他一个儿子都没有,还能做到许京华想要的情有独钟么? 后继无人的储君,难免有人想掂量掂量。 与他相反,许京华说完就把这话抛到了脑后——她并没天真到那个地步,认为世上真有专情不二的英雄豪杰,就算有,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至于说娘娘和叔父想给她招女婿这事,倒也不必着急,反正最快也得明年才提呢,到时候她就拿这句话去搪塞,再拖个一两年也不是问题。 从船上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回庆寿宫陪太后用了午膳,许京华才出宫回家。 与此同时,长乐宫董嬷嬷带了个人进去,求见这两日只顾以泪洗面、自怨自怜的胡贵妃。 “娘娘,这就是奴婢先头同你说过的贺公公。” 贺公公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样貌平凡,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平常很难注意到的那种内侍。 胡贵妃打量他几眼,懒懒道:“你以前也是在东宫服侍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贺公公弓着腰,姿态恭敬:“小的在外院洒扫道路,娘娘一进东宫就得了皇上宠爱,小的这种卑贱之人,当然入不得娘娘的眼。不过小的还记着,娘娘进东宫时,就紧跟着石嬷嬷,走在最前头。” 石嬷嬷是建康东宫老人,迁都回来前,就因老病出宫了——贺公公提了这人这事,胡贵妃一下就信了。 “你记性倒好,我听说,你还记着一件我进东宫之前的大事?” 贺公公听见这位也不自称“本宫”了,心里偷偷一乐,回道:“事确实不小……” 他说着左右看看,胡贵妃道:“本宫殿内,放心说话。” “是。其实这事,娘娘进东宫之后还有流传,后来是石嬷嬷发狠打死了两个多嘴的内监,这才消停下来的。” “那两个内监不是勾结叛逆,才被打死的吗?” 贺公公摇头,上前一步,小声道:“李家当时死的死、流的流,哪还有什么叛逆?他们啊,是因为议论太子妃——就是闵烈皇后——死得蹊跷,才被打死的。” 胡贵妃一惊:“闵烈皇后不是产后疾发死的吗?” “小的进不了内宫,这些事都是听说的,陈年旧事,娘娘也别当回事,听听就罢了。据说闵烈皇后生太子殿下极为顺利,两三个时辰就生下来了,产后休养得也很好,出了月子,就照常料理东宫事务,还常去给太后和几位太妃问安,直到突然暴病死了,都没传过太医。” 胡贵妃听得心扑通扑通直跳,“那……那她是怎么死的?” “那说法就多了,李家谋反,咱们皇上亲自带人去抓的闵烈皇后二哥——据说闵烈皇后在家时,同这个二哥最为要好——但皇上并不容情,当初就让人把他给斩首了。” 胡贵妃吓得直哆嗦:“别说这个,你只说闵烈皇后。” “是。有人说,皇上回来时,衣服上还有血迹,闵烈皇后看见追问,皇上遮掩不过去,说了,闵烈皇后一时伤心,拔了皇上的剑就抹了脖子。” 胡贵妃倒吸一口气。 胡公公道:“娘娘别怕,这个不像真的。闵烈皇后薨逝,是要停灵的,小的虽然没亲眼见着,但他们说,脖子上没有伤痕。” 胡贵妃刚松口气,胡公公接着就说:“不过看着脸色发青,像是中毒死的。” 胡贵妃又倒吸一口气。 她心腹董嬷嬷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劝慰道:“娘娘别怕,喝杯茶缓缓。” 胡贵妃接过茶杯捧着,却没心思喝,追问道:“那她是自己服毒,还是……” “两种说法都有。那两个内监被抓住打死,好像是说闵烈皇后是服毒自尽,但小的当年并不相信,先帝又没有牵连闵烈皇后的意思,她还有太子殿下,何必呢?” “就是啊!”儿子还没到周岁,自己不好好活着,服毒自尽,图什么?胡贵妃也不相信。 贺公公压低声音:“但小的最近见了一个人,她自称原是李家奴婢,因为给大小姐传信,在大小姐嫁入东宫前就被发卖了,没想到倒因此躲过李家灭门之祸……” “给谁传信?”胡贵妃一下坐直。 “新昌伯、殿前都指挥使楚询。” “楚询?”胡贵妃眼睛一亮,问董嬷嬷,“前些日子,太后给太子选妃,是不是就有楚询的女儿?” 董嬷嬷道:“是有新昌伯长女,好像叫楚慧。” 胡贵妃笑起来:“有意思。这个楚询,怎么会同闵烈皇后相识?” 贺公公答道:“据那奴婢说,楚询原是李家二公子的好友,同李家也算远亲,小时候还在李家家学借读过。李家小姐小时候也读家学,所以同新昌伯从小就认识。” “那也不对吧?”胡贵妃脑子忽然灵光起来,“灭门的是李家,跟楚询可无关,人家这些年升官发财,同闵烈皇后之死能有什么关系?” “娘娘别急,那奴婢还说,闵烈皇后当初根本不想入宫、嫁予太子,是李家父子硬逼着嫁的,所以她觉着,闵烈皇后应当是万念俱灰自尽的。” “万念俱灰?”胡贵妃没明白,“她灰什么?” 贺公公只好再把话说得明白些,“您想想,她为了家族荣耀,被迫舍弃自己心仪之人,嫁入东宫,结果才一年多,家族就被灭门,那她这番牺牲又有何意义?” 胡贵妃寻思了一会儿,冷笑道:“这还真是她们那些大家闺秀的想头。哎?你们说,皇上知道这事吗?” 董嬷嬷忙劝:“娘娘,咱们这时不宜轻举妄动……” “我也没想动,再说,就算我想去跟皇上说,他肯听吗?”胡贵妃放下杯子,问贺公公,“那个奴婢现在在哪?” “在洛河东街一家行院里卖酒。” 被主家发卖的奴婢,沦落风尘很常见,胡贵妃稀奇的是:“你去行院里做甚?” 贺公公干笑两声:“真定长公主身边的廖公公请客吃酒,小的们去凑个热闹。” 真定长公主?胡贵妃略一思忖,问贺公公:“你愿不愿意来长乐宫服侍?” “小的求之不得!” “好,你先去把那个奴婢赎出来安置,钱从董嬷嬷这里支,办好了,我就把你要来。” 贺公公忙答应下来,董嬷嬷送了他出去,回来时,自家主子一扫之前颓丧,正精神抖擞地满屋子踱步,见她回来还问:“皇上明天送太后去神都苑是吗?” “是。” “那我们也得起早去送送才是。” 董嬷嬷欢喜:“正是这话。娘娘想穿什么衣裳?” “这个不急,一会儿再说。真定长公主今日进宫,还带着上次那个姑娘?” “好像说带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男孩,是那姑娘的弟弟。” “都打太子的主意……”胡贵妃又不屑,又有点嫉妒,“你带点吃的,去看看瑜儿,让他这几日好好哄皇上高兴,然后找机会求皇上带他去神都苑,最好能留下多住几日,好好儿在太后身边尽尽孝,也和我们宜阳郡主亲近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肠胃毛病不爱好,今天胃很难受,只能更这些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三千弱水替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白最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神都苑 神都苑紧依宫城,从庆寿宫出来,只要穿过西隔城和夹城,即可从望春门入神都苑——太后这次避暑要居住的望春宫,就在望春门内不远。 所以许京华一早起来,要先带着她的行李和随身侍女去庆寿宫——这次去至少要住一个月,她带了翠娥和另一位贴身侍女春雨,青梅留在家里管家兼照应宋怀信起居。 宋怀信当初跟他们上京,是孤身一人来的,郑伯没跟着。后来往回走的时候,刘琰还问过,要不要去接上郑伯,宋怀信说不用,郑伯要留在山上看屋子,一副一言不合,他老人家就要回去住的样子。 到许府安置后,青梅在客院给他安排了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跟着出门跑腿,但宋怀信一看安排的大丫头,都是十五六岁又貌美的,就给退回去了,如今院里只有两个小丫头洒扫传话。 小丫头到底不成事,青梅总要多分一点心思在客院,免得怠慢了这位如今已是太子太傅的老先生。 许京华到宫门口和齐王夫妇汇合,一起去了庆寿宫,刚坐下,皇上带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各宫妃子带着公主和小皇子就都来了。 太后一热就头晕目眩的毛病还没好,皇上不想耽搁,等孩子们问过安,就要趁着早上还没那么热,奉太后出门。 许京华被特许陪伴太后坐辇,她坐到太后身边,手里拿着把团扇,一边给太后扇风,一边小声说:“贵妃娘娘气色挺好的呀。”之前不是说病了吗? 太后笑了笑:“她只要没蠢到家,也该好起来了。” 胡贵妃正站在淑妃前面,看着太子和自己儿子扶皇上上辇,心里还在不住琢磨,怎么能让皇上知道闵烈皇后还有个旧情人——皇上即位后,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多少有怀念原配的缘故,这从闵烈二字也能看出来。 但如果皇上知道,闵烈皇后当初根本不想嫁给他,还另有所爱,甚至决意赴死也可能与那人有关,他还会怀念她、坚持不立新皇后吗? 刘琰送了皇上上辇,回头要上自己的马,却正好瞧见胡贵妃露出得意的笑,一时有些疑惑——她得意什么?父皇方才也没理她啊? 纳着闷上了马,转头间,看见许京华正笑眯眯和太后说话,刘琰瞬间就忘了胡贵妃这茬——他昨日想方设法探明京华的心思,却发现是一条自己几乎无法走通的路,难免郁郁。 半晚失眠惆怅,好容易熬过去,今早见到人,旁边人多杂乱,刘琰没指望能和许京华说上话,可她怎么连个眼神都没跟自己对过?不会是因为他没答那句话,她真以为他多情好色了吧? 刘琰心事重重地骑着马,随在太后车驾旁,进了神都苑。 神都苑里的宫殿楼阁都缘水而建,望春宫也不例外,宫苑北门就临着池水,大殿南北门窗都打开,通起风来,果然很凉爽。 皇上进殿转了一圈,见殿宇楼阁虽显陈旧,却很舒适,心下满意,又看池中荷花开放,景致不错,就让人把临水的亭子收拾一下,请太后过去喝茶赏花。 “可惜水草还没来得及清,不然就能把船放下去,请娘娘坐船游湖赏花了。”皇上道。 他身边徐若诚回道:“水草有个几日就能清出来,下个休沐日,皇上再请娘娘游湖,也不晚。” 皇上点点头,又问齐王夫妇的住处怎么安排。 “就在对岸结绮院,那院子里有一处小楼,登高望远,景致极好。” 齐王笑道:“辛苦你们了。” 许京华站在亭子边儿,顺着徐若诚指的方向张望,皇上看见,就说:“琰儿带京华四处看看去吧,不用陪着我们。” 齐王记着先前的教训,没敢开口阻拦,太后也还记得刘琰那天的“撒娇”,更不多想,只笑道:“是啊,你们有精神头,去玩吧。” 两人便从亭子出去,这里树木繁茂天然,显然还没怎么修剪过,因而格外遮天蔽日,一路走到水边上桥,都在树荫底下,许京华觉得舒适,脚步也十分轻快。 “我听说莲花谢了能结莲蓬,我们平时吃的莲子就在莲蓬里面,是真的吗?”她站在桥上,低头望着水中莲花,问刘琰。 “是真的。不过你们可能住不到莲蓬成熟的时候,娘娘七月二十五过寿,在那之前,就得回宫了。” “对哦!”许京华站直了,转头问刘琰,“娘娘过寿,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我还没想好。” “那你以前都送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迈开脚步,刘琰跟着她继续往对岸走,答道:“一般就是写幅字,先帝和娘娘躬行节俭,不收贵重贺礼,我也没钱送。” “青梅姐姐也这么说,但我写的字,哪能见人啊?她们让我做件衣服,或者打个寿字结子,”许京华说着伸出双手来,“可你看看我这双手,哪是干得了那种精细活儿的手啊!” 刘琰目光落在她手上——这是一双不太像女儿家的手,手指纤长却筋骨分明,手掌上还有一眼就能看见的老茧,瞧着就是一双有力气的手。 “你一点儿针线活都不会做吗?那你们以前需要缝补衣服怎么办?” “找邻居婶婶或姐姐帮忙呗。我一拿针,就扎自己手,我爹说我要么是手笨,要么是眼瘸,要么是两者都有。” 刘琰笑了笑:“那你就让翠娥她们帮你做呗,你自己随便缝上几针,尽了心就行了。” “我试试吧。” 刘琰听她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就侧头瞧她,孝期之中,她穿衣打扮几乎每天都差不多,倒是脸上的肉一天比一天饱满,渐渐显出少女才有的秀美线条来。 “你生日想要什么?”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问。 “我没什么想要的,现在什么都有了。”许京华说到这儿,突然兴奋起来,“叔父让人把我的马都牵进来了!说改天带我去游猎。” “你会射箭是吗?那我送你一套弓箭吧?” 这个可以,许京华眼睛亮亮地点头:“好呀。”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到了结绮院门口,齐王妃正看着人收拾住所,见他们来了,亲自带着他们上楼,说:“楼上能俯瞰湖水全貌。” 楼上有一大片露台,还依着栏杆打了坐榻,许京华溜达过去,跪坐在坐榻上往外看,果然能看见碧水自西面蜿蜒而来,注入大湖,又一路流向东,最后没入宫墙。 “哎?这水是不是和九州池通着的?” 刘琰笑着点头:“不错,九州池就是从这里引的水。” “那如果我在这里放一片叶子下去,你在九州池是不是就能接到?” “如果它没被沿途的树枝岩石拦住的话,应该能。说到这个,还有一个传说,唐朝有位诗人叫顾况,在唐上阳宫游玩时,从宫中流出的水渠里捡到一片红叶,上面题了首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许京华很感兴趣:“那是谁写的?” “顾况也想知道,于是他回了一首诗,也写在红叶上,从流水上游放下去。” 刘琰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许京华只当他忘了回的诗写的什么,就跳过去问:“后来呢?” “后来又有题了诗的红叶流出,回的是‘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顾况所在时代,唐朝帝王已经不怎么来洛阳,所以深宫之中只有宫人……” “啊!我想起来了,先生教过我两首诗,一个是什么‘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还有一个‘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刘琰叹口气:“不错,红叶题诗的就是那些困守上阳宫一生的宫人。” 旁边齐王妃听着这两个越谈越沉重,忙笑道:“这里景致虽好,这会儿却晒得慌,不如进去坐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做樱桃酪。” 两人齐齐道谢,跟着进去房中坐下,许京华却还记着刚刚的话,等齐王妃去吩咐下人,就悄声和刘琰说:“怪不得翠娥宁肯跟着我呢。” 妃子们虽然要抢那一个皇上,到底还有得抢,这些服侍人的宫女们,却是真的没什么出路,还不如外面的奴婢,好歹能成个家、生儿育女。 念及此处,许京华突发奇想:“出了孝,我就给翠娥招个女婿!” “……你自己不愿意,倒想着给别人招?”刘琰失笑,“你问过她吗?” “哎呀,我不一样,我自己就能过得挺好,翠娥却不同,她还有父母兄弟呢,有个女婿,也能帮着照应娘家,等我问问她。” 刘琰没吭声,他由白头宫女的事,想起许京华说皇帝三宫六院不能嫁,一时觉得这姑娘看着不太精明,却很有智慧,不愧是他心仪之人;一时又为自己发愁,如此局面,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京华也心仪于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柳絮舞妖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城雪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鸿雁 刘琰跟皇上在太后那儿用过午膳才回去,走的时候,父子二人都有些不舍。 皇上是觉得神都苑幽静怡人,真的很适合避暑,也想住进来,刘琰则是既为人也为景,骑在马上往回走了,还不住回头。 皇上看见此景,憋着笑只当没看见——他都没能住进来,当然也不肯轻易便宜这小子。等到出了望春门,进宫城夹城,还故意板起脸来说:“你也收收心,明日开始,宋先生也会一起旁听政事,你记得多听多问。” 刘琰忙肃容应道:“是。” “你直接回东宫吧。” 皇上御驾向东,径直往内宫去了,刘琰则要向北穿过御苑,从玄武门出去,绕回东宫。 刘琰闷闷不乐地回去,之后几日在外面还装得若无其事,是个笑容和煦、贤德宽厚的储君模样,一回东宫,身边没外人了,就皱眉沉思,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杨静、钱永芳两个想了许多办法,太子殿下就是不展眉,还吃不香睡不好的,两人正担心这么下去,殿下瘦得露了痕迹,太后那里交代不过去,宜阳郡主的信终于来了。 “殿下,神都苑有信来,太后娘娘还给了一篮子菱角。”杨静喜滋滋地提着篮子、捧着信,送到太子殿下跟前。 太子殿下本来正握着书发呆,一听此话,立刻坐起来,书掉在地上都顾不得,伸手只接信。 杨静忙把信送上,又将篮子放在一旁,自己弯腰拾起书,悄悄退到一边。 刘琰接过信来,见外面还封着信封,正面端端正正写着“太子殿下钧启”六个大字,那字字迹稚拙,一看就是初学写字人的手笔。 他不自觉展眉微笑,又捏捏信封,还挺厚,笑容又大了些,待拆开看时,里面竟有四五张纸,顿时眉开眼笑,“给我换杯茶。” 杨静答应一声,麻利地换了茶来,太子殿下已经侧身坐到榻上,看起了信。 “太子殿下,你好呀,你说给你写信不用那么正式,那我就随便写了啊。 今天你和皇上走了之后,我陪娘娘说了会儿话,就回房睡了个午觉。我的房间也在望春宫里,和娘娘隔着中堂,她住东边,我住西边。我这间房很宽敞,娘娘就让人取了屏风来,隔出里外间,翠娥她们还给我的床罩了纱帐,说这样睡觉就不怕蚊虫了。 下午起来,娘娘同我说,叔父带着婶娘去捉鱼了,我们晚上有鱼吃——娘娘早就不让我只吃素了,她说耽误长身体。你知道我怕鱼,所以我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就拿出先生留的功课写,等叔父回来,也差不多写完了,正好给他看。 你猜叔父怎么说?” 刘琰笑着嘀咕一句:“你还真写啊?”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接着往下看,果然写的是:“他居然说:你这傻丫头,都脱离先生魔掌了,居然还这么勤奋写功课!(我不太会写的字都很大,你凑合看,不许笑我)” 刘琰哪忍得住不笑,事实上他看着那些硕大的字,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后看。 “幸好娘娘主持公道,把叔父骂了一顿,让他好好教我,不然就把他赶回家去。” 刘琰:“骂得好!” “不过叔父的字写得真好看啊!我什么时候能有他的本事啊? 晚饭我们喝的鱼汤,吃完趁天还亮着,我们陪着娘娘沿河溜达了一会儿,娘娘很高兴,说这简直是她梦里才有的景象,我看叔父眼圈都红了。 好啦,这就是到神都苑第一天的见闻,天要黑了,她们不让我写了,明天有有趣的事,再告诉你。” 刘琰意犹未尽,把信纸放在一旁,拆开第二张继续看。 “你知道住在水边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蛙声真的好大啊! 以前我在家里(我是说许府),也能听见蛙声,她们说是洛河里的,但那时也不觉得怎么响,现在真的住在河边了才知道,天啊,响得我做梦都在捉蛤-蟆,想煮了吃!” 刘琰:“……”她怎么什么都吃?! “吃早饭时,跟娘娘说,才知道娘娘睡得也不好,叔父就点了好些内侍,要去捕青蛙,我倒不怎么怕这玩意,就也跟着去了。 你知道他们捕青蛙怎么捕吗?其实和捕鱼差不多,做个篓子,里面放些饵,丢进水里,青蛙啊鱼啊虾啊泥鳅啊,就都自己钻进去了。 不过这里水草太多,他们还要清水草,倒把这些活物吓得躲起来了。饶是这样,他们还捕了十几斤青蛙和好些鱼虾泥鳅,娘娘不让吃青蛙,叫内侍拿出苑外放了,但午饭煮了虾,还养着泥鳅吐泥,等明日做汤。 午后叔父给我上课,他听说先生又教我唐诗,又教我诗三百,嫌弃先生没章法,要从声律开始教,讲什么‘诗为乐心,声为乐体’,听得我直打瞌睡。” 刘琰不禁莞尔——五叔哪里会教学生?尤其是京华这样的学生,他这是自讨苦吃。 “后来娘娘就只让叔父教我识新字了。 叔父大概觉得失了颜面,傍晚亲自动手,在望春宫院里给我架了一座秋千,还在上面搭了凉棚,挺好玩的,你下次来,也可以试试。” 这一张纸就到此为止,刘琰把信纸放到第一张下面,又喝了杯茶,才拿起第三张。 “今天早上下雨了,你那里也下了吧?我可能是习惯了,昨晚没怎么听见蛙声,睡得特别香,早上又下雨,天阴着,屋子里黑黑的,这一觉睡到好晚才起来。 趁着雨后凉爽,叔父带我和婶娘往大湖那边溜达了一圈,还看了显庆宫原址,那里给拆得只剩个地基,荒草丛生的,叔父顺势教了我一首诗,你猜猜是什么诗?” 刘琰略一思忖,有了几个猜想,却不忙落定,继续往下看。 “我们是骑马去的,所以看过之后,顺便在那儿跑了会儿马,我还看见有紫色的小野花,特意采了一把回去给娘娘。娘娘很喜欢,亲手插在瓶子里,摆了起来。 对了,这里还有培育名花的花房,今天花匠送来好些好看的花儿,我选了一盆红艳艳的月季摆在我房里,这花儿还香喷喷的呢! 啊,还有,晚饭有泥鳅豆腐汤,肉很嫩,汤也很好喝。” 她还真是想起什么说什么,刘琰笑着把这一张放到最底下,拿起最后一张看。 “今天去游猎啦!我射到一只雉鸡!还射到一头野猪!不过只射到了屁股,被野猪跑了,后来是护卫们给捉到的。但那也比叔父强!哈哈,他说不忍杀生,就跟在旁边看热闹,最后两手空空回去的。 雉鸡晚上炖了吃了,不过在那之前,叔父还给它画了一张画像,特别好看,叔父说以后要教我画画。 时间匆忙,就写这么多吧,娘娘说要派人把野猪肉送过去给皇上尝尝,正好顺便能把给你们的信也送过去。 还有,菱角是我和婶娘一起坐船采的,很嫩,可以直接吃(不过娘娘只让我尝了尝,说吃多了容易坏肚子,还是熟吃比较好)。 你是下次休沐日来吗?到时我带你去看显庆宫遗迹,我们可以在那儿跑马,如果天太热,坐船游湖也行,这里真的挺好玩的。 盼复。妹如曜敬上” 刘琰一眼看完,还有些不相信,回头又仔仔细细看署名,确定自己没眼花,实实在在写的是“妹如曜”,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妹如曜……”他反复在心里回味,这几天纠缠不去的烦难,在这个署名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就要京华一个,他难道还不知足?他怎么会不知足?他非常知足! 似她这般的姑娘,世上绝没有第二个;能这样牵动刘琰一喜一忧、走进他心里就不出来的姑娘,也绝没有第二个! 那他还烦难什么呢? 刘琰只觉浑身轻松,他把信纸放到一旁,先让杨静剥了两个菱角,自己吃了,又让杨静研墨,他重新看一遍信,才开始给他的如曜妹妹回信。 “如曜妹妹芳鉴 接获手书,如见故人,反复读之,不胜欣慰。” 写完这句,太子殿下忽然有点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写得太一本正经了?”原先许京华就说他假正经、无趣,他要是这么一板一眼把信回了,她还不定怎么说呢! 也不等杨静开口,刘琰就把纸一团,扔到一边,重新写。 钱永芳进来,瞧见太子殿下奋笔疾书,先给杨静打眼色,问他怎么回事。 杨静就做了个口型:“郡主。” 钱永芳遂放心大胆开口:“殿下,皇上召您过去用晚膳,说是有神都苑来的加菜。” “是野猪肉吧?”太子殿下满面春风抬起头,“就去。” 反正这信一时半会是写不好了,还是先去吃肉要紧! 刘琰换了衣服,兴致勃勃去到乾元殿,却发现老二刘瑜和老三刘琦都已经在了,不但如此,皇上还要打发他们明日去给太后问安。 “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都可以让你弟弟们捎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但不许去。 刘琰:…… --------------是的,又没全勤了,唉,晚安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弱水替沧海、1917050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往来 许京华第一次和人真正通信,特别期待收到回信,所以当二皇子、三皇子到来,拿出刘琰的回信以后,她立刻就跑回自己房里看信去了。 撕开信封,取出信来,许京华迫不及待展开信笺,刚看见顶头写的“如曜妹妹芳鉴”,门口春雨就回报说:“齐王殿下来了。” 许京华忙把信折回去,一脸警惕地看着慢悠悠走进来的齐王。 “这么看我干嘛?”齐王自己走到许京华旁边椅子上坐下,“叔父是怕你有不识得的字,想来帮你看看。” “呵呵,不用不用,”许京华干笑,“我要真有不懂的,就问娘娘了,叔父去忙吧,这两位殿下难得过来,您也带着他们四处瞧瞧。” 齐王对他们两个通信这事,充满警惕,但太后娘娘认为京华性情刚强,他们如果硬拦着,只怕会适得其反。而且太后问过许京华,知道她正觉得新奇,且信中只写些日常琐事,便干脆通过自己的手送过去,明说宜阳郡主初学写信,同太子殿下写着玩而已。 但齐王还有点不放心刘琰那边,忍不住想探听他回信写什么,这会儿被侄女一口回绝,他只得半真不假地抱怨:“有事问娘娘,写信只给刘琰写,叔父就排第三了是不是?” 许京华失笑:“您就在这儿,天天和我一块玩儿,我还给您写信?” “我不带着你玩的时候,你也没给我写信。” “我那时不是不会写吗?” 齐王哼一声,站起来往外走,“总之就是叔父排最末!” 许京华当然不肯承认,“没有没有,叔父肯定排在太子殿下前面。您先过去,我看完信,就去找你们!” 齐王这才满意地走了。 “呼……”许京华看着他走远,长出口气,抄起信封信笺,干脆躲进内室去看。 重新打开信笺,“如曜妹妹芳鉴”几个字再次映入眼帘,许京华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忍不住嘀咕:“他还真会顺杆儿爬!” 昨天署名的时候,她其实有些犹豫——给宋先生写信,署名自然是“学生如曜拜上”,但给刘琰,虽然先生提醒过,刘琰还是习惯叫她“京华”,几乎没叫过“如曜”,就这么署名,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可要署本名吧,先生又经常提醒她,女孩家的闺名,不能随便示人;至于说郡主封号,她自己都不觉得是自己,就更不能写了。 最为难的是自称,论起来,他们算是拐着弯的兄妹,但许京华心里从没真觉得他们有兄妹这层关系。要按她自己那套标准呢,她虽然叫过刘琰一次“哥”,却还没自称过“妹”。 许京华从小就听说书的讲传奇故事,在故事里,不是亲人却以哥妹相称的,多半都是有情人,所以她轻易不肯叫别人哥哥,连段弘英都只肯玩笑似地叫一声“华哥”。 如此犹豫半天,到实在没时间,送东西的人要走了,她才匆忙写下“妹如曜”那几个字,哪想到今日收到回信,太子殿下就实实在在叫她“如曜妹妹”了……。 “行吧,比京华妹妹强点儿。”她嘀咕着,展信往下看。 “收到你的信真是太好了。这几日诸事繁杂,天也燠热难耐,我正觉郁郁难舒,你的信一到,好似清凉微风,徐徐吹入五脏六腑,郁气瞬间一扫而空。 读信得知你们在神都苑住得高兴,我虽然身在东宫,亦觉欣悦。不过我倒没想到第一件困扰你们的,会是蛙声,我每晚临睡听到远处蛙声,都只觉宁静,更增睡意,大约重重宫墙消减了蛙声的扰人,才没有你们的烦恼吧。 对我来说,现在最恼人的声音是蝉噪。蝉鸣不分早晚,且天越是燥热,它们叫得越响,实在恼人极了。内侍们虽时时去粘,仍无法禁绝,不知你们那里可有此患? 五叔在显庆宫遗址教你的诗,定是怀古诗,我猜,要么是‘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要么是‘台倾鳷鹊观,宫没凤凰楼’,然否?” 许京华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说:“狡猾。”哪有一猜猜两个的? “不过我倒觉得在那里,没必要学诗人发思古之幽情,冯贼与金陵六朝无丝毫可比之处。显庆宫是冯贼用搜刮抢掠来的不义之财建成的,他自取灭亡,显庆宫拆了用作正途,原址平整了给你们跑马,不是正得其所吗? 等我下次过去,若是天气好,你也带我去跑马采野花,可好?” 许京华:“好是好,就不知道花儿还开不开了。” 这一次她念叨出了声,守在门口的翠娥疑惑:“郡主问哪个花?” “啊?啊,我是说上次那野花。你不用管我,对了,殿下不是捎了新茶么?你帮我沏一杯来。” 翠娥应声去了,许京华吐吐舌头,继续看信。 “最近东宫也换了新花,有一盆嫩黄色的碗莲格外娇艳,走近观赏时,还有股淡雅清香。我看见你说要同五叔学画,也突然起了兴致,想把这盆碗莲画下来,要是画得好,就拿给你看。 要是过了很久还没拿给你,你也不用问。 不是没画好,就是没画完。” 许京华扑哧笑出声,太子殿下写信,可比平时放得开多了。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想不起自己吃过什么,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你们送来的野猪肉。父皇把我们都叫过去,令御厨挑最嫩的一块肉腌好,用炭火烤熟后,切成薄片,蘸以酱汁。 因御厨是在大殿之中,当面以炭火炙烤,油脂味先飘了满殿,我闻着颇觉油腻,无甚食欲,哪知切好的肉片佐以酱汁,竟鲜美非常,令人食指大动。 配着黄瓜汁冷淘,我吃了足足一碟,还喝了半碗野猪骨汤,份外满足。” 许京华给他这短短一段文字馋的口水泛滥,到末尾,他却只吃了这么一点,忍不住摇头:“吃这么一点儿就满足了,怎么跟娘娘似的?” 翠娥送茶来,听见这句,搭话道:“郡主说太子殿下吗?殿下一向苦夏,每到这个时节都吃不下饭,以前娘娘总要想着法儿换新鲜开胃的菜,让做给殿下吃。” 许京华闻着茶汤清香,接过来喝了一口,问:“那现在东宫是有自己的厨子,还是?” “奴婢不知,郡主要不问问娘娘吧。” 许京华点点头,记下来,喝着茶继续看信。 “如此难得美味,全赖郡主箭术高超,否则再技艺超群的厨子,也难为无米之炊。言语难表刘琰谢意于万一,特将御厨调酱秘方附录于后。郡主若欲尝试,可如法炮制。” 看到这里,许京华忍不住拍了一下坐榻,赞道:“够意思!”哗啦啦翻到最后,果然有个调酱汁的方子,她立刻抽出来,让翠娥拿去找人誊抄,“抄完把这张送回来,另一张拿去给厨子。” 又接着往后看——许京华那封信,一共四张信笺,太子殿下也洋洋洒洒回了四张纸,但她写字有大有小,根本没规矩,有的信笺还空了一半,太子殿下却是再端正不过的簪花小楷,满满写了四页。 他几乎回应了许京华那封信所有写到的事情,赞扬她离了先生也不偷懒,勉励她只要坚持练字,假以时日一定能写一笔好字,还说特别喜欢她这种写信的方式,让读信的人感觉和她一起做了那些事一样,看完有种亲历其境的快活。 又问秋千够不够坚固,能不能承得住他,“我最喜欢站着荡秋千,到高处像飞起来一样,但十三岁以后,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再也没有玩过。” “对了,你没写采菱角的经过,是急着送信来不及了吗?下次记得写啊。 我应该是休沐日随父皇一同过去,这几日三司正审一桩大案,我每日都要随父皇听政,宋先生也每日都来,这案子内情超乎我们所料,新法在州县面临的情势颇为严峻……说远了,本来不想同你说这些烦心的事的……。 我是想说,原本我也想求父皇,同二皇弟他们一起去神都苑,但这几日案情逐渐明朗,我还是应该随侍父皇左右,多听多看多学,只能等休沐日再见了。 行笔至此,已该道别,我却仍觉有千言万语还未写尽,奈何夜色已深,只好等下次见面,再当面同你说。不过你若是方便,倒还可以再送一封信来,琰翘首以待。 代我问娘娘安,等这一阵忙过,我也去陪娘娘早晚散步,彩衣娱亲、承欢膝下。 顺便也问候五叔,不问他肯定不乐意——我说笑的,这句别告诉他。代我问五叔五婶安,暑湿正盛,请诸位长辈保重身体,你也一样,别顶着大太阳出门去,当心晒蔫。 好了,真不能写了。 盼复。 兄琰书于东宫灯下” 读完最后一句,许京华若有所失,久久不能回神,且突然有些想念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回信好难写…… ps:那两句诗都是李白大大写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昆阆某、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735208 16瓶;忍冬艳蔷薇 11瓶;秋秋、d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横生枝节 二皇子刘瑜一进长乐宫,脸就拉下来,见到母亲胡贵妃,礼也不行一个,先抱怨:“我就说没用,母妃偏不信,非得要我去!这下您高兴了?我们数伏天奔波一回,到了只是个信使,呵!” 胡贵妃见儿子满脸怒气,额头挂着汗珠,脸颊也泛了红,忙叫人打水投帕子给他擦脸,又问:“这是怎么了?什么信使?” 刘瑜气哼哼坐下:“还能是什么信使?太子和宜阳郡主的信使!给我倒点冷水喝,渴死了!” “你刚从外面进来,别喝冷的,当心激着,喝点温的吧。”胡贵妃一边劝,一边接过宫女投好的帕子,要亲自给儿子擦脸。 刘瑜却不肯,伸手夺过来,自己在脸上随便抹了几把,又丢回给宫女,说:“水不够冷,不让我喝,擦擦脸还不行?” 胡贵妃忙让换冷水,自己也坐下来,问:“你是说,太子和那丫头在通信,还是你们给传递的?是太子私下求你,还是……” “不是!他怎么会私下求我?是父皇交代的。回来时,太后娘娘又让我们带了个宜阳郡主的字条给太子,说是宜阳郡主刚学会写信,觉得新鲜,和太子写着玩,呵呵,哄谁呢?” “字条上写了什么?你没看看?” “我怎么看?老三还在呢!”刘瑜接过宫女送上来的水一口喝下去,“您啊,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今日我们过去,宜阳郡主接了信就回房了,五叔说要带我们去游湖,她都不出来,一直到我们要走,才露了个脸,还是为了给太子传字条!” 胡贵妃听到这里,也不高兴:“一个野丫头,架子还挺大。” 边上侍立的内侍出声道:“娘娘慎言。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让那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呢?” 刘瑜眼睛扫过去,却不认得,“你是谁?谁许你插嘴的?” 那内侍忙上前两步,在刘瑜面前跪下,回禀道:“小的贺贵儿,刚到娘娘身边服侍,还未见过二殿下,给二殿下磕头了。” 刘瑜看向胡贵妃,胡贵妃笑道:“他虽刚到我身边,却甚是得力,你且听他一言。” “听他说什么?升天吗?”刘瑜没好气,“可不升天了吗?太子殿下都得哄着!” 他没叫起,贺贵儿就跪着回:“殿下稍安勿躁,就算太子殿下有纳宜阳郡主之意,也只是一厢情愿,毕竟太后娘娘若有此意,前番实在不必大张旗鼓地给东宫选妃。” 胡贵妃帮腔:“是啊,你父皇你还不知道吗?只要太后娘娘开口,从来没有个不字。依我看,皇上还巴不得把那丫头娶回家来呢!既然没提这话,还叫了很多闺秀来看,那就是太后没这个意思。” 刘瑜皱眉道:“若是太后娘娘连许给太子都不乐意,又怎么会……” “这就要看殿下的本事了。”贺贵儿眯缝着眼儿,笑容暧昧,“若宜阳郡主非二殿下不嫁,太后娘娘难道还会棒打鸳鸯?” 刘瑜哼道:“趁早别想!就她现在和太子那个样儿,说没事儿,只是兄妹之情,你信吗?” 胡贵妃也有点犹疑:“是啊,两个人都通上信了……” 贺贵儿道:“小的还是那句话,要是宜阳郡主真同太子殿下有什么,肯定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准儿就定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她还在热孝呢?”胡贵妃猜测一句,说完忍不住皱了皱眉,“真是没规矩,这样的丫头娶回来也……” 贺贵儿截住话茬,“就算是热孝,也会有个说法,咱们太后娘娘是个讲体面的人,要不是两个人清清白白,决不会任由亲孙女这么同太子殿下往来。” 胡贵妃糊涂了,“这还清清白白?两个人这么通着信,将来谁娶了那丫头,谁不嘀咕?” “就是!就算她眼下和太子没什么,我一想起来也觉得……”刘瑜说着皱紧眉,露出嫌恶之色。 贺贵儿转头看一眼胡贵妃,胡贵妃想起自己的打算,又往回劝:“求娶这么个丫头,母妃知道委屈你了。但咱们这不是没别的法子么?只有娶了她,太后才能站我们这边儿,为你说话。” 刘瑜还不太信任贺贵儿,便没吭声。 贺贵儿接话道:“将来殿下如愿以偿,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美人,何必以此为念?” “不错。你就当娶回来个摆设,好好放那儿供着就是了。”胡贵妃柔声哄劝儿子,“这次没说上话,过几日你再去,你总比太子有空闲,我听说那丫头喜欢骑马,下次你陪她骑马去……” 刘瑜还是没吭声,脸上怒气却慢慢散了。 另一边东宫里,刘琰刚打开字条——真的就是一个字条,上面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就写了一句话:“好友之间,不该是无话不谈吗?不管高兴的还是烦心的事,想说就说,说一半又憋回去,你不噎得慌吗?” 他不由笑起来。 “殿下,太后娘娘让人送了两尾活鱼、一篓子虾到厨房,说给殿下做汤喝,还给了新做的酱瓜,给您下饭。”杨静瞧着殿下心情好,大着胆子劝,“就算为着娘娘和郡主,殿下也该努力加餐……” 刘琰斜他一眼:“就你话多。” 杨静赔笑:“那晚膳做鱼汤?上次炒的脆藕,殿下吃着也还行……” “你看着安排吧。”刘琰懒得再听,回身在多宝格上取了个匣子打开,想把字条和之前的信放在一起,但拿出信笺以后,他忍不住又从头看了一遍。 “对,画!”太子殿下想起自己说了要画碗莲,回头问,“颜料画笔找出来了吗?” 杨静已经出去安排晚膳了,钱永芳回:“找出来了,殿下现在画吗?” “先放着。” 刘琰将信收好放回匣子,先去赏花,中间走神想了会儿许京华和今日听的政事,等回过神时,窗纱染上红霞,殿内昏暗得已不合适再动笔。 他倒也不急,反正到休沐日还有好几天呢,到时候只要画了一笔,也可以和许京华说开始画了。 太子殿下打了许多腹稿,想等到休沐日和她见面时说,却怎么也没想到,休沐日前的那个晚上,几乎就要审结的庐州刺史沈维纵容乱民一案,突然有了新的线索,还直指计相高穆! 于是休沐日当天,他只能陪侍在皇上左右,召见宰辅重臣和负责沈维一案的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相关大臣,根本无暇抽身去神都苑。 高穆在先帝时就是推行新法的中坚力量,立下不少功劳,当然也得罪过不少人,如今有人出首告他,还与沈维一案有牵扯,就好比猛虎身上被撕了个口子,群狼闻见血腥味,自是要一拥而上。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皇上不再迟疑,两日后就强行结案,并拒绝再见大臣,趁着天色还早,带刘琰去了神都苑。 终于从一团乱麻的政事中挣扎出来,又将要见到许京华,刘琰觉得心胸畅快,好像天都不闷热了,一路只顾畅想她见到自己,会有多惊喜。 然而,她不在。 “京华和刘瑜、刘琦打猎去了。”齐王回答皇上,“刚走没多大一会儿。” 刘琰惊讶:“二弟三弟几时来的?” 齐王更惊讶:“休沐日来的啊,你不知道吗?” 叔侄俩一起看向皇上,皇上清清嗓子:“啊,我都给忙忘了。最近天太热,你四弟肠胃闹毛病,上不了课,贺文韬也告病,索性书房那边停了课,让他们俩来娘娘这儿住几日,也尽尽孝心。” 说完这句,皇上转向太后:“这两个小子没闹着娘娘吧?” “怎么会?瑜儿、琦儿可比京华安静多了。”太后笑道,“琦儿还帮我抄佛经呢。” 刘琰强撑着面色不变,听长辈们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忍不住思量,为何父皇打发了老二老三来神都苑,自己却一丝风声都没听见。 许京华的第二封信,就是休沐日送来的,他当时不在东宫,没见到来人,信也不是当天写的,只讲了许京华在那之前都做了什么,并没提过二皇子三皇子。 太后这边肯定不会故意瞒着他,大约只是没想到他不知道,可父皇为何都没问他一声,要不要传信送东西,就把人打发来、还要住上几日? “我瞧着琰儿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又食欲不佳?” 听见太后提他的名字,刘琰忙转头笑道:“孙儿还好,虽然瘦了一点,但精神挺好的。” 太后不放心,招手叫他,“到我身边来。” 刘琰忙走到太后跟前,跪下来,扶着太后膝头,笑道:“娘娘好好看看,其实没瘦多少。” 太后低头仔细看了几眼,伸手扶他起来,“是还好。睡得好么?我瞧你眼睛里好像有血丝。” “挺好的,血丝……大约是天热上火。” 旁边皇上和齐王嘀咕:“瞧见没,娘娘有了孙子,就不管我们了。到现在也没问我一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齐王扑哧笑了:“皇兄你有点出息,还跟儿子争宠!” 皇上瞧着他一笑:“好,我不争宠,你过来,咱们兄弟好好亲热亲热。” 齐王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大热天的,亲热什么?哎,上次皇兄就想游湖,没去成,现在水草清干净了,荷花还剩最后一茬,再不去瞧就晚了,咱们上船凉快凉快去吧?” “娘娘愿意动弹吗?”皇上转头问太后,“坐船晕不晕?” 太后拉着刘琰的手,笑道:“不晕,我好多了。刘毅去安排吧。”又问刘琰要不要去找许京华他们。 齐王还没走出去,听见这句,插话道:“找也不好找,这几个不一定钻哪去了,还是等他们回来吧。皇兄好容易来了,肯定不急着走。” 刘琰再想去找许京华,此刻也只能说:“孙儿陪着娘娘。” 然后直等到日薄西山,许京华三人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这章发红包,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截止17日0点,留言都有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小丫小月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弱水替沧海 20瓶;浅行弋止、小丫小月亮 10瓶;昆阆某 5瓶;柳絮舞妖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相见难 其实上船以后,太后有提起,要不就把许京华他们叫回来,毕竟圣驾到了嘛。 但皇上说:“不必,让他们玩吧,要是运气好,能打点野味回来,我们正好在娘娘这里蹭个饭。” 齐王有点纳闷,陪着皇上说了会儿话,就找了个借口,拉刘琰去另一间舱室,叔侄谈心。 “那两个小的过来,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当着他,刘琰没必要再伪装,皱眉摇头:“父皇这两日心绪不佳,大约也忘了。” “我问过刘瑜,他说是休沐日一早,徐若诚亲自去传话,让他跟刘琦,代皇上和你来给娘娘问安、侍奉娘娘左右、住上几日的。” 刘琰扯扯嘴角:“还有我的事儿呢?” 齐王伸手拍拍他肩膀,“你也别多想,这么吩咐,已经让你们兄弟分了君臣。皇兄定是忙忘了,我听说有人告计相公报私仇、残虐百姓?” 刘琰点点头:“方才来之前,父皇已经免了高穆的三司使。” 齐王一惊:“到如此地步吗?” “若不当机立断,只怕就要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 “难怪皇兄看起来那么疲惫。可是免了高穆,变法这一摊谁来接?不会是宋老头吧?” “宋先生荐了两个人选,高穆也推举了继任者,但我觉得父皇没那么快决定,宰相们还有不同意见呢。” 齐王摇头苦笑:“是啊。难为皇兄那脾气,居然忍着没发火。” 刘琰低声道:“火早发过了,昨日当着我和宋先生,把高穆一顿痛骂,还摔了杯子,我本来不想给高穆求情,那个时候也没办法,和宋先生一起劝着父皇息怒……” “皇上是还想用高穆吧?顺便也让你和老宋,卖个人情给高穆。” 刘琰有点惊讶,扭头看着齐王,齐王瞪眼看回去:“你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我是惊讶五叔如此了解父皇,看来我以后得多和你请教。”刘琰笑道。 齐王摇头:“和我请教什么,你问娘娘就是了,这世上没人比娘娘更明白皇上的心思。” 刘琰却有点犹豫:“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只要你们父慈子孝,娘娘定然知无不言。” 隔壁舱室里,太后也在和皇上说:“……我如今别无所愿,只盼你和琰儿父慈子孝。” 皇上道:“您别说这话,透着不吉利,怎么就别无所愿了?京华还没出嫁呢,老五也还没生子。” “他们还真不用操心,京华是个怎么都能把日子过好的,老五和朱氏情投意合,生儿育女早晚的事。” 皇上便苦笑:“到了还是我最让您操心。” “谁让你是皇上呢?家国重担都在你肩上,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去?” “好吧好吧,这次是我想得不周到。”皇上服软,“我是想着我和琰儿来不了,怕您惦记,就让瑜儿跟琦儿过来……” “这事本身没什么,但你怎么会忘了告诉琰儿?”太后说着看向旁边侍立的徐若诚,“连徐若诚也疏忽了?怎么都不提醒皇上一句?” 徐若诚忙跪下请罪:“是臣失职,请娘娘责罚。” 太后正色道:“你别嫌我小题大做,外头越是风大浪急,家里越要上下齐心,否则岂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这宫里人人都在揣度皇上的心思,一声咳嗽都能听出八个意思来——皇上背着太子打发二皇子三皇子去陪伴太后——你想想这话能听吗?” 徐若诚汗如雨下——他没提醒皇上,未尝不是在揣摩皇上心思,此刻被太后点破,自是心虚,连连叩头请罪。 皇上本来没把这个当回事——他这个皇帝当得够憋屈了,在外面看大臣脸色还不够,如今连儿子的脸色都要看了吗?此刻听太后说了另一面,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些不妥,遂道:“娘娘教训的是,徐若诚罚俸两个月,长长记性。” 太后点点头:“起来吧,我知道你一向辛苦,但事有轻重缓急,你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了,不该这么点儿事都分辨不清。” 徐若诚忙说不辛苦,又再三请罪,太后摆摆手:“知道错了就好,这儿不用你服侍了,出去歇歇。” “去给太子请个罪。”皇上补了一句。 徐若诚躬身答应,退出去找到刘琰,又跪下请罪。 刘琰哪能真让他跪下,忙亲自扶住,笑道:“公公别折煞我了,这么点儿小事,哪里谈得上请罪?” 边上齐王也帮着扶,“老徐你这是干嘛?还郑重其事的,以后有事记得往东宫打发个人、说一声就成了。快坐下,来,喝杯茶。” 他按着徐若诚坐下,刘琰让人上茶,然后听齐王殿下讲了一通神都苑有什么好玩的,直到太后皇上打发人叫他们,才一同回去。 “那几个孩子今日是去哪边打猎的?怎么还没回来?”太后问齐王,“你打发个人去找找。” 齐王道:“就西北角的百兽园,应该往回走了,我打发人去迎一迎。” 刘琰忍不住道:“我去吧。叫个人给我带路就行。” 齐王笑道:“哪用得着太子殿下亲自去,你陪娘娘吧。”然后不等刘琰再说,就出去吩咐靠岸,安排人去迎许京华他们。 刘琰这一口气憋的,好半天没上来。 船靠岸后,他陪着太后和皇上回到望春宫,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色渐暗,人还是没回来,刘琰正有些坐不住,终于有人来回报说两位殿下和郡主已经回返,即刻就到。 他又放心又喜悦,轻轻出了口气,转回头时却正好撞上齐王审视的目光,刘琰无辜地眨眨眼,笑问:“五叔发什么呆呢?” 齐王皮笑肉不笑:“没什么,突然想起娘娘说,我们太子殿下想自己选太子妃,选得怎么样了啊?看中谁家姑娘了?” 皇上看看齐王,看看自己儿子,侧身往椅子扶手上一靠,笑眯眯看热闹。 “还没有眉目。等侄儿想好了,就来找五叔问计,五叔到时可别推辞。”刘琰说得意味深长。 齐王哼了哼:“那你可快点儿——别忘了你是长子,下面刘瑜也十四了,你不着急定亲,人家还着急呢!” 刘琰听得心中一动,未及细想,皇上就接话说:“是啊,瑜儿也十四了,要不……” 话没说完,外面已传来杂沓脚步声和人声,接着有人进来回禀,说二殿下、三殿下、郡主回来了,皇上停了话茬,叫人进来,刘琰终于见到了许京华。 许京华走在最末,她穿一身月白窄袖袍,头发虽然同男孩一样绾了一个发髻在头顶,额前碎发却梳不上去,这会儿被汗水打湿,分了几缕垂着,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她进了门,眼睛在殿内一扫,就定在了刘琰身上,刘琰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撞,都笑了。 这一幕皇上和齐王都看得清清楚楚,心情却截然不同,皇上高高兴兴让免礼,把许京华叫到跟前仔细打量。 “十多天没见,怎么京华好像又长高了?刚才那么走进来,我还想这哪来的俊秀少年。” 许京华摸摸自己的头,笑道:“没长高吧?可能穿靴子的关系,底儿厚。” 皇上大笑:“这孩子说话真爽快,你们今日去打猎,收获如何?” 许京华回头看一眼下首侍立的刘瑜兄弟俩,“二殿下好身手,猎了一头鹿,我只打到两只雉鸡。” 皇上惊诧:“瑜儿猎的鹿吗?” “孩儿运气好……”刘瑜腼腆道。 皇上高兴起来:“那可是难得,鹿在哪儿?” “在外面院里。” “走,去瞧瞧。” 皇上要出去看他儿子打的猎物,除了太后,别人自然都得跟着去瞧。 刘琰本来想落后两步,和许京华打个招呼,齐王却一把揽住他肩膀,推着他紧跟在皇上身后,愣是把他和许京华给隔开了。 他心里恼火,又没法发,只能回头看一眼许京华。 许京华听说皇上和太子来了,一路催马狂奔回来,身上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见着齐王动作,知道没法和刘琰说话,她跟了两步就停下来,指指自己房间,告诉刘琰她不去了,先回房更衣。 刘琰笑着回过头去,许京华转身走回太后跟前,说:“娘娘,我先去洗把脸。” 太后看着孙女红扑扑的脸,压下心中疑虑,点点头:“去吧。好好擦擦身上的汗,不用着急,收拾好了再过来。” 许京华答应一声,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房里,洗脸擦汗换衣服,又重新梳了头,才溜达回太后那边。 这时皇上他们也回来了,正商量鹿肉怎么吃,许京华坐到太后身边,仔细看了刘琰几眼,侧头小声跟太后说:“殿下果然瘦了。” “嗯。”太后点点头,“皇上也瘦了,国事繁重。” 许京华没收到刘琰回信,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很想和他说几句话,可是这样的场合,两个人根本没机会交谈,到后来传了晚膳来,大家分餐而坐,更没法说话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食不知味,眼睛不住往刘琰那儿瞟,刘琰也一样,虽然分着心听皇上太后齐王说话,眼神却总往许京华这儿送。 每到视线相对时,许京华就会指指案上食物,示意刘琰多吃点。刘琰倒也听话,她指了什么,他就吃一口,但这般一心二用,他哪有心思吃饭,总是吃一口就算,倒弄得许京华更着急了。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天也晚了,皇上要起驾回宫,没说让太子留下,太后也没留太子,刘琰只得随皇上告辞。 许京华熬了一晚上,到这会儿实在耐性耗尽,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开口道:“我送送皇上和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失眠,状态不大好,大家晚上不要等更新了,早上起来再看~ 我去发个红包就睡了,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篢 20瓶;三千弱水替沧海 9瓶;抹茶猪 5瓶;d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别亦难 其他人还在惊讶,皇上先开口答允:“好啊,走吧。” 齐王回过神:“我也一起送送皇兄……” 皇上微笑拒绝:“用不着你,回去陪王妃吧。”又叮嘱刘瑜刘琦早睡早起,好好孝顺太后,但也别忘了功课。 如此一来,最后送皇上和太子走的,就只有许京华了。 许京华已经换回女装,骑马不方便,好在皇上坐步辇,走得也不快,刘琰就没上马,和她并肩跟在步辇后头往外走。 两个人十多天没见,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但皇上出行,就算不带仪仗,随从也是浩浩荡荡,走在其间,说话难免有顾忌,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你吃饱了吗?” “……” “……” 两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笑了起来。 “我吃饱了。”刘琰先笑道。 许京华不信,“你才吃了多点儿东西,就吃饱了?怪不得瘦成这样呢!” 刘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没瘦多少吧?天热,吃多了反而难受。我看你也没吃多少,打猎回来不饿吗?” “总比你吃得多。”许京华抻长脖子往前面看了看,见步辇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回头小声说,“今日这叫什么打猎啊?二殿下自己不肯骑马去追,也不许我去,只叫护卫们往外赶那些野兽,除了来回路上,我就没痛快跑过马。” 听见她和刘瑜不投机,刘琰心情愉悦:“下次我陪你去,随便你跑。”说完想起齐王来,又补一句,“只要五叔不拦着。” 许京华撇撇嘴:“他也怪了,只拦着我们俩,二殿下找我,他都不在意。” 刘琰眉头一挑:“二弟总去找你吗?” “也没有,就是午后大家一起玩,有时候二殿下会单独同我说几句话。” “说什么?” “闲话,不记得了。”许京华说到这儿,往刘琰那边走近一步,悄悄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刘琰侧头靠近,等着她说。 “那头鹿根本不是二殿下猎到的。” 刘琰有点讶异:“那你们……” “我们哄他的,不然他不回来!”许京华一面说一面摇头,“他用的那弓,别说射鹿,射只鸡都勉强。但他看见我轻轻松松打到两只雉鸡,大约觉得面上无光,不肯就这么回来。” 刘琰懂了:“所以你叫侍卫射中一头鹿,再把二弟的箭插上去……” 许京华竖起大拇指,刘琰就笑了:“我原就猜到是侍卫帮忙,他以前并不喜欢练骑射,手上也没力气,不过能哄得父皇高兴,也值得了。” “听叔父说,这次事情闹得挺大的,现在了结了吗?” 刘琰点点头:“算是吧。”他本来只想说这么多,说完想起许京华写的那张字条,又问,“五叔跟你说了是怎么回事吗?” “就说主持变法的大臣被人告,还有你上次说的,有些州县闹得很厉害。”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又到月底,没有月光照亮,只能靠内侍打灯笼,自是不能离主人太远。 刘琰四下一瞄,又往许京华身边靠近一步,先说:“蛙声还真不小。” “这已经好多了,现在我听着蛙声,转眼就能睡着。” 刘琰笑起来,借蛙声为屏,压低声音道:“主持变法的人叫高穆,他这次确实想借机公报私仇——就是上次我信中说的那个案子,庐州刺史沈维曾经得罪过高穆,他就指使朝廷派去的特使,想方设法找茬,好将沈维罢官。” 许京华走在他身旁,两人间距离连一尺都没有,闻言也压着嗓子,用气声回:“他这就过分了吧?” “是啊。我私心觉得,此人实在有些心术不正,变法大事,交在他手里如何放心?但宋先生始终不让我劝谏父皇……” “他不让你劝,他劝了吗?总得有人劝吧?” “他劝了,但父皇还是想保下高穆……”说到这个,刘琰脸上笑容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们来之前,父皇下旨,免去高穆三司使之职,前往庐州,戴罪立功。” “是刚说那个庐州?” 刘琰点头:“高穆心胸狭窄,我怕他去庐州之后,情势只会更坏。” 他声音极轻,许京华仍听出深深的忧虑,但这件事她也无能为力,只能伸手碰碰刘琰手臂,低声道:“不会的,皇上心中应该有数。” 有她安慰,刘琰瞬间由阴转晴,他侧过头,就着灯笼摇曳不定的光,仔细打量心上人。 许京华额前碎发长了一些,已经到了眉际,她有一双很英气的长眉,眉毛下面是闪着光的双眸,双眸之间是挺翘的鼻梁,鼻尖上还挂着几点小小汗珠,刘琰忍不住问:“你热吗?” “啊?”许京华有点糊涂,“热肯定热,但今天还好。” 刘琰笑着虚点一点她鼻尖,“出汗了。” 许京华抬手抹一抹,又打量刘琰:“你也出汗了呀!” 刘琰回手也抹一下鼻尖,果然也有汗,就笑了笑,说:“你好像白了些,我还以为你天天跑出去玩,会更黑呢。” “没有天天跑出去啊!日头大的时候,娘娘根本不让我出去,就算出门,也叫人给我打伞遮阳,或者干脆上船玩去。哎,那这案子结了,你是不是就没那么忙了?” “不好说。” “怎么了?哎,那个沈维呢?他怎么样了?也回庐州吗?” 刘琰摇摇头:“父皇另给他安排了去处,你一定想不到。” “我当然想不到了,你快说!” 刘琰笑着揭秘:“幽州。” “啊?去当知府吗?” 刘琰点点头,许京华叹气:“那可是个苦差事。” “沈维倒不怕,他以前率军民打过胡人,是个允文允武的能臣。父皇也对他寄予厚望。” “那挺好的呀。你也别愁了,老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有心,一定能做成事情。” 她说得特别笃定,脸上神情也是一贯的乐天向上,刘琰看着她,心中自然生出世上无做不成之事的豪情,便笑道:“你说得对,刘琰受教。” 两人这么玩笑惯了,许京华也不当回事,转头说起宋怀信,“宋先生真让我说着了,我给他写了两封信,他挑了我十几个毛病,布置了一堆功课。你说我又不考进士,他有这精力,怎么不用在你身上?” 刘琰:“……” “还有,你怎么没给我回信?”许京华不高兴地撅起嘴,“我惦记了两天呢!” 刘琰忙认错:“之前是没写,光想着见面再说了,哪想到没来成。后来写了信,也没想到父皇今日说来就来,我没带着,明日我就让人送来。” 许京华这才满意:“好吧。哎,你那碗莲画了吗?” “唔……画了一点儿。” 许京华一看他神色,扑哧就笑了:“画了几笔啊?别再等几天,花儿都落了。” 刘琰点点自己额头:“没事,我记下了。” 许京华笑了笑,还想问点别的,有内侍小跑过来回禀:“殿下,郡主,前面就是望春门了,皇上让郡主不必送了、早点回去,免得娘娘牵挂。” “是。”许京华答应一声,等内侍走了,回头想跟刘琰说话,却见他深深望着自己,好像很不舍得,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自在,干笑道,“那……我就回去了。” 刘琰点点头,低声嘱咐:“路上慢些,当心脚下。” “你也是,回去早些歇息,要多吃饭啊!” 刘琰看着她点头,却没说话。 别的话刚才都说了,许京华想了想没什么说的,挥挥手,转头往回走。 刘琰站在路边,看着随侍的人跟上去,掩住她的背影,刚飞扬起来的心情,瞬间又低落下去,正要回身追上皇上,随从忽然向两边散开,许京华噔噔噔跑了回来。 “差点忘了!”许京华跑到刘琰跟前,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塞给刘琰,“呐,贺礼!” 刘琰惊愕:“什么贺礼?” “做太子的贺礼啊!我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你什么,我手又笨,会做的东西太少了,只能做个竹哨给你。” 刘琰将手里东西拿到眼前,见是个小荷包,想要打开,却被许京华拦住了,“你回去再看吧。啊,荷包不是我做的,我做不来,只有哨子是我做的。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难过的事,没人可以说了,就使劲吹一声哨子,我只要听见,一定去找你!” 刘琰双眼闪着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你说真的吗?” “当然!”许京华原地跳了跳,“我虽然没你高,不是大丈夫,但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好啦,我走啦!” 礼物送出去,收礼的人显得很惊喜,许京华非常高兴,蹦跳着转回身,打算回去。 然而她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吱儿一声响,许京华一激灵站住,回头说刘琰:“你怎么现在就吹了?” 刘琰不回答,又吹了一声。 许京华没办法,小跑回去,“干嘛呀?还走不走了?” 刘琰拿下哨子,低声道:“不想走。” “哎呀,太晚了,前面皇上还等着你呢!”许京华一面说,一面拉着突然撒娇的太子殿下,推着他转身,“快回吧,等我和娘娘说,让娘娘接你来住。” 本来还想耍赖的刘琰,忙站定了说:“千万别!” “为何?你不想来吗?” “不是,但你说了,娘娘一定不肯。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刘琰不敢再耽搁,伸手指在许京华头上轻轻一碰,道,“我走了。” 然后不等许京华反应过来,就大步向前,跑去追圣驾了。 许京华伸手摸摸被他碰过的地方,哭笑不得地转回身,边走边嘀咕:“突然变小孩子了,真是的。”嘀咕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四川的读者,希望大家平安 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堵不如疏 许京华回到望春宫,太后还在等着她。 “这是送出多远啊?怎么才回来?” “嘿嘿,跟太子殿下多聊了几句。”许京华到太后身边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叹道,“我发现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太后惊奇:“怎么发现的?琰儿和你诉苦了?” 许京华摇头:“没有,他要会诉苦,还好了,总是心里有十分苦,面上都不肯露一分,非得你看出来追问了,才犹犹豫豫,告诉你两三分。” 这话说得太准确了,太后自己来说,也不过如此,所以听完心中就是一惊——她一手把刘琰带大,才能看得这么透彻,京华才来多久,居然就如此了解刘琰,他们两个……。 许京华没察觉太后的异样,继续说道:“我是觉得皇上太子,都这么富贵了,要什么有什么,还是一样很多烦恼,而且烦恼的都是我们帮不上忙的大事。” 她把刘琰说的高穆、沈维等人的事,转述给太后,“殿下担心高穆心胸狭窄,去了庐州还要生事。” “琰儿连这些都告诉你了?”太后心里惊涛一波高过一波,面上却不敢露,只当闲谈。 “这些不能说吗?”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一般不会同你这样的小姑娘说。”太后见许京华面露不解,苦笑一声,伸手摸摸孙女头顶,“就像你说的,国家大事,我们女子帮不上忙,同我们说了也是白说。” 许京华不同意:“虽然帮不上忙,但烦恼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舒服,哪怕一起骂上几句也好啊!” 太后觉得她是孩子话,但回头一想,皇上不也总是气急了,就来找自己发牢骚吗?又不由失笑。 “那么,你想听这些吗?”太后摸着小孙女的头,缓缓说道,“对你而言,不听这些,日子大约还过得更快活些,当然,多知道些朝政大事,亦能开阔眼界,明白一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许京华想了想,说:“我没有特别想听,但也不想捂着耳朵不听。” 这孩子眼睛黑白分明,仍透着天真,却总会说出一些彷佛见惯沧桑的人,才能说出来的明白话。太后觉着,不能再拿她当孩子看了,甚至于,也不该再拿她当一个寻常小姑娘看。 便不再犹豫,直接说道:“你说得没错,琰儿确实只告诉了你两三分。依我看,他烦恼的,不仅是高穆心胸狭窄,而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还要用高穆,且偏偏派到庐州去。” “对啊!高穆就是做得不对,皇上是没人可用了吗?” 太后摇摇头:“其中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确实很难说尽,总结起来,不外乎‘人情’二字。” “人情?国家大事也讲人情吗?” “当然,只要是人在管事,难免要讲人情。其实皇上是最重情义的一个人,高穆中进士入朝后,做过几年东宫属官,那时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对这些东宫旧人,皇上无论如何都是要网开一面的。况且,” 太后端起自己杯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次高穆徇私想陷害沈维,固然不对,但士族趁机猛烈攻讦,反而让皇上疑惑,觉得庐州民乱恐怕是有士族在其中煽动。” “哦,皇上是想让高穆去查实吗?” 太后点头:“有这个考量。另一方面高穆确实对新法贡献不小,如果这次直接将他罢官,恐怕其他支持新法的人寒心,倒令反对新法一派气焰更加高涨。” “可是庐州闹民乱,就像是点了一把大火,这个高穆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吗?” “皇上相信高穆有办法灭火。” 许京华不太理解,回头再想太后说的“人情”,才若有所悟:“您是说,虽然高穆做错了事,但皇上还相信他。” 太后点点头:“就像你身边,好比翠娥吧,有时候也可能做错事,错还可能很大,比如她诬赖春雨偷东西,你查明白之后,是铁面无私地打发她走,还是留她在府里,却不要她再在身边服侍了?” 翠娥就在许京华身后站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呃……翠娥的话,就算真这么做,也只是一时糊涂吧?只要知错悔改……”说到这里,许京华一下明白了。 太后笑着点头:“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又说,“其实这件事,琰儿若有困惑,大可直接向皇上求教,这本是父亲该教给儿子的。” 许京华觉得有道理,第二天就把今晚这番和太后的对谈,写在了给刘琰的信里。 上完课就被侄女提防着“请”出来的齐王,十分忧虑,跟在太后身后问:“您不打算管管吗?” “管什么?”太后正拿着剪子修剪花枝,心不在焉地反问。 齐王道:“咱们家这朵小花,快长出院墙去了,您不打算修剪一二?” 太后慢悠悠道:“修剪花枝,是为了让花儿开得更好,可不是为了让她长不高的。” “但她长偏了,您不得纠正纠正吗?” “哪儿偏了?”太后退后几步,仔细端详面前这盆山茶花,“我看挺端正的。” “母后!” 齐王急了,正要明说,外面来人回话,说太子殿下送了东西和给郡主的信来。 来的是杨静,除了给许京华的信,还有几罐东宫自己做的蜜渍青梅,说是拿给娘娘、齐王妃和郡主尝尝。 太后问了刘琰这些日子的起居日常,叮嘱杨静好好伺候,又让人拿了些酱瓜给他,便将人打发走了。 齐王瞧着人一出去,立刻走到太后身边,拿起那封厚厚的信。 “放下。”太后声音不高,却很严肃。 “母后,昨日你也看到了,刘琰他分明……” 齐王话刚说到一半,许京华已从偏殿过来,远远问道:“娘娘,是不是东宫来人了?” 太后伸手从齐王那里拿回信来,侧头向许京华笑道:“你耳朵还挺灵。昨日不是刚见着面吗?怎么这么快就送信来?” 许京华快步走到太后跟前,瞟了略显奇怪的叔父一眼,答道:“是之前写的。” 太后把信递给她,也瞥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看着信封的齐王,“你告诉琰儿,他只给你写信,你叔父眼红嫉妒了。” “呵呵,是啊。”齐王磨着牙冷笑,“白疼了这臭小子十几年了。” 许京华瞧瞧齐王,瞧瞧太后,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便答应道:“好啊,我一定把原话告诉太子殿下。”能趁机说他一句臭小子,还挺好玩的。 她拿了信着急看,没再多留,齐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乎打结,痛心疾首道:“母后,不管真的不行了!” “那你想怎么管?你也是从情窦初开年纪过来的,这事管得住吗?” “您想管,肯定有办法!”齐王对自己母后颇有信心,“皇兄的态度,您也知道,再放任下去,那才是真的管不了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怕你不听。” 齐王欣喜:“怎么会?儿子一向最听您的话了!”他绕到太后侧面,伸手给太后捏肩,“什么办法?” 太后莞尔:“你倒是真着急。” “这怎么能不着急?他们俩凑一对,对咱们来说,实是有百弊而无一利……” 太后笑意收敛,侧过头看着儿子问:“咱们是谁?” 齐王一愣:“咱们……就是……”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望春宫里的人啊。” 太后转回头去,齐王瞧着母亲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问:“儿子说错话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话要是让琰儿听了,可有多难过?” 齐王忙辩解:“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对他来说,也完全有更佳选择……” 太后一叹:“你自己选妃的时候,只要你喜欢就行,到琰儿便得衡量利弊、选个最佳了?” “他怎么能一样?他可是太子!”齐王蹲下来,扶着母后膝头,低声道,“我知道您疼刘琰,但东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子妃,少年情动总会过去,他没有京华,照样能活得好好的,我们京华却不行!我不能让她去吃这个苦!” 太后默然片刻,才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齐王一喜,不料太后下一句竟是:“那就更不要管了。堵不如疏的道理,还用我细细同你说吗?” “您是说……” “京华如今还没有那个心思,你生拦着,不让她和琰儿往来,以她刚强的性子,只会适得其反。” “那总不能放任自流吧?” “世上又不是只有两条路,你上次不是说,瑟瑟家里有个侄女,也活泼好动,兴许跟京华合得来吗?” 齐王眼睛一亮:“对啊!我们多叫几个闺秀来,和京华熟悉熟悉,朋友多了……” 太后微笑点头:“你回去跟瑟瑟商量一下,给她们小姑娘们办个聚会,就定后日吧。” 齐王妃姓朱,乳名瑟瑟,父亲朱昭远因在北伐收复神都时立下战功,而获封卫国公,虽然去年以上将军衔致仕了,但齐王妃的长兄朱正明仍在灵州领兵、任宣抚使,是朝廷倚重的镇边大将。 她是家中幼女,长兄朱正明的女儿没比她小几岁,正和许京华同龄,齐王妃早就想介绍给许京华认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而已。 所以齐王回来一说,齐王妃就高兴起来:“荷花都谢了,湖上没什么景致,孩子多了也不方便活动,要不就在流芳院吧?那里正好收拾出来了,两个皇子什么时候回宫?” 流芳院在结绮院对岸的上游,刘瑜刘琦两个就暂住在那里。 “今日不走,明日一早也就走了。流芳院还真合适。” 夫妻两个商议起送走两位皇子后,要如何布置流芳院,丝毫没考虑过两位皇子想不想走。 刘瑜当然不想走。 来这里住了几天,和许京华相处过后,刘瑜虽然还谈不上喜欢她,但也确实讨厌不起来了——他发觉这姑娘行事,虽总有出格之处、显得粗鄙,却并不怪她,实是太后娘娘和五叔太过宠爱,没教给她规矩道理之故。 他还旁听过五叔给许京华上课。许京华其实挺聪明的,也算勤奋,反倒是教书的五叔太过随意,常常发懒、应付了事。 加上昨日许京华特意在父皇面前,提起刘瑜猎了一头鹿,让他在太子面前大出风头,二殿下甚至已经对许京华有了好感——如果她没有最后提出要去送太子的话。 “不要紧,太子只是占了先机而已……”刘瑜反复在心中开导自己,“只要能多留在这里一段时日,朝夕相处,不怕扳不回来!” 二殿下满怀雄心壮志,拉着刘琦去望春宫,找应该已经下课的宜阳郡主玩,却从太后这里得到一个最不想听的消息——他们的贺老师病情痊愈,明天就可以上课了! 刘瑜愣在当场,刘琦瞄他一眼,先答话道:“那可太好了!只是如此一来,孙儿们就不能侍奉娘娘膝下了。” 太后笑道:“学业要紧,我这里,等你们休沐、有空了再来便是。”又问,“你们是想再住一晚,明日一早直接去学堂,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功课都做好了吗?” 刘瑜忙抢着答道:“孙儿们早都做完了,还想再陪伴娘娘一日。” “也好。”太后说完,转头看向身边宫人,宫人会意,悄悄去找许京华。 许京华正给刘琰写回信,听说两个殿下来了,头都没抬:“我过会儿再去,就说……我在做功课。” 宫人应声走了,许京华继续专心写信,直到午膳时分,才出去露脸。 用完午膳,天气正热,没什么好玩的,许京华陪着两位殿下下了会儿棋,就困得直打哈欠,回去午睡了。 睡醒起来,外面仍然闷热,许京华不想动,就陪着太后说话。 刘瑜眼见自己所有筹谋都要落空,实在不甘心,便当着太后对许京华说:“我也没跟人通过信,看宜阳和皇兄通信,好像很有趣,能不能算我一个?” “算二殿下一个?”许京华惊诧,“怎么算?” “咱们也可以通信啊。”刘瑜努力笑得温柔和善,“就像你和皇兄那样。” 许京华为难:“呃……我写字实在太难看了……” 刘瑜立刻说:“不要紧,谁初学写字,都是一样。” “语句也不通顺……”许京华继续推辞。 “那更不要紧了,能看懂就行。” “可我不知道写什么,难道把写给太子殿下的信抄一遍吗?” 刘瑜其实挺想知道她给刘琰写信说什么,但这话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一时便噎住了。 旁边坐着的刘琦,见场面尴尬,太后娘娘只笑不作声,便笑道:“好啊,也抄给我一份,我学学姐姐怎么写信的。” 太后这才笑道:“这还有个捡漏儿的!” 宫人内侍都跟着笑,许京华也笑嘻嘻道:“那可不行!我的绝活儿可不能给你们学去!” 于是写信一说,终于变成笑谈,谁也没再提起。 刘瑜心里很不高兴,之后没心思再多说,用过晚膳,就早早回流芳院了。 太后也终于得空,和许京华说起要请几个小姑娘来玩。 “你婶娘家有个和你同岁的侄女,说是性情同你差不多,活泼好动,也会骑马。” “对,叔父说过。什么时候来?”许京华对齐王妃的侄女还挺好奇的。 “后日吧。我还打算把你之前见过的那三个姑娘请来,你还记得吗?” “就是陆姑娘来的那次,那三个姑娘吗?” 太后听见陆姑娘,略微皱眉,却只能点头:“不错,不提她。那三个姑娘都是出身好、品格也好的,其中姓何的那个,是章德皇后娘家的姑娘……” “我记得她,叫何明颖是不是?名字很好听。” “对。”太后笑起来,“那孩子是章德皇后的侄孙女,也就是皇上的表侄女。何家只剩下这一脉,皇上对他们很优容。” 何家是皇上母舅家。章德皇后虽然早早去世,但若无她的筹划,太后也没法带着当时还年幼的皇上离开皇宫,进而逃出城去,加上太后这些年常跟皇上提及章德皇后的好处,皇上心中,对生母其实是很怀念的。 于是皇上登基后便将多年累积的怀念,都转移给何家,为表兄加封了英国公。 “另外一个叫韩春华的,她父亲是建康第一科进士科的状元,如今在朝任礼部侍郎,他家出才子,韩春华的两个兄长都已中了进士。” 许京华肃然起敬:“那这个韩姑娘,也是个才女吧?” 太后笑着点头:“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楚慧,她父亲是殿前都指挥使,掌禁军,我原本以为将门出虎女,这孩子应当能同你合得来才是,那日瞧着,倒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 许京华笑道:“可能是进宫不敢张扬,藏着呢。不过,这三位姑娘不都是太子妃人选吗?您是又要开始给太子殿下选妃了吗?” 太后瞧她问得坦荡,没什么不自在的,心中大定,笑道:“没有。既然他们父子不着急,我也就不忙了。我是想着你进京这么久了,却只有琰儿一个玩伴,他又忙得很,怕你孤单。这几个孩子出身人品都上佳,若你们能合得来,以后也多个说话的人。” 许京华也挺好奇这些大家闺秀怎么过日子的,尤其宋先生还叮嘱过,便愉快地答应下来:“好啊!” 于是几日之后,太子殿下收到的回信里,就有了许京华结识新朋友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了一千字就困得睡着了…… 今天想多更点,没想到写这么慢,久等了,抱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瓜面包 2个;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 10瓶;等闲 8瓶;秋秋 5瓶;小木头 2瓶;糖瓜面包、y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新朋友 “她们四个排着队进来,个顶个的好看,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选妃,差点一挥手说:‘留下,都留下!’” 看信的刘琰:“……” 许京华还真不是逗刘琰,她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除了上次见过的何、楚、韩三个美貌小姑娘,齐王妃的侄女朱苒,也十分明艳好看,且果真如齐王妃所说的,大方明朗又活泼。 她拜见过太后,由齐王妃介绍给许京华时,就一点也不怕生地说:“郡主叫我苗苗便好。” “她小名叫苗苗。”齐王妃笑着跟许京华解释。 “好啊,苗苗,真好听。你也不要叫我郡主了,咱们同龄,叫我京华吧。”许京华说着,又看向另外三个姑娘,“三位也一样。” 太后看那三个姑娘还是拘谨,就说:“上次叫了你们来,却没好好招待,这次是特意请你们来做客的,不必拘束。”然后让齐王妃和许京华直接带她们去流芳院玩。 流芳院里有个四面临水的六角凉亭,亭子顶上爬满藤萝,这个时节虽然花已经谢了,枝叶却正繁茂,四处延展低垂,把亭子里面遮蔽得十分凉爽。 齐王妃事先让人修剪了西北两边临水处的藤蔓,使之不遮挡水景,又在亭内长椅上铺了竹席,设了小几,外加一张方桌和几个圆凳。 她把小姑娘们带过去,留下亲信服侍,便功成身退,让许京华她们自在玩耍。 关于这一段,许京华在信里是这么写的: “一开始大家都端端正正坐着,跟画上美人似的,谁也不开口,我看她们彼此好像也不熟,就问她们之前互相认不认识。朱姑娘先一指楚姑娘,说她们以前在楚姑娘外祖父家见过,还说她祖父和楚姑娘外祖父是多年好友。” 刘琰看到这里,转头问钱永芳:“楚询岳父是谁?” 钱永芳道:“是左骁卫上将军罗斌,收复并州时,他率领的西路军大败,后来论功行赏,便没能封爵,一直赋闲在家。” “罗斌和卫国公有旧吗?” “这个小的没听说,不过卫国公年少从军,原是五千勇士之一,这二十多年东西转战,又一路向北收复失地,与许多将军都有私交。” 当初先帝还是太子时,张皇后想置他于死地,说服僖宗皇帝派太子去山东平乱,却只给他五千兵马,还暗中找到统兵将领石重义,让他伺机谋害先帝。 后来石重义带领属下宣誓效忠先帝,力保先帝登上皇位,那五千人从此便有了“五千勇士”的美名。 卫国公是五千勇士之一,刘琰是知道的,当初五叔看上五婶,先帝很高兴,还特意提过此事,但罗斌这个人,刘琰真没听过。 他转头继续看信:“韩、何两个姑娘,她都是第一次见。后来等别人都走了,朱姑娘告诉我,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若非两家是通家之好,是不会相识的,而这几个姑娘又恰好来自完全不同的门第,没见过实属正常。” 这倒是,何家是纯粹的外戚,只有爵位,并无实职;韩家是走科举兴盛起来的文臣士大夫之家;朱家和楚家都是武将,所以有些交集,与其他两家,就没什么往来了。 “何姑娘也挺大方的,说上次见到我和楚、韩两位,就觉亲切,可惜没有机会深交,如今能再见面,还又认识了朱姑娘,实在荣幸。楚姑娘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却很细心,玩牌的时候还能记住牌。韩姑娘也不怎么开口,但她和楚姑娘不太一样,她看起来比较……矜持(这个词是朱姑娘教我的,太合适了)。” 刘琰看到这里,有些纳闷,因为从行文来看,似乎这个词是朱家姑娘现教给京华的,难道她写信的时候,朱家姑娘还没走吗? “我们玩了会儿牌,朱姑娘又教我们打双陆,大家渐渐熟起来,谈的也多了。原来韩姑娘的姑母也是位大才女,还出过文集,韩姑娘就是跟她姑母读书的。韩姑娘还知道宋先生,听说我的老师是宋先生,非常羡慕,说她父亲、姑母还有兄长,都很仰慕宋先生的才学。 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因为没见过宋先生的人,不然,嘿嘿。” 刘琰噗一声笑出来:“促狭。” “所以我顺势邀请她们,过些日子去许府玩,这样就可以顺便见见宋老头了。 何、楚两位姑娘都是今年起就不再上学,只跟着母亲学管家,真羡慕她们。 朱姑娘说她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爹娘都不在京里,祖父祖母只要她高兴就行。她还说她家在城北我们府附近有片果园,过些日子枣子柿子成熟了,请我们去品尝游玩。” 看起来小姑娘们相处得还不错,刘琰微笑着翻到下一张。 “后来我们又玩了会儿投壶,就吃午饭了,吃过饭,我们在流芳院荡了会儿秋千,最后回望春宫,陪着娘娘说了会儿话,才送了何、楚、韩三位走。你猜娘娘最喜欢她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刘琰不想猜。 “你是不是想问朱姑娘呢?并不是我忘了没写,是她留下来了!娘娘看我们谈得来,就把她留下来和我作伴了!我们一会儿要去骑马,就不多和你说了,下次再谈。” 刘琰:“……” 把空了半张纸的信笺翻过去,下面只剩一张,还跟前面那张一样,空了一半,刘琰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跟朱姑娘一起骑马好开心啊,她去过好多地方,还会学齐鲁方言,我教她胡语,她也学得很快呢!” 刘琰十分惊诧,许京华还会说鲜卑话,他怎么不知道? “她对幽州和胡人也很好奇,我给她讲了好多草原传说,到半夜还嘻嘻哈哈睡不着,真是太开心了!” 认识第二天就同榻而眠了? “她还喜欢听我吹芦叶,叔父也说我吹得好,亲自动手用芦苇杆给我做了胡笳,下次你来,我吹给你听啊?我们一会儿要坐船去采荷叶,娘娘说做荷叶饭吃,当然,主要还是玩。 其余琐事,不一一细数,最要紧的都在第一页,切记切记。妹如曜敬上。” 刘琰怏怏看完,翻回第一页,写的正是许京华和太后有关高穆一案的谈话。其实向父皇请教这一点,宋怀信也建议过刘琰,让他有甚不解,就问皇上,但刘琰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日从神都苑回来,皇上直接去了胡贵妃的长乐宫,二皇子猎鹿的消息也很快传遍内宫,胡贵妃重又得意起来。 皇上正窝着一股火,懒得见大臣,与胡贵妃重修旧好,便干脆减少听政时间,每日要么去长乐宫,要么带着胡贵妃和大公主去御苑消暑,几乎不怎么在乾元殿,刘琰自然跟着清闲下来。 他到这会儿,才觉得做大皇子比太子好一百倍。 叹口气,刘琰叫人研墨,给许京华回信——有上次的教训,他就不想什么见了面再说了,别说休沐日可能去不成,就算去了,五叔还不知道又会怎么隔在他与京华之间,百般阻拦呢! 哪知下个休沐日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除了皇上要带着二三四三个皇子和大公主,一起去给太后问安。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作为长兄,刘琰还是有耐心照顾弟弟妹妹的,只要他们不添乱。 到望春宫时,太后娘娘、齐王、许京华都在,刘琰心更安定。 大家坐下来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太后就打发他们小辈出去玩,齐王作为长辈,没跟出来,太子殿下终于不再悬心,一出望春宫就问许京华:“你的新朋友呢?” “回家啦。”许京华笑着答道,“咱们去流芳院吧,那里凉快,也好玩。” “好。你的胡笳带了吗?我可等着听呢。” 许京华看一眼余下三个皇子,和落在后头东张西望的大公主,小声道:“这么多人,我还是别献丑了。” 刘琰笑了笑,还没开口,刘瑜先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献丑的?原来你还会吹胡笳?” 许京华:“呃,只会一点点。” 刘琰心里冷哼一声,也看一眼大公主,对刘瑜道:“神都苑还有好些地方没修缮,琼儿落在后头,当心别走散了,二弟你牵着她。” 刘瑜是大公主同胞兄长,这事儿责无旁贷,只得招手叫大公主:“琼儿快过来。” 刘琰又看一眼老三刘琦,三皇子特别识趣,拉住四皇子的小胖手道:“大皇兄放心,我照顾四弟。” “三弟真懂事。”刘琰微笑夸奖一句,让许京华带路,两人顺理成章并肩往外走。 许京华抬起手放在胸前,悄悄伸出大拇指,口中说道:“我想好给娘娘送什么寿礼了。” “说来听听。” “不说。” “……谁说的说话说半句是讨打来着?” “嘻嘻,我就告诉你我想好了而已。” 刘琰斜眼瞪许京华——她脸颊又光润了些,两边发髻上垂下的发丝随着走动飘来荡去,令她看起来可爱又娇俏,十足少女模样,再不是从前那个雌雄莫辩的假小子。 许京华回看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比了比,“太子殿下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我怎么记着,你以前没比我高这么多?” 刘琰站定了,让她好好比,“是高了一点儿,不到一寸,你眼睛倒尖。” 许京华也站好,拿手掌从自己头顶比到他鼻尖前,“哎?你是不是长胡子了?” “……不长胡子才奇怪呢。”刘琰不自在地侧过身,继续前行。 许京华听见这话,想起初见时自己把他错认成内侍,忍不住笑起来。 刘琰知道她笑什么,回头又瞪她一眼。 四皇子拉着三哥的手跟在后面,小声嘀咕:“三哥,这是不是就叫‘旁若无人’?” 他三哥:“嘘!”然后更小声道,“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肠胃不适=仆街 久等了……抱歉,鞠个躬去睡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忍冬艳蔷薇 10瓶;dori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我不多情 流芳院里有个大秋千架,上面并排吊了三个秋千,大公主远远看见,就跑过去要玩,四皇子也按捺不住,作为好兄长,刘琰当然不会拦着,还顺便给俩小的指派了专人照看。 刘瑜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己亲妹妹去荡秋千,眼睛却不肯从许京华和刘琰身上挪开。 那两人正忙着打眼色,谁也没空看别人。 许京华看着刘琰,下巴往秋千架那儿一点,刘琰摇摇头,脸稍微一偏,眼睛动了动。 许京华就笑眯眯地走去旁边廊下——在她看来,刚才她和刘琰这番交流是这样的: “你不是也喜欢荡秋千吗?去吧。”“不去了,弟弟妹妹在呢,我不好意思。” 刘琰也跟着她过去,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在他看来,刚才他和许京华的交流是这样的: “你想不想一起玩?”“不了,让他们玩吧,我们旁边谈天多好。” 看见两人打眼色的刘瑜,却这样认为: “我也想去荡秋千。”“别去了,让他们玩吧,咱们去说悄悄话。” 所以在看到他们坐下后,刘瑜忍不住扬声叫许京华:“宜阳,过来荡秋千吧,这儿有个空着的!” 谁也没想到二殿下会说出这么句话,一时都惊诧地望过去,连许京华都愣了愣,才答:“我天天玩,都玩腻了,你们玩吧。” 刚站上秋千的四皇子差点笑出声,还是三皇子眼疾手快,说一句:“抓紧了!”就扶着他后背,把他推了出去。 四皇子畅快大笑,嚷着:“再高一点!” 二皇子殿下带来的尴尬气氛,终于在欢笑声中消失无踪。 “听说皇上跟贵妃娘娘和好了?”许京华悄悄问刘琰。 刘琰点头,却并不想就此多谈。 “娘娘说不稀奇,贵妃娘娘毕竟服侍皇上十五年了,还生育了二皇子和大公主,皇上其实是念旧情的人。” “我知道。” “高穆也是一样的。” 刘琰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怕我不高兴,在安慰我吗?” 许京华飞快摇头:“没有没有。”又小声道,“我是觉得,你好像格外不喜欢……” “嗯。”虽然不习惯,但刘琰觉得,对她没什么好遮掩的,“我小时候,她常常在我面前说,父皇如何疼爱喜欢刘瑜。” “这也太坏了吧?” 在一个没娘又不跟父亲一起生活的孩子面前,说他的父亲多么疼爱喜欢自己的庶出兄弟,简直恶毒! “也就是你脾气好,换了我,肯定得找机会揍二殿下一顿!” 刘琰扑哧笑了:“我还真想过,但没找到机会。不过我后来就想通了,她这种坏在明面上的,本质是蠢,倒不要紧,比那些口蜜腹剑的还好些。” “娘娘也这么说。”许京华转述太后的话,“娘娘还说,皇上这些妃子算省事的,当初先帝时,可比这险恶得多。” 刘琰点头表示赞同,不料她接着说:“妃子多了,孩子也多,大家都想多从皇上那里拿好处,争来抢去的,本来不坏的人也变坏了。这么想想,我还真有那个什么……先见之明?” 说完她还转头问:“我没说错吧?是叫‘先见之明’吧?” “是。”既然说到这里了,刘琰把心一横,接道,“我后来回去想想,也觉得你说得很对。” “什么?皇帝不能嫁吗?” 刘琰:“……嘘。” 许京华左右看看,身边只有翠娥和杨静,那俩人都东张西望、作什么也没听到状,就扑哧笑了:“放心吧,话是我说的,赖不到你头上。” 刘琰苦笑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句‘心得多宽,能容下这么多人’——就算真的有心宽似海、能容得下的,恐怕心里也不会不委屈,想想若我能如愿娶到钟情之人,难道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么?” 他说这话时,始终望着许京华,许京华被他看得几乎产生错觉,以为这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嗯,你能这么想很好啊。”许京华移开目光,看向比赛谁荡得高的大公主和四皇子。 刘琰却继续看着她,说:“我不多情,我知道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只要她肯嫁给我,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很真诚,但这话干嘛和她说? 许京华不乐意听下去,抬杠问:“什么都可以不要?太子之位呢?也可以不要吗?” “……” 太子殿下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问,当场呆住,许京华坏笑:“以后记住,话别说这么满,要像说画画那样,给自己留个余地,哎,你画好了吗?” “嗯,画好了。” 郑重许下承诺,却被调侃,太子殿下心里有点闷,哪有心思谈什么画?就随便答应了一句。 许京华却很惊奇:“画好了?在哪里?带来了吗?” “没有,我可不敢拿到父皇和娘娘面前去献丑。” “你可以偷偷带来给我看啊!” “没法偷偷带,这么大呢。”刘琰伸手比划了一下,见许京华似乎有点失望,又问,“你想看?” “当然了,说了那么久,画完还不给人看,有什么意思?” 刘琰心念一动,道:“不是不给你看,只是我一旦带着画来,父皇五叔他们肯定都要看、还要点评,画画我实在没法跟五叔比,他少不得要嘲笑我几句……要不,你去东宫看?” 许京华惊讶:“我可以去东宫吗?” 刘琰非常理直气壮地反问:“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可以!” 许京华不太相信,狐疑地回头看翠娥,翠娥顶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只能说:“娘娘答应了就可以。” “那还是不可以。”许京华转回来,“我就知道不可以。” “……其实可以,你为何这么笃定不可以?” “这还用问吗?你去我们家,叔父都嚷着要避嫌,东宫是我能随便去的地方吗?算了,下次你带去许府给我看吧。” “那还不如直接送给你做生辰贺礼。” 许京华点点头:“也好。”说完觉得不对,“你不是说要送我弓箭么?” 拐带失败的刘琰,只好好脾气地说:“都送。你不是说五叔要教你作画么?开始教了吗?” 许京华脸色瞬间有点僵硬:“开始是开始了……” “嗯?然后呢?” “然后就结束了。” “怎么了?” “叔父说,他不想一世英名毁在我手里……我这种涂鸦式画法,需要一个更好的老师来教……” 刘琰忍不住笑出声,许京华立刻怒瞪:“笑什么?人各有所长,没有画画天分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傻,五叔最爱欺负小辈,又没耐心,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老师,你还跟他学画。” “你早怎么不说?” “我怕你不信。再说五叔挺护着你的,我还以为他会对你网开一面。” 许京华:“……他是开了,直接让我出去了。” 刘琰再次笑出声音:“所以我绝不会把画拿来给他看。” 许京华斜他一眼,看在太子殿下难得笑得这么爽朗的份上,没和他计较。 这一次因为还带了两个小的,皇上没有耽搁到天黑,晚膳前就带着孩子们走了。 许京华在流芳院就拿到了刘琰的回信,两人还自在地聊了半天,这会儿便没有不舍的情绪,也不提出要去送了。 齐王送完皇上一行回来,见侄女没在太后跟前,就笑道:“还是您高明。” “我也没什么高明的。你猜她这么早回房,干什么去了?” “不是累了吗?” 太后摇摇头:“琰儿给她留了信。” 齐王脸上笑容一下消失,“人都来了,还留什么信?这个臭小子!怪不得呢!” 太后道:“我跟皇上说了,等他们下次来,留下琰儿住几日。” “您还要留他……” “这是我答应琰儿的。再者,你不觉得奇怪吗?琰儿这般人品,待京华又极好,她怎么毫不动心?” “她就是年纪还小,没开窍吧?” “你真是管都管不到地方。”太后摇摇头,“她还没识几个字,怎么突然学了写信,你就没想过?” 齐王想了想:“不是宋怀信让她写信的吗?” 太后看他真是一点儿都没寻思过,干脆直说:“不是,是她想给某个人写信,去找宋怀信现学的,有些不会写的字,还是宋怀信现教的。” “某个人?谁?” “我问过青梅,她说京华没让她寄过信,但那段时日,宋怀信曾经打发人往东宫送过一封信。今日我想起来问幽州的消息,才从皇上那里得知,那封信通过琰儿之手,送去了幽州。” 齐王有点懵:“我有点没听懂,那个收信的人到底是谁?” “皇上说,叫段弘英,很可能是段文振长兄段文珍的孙子。” “胡人啊?” 太后斜他一眼:“你就听出这个了?” “那还有什么?” 太后拿起手边扇子往小儿子头顶一拍:“段文振杀兄夺位的事你都忘了?” 齐王摸摸自己脑门:“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一个小孩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这个小孩子是段勇保下来的,皇上正愁怎么把幽州拿回手中,如今只要段勇的儿子认了此事,向皇上投诚,别说浪花,千尺巨浪,也不怕翻不起来。” “是啊,皇上还把沈维派去了幽州……那胡人小子和我们京华?” 太后一叹:“我就是担心这个。京华同我住了这么些日子,亲密是亲密了,却从不提她从小认识的玩伴,有时候我主动问起怀戎的事,她也都三言两语带过,段弘英这个名字,我根本没听过。” “但刘琰知道。” 太后点点头:“我打算找机会问问他。” 齐王琢磨了一会儿,“您刚才是想说,京华对刘琰没动心,可能是因为这个姓段的小子吗?我让王妃问问苗苗怎么样?她们两个好像谈了很多。” 太后摇头:“不好。别难为人家孩子,京华好不容易交个闺中密友,问她都不如直接问京华。” “可是您问刘琰的话,不怕他顺势求您成全吗?” “他要求我,早就求了。” “我觉得不如不问。就算是又如何?一个在京,一个在幽州,京华看着也不像什么情根深种的样子,慢慢就忘了。” “若那孩子真是段文珍的孙子,你猜皇上会不会把他接到京城来?沈维启程去幽州之前,就给皇上出了个主意——给段部恩赏,特许段文振的子侄入京城国子监读书,皇上还没下旨,就是在等段弘英那边的确切消息。” 齐王坐不住了,“那可不好。若这两个孩子真的有情,皇上知道了,只怕会……” 扶持新的段部之主,怎么少得了联姻这一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今年体质明显不如以前了……讨厌夏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兆一、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386455 49瓶;秋秋 5瓶;藏色?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七夕 从皇上、太后到刘琰、齐王,每个人都对许京华的终身大事再三盘算,只有她本人,丝毫没放在心上,每天欢欢喜喜过日子。 尤其进了七月以后,暑气渐消,天气虽然仍旧炎热,却没那么闷了,许京华可以出去玩的时间更多,平时又要读书识字,又要给刘琰和宋怀信写信,又要陪太后,哪有空想这种没影儿的事。 转眼到七夕乞巧节,本来齐王答应许京华,要带她出去逛城中的乞巧市,不料一早起来,齐王妃不舒服,齐王打发人过来,说自己要陪着王妃,许京华要自己去的话,多带些随从,早点儿回来。 许京华听说婶娘不舒服,再想出门,也不可能自己去,就说要去看看齐王妃。 “你先等一等。”太后拦住她,打发了个嬷嬷去结绮院。 那嬷嬷去了一阵才回来,“娘娘、郡主且安心,没什么大事,王妃癸水来了,疼得起不了身,王爷陪着呢。” 太后见许京华没听懂,解释道:“就是月事,上次苗苗来的那个。有的人体质虚寒,来月事便会腹痛难忍,不过一般一两天就好了。” “那这么疼,不要紧吗?”许京华还没来初潮,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道:“只能慢慢调理。”又问那嬷嬷,“太医去看过没有?” “王妃不让叫太医。”嬷嬷略一犹豫,又记起如今娘娘并不避讳郡主,有什么大都和她说,便接道,“又没怀上,王妃心里不自在。” 许京华露出疑惑之色,太后看见,先解释:“我们女子自来了癸水,除非到了我这年纪,不然不会停,都是每月必来——这个上次同你说过——但若怀上身孕,癸水就会暂时不来。” 反过来说,癸水来了,就是没怀上。 太后其实一听嬷嬷说是癸水来了,就已经想到这里,但生孩子这事,得看天意,急是没有用的,就说:“这有什么不自在的?他们还年轻,我也没催他们,慢慢来就是了。” 嬷嬷道:“老奴告退出来时,王妃身边的玉兰悄悄告诉老奴,说皇上发了话,若是王妃到秋还没有好消息,就要赐几个美人给王爷……”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太后皱眉。 许京华旁边听着,忽然想起一事:“太子殿下倒是提过一句,但他说的是,皇上催叔父早点给您生个小孙儿,没提别的。” 那嬷嬷小心道:“玉兰说,这话就是来神都苑之前说的。眼看要立秋,王妃还没怀上,难免着急……” 太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看着嬷嬷告退出去,许京华忍不住和太后嘀咕:“皇上怎么连这个都管?叔父和婶娘两个人好好的,干嘛往人家府里添累赘?” “这也怪不着皇上,长兄如父,幼弟二十岁了,还膝下无子,皇上关怀一二,并不为过。” 许京华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会这么说,一时惊得瞪圆了眼睛。 太后看她模样可爱,伸手摸摸她头顶,才笑道:“要怪还是怪你叔父,他自己真不想要,为何不推辞?还同皇上定了这么短的期限?如今倒要我来给他收场。” “您是说……” “不然你以为他们夫妻做甚把这个消息透给我们?不就是想让我拦皇上一拦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许京华想了想,偷笑道:“叔父不敢和您直说,准是怕您骂他。” 太后哼道:“这我就不骂了吗?” 许京华抱着她胳膊笑:“骂,狠狠骂!净给娘娘找麻烦。” 太后也笑:“就是!就会找麻烦。” 祖孙两个笑了一会儿,许京华忍不住又问:“那要是叔父不论如何,不想纳妾,您会答应吗?” “我不掺合,随他们自己。” 许京华想到刘琰说的那几句话,追问:“太子殿下呢?” 太后愣了愣:“太子怎么了?” “要是……他也选了个情投意合的太子妃,无论如何,不想再纳妾呢?” 太后望着孙女的眼睛,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偏在这时,外面来人回禀:“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已经进了望春门。” 许京华吓一跳:“怎么说来就来了?” 太后事先也没收到消息,便和许京华一起等着刘琰进来。 太子殿下很快就满面春风地进了望春宫,给太后行礼问安后,主动解释:“这几日朝中无事,恰逢七夕节,父皇让孙儿过来侍奉娘娘几日。” 太后笑着答应,旁边许京华草草给太子殿下行了个礼,问道:“节礼呢?不会只有人来了吧?” “我来得匆忙,未及准备,不过城中有乞巧市,你想不想亲自去逛逛?” 刘琰这话一问出来,太后和许京华都笑了,他有点莫名:“怎么?京华去过了吗?” “没有,本来叔父要和我去的……” 许京华说着转头看太后,太后想想这孩子在神都苑住了二十多天,大约早就腻了,想出去散散,便点头道:“也好,你们去吧,换身衣裳,多带些人,早去早回。” 两人齐声答应,各自去更衣,再回到太后这儿时,许京华穿了一身男装,头上还像模像样地戴了顶纱帽,刘琰则换了套纹饰简单的青袍。 太后瞧着他们俩,一个意气风发、潇洒俊逸,一个神采飞扬、苗条纤秀,心里高兴,没再多说,就打发他们走了。 两人出望春宫,径直向南,从神都苑东南角的丽景门出了神都苑。 “五叔怎么了?”出去以后,刘琰问。 “他没怎么,是婶娘身体不适。” 乞巧市在洛水下游会通桥附近,两人出了神都苑,就各自上马,沿着河岸向东缓行。 刘琰听说是齐王妃不适,先问:“叫太医看了吗?要不要紧?” 许京华正伸长脖子看远处人潮涌动,闻言随口答道:“是太医看不好的病。” 刘琰惊愕:“看不好?” “呃……”许京华回过神,“也不是病,就是有点不舒坦。对了……” 她想问皇上要给齐王赏赐美人的事,说了个开头,看左右护卫太近,又憋回去了,“总之不要紧。” 刘琰:“……” “对了”后面,接“总之不要紧”,不对劲吧? 他冲护卫比划了一下,让他们往前走远点,后面跟着的也慢些走,拉开距离后,才问:“怎么了?” “皇上是不是说过,到秋婶娘还没有喜讯,就要赏赐美人给叔父?” 早知道不问了……,刘琰斟酌着说:“是说过,不过是逗五叔玩的吧?五叔同五婶伉俪情深,父皇也知道。” “逗着玩的吗?那叔父和婶娘怎么当真了?”许京华把那嬷嬷和太后说的话,简略转述,“还想让娘娘帮着拦呢。” “五叔可能也拿不准,怕父皇真的赏赐了,他却事先没跟五婶提,五婶生气。五婶知道了,那肯定会当真的。” “那皇上赏赐美人,不能不要吗?” “若是事先提起,倒可以推辞。”刘琰不想多谈这个,回答完了,就问,“你这两日做什么了?” 许京华也觉得这话谈起来没意思,达官显贵,不都是妻妾成群吗?皇上肯赏赐美人,还能拿出去吹嘘呢。世道如此,没甚好谈的,就意兴阑珊道:“和以前一样啊,没什么特别的。” 刘琰见她这样,反而不好避过不谈了,“其实宋先生就拒绝过父皇赏赐的美人,还不止一次。” 许京华惊讶地转过头:“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等事,宋先生自己肯定不会同你说。”刘琰笑道,“先前他初到京城时,父皇就提过,最近又提了一次,他还是不要。” 宋怀信和齐王不同,他先是说守孝,后来官也做了,不能说守孝了,就说自己年纪大了受用不起,搞得皇上也哭笑不得,只能放弃。 “皇上有这个心,怎么不给宋先生做媒,正经娶一房夫人回来?” “父皇也有此意,而且眼下还真有个合适人选,”刘琰笑看许京华,“这个人,你也知道。” “我知道?”许京华想不出来,“不可能吧?谁呀?” “就是礼部侍郎韩励的妹妹,你认识那位韩姑娘的姑母。” 许京华非常惊讶:“是吗?韩姑娘的姑母还没嫁人吗?” “嫁过人,但丈夫早死,她后来就回娘家居住了。你不是在信里告诉我,说他们家人都很仰慕宋先生吗?我有一次同父皇和宋先生闲谈提及,父皇就让人把韩励找来,和宋先生见了个面。” 宋怀信虽然获封太子太傅,但他借住在许府,许府唯一的主人是宜阳郡主,韩励再仰慕宋怀信,也没法冒昧拜访。 “那是怎么谈到韩姑娘的姑母的?” “那次并没有谈到,是昨日宋先生又拒绝了……,父皇就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总得成个家吧?宋先生没吭声,父皇就把韩励找来,让他给张罗,没想到韩励举贤不避亲,提了他妹妹。” 许京华觉得有趣:“那宋先生什么意思?” 刘琰笑道:“毕竟没见过,不好当场表态,韩励也识趣,邀请他休沐日去韩家做客,宋先生答应了。” “要是能跟着去瞧瞧就好了。”许京华笑起来,“哎,我们一会儿回去一趟,也交代青梅姐姐一声,好好帮宋先生备点礼物。” “好啊。” 有宋先生这事打岔,许京华终于不再想赏赐美人的事,和刘琰一路说说笑笑去到会通桥附近,却因为乞巧市里人太多太拥挤,随从们不放心,最终没进去,只打发人挤过去买了些彩缕、七孔针之类的节令用品,就折去许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半章写到一点多,今天全给废掉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糖瓜面包、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侍小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美人清影 10瓶;小木头、邶邶 5瓶;美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你好看 两人回到许府,宋怀信却不在。 “先生出门访友去了,恐怕得傍晚才能回来。”青梅回道。 许京华就把宋老先生要去相亲的事说了,末了问:“他自己没提吗?” 青梅笑着摇头:“没有,或许想自己准备吧?等先生回来,奴婢再问问。” 许京华点头:“那姐姐费心了。哎,我们的石榴结果了没有?” “结了。后院的菜也收了些,正准备一会儿打发人送去神都苑。” “正好我们带回去。”许京华伸手拉了一下刘琰袖子,“走,看看小石榴去!” 两人进去后院,石榴树舒展的枝叶间,果然有绿油油的小石榴果子探出头来,尽情沐浴日光。 许京华走到树下,伸手点着果子数数,“二、四、五、六、八……” 刘琰一开始还跟她一起望着树上,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侧过头看她,在心里默默数她纤长的眼睫毛。 “十八、不对,我刚刚是不是数过十八了?”许京华数果子数得有点眼晕,想要旁边的人确认一下,却没人回答,她纳闷地转头,一下撞进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里。 树下光影斑驳,少年半边脸在明,半边脸在暗,双眼却都明亮灼人,令她不自觉脸颊发烫,忍不住嗔道:“看什么呢?” 刘琰像是猛然惊醒,震了一下,才说:“没什么,你数清楚多少个了?” “我就是想问你我数到多少了……” 原来是数忘了,刘琰笑起来:“别数了,丢不了,她们看着呢。” “好吧,去看看菜地。” 菜地里各种菜蔬长势正佳,没有杂草,土地也是湿润的,许京华满意地转了一圈,才和刘琰回去厅中坐下喝茶。 “一会儿直接回去吗?”她一口气喝完一杯茶,问刘琰。 “时间还早,你想不想去哪里转转?” “去给婶娘买些点心带回去吧?” “好啊,还去上次那家么?” 许京华点头:“娘娘应该也喜欢。” 喝完茶,外面日头转南,阳光毒辣,已不适合再骑马,两人改而乘车。 上了车,许京华和刘琰面对面各坐一边,杨静跪坐在车门口,身前放了一盆冰,他拿把大蒲扇轻轻扇过去,车内便始终有凉爽的风吹着,不至于闷热。 许京华却还是觉得热,而且是脸上热,她目光在车里来回扫视过后,落在刘琰身上,质问道:“你总看我干什么?” 车上没旁人,刘琰大着胆子道:“好看。” “啊?”许京华呆住,“你说什么?” “说你好看。”刘琰笑。 许京华脸更热了,不知为什么,还有点羞恼,就瞪了他一眼。 刘琰怕她生气,故作惊讶道:“上次是谁说喜欢听,还叫我多夸你几次的?” “……”上次是上次,许京华总觉得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但她又说不出来,只哼道,“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太子殿下:“……” 他一露出无奈的样子,许京华就自在了,“回去我带你荡秋千啊?这次没有旁人了,随便你玩。” 这语气……怎么像是在和孩子说话?刘琰提醒道:“我比你大两岁,不是小两岁。” 许京华嘿嘿笑:“是吗?看不出来哎。” “……”刘琰干脆伸手从自己头顶比到她头顶,“这么大的坡,看见了吗?” “什么坡?”许京华不服,“我刚没坐直。” 她说着挺胸坐直,头也昂起来,自己伸手比,又发现自己手没有他长,便干脆坐到他旁边去,手从自己头顶比到他耳垂,又悄悄往上挪了一点,睁眼说瞎话,“你看,没高多少嘛!” 刘琰自从她坐到自己身旁,心就砰砰乱跳,再没法思考,凭本能应道:“你承认我高就行,乖乖叫哥哥。” “想得美!”许京华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伸手掀开车帷往外面看,“河边人还是很多,他们挤在一起,一定热死了。” 刘琰也觉得热死了,趁她往外看,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又拿起扇子自己扇风。 许京华看了会儿外面,除了人挤人,没什么风景,放下帘子,转回头来问:“皇上让你住几天?” “没说准,也许休沐日父皇来了,就要我跟着回去。” “那就只有三天啊?”许京华盘算起来,“野花现在已经没有了,跑马打猎倒是比之前舒服,对了,我还发现一个好去处,从没带别人去过,明日带你去!” 刘琰心里一甜,笑着答应:“好啊。”又提醒,“还有胡笳。” 许京华点点头,想起刘琰上次回信抱怨自己,因为和朱苒出去玩,就给他写信写很短,忍不住嘲笑道:“你也挺小心眼的。” 刘琰没跟上她的思路:“我怎么小心眼了?” “少写了几行字都抱怨。难道你不知道女孩之间的往来事迹,不能随便同人说吗?” 原来是这事,刘琰笑道:“你可以避开旁人,只写你自己——我本来对旁人的事也没有兴趣。” 许京华哼道:“那得看我心情。” 刘琰没话说了。 许京华觉得他这副无奈的样子特别可爱,笑过之后,便又说:“不过我一向心情都很好。” 刘琰瞬间笑开来,美玉一般的面上,好像陡然多了一层光辉,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殿下,郡主,前面就到了。” 车外随从突然回话,许京华一惊回神,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果然已经能看见珍味居的招牌。 随从又道:“楚指挥使在前面,看见我们,正往这边走,大约是猜到殿下在这里。” 许京华回头看刘琰,刘琰道:“就是你认识那位楚姑娘的父亲,我们下车吧。” 两人先后下车,楚询也差不多走到近前,刘琰迎上一步,抬抬手说:“我们微服出来的,楚指挥使免礼吧。” 许京华跟在后头,见楚询穿着官袍,行动之间很有传说中武将的威风劲儿,脸上短须还很像她在庙里见过的怒目金刚,顿时肃然起敬。 那边楚询仍旧叉手给刘琰行了一礼,刘琰转头介绍:“这是宜阳郡主。” 楚询目光转过来,扫到许京华时,她不由自主一凛,一下就明白什么叫“不怒自威”。 “今日城中喧嚷拥挤,殿下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宫为好。”楚询跟许京华见过礼,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就劝道。 刘琰微笑点头:“我们只是过来买个点心,这就回去了。楚指挥使怎么也在这里?” “臣过来接家眷。”楚询回身比了一下珍味居外面停的车驾,“殿下要买什么点心?臣叫人去办吧,店内客人杂乱,您……” 许京华听见他说家眷,忍不住问:“楚姑娘也来了吗?” 楚询略一迟疑,答道:“来了,就在车中。” 许京华伸头张望:“是哪一辆车?我去打个招呼。” 楚询让随从引她去,许京华走到一半,看见前面有辆车侧面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就问随从:“是不是那一辆?” “回郡主,正是。” 许京华快步跑过去,刚到车辕前站定,车门帷帘一掀,楚慧戴着帷帽出来了。 “郡主。” 许京华伸手扶她下来,笑道:“楚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楚慧隔着面纱微笑:“是啊,我以为郡主还在神都苑住着。” “是还在,今天不是乞巧节么?娘娘放我出来逛乞巧市,没想到人太多了,我们就没进去。” “是啊,今日人格外多,你早一日出来就好了,昨日我们去时,人没有这么多的。” “昨日就有吗?” 楚慧长了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和她父亲一点都不像,“是啊,昨日……” 她说了个开头,突然停下来,侧身低头,许京华不解,回头一看,原来是刘琰和楚询一起过来了。 “你想买哪种点心,叫杨静进去买吧?”刘琰站到她身后问。 许京华点点头,却不忙说,先介绍楚慧:“这是楚姑娘。”又小声跟楚慧说,“这是太子殿下。” 楚慧要行礼,许京华先扶住了,刘琰同时说:“免礼。”又对许京华说,“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以后你们再聚吧,楚指挥使他们也该回家了。” 许京华忙让楚慧上车,“等我回府就请你来玩。” 楚询看着女儿上了车,回身向刘琰道别:“那臣先告退。也请殿下早归,宵小魍魉虽不足惧,却不可不防,还请殿下善自珍重。” 这话似有深意,楚询却没给刘琰机会细问,说完就走了。刘琰不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思索他何出此言,直到许京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 “走远了,还看!”许京华斜他一眼,转头跟杨静交代买什么点心。 刘琰等她交代完,道:“我们上车去等吧。” 许京华跟着他回到车上,先问:“楚姑娘好看吧?” “啊?”刘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这么问,失笑道,“别说人家姑娘戴着帷帽,就算没戴,我也不能失礼地盯着人家姑娘看。我是在想楚询说的那句话,你不觉得他这话略显突兀吗?” 许京华不知怎么,对“人家姑娘”这几个字,略有点不喜,但刘琰面色认真,语气也不是在玩笑,她也就认真回:“魍魉是什么?” 原来她没听懂,“魍魉是传说中的精怪水鬼,一般代指见不得光的小人,宵小也有同样的意思。”刘琰耐心解释,“他最后还说了‘善自珍重’,就更奇怪了。” “我还以为他是提醒我们小心盗贼……这样一说,确实不太对劲啊,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提醒你?那做甚不直说?” “一是不方便,闹市中到处都是眼睛,打个招呼也还罢了,多谈容易引人误会;二是我们没有能直言不讳的交情——他是禁军指挥使,我是太子,理应避嫌。” “怎么又避嫌?男人和男人也要避嫌吗?” 刘琰笑着点头:“也得避嫌。禁军护卫宫廷,干系极大,只有深受皇上信任的人,才能担当此职,否则一旦生变,非同小可。” 许京华想了想,小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你和这位指挥使有交情,别人会怀疑你要造反?” “不错。” “不会吧?娘娘还很喜欢楚姑娘呢。”许京华说一半,等着刘琰追问,刘琰却只看着她等下文,她只好接着说,“上次我不是让你猜娘娘最喜欢哪一个吗?娘娘最喜欢楚姑娘,说她虽然不声不响,心里却有数,是个极妥帖的姑娘,很适合做太子妃。” “父皇不会答应的。”刘琰面色淡然,“楚询肯定也不愿意。” 许京华不信,“你这样的女婿,又富贵,又有人品,谁会不想要?” 刘琰终于露出笑容:“再夸两句。” 许京华瞪他:“跟你说正经的呢!” 刘琰笑容更大:“我说的也很正经啊!你说说有人品,是怎么样的人品?” “耍赖皮的人品。”许京华眼白快翻上天了,“天天有那么多人夸你,你还听不够吗?” “别人夸,和你夸,怎么能比?” “我明白了。”许京华没理他,“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再好,以楚询现今的权势,把女儿嫁给你,都不划算?” 刘琰:“……”太子殿下摸摸鼻子,讪讪道,“差不多。” “他也怕皇上猜疑他?” 刘琰点头。 “可如果是这样,娘娘没道理看不出来。” “娘娘当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她应该也没有那个意思,叫楚姑娘进宫去见,更可能是以为将门出虎女,能与你合得来。” 许京华吓一跳:“你是不是偷听娘娘和我说话了?怎么说的,跟娘娘说的一模一样?” 刘琰笑道:“娘娘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这时杨静终于买好点心回来,他们掉头回神都苑。 “照你这么说,楚询今天确实反常,他说的会是谁呢?” 刘琰面上跟许京华说笑,其实心里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有心害我的人,无非是为了储君这个位子,但这样的人,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该为楚询所知才对。” “你是说贵妃娘娘吗?” 刘琰无奈:“以后不要这么直接,可以说长乐宫那位。” “……这不一样吗?” “算了,不重要。而且若真有什么针对我的阴谋,他为何不报与父皇知道?”在这样的闹市之中,同他说一两句语焉不详的话,怎么想都不是楚询的行事作风。 “我们回去问娘娘吧。”许京华也想不明白,觉得还是找个明白的人商量最好。 刘琰却不同意:“娘娘肯定也没头绪,还平添一份烦忧,不要同她说了。” “那你打算就这么自己闷头琢磨?” “回头问问宋先生吧,也许他有办法探听更多。” “要不,我问问楚姑娘?” 刘琰忙摇头:“楚询不会同她说的,这等涉及宫中的秘事,他绝不会告诉尚待字闺中的女儿。你也不用跟着我烦恼,我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涉及性命安危的,阴谋诡计,早晚会露出端倪,我谨慎些就是了。” “你还不够谨慎吗?”许京华叹口气,“换了我是你,可能已经死一万回了。” “别胡说!”刘琰先斥一句,又宽慰她,“谁叫我在这个位子上呢?谨慎是应当的。” 许京华还是有点不高兴,“好容易出来一趟,没看成什么热闹,还听了这么句话,真扫兴。” “那我们想想高兴的事,午饭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你是客,听你的。” “上次他们送过去的小鱼,煎了又香又酥,还有吗?” “有呀!捕鱼的篓子天天放着,一提起来都满满的。再做个泥鳅豆腐汤,鲜嫩清香,你也尝尝。” 正说得高兴,车中突然咕噜几声,许京华看刘琰:“你饿了吗?” 刘琰:“……我以为是你。” 门口守着的杨静捂住肚子,小声道:“殿下恕罪,郡主恕罪,是小的……” 两个主子说吃的就算了,旁边食盒里还有点心时时冒着香气,两相夹攻,这谁受得了啊? 许京华扑哧一笑,打开食盒,拿了几块点心出来,跟刘琰分完,特意给了杨静两块,“吃吧,你今天辛苦了。” 杨静忙说不辛苦,谢了郡主后,又看刘琰。 “吃你的吧!没出息的。” 有这几声咕噜打岔,两人再没谈起楚询的话,说笑着回到神都苑,太后听说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菜单,也没二话,直接吩咐下去照着做。 因齐王妃一直没起身,齐王也没过来,只有他们祖孙三个一起用膳,刘琰只觉舒心畅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哪想到午睡起来,太后趁着许京华还没醒,单独问他:“我听皇上说,你替京华往幽州送了一封信,给一个叫段弘英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皇上跟刘琰提过一句,说是太后问起幽州的消息,他就把送信的事说了,所以刘琰有所准备,只没想到太后问得这么迫不及待。 “是有这事。段弘英的母亲和郡王妃是好友,段弘英母亲去世后,郡王妃还照顾过段弘英一段时日……”刘琰简单讲了一下许京华和段弘英的关系,“京华进京之前,段弘英因为定亲去了草原,没能告别,后来想起来,难免牵挂,我就让她写封信送回去,也报个平安。” “定亲?不是说父母双亡吗?” “是,不过段家有人照顾他,给他定了连部的女子为妻。沈维已经到了怀戎,段弘英身世如何,很快就会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加了两句话~晚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妮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思念汤圆 10瓶;1986368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小天地 许京华睡醒听说太子在陪着太后说话,就没急着过去,那祖孙两个也有段时日没能单独好好谈谈了,她觉得应该多给他们留些时间。 就让翠娥研了墨,自己裁好纸,认认真真描红写大字,直到太后命人来找她,才洗了手出去。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从前嚷着我又不考进士为何要读书的人,如今竟勤奋若此,”太子殿下见着许京华,笑着抱拳摇了摇,“刘琰佩服。” 许京华瞪他一眼,向太后告状:“娘娘,太子殿下笑话我。” 刘琰立刻收敛笑容,认真道:“没有没有,是真的佩服。娘娘作证。” 太后笑道:“我作不了证,你自己就很勤奋,这么夸别人,我也以为你是有意取笑呢。” “你看你看,娘娘都这么说了,你就是取笑我!”许京华掐起腰来,“我不带你玩了。” “冤枉,真的冤枉。”刘琰认真喊冤,“我真不是取笑你勤奋。” 许京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啊!你是……”想起自己之前死也不肯读书的劲儿,她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不肯认输,使劲“哼”了一声。 太后瞧着他们俩斗嘴,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十分矛盾,等许京华说他们要出去玩的时候,更是只能微笑说好。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不合适去远的地方,刘琰就让许京华带着他沿河散步。 “我小时候听我娘说,七月七躲在黄瓜架下面,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就真的钻进去等,脸上被黄瓜叶子划了好几道印子,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不但什么都没听见,最后还被我娘和段弘英好一通嘲笑。” 刘琰想想她小时候的狼狈样子,也忍不住笑:“你娘是故意骗你去的?” “倒也不是故意,我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她讲完牛郎织女,就说了这个,没想到我真信了。” 刘琰听到这里,特别想伸手摸摸她的头,然而身后跟着许多人不说,对岸还就是结绮院,万一让五叔看见,还不立即把他赶回宫去?只得握紧拳头忍了。 “不过我娘也没少骗我,小时候我有什么不懂的事都问,她总随口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韩久富,我娘还说过他吃人呢。” “这么说也不算错。” “是不算错,但我当时真吓得够呛,从来不敢往韩家那边去。哎,你会打水漂吗?” 许京华突然站住脚,弯腰从路旁捡了一片石头,走到河岸边,然后侧身弯腰,丢出石头,石头落到水面并没下沉,反而弹起来跳跃向前,如此弹跳了三次,才彻底落入水底。 刘琰看着有趣,也捡了块石头,学着许京华的姿势扔出去,却“咚”一声就沉了底。 “嘻嘻,你那块石头不行。”许京华拣了一块薄石片递给他,“这种才飞得起来。”又告诉他怎么使巧劲。 刘琰又试了两次,终于让石片在水面跳跃起来,一时非常喜悦。 “好玩吧?”许京华看见他的笑容,也觉得格外开心,“我们怀戎也有条河,只要不赶上旱年,有水就会多很多乐趣,冬日里结冻了,还能在上面拉冰车溜冰,可好玩了。” “河水不深吗?父母不怕你们淹着?” “不深,雨水多的年头,也就到成人腰,我们那儿雨水多的时候极少。” 两人打着水漂,漫无边际地随意闲聊,不知不觉间,日影西斜,河水被晚霞披上一层红纱,刘琰看着眼前美景,问许京华:“宋先生有没有教你白乐天的《暮江吟》?” “好像没有吧。第一句是什么?” 刘琰指指水面:“一道残阳铺水中。” “下一句呢?” “半江瑟瑟半江红。” “瑟瑟?什么意思?” “就是碧绿色,你看河面上霞光混着碧波,是不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还真是!” 刘琰又把后两句教给她,许京华感叹:“写景也能写得这么好啊!” 刘琰示意她往回走,笑道:“还有更好的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诗人写景,精妙之句,着实不少。” 许京华跟着念了一遍,觉得这句子真是绝了。 两人谈着诗回去望春宫,齐王夫妇已经到了,齐王妃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许京华问时,却说已经好得多了,还谢过她和刘琰买的点心。 五口人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太后让齐王陪齐王妃早些回去歇息,齐王却道:“让她自己回去就行,今晚我和琰儿同宿,我们叔侄两个也许久不曾秉烛夜谈了。” “好啊,我正想找机会和五叔长谈。”刘琰笑吟吟答应。 他的住处还是安排在流芳院,于是三人便一起告退,从望春宫走了。 许京华十分好奇,第二日早上和刘琰出去跑马时就问:“昨晚你和叔父真的秉烛夜谈了?” 刘琰点头:“是谈了一番。” “谈什么了?” “不告诉你。” “……”许京华哼一声,“小气。” 刘琰笑着解释:“就像你和朱姑娘她们谈的事情,也有不方便告诉我的一样,我和五叔谈的事情,真的不能同你说。” “行吧。你猜我昨晚乞巧,结果怎么样?” “穿七孔针么?” 许京华点头,刘琰沉吟片刻,问:“说实话吗?” “……说假的吧还是。” “得巧了?” 许京华:“……” 刘琰见她皱着一张脸,失笑道:“不过是玩,你还当真么?你的巧,不在手上。” “那在哪儿?” 刘琰点点自己额头:“在这里——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少哄我,你以前还说你只认识我一个姑娘呢!那当然我最聪明了,没人和我比。” 刘琰无法反驳,只得另辟蹊径:“那好吧,我这样说,你比我见过的大部分男子还聪明。” “多大部分?” “九成。” 许京华满意了,“你说得对!我又不用自己做衣裳,手那么巧干嘛?来赛马吧!” 她说着一夹马腹,纵马狂奔,刘琰扬鞭追去,两人在显庆宫宽阔平坦的遗迹上,纵马奔驰几个来回,各自出了一身汗,才下马休息。 坐在树下喝了杯茶,许京华突然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琰抬头正看见她冲自己眨眼,便笑着起身,跟她走到河边过了桥。 “你们在这儿等着。”许京华回头止住随从,“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桥那边有座废弃楼阁,她并不进去,沿着墙行到东面,是一大片芦苇丛,许京华随手揪了一片芦叶放入口中吹奏起来。 刘琰跟在后头,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是来过许多回了,就悄悄回头,瞪了蹑手蹑脚想跟上来的杨静一眼,杨静赶紧停下,默默退回桥边。 许京华心情好,吹的曲子也不同以往,显得很欢快。 刘琰跟着她走进芦苇丛,向北走了一段,只见远处灌木丛生、荒草疯长,没什么特别,许京华却突然向左一转,他跟着转过去时,她不但人不见了,连曲子都停了。 “京华?”刘琰叫了一声,没人应答,他觉得许京华一定是逗他,就站在原地,四处打量。 这里应该是那处楼阁的北墙外,墙体倒了半截,墙内藤蔓越过半墙爬出来,已经攀到外面竹子上,显得特别荒凉……等等! 刘琰蹲下来,扒开荒草,在半墙、藤蔓与竹子形成的夹空里,成功捉到一个笑嘻嘻偷看他的许京华。 “进来。”许京华招招手,“我割掉了一些绿藤,里面可以站直的。” 她帮着刘琰拔开挡路的藤蔓和荒草,刘琰低头弯腰进去,许京华随即放手,藤蔓垂下,荒草弥合,里面顿时自成一个小天地。 这个夹空不大不小,若是放一面小几,再铺一张竹席,坐四个人也没问题,只是挨着半墙那边没法站起来而已。 “你站这里。”许京华伸手拉住四下打量的刘琰,让他和自己一起靠到竹子上,“抬头。” 刘琰听话地抬起头,发觉这里竟然露出一角天空,能看见厚重的白云正缓缓移动,耳边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心里一时宁静极了。 许京华看他的样子,知道他也喜欢这里,就拿起芦叶,又开心地吹奏起来。 刘琰看着白云静静听着,直到她吹完一曲,才转过头问:“这曲子叫什么?” 许京华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刘琰瞪大眼睛:“胡语吗?” “嗯,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雁儿归的意思,他们胡人春日里最喜欢吹这个。” 刘琰好奇:“你能用胡语和胡人说话么?” “不能,我就会那么几句。段弘英会的多。” “你是跟他学的?”刘琰略有点酸地问。 “有的是,有些从小就会,我们那儿胡人太多了,要打交道,总得会说几句,我爹也会的。” 刘琰心里舒服一点,又问:“你不是说段弘英的母亲是汉人吗?他和谁学的胡语?” “他娘虽然是汉人,但并不是我们这样从中原逃难去的,而是世代就在幽州定居,所以本来就会说。他又姓段,怎么可能不学胡语?” 刘琰看她摆弄着芦叶,又放进嘴里吹奏,一句“若段弘英他日进京,你想见他吗”到了嘴边,又慢慢咽了回去。 何必给她这种盼头?就算段弘英真的进京,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说不定那时候,她已经……刘琰偷偷笑起来。 “偷笑什么呢?”许京华余光瞥见他笑,拿开芦叶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他这句说得又温柔又低缓,许京华听入耳中,只觉耳朵都发烧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一辈子,可不是能轻许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可杯、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美少女 5瓶;196783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秋意 许京华决定打岔,她眼睛四下一溜,没什么能拿来说的,只得抬头,“哎!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白马?” 这当然不是刘琰想要的回答,但顾左右而言他总比“胡说什么呢”这种斥责要好得多,刘琰说这句,本来也只是想试探许京华的态度——她刚刚一瞬间的不自在,看在他眼中,反而意味着希望。 “像,马上好像还有个骑士。” “不对,那是个将军,他正率军冲锋,你看,对面是一座城。你来守城,我攻城怎么样?” “那你可要小心了,你的将军已经到我军射程,我下令放箭!” “哇呀呀,箭来如蝗,煞是凶险,亏得我军早有准备,撑起盾牌,将军更是神勇无敌,一路挥舞着宝剑,格开飞矢,一马当先冲到城墙下。” 她语气抑扬顿挫,讲得和说书先生似的,刘琰忍着笑“迎战”:“我军立刻投下滚木大石,将来敌砸了个人仰马翻。” 云随风动,方才还是将军骑马形状的云朵,已经在风的拉扯下变成两半,许京华叹息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百万大军,正乌压压地赶来……哎?这天怎么好像要下雨?” 刘琰也看见乌云涌来,便道:“我军见势不妙,高挂免战牌,咱们择日再战如何?” “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许京华笑嘻嘻地钻出去,“我们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刘琰跟着拨开藤蔓出去,只觉外面亮得刺眼,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幽暗狭小的夹空,未及回味,就感觉一只有力却纤细的手拉住自己手臂。 他惊愕转头,只看见许京华的背影,“走啦,下次再来,这地儿又跑不了。” 刘琰随着她的力道走了两步,她就松了手,又拿起芦叶儿吹曲,剩刘琰自己心扑通扑通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头。 “要不和她直说了吧?”在压过曲调的心跳声中,一个念头跳出来,越蹦越高,“还等什么呢?等她自己发觉吗?那还不如回去做梦更快些。” 刘琰慢慢伸出手,就在几乎触及到许京华手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晚齐王说的话。 “你想的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但你不能光想自己,京华是怎么想的,她想要什么,适合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考虑过么?” 手指慢慢收拢回掌心,又一寸寸缩回身侧。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肯定从没想过这个可能,万一被吓到,从此躲着他,那可大大不妙。 刘琰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告诫自己:“耐心,再耐心一点。” 许京华可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后想了那么多,她心情正好呢——没想到刘琰真的会跟她玩这种口头打仗的游戏,就连段弘英,到了十五岁,都嫌这么玩太傻了,而再不肯同她玩。 来京几个月就能交到这么投契的朋友,许京华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这会儿再想起他说的那句“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她就觉是自己刚刚搭错弦想得太多——他肯定也是开心有自己这么个谈得来的好朋友吧?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一辈子不变,是不可能了。 太子殿下早晚要娶一位情之所钟的太子妃回来,为了太子妃,他甚至愿意不纳妾,如果太子妃不喜欢他们来往……欢快的曲调再吹不下去,许京华丢掉芦叶,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刘琰追上来,走在她身旁问。 “你觉不觉得,世事就跟这天儿似的,说变就变?” “是啊,”刘琰点点头,“有一个词叫沧海桑田,说的是有一位神仙叫麻姑,曾亲眼见到东海三为桑田,连沧海都变幻若此,何况其他?” “那你呢?你以后也会变吗?” 刘琰侧头看许京华,她也正看着他,神色里带着一点探究。 “我希望我能一直不变,不过恐怕很难。”眼看着距离桥头已经不远,刘琰停下来,低声说,“因为总有些事情,会迫使我们改变,比如说身份,自从我做了太子,除了你,每个人待我,都和从前不同,我要以储君的风度去应对这些变化,难免自己也有所改变。” 许京华问的并不是这个,但她听完,转念一想,又觉得道理是一样的。 就点头说:“你说得对。只要不跟这天似的说阴就阴,翻脸不认人,就还不坏。” “翻脸不认人,你这暗指谁呢?” 许京华加快脚步往前走,笑嘻嘻答道:“没有谁啊,随口一说。” 刘琰大步跟上去,“不对吧?你前面明明是问我。” “问是问的,两句没有关联。你心虚什么?” “不是心虚,是想跟你做个约定。” “约定什么?” “约定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给彼此机会,或是道歉,或是解释,不能避而不见、翻脸不认人。” 许京华放慢脚步,觉得这个约定还真不错,但是:“万一不是我们不想见,而是别人不许我们见呢?” 刘琰以为她说的是齐王,便答道:“我们约个暗号,去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见面,比如刚才那里,或者上次吃斋饭的福先寺。” 许京华想的却是未来太子妃,一时面有难色,“这不太好吧?”太子妃还不更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怎么不好?”刘琰问。 许京华不知道怎么说,正为难,雨点啪嗒啪嗒掉了起来,“哎呀,先回去吧,以后再说。” 太子殿下功亏一篑,却不肯就此罢休,午后趁着齐王因下雨没过来,主动请缨,接过教许京华学新字的重任。 齐王被太后骂过之后,就老老实实拿着给幼童启蒙专用的《急就章》教许京华认字,刘琰接着他们之前的进度继续往下教,半个时辰后,顺利下课。 此时正好雨停了,两人溜达到廊下吹风乘凉,刘琰觉得机不可失,作闲聊状说:“那个约定,我想好了我的暗号。” 果然许京华立即就问:“是什么?” “约定真的定下了,我才能告诉你。”刘琰笑微微道。 许京华瞪他一眼:“你就没考虑过,万一太子妃不高兴我们往来呢?”说到这儿,她还怕刘琰转不过弯,强调道,“我毕竟也是个姑娘啊!” “……难为你还记得。” “你什么意思?”许京华双手掐腰,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架的模样。 刘琰是真没想到她顾虑的竟是这个,忍不住试探道:“假如,她真的不高兴我们见面,你打算怎么办?” 许京华放下手,往廊柱上一倚,“那要看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为了太子妃不再同我来往,那当然就算了……” 刘琰不等她说完,就插嘴:“不可能的,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和你断绝往来。” “话别说太满。”许京华斜眼看他,“才说过什么都可能会变。” “是什么都可能会变,但我知道我哪个地方不会变,如果有一天真的落到要和你断绝往来的地步,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呸呸呸!”许京华听得心惊肉跳,一下站直,“瞎说什么呢?” 刘琰笑一笑,伸出右掌,问:“敢不敢定这个约?” “我有什么不敢的?”许京华嘀咕着伸出手,在他掌心一拍,“说吧,暗号是什么?” “给你送一盒芡实糕,表示‘实在抱歉’。” 许京华看他一脸奸计得逞的笑意,又说了这么个暗号,突然有点狐疑:“你不会是已经做了对我不起的事吧?”不然怎么追着她要定这个约定,还张口就是“实在抱歉”。 确实“包藏祸心”的刘琰:“……” “咳咳,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我吗?我的暗号,是我找你用的,我主动找你,不管什么事情,先道个歉,不算错吧?”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许京华接受了这个解释,开始琢磨自己的暗号,“我给你送东西,恐怕没有那么方便,只能通过宋先生了。” 刘琰定这个约定,只是想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完全不觉得她有用上的一日,就说:“你随便让宋先生给我捎句话就行。” “那可不行,我要想一个有意思的暗号,想好了再告诉你。” 刘琰已达成目的,当然是无有不好。 许京华却真把这暗号当个事儿,认真想了很久,到初十休沐日,皇上来给太后问安,顺带把太子殿下领回去时,都没想出个结果。 “等我想好了,写信告诉你。”临别时,她这么跟刘琰说。 刘琰在神都苑和她朝夕相处了三日,每一天都过得快活无比,要走时便格外不舍,好在下个休沐日,太后就要回宫了,以后见面应当比现在容易,就点头说好,又嘱咐:“多写一点。” “哪来那么多事写?再说你应当不会给我回信了,我才不要写那么多!” 刘琰也没勉强,反正十天后就回宫了,又有太后寿辰,他们见面的时候多着,却怎么也没想到,从这一日起到八月初三许京华生日,他们虽然偶有见面,却根本没机会单独说上话。 先是太后回宫那日,皇上带了皇子们去接,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回,并没在神都苑多留。之后许京华虽然跟着送了太后回庆寿宫,却很快就与齐王夫妇一起出宫,回自己家了。 二十五日太后过寿,虽然太后不欲铺张,宗室那几位亲王和长公主总还是得进宫给太后贺寿,皇上在御苑设家宴,歌舞百戏演了一天,热闹是热闹,刘琰作为太子却不能像大皇子时那样,随便哪儿都能去了。 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稍微一落单,就有人迎上来和他交谈,刘琰根本没法去找许京华。 许京华也因为各王府那些小豺狼虎豹来了,太后怕她受委屈,始终没离开太后身边。 她想着晚上要在庆寿宫留宿,一会儿回去总能见到太子殿下,说上几句话,哪想到皇上兴致太高,这场家宴竟开到深夜——那时随着太后提早退席回去的许京华,都不知道做第几个梦了。 第二日刘琰要随皇上接见吏部新任命的一批县令,新法推行对县官的倚赖,比府州官更大,皇上对此事非常重视,一早就在乾元殿升御座,刘琰自是没空去庆寿宫。 许京华在庆寿宫耽搁半日,太子殿下也没来,只得先出宫回家——宋先生还等着她上课呢。 她有点怏怏不乐,宋先生却好像没看出来,自顾上完课,说道:“我有点事,想同你商量。” 许京华吓一跳:“别别别,有事儿您吩咐,这么客气,我害怕。” “……”宋怀信气得胡子差点飞起来,“别嘴贫!跟你说正经事呢!” “您说您说,什么事?” “前几日,我不是去了一趟韩侍郎府么?” 韩?许京华眼睛一亮:“对,怎么样了?我要有师娘了吗?” 宋怀信老脸紧绷,却点了点头:“就是要同你商量婚事怎么办。皇上欲赐一座宅邸,我觉得无功不受禄,没敢应下。我在这儿住得挺好,不欲搬动,就想在这小院里办婚事,不知你……” “好啊好啊!只要师娘不觉得委屈就成。” “你先别答应这么快,也同太后娘娘和齐王殿下商议一下。” “娘娘和叔父肯定也说好。倒是韩家那边,您先好好说说,别让人家觉得委屈。” 宋老先生哼一声:“这个不用你操心,他们要是觉得委屈,就根本不会结这门亲。” 还挺神气,许京华心中偷笑,第二日去和齐王说了。 齐王觉得就那个小院,宋怀信一个人住着还好,真成了家,女方带陪嫁进来,未免狭窄,就和许京华回到许府,同宋怀信商量,要不干脆再把小院北面的民居也买下来,重新建座房子做新房。 宋怀信连连摆手:“不必,若如此麻烦,我不如出去另赁一处小院了。再说也来不及,我年纪大了,她也非初婚,我们打算十月里就把事办了。” 那确实是来不及,齐王打消念头,却坚持要把小院重新修葺粉刷,说那才有新房的样子。 宋怀信没再反对,暂时搬去许府前院倒座房住,许京华上课也换在了那里。 这时秋意渐浓,朝廷因为秋收而忙碌不堪,太子殿下无暇出宫,朱苒的邀约却如期而至。 许京华去了朱家果园,并在那里再次见到了韩春华、楚慧、何明颖三个小姑娘,当然,除了她们,还有朱苒平时亲近的几个闺秀,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很快就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她却因见到楚慧,勾起了一点心事,始终快活不起来——也不知道楚询那句话,刘琰弄明白没有? 也许是她总看楚慧的缘故,那位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趁着大家一起进园摘果子的时候,走到许京华身边,轻声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 30瓶;兰色回忆 20瓶;嘀嗒嘀嗒、三千弱水替沧海、海泽尔 10瓶;秋秋、薄酒微凉 5瓶;小木头 2瓶;suzuran、dan、150470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多事之秋 许京华也正有此意,就拉着她的手和朱苒打了个招呼,让她们先走,自己和楚慧落在最后。 “不知郡主有没有听过一则流言……” 走了一段儿之后,楚慧慢慢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是有关……东宫的。” 许京华平日要么在家读书,要么进宫见太后,其余时光最多自己出门四处闲逛,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流言,就摇摇头说:“没有,什么样的流言?” 楚慧抿抿唇,回头吩咐跟着她的婢女,“你们去摘枣子吧。” 婢女们手里都拎着朱家下人给的篮子,得了主人命令,便去了林中。 许京华只带了翠娥、春雨,见状也让她们去摘果子,好让楚慧放心说话。 “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楚慧脸上现出窘色,“郡主还记得上次七夕,我们在珍味居外面偶遇吧?” “记得呀,还见到你……令尊了呢!怎么了?没事,你慢慢说,既然是流言,也就当不得真,你随便一说,我随便一听好了。” 楚慧却有点儿着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是这样的,七夕之后,我和母亲陪外祖母去福先寺吃斋,偶遇了真定长公主,长公主见了我便另眼相待,说难怪太后喜欢我,还对我外祖母和母亲说,我是个大有福气的姑娘。” 这话本没有错,太后确实挺喜欢楚慧的,但从真定长公主口中说出来,就连许京华都觉得可疑了。 “我母亲一听这话,就把我打发了出去,后来她们再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那日回家之后,父亲散衙回来,就同母亲起了争执……我后来问母亲出了何事,她不肯答,只问我七夕那天,有没有同太子殿下说话……” 许京华听明白了,“这流言是有关你和殿下的吗?” 楚慧脸上涨红,眼睛里也有了水光,“我真不知这流言从何而起,那日明明只是巧遇,郡主和家父都在场,车上也还有表姐表妹在,怎么就成了,就成了……” “私会?他们还真敢编造!”太后一拍几案,怒道。 许京华从朱家果园出来,没回府,直奔宫城,就是因为楚慧告诉她的流言太过惊人,她想尽快告诉太后和刘琰。 “这流言的可恶之处,还不在于编造,”许京华道,“而是有真有假,若非我天天在娘娘身边,又同殿下熟识,那日就在场,只怕连我都要信了。” 太后只听了个开头,已然恼怒不已,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你接着说。” “传言说,太子妃迟迟没定下来,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钟意的是楚姑娘,但楚姑娘的父亲执掌禁军,皇上不肯松口,这才拖到现在。还说娘娘也喜欢楚姑娘,暗中支持殿下,暂停了选太子妃,如今正在劝说皇上。” 太后冷笑:“真是用心险恶。郭楮去请皇上,请他今日务必来一趟。” 郭楮应声去了。 许京华接着说:“楚指挥使听闻流言,本打算尽快给楚姑娘定亲,但楚夫人不乐意,说楚指挥使只想着自己,不管女儿的前途,这里面好像还有她外祖家插手,总之亲事没定下来,楚姑娘夹在父母中间,特别难过。” “她说没说这流言传了多久了?” “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太后皱眉沉思,许京华旁边安静坐着,殿内一时静得连喘气声都能听见。 还是郭楮回来复命,才打破这压抑的宁静,“圣驾往庆寿宫来了。” 太后点点头,起身去前殿,许京华扶着她的手,低声问:“不用叫太子殿下来吗?” “先不叫他。”太后低声解释,“看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很耐人寻味,他听了许京华再一次转述后,问:“她怎么会想到找你求救?” 许京华一愣。 “正值流言汹汹,她父母为何会同意她应朱家的邀约,出门做客?” 太后见许京华没明白,插话道:“楚慧同你说完这些,没有所求吗?” 许京华摇摇头:“她只是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大概是想知道有没有传进宫里,哦,她确实说是因为知道我会去朱家果园,才……”说到这里,她明白了,“皇上是不是想说,她跟我说这些,是她父亲或母亲教的?” 皇上笑了笑:“京华真是聪慧,一点就通。” 太后见到皇上这番态度,忧虑略消,“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此事了?” “是有人回报过了,但没有京华说得这么有头有尾,情节曲折。”皇上笑道,“娘娘不必担忧,琰儿是什么心思,没人比我更清楚,那些人不过是白忙。” 又转向许京华,问她:“楚家姑娘没说有道士给她批命的事吗?” 许京华茫然摇头:“批命?” “嗯,说是她幼年,有云游方士给批过命,兴家旺夫、贵不可言。”皇上满脸奇特笑意,“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楚询向来谨慎务实,不像会做这等事的人,听京华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是有个不省心的岳家。” 太后问:“你觉得这是楚夫人娘家故意造势?” “当然不止,既然皇姐露了面,少不得还有李家那些人在推波助澜。”皇上说着皱起眉,“楚询也是,这么点儿事,还要拐弯抹角,绕到京华那里,他自己早点向我禀明不就好了?” 许京华想起七夕那日楚询跟刘琰说的话,猜测道:“是不是他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 她本是随口猜测,皇上听了,却心头一跳——执掌禁军的人,有把柄在别人手里,他这个皇帝可无法安枕——立即说道:“我把他叫来问问吧。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太后问:“琰儿那里呢?” “我同他说。” “不光是同他说,他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了,要是上个月就把太子妃定下,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皇上安抚太后:“没有今日的事,也会有别的事,我一心一意推行变法,他们左右不了,必定想走歪门邪道。今日起严查宫禁吧,无论亲王还是长公主,无诏一律不得入宫,”说着看向许京华,“京华例外。你想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时候来。” 许京华察觉到气氛不同以往,没再多留,起身告退。 皇上从庆寿宫回去,先把楚询找来,问了宫城布防巡逻事宜,之后才道:“朕今日听见个笑话,说太子同令嫒情投意合,七夕私会,朕却横加阻挠、不肯成全……” 楚询直接跪倒叩头,皇上摆摆手:“楚卿不必如此,起来起来,七夕太子是同宜阳郡主一同出门的,朕清楚得很,听说你也在场是吗?” “回陛下,是。臣女蒙太后垂怜,与宜阳郡主结识,那日只是下车与郡主一叙……” “朕知道。此事原不要紧,卿乃朕股肱之臣,些许流言,朕自不会放在心上。” “陛下圣明,臣愧对圣恩,恳请辞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副使周云、朱玉川皆可用……” “卿何出此言?”皇上皱起眉来,难道真让京华说中了,他有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中不成? 楚询跪下叩头道:“臣治家不严,无颜面君……” 皇上打断他道:“此事另有幕后黑手,朕清楚得很。卿不必自责,若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楚询跪伏在地上,半天没吭声。 “你什么都不说,却要辞去都指挥使一职,让朕怎么对几万禁军交代?”皇上站起身,走到楚询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难道不知,两军阵前,绝不能不战而逃?” 皇帝陛下说完,弯腰亲手扶了楚询起来,恳切道:“你一腔忠义,朕素来知道,放心吧。” 楚询心头一热,血气上涌,几乎忍不住要坦陈真相,但话到嘴边,念及闵烈皇后和太子殿下,又生生压了回去。 “陛下隆恩,臣粉身难报!”楚询重新跪下,“臣并无难处,愿肝脑涂地、护卫陛下左右!” 到底没问出来,皇上只得先让他回去,加排班次、严查宫禁,另叫了太子来见。 刘琰不知道许京华进过宫,他来的路上还在琢磨,今日也许可以出宫去一趟许府,不料皇上见了他就问:“你知不知道你七夕出一次宫,还惹了桩风流韵事出来?” 刘琰迷茫:“风流韵事?儿臣吗?” 皇上本来满心烦恼,见了儿子这副神色,倒被逗笑:“不是你还有谁?外面都说你爱慕楚询的女儿,七夕还跑出去私会呢。” 刘琰又惊又怒:“谁用心如此险恶,传这等谣言?大庭广众,楚询和京华都还在侧,如何就成了私会?” “倒也不全是谣言,至少你为了心仪之人,迟迟没定下太子妃是真的。”皇上带点看好戏的心情说,“眼看着八月了,怎么我瞧京华待你,还是一副心内无私的样子?” 刘琰胸中一闷,郁郁道:“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说上话了。” 皇上瞧着儿子有点委屈似的,心情更愉悦,笑道:“说不上话有说不上话的好处,你忘了那次京华几乎把你送回宫来的事了?” 刘琰当然没忘,趁机道:“父皇圣明,儿子茅塞顿开。正巧今日无事,要不再给京华一个送儿臣的机会?” “不行。”皇上一口回绝,正色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又叫徐若诚把今日之事都告诉刘琰。 刘琰越听神色越凝重,等徐若诚说完,开口问:“父皇是担心他们逼宫谋反?可他们就算有这个胆量,也调动不了禁军啊,楚询可不是那等乱臣贼子。” “他确实不是,但他今日言行又确实反常。还是小心为上,轻易不要出宫去,你之前不是和京华通信么?再给她写封信,让钱永芳送去,谢谢她今日为你奔走。她对你还是很关切的。” “是,多谢父皇。”刘琰答应了,迟疑一瞬,又说,“后日京华生辰,儿子不便出宫,能不能邀她去东宫坐坐?” 皇上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此事你问我没用,就像你同京华的婚事一样。你上次去住了好几天,自己没试探过娘娘的心意?” 刘琰垂头不语。 “你少同我面前垂头丧气的,装可怜去娘娘面前装去!”皇上没好气,“难道我不愿你娶京华吗?” “那儿臣告退了。” “站着!我还没说完呢!”皇上端起茶喝了两口,缓和语气,“你这脾气倒是像极了你母后,耐性极佳,要我是你,早都同京华摊开说了。” “父皇也看见了,京华如今还没有那个心思。” “没那个心思,你不会给她那个心思吗?我瞧京华那脾气,你指望她自己开窍,绝无可能。就是你自己,当初还需要我点拨呢。” 刘琰迟疑道:“儿臣怕她根本没想过,受惊之后,再不理我。” 皇上有点纳闷:“不理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过来,”他向自己的傻儿子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跟前,“这等事,从来只有两个结果,愿意或者不愿意,不理你根本不算一个结果,你怕什么?” 刘琰一时愣住。 “不理你反而是好事,因为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以京华的脾气,她不愿意,肯定会同你明说,而不是吊着你却不理你。” 刘琰只觉豁然开朗,眼前一亮。 皇帝陛下笑眯眯拍拍儿子肩膀,“她生辰那日,就是个好机会,只要你下定决心,父皇便设法帮你安排。” 太子殿下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第76章 生变 长乐宫中,胡贵妃有些坐立不安,“贺贵儿还没回来?” 董嬷嬷站在大殿门口往外张望,“还没……哎,回来了!” 胡贵妃一下站起来,看着贺贵儿匆匆忙忙进殿,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贺贵儿喘了两口粗气,笑着点头:“是时候了!” 胡贵妃长出口气,抚胸道:“可算到时候了。”她缓缓坐回去,“憋着这么件事,始终不让说,可真是难受。” “以后便再没有娘娘的难受,只有旁人难受了。”贺贵儿一双小眼睛笑得眯起来,“那小的这就出宫,依计行事了?” 胡贵妃抬起手:“你先等等。这人非得送到那丫头那儿去吗?万一她怕了,掩盖下去呢?” 贺贵儿耐心道:“娘娘,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宜阳郡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有太后护着,皇上纵着,齐王宠着,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宫里这潭水有多深,她是不会怕的。” “可她不会不知这事对太子十分不利。” “她当然知道,所以她一定会去找太后娘娘商议,而太后娘娘若得知此事,就一定会告诉皇上,因为太后娘娘很清楚,这个婢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许府,闵烈皇后与楚询的旧情终将大白于天下。” 如此许京华就成了揭破太子生母私情的人,他们两个现在纵有千般好,也是无用,胡贵妃点点头:“你说得对,就算她怕了,也掩盖不了这么大的事。去吧。” 贺贵儿告退出宫,自去安排。 回到许府的许京华,还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阴谋的一部分,她正与宋先生谈论那些流言。 “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太子殿下啊?他好好的在宫里,什么都没做,能得罪谁?贵妃娘娘恐怕没有这样的本事,把流言传成这样吧?”许京华想不通。 宋先生摇着蒲扇,若有所思:“这是一箭双雕、不、也许是三雕之策。” “什么意思?还有谁?楚指挥使吗?” 宋怀信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本来疑心是楚指挥使自己造势,想把女儿嫁作太子妃吗?禁军指挥使,一旦让君上疑心,就做不长久了。何况事关东宫。” “那第三只雕又是谁?” 宋老先生心累地斜自己学生一眼,“变法正值紧要关头,京中若是因撤换殿前都指挥使而局势不稳,下面府州县能不动摇?” “原来又是针对变法的。”许京华抓了一把枣子,一边吃一边说,“这些士族真可恶,就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变法是刮骨疗毒,又不是打断手脚、伤筋动骨。”宋怀信没好气道,“你种菜掐秧,也没有全都连根拔掉的!” 许京华笑起来:“您现在真懂种菜了嘛。” “谁同你说我不懂了?我只是懒得管。”宋怀信吹着胡子哼一声。 “好好好,您什么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了,殿下有没有同您说过,七夕那日,楚指挥使跟他说的什么魍魉的话。” “提过,但我同楚询素不相识,也没有合适的人能从中引荐,我当时建议殿下直接回报皇上,如今看来……”宋怀信叹一口气。 许京华点点头:“他们父子,确实也太疏远了。” 宋怀信未尽之言,被她直接说出来,忍不住教训道:“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无遮无拦的?” “这儿又没旁人,咱们师徒两个说话,还要拐弯抹角吗?” “同我是不用,我就怕你出去也说溜了嘴,不管不顾!” 眼看老先生又要长篇大论开始教训她,许京华忙认错:“是我错是我错,我以后说话一定多想想再说。那这回事,现在算是了结了吗?我看皇上挺信任楚指挥使的。” “但愿吧。” 宋怀信心里还是有些忧虑,觉得楚询此番行事,不太合乎情理,只希望皇上召见时,这位身负皇城守卫重任的将军,能有什么说什么,打消圣上疑虑,那就天下太平了。 “好了,这些事自有圣断,你先把今日功课补了。” 宋老先生给许京华上完课,刚端起茶来喝了两口,门上来人回报:“先生,有您的帖子。” 僮儿接过门上递来的名帖,送到宋怀信手上,宋怀信打开看了一眼,惊讶道:“他居然在京中?” “谁呀?”正写功课的许京华好奇。 “一位旧识,约我明日相见。” 许京华没当回事,继续低头写新学的生字。 宋怀信也没再说话,拿着帖子发了会儿呆,才看一眼门口候着的门子,问:“送帖子的人没走?” “没走,说是等您的回话。” “你回去跟他说,我明日准时赴约。” 门子应声去了。 许京华写完功课,给宋先生看过满意了,天也晚了,她回房正准备吃晚饭,青梅带着钱永芳进来了。 “太子殿下有信给郡主。”钱永芳把信呈上,“还有上次答应送给郡主的画,也让小的一并带来了。” 许京华已经看见他身后的小内侍捧着一幅画,忙让人接过来,撕去外面包着的纸,先看她早就心心念念的碗莲画。 “真好看。” 亭亭玉立的莲叶之间,两朵嫩黄色莲花同时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娇小可爱,且越近花蕊,黄色越浓,与四周碧绿莲叶相互映衬,显得色泽格外鲜艳。 “画得真好,我觉得深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花香。”许京华赞叹。 钱永芳笑道:“小的把郡主这句话回禀给殿下,殿下一定高兴。” 许京华看着画道:“告诉他吧,再跟殿下说,我会把这画儿挂起来,天天欣赏。” 钱永芳笑着答应,又说:“殿下吩咐,让小的等郡主看完信,或是回话或是字条,一并捎回去。” 许京华点点头:“那你等会儿。” 然后一面叫人研墨,一面拿着信进里间去看。 刘琰这封信写得不长,开头感谢她今日为流言的事来回奔波,说自己本来想登门道谢的,但皇上下令严查宫禁,不许他出宫,只能等许京华生日,再在宫中相见了。 后面简单说了一下太子殿下近日都做了什么,告诉许京华,为她娘迁骸骨的人定了今日从怀戎扶棺启程,月底差不多就会到京,她爹的墓园也将要造好,到时可一同安葬。 又让许京华别担心他,他在宫中一切都好,只是因为见不着面,憋了许多话想和她当面说,答应她的另一件礼物,也会在生辰当日,当面送给她。 许京华很快看到最后署名:“后日不见不散。兄琰手书。” 她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酸酸的,取笔蘸墨,写了个字条,让钱永芳带回去。 钱永芳匆匆回宫,刚进宫门不远,就碰见徐若诚带人往外走,他忙停下来躬身打招呼:“公公这个时辰还忙着呢?” “嗯,我带人各处宫门转转,圣上不是让严查宫禁吗?”徐若诚打量一眼钱永芳,“你这是从郡主那儿回来的吧?快去回话吧,别让殿下等着。” 钱永芳答应一声,与徐若诚一行错身而过,快步回了东宫。 刘琰接过许京华写的字条打开,便是一笑。 “我也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不见不散!” 钱永芳见殿下笑了,就说:“郡主看了画,好一通夸赞,说画得跟真的似的,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花香,还说要好好挂起来,日日欣赏。” 太子殿下更加高兴,追问了几句细节。 钱永芳一一答完,想起回来碰见徐若诚的事,顺便禀告给刘琰:“徐公公说是带人各处宫门转转,但小的瞧着,里面颇多生面孔……” “有什么不对吗?”刘琰心思还在许京华那里,随口问道。 “这等好差事,按理说,徐公公该带着自己亲信才是,但小的扫了一眼,素日得徐公公看重的,竟一个没有……”钱永芳小声嘀咕,“总觉得不大对劲。” “也许父皇另有差事给他,不方便同你说罢了。” 钱永芳就是这么猜测的——他这个人有个毛病,瞧见什么端倪,不打听出结果来就心里痒痒,但徐若诚办的事,肯定是出于圣命,他打听不着,也不该打听、给太子殿下惹祸,于是越加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刘琰知道他的毛病,特意嘱咐一句:“如今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也去敲打一下各处,不管外面如何,东宫之内都给我安安生生的,不许生事。” 钱永芳忙应了去办,剩刘琰自己拿着字条,一遍遍在心中预演如何向许京华表明心迹。 今日父皇不光为他指点迷津,还给了他很大鼓励,让他觉得与父皇之间前所未有的亲近,刘琰罕有地欢欣鼓舞,恨不得一觉醒来就是初三。 可惜还有个初二跳不过去。 第二日用过早膳,刘琰如常去乾元殿面圣,却刚进乾元门就被拦住。 “殿下留步,皇上有命,今日殿下不用听政了,回去读书便好。” 刘琰一愣,眼睛往里面扫了一眼,见廊下侍立的内侍个个缩肩低头,一副噤若寒蝉模样,便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拦他的是徐若诚的徒弟杨宪,刘琰素日在皇上身边,与他也算熟识,能说上几句话。 这次杨宪却不敢多说,只躬身道:“小的不知,殿下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眼瞧着气氛不对,刘琰只得先转身离去。 回到东宫,钱永芳自告奋勇:“殿下,要不小的去打探一二?” “先不要轻举妄动。”刘琰皱眉思索,“瞧他们那副样子,父皇必是发了火的……” 但以往父皇就算因什么事发火,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还叫他尽快回来、“读书便好”,难道令父皇发怒的事,与他有关? 刘琰忍不住在殿内来回踱步——会是什么事呢?还是与楚询有关?可他始终不曾出宫,和楚询没有半点来往,父皇比谁都清楚啊! “这样,杨静去一趟庆寿宫,替我问问娘娘,明日打算怎么给郡主庆生。娘娘若是问起我,你就说今日父皇没带我听政,叫我回来读书。” 杨静和钱永芳两个,一向是杨静主内,钱永芳主外,去庆寿宫,当然是从小跟着刘琰的杨静更合适。 他领了命,便立即去了庆寿宫见太后。 太后听完杨静传的话,觉得很奇怪——自来小孩子过生辰,长辈都不给操办,怕折了福气,太子一向明事理,怎么会特意打发人来问这个?又是一大早的。 “太子做什么呢?他想给郡主过生辰,怎么不自己来同我商量?” 杨静答道:“殿下读书呢。皇上有命,今日不带殿下听政了,令殿下回东宫读书。” 太后皱起眉头:“我知道了,让太子好好读书,明日才能陪京华好好庆生辰。” 杨静应声告退,太后转头问郭楮:“你可听见什么风声了?” “只听说徐若诚抓了个贼,老奴以为是严查宫禁时查到谁夹带东西了,没当回事。要不老奴现在去问问?” 太后迟疑片刻,道:“等一等再说。” 二十多年的深宫生活,令太后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种时候,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她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等来了长乐宫被封的消息,太后没有动,又等了半个时辰,真定长公主被传召进宫幽禁,太后还是没动。 直到午前许京华匆忙进宫,告诉她说:“娘娘,你知道吗?闵烈皇后在嫁给皇上之前,和楚指挥使是同窗,还写过诀别信的!” 太后心里咯噔一声:“你从哪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埋的雷早晚得爆嘛……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瓜面包 2个;小丫小月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天子之怒 八月初二这天发生的事,几乎每个人都始料未及,连自觉一切尽在掌握的真定长公主都不例外。 她一早起来,想着今日事发,宫中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就心情极佳,用早膳时,甚至还让人弹琵琶助兴——反正要守孝的丈夫和儿子这几日都住在福先寺,没什么要忌讳的。 之后真定长公主又挑了一会儿布料,想做几身新裙子,顺便也给陆璇做两套新衣,“养了这么久,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她身边亲信侍女笑问:“是不是也该把陆姑娘姐弟接回来了?” 李家除了驸马这一支,都回原籍守孝了,但已经出嫁的李氏女当然不在此列。李弋有个女婿叫吴中晖,如今位在黄门侍郎,他夫人论起来是陆璇姐弟的堂姨母,前些日子把陆璇姐弟接过去小住,一直没送回来。 “倒也不急,这一场风波,可没那么快平息。” 长公主选好了衣料,外面还没有消息,就让人取香料来,自己调香,她心中有事,难免心不在焉,调来调去,也调不出想要的香味,正心烦,宫中来人了。 “徐若诚亲自来的,说皇上召见长公主。” 这可与真定长公主预想的不一样,这个时辰,就算没出岔子、一切顺利,那丫头也只是刚进宫见太后而已,皇上应当还不知情、尚在听政才对,召见她做什么? 真定长公主心中忐忑,却又不能不去,便吩咐亲信:“要是我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就去飞报驸马。” 出来见到徐若诚,倒还算客气,真定长公主盘算着自己只在不要紧的事上敲过边鼓,没亲自掺合过闵烈皇后的事,皇上就算猜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定了心跟徐若诚入宫。 哪知道一进内宫,徐若诚就翻了脸,直接将她带到九州池东北的上清观软禁起来。 真定长公主既惊且惧,面上却强撑着骂:“我是先帝之女,你们无缘无故,凭什么囚禁我?” 徐若诚面无表情,拱手道:“长公主莫急,皇上只是怕您等得着急,让您先在这儿静静心、想想自己做过什么而已。” “我做过什么了?”真定长公主色厉内荏,“你们别想冤枉我,我要见皇上!” 徐若诚道:“皇上会见您的,您安心等着。”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到上清观外,徐若诚吩咐一句“好好看着,别出岔子”,就往前去,过了桥,有人迎上来回报:“圣驾在长乐宫。” 徐若诚改道去了长乐宫,到那里时,里面安安静静,一声儿也没有,他低声问守在院门口的徒弟杨宪:“皇上进去多久了?” “有一刻钟了。” “你去回禀吧,就说已经把长公主召进宫了。” 杨宪提着小心进去院内,轻手轻脚溜到大殿门口,听着里面有贵妃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却没人说话,就隔着帘子唤道:“陛下。” “进来。” 杨宪低头进去,直接禀道:“徐公公回来了,已将长公主召进宫。” 皇上本来坐在椅上,听见这话,缓缓起身,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胡贵妃哭声大起来,“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看在臣妾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您饶臣妾一回吧!” 皇上冷笑:“你倒有脸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藏得很深啊。” 他不再理会跪地痛哭的胡贵妃,迈步往外走,吩咐杨宪:“你亲自把大公主送去庆寿宫,跟娘娘说,我过会儿亲去解释。”然后出门上辇,去了上清观。 从先帝到皇上,都不怎么信奉道教,所以这上清观也不曾认真修缮,与别处宫苑比起来,难免显得破败。 真定长公主被软禁在观内一间静室中,修道之地的静室,自是没有家具,一张破竹席几个旧蒲团而已,长公主这般人物,当然不肯委屈自己,便一直站着,不曾坐下。 直到皇上进门,内侍才搬了把椅子进去。 真定长公主终于见到皇上,却见他面无表情,显得比平日更有威严,心内一时怯了,行礼道:“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皇上尽管教训,何必如此惊吓于妾……” 皇上自顾坐下,冷淡道:“这点儿阵仗能惊吓到我们运筹帷幄的长公主么?” “妾愚钝,不知皇上何意,还请明示。” “把贺贵儿的口供,给长公主看看。” 徐若诚立刻从袖中抽出一叠纸,送到真定长公主手上。 真定长公主听见贺贵儿的名字,已是一阵心惊肉跳,待接过口供展开,更是如遭雷击、双腿发软。 “这……这是攀诬!皇上、皇兄明鉴,妾都下降多少年了?宫里的内监,怎么会同妾有干系?妾与贵妃素无往来,哪有什么办法往她身边安插人?妾冤枉!” 皇上还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你身边的廖宝山已经招了。” 廖宝山是随着真定长公主下嫁的内监,心腹中的心腹,真定长公主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今日没见过他,当时双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 “不行!不能认!认了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长公主,想到认了的后果,她双腿瞬间站直,连脊背都挺起来,扬着下巴道:“招了什么?在哪招的?” 面对同父异母妹妹屈打成招的暗示,皇上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这点儿斤两,就敢跟着李家屁股后头玩弄心计,真是愚不可及。你怎么不想想,你们谋划得这么周全,那两人,怎么会一下就落在徐若诚手里?” 真定长公主不由自主扫了一眼徐若诚。 皇上冲着徐若诚一抬手,徐若诚躬身禀道:“内侍洛恕向与贺贵儿有嫌隙,查知他在外赁屋,藏了逃妓,来历可疑,向内侍省告发。臣等连夜赶去,捉个正着。” “还不明白吗?”皇上看着真定长公主冷笑,“你自以为是布局的棋手,其实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李欣父子好些天不在公主府住了吧?” 真定长公主惊疑不定,“皇上的意思,是说那告密的人是李家指使的?哪个李家?不是说他与贺贵儿有私仇吗?” “你不用同我装相,我肯来见你,听你说几句话,已是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你若执迷不悟、向着夫家,我更省心,也不用发愁如何向先帝交代了。” 皇上说着站起身,吩咐徐若诚:“椅子搬走吧,别妨碍长公主清修。” “皇上!”真定长公主追上来,却被徐若诚带人拦住,她只能隔着人向走出门外的皇上喊话,“我冤枉!仅凭几个阉人的供词,您就要囚禁我吗?我可是先帝长女,您就不怕宗室寒心吗?” “寒心?”皇上站住脚,回头盯着真定长公主,声音陡然拔高,“朕就不会寒心吗?朕对李家,对你,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真定长公主吓得一抖,但事关她一生荣辱,长公主还是大着胆子说:“仁义?皇兄早就瞧我们不顺眼了吧?但我得提醒您一句,您才登基一年多,这就开始残杀手足,未免太早了些!” 皇上不怒反笑:“是啊,我是瞧你们不顺眼,一个个生来富贵,从小有亲娘护着,什么苦都没吃过,就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却还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徐若诚!” “臣在。” “吩咐下去,长公主虚火旺盛,胡言乱语,须得净饿三天去邪祟,再视情形茹素修行。” “是。” 皇上返身走到真定长公主面前,微笑道:“还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吧?其实也没什么,三天而已,顶多饿得没力气动,白天就能看见星星罢了。我随太后南下时,那才几岁,就曾有过三天吃不着东西的时候,熬一熬就过去了。至少三天后,我不会让他们给你在饭里掺虫子。” 真定长公主听得胃中翻涌,几欲呕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却仍在笑:“那些旧事,我本来想算了的,是你们逼我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说完便转身离去,再不留恋。 长公主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你站住!你想做什么?此事与我母妃无关!皇上!” 她想追出门去,却被几个内侍拉住,硬给推回室内,接着房门砰一声关上,从外上了锁。 皇上出门上辇,又吩咐:“一会儿把胡氏也送这儿来,就关在长公主隔壁,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送。” “是。”徐若诚躬身答应,“臣去提醒一声,叫他们开着窗好好看着,别出岔子。” 皇上点点头:“去庆寿宫。” 这里距离庆寿宫不近,抬辇的人知道圣上不悦,更是走得格外小心,等圣驾到庆寿宫,天色已经到了正午。 皇上下辇时,还不觉得怎样,直到进到大殿见了太后,才觉格外疲惫。 “娘娘,”他低声唤了一声,走到太后跟前,扶着她膝头跪坐下来,“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太后心中一酸,伸手按住皇上肩膀,示意殿内的人都退下,自己低声道:“那就更不能上他们的当,自己乱了阵脚。” 皇上仰头看着太后,神色颓然:“您不知道,原来文君……文君根本不想嫁给我……” 太后微微笑着:“这有什么?你最初不是也不想娶她吗?” 皇上愣了一愣,才想起来:“是啊,我那时极厌恶李式,根本不想娶他的女儿……” “盲婚哑嫁,谁也不知对方为人,看的都是家世父母,能有几个心里真百般愿意的?”太后柔声缓缓劝慰,“只要婚后和睦就够了。” 皇上心里好受许多,缓过了那股劲,他突然反应过来:“您……已经知道了?” 太后一叹,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信,“楚询通过他门下宾客,把这封文君当年写给他的诀别信,交给了宋怀信。” 皇上恼羞成怒:“我看他是活腻了!” 就要霍然起身,太后却手上用力,按住皇上肩膀,低声问:“你不看看信吗?” “我不看!我要杀了他!” 太后还是不松手,紧紧盯着皇上,皇上在太后注视下,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却到底不甘,握紧拳头道:“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羞辱我!” “他们是他们,楚询是楚询。楚询现在,一定比我们更恨李家。” 皇上一愣,太后接着说道:“当年的事不提,如今楚询凭着自己出生入死,终于得登高位,受你倚重,又儿女双全,眼看着家族就兴旺起来了,李家却在这时拉他下水,将他二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你说他恨不恨?” 太后又把那封信递到皇上面前,“楚询把这封信交上来,求的是什么,皇上一定比我想得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糖瓜面包、海泽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美人清影 10瓶;柠檬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离间计 许京华在后殿等了很久,才等到皇上离去。 她一溜小跑到殿门口迎太后,本来张口就想问事情怎样了,却在看到太后脸色后,又咽了回去。 “娘娘累了吧?”许京华伸手扶住太后手臂,“咱们先吃饭,吃完您躺下歇歇。” “我陪皇上吃了一点,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一点儿,”许京华笑着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一比,“离晚膳还早呢,咱们再吃点儿垫垫吧?大公主方才睡着了,也没吃饭呢。” 太后点点头,让人去看大公主睡醒了没有——这孩子被送来以后,吓得一直哭,哭累了就睡了。 庆寿宫有小厨房,祖孙两个进殿坐下,不一会儿饭就重新摆上了桌,大公主也牵着庆寿宫嬷嬷的手出来了——她被送来时,身边原先服侍的人一个没有,太后只得另安排嬷嬷照顾。 小姑娘眼睛还是肿的,人也蔫蔫儿的,给太后行完礼,就问:“娘娘,琼儿能不能回去找母妃?” 太后道:“先吃饭,吃完饭,我有话告诉你。” 大公主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儿,她虽然从小被宠惯着长大,不似兄长们心思机敏,却也从太后脸色中看出些不对劲,当即小嘴一扁,又流出泪来。 “娘娘,您救救我母妃吧!”大公主跑到太后身边跪下,一边哭一边说,“她……她……” 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却“她”不出个所以然——她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哪里知道母妃做错了什么,让父皇大动肝火,只能继续哭泣。 太后叹口气,扶起她拉到怀中,一边拿了绢帕给她擦脸,一边柔声说:“琼儿别怕,你母妃没什么,只是做错了事,得受罚,你父皇要送她去上清观清修一段时日,静思己过。你就先在庆寿宫住些日子,等你父皇气消了,再求他让你去见你母妃,可好?” “那……那要多久啊?”大公主抽噎着问。 “我也说不好,不过琼儿乖乖听话,好好吃饭,不让你父皇操心生气,他就能快点消气。” 大公主今天见到父皇真的发怒,还是很畏惧的,终于渐渐止了哭泣,坐下来吃了点东西。 吃完以后,太后让人带着大公主出去玩,如今秋高气爽,正是适宜户外活动的时候,小孩子有人陪着玩,不一会儿就有了笑模样。 “这里面怎么还有贵妃娘娘的事?”许京华憋了一肚子疑问,“还把皇上气成这样。” “蠢人会做出什么事来,真是没人想得到。”太后扶着许京华的手,站在窗前,低声讲述前因后果,“皇上之前不是冷落过她么?真定长公主就想方设法搭了条线,把一个内侍引荐到长乐宫去,说是有法子帮她做皇后,还能让瑜儿做太子。” “那个法子不会就是……” 太后点点头:“她听说闵烈皇后婚前曾与楚询有段旧情,如获至宝,早就想禀告皇上,可是真定他们还另有谋划,这把火要留到最后才烧,便让那内侍一直劝她静观其变。” “另有谋划,是指流言吗?” “对,那些流言能让皇上对太子和楚询起疑,不管这疑心有几分,都算是有了火种,可以把大火烧起来了。” 许京华回头一想,突然恼怒:“那我昨日进宫,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计?” 太后冷笑:“昨日你来不来,都还无关紧要,更可恨的你还不知道呢。”她把真定长公主和胡贵妃原本的筹划讲给孙女听,“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浑身发冷,此事若真是由你揭露,别说琰儿和你再难见面,便是我,恐怕也很难不和琰儿生分。” 这一点许京华不太能感同身受,“这事有这么要紧吗?闵烈皇后在嫁给皇上之前,就和楚指挥使断绝来往了啊?皇上和太子殿下很介意这个吗?” 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娘还嫁过人呢,也没有绝口不提啊! “他们这事,与你娘、与我都不同。”太后拉着许京华的手,转身回去坐下,“我们嫁过人,是明媒正娶,人人都知道,自然不算什么。闵烈皇后和楚询,却是于名节有碍、德行有亏的私情。” 许京华给太后倒了杯水送过去,安静听着。 “而且,闵烈皇后是大义灭亲后自尽的,皇上难免觉得她是为了他们父子两个死的,十几年来时常在心中缅怀惋惜,只记得两人间的好时光。如此,点滴温情也能变得情深似海,这时候陡然得知闵烈皇后曾经拒绝嫁入东宫,还另有所爱,如何接受得了?” 这倒也是,“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什么?” 太后端茶的手顿了顿,眉头皱起来:“这种时候,皇上一定不愿意见太子——父子相见,难免想起闵烈皇后,这等事又不是一日两日能过去的,父子两个不得相见,时日长了,太子心里必然也不自在。” 许京华到此时才明白这桩阴谋的可怕之处,“原来他们不是要一举害死谁,而是使离间计!” “不错。”太后喝了两口茶,缓了缓,叹道,“君臣、父子、祖孙、兄妹,甚而整个宗室,没想到李弋死之前,还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那……那您劝过皇上了吗?” “劝是劝了,不过,论道理,皇上比谁都明白,真放下,却没那么容易。” “诀别信您给皇上看了吗?写了什么?”可别有什么余情未了、下辈子再续的话啊! 太后道:“皇上带走了。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没看过就给皇上了啊?万一写了什么……”许京华有点着急,“皇上会不会迁怒太子殿下?” 太后拍拍孙女的手:“别担心,我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楚询知道。他肯把这信交出来,那就一定不要紧,还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我猜,文君当初一定断得很干脆,决意好好做太子妃,辅佐皇上。” 许京华很信服太后,当下略微放心,但回头一想,又奇怪:“可是胡贵妃的人没去找我啊!皇上怎么抓到她们的?” “有人告发。李弋做的好局,不光一举达到目的,还把李家撇清得干干净净。” “您是说,告发的人也是李家安排的?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太后摇头:“如果事情照真定和贵妃预想的那样,从你这里揭发,皇上震怒,拿了楚询来问话,再回头细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容易就把李家子孙也牵连进来——只要皇上想给他们安罪名,他们是逃不掉的。但现在不一样,他们把萝卜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那里,皇上想牵连,最多牵连个李欣李奂云,也就到头了。” 许京华顺着太后说的一想:“啊!他们这就好比买/凶/杀/人,为了防着抓到他们,干脆把凶手也推出来了,可他们不怕真定长公主反咬一口吗?” “其一是真定不会认罪,她不认,当然也就不存在反咬;其二,就算真定软弱到那个地步,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件事很大可能是李家引着她自己发现筹谋的,在她心里,她自己就是主谋,咬谁去呢?” 许京华:“……”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太后接着说道:“而且她毕竟是长公主,先帝的长女,有恃无恐。皇上又不能对她用刑,顶多是关她一段日子,时间长了,那几位亲王肯定要找皇上要人,到时候他们仗着皇上不肯自曝其短,不愿将闵烈皇后私情公之于众,还会说长公主无故被幽禁,是皇上苛待亲妹妹。” “欺人太甚!”许京华气得拍了一下坐榻,“这也太过分了!” “可不就是欺人太甚么。”太后冷笑起来,“可惜他们看错了人,皇上可不是先帝的脾气,再怒再急都能忍,皇上……早就忍够了。” 说到这里,太后又难过起来,“我现在只担心,闹得过了,最后乱局还得皇上自己收拾。” 许京华凑到太后身边,伸手挽住太后手臂,劝慰道:“没事的,只要咱们自己亲人是一条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最要紧是不上当,不被他们离间。” 太后摸摸孙女的额头,欣慰道:“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不光有我啊,还有叔父呢,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这事吧?皇上怎么打算的?” “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提起太子,我怕他更不高兴。明日再说吧。”想起明日是孙女生辰,太后又有点生气,“这些杀千刀的,偏挑了这个日子闹事,如此情势,倒不好给你庆生了。” “不用不用,我一个小孩儿,庆什么生呀。再说我现在跟着您过好日子,天天吃饱穿暖又快活,就跟天天庆生一样嘛。” 这孩子好像生来就有一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豁达,太后听着她说话,竟也觉得那些烦难都不算什么了。 “我们京华真是个知足惜福的好孩子。”太后摩挲着孙女额头感叹。 许京华乖乖靠着太后,觉得太后香香软软的,很像小时候依偎在娘亲怀里的感觉,也感叹:“娘娘真是个睿智慈爱的好祖母。” 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不是学的,是京华发自肺腑的!”许京华拍拍胸口,笑嘻嘻哄太后开心。 太后高兴地搂住小孙女,笼罩庆寿宫的低沉气氛终于渐渐散去。 这一日许京华没有回府,一直留在庆寿宫陪着太后,和每过一会儿想起母妃来就想哭的大公主。 皇上直到第二日午前才又出现,他和太后单独谈了一会儿,然后叫进大公主去安慰了几句,最后还没忘许京华过生辰,赐了她一枚小巧白玉如意做礼物。 许京华谢了恩,却道:“皇上,京华想换一样礼物,行吗?”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如意?”皇上问。 许京华摇头:“不是,不过……”她偷偷瞟一眼太后,还是壮着胆子说,“京华本来和太子殿下说好今日在宫中见的,听说殿下在读书,我……我想去瞧瞧,行吗?” 太后和皇上都十分意外,皇上更是盯着许京华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有点害怕了,才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太后更意外了。 许京华不知就里,松一口气,保证道:“我只去瞧瞧殿下,什么都不说!” “不,”皇上缓缓转头,看向太后,“你想说什么,尽管同他说。” “皇上……”太后忍不住插嘴,“这不合适。” 皇上声音低沉:“我不勉强,京华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徐若诚,带郡主去东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我不走 许京华跟着徐若诚出庆寿宫,一路向北穿过御苑,出玄武门折向东,眼看进东宫了,还是没想明白皇上到底让不让她告诉刘琰真相。 “徐公公,您服侍皇上好多年了吧?”她突然开口问。 徐若诚欠身道:“郡主太客气了,可当不起郡主一声‘您’。” “怎么当不起,我听说徐公公是三品大官呢!” “都是皇上恩典。” 徐若诚是皇上身边内监第一人,各宫妃子包括太子,见了他都客客气气,他也心安理得,只有太后那里不敢造次。宜阳郡主是太后心尖上儿的宝贝,连皇上都另眼相待,略一犹豫后,这位大太监极罕见地自称了名。 “徐若诚十七岁到皇上身边服侍,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那您肯定知道皇上的心意,您给我出个主意,这件事我到底该不该同殿下说?” 徐若诚忙说:“天威难测,可不敢说知道皇上心意。” 宫里的人都太小心谨慎了,许京华只能换个说法:“依您之见呢?这等大事,我说不合适吧?” 徐若诚道:“要说合适,这件事谁说都不合适,最好是殿下自己知道。” “没人和他说,他怎么自己知道?” 徐若诚轻叹:“宫墙之内,哪有藏得住的秘密?”何况东宫里钱永芳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稍微透点风过去,太子不就知道了么? “您是说,让殿下从传闻里听说?那不好吧?”许京华皱起眉,“等传到他耳朵里,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再说皇上也不愿意这么传这事吧?” 就算皇上默许,这样传给刘琰知道,他以后也得装不知道,不能和皇上谈起啊! 许京华刚这么想,徐若诚就说:“那就只好干脆瞒着殿下了。为尊者讳,殿下不知此事,也好。” “什么都不说?那怎么解释胡贵妃和真定长公主?” 徐若诚有点奇怪,看一眼许京华,却见她满脸迷惑,似乎真的不懂,心里忍不住暗自摇头:太后也把郡主宠得太过了。 “皇上是君父,没有事事向太子解释的道理。” “可、可是……” “郡主,前面就到了。”徐若诚没让许京华继续说下去,“徐若诚卑贱之人,没什么见识,除了最后一句,郡主都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说了,此事随您,您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许京华皱着眉进了东宫北门,在拿定主意之前,已被得到消息迎出来的钱永芳,引到了刘琰日常起居的春和殿外。 她心事重重,一路走来都没顾上打量,到此时也只来得及正正精神,露出笑脸见刘琰。 徐若诚陪她进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后,禀道:“圣上命臣送郡主来见殿下,殿下郡主慢慢谈,臣外面候着。” 刘琰点点头:“辛苦你了。”又示意钱永芳跟出去招呼。 等他们出去,刘琰刚向许京华一笑,要说话,她先伸手道:“我的弓箭呢?” “我还说你怎么会来?原来是讨债来了。”刘琰笑着转头,说杨静,“还不去给郡主取来?” 杨静快步往后殿去了,刘琰让许京华坐,另有人送上茶来。 “说好了不见不散嘛,你不得空,只好我来了。”许京华一面说一面打量室内陈设,这间是春和殿正堂,比庆寿宫东偏殿略显宽敞,但摆设仍以朴素实用为主,有些家具还很眼熟,一看就是他原来用惯的。 “你自己要来的?”刘琰意外。 “嗯。”许京华点头,转回来看向太子殿下,大约是没出门的缘故,他今日没穿太子常服,只穿一件没什么纹饰的青色直身袍,神色看起来与平时倒没有不同,一时更没法拿定主意。 刘琰以为她有下文,等了片刻,她却只打量自己不说话,心中更加笃定宫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对自己极为不利的事。 “我挺好的,难得闲下来读读书、静静心,对了,你看门边那盆菊开得好不好看?我打算好好画一幅秋菊图送你,先头那幅碗莲画得太过粗糙……” “你就想同我说这些?”许京华突然问。 刘琰一顿,作势想了想,道:“没想到你突然过来,原先想说的话,一时竟都忘了。你这些日子忙什么了?有没有出门去玩?” “我没什么忙的,出门就去过一次韩家,再就是前日去朱家果园,两次都有事、没得玩,我还等着太子殿下你出宫找我,我们出城跑马去呢。” 刘琰望着许京华,心里有点甜也有点酸,“那恐怕得过些日子了。”他尽量不露声色,只微笑着,“九月初一是我母后冥诞,也许那时……” “殿下,”听他把希望寄托在闵烈皇后身上,许京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问问我,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只要他问一句,她就什么都说出来! 刘琰却脸色一变:“怎么?与我母后有关?” 许京华张嘴想说,刘琰又立刻道:“你回去吧,徐若诚还等着,不要耽搁太久……” “我刚来你就赶我走?”许京华惊愕,“不想听也不用赶我走啊,我们说点别的就是了。” “你本来就不该来。”刘琰站起身,“杨静!磨蹭什么呢?东西找到没有?” 杨静捧着一个长盒子,一溜小跑出来,“找着了找着了。” 许京华坐着不动,板脸道:“我不走!我还有话没说呢。” 杨静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偷眼看自家殿下,见他紧皱着眉,似乎也左右为难,就壮着胆子说:“郡主别恼,殿下是怕牵累您……” “你哪儿那么多话?滚!”刘琰骂道。 杨静把盒子放到桌上,麻溜滚了。 刘琰转回头,见许京华瞪着自己,气呼呼的样子,有点无奈:“既然同我母后有关,就绝非小事,你先回去,等这事冷一冷,父皇气消了,娘娘自然会为我想办法……” “晚了,这事儿早就牵连我了!”许京华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一些说,“那日钱永芳到我那儿之前,有个人下帖子给宋先生,约他见面,宋先生见是个多年不见的旧识,就去了,没想到那人如今竟在楚询府里做宾客,这次约宋先生,就是替楚询约的。” 刘琰脸色难看起来:“楚询想干什么?” “他手上有一封,闵烈皇后被选定为太子妃之前,写给他的诀别信。” 这一句话,许京华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三个字,几乎只有气声。 所以刘琰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诀别信。”既然已经说了,索性就说个明白,“楚询原先曾在李家家塾就读,与闵烈皇后做过同窗,早就……李家知道了这件事,就设了个局……” 许京华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讲完,见刘琰呆站在那里,神色迷茫,像是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想起他心中的母后,应当是个仙女般的人物,这会儿听见这么件事,心里一定很难接受,许京华忙安慰他:“娘娘说,楚询既然把信交出来,一定是闵烈皇后决心好好做太子妃,断得很干脆……” “信呢?”刘琰终于出声,声音却极低哑。 “娘娘交给皇上了。”许京华看着刘琰,很是担忧,“你没事吧?” 刘琰下意识道:“没事,没事,你回去吧,让我静静。” 他转身想走,却转错方向,不小心撞到了椅子。 许京华听见砰一声,吓得忙扶住他:“当心,慢点儿,疼不疼?” 疼当然是疼的,但这疼也让刘琰清醒了些,他竭力定定神,说:“没事,不疼。” 这时杨静听见动静,也进来查看,刘琰便道:“杨静送郡主出去。” 杨静见殿下神色不对,忙答应一声,走上前来,许京华哪里放心,拉着他手臂不放,“我再陪你呆一会。” 刘琰低头看她,她毫不回避,也坚定回视,片刻后,刘琰先败下阵来,对杨静摆摆手,自己坐倒在椅子上。 杨静悄悄退到门边,听见郡主低声说:“你不用怕连累我,皇上这么圣明,才不会错怪好人,就算他一时想不通,还有娘娘在呢。” 是啊,还有太后娘娘呢,杨静安慰着自己,彻底退出去,不敢再听。 里面刘琰还是呆呆的,许京华就蹲在地上,扯着太子殿下的袖子嘀嘀咕咕,“你可不要中那些坏人的计啊!我觉得闵烈皇后已经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了,你看,她有才华,有决断,明是非,如今我们还知道她也有小姑娘那一面,不是挺好吗?” “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我娘还嫁过两次呢!人这一辈子,先遇上谁后遇上谁,又不由自己做主,只要不曾辜负过旁人,就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刘琰飘忽的目光渐渐移到许京华脸上,“可是,有些情意,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她……她走得那么决绝,焉知不是……” 他话说一半不说了,许京华自己琢磨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皇后娘娘自尽,可能有这个原因?” 刘琰僵着没动,眼睛里却表达了默认的意思。 “我不是闵烈皇后,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要以我的想法来看,当然是父母亲人比旁人要紧,那种时候,哪还想得到那点儿情意?何况最难过的时间都过去了,还有了殿下你,那时回头再看楚询,应当像隔着山川那么远了吧?” “真的那么容易过去?”刘琰盯着许京华的眼睛,“假如换成你呢?” “换成我的话,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许京华扯扯太子殿下的衣袖,“你也学学我吧,别想这些没有答案,还让自己难过的事。皇后娘娘决意自尽,还能想着把你托付给太后娘娘,显见是疼爱你的,她只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而已。” “真的?” “当然!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都会过去的。” 刘琰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长出一口气,庆幸道:“还好你来了,京华。”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一段好难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海泽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红梅小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将计就计 许京华松开手站起身,哼道:“刚才也不知道谁赶我走。” 刘琰说的“还好你来了”,当然并非仅指此时此刻,不过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我不是赶你,但你确实得走了。” “为什么?你怕徐公公等急了?”许京华蹲了一会儿,腿有点麻,也不管刘琰说什么,先坐下抻抻腿再说。 “不,我是在想,既然人家都把棋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李家不就是想离间我们父子,让我在东宫孤立无援,只能倒向他们、获取支持么?” “你是想同皇上做戏,引着他们来接近你,然后抓他们的把柄?” “不错。此事若就这么算了,我枉为人子。你替我跟父皇说,李家一定还有后招,我们不能再姑息养奸了……”刘琰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略一沉吟后,说道,“算了,我还是仔细写一封奏表,让徐若诚带给父皇,你帮我劝劝娘娘,请她也配合一二。” “配合什么?” 刘琰已经站起身叫杨静研墨,闻言回头向许京华一笑:“配合父皇冷落我。” “他们会相信吗?” “会的,他们算计的就是这个。你等我一会。” 许京华点点头,看着他进去内殿,才长出口气,放下悬着的心。 她刚才看着镇定,其实心里真的被刘琰的样子吓到了。之前她只考虑了这事自己说合不合适,是否应该由皇上或者太后亲自同刘琰谈,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涉及到他母后的私事,由她来说,难免有点尴尬。 但刘琰明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明明也很想多同她说几句话,却因为怕连累她,而催她快走,还把下次见面的希望寄托到他母后冥诞上,许京华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瞒着他了。 在说之前,许京华想到刘琰可能会恼怒,就像皇上一样,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刘琰会怀疑他母后之死也与楚询有关——若真是如此,不但皇上和刘琰在闵烈皇后心中毫无分量,连刘琰的出生,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错误。 母亲不甘不愿生下他,外祖父谋反也是因为他,最后母亲因为这一切自尽……太令人绝望了,就算心大如许京华,就算仅仅只是假设,都无法面对那样世间几无立足之处的出身来历,何况刘琰? 幸好他能听进去劝,还很快有了斗志,许京华松弛下来,便觉得口渴,转头端起一直没顾上喝的茶,一口喝完,又自己动手倒。 跟着杨静进来服侍的宫女,见状快步上前,许京华摆摆手:“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就行。” 她又喝了一杯茶,思绪绕回到刘琰身上,想想他茫然伤心的神情,再看看这空旷冷清的大殿,又不放心起来——如果真的依计行事,他还能出东宫吗?连娘娘那边都要冷落他,那岂不是他们也不能见面了? 他真的能熬过去吗? 重重担忧涌上来,许京华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内殿门口,隔着隔断的落地屏风说:“殿下,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你再等一下,我马上写好了。” “我就是说你先别急着写。你要做戏做得像,是不是就得一直呆在东宫不出去,‘闭门读书’什么的?这样短了还行,时候长了,你多难受啊?” 屏风之内,书案后面坐着的刘琰笔尖一顿,抬起了头,四君子画屏风上,映着一条纤细的人影,屏风没有人高,那美好的影子还露了一截光洁额头在上面,散碎额发毛毛糙糙的,像她本人一样,不肯服帖却充满活力。 “我不难受,”他望着影子,语气温柔得,好像将要受苦的人是对方一样,“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的,在心里。”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他们之间最多也就十步远,屏风能遮住里面的人,却隔绝不掉声音,这轻得呢喃一般的声音,落入许京华耳中,旋即化作一根鸿毛,在她心上轻而又轻地搔了搔。 那感受奇妙极了,彷佛无穷滋味混杂,却只汇集在小小一点上,让人想细细分辨而不得,只能等着它自己散去。 刘琰说完,顿了顿,没等到她的回答,略有失落。 但这会儿没空失落,他低下头,一边继续写奏表,一边说:“还有娘娘和父皇,只要大家心在一起,我就不难受。你不要担心,冷落也不是完全不能出东宫,主要还是不面圣不听政,你回去请娘娘和父皇商量一下,让我每隔几日去给娘娘问安,然后你掐算着日子,也进宫来,我们不就能见面了吗?” 那股奇妙滋味终于过去,许京华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靠在旁边柱子上,“好吧。那你觉得,这得多久能奏效?要是两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动静呢?” “父皇会逼他们动的,我猜,父皇现在就在着手了,他对李家和士族早就没了耐心……”刘琰大半心思用在写奏表上,说起话来便比平时直接许多,“之前变法一直对山东网开一面,多有宽限,这次他们激怒父皇,父皇定会将齐鲁两地列为重中之重。” “这么一会儿,你就把这些事考虑得这么清楚明白了?”许京华有点佩服,“好吧,听你的,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写。” 她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独自发起了呆。 这几天出了太多的事,且都干系重大,让人好像置身于风雷笼罩下的茫茫草原,电闪雷鸣不断,风雨一波连着一波,弄得人身心俱疲,却逃无可逃。 “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的,在心里。” 温柔缱绻的话突然浮现,许京华一惊回神,风雨雷电倏忽远去,只剩一点暖意萦绕心头——原来在他心里,她是能够支撑他的人啊! 许京华很开心,还有点小满足小得意,忍不住笑起来。 “想到什么好事了?自个儿偷笑。” 太子殿下的声音突然响起,许京华腾一下站起来,绷紧脸摇头:“没什么,你写好了?” 刘琰笑着走过来:“嗯,等墨干了,杨静就拿出来。”他说完看一眼外面,“到午时了,你饿了吧?可惜我不便留你用膳。” “没事,我回去陪娘娘吃,现在大公主也在庆寿宫,我得帮着娘娘哄她。” “是吗?父皇打算怎么处置贵妃?” 方才许京华只讲了事情经过,还没顾上提胡贵妃和真定长公主的现况,“暂时关进上清观和长公主做邻居了。”说到这儿,她压低声音,“皇上想饿长公主几日,但是好像觉得单饿着她不够,又叫多给贵妃娘娘送好吃的,再把两边窗户开着,给长公主闻闻味儿。” 刘琰扑哧笑出来:“贵妃看见长公主的境况,估计也吓得吃不下了。” “嗯,昨日傍晚,二殿下还跑来庆寿宫,哭着求娘娘,说想去看看他母妃,娘娘说,他要是真为贵妃娘娘着想,这时候就别闹着去见她,惹皇上更生气。” 刘琰听见提起二皇子,脸上笑意淡了一些,“父皇没连他一起罚,已经是网开一面。他们母子安的什么心,打量谁不知道么?” 许京华对胡贵妃那被人告发的阴谋也很恼怒,但是这件事似乎与二皇子没有关系,就说:“二殿下似乎也不知道贵妃干了什么。” “他也许不知道,但你想过没有,若他们的阴谋成了,你我之间会如何?刘瑜会不会趁虚而入?他去神都苑就一直讨好你,为的是什么?” “他为了什么,和我们又没有关系。”许京华才懒得想二皇子为什么,“我倒是好奇,若他们的阴谋真的成了,是我告诉娘娘和皇上此事,你真的会生我的气,再也不想见我了吗?” 两人都没坐下,刘琰站在许京华三步外,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丝苦笑:“我只会生自己的气,不想见任何人。” 许京华想起他方才的样子,心里一疼,上前一步待要说话,他先开口接道:“但我说过,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和你断绝往来,就算你不理我,我也会厚着脸皮给你送芡实糕的。” 这话说得许京华又想笑,又有点鼻酸,“我想好我的暗号了。” 刘琰惊讶:“你上次信里不就……” “那个不算,那个没意思。”许京华回头看一眼桌上装弓箭的盒子,“你知道鸣镝吧?” 刘琰点点头,许京华接着说:“鸣镝也叫响箭,我的暗号,就是画一个响箭给你。” 响箭,想见,相见。 刘琰心一下火热起来,两天前准备好的话几乎脱口而出,杨静偏在这时捧着奏表出来说:“殿下,已经好了。” 好个屁!刘琰转头瞪了这没眼色的一眼,说:“愣着干什么?去请徐公公。” 杨静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忙把奏表放到桌上,出去请徐若诚。 刘琰趁这个空儿说:“你记得和娘娘商量好,到时候进宫来……” “知道啦。外面不用你操心,你记得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读书要在天亮堂的时候,黑了就多点蜡烛,现在外面天儿很好,不出东宫,你也可以出门多走几步散散……” 许京华一口气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唠叨,不过被唠叨的太子殿下倒没烦,还很受用地连连答应,最后反过来嘱咐:“你也一样,想跑马不用非得等我,你不是说朱姑娘也喜欢骑马吗?秋天容易燥,你记得多喝些清肺去火的汤水……” 徐若诚就是这时候跟着杨静进来的,他前面的话没听见,最后这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有些疑惑,难道郡主没同殿下说?不然他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琐事? 刘琰看他进来,自然停了话,把奏表给徐若诚,托他转呈皇上,又让人抱着送给许京华的礼物,送了他们出去。 两人回去庆寿宫,皇上要陪太后用膳,正好也没走。 徐若诚呈上奏表,许京华说起太子的主意,刚说到“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皇上就斥道:“不成!异想天开!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海泽尔 8瓶;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帝王家 许京华想到皇上可能不会同意,但没想到皇上会有点生气,忙替刘琰解释:“殿下说李家一定还有后招,我们不能再姑息养奸……” 太后拦住了她:“先用膳吧。太子不是写了奏表么?用过膳,皇上看过奏表再说。” 太后发话,没人再有异议,用过膳后,太后打发许京华带大公主去院子里玩,自己和皇上说话。 许京华有点忐忑,把大公主交给嬷嬷带,自己蹲在偏殿门口等了好半天,里面也没消息,却把齐王等来了。 “皇上在呢?”齐王等许京华和大公主行过礼,打发大公主继续去玩,低声问许京华。 “嗯。” 齐王就示意许京华跟他去东偏殿,“出什么事了?听说皇上把真定长公主叫进宫,就没放出去?” 原来叔父还什么都不知道,许京华点点头,问:“外面已经传开了吗?” “传没传开,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被姐夫和外甥堵了门了。” “……驸马去找叔父了?” “你别光问我,先说说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一早起来先去白马寺给你爹上香吗?” 许京华一拍脑门:“啊!我都给忘了!”她今天生辰,论理是要先去祭拜父母的,但是昨日出了大事,她进宫后就没回府,早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想想这么件大事,也瞒不过齐王,许京华就把整件事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连自己去见刘琰,刘琰想将计就计,皇上却不同意的事都说了。 齐王越听眉毛皱得越紧,到最后几乎打成死结,忍不住骂道:“这些王八蛋,怎么什么破事都想把你扯进来?”又说许京华,“你也是,这种时候你去见太子做什么?” “……我是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错就……” “那又如何?他亲爹都忍心,你有什么不忍心的?他既然做了太子,就得受着,以后这等事还多着呢!天下哪来那么便宜的事?独占了好处,还要温柔呵护……” 齐王气得要命,却见侄女露出不赞同之色,便冷笑道:“你真以为刘琰有那么软弱?你想想,你在东宫一共呆了多久,他不但想出对策,连奏表都写出来了,这样的太子殿下,用得着你惦记吗?” 许京华没吭声,心里却觉得正是因为自己在,刘琰才能那么快振作起来、想出对策。 齐王不知道她怎么想,却看出她不服气,接着说:“且不说这个,你觉得皇上为何不同意他的对策?” “怕有什么差池吧?” “哪边的差池?” 许京华也说不出具体的,其实她觉得这个计策,除了刘琰要忍受长久的孤独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不好,所以思来想去,她只能说:“或者皇上不想委屈殿下,觉得没必要……” 齐王笑起来:“傻孩子,是叔父以往错了,只想着将你隔在外头,远离这潭深水就好,却忘了,”他轻轻叹息,“水潭外还有无数野心家,想推你下去垫脚呢!” 许京华听得心惊,“叔父……” “叔父今日索性同你说个明白,皇上一听这个计策就不同意,缘故只可能是怕最后弄假成真。” 许京华不明白:“成什么真?” 齐王压低声音,细细解释:“李家图谋的是什么,皇上、太子,包括娘娘,都一清二楚,无非是离间他们父子,然后扶持太子逼宫,令皇上退位……” 许京华吓了一大跳:“会、会这么大逆不道么?” “怎么不会?他们李家又不是没谋过反!”齐王冷哼,“皇上显然是铁了心要推行新法、削弱士族的,李弋一死,他们再无力扭转形势,可又不甘心将手中权势与富贵拱手让人,那么所能走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以李家为代表、兴盛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大家士族。 许京华终于明白叔父说的成真是什么,吓得一颗心扑腾乱跳,却仍忍不住为刘琰辩解:“就算是这样,太子殿下也不是那种人啊!” “他现在不是,但谁又能担保以后不是?”齐王神色异常冷酷,“你以为坐在太子位上,就能高枕无忧吗?差一步就是天下至尊,谁不想抢?今天有胡贵妃,明天就能有周贵妃裴贵妃。与其每天惶惶不可终日,防着别人来抢,不如更进一步……” 许京华脸色苍白——是啊,刘琰或许真的不是为了登上皇位而不择手段之人,但皇上肯冒这个险吗?放太子去与李家往来,等于让太子接触到李家这些年掌控的权势,万一太子被权势眯了眼,受李家蛊惑,临阵倒戈,就只能父子相残了。 齐王见她吓到,心里也不忍,便缓和语气说:“叔父不是吓唬你,这等事古往今来多的是,唐太宗千古一帝,史书称颂,但他皇位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玄武门之变……”许京华声音极低。 “这就是帝王家。”齐王最后又下了一剂猛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固然是有的,但在这些下面,争权夺利也无可避免,就像长公主,要谁说,她也够富贵了,但她仍觉不够,为何?因为皇上看不上他们,除了富贵,别的什么都不给。她的儿子又姓李,皇上绝不可能重用,还是个少年,一生已看得到头,她怎么肯甘心?” “她还不甘心,让小老百姓怎么活?”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生出无数事端来。”齐王叹口气,“叔父以前不愿你和琰儿多往来,也有这个缘故,他是储君,各路野心家很容易围着他生出旋涡,将与他走得近的人裹挟而入。就像这次一样,胡贵妃没成事,楚询仍要把信送到你手上,将你拉进来,你不觉得冤枉吗?” 冤枉是肯定有的,毕竟是闵烈皇后婚前私事,宋怀信拿着信回来找许京华的时候,就是一脸吃了屎的晦气神色,还声称已经跟那位旧识绝交,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许京华和刘琰谈过之后,便已经不太介意这事了——楚询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他这封信不拿出来,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 “这只是个开始。”齐王看出她不太介怀,只得继续往下说,“就算皇上许了,将计就计,李家也不会轻易信任太子,要缔结盟约,少不了联姻,那时他们就会看你格外不顺眼。”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齐王压低声音,飞快说完:“咱们虽然没什么好怕的,但这些小人总使阴招,难免恶心。我也不是要你和太子断绝往来,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要心里有,危急时刻能帮上忙,已尽够了。” 这话说完,门外也传来通传声:“殿下、郡主,皇上传召二位过去说话。” 齐王答应一声,见许京华若有所思,伸手一拍她肩头,说:“走吧。” 许京华跟在他后面回去西偏殿,皇上先问齐王:“找到你那儿去了吧?” “皇上料事如神。不过您怎么也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我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莫名其妙的。” “你不知道不是正好么?他们求你,你一无所知、帮不上忙,他们不就走了吗?” 齐王道:“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您打算把长公主关多久?” 皇上冷哼:“他们不善罢甘休?我还不善罢甘休呢!这次我先跟你透个风,昨日傍晚我已经让人去搜过宝慈宫了,搜出不少魇镇之物,你回去同他们说,目下还没查出主使者是谁,等查清楚了,朕一定严惩不贷!” 这是在吓唬那几个亲王,别掺合真定长公主的事儿,否则连你们亲娘一同收拾,齐王了然点头:“臣弟遵旨。” “都谁去找你了?” “臣弟进宫之前,只有李欣和奂云。” 皇上转头吩咐:“召李欣进宫。” 徐若诚应声出去传话,皇上又问齐王:“琰儿的主意,京华同你说了吗?” 许京华悄悄抬头,见叔父点头说:“刚说了。” “你怎么看?”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不信皇兄到现在手上还没有李家的把柄!” 皇上没否认,“但琰儿有一点提醒得对,禁军将领之中,可能已经有人与李家勾结,不然他们不用非得置楚询于死地。” 齐王心下一凛:“不会吧?先帝当初可是在禁军上花了大心血,根本没让李弋插过手……” “殿前司也许没有,侍卫司就不一定了。” 京中禁军分为两衙,宿卫宫城大内的是殿前司,宫城之外,戍守整个京城的则是侍卫司,侍卫司另有都指挥使,但位次在殿前司都指挥使之下,受楚询统辖。 侍卫司的基础是当初追随先帝的五千勇士,第一任指挥使就是石重义。后来山东士族拥立先帝,就有许多山东士族子弟加入侍卫司,甚至后来石重义被李式排挤出中枢,李式还兼任过侍卫司都指挥使。 虽然先帝诛杀李式夺回大权后,屡次整肃过侍卫司,但侍卫司兵员庞大,什么出身来历的都有,到底不如后来他一手建立的殿前司那么可靠。 齐王虽不管事,这些基本情形还是知道的,就也皱了眉:“皇兄打算让太子去探明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和京华一样甜,嘻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丫小月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nnaglori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皇上误会了 皇上没下结论:“我再想想吧。” 又转向许京华,“如意是给你玩的,和去看太子无关,留着吧。” 许京华又谢了一次,皇上便起驾走了。 齐王没摸准皇上的意思,送完回来问太后:“母后,皇上到底怎么打算的?” 太后越过他,望着后面的许京华,“京华过来。” 许京华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她在身边坐,低声问:“你怎么想起要去东宫的?是皇上来了,你才想起的,还是之前就想好了?” “原本和殿下说好,今日在宫中见的,但昨日出了那些事,我想着可能见不到了,后来皇上来了,还记得我生辰,我就顺便……”许京华望着太后,“娘娘,我不该去吗?” 太后斟酌着说:“倒不是该与不该,只是你这样做,皇上误会了。” 许京华一愣:“误会什么?” 齐王有点着急:“皇上跟您说什么了?” 太后抬手轻抚孙女脊背:“皇上觉得你对太子有些别样情愫,”许京华瞪大眼睛,想要辩解,太后接着说,“他还觉得太子对你也一样,说你们两情相悦,问我愿不愿意成全。” 齐王心提起来,看看母后,看看侄女,忍住了没出声。 “我们真不是……” 太后没让许京华说完,就紧追着问:“那你想做太子妃么?” 许京华有点傻眼,之前长辈们不都说她和刘琰是兄妹是亲人吗?怎么忽然就话锋一转,成了什么两情相悦,还问她想不想做太子妃? “我当然不想。”她答得不假思索。 齐王放下心,长出口气,许京华看他一眼,“叔父不会也像皇上那么想吧?” “我可没有!我知道你对太子只是朋友之义。”齐王立刻辩白。 “殿下对我也只是朋友之义啊!”许京华还不忘替刘琰说话,“皇上真的误会了!” 太后微笑道:“我觉得也是。行了,没事了,同你叔父回家吧,明日再去给你爹上香,别忘了告诉他,你娘也快接回来了。” 许京华答应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那殿下那边?” “皇上定了主意会告诉他的,放心回去吧。”太后柔声说。 齐王帮腔:“有娘娘在,这小子吃不了亏,走吧。” 可是她答应了刘琰,要跟太后约好什么时候让他来问安,她也进宫见面啊! 许京华张嘴想说,心里一下跳出那句“有些别样情愫”,顿时憋回去了——算了不急,皇上还没同意刘琰的计策呢,等过两天进宫问安,再问好了。 遂不再多说,与齐王告退出宫。 齐王把她送回家,又将宋怀信请过来,肃然道:“宋先生,我们京华只是个十四岁、尚在守孝的小姑娘,以后再有类似昨日这等事,您不方便直接回禀圣上的,烦请来齐王府找本王,不要让一个孩子顶在前头。” 宋怀信有些惭愧,向齐王深施一礼道:“老朽陡闻此事,一时惊慌、乱了分寸,愧对殿下。” 他倒不是借口推脱,昨日见到楚询后,宋怀信确实又愤怒又惊慌——他一个初到京城的外臣,还没真正得到皇上信重,就被迫得知了这件秘闻,且附带一封烧手的信,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把这封信妥当地送进宫去。 当时最快最妥当的办法,只有让许京华送到太后手中,但许京华不可能送一封不知内容的信进宫去,加之宋怀信另有私心,不欲与齐王多牵扯,事情就办成了现在这样。 旁边许京华知道叔父之所以这么不高兴,实是出于心疼她的缘故,便老实站着没吭声。 齐王可不只是不高兴那么简单,他实际上非常生气,所以不但坐着受了宋怀信的礼,还又说:“先生已经入朝,以后少不了人情往来,等小院收拾好了,还是单独开门,出入才方便。” 宋怀信成家都不想搬出许府,就是想借许府挡一挡没必要的人情往来,但齐王拣着这个机会说这话,他自己理亏,也没法说别的,只能同意。 “我明日一早接你去白马寺。”宋老头点了头,齐王就不再理会他,径自交代许京华。 许京华也乖乖点头,然后送叔父出去。 “太子的计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那老头儿也不例外。”齐王最后嘱咐。 那老头儿也没问,不但不问,许京华要和他说胡贵妃以及长公主原本的阴谋时,宋怀信还一副非礼勿听的样子,“我只是个传信的,信传到就行了,其余诸事,自有圣裁。你也收收心,过会儿来上课。” 许京华想想也是,后边的事他们想操心也操心不着,至于刘琰,叔父说得对,他比自己聪明多了,只要不把事情往坏处想,应对这些事还是很轻松的。 但要她就这么收心读书,却也没那么容易。皇上误会她对刘琰有所谓情愫,难免让许京华怀疑起自己,并且越想越觉得她那会儿提出要去东宫见刘琰,确实太莽撞了。 东宫不像别的地方,她去本来就不合适……不过,莽撞归莽撞,她还是觉得这一趟该去,且就算皇上有所误会,也去得值!只下不为例就是了。 再想想叔父说的那些话,许京华更觉得刘琰不容易,储君占了个“君”字,就这么受君王猜忌,那干嘛还要立储君呢? “先生,国家为什么非得立储君?”上课到一半,许京华突然问。 “因为国家要有人继承。如若君王不事先指定谁来继位,诸子争位,国家必生动乱。” “可是指定了,也没拦住争啊?” 宋怀信这两日被这桩秘闻闹得心神不宁,也不似平日那么端着,随口答道:“名分既定,争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且一旦立储,必定会限制其余诸子,不令其参与军政要务,或是分封就藩,或是安享富贵,自然没有与储君一争之力。” “然后君王就开始防范储君了?” 宋怀信一拍桌子:“有完没完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这怎么大逆不道了?”许京华一脸无辜,“我就是和先生探讨嘛,比如那个唐玄宗,您之前不是说他防范他儿子到了很过分的地步,甚至任由奸臣陷害太子吗?” “那是特例!” 许京华看老先生又吹胡子了,终于忍住不再追问,心里却仍在想:刘琰提出将计就计时,有没有想过皇上会怕弄假成真,所以不同意呢? 刘琰那时还没想到,但现在已经想到了。 外面迟迟没有消息传过来,刘琰出春和殿,在外面散了会儿步,远远看着西边三大殿飞翘的屋檐,那个念头才突然浮出水面。 将计就计,可不只是能将李家的计,还能将计中计呢! 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先安慰自己:“父皇不至于猜疑我若此。”下一瞬又反驳自己,“虽说不至于,但父皇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有这个风险在,所谓将计就计,对比皇上要发的雷霆之怒,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若将李家比作一棵大树,皇上那边肯定是先砍去枝叶,再劈树干,但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须一时管不到,难免重新发芽、继续为害;刘琰的做法,则是直接深入地面之下,把大树连根拔起,这原是上策,但若他在地下与树根交结,反而将根须四处延伸,对砍树的人来说,就难免有翻覆之虞了。 父皇八成不会同意此计了。 刘琰带着一身冷汗回去春和殿,果然一直等到晚间就寝,也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第二日皇上倒是打发了人来,却是来送新书的,除了一句“让太子好好读书”再没别的话。 刘琰这时已经不抱希望,所以也没有失落,先拿书目看过,挑了几本,真个读起书来。 之后皇上再没派人来,刘琰便也足不出东宫,过了几天,钱永芳先按捺不住,问他要不要想办法打听一下。 “不必。”刘琰毫不迟疑,“都踏实点!” 钱永芳答应了,却又看一眼杨静,杨静接话说:“要不,小的再去趟庆寿宫?” “更不必!”刘琰看他们不安,终于解释了一句,“没几日就是中秋了,折腾什么?” 两个内侍恍然,齐齐松口气,是啊,眼看中秋,再怎么样,到那日皇上也该传召殿下了。 于是东宫上下耐着性子熬到八月十四日,终于盼来了郭楮。 “娘娘命老奴来提醒殿下一句,明日早些去庆寿宫,娘娘要殿下陪着用早膳。” 刘琰笑道:“我一定早去,辛苦郭公公了。” 送走郭楮,钱永芳和杨静喜笑颜开,刘琰却没什么变化,仍旧回书房读书。 到中秋这日早上,他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便往庆寿宫去。 本来极熟悉的一条路,因为十余日不曾走过,竟也显得陌生起来,刘琰一路行至御苑,看到草黄叶红、秋意遍染,恍惚有种自己已隐居很久的错觉。 等到了庆寿宫门外,又觉得什么都没变,这里还是清清静静、令人心安。刘琰微笑着迈步进去,一条人影突然从旁冲过来,大喝一声:“嘿!” 刘琰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同时跟在身后的杨静、钱永芳忙冲上来要护住他。 “哈哈哈!” 熟悉的笑声传来,同时刘琰也看清了吓唬他的人——戴着兔儿面具、穿一身素色衣裙,笑得前仰后合,不是许京华是谁? 太子殿下拨开挡路的杨静,有点气恼地走上前,抬手掀开她脸上面具,“好笑……”一双盛满欢快的弯弯双眸望住他,瞬间将“吗”这个字,从刘琰心里抹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花开的小心情108、柳絮舞妖娆、马可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弱水替沧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时光荏苒 “哈哈,还真能吓到你啊!”许京华乐不可支地摘下面具,送到刘琰面前给他看,“小兔子而已。” “淘气。”刘琰摇头说她一句,便往西偏殿走,“你昨日进宫的?” 许京华拎着面具跟在后头,“对啊。”同时悄悄打量太子殿下,见他精神不错,没有明显消瘦,只又更沉稳了些,放心之余,还是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刘琰脚步慢了一点,却忍住了没回头看她,低声答:“还好。”说完停了停,又声音更低道,“就是把以前的信,看了……遍。” 中间两个字,他说得格外含糊,许京华没听清,心却仍是一酸,也低声回:“我这些天写了好多信,一会儿给你。” 心中顿时被各种欢快跳跃的情绪填满,刘琰用尽全力,强忍着没有回头立时跟她要信,继续端着平静面孔进去见太后。 太后见到刘琰,模样也比许京华以为的要平静,打量过气色,简单问过起居,就叫传膳了。 许京华觉得这两位当着她在卖什么关子,果然用完膳,太后就借故把她打发出去,单独和太子殿下说话了。 她撅着嘴出了大殿,到外面先把杨静叫到一旁,将装信的锦囊交给他,然后才照太后的吩咐,带人去摘些新鲜桂花回来。 许京华以为太后和刘琰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摘桂花的时候也没着急,想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交谈,哪知道等她回去庆寿宫,刘琰已经走了! “我让他去见皇上了。”太后随口解释一句,就要过桂花来看,“你以前做过桂花饼吗?” “没有。皇上会见殿下吗?”许京华心思还在刘琰身上。 “两父子早晚是要见的。祖母教你做桂花糖饼吧?” 许京华忍不住嘀咕:“皇上既然不同意那个计策,早就该……” 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抬头看她的眼神给止住了。 “皇上待你亲和,是看着你喜欢,你心里可以当皇上是自家长辈一般爱戴,但决不可忘了他是号令天下的至尊。方才这句话,往小了说是不敬尊长,往大了,叫有心人一说,就是大逆不道。” 太后语气并不严厉,但态度十分严肃,许京华忙起身认错:“孙女以后再不敢了。” 太后叹口气,拉她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替琰儿不平,但他们父子间的事,别说是你,有时候连我都不便插手。祖母不想把你养得和那些闺秀似的,只知闺阁中事,但也希望你能明白,身为女子,生来就有许多事无能为力,所以古人教家中女儿,才说卑弱第一。” “您是不是想说我自不量力啊?”许京华想了想,直接问。 太后笑了笑:“祖母可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吧,琰儿已经做了太子,要不是总有变故,早就成亲了,放哪儿看,他都算是个成年男子,该独自面对风浪了。” 说到这儿,太后收敛笑意,认真看着许京华说:“他将要走的路,你陪不了,除非你想像祖母一样,踏进这牢笼,再也不出去。” 许京华为了这句话,发了一整天呆。 她明白太后的意思,能陪着刘琰一直走下去的女子,只会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太子妃。 许京华对这一点没有异议,她当然不想像太后一样,大半辈子都活在宫墙里,但她想到以后会有一个女子——还是刘琰钟情许久、耐心等着长大的女子——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喜怒哀乐,从那以后再没自己什么事儿,她就心里不是滋味。 就像当初得知段弘英定亲时一样的不是滋味——不,好像那时候更不是滋味一些,因为她甚至昏了头,想过为什么他们不能……。 许京华用力摇摇头,把自己当初的蠢念头摇出去,转头看外面时,才发觉天色已晚。 今日过节,皇上却没有摆宴的兴致,只传召了齐王夫妇入宫,来陪太后赏月,他自己用过晚膳就去了淑妃宫中——周淑妃怀着身孕,肚子已经大起来了,皇上虽有新宠,却仍时常去陪她。 至于太子殿下,据说见过皇上就回东宫了,晚间赏月时,齐王倒是问了一句,太后却只叹息一声,并没回答,齐王就没再追问。 许京华也没敢问。 也许这是皇上给刘琰的试炼,或者干脆是命运给太子殿下掀起的风浪,许京华这个站在岸上的人,实在帮不上什么,只能看他自己掌舵。 过了中秋,皇上仍是没有叫太子听政,但给宋怀信下了一道旨意,令他每隔一日进宫教导太子,许京华也因此能和刘琰继续通信。 刘琰给她回信,基本都是写读了什么书,书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提到他自己,只有“一切都好”四个字而已。 许京华因为太后那日的话,心里多了几分别扭,再写信时也有所保留,加上宋怀信不太情愿给他们传递信件,刘琰回第二封信后,许京华就再没给他回。 这时候已经八月底,她娘的灵柩终于到京,齐王就近择了日子,陪她从白马寺送父母入土为安,合葬在了北邙山上。 下葬之后,许京华一时不舍得离开父母,跟齐王商量了,又在墓园守了七日,才返回京城。 齐王已经先一步回京,跟太后回禀了下葬事宜,但许京华自己回来了,少不得也得进宫去见太后,让她安心。 “修得很气派,四下景致也好,能望见神都,爹娘在地下,一定也很高兴。”许京华挽着太后手臂,细细描述。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祖孙两个正说着,外面来人回报:“太子殿下来了。” 中秋一别,到今日已有二十多日未见,许京华站起身,看着刘琰风度翩翩走进来,才突然发觉自己挺想念他的。 刘琰先给太后行礼问安,然后转向许京华,不待她行礼就说:“又没外人,免礼吧。刚从邙山回来么?” “嗯。”许京华点点头。 刘琰仔细打量她两眼,向太后说道:“京华好像瘦了。” 太后也仰头打量许京华,“没有吧?她一直这样。” 许京华也说:“没瘦,是黑了,大约看着显瘦?” 刘琰忍不住笑起来,太后也笑:“你还知道自己黑了?是不是天天在外面跑了?” 许京华笑嘻嘻不说话,太后接着说:“朱家姑娘等着你回来,约你跑马呢,你也别光等人家请你,也请人家去家里玩玩。” “好呀,等我回去就邀她来。” 刘琰旁边坐着,并不插话,目光却一直没离了她。 许京华眼角余光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颇有些不自在,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告退回去。 太后见了她就放心了,嘱咐了一句早晚天凉、记得加衣,便放她走了。 刘琰趁势说:“正好孙儿要出宫一趟,顺道送送京华吧。” 太后当然不好拦着,许京华就和太子殿下一起出了庆寿宫。 “殿下要去哪儿啊?”问完这句,许京华压低声音,“皇上许你出宫了?” 刘琰点点头,却说:“不去哪儿,随便走走。”又说她,“一段日子不见,你还同我客气起来了,张嘴就是‘殿下’。” “……那不然怎么说?” “以前怎么说,现在还怎么说。” 以前?以前她当面好像是只说“你”,“那不显得我没规矩、不懂礼数吗?” 刘琰侧头看她:“你这就不只是客气了,同我讲规矩礼数,怎么?你也要疏远我吗?” “你也要”三个字,好像三枚细针,扎得人心口疼,“也要?谁疏远你了?” 刘琰和她对视一瞬,转回头看着前路,微笑道:“没谁,逗你的。” “是这些日子又出了什么事吗?”她总觉得刘琰哪里不对劲,“皇……” “没有。对了,你见到白金生了吗?” 许京华摇头:“没有,叔父没让我见,只传了句话,说信已经给段弘英了。” “你都没想找他问问怀戎的近况吗?” “我觉得叔父好像不想让我见,当时又忙着下葬的事,就没……如果要找白大叔,去哪找啊?” “他是殿前司的人,住址杨静知道,一会儿让他告诉你家下人。” 说完这句,两人突然陷入沉默,刘琰没再开口,许京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出了宫门,才说:“那……” “我再送你一段吧。”刘琰看着许家马车说。 许京华觉得好像不合适,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先上了车。 刘琰随后跟着上去,许京华进宫前就打发翠娥先回府了,车上便只有他们两个。 许京华没了顾忌,等车开始走了,开口就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刘琰面带无辜,反问道。 许京华皱眉:“怪里怪气的。” “被父皇冷落那么久,只能困在东宫,有点怪,也是应该的吧?”刘琰手臂支在膝头,笑问。 “少来吧,你才不会!” 刘琰挑眉:“这么笃定?” “嗯!你是不是做给谁看的?” 好似一阵春风吹来,太子殿下面上似有似无的阴郁瞬间散去,只剩愉悦笑意,“居然没骗过你去。” 许京华放下心来,又好奇:“那你是想骗谁?皇上不是不答应……啊!你们……” 刘琰抬起手示意她不要说出来,“你心里知道就好。” 许京华心念转动,想明白以后,突然有点生气,抬手在太子殿下手臂上拍了一记,“你早不同我说,害我担心那么久!” “你担心了么?”刘琰故作惊讶,“后来你再没给我写信,我还以为……” 许京华瞪着眼睛质问:“以为什么?” 刘琰低头笑:“没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以为什么?” “以为你太忙,把我忘了。”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回信只写些无关痛痒的,让人没法回,居然还赖我!再说宋先生那会儿唠叨个没完,我……” 看她真有点生气了,刘琰忙说:“我知道,他也同我说了,我们通过他传信,他身上担着干系。” “那你还诬赖我?” 刘琰摇摇头,认真道:“不是诬赖,是害怕。” “怕什么?” 刘琰看着她,没回答。 许京华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接前头的,心里一时滋味繁杂,无法细辨。 “我不会。”她尽力忽视心头滋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是有点无能为力,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光担心有什么用?” “有用。” 许京华疑惑:“啊?” 刘琰右手按住自己胸口:“只要你还担心,这里就是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刘琰变了 许京华轻飘飘地回了家。 直到晚上临睡前,她才突然醒过味来——太子殿下今天在车上说的那些,是不是有点儿轻浮?什么怕你把我忘了,什么知道你担心我,心里就是满的,这是该和她说的话吗? 不不不,应该说,这就不该是他说的话! 许京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她睡觉房内从来不留灯,所以此刻就算睁着眼睛,也只看见一片漆黑。城中许府比北邙山上要安静得多,没有秋风吹过树林的沙啦声,也没有夜枭瘆人的鸣叫,可越是这样的黑暗与宁静,越容易将一点儿心事都放得很大。 是刘琰变了吗?他今天看起来,确实和以往大不一样,好像突然多了些棱角……不对,不是突然多了,而是他突然把以前掩藏着的棱角,露了一些出来。 无懈可击的微笑里,多了点儿讥诮,不满时,也不再点到为止,而是直白地说出来,许京华对此不太习惯,却觉得……他好像比之前高大了。 好男儿理当如此嘛!为了做那个谦逊贤德的储君,就一直压抑着心气和骄傲,能过得快活吗? 要她说,人生苦短,想那么多没意思,还是顺着心意快快活活过日子才好,这么一想,她又怜惜起刘琰来——借着做戏给李家看,才能露出少年棱角,展示一点儿真心真意,他也太不容易了。 所以没有什么该不该,他说了想说的话,她听了也心生欢喜,就行了。 想通此节,许京华瞬间心事全消,被子一拉就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翠娥来叫她,说太子殿下登门拜访,许京华才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裳去见人。 刘琰是来找她玩的。许京华高高兴兴和他出门,一起跑了会儿马,又去福先寺吃素斋,吃完去闹市街上闲逛,许京华忍不住感叹:“这是我最喜欢过的日子了!” 刘琰却忽然站住脚,转头和她说:“我也喜欢,可我不能一直这么过,对不起京华,我等的人长大了,我要和她成亲,以后不能再找你玩了。” “可是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理我的啊!” 刘琰掉头就走,根本不回答。 许京华想去追,却不知怎么一脚踏空,醒了过来。 “原来是做梦……”她庆幸万分地坐起身,看着外面天色大亮,忍不住埋怨一句,“怎么不叫我?” “奴婢们看郡主睡得香,想着左右无事,便没叫您。”翠娥看看她神色,柔声问,“郡主是做恶梦了吗?” “算是吧。” 许京华起身穿好衣服,洗脸时想到难免有那么一日,心情又不好起来,之后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就去找宋怀信。 “先生,这些日子京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吧,不知道。” “……”许京华看这老先生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只得挑明了说,“昨日我在娘娘那儿见到殿下了,他后来还出宫了呢。” 宋怀信不说话,看着她等下文。 “皇上什么时候放他出东宫的?” “太子又无过错,皇上不见是不见的,难道还真能无故囚禁不成?” “之前不也关了十多天么……”许京华嘀咕。 宋怀信道:“那是皇上没顾上。”老先生拧起眉毛,沉吟着继续说,“殿下身为储君,乃国之本,轻易不会动摇,你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就是好奇。现在殿下可以随意出宫吗?” “以前也可以。” “是吗?那他……哦!”许京华恍然,“他以前是因为谨慎小心,才很少出宫的是不是?”好像叔父还告诫过刘琰。 “嗯。”想到皇上与太子终究还是有了裂隙,宋怀信就愁眉不展,“要依我,殿下最近应当更谨慎小心才是。” 许京华不能跟他说皇上和太子在做戏,只问:“您劝过殿下了?” 宋怀信点点头,许京华追问:“他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看老先生似乎有点颓然,许京华劝慰了几句,“殿下也还是个少年呢,真要他像您这年纪的人一样,整日谨慎小心地过日子,也太难为他了。再说人总忍气吞声的,容易憋出毛病来,不如让他常出来散散心。” 宋怀信觉得有些道理,但心里略微一转念,又瞪眼道:“我这年纪怎么了?说谁憋出毛病呢?” 许京华跳起来往外跑,“没怎么没怎么,我去叔父那儿了,午后回来!” 她自己出门,最不爱坐车,骑着马就去了齐王府,先跟王妃说了会儿闲话,打听朱苒最近有没有空,说想邀她去家里玩。 “她正在家里闲得难受呢!”齐王妃笑道,“你一叫准来。对了,过几日普宁长公主过生辰,要宴客,我带着你去吧?” “我吗?”许京华不记得普宁长公主是哪一个,有点迟疑。 “你放心,这位长公主和前面几个不一样,她就比王爷大两岁,生母原是宫人,母女两个都没得罪过皇上。”齐王妃知道跟许京华说话不能藏着掖着,就说得特别明白,“真定长公主和于太妃那事,桂王本来想串联宗室,就是叫她几句话给噎回去了。” 皇上不但至今关着真定长公主,连她生母于太妃都因为宫中搜出魇镇之物,而被发去守先帝陵墓了。 于太妃是桂王养母,跟真定长公主也比别的兄弟姐妹亲近,当然是想伸出援手、借宗室给皇上施压的。但荣王、茂王记恨他当初支持皇上尊娘娘为太后,且亲娘还都在皇上手里,便不肯应声,长公主里面,别人还在观望,普宁先就直接回拒了。 “是以这回皇上特意跟王爷打过招呼,让我们去捧场,给长公主好好过个生辰。” “那好啊,我跟着婶娘去。既是过生辰,是不是要备一份礼物?” “这你不用管了,你是小辈,本来也没人挑你,去就是捧场了。” 许京华进京后,没多久老爹就去了,一直守孝,除了宫中和朱苒邀请的小姐妹聚会,别人家宴客都没去过,也不知道规矩,齐王妃特意跟她说了些,顺便帮她参谋那天穿什么。 聊完这些,也到午间了,她在齐王府蹭了顿饭,才告辞回去。 今日天气不错,午间日头正大,暖洋洋的,许京华骑着马慢悠悠上桥过了河,正想着要不要拐去会通桥那边逛逛,西街那边忽然传来两声短促的哨声。 她一下勒住了马,侧耳倾听。 西街两面商铺林立,街上也人来人往,十分喧闹,她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有哨声,拍拍马又往前走,却没走几步,就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哨声。 许京华立刻翻身下马,把缰绳往随从手里一丢,就快步转进了西街——这绝对是她自己做的哨子! 吹哨子的人似乎心绪不佳,一直乱吹一气,时长时短的,好在没停,许京华追着哨声,一路穿梭,最终停在一间稍显冷清的茶楼门前。 哨声没了。 她迈步进去,问迎上来的茶博士:“我同人约了在这儿见面,不知道来了没有,是一位带着随从的俊俏公子。” 茶博士道:“楼上雅室有一位,不知是不是公子约的,要不小的带您上去问问?” 许京华跟着他上了楼,一看守在门口的人,就说:“不用问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里面就“吱”一声哨子响,茶博士皱眉缩脖,许京华:“……就是他,多谢,你去忙吧。” 雅室门口守着的正是钱永芳,他先前听见有人上来,还瞅了两眼,待见着来人是个少年,更不在意,谁知那少年竟然径直走过来,再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郡……” “嘘。”许京华不让他出声,自己伸手敲敲门。 里面不应声,她干脆自己打开门进去——门内是一座木雕屏风,挡住了室内的人,许京华回手关上门,正待走进去,太子殿下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传来:“不是说了别烦我么?” 啧啧,脾气真是见涨,许京华笑眯眯绕过屏风,见太子殿下背对屏风,斜倚凭几,手里拿着自己送他的竹哨,又要往嘴里送,忙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刘琰一惊转头,看见是她,瞬间跳起来,惊喜道:“你居然听见了?” 许京华走到他跟前,笑问:“我耳朵灵吧?” 刘琰笑着点头,许京华却突然皱眉摇头:“不过你吹得也太难听了。” “……” “坐吧,你怎么躲这儿来了?”许京华反客为主,走到茶几另一边,跪坐下来,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 刘琰缓缓坐回去,望着许京华,仍然觉得像是在梦中。 “我打发人去你府里问,说你不在家,就随便走到这儿了。” “我去叔父那儿了。你怎么了?谁惹你了?气哄哄的。” 刘琰低头把竹哨收好,没有回答许京华,却问:“你猜李家第一个派来找我的人,是谁?” 许京华认真想了想:“是那个李奂云吗?” 刘琰摇摇头,冷笑道:“他们姓李的最会借刀杀人,当然不会让自家孩子冲锋陷阵。” “那还有谁?”李家在京城也没什么人了吧? “陆璇。” 许京华一惊:“你那个好看的表妹?她、她怎么还掺合这些事?” “她不是‘还’掺合这些事,她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个用途。”刘琰面色极冷,“李弋真是老谋深算,叫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来牵线,就算万一出什么差错,也牵连不到李家本支,真是……” “臭不要脸!”许京华听他一说,也怒极拍案,“什么东西?” 刘琰愣神看她一瞬,扑哧笑了,“你说得对!他们确实臭不要脸,不是东西!哈哈哈!” 骂个人都能把他逗笑?许京华莫名其妙,“可是真定长公主都被关在宫里了,陆姑娘姐弟难道还住在公主府吗?” “没有,他们先在李弋女婿家里住了段日子,不知怎么又搭上荣王府,大约是陆太妃的关系,我是在福先寺遇见他们姐弟的。” 一说福先寺,许京华就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顿时有点不自在,忙问:“那她怎么说的?” “无非是很同情我的境遇,愿意为我出力,说服李家施以援手云云。” “难怪你生气,这样一来,事情就更麻烦了。陆姑娘也……”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刘琰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我……我一时觉得,她是咎由自取;一时又觉得,她原也没有别的路可选,命数如此,倒是我无能,帮不上忙……” “这当然不能怪你了。你自己没被李家牵连都不错了,要怪还是怪李家不好。”许京华把他那杯冷茶倒掉,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还是想办法尽早解决此事吧,只要没酿成什么大祸,到时咱们再跟皇上求情,请皇上饶她一回。” “咱们?”刘琰忍不住重复。 “嗯,我和你一起求皇上。” 刘琰终于笑了,却故意问:“我求情也还罢了,到底是表亲,你去了,父皇若是问你求的什么情……” “我为了殿下你呀!”许京华理所当然道。 刘琰心一跳,目光与她对上。 许京华却只和他对视一眼,就躲开了——太子殿下双目明亮,光芒灼灼,照得人心慌。 “呃,我给你壮胆嘛。”她干笑两声,又随便扯了句话问,“过几天普宁长公主生辰,你去吗?” 刘琰看着她,缓缓笑起来,低声说:“你去我就去。” 许京华抬头斜他一眼。 “真的,我本来不想去,但你去的话,我一定去。” 许京华觉得自己又轻飘飘飞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个时间适合说点儿走心的~ 这篇文一直没能保持日更,真的感觉挺抱歉的 说实话开文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写得这么细腻,到现在快三十万字了,俩人还没互通心曲,我也着急 但越是写得细腻,剧情节点越不能草率,我这人写文又想得多,到动笔时,真是一句话一句话硬磨出来的,毫无手速可言 所以常常是到了深更半夜,我才能知道这一天能不能有更新,这里要对守着刷新等更的朋友特别道歉,orz 晚安,希望后续剧情能和京华一起起飞~ (再开新文一定要写个脑洞大的放飞爽文!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兰色回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侍小宝 26瓶;petttavia 13瓶;无逻辑会死星人 6瓶;annagloria 5瓶;suz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新谣言 约好下次在普宁长公主生辰时再见,许京华就告辞了,“和先生说好,午后回去上课的。” 刘琰没留她,点点头说:“我也该回宫了。” 两人一起出茶楼,到街口一个要向东回家,一个要向北回宫,临别时,许京华叫住刘琰:“有些书上的道理,听听就算了,别太当真。” 刘琰茫然:“什么道理?” “就那些什么谦逊自省、克己复礼之类的,要我说,做人没必要想那么多,对得起自己,也没对不起旁人,就够了。”许京华一手牵马,一手叉腰,架势十分豪迈,“你又没做错什么!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一个就是你!真正有错的,是那些搅风搅雨的老家伙,所以不论后面还有什么等着,都别怪自己。” 刘琰没有回话,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骤然被许京华一席话点燃了什么火苗。 许京华和他对视等回话,他却不开口,忍不住问:“记住了吗?” 太子殿下终于开了尊口:“现在是记住了,就怕……以后会忘。” “……你记性有这么差么?” “不是记性差,而是,有些时候,总忍不住怀疑自己……”刘琰目光下移,落到地面,显得特别落寞。 许京华想也不想就说:“那你来找我,让我给你来个当头棒喝。” 刘琰倏地抬眸:“一言为定?” 许京华斜他一眼,翻身上马,“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要当头棒喝的,我走啦!” 刘琰一笑:“诤友难得嘛。”又挥挥手,“回去吧,代我给先生问好。” 许京华也挥挥手,拨马往东走了一段,随从突然叫她:“郡主。” 她疑惑侧头,随从示意她往后看,许京华在马上转过身子,才看见刘琰还一直站在街口,目送着她。 许京华一下勒住马,扬起手中马鞭冲刘琰挥了挥,示意他上车走吧,刘琰似乎笑了笑——她已经走出很长一段,其实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许京华就是感觉他笑了笑——终于转身上车走了。 “这人……”许京华回身拍马继续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想走就直说嘛,也不是不能带他一起回府呆会啊!” 这样倒弄得她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不过,至少在他愤怒难过想找她而吹响哨子的时候,她听见了!想起这个,许京华又高兴起来,觉得方才那番会面,很有些说书先生常说的“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意思。 如此一时喜一时忧地回到家,许京华赶在上课前,先写了张帖子,让人送去朱苒那儿,请她明日来做客,朱苒果然应得爽快,第二日早早就来了许府。 小姐妹见面,朱苒先问候许京华安葬父母诸事是否顺利。 “很顺利,一应事宜都不用我来操心,我只要照着行礼就行了。”许京华答完又问朱苒这些天做了什么,有没有找小姐妹玩。 “没有,你走之后,我就没出过家门!”朱苒说起这个,音量都高了,“祖母说外面妖风四起,还是呆在家里稳妥些,不但不让我出门,她自己也谁请都不去了,祖父也是一样闭门谢客,家里冷清极了。” “妖风四起?又出什么事了吗?” 朱苒转头四顾,似乎有所顾忌,许京华就找了个借口打发翠娥等人出去,朱苒带来的侍女也随之退下,她拉住朱苒的手,低声问:“是不是又跟东宫有关?” 朱苒点点头,解释道:“其实我不是怕翠娥姐姐她们听见,我是怕我身边的人回去告诉祖母——她老人家不让我同你乱说,但我觉着,我既然听见了,没道理瞒着你。” “怎么?还同我有关不成?”许京华惊讶。 “嗯,前几日我二婶娘家添了个小孙子,二婶去给孩子洗三,回来告诉祖母,说外面风传太子殿下至今没定下太子妃来,都是因为你……” 许京华强忍着没插嘴,想等下文,不料朱苒说到这儿就小心看着她,不往下说了。 “怎么因为我?”许京华到了还得自己问,“这事儿怎么同我扯上干系的?” 朱苒见她态度坦荡,松口气道:“之前外面不是瞎传太子殿下中意阿慧吗?后来楚指挥使因病在家休养,太子殿下也好长时间不露面,就有人说是……”她做了个“皇上”的口型,“不许,还说皇上中意的太子妃其实是你。” 她说到“皇上”,就自动消音,只有口型,逗得许京华忍不住笑,“没有的事。” “我也觉得,要真如此,不是皆大欢喜吗?可我二婶说,那些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非说太子殿下心有所属、怎么都不愿意,所以才惹得龙颜震怒,不许殿下再听政了。” 许京华:“……” 朱苒瞧瞧她脸色,反手拉住许京华的手,劝慰道:“你别恼,我祖母说,这些话八成是别人故意传给我二婶听的,想借由我们家传到王爷耳朵里……” 许京华也反应过来:“不错,若叔父一怒之下去告诉了娘娘,他们就更称心了。” “嗯,所以祖母也不叫我告诉你,怕毁了一桩姻缘……” “你等等!哪来的姻缘?”许京华被她这个急转弯转晕了。 朱苒捂脸偷笑:“哎呀,说漏了!” 许京华也气笑了,伸手点一点朱苒额角:“少来!我看你就是故意说的。” 朱苒笑嘻嘻不搭腔。 “没有这回事!”许京华认真解释,“那些人真是多虑了,皇上才没有那个意思。” “真是这样吗?”朱苒托着下巴,似乎还有点失望,“不过我祖父也说,要是皇上真有这个美意,太子殿下没道理反对的,现如今哪还有比郡主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呢?” “这话从何说起?”许京华非常惊异。 “从你好说起呀!”朱苒语气充满理所当然,“你不知道,我和姑母总是回去在祖母面前夸你,我祖母后来还有点动心,想把你娶回去,给我做嫂嫂呢!” 许京华:“……” 朱苒伸手勾住她手臂,嘿嘿笑道:“不过你放心,姑母早把她老人家这念头打消啦!” “可你刚刚不是说是你祖父说的吗?” 朱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祖父祖母都一样啦!我原来是想着,你要是做了太子妃也挺好的,亲上加亲,有太后娘娘和王爷照应,定不会吃亏,将来还能母仪天下……”说到最后四个字,她又悄悄儿压低了声音。 许京华摇摇头:“我不做太子妃,更不会吃亏。” “这倒也是。”朱苒话是这么说,神色却仍有些失望,“但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很俊美的吗?” “……”许京华和她走得近,难免提及刘琰,肯定一下有关太子殿下俊美的传言,但是,“他美他的,我远远欣赏就好了呀。” “那你还真想得开。”朱苒叹一口气。 “……好了好了,不提他了,有没有别的有趣的事儿,说来听听?” 朱苒正值情窦初开年纪,自己没有思慕的对象,听祖父说太子和好友般配,便顺着那话生出向往,觉着许京华能做太子妃就太好了,哪想到她本人完全没那意思,朱苒顿生情思错付之感,一时有点儿意兴阑珊,也想不出什么有趣儿的事。 许京华见状,干脆和她换了男装,一起出去跑了会儿马,才终于把这茬儿揭过去。 进了九月,天越发短了,两人回到许府用过午饭,只又聊了会儿闲话,天色就开始发暗,朱府侍女也催着朱苒回去。 “好吧,改日约你去我家玩儿,我祖母一直想见见你呢!” 许京华去过朱家别院,也和朱苒约出去跑过马,就是没去过国公府,便笑着答应:“好啊,不过过两日我要和婶娘一道去给普宁长公主贺寿,你去不去?” “普宁长公主?没听说。大约没有广发请帖,不用去的。”朱苒说到这里,吐吐舌尖,“那些王府公主府规矩大,就算给了请帖,祖母向来也不带我去,怕无事生非。” 原来还有这一节,“婶娘说是皇上嘱咐的,去捧个场。” 朱苒笑道:“你不一样,你去了是真正的座上宾。好啦,我走啦,等我给你下帖子啊!” 许京华送了她走,回去找宋先生上课,到下课时,她想起朱苒说的话,忍不住问宋怀信:“先生,为何会有人觉得我适合……” 她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停住了。 宋怀信正低头喝茶,没留意到她的异常,随口追问:“适合什么?” “没什么。”许京华憋回去,提笔写功课。 宋老先生慢悠悠喝了一壶茶,抬头时,他那位学生仍在奋笔疾书,并没有继续问的意思。 老先生有点纳闷,站起身走到许京华身边,看一眼她写的字,登时吹胡子骂道:“你这划拉的什么东西?重写!” 许京华看看纸上鸡踩过一样的字,默默掀开放到一边,试着平心静气,从头好好写。 “想问什么就问,憋回去做甚?”宋怀信敲敲书案说。 许京华提着笔顿了顿,摇头说:“还是不问了,我自己想吧。” 肯自己动脑,当然很好,宋怀信便不再追问,只说:“那便等写完功课再想,别一心二用、心不在焉的,末了字没写好,事情也没想明白。” 许京华老实应了,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一旁,专心写完功课后,回到自己房里,才又回头想朱苒说的那些话。 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朱苒的祖父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她特别佩服那样的人,觉得他们一定见识不凡。可扪心自问,许京华并不觉得比起京城权贵之家的闺秀,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胜出,到比别人更适合做太子妃的地步。 反复思量了几个来回,“现如今哪还有比郡主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呢?”这一句重新兜上心头,许京华默默重复两遍,一下明白了。 “现如今!”原来关键在这三个字上! 是了,外面的人不知实情如何,只当皇上和太子是因为楚询父女而生了嫌隙,这个时候,那些父祖是高官重臣的闺秀们,显赫家世反成劣势,倒不如许京华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更合皇上心意。 从常理来说,只要太子还想缓和父子关系,不让父皇继续猜忌自己,就一定会顺从皇上之意——这么一想,还真是没人比她更合适! 许京华想明白了,却并不高兴,想借由朱家把这个谣言传进太后娘娘耳朵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唯恐事情成真,一定要激怒太后,进而令刘琰更加孤立无援,只能与李家结盟……这群王八蛋! 她在家生了两天闷气,把李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差不离,却没想到去了普宁长公主生辰宴,太子殿下还没露面,先见到了代表李家接近刘琰的陆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久不见~ 先跟大家坦白一下,我没有存稿,被迫放假的头几天心情太差了,后来想着索性放空,真正放个假吧,却万万没想到,今天提前解禁了…… 不管怎样,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打个招呼,还是挺开心的,希望以后再不要有这样的事情,让我们从此长相厮守~评论发红包,见者有份,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vahgao 59瓶;湖果果、思念汤圆 10瓶;无逻辑会死星人、晨光 6瓶;petttavia 5瓶;沉、美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生辰宴 陆璇是跟着荣王妃来的。 当时许京华与齐王妃也刚到,正与主人普宁长公主寒暄,尚未入座。荣王妃是嫂嫂,普宁长公主听说她到了,便请客人先坐,自己出去迎了一回。 看到陆璇跟在荣王妃身后进来,许京华先有点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意外,她应该是知道太子殿下也会来吧,陆璇能见到太子的机会并不多,当然要尽量抓住。 这次陆璇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打扮得格外出挑,以致于齐王妃第一眼都没认出来,直到荣王妃介绍说是陆家的孩子,叫陆璇,齐王妃才陡然想起这是谁,忍不住转头和许京华对了个眼神。 许京华悄悄点头,却没多看陆璇——这姑娘上了李家的船,说不得心里正拿她当绊脚石呢。 普宁长公主不知底细,也没当回事,待陆璇给在座的贵客行过礼,就让人带她去花园找其他闺秀玩——普宁长公主虽然不曾广邀宾客,夫家亲戚却来了不少,花园里头已经有好几个小姑娘了。 在长公主看来,让驸马的侄女们陪陆太妃的娘家侄孙女玩,再合适不过。 荣王妃也没有异议,只笑着问一句许京华:“京华不去吗?陪我们干坐着,怪没趣儿的。” 陆璇顺势看过来,许京华与她目光相撞,见她似乎有点惊讶,心下奇怪:难道她刚看见我不成? “三嫂别忙替我安排,京华刚来,我都没来得及同她说话,就出去迎你了。”普宁长公主不待许京华开口,先把荣王妃堵了回去,又招手叫许京华,“京华来我身边坐,别光同你五婶亲热。” 许京华笑着起身,过去时正好看到荣王妃敛了笑冲陆璇点头,陆璇便欠身行了一礼,同侍女告退出去了。 普宁长公主拉着许京华的手细细问了几句家常,期间时常有人来给长公主磕头贺寿,长公主都没让许京华走,直到外面来报,说太子殿下率同诸位皇子来给长公主贺寿,普宁长公主才松开许京华,匆匆迎出门去。 许京华也跟着到了门外,只见刘琰由一位华服青年陪着,正大步行过来,他身后二皇子刘瑜、三皇子刘琦、四皇子刘瑛一字排开,来得十分齐全。 刘琰身穿大红衮龙袍,气度翩翩、俊美出尘,许京华正伸头看,她前面荣王妃突然出声感叹:“咱们太子真是越长越有气派,哎,二嫂,你觉得太子是不是更像先皇后一些?” 她口中的二嫂就是桂王妃。桂王因为被普宁长公主落了面子,自己不肯来,只把王妃一个人打发来赴宴,普宁见桂王妃自己来的,连个孩子都没带,也不高兴,一直冷落着这位二嫂。 桂王妃坐了半日冷板凳,心情自不会好,听见荣王妃这句到处是坑的话,略有些不耐烦,答道:“二弟妹怎么问我?我又没有那个福分,同先皇后闺中相交。” 她嫁给桂王的时候,先皇后已经故去,所以根本没见过先皇后。比起来,荣王妃娘家倒是与李家有些往来,说不准幼时在闺中见过。 皇上把真定长公主软禁在宫中,明面上给的罪名是调唆贵妃、欲行不轨,但各王府多多少少都听见风声,知道此事与先皇后有关。长公主都说关就关了,她们这些皇家媳妇更不愿与先皇后扯上关系,桂王妃一句话又把这茬抛回给了荣王妃。 荣王妃笑了笑,没再吭声,因为太子殿下已经到了近前。 “怎么还把姑母和各位长辈惊动出来了?快请回去上座,让侄儿们给姑母贺寿。”刘琰含笑走到普宁长公主面前,伸手扶住长公主。 长公主笑道:“让太子这么一说,我恍惚以为自己这是过的六十大寿。” 大伙都笑,长公主等大家笑完,接着说:“太子和皇侄儿们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用不着贺寿,来,快进去坐。” 太子就扶着长公主的手臂往堂内走,路过许京华身边时,冲她偷偷眨了一下眼。 等大家都回去堂中,太子和三位皇子一起抱拳恭贺长公主生辰,各说了几句吉祥话,又送上寿礼。 皇上把皇子们都打发来,这是别人没有的荣光,普宁长公主十分喜悦,“你们来得正好,近日驸马特意叫人排了南戏,预备今日首演……”她说着转向陪太子进来的华服青年,“都备好了吗?什么时候演?” 华服青年正是普宁长公主的驸马庞桓,他笑着向长公主一拱手,道:“只要长公主一声令下,随时皆可。” “好,那你再去吩咐一声,我们这就去戏楼,我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许给我丢人!” “得令!” 庞桓应声要走,刘琰插嘴道:“我们随姑丈一道出去吧,五叔还等着侄儿们呢。” 普宁长公主想想一会儿到戏楼,男女宾客也是要分开的,便点点头说:“去吧,哎,瑛儿留下吧,姑母叫人给你拿点心吃。” 四皇子刘瑛却不肯,牵着三皇子的手说:“侄儿早上吃太饱了,现下还不想吃……” 庞桓笑道:“方才进来时,齐王殿下正带着几个孩子投壶,热闹得很……” 普宁长公主明白了,刘瑛这是急着出去凑热闹,便一笑放了他们走。 许京华和刘琰打了个照面,却没机会说话,也没法告诉他陆璇在这里,只能担着心事,随众女眷先去戏楼。 普宁长公主今日宴客用的是庞家别院——当年迁回神都时,京城可以说是满目疮痍,先帝一心忙着重建神都,对几个成年儿女,安置得都比较简单,王府都只是大面上过得去,公主府更不用提,花园都是她们自己后来慢慢造的。 而且公主府规制本来就比王府要小,当初还都划在了一条街上,现在想扩建都没处扩去,普宁长公主想用南戏待客,公主府根本没地方搭戏台,只好借庞家别院一用。 别院这边儿挑了个大院落,依着院墙搭了戏台,对面是两层高的观戏楼。这楼建得与院落同宽,中间隔断,两侧开门,各有游廊通向院门。 许京华她们由西侧月亮门进去,直接上了二楼,其他庞家亲眷则留在一楼,陆璇因是随荣王妃来的,这时也跟着上二楼,在荣王妃身后落座。 两人相隔不远,落座时目光撞上,陆璇倒是大大方方向许京华一笑,叫了声“郡主”。 许京华没什么好和她说的,便只点了点头,就转回去了。 女眷都入座后,普宁长公主打发人去通知驸马,很快男客们也从东侧院门进来,去了戏楼东侧就座,然后戏台上锣鼓敲响,一下热闹起来。 刚才过来的时候,许京华听齐王妃说了,南戏是近几年南边兴起的,与歌谣和说书不同,这种戏,伶人妆扮起来,对着唱词,能演一个很长的故事,还挺有趣的,只不过唱词是南人方言,恐怕许京华不一定能听懂。 果然,等到伶人上台开唱,许京华一个字都听不懂! 好在长公主特意安排了侍女,给听不懂的宾客讲解,许京华一边听侍女介绍故事背景,一边看戏台上的伶人演,总算勉强感受到了一点儿乐趣。 不过总让侍女讲解,难免妨碍旁人听戏,许京华明白故事背景后,就不用侍女讲了。她自己听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太懂,百无聊赖之下转头四顾,正好看见陆璇下楼离去的背影。 奇怪,她就是从建康来的,不可能听不懂,这时候溜走,是干什么去了? 许京华想到太子身上,再坐不住,和齐王妃说了一声,也跟着下楼,到一楼眼见着陆璇已经穿过游廊到了院门,忙跟过去,可惜等她到门口,陆璇已经不见踪影。 “郡主是要去更衣么?”门口侍立的侍女出声询问,“要不要奴婢带路?” “啊,不用,我就是听不懂南戏,在里面闷得慌,想出来走走。我记得后面是花园是不是?前面通哪里?” “南面直走是荷池,池边有小亭,可以吹风散心。” “哦。”许京华想了想,决定直接问,“刚刚是不是陆姑娘出去了?她往哪边去了?我去找她说说话也好。” 侍女答道:“陆姑娘大约是往摩云峰去了,就在那边。”她往东南方向一指,“郡主见到荷池向东转,就能看到。” 许京华谢过她,也不用她带路,自己一路走到荷池边,向东一转,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座山石堆成的假山,上面刻着“摩云峰”三个字。 摩云峰看起来跟刚才那座戏楼差不多高,顶端还建了座亭子,远远能看见里面有人,但看衣着,似乎是个男子,绝不是陆璇。 许京华一时有点犹疑,便站在池边没动。 要不就算了,陆璇也许只是出来走走,自己没必要做贼似的跟着她,何况刘琰这会儿也许还在戏楼里看戏呢!许京华原地琢磨一会儿,转身往回走,打算去找那个亭子,坐下来休息。 哪知她没走多远,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见是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是茶具,侍女见了她,可能是不认识,只屈膝行了一礼。 “贵客可是迷路了?”侍女行完礼问。 许京华摇头:“我去前面亭子坐坐。你忙你的。” 侍女迟疑一瞬,说道:“那奴婢先去给太子殿下送茶,回来再服侍贵客。” 许京华一愣,眼见着侍女越过她往前走,却不是回戏楼的方向,赶紧追上去问:“太子殿下没去听戏吗?” “去了,不过方才出来了,说想静一静,在前面明瑟小馆……”侍女说到这儿,一下停住,又向许京华行了个礼,就快步走了。 许京华挑眉看着侍女背影,难道……是刘琰约了陆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姨妈突袭,晚了…… 我这就去发红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海泽尔、沉甸甸的鱼 10瓶;竹馨、秋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戳心 如果是这样,她就不能过去捣乱了,没准是刘琰跟皇上商量好了,故意在这里给陆璇机会,好借机打听李家下一步想怎么走。 许京华回头看一眼戏楼那边,听到仍有戏曲声传来,便不想回去,方才想去的亭子又与那侍女离去的方向重合,她只得转身向东,沿着荷池岸边闲逛。 这时节,荷池里别说花,连残叶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池碧水,许京华溜达了一段儿,没见着什么景致,倒看见前方开阔水面上建了一座有屋檐的曲折廊桥,直通对岸。 她信步走上去,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不但梁柱雕饰精美,走到中间转角处,还设有圆凳和小几,许京华索性坐下来歇脚。 这桥造得十分精心,连护栏都是一块一块雕刻了吉祥图样的木板,许京华坐在夹角处,正好被两块木板夹在中间,索性低头仔细看那图样。 左边一块,有花有叶有树枝,枝头还有鸟儿,粗看以为是寻常的喜鹊登枝,但在木板底端接近桥面的位置,还刻了一只仰头看的小猫,十分可爱。 许京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刻出来的小猫,正待转头看右边的,就听见桥那头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咦?竟是刘琰的声音!他不是在那什么小馆么? 许京华惊愕之下,正想起身查看——她坐在这里,视线完全被护栏木板挡住,根本看不见来人——就听见一道女声回话:“殿下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话语声伴随着桥面木板颤动,显然那两人也上了桥,许京华听出女声是陆璇,一时颇为尴尬,这桥是木板桥,只要人一走动必有动静,她想悄悄退走绝无可能,这可怎么好? “决心?什么决心?”刘琰反问。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两人不往前走了,许京华暗暗松口气,老老实实坐着,一动不敢动。 “奋力一搏的决心。” 陆璇语气平淡,夹角这边的许京华却听得心砰砰跳:这么快就说到正题了吗? “殿下不必这样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殿下心中一定比谁都明白,如今的情势,对殿下十分不利,听说连太后娘娘都待殿下大不如前。”陆璇叹息一声,“也难怪,毕竟不是亲骨肉,何况又找回了宜阳郡主。” 刘琰没有回话,停了一会儿后,陆璇自己接着说:“殿下的心思,我也能明白一二,为人子女的,不论亲长如何,心里总存着侥幸,家父那样人品,我小时候还常做梦他回心转意,像对待别的兄弟姐妹一样,爱护我和弟弟……” 她发出几声冷笑,“直到我娘去了,我才明白我有多傻。于他来说,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子女没了,也可以再生,就像家里的摆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怎么可能回心转意?” 这个陆璇……怎么说话这么直戳心肺啊?许京华暗暗皱眉,看来她上次在庆寿宫,果然是着意伪装过的。 刘琰似乎也听不下去,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不用提这些。” “上次见过殿下后,我回去仔细思量过,要扭转形势,还当尽快选立太子妃。” “这又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刘琰淡淡回道。 “敢问殿下,皇上真的有意选宜阳郡主……” “没有的事。”刘琰不等陆璇说完,便斩钉截铁答道。 陆璇似是松了口气,庆幸道:“那就好。”她声音压低,“立宜阳郡主为太子妃,无异于饮鸩止渴,虽能得一时平静,却后患无穷……” 什么玩意?许京华听得怒从心头起,造谣的人不就是他们吗?怎么还借机贬损起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刘琰也露出不满之意,陆璇又解释:“殿下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宜阳郡主不好,只是她若做了太子妃,只怕以后殿下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反会更加疏远。” “为何?” “殿下与郡主,其实很像一般人家中表做亲,对老人来说,孙子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好的时候当然是亲上加亲、无有不好,万一不好了,那就是手心拍手背,端看哪儿最疼,老人最护着哪个。” 陆璇幽幽叹气:“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要是郡主没找回来,太后娘娘应不至于如此吧?齐王殿下和皇上兄弟情深,用不着娘娘操心,殿下是娘娘一手养大的,若遭遇不公,娘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可现在有了郡主这个牵挂,太后娘娘的顾虑也多了……” 这话说得真狠! 眼下刘琰的困境,虽然是做戏给李家看的,但陆璇这话把人心说得太过明白,连许京华都忍不住心下思量,何况刘琰? “人人心中都有个最不能割舍之处,就像我娘可以为了我们姐弟而死,可惜她走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放在心尖上,为我们不顾一切了。” 许京华听到这里,忍不住握紧了拳——陆璇明着是说她自己,实际不就是想说刘琰没人疼没人爱,个个亲人都把他放在后头吗?这个小姑娘太坏了! 刘琰大概也听出来了,冷冷道:“你要是只想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殿下莫急,我是想说,殿下无论如何都该选一个贴心贴意、全心为您的太子妃。” “说了我做不了主。” “只要您点头,自会有人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现下还不好说,不知殿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许京华听到这儿,一下想起叔父当初的论断——果然李家支持太子的第一步,就是要联姻!可是刘琰说他心中有人了啊,这可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人选,但我听你说了这半日话,似乎你已胸有成竹。” “我一个小女子,来京不过几个月,哪称得上胸有成竹?不过,前些日子我们在堂姨母家做客,见到她家长女很是温柔和顺,且知书达理,有世家风范,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你是说吴中晖的女儿?” “不错,吴侍郎进士出身,向有清名,虽娶了李氏女,与李家的往来却并不密切,皇上也不会过于忌惮。” 许京华还以为她会自荐呢,没想到提的竟是李家正经外孙女,也不知刘琰会如何回答。 “你一个小女子,如今都能替黄门侍郎的女儿定下婚事了?” 刘琰这话说得很有些讥刺之意,陆璇却似乎并不在意,回道:“此非陆璇之功,实是殿下丰姿卓异、人人仰慕之故。”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如此劳心劳力,为他人作嫁,到底于你有何好处?” “我是殿下亲表妹,殿下好了,我自然也好。” “你不做这些,也一样能好。” 陆璇沉默片刻,突然问:“殿下不肯立即应下此事,可是为了宜阳郡主?” 许京华一惊,怎么又扯回她身上了? 刘琰似乎也很惊讶:“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陆璇笑了两声:“殿下兴许能瞒过旁人,但我……早在上次庆寿宫见面,就已看出您待宜阳郡主不同。不过那时,我只以为您是为了哄太后高兴,才会如此,但方才您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为何’,我就知道,这不同是实实在在的不同了。” 许京华还在琢磨哪一句“为何”,陆璇已接着说:“但我还是要斗胆劝谏殿下,宜阳郡主真的不合适。她在边陲之地长大,从小与胡人为伍,性情泼辣,来日恐怕不能容人,但东宫之中,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子妃,以后为这事闹起来,太后与齐王殿下……” “好了,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刘琰语气冰冷地打断陆璇。 “是,只等殿下回话。” “我回去想想。你原路回去吧,我从这边走。” “是。” 陆璇答应一声,桥板颤动,脚步声逐渐远去。 许京华听着这声音,真恨不得冲出去骂陆璇一顿——我容不容人,碍着你什么事了?凭什么这么背后说人? 还有刘琰,这话明明开头打岔打过去就行,为什么让她说完?还是他听着这种屁话,觉得很有意思? 许京华气呼呼地站起身,正待原路返回戏楼,拐角处人影一闪,刘琰居然走了过来! 她瞬间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刘琰看见她,也一惊站住,结巴道:“你……你怎么在这?” 许京华回神,转头就走,刘琰忙追上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臂,“京华,你等等!” “等什么?放心吧,你表妹走远了!”她刚才站起来就已看见陆璇进了对岸树丛。 “你都听见了?”刘琰一手拉着她,一手拍一下自己额头,“真是大意了,该走过来看看的,幸亏是你,要是旁人在这里……” 许京华用力挣脱,气道:“还幸亏是我?我可不幸亏!我好端端自己闲逛过来,躲个清净,你们走进来就开始说我坏话,是何道理?” 刘琰先认错:“不过是做戏,你知道的。”完了又忍不住问,“你就……只听出这些?” 许京华才不想回想陆璇说她的坏话,转身又要走,刘琰跨步上前,拦住去路,低头逼问:“你为何如此生气?” “你听见别人背后这么说你,你不生气?”许京华气得反问。 “不相干的人说我,我才不在意。”刘琰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况且,她也没猜错,你就是说你要找一个……” 许京华恼怒:“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你容着她把话都说完!” 她说完就伸手去推刘琰,叫他让开路,刘琰顺势握住她手腕,忍不住说:“我怎么想的,她都看出来了,你还看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终于写到这儿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3556270、theiaobiu 10瓶;红梅小铺、小丫小月亮 5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诉情 刘琰知道此时此地绝非袒露真心的最佳时机,但他方才新旧伤口都被陆璇戳了个遍,心中各种情绪冲突来去,急需一个出口。 而且她已经听见了那番对话,就算现在没回过味,回去略想一想,也该明白了,到那时她要装糊涂,他才是真正的无计可施。 还有,段弘英已经从幽州启程,要不了多久,就要进京……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刘琰握紧许京华手腕,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低声却坚定,“我想娶你做太子妃。” 许京华瞬间瞪大眼睛,斥道:“胡说什么呢?” “我从来不胡说。” 许京华有点慌张,因为刘琰神色十分认真,一双眼睛更满含情愫,她被这样的眼睛望着,说话都结巴起来,“可、可、可是你、你不是说,你有、有钟情之人了么?” 刘琰禁不住微笑:“是啊。” 他这么一笑,许京华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还说你要等她长大……” “你确实没长大啊!” “你才没长大。” 许京华往回抽手,刘琰握住不放,侧头挨近她耳边,低声说:“你什么都记得,怎么就不往一起连呢?我还说过,‘姑娘,我只认识你一个’呢,能让我钟情的,哪里还会有别人?” 许京华彷佛听见耳根轰地一声着起火,并迅速蔓延至两边脸颊,把她整个脑子都烧成一锅粥,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琰看着她两颊遍染绯红,心中情愫涌动,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把人拥进怀中的冲动,继续说道:“我本来想等大事定了,再同你说……也好,天意如此。我知道你从没想过此事,可能非常意外,一时无法答我,不要紧,我可以等。” “你先放开……”许京华别过头,看向自己被他一直拉着的手腕。 刘琰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陆璇故意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进一步离间,叫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只能从李家获取支持。我不打断,也是怕她起疑,别生我的气,好吗?” 许京华心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胡乱点个头,就要转身走。 刘琰忙伸手拦住:“你去哪儿?” “回去啊!难道总在这里站着么?一会儿婶娘该找我了。”许京华有点不敢看他,就低着头回。 刘琰却非要弯腰歪头看她:“可你脸还红着呢,这么出去,让人看见……” 许京华下意识摸摸脸,果然有点热,忍不住抬头瞪罪魁祸首一眼。 刘琰嘴角含笑,直起身,扯着自己袖子给许京华扇风,问她:“你怎么出来了?不喜欢听南戏?” “听不懂。”许京华闷闷道。 “啊,对,我倒忘了这个。” 许京华没吭声,气氛开始有些尴尬,刘琰满肚子话,却都不合适此时此地说,只得问她哪天进宫给娘娘问安。 “和婶娘约好了,明日去。” “那我在庆寿宫等你。” 许京华脸上渐渐不那么热了,人也冷静下来,“叔父也去。” 刘琰:“……那我后日出宫来找你。” 许京华忍着心脏乱跳带来的不适,鼓足勇气抬头,“殿下,我觉得,陆姑娘说得没错,我……我确实不合适做太子妃……” 刘琰手上一顿,面上笑意也渐渐消失,“你别听她胡说……”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许京华抿抿唇,怕看见他伤心,目光移向一旁,“而且我根本也不想……” “京华……”刘琰想打断她,许京华却把话抢回去,说,“你让我说完,不然我没法再见你。” 刘琰一呆。 许京华一直没看他,见他没出声,便一口气说下去:“我心里始终拿殿下做朋友来往,从没有过别的心思,所以殿下的好意……我实在不能……” “我只要你,也不行吗?” 不知是不是许京华的错觉,太子殿下这一句问的,竟似乎带着祈求之意,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刘琰——他果然还是伤心了。 许京华也有点难过,但她扪心自问,又确实无法答应刘琰,只得把话说完,“不是这一回事。你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吗?” 刘琰怔然不答,许京华自己接着说:“先生说这故事讲的是执着于虚妄,没有好结果,但我觉得,每个人心中大约都有非捞不可的月亮,就算明知只是水中月,一触即碎,也得伸手捞一把才甘心。” “我不能答应殿下,只是因为……”许京华眼看着刘琰眸中光芒黯淡,实在不忍心说下去,“我先回去了。” 这次刘琰没有拦她,他呆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眼看要转弯不见了,才突然回神,追上去问:“那你现在有那个月亮了吗?” 许京华回头看他一眼,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就又快步走了。 剩刘琰自己在桥上发了不知多久的呆,直到钱永芳找来,说要开宴了,才勉强振作精神,出去入席。 他心情十分糟糕,没耐心多坐,敬过几位长辈酒,就说要回宫。 这一向郁郁不乐的二皇子刘瑜,这会儿却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刘琰说:“皇兄急什么?父皇都说了,叫咱们出来撒欢,来,再喝几杯再回去。” “我不胜酒力,二弟若是没尽兴,多留一会儿就是了。”刘琰说着转头看向三皇子和四皇子,“你们是跟我一块回去,还是……” 刘琦刘瑛其实也没玩够,但这俩小的都机灵,一见这个情势,立刻异口同声道:“我们和皇兄一起回去!” 齐王见刘瑜脸上不好看,出来打圆场道:“那太子先带他们两个小的回去吧,一会儿散席,我送瑜儿回去,皇上若问起,就说我硬留着瑜儿多喝几杯。” 刘琰点点头:“有劳五叔。”便带着三皇子四皇子回了宫。 他们是奉圣命去贺寿的,回宫得去见皇上复命,皇上见少了一个,少不得要问,刘琰就按齐王的话答了。 皇上听着蹊跷,先打发两个小的回去,又屏退宫人,只留徐若诚服侍。 “让你去给你姑母贺寿,怎么板着一张脸回来了?”皇上问。 刘琰不想说自己被许京华拒绝了,就先把陆璇的事说了,“他们想要推举吴中晖的女儿做太子妃。” “意料之中。”皇上让徐若诚给太子倒杯茶,继续追问,“没有别的了?” “别的可能得等儿臣点头之后……” “没问你这个!”皇上打断他,“徐若诚拿个镜子给他照照那张脸,让他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 徐若诚赔笑:“是不是谁给殿下气受了?” “谁能给他气受?”皇上随口说完,又醒过味来,问刘琰,“京华去了吗?” 刘琰脸色又难看一分,只得如实答道:“去了,她……她听见了儿臣和陆璇说话……”把当时情势解释了一遍,“陆璇不知怎么看出儿臣待京华不同,便问起此事……” 皇上明白了,“京华全听见了?” 刘琰点头,皇上继续猜:“你知道她听见了,那是你后来看见她了?” “是,儿臣让陆璇原路返回,自己想从桥那头出去,却刚转了弯就看见京华在那里。” 皇上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然后呢?你顺势承认了?” 刘琰低头默认。 皇上忍着笑,追问:“她怎么说的?” 刘琰不想回答,但君父有问,不能不答,只得闷闷道:“她回绝了。” “回绝?不会吧,我瞧着京华对你很关切,绝不是一丝情意没有的样子,她原话怎么说的?” 这次刘琰坚决不肯回答,皇上气道:“我问得细一些,还不是为了给你出谋划策!不说算了,吴中晖的女儿倒也不是不行……” 刘琰立刻抬起头:“父皇……” “怎么?京华都回绝你了,你还想拖延婚事?” “儿臣不甘心……”刘琰怕皇上真的要给他定吴中晖的女儿,还是把许京华的话告诉了皇上,“她说儿臣不是她心中的月亮,但她心中应该还没有那个月亮。” 皇上沉吟片刻,吩咐道:“过两日你就答复陆璇,说你同意选吴家女儿做太子妃,咱们好好看看,他们到底如何办成此事。” 此事刘琰心中早有预料,便恭恭敬敬应了,又问:“那京华那边……” “京华那边,你先冷一冷,等李家把势造起来,再看她的反应。”皇上耐心开导儿子,“她今日拒绝你并不稀奇,这孩子心性单纯,此前大约从没往那里想过。月色再美,也得远远仰头才能欣赏,近在咫尺,难免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患。” 这话在理,刘琰听得眼前一亮,皇上见状,却又提醒他:“别忙高兴,我也只是猜测,若经了吴家女儿这事,京华还是没有回心转意,你就老老实实选一位太子妃,明春成亲,不可再拖。” 刘琰听父皇语气坚决、不容商量,没敢反驳,却到底没法忍心答应,只沉默不语。 皇上见他这样,有些心烦,教训道:“人生在世,总有得不到的东西,强求无益,退下吧!” 刘琰答应一声,躬身退下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父皇这么说,不会是想起母后了吧? 带着满怀心事回到东宫,太子殿下躺倒在床,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的普宁长公主府刚刚散席,许京华跟着齐王妃到外院,崔铠先迎上来回话:“王爷吩咐,请王妃和郡主先上车回府,二殿下喝醉了,王爷要送他回宫。” 齐王妃已经听说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先回宫的事了,便点点头,和许京华上了车。 两人刚到车上坐好,帘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二皇子就不知从哪冲过来,半边身子攀着车辕,冲许京华竖了个大拇指:“宜阳……你……你真厉害!” 许京华一愣,外面崔铠忙去搀扶二皇子,想把他从车辕拉下来。 二皇子却气派十足,转头骂了一句:“狗奴才别碰我!”骂完回过头,又大着舌头冲许京华胡言乱语,“我……我都看……看见了,你……你做得好!那种三……三心两意的人,就……不要理会!” 这时齐王也追过来,亲自动手把侄子拖抱到一旁,塞进另一辆车里,叫人好好看着,然后回头来问:“没吓着吧?这小子喝醉了,胡说八道的。” 齐王妃摇摇头,许京华却听得惊疑不定——他说他看见了,是什么意思?他看见什么了?在哪看见的?谁三心两意?刘琰吗?不会连他都知道刘琰对她是什么意思吧?! 这念头才浮起,许京华就觉右手手腕发热,好像还有一只手握在那里似的,始终没得平静的心,顿时又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晚安~ ------------- 第89章 后悔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许京华才想起这事应该要提醒刘琰一下,免得二皇子无意间嚷嚷出去,坏了皇上和刘琰的大事。 但怎么提醒呢?明日去给太后娘娘问安,他会去吗?不会去的吧……许京华叹口气,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可他张口就说想娶她做太子妃,许京华着实吓了一跳,终身大事含糊不得,当然是尽早把话说清楚才好。 许京华想得理直气壮,心里却空落落的,整个人坐立难安,恨不得回到那座桥上,把那什么月亮不月亮的话憋住了,另想些不那么让人伤心的话代替。 “他以后都不想见我了吧?”许京华拍拍自己脑门,转身仆倒在床上,在心里骂自己,“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你不是我心中那个能让我不计利弊、奋不顾身的月亮——这话要是别人冲着她说,她绝对从此躲着那人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肯再见。 太伤人了,太伤人了,怎么办呀? 许京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没法理清思绪,想丢到一旁吧,又丢不开,刘琰在桥上说过的话,每一句都还环绕在她耳边,不肯散去,甚至她一闭上眼睛,都还能看见刘琰说那些话的神情。 更让人寝食难安的是,当初他谈及要娶一个钟情之人,正是许京华陪刘琰见陆璇那天,在宫中九州池船上说的——他……他从那时起,心里就……就对自己钟情了吗? 大半日没得安生的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啊!那日我是不是还说了皇帝不能嫁?”想起自己的口无遮拦,许京华忍不住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哼唧了两声。 “郡主?”守夜的春雨出声询问。 “哦,没事,我睡不着,你睡你的。”许京华翻身面朝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片刻之后,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右手握拳虚晃几下——怪不得他后来去西苑,要冲着她说,若他能如愿娶到钟情之人,定不舍得让她受委屈,她当时就觉得有些异样,原来这话还真就是说给她听的! “郡主?”春雨端着一盏小灯进来,“要不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也许说着说着就困了。” 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许京华点点头,拍拍身边位置,“那你上来。” 春雨把灯放到床头小几上,自己脱了鞋上床,许京华分了一半被子给她,“夜里冷,当心着凉。” “多谢郡主。后晌青梅姐姐还说,是不是该把火炕烧起来了。” “是啊,这都九月了,是该烧了。”这些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也不冷,只有早晚凉一些,许京华都没意识到已进深秋,“快交寒露节气了吧?” “对,后日寒露。” “交节气肯定变天,明天就把火炕烧起来吧。” 春雨答应一声:“奴婢明日告诉青梅姐姐去。” “还是中原天暖,这时节在怀戎,怕不是要下霜了,年景不好,下雪都有可能。” “听说留都更暖,冬日里水都不结冰的。”春雨得过嘱咐,不敢引着郡主继续说怀戎,就把话往更远了说。 许京华也不过是随口说句闲话,就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天下太大了,明明是一样的月份,有的地方已经入冬,有的地方还温暖如春。” 想想天下之大,连一年四季同时出现都能容下,她顿觉自己渺小无比,心上那些烦恼也小了许多,困倦悄悄攀上眼皮,压着它们不叫再掀起,辗转反侧半晚的许京华,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睡是睡了,变小的烦恼却不依不饶地钻进梦里,整整闹了她一夜,一忽北上同行,一忽屋顶倾谈,还有几次通信、那枚竹哨、那两个约定好的暗号……对啊!怕什么,还有暗号呢! 许京华心中一喜,随即醒了过来。 “郡主醒了,奴婢正要叫您呢。”翠娥听见动静,过来服侍,“早起刮冷风,郡主一会儿还要进宫,今日穿夹衣吧?” 对,一会儿还要进宫!先看看刘琰到底来不来见她!许京华点点头,穿好衣裳,梳洗过后吃了早饭,就出门去宫城那边与齐王夫妇汇合,进宫见太后。 进了宫门,往庆寿宫走的时候,齐王提起二皇子,“这小子昨日也不知发什么疯,喝了那么多酒,回宫车上差点吐我一身不说,皇上见了我,还把我骂了一顿。” “……”对啊!还有二皇子的事呢!许京华打起精神,试探道,“二殿下就光喝酒,没说为啥吗?” “席上那么多人看着,能说什么?”齐王摇摇头,“还不就是为了他那不省心的娘。” 没乱说就好,许京华刚放心,齐王妃接道:“他那会儿冲着京华说什么看见你了,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出去溜达,也没遇见二殿下。”许京华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叔父,二殿下也没听戏吗?” “他和太子都只坐了一会儿就溜了,他好像上了别院那假山,半天不下来,庞桓听说以后,怕出什么事,还亲自去找的他。” 许京华心里一跳:“假山?是不是那个摩云峰?”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你看见了?” “我看见有那假山了……” 这么说山上亭子里那个人影,就是二皇子,他站在高处,看见自己和刘琰、陆璇先后进了廊桥——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就说当时廊桥左近没旁人了么。 但他说的三心两意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刘琰和陆璇幽会,被自己撞破了? 许京华正为这个猜想瞠目结舌,齐王妃接道:“那他就不是胡说了,京华昨日是和什么人争执、叫他看见了吗?” 这许京华就不能承认了,她坚决摇头:“没有,我就遇见两个公主府婢女,问了问路,没遇上旁人。” “他一个醉鬼,没准是把别的事和京华安一起了。”齐王不以为意,“不提了,我这些侄子没一个省心的!都怪刘琰,要不是他闹着要早走,我至于接过这个醉鬼吗?” 齐王妃笑道:“王爷又迁怒,不是你自己答应要送二皇子回来的吗?当时你要是劝着他同太子一起走,哪里还有后面的事?” 齐王叹口气:“王妃是没瞧见刘琰当时的脸色,我怕刘瑜再闹,他们两个争执起来,不好看。” 许京华听说刘琰脸色不好看,难免担忧,哪知齐王下一句竟是:“所以咱们还是先生个女儿为好。” 齐王妃脸上一红,嗔道:“王爷!” 许京华看看叔父,看看婶娘,灵机一动:“怎么?婶娘有好消息了?” 齐王得意地扬起下巴,齐王妃忙抢着说:“还没有确准呢……京华听过就算了,先别跟娘娘说,免得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你月事都晚了……” 齐王妃按住齐王手臂,坚决不许他说,许京华也笑着答应不说,齐王妃这才放心跟他们进去见太后。 虽然暂且隐瞒了齐王妃可能有孕的消息,太后见到他们都进宫来,仍是很高兴,几个人谈了昨日普宁长公主过生辰的趣事,齐王特意说起刘瑜喝醉、自己挨骂的事,博太后一笑。 太后笑过了,又攒起眉头说:“瑜儿这样下去,总不是回事。” “皇兄还不打算放贵妃出来吗?”齐王问。 “岂止是不打算,皇上还想等淑妃生产后,加封她为贵妃,统摄六宫。” 贵妃从来只有一个,齐王妃听着有点儿心惊,“皇上要废黜贵妃么?” 太后道:“依她做的那些事,倒不至于废为庶人,皇上也念旧情,大约只是贬个几级,孩子们是肯定不能再让她教了。愁的就是瑜儿半大不小,皇上又没功夫管他,若在这时歪了心思……” 齐王哼道:“要我说,您也不必愁这个,保不准他现在心思就已经歪了。” 许京华默默赞同——她一直分着一半心思想二皇子的事,他昨日说那话,显然是看出刘琰对她的心意,如此再回想从前二皇子的行止,许京华哪还不明白? 不就是想哄着她嫁给他,然后借太后娘娘的势,再去和刘琰争吗? 许京华心中厌恶,插话道:“娘娘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么?二殿下有皇上管着,歪不到哪儿去。” “京华说得对,就算真歪大发了,皇兄也能给正回来。”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才有那么多心气,再大一些,知道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伸手剁手,伸脚剁脚,就老老实实缩着不敢动了。 太后点点头,放下了这茬,吩咐留他们三人用膳。 许京华因此多了点儿指望——他们在庆寿宫耽搁这么久,东宫应该能听说吧?要照刘琰以往的性情,肯定会过来见见的。 然而今天她的指望终归还是落了空,一直到他们告退出宫,太子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京华闷闷地回到家,左思右想,还是得把二皇子的事告诉刘琰。但这事没法跟娘娘提,娘娘只要听个开头,一定会追问,就算她不说得太明白,恐怕也瞒不过娘娘……等等,既然二皇子都看出刘琰的意思,那娘娘是不是也? 还有叔父,他之前想方设法拦着不叫她跟刘琰见面,会不会也是因为看出刘琰的心意? 往事桩桩件件,涌到跟前,许京华心头百味杂陈,其中最强烈的那一味,是心疼。 陆璇说得没错,自她被找回来,留到太后身边,刘琰在太后和叔父心中,不知不觉就退了一步。 他居然没有因此讨厌她,还……许京华又难过又高兴,自己在房里转了几个圈,才冷静下来想到办法——找宋先生传信。 “您帮我把这个字条交给殿下,是正事,十万火急的正事!”许京华强调。 宋怀信倒没怀疑她,接了信,第二天就进宫去见太子,又很快回了府。 “这么快就回来啦?殿下怎么说?”许京华急匆匆问。 “殿下说他知道了,多谢你。” 许京华一愣:“就这样?”连封回信都没有? “嗯,殿下染了风寒,没什么精神。” “怎么会染了风寒?要紧吗?他面色怎样?”许京华有点着急,“太医看过了吗?” “这两日变天,染了风寒也不稀奇,你急什么?”宋怀信一双老眼在女弟子脸上仔细打量,“你不会又同殿下闹别扭了吧?” 许京华一噎:“……没有的事。”扭头跑了。 剩下宋老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冷静 从宋怀信这里没得到确切消息,许京华始终不能放心,第二日进宫见太后时,就问太后:“昨日宋先生回去说,太子殿下染了风寒,今日可好些了吗?” 太后一愣,转头看向郭楮:“太子病了吗?” 郭楮忙回道:“只是有些着凉,太医看过说没有大碍,开了辛温解表的药,叫多保暖多休息,殿下吃了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你既知道,怎不告诉我?” “是殿下的孝心,怕您知道了,心中惦记。”郭楮赔笑回话。 旁边许京华听说太医已经看过,也就放了心,笑道:“早知道我就偷偷问郭公公了。” 太后佯怒:“好哇,你们看我老了,就合起伙来糊弄我是不是?” 许京华抱住太后手臂摇晃:“那可不敢,娘娘火眼金睛,什么事看不破?” 祖孙两个说笑几句,太后又正色道:“天越来越冷,你也多穿点儿,出门不要再骑马了,出了汗再叫冷风一吹,难保不着凉。家里火炕烧起来了吗?” “前日就烧了,我天天晚上都睡得可暖和呢,娘娘放心。”许京华又拉着太后的手摸自己衣裳,“翠娥姐姐早早就叫我把夹衣穿上了,今日出门还又加了件披风,我一点儿也不冷。” 她日常起居有青梅和翠娥照顾,太后是放心的,太后不放心的是她出门,“你得不出去跑马,跑得一身汗再吹冷风,我才放心呢。” 许京华笑起来:“好好好,不去,其实我就算想去也没人陪我去,这个天儿跑起马来,风吹到脸上跟刀子一样,苗苗都不肯去。” 得了她这句话,太后总算放心,留她一起用过午膳,就早早打发她回去,“要是再变天,就别往宫里来了,等天好了再来。” 许京华听话地告退出宫。刘琰已经看过太医吃过药,少了这层担忧,她心情也好多了,至于别的,她能明白刘琰现在大约不想见她,她自己也觉得此时见面徒增尴尬而已,不如大家各自冷静一下。 却没想到这一冷静,又想起更多以往的蛛丝马迹——装可怜要求通信、小天地里那句“我们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还有东宫之中说的“我知道你会陪着我”……。 每一个曾在许京华心里激起波纹的点滴水花,都在此刻翻覆滚涌成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将她抛上半空,片刻宁静也难得。 无法排解之下,许京华找出所有刘琰写给她的信,又看了一遍,却越看越难以平静。 种种她自己都辨不清的情绪在心里冲突来去,弄得她心浮气躁,什么也做不好,就在许京华几乎按捺不住,要冲去东宫找刘琰时,突然小腹冷痛,来了初潮。 “郡主别怕,这是好事。”青梅坐在床边,接过翠娥端来的红糖姜水,打算自己动手,喂郡主喝。 许京华却不习惯,伸手道:“我自己来吧,没那么娇贵。” 青梅看她脸色还好,说了句“郡主当心烫”,就送到了她手上。 一碗红糖姜水喝下去,腹中温暖,疼痛也缓解许多,许京华把碗递给青梅,问道:“要一直流血吗?几天能好啊?” “大约五到七天,各人体质不同,都不太一样。郡主躺下歇歇吧,睡一觉会好受些。” 许京华确实懒洋洋不想动,就依言躺下,青梅给她掖好被子,不一会儿她就睡熟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起来吃了点儿东西,许京华还是觉得腰背酸痛,就又窝回炕上趴着,也没心思想什么太子殿下了。 这么恹恹地在炕上趴了两天,她才终于活过来,又能跑能跳了。 进宫去见太后,太后还惊讶呢,“怎么这么快就出门了?这两天连雨,冷得很,也不怕冻着。” “不冷,穿得暖!”许京华笑嘻嘻拉住太后的手,“您看,我手热着呢。” 她手确实很热乎,太后也就放下心来,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许京华本来想着太后怎么也会提一句太子,到时顺势问一句就好了,哪想到几句话之后,太后就提起了齐王妃,“一会儿你出宫,顺路去瞧瞧你婶娘,她有喜了。”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太后笑道:“原来你知道了。” “叔父打发人来看我的时候,顺便告诉我了。”许京华笑着向太后拱拱手,“给娘娘贺喜啦,就要有小孙孙抱了。” 太后很喜悦,身边人也都高兴,笑着插嘴说:“郡主不知道,娘娘一听说消息,就叫奴婢们找布料,说是要亲自给小世子做包被呢!” 太后立即说:“别说什么小世子的话,兴许是女孩儿呢。” 宫女忙认错,许京华笑道:“叔父就说生女儿好,男孩太操心了。” “他倒有自知之明。”太后哼了一声,到底也笑了,“我也就是说说,如今眼睛不行了,看不清针脚……”话题从这儿开始,再没离开过齐王妃腹中胎儿。 许京华原来心无杂念,想说什么就说,现在刘琰和她挑明了,她怕太后察觉,便有了顾忌,不敢主动问起,到临走时,只好给郭楮使个眼色。 郭楮便亲自送她出庆寿宫,许京华低声问他:“太子殿下风寒痊愈了吗?” “早几日便痊愈了。”郭楮笑答。 “那殿下忙什么呢?近来没再出宫?” “也有出去吧,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日皇上又带着殿下听政了。” 这么快就又听政了?许京华脑子一转,想起上次陆璇提的要求——让李家外孙女做太子妃,也不知道皇上和刘琰是怎么应对的。 这事不能问郭楮,许京华道了谢,请他留步,自己溜达出宫,去了齐王府。 正好齐王也在家,看过齐王妃后,许京华拉着齐王出去,单独问他:“我听说皇上又让太子殿下听政了。” “哦,那就是周自乾的劝,皇上听进去了呗。” “周自乾是谁?” “是个老家伙,做过皇上的老师,也做过两年宰相,不过先帝还在的时候就因病致仕了。前两天不知怎么挣扎起来,给皇上上了封奏表,皇上派徐若诚去把这老家伙接进宫,一直谈到傍晚才把人送回家去。” “叔父是说这个周老先生劝了皇上?” 齐王打个呵欠:“我是这么猜的,哎呀别提他了,我最烦这老头儿,一听他说话我就犯困。” 许京华:“……您自己提他,都能打哈欠?这么灵吗?” 齐王叹气:“可见这老头儿有多烦人。” 他不想多说,许京华也没勉强,回到家就去找宋怀信问。 “周太师开口,皇上总要听一听的。”宋老先生捋捋胡须,定定看向许京华,“他不只劝了皇上这一件事。” “还有什么?”许京华嘴快问完,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的?皇上召见您了?” 宋怀信点头:“周太师觉得如今朝中有党争之势,借新法谋私利之徒也越来越多,长此以往,恐酿成大祸,不若安抚士族,尽力弥合士庶争端,令其联姻,久而久之,争端自然平息。” “有这么容易吗?”许京华有点怀疑,“士族占着便宜,我可不信他们会拱手让人。” 宋怀信满意地点点头:“皇上也不信,但周太师拿自己现身说法——他自己并非士族出身,但娶了世家女,他原配夫人和李家还是表亲。” 许京华豁然开朗:“原来他是李家的说客!” 宋怀信笑了笑,却说:“倒也不能这么说,周太师与李相一向政见不合,他只做了两年宰相,就是因为李相的排挤。他还是支持新法的,只是不赞同如此雷厉风行,怕逼迫太紧,士族结成朋党,新法更难实施。” “可是士族本来不就是一党吗?” 宋怀信摇头:“士族可不是只有一党,他们各家有各家的盘算,就算结了姻亲,有时候也会互相拆台,周太师的意思,就是应当利用各家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各自为政。”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有道理吧?”宋怀信自己动手倒了杯茶,笑眯眯道,“没有道理,怎么能说动皇上答应给太子选一位士族出身的太子妃?” 许京华吃了一惊:“太子妃?皇上答应了?” 宋怀信瞥着她,慢悠悠饮尽杯中茶,才说:“已经开始着手遴选了。” 许京华这一瞬间有点懵,就是那种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的懵,直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假的!肯定是假的! 她猛然回神,追问:“人选里有没有和李家关系非常密切的?” “怎么个密切法?”宋怀信饶有兴趣地反问。 “就……比如外孙女之类的……” 宋怀信放下杯子,“你怎么知道的?” 许京华一下高兴起来:“是不是姓吴的?” 宋怀信纳闷:“甭管姓吴姓李,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没否认,那就是,许京华笑嘻嘻站起身,“没什么,我回房睡一觉,明日再上课吧。”说完不等宋怀信答话就跑了。 回到房里,许京华算算日子,已过了十多天,刘琰应该冷静了吧?可他怎么还不来找她呢?难道是等着她主动找他吗?可她都写过字条了啊! 他可连一个字都没回,只让宋先生传了句没意思的话,哼。 许京华脱掉披风,脱鞋上炕趴着,心里默默立志:最多再给他三天!要是三天过了,他还不找来,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哼! 两天后的晚上—— “要不再给他三天吧……”毕竟还是自己理亏一些。 三天又过去了,刘琰还是没有来,许京华生气了。 是谁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她断绝往来的?说话不算话!还是储君呢! 在房里转了几个圈,看见墙上挂着的那幅碗莲图,许京华终于找到出气的地方,叫翠娥:“把那画儿收起来。” 她最近都不大高兴,翠娥没敢多问,亲自动手把画取下来,又找了盒子妥帖装好。 正在这时,春雨从外面进来,搓着手说:“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谁在外面吹笛子,还挺好听的。” “笛子?”许京华站定了侧耳细听,“不是吧?我听着怎么像是胡笳?” “啊对!”春雨一拍手,“是挺像郡主以前吹的那曲子的。” 许京华心中一动,快步出去到院中,果然听见墙外有人正吹胡笳,还是那首曲调最欢快的《雁儿归》。 “郡主,外面冷,您……” 春雨拿着披风追出来,却见自家郡主满脸迷惑,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一时迟疑,郡主却突然回过神来,转头就往外面跑。 春雨抱着披风追,“郡主,您先把衣服披上,当心着凉!” 许京华充耳不闻,很快就跑出二门,到了大门口。 守门的两个门子正聚在门后嘀咕,看见郡主过来,一起行礼,许京华站定了喘口气,问:“外面是谁在吹胡笳?” “回郡主,是个胡人,小的们正要赶他走……” 门子话没说完,许京华已经自己动手,打开旁边侧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段弘英:我来了,期待吗?! 刘琰:不期待,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色微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旧雨新知 巷口柳树下,身穿胡服、扎着一头小辫儿的高大少年,手捧胡笳正在吹奏。 几个顽童躲在对面柳树后,探头探脑地打量少年,听见许府这边门响,受惊一般,齐齐缩回树后。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这么远远看上一眼,已足够许京华认出来。她惊喜非常,提着裙子快步跑下台阶,奔到段弘英面前:“还真是你!你怎么会来了京城?” 段弘英收起胡笳,却有点不敢认许京华——她高了一点,白了许多,穿着长裙跑过来的样子,像一只春天飞过花丛的小蝴蝶,轻盈又好看,与记忆中那个可以同他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的许京华,几乎是两个人。 “你不知道我会来吗?”迟疑一瞬,段弘英才笑着反问。 “不知道啊!你是怎么来的?” 许京华满怀惊喜,恨不得当街就问个清楚明白,然而这时春雨已经抱着披风追出来。 “郡主,外面风大天冷,不如请客人回府叙话。” “对对对,家去说话。”许京华拍拍脑门,转身请段弘英进家门,“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日傍晚。”段弘英走在她身旁,略有些拘谨,“打听了你住这里,就过来碰碰运气。” 许京华失笑:“什么叫碰碰运气?你既然来了,还不直接叫门,偏要在外面吹胡笳,万一我天冷不出门,听不见呢?” 段弘英抬手挠挠头:“许京华会因为天冷就不出门吗?” 许京华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一见面就笑话我!” “这明明是夸你。” “呸!你怎么不这么夸别人?”许京华反驳完,揉揉手,“你好像又壮了。” 段弘英笑起来:“手疼吧?下次别使那么大劲儿。” “哼!下次我拿马鞭!” 段弘英立刻拱手讨饶:“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一别八个多月,各自经历剧变的两人,陡然见面,本都觉得有些生疏,但到底从小一起长大,刚刚这么一打一闹,生疏感旋即消失无踪。 许京华笑嘻嘻地推着段弘英进家门,一举一动中透出的欢快,几十步之外都看得一清二楚。 刘琰甩手丢下车帷,厚厚的帘帷打在车壁上,啪嗒作响,杨静不由屏住呼吸,一声也不敢吭。 他们已经停在这个能望见许府大门的街口好一会儿了,甚至比那个胡人小子还要早一些,先头看见那小子果然来到许府外面时,杨静还曾经提议把人赶走。 不过殿下却说:“赶走了,他长着腿不会再来?” “那就把他腿也打断!” 杨静自觉豪气干云的一句话,却没得到太子殿下称赞,反而得了一记冷眼,于是从那会儿起,他就再没敢开口。 不过……郡主和那胡人都进府了,殿下怎么还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不去许府棒打鸳……呸呸呸,什么鸳鸯?!是拿出储君的威风,去震慑那胡人才对! 杨静心里想得挺多,看着殿下阴沉的脸色,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自己酝酿了半天,也只敢轻手轻脚地给殿下倒杯热茶。 “出来了吗?” 杨静听殿下突然出声,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掀开车帘往外看——许府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他又探头出去问外面侍从。 刘琰听着他们嘀嘀咕咕,说“还没有”,忍不住自己也掀起旁边帘帷,往许府看。 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段弘英不是从游览神都的段家子弟一行中偷溜过来的么?应该不会耽搁太久才对。 然而他左等右等,拉着帘帷的手都酸了,许府大门还是纹丝不动,刘琰越来越焦躁,在自己忍不住想冲进去之前,放下帘帷道:“回宫。” 杨静坐在车门边,也一直掀着帘帷往外看,听见殿下的吩咐,他不敢反驳,传了话给车夫和随从,却没缩回头去,仍盯着许府那头。 要回宫,车驾得掉头,车夫赶着马儿行到路中央,再往西面宫城方向转,刚把车驾整个掉过来,杨静就看见许府侧门打开,那胡人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 他一时激动,声音就有点高,刘琰气得从后面踢了他一脚,骂道:“嚷什么?滚进来!” 杨静灰溜溜放下帘子,在门边跪好,低声问:“殿下不去见见郡主吗?” 刘琰没回答,车驾轻轻摇晃,一时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辘辘声。 见了说什么呢?说段弘英的身世和他怎么来京城的吗? 刘琰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笑意,刚要叹一口气,车子忽然停下,接着门帘掀起,车内大亮,他微微侧头躲避光线,还没看清是谁,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就传入耳中。 “还真是太子殿下啊!我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呢。” 是京华!刘琰惊喜地望过去,见许京华似笑非笑站在那里,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杨静表现得比太子殿下还惊喜,迫不及待钻下车,接过车帘说:“郡主上去坐。” 许京华却摇头拒绝:“殿下想必很忙,我只是过来行个礼问个好,毕竟看见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说完她就正正经经福身给刘琰行了个礼。 刘琰脸上瞬间由晴转阴,杨静心知郡主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殿下回宫肯定吃不下睡不着,急中生智道:“郡主误会了,殿下其实是来看您的!” 许京华不信:“看我?坐在车里看吗?” “不是不是,我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郡主有客人,殿下怕打扰郡主,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许京华狐疑的目光扫向刘琰,正与他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他没有躲开,与她对视片刻后,从车内小几上拿起一个纸包递过来,“过来时顺路买的柿饼,你拿回去尝尝。” 许京华看看纸包,又看看明显清瘦了的太子殿下,最终还是上了车。 杨静松一口气,忙把车帘放下,自己守在外面。 许京华在车门边坐下,才接过那个纸包打开,拿了个黄澄澄的柿饼,咬了一口。 刘琰默默看着她吃完,把自己面前那杯水递过去,“我没喝过。” 柿饼极甜,吃完确实想喝口水,许京华也没客气,端起杯子就喝了。 “算你运气好。”喝完以后,放下杯子,许京华掐起腰说,“我本来打算好了,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刘琰:“……” 许京华板着脸:“我说真的,你今天要是不来,以后芡实糕也不管用。”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刘琰终于开口。 “你少倒打一耙!我第二天就给你写字条了!” 刘琰看着她,眼睛里亮起小火苗,“这么说……你想见我?” “……谁想见你了?” 刘琰笑起来。 许京华更气了,“笑什么笑?” 刘琰摇摇头,声音低而温柔:“没什么,最近好吗?” “好的不得了。”许京华嘴硬说完,念头一转,又道,“听说殿下最近也很好,又是听政又是选太子妃的,什么时候定下来啊?” 刘琰皱眉:“做戏而已,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一说“听见”,难免想起那日桥上的事,许京华心里的气就绷不住了,想岔开话题,一时却想不起别的事,随口问:“段弘英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段文珍的子孙?” 刘琰听见段弘英的名字,顿时脸色一冷:“这话你该问他自己。” “我怎么问?问‘你爹到底是谁’?”许京华觉得不合适,而且隐约怀疑这事与她跟刘琰提起段弘英有关,“你跟我说实话,选他进京城国子监读书,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刘琰冷笑反问:“我图什么?我要是能做主,就让他一辈子呆在草原上,永远别出现在你面前!” 许京华:“……” 她一时不知回什么,刘琰也偏开头,看着别处不说话,这么尴尬着安静了一会儿,许京华坐不住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把柿饼纸包重新包好,再抬头时,刘琰终于转回头来看着她。 车内光线昏暗,他眼中却仍闪着幽光,似有不舍之意,但许京华等了片刻,他都不开口,便狠狠心,转身要掀车帘。 “他也不是你的月亮吧?” 太子殿下突然开口,许京华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一时回头也不是,就这么走也不是,僵在了那里。 刘琰望着她的侧脸,缓缓续道:“如果是的话,你当初绝不会一走了之,对不对?” 明知是水中月、也要冒险捞一把的义无反顾,并没有在段弘英身上出现,所以刘琰仔细思虑过后,认为他也没有输段弘英很多。 听了这一句,许京华终于转回头,盯着刘琰反问:“你知道他今天会来找我,才在这里等着的吧?” 刘琰默认。 “你既然早就知道他会进京,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琰还是不说话,意思却从神色中透出来——我凭什么? 许京华瞧着他那样,一时真不知该气还是笑,“行吧,那我也不告诉你,你自己琢磨去吧!” 说完这句,宜阳郡主不再迟疑,动作麻利地撩开车帘,跳下去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他肯定不是!不告诉我,他也不是!哼!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侍小宝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傻姑娘 许京华哼着《雁儿归》的调子回到家中,青梅先迎上来笑问:“郡主这是送客送出多远啊?奴婢差点就要去找您了。” 刚才许京华送段弘英出去,没叫侍女们跟着。她同段弘英告过别,让他改日得空再来,正看着他离去,就听见对面街口有动静,转过头,恰好看见杨静缩回车上那一幕。 眼见马车就要驶离,她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偷偷摸摸来看她,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想到这里,许京华不由笑了笑,把手中纸包举起来给青梅看,“顺便去买了点柿饼吃。姐姐尝尝,可甜了。” “郡主亲自去买的,奴婢可舍不得吃,留着郡主饭后吃吧。”青梅说完,看了一眼天色,“眼看着到晌午了,郡主怎么没留客人吃饭?” “他是偷溜过来的,不能多呆。”许京华一面往里走一面解释,“而且他们午饭有人安排。” “偷溜?客人不是郡主在怀戎的故交么?怎么?” “姐姐也没听说吗?他是因为皇上恩赏段部,特许段氏子弟入国子监读书,才被送上京来的。如今和其他段氏子弟一起住在驿馆,等着面圣。” 青梅道:“原来是这样。” 许京华看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让她去忙,自己回房放下柿饼,转了一圈,看着空出来的墙面,叫翠娥:“把画儿挂回去吧。我去找先生说话,一会儿就回来。” 宋怀信已经搬回西客院——婚期临近,那边房子已收拾妥当,只等新妇嫁进来。 许京华见到老先生,先没提起段弘英,“先生有没有听说,皇上恩赏段部子弟入国子监读书的事?” “你问这个做甚?”宋怀信反问。 “我就想问问您,皇上是什么时候下旨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似乎是七月底。怎么了?” 七月底……,是太后娘娘寿辰那段时间,算起来好像确实和刘琰没什么关系,但上京读书这种事,怎么算也不该轮得到段弘英啊? “我有个从小一起玩的伙伴,这次也来了,但他是段勇那一系的,我觉得奇怪,按理说这种事,不该是大单于、我是说段文振的嫡系子孙来吗?” 宋怀信哼一声:“这有什么稀奇?你觉着让他们进京来读书,是好事,段家可未必这么觉得,没准以为是做人质来的呢!随便选几个旁系子弟交差,也是应有之意。” “……”居然是这么回事吗? 许京华寻思了一会儿,又问:“那您知不知道,新上任的知府如今怎么样?斗得过段文振吗?” 宋怀信笑了笑:“沈维最擅长斗地方豪强,他去幽州,也算得其所哉。” 这么说就是还不错,“还有没有别的新鲜事儿?对了,楚指挥使还在家‘养病’呢吗?” 宋怀信有点惊讶:“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我一直都很感兴趣,是你们不跟我说,不叫我瞎操心罢了。”许京华哼一声,表示不满。 她这么一说,宋怀信也反应过来,之所以后来不同她说这些,还是因为当初楚询和明烈皇后一事,“楚询这病……怕是要养上一年半载的了。别的新鲜事嘛,今年年景还算不错,新法在一些地方已初见成效……” 说起这个,许京华就想起来当初接了沈维班的那人,“哎,那去庐州的那位呢?当初太子殿下很担心来着,说此人心胸狭窄,恐怕他去了庐州,还会生事端。” “你说高穆?他倒是把民乱安抚下来了,最近没听说庐州有什么消息。朝中焦点,近来都在选太子妃上,皇上觉着太子殿下确实年纪不小,这次便想连太子良娣一道选好,京中权贵都动了心思……” 许京华眉头皱起来:“什么意思?妻妾一起娶进门?” 宋怀信捋捋胡须,“这也是常有的事。” 许京华腾一下站起来,宋怀信抬头看她:“你……” “我饿了,先回去吃饭了。” 看着女弟子气鼓鼓跑掉的样子,宋老先生拈须微笑,“傻姑娘。” 傻姑娘气得要命,回房就让把画儿再摘下来——选吴家姑娘做太子妃是做戏,连良娣一起选,总不可能还是做戏吧?!还好意思问她段弘英是不是那个月亮!是不是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股气一直到第二日进宫给太后问安,都没消下去,太后现在差不多摸透她的脾气了,直接问:“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京华不高兴了?” “没有。”无论是刘琰,还是段弘英,这俩人的事都不合适跟太后说,许京华只好冲太后露个笑脸。 太后拍拍她:“少冲我假笑。不是说,昨日有故交上门吗?怎么也不见你高兴?” “您知道了啊。”许京华回头看一眼随她进宫的翠娥。 “别看她,不是你身边的人说的。段部子弟到京,怎么可能没人跟着?” 许京华恍然:“原来昨天有人偷偷跟着段弘英!” 太后点点头:“说说吧,这个段弘英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吗?” “嗯。”许京华把两家那点儿交情说了,“我和爹来京的时候,段弘英恰好不在县城,也没来得及告别,前几个月我就写了封信,请……请白大叔捎给他了。他听说我爹没了,很担心我,昨天特地来瞧瞧。” 段弘英进了许府,人立刻又拘谨起来,两人坐到厅中叙话,旁边有春雨等人侍候,他显得十分不自在,只问了许老爹生病去世的经过,就没话了。 讲完老爹的丧事,其余别后诸事,许京华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说自己过得很好,再问他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他说我们走后,他回了怀戎一次,听说我们进京寻亲了,就又回了草原,直到七月才回怀戎,接到我那封信。这次是和他叔父的儿子一起来京的。” 太后轻叹:“也是个命苦的孩子。他今年多大,成亲了没有?” “十七。成没成亲,我还没顾上问,他年初定的亲。” “是我问错了,这事儿本来也不该问你。行,既然来了京城,又是两代的交情,怎么也得照应一二,郭楮,你安排个人,多留心这孩子的衣食住行,有什么事记得回报。” 郭楮躬身应是,许京华谢过太后,又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我都没想过要去照应他,他一向是不用人照应,只有他照应旁人的。” 太后摸摸她的头:“京城到底不比别处,国子监里头不乏权贵子弟,他们又是胡人,长得就与我们汉人不同,到了国子监,难免有闹事的。” 许京华笑嘻嘻:“闹事也不怕,我敢说那些官宦子弟,就算带着随从,也打不过他一个。” “……”太后无语片刻,才笑道,“万一别人吃了亏不服气,抓他去见官呢?” “那也太丢人了吧?” 太后见她一脸鄙弃,笑出了声,“纨绔子弟,可不就是这么丢人么?” “好吧,有劳郭公公了。” 郭楮一笑,欠身回道:“以后段公子有甚事,郡主尽管吩咐老奴。” 许京华又道一声谢,转回头问太后:“皇上召见他们了吗?” “好像是今日召见吧?”太后说着看向郭楮。 “早朝后召见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去国子监了。” “那他们以后住哪里?”许京华又问。 郭楮道:“应是就近住在国子监附近。” 看来是还没准信儿,许京华没再问,陪太后又说了会话,就告退出宫。 她两三天就进宫一回,路都走熟了,也不用人送,自己带着翠娥往外走,刚走到一半,太子殿下就带着杨静从前面路口转了过来。 狭路相逢,也不能转头回去,许京华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你这是要出宫了吗?”刘琰倒没事人一样,微笑问道。 “嗯。殿下要去见娘娘吧?”许京华让开路,示意太子殿下先行。 太子殿下却摇头道:“我正好也要出宫,一起吧。” 你出宫至于从东宫绕这么大一圈,到西面庆寿宫这里再出去吗? 许京华瞪刘琰,刘琰面色无辜,“怎么了?” 她没吭声,转身往外走,刘琰走在她身旁,没话找话问:“先生的喜事马上就到了,你准备送什么礼物?” “娘娘说替我准备。” “那我回头问问娘娘。对了,娘娘寿辰,你到底送了什么礼物?我怎么都没瞧见?” 现在才想起问这个?许京华斜他一眼:“面。” “什么?” “面!我给娘娘做了一碗面!” 刘琰惊奇:“你会做面?” 许京华扬起下巴:“我会的多了。” 太子殿下笑起来,“那可真是失敬了。说起来,我生辰也快到了。” 许京华忍住了,没接话。 刘琰只好自己接着说:“到时候去你府里蹭一碗面行不行?” “不行。”许京华毫不犹豫。 刘琰这才发觉她今日态度很不对劲,昨日车上拌了几句嘴,她不至于如此,就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谁也没惹我。只是我们府里不方便,太子殿下正在选妃,也不该……” 刘琰低声打断她:“不是同你说了……” “做戏是吗?”许京华转头看着他,“选太子良娣也是么?” 刘琰一愣,许京华继续说:“人无信不立,做不到的事,太子殿下以后千万别说了。” 说完这句,她就大步往前走,很快就把刘琰落在了后头。 刘琰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才转头问杨静:“她这是……” 杨静满脸带笑、使劲点头:“殿下快追上去解释啊!” 刘琰如梦方醒,快步追上去,拉住许京华,笑道:“也是!” 许京华一时没明白,刘琰低头凑近她,小声解释:“父皇故意放这个消息出去,只是让太子妃选不成而已。他早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许京华脸上一热,挣开他的手,转头继续前行。 宫道上时刻都可能有人经过,刘琰也没再去拉她,只与她并肩往外走,“我生辰是十月二十一。” “……我知道。” “那,面呢?” 许京华转头冲太子殿下翻个白眼:“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太子殿下笑着点头:“对啊。” “……看我心情吧。” “那要怎么,你才能心情好呢?” “你少说几句我就心情好了!” 太子殿下立即闭嘴,一直到出了宫门,都一言不发。 许京华又好气又好笑,便故意不理他,自顾要上车,刘琰一直跟着她到车旁,看她上了车,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 “什么东西?”她问。 刘琰笑笑,比一下眼睛,比一下匣子,示意她自己拿回去看。 许京华再翻个白眼,接过匣子放下车帘,打开看时,竟是厚厚一沓信。 作者有话要说: 碗莲画:请问我能挂回去了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丫小月亮、海泽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孙家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情书 “如曜妹妹芳鉴。 不知这封信能否有被你读到的一日,但有些话,当着你的面,始终没能说出口,也只好诉诸笔端。 近来秋雨连绵,难见碧空,日光更如同你的消息一样,总被层层乌云阻隔,就算侥幸见到,也只余稀疏寥落的一把,不亮亦不暖。 我便常常望着乌云密布的天暗自后悔,后悔那日过于冲动,将心意倾吐得如此草率,既惊吓了你,又辜负了自己。 其实你之于我,就如同灿烂日光之于阴雨连绵的秋日,能驱散一切凄风苦雨,亦能给予我暖意和光明,让我不至于沉沦堕落,臣服在险恶命运的脚下。 我因此时常庆幸你能来到京城,更庆幸我当时就出宫去接你,是所有亲人里,第一个见到你的——但你叫我‘中贵人’这事,我还是会记仇一辈子的。 算了,去掉‘仇’字。” 许京华坐在房中窗下,捧信读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可惜心中酸涩的情绪实在太浓,这点笑意抵抗不了,很快就悄然消失。 “当然最庆幸的,或者说最得意的,还是我抢先去了泽州府等你,每每想起你当时无可奈何的神情,我都能笑出来。 我从小除了五叔,没有朋友,那一路能与你交心,对我而言,是意外之喜,也珍贵非常,是以不管后来五叔怎么软硬兼施,我都不愿与你疏远避嫌。 毕竟小小飞蛾,如何能抗拒得了火焰的诱惑? 我还不是你的月亮,但你,一直是我心中想毕生追逐的骄阳。 这么一想,不做月亮也好,毕竟日月同辉之时,少之又少,我宁愿做一朵云,始终陪在你身边。” 这封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祝辞也没有署名,许京华看得胸口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缓了半天,才又打开下一封信。 这封信写的时间应在刚才那封信之后,信中没有再提及刘琰的心情,只说为了做戏,皇上会大张旗鼓地选太子妃,让许京华不要当真。 他还在这封信里大略写了他们的谋划——皇上当初虽然同意了刘琰将计就计,却并非以他为主,而是让他出面去迷惑李家,让李家以为皇上已然中计,好放开手脚串连。 另一方面,楚询所谓的抱病在家,也是皇上之命,因为只有楚询被“罢黜”了,李家埋在禁军里的人,才敢出头。 所以楚询养病是假,布好陷阱等着抓禁军内贼是真。 选太子妃、太子良娣也是假,搅浑士族内部那潭水、让他们互相争斗才是真——毕竟谁不想自家女儿做太子妃,却要去给李家外孙女下跪、自称贱妾? 看完这封信,许京华心里有了底,总算舒服一些,接着拆下一封。 这封信是最厚的,写的多是日常琐事,吃了什么早饭、看了什么书、见了哪个大臣、大臣有什么有趣之处,都写得非常详细,甚至连他做了什么好玩的梦都写了。 许京华读着读着,脸上不自觉就有了笑容,但把信纸翻到最后一张,看到“兄琰廿七日书于东宫”几个字后,先前那股酸涩又涌上来,冲得她怅然若失。 好在这封信并不是最后一封,许京华把信纸折好,将最底下的那封信打开。 “段弘英是段文珍的孙子,他亲生父亲叫段兰,当初跟着段文珍逃到怀戎,段文珍知道难以逃得一死,便将段兰托付给段勇。 段兰一直藏身在段勇家中,没有正式娶妻,只纳了几个汉女做妾室,段弘英出生后不久,段文振听到风声,派人来问段勇,段兰就自尽了。 段勇为免除后患,让段弘英之母带着他躲到段末柸那里,假称是段末柸之子。此事只有段勇父子几人知道,沈维到幽州后,曾先一步微服去了怀戎,段翱早就对段文振不满,遂和盘托出,立誓效忠朝廷。 以上诸事,我虽早就得知,但这些日子,你我能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我非圣人,自不愿舍己为人。 又及,我确信段弘英并非你心中明月,以你的脾性,若真有那么深的情意,定不会自己远走。就像我对你,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再争一争,再再争一争……反正只要你不厌恶我、不成亲嫁人,我都不会死心的。 我知道太子妃之于你,是束缚,但我对你,绝无任何束缚。 为免你说口说无凭,刘琰立字为据。丙午年九月廿九日书于东宫。” 这是他昨天回去以后写的,许京华看完,心里暗骂了一句“无赖”,把信折回去收好,抬头想要杯茶喝,却见墙上仍空着,纳闷道:“那幅画呢?不是挂回去了吗?” “……”翠娥小声回,“昨日郡主从宋先生那里回来,又叫奴婢摘下来了……” 许京华:“……” 见郡主似乎有点尴尬,翠娥忙说:“奴婢这就挂回去。” 许京华不只是尴尬,还有点羞恼,因为她觉得昨天那股怒火太莫名其妙了——明明是她自己先拒绝刘琰,说不做太子妃的,那人家后来不论是选妃也好,选良娣也好,都跟她没有关系啊!她生得着这气吗? 更丢人的是,她今天还当面问刘琰了!难怪他后来那么高兴,一直笑,准是以为她在意……呃,她好像真的在意……。 许京华忍不住双手捂脸,歪倒在榻上。 翠娥那边刚亲自把画挂上,回头看郡主时,就看见这么一幕,忙过来询问:“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许京华摆摆手,哼唧道:“不累,我有点事儿想不通,不用管我。” 翠娥还是拿了个引枕塞到许京华颈下,并劝道:“郡主想不通,也别难为自己,或是请教娘娘,或是请教宋先生,实在不行,找朱姑娘谈谈也好。别把自己闷出病来。” “这事不能同他们说。”许京华把装信的匣子放到枕上,望着那匣子发呆。 翠娥亲眼见着是太子殿下把这匣子给郡主的,又目睹了这两位今日在宫道上的言行举止,心里早有些猜测,此刻忍不住低声询问:“是同太子殿下有关吗?” 许京华看她一眼,没说话。 “实在没人可说,要不郡主同奴婢说说?奴婢绝不透露出去。”翠娥举手发誓。 许京华迟疑一瞬,终于点点头。 翠娥抬头看一眼画儿,低声问:“殿下惹您生气了?” 不是生不生气这么简单的事,许京华翻个身,仰躺着看屋梁,“我觉得,我好像过于在意他了。” 翠娥并非寻常侍女,听到郡主称太子殿下“他”,已然什么都明白了,但这种事不该她说破,只装糊涂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许京华抬起手捂住眼睛,小声说,“我不想他娶太子妃。” 翠娥心中一跳,强自镇定道:“可您应该不想做太子妃吧?” 瞧,大家都觉得这两者是关联的,许京华叹口气:“是啊。”又忍不住说,“就不能,大家都不嫁也不娶,一直……算了,我知道是傻话。”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娶妻呢?就是她都不可能真一辈子不嫁,娘娘或许纵着她,能多容她几年,但早晚,还是要嫁的。 “郡主是不是怕殿下成婚后,不能同您和以前一样了?” 成不成婚,现在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了,许京华烦恼地摇摇头。 翠娥望着已出落成俊秀少女的郡主,犹豫半晌,末了还是笑道:“我们郡主长大了。” 许京华一愣:“我早就长大啦?” 翠娥摇摇头:“奴婢是说,我们郡主已经长大到有少女心事了。”她笑着展开榻上小被,给郡主盖住腿,“其实郡主不用太烦恼,您还有两年孝期呢。” 对啊!她还要守两年孝呢!这可怎么办?皇上能让刘琰一直这么耗着吗?就算皇上答应,那些想要女儿做太子妃的权贵们也不答应吧? 还有娘娘,还有叔父……许京华更烦恼了:“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他的!” 翠娥怎么也没想到郡主会说出这句,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许京华也不要她接,吩咐道:“你替我告诉青梅姐姐一声,傍晚记得打发个人去郭公公府,问问段弘英到底住哪。” 翠娥答应了去办,到得晚饭时分,青梅亲自进来回话:“郭公公说,国子监给幽州来的学子们专门安排了屋舍,就在国子监东面明华巷中。不过因为段家公子都住那里,郡主亲自去探望,可能不太便宜,不若请段公子来家做客,或是在外面约个地方。” “那他们是全天都要上课吗?有没有时辰?” “每日申时三刻散学,休沐日同朝廷一样。” “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你打发个人带点吃的送过去,约他后日出来吧,国子监在哪?远不远?” “在南市西面,稍有些远。郡主约段公子见面,不若在会通桥南的居庆楼,距国子监和咱们府都不远,听说那里饮食/精洁,正合适给段公子接风。” 许京华点头:“好,那就约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月同辉:谁cue我们? 碗莲画:我只知道我终于被挂回去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木头、大大大后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接风 到约好那日,许京华上午还是照例先进宫给太后问安、陪太后用过午膳,才出庆寿宫。 然后她刚走到上次那个道口,太子殿下就又溜达了过来。 这回许京华没行礼,还斜眼看他:“你等在这儿多久了?” “我没有啊!”太子殿下一脸无辜,“正准备出宫,路过这里而已。” 许京华依旧斜着眼睛:“您现在出宫,还特意绕个远道。” 刘琰笑起来,终于承认:“听说娘娘留你用膳,就多走几步,看能不能遇上你。” 许京华也终于把眼睛摆正,好好走路。 “信看了吗?”刘琰与她并肩前行,低声问。 许京华想也不想:“没有。” 刘琰笑:“两天,一封都没看?那我可太伤心了。” “也不是一封没看,”许京华两手插袖,侧头看太子殿下,“最后一封看了。” 刘琰挑起眉头,听她继续说:“段弘英的身世,他自己知道了吗?” 太子殿下不想回答,许京华等了会儿,见他不吭声,便道:“算了,待会儿我自己问他。” “待会儿?你要去见段弘英?” “嗯,约好了给他接风洗尘。” 段弘英来到京城,许京华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为他接风洗尘,理所应当,刘琰没法阻拦,却到底难以放心,追问道:“接风洗尘,只请了段弘英一个么?” “不然还请谁?他又不是你们这等大人物,还得特意请人作陪。” 刘琰立刻道:“这个不分大人物与小人物,是礼数……” “我跟他讲什么礼数?” 刘琰:“……” 许京华看他一眼,又多解释一句:“再说有别人在,他不自在,说话也不能好好说。” 一股酸意直冲刘琰心头,“谁是别人?” 许京华:“……你讲讲道理成吗?我就算想请人作陪,除了叔父和你,也没别人可以请,但你是太子,叔父是齐王,无论你们谁去了,都很吓人好不好?” “那你不说我是太子,不就行了?” “不说你是太子,说你是谁?” 刘琰作势思索,片刻后眼睛一亮:“说我是你在京城唯一的知己!” 许京华:“……”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许京华伸出双手互相揉搓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你得亏是太子,不然……”她挥挥自己拳头,看看刘琰那张又白又俊的脸,“呵呵。” 刘琰深沉地叹一口气:“所以对你而言,我就只是太子么?”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带你去的!”许京华快刀斩乱麻。 示弱策略无效,太子殿下重整旗鼓,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你不是在家宴请段弘英吗?” “青梅姐姐说国子监挺远的,为免来回奔波,就在中间定了个地方。”许京华防着刘琰,故意只说到这儿,就停下了。 刘琰也没追问,只叹口气说:“那好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本来还想叫你陪我出去逛逛,给宋先生选新婚贺礼,看来你也不得空。” “给先生送贺礼,你还至于出去买吗?”许京华左右看看,小声道,“求皇上给点好东西,不就行了?” “我想自己选一样能显出心意的礼物。” “那你慢慢选吧。这老头挑剔起来,可不容易讨好。”许京华早就放弃自己选礼物了。 哪知她这么一说,刘琰思索片刻后,居然也同意道:“你说得对,有这功夫,我不如去找宋先生多请教请教。正好跟你同路回去。” “……”这么“正好”的吗? 不过太子殿下的同路倒真的只是同路——他坐的自己的车,到地方进门,走的也是西客院门,没从许府正门进。 许京华午后还要上课,回房换了件衣裳,喝了杯热茶,特意晚了一会儿,才去西客院。 太子殿下顺势告辞:“那我不搅扰你们了,等先生大喜之日,再来讨杯喜酒喝。” 宋怀信和礼部侍郎韩励妹妹的婚礼定在十月初十,即下个休沐日,老先生也终于把留在山上看家的郑伯接了来,西客院里人来人往,忙着准备宴客事宜,正经挺热闹的。 老先生虽然想一切从简,但他封了太子太傅,是御前红人,要娶的也是京中有名才女,这些日子送礼的便络绎不绝,他再不想管,有些事下人做不得主,也得宋怀信来拿主意。 所以许京华每日的课,也上得越来越短,不到一个时辰,就有旧交来访,宋怀信不得不见,正好许京华一会儿要出门,索性就此下课,各忙各的去。 许京华回房换了身男装,觉得这样去见段弘英,他能更自在些,但让侍女梳好男式发髻、包了四方巾后,镜子里还是能瞧出是个女儿家。 “我现在扮男装,容易露馅了是不是?”她回头问翠娥。 翠娥笑道:“郡主长大了嘛。” 春雨也笑着接话:“越长越美了。” 许京华就爱听这个,照着镜子沾沾自喜道:“这倒是真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生丽质难自弃’,嘻嘻。我走啦,你们都在家吧。” 翠娥却不肯就放她走,另拿了一件素面夹棉披风给她穿好,才让许京华出门。 如此,等她到居庆楼时,正好申时三刻。 居庆楼是一栋三层高的酒楼,青梅预先让人定了间二楼临街雅室,许京华进去以后,就倚在栏杆边,瞧着街上行人等段弘英。 进了初冬,白日更短,这个时辰日影已然偏西,撒下的光线也透着昏黄,照在街上,显得哪哪儿都旧旧的。 除了段弘英那一头黄毛小辫。 许京华老远就看见他顶着一头被日光照得越发金黄的小辫子走过来,本想招手示意,却见他东张西望的,好像对热闹街市充满新奇,便收回手,居高临下看着他,直到人到楼下了,才吹了个口哨。 段弘英闻声抬头,瞧见她时,粲然一笑,爽朗得好似草原的风。 “快上来。”许京华笑着招招手,转身回去室内。 段弘英很快就噔噔噔上了楼,进到雅室,“你怎么趴那儿吹风?不冷吗?” 许京华拉拉身上衣裳,“她们恨不得给我穿三层棉衣,你说冷吗?” 段弘英上下打量她一回,笑道:“有人照料你,挺好的。”又说,“终于有点姑娘样子了。” “呸。”许京华冲他做个鬼脸,自顾到桌旁坐下,“你饿不饿?先喝点茶,还是就叫他们上菜?” 段弘英摸着肚皮在她对面坐下,诚实答道:“饿了,午间吃了几碗汤面,一点儿都不顶饿。” 这模样,跟她刚到京城时差不多,许京华转头吩咐随从:“叫他们上菜吧。” 随从应声退下,许京华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又把桌上点心推过去,“你先垫垫。” 室内没别人,段弘英便不客气,连吃了几块点心,灌了两杯茶,才说:“你不来找我,我也想去找你呢,你说大叔大婶都葬在北邙山上,那你平日烧纸上香,也不能都去山上吧?” “家里有供牌位,怎么了?” “我得去给大叔磕几个头、上柱香啊!” “那你改日有空来家里吧。认得路吗?” 段弘英一笑:“我在草原上都不迷路,这京城方方正正的,怎么会不认得路?” “别忙得意,认得路有什么好吹牛的?认字认得怎么样了?上了两日课了吧?还行吗?” 段弘英却道:“哪能真来了京城,现学认字啊?叔父请了个先生,一路教我们认字来着,虽然认得不多,眼下也还能应付。”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许京华顺势问:“你叔父……同你讲了你的身世了吗?” 段弘英略有些意外:“你听说了?” “嗯。”许京华单手支着侧脸,看他神色镇定,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才接着说,“看来你早知道了。” “也没有多早。”段弘英慢慢回答,“叔父是在带我回怀戎之前告诉我的,他们本来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他露出一丝说不清含义的笑意,似乎想再说句什么,但到了也没说出来。 许京华一手按着桌子站起来,另一手伸长,在段弘英那头黄毛上胡噜一把,安慰道:“我觉得还是知道的好,人总要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 段弘英无奈看她一眼:“不是好不好,只是……原本想好了要怎么过一辈子,如今都……” “你打算报仇么?” 段弘英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段翱将军、还有你叔父,会帮你吗?” “将军说,皇上会帮我们。”段弘英低声回答完,又问许京华,“你见过皇上吗?” 许京华点点头:“你不是也见过了吗?” “是很多人一起见的,只磕了头,没敢看皇上。皇上威武么?” “不算威武吧……”许京华小声说,“皇上更像个文人。不过文人对付大单于那种人,更有办法。” 段弘英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好像还很有道理。” “那当然了!”许京华得意地坐回去,“如今我可比你有见识多了。” 段弘英便笑着一拱手:“那是自然,小弟愚钝,还请华哥以后多多照应。” 许京华很有派头地一挥手:“好说好说。”说完却没绷住,直接同他一起笑起来。 这时正好店伙送上菜来,两人边吃边谈,不知不觉说到段弘英的亲事上,许京华终于问:“对了,你怎么没带着嫂嫂来?你们去国子监读书,至少也得一年吧?” 段弘英手中筷子一顿,目光落到许京华脸上,见她神态似乎有些异样,便先答道:“我们还没成亲,本来定的婚期是十月底。因为上京的事,叔父想要不就退了这门亲事,我觉得人不能言而无信,尤其是婚姻大事,便自己去问过了,他们家愿意等,说定了先将婚期推迟,等我回去再……” “那也挺好的。”许京华说着端起茶杯,“一直没贺过你,今天以茶代酒,恭喜你定亲。” 段弘英放下筷子,端起杯和她碰了碰,带点迟疑问:“当日我没告诉你这事,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许京华喝一口茶,晃晃杯子,又喝一口,才点了点头:“嗯。” 段弘英杯子里是酒,他浅浅啜饮一口,感觉酒液辛辣甘甜,冲得人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所以你一句话都没留,就和大叔走了。” 许京华嘀咕:“我不是给你写信了么……” “过了好几个月才写一封信,还叫我不用回信,以后各自安好。” 许京华:“……” “你怎么不直接说同我绝交呢?” “……” “还嫌我到门口不叫门,你怎么不想想你信里怎么写的?我要给你写这么一封信,你还理我吗?” “……” 许京华实在没话好回,只能低着头拿手指在桌上画圈。 段弘英见她这样,责怪的话也说不出了,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句:“你在京城,真的过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晋江似乎有活动,投雷到10个可以抽奖,投过雷的亲们记得留意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2个;兰色回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机智的路人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释怀 许京华想了想,才抬头答道:“挺好的。祖母和叔父都待我很好,我有自己的家,自己能做主,也……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说完以后,她自己觉得这句听起来和信里写得差不多,又笑着补充:“不过最开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城,我爹走后,我还想偷跑回怀戎去。” “那怎么没跑?”只想不跑,可不是许京华的性情。 许京华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跑了。” 段弘英哈哈一笑:“被抓回来了?” “也不算是抓,我自己愿意回来的。”许京华不知为何,还是不想提及刘琰,就隐去了经过,“那时娘娘已经派人去给我娘迁骸骨,我自己回去一个父母都不在的怀戎,又有什么意思?” 段弘英点点头:“也对。” “原先觉得京城不是家,住得久了,慢慢也习惯了,至少还有亲人在。他们都说我和娘娘长得像呢,还有叔父,我刚来的时候跟个小子似的,他们说我特别像我叔父小时候。” 段弘英重又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听她说。 “等你休沐,我带你去见他,我叔父没比咱们大几岁,说话可有趣了,和那些权贵不一样。” “好啊。是齐王殿下,对吧?” “对。”许京华点点头,算一算日子,一拍额头,“我这记性,这个休沐日不行,哎,也行,休沐日你来我家吧,也喝杯喜酒。” 段弘英失笑:“什么行不行的?谁的喜酒?” “宋先生的,就是教我识字的先生,那天叔父肯定来,到时我带你去拜见他。” 段弘英刚要答应,许京华又皱着眉开口:“不过那天太子殿下可能也会来,宋先生也是他的老师……算了,早晚都要见的。” “怎么?太子殿下不好相与么?不是说很宽厚贤德?” 对别人也许宽厚贤德,但……许京华看一眼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段弘英,干笑道:“没什么。” 段弘英本来没在意,她这么一笑,反而上心了,“这么说名声又是虚的,他欺负你了吗?”他从小见惯了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混蛋,对权贵天生没有好感,所以一下就想到了坏处去。 “没有没有。”许京华赶忙摆手,“他是我祖母养大的,不是那种坏胚子。” 段弘英这才放心,笑问道:“那你还担心什么?怕我给你丢脸?” 许京华实在没法解释,只能敷衍道:“就是怕你不自在。不过他应当不会久待,也不要紧。” 段弘英相信了,还安慰许京华:“不用担心我,我脸皮厚着呢!” 许京华不想再谈刘琰,岔开话问段家子弟来了多少人,都是谁家的孩子,是否好相处。 “读书的一共六个,只有一个是段文振的亲孙子,叫段明,坏胚子里也是最坏的那种。” “段明,这名字取的,”许京华嗤笑,“短命。” 段弘英也笑:“我瞧着他也是个短命的相。另外三个都是他的跟班,路上我们已经打了几架,他们知道我不好惹,现在老实多了。” “那你叔父的儿子呢?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段亢和你一样大,虽然淘气,但该听话的时候也听话。以前在草原上,他就爱跟着我。” 段弘英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不论比他大还是比他小,以前有多么刺头,只要跟他多来往段时日,都能叫他收服,以后乖乖听他的话。 “那就好,总算有个伴儿。下次你带他一起来喝喜酒。” 段弘英点头答应,他这时差不多已经吃饱,转头看一眼天色,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送完我再回国子监,就该宵禁了,我带着人呢,坐车就回去了。吃饱了吗?” “饱了。”段弘英拍拍肚子,笑道,“京城别的地方看不出好,吃的倒是真好。” 许京华赞同:“确实,我都胖了。那走吧?” 段弘英站起身,又顿了顿,迟疑道:“你……不生气了吧?” 许京华跟着站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生什么气?” “就……我定亲没……” “啊……”许京华笑着接过话,“早都不生气了。” 段弘英看她神色,确实像是已经雨过天晴,可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怅然若失,忍不住解释:“本来应该第一个告诉你的,但……” 许京华也挺想知道他当初为啥不告诉自己的,就站定了等他说。 “但见了你,不知怎么,就……没说出口……”段弘英抬手挠挠头,一副有口难言样。 许京华就笑了:“是不是怕我笑话你?行啦,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她确实早就不生气了,现在想想,好像就是写完那封信、交给刘琰以后,这个心结就慢慢放下了。 她和段弘英,本来就只是“好兄弟”的关系而已,他要定亲,没有先问她同不同意的道理,所以顶多能怪他一个定了也不告诉她。但这并不是许京华负气而走的真正原因,他既然说不出来,也就不必深究了。 “走吧,时候不早了。” 段弘英见她如此,只好点点头,先一步到门口,帮她开了门。 他们这间雅室临街朝南,下楼的楼梯却挨着北墙,所以出门后,要路过几间雅室才能下楼。许京华出得门,和段弘英并肩往外走,经过一扇门后,前面雅室门开,太子殿下居然走了出来。 “咦?这么巧!” 巧个屁!许京华瞪着过分惊讶的刘琰,特别想不计后果地打他一顿。 段弘英不明所以,却见许京华的随从都向这位一看就是贵公子的人行礼,便没吭声,等许京华介绍。 刘琰说完那句,眼睛就落在段弘英身上——这人果然有一头传言中的黄毛,也如传言中的鲜卑人一般高鼻深目,双瞳倒是跟汉人一样是黑的,除了两边颧骨略红外,肤色在他这种并不养尊处优的人里,也称得上白皙,身材高大,体格强健,除了没规矩,挑不出别的毛病。 “原来你们也约在这里。”见许京华只是瞪着他不开口,刘琰只得自己接话,“不介绍一下么?” 许京华狠狠瞪他一眼,才一指段弘英,硬邦邦道:“段弘英。”然后转向段弘英,声音恢复原样,“这是太子殿下。” 段弘英吃了一惊,此时不及细想,就要跪下行大礼。 刘琰当然不会让他当着许京华给自己下跪,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免礼吧,常听她提起你,料不到在这里遇见。” 许京华冲天翻个白眼,也不管他,抬脚向前,快步下了楼。 段弘英见状,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多虑了——瞧这样子,显然是只有许京华欺负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似乎有点尴尬,苦笑着说了一句:“见笑了。”便也下楼去了。 许京华出居庆楼,车驾已经停在门外,她站住等了一等,见刘琰先出来,低声跟他说:“等会儿再同你算账!” 刘琰默默站到一旁,等被算账。 段弘英跟着出来,向许京华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嗯,你哪天方便就直接过来,反正我午后都在家的。” 段弘英点点头:“上车吧。” 许京华想让他先走,但想想段弘英的脾气,还是转身上了车,正待隔着车窗再和他说一句,门口帘帷掀开,刘琰上来了。 “你上来干嘛?” “……你不是说要同我算账么?”太子殿下小心翼翼窝在车门口,脸上还有几分委屈。 许京华默念了好几遍“他是储君”,才按捺住恶向胆边生的心,撩起车窗边的帘帷,跟段弘英说:“我们走了,你快回去吧。” 段弘英神色有些奇怪,但许京华已经顾不得了,吩咐车夫一声,就放下帘帷缩回车里怒瞪刘琰。 刘琰眼观鼻鼻观心,一直等到感觉马车转过弯了,才抬眼悄悄看许京华。 “你怎么找来的?”许京华双手环抱胸前,眯着眼问。 “你以为我是跟着你们来的?”刘琰喊冤,“我真不是!你又没告诉我你们在哪见面,我是突然想吃居庆楼做的肥鹅——哎,你们吃这道菜了么?居庆楼做的肥鹅真是一绝……” 许京华看着他十分纳闷:“你是跟谁学的,这么无赖?” 刘琰:“……” “我真不明白,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吗?你要是想见段弘英,找个人把他叫去不就完了?” 刘琰往里面挪了挪,哼道:“谁想见他了?” “……” 见许京华不说话,刘琰盯着她打量两眼,问:“叙旧叙的如何?” “很好。”许京华故意气他,“高兴的不得了。我还请他过几天来吃宋先生的喜酒,顺便把他介绍给叔父认识。” “既是请他喝喜酒,你方才为何又说哪天方便就过来?” “太子殿下未免管太宽了。”许京华板起脸,“你是不是还想要我把我们谈了什么都告诉你?” “谈了段弘英还没有成亲吧?”刘琰淡淡道。 许京华皱眉,刚要说话,他自己接了下去,“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坐在同一间酒楼里的煎熬,并没有比身在东宫少。” 刘琰看着她,眼睛里幽光闪烁,“但我还是想离你近一些。” 许京华心里那股从见到他就腾腾往上升的火气,瞬间消失无踪。 “瞎想什么?人家只是推迟婚期!”想起他写的那些信,许京华终于还是缓和了语气,好好和他说,“我跟他说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刘琰眼睛一亮,愉悦之意蔓延开来,得寸进尺道:“那我呢?” “你?”许京华斜他一眼,“你给我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碗莲画:劝太子殿下慎言。 太子:为何? 碗莲画:不慎言,我可能又挂不住了…… 太子:……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爱洗脸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弱水替沧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矛盾 太子殿下虽然被赶下了车,但下车之前好歹吃过定心丸,便心满意足地回宫了。 他知道以许京华的脾气,像今天这样的事只能干一次,有第二回她肯定翻脸——其实今天她就有点真生气——所以刘琰老老实实在宫里呆了两天,直到许京华进宫给太后问安,才又去了她出宫必经之路,与她“偶遇”。 许京华这天出来得早,看见刘琰也不意外,还叫着他一起去齐王府探望了齐王妃。 齐王看见他们两个一起来的,很是奇怪,问刘琰:“不是忙着选太子妃呢吗?怎么你还有空往我这儿来?” “瞧王爷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不欢迎太子来呢!”齐王妃忙打圆场,“选太子妃又不用太子亲自去选。” 刘琰笑道:“五叔就是不欢迎我,幸好有五婶主持公道。” 许京华也跟着开玩笑:“你知道就好,以后叔父就要有亲儿子了,没空疼你这个侄儿。” 齐王一下就听出她语气不对,比起以往实在过于亲昵,眼睛忍不住在她和刘琰之间梭巡。 齐王妃明白丈夫的心思,放在原先,她是不会插手多管的,但如今她已怀有身孕,难免开始为儿女考虑,不愿得罪太子,便笑道:“其实王爷早在家里闷得狠了,只我这几日吐得厉害,才不曾出门去找你们。” 她伸手拉过许京华,让她在自己身边就座,岔开话题问:“宋先生的喜事,准备得怎样了?” “都准备好了,只等吉日。宋先生本来也不想大宴宾客,酒席都没备下几桌,还是青梅姐姐说,不能把来贺喜的客人拒之门外,才又包下酒楼……” 许府还在孝期之中,不便借地方给宋怀信招待宾客,西客院一共也没多大,至亲能坐下就不错了,其余宾客,只好都安排到附近酒楼去吃杯喜酒。 齐王听着侄女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太子侄儿,见他始终笑吟吟地看着许京华,心里不痛快,开口问:“那日你也去吗?” 刘琰终于转头看向他:“当然。先生娶妻,我岂有不去道贺之理?” 许京华听见这句,插嘴道:“我还请了段弘英,就是幽州来的旧友,叔父听说了吧?”太后都知道,叔父没道理不知道。 果然齐王点了头:“听说了,他在国子监还待得惯吗?我听说有几个小子已经住不惯,开始夜不归宿了。” “叔父消息还真灵通。”许京华笑道,“那是段明他们几个,段弘英和他堂弟并没同他们一起出去鬼混。” 刘琰眉毛一挑:“你们又见过了?” 许京华斜他一眼,“昨日他去家里给我爹娘烧纸上香时说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琰脸上重见笑容。 齐王把这番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恨不得当场把刘琰赶出去,只碍于许京华的脾气,强自忍住,道:“这小子倒还知道礼数。行,你陪你婶娘说话吧,我也偷个空儿,好好疼爱我们太子一番。” 看着叔侄俩离去的背影,齐王妃甚至比许京华还要担忧一些。 “幸亏你来了。”齐王妃假意叹了口气,“王爷这几日,看我比嬷嬷们看得还紧,好多东西都不让我碰,还让我躺着静养,等闲不让下床,我躺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许京华是个小姑娘,也不太懂安胎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问:“那太医怎么说的?” “他这么着紧,我又吐得厉害,太医也只好说静养了,可我倒宁愿出去走走,头也没那么晕呢。” “叔父是怕外面冷吧?也是心疼婶娘。您好好和他说,每日趁着午间暖和的时候,出去走走,不碍事的。”许京华劝道。 齐王妃摇头:“我一说,他又要说我逞强。王爷一贯这样,对人好的时候,也不问问人家觉得好不好,总是一厢情愿。” 她另有所指,许京华却没听出来,还劝她:“叔父不问,婶娘自己说嘛,我瞧叔父挺听您的。” 齐王妃有点不好意思,忙说:“可别这么说,小事上,王爷不同我计较罢了。其实我倒还好,知道王爷是心疼我,不会怪他,但有时候遇上别的事,我就怕王爷一番好意,用错地方,反而弄巧成拙。” 许京华听得一脸迷茫,齐王妃只得说得更明白些,“好比你和太子吧……” 她正斟酌后面如何遣词,许京华已经露出恍然之色,齐王妃便笑问:“你是不是心里也嫌他多管闲事?” “倒没有……”许京华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叔父是为我好,不过……” 齐王妃拉住她的手,笑道:“不过你不觉得他管得对,是不是?” 许京华默默点头。 “这事我也劝过,可惜王爷认定了的事,轻易不改,只盼着你和太子不要因此同他生分……” “不会的,婶娘放心。”许京华听到这儿,总算明白齐王妃绕了这么一圈在说什么——她怕刘琰生叔父的气,以后叔侄两个不亲近了。 齐王妃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另提起别的闲话说了几句,就又胃里反酸、想吐,让侍女扶着进内室了。 齐王很快赶回来,许京华在这儿帮不上忙,便和刘琰一起告辞。 “叔父和你说什么了?” 今日外面不太冷,两人溜达着往外院走,许京华侧头看一眼太子殿下,“婶娘担心叔父管太宽,你会生气呢。” “我怎会生气?倒是五叔有点生气。”刘琰笑着回看许京华,“我和他说,是你叫我陪你一起来的。” 许京华:“……” 刘琰得了便宜卖乖:“要不是你叫我,我本来不想出宫的,这会儿大约正在东宫读书……” 许京华没好气地打断他:“那可真是耽误太子殿下上进了,你快回去读书吧!” “我是说了气五叔的,读书哪有你要紧?” 这种话他倒是张口就来,许京华横他一眼:“你不读书,我还得读书呢,没空招呼太子殿下。” 刘琰也没勉强,问:“那你后日进宫?” 许京华纳闷:“你不用做戏了么?”总跑宫道上等她,也不怕旁人看见? “不要紧,陆璇知道我心仪的是你。” 刘琰说得坦坦荡荡,许京华却瞬间脸红,再不肯跟他说一句话,快步出去上了车,就叫赶车回家。 马车很快出了齐王府,等到街市上的喧嚣传来,按着脸的许京华才呼出一口气,偷偷笑了笑。 她这些天的心情都是这样,既觉得这番情意无法接受,又不能自已地为这番情意感到喜悦,想见他,又怕见他,矛盾到整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他要不是太子就好了——这个念头又一次浮上来,也又一次被许京华按下去。 他要不是太子,她又怎会认得他,跟他这么要好呢? 许京华轻轻叹一口气,略微有些惆怅。 不同于她的惆怅,回宫路上的刘琰,正满心喜悦地回味她红着脸的样子。 她没躲着他,也没疏远他,还为了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脸红,心里应该是有他的吧? 刘琰一时心潮澎湃,真恨不得立时就把李家连根拔起,从此只随着自己心意活。 可惜李家比他想得要沉得住气,侍卫司那边,楚询虽然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却无关紧要;他这边,一日不定下李家外孙女做太子妃,李家就一日不会同他交底。 到底怎么才能再推一把呢? 太子殿下回去冥思苦想了几天,到底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宋老先生大喜的日子却到了。 想着段弘英也会去,刘琰早早就去见皇上,说想早点去许府。 “黄昏才迎亲呢,你去那么早做甚?”皇上问完,自己琢磨一下,又笑了,“哦,你说的是去许府,怎么样了?京华回心转意了么?” 想起父皇定下的期限,刘琰忙说:“她其实是有些害怕太子妃这个身份,又还在孝期,儿臣不想过于逼迫她……” 皇上打量他几眼,笑道:“看来是有回转。好吧,左右就算议亲,也得等京华过了小祥之后。”又让徐若诚带齐赏赐,和太子一起去贺宋怀信。 刘琰高高兴兴去了,哪料齐王也早早到了,见了他就拉着不松手,根本不给他去找许京华的机会! 后来还是齐王妃打发人来请他们,刘琰才终于迈进许府正厅,见到许京华和……那两个姓段的。 许京华把段弘英和他堂弟段亢介绍给太子跟齐王,两人先拜太子、再拜齐王,礼仪上倒没什么毛病,就是一头黄毛小辫扎眼。 “你们就打算一直不换装束?”齐王左看看右看看,“这副打扮出门,可挺惹眼的。” 段弘英见齐王果然如许京华说得一样年轻,又没什么威武之气,心里实在难有什么尊敬,便答道:“回王爷,小的们习惯了,不怕。” 他直接说“不怕”,齐王一时也没话好说,只叫他们去西客院玩,那边热闹。 许京华起身道:“我带你们去见宋先生。” 刘琰也跟着起身:“我也去。五叔先陪陪五婶。” 齐王两害相权取其轻,终于没再拦着。 宋老先生几十岁了,第一回做新郎,气色很是不错,见了段弘英两个也很和蔼,还邀请他们傍晚一起去迎亲。 半大小子都爱凑这种热闹,段弘英满口答应下来,还拍胸脯说:“先生放心,有我们在,再难叫的门都能打开。” “你还是算了吧!”许京华赶紧说,“韩家都是文人才子,顶多让宋先生多作几首诗,用不着你去拆门。” 宋怀信哈哈一笑,打发段家兄弟去喝喜酒,却把两个弟子留了下来。 许京华以为他有什么话说,谁知段弘英他们走了之后,宋怀信也站起身,说:“我还得去前面陪客,如曜陪殿下坐一会儿吧。” 说完不等许京华答话,老先生就以少有的大步流星之姿,快步出了后堂。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祥--父、母丧后一周年(即第十三个月)举行的祭礼叫“小祥”【据百度百科】 第97章 风波又起 刘琰心里暗暗感激宋怀信,面上却若无其事,一派再自然不过的样子问许京华:“宋先生给你停了几日课?” “昨日没上,先生说三朝回门后,就没事了。”许京华算了算,“也就三四天,他还说,以后就算他有事,师娘也可以教我。” 她一边说一边撇嘴,逗得刘琰直笑:“我本来还想说,这几日先生新婚,我先替他教你,听你这么一说,还是放过你吧。” 许京华哼一声:“你这么说,是让我谢过太子殿下不教之恩吗?” 刘琰撑着桌子笑:“没有没有,我是想说,既然这几日你都不用上课,要不要和我去西苑跑马?” 许京华眼睛一亮:“可以去西苑吗?” “可以啊。父皇一直想着明年陪娘娘一道去西苑避暑,西苑的人手就没裁撤,这两个月还在修葺殿宇,有些实在破败的,索性拆了,可以跑马的地方多了许多。” 许京华很心动:“能顺道打猎吗?” “当然,不过去之前不要声张,免得父皇起了兴致,把刘瑜他们也打发过去。” 许京华也不想再见二皇子,“好。哎,对了,上次他、他看见那事,你怎么办的?” “看见什么?”刘琰装傻。 “就、就是普宁长公主过生辰,”许京华结巴了一下,看他眉眼带笑,才明白过来,反击道,“看见你和陆璇幽会呗!” 刘琰:“……” 许京华把他堵回去还不算完,趁胜追击道:“二殿下还挺好心,叫我不要理会那种三心两意的人呢。” “他自己就很三心两意,还好意思说这话!”刘琰不屑道,“我接到你的字条,回禀给了父皇,听说父皇把他叫去,单独谈了一会儿,那以后,刘瑜老实多了。” “听娘娘说,等淑妃娘娘生了,就会放贵妃出来,但要贬个几级,也不能再回长乐宫了。” 刘琰现在已经不太在意胡贵妃会有什么下场,更不想用难得与许京华独处的时光,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叫人打招呼,我们明日便去跑马打猎,如何?” “明日就去吗?” “嗯,明日最合适,你记得多带一件大毛衣裳,穿脱都方便。” 许京华有些日子没去跑马了,听他这么说已是迫不及待,当即答应下来。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明日去西苑怎么玩耍,许京华突然想起来问:“你最近这么闲吗?李家没再找你?太子妃迟迟没定下来,他们也不急么?” “我这几日也在想这事,他们应当不会那么自负,以为只有周自乾这一步棋,就能让吴氏女当上太子妃,下一步棋也该跟上了。但眼下还没看出端倪。” “他们不会是识破你了吧?” “此事无所谓识破与否,因我本来就是被他们陷害至所谓孤立无援境地的,对他们有所保留,也合乎情理。而且我可以静观其变,李家的权势却在一点一点被蚕食,我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 这倒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离间了他们父子,李家没道理放弃,“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妙。” 刘琰看她皱起了眉,忙问:“怎么?” “上次我和你在庆寿宫见过陆璇后,他们也是很久没有动静……”许京华觉得心都提起来了,“但其实,只是那动静不在我们耳边而已。他们肯定算计着要闹一次大的。” “可是他们想要太子妃的位子,总得说服父皇,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察觉不到……”刘琰说着说着,也有些不祥预感,“难道是侍卫司?” 许京华看他陷入思索,就没开口,自己坐在旁边琢磨,若她处在李家的位置,会从什么地方下手搅局。 太子妃暂时推不动,可能还有别家扯后腿;变法是大势,就算能在各州府闹点儿事端,也影响不了大局;宗室诸王都被皇上压制得服服帖帖,京城一片平静,这个时候,到底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掀起波浪? 许京华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刘琰也在此时抬头,与她异口同声道:“段明!” “你也觉得是?”许京华一下跳起来,“我听段弘英说,这个段明坏得要命,最近天天宿在行院里,还仗着人多势众,常和人打架……” 刘琰先是皱眉:“段弘英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同你说?”接着又道,“你别担心,殿前司派了人跟着他们,我现在回宫去见父皇,让殿前司再多派些人,最好把这几个人带回国子监去,不让他们随便出去厮混。” 许京华点头:“我送你。要不现在让段弘英去找找他们,他应该有办法把段明他们弄回去。” “还是不要了。”刘琰压低声音,“段弘英的安危,比段明还要紧些。” 许京华怔了一下,直到看清刘琰眼神,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那就不告诉他。” 刘琰没再多说,快步出去,上车回宫。 许京华打发了个小丫头去前面席上,找段弘英传话,让他吃过酒还回东面许府来,自己先回去找齐王夫妇。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脸上难免带出神色,齐王见了就问:“怎么了?刘琰欺负你了?” “王爷!”齐王妃嗔道,“太子什么时候欺负过京华?” 齐王想一想,道:“也对,京华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许京华:“……” 齐王妃笑问:“是不是太子有事,急着走了,没说上几句话?” 许京华点头又摇头,犹豫片刻,拉着齐王说:“叔父,我有事请教你。” 齐王便跟她去了外面厅里,“到底什么事?” “我是想问您,要是段文振的孙子在我们京城出了事,会怎样?” 齐王一愣:“出什么事?” “被打残,或者被打死?” “这怎么可能?他们自己带了健硕扈从,殿前司也派了人护卫,什么人能伤的了他?你问这个做甚?” 许京华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便说:“因为他不去好地方,又取了个短命的名儿。” 齐王失笑:“越是这样的,越不会短命。他们刚到京城,皇上怎么会让他们出事?” “那要真出了事,段文振还会翻脸不成?” “翻脸也不至于……不是说这个段明既非长子嫡孙,也非段文振私心宠爱吗?但总归是有些麻烦,所以皇上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齐王说得十分笃定,许京华也就跟着放下了心,哪知段弘英和段亢刚从西院喝完酒回来,就有段家从人找上门,说段明在行院被人围殴,眼看要出人命,求段弘英赶快去救命。 段弘英喝了酒,不似平时稳重,起来就要走,许京华忙一把拉住,道:“他们那么多人,怎会被人围殴?还是问清楚再说。” 旁边段亢也说:“就是,他们十好几号人,不围殴别人就不错了。哥你别去,保不准是他们诳你去,想害你呢!” 许京华话是这么说,心却高高悬着,一面让人把齐王请来,一面叫把段家从人带进来。 很快齐王和那从人就都到了。 从人一进门,许京华心里就咯噔一下,凌乱的衣着、散了几绺的小辫子、还有脸上手上的血迹……这显然是真出了事! 段弘英更是没有二话,张口就问:“人在哪?来的是谁?有多少人?” “槐荫巷,是四五个大兵!” 齐王眉头一皱:“槐荫巷都是民宅,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那从人神色闪烁,换了胡语跟段弘英说:“英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那些大兵下手极狠,咱们就两个人跟着明哥……” 段弘英也用胡语问:“怎么只有两个人?” 段亢插嘴:“只有两个,你还跑了?你在这儿哄谁呢?” 从人没办法,一跺脚老实说了:“这两日明哥看上一个在酒家陪酒的妓子,一直没弄上手,今日有人指点了那妓子的住处,明哥就悄悄带着我们两个去找,哪想到半途有几个大兵闯进来,抬手就打……” 许京华听得半懂不懂,却也大致摸清了意思,立刻转述给齐王:“他们估计是中了圈套,叔父,这事得快点……” 齐王已经站起身:“你别管了,我来安排。”叫那从人带路,又按住要跟着去的段弘英,“你们两个哪儿也别去,京华看着他们。” 段弘英哪里肯,许京华跨步拦住:“你去了,叔父还得分神照应你,老实呆着!” “他们还得召集人手,没有我脚程快……” “不用召集,家里有的是人手!”许京华没夸大,今日齐王夫妇一同出门,前前后后二十多个护卫是有的,而且刘琰已经回宫有一会儿了,殿前司那边应该也已调动了人,“就算真来不及,你去也一样来不及,从槐荫巷来我们府,可并不近。” “是啊,这小子跑来还有一程呢!他怎么不去找段志奇那些人?”段亢纳闷,“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许京华推着段弘英回去坐,“坐下等消息吧,别去沾一身骚。” 段弘英无奈,只得坐着喝了杯茶,但他的性情,实在不是坐等消息的人,没一会儿就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走动,“我就说他早晚得闯出祸来……明摆着是圈套,还往里钻,蠢到死!” 段亢本来就有酒意,看着他来回走动,更加眼晕,忍不住打哈欠说:“哥别生气,他死了才好呢!” 段弘英一下站住:“但他不能现在就死!” 许京华叹气:“我怀疑在报信的人找到我们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小半个时辰后,齐王回来印证了许京华的猜测:“已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会更的。 忘了说,感情戏写累了的我打算下本放飞一下,写个《(穿书)修仙无间道》 文案:穿书后发现自己是个将会领盒饭的反派, 女主决定趁着自己还没投靠魔尊,好好为仙盟效力。 机遇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 她很快就得到仙盟盟主的器重和第一个任务:去魔尊身边卧底。 女主:??? 【本文完结后开,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 第98章 毒计 北平公、幽州都督、段部大单于段文振的孙子入户强/奸/民妇反被杀一案,很快传遍京城。 “打死段明的是侍卫司神武军都头牛松,另外三人是他部下兵士,发觉人被打死后,他们直接抬着尸体去了附近府衙自首。”齐王说着揉揉眉头,“一路无数人围观,我带着人过去,都不用打听……” “侍卫司?”许京华刚听刘琰提过侍卫司那边也没有动静,因此格外留心,“到底怎么回事?段明去的不会是这都头的家吧?” 齐王摇摇头:“比那还糟。你别问了,这种脏事,没得污了你的耳朵。” “您不告诉我,我就听不见了?不是说他们抬着尸体一路去府衙,都传开了吗?” 齐王想想也是,但他自己说给侄女听,总归还是不妥,就叫崔铠来说,自己先进去看王妃。 崔铠明白郡主是想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就从头讲起——段明带着跟班和随从在行院里头鬼混了几天后,吃厌了行院里头的酒菜,就让外面一间胡人开的酒家送菜过来,这酒家送了两次,见段明出手大方,就说店里还有塞外来的肥羊,必得现烤现吃才好。 段明早就嫌京城的羊肉不鲜,一听这话顿时心动,带着人便去了。 那酒家距行院不远,店里也有招徕客人、陪酒弹唱的风尘女子,甚至还有胡姬。段明看中的那个——据来报信的人说——看起来更像是良家女,只陪酒不卖身。 段明只当那女子是欲拒还迎,想自抬身价,就许诺了好多金银,谁料那女子还是不肯。段明有些生气,不肯放那女子走,最后还是酒家掌柜出来帮忙解释,说女子确是良家,只因丈夫死了,要奉养公婆,才不得不出来做这等营生。 当着掌柜,段明放了那女子,心里却不肯甘休,正好回去行院后,有人透露了那女子住在槐荫巷,还说了是第几户人家。 “有人是谁?”许京华问。 “王爷已经派人带着那个报信的去指认了,好像是行院里一个伙计。” “那段明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就去了?这报信的又为何不回头去找在行院的其他人?” “说是段明先打发了他和今日另一个随从去槐荫巷探看,他俩不认识路,就问了殿前司派去的护卫,护卫当然不让他们去骚扰良民。” 段文振在幽州是土皇帝,段明虽然既不受重视、也不得宠爱,但到底是亲孙子,在幽州横着走还是可以的,他手下人也张狂,听了这话心中不忿,回头就去找段明告状。 段明被随从一挑拨,怒火高涨,但他也知道殿前司是禁军,不好得罪,索性避过护卫耳目,只带着这俩人就去了。 到槐荫巷找到伙计说的那户人家,大门却一直紧闭不开,他们三个都是胡人打扮,在巷子里转悠,难免有人询问,段明脾气暴躁,很快和人吵了起来。 外面吵闹,那户人家就有人出来,将门开了一条缝察看,随从守在门边,眼尖看见院子里有个妇人,很像酒家那陪酒女,便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段明随即跟上,正好瞧见妇人躲进房,他知道惊动了人,若左邻右舍来帮忙,可能会吃亏,便打发没进来的随从,回去行院叫人。 段弘英听到这里,气得直拍桌子:“简直是禽兽!打死他也活该!” “所以牛松等人赶来时,实际在场的随从,只有来报信那一个?”许京华问。 崔铠答道:“正是。他们进院就闩上了门,不叫外面人进来,这家只有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妇人,他们觉得正对上酒家掌柜的话,便……” 许京华已经隐隐猜到最糟糕的部分在哪里,就说:“但此妇人非彼妇人。” 崔铠一叹:“郡主睿智。这户人家姓蓝,户主叫蓝术,原也从过军,收复山东时还曾杀敌立功,他的独子叫蓝复,克复神都时不幸阵亡,侍卫司体恤蓝术年老丧子,便许他脱去军籍,还给分了房舍和田地。那年轻妇人,正是他们守寡的儿媳妇。” 多年战乱、人口锐减,天下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朝廷鼓励寡妇再嫁,蓝术夫妇也不拦着儿媳妇,正好蓝复生前同袍牛松光棍一条,他本来就常来照应蓝家,两下一合计,便把他们的婚事定下了,预备腊月里办。 “好狠毒……”许京华听到这里,气极怒极,却又发不出来,只能深吸一口气问,“牛松他们如何来得这样恰好?是邻居去报讯了么?” 崔铠点点头:“据说他们本来也要去蓝家,帮着修一修屋瓦。” “那现在怎么样了?” “牛松几人已关进府衙大牢,段明的尸体送去了驿馆,其余几个段家的子弟还想闹事,也被押回驿馆去了。” 段弘英转头叫段亢:“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段明再禽兽,也还是同族兄弟,他们不去露上一面,不合适,而且容易惹人怀疑,许京华没再拦着,起身送他们出去。 “殿前司有个白参军,人很好,就是给你送信那一位,有什么事你只管找他。” 段弘英点点头:“我记住了,放心,我们不掺合那些。” 李家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的动静,许京华哪能放心,忍不住又叮嘱:“要是他们在驿馆闹得厉害,你们就回来,国子监那边先别去了。段明这等禽兽行径,传出去一定群情激奋,他们只当你们一样是姓段的,没准要难为你们。” 在这个时候,能听见这样一番话,段弘英心中十分温暖,便露出一丝笑容答应下来。 送走了他们俩,许京华回去见齐王。 “你怎么知道段明要出事?”齐王见了她就问。 “我就是觉得李家最近太消停了,不太对劲。”到这时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皇上不肯定下太子妃来,他们又耗不起……” “这些老杂碎,还真是狠毒。”齐王露出恼恨之色,“他们这是逼着皇上寒侍卫司上下官兵的心呢。” “是啊,不让牛松偿命,段文振那里没法交代,偿命吧……”段明这等行径,又确实打死不冤,到时别说侍卫司,就是城中百姓也难免愤愤不平。 却没想到更让皇上为难的还在后头,第二日一早,蓝家儿媳妇上吊身亡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入京城大街小巷。 许京华听说之后,又气愤又难过,进宫见到太后,忍不住说:“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是人吗?” 太后揽过她安抚:“他们早就不是人了。”又说,“这两日外面乱,我不放心,你还是留我这儿住几日吧,左右宋先生新婚,课也停了。” “但我有点儿不放心段弘英……” “皇上已经另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有专人护卫。” 许京华这才答应,又问:“那这案子,皇上打算怎么办?” “已交由三司审理。也给幽州发了加急文书,看那边如何答复。” 段文振的答复,最客气的也就是要求杀人偿命吧? 京城到幽州,发六百里加急文书,两日可到,于是到十五日,幽州回函就到了皇上手里。 “段文振刁钻极了,”刘琰向许京华转述,“他说他这个孙子原本就是因为不识字不懂礼数,才送进京城国子监,想请名师好好教导的。” 许京华:“……他什么意思?他孙子不是人,还赖我们国子监没教好?” 她现在说话,终于不再称“我们幽州”、“我们怀戎”,刘琰倍感欣慰,“嗯,还说段明从小不怎么学汉话,只会说胡语,他闯到民居里去,也许只是想讨杯水喝,而且草原上的人都好客,从来没有院墙和大门……” “放屁!他的北平公府有没有高墙大门?谁不由分说闯进去,他是不是就地打死?”许京华气得要命,“他到底想怎样?” “想要父皇把那几个殴杀段明的人,解赴幽州。” 眼看着许京华火又冒上来,刘琰忙接着说:“别气,父皇不可能答应。” “那能保住牛松等人的命吗?三司审了几日,打算如何定罪?” “三司还没有定论。父皇在命人暗查牛松等人的履历,他能当上都头,应该不会逞一时血气之勇,就这么将人打死,当时那院里只剩段明一个,他们四人绑一个段明,或是送官,或是通知殿前司,都易如反掌。” “皇上是怀疑牛松被人收买?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未婚妻!” 刘琰安抚道:“你别急,也不一定是他,还有另外三个呢。” 这话终于让许京华冷静下来,是啊,李家要的是段明死,那就不可能任凭事情自由发展,是一定要安排一个人确保能达成目的的。 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刘琰见状忙道:“外面冷,你快回去吧。左右你在宫中,我随时来,都见得着的。” 许京华点点头,又叹气:“你的生辰是不是也过不成了?” 上次李家出手,赶上她的生辰,这次又赶上刘琰生辰,这么说起来,李家是专门跟他俩过不去啊! “那都是小事。”刘琰笑一笑,“不要紧,你也别担心,他们动手,才有我们挥刀斩断的机会呢。” 这倒也是,许京华挥挥手,转身回去。 却不料这日刘琰走后,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三司裁定牛松为首犯,以共殴杀人罪处绞刑,余下三人为从犯,流三千里。 皇上欲准奏,太子却于此时站出来为牛松求情,认为段明入户强/奸民妇在先,牛松等人罪行都该减一等论处,皇上不听,太子长跪不起,皇上大怒,命人将太子送回东宫,再不许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了,晚安…… 第99章 求恳 许京华与太后一起听说了这个消息,“您别担心,或许有什么隐情。”她先安慰太后。 太后叹口气:“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 看起来太后早有预料,许京华忍不住问:“您觉得这样不妥吗?” 太后打发了来报信的郭楮,身边只留一个亲信女官,才道:“皇上还是太心急了,做出父子失和假象,固然可以迷惑敌人,但事成之后怎么办呢?难道要昭告天下,说之前只是做戏么?” “不行吗?” “当然不行。”太后苦笑,“堂堂天子与储君,以这等手段对付臣子,天家威严何在?” 许京华不解:“可是李家那么阴险狡猾,不用这等手段,怎么能引蛇出洞……” 太后道:“引蛇出洞可以,将计就计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天子与储君亲自上阵。此计若是委于臣子,不但于皇室威严无损,也许还能成就一桩佳话,可换成太子,事情真相大白后,人们只会看轻太子。” 许京华有点懂了,“您的意思是,储君本该高高早上,他亲自上阵,等于把自己放到和臣子一样的地方。” “这只是一节。有些事做得说不得,你如今知道真相,不觉如何,假若你事先不知,以为太子真的忤逆皇上,后面兴许还与李家勾结,等李家事败后,皇上说前面只是做戏,你会不会觉得这对至尊父子行事过于儿戏、缺乏威信?” “那……就不说呗。” “不说就会假戏真做,将来清算李家,一定有人会将太子推出来。” 皇上当然会保着太子,但个中原因无法明说,这种保护就会显得很暧昧,父子两个更不能一朝和好,至少在李家这桩事彻底平息之前,太子都得继续被冷待。 许京华听完发了半天呆,才喃喃道:“这些他肯定都能想到吧?” 太后叹道:“这孩子也是气急了。” 闵烈皇后都去世十几年了,李家还不放过她,把她的私情捅到皇上跟前,以此离间父子骨肉,换了许京华是刘琰,也恨不得跟李家拼个你死我活。 但明白是一回事,担忧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太后见她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犹豫半晌,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许京华在庆寿宫留宿这些天,太子几乎每日都来,两人相处的情状,太后都看在眼里,心知已经没有插手的余地,只好静观其变。 如今皇上和太子还是走了这一步棋,太后心中除了忧虑太子来日要面对的困局,更担忧到时许京华脑子一热,会为刘琰奋不顾身地跳进漩涡里去,便先一步把可能会有的结果讲给她听,希望她心里有所准备,到时能冷静一点。 可惜十几岁的孩子,似乎不知冷静为何物,许京华蔫了几天,到二十日这天,忽然跟太后求恳,说明日就是太子生日,她想偷偷去看看他,给他庆生。 “我做不了主,”太后狠着心,没有答应她,“这事得问皇上。” “您帮我跟皇上说说……”许京华摇着太后手臂,生平少有地撒娇,“我就去一会儿,给他做一碗面就回来。” 太后惊讶:“做面?” 许京华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是求太后,总得说实话,“嗯,殿下听说您过生辰,我给您做了一碗面,就……就有点馋……” 太后挑挑眉:“我倒不知道太子这么嘴馋。” 许京华硬着头皮说:“就是呢,没点儿出息,一碗面都馋。” 太后看着她不说话,她撑了一会儿撑不住,又解释:“一年只过一次生辰,偏赶上这事,他一个人呆在东宫,一定很难过……” “我不帮你说。”太后终于开口,神色却冷冷淡淡的,“你想去,就自己去找皇上说。” 皇上这些日子都很忙,隔三差五才能来一次庆寿宫,今日虽然休沐,听说也还在见大臣,许京华看外面天色已近正午,顿时忧愁起来。 太后让她“自己去找皇上说”,显然是不会为了她打发人去请皇上的,许京华只能望着窗户,眼巴巴盼着皇上来。 半个时辰过去,皇上没来;用过午膳,皇上还是没来;午睡起来,皇上仍旧没来;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许京华坐不住了,偷偷找郭楮问:“皇上这时候还在忙吗?” 郭楮道:“老奴也不清楚,郡主有事?” 许京华点点头:“皇上不来的话,我能去见皇上吗?” “娘娘知道吗?”郭楮看一眼后殿,问。 “知道。”虽然不答应。 郭楮也没深究,想了一想便说:“那老奴打发个人去问问徐若诚。” 许京华欢喜起来:“多谢郭公公!” 郭楮笑着去了,许京华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儿,终于等来了圣驾。 她立刻跳起来到门外迎驾,皇上不知底细,还说:“这么冷的天,京华怎么还跑出来了?快进去。” 许京华只笑不答话,跟着皇上进殿。 太后从后殿过来,先哼一声道:“到底把皇上惊动过来了。” “没有,我本来就打算今日来陪您用膳。”皇上笑着帮许京华遮掩。 许京华假装听不懂,殷勤地接过宫女送上来的茶,亲手送到皇上手边,“皇上喝杯热茶暖暖。” 太后就说:“瞧见了没?无事献殷勤。” 皇上向许京华一笑,并没问她,先问太后这两日饮食起居如何。 “我很好。听说淑妃这几日睡得不安稳,皇上去瞧过了么?” “昨日去了,她没什么,就是胎儿动得厉害。” “还是个活泼的,我瞧着八成是男孩儿……”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了淑妃肚子里即将出生的胎儿。 许京华平时听见这种话题,都是耳旁风一样,带听不听的,今日她心里有事,盼着太后和皇上赶快谈完,好问起她找皇上什么事,就不敢错过,一句一句听下来,越听越着急。 “这孩子来得巧,等老五媳妇生了,小兄弟两个正好有伴儿,以后一起读书玩耍,都不孤单。” 太后听见提起齐王妃肚子里的胎儿,眉眼瞬间柔和许多,“还真是,哥哥姐姐们都大了,还就他们两个年纪相仿。” 皇上道:“是啊,年纪差得多了,就玩不到一处去,您看老五就不爱找我,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他了?他忙什么呢?” 太后失笑:“他不爱找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总逗他么?” “他脸皮那么厚,还怕逗么?”皇上似乎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许京华,转头问她,“京华你五叔这几日进宫了吗?” 许京华从自己的心事里挣出来,答道:“前天来了吧?说日日在家陪婶娘呢。” 皇上一笑:“他倒是个痴情种子,上次我说赐他几个美人,怎么都不肯要。” 太后道:“我都不问他这些,又不是小孩儿了,随他去吧。日子怎么过,还得看他自己。” “还是娘娘豁达,京华也是这一点好,随了娘娘。”皇上笑眯眯看向许京华,“听说你要找我,什么事啊?” 终于问到她了!许京华眼睛一亮,脱口问道:“皇上,明日我能去给太子殿下过个生辰吗?” 皇上一愣:“明日是太子生辰吗?”他习惯性看向身旁侍立的徐若诚,见他点了头,才恍然道,“可不是么,今日二十,明日二十一……” 他神色变得有些恍惚,“又该下雪了吧?” 太后道:“快了,二十五日小雪。郭楮,叫厨房加菜了么?加个羊肉锅子吧,多放些胡椒。” 皇上回过神,等太后叮嘱完菜单,郭楮领命出去,才问许京华:“你想怎么给太子过生辰?” “做一碗面……”许京华悄悄瞧着太后,小声回答,“我不会做别的,也就做面还行。” 皇上微笑:“会做面已经很好了。不过,太子始终不认错,我要是让你去了……” 许京华早想好了,立刻道:“我可以扮成宫女或者内监……” “胡闹!”太后听不下去了,“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皇上却想了想,说:“太子生辰,我想不起来,娘娘总不会忘了,打发个人过去送一碗面,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看向皇上,皇上回望过去,温声道:“总是京华的一片心意。” 太后没再做声,神色却不太高兴。 皇上见状,找了个借口打发许京华出去:“京华在宫里没荒废功课吧?有没有写好的字,拿来我看看。” 许京华明白皇上用意,答应一声,去了后殿。 “娘娘要怪,就怪我吧。在京华和琰儿的事上,我确实有私心,我们父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如同建康城下过雪的路,看起来平平坦坦,真走上去,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太后仍冷着脸,不说话。 “我的毛病,我自己知道,恐怕这辈子也改不了了。琰儿因此受了许多委屈,婚事上,我就想尽量如他的意,所以我答应了他,只要京华愿意,就替他来求您,成全他们小儿女的一番痴心。” 太后这才略微缓和,道:“他们若真有什么痴心,就让他们自己来求我。” 皇上赔笑:“当然,当然。我多这句嘴,只是想跟娘娘保证,以后他们俩的事情,我绝不掺合。其实就是老五,我说赐美人给他,也是闹他玩的。” 这话倒令太后意外,神色也有几分动容,皇上趁热打铁道:“我看着京华,同自己女儿一样,丝毫不舍得她受委屈,您放心,以后琰儿要是敢欺负京华,我第一个不饶他!” “先不用说那么远,京华是不是这个心思,还不一定呢。”太后止住这个话题,“明日让京华去东宫,你有没有什么话捎给太子?” 太后终于松口,皇上眉开眼笑:“有有有,一会儿我交代京华。” 于是坐困东宫好几日的刘琰,终于在生辰这天,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 第100章 惊喜 太子过生日,本来有一套繁琐礼节,诸如祭拜天地宗庙、依次叩拜太后皇上、接受臣属朝贺等等。 但因皇上前晚打发人来,说一概免了,刘琰一早起来,便只在院中摆了香案祭过天地祖宗,又遥祭了闵烈皇后,最后分别向着乾元殿和庆寿宫的方向遥拜致意,这个生日也就算过完了。 他回到春和殿,只受了亲信内侍和宫人的拜贺,就叫传膳。 杨静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喜滋滋回来禀道:“殿下,太后娘娘让人送了寿面来。” 刘琰也心中一喜:“人呢?快请进来。” “去厨下热汤了,说是走了一路,汤有些冷了,怕殿下吃了不舒坦。” 刘琰有些惊愕,没见过这样送吃食的,但他关心的原本也不是吃食,就问:“只送了面来吗?没有信件什么的?” 杨静被问住了,“没……没说有……” 刘琰失望,没再开口,耐着性子等那碗寿面。 好在热汤用不了多久,很快寿面就随着早膳一起送了过来,刘琰扫了一眼,见送早膳的都是东宫的人,心中奇怪,问杨静:“庆寿宫来的人呢?” “已经回去了。” 不来见他就回去了?刘琰更奇怪了,“来的是谁?” “呃,是个生面孔,小的也……没见过。” 这就不只是奇怪,而是蹊跷了,“庆寿宫会有你没见过的人?你确信是庆寿宫来的?” 哪知这句杨静答得十分肯定:“确信。殿下先吃面吧,这一路送来,都有点儿坨了。” “那你也没问问姓名?”刘琰提起筷子,继续追问。 “呃,是……是钱公公招呼的,小的没……没搭上话。” 钱永芳没在殿中,刘琰瞥一眼很是奇怪的杨静,终于挑起面来,“这面……” 杨静见自家殿下看着面的目光似乎有些挑剔,忙抢着说:“这面好吧?” 刘琰看看格外宽的面皮,看看十分不对劲的杨静,后者正对他挤眉弄眼,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猜测浮上心头。 “是挺好的。”他慢吞吞吃下挑起的面,又喝了两口汤,“还是我最喜欢的山菌鸡汤,面也劲道,这么宽又这么薄,难得竟没断,庆寿宫换了新厨子么?” 杨静背对着门,悄悄抬起右手放在胸前,冲太子殿下竖了个大拇指,口里答道:“兴许是。殿下喜欢就多吃点。” 刘琰眼睛往门那儿扫,眼见帘帷掀起一角,露出内监服饰,还没找着脸,帘帷一下落下,后头躲着的人影也缩到墙后,看不见了。 他再顾不得什么面,把筷子轻轻一放,拿绢帕随手擦了嘴,起身轻手轻脚地溜到门边,掀开门帘,探身出去,正与缩在旁边的人碰了个脸对脸。 “啊!吓死我了。” 穿着内监服饰的许京华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忘了身后是摆着盆景的高几,眼看就要撞上,刘琰眼疾手快,拉住她手臂往回一带,许京华本就失去平衡,他这么一带,她不由自主转了半圈,一下栽进刘琰怀中。 刘琰被这股冲力撞的后退半步,另一只手下意识揽住许京华,还不忘道歉:“吓着了吗?对不住,不怕不怕……” 许京华有点懵,她刚刚不是还躲一边偷看刘琰吃面吗?怎么现在就……就……咦?他怎么还不放手?抱、抱上瘾了吗? 刘琰也觉得他该放手了,但他舍不得。 她身上还带着冬日清晨的寒意,一想到她为了给自己庆生,一早起来亲手做面、又乔装改扮亲自送到东宫来,刘琰就觉得心里那团小火苗瞬间燃烧成冲天大火,直将所有理智都焚烧殆尽,只剩汹涌澎湃的情感。 感觉到刘琰甚至抱得更紧了些,许京华回过神,用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推了推他。 刘琰依依不舍地放开手,退后半步,再看许京华时,她已半侧过身,却把半边绯红脸颊露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还躲在这里?”刘琰怕她羞恼,尽量如常说话,同时撩起帘子,让她进去内殿。 “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是我做的。”许京华嘀咕着进去,看见杨静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就指着他问,“是不是杨静告诉你了?” 杨静慌忙摆手,刘琰也笑着摇头:“没有,他哪敢。你用过早膳了么?一起吃点吧?” “我用过了,你吃吧。”许京华力持镇定地回道。 “再吃点儿吧,我自己吃,怪没意思的。” 他一这么说,许京华就心软了,杨静也有眼力见,飞快拿了一副碗筷出来,摆到太子殿下对面,许京华不是扭捏的人,顺势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生辰,东宫也准备了寿面,刘琰把那碗面给许京华,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杨静守门,一边吃一边和许京华说话。 “你穿成这样过来,怎么说服娘娘的?” “娘娘不用说服啊!她只说做不了主,让我自己求皇上。” 刘琰忍不住笑了:“娘娘还是心疼我。” 他这句话让许京华想起太后的担忧来,便道:“你知道就好。娘娘这些天一直为你担忧,她始终觉得引蛇出洞这等事,不该你自己上阵。” “我不上阵,没人能替我。”刘琰一边给许京华夹菜,一边随口回道。 “那你就不怕得胜之日,大家还拿你当奸细?” 刘琰筷子一顿,见许京华满脸真挚的担忧,忙笑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难道你能站出来说,你跟皇上争执只是做戏、骗李家上钩的?” “我这次与父皇相争,细究起来,只是针对牛松段明一案,与李家并无干系,无须解释。父皇令人严守东宫门户,隔绝内外,也是为了避免日后清算李家时,他们攀诬与我。” “可是他们若闹事,一定会打你的名头。” 刘琰笑得格外温柔:“那也不怕,反正东宫除了你,别人没进来过,我要与他们划清界限,容易得很。” 让他轻描淡写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和太后的忧虑是杞人忧天,许京华忍不住斜太子殿下一眼,道:“你就嘴硬吧。” 刘琰心里略一琢磨,笑道:“娘娘是不是担忧事情了结之后,父皇不好明着奖赏我,反而还要继续冷落我一段时日,我可能会处境尴尬?” 许京华哼一声:“娘娘算是白担忧了。” “娘娘怎么会白担忧?娘娘疼我,我心里明白。不过,我倒觉得这样很好,”刘琰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看着许京华,“至少婚事可以再拖几个月。” 许京华一愣。 刘琰轻轻一叹:“其实几个月我都嫌短,毕竟想做我们京华妹妹心里的月亮,可没那么容易。” 许京华脸一下发起烧来,“你再胡说,我就走了。” 刘琰有点疑惑,虚心求问:“哪句是胡说?是京华妹妹,还是月亮……” 许京华放下筷子要走,刘琰早有准备,跳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哄道:“我错了错了,是如曜妹妹。” 说来奇怪,“京华妹妹”这个称呼,总是让许京华感到羞耻不适,但换成“如曜妹妹”,就奇异的只剩下羞涩。 她半转过身,往回抽手,刘琰以为她还要走,握紧了不肯放。 “好容易来一回,再坐一会儿。”他小声求恳。 许京华不自在极了,她分不清这种不自在到底是源于刘琰与平时不同的言行举止,还是那只紧紧拉着她的温热而有力的手。 他的手比许京华以为的要大——她一向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很大,刘琰却能轻轻松松将她整只手握在掌心。 也比许京华以为的要暖——掌心灼热的温度,烫的人几乎要烧起来,许京华怀疑自己现在走也不想走,坐也坐不下去,就是因为脑子里面已经烧开锅了! 刘琰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低着头不出声,歪头看时,才发现她一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他心里顿时一甜——她没有再挣扎,脸也红彤彤的,应该是不讨厌他牵她的手吧? 先前因为那一抱而涌起的汹涌情愫,本就不曾真正平息,这会儿感受到鼓励,立即又翻腾起来。 “京华……”他低声轻唤。 许京华终于抬眸看向他。 “你怎么求得父皇答应的?” 这个问题让许京华有点意外,她轻轻呼出口气,答道:“我直说的啊,想给你过个生辰,自己做一碗寿面送过来。” “那父皇怎么说的?” “皇上没说什么,啊!对,娘娘是不同意我扮成内监的,不过皇上打发我出去,自己说服了娘娘。” “你猜父皇怎么说服娘娘的?” 太子殿下语气循循善诱,许京华却听着就觉没好事,摇头道:“我不猜。让我来就行。” 刘琰脾气特别好:“那……我来猜猜,我猜父皇替我打了包票。” 他只说一个开头,等许京华来问,许京华却只看着他,愣是不肯接话。 刘琰只好将好脾气贯彻到底,自己接道:“比如,日后我若是敢欺负你,他一定第一个不饶我,或者,求娘娘可怜我一片痴心……” 许京华听不下去,往回抽手,刘琰不肯松开,还顺着她的力道向前倾身,凑到她耳边问:“等此事一了,我就自己去求娘娘,好不好?” 刚有点冷却的脑子又沸腾起来,胸膛里的心也不甘寂寞,扑通扑通欢跳着,似在回应少年的问句。 她自己天人交战、不知所措,刘琰却已从她羞涩可爱的反应里得到答案,当下再不迟疑,展开双臂将许京华牢牢抱住。 “那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静(捂眼):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 嘻嘻,100章了,感觉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加个甜文标签了(挺胸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机智的路人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少女心事 说定什么了? 直到回到庆寿宫、回报过太后、换了衣裳、渐渐冷静下来的许京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稀里糊涂答应了什么事。 不对,她根本没答应!她只是没吭声而已! 不过他上一句说的是什么来着?哎呀,都怪刘琰,突然抱住人不松手,闹得她到现在想起这事,都还脑袋发烧,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许京华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害羞过,总觉得经过刚刚那么一抱、不、两抱,无论她还是刘琰,从此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听刘琰说喜欢她、想要她做太子妃,许京华惊讶惊慌过,也感动窃喜过,但从没有如今日这般……该怎么说呢? 真挚热烈的情感重新涌上心头,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悸动随着热血涌入四肢百骸,她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难道是心动吗? “我……我是也……喜欢他了吗?”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许京华先把自己吓了一跳,“喜欢……是这样的么?” 怎么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两情相悦,不是就该心里踏实了吗?她怎么还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 许京华捂着胸口往榻上一躺,轻轻叹了口气。 那会儿刘琰又抱住她,她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他说完那句话,还又呆呆让他抱了一会儿,才想起挣扎。 刘琰倒也见好就收、顺势松开了她,她当时莫名慌张,丢下一句“我得走了”就往外跑,跑到外面殿门口,又想起还有礼物没给他,转身想折回,正撞上来追的刘琰。 “你先等等,我还有话同你说。”刘琰扶住她手臂,“这段日子你就别回府去住了,多陪陪娘娘,也省得娘娘牵挂你。” 许京华当时心里乱纷纷的,并没多想,胡乱点个头,从袖中取出荷包塞给刘琰,“里面有信,还有一条结子,打得很不好,你凑合拴竹哨吧。” 刘琰惊喜万分,低头打开荷包,许京华趁他低头,撒腿就跑,再没给太子殿下追上她的机会。 此刻再回想刘琰最后说的那句话,许京华终于觉出不对劲,翻身爬起来去找太后。 “娘娘,是不是李家要动手了?” 太后一愣:“动什么手?” “就……侍卫司啊。”许京华小声说,“要不然,您和太子殿下为何都不让我回府去住?” “哦,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太后神色平淡。 “那皇上已经有万全准备了么?”许京华心里七上八下,不问清楚实在难受,“东宫……不会有事吧?” 太后有点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犯起傻来?东宫也在皇城之中,会有什么事?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能从北面破门进来,东宫还有廷义门通着崇政殿呢!” 许京华这才想起来还有那么一扇东西向的门,一时也觉得自己傻透了。 太后笑完没再说她,打发她去写功课,不要荒废学业。 许京华回去裁纸磨墨,思绪却始终没法宁定下来,仍绕着刘琰转悠。 “他说的说定了,不会是说他要去求娘娘成全他什么痴心吧?那可不行!娘娘会生气吧?我还在孝期呢,这可怎么办?不行,等他放出来了,我得拦着他!” 许京华终于知道自己心里为啥没着没落的了,因为娘娘和叔父肯定不答应!而且刘琰虽好,太子妃可不是好当的,她现在还不愿去想那么远的事。 好在刘琰现在出不来,她不让自己再想,认认真真写了功课,之后也尽量一如平常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此过了三日,还没到小雪节气,天就阴沉沉地飘起了雪花。 宫中本来就没人和许京华玩,天气又不好,用过晚膳后,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她就早早睡了。 这一觉还没睡实,她就做起了梦,先是梦见自己迷路、找不到太后,正急得不行,身后忽然杀声震天,无数铁骑从烟尘里奔袭而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郡主别怕。”有人飞快点起灯,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许京华心还扑腾着,没等分辨出是谁,太后就披着衣裳匆匆进来了。 “吓着了吗?不怕不怕。”太后一面说,一面上床揽住许京华,轻轻拍抚她后背。 “就是做了个噩梦……”许京华本来想说怎么还惊动太后了,可她还没说完,外面就隐隐传来喧哗声,她登时一惊,“怎么?真的闹起来了?” 太后柔声道:“闹起来也不怕,安心睡吧,祖母陪着你。” 宫女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太后盖上,顺便回禀:“娘娘,郭公公来了。” “叫他进来。” 郭楮很快进来,太后吩咐道:“你多带几个健壮内监去永宁宫,帮着把守好门户,丁香也一起去,要是淑妃醒了,就说我说的,没有大事,让她不要怕、安心歇息。” 丁香是太后身边亲信女官,应声之后就和郭楮一起退了出去。 许京华缓过神,依偎着太后听外面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听着好像是在北边儿……” “嗯,一定是北面。”太后语气笃定。 “为何?” “因为北面有侍卫司营房,距宫门近,不会惊动太多人。且一旦冲破玄武门,就能直入内宫。” 南面进了宫门,却先要经过许多官署,许京华明白过来,“这么说皇上早有准备。” 太后笑着给她拢拢头发,“那是当然。躺下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这么坐着其实有点冷,许京华点点头,让太后也躺下,然后把手伸进太后被子里,挽住太后的手臂,小声说:“我刚刚做梦找不见您了。” “不会的,祖母一直在京华身边,哪也不去。”太后温和又坚定地回道。 外面呐喊声越来越大,但有镇定自若的太后陪在身边,许京华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还和太后说起了悄悄话:“娘娘要是个男子,一定是盖世英雄。” 太后失笑:“那我可不敢当。” “敢当的,您是我见过的最睿智、最有胸怀、最有胆气、最有谋略、最有……” 太后按住许京华一个接一个竖起来的手指,笑道:“再数下去手指头不够用了。” 许京华就握住太后的手,嘿嘿笑道:“总之您最厉害!我以后要是能有您一半厉害就好了。” 太后轻叹:“我倒宁愿你不像我。”她这一身本事都是乱世里逼出来的,如今天下太平,她便也同古人一样,惟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难享富贵。 许京华没听出这层言外之意,却想到了刘琰身上,一时有点讪讪。 太后听她不出声了,还以为她有了困意,也没再开口,祖孙两个各怀心事,听着外面始终没断的杂乱喊声,各自出神。 庆寿宫在内宫西南角,距离玄武门很远,隔着重重宫墙,还能传到这里的声音,可以想见战斗的激烈,许京华听着这些哪里能有睡意,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要起来喝水,喝完水又去方便,顺便关心外面是不是仍在下雪。 太后任由她忙活,这时丁香回来回话:“淑妃娘娘说本就没睡着,让娘娘费心了,这就哄着二公主睡下。” “怎么?二公主吓醒了?” “是,不过奴婢瞧着淑妃娘娘倒还镇定,永宁宫里也各司其职,并没有乱。”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其他各宫呢?” “各宫有的先乱了一阵儿,这会儿都安生下来了,徐公公带着人走了一圈,在永宁宫遇上奴婢,听说您起来了,还说一会儿来给您问安。” “我这里不用。你也回永宁宫去,好好陪着淑妃,若是她哪里不适,千万别忍着,宫中有太医值宿。” 丁香去了没一会儿,徐若诚果然来了。 “皇上说娘娘什么场面都见过,说不定很快就回去睡了,叫臣等不要来搅扰,但臣听丁香说,您正陪着郡主,便来给您请个安。” 太后摆摆手:“我倒是想睡,这丫头一直闹腾。” 旁边许京华笑笑,忍不住问徐若诚:“徐公公,外面怎样了?” “郡主放心,楚指挥使已经率亲卫包围了叛军,叛军仓皇失措,要不了多久就会投降。” 对啊!皇上还留着楚询这招暗棋呢!许京华见过楚询,对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很有信心,便长出口气道:“那就好了。太子殿下呢?” 徐若诚道:“正要回报娘娘与郡主,殿下如今就在崇政殿,几位相公也已陆续入宫。” 太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们这里都好,一会没事就睡了,让皇上只管放心。” 徐若诚告退出去,太后转过头盯一眼小孙女:“现在放心了吧?” 许京华脸一热,赶紧低下头,不敢吭声。 “放心了就去睡吧。”太后瞧见她这副小儿女情态,一时没别的话好说,只打发她去睡。 许京华乖乖回房,原以为躺下也睡不着的,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都亮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撩开帐子叫人。 翠娥应声进来,“郡主醒了?” “嗯!外面怎么样了?娘娘呢?” “郡主安心,叛贼已经剿灭,娘娘在前殿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了?”许京华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怎么不早叫我?” 翠娥上前帮忙,答道:“郡主莫急,殿下刚来。” 一时穿好衣裳,许京华拔腿就要走,翠娥忙拉住了:“郡主还没梳头呢!” 许京华哪里等得及她们慢慢梳头,自己拿根头绳,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绑了根马尾辫,就冲到了前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秋 10瓶;孙家淼 2瓶;机智的路人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阴影 许京华几乎是在通传声落地同时冲进前殿的。 当时刘琰正跪坐在太后身前脚踏上,一只手还扶着太后膝头,看着像在祈求什么的样子。 许京华暗叫一声“糟糕”,觉得自己来晚了,但进都进来了,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再跑掉,只好硬着头皮说:“殿下怎么不坐着说话?外面忙完了吗?” 刘琰呆呆看着她,还没开口,太后先皱眉道:“怎么头都没梳就跑出来了?” 许京华摸一把头上辫子,嘿嘿笑了两声。 刘琰回过神,起身给她解围,“殿前司还在追索叛贼余党,父皇让我先来见娘娘,回报一声,陪娘娘用个早膳。” 他神色很平常,并不像遮掩了什么的样子,难道她误会了?他还没说那事?不过冷静想想,现在也确实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感觉自己可能想多了的许京华脸庞发热,忙说:“那、那就好,我先……” 她指指通往后殿的门,“回去收拾一下。”说完不等太后和刘琰回答,扭头跑了。 “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太后摇摇头,“琰儿坐下说话。” 刘琰依言在太后身边坐下,笑道:“京华一定是悬着心呢,不亲自来问一句,心里不安生。” “她就是爱操心。”太后此时不想多谈孙女的事,把话题转回去,问,“你刚才说楚询受了伤?要不要紧?” “伤得倒不重,但他为了士气,没有即时包扎止血,现在有些虚弱,太医说得好好休养。” “是该好好养着。”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如今的局势,许京华才真正梳妆打扮好出来,太后叫传早膳,三个人一起用了膳,许京华正想细问刘琰,齐王来了。 “皇兄给我安排了差事,让我先来给您报个平安再去。”齐王行完礼就说。 太后点点头:“平安就好,去吧。”并不问是什么差事。 齐王告退,刘琰道:“我送送五叔。” 许京华看着他们叔侄两个出去,回头看向太后,还没等张口,太后就掩面打个哈欠说:“想知道什么,一会儿你自己问太子吧,我累了,进去歪一会儿。” 夜里还瞧不出来,这会儿细看太后,确实面带疲惫,许京华忙说:“我扶您进去。” “不用,我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太后起身,也不让宫女扶,自己溜达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刘琰回来,见只有许京华,还有点诧异:“娘娘呢?” “累了。”许京华打量一眼太子殿下,“你累不累?也回去睡一会儿吧。” 刘琰在她旁边坐下,“我一会儿还得去崇政殿。”又小声说,“父皇到现在都还没合眼呢。” 本来许京华有好多问题想问,真到了刘琰面前,一时又想不起该怎么问了,最后干脆问最要紧的,“这次总能抓住李家的狐狸尾巴了吧?” “希望吧,但目前看来,似乎只能拔掉李家长房。”刘琰依靠在椅背上,黑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仍有许多烦恼。 “为何?李家长房犯谋逆罪,不是该株连九族吗?”说书先生都是那么说的。 刘琰摇摇头:“本朝没有那等严刑酷法,最多株连父、子、孙三族,李家早将这些思虑透彻,所以这次推出来的祸首是真定长公主驸马李欣。” “可是他的父族,不就等于李家这一支的全族吗?”许京华不解。 “不不不,株连三族,并不是说三族皆族诛,而是株连到这三代人而已。其实若是子息兴旺的家族,这样株连的已经不少。” “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连他的亲兄弟都不能株连吗?”这段时间受了李家太多气,又有牛松和蓝家的惨案,许京华听说只是这样,心里实在不平。 “这个你放心,父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不能杀,还可以流放,不够流放的,也能革除官职、永不叙用。” 天下初定,皇上虽然恨李家恨到骨子里,也不能开滥杀之例,刘琰笑着补充一句:“其实把他们都发配到西北垦荒,他们才是生不如死呢。” “这倒也是,我听说西北早些年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多发配些鱼肉百姓的犯官过去,也让他们知道知道百姓的苦,挺好的。” 刘琰笑眯眯地看着许京华,“看来你最近没有荒疏学业,成语典故都用得很好嘛。” 许京华白他一眼:“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刘琰受了这一记白眼,却满脸是笑,往她这边凑了凑,小声道:“你只扎个辫子也挺好看的。” “别提了,过后娘娘肯定得教训我。” “昨夜里徐若诚回去说,你第一句就问我怎么样了。”刘琰声音低低的,充满柔情。 许京华却很不给太子殿下面子,“胡说!我第一句问的是‘外面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 他满脸无奈,许京华偷笑一会儿,解释道:“其实是我前几日犯了回傻,忘了东宫还有个朝西的廷义门,怕你自己在东宫有……就问了娘娘,被娘娘好一通笑话。” 刘琰却没笑她,正经道:“你不记得也不稀奇,毕竟没从那里走过。” “对呀。” “那你是第几句问的?” “啊?” “第几句问的我?” 许京华斜眼看他,“堂堂太子殿下,能不能有点出息?还纠缠到底第几句。” 刘琰笑道:“你不是一向都说我没有出息么?” 他还理直气壮起来了!许京华懒得理他,另问道:“叔父做什么去了?” “查抄真定长公主府,还有桂王府和荣王府也要去搜检一下。” 说到荣王府,难免想起陆璇,许京华问:“陆璇还在荣王府吗?” “我也不知道。问罪也且轮不到她呢。” “也是。侍卫司那边参与叛乱的有多少?杀声那么大,伤亡挺惨重吧?” “还好,喊声大是因为楚询带人断了他们后路,关了龙光门,将他们先锋与后军隔断了,先锋被关在圆壁城里,却不肯投降,还想一鼓作气攻破圆壁南门。” 此刻大局已定,许京华听着却仍觉惊心动魄,“这些人也是死心眼,李家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大约许诺了高官厚禄,当时又无退路,只好向前。而且,”刘琰说到这里,轻轻叹息,“关在里面的将官,好几个和牛松都是生死之交,还有十几个敢死之士,原是他麾下兵勇。” 这样的消息实在令人难受,许京华沉默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这么拼命,难道牛松已经?” 刘琰惊讶:“你……还不知道么?” “真的已经行刑了?”许京华难以接受,声音大了些,“明知是阴谋,为何还要上这个当?搭上这么多条义勇的性命?” “杀人偿命,牛松自己坚称是他打死人的,他又是在场官阶最高的……”刘琰紧皱着眉,“而且我们总要给段文振一个交代。” “而且不杀他,这些人也不会下定决心跟着李家谋叛,是不是?”许京华冷冷问道。 刘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恰好这时,外面有人进来回禀:“殿下,皇上召见。” “等我忙完再同你解释。”刘琰站起身,看许京华冷脸坐着不动,忍不住问,“不送送我?” 许京华和他对视一眼,想想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终于起来送他到殿门口,劝道:“累了就歇歇,人又不是铁打的,也劝劝皇上,别熬得太狠了。” 刘琰心里松口气,笑着点头:“我知道。走了。” 目送他离去后,许京华自己在窗边发了会儿呆,直到太后派人叫她,才回后殿去。 “我听说,你为了牛松的死,和琰儿争执了?”太后一见她就问。 许京华摇摇头:“他没和我争。” 太后:“……” “我就是觉得牛松太冤枉了……”许京华坐到祖母身边,靠着她肩膀说,“那么多年战乱都挺过来了,却死在……” “好孩子,不难过,啊。”太后轻轻拍抚孙女单薄的后背,“宫闱之争,向来是血雨腥风,就算牛松幸免,也会有马松罗松,呼风唤雨的大人们,有的是办法将这些棋子赶入棋局。” 太后轻轻叹气:“你以后会见得更多的。” 许京华抱紧太后:“我不要。” 太后低头看她:“真的不要?” 许京华用力点头。 “唔,那就说定了,你从此远离宫闱,出了孝就招个稳重踏实的女婿在家,好不好?” 许京华惊住:“招、招、招什么……” 太后一本正经:“唯有这样,你才能从你不想看见的这些事里脱身。如何?要不要同祖母订这个约?” 许京华紧紧闭上嘴,不敢吭声。 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愿远离宫闱,还是不愿招女婿?” 许京华很为难,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娘娘,您能让我想想,再回答您吗?” “行啊,你慢慢地想,好好地想。以前我怕吓着你,只把不得自由这一桩坏处告诉了你,其实这深宫里啊,比不得自由可怕的事,还多着呢。” 太后摩挲着小孙女的额头,眼神充满怜惜,“这地界,容不下心肠太过柔软的人,也容不下那么多天真良善,要么自个长出坚固冷硬的铠甲,要么……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泽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丫小月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选择 刘琰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又得空去庆寿宫。 这次他是和皇上一起去的,问过安后,皇上要跟太后说话,刘琰就与许京华回避去了东偏殿。 看许京华有点蔫蔫的,刘琰以为还是昨日的事,就问她:“怎么?还是对牛松的死无法释怀?” 许京华却先摇摇头,想了想,才又点点头,问:“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刘琰苦笑:“你忘了吗?这是李家造的两难之局,我们如今连一美都没有,何敢奢望什么两全其美?” “……”许京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刘琰的意思,“你是说,如今的局面也并不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哪一位帝王愿意见到禁军亲卫起兵反叛?” 许京华被问懵了,“可、可是,当、当初不是……” 刘琰接过来道:“我们当初确实预计到会有今日的局面,但那是往最坏里打算,无论父皇还是我,我们当然更希望能兵不血刃地揪出李家扎在侍卫司的根——楚询为这事已经忙了近三个月,可惜一直没有成效。” 好像是这么回事……奇怪,那她为什么会觉得皇上一直期待与李家决战呢? “说回牛松身上,”刘琰看她还有疑惑之色,继续解释道,“段明虽然并非无辜,但他当日,确确实实是被人骗去蓝家的,三司审理此案时,找到了告诉他们槐荫巷的人。” “找到了吗?到底是什么人?有供出主使者吗?” 刘琰摇摇头:“虽然找到了,但找到的时候,此人已经死了。” 许京华气极:“这些老混蛋!” 刘琰假装没听到她骂人,继续说道:“那人是个闲汉,整日不务正业,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从他身上什么也没查到。三司还抓了开酒家的胡人,照他说的去找那个段明看上的妇人……” “不会也死了吧?”许京华揪住袖子,紧张地问。 还好刘琰摇了头:“根本没有找到。他指的那处民宅,房门看着还是好的,进去一看,房屋已彻底废弃,漏着天呢,哪里有人住。” “怎么会这样?是那酒家说谎还是……” “这妇人根本只是个诱饵,从一开始说的家境来历,就是照着蓝家人说的。开酒家的胡人,肯让良家女在他店里操持贱业陪酒,当然也不会细究她的来历。” 这条线索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追查的了——若是男子,还能绘图,贴个告示,大街小巷搜一搜,总有蛛丝马迹,女子就不行了,换身装束往达官贵人后宅一藏,除非来个神仙,否则藏十年八年都不在话下。 许京华第一次见识这等奸计,听完半晌都说不出话。 “他们是把人心算计透了,那酒家的,段明的,还有段明那些护卫的……” 刘琰吐出一口气,“这些人弱点再显眼不过,算计起来并不难,难的是时机把握……算了,我又说远了,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说段明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件事上,他罪不至死,牛松自己认了罪,杀人偿命只判绞刑,已是从轻判处。” 许京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幽州那边知道段明是被人坑死的吗?” “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可是只要那两个分头找救兵的护卫说出事情经过……” “他们早就‘畏罪自杀’了。”刘琰面不改色道。 许京华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摇头道:“段文振不会相信的,段部人就没有畏罪自杀这套,他们回去虽然落不着好,但也不至于是死罪。” 刘琰道:“谁让他们身在京城,别无选择呢。” 这个双关用得好,许京华笑了笑,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呀,当初两个人,不是有一个先去行院报讯的吗?他没找到别的护卫?” “没有,半路就被人打晕了,后来还是五叔找到他的,一起移交给了大理寺。” “哎,那天你不是说皇上还怀疑牛松他们几个么?怎么那么快就结案了?” “因为段文振连发三封六百里加急,逼得太紧。” 当时皇上看见段文振越来越不恭敬的言辞,气得直拍案,还说过收拾完李家就到段家的气话。 刘琰这会儿是想劝慰许京华,看开牛松这件案子,不愿给她添新的心事,就隐去了段家这段,说:“当年先帝还在时,就常教导五叔和我,说世事难两全,尤其上位者,遇事当多方权衡……” 他的意思,许京华明白了,但他还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就插嘴说:“你说的我明白,但这一切仍然让我难过。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吗?” 刘琰道:“我不敢说一定没有,但京华,你可以不听细节的。” “你是叫我捂起耳朵当聋子吗?”许京华瞪起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刘琰却点头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可是郭子仪的原话。家事如此,国事亦不例外。这世上丑恶之人所在都有,为一己私利坑害无辜之事也非独存于皇城,你不是还跟我讲过怀戎城中恶霸的故事吗?” “他们作恶的本事,可不敢跟那些大人比……”许京华嘀咕。 “只要他们坐上大人的位子,‘本事’自然就大了。”刘琰侧身往许京华这边靠近,低声道,“京华,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活着,没必要事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若你觉得那样令你难过,就不去管它好了。” “可是不问清楚我也难受。” “你是要我一开始就不告诉你吗?”刘琰笑问。 许京华如他所料立刻瞪眼:“你敢!” 刘琰忙摆手:“不敢不敢。”又笑着说,“你看,无非就是这么几条路,你不愿意装聋作哑,那就只好……” “自个长出坚固冷硬的铠甲。”许京华复述太后的话。 刘琰不明就里,且惊讶且点头:“不错,说得好。” 许京华堵了一天的胸口瞬间畅通,脸上不觉有了笑容,“其实我挺喜欢穿铠甲的,躲起来,不就只能做个我不喜欢做的大家小姐?” 看她又神采飞扬起来,刘琰也满脸是笑:“而且还有我陪着你,一定不让你一个人难过。” 许京华与他目光相接,见他眼中满是柔情,想起之前的心事,便小声说:“那件事你先别和娘娘说。” “哪件事?”刘琰不解。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件事。” 刘琰还是没明白:“上次?昨日吗?” “不是,上次在东宫!” 刘琰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 许京华立刻:“嘘!” 刘琰就笑起来,“我们的事吗?” 许京华脸一红,嘴硬道:“什么我们?哪来的我们?” 刘琰很想牵一牵她的手,但这是在庆寿宫,门口就有庆寿宫的宫女侍立,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提你,只提我自己。” “什么意思?”许京华也小声问。 “就是我对你单相思的意思。” 许京华呸一声,坐正了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却一脸认真:“我不和娘娘说明,怕她又心急我的婚事、要开始选妃。” 这还情有可原,但是……许京华犹豫地看一眼门口宫女,又侧身过去,凑近刘琰道:“娘娘好像已经……看出来了。” 她最后四个字声音特别轻,刘琰听入耳中,却如聆仙乐,一路响到了心里去。 “看出什么?”这次他是明知故问。 许京华斜他一眼,厚着脸皮道:“看出你单相思。” 刘琰:“……” 调皮不成反被调,太子殿下只得跟许京华比脸皮厚,“娘娘真是目光如炬,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就不怕娘娘不答应?” 许京华还挺怕的。太后昨天和她说那番话的用意,她很清楚,一旦她决定嫁给刘琰,就不能再做那个凡事躲在太后和齐王身后的小姑娘,她得自己面对这宫墙内外的一切。 她之前也不想做太子妃,但经过侍卫司叛乱之后,许京华再也不愿意让刘琰一个人住在东宫,面对腥风血雨,她也想陪着他渡过一切难关,不让他一个人难过。 “不怕,不答应,我就继续求,求到娘娘答应为止。”刘琰笑吟吟道。 许京华看他这样,一时冲动,差点就说“没事,实在不行我去求”,还好在她开口之前,门边宫女先回报道:“殿下,郡主,娘娘叫二位回去。” 两人忙起身,一前一后回了西偏殿。 皇上看见他们两个进来,满脸欣慰的笑:“我今儿才发觉,京华都长成大姑娘了。” 太后道:“她一向长得高。”又说,“行了,皇上去看看淑妃吧,太子也回去歇一歇,后头的事,让大臣们去忙吧。” 送走了皇上和刘琰,许京华提着心等太后问她答案,不料太后一连几日只字不提,到外面彻底平息,她可以回府去住了,太后都没有开口。 许京华自己当然也不敢主动提及,只好先收拾东西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97071 20瓶;15047066 2瓶;suzur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坦白 又听了半日政务,皇上颇觉疲惫,打发大臣退下后,他闭目养了会儿神,才睁开眼说:“去……你怎么还在这儿?” 赖着没走的刘琰上前一步,答道:“父皇,儿臣有件事想请教父皇。” 皇上颇为惊奇——他这个儿子从小长在先帝身边,遇事向来没有请教他的习惯,有时候他心血来潮问了,刘琰都还遮遮掩掩不肯细说,今日这是怎么了? “什么事?”皇上不知不觉坐正了问。 “上次儿臣生辰,京华说是父皇帮她说服娘娘的,儿臣想知道,您是如何说服娘娘的?娘娘……说了什么?” 闹了半天还是为许京华,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太子,“我也没说什么,只说若京华也愿意,请娘娘成全你们,娘娘说京华是什么意思还不一定。” “这么说来,娘娘还是不愿意把京华许给我……” “换了你是娘娘,你很愿意吗?”皇上哼一声,“你不要以为娘娘这是不疼你了,恰恰相反,她越疼爱你,越不愿意你和京华结为夫妇。” 其实这其中的缘故,刘琰是明白的,便解释道:“儿臣并非以为娘娘不疼爱儿臣,而是觉得,娘娘不信任儿臣。” “这个实属寻常,等你以后有了女儿,你就明白了。”皇上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两声,“我如今瞧着李欣,就宁愿你妹妹们一辈子不嫁人。” 刘琰:“……” “你好好做娘娘的孙儿,娘娘自然信任你,但你非得要去做孙女婿,京华又没有父母,还不许娘娘多思量思量了?” “儿臣不敢,是儿臣糊涂,没想到此节……” 皇上站起身道:“行啦,你不就是想问,怎么才能让娘娘松口,答应把京华许给你么?” 刘琰拱手道:“父皇英明。” 皇上笑骂一句:“去去去,这会儿知道说好话哄我了!” 刘琰迎上两步,扶住皇上手臂,笑道:“父皇去哪儿?儿子伺候您起驾。” “用不着你。”皇上嘴上这么说,却没推开刘琰的手,只道,“我去永宁宫,你甭跟着我,去庆寿宫孝敬娘娘吧。其实要打动娘娘非常简单,真心足矣,千万不要玩心计,什么心计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 “是,儿臣记住了,多谢父皇教导。” 刘琰送皇上出去上御辇,眼看着圣驾远去,才转头自去庆寿宫。 傍晚天又飘起雪来,刘琰顶着风雪迈进庆寿宫,只觉四下冷冷清清,与许京华在时截然不同。 太后见到他来,先责备一句:“怎么下着雪还跑过来了?也不怕冻着。” “不冷。”刘琰笑着解释,“父皇听说京华回府去了,打发孙儿来陪您用膳。” 太后摇头:“这又何必?天气又不好。”话虽这么说,人都来了,太后交代一声加菜,便叫刘琰坐下说话。 刘琰先说了几句谋逆案的进展,又提起皇上寿辰将近,“父皇欲承先帝之例,圣寿节只受朝贺,不办寿宴。” 太后叹口气:“你父皇这些年就没好好过过生日。” “孙儿正想和娘娘商量,在宫中办个家宴,咱们自己亲人为父皇贺寿可好?” “好啊。”太后欣慰一笑,“难得你有这个孝心,等我和德妃、贤妃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好。” 刘琰笑道:“孙儿倒有个主意。” 太后惊喜:“是吗?说来听听。” “父皇一直喜欢西苑风光,如今虽正值隆冬,草木凋零,但之前拆了不少废弃殿宇,平整之后空旷辽阔,正合适跑马,一抒心中烦闷。或者干脆放出野物行猎、在坡道上浇出几条冰道来让弟弟们玩,父皇见了准高兴。还有上次四姑母生辰请的南戏班子,也尚在京中,可以叫去西苑演给娘娘们看。” 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显然心里不是想了一两回了,太后便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那我就不操心了,全交给你,郭楮。” “老奴在。” “你帮着太子操办。”太后交代完,又回头跟刘琰说,“有什么要和内宫交割的事,就让郭楮去跑。” 刘琰起身行礼:“谢娘娘。” 太后叫他坐下,祖孙两个又谈了一会儿细节,晚膳就送过来了。 用过膳,天就有些黑了,太后催刘琰回东宫,“外面下着雪呢,路滑不好走,趁着还有亮,早些回去。” 刘琰没打算今日就和太后谈,便依言告退。 想不到皇上比他还心急,第二日见了刘琰就问:“如何?” 刘琰还一愣:“父皇问的是?” “我还能问什么?你不是去见过娘娘了吗?” 刘琰这才明白,笑道:“儿臣还没提,总觉得现下时机不合适。” “事到临头,害怕了吧?”皇上打趣儿子。 “是有一点儿……” 皇上对他老实承认的态度很满意,给儿子出主意:“这几日你常往娘娘那儿跑着点儿,多去几次,就算你说不出口,娘娘也该问了。” 刘琰先谢过父皇,又说:“儿臣原打算等上一个月,再……” “等上一个月?你是想等娘娘又催你婚事的时候说吧?不成,那多没诚意!照我说得做。” 刘琰得了圣上口谕,乖乖照做,果然,在他连着几日去庆寿宫陪太后说话后,太后先沉不住气,问他:“琰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为这一刻,刘琰准备了不下十篇腹稿,但当太后真的问出这句话时,他反而一下懵了,打好的腹稿齐齐忘光,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娘娘,我想等两年再成婚。” 太后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下意识问:“为何?” “因……”刘琰鼓起勇气,望着太后道,“我想等京华出孝。” 他说的事在太后意料之中,但太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出来,一时没有言语。 刘琰站起来,走到太后身前跪下,“娘娘,孙儿心中只有京华一个,愿此生只娶她一人……” “起来。”太后打断他,“地上凉。” 刘琰见太后面上虽无笑容,却也不似生气,乖乖起身站到一旁。 太后侧头打量他一会儿,叹口气,拍拍身边,“过来坐。” 刘琰依言坐过去,太后比比他肩头,“一眨眼,你都长这么高了,先帝若是还在,见了你一定很欣慰。” 不知道太后为何突然提起先帝,刘琰不敢接话,静静听太后说。 “你不知道,早年先帝觉得你脾气太好,时常担心你没有主见,易为他人左右,或者因为不曾养在亲生父母旁边,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脸色、不自觉讨好别人。” 刘琰十分惊讶——他确实不知道先帝早年还曾对他有过这般评价。 “我当时就说他过于多虑,你的性情外圆内方,瞧着脾气好,只是因为不曾触及你自己划的禁地罢了。至于说讨好,哪个孩子不想讨好父母长辈?” 太后说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刘琰的头,“那时候你五叔可比你还能争宠。” 刘琰忍不住笑了笑。 太后也微笑起来,“后来到了你十二三岁,先帝看你样样出色,也打消了这层顾虑,闲来无事,只和我商量将来给你选个什么样的妃子。” 说回正题,刘琰一下紧张起来:“娘娘……” “你知道我心里不太同意,是吗?” 刘琰点点头:“娘娘的顾虑,孙儿明白……” 太后按住他肩膀,插话说:“让我猜猜,你大概只明白京华那一层吧?” 刘琰一愣。 太后苦笑道:“傻孩子,你是我养大的,虽非骨肉,胜似骨肉,我再厚此薄彼,也不至于只考虑京华,不考虑你。” “娘娘是觉得京华做太子妃不合适?”刘琰猜测道。 “做太子妃,她要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太后轻叹,“你父皇宫里,就是没有一个压得住的正宫皇后,才需要我时不常地伸一把手。且不提嫔妃,单说六尚、内侍省,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个不急,父皇春秋鼎盛,孙儿们慢慢学就是了。” 太后摇头:“你以为东宫就好管了?你如今不过是没成婚、一个人,琐碎事务委于内监,才觉得简简单单,太子妃进宫以后,又不一样。我从没打算过让京华入宫,所以自她到我身边,一向由着她高兴,想学什么就学,不想学就算了,你瞧她如今那散漫的样子,站出去如何能服人?” 刘琰当然不好替许京华保证,便只笑道:“京华如此聪慧,孙儿觉着,只要她愿意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最好。而且她还有世家闺秀比不上的优点,眼界宽、心胸广,能对生民之苦感同身受,惜福知足……” “行了,不用夸了,你现在就是看着她什么都好,是不是?” 刘琰低头一笑:“本来就好。” 太后瞧着他这幅模样,别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只得问:“那她呢?你问过她没有?她愿不愿意收了心,为你去学这些?” 刘琰确实还没和许京华谈过这么具体的事,当然就算真谈过了,这会儿他也绝不敢承认,便抬头答道:“孙儿不敢冒失,没求得娘娘允准,不敢同京华提及此事。” 太后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道:“去问吧,我不拦着。” 刘琰听进耳中,一时却不敢相信,“您……您真的……” “若你们真的两情相悦,不管以后有什么艰难险阻,都肯同心协力,我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太后笑着推一推刘琰,“快去吧!别天天来吵我了。” 刘琰喜不自胜,跳起来转身跪倒,给太后磕了个头,才带着满脸笑容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来撒花花、327362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沂 20瓶;晨光 6瓶;我来撒花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许京华以京华 刘琰喜悦了一路,直到马车快要拐进双柳巷,他才发觉似乎哪里不太对。 娘娘好像并没有直接答应他啊!娘娘的前提是京华心甘情愿为他背负太子妃的责任,并且叫他自己来问京华愿不愿意。 可这怎么能直接问她呢?她刚对自己有所回应,就跑去跟她说:“京华,做我的妻子不容易,要管着整个东宫,辖制住上下各处的内监宫女;要跟各宫妃子处好关系,人情往来多多上心;还有弟弟妹妹们,也要拿出长嫂风范……” 算了吧,他自己都懒得装长兄风范,凭什么这么要求京华? 刘琰想打退堂鼓,便要开口说掉头回去,然而此时外面许府门子已经和他的侍从打上了招呼,许府大门打开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走是不能走了,想想他也好几日没见过京华,刘琰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一切见机行事。 许京华没想到他会来,见到太子殿下,第一句就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闲下来了,就来看看你。” 许京华却道:“我都听说了,娘娘当初的担心还是应验了吧?” 刘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他们反咬我么?不要紧的。”又问,“你听谁说的?宋先生?” 许京华点点头:“刚才上课前说的。” “宋先生还亲自给你上课呢?我以为师母进门后,他会把你交给师母。” “他现在又不怎么忙,还是可以上课的。” “唔,那你们如今讲到哪里了?今日学了什么?” “学的武则天的诗。” 刘琰:“……怎么突然讲到她了?” 许京华笑嘻嘻道:“讲她不行么?这么厉害的女皇帝,有好多故事可听呢!” 刘琰苦笑:“不是不行,看怎么讲——武后篡唐,赞扬她,多少有些犯忌讳。这一点,宋先生不会不知,怎么还要同你讲她的事迹?” “因为我回来后,跟他请教怎么才能长出铠甲,他说不用问,等我年纪大了,自然就心肠冷硬起来了。”许京华说这话时,脸上就带出不相信之色,“我最烦他们说等你长大就如何如何了,都是敷衍!” 刘琰想了想,问:“你不信,所以宋先生拿武后做例子了?” “嗯,他说经历造就人,武则天也不是生来就杀亲骨肉毫不手软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对你,有何帮助吗?” “帮助就是让我长长见识。”许京华撇嘴,“让我知道眼前这点儿事根本不算什么。” 刘琰微微皱眉:“那也没必要。其实我倒更赞同他一开始说的,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从先生那里学到,有些事得自己经历,慢慢成长,你才十四岁——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说你没长大,但你确确实实还没及笄,让谁说,你也还是个小少女。”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许京华的反应,许京华倒没生气,只嘀咕:“你非得加个‘小’吗?” 刘琰笑道:“说你小,只是说事实上的年纪,不是说你像小孩一样不懂事,我一向说你比许多大你好几岁的男儿还强的。” “你说过吗?”许京华被夸得心里美滋滋,还忘不了较真,“我怎么不记得?” “不记得,以后我天天说。”刘琰笑着哄完她,又说,“至于说铠甲,你长不出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吗?我做你的铠甲。” 这话太动人了,许京华心里甜甜的,却摇摇头说:“不用。” 刘琰有点惊讶她拒绝,没想到她接着小声说:“你也会伤心啊,我不想让你伤两份的心。” 太子殿下好像冻久了的人突然进到温暖室内,被热气一熏,鼻子都酸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有什么伤得了我。”刘琰声音低低的,还带点儿鼻音,“京华,你真的不用太把这些当回事,心肠柔软不是短处,对无辜被害的人怀有悲悯之心,原是高贵品性。” “但我不是见了这些,又管不了,特别难受嘛。” “这次拔掉李家长房,形势就会好很多了。压制住士族,新法逐步推行,三年就能见成效,到时人口耕地都会大幅增加,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许京华点点头:“我听说快结案了,皇上打算怎么判?” “除了李欣必死之外,他三弟李欢原在侍卫司任职,也偷偷潜回京城,参与谋叛,在处斩之列。他们父亲李策声称毫不知情,在大理寺顿足嚎啕,要亲手打死这两个逆子。” 许京华嗤道:“让他打啊!打不死,我可以帮忙。” 刘琰被她逗笑:“李策年纪也不小了,他哭了一场就差点没晕过去,还打两个儿子……”他说着摇摇头,“本来按律法他也要被株连,但他是李弋长子,又五十好几快六十了,父皇决定饶他一命……” “发去西北开荒种田?”许京华接话。 刘琰笑着点头:“不错,正好把李奂云也打发去,让他们祖孙做个伴。” 李奂云是真定长公主亲生的,是皇上亲外甥,皇上这都没饶了他,可见是恨极了姓李的。 “李家还有别的人吗?” “李策还有个长子,丁忧前做的是地方官,确实没有牵扯进此事,父皇的意思是从此革除官职、永不叙用。另外李欢有好几个儿子,十岁以上一起流放。” “那那个想把女儿嫁给你的吴侍郎呢?” 刘琰:“……他没牵扯进此案。” “陆璇呢?” “她还在荣王府。这些人谋反,打的旗号是拥立我,荣王自然不愿掺合,不过父皇嫌他们恶心,打算过些日子把陆璇许配给荣王长子。” “荣王长子才多大?”许京华惊愕。 “十一岁。先赐婚,过几年再成婚就是了。”刘琰露出一点儿坏笑来,“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荣王妃不是带着陆璇到处露面吗?如今索性叫陆璇给她做儿媳妇。” 陆璇被李家接来,等于和亲生父亲断了干系,如今李家也自身难保,她与无依无靠的孤女无异,还拖着个弟弟在身边,荣王妃肯定不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妇。 退一万步说,就算陆璇能与亲生父亲和解,陆道成还认这一双儿女,荣王生母就是陆家人,他们也不需要再结这么一门亲——陆璇可比荣王长子大了四岁呢。 刘琰把这些一一说给许京华,听得她直乐,“皇上这是想恶心回来吧?让他们逼着皇上选一个不中意的儿媳妇!” “嗯,父皇这口恶气也是憋得久了。”刘琰手伸过桌去,悬在许京华手臂旁,“从始至终,除了你,父皇就没看中过别的儿媳妇。” 许京华瞪他一眼,转头往门口看,没看见人,才拍一下刘琰的手,刘琰顺势握住,低声道:“翠娥和杨静早都躲远了。” 每次他来,必都要请进正厅奉茶,不过如今天冷,他们便没在正堂坐,而是进了里间。翠娥送上茶后,就退到了门边,许京华没留意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松手,万一一会儿回来呢!”她小声回。 刘琰笑:“放心,他们一定会在外面先禀一声,再进来。”说着他不但不松手,还又握紧了些,并扯开话题分散她注意力,“我跟娘娘说了。” 许京华一惊,顿时把别的都抛在一旁,问道:“你怎么说的?娘娘怎么说的?” “我说我想过两年再成婚,等着你。”刘琰说着略一停顿,摩挲一下心上人嫩滑的手背,“娘娘叫我们想清楚,如果我们真的两情相悦、以后不管遇见怎样的艰难险阻都同心协力,她就同意我们的婚事。” 许京华十分惊讶:“真的吗?娘娘这么好说话?”之前不是还叫她想清楚吗?怎么这么快就答应刘琰了? “还是有前提的。”刘琰斟酌着说,“你也知道,太子妃还有一重职责在,娘娘说,要做好太子妃,大概需要学的还很多。但我来的路上想过,圣人还教世人做君子呢,又有几个真能做到?我们尽己所能、无愧于心,也就行了。” “娘娘是说我还不够格吧?”许京华比刘琰坦然,“我也觉得我还差得远……” “不,你一点儿都不差!”刘琰坚持道,“我说过不束缚你,也不愿意你为了那些去辛苦改变自己……” “可我愿意啊!” 刘琰一愣:“你……你愿意?” 许京华点头:“这没什么,哪个姑娘嫁了人,不得伺候公婆、周全叔伯大姑小姑还有妯娌?我早就知道做太子妃不容易,但谁让你是太子呢?” “谁让你是太子呢”——简简单单,朴实无华,却是太子殿下此生听到过的最动听的一句。 他隔着一张方桌,深深凝望着带给他莫大喜悦的姑娘,“京华,你这个名字取得太好了。” “啊?” “许京华,许以神都繁华。”太子殿下握紧许京华的手,探头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许诺,“刘琰在此立誓,来日不但许京华以京华,万里江山、祖宗社稷,皆许之!”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一章憋死我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兰色回忆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我想做太子妃 许京华听到这番誓言,先是一惊:“他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想当武则天啊!” 接着又有点吓:“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不就成那什么祸国妖妃了吗?!” 当然惊吓过后,还是充满喜悦与甜蜜的,太子殿下这番心意,非同小可,许京华接得心里沉甸甸的,直到送走了刘琰,还久久不能回神。 “郡主,段公子来了。” “啊?哦,段弘英是吗?” “是,已请进偏厅奉茶。” 许京华喝了杯水醒醒神,才披上斗篷出内院门,拐进抄手游廊向前走了一段,便看见段弘英站在偏厅门口等着。 “怎么不进去坐?不冷吗?”许京华一面加快脚步,一面问。 段弘英只穿了一件圆领棉袍——段明的事出了以后,为免节外生枝,他再出门就都做汉人打扮了——连件大毛衣裳都没披,就那么站在阶上,还笑着说:“不冷,这天儿在我们怀戎,都不算冬天。” 这倒是,许京华一笑:“我倒忘了你一向比旁人抗冻。” 两人说着话进去偏厅,段弘英指指放在桌上的纸包,“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吃炒栗子。” 偏厅里点了炭盆,许京华解了斗篷交给侍女,自己动手解开纸包,一面剥栗子一面说:“你不用惦记给我买,我想吃就叫他们去买了。” 段弘英笑笑不说话,许京华剥好栗子,先给他一颗,说:“还是热乎的呢,你在哪买的?” 段弘英接过来丢进嘴里,含糊道:“前面不远……” 许京华没再追问,一口气吃了几颗栗子,拿绢帕擦了手,才问:“在那边住得还习惯吗?送段明回去的人,走了吗?” 当日段明的案子闹开之后,段弘英兄弟俩回去驿馆,先给段明守了一晚上灵,第二天就和其他三个段明的跟班一起被送去一处僻静民宅居住。 后来侍卫司叛乱,有一股叛军冲进驿馆,扬言要杀光姓段的,专职护卫段弘英等人的白金生得到消息,连夜给他们又换了住所——许京华也是出宫回家后,才见到段弘英,听说他们如今也住在城东北,距许府不远的。 “走了三天了。那几个本来不是闹着要一起回去么?到启程那日,一个泻肚泻得起不来,一个醉得叫不醒,另一个起倒是起来了,可满口说胡话,也不知道冲撞着什么了,反正最后都没走成。” 那可真是巧得很啊,许京华笑道:“这样正好,不然他们回去了,你们俩不回去,可就太显眼了。” “我倒是没什么,就怕连累叔父他们。”段弘英也笑,“索性大家都不回的好。” “殿前司派人护送了吗?” “派了几百人吧,段明带来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皇上还有赏赐和抚恤,不派人护送怎么成?” “那你们这几日做什么了?” 段弘英道:“读书识字,暂且去不了国子监,国子监就派了个先生过来。” 许京华点点头:“那很好呀。我听说侍卫司叛乱快结案了,等事情平息一下,过了圣寿节,你们应当就能回去读书了。” “听太子殿下说的吗?” 许京华被他突如其来一问,问得有点愣神,段弘英解释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太子殿下车驾了。” “哦,对……”许京华突然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便有点尴尬地停住了。 “你……你和太子殿下……”段弘英从她神情之中,看出太子于她不同寻常,想问又不太敢问。 许京华犹豫一会儿,想起刘琰临走时说的话,觉得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便清清嗓子道:“可能明年……会定下来。” 段弘英惊愕:“定、定亲吗?” 都说出来了,许京华索性大大方方点头:“过了小祥吧,大约。” “这么快……” 其实段弘英从第一次见到许京华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情形,就已发觉他们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但明年就定亲?他忍不住提醒许京华:“那可是太子,定了亲,不能反悔的。” 许京华被他逗笑:“和谁定亲,也都不能随便反悔啊。” “换了别人,太后娘娘能给你做主。”段弘英说着看一眼旁边侍立的侍女,走到许京华跟前,压低声音,“你别忘了,他们这些贵人,都是要纳许多小妾的。” 许京华也小声回:“他答应我不纳。” “你相信?” 许京华郑重点头:“相信。” 段弘英一时哑然。 许京华看一眼窗外,道:“天色不早了,我送送你。” 段弘英默默让到一旁,许京华起身披上斗篷,没让侍女跟着,自己送他。 “他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贵人。”许京华耐心跟好友解释,“那时我不是想跑回怀戎去吗?就是他去找的我。路上碰上连雨天,我们投宿的山村因为河水暴涨,淹了田地,他很忧心,一早起来就出去察看,还亲自下田帮着挖排水沟。” “真的?”段弘英非常惊讶,“这可真看不出来。” “我当时同你一样惊讶。”许京华想起那段旅程,脸上不自觉带出些愉快笑意,“我也是后来慢慢才知道的,其实先帝和皇上,早年都受过很多苦,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安享富贵,而是变法图强,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她说着指指西面客院,“你知道吧?新法就是宋先生想出来的。李欣兄弟鼓动侍卫司叛乱,也是因为皇上一心推行新法,有损他们世家大族的利益。” 段弘英小声道:“他们不是说要拥立太子么?”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以为拥立了太子殿下,他们就能左右朝廷大政、取缔新法。” “我怎么听说,先前太子殿下忤逆皇上,都被软禁了?” 许京华记着太后说的,这事的真相不好在外面说,便只从常理解释:“他只是觉得牛松罪不至死,为牛松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忤逆了?其实我也挺为牛松不平的。” 段弘英想起那件事,也是一叹:“是啊,段明自己作死,倒又搭进去两条人命。” “我觉得皇上那时候八成也是做给段文振看的,他不是还想要把牛松几个人押解去幽州吗?” 人犯不给,但按国家律法明正典刑了,而且为了这宗案子,皇上连太子都训斥了,段文振再提别的,就有些过分,只能认了。 段弘英觉得说得通,而且回头想想,要是太子真牵扯进谋逆案,这时候也不可能随便出宫,但一想到许京华要嫁给太子,他还是觉得……,“你真的能习惯宫里的日子吗?” “我不是刚在宫里住了好些天么?”许京华笑答,“总会慢慢习惯的。” 段弘英再没什么话可说,只好告辞离去。 许京华抄着手往回走,走着走着,自己笑了,“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要八个月以前的她自己来听,估计都听不下去。 但她确实慢慢习惯了,现在就算不在宫里住,她也不怎么出门。每日要读书做功课,还要过问家中家务,真没多少空闲,加上外面天冷,也没什么好去处,哪像家里温暖舒适、有吃有喝? “咦?难道以前我喜欢往外跑,是因为家里不像现在这么舒服么?”许京华一边走一边琢磨,“也不全是吧?以前外面还有好些人和我玩,哪像现在……” 不过大家早晚还是要散的,就算她不进京,那些玩伴也很快会各自成家,不再同她来往——就像段弘英一样。 其实这个道理,刘琰早就跟她说过,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还曾经一厢情愿地想:段弘英想成亲,为什么不找她呢?明明她也可以和段弘英成亲的啊! 现在想想,真傻。 这事儿是她觉得行就行的吗?人家段弘英和她好,只是拿她当兄弟,就和其他那些玩伴一样。 而且她不在意段弘英是胡人,人家还未必想娶一个汉女呢!娶连姓女子为妻,在段部是荣耀,可以拿出去吹牛的。反过来娶个汉女,那就难免受人嘲笑、要低头做人了。 更不用说段弘英的身世另有玄机,就算他自己愿意,段翱兄弟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的。 她以前想到这些就觉得难堪,所以不愿深想,总是逃避,直到段弘英来到京城,两人说开了,她心中释怀,才终于想通。 她跟段弘英的缘分,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兄弟,而已。 至于姻缘,也只有太子殿下这种看她哪里都好的,才能结吧?许京华偷偷笑起来。 她快步回房,叫翠娥:“晚饭好了吗?我饿了。早点吃饭早点睡,明日我要进宫见娘娘去。” 翠娥答应一声去传饭,许京华快快活活地吃了饭,又和侍女们玩了一会儿牌,然后早早睡下,第二日精神抖擞地去了庆寿宫。 太后当然知道昨日太子去见过孙女,所以打点起全副精神,等着她自己开口。 哪知许京华打的主意和她一样,都是敌不动我不动,见太后不开口问,许京华就只说:“殿下昨日说,他正筹备给皇上庆生,您说我给皇上准备个什么礼物好?”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太后耐着性子和孙女周旋。 “写一幅寿字怎么样?上次皇上说我写得还行。” 太后笑道:“皇上说的是以初学者来说,还行。你送寿礼,就送那么一幅字,不怕旁人笑话你?” “可是我做针线,更得让人笑话吧?” “府里自种的菜还有吗?” 许京华眼睛一亮:“有!都在地窖里放着呢。” “挑点好的,让人装饰一下,送上来就行了。大臣们不过也就是进贡些美酒甘露罢了。” “还是娘娘的主意好。”许京华笑嘻嘻抱住太后手臂,“您不教我,我可怎么办呀!” 小猴崽子开始跟她玩心眼了,太后又气又笑,在孙女手上轻拍一记:“少来这套。太子只跟你说了给皇上过寿的事?” 许京华觑着太后脸色,小心道:“还……还说了点儿别的。” “别的什么?” “说……说除了我,皇上……”许京华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儿小窃喜,“就没看中过别的儿媳妇。” 太后等了半天,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气的一推她脑门:“瞧你这点出息!” 许京华整天这么说太子殿下,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轮到自己头上,只得嘿嘿赔笑,小声嘀咕:“可那是皇上呀。” 太后不为所动,语气淡淡:“那你怎么想的?想给皇上做儿媳妇吗?” 许京华抱紧太后手臂,看着她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慢而坚定地说:“我想,做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回想起来,我上中学时也不是现在这么宅,是很喜欢出去乱晃的 毕竟那时没有手机,宿舍没有娱乐233 最近准备搬家,换个舒适些的住所,所以总有些琐事干扰,跟大家说声抱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深时(*nwn)见鹿、theiaob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年后的日光 30瓶;如水晶莹 20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教导 太后对许京华这个答案已有预料,当下心里反倒踏实了,只强调道:“你可想好了,一旦决定,便再不能反悔了。” “嗯,想好了。”许京华郑重点头,“孙女知道做太子妃很不容易,会好好学的。” 太后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笑了笑,说:“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太子筹办家宴,正缺个往内宫传话的人,你也趁此机会和德妃她们亲近亲近。” 从前作为太后的亲孙女,又封了郡主,许京华不愿意应酬这些嫔妃,太后都由着她,反正彼此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她想做太子妃,就不一样了。 “淑妃快要生了,如今是德妃管事,她娘家是建康大族,从小教养严格,行事谨慎、颇有章法,你有什么不懂的,好好和人家请教。” “是。”许京华乖乖答应,“我瞧着三殿下也比二殿下懂事得多。” 太后一叹:“不能比。”又说,“皇上新近又有两个新宠,过些日子可能会加封为美人,德妃要是尽心尽力、不敷衍你,你可以把这个消息透给她。” 许京华不太明白:“德妃娘娘想知道这样的消息吗?” “当然。皇上冷落她已有数年,好容易封了德妃,趁淑妃怀孕独掌宫务,她可不得给自己和儿子积攒些人缘?” 许京华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这时候需要自己动脑想了,便一边想,一边推测道:“您是说,德妃娘娘提前知道消息,可以向那两位美人示好,卖个人情?” 太后摇头:“不是示好,是市恩。册封美人的事,皇上只同我说过,那两个宫人可还不知道,这时候德妃对她们另眼相待,再想法暗示一句,会帮她们谋求位份,将来事成……” 许京华目瞪口呆:“可、可是,这样不怕被拆穿吗?” 太后笑道:“如何拆穿?难道那两个宫人会傻的去问皇上,是不是德妃为她们说话?” 这确实没法问,“但皇上自己万一说了呢?” “皇上也不会说‘我是自己决定册封你们的’啊!” 许京华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您这也是市恩吧?” 太后笑着摸摸孙女额头:“孺子可教。” 给德妃卖个好,立刻就能让许京华跟她建立友善关系,无论是对这次家宴,还是以后许京华做太子妃,都有极大好处。 许京华偏头蹭蹭太后肩膀,“又让娘娘操心了。” “这算什么操心?对我们这些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不过是一转念。”太后轻轻叹息,“你今日就别回去了,在宫里再住几天。” 太后这是要亲自教她,许京华老实答应。 “一会儿先替我去探望一下淑妃,她是收复神都那年选入皇上宫中的,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虽然受宠,却从来不和人争,以前胡氏与贤妃斗嘴争锋,故意拖她下水,她都只装听不懂,笑笑就过去了。”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加封淑妃娘娘啊?” “等她生下这胎,正好一并册封那两个宫人——这事你别和淑妃说,同她只谈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就成,免得她孕中多思多虑。” 许京华有点同情淑妃,小声问:“皇上一下册封两个新人,淑妃娘娘就算做了贵妃,心里也难过吧?” 太后淡淡道:“难过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了,她至少做了贵妃,别人还什么都没有呢,不比她难过?” “可淑妃娘娘不是刚生了孩子吗?” “那就更不用难过了,又有贵妃之位,又有宠爱,再一举得男,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安稳了。就算生个女儿,那也是喜事,只有旁人艳羡她的。” 许京华听着不舒服,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只得答道:“孙女知道了。那现在的贵妃娘娘,什么时候放出来?” “圣寿节之前吧,你不用理会她,大公主在德妃那儿挺好,皇上是不会再让她见两个孩子的,只是念在多年情分,才没把她废为庶人罢了。” 太后大体交代了一遍,就让人准备了些东西,陪着许京华一起去淑妃住的永宁宫。 淑妃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见到许京华非常惊讶,客客气气道:“这大冷天的,怎么还劳动京华跑一趟?” “太后娘娘惦记您,又怕她自个儿来,反而惊动了您,我正好来给娘娘问安,就自告奋勇,替娘娘来探望您一回。”许京华看淑妃身边有人扶着,便没上前,只笑着答话。 “劳娘娘惦记,我这一向倒还好,只是胃口大,他们怕到时候不好生,不让我多吃,总觉得不饱。”淑妃一面说,一面请许京华坐,“快坐下喝杯茶。” 许京华瞧着她确实圆润许多,便笑道:“我听说第二胎还挺好生的,您要是觉得吃得多了,多走几步不行吗?可别饿着了。” 论理生孩子这事,是不给未嫁少女知道的,但她在边陲之地长大,邻人生孩子,母亲总要去帮忙,她跟着跑前跑后的,便也听了不少。 淑妃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笑道:“这两日腿上有些水肿,走起来吃力,而且也没真饿着,还好。” 两人接着寒暄几句,淑妃叫把二公主抱出来,许京华逗了二公主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回去庆寿宫跟太后学了此番对话。 “淑妃娘娘还夸我越来越白了,问我擦的什么膏呢。” 太后笑问:“那你瞧着她脸色怎么样?” “好像有点发黄,但气色还挺好的。”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 眼看快到午间,太后问许京华饿不饿——冬日天短,宫中只做两餐,但许京华食欲好,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在庆寿宫,太后一般还是会叫小厨房加一餐。 “咱们煮个馉饳吃吧?”许京华摸着肚子说。 太后笑着吩咐人去做,宫人刚领命出去,就有人来回报,说皇上携太子来了。 “这下好了,”太后失笑,“叫厨房再加两碗馉饳吧。” 许京华扶着太后去前殿,刚坐下,皇上就和刘琰进来了,各自行礼毕,太后就说:“皇上怕不是有顺风耳,我们这里刚说晌午吃个馉饳,你们就来了。” 皇上笑道:“可不就是想来您这儿蹭饭的么……” 许京华站在太后旁边,和刘琰对了个眼神,示意他放心,自己已经和太后谈过了。 太后瞧不见许京华的脸,却看到刘琰脸上露出了笑,便道:“我刚让京华替我跑了个腿,去瞧了淑妃,京华说淑妃脸色发黄,我心里琢磨着,应当是个小皇子。” 被点了名字,许京华不敢再轻举妄动,侧过身留神听太后和皇上说话。 “那些老嬷嬷也这么说,我倒无所谓,皇子公主都好。”皇上说着看向许京华,“京华看见淑妃肚子那么大,怕不怕?” “不怕,我原来在怀戎,常能见到大肚子的婶婶姐姐,她们都快要生了,还照常洗衣做饭呢。” 皇上呆了呆,醒悟过来:“唔,倒是我忘了,以前娘娘也说过,当初……”说到一半,想起许俊已经不在了,他忙截住,转了话音道,“是我大惊小怪了。” 太后只当没听出来,接了一句:“这不能比。”就转而问刘琰筹备的怎么样了。 “等会儿父皇走了,孙儿再跟您细禀。”刘琰笑道。 皇上道:“他说要给我留惊喜,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连徐若诚都不告诉。” 太后见他们父子比从前亲近,心里高兴,便直说道:“那我也不问了,也留个惊喜,派京华给你做个帮手,如何?” 这回刘琰是真惊喜:“那可太好了!孙儿谢过娘娘。” “你先别急着谢,她还不一定是帮忙还是捣乱呢。” 许京华见皇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尽量不捣乱。” 皇上笑道:“没事儿,京华捣乱也是惊喜。” 太后瞧着满室尽欢,皇上、太子、许京华都是喜悦满足的样子,终于放下心中隐忧,用过午膳,就打发许京华和刘琰一起去西苑查看筹备情形。 “娘娘这是答应了?”刘琰看着坐在身边的许京华,还有点不真实感,“你怎么说的?” 许京华可不会告诉他,只笑道:“秘密。” 两人坐在车上,虽然门口有杨静,刘琰还是当没人一样,抬手就握住许京华指尖,“你怎么还去了永宁宫?” “娘娘叫我以后多和她们打交道,不光是淑妃娘娘,还有德妃娘娘,你这边操办皇上寿宴,有什么需要找德妃娘娘的吗?” “那可多了,小到杯盘、大到几案陈设,都得找她借,还有人手……”刘琰细细跟许京华讲了一遍,最后说,“其实大面儿已经都备好了,娘娘应该只是想用这个由头,让你同德妃有些来往。” 许京华想起太后教她的那些,看着刘琰,忍不住道:“你知道就好。瞧瞧这有多麻烦,左一宫妃子,右一宫妃子的……” 刘琰忙点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咱们以后,绝没有这些!”然后像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人在似的,指着杨静问,“你看他是谁?” 许京华莫名其妙:“杨静啊。” 太子殿下摇头:“不,他从昨日起,改叫杨谧了。” “……为啥?” 杨静——不,是杨谧——自己给许京华磕了个头,答道:“回郡主,小的之前的名儿重了郡主的名讳,殿下说,您以后就是咱们东宫的女主人,上下人等先避了讳才好。” “……”这就当是哄她了吗? 刘琰看许京华还瞪自己,便拉着她手笑道:“一会儿带你玩好玩的,你不是一直想玩冰车吗?” 许京华眼睛一亮,顿时高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困死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覃桑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进阶教导 冰车其实不是车,只是一块可以让人坐在上面于冰面滑行的木板——以前许京华他们玩的时候,甚至连木板没有,捡一块树皮垫着屁股,就可以玩得很高兴了。 所以许京华第一眼看见宫里做的冰车,就笑了出来:“你这是冰车么?明明是坐榻!上面还铺软垫,这得多重啊?还能滑得动吗?” “能,下面镶了铁条,实在不成,还可以套上绳索,让人拉着跑。”刘琰看许京华还有点不信,就叫杨谧坐上去,试着在冰道上滑了一次。 西苑中地势虽有起伏,但高低差并没有那么大,就算有人从后面推一把,滑行的距离也并不远,许京华看着就摇头:“这有什么趣味?” 刘琰笑道:“在你面前,当然是献丑了,但我们都是在建康长大的,从没玩过这个。”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再说给弟弟妹妹们玩的东西,最要紧的还是安全。” 这倒也是,皇子公主们万一磕着碰着,刘琰这个主事者难免要担责。 “你说得对。我小时候玩这个,就摔倒过,有一次把头都磕破了,回家我爹看见衣服上有血,气得要揍我。” 刘琰吓了一跳:“头磕破了可不是小事,磕的哪里?好了吗?” “早都好了,那时候我才几岁。我们小时候皮得很,磕磕碰碰是常事,大人都不太留意的。” 刘琰听着就觉心疼,“以后还是以安危为重,走吧,去试试我们这个坐榻一样的冰车。” “那你得叫人拉着我多跑一段。” “好,我同你一起。” 两条冰道本就是并排浇筑的,许京华和刘琰各乘一车,同时从坡顶滑下,凛冽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人有一种彷佛能追上风的错觉。 许京华心胸为之一畅,情不自禁大声欢呼:“喔呼!” 刘琰听她叫得欢快,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到冰车滑到头停下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再玩一次怎么样?”他问许京华。 “好啊,再玩一次!” 两人走回冰道顶上,又滑了一次,才开开心心地骑上马,去马场遛了一圈。 “上次说好带你来跑马行猎,却被那些逆贼搅和了,这次你只管由着性子好好玩,不用操心别的。” “那怎么成?娘娘想叫我趁这个机会多学多看呢!这次家宴请不请那三位王爷啊?” “自然要请。”刘琰解释道,“你想想,父皇寿辰,五叔是不是必到?” 许京华点点头,刘琰接着说:“请了五叔,就不能不请其他几位,虽说人人都知道他们和五叔不能比,但总归都是亲兄弟,除非他们有过,不然不好这样明着厚此薄彼。” “我总觉着他们和皇上、叔父不像亲兄弟似的。”许京华小声说。 刘琰道:“不只你这么觉着,我也这么觉着。”左右没有外人,他压低声音接着说,“就像我和刘瑜一样,他们的娘都和胡氏生过一样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还能亲得起来么?” “娘娘说,胡氏放出来,皇上也不会让她再见二殿下和大公主了。” “唔,不提他们了。除了几位王叔,长公主们也会来,至于王妃、驸马,还有孩子们,这次就不叫了,父皇懒怠见这么多人。” 两人跑了会儿马,又去开宴的大殿看了看,谈了谈细节,看着天色不早,便一起回去见太后。 太后说了不问,果真不问,由着他们自己去忙活。 许京华第二日就去找德妃,说了自己给太子殿下打下手的事。 德妃何等样人,听了个前因,就已经猜到太子妃终于还是定了许京华——其实在德妃私心看来,太后娘娘这位亲孙女,还真是太子妃最佳人选。 第一个性情爽快、表里如一就难得了,德妃进宫十几年,见多了表面笑嘻嘻、背地使坏心的主儿,虽然不至于惧怕,到底恶心人,以后且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 更妙的是,这是太后亲孙女,有什么事,太后都说得。德妃一向是很钦佩太后的,对太后的行事为人都服气,瞧着许京华认回来这七八个月,人已如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是从前那个野小子一般的孩子,就更不担心以后了。 德妃到如今这个地位,儿子也已十二岁大了,想的便不是什么更进一步,而是踏实稳妥,好好熬到给儿子定一个贤妻,让他出宫开府,做个逍遥亲王。 所以宫中能多一个许京华这么省事的太子妃,德妃真是求之不得,态度便也格外柔和。 许京华和她谈得很顺利,但并没有接着就提起皇上要加封两个美人的消息——这毕竟是第一次登门,而且谈得好不等于办得好,还是看看后续再说。 德妃倒真是想卖许京华和太子一个面子,对他们提的要求几乎没有驳回,甚至有时还给许京华提些细节上的建议。 如此来往了几次,许京华就真有点喜欢德妃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算是万事俱备,多谢娘娘。”许京华笑眯眯告辞。 德妃起身送她:“客气什么?都是为了皇上高兴,这一阵儿的烦心事总算是过去了。” 李欣兄弟谋逆一案终于了结,主犯李欣李欢等人昨日已斩首示众,他们的父亲和儿子也押送出京、流放西北,除此之外,皇上还把当初赐给李家的宅邸、世袭的爵位都收了回来。 许京华听刘琰说,这段时日皇上趁机把侍卫司梳理了一遍,撤换了将领,楚询不但伤愈复职,皇上还给他加封了侯爵。 “是啊,以后就只有喜事了。”许京华压低声音,“听说宫里又要多两个新娘娘呢!” 德妃面露惊讶:“是吗?那可真是喜事。” “嗯,说是等淑妃娘娘生了,借着这个喜气一起加封。” 德妃一听就知道,皇上这是还要加封淑妃,可是淑妃往上,除了皇后,只有贵妃一个位子……。 送走许京华,德妃忍不住露出舒心笑容,同亲信道:“那个贱婢总算是把自己作死了。” 这话说完才一天,外面就有消息传进来,说徐若诚带着二皇子去上清观见了胡氏一面,之后徐若诚宣读旨意,将胡氏贬为宝林,即时迁居安福宫。 安福宫在九州池北、玄武门以西,是个迁回神都后,从没修缮过的宫殿。 太后听说此事,也十分诧异,问郭楮:“安福宫能住人吗?怎么也没事先收拾一下?” “皇上没提过。不过既是让搬进去,应当还有能住人的宫室,娘娘要是不放心,老奴再去打听打听。” 太后点点头:“去吧,眼看要冬至了,别闹出什么事来。” 郭楮去打听了一番,回来禀报说:“后殿能住人,徐公公正看着人封窗子,德妃娘娘也让人送了炭过去,娘娘放心吧。” “胡宝林呢?没闹?”太后问。 “没有,胡宝林在上清观养得心宽体胖,性情也和顺多了。” 太后笑了笑,让郭楮退下,不再过问。 许京华却有个小疑问:“皇上为何要让徐公公去办这件事,而不是交给德妃娘娘?” “因为皇上心里,德妃只是德妃,这事还轮不到她来管。” 许京华:“……可皇上不是也把大公主交给德妃娘娘抚养了么?” “那是我的主意。我年纪大了,没精神头自己再抚养一个孩子,淑妃怀着身孕,贤妃一向与胡宝林不合,也只有德妃合适。且正因德妃抚养着大公主,她更不适合插手此事,否则养了一场,等大公主大了,听说把自己生母安置在安福宫的是德妃,心里还不生嫌隙?” 许京华不由感叹:“德妃娘娘也挺难的。” 太后瞧着她,有些发愁:“你不觉着我也挺难的吗?” “啊?”许京华有点懵,“您?” 太后一点她额头:“我就不知道你这脑子里是怎么转的弯!你给我牢牢记着,皇上就是皇上,就算嫁给了皇上,皇上也不是夫君,他只是君!还有那些嫔妃,甭管什么出身来历,实际也不过就是妾室,你不信出去问问,谁家妾室敢对夫君的决策有异议?哪个又敢跳出来说,‘我替别人养孩子,也挺难的’?” 许京华从没见过太后这么着急,忙认错:“我说错话了,娘娘别生气。” “你不是说错话了,你是从根儿上就想错了!”太后深深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和琰儿少年相识,又性情相投,他不与你端储君的架子,但你切不可因此就忘了他是储君!” 许京华想辩解,太后却按住她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知道那些年我在宫里是怎么过的日子吗?” 许京华摇摇头。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太后扔下这八个字,自去侍弄花草,让许京华自己琢磨。 其实太后说的道理,许京华是明白的,无非就是对夫君敬服顺从那一套,但让她自己也那样,她实在做不到。 不会刘琰也希望她这样吧?那她可不要做什么太子妃了,没劲! 正这么想着,外面就来人回报,说太子殿下来了,找郡主商议皇上寿宴的事。 许京华带着一脸烦恼出去,刘琰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又有人快步进来回禀:“淑妃娘娘要生了!” 太后很快穿戴好了出来,吩咐两个小的,“你们留这儿等消息吧,晚膳不用等我。”就匆匆走了。 “怎么都赶今天了……”许京华喃喃道。 刘琰也听说了胡贵妃变胡宝林的事,不过他如今不关心父皇后宫里那些人,只问许京华:“你怎么了?为什么事不高兴?” 许京华没想瞒他,低声把太后对她的教诲说了,“娘娘的意思,就是让我把你供起来,言听计从……” 刘琰听着这话,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许京华立即瞪眼,“你是不是也想要我这样?” 刘琰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真没有!我只是,只是听你这么说,觉得你好像已经嫁给我了一样……” 许京华脸瞬间一红:“你想什么呢?说的是以后!” 刘琰憋住笑,正色道:“以后也不用,咱们是咱们。”他小声和许京华解释,“你以后别在娘娘面前说这些就好了,父皇与各宫妃母的关系,本来也不是咱们小辈能议论的,以前娘娘不管你这个,是没想过你会做太子妃……” “好吧,那我以后不说了。” 刘琰笑着哄她:“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你以前都没见过这些事,又只看见了妃母们在宫里的难处,没看见好处,觉得不公平也是常理。” “好处是什么?” “好处可多了,第一是家族荣耀,一般得封妃位的,都会荫及父兄,比如淑妃娘娘的父亲原本只是个七品小官,因为淑妃娘娘得宠,如今她父亲已加封富昌伯,实封二百户;德妃娘娘的父亲官居从三品刺史,这次也加了正三品光禄大夫。” 许京华想起老爹沾太后的光都能封侯,白得一份家业,终于有些明白了。 “对她们自己来说,淑妃娘娘若不曾进宫,大约只能嫁个小官的儿子,然后二十年媳妇熬成婆……” 这话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实在好笑,许京华忍不住打断他说:“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刘琰却道:“明白了?那我出个题考考你,德妃娘娘为何愿意抚养琼儿?” “皇上送去的,不能拒绝啊。” 刘琰摇摇头:“抚养琼儿,对德妃娘娘也有好处,你想想,是什么好处?” “大公主长大后,会感激她的抚育之恩?” “不止如此,太后娘娘和父皇,也会念着她这一番辛苦,有所补偿。但前提是,她不能自己叫一声辛苦——实际上也没什么辛苦的,琼儿已经九岁了,父皇早就安排人教她识字,身边又有嬷嬷宫人服侍起居,不过是有病痛时操些心罢了。” 许京华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自己得出个结论:“这么说,各宫娘娘们也不过是做的皇上的官嘛。怪不得娘娘说只是君,不是夫君呢!” 刘琰:“……” “那我就明白了。” 刘琰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强调:“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不同的。咱们可是两情相悦,真心换真心的。” 许京华抽回手,斜他一眼:“且走着看吧,万一你变心呢?” 刘琰举手发誓:“绝不可能!” 许京华也只是闹他一句,很快就把这事放下,和刘琰谈起皇上寿宴。 到晚膳时,太后果然没回来,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刘琰看天时不早,正犹豫要不要走,报喜信的就来了:“淑妃娘娘顺利产下五皇子,母子均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才发现,上一章不知道怎么把胡贵妃记成张贵妃了……回去改了一下,不用看~ 5000收藏啦,发个红包吧,明天中午12点前留言都有份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97071 10瓶;小丫小月亮 9瓶;莺初解语人不知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圣寿节 皇上口中说皇子公主都一样,真生了是皇子,他还是十分喜悦,当场下旨加封淑妃为贵妃。皇上当然不缺儿子,但三十多岁生的小儿子,总归感受不同。 “我现在才明白先帝为何格外偏疼你一些。”圣寿家宴上,皇上笑着跟来敬酒的齐王说悄悄话,“小儿子果然更可人疼。” 齐王一脸惊吓:“先帝何曾偏疼臣弟了?除了打的疼,臣弟可没偏着别的。” 皇上扑哧笑出声,拍一把幼弟,笑骂道:“你就胡说吧,当心先帝显灵,真去揍你。” 齐王却道:“那也挺好的,我还没梦见过先帝呢。” 皇上怔了怔,也有些感伤,“我倒是梦见过几次,无一例外,都是骂我辜负他的期望。” “梦是反的。先帝要是看见您把李策那老家伙发配去西北,一定高兴得很。”齐王嘿嘿笑,“不瞒皇上,那天我特意躲在车里,看着他们出城的,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皇上大笑:“这种事也就你干得出来!” 齐王笑着举杯:“那也得皇兄给我这个机会。这杯贺皇兄一尝夙愿、喜获麟儿。” 兄弟俩碰了一下,皇上笑道:“也祝你早生贵子。”然后一饮而尽。 齐王敬了皇上三杯酒,道:“我看他们玩那冰车大呼小叫的,高兴得很,我也瞧瞧去。” “你呀,都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去吧,正好把琰儿换回来。” 宴会设在西苑澄华宫,宫室建在高台上,冰道就是顺着澄华宫南侧的坡道浇筑的。 方才入席前,皇上也曾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孩子们嬉戏,不过他之前骑马遛了一圈,有点累,很快就叫开宴,进去就座了。 刘琰在席上陪了一会儿,出去看弟妹们还没回来,齐王答应一声,起身道:“天也不早了,我带他们玩一会儿,就都领回来。” 一出大殿,戏曲之声就传了过来——皇上对南戏没什么兴趣,但想着太后和妃子、长公主们可能想听,就让把戏台摆在了西偏殿。 齐王一面跟着哼哼,一面溜达到冰道那边,正看见许京华滑下去,他站在边上等着她滑到头回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冷吗?” “不冷啊!我都要出汗了。叔父,你也来玩吗?”许京华两颊红彤彤,眼睛里也都是亮晶晶的欢悦之色。 “嗯,我来瞧瞧。出汗就歇一歇吧,天晚了,越来越冷,你也去听一会儿戏,带着琼儿。” 大公主远远听见,大声求道:“五叔,让我再滑一次吧!” 齐王失笑:“好好好,让你再滑一次。”又跟迎上来的刘琰说,“皇上叫你回去呢。” 刘琰答应一声,看许京华一眼,道:“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一会儿我就带着他们都回去了。”齐王催道。 刘琰走了,许京华看着大公主滑下来,带她回去太后那儿,太后把她们俩叫到跟前瞧了瞧,先打发她们去更衣,喝杯姜茶,回来再入席。 这时戏也唱得差不多了,太后叫撤下去,长公主们就说要去给皇上祝寿敬酒,因有亲王们在,后宫妃子不便前去,太后便只打发许京华、大公主、二公主跟着一起去。 一行女眷到正殿,见桂王、荣王、茂王围坐在皇上左右,旁边是太子执壶倒酒,长公主中排行第二的长清长公主便笑道:“皇上可不能只与兄弟们亲近,也让妹妹们敬一杯酒吧?” “不忙。”皇上笑着揽住身边荣王,“先告诉你们一桩喜事,我刚刚给三弟家瓘儿做了个媒,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皇上没明说,长公主们不知底细,纷纷给荣王道喜恭贺。 许京华却听出不对,瞧了刘琰一眼,刘琰也正看她,两人目光撞上,他笑着点了点头。 再看荣王,笑容颇为勉强,只摆手说:“今日是皇上的大日子,咱们还是共同举杯,祝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高高兴兴饮尽这一杯,又喝了长公主们敬的酒,大公主二公主端茶来敬,皇上也都喝了,最后到许京华,她尚在孝期,杯里也是茶。 “瞧我们京华出落得多好。”皇上抚掌称赞,又转头叫刘琰,“太子也给我斟杯茶来。” 刘琰放下酒壶,接过内侍递来的茶壶,含笑低头,给皇上倒了温茶。 许京华举杯道:“京华贺皇上寿辰,愿国泰民安、皇上万岁。” 皇上也举杯示意,笑道:“国泰民安四字,深得朕心。”举杯一饮而尽。 刘琰把茶壶还给内侍,提箸给皇上布菜,并禀道:“这茄子是京华自种的,特意献来给父皇贺寿,父皇尝尝。” 皇上举筷吃了一口,称赞不绝,又夸许京华能干,把她夸得很不好意思,赶忙告退回去了。 “皇上好像有些醉了。”许京华悄悄跟太后说。 太后一笑:“今日高兴,醉就醉吧。” 皇上大约是真高兴,到得后来,甚至自己击案高歌,还拉着几位亲王一起起舞,直到月上中天,兴尽了才散席。 刘琰之前就考虑过太晚了,回宫未免折腾,早早让人把望春宫、结绮院、流芳院等处收拾出来,好让太后、皇上就近留宿。 皇上虽然颇有醉态,却坚持要和太子一起送太后回望春宫,刘琰只得把皇子公主们托给德妃、贤妃,先陪着去望春宫。 进了大殿,皇上扶着太后,请她上座,自己坐在一旁,又叫刘琰和许京华过来,一手拉一个,对太后说:“娘娘,两个孩子的婚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太后这时也没什么好说,只能点头:“等京华出小祥,再下旨意吧。” “自然,自然。”皇上笑着把刘琰的手按在许京华手上,对她说,“我就把太子交给你了,你们两个,以后要相亲相爱,知道吗?” 许京华红着脸点点头。 皇上又转向刘琰:“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不说了,去吧,让我和娘娘说几句话。” 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告退了,皇上侧身看着他们离去,感叹一声:“年轻真好。” 太后道:“皇上才过而立,也年轻着呢。” 皇上摇摇头,撑着椅子扶手起身,徐若诚要来搀扶,皇上却拨开他道:“不用,你下去吧。” 太后以为皇上要说什么要紧事,便劝道:“我看皇上喝得不少,要不先回去歇了吧,有事明日再说。” 皇上却走到她跟前,半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 太后吓了一跳,低头道:“皇上这是……” “娘。”皇上把头轻轻靠在太后膝头,低低叫了一声。 太后一顿,听皇上接着说:“您还记得吗?南下逃难的时候,您都让我叫‘娘’。” 为了活命扮成流民,她带着个孩子,当然只能母子相称……那是他们这一生中最艰难困苦的时光,太后怎会不记得?她把手放在皇上肩头,轻轻拍了拍。 “可是后来,到了建康,见了父皇,进了宫,您就再也不准我叫了。” 太后眼眶湿润,低叹一声:“尊卑有别……” “我特别羡慕老五,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您娘。”皇上声音里有了笑意,“他刚出生时,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觉得我只有一个娘,还让他给抢了。” 太后只能看见皇上后脑勺,不能察言观色,索性直接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愿意哄他了?” “因为我大婚之前,每年生辰,您都亲自下厨给我做一碗面,但没给老五做过。” 太后有些心酸,她第一次下厨给皇上做寿面,是他们到建康以后,皇上第一个生辰——整个建康皇宫,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小皇子的生辰,她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做了那么一碗面给小皇子庆生——那碗面的滋味,哪是齐王这种生来富贵、半点苦没吃过的孩子能懂的? 不光齐王,连先帝,太后也没自己下厨给做过什么吃的。 “所以那日琰儿生辰,京华自己说想做碗面给琰儿送去,我很受触动,琰儿很幸运,能在最好的年纪,遇上这样一份真心。” 太后笑道:“知道啦,我这不是答应了吗?” “您还得长命百岁,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好好好。快起来吧,坐那儿不凉吗?” “我还想叫您一声娘。” “……叫吧。” “娘。” “哎。”太后答应一声,伸手扶正皇上头顶冠冕,“这一年多,皇上辛苦了,好在如今毒瘤已清,皇上歇一歇,尽管大展拳脚吧。” 皇上这才高兴,扶着太后的椅子站起身,说:“那我回去歇着了,母后。” 太后知道这时候不能纠正他,便点点头,扬声叫徐若诚进来,“好好服侍皇上就寝,记得喝一碗醒酒汤。” 徐若诚答应着扶皇上出去,太后轻轻一叹,亲信老嬷嬷自内殿过来,劝道:“娘娘也歇着吧。” “嗯,京华呢?” 外面进来宫人禀道:“殿下和郡主出门就遇见了齐王殿下,郡主已经回房就寝了,齐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去了流芳院。” 太后:“……他怎么没回家?” “齐王殿下没说。” 太后不禁烦恼:“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老嬷嬷笑着劝道:“娘娘如今才省心呢,郡主做了太子妃,以后日日在您跟前,多好!咱们王妃也有了身孕,明年你就抱小孙子了!还有皇上,老奴没什么见识,但皇上今日借着酒同您掏心掏肺,不也是为了让您安心吗?” 太后听得怔了一会儿,才笑道:“你说的是,我真是越年老越多虑,罢了,不管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弱水替沧海 30瓶;秋秋、晨光 10瓶;小丫小月亮、流沂 9瓶;大大大后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流年 许京华和刘琰牵着手刚出望春宫大殿门,就迎面撞上了齐王,吓得她一甩手,跳开两步,结巴道:“叔、叔父,您、您没回府啊?” 齐王眯着眼,看看她,看看太子,绷着脸道:“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与娘娘说。” “那五叔等一会儿吧,父皇在同娘娘说话。”刘琰比许京华镇定得多,“要不要叫人给五叔上一碗醒酒汤?” 齐王摇头:“我就没喝几杯酒,你不用管我,倒是刘瑜几个小的,好像喝得不少,正闹腾着,你去瞧瞧吧。” 刘琰转头看许京华,许京华忙说:“你去忙吧,我回房睡了。” “嗯,这么晚了,五叔干脆也别回府了,一会儿去流芳院,同侄儿们一处歇着吧?” 齐王哼哼两声:“好啊,有些日子没见你,我正想同你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四个字,被齐王说得千回百折,一听就不怎么好,刘琰却知道早晚有这一遭,笑着答应:“那侄儿扫榻以待。” 许京华怕齐王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等刘琰走了,小心翼翼解释:“叔父,方才……是皇上把他的手交给我的……” “他是谁?”齐王冷着脸问。 “……太子殿下。”许京华小声回。 其实齐王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借这俩小的一百个胆子,没有太后和皇上允许,他们俩也不敢在这里就公然手牵手。 但齐王心里还是不舒坦,他看看左右,抬抬下巴说:“我送你回去。” 许京华老老实实跟在齐王身边,往偏殿走。 “你是铁了心,要跳这个火坑,是吗?” “火坑?”许京华惊得回头直看,“叔父你说什么呢?” 齐王道:“放心吧,走这么远了,他们听不见。” 寒冬深夜的望春宫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听不见其他声响,齐王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你以为太子妃是什么好位子不成?我和娘娘说过一句话,本朝从僖宗皇帝起,就没有一个太子妃活着登上后位。” 齐王侧头望向初初有了少女模样的侄女,“这不是火坑是什么?” “您少吓唬我,章德皇后、闵烈皇后都是因为赶上乱世了,能拿来比吗?” “你以为太平盛世就没事了?胡贵妃是怎么变成胡宝林的?”齐王问完,见许京华满脸不赞同,自己叹气,“算了,现在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 许京华道:“我知道叔父是为我好,但我认真思量过,做太子妃是不容易,也没人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变心,但我不能因为结果可能不好,就直接放弃心里在意的人吧?我不信真有人怕噎着就不吃饭了。” 她还反过来给他讲上道理了! 许姑娘的道理却还没讲完,“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也只能一步一步走,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你真这么想?” 许京华认真点头,齐王叹口气:“好吧,既然你想清楚了,叔父也就不多嘴了。反正不管以后怎样,我都是他五叔,他要敢变心,大不了我倚老卖老收拾他。” 许京华扑哧笑了:“您哪儿有老可倚啊?放心吧,我这么厉害,怎么会让人给欺负了?”这时他们已经走到许京华房门口,她压低声音,和齐王开玩笑,“就刘琰那娇弱的样子,真打起来,他可未必打得过我。” 齐王一乐:“你就淘气吧。行啦,回去睡吧。” 许京华还不放心:“哎,叔父,您去哪儿啊?回府还是?” “我去找我们娇弱的小琰儿聊聊,放心吧,我不骂他。” “哎!您可不能告诉他我说他娇弱!”许京华赶紧说明。 齐王摆摆手,偷笑着去了流芳院。 流芳院安安静静,钱永芳把齐王引到刘琰住所时,太子殿下已经换了家常袍子,正歪在炉边煮酒。 “五叔先去洗把脸吧,解解乏。”刘琰起身建议。 齐王点点头:“你先坐。” 洗脸更衣回来,炉边多了一桌小菜,还有两碗热汤面。 太子殿下亲自执壶,给齐王倒了杯酒,道:“我看五叔在席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就让他们煮了碗面。” 齐王正觉腹中空空,便挑着面说:“你如今越来越周到了。” 刘琰笑一笑,没吭声,也低头吃面。 叔侄两个各吃了一小碗面,胃里舒坦了,才开始把酒谈心。 “你和京华的事,这就要定了吗?” “嗯,等明年春京华出小祥就下旨。” “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何非京华不可?” 刘琰定定望着齐王:“五叔为何非五婶不可?” “我又不是太子。我要是太子,未必非她不可。” 齐王这话说得十分冷酷,刘琰却毫不惊讶,只轻轻叹息:“其实一样的。我从不认为京华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利益层面的好,最终也只是利益而已,今天借了人家的拐杖,明天也许就得还一条腿,又何必呢?” “不是所有人都像李家一样狼子野心。” “但是所有人都渴望权势。” “你要这么说的话,京华也在其中,还有我,甚而娘娘……” “给你们,我心甘情愿。”刘琰爽快接道。 齐王瞪了他一会儿,才笑骂道:“胡说八道!你怎么不这么同皇上说去?看皇上还肯不肯答应你们的婚事?” 刘琰笑道:“看来我怎么说都不能让五叔满意了,还是敬你一杯酒吧。” 叔侄两个碰杯饮尽,齐王吃了点小菜,又说道:“对你,我可从来不敢有什么不满意,其实原来我一直觉得你绷得太紧了,现在想想,倒是京华回来以后,你才慢慢松下来的。” “是啊。”刘琰一叹。 “所以你也不用哄我了,左右皇上和娘娘都说定了。京华呢,其实也不用我多操心,她的脾气,咱们都清楚,你以后真敢辜负她,她定叫你后悔终生。” 齐王端起酒杯:“最后一杯,我也困了,喝完就去睡吧。” 刘琰被他前一句说得心里一震,喝完酒回房躺下了,还反复思虑,第二日回到庆寿宫,忍不住找了个机会问许京华:“假若——我说的是假若啊——假若有一日,我真对不起你,你会怎样?” “怎么个对不起法?”许京华反问。 “呃……”刘琰突然觉得他在自掘坟墓,摆摆手说,“算了,我让五叔绕糊涂了。” 他算了,许京华算不了:“哪有你这样的?叔父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脾气,以后我真敢辜负你,你定叫我后悔终生……”看许京华认真了,刘琰只得老实复述。 后悔终生?是说被她打得鼻青脸肿,觉得丢人,所以后悔终生吗?许京华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你肯定也不想知道。” 刘琰:“……” 许京华笑嘻嘻地拍一拍太子殿下肩膀:“好啦,忙你的去吧,娘娘还等着我呢。” 圣寿节过了,后面还有冬至、正旦这样的大节庆,内宫外朝都忙得很,刘琰虽然还没有恢复听政,冬至祭天还是要随皇上去的。 许京华也出宫回府,收拾了祭品,带着人出城去北邙山祭祀父母。 过完冬至,很快就进腊月,大家开始准备过年。许府里只许京华一个主人,人情往来简单,太后就把她叫进宫,每每德妃来回报宫中事务时,便让她在旁听着,也好了解一下宫中是怎么过年的。 许京华原来很喜欢过年,因为过年能吃到肉,以前娘在的时候,还会给她做件新衣裳,更不用说,还能和小伙伴们一起点火堆、放炮仗了。 “准备过年都这么麻烦,换了是我,干脆不过了。”听了几次后,许京华倒在榻上,和太后嘀咕。 “孩子话。”太后摇摇头,“日子想过得好,就没有不麻烦的。你这会儿就打退堂鼓了?倒也来得及。” 许京华一下坐起来,赔笑道:“我说笑的。” 太后瞥她一眼,没再多说,只盯着她学算术。 这些日子许京华在太后宫中,别说玩儿,连太子殿下也没见上几回。她要学着怎么做一个太子妃,刘琰则忙着做太子,偶尔见面,只简略说一下最近做了什么,就又得各忙各的去。 甚至于除夕这日,两人都没说上话。早起刘琰要随着皇上祭天地太庙,夜里皇上还要赐宴百官,到宫城城楼上去露个面,以示与民同乐,如此守岁到天亮,就是正旦大朝。 大朝之后,宰相又带着百官来朝贺太后,把这些应付过去,宫里才算是能安安生生过年了。 “你们这过个年也太累了。”许京华小声和刘琰嘀咕。 刘琰从昨日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听许京华说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快回去睡一会儿吧,晚点再来。”许京华见状,忙催他去休息。 刘琰却有点舍不得,看一眼屏风那边正说话的太后、长公主等人,见没人注意这边,悄悄伸手握了握许京华的手,道:“那你送送我。” 许京华就穿上大毛衣裳,送他出去。 “你们昨晚守岁高兴吗?”刘琰边走边问。 许京华是和后宫妃子们一起陪太后守岁的,“嗯,挺高兴的。我听她们说话也不绕那些弯儿了。” 刘琰笑道:“胡宝林不在,没人炫耀,自然就不吵不闹了。” 许京华惊奇:“她们以前是在吵闹吗?我都没听出来。” “听不出来也没事,她们以后应当也不会吵了。就算再有胡宝林那样的人,也不会有她那样的底气,父皇应该也很喜欢如今这平衡的局面。” 贵妃刚生下皇子,想的肯定是好好抚养儿子长大;德妃、贤妃也差不多,安享富贵,盼着儿子早日娶妻生子罢了;剩下的都不成气候。 “是啊,娘娘也说,以后都是安稳日子了。”许京华仰头看看天,呼出一口热气,“京城的年真暖啊!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那可不是,初五就立春了。”刘琰停下脚步,侧头望着许京华,笑微微道,“春天一来,册立太子妃的旨意,也就该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肚子好疼,趴了一整天才爬起来写……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丫小月亮、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兰色回忆 109瓶;晨色微醺 24瓶;晨光、圆圆白白小胖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定亲 京城的春天,比许京华想的还要来得快,上元灯节一过,大毛衣裳就穿不住了,又过得几日,连迎春花都开了。 闷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春游宴饮,许京华也受邀去参加了几次赏春游春宴会,其中玩得最开心的一次,是卫国公朱家赏梅宴。 朱家果园里就有一片梅林,这时节正开得艳若红霞,朱家遍邀亲朋,朱苒也把自己的小姐妹们都请了来,不单许京华,连楚慧、韩春华、何明颖三个都赴约了。 许京华和这三个姑娘久不见面,自是要聊聊近况,寒暄一番。 不过一开始,大家可能都觉得有些生疏,说起话来有所保留,直到心直口快的朱苒忍不住问:“阿慧,我听说你要定亲了?” 楚慧脸一红,小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祖母啊,不是她给做的媒吗?”朱苒笑嘻嘻问。 楚慧脸更红了,小姑娘们都笑起来,许京华好奇:“男方是谁啊?” 朱苒笑道:“还没下定呢,我现在说,阿慧该不好意思了。” 许京华寻思着说了她也未必认识,便没追问,不料后来大家去梅林赏花,楚慧悄悄拉住她,单独说了几句话。 “家父听说郡主今日会来,特意叮嘱我,让我向郡主致谢。”楚慧说着屈膝行礼。 许京华忙一把拉住:“谢我什么?快别这样,让别人看了,还以为咱俩闹别扭呢!” 楚慧恳切道:“家父说,楚家原本有一场倾覆之祸,多亏郡主才得以化解,我虽不知何事,但家父从无虚言……” 这说的是当初闵烈皇后那事吧?许京华拦住楚慧,道:“我大概想起来是什么事了,你回去同令尊说,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都是皇上圣明。” 楚慧答应一声,许京华想起楚询受伤的事,又问:“令尊的伤都好了吧?” “已痊愈了。”说起这个,楚慧脸上露出后怕之色,“那天外面乱得很,爹爹却不在家,我们知道必是平乱去了,只好一家人聚在一起念佛,可是早上爹爹还是一身血地被送回来……” 她说着眼圈泛红、声音哽咽,许京华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都过去了。” 楚慧点点头:“好在伤得不重,我娘也不和我爹怄气了,”她微笑起来,“倒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 许京华也笑着晃一晃她的手,宽慰道:“楚指挥使忠勇无双,你们家的福气以后还大着呢。” 楚慧不好意思地笑笑:“借郡主吉言。”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楚慧看看前面已经走得有点远的小姐妹,又偷偷瞧瞧许京华,“我听爹爹说,郡主八成要做太子妃了,是真的吗?” 她语气很小心,许京华瞧着她那样子,倒不觉得不好意思,点点头道:“八成……是吧。” “恭喜郡主。”楚慧道贺的语气非常真诚,“上次远远看见你和殿下一起,我就觉得很相配了。” 许京华想了想上次是什么时候,惊诧道:“上次?你说七夕么?那次我穿的男装吧?” 楚慧捂着嘴笑:“男装也能看出是你啊。” “那你眼神还挺好,以前我穿上男装,一般人都看不出来我是女孩。”许京华说完,出其不意问道,“令尊要给你定的亲事,是哪一家啊?” 楚慧脸又红起来,但许京华坦然承认了要做太子妃,她也不好再扭扭捏捏不说,便低头道:“是西安府尹的长子,他如今在京,准备考这一科进士科,考完就……” “考完就下定?”许京华看她着实羞涩,也不敢开玩笑,直接道贺,“恭喜恭喜,能考进士的,一定是个大才子。” 楚慧抿着嘴微笑,许京华想起朱苒说的,又好奇:“是朱老夫人做的媒吗?西安府尹是文官吧?和朱家是亲戚?” 楚慧摇摇头:“不是亲戚。”她一时有些不知怎么称呼,斟酌了一下,才说,“原先刺史也都领兵作战,徐大人是收复西安府后,就地任命为府尹的,朱将军也参与了收复西安府之战。” “原来如此,还是文武双全之家,好亲事。” “我娘就是看中他家现今是文官,他……徐公子又要考进士,”楚慧脸微微红,“我娘说,这辈子为我爹担惊受怕,实在是够了,不想让我也……” “放心吧,天下太平,以后再不会有战事了。”许京华安慰道。 楚慧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前面朱苒就叫她们过去,两人追上小姐妹们,高高兴兴玩了一天。 第二日进宫,许京华迫不及待和太后说了这个消息,太后听了也高兴:“是门好亲事。西安府尹,是叫徐耀辉吧?” 旁边郭楮接话:“回娘娘,正是。” “以前先帝夸赞过他,说文能安民、武可平乱,两家门第也相当,卫国公很会做媒。” “昨日婶娘也去了,我听婶娘说,朱家也给苗苗说亲呢,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说给苗苗?”许京华好奇。 太后道:“八成是舍不得苗苗。出嫁从夫,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新科进士多数都要外放出去做县官,他家又不指望女婿多出息,多半是想挑个公侯府第的孩子,以后门荫入仕,一直留在京里。” 事情果如太后所料,一个月后,朱苒的婚事先于楚慧定下来,男方家长也是保先帝登基的五千勇士之一,国公府第。朱苒的未婚夫婿已入殿前司当值,先前侍卫司叛乱,还曾立功受赏。 之后进士科考完,徐、楚两家也正式下定。 许京华因为老爹周年祭日近在眼前,两家都没去道贺,只准备两份礼物,派人分别送了过去。 齐王提前请白马寺高僧,为许京华父母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又陪她一起去了北邙山墓地致祭,段弘英人在京中,自然也跟着去了。 刘琰为此,第一次觉得储君身份是他的劣势,等许京华回来后,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这样的日子,原该我陪着你的。” “现在可还轮不到你陪我。”许京华微笑,“要说‘原该’,那也得是兄长才‘原该’,你想做我兄长么?” 她这是把他和段弘英区分开了,一个还没正名、现在是外人,另一个是邻家兄长、以后将是外人。 刘琰心里熨帖,握紧许京华的手,“不了,改天我亲自谢谢你那位兄长。” 许京华:“……不用了不用了,他现在在国子监挺好的。” “前阵子幽州来消息,说段文振有两个多月没露面了,几个儿子都有异动,说不定段弘英很快就要回去了。” “这就回去,有把握吗?” “看情势吧,先让段文振几个儿子闹一闹。” 刘琰也只是随口一说,他还有正事没说呢,“册立太子妃的诏命已经拟好了,过几日就昭告天下,到时会有些繁琐礼仪,须得有父系长辈出面,五叔毕竟也是我叔父,不姓许,父皇就在朝中找了一位洛阳籍姓许的……” “娘娘和我说过,颍川侯是不是?” 许家实在找不到族人,齐王来主持又不合适,容易引人疑惑,所以太后和皇上商量之后,便在朝中找了同姓许、且是洛阳籍的颍川侯与许家连宗。 颍川侯名叫许恭,爵位源于父荫——他父亲是石重义手下有名有姓的副将,五千勇士里数得上名号,可惜北伐时年事已高,没有领兵出战。 后来收复神都,老将军听说喜讯,高兴之下饮酒过度,一醉去了,先帝闻讯,颇为感怀,就让许恭袭了爵位。 “对,颍川侯如今任太仆少卿,为官虽无什么政绩,却也没犯过错,与上官下属处得都不错,父皇觉得很合适,左右只是连宗罢了。” 许京华笑着点点头:“嗯,我听娘娘说,这位侯爷相貌堂堂,借来履行一应礼仪,倒也能充个门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天上掉下一门太子妃族亲,颍川侯府自是求之不得,两家很快连宗,接着选定许京华为太子妃的诏命也颁告天下,从此许京华就是准太子妃了。 然而名分已定,两人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除了未婚夫妻要避嫌之外,许京华不方便再像从前那样,时常去太后宫中小住——毕竟怎么算都是婆家。至于太子殿下,要重新跟着皇上听政,也轻易不能出宫来。 两个人经常十天半月才能见一次,每次还都只是在太后那里打个招呼,没有说悄悄话的机会,幸好太后没禁着他们通信,至少还可以鸿雁往来、互通有无。 如此,许京华就知道了今年新法推行,果然顺利很多,但是之前刘琰担心的高穆去庐州会生乱,也不幸应验——此人急于求成,以便尽早返回中枢,但庐州民心本就不稳,被他这么一逼,又闹起来,围了刺史衙门。 高穆不是沈维,见闹起来,不但不肯缓和态度、稳住民心,反而调集亲卫,将带头的乱民全抓了,还要从重治罪、株连家人。 当地仕绅联名上告,说高穆残虐百姓,庐州监牢人满为患。不久又有消息传来,说庐州学子结伴上京告御状,没走多远就被高穆抓回去了,还被革了举人功名。 至此事情彻底闹大,皇上恼恨高穆办事急躁,懒得再查问,就地免了他的官职,另派大臣接任庐州刺史,处置后续事宜。 国家大事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令人烦恼不已,刘琰每日都是靠着读许京华的信,才能真正展颜一笑,从心里快活起来。 准太子妃写信一贯随心所欲,从跟着老嬷嬷学宫中规矩到宋怀信教授《列女传》、《女则》,想到哪里写哪里,也不讲究遣词用句,却每每逗得太子殿下发笑。 比如:“自从嬷嬷们来了之后,宋先生绝口不提武则天,只叫我以长孙皇后为榜样,说长孙皇后贤良大度、母仪天下,所以青史留名,可我自己回来一翻史书,原来长孙皇后三十多岁就死啦!这贤良大度有什么用啊?我可不要学她! 宋先生听了我的感想,气的跳脚,骂我没出息,说人活着碌碌无为,活一百岁也没意思。我说我不管那些,我只要自己活得高兴,不干坏事不害人就行了。至于那种给丈夫照顾小妾的贤良大度事儿,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宋先生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想学隋文帝独孤皇后,我回来一查独孤皇后事迹,登时拍案叫好:有这样的榜样,谁要学长孙皇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太子妃了~嘿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齐王有子 太子殿下开怀大笑之余,心领神会,回信中便效仿隋文帝“誓无异生之子”,还教许京华,这种事心中有数就好,不必说出来跟师长们争个高下,免得师长以为你屡教不改,还要再想办法纠正你。 许京华回信:“你说晚啦,宋先生已经把隋朝怎么灭亡,给我细细讲了一遍啦!我只好承认独孤皇后不该干预朝政、行事太过霸道,并且保证不跟她学了。” 这信读来活泼生动,彷佛她在耳边说的一样,刘琰读完信,相思之苦不但没得到缓解,反而又更浓烈了。 他坐在案前发了会儿呆,杨谧端着一盘切好的甜瓜送过来,劝道:“眼看又夏至了,殿下吃点瓜消消暑吧,也开开胃,晚膳多用一些,免得太子妃娘娘挂念。” “就你话多。”刘琰斜他一眼,指指旁边小几,“放那儿吧。” 杨谧憨笑着过去放下,太子殿下收好书信,走过去吃了两块,想起来问:“你方才说,快夏至了是吗?” “回殿下,三日后就是夏至。” 刘琰琢磨一阵,第二日和皇上说:“夏至将至,太后娘娘不耐暑热,儿臣觉得,今年不如早些奉娘娘去西苑避暑,也免得似去岁那般遭罪。” 皇上笑眯眯看他一眼,道:“你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正好西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夏至休朝,索性大家都过去住上三天。” 大家都去,那许京华就不能去了,刘琰心里苦笑,面上还得说:“还是父皇想得周到。” 皇上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但亲事都定了,若再像以前一样成全他和京华时时见面,倒恐怕他不知珍惜,便不肯提及许京华,之后得了空去见太后,也只说大家一起去避暑。 太后却不太想去,“老五媳妇还没生,我心里不踏实。” “太医不是看过,说无事么?大约也就这几日了。”皇上劝慰过,见太后还是不展眉,想了想又说,“娘娘若是实在不放心,要不,您去老五那儿住两日?” 太后愣了愣:“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不摆仪仗、轻车简从,小住上几日,不碍事。”皇上看出太后意动,心里就决定了,“也是我疏忽了,他们毕竟是第一胎,娘娘心里哪有不惦记的?” 当下就要命人去齐王府传令,叫齐王给太后收拾住处,太后听了,立即反悔:“算了算了,我要是去了,老五媳妇哪里还能安心待产?倒要反过来忙活我。老五说了,一有动静,便会去请卫国公夫人,我还是安心在庆寿宫等消息吧。” 又叫皇上自去西苑,“这一向你也忙得很了,该去散散心,带着贵妃他们去住上几日吧。” 皇上哪肯留太后在宫中,他带着妃子们去西苑快活?便将此事暂时搁置。 谁料夏至那日一早,齐王就亲自进宫报喜,说齐王妃已于清晨生下一子,“六斤一两,是个大胖小子。” “好好好。瑟瑟怎么样?什么时辰发动的,生了多久?”太后连声追问。 “瑟瑟还好,就是累,我出门时睡得正香。稳婆说她第一胎,算生得快的,三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你进宫来,家里谁守着呢?卫国公夫人去了吗?” 齐王笑道:“岳母夜里就给请来了,瑟瑟的嫂嫂们也在,母后放心。” “母子平安我就放心了,你快回去吧,妇人产后虚弱,你多陪陪瑟瑟,别让她自个闷着,多说些外面趣事给她听。”太后叮嘱了一串,又要打发女官去探望齐王妃。 齐王一一答应,最后问:“皇上昨晚在哪儿歇的?我也去给皇上报个喜。” 太后打发人去问,不一会儿回来禀道:“皇上在永宁宫。” 齐王不方便进后宫,太后就让郭楮去见皇上,郭楮去了一阵儿,回来禀道:“皇上听见喜讯,很是高兴,说一会儿亲来向娘娘道贺,还要给小世子亲自赐名。贵妃娘娘也给娘娘和齐王殿下道喜,并问候王妃。” “行了,那你先回去吧。”太后催着齐王出宫,“以后有甚事,打发个人来传话就成。” 齐王摸摸鼻子:“果然有了孙子,母后就不待见我了。您什么时候去瞧瞧孩子?或者等满月了,我抱过来给您瞧瞧?” “别胡闹!天这么热,那么点儿的孩子,怎么能抱出来?你甭管我,先回去把他们母子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齐王本来想当面求皇上,同意太后出宫去王府,看看刚出生的小孙子,但皇上在后宫没见着,太后看起来也不愿多事,他只好先告退出宫。 回到王府时,许京华已经来了,正和朱苒围在齐王妃床边,牵着手看小娃娃睡觉。 齐王妃躺在床上,看见太后身边女官跟在齐王身后,就要起身,齐王先过去按住:“好好躺着,母后说了,妇人产后虚弱,叫你只管好好养着。” 女官附和道:“娘娘就是怕惊动得王妃不能好好休养,不然就亲自来探望王妃了。”又传了几句太后的话。 齐王妃在齐王手上叩了头,谢过太后,女官又过来仔细瞧了瞧新生儿,赞道:“小世子生得真好,像王爷。” “像么?”齐王打量几眼皮肤又皱又红的婴儿,“我怎么看不出来?” 许京华插嘴道:“您又没见过您刚出生的时候,当然看不出来了。” 一屋子人都笑,齐王看一眼侄女,看一眼儿子,对齐王妃道:“原本生下来是个儿子,我还有点失落,现在看看,儿子也好,起码不敢跟我顶嘴。” 大家再次笑起来,女官凑趣道:“王爷莫急,一胎得男,二胎得女,小郡主有长兄照顾,不是更好么?” “倒也是。” 这里说说笑笑正热闹,外面又来回报,说皇上的赏赐到了,贵妃娘娘也派了人来探望王妃。 齐王出去接赏赐,许京华看齐王妃又要挣扎起身,忙补了齐王的位子,按住齐王妃,让她安心躺着。 贵妃派来的也是女官,看见太子妃在座,先行一礼,才传达各宫娘娘的问候。 齐王妃答了话,谢过各宫娘娘,女官告退离去,太后派来的女官也跟着告辞,齐王妃房中终于安生下来。 许京华看齐王妃有疲惫之态,便说:“婶娘歇着吧,外面再来人,我帮你拦着。” “辛苦你。”齐王妃身上不太舒服,也不逞强了。 朱苒和许京华一起出去,到外面厅中,齐王正和卫国公夫人说话,“您老辛苦一夜了,我看瑟瑟现在没什么事了,要不您回去歇歇,洗三那日再来看她?” 卫国公夫人年纪不小,确实有点熬不住了,进去和齐王妃说了一声,就带着儿媳孙女回府了。 齐王送过客人,回头看许京华,许京华摆摆手:“叔父不用管我,去陪着婶娘吧。” 齐王却摇摇头:“叔父有个事儿想求你。” 许京华吓一跳:“什么事还用得着‘求’?您有话直说。” “我先头进宫,本来想跟皇上说,让娘娘出宫来我府中,瞧瞧你弟弟。但皇上在永宁宫,没见着,娘娘又怕她来了,惊动你婶娘,不能好好休息……” “这有什么,事先不告诉婶娘就是了。” 齐王一拍手:“我就是这个意思,但娘娘催着我回来,也没空细说。” 许京华明白了:“您是想让我进宫去见娘娘,哄着她来?” “我们京华真是聪慧,一点就通!”齐王赞完许京华,厢房忽然传出孩子哭声,他转头看过去,低低一叹,“娘娘肯定也想抱抱孩子。” 这是太后亲孙儿,还是长孙,哪有不想亲眼看看亲手抱抱的呢? 齐王还要加一把火:“你回来就长大了,娘娘没抱过你,心里一直挺遗憾的……”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 “那你坐我的车去。”齐王立刻吩咐人备车。 许京华哭笑不得,进宫见到太后,就把齐王这一番言行说了,“叔父唯恐我不来,车都给我备好了。” 儿子如此贴心,太后欣慰是欣慰的,但对他这番花招,也颇感好笑,“你这傻孩子,你叔父哪是让你来哄我,他是想借你的面子哄皇上!” 这一点许京华也想到了,不过她现在见到皇上,总是有点儿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就问太后:“皇上能答应吗?” 太后还没说话,外面就来回报,说皇上携太子来了。 “倒来得巧。”太后一笑,扶着许京华的手出去。 皇上、太子不知道许京华进宫,所以见到她扶着太后出来,都有些惊讶——太子殿下更多一层喜,只还轮不到他开口,听皇上笑问:“京华是从你五叔那儿来的么?” 许京华行了礼,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直说,便扭头看太后。 “老五哄着她来的。”太后笑着向许京华点点头,“跟皇上说吧。” 许京华这才说道:“叔父想请娘娘出宫去王府,看看小弟弟,他早上来没见着皇上,娘娘又不放心婶娘和弟弟,催着他回去,就……” 皇上失笑:“我当什么事呢!其实早两天我就劝娘娘,要是不放心,就去你五叔那儿住上两日,娘娘怕折腾得你婶娘不安,这才没去。” 许京华眼睛一亮:“皇上答应了吗?我们不声张,悄悄去,让娘娘抱抱小弟弟就回来!” 皇上看向太后:“我当然答应,娘娘的意思呢?” “那就过了午后,到傍晚申时前后去吧。”太后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没必要再压抑自己,便直接做了决定,“京华是坐老五的车驾来的,我就坐那个车去,回来再叫他送我回来。” 皇上有点不放心:“那多带些侍卫吧,免得路上冲撞。” 刘琰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个时机,立刻接话:“父皇,让儿臣护送娘娘去吧?正好当面恭贺五叔。” 皇上没立时答应,看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呢?” 许京华也悄悄看向太后,不想太后这时正好扭过头,祖孙俩目光撞个正着,她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以前她心中无私,想什么都能直说,现在和刘琰成了未婚夫妻,再当着皇上的面,许京华彷佛突然装上羞涩这根弦,倒不敢随便说话了。 “也好。”太后终于出声,“琰儿也去看看你小堂弟。” 刘琰喜悦道:“是。” 皇上回头瞧瞧儿子,“说得我都想去瞧瞧了。”说完自己又摇头,“算了,我也偷偷出宫,就不像话了,等过了百日,再让老五抱过来我看吧。” 太后笑道:“她们回来说长得像老五。” 皇上问许京华:“京华瞧着像吗?” “下巴、嘴都像,眼睛……我去的时候,他一直在睡,没睁眼。” 皇上又问了几句,回头恭贺太后,“老五有了长子,娘娘这回放心了吧?” 太后笑着点头:“放心了。” “那趁着明日还有一日假,我送娘娘去西苑避暑,顺便设个酒宴,咱们欢庆一日如何?” 太后这会儿自是什么都好,便笑道:“都依皇上。” “那我叫他们这就去预备。”皇上说着又看向许京华,“京华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说定此事,皇上就告辞走了,刘琰厚着脸皮,说要在太后这里蹭饭。太后心情正好,想着他和许京华也确实很久不曾私下见面说话,不但留他用了午膳,用完膳还先一步回后殿休息,给这对未婚夫妻留下说话空间。 殿内留下侍候的人也很有眼色,都远远退开,守在门边墙边。 许京华直到这时,才放心大胆地打量太子殿下,“终于长点肉,不像以前那么瘦了。” 刘琰失笑:“你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你啊!我早就长肉了。”准太子妃理直气壮,还抬起手臂来,自己捏了捏,“你看,胳膊都这么粗了。” 刘琰:“……” “你这两日做什么了?” “这两日啊……”太子殿下说着话,往许京华那边挪了挪,“想着怎么能和你见一面,就像现在这样。” 许京华偷笑:“那你得谢谢叔父成全了你。” 刘琰摇头:“不是五叔成全的我们,是小堂弟。” “什么‘我们’?我可没想过。” 两人中间隔了个矮几,刘琰把手臂担上去,倾身侧头,问许京华:“你真不想我?” 许京华笑着摇头。 刘琰就拿腔拿调地叹息一声:“那我不就是单相思了?” 许京华扑哧一笑:“对啊。” “唉,‘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太子殿下摇头晃脑说完,就往矮几上一歪,手臂顺势伸长,一把握住许京华放在腿上的手。 许京华先惊了一下,才发觉他的真实目的,不由失笑:“你这病还说来就来的。手伸过来干嘛?让我把脉么?” 刘琰顺杆爬:“嗯,劳驾你给看看,我这病还有没有得治?” 许京华就拿空着的那只手掐了刘琰手臂一把,“能治,扎几针就好了,你等我叫人去找银针。” 刘琰瞬间坐直:“我突然觉得好多了。” “好多了,你还拉着我手做甚?” “就是拉着你手才好多了的。”太子殿下耍无赖,“我怕一松手,我又犯相思病了。” “没事,不怕,犯病了,我给你扎针。” “……” 两个人自定亲后,一直不得机会说话,本来都觉得有无数心事要同对方讲,不料真到了坐在一处时,竟只说了这些废话,还都高兴得很,要不是太后打发人来叫许京华进去,俩人还能继续说下去。 这时刚到未时初,刘琰回去东宫睡了一觉,起来换了身衣裳,再去庆寿宫,太后和许京华也刚收拾好。 “这会儿外面日头还大,要不等一会儿再去?”刘琰问太后。 太后已经换好衣裳,想着要见到小孙儿,有点心急,“这就走吧,早去早回。” 刘琰便让人传来步辇,先出了内宫,然后换乘齐王车驾,出宫去齐王府。 在此之前,他先打发人快马去齐王府报讯,所以等他们一行到齐王府时,齐王已经开了大门,正在院内候着。 刘琰第一个下车,见到齐王就拱手道:“恭贺五叔,喜得贵子。” “哈哈,同喜同喜。”齐王揽住太子拍拍肩膀,看着许京华下来,就跨步上前说,“我来服侍娘娘下车。” 许京华笑着退开,让齐王亲手扶着太后下车,然后一路进去内院。 “您瞧儿子府里还像样吧?” 太后一面四下打量,一面点头:“蛮好,轩敞阔朗。” 许京华和刘琰落后两步跟着,悄悄笑道:“你瞧叔父,娘娘一夸,他腰杆都直了很多。” 刘琰也偷笑:“头也昂起来了。” 齐王正高兴,没留意后面两个小辈说啥,“瑟瑟刚睡醒,我不让告诉她您来了,只说有人来道喜,我出来瞧瞧。” “这样最好,先去瞧瞧她。孩子乳母带着呢吗?” “也在瑟瑟房里,她睡醒了就想看着孩子。” 产妇的房间,刘琰自然不方便进,他到前厅就停下了,太后叫许京华:“你先进去和你婶娘说一声,别我突然进去,惊吓着她。” 许京华答应一声,快步进去,见齐王妃正倚着床头半坐,怀里安放着婴儿,便走过去说:“婶娘,你猜谁来了?” 齐王妃问:“是哪位长公主吗?” “不是,”许京华走到她近前,笑道,“太后娘娘来了,这就进门。” 齐王妃一惊,未及反应,齐王已扶着太后进来,她回过神,想起身吧,孩子还在她身上睡着,不起来又……。 “好好躺着。”太后先开口,“我就过来瞧瞧你和孩子,怎么样?身上好些了吗?” 齐王妃眼圈一红:“妾都好。这大热天的,怎么还把娘娘折腾出宫了?” 太后在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我不来看看你们,总是不安心。”说着话,太后眼睛自然而然落到小婴儿身上,神色更加柔和,“还真是像老五,这小脑门跟老五小时候一模一样。” 齐王妃就把怀中婴儿往前送了送,“娘娘抱抱吧。” 太后小心翼翼接过来,小娃娃感觉到动静,半睁开眼睛瞧了瞧,很快又闭上,嘬了嘬小嘴,太后只觉一颗心瞬间化成水,眼眶也一下湿润了。 许京华站在边上,看见齐王侧过头吸鼻子,似乎有些感喟,就上前一步,在太后身旁蹲下,挨着太后的腿说:“真好。” “嗯?觉得小弟弟好,是么?”太后问。 “对啊,而且有了弟弟,就不愁没有妹妹,以后我们家人丁兴旺,大家都围着娘娘叫祖母,一定热闹极了!” 太后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以后可不光是有管她叫祖母的,叫曾祖母/外曾祖母的,也不远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写了这么多,还是没把“准”字去掉,明天继续努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69137543、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ly--阿嚏、黑黑黑豆 10瓶;拂晓 5瓶;美人清影、□□ 4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及笄 太后一直在齐王府呆到夜幕四合,才心满意足回宫。 皇上见太后高兴,第二日游西苑更加大张旗鼓,将后宫贵妃、德妃、贤妃、还有那两个美人新宠都一起带了去。至于皇子公主们,更不必提,除了才几个月的五皇子,悉数环绕太后身边。 这么一来,热闹是真热闹,却也没了未婚夫妻单独相处的机会。 许京华和刘琰只隔空偷偷对了几个眼神,一句正经话也没说上,而且明日是齐王长子洗三,许京华不能多留,傍晚就早早出了西苑,回府去了。 之后暑气渐盛,太后住进西苑避暑,偶尔接了许京华去,也不过住一两晚就让她回来。刘琰却一如去年,只有休沐才能去给太后问安,两人越发见不着面,只能隔三差五通信,聊慰相思之苦罢了。 今年是太后五十整寿,拔了李家长房这颗钉子之后,士族乖顺许多,皇上终于觉出些做天子的趣味,便大张旗鼓,好好庆贺了一番,甚至在太后寿宴上,还拉着几个亲王弟弟一起彩衣娱亲,为太后献舞。 皇上和亲王都为太后献舞了,太子与皇子们当然也躲不过去,于是许京华就亲眼看到了太子殿下手舞足蹈的样子,并毫不留情地在信里笑话了他足足三回。 然后她十五岁生辰也终于到了。 齐王夫妇出面,为许京华主持了及笄礼,宾客散去后,齐王看着许京华感叹:“一年多就长成大姑娘了。” “王爷舍不得你出嫁呢。”齐王妃笑着跟许京华说,“我就奇怪,又没许给旁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做人家的媳妇,和做自家的姑娘,能一样么?” “人家是谁家?不还是咱们皇家么?”齐王妃失笑。 许京华笑道:“叔父看我都这样了,以后要是有了妹妹,长大后出嫁,那得什么样啊?” 齐王妃道:“他昨儿还真这么说——养儿子伤神,养女儿伤心。” 齐王让她们俩说的,脸有点挂不住,起身道:“我不跟你们说了,去找宋先生问点事,你们谈吧。” “王爷还是担心你,怕宫中压抑,你会越来越不快活。”齐王妃跟许京华解释,“他一直觉得,太后娘娘在宫中,从没真正快活过。” 许京华想想太后,竟无法反驳这话,只得叹道:“娘娘要操的心,太多了。” “是啊,我也这样说。娘娘是娘娘,你是你,娘娘那样的经历,再怎么样圆满,也不会有你这样纯粹的快活——但那些经历,不单是宫廷给予娘娘的,更多还是战乱离散。” 许京华点头:“您说得对。” 齐王妃拉住许京华的手,柔声细语,“我一直跟王爷说,今时不同往日,天下太平了,你和太子又是两情相悦、好得不得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却总想着那些条条框框,说太子妃如何难做——要照我说,这太子妃旁人来做,确实有十分难度,但你来做,顶多三分。” “为何?”许京华惊讶,“娘娘一直嫌我什么都不懂,怕我做不好呢!” 齐王妃笑道:“娘娘是盼着你越来越好,当然要督促你上进,总不能和你说,‘放心吧,出了岔子也不怕,一切有我呢’!” 许京华忍不住笑了:“婶娘是说,旁人错不得,我错一点儿却没事,所以容易,是吗?” 齐王妃摇头:“不止如此。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假如有一个家世和我差不多的闺秀,被选中为太子妃,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进过宫,对宫里太后娘娘、各宫主位、甚至太子的了解,都仅限于家里知道的零星消息,她这样进宫做太子妃,是不是十分之难?” “嗯,还挺吓人的。”许京华也有刚来京城,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所以一下就明白齐王妃的意思了。 “就不说太子妃,那时选中我做齐王妃,出嫁前,我也害怕得很。但我有一个好处,当时王爷已经开府,我不用进宫,府里只有王爷……” “叔父还特别喜欢婶娘。”许京华笑嘻嘻补充。 齐王妃笑道:“是啊,因为王爷待我很好,我才能很快在王府站稳脚跟……” 许京华奇怪:“怎么还有站不稳的时候吗?” “当然了,我正要说到这一点。这么说吧,不管什么人家,新妇嫁进去,都要被夫家一再掂量,这种掂量是从上到下的,新妇若一着不慎、露了怯,丈夫再不给撑腰,很快连下人都会欺到新妇头上。” “还有这种事?” “屡见不鲜。”齐王妃一叹,“这还是寻常官宦人家,宫里又不一样,那些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内监,多数都有官品,寻常世家女进宫做太子妃,对东宫一无所知,少不得要受内监蒙骗。” 太后没和许京华说过这些,所以她听得十分惊讶:“他们就不怕事发被罚吗?” 齐王妃道:“就算太子妃过后查出来了,也不敢声张,一是初来乍到,不敢得罪宫中旧人,二来,若闹到太子面前,也显得太子妃无能。” “那怎么办?一直姑息养奸吗?” “只能忍一忍,熬一熬,忍到得了夫君欢心,熬到生下儿子,真正在东宫立足了,再谈其他。” “……这么难吗?” “是啊,所以我说,换了别人,确实有十分难度,但对她们来说,最难的那些,于你都不存在。你和太子相知相许、两情相悦,先减了三分难度;又是太后娘娘亲孙女,皇上也中意你,连章德皇后的遗物都给了你,那些内监讨好你还来不及,哪个敢蒙骗你?” 听起来,好像确实没剩下什么难的了……不对呀,“太子妃不是还要管着东宫、辅佐太子殿下吗?” 齐王妃笑道:“这便是剩下的那三分。论理,我年纪没比你大几岁,见识也平平,没什么能教你的,但……你就当婶娘和你闲谈吧。” 许京华正听得起劲,忙抱住齐王妃手臂道:“婶娘能教我的多了,京华洗耳恭听。” “其实在我看来,管东宫和管王府差不多,甚至于和国公府、你们许府差别都不大,一切自有规矩章程,只要手底下的人靠得住,便没什么难的。你身边青梅、翠娥都是娘娘给的,新近又派了两位嬷嬷来,以后有她们辅佐你,绝不至于出错。” “嗯,娘娘说东宫女官她也选好了。” “所以说这事的难度最多一分。剩下辅佐太子——我想的未必对,你姑且听听——我觉得若你总是想着要去做一个旁人眼中的贤德太子妃,而不是做自己,恐怕会背道而驰。” “可是若照我自己的性子,那也太不像一个太子妃了吧?” 齐王妃道:“我这人见识浅,想得也少,总觉着别的都是虚的,只有夫君最要紧。太子妃该什么样,别人说了都不算,只要太子觉得你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你就是。”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一眼天色,“哎哟,天不早了,我长话短说,咱们学那些礼仪规矩、前人事迹,不是为了活成前人,只是学个经验教训罢了。知道条条框框在哪里,躲着一些,不犯大错就成,千万别学着那些,把自己身上太子最喜欢的地方改没了。” 这话许京华还没听旁人说过,一时若有所思。 “你们先是夫妻,然后才是太子太子妃。”齐王妃按住许京华的手,“夫妻做好了,太子妃自然就做好了。辅佐与否,反而是末节。” 这还是齐王妃第一次推心置腹地和许京华说话,且全然是一番好意,许京华就站起身,向齐王妃行了一礼,认真道:“多谢婶娘教我。” 齐王妃忙拉住她,笑道:“不过是我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见识,你随便听听,谈不上教。”又说,“我如今一出门就惦记着孩儿,坐不住,得回去了。” 许京华忙叫人去看齐王和宋先生谈完没有,又和齐王妃说:“弟弟一天一个样儿,越来越好看,我瞧着也喜欢得很,总惦记他。” 两人说了会儿小娃娃,齐王就回来了,许京华送了叔父婶娘出门,回身进房,刚坐下要回想齐王妃的劝告,小丫头就笑嘻嘻来回禀:“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许京华又惊又喜,快步出去,绕到前厅时,刘琰已站在廊下等着她。 他穿一件青色直身袍,气度雍容、仪态美好,许京华看着就不由笑起来。 “怎么突然就来了?”欣赏着美男子,许京华慢慢走过去问。 刘琰也正欣赏梳起长发、加了钗冠的未来太子妃——她还没出孝,衣裙用色淡雅,纹饰也不多,但她人生得高挑,五官明丽,又总是神采焕发的,衣装做个陪衬正好。 “其实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听说五叔还没走,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太子殿下含笑答道。 “怎么?你怕见他?”许京华走到他身边,“进去坐呀。” 刘琰和她并肩进了厅堂,笑道:“我怕他本来要走了,因为我来,又寒暄耽搁,不如等一等。”说完这句,他伸手点了点许京华头上簪的玉钗,“真好看。” 那是皇上赏赐的,许京华偷偷笑了笑,并不答话。 太子殿下瞧见她笑,低头凑近她耳边说:“我说的是人。” 许京华笑容更大,嘴上却客气道:“还行,你更好看。” 刘琰一下笑出了声,也顾不得旁边还有许府侍女,伸手就握住她指尖拉到胸口,低叹道:“总算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章一定是太子妃了,一定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泡泡de天空 30瓶;莫莫莫小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喜欢你 难得相见,许京华也没挣扎,任他握着手,笑问:“你是偷跑出来的,还是?” “我求了父皇。及笄礼顺利吗?” “挺顺利的。”许京华大略给他讲了讲来的宾客,就抽回手说,“坐下说话吧。” 两人隔着方几坐下,许京华才看见杨谧手上捧着好几个匣子站在门边,忙问:“这拿的什么?重不重?快放下。” 刘琰笑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杨谧捧着匣子过来,刘琰先从他臂弯里面拿了一个卷轴出来,“这是上次信中跟你说的那幅雨打芭蕉画。” 许京华帮着他打开,见画上芭蕉浓绿欲滴,叶片上水雾朦胧,夏日气息扑面而来,不禁赞道:“画得可真好!” “总算有些进步,可以让你把那幅碗莲换下来了。” “为何要换?我两幅都挂着。”许京华小心卷起来,交给侍女。 刘琰又把别的匣子一一打开,有的是玩器,有的是摆件,还有钗环首饰——他特意拿起一支葡萄簪给许京华看,“这是今年新造的样式,你瞧,簪头上还有个小篮子。” 许京华接过来细瞧,见上面一粒粒小葡萄圆润可爱,下面的篮子虽小,却精致得跟真的一样,十分喜欢,转头叫侍女帮着插在头上,然后侧头给刘琰看。 “好看吗?” 刘琰眼睛亮亮的,“好看。” 许京华被他看的,终于有点儿不好意思,借着叫人把礼物收起来,打了个岔,又让刘琰喝茶,“加了干桂花的,特别香。” 刘琰从善如流,端起茶喝了两口,随口说:“我还以为宾客散了,五叔也很快会走呢,他不急着回去看小堂弟么?” “唔,叔父有点感慨,后来婶娘又和我说了会儿话。”说到这个,许京华想起一事来,她把下人都打发门外去,悄悄问刘琰,“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刘琰被问得愣了一愣,才失笑道:“喜欢你整个人啊!哪里都喜欢。” 许京华不信,“太假了,怎么可能哪里都喜欢?我身上的毛病你也喜欢?” “你有什么毛病?我怎么不知道?” “那可多了,脾气大、性子野、毛毛躁躁,这都是我爹常骂我的话。还有先生骂我的,‘学问不通,偏爱大放厥词’、‘遇事不知转圜,只会硬顶’……” 刘琰插嘴:“遂宁郡王骂你的话且不提,宋先生说的这些,我可不觉得是毛病。” “不是毛病是什么?” “学问不通,你还在学,至于后半句,用词我实在不敢苟同,你可不是大放厥词,只是敢想敢说而已。还有所谓‘遇事不知转圜’,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你不是不知转圜,你是不愿,我一直觉得你有直道而行的君子之风。” “行了行了,再夸下去,我骨头都轻了。”许京华停一停,探头盯着刘琰问,“那你最喜欢我哪一点?” 刘琰认真想了想,答道:“真吧。你是我见过的,活得最真的人。” “难道谁是假活的吗?”许京华稀奇。 刘琰笑起来:“你忘了吗?咱们初相见时,你就嫌我笑得假。” 许京华想到那时他的样子,也笑:“你不说,我还真的要忘了。”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打听打听,有备无患。” 刘琰失笑:“什么叫有备无患?” “怕有一天把自己也忘了。”许京华半真半假道。 “你不会的。”刘琰伸出手,按在许京华手背上,“遂宁郡王说你脾气大、性子野,其实就是说你有主见、有胆略,这样的人绝不会忘了自己。再说还有我呢。” 许京华心里感动,却又忍不住笑太子殿下:“我今日算是知道什么叫颠倒黑白了。脾气大、性子野都能叫你说成有主见、有谋略,哎呀,真不愧是太子殿下。” 刘琰一本正经:“这怎么颠倒黑白了?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许京华乐得不行:“好好好,我信了。” 这个话题终于圆满了结,太子殿下放松了一些,凑到近前,反问许京华:“那你呢?喜欢我哪一点?” “……”没料到他会反问,许京华先觉脸上一热,接着就想抵赖,说不喜欢他,但话说出口之前,她又怕刘琰真信了伤心,及时收住,玩笑道,“喜欢你好看呀!” 刘琰摸摸脸:“好吧,我也信了。” 许京华又被他逗乐,将手翻过来,反握住刘琰骨节分明的手指,低声道:“喜欢你聪明、仁善、孝顺、友爱,喜欢你遭逢不公却不怒不怨、仍努力做到最好,喜欢你生于富贵却心怀小民、有志缔造盛世,还喜欢你重情重义、想什么都告诉我……” 她越说越不好意思,头也渐渐低下去,不敢看刘琰,只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刘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竟能听到这么掏心掏肺的一番话,他一时情思起伏、无法克制,单手撑着方几,探身过去,在许京华唇上轻轻落了一吻。 这一吻来得又快又轻,许京华还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已经坐了回去,还红着脸说:“我还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但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天不早了,我……我先回宫了。” 刘琰说着站起身,要松开许京华的手,许京华却还没回神,下意识拉紧他的手不放,“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 亲都亲了,一不做二不休,刘琰见仰头看他的许京华脸颊微红,眼睛也水润亮泽,实在太过可爱,忍不住手上用力,拉她起来,另一只手顺势扶住她脸颊,再次吻住了她。 这次他胆子大得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稍稍后退,在许京华耳边说:“做了这个。” 许京华脸上红晕已经蔓延至耳边,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忙一把推开刘琰,赶他走,“快回宫吧你!” 刘琰见她没有不悦,只是羞恼,忍不住又说一句:“真想现在就接你进东宫。”才真的笑着跑了。 许京华倚在门边,看着一向稳重的太子殿下在院中蹦跳了两下才如常行走,不由偷笑,那点羞意也随之渐渐消散。 不过这人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前只是拉拉手,现在居然都敢亲她了!许京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嘴唇——好像,感觉也不坏? “郡主?” “啊?”许京华回过神,才发觉青梅不知何时进来了,“青梅姐姐,什么事?” 青梅手上捧着个布包,回道:“方才段公子来了,因太子殿下在,段公子不让通传,等了一会儿。后来见天色已晚,他还要赶着回国子监,就把这份礼物交给奴婢,让奴婢转交郡主。” 许京华忙接过来,又问:“他说什么了没有?” “段公子说祝您平安喜乐。” 自从选许京华为太子妃的诏命下了以后,段弘英再没来过许府,许京华也知道定了亲的人终归不同,要避些嫌疑,便不曾主动找过段弘英,只逢节日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今日许京华及笄礼,请的都是女宾,且不是长公主就是王妃、诰命夫人,段弘英不合适出席,所以许京华也没邀请他,想不到他还记着,特意来送了礼物。 许京华自己捧着布包,回到房中打开,却是一副马鞭,再看包着的布,上面还写了几行不算工整的大字:莫忘了你是策马如飞的许京华,谁敢欺你,尽管抽他。 许京华禁不住笑出声来,想着什么时候方便,还该把他找来,好好道谢才是。 可惜她如今算是闺中待嫁,府中又有太后派来教导她的嬷嬷,行事不如以往自由,每日时间也排得满满当当,一直到这一年过去,都没能见着段弘英的面。 正月里节庆多,宴饮也多,许京华更想不起来此事,如此一拖再拖,等到两人再见面时,竟是段弘英前来告别。 “我要回幽州了。” 许京华心知他回幽州意味着什么,心里登时一跳:“怎么?段文振死了吗?” 段弘英点点头:“我叔父那边的消息,确信他已死了,但如今他那几个儿子还不肯发丧,正关着门悄悄争斗。皇上让我潜回幽州,见机行事。” “你自己吗?”许京华很担心,“谁接应你?” “皇上都有安排,你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那你千万保重,不要冒险,这仇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时就报。” 段弘英点点头:“我知道。我娘说过,活着才算赢。只是,本来还以为能看着你出嫁,没想到……”又高又壮的青年喉间忽然有些哽咽,停了停才能继续说话,“算了,也不要紧,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许京华也有点伤感:“我会的,你也一样,报了仇就回去娶嫂嫂吧,好好过日子。” “嗯,那我走了,回去还得收拾行装。” 许京华送段弘英到大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有点难过地转身回去。 段弘英这一走,直到两个月后许京华办完老爹大祥之祭,终于有了消息——他在段翱的支持下恢复身份,上表请朝廷为段文珍父子伸冤,拨乱反正。 这时段文振次子有样学样杀了长兄和幼弟,伪造段文振书信,也正上表求朝廷让其承袭段文振的官职和爵位。 “沈维会上疏揭露他们手足相残,此人不足为虑,段弘英应该很快就能接任段部大单于了。”刘琰告诉许京华。 “那就好。” “现在可以一心只想着我们大婚了吧?”刘琰笑问。 许京华斜他一眼:“大婚有什么好想的?”不是照着行礼就行了吗? 刘琰含笑不语,直到新婚之夜,东宫春和殿的婚房里,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太子殿下才咬着许京华耳朵说:“想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正式上任√ 以及,正文差不多啦!我先睡了,睡醒再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丫小月亮 9瓶;张颖 7瓶;晨光 6瓶;□□ 5瓶;晨色微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新婚 许京华七月除孝,婚期便定在八月二十六日,这时节天不冷不热,上下操办起来都不遭罪,只是秋收还没结束,为免扰民,一应礼仪都尽量从简了。 但再从简,皇太子大婚,依旧礼仪繁琐,许京华这么好的体格,到晚上行完周公之礼,也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所以她听了刘琰那句话,眼皮都不掀,只懒懒哼一声:“那么久的事情还记得。” 刘琰贴着她耳边,也哼一声:“我当然记得了,你说大婚没什么好想的。” 这语气,酸溜溜的,许京华转过身来,睁开眼看着太子殿下啧啧两声:“瞧你这点儿小心眼,你储君的肚量呢?” “这里有储君么?”刘琰作势左右看看,“不是只有夫妻么?” 暖暖烛光透过纱帐照在他英俊面庞上,显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可亲可爱,许京华不由伸出手,轻轻描摹他好看的眉、含情的眼、挺拔的鼻……。 眼看手指到唇边,太子殿下顺势握住,轻轻吻上去。 简短交谈至此终止,新婚夫妻忙着重温敦伦大礼,并为此耗尽精力,很快就相拥睡去。 第二日一早因要去祭太庙,夫妻二人早早就被叫醒,许京华穿戴好了,被扶着往外走时,都还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后面行礼拜列祖列宗,她也宛如牵线傀儡,全靠身边女官提示。 拜完祖宗,接着去乾元殿拜皇上,皇上接过许京华敬上的茶,喝了一口,满脸带笑道:“总算喝到这杯茶了。好孩子,以后太子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或是欺负你了,只管来告诉父皇,父皇教训他。” 许京华笑着偷看刘琰一眼,答应道:“是,谨遵父皇之命。” 皇上又转头说刘琰:“你比太子妃年长,要知道照顾人,别总等着人家照顾你。” “是。”刘琰也老实答应。 “成家了就是成人了,以后说话行事要更稳重自持……”皇上又训诫了刘琰好几句,才叫许京华去庆寿宫见太后,留下刘琰随自己上朝,接受群臣朝贺。 许京华到庆寿宫时,郭楮正守在大门外等,见了她就行礼笑道:“太子妃娘娘可来了,太后娘娘等了您一会儿了。” “娘娘起这么早么?” “今日比平日还早了些,娘娘嘴上没说,但老奴们都知道,娘娘是惦记您呢。” 许京华快步穿过前殿,到后殿时,见太后正引颈望着门口,顿时眼眶一热,就要飞扑过去。 太后还不知道她?立刻喝止:“不许跑,仪态!” 许京华一下站住,按着嬷嬷教的,小步快走到太后跟前,却忍不住嘀咕:“又没有旁人在。” “虽无旁人,也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太后神色认真,“那可是揄翟。” 许京华瞧瞧身上礼服,只得老老实实行礼认错。 太后这才高兴,打发了下人,趁着各宫嫔妃、长公主和王妃们还没到,拉着许京华问:“累了吧?” “累倒不算太累,就是有点儿饿。” 太后指指桌上点心,“先吃两块垫垫。” 许京华坐下来吃,却见太后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就问:“娘娘怎么了?” “你和琰儿……都好吧?” 许京华莫名:“都挺好啊。” 太后其实是担心刘琰婚前没安排宫人服侍,毛头小子初涉房事,过于急躁,怕他不小心伤了许京华,但现下瞧着这丫头没心没肺吃点心的样儿,又不像有事,干脆不问她了,打算过后再叫了服侍许京华的嬷嬷来问。 “你们好就行,快吃吧。” 许京华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杯茶,各宫嫔妃、皇子公主先到了,许京华扶着太后出去,重新一一见过妃子们,皇子公主也都改口叫了皇嫂。 许京华收了许多礼物,也送出去一些,刚松一口气,回到太后身边,长公主、王妃们到了。 她又以太子妃的身份与各人见过,听了许多夸奖,笑得脸都要僵了,下了朝的太子殿下与诸王、诸驸马总算也来了庆寿宫。 嫔妃们避到内殿,太子太子妃汇合,再与各位亲王见礼改口,到齐王时,齐王却道:“我不用改口,要么你们各叫各的,要么太子随着太子妃叫叔父。” 喜庆热闹的大殿,因为这句话静了一静,齐王妃忙打圆场:“王爷到现在还是一派嫁女心肠,始终没转过弯来……” “侄儿明白。”刘琰笑着接话,向齐王拱手为礼,道,“叔父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学着您和五婶,相知相许、携手白头。” 齐王没想到他还真随着许京华叫了,当着众人的面,一时不知答什么。 还是太后开口道:“让你矫情,把自己陷进去了吧?” 大家齐齐笑出声,普宁长公主近来得皇上看重,常往太后这儿走动,接话打趣道:“五弟不是早就陷进去,舍不得出来了吗?他们小两口那恩爱劲儿,我瞧着都羡慕。” 齐王机敏劲儿回来,立刻叫普宁长公主的驸马庞桓:“姐夫听见了吗?以后多学着点儿,别让我四姐只能羡慕别人。” “是是是,以后一定跟齐王殿下多讨教。”庞桓笑眯眯拱手道。 齐王妃趁着他们说话,悄悄对许京华说:“没事,你去吧。” 许京华点点头,回到太后身边,这时郭楮进来回禀:“皇上请各位王爷、驸马去百戏堂喝茶看戏。” 没提太子,刘琰心安理得留下等许京华。 在场这些人里,数他们新婚夫妻起得早,且没用早膳,太后舍不得叫他们饿着肚子陪着,便借口让他们回去更衣,先打发他们回东宫休息一会——毕竟俩人还穿着礼服呢。 许京华和刘琰出了庆寿宫,先齐齐呼出一口气,然后彼此对视,又齐齐笑起来。 “饿了吧?”刘琰先问许京华,“空着肚子折腾这一大早上。” “还好,先前娘娘给了我几块点心吃。你呢?吃着东西了吗?” 刘琰摇摇头:“一直没倒出空儿。不过我还不饿,早上一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啊,不然哪有力气做正事?” “你说的是。”刘琰转得极快,“以前总是自己吃饭,难免食欲不佳,以后有你陪着,一定就吃得香了。” 许京华笑着斜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吃饭,我可看着你了。” 兴许是因为这句话,也兴许是因为真的有人陪了,吃饭就吃得香,刘琰这一顿确实比平常吃得多。 用完早膳,钱永芳来回报说太后带着女眷们也去了御苑听戏,新婚夫妻便出门往百戏堂去。 路上许京华想起皇上早间训话,和刘琰说:“皇上还叫你更稳重自持,你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更稳重啊?” “这样是哪样?”刘琰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夸你夸你。”许京华连声说。 刘琰假装信了,笑道:“父皇训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许京华却摇头:“你可千万别再稳重了,现在这样就差不多了。” “……”刘琰沉默一瞬,凑近她,低声道,“你放心,以后在你面前,我一定一丝儿稳重都没有。” 许京华:“……”他和谁学得这么轻佻?这要不是在外面,许京华就要抬脚踢他了!让他别太稳重,又不是让他轻薄无行! 怎么过了个新婚之夜,跟换了个人似的?许京华脸热热的,反悔道:“我觉得皇上教训得对,你是该再稳重自持些。” 刘琰低低笑了两声,又纠正她:“要叫父皇——你瞧早上你改口叫了父皇,父皇多高兴。” “嗯,其实皇……我是说父皇,也挺疼你的。” 刘琰夙愿达成,此时正是心满意足之时,便赞同道:“我近来也这么觉着。对了,过几日母后冥诞,父皇说让你陪我去祭陵,也叫母后看看你。” “好呀。” 两人细细碎碎说着话,刘琰不知不觉就握住了许京华的手,直到进百戏堂,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新婚夫妻就此分开,各自陪了一日客,到晚间宴席散了,才牵着手回东宫休息。 因着新婚,皇上给刘琰放了几日假,暂免听政,他就天天和许京华腻在一起,除了每日一同去给太后问安,哪儿都不去。 也是定亲后的这一年多,俩人见面少,这会儿能朝夕相伴,便格外珍惜,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整日在一起也不烦。 两个主子天天欢声笑语的,宫女内监自然也跟着高兴,整个东宫便呈现出一种朝气蓬勃的劲头来。 这种劲头,在太子妃随太子祭拜过闵烈皇后陵寝后越发明显,没多久徐若诚就察觉到了,回禀给皇上:“如今东宫上下,个个精神十足,都夸皇上选的这个太子妃娘娘好。” “哼哼,我可不敢居功,是太子运气好。”皇上想想许京华的来历,颇觉命运之奇妙,实非凡人所能预料,“走,去庆寿宫。” 皇上见到太后,把徐若诚的话修饰了一下转述给她,并笑道:“想来想去,琰儿还是沾了您的福气,才有今日。” 太后摆摆手:“这话不必说得这么早,他们才新婚呢,当然处处都好。等两年再看,也不迟。”另提起二皇子来,“瑜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办了?他今年也十六了。” “我来就是想和娘娘商议此事……” 皇上和太后商议了半个时辰,晚间东宫就听说了二皇子要封王开府、并将于年底成婚的消息。 “这么快吗?选了谁家女儿?”许京华问。 “英国公何家的,你见过的吧?” 许京华惊愕:“明颖吗?我还以为她已经嫁人了。” “好像是父皇早就跟何家许诺了,会选他家女儿做王妃,所以他们没急着把女儿嫁出去。这个姑娘是不是和你同岁?” “嗯,应该是。” “那就也跟刘瑜同龄,正合适。” 何家空有个爵位,子孙目前还没看见有能成器做官的,给刘瑜做岳家,刘琰十分放心。 许京华也觉得挺好,她跟何明颖是旧识,以后做了妯娌,还能聊上几句。 小夫妻两个商议好了送什么贺礼,便丢开此事不提,早早睡下,反复重温敦伦之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成熟的读者了,有些事,可以自己体会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光 10瓶;小金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来自太后的小考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新婚夫妻还是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太后瞧着许京华容光焕发,比出嫁前还娇艳夺目,心里欣慰又有些隐忧。 夫妻恩爱当然是好事,但想一直站在这富贵锦绣的皇宫高处,不被人拉下来,绝不能仅仅靠夫妻之情。 太后今年已经五十一岁,难免开始考虑身后事——有一天她不在了,后宫嫔妃、六尚内侍省还会像现在一样待许京华这么客气吗? 显然不会。 人走茶凉的道理,太后比谁都明白,就连皇上心中,许京华也早晚有一天,只会剩下儿媳妇这个身份。 还得趁着她在,多历练历练这孩子,让京华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足,太后才放心。 于是这天许京华来庆寿宫问安,太后就问她:“东宫上下服侍的内监宫人,都还服帖么?” “嗯,都挺听话的。” 东宫以前是杨谧和钱永芳管事,杨谧管着太子殿下的日常起居,钱永芳则主管太子接见臣属等外事,两人职责简单划分,就是一个管寝殿春和殿,一个管正殿隆庆殿。 许京华进东宫以后,按例也有女官和内监服侍,这些人都是太后亲自安排的,其中领头的内监叫郭为农,是郭楮的干儿子。 “他们和你手下的人,也还和睦么?”太后又问。 “眼下还挺和睦的,郭为农心中有数,不敢和杨谧他们争竞。” “厨房谁管着呢?” “杨谧。我们东宫厨房好管,一应用度都不用自己采买,每日御厨房会分拨过来,只需要定一下菜单就行。” 太后道:“我就是要与你说此事,以前御厨房分拨用度过去,是因为太子没成婚,我不想让他在这些琐碎事务上耗神,如今你也进宫一个月了,以后东宫小厨房就交给你管,从下月起自行采买吧。” 许京华对这个没有意见,她关心的是:“每月给我们多少钱采买?” 太后叫她逗笑了,“你和太子不是有月例么?从那里面出。想得挺美的,还单独给你一笔钱采买。” “可是以前……” “以前是我贴补太子,东宫小厨房份例,一直是从庆寿宫走的。” 许京华以前没留意过这事,但想来太后也不会说谎逗她,只得说道:“那您叫个人告诉我,东宫小厨房一个月的用度得多少钱,我也好心里有数。” “等我叫人把最近两个月的单子给你。” 许京华走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两张东宫厨房每月消耗清单。 回到东宫春和殿,刘琰还没回来,许京华自己翻了翻清单,连连咋舌,“去把青梅叫来。” 翠娥答应一声,太子妃又补充:“把杨谧也叫来。” 很快青梅和杨谧就都来了,许京华把两张清单分发给他们,说了太后的吩咐,然后问杨谧:“咱们东宫每月真能用掉这么多食材?” “差不多。”杨谧草草翻了一遍,回道。 许京华又问青梅:“你觉得呢?” 青梅笑道:“这毕竟是东宫,人口多。” 杨谧不太明白:“娘娘是觉得用得太多么?可咱们东宫,单内侍就有四十八人,另有宫人三十二个,饮食都由东宫小厨房来做……” 许京华惊愕:“有这么多吗?”她以为两者相加也就三四十呢! “这还是殿下坚持从简呢,不然单只内坊局定员就得八十人。” 内坊局是东宫内侍官署,所有东宫内侍都隶属内坊局,由钱永芳任内坊令。 许京华听着这庞大数目就头痛,“这怎么养得起?真照这个数目采买,我每月月例一下就没了。”又庆幸,“幸好四季衣裳不用我们自己出。” 杨谧见太子妃烦恼,忙道:“要不小的去找厨房内给使合计合计,看能不能俭省些……” “杨公公莫急。”青梅开口劝阻,“娘娘叫咱们来,只是先问问具体情形,好心中有数。” 许京华点头:“对,等我和殿下商议了再说。” 知道东宫有多少口人之后,许京华开始怀疑这是太后故意给她出的难题,因为她不信皇上做太子时,也要自己出钱养活这些人——皇上那时候,光妃子就那么多,后来又生了好多孩子,算起来人口只怕比他们现在要多出一倍,光凭月例,怎么养活得了? 所以刘琰一回来,她就先向他求证此事。 “我记得那时候,东宫小厨房只管主子的饭,宫人和内侍的饭,还是从御厨房领。不过单只这样,每月花费也是不小,娘娘时常要贴补父皇他们的。” 许京华听得眼睛一亮:“我就说嘛!那我明天再去找娘娘谈,这么大一笔开销,全背在我们两个身上,哪里背得动?眼看到圣寿节,又有二皇子大婚,还要过年……谁能想到我嫁给当朝太子,居然还要为钱发愁?” 刘琰被她逗得笑了一会儿,才说:“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许京华摆摆手:“不,是我连累了你,你要是娶了旁人,娘娘才不会这么快就和人家说‘以后你们自己养活自己吧’。” “你觉得娘娘是有意考你么?”刘琰笑问。 “这不明摆着的吗?” 刘琰道:“我应该还有些积蓄,过年赏赐,库里应该也有些下面进上来的贡品……” “你不用数了,我都问过杨谧了,你那点积蓄,给厨房采买,最多支撑两个月。库里的东西倒是能用,可远远不足,似宋先生这样身份的,还是得另行采买些好东西才成。” 刘琰没想到自己这么穷,呆了一呆才问:“过了这个年,总能够吧?” “够是够,但过了年保不准还有别的开销,以我们现在的情形来看,始终入不敷出。”许京华说着伸出手,按住不相信自己是个穷人的太子殿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有积蓄。” 太子殿下:“……” 太子妃娘娘得意起来:“以前皇上不是给我实封了吗?娘娘和叔父又常贴补我,我一个人住,人情往来少得可以忽略不计,这两年多,倒是存了不少积蓄。” 刘琰听了这话,真不知该喜还是羞。 “怎么样?没想到有一日,要我来养你吧?”许京华笑嘻嘻摸一把太子殿下的下巴。 太子殿下佯作羞涩,低头道:“没想到太子妃如此富有,那我就放心把终身托付给你了。”说到最后,还抬起头来,冲许京华飞了个媚眼。 许京华大笑出声:“好说好说。” 说笑过了,许京华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我明日先去和娘娘谈,要是娘娘不肯让步,真叫咱们自己养着这近一百口人,你就去找父皇哭穷。” 刘琰想了想,道:“不急,咱们先撑两个月,到年下我再跟父皇说,父皇知道我们山穷水尽,一定不会看着我们拿许府积蓄过日子的。” 许京华觉得他想得更周全,便就此说定,第二日去见太后,太后却道:“我倒是可以把内坊局单划出来,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单划出来,内坊局就得归回内侍省,不再由东宫直属——此事先帝时就想改了。” 太后只说了这么多,许京华回去和刘琰商议,“娘娘的意思是不是,一旦归内侍省,这些人可能就不如现在这么忠心好管了?” “嗯。”刘琰皱起眉头,“我倒忘了还有这一节。” “那怎么办?我们咬牙挺着?” 刘琰思量许久,才道:“我去回禀父皇,索性让内坊局归内侍省吧。” 许京华不解:“可是……” “忠心的人自会认主,不在这个上头。其实郭公公也归内侍省统属,但他只忠于娘娘,便是徐若诚也不敢对他不客气。” 这倒是,许京华想想杨谧和钱永芳两个,也不是会因为换了统属就不忠于东宫的人,便点头说:“好,听你的。” 刘琰却若有所思:“我忽然觉得,娘娘并不只是为了考验你,也是为了给我们提醒。” 许京华道:“你是说,娘娘就是想让我们主动跟皇上说,把内坊局划给内侍省?” “嗯,其实我知道,娘娘心里一直怕父皇与我重蹈先帝与父皇的覆辙,她一直期望我与父皇能更亲近。” “你现在跟皇上也亲近多了吧?” 刘琰想起当初父皇帮自己出谋划策,好赢得许京华的心,不由看着新婚妻子笑起来。 许京华莫名其妙:“笑什么呢?” “你说得没错,父皇与我,现在确实亲近许多。”刘琰展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这其中,多有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我怎么不知道我立了什么功劳?” “我知道就行了。” “不行,你得告诉我!” “那你得让我……”太子殿下的声音忽然压得极低。 “呸!你做梦吧!”太子妃一把推开没正行的夫君,红着脸道,“说正事呢,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太子殿下满脸无辜:“这怎么乱七八糟了?夫妻敦伦、繁衍子嗣,可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咱们早日生下小皇孙,那才是立一大功,能让娘娘和父皇都欢喜呢!” 许京华懒得和他说,起身就走,太子殿下不慌不忙追上去,没花多大功夫,就如愿在生小皇孙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棒的一界读者了!真的!(诚恳脸 悟性奇佳,心照不宣那种!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深时(*nwn)见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皇上随堂加考 刘琰第二日就与皇上禀明此事,顺便还哭了个穷,“儿臣夫妇实在养不起这么些人,太子妃算了一笔账,以我们如今的积蓄,最多支持两个月。她倒是说许府还有些积蓄,但儿臣哪好意思用,倒不如照娘娘说的,让内坊局归内侍省,我们也省心了。” 皇上笑了笑。 东宫另设小厨房、自行采买备膳之例,原是从皇上始的。他在被立为太子之前,日常用度常受先帝妃嫔克扣,之后随着他长大,妃嫔们有了自己的儿子,这种情况变本加厉,甚而演化成了投毒,幸好当时太后警醒,皇上才躲过一劫。 先帝后来得知此事,在立太子时,便开了这个先例,又怕后宫妃子们手伸得太长,往东宫安插人暗害太子,干脆连内坊局都划给东宫统属。 不过皇上那时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也不是靠宫中给的月例,或是太后贴补——实则这两样加起来也远远不够——皇上靠的,始终是大臣进献。 太子与大臣有财物往来,当皇帝的肯定不会高兴,先帝与皇上父子关系恶化,与此大有关联,太后提出划内坊局回内侍省,其中深意,也只有皇上明白。 “倒是我疏忽了,内坊局确实早该划回内侍省去。”皇上叫徐若诚记下此事,又说,“京华才嫁进来一个月,就让你们自行采买,也难为你们了,这样吧,左右今年只剩三个月,东宫这三个月的用度,我出了。” 刘琰忙推辞:“多谢父皇,不过没有内坊局,我们就轻松多了,应该……” 皇上打断他:“不用谢我,我是替你母后贴补你们。” 刘琰眼圈一热,说不出话来。 确实,母后若是还在,肯定不用谁说,就早早贴补东宫了。 “此事让京华与徐若诚交割,你就不用管了。我有个事叫你去办。” 于是正在东宫等消息的许京华,没等回太子殿下,先等来了徐若诚。 徐若诚说完皇上要贴补东宫三个月的好消息,接着又说:“请太子妃娘娘估算一下用度,打发人告诉臣一声,臣就把用度送来。” “先估算么?不能这个月过完了,按实际数目告诉徐公公,再去你那儿领?” 徐若诚微笑道:“皇上的意思,如同朝中有度支使一样,宫中开销也该预先有所估算,不然没个成算,下面人花起钱来不知节制,难免超支。” “那多了少了……又怎么办?” “若预算多了,没花完,下月减去即可;若是少了不够花,皇上说了,不给补。”徐若诚笑吟吟地,“还要提醒太子妃娘娘的是,皇上设了上限,若第一个月预算比实际支出超出两成以上,第二个月给东宫的用度,不但要减去上月超出部分,还要给娘娘的预算打个折扣。” 许京华:“……” 她就知道别人的钱没那么好拿!皇上这是跟着太后一起考她呢吧? 当着徐若诚,许京华只能咬牙答应,等刘琰回来,才跟他诉苦:“就算考我、历练我,也不用这么严吧?朝廷是不是就这么考度支使的?” 刘琰也没想到父皇的贴补,还有这许多条件,苦笑道:“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坚决婉拒的,但父皇提起了母后,我就……” 他把当时情形一说,许京华听了,心里也觉温暖,便道:“算啦,父皇也是怕我没成算,叫下面的人哄骗,我带着青梅她们认真算算账就是了。” “我帮你算。其实这个也不难,以前各处领多少餐食,厨房应该有数,让杨谧带内给使来,摊到人头上一算就行。” “我知道,我就是抱怨一下给你们皇家做儿媳妇不容易而已。” 刘琰:“……” 太子殿下只好哄着媳妇,一起做了回度支使,第二天再找父皇卖惨:“我们两个打算盘打到半夜,才大略算出个数目来,京华一个劲儿叹气,说果真做皇家儿媳妇不容易。” 皇上瞥他一眼,哼道:“做儿媳妇就觉得不容易了,以后做皇后呢?” “父皇万寿无疆……” “行了行了,少说这种废话。”皇上没好气地打断刘琰,“这副家当早晚交到你们两个手里,别想偷懒!周自乾又病了,说是不太好,就这两日的事了,你代我去看看。” 刘琰忙应了告退,带着皇上赐给周自乾的药材,出宫去周府探病。 东宫里许京华正根据最近的物价变化,重新核算预算,“要压着两成的线,看来只能宁可自己亏,也要少报一点了。” “娘娘不必太耗神了,取个稳妥的数报给徐公公,之后咱们量入为出便是。”青梅劝道。 是啊,预算是一回事,花钱又是另一回事,许京华看一眼身边没别人,低声问她:“你觉得采买这个事,交给谁为好?” 其实许京华从太后叫他们自己采买开始,就已经在思量用谁了,却始终没有一个最佳答案。 以前东宫是杨谧管着厨房,但他只管菜单和传膳,其他细务一概交由内给使,许京华冷眼看着,杨谧恐怕连粳米和籼米都分不清楚,更不用说陈米和新米了。 青梅也说:“杨谧六七岁就进宫了,对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事务,恐怕不甚明白。” “钱永芳呢?” “钱公公自己肯定愿意管,但……” 杨谧必然不满。 许京华也早想到这些了,干脆道:“让郭为农和杨谧一起,杨谧为主,郭为农为副,你来核查账目,如何?” 青梅答道:“奴婢都听娘娘的。不过,此事娘娘要不要和殿下商议一下?” “我会同他说的。”许京华说着拉住青梅的手,“量入为出这件重任,我就交给你了。” 青梅何尝不想有所作为,只是杨谧毕竟是从小伺候太子殿下的人,由她核查账目,又让郭为农做副手,等于是太子妃的人压制了太子的人,若没有太子发话,青梅害怕杨谧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太子妃娘娘有怨言。 但看娘娘笃定的态度,显然太子殿下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青梅便放心应下。 太子殿下不但没有异议,还说:“杨谧年轻识浅,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不如让他跟郭为农换个位子,郭为农为主,杨谧从旁帮衬,顺便学点真本事。” “瞧你这话说的,杨谧这些年伺候你,都是假本事不成?”许京华笑问。 “倒不是假,只他也不能一辈子只做服侍人的差事。” 许京华道:“那这次就更该以他为主,管采买,又不是让他自己去采买,主要还是管得住人。你叫郭为农直接来管事,下面人能听他的吗?就算表面听了,背地里也还不知怎样呢。” 刘琰听了,惊奇地看了许京华片刻,才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太子妃娘娘高见,刘琰拜服,以后当多向娘娘讨教才是。” 他说着还抱拳拱手,许京华一把拍开:“又闹,说正事呢!” 刘琰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我说真的。我方才真没想这么多,只觉得郭为农是郭公公带出来的人,一定能干,现在娘娘叫他服侍你,我们夫妻一体,他和杨谧谁为主,不都是一样么?” “我们心里当然想的都是夫妻一体,下面的人可未必这么想,我瞧他们都在观望呢。”许京华贴近刘琰耳边,“连青梅翠娥都一样,心里分得可清楚呢!” “不要紧,只要你我想的一样就好了。”刘琰侧头亲亲妻子,“他们也都是看着我们的眼色行事,慢慢会改的。” “嗯,那就这么办吧,账目一总交给青梅。” 刘琰同意,过后自己叫了杨谧来吩咐:“这是太子妃娘娘给你的机会,你可好好表现,别丢我的脸。” 杨谧跪下应是。 刘琰又说:“郭为农比你年长,办的事也多,你多跟人家学学,客气着些,有你的好处。” “殿下放心,小的知道,就算看咱们太子妃娘娘面上,小的也一定客气。” “你既有这个心,青梅那里我就不交代了,你自己知道轻重。” “青梅姐姐是庆寿宫老人,小的更不敢造次。” 有杨谧这句话,这事就算皆大欢喜地定下来了。 许京华赶在九月最后一天,把数目报给了徐若诚,徐若诚当天就把钱送了来。 然后许京华突然发觉不太对,“坏了!光顾着算账了,忘了他们明日就不给我们拨用度了!现在出宫采买,还来得及吗?” “娘娘莫急。”青梅安抚她,“早上杨谧和郭为农去厨房看过了,米面粮食都有结余,再吃个三五日不成问题,肉菜等物明日现买也不晚。” “那明日早膳怎么办?我倒无所谓,太子殿下没有佐餐的小菜,可是吃不下多少饭的。” “娘娘放心,您和殿下的早膳,厨房还是能筹措出来的。” 许京华略松口气,但回头细想,还是懊恼自己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忽略了,万一厨房没有结余,这么些人,难道明日一起饿上半天? 更可怕的是,万一这事传出去了,得多让人笑话——堂堂太子妃,连吃饭这点事儿都安排不好,也太丢人了! 她一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懊恼,脸上自然没笑容,刘琰一回来就发觉不对,“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谁也没惹我,我气自己。”许京华没瞒他,老老实实说了,“你说我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刘琰呆了片刻,失笑道:“不只是你,我也完全忘了。是啊,明日他们就不管我们了,我们该提前采买的。”又揽住妻子安慰,“实则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杨谧他们没想到头里去,他们早该提醒你的。” “就是我自己没想到,怎么能怪他们?他们这两日也都忙着……” “怎么不能怪?养他们就是为了给我们分忧的,要是事事都得我们自己想着,要他们做甚?他们忙,难道你不忙?” “呃,算了,他们事先看过厨房有结余,明日早膳不耽误。”许京华看刘琰似乎有点真不高兴了,忙为杨谧等人开解。 刘琰顺势道:“若是这样,就暂且饶过他们。你也别自责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就是觉得我太粗心了,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也没想到啊!其实这也不算粗心,只是我们叫前面账目的事分了心,只想着从父皇那儿要钱,再开始采买,忘了我们可能要断粮。” 许京华被他这说法逗笑了,“只想着从父皇那儿要钱的,是你吧?我可没有!” “你没有?谁昨儿夜里还扳着我的手指算账呢?自己手不够用了,连我手都给用上,生怕亏一点儿……” 太子殿下话没说完,就叫太子妃一把按住嘴,不让说了。 他也不挣扎,顺势在太子妃软乎乎的掌心上舔了一下,太子妃烫着一样缩回手,刚要斥责太子殿下没正行,就被对方低头吻住,再没了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heiaobiu、我白最美、无逻辑会死星人 10瓶;流沂 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实在的太子妃 除了开头这个小波折,东宫小厨房后来倒是一切顺利,今年本就是丰年,京城粮价不高,其他菜肉等物,量入为出着采买,倒也没影响太子和太子妃的饮食。 但齐王听说整件事后,却觉得自己侄女是不是太实在了,“皇上又没给你设上限,你使劲儿要钱就是了,还精打细算做什么?一共只能占三个月的便宜,你还不多报?” “可是报多了花不完,下月要扣的。” “傻孩子,钱怎么可能花不完?买山珍海味,有多少钱花不完?” 许京华:“……幸亏王府里是婶娘管事。” 齐王:“……” 旁边听着的刘琰低头偷笑,齐王迁怒:“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你们两个哭了半天穷,皇上只贴补你们三个月,你们还可丁可卯地报账,虚报数目这点儿事,还用我教你吗?” 刘琰摆摆手:“五叔当然没错,但就像您说的,一共就三个月,再虚报能攒下多少来?再说这等事,不用父皇操心,徐若诚心里就明镜似的,哪骗得了他?” “我也没说要骗他,皇上没给你们设上限,不就是想给你们一笔钱花么?你看刘瑜开府,皇上是不是一样要给一笔钱?他过后还有亲王的实封、禄米等等,你们有什么?每个月那点儿月例,都不够办一场像样宴席的!” 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他行完该行的礼之后,只请了齐王到东宫坐坐,没有办宴席宴客——他们算账报预算时,算的都是日常餐食,根本没有办宴席这一项。 “侄儿小小年纪,念亲恩还来不及,办什么宴席?生辰随便过过就行了。”刘琰自己说道。 许京华听了叔父一番虚报账目的高见,有点瞠目结舌,直到这会儿才回神道:“叔父留下用膳吧,我叫厨房准备了好菜。” 齐王却摇头:“我就不凑热闹了,改日你们想法出宫,去王府,我真正请你们吃些好的。哦,对了,琨儿会叫娘了。” 他长子一周岁时,皇上赐名刘琨,到如今已经十七个月大了,正是好玩的时候。 许京华惊喜:“是吗?这么厉害!”又转头问刘琰,“我能和你一起出宫吗?” “不能就等圣寿节吧,到时我和你婶娘抱着他给皇上贺寿来。”齐王先说。 刘琰想想,道:“刘瑜成亲,我们应该可以去王府道贺。” 许京华眼睛一亮:“是啊,去喝杯喜酒,然后顺道去看看小琨儿,听说他们王府和叔父家很近。” 齐王哼道:“就在街对面,可不近么!皇上叫我替他多看着刘瑜呢。” “他有什么好看的?谁会理他不成?”许京华不解。 “慢慢看着就知道了。”齐王说着转头问刘琰,“皇上还没想好怎么封刘瑜吗?” “已定了端王,诏命过几日就下了。” 齐王就笑了:“这样最好。” 先帝分封诸子时,有意不以国名分封,而是只取美名,像荣王、桂王、茂王都是如此,只到他时,取了个既有好意思、又是国名的齐,但也并没有真的给他封国,只把食邑实封在齐地而已。 到如今刘瑜要封王开府,皇上迟迟没下诏命,宗室中便都在观望,看皇上是否循先帝不分封之制,还是到自己儿子就心疼了,要以国名分封。 “这次会连三弟四弟一起分封,三弟封永王、四弟封昭王。”刘琰补充。 齐王抚掌:“那更好了,这下大伙都心安了。” “本来也没什么,父皇拖着没下诏,是因为刘瑜又求父皇,想要胡宝林看着他娶妻,受他和新妇的礼。” “这小子是不是傻?他娶的可是何家女儿?胡宝林什么身份?能受王妃的礼?” “是有点傻。”许京华接话,“他应该等到娶了王妃进门,求着王妃去太后娘娘那里求个情,到时皇上看着是王妃的一片孝心,就算不许,也不会生气。” 刘琰笑道:“他以为他封王娶妻是大事,父皇会看在这桩喜事份上,通融一二,没想到父皇一气之下,连封王都拖着不肯了。” 齐王听出点别的意思来,“皇上要是一开始就想连刘琦、刘瑛一块儿分封,应该不会为了他一个就拖延吧?” “什么都瞒不过五叔。”刘琰笑得格外和善,“其实二弟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让他早点知道他只是父皇许多儿子中的一个,他就没那些妄想了。” 齐王笑着站起来:“太子殿下运筹帷幄,看来是不需要我们这些闲人操心,天不早了,我得回府了。” 刘琰跟着起身:“五叔说哪里话?您不时常给我提个醒儿,我可能就要走歪了。” 齐王看一眼许京华:“有我们正直的太子妃在,歪不了。” “叔父又取笑我!”许京华跟着刘琰送齐王出门,“替我问婶娘好。” 齐王答应一声,挥手走了。 小夫妻两个携手回去,许京华道:“叔父净给我们出馊主意,还虚报账目,亏他想得出来!那样有什么意思?” 刘琰笑起来:“五叔也是怕我们手头紧。比起他们来,咱们确实算穷的。” “谁让你是太子呢?”许京华戳一戳太子殿下心口,“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咱俩也不好那些奢侈享受。” “说得对。”刘琰侧头亲亲太子妃娘娘,“反正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许京华被他说得心里甜滋滋的,便也亲了亲他,之后叫摆上酒菜来,好好陪着太子殿下过了一个生辰。 几天后,皇上终于发下诏命,分封三子,宫中上下除了刘瑜之外,俱都喜气洋洋。德妃贤妃知道是太子进言,儿子才得以早早分封,一时都对东宫更加亲近,德妃还跟许京华传授了些采买物品的诀窍。 如此到得月底最后一日,账目对出来,正好用了预算的九成。 “皇上说太子妃娘娘持家有道、量入为出,该当奖励,”徐若诚笑眯眯指着地上两口箱子,“最近有贡品上京,皇上让贵妃娘娘挑了些上好的珠宝玉器出来,奖给太子妃娘娘。” 许京华惊喜不已:“奖我这么多宝贝吗?”接着老实不客气道,“谢父皇!我要不要去当面谢恩?” 徐若诚笑道:“太子妃娘娘有这个孝心,皇上当然高兴。”又说,“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月没用完的,下月预算要减去。” “这是自然,我们下月预算不变,天越来越冷,柴炭都费,估摸着下月要用的更多些了。” 徐若诚没有异议,照数目送了钱来。 许京华则和刘琰商议去给皇上谢恩,“乾元殿我能去吗?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去庆寿宫,不然咱们可以跟着去。” 刘琰看看天色,道:“咱们现在就去吧,今日休沐,父皇定会去给娘娘问安。正好顺便求了父皇,让我们出宫去贺端王大婚。” “好!” 两人立刻更衣,披了大毛衣裳出门,许京华看天阴阴的,嘀咕道:“莫不是要下大雪?” “也该下了,今冬还没怎么见着雪花。沈维上表说,今年幽州雪大得很,都要闹灾了,要是能往京城这边分点就好了。” “闹灾?是不是又冻死牲畜了?哎,段弘英怎么样了?你怎么再没提过?” 刘琰深深后悔自己提起幽州,叹道:“我提他做甚?给自己添堵么?” 许京华斜着眼睛瞪他:“再瞎说我不理你了!” 刘琰忙握住她的手,说起段弘英近况:“父皇早就册封段弘英做段部大单于了。但段部不服他的人不少,这几个月一直内乱不断,还有些不服他的部属,干脆迁向草原深处,不想今年冬天雪大,太过寒冷,他们没办法,又回到幽州……” 段弘英拿出大单于的气度和心胸,好好安置了这些部属,对段文振一脉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杀了残杀手足的段文振次子,其余诸子随他们想往哪里迁徙,一概不管。 幽州府城因为段家这些人的迁走,倒是平静安宁下来,沈维顺势掌理政务,委派县官、宣讲新法。 “等下,那幽州都督呢?皇上只封了段弘英做大单于,幽州都督是谁?” “自然是段翱。他们保下了段文珍的子孙,还把段弘英养大,在段部的人望远比段弘英要高,而且段翱是在战阵里长大的,幽州防务交给他,父皇也放心。” 这倒也合乎情理,许京华走了几步,又问:“段弘英成亲了吗?” 刘琰没想到她会问,但她能这样坦然地问出来,显然心中早已不再介怀,刘琰彻底放下心,点点头:“娶了他那个未婚妻,” 许京华以为他说完了,欣慰道:“挺好。” 哪想到刘琰接着说:“还有连部单于之女,和另一个大部族首领的女儿。” 许京华:“……” “他也没办法,为了尽快稳定部属,只有多方联姻。” 许京华:“……” 刘琰捏捏她的手:“怎么了?很意外?” 许京华叹口气:“嗯。算了,不关我们的事。” 刘琰顺势转移话题:“一会儿见了父皇,你先谢恩,然后我说端王大婚,我们作为长兄长嫂,想亲自去贺,如何?” “好。” 两人商量得挺好,可是到了庆寿宫,皇上却还没来。 太后看一眼天色,打趣道:“你们两个这时候过来,不是蹭饭来的吧?” 许京华顺杆爬:“是啊,娘娘让不让我们蹭?” “我这儿可没什么好吃的。” “我们不挑,娘娘吃什么,我们吃什么!” 太后笑话孙女:“看你这点儿出息,今日皇上不是特意赏了你么?怎么还要赖着我?” “父皇赏的是物件,又不能吃。”许京华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不过里面有几块好玉,等我下次拿来给您挑。” 太后失笑:“我要来做甚?你自己留着戴吧。” “娘娘也能戴啊!过些日子不是又要娶新妇了吗?” 祖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刘琰便只坐在旁边含笑听着,直到外面来报,说皇上来了,才起身迎驾。 皇上进来,看见太子太子妃在,太后满脸是笑,便道:“我远远听着庆寿宫里有笑声,就猜是太子妃在,果然。” 许京华笑着给皇上行了一礼,道:“这宫里只有儿臣话多,娘娘总嫌着儿臣呢。”又说,“还没谢过父皇赏赐,儿臣瞧着也太多了些,正说给娘娘拿来挑挑。”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娘娘这里不用你惦记。”皇上一指身后,“我给娘娘带来了。” 徐若诚果然叫人抬着个箱子进来,太后道:“我用不着……” 皇上说了和许京华差不多的话,“怎么用不着?过几日端王妃进宫,您不得给赏赐?再过两个月新年,您多了两个孙媳妇,还有两个小皇孙给您磕头,哪个不得赏?” 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子孙满堂,太后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便笑纳了。 许京华则和刘琰对了个眼神,刘琰顺势提出要去端王府喝喜酒。 皇上虽然对刘瑜恨铁不成钢,但太子愿意友爱兄弟,他还是高兴的,便当场答允。 许京华紧接着说:“我们顺道还想去看看小琨儿,叔父说他会叫娘了!” “去吧去吧,难得出宫一回,多转转再回来。”皇上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许京华在嫁进宫三个月后,终于第一次迈出了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赶上了! 但上一章为啥高审了?改不了了,明天再修吧,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光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正文完 端王婚礼办得十分中规中矩,该去的确实都去了,但可去可不去的,也确实一个都没去。 他生母失势后,胡家的爵位亦被收回,又变回从前的破落户,不但不能给端王撑场面,这时出现在端王府,反而令他感到丢人。 所以当太子携太子妃亲临道贺时,端王心里是松一口气的——父皇因为他给母妃求情的事,这一阵待他一直不冷不热,如今他又出宫开府、也成了婚,以后没有宣召,不能进宫,这么冷下去,他岂不是落得跟桂、荣、茂三位叔王一样了? 还是皇子呢,就被父皇冷落,以后的日子能有什么盼头? 但太子来了就不一样了,甭管他是为什么来的,只要他还愿意做出一点儿兄弟友爱的姿态,对端王来说,就算是雪中送炭了——这起码表示父皇还没彻底厌弃他,外人看着,也会认为他们兄弟还有些情份,不会看轻了他。 形势比人强,端王曾经对太子的不忿和嫉妒,早在这两年里消磨干净。他也终于承认,嫡长子就是嫡长子,光这个身份就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就像他十几岁就能做亲王,而刘瑁等人却只是王府世子一样,要怪只能怪自己投的胎不够好。 认清自己的端王,对太子夫妇的到来极为感激。 许京华上次见端王还是大婚第二日认亲时,她那天见的人太多了,没留意端王有没有变化,这会儿再见,发觉他长高了些,头却始终低着,显得特别恭敬。 不过她和这位没什么话说,稍作停留就去新房看新妇了。 她跟刘琰算着时间来的,这时候端王府正准备开席,新房里除了新王妃,再没有旁人。 许京华一路进去,先有嬷嬷迎上来告罪,请太子妃娘娘恕端王妃不能亲自出来相迎。 “她可不能出来。”许京华玩笑道,“好容易迎回来的。” 嬷嬷陪笑,引着她进了新房,身着礼服的端王妃何明颖才迎上来行了一礼。 许京华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快别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她拉着何明颖的手,送她回去坐下。 何明颖细心,瞧见许京华披的斗篷上有小水珠,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下了点儿小雪。”许京华解下斗篷递给翠娥,然后坐下,“不然我就带着大公主一起来了,她很想先来瞧瞧你。” 何明颖有点儿不好意思,含羞对许京华道了声辛苦。 许京华知道她这时候心里必定极为忐忑,恐怕没什么闲聊的兴致,便直说道:“太后娘娘你见过的,最是慈爱,准备了好东西,明日给你做见面礼呢……” 又把贵妃、德妃、贤妃三人的脾气秉性简略一说,“都是和气的长辈,大公主在德妃娘娘那儿养着,也越来越懂事,你们以后一定能处得好。” 姑娘家刚嫁进夫家,最担心的一定是夫家人不好相处,许京华跟何明颖说这些,相当于给她吃个定心丸——何明颖知道许京华和京中闺秀不同,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从无虚言,当下心安了一半。 “多谢娘娘。”她谢得诚心诚意。 许京华却笑道:“今日且容你这么叫,明日认亲,可得叫我嫂嫂了。” 何明颖面色微红,这时外面来人请太子妃入席,许京华就起身道:“那我先过去了,明日宫中再见。你踏实坐着,不用送我。” 新妇入门,有许多规矩,最好不要多动多言,但太子妃亲自来看她,还好意宽慰,何明颖心中感激,便坚持送到了新房门口。 许京华离开新房,到了女眷席上,见都是长辈,少不得应酬一会儿,直到外面来人回话,说太子殿下要走了,才跟齐王妃打个眼色,起身告辞离席。 夫妇二人到外院汇合,上了太子车驾,出端王府后,绕了一圈,进齐王府侧门。 齐王府早有安排,许京华和刘琰被请到厅中奉茶,没一会儿齐王妃就回来了。 “王爷还得陪着送客,晚点儿才能回来。”齐王妃解释一句,就叫人把孩子抱出来给太子夫妇看。 小刘琨被抱出来时,头上戴着虎头帽,他本来就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又黑又圆的,戴上这么个小帽子,越发显得可爱。 许京华一向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每次见到刘琨,却都喜欢得很,忍不住要捏捏小堂弟的胖脸蛋,再亲上一口,说:“我们琨儿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我就没见过比琨儿更好看的孩子!” 齐王妃笑道:“人人都觉得自家孩子最好看。” “那也不是,五弟也是自家孩子,但我瞧他没有琨儿好看。”许京华说着,还叫刘琰作证,“是不是?” 贵妃生的五皇子取名刘璋,常带着往太后那儿去,许京华见得多,刘琰却要跟贵妃避嫌,对那孩子印象不深,但不论如何,他也只会点头赞同:“确实。” 齐王妃当然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子,就笑着教儿子叫姐姐,又说:“来年姐姐也生个好看的小皇孙。” 虽然刘琰偶尔也开玩笑说要努力生娃娃,但许京华对此却没什么想法,总觉得还是很远的事,便只笑着点点小刘琨的鼻头,说:“肯定没有琨儿好看。我生下来就挺丑的,我爹一直说,从我生下来,他就发愁我是个姑娘还这么丑,一定嫁不出去。” “小孩儿刚生下来都丑,琨儿刚出生那会儿你不是看见了吗?也皱皱巴巴的,长开了就好了。”齐王妃笑道。 “不,我觉得琨儿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好看。”许京华坚持。 齐王妃没辙了,只能抱着孩子说:“瞧你姐姐多偏心你。” 两人又逗了会儿小刘琨,齐王终于回府,叫上刘琰,要再去小酌几杯,齐王妃也拉着许京华去内室,摆上杯盘,再吃点热乎的,顺便聊聊私房话。 “有个好消息一直没机会同你说,苗苗有喜了。”齐王妃笑道。 许京华惊喜:“是吗?这么快?” 齐王妃道:“她比你早出嫁一年呢,不算快了。” “那也挺快的了。我得叫人去恭贺恭贺她。” 齐王妃又说了些京中权贵的新鲜事,“皇上上次硬把那陆姑娘配给了荣王府刘瓘,桂王府弄明白原委后,很是慌张,匆匆忙忙给刘瑁定了一门亲,方才你到端王府之前,桂王妃说已定了正月二十娶亲。” 许京华很讨厌刘瑁,就说:“可惜了那姑娘了。” 齐王妃笑道:“没有李奂云调唆,刘瑁如今也老实多了。对了,我听王爷说,皇上打算放真定长公主出来了,还要再给她指一门婚。” “嗯,我也听娘娘说了,真定长公主求皇上把李奂云接回来,皇上说那得让李奂云改姓,随长公主后夫的姓。” 齐王妃好奇:“已经定了人选吗?” “好像是天水郡公,听说年纪不小了。” 齐王妃细想了想:“天水郡公……啊!是不是和我大哥一起守西北的赵逢吉?” “好像是姓赵,正从西北返回京城,说是年纪大了,旧伤复发,需要休养。” “他年纪得有五十了吧?”齐王妃很惊讶,“皇上怎么想起来要把真定长公主许给他?” “娘娘说,这位郡公,夫人去世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再娶,皇上召他回京养伤,想给些恩赏,升官却没什么可升的,就……” 齐王妃啧啧称奇:“真没想到。这个赵将军也是五千勇士之一,和我父亲、我兄长都有交情,他家不知道哪个儿子的婚事,还是我母亲做的媒。” “老夫人还挺喜欢做媒。” “可不是么!当初要不是我拦着,她都想给你做个媒。” 许京华听的大笑,回宫路上还和刘琰学了一遍:“老夫人真是太有趣了。” 刘琰跟齐王多喝了几杯,略有些头晕,便歪靠着问她:“出来欢喜吗?” “当然欢喜了。”许京华亲自动手给他倒了杯茶,“不出宫还不觉得,出来了才发觉在宫里耳目都是遮住的……” 刘琰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才接过杯子放到一旁,拉着她手说:“那我想法多带你出来走走,今年上元节京中有灯会,我带你去看吧?” “上元节不是有宫宴吗?我们哪里出的来?” “灯会有三天呢,我求求父皇,咱们十六出来看。” 许京华眼睛一亮:“真的行吗?” “当然行。” 刘琰俯身轻轻亲吻她眼角——就算只为了她眼中这一刻的光彩,他也要说到做到,决不让诺言空许,辜负于她。 于是太子殿下不单在正月十六带太子妃去看了灯会,三月三上巳节还陪着她重游洛水,清明也与她一起去北邙山祭祀了许俊夫妇,到得九九重阳节,夫妇两个又一起奉太后、皇上登高望远,次次都未失约。 唯一一次失约,是初冬游猎,但那是因为,太子妃有孕了。 “咱们先记着,等把这一胎生下来,你身子养好了,我再陪你去骑马游猎,到时一定让你玩得尽兴。”刘琰握着许京华的手说。 许京华却有点迟疑:“可那时我都当娘了,还那么贪玩,是不是不太好?” “谁说当娘了就不能贪玩了?咱们又不是天天把孩子丢下不管,只是偶尔去玩一次而已。”刘琰认真看着许京华的眼睛,“我们做个约定吧,无论以后身份如何变化,都要记得自己是谁,可好?” 许京华一下想起及笄时齐王妃的劝告,“你的意思是,要我由着性子做自己吗?” 刘琰点头:“不错。我想要你一直是那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野丫头,不管是为我,还是为‘它’……”太子殿下指指许京华腹部,“都不要委曲求全,变成另一个人。” 许京华莫名有些鼻酸,半晌才郑重点头:“好,一言为定!你也一样!” 刘琰伸出右手,与妻子击掌为誓。 这盟誓关乎一生,与那个许以江山社稷的誓言一样,需要时间慢慢去检验,但做了一年夫妻仍如新婚一般的许京华和刘琰,都并不心急,有彼此作伴,这一生当然是过得越慢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写到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