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结束之后!》 作品相关 《快穿结束之后![星际]》 作者:诀明紫 文案: 女生给男生留了张纸条: “你妈给我一千万让我离开你,我觉得这个数字还挺合理的……不好意思啊,我们结束吧。” 便签留在桌上,人走进时空穿梭机里。 啊,她忘记告诉他……她怀孕了。 算了,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毒月光’任务完成。第三百宗任务达成。温小良申请退役,工号10027。” ——“同意退役。” 红章落下,咚! 一个口碑满分的快穿型女配,退役后在自家门前撞上了曾经被她渣掉的男主角……们。 1苏甜星际文,外星人遍地走,有异能,无机甲。作者物理渣,文中设定均为脑洞,请勿较真。 2这不是常规包子文。详情见内。 3he,日更中。 4不喜直接点x,不喜直接点x,不劳烦您“到此一游”了。(请看到这行字谢谢)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甜文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小良 ┃ 配角:丁言,陆常新,陆常熙,夏唯,慕斯礼,温当当,易书,殷善,胡妙,袁心火(按出场顺序) ┃ 其它:置换人生,快穿,女配,黑化,星际 金牌推荐强推: 身为一个快穿型女配,温小良的前半段人生注定充满争议。她曾助攻过不少苦命情侣,被人感恩戴德;也曾渣过许多纯情少男,撩而不娶,成为对方心中的“白(毒)月光”。退役后,温小良原以为将就此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不料却接连遇上了被她渣掉的男人们。更糟的是,当年的纯良少年们,如今一个个都黑化了……本文女主职业特殊,是快穿世界中的一名女配,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她欠下不少情债,而故事就从她退役之后讲起。几个男性角色个性迥异,或深情或极端。女主武力值全场最佳,打得过变异人镇得住修罗场……全文剧情跌宕起伏,脑洞大开,时而令人捧腹,时而让人揪心,情节生动有趣值得一看。 第1章 chapter.0 对面的贵妇人将一张支票推过来。 一千万。 票面崭新,印章鲜红,矜傲得像一位公主。印章里的“丁”字是一朵鹦鹉兰的形象,枝叶相交构成一个“丁”字。 持着这样一张支票,走进奥丁星系的任何一家银行,都会立即被迎进贵宾接待室,清茗相奉,银行负责人亲自服务,满面堆笑,嘘寒问暖。 “拿了这张支票,离开他。”贵妇人说。 温小良探身拈起支票,搁在眼底端详,神情饶有趣味:“听说这枚印章里的‘丁’字是丁衍将军本人手绘的,是真的吗?” 贵妇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轻蔑里含着恼怒,仿佛祖父的名被路边的乞丐随口说出了。她下意识地想端起咖啡掩去自己的不屑,却突然想起这地方并不是她平日与夫人们相聚的咖啡厅,于是探出的指尖又缩了回去。 这一幕落在温小良眼里,她笑了笑。喝惯了顶级咖啡的夫人们不愿意在这种小餐厅里委屈自己的味觉,可以理解。 真可惜,其实这家的咖啡别有情致。至少她以前带那几位少爷过来,他们都很满意。 将支票塞进大衣口袋,温小良抬起眼,看向贵妇人。 “明天我就走。” 话说到这份上,彼此就该心领神会了。温小良也不想再和这位冰雪女王似的铁娘子打交道,说完这句,便起身离开。 走出两步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冰冷冷的声音:“你不爱他。” 温小良顿住了,回身看向贵妇人,微微一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吧。” 她掏出那张支票,两只手捏住,在对方微微变色的神情中,轻轻一撕…… “——开玩笑的~” 迎着对面女人僵硬的表情,温小良笑容灿烂,将那张撕开了一个口子但并不影响承兑的支票塞进兜里,说:“收下这个,大家才能安心嘛。” 她拍了拍手,没再瞧女人一眼,扬长而去。 咖啡厅门上的小铜铃叮叮响,温小良走出门外。 外面开始飘雪,呵气成霜。温小良摸出手机,在输入框里编辑了几个字,又删掉,想了想,走到站牌旁,坐进一辆公交车。公交车载着她来到盛京高中。一下车,她就忍不住扶着青榈树开始吐,昏天黑地,好久才缓过来。 这身体是不比从前了,娇气得很。 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温小良懒洋洋的看着来往的莘莘学子。 这单名为“毒月光”任务已经到了尾声。只要完成这一单,她和“洞天”的契约就可以终止了,梦想已久的自由近在眼前,接下来想做的事情那么多,可现在她却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多少有点舍不得。过去数百年,她穿越无数世界,扮演了数百个女配角,唯独这一个世界,最让她感慨良多。 对人亏欠也最多。 摇摇头,温小良不再放任自己沉浸思绪,起身朝教学楼走去。 到了那里,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三年四班,却被班长告知:丁言今天早退了。 早退的原因?据说是家中母亲突发急症…… 温小良认真地听着,向班长道谢,转身离开。 突发急症?那位了不起的丁夫人,半小时还和她在咖啡厅里对坐面谈,那张盖着红章的支票此刻正躺在她口袋里呢。 她说她“明天就走”,这位冰雪女王就防范于未然,直接把儿子召回去,避免节外生枝。果然思虑周全。希望丁言将来能学到她几分,别总像现在这样,天真得冒傻气。 不过,即使是那样乐天的笨蛋,看了这张留言条之后,估计也会狠狠受创,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吧。 唉,毒月光毒月光,提出这个任务的雇主也真是煞费苦心。被初恋留书分手,留的还是这么糟糕的字条,是人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温小良一面想,一面将写好的纸条夹在书里,转身又回了丁言的教室,将藏着毒蛇的书交给班长,红着眼圈拜托:“请帮我转交给丁言……” 女班长面露怜悯,颔首允诺。 嗯,她这次扮演的这朵小白花,确实很值得人怜悯一番。身世离奇坎坷,比童话里的灰姑娘还惨,私生女,父不详,母亲抑郁早逝,好不容易被有钱的爹认回去,和有钱的公子哥谈了一场将至未至的恋爱,紧接着她、就被验出和有钱爹根本没半毛血缘关系,顿时立场尴尬,千夫所指。 班长心肠好,和她又是旧识,还悄悄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误会……” 哎,班长,这你就猜错了,没有误会,全是人为啊。 班长又说:“陆常新和陆常熙刚才出去了,你要不……等他们回来?你们应该有话要说吧?” 陆家姐弟是她那个便宜爹的儿女,亲骨肉,小恶魔式的人物,但半年相处下来,大家也都有了感情。说实话,她这张纸条要是不送出去呢,陆家姐弟肯定站她这边的,不过纸条送出去之后嘛…… 温小良摇摇头:“不了……我没脸见他们。” 对方脸上怜悯愈浓。温小良看看差不多了,功成身退,留给班长一个深意无限的憔悴背影。 她走出校园的时候,雪已经大了,北风扯着嗓子呼号,路人行色匆匆。 盛京这座城市建在大陆之下,日光来源于人造太阳,狂风仰赖于风力循环系统,此刻纷纷洒洒的雪花也同样是人工造物,不过落在身上倒是和其他星球上天然雪一样,冰凉凉的。 温小良在人造雪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向西北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她拐进了一家酒吧的后巷。四下无人,靡靡之音穿过一道墙透过来,野猫趴在两个垃圾桶之间的缝隙里,瞳仁晶亮。 她冲它“嘘”了两声,它巍然不动。温小良没办法,嘀咕:“让你走你不走,等下可不要吓到……” 说着摸出一粒爆米花似的东西,往地上一丢,爆米花裂开,一个流光溢彩的镂空球状体掉出来,见风就长。 温小良钻进去,启动时空穿梭机,机器发出一声响,开始振动,时空传送开始了。 穿梭机即将消失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蹿了进来,温小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那只花斑野猫。 “喂,你怎么进来了!” 四周光线开始光怪陆离,穿梭机驶入了充满电磁风暴的时空隧道,现在回去就太麻烦了。 温小良盯着那只满脸无辜地甩着湿尾巴的猫,半晌,叹口气。 “回去给你做个除虱吧,还有指甲也得剪掉。抓伤我就麻烦了,我现在可是‘身负重任’啊。” 摸摸肚子,里面正睡着一个小生命。这是她给自己的贺礼,在时空里游离数百年,现在终于得以恢复自由,今后她就带着这个小不点,愉快地度过余生。 “叫你什么好呢……姓氏的话当然是跟我姓‘温’了,‘温暖’?‘温和’?‘温馨’?……” 穿梭机在时空隧道中游走,高科技不掺水,纵然四周风暴咆哮,机器依旧稳当当。 女孩子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 “对了,就叫‘温(稳)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开新文啦~希望新坑人气满满!旧友新客高朋满座~ 虽然有包子梗,但是事情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具体就不剧透了,看到后面你们就明白啦。= v = 第2章 chapter.1 北辰星,苍紫天空,宝蓝海洋,黯红大地,整个星球色调浓郁得像一滩打翻的油漆。大大小小的人工岛悬浮在半空里,似一只只离水的蓝鲸。 这颗星球在三百年前爆发了一场生化危机,当代文明几乎断绝之际,奥丁星人向绝望的人们伸出了援手,此后北辰星就作为奥丁星的附属星球存在。奥丁星人给予北辰星人庇佑,北辰星人服从奥丁星人的决策,包括将自己的母星改建成一个大型户外狩猎场,供高等星球的公民们消遣一下漫长的人生。 温小良在北辰星住了七年。最近五年她一直在木风国立大学担任植物学教师,有时也兼任春令营班主任,这个“有时”,主要是指她银行现金户头只剩不到三位数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弃自己背个行囊四处采风的计划,下海捞钱。 春令营班主任收入不菲,但木风大学里的教师们却对这份差事避如蛇蝎,原因无他,危险系数太高,风险远超收益。 在北辰星担任春令营班主任,是要做好被大陆上的变异生物生吞活剥的准备的。从高等星球来的有钱人最喜欢狩猎游戏,不然他们何必来这个穷乡僻壤?而春令营班主任的职责就是将这些大爷们哄得开心。 去年温小良接待的那批二世祖,算是她见过的最能折腾的大学生了,她衷心希望这次来的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胆小鬼。 人工岛悬浮于陆地上空,那场席卷全球的生化危机之后,北辰星残存的文明就在这些岛屿里延续。岛屿们功能各异,比如三号浮空岛,它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充当星际机场,迎送往来旅客。 暮春的风里携裹着植物的清香。 温小良站在三号浮空岛的接机处,齐肩短发被风拂动,她抬手将发顺到耳后,垂下手的时候,对面的舰艇上恰好走出一位高挑青年,上身着一件法兰绒衬衫,搭配赤耳丹宁裤,背一个道奇蓝单肩包。隔得太远,瞧不清五官,但光看那两条长腿,就值得吹一声口哨。 温小良阅尽千帆眼光毒辣,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地道一句“骨架不错就是看着瘦弱了些”,并由此推断这人百分之九十九来自“迪路星”,那颗星球盛产行走的衣架子。 她这次接待的学生里恰好有位迪路星人,这么说这位很可能就是她的金主了——温小良刚这么想着,就看到衣架子拐了个弯,笔直地向她走过来。 她扬起了笑,举步迎上去。 对方个子高迈步长,她个子小动作快,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五秒后温小良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倒抽口气。 这不是那谁……她退役前最后一单任务的男主角,奥丁众国权势煊赫的丁家的继承人,乐天派,倒霉蛋,不作不死星人,被她留书分手的那位…… 丁言。 温小良觉得有点牙疼。倒不是心虚什么的,好吧或许多少有点,但她并不是会被亏欠感长久折磨的性格,否则早在执行第一宗任务的时候,她就因为强烈的良心谴责而中途罢工了。 真正让她感到危机的,是对方面上的表情。她怀疑丁言已经认出她了,一大波肉眼可见的麻烦正在逼近…… 可是不应该啊,先不说他们之间隔了……好吧,按照他的时间来算的话是“两年”,这个时间不算久,可是,她的样子和身为“陆筱良”的时候不一样,顶多……有四分相似? 他究竟认出她没有呢? 起初温小良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丁言脸上那种震惊狂喜的神情太明显了,但随着两个人的接近,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迷惑不解,疑虑重重,失望沮丧……等他真正到了她面前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一株三天没浇水的向日葵。 他的法兰绒衬衫上戴着一枚银质校徽,上面用通用语雕刻着“奥丁中央学府”,图案是奥丁第一高等学府威严庄重的正门。 温小良很遗憾地想起,这次来参加春令营的四名学生,全来自奥丁中央学府。看来接下来他们得共处好一段时间了。 她确信他也看到了她胸前的铭牌,上面有她的名字和职称。大概这也是让他失望的地方之一?连名字都不同。 向他伸出手,她礼节性地微笑:“你好,我是温小良,这次春令营的班主任。”是“温小良”不是“陆筱良”,不要弄错了。 丁言迷惑地凝视她,然后忽然醒悟过来,摸了摸蓬松的黑发,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伸出手。 “我叫丁言。温老师好。” 两人掌心相触的瞬间,丁言微微一颤。温小良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去,看向他身后:“就你一个人?” 丁言还有些恍惚,直觉地回道:“另外两人还在路上。” “两个人?”温小良讶异,“我接到的通知是一共有四个人。” 丁言终于回神,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明白了她在疑惑什么,笑着解释:“大约有其他人也参加了春令营,但我不知道是谁。这次和我一起参加的同伴只有两位,一男一女。” 温小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开始回想那一串春令营成员名单里都有谁,有没有姓陆的……但很快,她想起那两姐弟调皮捣蛋恶作剧的时候喜欢用假名,而他们最常用的假名是…… “是‘爱丽丝’和‘亚当’吗?” 丁言惊讶地看着她:“对。” 得,人齐了。温小良在心里翻个白眼。这次春令营估计要成为她最劳心劳力的春令营了。 丁言突然说:“为什么猜是他们?” 温小良:“嗯?” 丁言:“一共会过来四个人,为什么你会猜这两个人和我是同伴?” 温小良怪有趣地瞧着他。他这是在怀疑吗?怀疑她和“陆筱良”有关,所以才知道“爱丽丝”和“亚当”是“丁言”的好朋友? 那个傻乎乎的笨蛋丁言,已经进化到这个程度了?能捕捉到异常的信息,从蛛丝马迹里追寻真相的踪迹?时间真是不可小觑啊。 你希望我就是“陆筱良”吗? 可我不想被人打扰现在的生活呢。 温小良笑了,有些坏心眼地堵住了通往正解的门洞:“其实我打算把所有人都猜一遍,没想到一次就猜中。” ——所以并不是我知道了什么,一切纯属偶然哦。 温小良确定她已经把这句潜台词传给他了,他也确实如她所料的那般面露失望,但失望的理由却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丁言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是用水晶球卜算出了我的友人缘。” 她一下子竟然没听懂,“……什么水晶球?” “水晶球占卜啊。” 丁言一脸理所当然,身上还散发着谜之向往,探手从道奇蓝单肩包里抓出一本地理杂志,哗哗地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北辰星,以占卜术著称的行星,古老神秘,充满令人战栗的美。’没错吧!我知道的哦,你们最常用的占卜是飞罗牌和相骨术……对了!最出名那个,碳烤羊排占卜法!我一直想见识一次呢,听说是只在每年六月才进行的占卜?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春令营只有半个月,我五月就得走了。” 她无言地看着他亮闪闪的双眼。 “……你说的,是三千年前的北辰星吧?” 丁言呆住,那表情真是令人不忍直视的愚蠢。温小良叹口气,抽过他手里的杂志,翻到扉页扫了一眼,“三千年前出版的地理杂志,你竟然照着这个按图索骥……谁把这个给你的?” 对方还在震惊中,呆呆回答:“易书……” 她就猜是他。原以为只是同名,没想到居然真是那只腹黑兽。 “这位易书同学,不来了吗?”其实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丁言如她所料的点头:“他说他临时有事,又不想浪费春令营的报名费,我就过来了……” 他眼神还有些发直,显然很受打击,静了几秒,不死心地追问:“真的没人懂占卜了吗?这么美妙的东西,没有传承下来吗?” “三千年,物种都不知道灭绝了多少万种了,何况是这种常年被打压的封建迷信。” 她把书塞回他怀里,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享受吧,虽然没有占卜术,但好玩的地方也不少。”收费当然也很昂贵,不过她相信他不会差这点小钱,“来吧,老师带你四处走走。你还没看过会跳舞的西茄吧,还有会讲荤段子的黄瓜,这里都有哦。” “……”←还在失落中,无精打采。 温小良揉揉额头,认命地安抚:“那我努力帮你找找那些隐居民间的大师……” 头顶的乌云霍然散开,丁言睁大了眼,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太好了!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对了我把这个给你吧!” 他说着又去翻那个道奇蓝背包,从里面摸出一只小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枚怪模怪样的蛋状物。他捏起它,慎重地放到她手中,神情认真:“把这个放在家里朝东的地方,每天让第一缕阳光照耀,连续九十九天,就能获得好运。” “……”对开运物的热衷真是一如既往呢,丁少爷。 向他道谢,将那个来历可疑的蛋状物揣进衣兜里,她吐口气,扬脸对他笑:“走吧,老师先带你去看你的宿舍。” …… 能来北辰星旅游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北辰方面安排给他们的宿舍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木风大学专门为这些特殊学生建造了一处高级宿舍区,即使如此,还是年年都有人挑刺,不是嫌厨房不够气派,就是嫌室内设计太缺乏时尚感,有一年竟然还有人抱怨地面瓷砖不够光滑……请问如果真的做到百分百无摩擦,少爷您还站得住脚吗? 在这方面丁家的少爷表现得很亲民,他只是感慨了一下这地方和他儿时看到的,某部卡通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住的贫民窟很像,然后就充满新奇地住进了新居里。 “最近的超市离这里三公里,你可以搭免费校车过去,也可以饭后散步过去。”温小良将一块电子表递给他,“把这个戴上,可以当移动地图用,遇到危险也可以用来发送求援信号。” 他接过来,随口问:“会有什么危险?” 她想了想,决定保留这个小秘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丁言“唔”了一声,解开表扣,卷起衣袖,将电子表往腕上套。温小良在一旁看着,心中忽然一动。 他左腕上戴着一条玉须草编织的手绳,那手绳有些年头了,日夜与肌肤贴着,被磨得光润莹亮,仿佛真是用一整块玉髓雕琢而成。 但她怎么会不清楚它的来历,这条手绳,是她给他的。 ……这个笨蛋,竟然还戴着呢。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丁言突然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交,接着他察觉到了她先前的视线焦点所在,微微笑,举起手,手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个很漂亮吧?” 她点点头。 “我女朋友送的。” 他眉目弯弯,一副有女友万事足的样子。温小良差点脱口而出“我们根本没正式交往过!”随即想起,他们虽然没正式交往,但不该做的事可全做了。全做了都算了,重点是某人还完全不记得。 算了,一笔糊涂账,她也懒得细想了。不过“陆筱良”已经走了这么久,他竟然还戴着这个,而且还自认“陆筱良”是他女友,不是“曾经”,而是“现任”啊…… 不妙,她心里那点小愧疚似乎又要抬头了。 说到底少爷你有钱有票又有闲,不赶紧多祸害几个女孩子,死守着一个已经杳无音讯的人做什么呢?知道你们老丁家容易出情种,但总这样搞,很容易断子绝孙的啊,没见你们家现在就你一根独苗了吗? 温小良对这种死心眼的人最没辙,为了让自己叫喊着“哇骗了这种纯情派我感觉接下来几天都睡不好觉了”的心脏能消停点,她只好主动提议:“现在时间还早,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我带你去超市?” 丁言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站起身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出了宿舍。到了小区门口,恰好一辆免费校车经过,于是两人一起坐上校车。 司机十分自来熟,一面开车,一面用口音浓重的通用语和丁言搭话:“学生仔是第一次来我们北辰?” 丁言笑:“是。” 司机:“怎么样,我们这里空气很性感吧!有名的天然氧吧哩!” 丁言愣了愣,“‘性感’……” 温小良注释:“理解成‘清新’就好。” 司机自豪:“我们这里的女仔也很正点!娶回去绝对不亏!床上火辣床下温柔!” 丁言:“……啊,哈哈,是吗。”有点尴尬地偷觑旁边的女教师。 温小良倒是见怪不怪,北辰星人基本都是这个想法,见到外星来的有钱人就忍不住想推销一下家乡女孩,没什么恶意,只是希望女孩子能嫁得好点。 司机:“我三大姨的二表妹的堂弟有个女儿,靓女!又会做饭又会织毛衣,就在这附近打工,阿叔介绍给你?” 丁言鼻尖冒汗:“谢谢,不用了。我有女友。” 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朴实的眼神翻译过来,大约是“有女友的人还跑这里其实你心里还是想做点什么羞羞的事吧。” 显然北辰星人也很清楚自己母星在星际上的定位,一是狩猎场,二是猎艳区。有钱人来这里游玩,最喜欢的特产就是这里充满异域风情的女郎。大家都知道一万个灰姑娘里才出一个嫁给王子的辛蒂瑞拉,但万一自家女儿就成了那一个呢,总得试试。 温小良好心替丁言解围:“大叔,这个学生是来这里研究课题的。” 司机摇摇头,一副“大叔都懂”的样子:“都这么说啦。”但还是尊重了客人想要维持衣冠禽兽的意愿,换了话题,“那学生仔你下次还是带女友一起过来吧,不然太危险了。” 危险。这是短短十分钟内丁言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这次他警觉了些,追问:“什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来自于我幼时在租书店看的一本台言。口袋书,三十二开,薄薄一本。我不记得封面是什么样子,估计是台言口袋书惯例的工笔美人,故事中间讲了什么我也全然没印象了,唯独故事开头结尾,记忆犹新。我们的女主开篇就甩了男主带球跑,数年后包子上了幼儿园(也许是小学?),男女主理所当然地重逢了——听起来其实和晋江许多带球跑的故事很相似?不过在那时我心里这故事真是超新奇!“哎呀这个小太妹女主和别的灰姑娘都好不一样!”……惊为天人!哈哈哈~ 人的童年真的会影响人一生,如果当年家里没断掉电视天线,我也不会无聊到去楼下租书看,现在也不会在晋江写文给你们看了= v = 第3章 chapter.2 丁言没从老司机口中得到答案,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到了——距学生宿舍只有三公里的超市,名为“超级欧派”。 北辰星的四月,风里还有些许寒意,但超市门前的这位迎宾兔女郎,着装十分清凉,黑丝袜就像写着“请撕我吧”,烈焰红唇勾魂摄魄。 冻得鼻尖微红的兔女郎一看到丁言,立刻露出比鼻尖更红艳的笑容,腰肢款摆—— “欢迎光临~”尾调婉转得要上天。 一瞬间丁言错觉自己走进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场所。他的耳朵有点热,下意识地往女教师那边靠了靠。 兔女郎认识温小良,娇声问:“温老师,这是你学生呀?” 温小良:“嗯。” 兔女郎:“讨厌~怎么又是你学生。” 这句话仿佛内涵无限。丁言疑惑地看向温小良,后者泰然自若,对兔女郎说:“是我学生怎么了,去年你不是让我多带几个学生过来捧场吗?说我带来的学生质量最好。” 质量好……丁言摸了摸鼻子,听起来仿佛他是一颗大白菜,讲究颜色手感无农药…… 兔女郎切了一声:“质量好有什么用,最后总会爱上你,一点都不实用。” 丁言:“……”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细思极恐的话?! 温小良:“别胡说。我要买点日用品,今天什么在做活动?” 兔女郎懒懒地报了几样商品名。确定了丁言是温小良的学生之后,她似乎都懒得再瞧丁言一眼了,明明方才还好像狐狸精见了俏书生,现在全然一副“别人家的忠犬我才不要凑过去自讨没趣”的惫懒样。 得到了内部情报,温小良和兔女郎道别,往超市里走了几步,发现丁言还在原地,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丁言回神,连忙赶上去,有点忐忑地跟她并肩走着。 过了一会儿,温小良先出声了:“我脸上有东西?” 丁言:“咦?呃,没有。”哇偷看被发现了…… 温小良没再说什么,她轻车熟路地往超市二楼走。 超市里光线很足,丁言从眼角余光里觑着女教师的侧脸,心里思绪纷乱,一时在想为什么之前自己会把她误认成陆筱良,一时又好奇之前那个迎宾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比起丁言满腹思绪,温小良考虑的就简单多了,她想着自己养的那盆蝙蝠草最近到了快换毛的季节,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合适的毛刷。 丁言人生地不熟,温小良自告奋勇替他搜集日用品。他负责推着购物车直线向前,温小良则挎着小塑料筐在四周游走,筐满了就回来把东西往购物车里倒。 二楼除了出售日用品,也出售各种小食。于是接下来他们遇到的情景基本都是这样的—— 身着女仆装的奶制品推销员,对着男生笑靥如花:“主人,尝尝我们新出的红桃牛奶吗?口感香醇哦。” 本着“异星的新鲜事物必须试一试”的原则,丁言接过了那杯分量明显超出寻常试用装的牛奶,抿了一口,赞美:“味道很独特。” 女仆笑得更温柔,颇有技巧地贴过来,奉上另一杯牛奶,大眼睛忽闪忽闪,“我们这里还有其他口味……” 这距离太近了些,丁言觉得有点尴尬,稍稍往后退了些,对方立刻紧逼,这时温小良走过来,边看手里的单子边问:“丁言,‘六芒星形状的衣刷’没有,脚印形状的可以吗?” 女仆:“……温老师?” 温小良抬头,“哦,是你啊。今天在这里兼职?” 大感不妙的女仆:“是。他是你……?” 温小良:“我学生,来参加春令营的。” 女仆,干脆利落地把牛奶杯收回来,义正言辞:“温老师,下次带学生来请提前和我们说,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温小良:“哦。” 丁言:“……” 曲奇烘焙小屋。 穿着超短裙的女店员靠着丁言,吐气如兰:“我家的曲奇呢,原材料用的是本地名产枫树粉和彩鸟蛋,从揉面到压膜全手工制作,现在优惠大酬宾,买二送一,还提供外送……” 视野边缘里忽然看到温小良拎着购物筐朝这边走来,女店员脸色一变,扭头重新打量丁言,看他盘正条顺,平生见过的最帅的一张脸搭配在平生见过的最黄金比例的身材上,委实不舍,抱着一丝侥幸问:“那是你的导游?” 丁言:“我的春令营班主任。” 女店员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裙摆,端着饼干盘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烘焙屋…… 温小良走到丁言身旁,将东西倒进购物车里,随口问:“这家店的曲奇种类挺多,有觉得合口的吗?” 丁言摇头:“没有。” “是吗。那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两人离开,温小良依旧走在前头。丁言用高山仰止的目光凝视那道背影。他现在真的相信这位老师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了。她的光荣事迹传遍超市每个角落,她的名字比任何挡箭牌都好用,她的震慑力真正做到了无远弗届。 这还是头一次,丁言逛超市的时候,没有被女推销员另眼相待,硬塞好多小礼品。他感觉挺新奇,又觉得有些莫名好笑。 当两人来到收银台的时候,“木风大学来了个超帅的奥丁籍学生但他的班主任是那个温小良!”的消息已经从超市扩散到了半个三号浮空岛,姑娘们无不扼腕哀叹…… 对此一无所知的师生俩,拎着大包小包在路上拦了一辆旅游观光车,观光车开到男生宿舍,丁言下了车,温小良坐在副驾驶里,隔着一道窗对他说:“我就不送你了。后天开始春令营,早上六点在木风大学一号教学楼门前集合,别忘了。” 丁言笑着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对面传来一个清亮的男音:“喂,丁言——” 丁言和温小良一起朝声源望去,同时看清了对面的两人。丁言立刻笑了,招手:“你们来了。” 温小良没笑,眯起眼盯着那两人。 ……没错,是陆常熙和陆常新。 数年不见,这两姐弟看起来和之前没多大区别,弟弟陆常新似乎比从前高了一点,姐姐陆常熙换了发型,现在是齐耳波波头。 在她打量别人的时候,对方也同样注意到了她。陆常新走过来,单手撑在车门上,眯眼笑:“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是?” 他额头饱满,留着男孩气的栗色卡尺头,这种发型非常考验一个人的帅气值,等闲驾驭不住。一米八五的高个子,棒球夹克搭配白色牛仔裤,从头发尖到白球鞋都精神满满。 站在他旁边的高挑女孩,仅比他矮半个头,面容与他有八分相似。寻常女孩绝不敢轻易尝试的齐耳波波头,放在她身上硬是无比合适,仿佛为她量身打造一般,再配上长袖系扣衬衫和蓝色麂皮鞋,更让她浑身散发着“帅死给你看”的荷尔蒙。 陆常熙。 认识陆家姐弟的人都会对这两个捣蛋鬼感到头疼,而陆常新又往往是两人中负责出鬼点子的那个,所以大家通常都对身为弟弟的陆常新多加戒备,但和这两人共聚过半年的天伦(伪)的温小良很清楚,真正棘手的是陆常熙。 比如此刻,在陆常新纯粹好奇“那个和丁言说话的女生是谁”的时候,陆常熙面带笑容地站在一旁,眼里却闪着疑惑审视的光,盯着温小良。 温小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虽然“女性的直觉”这种东西大多时候是女人们为自己的冲动找的借口,但陆常熙身上确实存在着这种金手指。 所以,陆常熙大约是在想,“这个坐在车里的女人和陆筱良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温小良猜得不错。陆常熙确实在怀疑她的身份。 当年“陆筱良”走得如此突然,作为她准男友的丁言有多震惊痛苦就不用说了,陆家姐弟同样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虽然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拿陆筱良当回事,虽然到最后亲子鉴定证明她和他们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经过半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将她当做了真正的亲人,业已建立的感情,不可能因为那张薄薄的鉴定文书就消失殆尽。陆家姐弟也不信自己看错了人,所以他们四处奔波,亲自找寻当年的有关人士,势要还陆筱良一个清白。 然而,他们还在为她努力,她却一声不响地离开。 丁言说她一定有苦衷,陆常新也这么说。陆常熙同样不认为陆筱良会为了一张支票背叛爱人朋友,但她的直觉又在说,陆筱良搞不好还真就这么做了。其他人只看到陆筱良是朵小白花,但陆常熙清楚那女孩是个矛盾体。 陆筱良离开后,他们一直在找她,遍寻无获。 时隔两年,陆常熙却在异星球的一个陌生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陆常熙:如果她真的和陆筱良有关,我一定要抓到她的狐狸尾巴。 温小良:我就是“陆筱良”这件事,我绝对不要让她知道。 两个女人的视线在半空里相交,对视而笑,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另一头,丁言已经把温小良的身份介绍完毕。陆常新看着温小良,笑容电力十足:“良老师,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如一起喝杯茶再回家?” 身为学生,对年长好几岁的女教师如此自然而然地发出暧昧邀请,也真没谁了。陆常新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温小良皮笑肉不笑:“不了,我明天还要去机场接其他学生,今天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陆常新“咦”了一声,“还有人要来春令营吗?” “嗯,还有一名学生,也是奥丁中央学府的学生。” 陆常新摸着下巴,“这么说的话,说不定老师明天不用去了哦。” 温小良一怔,陆常新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看向身后,温小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个正从宿舍楼走下来的身影。 建筑物的阴影遮住了来人的面庞,只能通过他行走的姿势推断,这大约是个阴郁系的敏感少年。 来人继续向前,走出阴影,于是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模样——垂着眼的瘦弱少年,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皇家蓝围巾堆叠在脖颈间,围巾的一端长长地拖到了脚踝…… 说真的,四月的北辰星虽然还有些凉意,但绝对用不到风衣围巾这种装备,然而任何人看到少年那张面孔的时候,都会忘了他充满违和感的装扮,只会盯着他那张充满灵性的脸。 少年走出宿舍门楼。金色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神灵在抚摩它心爱的造物。他抬起眼,祖母绿的瞳仁莹润幽深,如午夜极光。 至此,木风大学对外交流学院学生宿舍门前不可思议地集齐了四个春花秋月各擅胜场的美男(其中一个其实是女的),周围喀嚓喀嚓响起了经久不息的快门声,旅游观光车的胖司机激动地摸出手机给孩子他妈打电话,让她立刻把女儿们带过来…… 至于温小良,她只能默默拍了一把额头,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接下今年的春令营班主任。 “大叔。”她探身去拍胖司机的肩膀,“我刚想起我家的猫还没喂,能麻烦你快点开……” 哒哒哒……有人迅速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温小良咽回了剩下的话,无奈地转头,视野里撞进一张震惊的脸。 绿眼睛的少年瞪着她:“小良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欧派”,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立刻领会到这个名字里湿漉漉的内涵……←v← 第4章 chapter.3 温小良立刻反手握住少年的手,小手指在他的手腕内侧轻轻一划——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的时候,她就会这么提示他。 少年一愣,已经冲到嘴边的一连串质问就这样咽了回去。心中分明还有不满,但却微妙地被安抚了,因为那个饱含回忆的小动作,也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仿佛在说,她对他与其他人都不同,有些秘密,只有他才有资格和她分享。 他沉着脸闭上嘴,温小良松了口气,拍拍他的手,然后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从容解释:“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很久没见了。” 陆常熙微笑:“之前没认出来吗?春令营成员的名字应该会提前送到班主任手里的吧?” 温小良回笑:“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哪想到这么巧。” 确实没想到是故人,早知如此,就算班主任工资翻三倍,她也不会接这份兼职。 夏唯……这个有着美丽绿眸的孩子能第一眼就认出她,因为当年她接近他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真实相貌。鲜明对比的是,丁言和陆常新一开始就没把她和陆筱良想到一起,正是由于她的面貌和“陆筱良”大不相同。说到底,外貌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身份标识,除了陆常熙那样自带第六感作弊器的人,谁也不会没来由地把两个不相关的女生想到一起。 重新将视线投向夏唯,温小良也不得不感叹世事的凑巧,同时体会到时间的力量。 上次分离时他气色苍白,模样瘦弱,气息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今朝重逢,他已彻底脱离了“男孩”的范畴,长成了一个带些阴郁气质的少年。 象牙白皮肤,亚麻色短发,绿眼睛,单眼皮,耳廓有点尖——最后两点是水弥星人的典型特征,这个种族由鱼类进化而来,尖耳单眼皮,心脏在胸腔正中。祖母绿的眼睛则代表了他高贵的血统。 夏唯算是她“女配生涯”里的编外人员。原本她和他不该有任何交集,但为了还某个老流氓的人情,她不得不在退役之后,重操旧业,扮演夏唯生命里的某个重要人物……帮助先天缺爱的少年重塑三观的家庭教师。 顺带一提,计划里本没有“从家庭教师进一步发展成少年的暗恋对象”这一项,只能说在没有剧本全靠自由发挥的情况下,温小良为了完成任务,不自觉地走上了“白(毒)月光女配”的套路,毕竟她最擅长这个。 当年温小良抽身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将来还会再见到夏唯,水弥星和北辰星隔了好几个超大星系,从概率上来讲两人碰面的几率。比撒旦突然信奉安拉还低。 今天真的很特别,她不但见到了退役前最后一单任务的男主角,还见到编外任务的男主角,这两人外貌不同性格迥异,相同的是……她对他们都有点小心虚。 陆常新笑眯眯地邀请她:“既然不用接人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安排了吧?一起喝杯茶?” 温小良真有点佩服他这份执着劲,但她现在更想带着夏唯到无人角落里,好好顺毛……她赌一根金条这位少爷的脾气根本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降低,说不定还见长了。 她将视线投向场中最好说话的人,眼神流转。 丁言发现自己很神奇地秒懂了女教师眼里的信息,但这个笨蛋并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只是循着“助人为快乐之本”的座右铭,站出来替她转移了陆常新的注意力,于是温小良得以脱身,并在二十分钟后,打开自家的门,侧身,将身后的阴郁少年迎进来。 ——这是一间三室两厅的单元房,屋里各处都摆着形态各异的绿植。客厅的透气窗上挂着米白纱窗帷,它的作用不是遮光也不是美化家居,而是过滤大气中特定波长的光线,保护窗边那盆娇弱的蝙蝠草。为了找到这种质地特别的通透白纱,温小良足足跑了三个星球。 夏唯记得这盆蝙蝠草,他还记得当年还有一只花猫,常年趴在蝙蝠草旁边打呼噜。那是只快成精的老猫,尾巴上的毛都秃了,架子比谁都大,谁来撩它都不理,只有温小良骚扰它的时候,它才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意思意思地抬一抬爪,仿佛在说“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想跟朕玩朕就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 “那只叫小咪的猫呢?”他问。 温小良榨好的橙汁倒进玻璃杯里,说:“年纪太大,去天堂养老了。” 这句话里听不出什么悲伤的意味,一个单纯的陈述句。但夏唯却觉得她倒橙汁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仿佛有些触动。 双手环胸,他轻轻哼一声。还以为这个人除了对温当当,其他任何生物都不能激起她的反应呢。说起来…… “温当当呢?” 温小良走过来,将橙汁放到他面前,自己端着一杯柠檬水,在他对面落座。 “在学校。他今年十六岁,读高一。” 夏唯一愣:“十六岁?”他明明记得温当当比他小三岁,怎么现在只小一岁了? “我们的时间流不一样。”温小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解释,“对你来说,我只消失了四年,但对我和当当来说,我们已经在其他世界度过了七年。” 夏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理解了这一点,反而让他勉强压抑的愤怒重新炽热:“你们这么厉害,连时间都能操控,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有联系我?” 擅自闯进别人的生活,又擅自离开。说走就走,除了最初给他寄了两封信,之后音讯全无。 他一拍桌子,杯里的橙汁都溅了出来:“你究竟把别人当什么了?!” 少年精致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红,声音也拔高了,尾调不稳。他的脾气来得又快又急,上一秒还闲话家常,这一秒就拍案而起,根本不合常理,换了任何一个心理咨询师在这里,都会判断这个少年存在心理问题。 温小良却很欣慰。换了两人刚相识的时候,夏唯少年的吼声必定会穿透墙壁直抵门外,连街上的卖苹果的老伯都听到。没准他还会抓起橙汁杯砸到地上。可现在他竟然只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用眼神和嗓音谋杀她的细胞。 这么看来,她那两年的罪真没白受,当年那个歇斯底里的病娇男孩,在她一次次奋不顾身用身体刷好感的努力下,终于成长为一个比较符合大众审美的傲娇少年了啊~ 嗯?所谓的“身体刷好感”当然不是指羞羞的事了,想污的都去面壁,她只是替他挡住了来自他继父的暗杀而已,无数次。坦白说这早已不属于“家庭教师”的职责了,不过反正效果挺好,就不要在意细节了。 她笑吟吟地望着他,那种亲切喜爱的感情不加掩饰地从身上散出来,似一种无声的抚慰,浇熄了夏唯心中的怒火。他依旧瞪着她,但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阴沉了,嗓音也稳定了些,微扬下颔:“给你两分钟,解释。” 两分钟呢。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温小良啜了一口柠檬水,慢慢说:“我在离开水弥星后,接受了一个带有保密条约的科研任务,在完成那个任务之前,不能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否则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夏唯半信半疑:“那现在呢?我接触你了,你会受到惩罚吗?” 温小良微笑:“不会,只要不是我主动联系就没关系。” 夏唯怀疑地看着她,她坦然回望……至少看起来非常坦然,毫无心虚。 最终夏唯决定放过她。她的解释当然不能让他完全满意,但他本来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缠下去,他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台阶,让他可以跨过中间两人毫无交集的四年。她给他解释,他原谅他,两人重归于好,万事大吉。 四月微凉的风中,两人在客厅里聊了许久旧事,被时间划出的沟壑一点点地弥合着,直到窗外暮色四合,时钟敲响了六点,温小良站起来,说:“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吧。我这里没甜食,海鲜烩饭可以吗?” 夏唯没异议,却有点好奇:“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海鲜。” “哦,丁言他海鲜买多了,塞了一些给我。他本来还想给我一只海斑鱼,我没要。”她皱皱鼻子,“我讨厌处理鱼鳞。” 她也很讨厌碰鱿鱼。她讨厌所有的软体动物。 结果,最后海鲜烩饭里的海鲜只有蛤蜊和虾皮,虾皮不知道是用什么虾制成的,味道发苦,像发霉的葵花籽…… 一顿饭吃下来,夏唯的阴沉气场有复发的趋势,温小良安慰他:“出门走两千米有家甜品店,他们家的苏打汽水据说能吃出海洋的味道。” 于是两人出了门,朝着不思议的甜品店进发。到了那里,发现人家今天休业。 夏唯:“……” 温小良:“别激动,前面还有一家,他家的手工巧克力能吃出初恋的味道。” 二十分钟后,巧克力店门前。 胖店员憨态可掬:“不好意思啊,今天生意格外好,巧克力已经全部卖光了。” 夏唯竖起眉毛,温小良连忙拉住他。“等下!我想起还有一家!这家一定没问题!” 十五分钟后,曲奇饼店门前。 愁眉苦脸的老板:“女店员全请假了,曲奇饼也没做出来,今天只能提前关门了。” 温小良:“……” 夏唯转过脸来,阴森森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小良沉吟,“……我觉得这个情况有点异常。” 夏唯冷笑一声。 温小良安抚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走到正把卷帘铁门放下来的曲奇店老板身旁,问了他几句话,然后回到夏唯面前,面露犹豫。 她问:“小唯,你和陆家姐弟关系好吗?” 夏唯:“同班同学而已。”狐疑地看她,“问这个干什么?” 温小良有些踌躇:“我也有几年没见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喜好怎样,所以想找个人问问……这么说吧,陆常新现在有女友吗?” 夏唯很警觉:“你想干什么?” “如果他没有女友的话,接下来我就不管了,直接回家,如果没有的话……” 她叹口气。“我得去救他。”从一群狂热的姑娘们口中。 第5章 chapter.4 让我们把视角转到另一边,时间拨回到下午六点,陆常新走进电梯,先去了二十一楼,又下到二十楼,正要按门铃,却发现铁门与门框之间有一道缝隙,显然房门并未合上。 陆常新一愣,脑中忽然划过许多“大学生在外星旅游遇险”的惊悚报道,心里一沉,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闪身入内。 看到玄关处那双蓝色麂皮鞋的时候,陆常新明白自己大约是多心了,等他正式踏进客厅,看清眼前的景象,更是彻底放了心,随即有些惊奇,望着厅里的陆常熙:“原来你在这里,怪不得我之前找你你不在。” ——这间专为外星学生准备的学生公寓共有三十三层,每一层都堪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丁言住在第二十层,往上走分别是陆常熙、陆常新和秦睿。陆常新先去了敲了陆常熙的门,无人回应,这才跑来找丁言解闷。 陆常熙站在丁言对面。陆常新注意到她神色似乎有些异常。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陆常熙的视线从丁言转到弟弟身上。 “阿新,你觉不觉得那个温小良,很像一个人?” 陆常新一头雾水,转头去看丁言,结果在丁言脸上看到几许无奈。丁言似乎想说什么,陆常熙抬手拦住他,“你别说话。” 丁言只好吞回声音,无奈地看着陆常新。 陆常新的视线在姐姐和好友间转来转去。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之前正在争议关于温小良的事,结果他不请自来,一脚踩进了战场里。 已经踩进来了也没办法。他摸着下巴,将陆常熙的问题咀嚼了一遍,仔细想了两圈,摇头:“想不出来。你觉得她像谁?” 丁言立刻露出“我就说吧”的表情,陆常熙皱起了眉。 陆常熙和陆常新是双胞胎,两个人从小到大几乎在什么事情上都神同步,他们比任何人都重视对方的意见。原本陆常熙已经几乎认定“温小良和陆筱良有关”,但陆常新如此果断地否定了她的直觉,于是她也不由得犹豫了。 “真的没感觉吗?再想一想?”她不甘心地提示,“你不觉得她和温小良很像?” 陆常新睁大了眼,下意识又去看丁言,从对方脸上看到“又这么说了真是没办法”的无奈神情。 即使陆常熙说明天要炸掉学校,陆常新也会兴高采烈地给她找炸药的原材料,但此时此刻,他确实无法附和自己的姐姐。 陆常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他无奈时的小动作——看向陆常熙:“你弄错了吧,这两个人哪里相像了。” 先不说两个人长得根本不像,容貌可以作假……但就气质这一项上来看,那个叫温小良的老师和“陆筱良”气质根本南辕北辙。那个女老师一看就是很有趣的类型,或者说很厉害也可以,某种程度上,这种女人容易勾起男人的兴趣和征服心。 而他们家那个笨蛋妹妹呢?他有段时间经常担心他一眼看不到她就被人贩子骗走,上天作证,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那么纯正的傻白甜了。 陆常新面上的不以为然太明显,以至于陆常熙也不得不怀疑自己这次的直觉。 厅里一时静得有些异样。 丁言就在此时站出来,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快六点了,去吃饭吧。”他口吻期待,“我下午去问了门卫大叔,他给我介绍了一家很有当地特色的餐厅。” 陆常新揶揄地看向他:“之前你不是说要试试自己做海鲜烩饭吗?”还特地买了教导如何制作美食的套装cd,海鲜也多得冰箱都装不下。 亏他特地上来围观丁大少怎么同手同脚地处理食材,结果这就放弃了? 丁言咳了一声:“那个视频拍得太粗糙了,步骤写得不清不楚……” 陆常熙则奇怪另一件事:“你怎么突然想到做海鲜烩饭?” 海鲜烩饭是丁言最喜欢的料理,但他本人根本不具备做这道料理的技艺。少爷他顶多懂把热鸡蛋打进热米饭里,浇点酱油,搅拌搅拌……说起来,以前倒是有个人会经常给丁言做海鲜烩饭,不过那个人做的烩饭里常年没有鱿鱼。后来她走了,把丁言对海鲜烩饭的热爱也带走了。 摸了摸头发,丁言露出一种很微妙的神情,仿佛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就是突然想吃……” 有些东西传递到了身体里,但大脑还没察觉到,只有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开始回忆过去的好时光。 总之,由于丁大少的无能,海鲜烩饭没能诞生。三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二代并肩走出学生宿舍,朝那家“据门卫大叔说外地学生最喜欢去的餐厅”前进。 时值傍晚,火烧云新鲜热辣,泼洒在苍紫色长空里,大红大紫,宛如热舞女郎脸上的艳妆。陆家姐弟望着那与故乡颜色迥异的苍穹,感慨这颗星球连天空都这么辣眼睛,大约地上的动物也都是红红绿绿,没一个低调的。 丁言没参与他们的吐槽,他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摆弄温小良交给他的电子表。温小良说这只表可以充当移动地图,在这个陌生的星球,这无疑是相当便利的功能。 显然,丁少爷已经忘了当时温老师还说了,这表的另一项功能是用来发送救援信号。 丁言不是科技产品小白,但这只电子表确实做得违反电子机械开发学,用户体验相当差。丁言跟着这张不靠谱的移动地图,迷路了好几次,总算赶在陆常新跳起来训他之前找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家名为“超级欧西里”的特色餐厅,室内装潢仿佛拷贝了北辰星的天空,大红大紫,桃红气球堆在天花板下,整个店内充斥着不知该称为“热情”还是“躁动”的气息。侍者服务周到态度热情——不如说是太热情了,笑容满脸,满眼闪光。如此盛情,反而令人莫名地不安…… 而且客人也诡异的少…… 陆常新用菜单挡着脸,低声问:“丁少,这家店真的很有名吗?这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丁言同样迷惑不解:“我听说就是这家店啊,‘超级欧西里’,最受外地人欢迎的餐厅……”脑袋上亮起一个灯泡,“我知道了!一定因为这家店是针对外地游客开发的‘特色餐厅’,所以本地人反而很少来这里。” 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然而陆家姐弟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彼此交换一个眼色,陆常熙先开腔了:“丁少,我们还是……” “哇这个盘子,花纹好特别!像是某种星云图……唔,青豆的排列似乎也有某种意义……”乐天的某人已经将刚才的疑惑丢在脑后,观察起店内提供的免费小食,拈起一粒青豆端详,放嘴里尝了尝,“啊,五香牛肉味。” “……” 姐弟俩对视一眼,叹口气。这个状态的丁言,已经开启了自动美化系统,什么□□在他眼里都被淡化成小事件。 事已至此,干脆抛掉狐疑享受现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顶多天塌下来,那也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这么想着的陆家姐弟,开始将爪子伸向盘里的青豆。 “哦,我这颗是沙丁鱼味的。”陆常新。 “我的像板栗的味道。”陆常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姐弟同样心大。笨蛋们都凑到了一起,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就理所当然了。 七点十分,餐厅的门被推开,一个衣着清凉的女孩子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刚过五分钟,又一个装扮入时的女郎拎着礼盒走进门店。接着第二个五分钟过去,三名妆容精致的女生推开门,手里分别抱着某甜品店最后三盒手工巧克力。此后不久,因为听到了“‘超级欧西里’来了三个超帅的外星学生”的消息,集体从某曲奇店里翘班的女店员们,烟尘滚滚地杀过来…… 没错,这家“超级欧西里”,其实是一家久负盛名的情缘餐厅,主要接待对象是外星有钱人和本地恨嫁女。 那位门卫大叔真的没说谎,“超级欧西里”确实是这一带最受外星有钱佬青睐的餐厅。这家餐厅也很有传奇色彩,一百年来,它是数十个各种版本的励志辛蒂瑞拉故事的起始地,同时也是数百个单亲妈妈的始发点,数千次一夜情的发源地。它为当地情侣旅馆的营业额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餐厅老总的办公室里至今还挂着北辰星情侣旅馆协会送的锦旗,上书:为国为民,光荣伟大! 晚上八点,餐厅里人头攒动。千娇百媚千伶百俐千紫万红的姑娘们齐聚在“超级欧西里”里,过节般喜气洋洋。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她们围攻……哦献殷勤的外星学生们,一个个后背冒汗,眼神僵硬,脸色好似肾虚。 最初发觉不对的时候,三人都没放在心上,错过了第一时间落跑的机会,回过神来,餐厅已经被娘子军攻占了,而且他们怎么都找不到可行的落跑路线。 说要离开,立刻有泪汪汪的妹纸恳请他们再坐一会儿。 说要去洗手间,立刻就有笑靥如花的妹纸说她也顺路。 终于逃进了洗手间,却绝望地发现这里的洗手间竟然是全封闭式的,连个逃跑的通风窗都不留…… 这真的是餐厅吗?其实是用战俘集中营改造的逼供室吧…… 姑娘们交握双手,眼神闪亮:“关于三位的事,还想知道更多呢~” 她们一定觉得多聊聊大家就会有共同话题,自己的机会也多会一点。但对三个外星学生而言,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即使十年后他们被父母押着在相亲场上奋力拼搏,能抖的个人资料也就今天这些了。 苦逼三人组用眼神交流—— 丁言:常新!你不是最喜欢和女孩儿们玩吗?快去攻略她们啊!(>_<) 陆常新:开什么玩笑!我喜欢攻略别人,但我不喜欢被人攻略!现在我感觉不是我撩她们,而是她们要轮我啊!——喂阿熙,你不是常说女孩子都是娇贵的花朵要好好赏玩吗?快上啊!>口< 陆常熙:不不这里的女孩不是花朵,是蛇,美女蛇!太可怕了。我觉得我快被掰直了←_← 三只羔羊在美女蛇们热情的注视下战战栗栗。终于,丁言想起了某教师曾和他说过的,那只电子表的第二个用途…… 现在不就是“危险的时候吗”?! 宛如沙漠旅人发现了一台饮料自动贩售机,丁言激动地扯开衣袖,露出那只腕表,手指在上面飞快摸索。 “求援信号求援信号……” 陆常新被一个双马尾女孩缠着,无暇注意这边;陆常熙刚摆脱了一个童颜□□,回到座位,就看到丁言正对着腕表碎碎念。 “又在念奇怪的祈祷咒语吗?”陆常熙有些无奈。往常她对这些不置可否,但此时此刻,她也想抱抱佛脚了。 在丁言身旁坐下,她一面端起蓝莓汁,一面说:“如果真有神的话让他快点显灵吧,只要帮我离开这里,要黑山羊血还是烤猪头都可以……” “找到了!”丁言敲下光屏上的某个键,两眼放光,“求援!” 电子表震了一下,接着一个清亮的童音从电子表里传出来—— “爸比爸比,我想要遥控飞机~” “爸比爸比,我们去水族馆看海豚吧~” “爸比爸比……” 丁言:“……” 陆常熙:“……” 被声音吸引过来的其他人:“……” ——插播一下,这个求援信号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当佩戴者被娘子军围攻的时候,佩戴者开启求援系统,电子表播放事先录制好的录音,向求偶者们释放出“小的已经是当爹地的人了各位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的讯息……与其说是求援,不如说是自救,至于能不能成功,全看娘子军当天的心情。 这个电子表的用户体验真的很糟糕,开发者当初大概是躺在空啤酒罐上画出设计图的。更糟的是,这种电子表在北辰星恨嫁群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没有姑娘会真的拿这段录音当回事。这段录音非要说有什么作用……唔,它大概起相当于一份谢绝勾搭的声明书,没什么实际震慑力,全靠对方自觉。 很不幸,今天姑娘们热情空前。当丁言放出了求援信号后,娘子军非但没有退却,反而露出了“哎呀这个学生好可爱还会用这种老掉牙的小花招来迷惑我们呢”的表情,然后更加躁动了…… 就在风雨飘摇山河不保的时候,“超级欧西里”的门再度被推开。 温小良带着夏唯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榜- 谢谢阿蹲小天使和77小天使的雷子~双雷在手,天下我有!心中暖洋洋,感觉灵感都涌上来了2333 -花絮- 作者:两位为什么要管丁言叫“丁少”呢?这个称呼和他傻白甜的性格并不相符嘛。 陆常熙: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陆常新:没错。 作者:哦哦愿闻其详! 陆常熙:这么说吧,中学的时候如果你想嘲笑一个男生娘气,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你通常怎么做? 作者:唔,出钱雇肌肉男向他壁咚告白? 陆常熙:……虽然这招也很好,但是我们上流社会一般不耍这种手段。我们通常这样:在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是只弱鸡的前提下,夸他英俊帅气八块腹肌。 作者:唔这其实和“上流社会”无关,只是你们的恶趣味吧。所以说其实你们是觉得他不像个“少爷”,所以才故意喊他“丁少”。 陆常新:宾果~ 陆常熙: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后来我们关系还不错……但是已经懒得改口了。 作者(远目):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丁少”也真挺不容易的呢…… 第6章 chapter.5 救援小队刚迈进餐厅,就有姑娘立刻注意到了秦睿。 这少年太精致了,不论走到哪都像碳粉里的珍珠那么显眼,虽然在四月的北辰星还穿着毛衣多少有些怪异(他的蓝围巾还拖到了脚踝),不过谁在乎这个呢,他只要有那张脸就足够了。 姑娘脸上刚堆出笑,突然就瞟到了夏唯身前的女教师。 “……温老师?”这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惊讶地看着温小良,“您怎么来了?” 温小良在北辰星相当有名,出名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在木风大学任教五年,担任了多少届春/夏/冬令营的班主任,就虏获了多少外星学生的芳心。 因为这名魔女的存在,最近北辰星恨嫁女的人数比五年前增长了三个千分点。 想起女教师的光荣事迹,再观察一下温小良和美少年之间微妙的站位,红裙姑娘顿时大为伤感:“这位也是你的学生?” 温小良:“嗯。我是来接人的。” 红裙姑娘一愣,随即想到什么,花容失色:“那三人也是你学生?” 温小良:“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对这里的风俗还不太了解。” 红裙姑娘静了静,叹口气,“既然是温老师的学生,我就不便出手了……他们在这里,请跟我来。” 红裙姑娘转身领路,温小良和夏唯跟在后头。 天花板下,气球摇晃;绿墙壁上,粉灯闪烁。遥遥的,能听到餐厅深处传来姑娘们的嬉笑声。 夏唯跟在温小良身旁,小声问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用眼神示意前面的红衣姑娘。 温小良不动声色:“我家的酸橘黄了,会送她一篮;她家的甜枣熟了,会送我一筐。” 夏唯不信:“只是这样?你不是她的救命恩人之类吗?不然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卡住了,想了两秒,勉强憋出一个最接近的词,“恭敬?” 温小良一脸正气:“我是人民教师啊,花朵的园丁,她对我态度好不是应该的吗?” 夏唯用“你就脸大吧”的眼神鄙视她,却没再问了。他很清楚,温小良不想说的话,他再逼问也没用,索性按下疑惑,一心跟着她往前走。 拐过一个暗藏飞针的拐角,走过一条晃悠的铁索道,绕过一面扎满尖锐玻璃的围墙,跨过一具高仿真骷髅骨架……终于来到了餐厅深处。 夏唯百思不得其解:“那三个笨蛋进来餐厅的时候,都不觉得奇怪吗?” 温小良但笑不语。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些机关都没开启嘛。 红裙姑娘指着某个乌压压的角落:“就在那里了。” 温小良向她道谢,稳稳地走过去,拍了拍最外围某个e罩杯姑娘的肩:“劳驾,让一下。” e杯姑娘转过头来,看到温小良,愣住:“温老师?” 温小良:“是,里面那几个是我的学生,麻烦让一下。” e杯姑娘大惊失色:“是你的学生?!” 她的声音一下子招来了其他人的目光,四周的姑娘们纷纷望过来,很快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一惨剧。 “居然是温老师的学生……” “怎么又是温老师的学生……” “唉我今年又嫁不出去了……” 黑压压的人群散开,大伙儿心痛地往外走,有人边走边给家里打电话:“妈,之前我拒绝的那个相亲会,你还是给我安排一下吧,我同意去了。” 夏唯目瞪口呆,同样呆住的还有人群中心的三个笨蛋。 女教师站在散去的人潮里,乌黑的发,素白的脸,深蓝的裙,似一尊不动明王。她望着他们,微微一笑,那个笑容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凉丝丝的…… “同学们,晚上的北辰星有些危险,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 笨蛋三人组:“……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现在必须道歉! 温小良没再说什么,“和善”地笑着,将三人领出情缘餐厅。当然餐厅里那些诡异的机关都已经收起来了,否则陆家姐弟估计会连夜定星际航班回家。 到了街道上,夜风料峭,丁言立刻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乐天派的愈合力总是比一般人强,他差不多从那场袭击里缓过来了,兴致勃勃地和温小良讨论之前他在餐厅青豆瓷碟上看到的奇妙花纹,他觉得那瓷碟可能是餐厅老板从什么奇妙摊位上买到的宝贝,餐厅老板不识宝,错把至宝当糟糠。 温小良随口应了几句,三言两语打发了丁言,转头对夏唯说:“不早了,你跟他们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夏唯其实不太情愿回那个宿舍,今天下午他看过了,宿舍里的毛地毯让他鼻子很不舒服,但他更不愿意继续留在街上,目睹了丁言三人的惨状后,他现在对这颗星球充满了敬畏和戒备…… 最后少年还是和同学们一起离开了,温小良给他们叫了辆出租车,叮嘱他们不到目的地别开窗,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后天春令营开始,上午六点,木风大学一号教学楼门前集合。”她强调。 …… 到了约定的这天,温小良提前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六点。六点十分。六点二十。 六点半,女教师板着脸去了学生宿舍。 陆常新,昨天游戏打晚了,还有些睡眼惺忪,打呵欠,“六点太早了。应该改到下午。” 夏唯,黑眼圈更重了,抱怨:“宿舍里的毛地毯味道太怪了,我两个晚上都没睡好!” 丁言,惊讶:“咦?不是七点集合吗?” 陆常熙……这位完全没睡醒,连头发都是温小良帮着梳的,耷拉着眼皮,被温小良拉到校车前,塞进后排座位,扣好安全带。 温小良坐进驾驶室,从后视镜里望着后面一排呵欠连天东倒西歪的少爷们,语调平平:“我们现在去3号飞艇站,到那里转乘飞艇下到地面。” 女教师启动校车,“坐稳了。” 嗖!—— 乘客们猛地向后倒! 生死时速!这不是校车,这是过山车!口水、口水飚出来了! 拉风的校车一路超了无数制作精良的名牌轿车,霸气全开地飚到了飞艇站。车轮停下的那一刻,乘客们仿佛看到了天堂里洒下的曙光…… 女司机微笑:“擦擦口水,我们到了。” 飞艇是联通浮空岛和地面的唯一交通工具。自从三百年前北辰星爆发的那场生化危机之后,地面就变得不再适宜人类居住。北辰星官方政府将地面划分为十二个区域,每个区域的警戒等级都不相同。 外星学生可以前往第三区到第六区游玩,这四个区相对安全。温小良按照往年惯例,春令营活动的第一站选择了“超级植物园”。 北辰星人真是很钟爱“超级”这个词。 超级植物园在第三区,最外围是钢化玻璃制成的透明栅栏,正门很有特色,一株参天巨木的中空树洞,春令营成员们从这个凉飕飕的树洞里穿过去,就到了植物园。 这个植物园,最super的地方在于,里面的植物全都能说会唱。说得玄乎些,它们“开了灵智”,说得哲学些,宇宙千姿百态,什么样的生物都可能存在。 和奥丁星上那些从植物进化为人形的种族不同,这些植物虽然有着类人的思维,但外形还是植物体,所以在“超级植物园”里,你可以看到西茄跳钢管舞,也能看到黄瓜对一朵绿菊深情地唱“终于等到你~” 丁言和一朵霸王花说话,温小良在旁给一株鸭跖草除虫,顺耳听了几句—— 丁言:“哇这么说你们一亿年前就到这个星球了?好厉害。” 霸王花挺了挺叶子:“那是。要不是我们这族喜欢蜗居,与世无争,北辰星早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丁言期待地看着它:“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定见证了许多历史时刻吧?也知道很多秘辛!那你们能给我引见一个会占卜的大师吗?” 霸王花一愣,叶子挠挠花瓣:“大师……哦,有,当然有啊!” 它暗暗弹了身后的黄花地丁一下,黄花地丁接收了讯息后又传给鸭拓草,鸭拓草悄悄问温小良:“怎么办?” 温小良也有些无语,没想到连在植物园里丁言都惦记着他的占卜。略一思忖,她问鸭拓草:“银杏长老出关了么?” 二十分钟后,植物园最枝繁叶茂的榕树下,外星学生们围成半圈站着,站成一幅众星拱月,月亮处则立着一株细脚伶仃的银杏树。女教师站在它身旁,介绍:“这位就是‘超级植物园’的镇园之宝,银杏长老……” 陆常熙&陆常新:“好小。” 夏唯:“好弱。” 丁言感动:“这就是被称为‘北辰星植物界化石’的银杏……” 温小良接着吐出下半句:“……的曾曾曾曾曾曾孙女。” 众人:“……” 银杏姑娘抖了抖叶子,仿佛一位少女在敛衽为礼:“我是杏银仙。” 温小良:“银杏长老从一百年前就开始闭关冥想,现在还没出关。银仙姑娘是银杏长老嫡传,大家有问题可以问她。” 众人面面相觑。温小良提示:“丁言,你不是好奇占卜术吗?关于占卜的可以问,或者想卜一卦也可以。” 丁言回过神来:“啊,我确实有许多问题……”他从道奇蓝背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a4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那我先从第0001个问题问起,炭烤羊排占卜……” “……等下。”温小良嘴角抽了一下,努力微笑,“丁同学,只能问一个问题哦。” 她环视四周,“你们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问,每人限一个。” 陆家姐弟双双摊手:“我们对植物没什么好奇的。”他们纯粹跟着过来看热闹。 夏唯撇嘴:“没兴趣。” 还省事了。温小良看向丁言,后者一脸失落,和温小良商量:“真的不能多问几个吗?” 温小良果断否决。 俊逸的青年顿在原地,眉心微蹙,万分为难,半晌,他将本笔记本合起。 “只能问一个的话……” 日光透过榕树,落在他握着笔记本的手上,在那片白玉般的肌肤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风吹树动,光斑也随之摇晃,丁言的眼底依稀也涌动着细碎的光芒。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叫‘陆筱良’,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给基友讲了《快穿结束之后》的大致剧情。 基友:这文的男主是丁言? 我:不出意外的话,嗯,是他。 基友:身为男主他竟然没立刻认出温小良? 我:他呆嘛。 基友:他竟然还不是文里最帅的? 我:帅又不能当饭吃。 基友:他儿子竟然也不打算给他助攻? 我: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再说温当当算不算他儿子还两说呢。 基友:那他究竟有什么优势?凭什么他是男主? 我(沉思良久):……纯情? 基友:…… 我(肯定):他纯情,太纯了,好欺负。让他当正宫,我放心。 基友:……你给我滚。 第7章 chapter.6 房间里的学生都僵住了。 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失去了视觉,听觉愈发敏锐,所有人都听到了屋外的风声,凄厉悠长,如怨鬼夜号。 夏唯僵着身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出声,觉得自己一发出动静,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蹿出来,攥住他的脚将他拖走。 幸好很快,黑暗中就响起了温小良的声音:“蜡烛灭了,你们别动,我去开灯。” 她的声音温和平静,仿佛正身处光明之中,没有丝毫胆怯犹疑,令听者也随之镇定。 陆常新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因为黑暗而恐慌的自己很丢脸……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开了句玩笑:“你当心别踩到夏唯。” 夏唯没理他。他终于从那种惊恐感里挣脱出来,睁着双眼,于黑暗里望着温小良的方向——想象中她所在的方向,带了点哑音地催促:“你快点。” 一秒,两秒,三秒。 风声掩盖了人类的呼吸声,还有衣料摩擦声。夏唯无法肯定温小良走出了多远,又走到了哪里,她仿佛消失在空气中…… “哒。” 似乎是电灯开关被人按下的声音。然而电灯并未亮起。 “哒。哒。哒哒。” 开关徒劳地响了几声,黑暗依旧禁锢着屋子。 “怎么回事?”陆常熙问,“灯泡烧了?” “不,估计是停电了。”温小良说。 “停电?!”夏唯的嗓音失控地拔高,“这里没备用电源吗?!” “有,但备用电源不知道为什么没启动。”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我先把蜡烛点起来,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过了数秒,黑暗里突然亮起一豆灯火。 温小良的面庞被火柴微光映照着,笼上一层暖色。 陆常新突然有些恍惚。他怔忪地望着她,脑中闪现的却是另一个情景——同样是昏暗的室内,微光闪烁,不同的是屋里的人。 那天也是这样,停电的夜晚,他和陆筱良待在厅里。烛光憧憧,将她的脸庞应得温暖柔软。女孩儿的眼睛湿润明亮,像一只小鹿。她拢着自己的膝盖,小声说,常新哥哥,谢谢你。 温小良走了过来。陆常新注视着她,看她俯身拾起地上的烛台,将火柴的光凑近烛芯。 她的侧脸似一张素描,优美的弧线自额头开始,延伸向鼻梁,划过鼻端,来到下颔,再往下是柔白的脖颈,素雅的毛围巾。米色的围巾,那样蓬松,那样柔软,仿佛暗示着围巾的主人也是一位温柔婉约的女子。 她抬起了眼,烛光中,那双清冷的眼睛,令陆常新蓦地回神。 ……筱筱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眼神。陆常新想,那个孩子总是和和气气,有段时间他甚至很烦她,觉得她太怯弱可欺。但她其实是个好孩子,她的眼神总是温和柔软,心肠更软。 那个总是让人替她担心的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陆筱良。温小良。陆筱良。 她们应该不是同一人……不可能是同一人。天差地别…… “走吧。”温小良说。 去哪里? 一楼大厅。 屋外凄风冷雪。 一行人穿过长廊,玻璃窗上的结满了冰霜。他们回到大厅,这里同样漆黑一片,因为厅内空旷,更显得凄清阴森。 温小良翻出了应急蜡烛,一人发一根,又专门点了五根,固定在大厅正中的玻璃几上和四周角落里。厅内看起来总算光明了些。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检查电闸。”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离开了。夏唯原本要跟着去,被她婉拒。 夏唯将自己缩在沙发里,手拢在羽绒服口袋中,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陆常熙和陆常新坐在一起,陆常熙吐槽所谓的顶级别墅根本中看不中用,陆常新竟然没搭腔。陆常熙诧异地打量了他几眼,若有所悟。 她也不说话了,默默取过便携式电脑,按下电源键。 因为停电,网络也连不上了,无法登陆邮箱。但下午她收到丁言的电邮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拷贝了一份到桌面文档里,现在只要一打开文档,就看得到。 其实不用看,她也记得那封电邮的内容,因为实在太短了,短得远远超乎她意料。 电器的蓝光在昏暗里格外刺眼,陆常熙关掉了电脑,把它放到一边,自己往后一靠,窝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 厅内一片沉寂。 失去了电力供暖,厅里越来越冷。 又黑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温小良终于回来了。她说:“电闸烧了,我修理不了。” 不止是她,在座的都没这个本事。 于是,最后在温小良的提议下,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寝室就寝。 对别墅地形最熟悉的是温小良,理所当然由她将学生们送回寝室。男生们住在二楼,女生的房间在三楼。温小良送走了夏唯和陆常新,又将陆常熙送上楼,替她打开房门。 陆常熙走进室内,将烛台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换上拖鞋,然后回过身来。 两人视线相对。 温小良笑了笑:“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等一下。”陆常熙叫住了她,“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温小良一怔,然后忍俊不禁似的,说:“你还惦记着这个啊。” “我不喜欢有始无终,做事情也好,听故事也好,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不过,”她话锋一转,“其实我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我想着,你会不会主动把真相告诉我。” 她说的是故事的答案,但也不止是故事的答案。 一语双关。 温小良静了几秒,忽然微微一笑:“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就不用问我了。” “不一样,我猜出来的,和你告诉我,这是两回事。”她认真地看着温小良,隐隐有点激动。 她会说吗?陆常熙想,她要承认吗?承认她就是陆筱良? 温小良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我亲口承认……” 陆常熙睁大了眼,身体情不自禁地前倾,心跳加速。 来了!她终于肯坦白了!她一坦白我就把她捆起来塞进车连夜打包回奥丁…… 温小良:“‘你没敲门’。” 陆常熙呆了呆,激动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什么门?”下意识扭头瞥了门一眼,门好好的。 “故事的结局啊。”温小良“纯良”地笑着,“那个女鬼说‘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你没敲门’,这就是故事的答案。” “……”万万没想都这时候了她竟然装傻! 一瞬间,陆常熙简直想冲过去掐住温小良的脖子,把她拎起来头朝下抖一抖,看能不能抖出两句真心话。 温小良促狭地说:“好了,你要答案我给你了。明天还有活动,早点睡吧。” 她从从容容地转身,陆常熙咬了咬牙,追出两步,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 温小良顿住了。 她站在那里,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有点不真实。 陆常熙看着她,胸中涌动的是愤怒,也是怨恨,还有一丝难过,隐隐悲哀。 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 你站在那里是为了什么?你觉得心虚吗?觉得愧疚吗?觉得为难吗? 你想和过去一刀两断?你以为能这么简单吗? 抿了抿唇,陆常熙极力将声音压得平缓:“今天上午我给丁言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下午三点,我收到了他的回信。” 温小良持着烛台的手微微一动,蜡影晃了晃,仿佛有什么在动摇。 陆常熙没有看到,她眼前又浮现出了电邮的内容,仿佛还看到了丁言沉默的脸,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读完了她的来信,在电脑前静了许久,然后才慢慢抬起头,在电脑上敲下回复…… “他说,”陆常熙吸口气,“如果你不想回去,就让我装做没认出你。” 她抬起眼,一字字地说:“你呢?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陆常熙梗着脖颈,盯住温小良。她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打算冷酷到什么程度。 温小良没有动。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微风,将烛光吹得闪烁,她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恍惚,像一团抓不住的幻影。 许久,陆常熙看到温小良转过身来。她的表情在昏暗中瞧不分明,陆常熙只听到她说—— “对不起,‘陆筱良’给你们添麻烦了。” 声音中有不容错辨的歉意。 陆常熙的眼眶忽然有点热。 你知道你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丁言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这是陆常熙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温小良始终不肯承认她就是陆筱良,是因为有口难言吗?当年有人逼她离开,现在有人逼她保持沉默? 陆常熙从来没有这么渴望一个人给她肯定的答复,她迫切地希望温小良能点头。只要她肯点头,之后的难关,所有人都会帮她度过。 可是温小良却摇了摇头。“确实有些事,我不方便说。但是,”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过得很好。” “我已经习惯了在北辰的生活,不想被打扰,希望你们能谅解这点。” “丁言说得很对,你听他的,春令营结束后,就回去吧。” 陆常熙定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温小良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就是陆筱良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常新比较好,他太冲动了,心又太软。大概会很难过。” 陆常熙深深吸口气,冷冷道:“不用你说。”假好心。 温小良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冷淡,没再说什么,重新转身,却又突然顿住了,半侧回身来,看着她说:“对了,夜里请尽量不要离开房间。” 陆常熙人在怨愤中,还是不由得一愣,疑惑:“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温小良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现在停电了,又没有月光,如果在黑暗里绊倒了,不是很糟糕吗?所以我才提醒一声。” “……我有蜡烛。”不怕黑。 温小良耸耸肩:“大白天人也可能从楼上摔下去的,何况是蜡烛。以前不是摔过一次吗?在老宅的时候。” 陆常熙抽了抽嘴角,有点想削她。 刚才急着划清界限的人是谁?现在扯什么陈年旧事攀交情?不约! “那就这样了,你早点休息。” 温小良说完,手执烛台,走进了长廊深处,拐角处身影一闪,走道中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 狭长的走廊,清冷寂静。 陆常熙站在门口,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走廊,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丁言说得对’?哼,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笑容里的黑泥都快露出来了,如果温小良人在这里,一定会暗叫不好,然后察觉出什么。可惜她不在,错过了这至关重要的g。 陆常熙转过身,正准备关上房门,抓着门边的手忽然一顿。 温小良真是因为怕她摔倒才提醒她的吗?恐怕没这么简单。 莫非……她是在暗示什么? 是什么呢? 脑中掠过好几个答案,似乎都说得通,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每个都牵强。 走廊里忽然刮来一阵风,陆常熙打了个抖,顾不上思考,正要关门,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女佣装的女人,正站在昏暗走廊的另一端。 陆常熙怔了怔。这别墅里有女佣?之前怎么没见过? 她向她走了两步,微微提高了声音,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女人回过头来。 第8章 chapter.7 暴风雪刮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暴雪掩没了别墅门前的台阶,积雪一直堆到镂花铜门前。 早餐是温小良从储藏室里翻出来的罐头食品,微波炉没电,别墅里又没有天然气灶具,最后她用酒精灯加热了这些速食食品,摆在光洁的瓷盘里,端上餐桌。 她尽力了,但罐头午餐肉摆盘百得再好看,也无法掩饰它口味不佳的事实。同样,作为餐后甜品的糖水黄桃,口感也让人不敢恭维…… 这顿饭绝对是外星学生们来到北辰星之后,最糟糕的一餐了。 温小良把一碟罐头水果摆上餐桌,看了看四周,“陆常熙呢?” 陆常新眼睛盯着漫画,嘴里嚼着午餐肉:“早上就没看到她了,大概又出去取景了。” 他努力将精力集中在漫画上,以忘却嘴里难吃的食物,无奈大脑不配合,咽下午餐肉的瞬间,他感觉喉咙都要被油腻感谋杀了,仰头灌了好几口矿泉水,一脸“再让我吃这种东西我就自杀”的悲愤,宣布:“我等下也要出去,我要打猎,我要猎鹿!” “这种天气鹿都躲在洞里,你找不到的。”温小良泼冷水,“再说你准备用什么猎?别墅里可没枪。” 陆常新惊奇:“没有?这种建在无人区的别墅都该有个军火库什么的……” 温小良瞟了他手里的黑帮漫画一眼:“少看点漫画,人会变笨。” 陆常新:“……” 无视了陆常新“这女人真是超毒舌”的便秘脸,温小良转身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落座,开始就餐。 夏唯叉起一粒糖渍草莓,蹙着眉瞅了半天,又放下了,嫌弃地推开草莓罐,转头去看温小良,只见她面不改色地吃着玉米沙拉,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碗里那份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将自己的碗推过去,“我也要。”指指她的碗。 温小良没说什么,好脾气地分了他一半,夏唯舀了一勺含进嘴里,嘟哝:“也就这样嘛……” 最后夏唯还是把那半碗沙拉吃完了,其他的都没动。 早餐就这样没精打采地度过了,没吃饱的众人也没了闹腾的心情,窝在大厅里,看漫画的看漫画,玩桌游的玩桌游。 屋外风雪交加。温小良寻了些干柴,投进壁炉,点燃,勉强驱散了室内寒气。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到了中午十二点,陆常新从三楼走下来,隔着半截楼梯,问楼下的两人有没有看到陆常熙。 夏唯正和温小良用纸牌玩“二十四点”,他盯着扑克,头都不抬,把陆常新当空气。 倒是温小良给了陆常新一些关注:“没有。怎么了?”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陆常新有些烦躁,“相机还在桌上,人不知跑哪去了。” 温小良似乎怔了怔,推开椅子起身。 夏唯不满地敲敲桌面:“这局还没完呢!” “梅花六加方块二等于八,八乘红桃九等于七十二,七十二除方块三,二十四。” 在夏唯郁闷不甘的目光里,温小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走向陆常新。“我和你一起找。” 接下来的时间,陆常新和温小良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中途穷极无聊的夏唯也加入了队伍。可直到他们将最后一个房间都搜遍,也没发现陆常熙。 温小良:“别急,我们再去远点的地方看看。” 再去远点,就是别墅外了。温小良看向夏唯:“外面冷,你在别墅里等我们吧。” 夏唯板着脸:“我也要去。” 温小良苦口婆心:“今天比昨天还冷,就你这个小身板……” 夏唯:“我五感好,带上我,如果有线索,我会第一个发现。” “……小唯,”温小良充满欣慰,“你终于也懂得同学爱了……” “陆常熙怎样我不管,但是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话,你就得一直陪着他吧。”夏唯斜睨了阴着脸的陆常熙一眼。 温小良:“……” 暴风雪已经停了,但空中还有些零星雪花。如果陆常熙真的离开了别墅,她留下的痕迹确实可能被雪掩盖。 温小良三人以别墅为原型向四周搜寻,搜寻工作一直进行到太阳明显西斜,却仍然一无所获。 夏唯已经冻得受不了了,温小良提议所有人先回别墅休整。陆常新让他们自己先回去。 温小良看着他:“你从上午到现在,只吃了一片午餐肉和两块芒果,如果连你也倒下,谁去找陆常熙?” 陆常新不动,面色阴沉。 温小良:“走吧,先回去吃点东西,我再陪你过来。” 夏唯瞅了温小良一眼。她的眉毛上挂着薄霜,气色也比出门时差了很多。 心里一疼,夏唯转头看向陆常新,正要发火,却发现陆常新也正望着温小良,然后他抿了抿唇,自己转过身,向着别墅的方向去了。 这个细节让夏唯对陆常新稍微改观了一点。 雪山别墅依旧矗立在贝斯山巅。不言不语的庞大建筑物,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当——当——当——当—— 大厅里的座钟敲了四声,丧钟般沉重,每声都敲在陆常新的心上。 钟声止息,厅里恢复了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常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午餐肉,咽不下就用冰凉的可乐硬灌下去。他吃得狼吞虎咽,碟里的食物风卷残云地消失,但这情景却一点也勾不起人食欲,反而让人生出一股同情。 连夏唯也看不下去了,轻声嘀咕:“吃那么急,当心噎着。” 话音未落,陆常新就剧烈地咳起来,边咳边用杀人的眼神往这边瞪…… 夏唯:“……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乌鸦嘴’。” 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温小良差点笑出来。她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又转身从酒精灯上取下一杯热饮,走向夏唯。 “小唯,你也喝点东西。” 夏唯接过来,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然后说:“别墅四周都找遍了,接下来还要往哪里找?” 温小良瞥了正重新往嘴里灌可乐的陆常新一眼,轻声说:“往更远的地方走吧,如果还找不到,就去半山腰,那里有个救援站,里面有雪山搜索队。” 夏唯皱着眉:“陆常熙怎么回事,突然出门,连张留言条都没有,手机也关机。” 陆常新的脸色像结了霜那么难看。他摸出手机,点开手机屏幕,短信箱和来电提醒都是一片空白。 他将手机摔在桌上,咬着牙,眼圈微红。 夏唯看了他一眼,接着视线莫名地被窗外绵延不尽的白雪吸引了。 他怔怔地望着那苍凉的白,直到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才突然惊醒。 背后森冷,心里慌张,他匆匆移开眼,下意识地寻找温小良,却在她也正望着窗外,脸上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问。 “我想起了一个雪山传说。” “什么?” “在雪山里讲鬼故事,雪鬼就会出来,把那个人吃掉。”“什么?” 夏唯倒抽一口气。 “噗,你慌什么,只是民间传说而已。”温小良安慰,但这句安慰就像在说“民间传说往往源于真事。”反而令夏唯手脚更加冰凉。 温小良托着腮,注视窗外:“再说,这种大雪天,就算是雪鬼也不想出门吧。我要是雪鬼,我宁愿窝在被子里冬眠,也懒得出来找吃的。” “……”夏唯瞪大了眼。她这算是……承认了雪鬼的存在? “砰!”陆常新猛地推开餐桌,大步踏了过来,斗牛般矗在温小良面前,恶狠狠瞪她,“你胡说八道什么!” 温小良眨了眨眼,抬起一只手,举到耳朵旁,探出食指,指向上空。 陆常新满心怒火,仍不由得顺着她的动作朝上一看……什么都没有。 愤怒地回转眸子,他正要爆发,忽然头顶上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喀嚓。” 陆常新一愣,猛地扭头朝音源望去,看到了正拿着相机的双生姐姐。 她放下相机,笑眯眯地靠在三楼的楼梯栏杆上,说:“阿新,你生气的样子好丑。” 第9章 chapter.8 整个事件其实是木风大学事先安排好的,一场精心炮制的春令营活动。 “鬼屋探险”,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能刺激人的肾上腺素吧。罕有人至的雪山,突然停电的别墅,消失不见的同伴……一起构成了这场“探险游戏”的要素。 从女教师将学生们领进别墅的那一刻起,探险就开始了。当晚大家聚在一起讲鬼故事,这即是游戏的序章,一个“这屋子有诡异”的氛围正在缓缓形成……直到在所有人心里都种下怀疑的种子,支线剧情正式启动。 今天一早,赶在其他人起床之前,温小良先找到了陆常熙。 陆常熙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有“女性直觉”这个超级作弊器。 温小良知道自己很难骗过她,所以她一开始上来就把计划挑明了,然后以game master的身份,向陆常熙提出合作。起初遇到了一点障碍,但最后陆常熙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陆常新满头大汗地将别墅翻个底朝天的时候,陆常熙在隐蔽的地下室里喝着热红茶,啃着曲奇饼,看着摄影杂志……直到手机“叮”的一声响,她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讯息的内容是一张笑脸。 ——这是她和温小良之间的约定,如果游戏到了该真相大白的时候,温小良就给她发一张笑脸,以示她可以出来了。 “偶尔这样玩一场,也挺不错的嘛。” 丝毫不惧双胞胎弟弟的臭脸,陆常熙将胳膊环上陆常新的肩膀,靠着他,笑嘻嘻:“我都看到了哦,没想到我在阿新心里这么重要,我看到你都差点哭了呢,姐姐好感动~” 陆常新没有抗拒那只热乎乎的胳膊,只是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气呼呼地瞪她:“这不是废话吗?我只有你一个姐姐!” 陆常熙一怔,随即一脸感动地贴过去:“阿新!姐姐错了,下次姐姐一定带你玩。” 陆常新认真要求:“下次发现什么都要和我说。” “嗯嗯~” “如果还有人拉你入伙……”男孩子皮笑肉不笑地瞟向温小良,“你告诉我,我收拾她。” 被急冻眼光攻击了的温小良,毫不在意地笑笑:“姐弟俩感情真好。” 陆常熙贴着弟弟的脸,笑眯眯:“因为从出生后就一直在一起嘛。” “就是天天在一起,才容易产生摩擦。所以如果兄弟姐妹间始终相处得很好,通常是有人一直在默默容忍退让呢。”温小良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露出笑容,“看来两个人里是弟弟比较吃亏呢。陆常新很依赖姐姐吧。” 陆常新皱起眉:“没有‘依赖’,我只是重视阿熙的意见而已!” (同时)陆常熙:“我们是互相依赖的关系。” 话音双双落地,姐弟俩对视一眼,心里都微妙地“咯噔”一声。 “咦,是吗?”温小良微微睁大了眼,“可是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啊。比如今天,如果被我请求合作的是陆常新,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找姐姐商量,而不是立刻拍板同意吧。” 陆常熙一怔,然后气笑了。 这人……真是,怎么能这么面不改色说着挑拨的话呢? 陆常新:“……”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姐姐。 陆常熙赶紧提醒:“生气就中了她的计了。” 陆常新点点头:“我知道。” 他抿着唇,静了两秒,把陆常熙环着自己肩膀的胳膊拿下来,站起身。“我去收拾行李。”垂着肩膀走了…… 陆常熙:“……”结果还是被挑拨了吗?! 罕见地被人摆了一道,陆常熙郁闷地看向温小良。温小良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转身走到厅里,拍拍手掌,高声催促:“大家快点收拾,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四号飞艇场。” 陆常熙拿她没辙,收回视线,准备追上去哄弟弟,结果刚站起来就不小心碰翻了水杯,她哀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抢救泡水的相机。 在她忙着这头的时候,温小良静静地上了二楼。 于是当陆常新听到敲门声,前去应门之后,惊讶地发现门外的竟然不是陆常熙,而是害他心情低落的间接凶手。 他心里还有些不爽,倚着门框,双手抱臂:“怎么?” 温小良举起了手里的压缩真空行李袋:“给你这个。” “谁要……”陆常新顿住了,想起自己还真缺少这么一样东西,随即又有些惊讶,她竟然注意到了,他的行李箱磕坏了。 他瞥了她一眼,接过行李袋,返身往室内走,温小良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 室内有一张鹿皮沙发,陆常新刚才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发呆,四周乱糟糟的,私人物品东一件西一堆,显然他还没开始收拾行李。 温小良打量着四周,心想这真是大少爷习性,如果让他自己收拾,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话虽如此,她现在又不是他那个叫“陆筱良”的同父异母妹妹,没立场替他把活儿全干了。 想了想,温小良决定还是回楼下把被相机缠住的陆常熙解救出来,让她上来帮衬她四体不勤的弟弟。 她正要转身,却突然听到陆常新语气有些古怪的声音:“从我会说话开始,就只有我骗别人的份。” 温小良顿住了动作,转头看他。 陆常新站在窗边,平时总是自信满满的脸上,带着一点不爽,一点迷惑:“你是怎么说服阿熙帮你的?” 他想不通。陆常熙不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别人那边,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盯着温小良,思绪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无数揣测纷纷乱乱地涌过脑海,最后一个答案浮出来—— 难道是因为,她……真的是筱筱?所以阿熙才听她的…… 温小良光看着他的脸,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想说…… 太甜了,少年。 真相正好相反。与其说她是陆筱良而得到陆常熙的配合,倒不如说,正因为她是陆筱良,反而在寻求合作的过程中平白多了好多阻碍。 陆常熙真是难缠啊……有几次温小良都想干脆把她敲晕了藏起来算了。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危机,她突然改口同意了。 温小良望着陆常新,开始真话假话掺着说:“称不上‘说服’,我们其实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互利互惠?” “她说她最近正好缺一组摄影题材。” 陆常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题材?” “‘患难见真情之姐弟情深’。” “……”这确实是陆常熙做得出来的事! 所以就因为一张照片,她就把唯一的弟弟给卖了吗! 陆常新觉得自己又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满足了好奇心,就快点收拾吧,时间有点紧。”温小良说着,转身往外走,陆常新却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温小良回过身来,脸上写着“又怎么了”。 陆常新盯着她,觉得百爪挠心。 她究竟是不是陆筱良? 他已经烦透了猜来猜去,他要直球出击。直接问她! “你——” 【阿新,不要冲动。如果她真的是筱筱,她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一定有什么原因。你贸然逼问,第一你可能会吓着她,第二她十有八|九不会承认。】 脑中突然跳出几日前陆常熙的叮嘱,陆常新还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又咽了回去。 ……不要冲动。 可是要怎么做? 他烦恼地抓着头发,打心里觉得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他宁愿去背一百首十四行诗,也不想处理这这种麻烦事。因为他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陆常新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心底并不愿意温小良就是陆筱良,所以自然而然地就看不到二者的相似之处,对于如何试探,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心里烦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逼着他速战速决。他捏了捏拳,走向温小良。 他立在她身前,双手插袋,抿着唇。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虽然没有做出壁咚的姿势,但在这近乎封闭的空间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比形体的接触更加强势。 她沉静地看着他,浅棕色瞳仁明亮,不闪不避。这双眼睛宛如夕阳下的长河,他的倒影就映在这片长河里。 她和他以前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呛人的时候超级毒舌,说起谎来眼都不眨,骗了人还要得寸进尺挑拨离间……可是他这么看着她,忽然就有点移不开眼。 他吸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下移,嘴里说:“你……” ……你鼻梁的弧度很美。 陆常新怔忪着,听到自己在问:“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第10章 chapter.9 ……等等!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刚刚只是想问她今年几岁了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不如考虑一下他! …… 陆常新在心里默默捶地。真心话这种东西真是不能乱想,一想就忍不住要说…… 他忐忑地看着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温小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他不自觉地就绷紧了脊梁,仰首挺胸,然后他看到她摇了摇头。 心里那只鼓胀的气球被扎了一个洞,没爆,却迅速地瘪了下去,他整个人也跟着蔫了,听到她说—— “真是小心眼啊……被我骗了一次,就想用这种办法报仇吗?” ……报仇?她觉得他这是为了报仇?以为他在整她? 陆常新气得笑了,可心底又止不住地松了口气。 原来她觉得他是为了报复……她并没有把他刚才说的表白当成真话。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有些愤怒了。可还没等他出声,温小良又说了—— “不过,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答案好了。‘做你女朋友’这件事……” 胸腔里那颗气球突然膨到无限大!陆常新觉得喉咙都哽住了,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紧盯着她…… “答案就是——不行。死心吧。我不接受姐弟恋。” “……” “好了,快收拾吧,时间不多,我们要在日落前赶到飞艇场,不然又要在四区滞留一晚了。” “……” 收拾?现在?你觉得我有这个心情吗?! 陆常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嘴唇都有点哆嗦。温小良就像没看见似的,施施然转身往外走。 陆常新没拦她。他虽然气得发抖,但脑袋里还剩一丝清明,知道站在她的立场来说,她这个反应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但是心里还是很郁闷!憋屈!不爽! 他隐约觉得,自己大概被耍了。恐怕温小良早就看出了他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可她假装没听懂。假装没听懂就算了,她居然还给了他答复,答复是她不接受姐弟恋。 这算什么?我还没告白就被拒绝了?你既然把它当玩笑就别回答啊!既然要回答就回答“好的我同意”啊!你这不是把我未来的路全堵死了吗! 就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女人! 陆常新简直要给她跪。 他瞪着温小良的背影。他现在觉得这女人没一处和“陆筱良”相像。……不,应该说幸好不像!他可不要他天真可爱的妹妹变成这种老妖精似的女人! 阿熙的第六感再准,这次也绝对出错了! 陆常新一面愤怒地想着,一面走到沙发旁,抄起行李袋,恶狠狠地拉开了封口。 …… …… 雪霁云散,阳光洒落大地。 下午五点十五分,别墅的大门合上,所有人的行李都放进了雪地车的后备箱,学生们挨个进了车厢,温小良站在车外提醒:“大家检查一下安全带。时间紧迫,我会开得很快。夏唯别瞪我,你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上一晚吧。” 夏唯表情一僵,不说话了。陆常新睨了她一眼,温小良装没看到,转身进了驾驶座,关上车门。 雪地车正要发动,陆常熙却突然问:“那个叫安娜的女孩,她要一个人留在别墅吗?” 陆常新耳朵动了动,转过头来问:“安娜?谁?你新认识的朋友?” “我昨晚在走廊里见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我原本以为她是这里的女佣,后来和她聊了聊,才知道她是别墅的园艺师。” 陆常新摸着下巴:“‘园艺师’?那应该是挺有气质的……” 温小良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发动了车子。陆常新敲敲她的椅背,挑衅似的说:“停车,我要去看‘安娜’。” 温小良踩下油门,两旁的景色立刻向后倒。 陆常新:“喂!” “时间不够了,得快点赶到飞艇场。”她声音平静。 陆常新“啧”了一声,转头问陆常熙“安娜”的具体样貌,后者却摸了摸眼睛,有些茫然:“……记不清了。” 陆常新惊讶:“记不清了?怎么会记不清?你再仔细想想?她长什么样?肯定比这位温小良老师好看吧?” 他坐在夏唯旁边,说话时手挥起来擦到了夏唯的脸,后者顿时脸一沉,再一听他说的话,面色立刻就跟挂了霜似的,冷飕飕地说:“你什么意思?” 陆常新扭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内涵大概是“我和温小良拌嘴你跑出来搅什么局”,看得夏唯怒从心头起,两人当即你来我往掐起来,车里充满了言语的火药味。 温小良实在不胜其烦,只好出声结束混乱:“别吵了。……别墅里没有叫‘安娜’的园艺师。” 众人一愣,然后陆常新第一个表示不服:“你的意思是阿熙在说谎?” 陆常熙眯起了眼:“我确实看到了。” 夏唯冷哼,“晚上做梦,醒来还以为是真的。” 陆常新不甘示弱:“这么说你一定从来没睡醒,我从没见过上了大学还会被自己围巾绊倒的笨蛋。” 夏唯炸毛:“你才是笨蛋!那么明显的骗局都看不出来!还差点哭了!爱哭包!” 陆常新:“你这个师控!” 夏唯:“你这个姐控!” 陆常新:“豆芽菜!平地摔!大废材!” 夏唯:“……笨蛋!白痴!笨蛋!笨蛋!!” 车里另外两人:……这孩子的词汇库好贫乏…… 眼看嘴战就要升级为肉搏,陆常熙蓦地想起了一件事,脸色顿时有些古怪,问:“说起来,昨晚是谁第一个提议讲鬼故事的?” 温小良从后视镜里瞟了陆常熙一眼。 陆常新想也不想就答:“还用说吗,当然是设计了整个鬼屋探险的幕后凶手。”他瞥向温小良,哼了一声。 “……可是,”陆常熙的表情有点不安,“我一直以为是阿新你提出的。” 陆常新也愣了。“怎么会是我!” “我也记得不是小良老师。”夏唯面色难看,“但也不是我,我本来就不愿意听鬼故事。”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全把视线投向驾驶座里的女教师。 温小良平静道:“我是第三个赞同的,记得吧?在陆常新举手赞同之后,我也投了支持票。”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恍惚想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的话,温小良第三个,陆常新第二个,那谁是第一个呢? 车内陷入墓地般的沉寂。车窗分明都好好地关着,但学生们无不感觉到一股寒意。 接下来的时间,就如温小良期待的那样,再没一个人出声了。大家缄默又和谐地,度过了雪地车上的两小时……又安静如鸡地进了飞艇场…… 又是漫长的十四小时,终于,飞艇驶回了3号浮空岛。学生们全都松了绷紧的神经,各自返回宿舍。 夏唯和温小良一起。这个敏感少年的脸一路都是青白青白的。直到现在,他们回到温小良的家门前,温小良低头开锁,四下无人,夏唯忍不住问:“这也是你设计的吧?” 温小良疑惑地抬头:“什么?” “其实是你提议讲鬼故事的对不对?”夏唯盯着她的眼,“后面用了催眠术之类的东西,让大家以为你是第三个。” 温小良愣了愣,然后笑了。 “嗯,就是这样。”她说着拍拍他的肩,“所以别再多想了。” 她推开门往里走,夏唯在她身后,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虽然得到了她的肯定,可是他怎么觉得……她其实只是在安慰他? 那个叫安娜的,到底…… 他在这边疑神疑鬼,那头温小良已经换好了家居鞋,扬声问他:“洗浴室只有一间,你先用还是我先用?” 夏唯立刻回神:“我先!” 于是,直到最后,夏唯也没弄清楚,雪山别墅真相究竟是什么。至于这场春令营活动的其他人……他们已经决定将这趟雪山之行列为生命中“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永久封存,绝口不提。 温小良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夏唯正坐在电视机前看一档真人秀节目。见她抓着手机,面色难看地往外走,他好奇地问了句:“学校安排的工作吗?” 温小良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向玄关,夏唯也没多想,随口说:“不回来吃饭的话记得发短信。”注意力又回到了节目上。 打开房门,温小良走出去,反手合上房门,隐忍的不满倾泻而出:“春令营都开始五天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电话那头:“是我们这边疏忽了……新来的员工操作不熟练,确认名单的时候误删了一名学生……抱歉!” 温小良冷着脸:“和我说这些没用。”顿了顿,终于放缓了语气,“现在他人在哪里?” “啊,嗯,是这样的。那名学生来这里后,因为没人接待他,他就自己找个酒店住下了,好像过得还挺潇洒的……不过你也知道,服务业最重要的就是口碑,现在他觉得无所谓,但万一将来回过味儿来,投诉我们,那今后的春令营活动都要受影响了……” “停,说重点。他现在在哪?我去接他。” 对方利索地蹦出六个字:“超级盖亚广场。” 还好没被拐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温小良松了口气,说:“行了我知道了,现在过去。” “先别挂电话!那个,有件事要和温老师你说……” 这种支支吾吾的语气……温小良有种按掉电话顺带掐掉麻烦的冲动。“……说。” “盖亚广场今晚有个明星巡演会,结果那学生不知怎么误入了表演台,现在在台上和明星一起跳起来了,跳得挺好,但就是太好了……我估计等会散场了他要被台下的姑娘围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蹲的火箭壕,阿宁和珠子的手榴弹,77、兔兔和燕子的雷子 ~(≧▽≦)/~我会继续努力哒!么么小仙女们~ 第11章 chapter.10 一小时后,顶着交通大规模瘫痪的压力(姑娘们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开着各种工具涌向盖亚广场),终于赶到目的地的温小良,在人海里鼻尖冒汗地挤出一条道,好不容易来到会场入口前,向保安展示了她胸前的工作铭牌,说明来意。 保安当即表示理解,侧身让了条小道给她,还挺好奇地问:“你们班主任也挺不容易的哈,这工作一个月给多少钱?” 温小良呵呵两声,眼冒火光。 回去她就向学校申请加班费交通费营养费!不给她就罢工! 进了会场,里面又热又吵,温小良捂着耳朵,举目远眺现场大屏幕,搜寻那个据说“戴着一顶爵士帽,你一眼就能感觉到骚气外露”的男学生。但不知为什么,大屏幕竟然一片漆黑。 她拉住一个双马尾的女生,问怎么回事,对方告诉她二十分钟前有个胖姑娘太激动,错把手机当花束扔上去表白,结果正中大屏幕,当场就砸坏了。 ……那位胖姑娘一定是校铅球队的。 默默吐着槽,温小良没奈何,在挨挨挤挤的人潮里,靠着两条胳膊杀出一条血路,挨了无数白眼,忍辱负重地挤到台前,抬头环视半圈,视线锁定了舞台上最显眼的那个人身上。 果然和电话那头说的一样,那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骚气绝顶的男青年。 他穿一条浅蓝竖纹白衬衫,这种中规中矩的衬衫,仿佛在强调衬衫的主人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可衣领下的第一第二颗扣子却漫不经心地开着,一条花色领带代替了衣扣的职责,松松垮垮地束着衣领。从效果来看,倒不如说完美地起到了让人想扒开衣领一探究竟的作用。 他站在聚光灯下,帽檐低垂。从温小良的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线条流畅的下颔,单薄的唇,唇角勾勒笑意。咖啡色的平檐爵士帽下,银发垂落在脸侧,随着他的动作摇摆。 灯光闪动跳跃,鼓点乐热辣激昂,他旋转半圈,一手按住帽檐,一手插袋,台下的尖叫立刻冲上云霄。而今晚原定的主角,那个不知从哪颗星星过来的大明星,抱了一把贝斯,兴致勃勃地站在他身后给他伴奏…… 温小良扶了扶额,转头问身旁的人演唱会几点结束,结果那些人全跟着了魔似的,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瞧这样子,就算现在天上砸陨石,她们也舍不得离开会场。 有那么一瞬间,温小良很认真地考虑,把陆家姐弟骗过来转移迷妹们的注意力,然后她就可以趁机带着那个骚包男开溜……但她随即意识到,那接下来她还得返回来救人,而且难民的数字从一扩大到了二…… 这就不符合经济效益了。 踌躇了一阵,温小良决定先去演出后台看看情况。她刚刚抬脚,震耳欲聋的乐声突然停了。 旋律断得太突兀,余音回荡在半空里,像被人拧掉半截的钟摆。 温小良一愣,扭头朝台上望去。 她对上了一双蓝眼睛,浅海般的蓝,瞳仁一点星光,莹莹生辉。 那个学生,不知何时中止了热舞,摘下了爵士帽,定定看着她。 他有一张极为出色的面庞,但这不是令温小良失神的原因。过去数百年,她听过千奇百怪的故事,看过各式各样的人生,接触过数不尽的俊男美女,包括她自己,也曾拥有过令全世界为之疯狂的面庞。 面前这张脸,并不是她曾见过的最出色的,但绝对是她印象最深刻的。 慕斯礼。她的心底漂浮起这个名字。 倘若世间确有枉死的灵魂,那么它们一定忘不了杀害自己的人。 温小良也忘不了。她更忘不了,就是眼前这个人,让她无往不利的任务史多出了一抹污点,导致她当年没能评上组织的“最佳女配”,并进一步在合同期满考核的时候与“五星员工”错失交臂,结果损失了一大笔退休金。 往事充满硝烟与血泪,温小良委实不愿回想。她现在最庆幸的是,任务失败后,组织按照规定,派人消除了慕斯礼关于“温茉茉”的一切记忆。别说她现在的面孔和“温茉茉”全然不同,就算她以“温茉茉”的样子站在他面前,对他而言也只是个陌生人。 话虽如此,温小良依旧不想和这个麻烦聚集体有任何接触。她现在非常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待在家里和夏唯一起看真人秀多好。 别人或许会害怕迷妹们的舍身攻击,但慕斯礼么……他只要几个眼神几句话,就能让姑娘们自己掐起来。围攻算什么。 装作没看到他,把他丢这里,自己先走吧。——温小良心安理得地做了决定。 然而就像是看穿了她的盘算似的,没等她转开脸,台上的青年先出声了—— “抱歉,我女友来接我了。” 他轻松地抛出这句话,伴着台下无数心碎的声音,跳下了两米高的舞台……精准地落在温小良身前。 温小良:“……” 慕斯礼一脸惬意的笑,张开手,给了温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顺手还捏了一把她的腰。 “亲爱的,别这么僵硬啊。”他在她颈窝处低语,“所有人都看着我们呢,你不想我被那些疯狂的女孩子围攻吧?” 他动了动脖颈,将脸凑到她的耳畔,呵气成声…… “对吗,‘温小良’老师?” 温小良一动不动,像是吓呆了。 慕斯礼微笑着,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落花般的吻。 与此同时,向北,数里之外,温小良的家里—— 正在看巡演会直播的夏唯,对着电视屏幕目瞪口呆,过了几秒,一把抓起靠枕砸向电视机。 电视机没事,但夏唯的脸色就像他八辈子的电视机全被人砸了似的,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咬咬牙,抓起围巾大衣就往外冲。 另一边,3号浮空岛的东面,木风大学对外交流学院学生宿舍内,恰好聚在一起看电视的姐弟俩—— 陆常新手里的曲奇饼掉在了地毯上,“‘女友’?!” “不可能!”陆常熙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她能理解温小良不愿回北辰的心情,但她无法相信她竟然已经有了新的男友。这绝不可能!一定是这个男的在倒追她!还信口开河先盖章! 这男的是谁!敢打他们家筱筱的主意!找死吗! 虎着脸,陆常熙走到电视机前,眯着眼打量一阵,然后指着屏幕里温小良:“看,她表情这么僵硬,明显是事发突然,呆住了。” “是呆住了吗?” “就是呆住了!”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半晌,动作一致地舒了口气。 原来是呆住了。 “这男的。”陆常新捏着手指,“我要踩扁他。” “踩扁他!上半身归我!” 陆常新满意了,重新抓了块曲奇,盯着电视剧,狠狠地喀嚓一口咬下去,仿佛咬的是某男的脖子。过了会儿,他说—— “阿熙。” “什么?” “我觉得你错了。她不是筱筱。” “……” 陆常新很认真地看着她。他既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在说服她。 陆常熙望着弟弟,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其实她也不愿意温小良就是陆筱良,因为她看得出来,温小良的性格没有半点作伪的成分。换句话说,倘若温小良就是陆筱良,那么当初那个温和善良到有些怯懦的女孩子,就完完全全是被人杜撰出来的产物。 尽管她早就清楚“陆筱良”本来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无害,但那也是建立在“陆筱良”这个人的基础上。别人看陆筱良是朵小白花,她看陆筱良是朵雪里梅,不论品种如何,好歹都是植物系,而温小良呢…… 她是亚索海峡里的美人鱼,吃肉的那种。笑起来神魂颠倒,一张嘴满口利牙…… 落差太大,陆常熙当初也是难以接受,花了好些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豁达了,但一想到真心相待的家人,竟然日夜都戴着面具和她相处,也不免愤怒失落。 连她都这样,何况是率真的陆常新? 温小良至少有句话说对了,不能告诉陆常新真相。 陆常熙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陆常新突然一拍大腿,指着电视机:“她推开他了!” 陆常熙扭头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圣诞节,预祝小天使们圣诞节愉快~= v =圣诞节之后,考试的逢考必胜,单身的全被告白,有主的都被求婚2333~ 因为有小天使纠结时间轴的事,我琢磨了一阵,决定就在这里给出时间轴吧,想了解时间轴的妹纸可以瞅一眼,不过我个人觉得其实不看也无所谓,因为看了也记不住(远目)再说也没有记住的必要啊~ 那么下面是时间轴~(出现陌生的人名可以先无视)—— 1,对温小良而言,时间轴是这样的:若干年前,遇到某人→十七年前,遇到丁言和陆家姐弟→七年前,夏唯。温当当九岁。→现在,正文开始的时间,温当当十六岁。 2,对相关人物而言,时间轴是这样的—— 某人:若干年前,遇到温小良。相处了x年。 丁言、陆家姐弟:十七年前,遇到温小良。相处了半年。 夏唯:五年前,遇到温小良。那时温当当九岁。相处了一年。 其实,把大家当做不同位面的人来看,这样比较好理解时间轴。想象一下女主跑到《野良神》的世界待了几年,接着又跑到《元气少女缘结神》待了几年,而《野良神》和《元气少女缘结神》两个世界后来重叠了,现在女主就在两个世界的并集里。这样就ok了~ ps:时间轴什么的真的不要细究,容易混乱,我自己写文的时候都要时不时翻大纲才能确定时间轴,你们就别纠结这个了…… 第12章 chapter.11(加更) 盖亚广场。 温小良推开慕斯礼。 她的动作很有技巧,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害羞的姑娘推开了他当众掉节操的男友。只有慕斯礼知道,她那一推又冷又硬,以他今时今日的力量,竟然完全无法抗衡。 不过他也不打算反抗,任她推开自己,看着她退后一步,抬眼望向他。 他仰着唇角,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温小良心里咯噔一声,模糊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下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窃窃私语,揣测他们的关系。有人注意到了她胸前的工作铭牌,而还有一些人,则是认出了她的脸——温小良在3号浮空岛的某个圈子里,也算是名人,而且是名震八方能催姑娘泪下的那种。 于是立即有人惊讶地问:“温老师,这是你男友?” 温小良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 如果她承认慕斯礼是他的男友,接下来会冒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她说慕斯礼是她的学生,按照惯例,大家通常会对慕斯礼退避三舍,但这么一来,她就没法解释刚才慕斯礼轻薄她的行为。 更糟的是,姑娘们之所以不对她的学生出手,一方面是碍于她曾对3号浮空岛作出的贡献,必须给她几分薄面,但更重要的是,“攻略温小良的学生纯属浪费时间”这个都市传说,像一堵高墙,隔绝了她们的进取心。 姑娘们讨厌做无用功,并且她们心中自有一份原则,不会对心有所属的纯情派出手,但要是对象是个花花公子…… 那还讲究什么?撩裙子上啊! 她磨了磨牙。 慕斯礼,真不愧是麻烦聚集体,一来就把天捅了个窟窿。 “男友”还是“学生”? 选男友,麻烦的是她。 选学生,今后她的学生都会受到影响。 咬咬牙,她没有给自己懊恼的时间,上前一步,抓住了慕斯礼的手。 这个举动映在其他人眼里,等同宣布两人的亲密。 唏嘘声四起,夹杂着某些玻璃心群众的啜泣。 慕斯礼噙着笑,手掌巧妙地动了动,从被她抓着手腕,变成与她十指相扣的姿势。 温小良微微一僵,但她端住了表情,神色不动。 两人穿过人海,如摩西穿过红海。 一踏出广场,温小良立刻抽出了相扣的手,慕斯礼并未挽留,他单手插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慕斯礼。” “是我~” “我是你的春令营班主任,温小良。” “我知道~两小时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会有一个叫‘温小良’的女教师过来接我。” 他的视线在她胸前的工作铭牌一掠而过,眼中暗光闪过。再抬起眼时,冰蓝色的瞳仁里盈着笑意,亲昵地搭住她的肩,俯下|身贴近她,以完全超出师生情谊的暧昧口气,凝视着她,轻声喃喃:“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真可爱。” 他一俯身,那原本就透风的衬衫敞得更凌乱了,领带彻底成了装饰品,少了束缚的锁骨高高兴兴地探出来,柔白细腻细腻柔白…… 温小良:“……”自打从组织退役之后,她再没和这种行走的成人剧场打交道了,一时真有些不适应。 吸口气,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她拂开肩上那只逾矩的手,公事公办地微笑:“抱歉,由于工作人员的失误,我们没能按照约定对你接机,这几天的食宿损失,你可以向木风大学求偿。” “嗯?那种事无所谓啊。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另一件事。你是我的班主任吧?”慕斯礼举起了之前被她牵过的那只手,竖在两人之间,“那刚才为什么默认我是你男友?” “……”竟然被他用这件事做文章。 慕斯礼瞅着她,忽然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放在他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哈哈,我知道的哦,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会被那些女孩子撕碎吧。” ……这不是很清楚吗?! 温小良眼里难以自制地露出了几分杀气。她有六种方法能让他死成一团空气分子,毁尸灭迹,就算是星际fbi全员出动也绝对查不出犯人是谁…… 仿佛没察觉近在咫尺的威胁似的,慕斯礼乐在其中地自问自答,末了手搭凉棚,眺望盖亚广场上不断变换方向的黄色探照灯。 “真是个有趣的星球呢。我觉得我夏令营的时候还会来这里。” 她心里呵呵两声。到时候我就不在这里了。随你祸害别人吧。 “说起来,今晚我住哪儿呢?”他偏过头来,被灯火映照得璀璨的蓝眸望着她,“我的行李都在酒店,昨天买了不少琉璃工艺品,搬运起来估计得费些功夫,希望能学校安排的宿舍能近点。” 那隔得相当远了,据她所知,他入住的酒店和学校宿舍根本一南一北。 她避重就轻地回答:“学校会派人帮你搬的。” “嗯……好吧,只要不磕碎就行。”他耸耸肩。 很高兴他没在搬家的问题上纠缠,温小良缓了语气:“去停车场吧,我送你回酒店。明天搬宿舍。” 先前交通瘫痪,温小良将车停在了距离盖亚广场两千米远的地下停车场,此时她领着慕斯礼走向停车场。她解锁电子锁,正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慕斯礼忽然走了过来,表情微妙的,请求由他驾驶。 她看着他:“你懂路?” “我可以用电子地图导航。” “你有驾照?” “有哦。” 好吧。她也不是非要在这里给他个下马威……虽然有点遗憾不能让他在车上吐出来,但既然他们不得不相处一段时间……将来总有机会。←_← 慕斯礼开车很稳。这和温小良记忆里的慕斯礼不同。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而且不止于此。比起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变得成熟了,像迈入成年期的曼陀罗蛇,用艳丽的外表和诱惑的气味吸引猎物靠近……再毫不留情地绞杀。 曾经他身上有种甜蜜又残酷的气质,现在冷酷的气息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诱人迷失的性感醇厚。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的年龄。站在她的视角,她与他暌违数十年,但因为时空位面不同,也许在他的星球,他只度过了寥寥数年而已。他甚至还在上大学……这么说,顶多也就…… “温老师……唔,这么叫真别扭,我能直接叫你‘小良’吗?” 不能。 温小良倚着窗,斜睨了车窗里映出的某人倒影一眼,口吻疏离客气:“虽然老师是你们的朋友,但基本礼节还是要注意的。” “好吧,小良……‘老师’。” 他笑起来,仿佛说了个笑话似的,她完全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里,只听到他一个劲地笑,笑得车都快歪出了车行道,他才擦了擦眼角,然后问她:“老师喜欢玩rpg游戏吗?” rpg啊……曾经很喜欢,不过连续扮演了数百个的女配之后,她就再也不喜欢这种角色扮演游戏了。“不太感兴趣。” 慕斯礼的眸子闪动了一下。温小良靠着窗,没有看到。 “老师结婚了吗?” “没有。” “有男友?” “没有。” “真意外。”慕斯礼转了一下方向盘,小车驶进一条油柏路,两旁街灯如梭。 他的眉宇在暮色里晦暗不清,似一只蛰伏的兽,眼睛却折射着街灯的橘光,温暖明亮。仿佛恶魔和天使同时在一张面孔上闪烁。 他语气带笑:“这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 换了两个人刚相遇的时候,他这句话,温小良半个音节都不会放心上。但领教了他心底的黑暗疯狂之后,再听到他这句话,她就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可是唯一一个往她心脏捅刀子的男主,放在三百宗任务里也是独一份(算上夏唯的话那就是三百零一宗)。只要刀再往下深那么半厘米,她就真的死在他手里。 温小良没应声,转过身来,郑重地端详他。 ……很遗憾,从他的表情,她无法完全排除他真情告白的可能性。 于是她选择了最谨慎也最官方的回答:“木风大学不提倡师生恋。我本人近期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咦?为什么?”慕斯礼的语气奇异地高昂,“像老师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是应该正忙着和男人结婚生子吗?相亲会也去了不少次吧~” ……说得好像她是那种万年恨嫁的大龄剩女似的。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就算真的去相亲我这张脸也是很有市场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温小良只是端着微笑,不置可否,心里暗暗提防。 她察觉到了,慕斯礼的态度很微妙。他看似亲昵自来熟,可在艳阳高照的海面下,她隐约看到了……恶意的暗涌。 他刚才那句话,就像毒蜂的尾针,若她真只是个普通的大龄老师,毫无疑问会被刺痛。 这不应该。对他而言他们才初次见面,他没有敌视她的理由。慕斯礼……虽然是个荷尔蒙过盛的混蛋,但却很会照顾女性的情绪和想法,不可能对刚认识的女教师说那种近乎刻薄的话。可他偏偏这么做了。 不久之前在盖亚广场里,她推开他时,心里那种模糊的预感又浮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轨道……和慕斯礼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加更的我萌萌哒= v = 爱我你就亲亲我,然后收藏一下我的作收专栏(捂脸)我现在作收五百六,等作收满六百六,六六大顺我就……嘿嘿嘿~ 点击右侧,穿越作者专栏: 如果点不进去,估计是晋江抽了,麻烦小仙女们动动手指,复制下面的地址=3=:http://m.jjwxc/wapauthor/923835 我猜你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陆常熙没立刻注意到那个“安娜”的异常,所以先跟你们解释一下,陆常熙的“女性直觉”并不是万能的撒~像神灵鬼怪这种,她不能第一时间识破对方,再比如遇到同样有精神异能的人,她也感应不到对方的异常。还有其他种种……以后会讲到~ 哎呀开星际文就是好,随便扯哈哈哈~= v = ←数理化全灭一切全靠脑洞的渣作者。 第13章 chapter.12 将慕斯礼送回酒店,再调转车头往自己家开,中间还去了一趟加油站……一番折腾,最终温小良回到自家小区,已是晚上八点了。 出门时走得匆忙,忘了检查手机的电量,半路就自动关机了。想起夏唯之前说“不回来吃晚饭记得发短信”,现在她不但没发短信,连手机都关机了……温小良油然生出一种家中蹲守着一只狂躁的巨型犬的忧虑…… 想了想,她调转车头,去两个街区外的甜品店,打包了两盒冰淇淋和一杯现调果饮,希望能稍减小少爷的怒气。 如此细心准备,结果竟然落了个空。当温小良推开家门,发现里面昏黑一片。 电视机开着,但室内空无一人。 夏唯居然出门了。 温小良有点稀奇,但也没有多想,将甜品放进冷藏室,关掉电视机,拿了睡衣走进浴室。 等她热乎乎地从浴室里出来,夏唯已经回来了,坐在厅里,吃着她给他打包的水果冰淇淋。 温小良不爱甜食,所以夏唯一开冰箱,就知道那两盒冰淇淋是买给他的。 冰淇淋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记挂着他的这份心意,让夏唯缓了脸色,有心情坐在沙发里,等某人从浴室里出来。 没过多久,他就等到了沐浴完毕的温小良。 她站在浴室门前,两颊红扑扑,气色动人,身上冒着新沐后的热气,棉质睡衣并不贴身,但却让人很有走过去抱住她的欲望。 夏唯顿时有些不自在。前几天她在家里都是穿着平常的家居服,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睡衣的样子。 虽然他们是师生,她年纪也比他大,但这是不是也太不设防了……嗯,难道是因为夏家的男儿特别让人信赖放心吗?……她还挺有眼光的。 ↑这么脑回路奇妙地自我攻略着,夏少爷的心情又上升了一点…… “哦你回来了。”温小良用毛巾擦着头发,看了他手里的雪糕一眼,关照:“冰淇淋有两盒,一盒留明天吃,当心吃多了拉肚子。”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视线还依恋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 “那你慢慢吃,我先睡了。”她打个呵欠,“今天累得要命,后天还得继续春令营,哎,真是劳碌命。” 她说着就要回自己房间,夏唯终于想起正事,站起来大声问:“慢着!说清楚——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顿住步子,温小良疑惑地看过来:“什么?” 夏唯板着脸,从电视里调出自动录制的巡演会影像,于是温小良猝不及防,从另一个角度温习了今晚的悲剧。 “……”她揉了揉眉角。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那个人叫慕斯礼。和你一样,他也是过来参加春令营的……” 她解释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末了总结:“为了把他带出会场,我才装作是他的女友……总之全是误会。” 夏唯还是不高兴:“你可以直接告诉大家他是你学生。” “就是因为不能直说啊……”温小良叹口气。实在不想再提起那个麻烦聚集体,做了个“停”的手势,“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春令营只剩十天了,我不想再出乱子,这次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接下来大家就还是平平常常地相处。” 夏唯有些不甘心,他看那个骚包男不顺眼,想找个机会收拾他。 “喂,我们后天去海边吧?”他说。 温小良奇怪地看着他:“去海边?你还没在海里待够吗?” 夏唯阴阴地笑:“因为在海里才最有优势啊。” 温小良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是想把慕斯礼拖进海里,然后用你海洋生物的优势干翻他,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什么意思?”他不服气地眯起了眼,嗓音带了几分病娇式的阴郁,“你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她摇摇头,“是基于实力对比给出的友情提醒……算了,以后你会知道。” 她没再看他,掩口打个呵欠,面上疲色透了出来。夏唯心里一软,虽然还阴着脸,但却不再说什么了。 见他消停了,温小良也放了心,转身,背对他挥了挥手。 “后天的行程已经定好了。海滩之旅什么的,我看看下次有没有机会吧。晚安。” …… 后天的活动日程,说起来是有些令人期待的——至少对于来自其他星球的学生而言,值得期待。 北辰星处于宇宙中的一个绝佳位置。在这里,每过一段时间,人们就可以看到北辰星的天然卫星——玛塔星被北辰星的阴影遮住的情形,北辰星人将此现象称为“星蚀”。 “星蚀”受到各大星球天文爱好者的追捧,甚至有一年拉斯星人(这个星球的人全是星际迷)企图侵略北辰星,却被机智的北辰当局用一趟“星蚀观测之旅”买通,侵略就此终止,北辰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这是民间流传的趣味野史,真正的原因,大约还是北辰星的宗主星奥丁星出面干涉了拉斯星。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星蚀”的魅力确实独一无二。 陆常新他们很幸运,这次“星蚀”恰好发生在春令营期间,并且可以在相对安全的第五区观测到。 上午九点,所有人在宿舍门口集合,一二三四五……比前次多出了一人。 三双眼睛一起朝多出的那个人看去,还有一个人淡定地站在多出的这个人身旁,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加入我们木风大学春令营的同学,他叫慕斯礼,斯空星人。” 沉默。死寂。低气压。 除了温小良,所有人都盯着新人,表情有冷冰冰的,有阴森森的,还有一双眼睛不停往外飞刀子的……反正没一个是给好脸的。 慕斯礼。名字是第一次听说,可这张脸,烧成灰都认识! 这人怎么回事?既然要穿衬衫就好好穿,扣子老老实实地扣起来不要敞着!领带颜色不要那么骚包!爵士帽戴得那么帅是在向外发送春情电波吗?还有你那个按帽檐的姿势敢不敢不要那么妖娆! 碍眼!太碍眼了! 夏唯的眼刀开到了最大档,陆常新浑身写满“老子不爽”。 半晌,陆常熙作为在场最沉得住气的人,率先扬起一个笑,不过那笑凉丝丝的,怎么看都像掺着玻璃渣:“斯空星?是那个盛产‘神酒’的斯空星吗?” “是盛产‘变态’吧。”陆常新双手抱臂,一点也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讽,“那个星球的人不是被列为星际重点防范对象吗?居然还有敢出来晃悠的?” 温小良瞥了慕斯礼一眼,不出声。如果被欺负的夏唯,她肯定要帮一把,既然是慕斯礼……你们就不要大意地上吧,我精神上力挺你们。 慕斯礼笑吟吟的,看向温小良:“你就看着他们欺负我?” 温小良惊呆了。一是没想到炮火突然对准了自己,二是没想到他竟然好意思说这种话。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关系多亲密似的!失忆症?你忘了你前天才坑了我一脸血?就在盖亚广场! 陆家姐弟僵着脸,视线在温小良和慕斯礼之间来回移动,辨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慕斯礼一句话都没针对他们,他们已经感觉血槽空了一半。 夏唯气得眼刀都发不出来了,气呼呼地走过来,把温小良往身后一拉,竖起眉毛瞪慕斯礼:“你说话注意点!” 温小良在心里使劲点头。没错,注意点,我们可不是一方受了委屈另一方会替之出头的关系! 夏唯:“小良老师都和我说了!你根本不是她男朋友!”“男朋友”三个字刻意咬得很重。 温小良:“……”小唯,你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唯像只小公鸡似的,仰首瞪着慕斯礼。慕斯礼却瞅着温小良,似笑非笑:“你特意和他解释这个?” 温小良觉得后背有点凉,硬着头皮说:“真相这种东西,就该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另一边,陆家姐弟双双松口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那时候她是呆住了,所以才没第一时间推开慕斯礼。男女朋友什么的也纯属子虚乌有。 两人顿时心情舒畅,身上外放的低气压也减轻了,雨过天晴。 场内的形式忽然微妙地变成了夏唯和慕斯礼一对一pk。 温小良瞅了瞅夏唯,然后低头看腕表,状甚惊讶:“糟糕都这个点了,大家快上车,慢了就赶不上飞艇了!” ——夏唯小天使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听话赶紧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远目,我听到大家都在召唤男主。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第一,这文是1v1,第二,其实你们把慕斯礼当男主看也可以的……好了话就说这么多!剩下的你们自己脑补留评讨论各种各种吧>_<但我保留拒绝剧透的权利! 第14章 chapter.13 12.29更新 结果,这天上午温小良什么正事也没干,光给夏唯和慕斯礼当润滑剂了。 汽车开了一路,夏唯就怼慕斯礼怼了一路,也被慕斯礼气了一路。温小良起初还忍不住出手相救,结果连自己也砸了进去,陆常新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跳进来帮她,慕斯礼以一对二丝毫不落下风,最后连陆常熙也跳了下来…… 整个车厢一潭浑水战火连天乌烟瘴气!她胸闷气促头疼脑涨不胜其烦! 后来夏唯再挑事她就不管了,谁挑事她都不管了!反正只是嘴上战争,你们爱怎么厮杀怎么厮杀吧! 感谢夏唯的高空晕动症,上了飞艇后他终于消停了,蔫蔫儿地靠在她身上,昏昏沉沉,有气没力。 对温小良来说,只要他别继续找事,其他都好商量,爱靠就靠着吧,反正她也不会少块肉。 可其他人不这么想啊。 陆常新故意走过来找温小良说话,说着说着就要把她引到别的座位,然后夏唯醒了,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撕。 温小良把陆常新轰走了。没过一会儿,陆常新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扑克牌。 温小良:“……干什么?” 陆常新自己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然后拉过另一只椅子,放在他和温小良之间,然后扬着眉说:“玩二十四点,之前看你和豆芽菜玩得挺开心。这次换我。” 温小良揉了揉眉角:“找别人玩吧。小唯不舒服,受不了闹。” 陆常新理直气壮:“同样是老师和学生,他能靠着你睡,我连要求你陪我玩一下扑克牌都不行?” 温小良:“……” 陆常新挑衅地看向夏唯:“喂,豆芽菜,你要是不乐意,你也可以过来一起玩。” 温小良:“……”欺负一个晕动症病患这样不厚道啊! 夏唯挣扎着坐起来:“发牌!” 温小良:“……”我不管了。 “嗯~那加我一个吧。” 慕斯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拎了一只花椅子,笑眯眯:“我心算挺好的,玩这个我拿手。” 夏唯:“不要!” 陆常新:“人满了,没位置!” 温小良:“……你过来坐吧。” 陆常新和夏唯一起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温小良一脸高深,然而她的内心是这样的—— 反正都是要掐的,干脆放慕斯礼进来,让你们一致对外!我就轻松了了了了!—— 最后连陆常熙也提着椅子过来了。……果然又是这个格局。 温小良默默拿起扑克,洗牌,发牌…… “开始。” …… 飞艇终于抵达终点的时候,那副崭新的扑克牌已经被磨得秃了边,它身上背负的游戏也早就从“二十四点”换到了“二十一点”,又换到“争上游”,接着是“斗地主”,然后是“排火车”,最后连“抽鬼牌”都出来了…… 温小良眼也花了,手也麻了,听到飞艇工作人员播送降落公告的瞬间,内心激动得流下了海带泪。 未来半年她都不想再碰扑克牌了!连看都不想看!辣眼睛! 飞艇顺利着地。 第五区地处沙漠地带,酷暑难当。一下地,所有人就不约而同地脱了外衣,秀出里面的短衣短裤……除了夏唯,他依旧裹着厚大衣。 看着夏唯那绕了脖颈一圈又一圈、一端还垂到脚踝的厚围巾,陆常新啧啧感慨:“看着都觉得热。” 陆常熙也觉得奇怪:“水弥星上全是海,按理说水弥星人应该觉得陆地炎热,恨不得天天穿短衣短裤才对。” 大约是一路打扑克(围攻慕斯礼)打出的情谊,夏唯居然心平气和地作出了解释:“水弥星的海和你们认知里的海不太一样,成分不同,而且温度高很多。我们族人住的海底,换算过来,水温差不多相当于你们这里的五十多度。” 慕斯礼一只手按着爵士帽,蓝眸眯起,似笑非笑:“还是穿厚点好,现在有不少变态就喜欢‘纤细敏感’的美少年。”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夏唯就又想起了前天看到直播巡演会时的气愤,完了接着想起今天上午汽车里对掐的失败,然后又想起下午飞艇上二十四点的惨败…… 他瞪着慕斯礼,一双绿眸熊熊燃烧,分分钟就要冲上去一雪前耻的节奏。温小良默默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诚恳地说:“走吧,我带你去找甜品店。”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先消停会儿让我回点血…… 感谢甜品店,感谢夏唯是个甜食控!他没反抗,乖乖跟着她走了…… 心力交瘁的温小良没注意到,夏唯在跟着她转身之后,又扭回头来,凌空睨了慕斯礼一眼,然后刻意招摇了一下他和温小良牵着的手…… 慕斯礼笑笑,毫不在意。 小孩子,得了一点甜头,就忍不住显摆。 想让他嫉妒,等毛长齐了再说吧。 …… 甜品站。 沙漠里的甜品站弥足珍贵,店内商品的价格当然也高不可攀,不过对于有钱人来说,就算买下整家店也只是动动手指而已。 陆常新手一挥,放话让温小良随便吃,结果她只要了一杯柠檬水。 女孩子爱吃甜食。这句话大多时候是真理,偶尔会遇到例外。 陆常新纳闷:“柠檬水就这么好喝?” 温小良:“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果饮。其他果饮总是太甜。” 陆常新:“不喜欢甜食?” 温小良:“不喜欢。” 陆常熙突然插了一句:“一直不喜欢?” 温小良没多想,诚实回答:“一直不喜欢。” 陆常新来了兴趣:“除了柠檬水还有什么喜欢的食物?” 温小良回答得很爽快:“蝙蝠树的树浆,味道层次丰富,可惜产量很稀少。” 陆常新愣了愣,“蝙蝠树树浆”这个……听起来就十分重口,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蝙蝠树长什么样……但本能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常熙则想着,“陆筱良”无甜不欢,温小良连甜一点的果饮都不肯碰。也就是说,她当初连食物的喜好都是假装的。 一般人会做到这份上吗?为了装小白花,连口味都刻意改变? 她真不知道该鄙视她好,还是该佩服她好。 心情很微妙,有点郁闷,有点埋怨,可看着温小良那向往的表情,她就把那些情绪全抛到了脑后,追问:“蝙蝠树哪里有?” 温小良叹口气,沉痛:“一百年前就灭绝了。” 陆常熙也很失望。本来还想着不论费多少人力物力,都给她移栽一片过来,结果这个难得的刷好感机会竟然落空了。 “嗯?等下。”陆常新突然出声,“一百年前就灭绝了,你是怎么喝到它的树浆的?” 她一怔,自己之前竟然忽略了这点。 她看了陆常新一眼,眼神赞赏,心想傻瓜偶尔也有反应快的时候,再转向温小良,只见她神情镇定,仿佛陆常新的问题再寻常不过。 “我以前有个学生,家里世代都是做科研的,不知道他们家用什么办法,保存了一些蝙蝠树的树浆,我有幸尝了一杯,怀念至今。” 合情合理的解释。但自带直觉作弊器的陆常熙一个字都不信。不过,这不妨碍她扬起笑容,点头附和:“原来是这样。” 附和是假的,但笑容是真的。 真奇妙。陆常熙想,明明之前还有点埋怨她,可此时,她心里却浮起了一种自豪感。勉强形容的话,大约是“啊我家小妹真是出息了说谎眼都不眨等闲之辈根本看不出端倪”……这种心情。 她托着腮,望了温小良一阵,然后想起什么,起身朝外走。 陆常新注意到了,问:“你去哪里?” “隔壁的沙漠特产商店。” …… 星蚀于夜间的十点十五分开始。 十点十分,所有人坐在离沙漠营地千米之外的最佳观测点,穿着防寒服,吃着陆常熙买的特产。 温小良也得到了一份,但她没吃,小食袋搁在一边,手里捏着便携式小药壶,给一株绿植施加营养剂。这是她在甜品店的墙根里意外发现的,濒死的稀有植物。为了救活它,她费了不少功夫,现在也不放心将它独自留在营地,索性一起带过来。 夜空中,玛塔星的清辉已经达到了峰值,星蚀即将开始。陆常新和夏唯拌着嘴,温小良也顺耳听了两句,年轻人充满想象力的对话让她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来到这个星球已经七年,但这是她第一次带学生观测“星蚀”,准确地说,连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目睹“星蚀”。 她很放松。天文观测嘛,就是一个人或一群人聚在一起,欣赏天象,记录数据,谈天说地……总之就是没什么危险的休闲活动,比起雪山探险之类的,轻松许多。 要是每次活动都这么轻松就好了。心里这么惬意地想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明亮圆满的玛塔星,边缘部分开始出现一丝阴影。 星蚀开始了。 学生们的议论声开始静下来。大家屏息凝气地看着那缓慢扩大的阴影。 四周只余风声。 她对天文现象兴趣不大,放下小药壶,伸手拿起陆常熙带给她的小食。 沙黄色的小食袋里,装着十几块干肉,闻起来有种奇妙的香味。 她拈了一块,正要送进嘴里,忽然顿住了,神情凝重地重新放在鼻下嗅了嗅。 这是……跳舞草的气味。 “喂。”陆常新突然说,“不觉得有点热吗?” 他两颊泛着异样的红,边说边去扯自己的围巾。 她脑中“咚”了一声,抬头看向天空,那里,阴影已经吞噬了五分之一的玛塔星。 因为“星蚀”吗……“星蚀”加强了跳舞草的效力。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心中一沉,转头,看到了夏唯有些迷糊的脸。 “小良老师,我……” 他蹙着眉,像是感到困扰,又仿佛身在梦中,恍恍惚惚的,忽然咧开一个纯真的笑,然后红扑扑的脸就朝她压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珠子的两枚手榴弹,走兔的雷子~这礼物我超喜欢~~(≧▽≦)/~么么哒!=3= 第15章 chapter.15 温小良将玫瑰递出去,说:“这个送你。” 红发男人接过它,看了看,认真地说:“你喜欢花?我有一座果山,我可以把树全砍了,换上这个。”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也太浪费了。如果真的要种,不如种上蝙蝠树。 红发男人:“你的名字?” “温小良。” 他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眼神炽亮。 “帕尔。”他自我介绍,“你家在哪里?” 难道这就准备见父母提亲? 她骇笑,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珊瑚色的瞳仁、火红的卷发,还有白得能看见静脉血管的皮肤停留了一下,最后再看了看他风衣上火焰状的图腾,心里有数了。 “你是梭伦星人?” “对。” “听说梭伦星人,追求配偶的时候,都讲究一见钟情。” 他很骄傲地点了点头。 对梭伦星人来说,基因的吸引是第一位的,他们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自己命定的伴侣,而基因的契合又保证了后代能同时继承父母双方的优点。梭伦民族就是这样一代更比一代强,生生不息。 温小良心情有点复杂。帕尔做她攻略丁言的助攻,绰绰有余,他外表出色,气场强大,这样的人,就算家世差一点,也足以令丁言感到威胁。可他却偏偏是梭伦星人……这个民族的人对伴侣的执着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星际闻名。 她悄悄在脑中问人工智能:【‘组织’开发的记忆消除枪,对梭伦星人同样有效吧?】 人工智能顿了顿,随即给予了肯定。 她放心了。既然今后能消除记忆,现在就麻烦你为我助攻一回吧。 扬起脸,她对帕尔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笑:“我很荣幸……但是,抱歉,我已经有男友了。” 对梭伦星人来说,命定伴侣另有所爱,这几乎算不上问题。他们民族最欣赏一句话,没有抢不到的伴侣,只有不努力的梭伦。 帕尔:“他在哪里?” 能别一边掰着手指一边问这句话吗?正常姑娘都不会回答你了好吗? “他是奥丁高等学府的学生。”←很利索的回答了。 帕尔皱皱眉:“奥府?你也是奥府的?” 奥丁高等学府在整个奥丁高校里都是首屈一指的,未来精英与权贵子弟的聚集地,再嚣张的外校生听到这个名字,也会胆怯三分。 温小良正琢磨着说点别的激发他的好胜心,帕尔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愣了愣,看着他笑完了,才疑惑地问:“怎么……啊!” 帕尔忽然揽住了她,将她抱进怀里,举在空中,高高地转了两圈,如同魔王抱着他的公主,那样肆意快活。 “原来你在那里!早知道你在奥府……可恶!” 他嘴里说着可恶,脸上却尽是快意,显然觉得虽然相遇得迟了点,但至少还是遇到了,那就不算太差。 “你……先放我下来!”她用力地推他的肩——只是假装用力,真使劲的话怕他会直接飞出去——表情写满不快和惊慌,“你干什么!” 他停止了转圈,却没放开她,手臂牢牢地锁着她:“温小良。” 她警戒地看着他。 “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都会把你抢过来。” “……”一瞬间温小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话说得……看似很霸气很言情,但仔细一琢磨就让人很恼火……难道女孩子喜欢谁在你眼里根本无关紧要,你就只管自己爽就好了?就这样还想泡妹纸?做梦! 她抿起唇,伸手去推拒他的胸膛,这次他松开了,让她退了两步,双方都能看见彼此的脸。 她理了理衣服,然后抬起头,盯着他,忽然扬手,一个耳光! 帕尔站着没动,甚至脸都没侧一侧——女孩子的力道对他而言比蚊子叮大不了多少,但这一耳光打在他脸上,让他惊愕得像是自己突然被蚊子踢了一脚。 “这一巴掌是打你自说自话,不顾别人感受。” 温小良冷冷地说完,转身走向了人潮。 帕尔一直盯着她。倘若目光能有实质,被他盯着的人一定早就浑身都是筛洞,光一打,透亮。 可温小良半点都不怕。梭伦星人个个都是妻奴,就算现在他还没拿下她,他们其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的基因也不允许他对她粗暴。 回到家,她惬意地洗了个澡,又给心爱的绿植做了一番护理工作,这才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 不知道这位帕尔什么时候找到奥府来呢?明天?后天? 她对梭伦星人了解得不多,但她猜……肯定不会超过三天。 …… 人世不如意,十有八|九。 温小良觉得帕尔不出三天一定会来找她,结果对方竟然整整五天都没出现。 她不由得怀疑那天其实是帕尔的基因打了瞌睡,他根本没对她一见钟情,挨了她一巴掌,瞌睡醒了,人也明白了,没再来自讨没趣。 又等了两天仍不见人,就在她决定放弃帕尔这条线,转而寻找下一个助攻的时候,他终于找来了。 他不但找来了,而且还带来了给慕斯礼的战帖。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消失了一周,是去调查她的身世背景和人际关系,而他得出的答案就是……“温小良的男友,就是慕斯礼。” 这当然是在北辰星得到的答案,而且是个错误的答案,那是她在盖亚广场被迫承认的谎言,现在却被人信以为真。 帕尔面色阴沉:“你骗我他在奥府。” 温小良:“……” 这误会简直了!她是让他过来帮她助攻丁言的,现在战火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老慕家? “……我没骗你。”她揉了揉眉角,“慕斯礼他……是我前男友。” 帕尔竖起了眉毛。 她继续:“我的现任男友,确实在奥府。” 帕尔阴着脸:“你一共有几任男友?” 他大概开始怀疑自己的调查数据的真实性了。她很好心地告诉他第一手信息:“就两任。” “之前为什么分手?” 这是怕自己将来重蹈覆辙所以先问清楚?然而她根本就没分过手,怎么回答? “这是个人隐私。”她板着脸,在对方仿佛吃了酸味果的瞪视中,质问,“你派人调查我?” “这是我的权利。” 他也呛回来,然而逻辑零分,她冷笑:“你的权利?你的什么权利?” “我作为你未来男友的权利!” ……他还真敢说。 瞥了这个浑身理直气壮的人一眼,温小良忍着笑意,转身作势要走,被他拽住。 “你放手!” “不放!你先说清楚!” “……我说了这是个人隐私!” “那就说另一个!”他咬着牙,逼近她,“你现在的男人是谁?” “……你想做什么?” “和他决斗!” “……” 她深深地吸口气,一言不发地去掰他的手,他动也不动,指节硬得像石头。 最后她抬起头,瞪着他:“松手。” 他一动不动,眼神执拗。 过了几秒,她终于出声:“告诉你也没用,他不会接受决斗的。” 他扬起了眉毛:“胆小鬼?” “不是!他只是!他、他……”她的视线突然越过他落在他身后,接着脸上浮现惊慌,“松手!快松手!” 帕尔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身后看去,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两个青年,都穿着奥府的校服,一个栗发栗眼,身形修长,另一个黑发黑眼,面色有点苍白。 他眯起了眼。 第一个是陆家的长子,第二个……他的调查资料里,没有这个人。 “黑头发的那个是谁?”他问温小良。 温小良没出声,他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蹙起了眉,瞪向他。 这个情景,落在某些人眼里,极其刺眼。 陆常新的视线刀子般飚向他们相握的手,皮笑肉不笑:“温老师,这位是?” 温小良看了红发男人一眼,口吻带些不情愿地介绍:“帕尔。” 陆常新:帕尔?叫得这么亲密?! 帕尔:这语气!她就这么不情愿向别人介绍我?——等等难道这个陆什么就是她男人?! 两个人都很愤怒,视线对撞,噼里啪啦激射出火花。 而温小良,她的关注点一直都在丁言身上。她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丁言刚才分明比陆常新更快地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但现在他站在那里,一脸平静,仿佛她的手攥在谁的手里都和他无关。 仗着帕尔现在无暇注意她,她调动表情,向丁言发送了几条信息。 ——我和这个人没关系。 ——我最在意的是你。 ——但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所以……我不敢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 以丁言的家世,温小良和他谈恋爱,绝对是高攀,从奥丁星到北辰星那么远的高攀。她想要藏起恋情的反应,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为他着想。 丁言望着她,脸上渐渐地,显出一种微妙的神色来,像是想要嘲讽她,又像是想要怒斥她,隐隐的,还透出一丝恼火。 温小良揣摩了一下,觉得那丝恼火大概是因为,他其实,还是挺希望她将他们的关系公开的…… 噫,既然你都这么想了—— 她别开了眼,一副“我已经明白了我会乖乖地继续保持沉默”的可怜模样。 对面的丁言,眼底的黑气更重了…… “……所以,我是来找那个男人的!” 帕尔突然提高的音量让她回神,她立刻回想刚才陆常新和帕尔的对话,发现在她忙着攻略丁言的时候,这边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了一个很高能的阶段——帕尔声称他是来向她在奥丁的男友决斗的。 陆常新一脸古怪地,转过头来盯着她:“你在奥丁有男友?” 感觉到对面的某人正紧紧盯着她,她忍着一肚子的笑,垂着眼,慢慢摇头:“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因为丁少拒绝本作者的采访,我只好以己度人,代入他本人,撰写一条他本章的内心os——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你又飞回来,我心已不在……等下!谁让你往边上飞了?!你男友我在这儿好吗!你……回来!! #论高冷和傲娇的一线之隔#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自从新年那天用新章发了新章(又是这句别扭的话),我就再也不想合并章节了,每次合并章节都跟要我半条命似的难受,再一想到大家只能发零分评灌水,另外半条命也要咽气(捶地)…… 今天最后一次合并新章了!好歹也把当当爹提到第十四章 出场了,也算是从刀耕火种走到小康时代了,就这样吧嗷嗷~明天开始我就用新章发新章了!!四号早上十点不见不散! 第16章 chapter.16 帕尔:“你撒什么谎!” 温小良继续垂着眼:“我没说谎,我……没有男友。” 她几次否认,帕尔也有些动摇了。原本,在他的调查中,温小良和慕斯礼就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陆常新却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刚才真以为温小良动作这么快,竟然刚到奥丁半个月,就有了男友。 至于丁言,他在温小良反复否认之后,身上那种噬人的黑气反而敛去了,他凉凉地站在那里,好似在说他等着看她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温小良真想告诉他,要收拾善后的不是我,而是你啊,要不我干嘛苦心孤诣地把帕尔领到你每日的必经之路来呢?这锅你是想扛也得扛不想扛也得扛。 陆常新一脸不爽:“红毛,拿开你的爪子。” 帕尔把他当空气,继续抓着温小良的手,俯视她:“你没有男友,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 陆常新气歪了鼻子,可他还没来得及爆炸,温小良就自己先摇头:“不,我不同意。” 帕尔皱眉:“你什么意思?”想了想,“你想要钻石做的南瓜车?还是有魔神的银灯?装着纺缍车的城堡?……后妈的话我家没有,但是如果你非要一个的话,我可以去逼我爹再娶一个,不过我和你的婚礼就得拖到明年了。” ……这都什么鬼?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谁给他灌输这些玩意的? 压下抽搐的嘴角,温小良一脸大义凛然:“我什么都不要!我、我不喜欢你,所以……所以我不能,不能……”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仿佛忍了诸多辛酸,却无法开口。 陆常新看得心里一抽,有点无措:“喂,你该不会是要哭吧,多大点儿事……” 丁言目光动了动。 帕尔:“啧,唧唧歪歪。” 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俯下|身,两人的鼻尖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温小良心一沉。 糟!不能让他现在亲下来!不然以丁言现在的黑化值,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她立刻想要推开帕尔,却听到他嚣张的声音——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和我决斗!” 温小良:“……” 陆常新:“……” 已经冲出半步的丁言骤然刹住了脚。 “……那个,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温小良有点虚弱,奇葩梭伦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我好像听到你说要和我(一个弱女子而且还是你的心上人)决斗?” “没错!” “……” 满场死寂里,丁言突然笑起来。 “真不愧是梭伦星人。” 陆常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梭伦星人’?” 他转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红发男人,视线扫过那身黑底赤纹火焰风衣,顿时也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眼下的状况很有趣,转头看向某女,“嘿,他要和你决斗呢,你怎么办?” 温小良没出声。她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梭伦星确实有这个传统,如果追求的伴侣没有心上人,又不肯乖乖地当自己的伴侣,那梭伦星人会向他/她提出决斗。 简单来说就是,我打赢了你,你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我打赢了你……那另说。 她瞟了丁言一眼。 这是个机会。 “明晚八点,盛京地下广场一号格斗场,我等你。”帕尔说。 “我不会去的。”她说。 “那就算我赢。你嫁给我。” “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这么恃强凌弱,不觉得可耻吗?” “啰嗦!我不是给了你选择吗?你可以直接跟我走!” “……你!不可理喻!” 红发男人得意地笑起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闪电般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 温小良脸色都变了,不看丁言的表情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因为她脑里正嘀嘀嘀地响起一连串提示音——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1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2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3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4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5000】 “反正你明晚就是我的,先收取战利品。”他咧出一口白牙,“我走了。明晚记得来。” “……混蛋!” 终于回过神的陆常新,脸色铁青地就要冲上去,温小良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让他走!”她咬了咬唇,“……让他走。” 她的脸色太苍白,陆常新犹豫了,看了看她,再看看已经走远的红发男人,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怎么惹上这种人?” 温小良看了丁言一眼,一脸无奈:“我就好好地走在路上……” 她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其实都是说给丁言听的,中间美化过滤自然免不了。虽然某人现在功力深厚,她从他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但黑化提示音没再响起,证明她的解释确实有效。 黑化值350000……这个数字不能再往上升了,不然她怕丁言会直接把她和帕尔分别套麻袋沉进盛京湾。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突然说今晚决斗,你们也看到了。”她最后这么说,眼睛看着丁言,等他反应。 丁言还没出声,陆常新先抢着说:“反正打赢他就行了吧!明晚我去!” ……很好,感谢助攻。 她在心里给陆常新点了个赞,然后迂回了一把:“梭伦星人是战斗民族,你打不过他。” 陆常新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大狗:“什么叫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那我踩可以吧!我变成巨人踩扁他!” 她继续摇头:“还是我去吧,我力气比较大……” “力气大有屁用!你会打架吗!会过肩摔吗!懂什么叫格斗技吗!老实待着!”他掰着手指,“嚣张的红毛,少爷明天就教他怎么做人……” 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温小良看了一眼丁言,却见他低头敲着手机键盘,不知是在发送信息还是还查阅讯息。 她转向陆常新:“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按照梭伦星的规矩,你要替我决斗,只能是以我男友的身份。” 陆常新一呆,接着整个脸热腾腾地红起来,静了几秒,低咳一声,“这个,其实……” “但是,奥府是不允许本校师生之间发生师生恋的。”她接着说,“我也没有老牛吃嫩草的爱好,所以我想请你戴着面具去格斗场,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个假名……对了,就说是‘亚当’吧。” 她望着他:“这样,也可以吗?” 陆常新的心情,瞬间从天堂摔下人间,飞流直下三千尺……啪一声摔了个鼻青脸肿。 “可以吗?”她还追问。 “……有什么大不了的!戴就戴!” 温小良笑起来。 “那就麻烦你了,之后请你吃饭。” 陆常新哼了一声,嘟哝“谁稀罕这个”,她装没听到,最后看了丁言一眼,确定他已经充分了解眼下的情况,于是出声告辞。 她心情舒畅,一路上看什么都顺眼,回到家里,用过饭,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沐浴换衣,然后给陆常熙发了条信息:[丁言的私人电话,麻烦给我一下。] 不久陆常熙的回复就到了:[你又想做什么?] [不是坏事。拜托了~] 这次那边沉默得有点久,温小良正琢磨她是不是要发段语言过去卖个萌,那边却发过来一串号码,后面跟着一句话—— [自己小心点,别玩崩了。] 她差点笑出声。真是个爱操心的姐姐。 回给陆常新一张笑脸,她又看了一眼那串号码,默记心中,接着拨打过去。 电话响了四声,终于被人接起,接起之后,却没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 温小良放柔了嗓音:“是我。我们见一面吧。” 慢慢地,电话那头传来青年略带低哑的嗓音:“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嗯?做什么?” “我正在看关于你的资料。”他的语气并不刻薄,但说出的话比西风更凉,“温小良,你在北辰很有名啊。” 她轻轻吸口气。早知道他派人调查她,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在电话里说出来。 来者不善。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住。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如果你说的四年前在北辰星发生的那件事,我只能说,既然你找人调查了我,就该知道,能阻止那些人,并不完全是我的功劳,我没那么大的能量。”她话锋一转,“如果你说的是其他事情,抱歉,我真的不明白,你直接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和你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她怀疑他在那头露出了嘲讽的笑。 “我当然相信你。”他的口吻听起来真是温和,“那么,你告诉我,你之前特意出现在飞梭街的原因?” 她一时真没听明白:“飞梭街?” “梭伦星人的聚集地。” 经他这么提醒,她终于想起来了。情人节那天,她确实曾经过一条叫“飞梭”的街道,但她当时确实没注意这点。她都走了十七年,哪里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哦,他以为她那天是故意去飞梭街招惹梭伦星人的?那所谓的“在北辰星很有名”,估计指的也是“温小良在北辰星招惹了很多学生”这件事了…… “你误会了!那天我是出去……”她顿住了,仿佛有什么羞以启齿,“……总之我不是故意去那里的。……你不信,我也只能这么说。” “……” “……你,”她的声音里多了些忐忑,还有些期待,“你没有其他想问的了吗?” 他似乎在那头笑了笑:“那你说,我该问什么?” “……比如,为什么我不告诉陆常新你是我男友?”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到一声低笑。 “呵……这需要问吗?”男人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冷意,“即使在两年前,你也从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不是吗?” 高攀。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可能会有人找她麻烦。她想过平静的校园生活。他家中情况特殊,如果宣布她是他女友,可能会给他带来困扰…… 以上种种,都是是当年陆筱良给丁言的理由,那时丁言尽管遗憾,但还是听了她的。他那时总是听她的。 半个月前,在图书馆门前,他说“继续交往”,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开始交往”,因为他们之前从未交往过,对外她不肯公开他们的关系,对内她也总是对他闪闪躲躲,不肯直白地说一句“你是我男朋友”。 以前丁言觉得这是她的羞怯,但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他再想起从前种种,就忍不住笑自己蠢,竟然看不出来,她根本无意于他,就连口头上的名义,也不肯属于他。 他不说话,温小良在这头握着手机,背后微微渗汗,怕脑内又响起一个【警告!】的提示音。好在她等了一会儿,并没等到,刚松口气,接着就听到他说—— “第二个问题。” 她严阵以待:“你问。” “你离开后,我查了所有交通工具的出境记录,没有你的名字。”他缓缓道,“你是怎么离开奥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兔的雷子~诶嘿我就喜欢你这样脚踏祥云身披金甲,金光闪闪地投着雷子来接我2333 感谢改名专业户的地雷三连发~哇这简直充满了过年的味道!三响火柴炮,砰砰砰!帅! -采访间- 作者:丁少啊,既然妹纸都回来了,你好好地刷她好感度就好了呗,一个劲儿地纠结过去有啥意思?像这个什么“怎么离开奥丁的”,你管她怎么离开呢?将来不离开不就成了? 丁言:你能保证她将来不离开? 作者:…… 丁言:弄清她当初怎么离开的,如果将来她还想跑,我也不会措手不及。 作者(点头):原来如此,确实高瞻远瞩。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知道了也防不住呢?你看隔壁的慕斯礼,他知道的事儿比你还多呢,结果呢,妹纸该走还走。 丁言(微微冷笑):他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作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大纲,再看一眼丁言,扭头,小声):自信满满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啊…… 第17章 chapter.17 温小良没料到他第二个问题是这个。他很介意她当年是怎么离开的?……哦,莫非是想着先摸清敌情,免得将来又被她悄无声息地跑掉? 她忽然有点想笑。虽然他性格变了很多,但这方面的心思还是很好猜。 答案是“时空穿梭机”,但这个她不可能告诉他。随便编一个,迟早会被拆穿,反而降低好感度。 她语气为难:“对不起,我不能说。” 他沉默了。她猜他大概在想,坦诚“不能说”,总比撒谎来得强。 “第三个问题。” 她扬了扬眉,预感这个问题会比之前的都棘手。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两年前,你在哪里?究竟是奥丁……还是北辰?” 她一愣,接着感慨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否则真会措手不及。 没错,如果丁言的调查够详尽的话,他就会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过去七年“温小良”一直都在北辰生活,包括两年前也是,可是分明就在同一时段,“陆筱良”正在奥丁的盛京高中里读书。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你有没有想过,”她给出了事先备好的回答,“也许‘温小良’和‘陆筱良’本来就是两个人?” “……你是在告诉我,你其实只是个冒牌货,是陆常熙误认了你,所以你才将错就错,冒充陆筱良?” “……”不,我当然不是冒牌货,我只是在埋伏笔。将来你会明白。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温小良,我不会连……”他顿住了,“你这是在侮辱我的眼力。” “……”他刚才是想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吗? 她握着手机,心情有点微妙。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电话那头不再出声,她也缄默。死寂自手机中扩散,弥漫了电话两端。 轻浅的呼吸,漫长的沉默,无声的对峙。 温小良握着手机,凝神思索。伏笔已经埋下了,接下来只要将事情全部推到丁言的母亲丁夫人身上,将来找个时间和丁言挑明就好。倒是丁言,他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对她感到失望,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总之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已经注意到了,她身上疑点众多。 其实她并不怕他对她心存疑虑,他越是关注她,猜测她,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越紧密,她也越有机会攻破他的心防。但有一件事她有些在意,他的调查档案里一定也提到了“温当当”,他对温当当是怎么想的? 自从知道自己要重回奥丁星,她就开始着手为温当当准备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世”,所以这方面应该没有破绽……不过话说回来,一般人也绝想不到自己会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五岁的儿子吧? “温小良。” 她瞬间收回心神,轻声说:“我在。” “明晚,你希望谁出现在格斗场?” “……我听说,梭伦星人很厉害。” “回答我的问题。” “……” …… …… 两天后。 晚上七点四十分,盛京地下广场一号格斗场,一场引人注目的决斗即将开始。 人们关注这场决斗,因为它够噱头,决斗的一方是梭伦星人,另一方却是梭伦星人追求的女性,这本身就充满爆点,而临近开场,那名女性竟然宣布她已有恋人,所以这场战斗改由她的恋人和梭伦星人进行,这就更……让人热血沸腾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在任何时代都能引起雄性的共鸣。梭伦星人和神秘男子孰胜孰负,一时间各大赌场纷纷开了盘口。 梭伦星人的单体战斗力在星际间名列前茅。不少人猜那名女性的恋人必定也是属于某个战斗民族,否则他一定不敢应下决斗。 刀枪不入的铁血族人?单手破山的巨狒星人?呵气成冰的白硅星人?反正不会是奥丁星人,奥丁星人脑子很厉害,但他们的武力值和梭伦星人比起来就是个渣。 温小良坐在看台的前排,身后各种猜测飘进耳里,她不动声色地喝着柠檬汁。夏唯坐在她身旁,身上嗖嗖地冒寒气。自从陆常新那里听说了整件事,他就一直心情恶劣。 他转头看温小良,眼睛里阴蒙蒙的:“如果陆常新输了,你真要和那个红毛在一起?” 温小良看他一眼,有点嗔怪:“你怎么也跟着陆常新一起叫‘红毛’,这样很没礼貌。”顿了顿,“陆常新不是会变巨人嘛,我对他有信心。” 夏唯依旧沉着脸。尽管他对星际间的事不甚了解,但他直觉地感到,陆常新不是梭伦星人的对手。 视线阴森森地掠过比试台,投向对面那个红发男人,夏唯眯起了眼,心中恶念翻涌。 “……小良老师。” “嗯?” 夏唯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温小良。决斗场刺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眼中蔓开大片大片的阴影。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他的嗓音低哑阴郁,“如果陆常新输了,你就跟我走,去水弥星。梭伦星人要是敢来,我就杀——”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唇上,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恶意。 “嘘……” 女教师望着他,神情温柔,隐有悲悯。 “不要这样,小唯。不要这样。” 夏唯一动不动,她的手指停在他的唇上,他就像被封印住了的恶魔,除了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轻松点。你觉得我会任人宰割吗?”她微微一笑,“放心,要是陆常新输了,我就亲自上阵。你知道吧,我很厉害。” 是的,他很清楚,她的强大。 “我不会输。” 她说她不会输。 身体里快要喷涌的焦虑忽然都静止了,从虚空落下来,落回四肢百骸,迅速消散。胸中翻滚的恶意也在悄悄蒸发。 夏唯舒了口气,这才觉出了疲惫。昨天起就一直绷紧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超负荷运转的身体开始发出抗议。 “很累?”她问。 他打了个呵欠,大脑已经开始有些迷糊:“我昨晚一直没睡着。”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夏唯也没多想,立刻蹭了过去,脑袋靠上她的肩,两分钟内,睡得人事不省。 温小良看着夏唯,心情复杂。 虽然夏唯是她女配生涯中的“编外人员”,但她却很难把他和其他人一样,当做纯粹的“任务对象”来看。 她第一次见到夏唯时,他才十二岁,半大的孩子,眼神却冷漠得像个伤痕累累的大人。 那时她带着温当当,温当当也不过九岁。她平日里已经觉得温当当过于少年老成,让人看着很是忧虑,结果夏唯比他更极端,闭着眼的时候天真无邪,睁开眼就能面无表情地杀死那些想要暗杀他的人。 也许因为移情作用,也许是因为夏唯的遭遇引起了她难得的怜悯,不知不觉,她对夏唯投入的心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工作人员应该对任务对象投入的。 这很不专业,而且对她个人而言,多余的感情也是有害无益。幸好她在“职业女配”这行干了几百年,也只遇到了一个夏唯。 夏唯已经睡熟了,她将他扶正,让他靠着椅子睡,然后才转过身来,望向决斗场。 决斗场内空无一人,正如暴风雨前总是天地寂静。墙上的巨大壁钟,分针已经指向了五十九分,秒针不断转动,一寸一寸,逼近那个终点—— “当!——” “当!——” “当!——” 来了。 红发的梭伦星人雄赳赳地踏上决斗场,四下里响起喝彩声与口哨声。 他随意地对观众挥了挥手,然后转过头来,精准看向了温小良所在的位置,然后,露出一个在温小良看来很飞扬跋扈,在场上女观众看来简直帅破天际的笑。 在高分贝的尖叫声里,温小良平静地将视线移向了广场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人正穿过狭长的走道,穿过喧嚣的人海,向这边行来。 穿着法兰绒衬衫的黑发青年,袖口依旧细致地扣到了腕边,没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戴面具。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到了风暴的中心,姿态沉静。 温小良猛地站了起来。 托帕尔那一笑的福,她现在是场上的所有视线的焦点,无数含义各异的目光投掷在她身上,而她似乎毫无所觉,径自走向丁言。 起初她走得很慢,仿佛心中有什么在迟疑,但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一片枯叶奔向大地,又或是阳光奔向积雪。 她撞进他的怀里,他接住了她。他们的物理距离在这一秒缩减至零。 ——“明晚,你希望谁出现在格斗场?” ——“……听说,梭伦星人很厉害。” ——“回答我的问题。” ——“……你。” 温小良的手环着丁言的腰,手指牵住了他的衬衫。 “……谢谢。” 她在他的怀里轻声说。 【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4000,请继续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里有好些小天使说“期末到了”,才恍然发现已经时间过得好快,都一月初了,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呢…… 那么,祝这周期末考试的小天使们,这周都超常发挥!好好加油,我等你们好消息~(比心) 第18章 chapter.18(加更) 黑化值终于降了! 温小良心里长长地舒口气,松开丁言,退后半步,抬眼凝视他,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明显比平时柔和。 “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是,那个,我……” 她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说话也缺乏条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说:“陆常新呢?你和他说好了?由你代替他?你有什么计策吗?梭伦星人很难对付,我担心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他的注视弄得胆怯了似的,攥着他的衬衫的手也松开了,垂下眼,不再说话。 忽然他伸出了手,将一缕遮住了她眼睛的额发捋顺。她一愣,抬起头,就看到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她,她眨了眨眼,他已经收回了手。 “丁言?” 他声音平淡:“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常新。” 她呆了呆,“……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说,梭伦星人单体战斗力很强,帕尔是梭伦星人里的佼佼者,常新不是他的对手。”他顿住了,看着她,“你倒是很会挑人招惹。” 话里的酸味都藏不住了。温小良有点想笑,但注意力却被他话里的某个暗示吸引了去:“‘帕尔’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不出声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过了几秒,才说:“帕尔姓‘梭伦’。” 温小良愣住了。 “梭伦”?这是梭伦星皇族的姓氏啊……等等,这么说帕尔是皇族?! 糟糕,虽然丁言的战斗力在奥丁星人中出类拔萃,可梭伦星人整体而言比奥丁星人强了好几个台阶,皇族的武力值更是平民的数倍,这样一来,丁言根本没有胜算——不,这已经不是胜不胜算的问题了,梭伦星人性格凶暴,这场决斗,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丁言被…… ……不行,不能让他和帕尔决斗! 她猛地抓住了丁言的手,一脸着急:“我真的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 “喂!!” 一个声音嚣张地响起,“时间到了,唧唧歪歪什么?!” 温小良皱眉,转身看向身后,帕尔正隔着决斗场的弹簧绳围栏,瞪着这边,面上凶神恶煞,指着丁言:“你,上来。” 她不等丁言反应,往他身前站了站,对帕尔说:“这场决斗他不参加。” 四周一片哗然! 帕尔阴森森地扫了一眼他们相握的手,“不参加?意思是弃权?”他打量了丁言几眼,阴阳怪气地说,“哦~是个奥丁人。” 周围一静,接着喧哗声四起。显然没人料到应战者是个奥丁人。这场决斗要一面倒了。 帕尔的视线从丁言那张一看就十分符合女性审美的脸上移开,落到温小良身上,看她满脸紧张,心里立时像烧了一把火,转向丁言,恶声恶气地挑衅:“奥丁的小白脸,见了本大爷,发现打不过,立刻就怂了。” 丁言微微眯眼,他往外抽手,结果意外地没抽动,反而被握得更紧了些,温小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恳求,接着扭回头,看向帕尔:“和他没关系,是我的意思。我不愿意他参加这种野蛮的决斗。” “这不是野蛮,这是力量,是物竞天择。” 帕尔的表情里多了一丝肃穆,这丝肃穆让这个惯来嚣张得像个痞子的红发青年,多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庄严感。这一瞬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向心上人求偶的男人,而是一个拱卫种族尊严的梭伦皇族。 “最强的男人才配得到最美的女人,这是自然的法则。” “奥丁人。”他指着丁言,“你可以弃权!那就是你输,以后永远不准再接近她!决斗或者夹着尾巴逃走,选吧!胆小鬼!” 温小良:……虽然你说得很煽情,但我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二味啊,这么简陋的激将法难道会有人被煽动吗? “决斗或者夹着尾巴逃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了应和声。 温小良:……真有人被煽动?! “决斗或者夹着尾巴逃走!”又一声。 “决斗或者夹着尾巴逃走!”再一声。 “决斗或者夹着尾巴逃走!”整个广场都在喊。 ……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行? 她一面气,一面心里又浮出一种荒谬的可笑感,再一看帕尔骄傲满满的脸,那股可笑又变成了无力。 这人是认真的,认真地觉得这场决斗很光荣,很神圣……可是既然你这么看重荣誉感那就给我注意到啊,你现在单挑的可是一只奥丁弱鸡哦?堂堂一个战斗民族的皇族,和植物系的战五渣对掐,就算赢了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好吗! ……算了,反正这场闹剧她是不奉陪了。 用力握住丁言的手,她说:“别中他的激将法,我们走。” 丁言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帕尔。 “丁言!” 他终于有动静了,低下头,看着她:“松手。” 她没松,望着他,恳求:“走吧……” 他不说话。她感觉到他在挣开她的手,她不敢暴露自己的怪力,又加了一只手,抓着他,做出全力抗衡的样子,心里无比恼火。 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让你去打你打得赢吗?你一个植物进化过来的奥丁人,拿什么去和肉食系的梭伦怪物斗?好心救你你还这么倔! “和梭伦皇族决斗,弃权也不丢脸。”她抓着他的手,耐着性子再一次劝他,“我们走吧,没必要为这种事赌上性命。” “‘为这种事’?”丁言重复了一遍,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有点冷,“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大事?和钱有关的才算大事?” 她简直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怎么转的,突然扯到钱做什么? “生死算不算大事?!”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现在要做什么你知道吗?你是去送死!” 他的动作顿了顿,但却很快继续,手里加大了力气,要从她手中挣脱。她火冒三丈,也顾不上掩藏实力了,使劲攥着他,丁言几次挣脱失败,渐渐地眉宇间露出几分惊愕。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一脸古怪。 “……我力气值一直在正常范围内,是你太弱了,连我都比不过,还想打赢梭伦皇族?”她瞪着他,“跟我走!这事我自己会解决!不用你替我操心!” “……”他望着她,静了几秒,忽然撤回了力道,温小良猝不及防,将他拉进怀里,他就势拥住了她。 温小良一愣。 【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3000,请继续努力】 【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2000,请继续努力】 …… 【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28000,请继续努力】 “正常范围内?你这个骗子。” “……”喜讯来得太快她还有点懵。 他稍稍退开了一点,垂着眸子注视她:“你刚才看着我的时候,让我觉得……”他低声说,“你真有点紧张我,是吗?” ……我紧张你你现在才看出来?!……等等,该不会他以为她刚才是太关心他的安危,情急之下肾上腺激素爆发,所以突然力大无穷甚至能拉住他?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嗯,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她正想说点好听的再刷一发好感度,就听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响,转头一看,是帕尔跳下了决斗台,气势汹汹的朝这边杀来。 他速度太快,几乎转眼就冲到了他们面前,这个疯子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朝丁言挥过去。她心里一紧,正想将丁言推开,就看到他抬手接住了那一拳。 她一愣,同样愣住的还有帕尔,但他几乎立刻就回过神来,重新扑了上去! 决斗场从高台变成了平地,不变的是决斗的双方。刺眼的灯光下人影缠斗,看台上响起了无数喝彩声! 温小良站在边上,开始还喊“停下别打了”,后来发现她一个人的声音完全比不过几千人的叫好声,索性不喊了。她算是看出来了,丁言深藏不露,比她预计中的强太多,这两人一时半会儿谁也死不了,不缺她一个在旁边着急的。 既然口头阻止没用,她就去搬援兵吧。 睨了两个男人一眼,她扭身往外走,走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投下硬币,拨了一串数字,很快,电话通了—— “喂,盛京晚报吗?我这里有条独家新闻,是关于丁家继承人的,对,就是丁言,他现在在盛京地下广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丁言这时还没意识到妹纸是真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没关系,将来他会用整个身体去体会的~=v= 昨天收到“改名专业户”的地雷五连发~=v=么么小户,你太热情了,我这个月的好感度都被你刷满了~ 看到大家都那么期待加更,我决定这章就作为加更发出来了。明天照常更新= v =我现在就去键盘上搬砖2333 诶嘿刚发现我上了晋江科幻频道的“明星作家秀”~敲开心= v = 啊对了,这里有个关于我的小访谈,亲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瞅瞅,这是传送门: 用app的读者,貌似传送门在app上显示不了,链接在这里~:http://m.jjwxc/book2/17094/779 第19章 chapter.19 那天晚上发生在地下广场一号格斗场的决斗,直到多年以后,都被人津津乐道。 在那场决斗之前,没人会相信,一个奥丁星人能在单打独斗中在梭伦星人手下撑过五分钟,而在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植物系大战肉食系……然后竟然打得不相仲伯这种事。如果不是后来突然冒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把决斗搅了,这场决斗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 这世道,连植物系的奥丁人都如此凶残了啊~ ——“他哪里是植物系!真正的肉食系也没有他能打好吗?变种的奥丁人!奥丁人里的怪物!怪物丁!” 这通人身攻击的发表者是陆常新,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气呼呼地靠在病床上,左手小臂打着石膏,脸上贴着创可贴。 陆常熙坐在他身旁,削着苹果,揶揄:“阿新,你不能因为你打不过丁言,就诋毁人家的名誉。” “我有说错吗?他哪里像奥丁人了?”他继续喷毒液,“不,他其实都不算正常人,正常人会把发小打成这样?” “是你不同意退出和梭伦星人的决斗,他才向你提出单挑。结果你也看到了,他确实比你强,由他去更适合。——好了,吃苹果。” 陆常新不接,斜睨她:“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陆常熙笑了,伸手捏了捏弟弟的包子脸:“我是为你好啊,弟弟。”现在搅了丁言的事,将来他不定怎么报复你啊小傻瓜~ 陆常新瞪起了眼睛:“为我好……” “他确实是为你好。”温小良说。她坐在病床的另一边,看着陆常新:“梭伦星人性格凶暴,一对一的战斗里,经常会出现将对手活活打死的情况。他是怕你出事,才替你应战。” 陆常新撇了撇嘴,嘀咕:“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等等,我也没有弱到那种程度吧!活活打死?你是在嘲讽我吗?” 谁知道呢。温小良想,但她真是低估了,既低估了帕尔的战斗力,也低估了丁言的爆发力。 坦白讲,她原本没想过丁言能做到这个程度。奥丁星全民走的都是科技强国的路子,丁家虽然出了好几个单体战斗力惊人的天才,但那也只是放在奥丁这个大环境下,才显得光辉耀眼,一旦放到整个宇宙,那就完全不够看了,毕竟奥丁民族是由植物进化过来的,无害的植物系,基因就摆在那里,再怎么也不可能扛住战斗民族梭伦。 可丁言,他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你去看过丁言了吗?”陆常熙突然道。 温小良回神,摇头:“还没有。” 陆常熙用“你是不是要搞事”的眼神看她:“为什么不去?” 温小良露出一个为难的笑:“他在自己家里养伤,我一个人去的话,好像不太合适……” 陆常熙:……你真不知道你一个人去他才开心吗? 叹口气,她认命地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 温小良笑了,转身去拿包。 “等会儿!你们都走了?”陆常新一脸错愕,“不是来看我这个伤员的吗?这才待了多久?就走了?人性呢!你们就不怕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想不开,黑化了毁灭这座城市吗!” 温小良微笑着看了他两秒,伸出手,抽出了他枕头下的《黑道jump》,看了封面上的黑博士一眼,然后抬起头:“我以前说什么来着,让你少看点漫画。”人会变蠢。 陆常新:“……放下我战友,有话好好说。” …… “这里就是了。” 站在巨大的镂花铁门前,陆常熙抱着手臂对温小良说:“你自己进去吧。” 温小良:“谢谢。” 她正要过去按门铃,陆常熙突然说:“阿新那顿打,我本来想记在你头上的。” 温小良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她,神情疑惑:“你说什么?” “别我没看出来,那个梭伦星人,根本是你故意招惹的,丁言会替阿新去参加决斗,也早在你的计算中。” 温小良睁大了眼,一脸正气:“陆常熙,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行了。”陆常熙一看她这个装傻的样子就头疼,“丁言怎么可能让阿新以你男友的名义去和梭伦星人决斗,就算只是名义上而已,他也不会允许。你明知道这一点,之前就不该把阿新卷进来,让他白挨一顿揍。” 温小良静了静,突然笑了,像狐狸从洞穴了探出半张脸来,有点狡黠,又有点无辜:“可是,他会和陆常新打起来,这确实不是我的本意啊。” 这是真心话。她确实没想过丁言会和陆常新打起来,她原以为他会和陆常新分析利害关系,然后说服他放弃和帕尔的决斗。早知道会害陆常新挨一顿打,她也不好意思让他助攻。 陆常熙哼了一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丁言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他明知道阿新是个笨蛋,什么都看不出来,下手还那么重。” “……确实,有点过了。” 关于这一点,温小良也觉得诧异,以丁言那天在地下广场表现出来的战斗技巧,应该不至于要卸掉陆常新一条胳膊才能制服他,那么他为什么把陆常新打到不得不去医院打石膏,就很可疑了。 陆常熙斜视她:“你不明白?” 她摇摇头,确实不明白。 陆常熙瞅着她,眼神颇有点看红颜祸水的味道:“因为他看出来了,阿新心里那点想法。” 温小良一愣。 “懂了?我和阿新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陆常熙语气恨恨,眼里却没什么恼意,更多的是无奈。 “以前丁言是个傻白甜,你看着是个傻姑娘,其实里面全是黑的,我常怕他吃亏。现在好了,他也是一肚子坏水,你俩赶紧在一起,别祸害别人了。” 她满脸不爽,温小良也觉得陆常新这次确实遭了无妄之灾,难怪弟控的某人要炸毛。于是她摸了摸鼻子,服软示好:“我以后离陆常新远些,再不把他搅进来了。” “只是这样?” 她奇道:“那你还要怎样?” “丁言!你不安抚好他,是想以后再坑我们吗?” “我这不是正想办法么?你也知道他现在性格和之前差别很大,我要循序渐进啊,总不能直接换上情趣内衣,然后在床上睡服他吧?” 陆常熙眼睛一亮:“对啊还有这个方法!这个可以有,我知道几家店……”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打住。” 陆常熙不出声了,就在温小良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大家准备各自解散的时候,她却忽然出声:“但我是认真的。” 温小良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你怎么……” “筱筱。” 这个称呼成功拦住了温小良本来要出口的玩笑话。 陆常熙此刻的神情,很认真,不是可以用几句笑语打发的。 于是她也端正了态度:“嗯,你说。” “丁言说,你七年前就出现在北辰星了,怎么回事?” 温小良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是这样的……” 她对陆常熙解释了一番,将疑点全推到了过世的丁夫人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净。 陆常熙听完,脸上显出一种微妙的神色。温小良看着她,心底有点忐忑,她自信自己已经将准备工作做足,不论谁去查都差不出纰漏。可对陆常熙的第六感,她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 陆常熙一直不说话,温小良扯了个笑:“怎么了,一直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她缓缓道,“你这次回来,到底为了什么?你之前甚至连承认自己的身份都不肯,现在却忽然回到这里。我原以为你是想通了,为了丁言而来,但我现在觉得,不是这样。” 陆常熙的脸上,没有笑容。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 “别骗我,你知道我看得穿。” 是,她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才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怎么说?说她目的不纯?说她这次过来,虽然没打算对她弟弟怎样,但确实是又来给丁言添堵的? 怎么说得出口?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事事以组织为中心的小女孩了。当年慕斯礼用刀指着她的胸口,她都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错,可后来她懂了,组织虽然大多时候都行得正坐得直,但有时组织做的事,真特么欠揍。 这次也一样,真特么欠揍。 陆常熙还在盯着她,她在等她的解释。 “……你希望,”温小良蹙着眉,“我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陆常熙看着她,慢慢说:“我说出了我的希望,你就会听吗?” “……” 会不会听呢。 她其实很清楚陆常熙想要什么,无非是,所有人都好好的,人人都平安喜乐。 可她现在做的,恰与陆常熙的愿望背道而驰。 温小良忽然觉得有点疲倦,明明她已经退役了,欠组织的也早已经还清,她好好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青天白日的,突然就被拖进这趟浑水。 她这些天做的,不也一样,与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驰吗? 她转头,望着几步外的丁家大门,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回头,对陆常熙说:“我今天,就不过去了。” 陆常熙一愣:“什么?” “我不去丁言那儿了。”她说着,将手里的探病礼塞到陆常熙手里,“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陆常熙:“……你闹什么脾气?”她皱眉,“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也不是非要今天听到答案。” “不,和那个没关系。……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见吧。” 在陆常熙错愕的目光里,温小良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在脑海中向人工智能发送“请求联结通话”。 请求被受理了,两端通话接通,人工智能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亲亲~我看到丁言的黑化值已经降到28000了!真不愧是我们的前金牌女配!爱你么么哒!~】 温小良:【我不干了。】 人工智能:【……诶?】 温小良:【告诉组织,这活儿我不干了。】 人工智能:【……等下,亲你是不是哪里不满?——有人欺负你了?是谁!说出来我帮你消减ta的气运值……等下!不要切断联结!啊!】 【嘟嘟嘟嘟……】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女主说她不干了,全剧终。 ↑↑↑如果真是这样,你们高兴吗?0 v 0当当爹不用受二次伤害了,世界恢复了和平~ 温小良(举牌):10分 温当当(举牌):10分 慕斯礼(举牌):100分~ 当当爹(举枪):渣作者受死!←人设已崩。 春天,miyavi送了我一枚手榴弹,我把它埋到了地里;夏天,“本世纪最后一个炮灰”送了我一枚雷子,我把它种在了手榴弹的旁边。秋天,手榴弹和雷子都长成了大树,我在树下开心地吟诗:我家院里有两棵树,一棵叫miyavi,另一棵叫炮灰,嗯哼哼哼~←此人已疯。 推荐基友的文《雁过拔毛》,古言bg,女主女扮男装,文章已经很肥啦,喜欢这个题材的小天使可以去瞅瞅撒~ 传送门: 第20章 chapter.20 “……就是这样,她突然又走了。” 丁宅里,陆常熙将温小良的异常行为向丁言描述了一遍,丁言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她和你说,当年帮助她离开的人,是丁姨?其他事,也全和丁姨有关?” “嗯,她说北辰星确实有个叫‘温小良’的人,两年前温小良意外身亡,恰好那时她被丁夫人送到了北辰星,需要一个新身份,所以就顶替了温小良。” 她顿了顿,“还有她的脸,并不是整容,而是她接受了温小良的□□移植,北辰星人的基因有侵蚀性,温小良的□□和她自身的基因相互作用,渐渐改变了她的外表。” “□□移植……她的眼睛怎么了?” “火灾,火焰熏坏了眼睛。”陆常熙皱眉,“我来的路上已经用手机查过了,两年前,北辰星确实发生了一场大火。” 似乎一切都对得上,可真相果真如此吗? 接下来数日,丁言和陆常熙都在全力调查。在北辰星的调查结果显示,温小良所说一切属实。而丁夫人那边,因为隔了几年,当事人又已过世,所以许多线索,要么无从查起,要么查着查着就断了。 但不管怎么说,温小良就是陆筱良,这点应该毫无疑问了。 丁言和陆常熙都松了口气,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怕真查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温小良没说谎,太好了。 可温小良,却再没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距离那场决斗已经过去一星期。这一整个星期,温小良都没出现在学校里,校方说她请了一周的事假。 所以今天,就该是温小良回到奥丁高等学府的日子。 上午十点,温小良出现在奥丁高等学府的对面。 她站在路边等红绿灯,一辆大巴开过,车身驶过后,校门旁的青花树下,多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 她凝视他,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双行道。 绿灯了。 她没动,丁言走了过来。 他们相对而立。 她先出声:“受的伤,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心情不好,去散心。” “现在呢?” “……” 他看着她,掀了掀唇:“去咖啡馆吧,你可以慢慢说。” …… 咖啡馆的包厢里。 红米团子躺在白瓷盘里,像一只只沉睡的小精灵,但此刻没人有心情享用它们。 日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黑发青年的身上,他的长睫毛被映成了浅金色,瞳仁却幽黑得看不见底。 “那天晚上,”他摩挲着咖啡杯,“出现在地下广场的那些记者,是你叫来的吧。” 温小良的视线从柠檬水里抬起:“是我。” 记者一收到消息,很快就会涌过来。丁言肯定不能在一堆镜头的包围下继续和帕尔对掐,这样决斗就只能终止了。 这个方法当然称不上最好,但效率最高,况且媒体里也有丁家的人,后续处理不会太麻烦。事实上,正如她事先预料的那样,记者刚赶到地下广场,丁家的人后脚也跟着到了,那些让围观群众一头雾水的“黑衣人”,就是来善后的。 哒。丁言将咖啡杯搁在了碟上,抬头,看着她。 “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确实,这不是小白花陆筱良做得出来的事。但温小良的话,就会这么做。 “人类常常会作出人意表的事,这不奇怪。”她平静地解释,“有时候你以为你很了解一个人,但其实你从来没看懂她。” “说得对。”他赞成,而后话锋一转,“可是,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山羊不会突然对肉食感兴趣,除非它原本就是一头狼。” 温小良想,他一定是已经从陆常熙那里听说了,“陆筱良”的性格并不像她两年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而且……大概,不必陆常熙提醒,他自己也已经察觉了。 对于他审视的目光,她只能在心里报以苦笑。 其实一开始,就不该回来的。可她偏偏回来了,那么现在,必须得做个收尾。突然回来又突然离开,才是对他人最大的轻蔑,这意味着你对他毫不在意。 人工智能在脑海里哇哇地叫,她上一分钟切断联结,下一分钟它就单方面重新联结,最后她也烦了,由着它嚷嚷“你不能摊牌这会出大事儿的”。 她将玻璃杯搁在桌上,然后重新扬起脸,神情郑重,望着丁言:“有些事我想和你说。” 丁言极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严肃的神情,以至于霎那之间,他就理解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非比寻常。 心底窜出一股不安感,他不出声,手悄然收紧,等着她的下文。 咖啡的苦香逸散在空气里,她端正地坐在他面前,字字清晰:“之前我答应你和你交往,这个承诺,作废吧。” “……” 丁言怔愣地望着她,一时竟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脑中浮现的是两年前夹在书里的那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的分手留言,当时带着尖锐的冷意刺入他身体,现在又从回忆里钻出来,再一次刺痛他的神经。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变回了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被抛弃,被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那种难言的恐惧里回过神来,发现温小良正静静地望着她。 他想她大概是在给他缓冲的时间。……她真是仁慈。 撑住了自己,他没有露出任何胆怯,仿佛公事公办地问:“理由?” 她看着他,眼神静得让人心凉。 “我当年,骗了你。我没有爱上你。” 这句话落地的时候,丁言用了莫大的意志力,才没当场失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而温小良这边,她的脑中就像凉水滴进了热油里,炸开了——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0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1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2000】 ……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7000】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8000】 尖利的警告甚至让她的头都开始疼痛,但她还是要继续,不破不立。 “对不起。”她说,“回到奥丁的那天,我不该因为愧疚就答应你,对不起。” 许久,他才慢慢说:“愧疚?” 他的表情像在质问“你答应我交往,只是因为愧疚?” 她垂着眼:“是。”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39000】 温小良深吸口气,逼自己不去想被套麻袋沉入盛京湾水底的情景,继续道:“我也想过要不要继续维持现在的状况,我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答案还是,不行。” “……你之前说,希望去决斗场的人是我。” “是。” “你不喜欢我,却希望我为你决斗?” ……她感觉良心受到了谴责。 稳住,已经进行到这里,现在缩回去的话就前功尽弃。 “那时,我心里确实只希望去的是你。不,直到现在,我也只能想象,去的是你。但是,这是两回事。” “……” “……” 咖啡的气味依旧漂浮在室内,但已失去了醇香,只剩冷涩。 温小良垂着眼,从反光的大理石桌面观察丁言的表情。 他看起来……难以捉摸。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淡漠的语气让她微微一怔,却仍是抬起眼,注视他。 “分手吧。……不,应该说,停止这场闹剧吧。你想报复我,有很多种方法,‘交往’不是最好的。” 她这一句话,等于在说他提出的交往目的不纯。这是在给他台阶下,只要他承认这场交往只是为了报复,报复她当年走得突兀,所以他也要在交往后甩她一次。如此一来,虽然眼下分手是她提出的,但他一样可以不伤颜面地退出。 人工智能吵得她快不能集中精力,她再一次切断了联结,紧接着听到丁言说—— “分手?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今天最关键的部分。 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直视他,认真而恳切:“我会离开,不再出现在你生命里。”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妥当的收尾。 她在错误的时间,回到了这里,继续留在他眼前,只会不断刺痛他的眼,提醒他曾经在她身上栽的跟头。 所以她要走,她走,将安宁还给他。 “……你觉得,我当初提出和你交往,是为了报复?”丁言盯着她,“你真这么想?” “……” 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原本应该立即出口的“是的”也迟疑了。 她看到他笑了,残酷的。 “不,你不会看不出来。”他说。 她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你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只是在找一个理由,让我们重归于好。 “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这么好脾气?”他轻声说,“一个一声不吭消失了两年的人,我以为你多少有点自觉……” 他站起来,逆光的面容,让人看不清。 “是我太天真了。” 她还有些怔愣,忽然先前切断的人工智能,再次联结了,警报声响彻脑海—— 【警告!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50000!请立刻离开任务对象!请立刻离开任务对象!】 温小良:……怎么突然飚到这么高?什么时候的事?! ……等等,她好像,有点头晕…… 视野在旋转。 身体软下去的同时,她看到了自己喝下的那杯柠檬水。 …… ……原来如此。这家咖啡馆,原来姓丁吗…… “是你的错。” 朦胧间,她听到了丁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有点……让人想看看他是不是红了眼眶。 …… …… 【亲!】 【10027?工号10027!快醒醒!】 【10027!!】 温小良蓦地惊醒,脑海里的人工智能一阵大呼小叫,嚷嚷着它都喊了半天了她总算醒了…… 【别吵了……】她皱着眉跟人工智能沟通,【我退役了,别用那个工号称呼我。】 【我这不是怕你醒不过来吗?呼唤昏迷者的名字,有利于唤醒她的意识~】 【都说我退……算了。】 她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刚一动就听到一阵金属摩擦声,低头一看,她的左脚被镣铐拷了起来,镣铐上连着金属链,链条的另一端焊在了房间的柱子上。 陌生的房间,金属脚镣。 温小良愣了愣,然后心里生出一股荒诞感。 “……他把我关起来了?” 人工智能卖弄学识:【用业内的话来讲,这叫‘囚禁y’~】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唔,声明一下,虽然我写囚禁y写得很欢快,但是三次元里我是非常反感当当爹这种极端做法的。好孩子也绝对不要模仿哦~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说~ -小剧场- 诀老师:今天我们来上成语/四字俗语课,下面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这些词语的用法。 丢车保帅——在保住弟弟和保住好友之间,陆常熙选择了前者,丢车保帅。 饮恨败北——因为姐姐的反向助攻,陆常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局了,饮恨败北。 人气不足——由于人气不足,帕尔王子持续待机中。 理由同上——夏唯最近都没出场,理由同上。 千里之外——千里之外的慕斯礼,今日也依旧没有戏份呢。 不作不死——温小良,请继续奔跑在不作不死的道路上。 苦尽甘来——丁言即将苦尽甘来……你信吗? 第21章 chapter.21 人工智能:【别这么抗拒嘛,其实你没打出“冰恋”已经远超出我意料了。黑化值五万呢,亲你想知道上一个黑化值五万的任务对象,是怎么对待他想要落跑的恋人的吗?~】 温小良:“……”一听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就知道没好事。 不理会看笑话的人工智能,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试着推开窗子——窗口能打开,并不是封死的。窗外景色竟然不错,夏花绚烂,绿树婆娑,温暖的日光落到了她手背上。 人工智能:【生物总是需要晒晒太阳的,他考虑得很周全啊~】 温小良沉默着,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 大约三百平方米的房子,装潢富丽设施先进。北辰星安排给外星学生的高级宿舍,和这里一比,就像小孩子用泥巴捏的城堡那么简陋。 脚上的金属镣链恰好够她走到门口,之后就不能再前进半步了。 人工智能:【能出去的话就不叫‘囚禁y’了嘛~】 温小良:【你能安静点吗?】 人工智能讪讪:【我不是为了活跃气氛嘛。再说如果你肯早听我的,别摊什么牌,继续用‘陆筱良’的身份和他交往,他的黑化值也不会飚得这么恐怖啊。】 她蹲下身,一面端详脚上的镣铐,一面说:【继续当“陆筱良”,确实能继续降低黑化值,但最后也一定会遇到困难。】 人工智能疑惑:【为什么?我看你之前明明做得很好。】 因为她毕竟不是陆筱良,她已经不再是“陆筱良”了。 这些事情和人工智能说,它也不会明白,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她之所以放弃这个任务,与其说是理智上的决定,不如说是一种直觉,直觉她应该这么做。 人工智能:【那你现在真要走?丁言的黑化值你不管了?】 温小良正摆弄着金属链,闻言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黑化值本身不是问题。他是丁家的继承人,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傻白甜,才让人担忧他的未来。】 人工智能有点虚:【那,那胡莱……】 胡莱就是不久后要过来丁言刷好感度的女生。 【谁管她。】 说白了胡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非亲非故的。 【……但你得管丁言啊!】人工智能突然聪明起来,【那个胡莱在她的世界就是个大小姐,穿到这里一样也是家世显赫,真让丁言弄死了她,丁言会很麻烦的!】 【……】 【所以我觉得,不如你就先留在这里,丁言现在就是气头上,等他缓过来,不用你说他也会放你出去的。而你呢,就趁这段时间好好降低他的黑化值~一举两得对不对?】 【……】 【……亲?你有在听吗?】 “喀啦!” 人工智能:【……】 温小良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金属链,“哦,真的拧断了。” 人工智能:【……组织给你的怪力不是这样用的啊!再说你把铁链拧断是要做什么?逃走吗?敢走的话再被抓住绝对是冰恋了你信不信!】 温小良把金属链条丢到地上:【那就让他关着我?你真以为这是霸道总裁漫?不论什么原因他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冰恋?告诉你真打起来的话他在我手下撑……】 言犹未尽,房门忽然响起了门柄旋转的声音,温小良顿时一僵。 虽然嘴上说得很硬气,但之前才吃了一杯柠檬水的亏,现在心里真有些发毛。 她退后一步,盯着缓缓打开的房门。 先是一条缝,接着这条缝隙越撑越开,最后丁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身着西装,打着领带,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就立刻过来了。 他一只手还握在门柄上,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温小良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你来了。” 他没吭声,视线往她脚边断掉的镣链上一扫。温小良忽然就有点心虚,但转念一想,她虚什么,这可是非法拘禁啊!他还有理了? 精神胜利法果然有效,她立刻挺直了腰板:“我要出去。” 丁言慢慢地向前行了两步,反手关上门,然后走过来,蹲下|身,拾起她脚边的金属链,搁在手里,凝视那明显是被蛮力拧断的金属链断口,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她:“钢链都锁不住你。” 温小良:“……”最大的金手指暴露了。 人工智能:【你最大的金手指难道不是他对你的爱吗?】 温小良:【……闭嘴。】 丁言扔掉了铁链,站起身。 他站在她面前,他们之间只隔了半米的距离。他面无表情。 温小良:“……你这样是不对的。” 丁言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温小良硬着头皮:“非法拘禁,起刑三年,最高无期。” 他扯了扯嘴角:“你去告我啊。” 温小良:“……” 人工智能:【哦这眼神,这是被你玩坏了啊~】 温小良:【闭嘴!】 顺了顺气,她努力让自己语气温和:“丁言,我们好好谈谈。我知道我过去做得不对,你觉得不满,说出来,大家和平解决。” 他静静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好,和平解决。” 她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听他说:“之前你说,你觉得我向你提出交往是为了报复。” ……她当然知道不是。但这里非得咬牙点头:“对。” “你从没爱过我。” “对。” “你对我心有亏欠。” “对。” “所以现在你应当补偿我。” “对……嗯?等下。”她及时咬住了应承,“你想要什么补偿?” 他嘲弄似的看着她:“你能给我什么补偿?你觉得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期待的?爱情?你有那种东西吗?” 人工智能倒抽口气:【嘴这么毒……】 温小良:……真的,好毒。 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拽着她,将她扯进房间深处,然后在温小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她推倒在了床上,一只手抓住她两只胳膊拉过头顶按在床头,另一只手去扯自己的领带。 温小良瞪大了眼:“……慢、慢着!”被抓住的手本能地就要挣开—— “尽管挣开,我知道你力气大,铁链都锁不住你。”他瞥了她一眼,“我当然也抓不住你。” 温小良:……这么一说好像他完全处于弱势,是她仗势欺人一样! 人工智能激动得快哭了:【你就从了他吧!从了他!睡了他!睡服他!他一定再也不敢唧唧歪歪了!黑化值也会降!】 温小良:……md你心里除了黑化值还有什么! 被人工智能激起了一腔郁愤,温小良用力一挣,挣出一只手来。丁言没料到她真敢这么做,原本有所缓和的脸色陡然一沉,可他还没反击,就被温小良抓住了肩膀,一股大力顺着她的掌心传来,他整个人天旋地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床上。 人工智能:【女上男下!好!就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他!】 无视掉呱噪的人工智能,温小良按着丁言的肩,严肃道:“这不是补偿,如果你今天这么做了,那就变成你欠我的。” 丁言的右手还扣着她的左腕,这是个即将反击的姿势,可在听到她的话后,他所有的动作陡然静止下来。 他凝视她,而后,露出一抹笑。 那个笑容客观地讲,堪称惊艳,却让温小良心头一跳,脑海中突然跳出他微笑着说“那样也不错”的预想图,手都禁不住抖了抖,果断在他出声前,自己先提出方案:“如果你同意,我接下来会继续留在奥府,你可以慢慢思考,你想要怎样的补偿。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她留在奥府,一方面给丁言思考的时间;另一方面,等将来胡莱过来,自己可以盯着她,防止她玩火烧身,最后反而牵连丁言。 她俯视丁言,等他的答复。 丁言在她身下,黑发散落在脸侧,眼里有幽深的光。明明被人制住的是他,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身为鱼肉的自觉,他的手指甚至还扣着她手腕,仿佛随时准备暴起反击。 时间在对峙中流逝,温小良的后背渐渐渗出了汗。 要是他不同意…… “你知道你现在脸上写着什么?”他突然道。 她不敢松懈,继续钳制着他:“什么?” “‘你最好现在就答应我的提议,不然我们就一拍两散’。” “……”她脸一热。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骨子里其实有些任性,犯了错她会尽力弥补,但如果总是不能令对方满意,她会心烦意乱不堪重负,最后索性甩手不干。 她感觉到男人原本蓄势待发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身上那种森冷的气场也减弱了。 “松手。”他睨了她压制着他肩膀的手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不确定现在松手的话,会不会被反扑。 人工智能:【别松啊!都到这一步了!做下去啊!!】 温小良立刻甩开了手,跳下床,退出几步外,远远地看着丁言。 丁言坐起来,默不吭声地,揉了揉肩膀。 温小良顿时有点心虚,她很清楚自己的手劲儿有多大,而刚才激动之下,她有点失控了。……说起来,他之前决斗时的伤应该都还没好全呢,这下伤上加伤…… “……那什么,”她讪讪的,“药酒,擦点会好些……” 他撩起眼,瞥了她一眼:“你帮我擦?” 温小良:……我是拒绝的。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嘲讽,又似乎有些无奈。可当温小良仔细看去,那里却只有一片淡漠。 “走。” 温小良一愣,然后才明白他是让她离开。 她立刻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回身望向他。 黑发青年坐在床沿。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的视线落在虚空里,侧脸显得有些寂寞。 她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迸出一句:“那我走了?” 他垂落在脸侧的黑发动了动,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别走了。” “……你好好休息!” 温小良迅速地走到了门边,打开门,兔子般蹿出去,蹭蹭蹭地跑出了建筑物,一直跑到阳光底下,然后才抬起手,擦了擦脖颈后的汗。 她还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这么顺利地就出来了。 人工智能:【你居然就这么出来了!】 是啊,负五万的黑化值,她竟然能好好地出来,这真是…… 人工智能:【你居然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本来可以降低黑化值的!只要你睡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这么出来了!!】 温小良:……她总有天会被逼得亲自跑去组织本部,掀了丫的电脑主板。 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仗,温小良身心俱疲,拖着步子回到教职工宿舍,还没迈进正门,就看到三个眼熟的家伙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冲来。 她头皮一麻,正想装没看见赶紧上楼,那三人已经先一步冲到她面前。 “温小良!” 梭伦星人凌厉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陆常新愤怒:“你是小孩子吗?还玩失踪!” 夏唯阴郁:“小良老师……你说过只去七天的,今天已经第八天了。” ……三位何时达成了共同战线的?而且还是炮火一致对我? 她叹口气:“我只是去散散心……” 然而这种解释,是无法安抚炸毛多时的恶犬的。 接下来五分钟,温小良被迫站在教职工宿舍门前,被三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学生指着鼻子训,过往行人指指点点,她都想找本书挡住自己的脸。 最后,容忍到了极限,她终于恼了。 蹬鼻子上脸有完没完,我是欠了丁言的,可我没欠你们的! 想闹是吧,成,我就舍命陪君子,把你们这些小妖精一个个全收拾了! 她先看向栗毛恶犬:“陆常新,你先回去。之后我会给你电话。” 陆常新瞪圆了眼,显然没想到理亏的人还敢用这种命令语气。他立时就要发作,却被温小良冷冷地看了一眼,已经冲到喉咙的叫嚣霎时就冻住了。 温小良转开眸子,看向绿眼恶犬:“小唯,你也回去,明天我去找你。” 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样,夏唯略一犹豫,点头。 最后,温小良看向了红毛恶犬。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帕尔双手抱胸:“去哪里?” 她凉凉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战斗民族喜欢用武力解决事情嘛,巧了,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炸毛的女主开始整顿后宫(误)了=v= 清酒美人儿扔了1个地雷,还在隔壁的同人文投了一枚手榴弹!天呢噜亲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我那文真是相当的……稚嫩……(捂脸)抱住,么么哒! 萝卜美人儿扔了1个地雷,mua!唔为什么叫萝卜呢?难道是因喜欢胡萝卜?这个对身体确实不错~ 27美人儿扔了1个地雷,啾~美人儿,我很欣赏你的id!= v =“27”是我最喜欢的数字前三名~ 宣布一个消息,这文后天就入v啦,小伙伴们备好银子钞票,准备迎接入v三更撒~←v←最近手头紧的小天使也不要急,晋江有个“审核文章/评论/论坛得晋江币”的制度,还挺好使的。评审的入口,就在网页后台页面的右上角,挨着“充值”的右边,有个红色的【评审得晋江币】,点进去就是评审页面啦~好好加油哦!啾~ 第22章 chapter.22 六月的某一天之后,帕尔·梭伦再也没出现在奥丁高等学府。 “梭伦同学因为家中出了重大变故,暂时休学。” 帕尔的班主任,这么对班级学生解释。 至于真相,那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了。 “决斗”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激发男人的醋意,也能让男人愿打服输。 梭伦星人输给了人形兵器,愿打服输,按照约定,在战胜温小良之前,帕尔都不得继续纠缠她。 人工智能说:【你这太不厚道了,你撩了人家,让人家替你助攻完了,翻脸就不认人,借着愿打服输的借口把人家赶走。】 温小良:【那我由着他天天来找我,给我助攻,对我抱有幻想,最后等我要走了的时候,再给他一枪‘失忆死光’,这就厚道了?这就公平正义了?】 人工智能不要脸:【如果能降低丁言的黑化值,那这就是公平正义!我就支持!】 温小良:【……你还是别露脸了,给读者留点对幕后高冷boss的幻想吧。】 总之,那场温小良对帕尔单方面碾压的“决斗”之后,帕尔失魂落魄地回了梭伦星,而陆常新这边,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高兴之余,每天照着三餐,往温小良面前刷存在感。 温小良看得直皱眉,可她还不好对陆常新多说什么,因为陆常熙比她更烦躁。 终于有一天,丁言沉着脸和陆常熙说了些什么,那些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陆常熙终于忍不住跑去找弟弟谈人生了。 原本陆常熙想着,只要温小良那边冷淡了,陆常新自然也会察觉到异样,随之停止攻势。可她万万没想到,向来只喜欢小女生的自家弟弟,竟然对温小良如此锲而不舍。恐怕他现在还以为温小良的疏离是一种御姐自带的放置y,只要他刷够了好感度,就能打开甜蜜蜜的姐弟恋新篇章。 如果陆常新喜欢上的是其他御姐,陆常熙喜闻乐见,甚至很乐意替弟弟助个攻什么的。可那是温小良!那是他们的妹妹! 阿新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样栽进德国骨科! ……长痛不如短痛! 陆常熙沉重地下了决心。 她很了解自己的双生弟弟。她知道怎么说,最能直击要害。不必透露温小良的真实身份,她一样也让他放弃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这一番心对心的促膝长谈,效果显著。陆常熙今天谈完,第二天温小良就发现,陆常新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了。 整件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七月刚开始,奥丁高等学府的学生们就迎来了期中考试。作为“外星碳基植物学”的科任教师,温小良给学生们布置的考题是:未来一周内,学生们分组前往外星球,从当地带回三种植物,并就此写一篇不少于八千字的论文,之后她会就该论文提出疑问,回答让她满意,考试就过关。 报了她的选修课的学生有四十八人,分成十二组,最后算下来,每组四人,分别去往不同星球。说到这里你们一定猜到了,没错,丁言、陆家姐弟和夏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北辰星。 校领导又有话说了:温老师,既然这几个学生是去你母星考察学习,那这一路上就麻烦你跟着看顾了。 重点,务必照顾好丁少。 温小良还能说什么?原本想趁学生走光了自己也放假回家,享受一个人的清净,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了…… 另一边,陆常熙给弟弟灌完心灵鸡汤之后,当晚就因为某些缘故,连夜回了哈斯星。第二天,温小良站在宇宙飞船候机厅里,清点去北辰星的学生人数,然后发现少了一个陆常熙,于是她问陆常新他姐姐去了哪里。 陆常新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她回哈斯星了。” 温小良一愣:“怎么这么突然?……她怎么了?家里有事?” “……嗯。” “这样……她写了请假条吗?” “假条给校长了。” 不但不给她个正眼,连语气都冰凉凉的,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八百万,按理说这德性应该连猫狗看了都嫌,可他坐在那里,垂着头,缩着手,不知怎么的,就透出一股萧瑟之意来,仿佛他才是那只被全世界抛弃的柴犬。 温小良隐约猜到他是因为被亲姐灌了一碗心灵□□,才这么萎靡不振,心里多少有点同情,但他终于开始疏远自己,这绝对是件好事。他避免了将来尴尬,她也松口气。 于是她假装毫无所觉,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行李再确认一遍,没什么忘了带的吧。” “小良老师,”夏唯抱着他的小熊书包,大眼睛看着她,“虽然我带了晕机贴,但飞船上晃得厉害,等下上了飞船,我能靠着你睡吗?” 夏唯的晕动症确实严重,温小良正要点头,就听到丁言清凉凉的声音:“特等舱提供‘无忧助眠’服务,你可以直接躺进睡眠舱,吸一口乙|醚,醒来就到站了。” 温小良一怔,“原来还有这种服务吗?” 她笑起来,转向夏唯:“那你去睡眠舱吧,睡着了就不觉得晕船了。” 夏唯,阴森森地剜了某人一眼,转过头来跟温小良撒娇:“我一个人去特等舱会怕,我要和你们一起坐头等舱。” 温小良好心相劝:“睡着了就不知道怕了,去吧,晕船很难受不是吗?” 夏唯赌气:“我不去,我就要和你坐一起。” “……小唯,”温小良神情关爱,“你是不是舍不得特等舱的钱?其实我这里有优惠劵……”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年年财政赤字吗?! 夏唯差点气歪了鼻子,再一看丁言面上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心底一股火蹭地就蹿起来! “烦死了!反正我不去!” 陡然拔高的音量让温小良愣了下。好好地说着话就吼起来,他这是又要犯病? “好,不去就不去。你别着急。” 曾经身为夏唯家教的使命感再次上身,她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前病娇,并主动提出:“那等下你靠着我睡吧。” 夏唯和丁言全愣了。然后夏唯笑了,得意地瞟了丁言一眼。 丁言:“……” 他抿了抿唇,起身往别处走。温小良一怔,问:“你去哪里?飞船快开了。” 半个月前他们把话摊开了说,最初几天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冷场尴尬,但渐渐地,就变成了“分手后的路人”模式,发展到现在,已经奇迹般地演变为“普通朋友”,她这时也只是以一个友人的身份在问这句话。 丁言顿住步子,偏头看了她一眼。 “有点事。” 丁言离开了,温小良在陆常新旁边的座位坐下,无责任脑补:“走得这么急,该不会是吃坏了肚子……” 陆常新戳着手机屏幕的手一顿,微微偏头,斜睨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吐槽什么,又忍住了,气闷地扭回头。 五分钟后,丁言回来了,恰好这时,候机厅里也响起了广播:“飞往北辰星的bg270号航班即将起航……” “哦,到我们了。”温小良拉起行李杆,“走吧。” 他们往登机口走去,穿过长长的走道,最后来到飞船前,温小良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票,正要往头等舱走,忽然被乘务小姐拦住了。 乘务小姐笑容可掬:“您好,您的位置在那边。”示意了一下特等舱的通道。 温小良一愣:“可我买的是头等舱的票啊。” “是的,但我们刚刚收到指示,你这张票中了我们航空公司的幸运奖,所以我们将免费请您乘坐特等舱。” “……”天上掉馅饼这么美的事儿?……那就去吧,貌似吃不了亏。 “哦,好,往这边走是吧……” “等下!”夏唯霍地站出来,“我也要去特等舱!我要换票!差价我自己补!” 他说着,狠狠地瞪了丁言一眼,又看向温小良:“小良老师,你不会让我自己坐头等舱的,对吧?” 温小良犹豫了一下,她一个人享福,让敏感的夏唯自己待在头等舱,这确实…… “啊,这位先生您不必担心,”乘务小姐笑容更灿烂了:“您这张票也中了幸运奖,您也可以前往特等舱。” 夏唯一怔,“……我也可以去?”狐疑地看了丁言一眼。 “是的。您四位的票,全都中了幸运奖。” 这次连陆常新都有些愣了。他原以为丁言是想单独和温小良在特等舱相处,可丁言竟然把四个人的票全换成了特等舱。 他搞什么鬼? 陆常新疑惑地看向丁言,然后,依稀明白了。 ——因为事先猜到温小良十有八|九无法放心夏唯自己坐头等舱,为免后患,所以他一口气把票全换成了特等舱……特等舱的座位全是分开的,根本没“靠着睡”的可能性。 ……考虑到这个份上,做到这个份上…… 陆常新都有点服气了,可转头一看温小良的笑脸,郁闷和不甘又从心底升腾起来,掺杂了丝丝的疼。 没人看出陆常新此刻心底在想什么。温小良很开心,夏唯被摆了一道,满脸阴郁,丁言神情自若。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进了特等舱,各自落座。 接下来,是漫长又枯燥的旅途。为了保证航班安全,飞船上不得使用手机与电脑。璀璨的星空看久了令人昏昏欲睡。 温小良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广播声将她吵醒,她睁开眼,发现飞船已经快落地了。 她侧过身,朝窗外望去,没看到北辰星熟悉的黯紫天空,只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雾。 “……雾霾?”她喃喃,“北辰怎么会有雾霾?” 广播再次响起,船长提醒旅客系好安全带,飞船即将落地。 二十分钟后,旅客们陆续走出宇宙飞船。夏唯在飞船上吐了两次,脸色惨白,其他人也多少露出些倦色,温小良本想拦一辆车送他们去学生宿舍,却得知由于持续的大雾,机场四周的交通已经全部瘫痪了。 看来只能先在机场大厅休息,等大雾散去了。 四人寻了一处清净的角落坐下来,温小良泡了杯薄荷茶,让夏唯捧着喝,自己坐在一旁,翻看一本植物图鉴。 丁言突然出声:“你眼睛不舒服?” 温小良微怔,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 “你一直在揉眼睛。” “……嗯?啊,好像是。”被他这么提醒,她也注意到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下意识地揉眼睛。 “眼睛有点涩,我去找眼药水……阿湫!” 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然后眨眨眼:“眼睛不涩了。” 但是鼻子却开始痒痒的。 难道是要感冒? 考虑到飞船上乘客众多,万一有谁携带了流感病菌也是可能的,温小良从行李箱里翻出植物提炼的抗病□□剂,给自己和其他三人都冲了一包。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灰雾不但没退去,反而变得更浓。 温小良几人抵达北辰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他们在候机大厅等了数小时,直到夜里十点,交通依然没恢复。 最后按照丁言的提议,所有人去了机场附近唯一的酒店。到了那里,前台告诉他们,只剩一间标准间了。 一间房,四个人…… 诡异的沉默在师生们之间漫开。久久,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温小良开口了:“一间就一间吧。” 在前台小姐微妙的目光里,温小良拿了房卡往电梯走,其他人沉默着跟上。 男人们考虑的都差不多。 四个人一间房,总好过两个人一间房……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打开房门,温小良当先走了进去,一看清室内的情况,她就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尼玛说好的双人床标准间呢!这不是只有一张大床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诀老师:下面是“我说你猜”时间,谜底关系到下一章的剧情,猜中答案的人可以获得【神秘奖品】。那么,谜底的关键词是,一、圆柱形,二、细长的,三…… 陆常新(按灯):圆珠笔! 诀老师:bubu~回答错误。继续。三、能吐出乳白色液体…… 夏唯(按灯):……那个,男生的那个…… 诀老师:嗯?什么? 夏唯(豁出去了):男生的棒棒! 诀老师:……夏唯你竟然这么污。然而你都不惜暴露了另一个自己,但很遗憾,还是猜错了。继续,第四个关键词,有温度…… 丁言(按灯):刚出炉的爆浆奶油面包。 陆常新(按灯):黑博士的生化腐蚀枪! 诀老师:丁言快一点,那就以丁言的答案为优先……嗯,很遗憾,错了。陆常新别笑,你也错了。好了,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关键词,金绿色。 温小良(按灯):树须。 诀老师:哦~树须啊,自然界有这么奇怪的树须吗? 温小良:有,。 诀老师:很好,这是你穿过的打底衫,你领走吧。 温小良:……奖品就是这个? 诀老师:不然你以为呢?这些有钱少爷们为什么这么积极地抢答?难不成你以为奖品是一百年份的蝙蝠树汁劵什么的? 温小良:…… 第23章 chapter .23 不大的酒店客房里,摆了一张超大的水床。 所有人看着这张水床,陷入了沉默。四个人,三男一女,只有一张床,而且还是这种情趣作用明显到辣眼睛的水床…… 论性别,这里只有温小良一个女的。 论年纪,温小良是所有人当中最年长的。 论辈分,温小良是老师,和学生算是两个辈分。 ……所以说,眼下这情况,只能由她打破僵局了吧。 温小良深吸口气,端出为人师表的正直面孔:“估计是前台弄错了,她说最后一间房是标准间。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她说完就转身朝外走,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其他人没拦她。 大家心里都有数。房卡是对的,那应该就不是弄错了房间,而是本来就只剩下一间,大床房。 夏唯先走了过去,小狗撒尿似的坐在床上,睨着另外两人:“我要睡床。” 陆常新立刻从尴尬里回神,竖起眉毛:“你说睡就睡?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吗?这里只有一张床!当然要让给女士!” 他大步走过去,拎小鸡似的拎住夏唯的衣领:“起来!” 夏唯挣扎:“臭常新你干什么!放开我!” “让你起来!” “不起来!” “起来!” “不起来!” “起……嗷!” 夏唯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他一口,陆常新疼得倒抽气,另一只抓着夏唯的手本能地松开了,夏唯立刻往内侧滚了一个滚,滚到床中间,整个人像考拉那样霸住床:“我偏不起来!有本事你打我啊!” “老子今天就收拾了你!”陆常新愤怒地挽起了袖子,“喂丁言!你去那边!包抄他!” 莫名卷入战争的丁言:“……” 夏唯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丁言,大有“你敢过来我就连你一起咬”的意思。 丁言静了静,忽然走到房间右侧的柜子旁,打开柜子,里面果然还有一床被子。 陆常新也看到了,恍悟:“那晚上就用这个打地铺好了。” 丁言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他们把那床被子抱出来铺展开之后发现,这被子太薄也太窄,顶多能盖两个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总不能两个人打地铺,另一个人跟温小良睡床吧…… 陆常新又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夏唯,后者小兽似的充满警戒。 陆常新:“豆芽菜,你下来,我那份被子让给你。” 夏唯:“不!我要睡床!” 陆常新:“啧,跟你说床是温老师的!” 夏唯:“那我和她一起睡!” 陆常新:“妈的你是想和她一起睡还是想睡她!” 夏唯:“都睡!” 陆常新:“……” 夏唯:“……”回过神来,面皮一红。 丁言突然转头看向另一边:“你回来了,前台怎么说?” 夏唯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温小良从玄关那头走过来,嘴唇颤了颤,嗫嚅:“小良老师……” “我去前台问过了,她说没弄错。” 温小良看着丁言,蹙着眉,一副为前台的答复困扰的样子,半点也没提到夏唯要睡她的事。 夏唯:她没听到?她没听到……她没听到!! 夏唯一颗心落回了胸口。陆常新睨了他一眼,左眼里写着“笨”,右眼里写着“蛋”。 “就是说,今晚只能住这间房了。”丁言说,“床只有一张,怎么分?” 陆常新惊悚地看向丁言。怎么分……他想怎么分?! 温小良也有点懵。她本来准备让夏唯睡床自己打地铺,可现在听丁言这意思,他也想睡床? “……那就,你和小唯睡床上?”她试探,“我打地铺,喏,陆常新手里不是有被子吗……” 丁言看向陆常新,后者忽然觉得手里的被子沉重得他快抱不住…… 丁言转头,重新望向温小良:“被子只有一条,你要和常新共用?” 温小良:……你这是要搞事? “那你们三个都睡床上,我打地铺。” 丁言:“我们是男的,我们睡床上,让你睡地上?” ……就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她口气也有点不善了:“那你想怎么分配?” 丁言看着她,慢慢吐字:“轮流。” “……” 这也是个解决之道,床只有一张,但还有一只椅子,一张沙发,一床备用薄被。一个人睡床,其他人就各自凑合。 温小良心疼夏唯,想着他年纪最小,又在飞船上吐了两回,把床先让给他睡,自己窝沙发里,便携式电脑搁腿上,查阅网页信息。 她总觉得外面的灰雾有些蹊跷,在网上查了一阵,发现这些雾是从今早开始出现的,形成原因至今不明,但目前为止,大雾除了对交通出行造成困扰,并未引起其他不良影响。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忽然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弹出一个框框,提示她有新邮件,她点进去,发现是温当当给她发了一段视频。点击下载,不一会儿,视频下载完成,她点了播放,温当当的脸就出现在视频里—— “小良~我好想你!” 儿子这么甜甜的一唤,温小良整颗心都软了,真想将手伸进屏幕里,摸摸他的脑袋。 定了定神,她低头去翻包里的耳机,翻出来后正要插|进电脑耳机孔里,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是谁?”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丁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正盯着她的电脑屏幕。 这是谁……这是温当当啊,你不是都把我调查了个底朝天?会不知道温当当是谁? “‘温小良’的弟弟,温当当。”她这么说。 她知道他一定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温当当是温小良的弟弟,温小良就是曾经给陆筱良捐了眼|角|膜的女人”,这个伏笔是早就埋好的。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打算再扮演小白花了,但已经做好的伪装也没必要揭穿,毕竟扯出一条线就会勾出一整个毛线团,而不论是“组织”的存在,还是温当当的真实身份,她都不想、也不能让丁言知道。 丁言没说话,他看着屏幕里笑容灿烂的少年。温当当正在讲述他这些天在学校发生的趣事,连着说了几件,但不论说的是什么,最后结尾总是“如果小良也在这里就好了”“真想让小良也看一看”。 “……你和他感情很好。”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温小良想,这不是废话么,这是我儿子,唯一的儿子,心尖尖上的人,放进眼睛里都不嫌疼。 “当当是个好孩子。”她说。 “他今年几岁?” “十六岁。” “十六岁,不算是孩子了。”丁言看了一旁睡得香甜的夏唯一眼,“夏唯十七岁,已经懂得护食了。” 他又看向屏幕,挑剔:“他穿的是校服?为什么不好好穿?扣子都开了。” 温小良直觉这话题有点微妙的不对,但她没有细想,注意力全集中在“有人说当当的坏话我要怼回去”上了。 “他那边现在是夏天,酷暑,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解一枚扣子怎么了?我还知道有人一年四季衣扣从来都扣不到锁骨的呢。” 这么遥遥地往万里之外的慕斯礼膝上射了一箭,温小良把耳机插|进电脑里,然后赶蚊子似的挥手:“边上去,别打扰我。” 丁言脸色不太好看,默默下了“回去以后就把这个‘温当当’彻查一番”的决心,再用眼睛朝屏幕射了一道急冻光线,这才怏怏地转身,正要回自己座位里,却被温小良叫住了。 “别管衣服扣子的事,我问你,”她说,“你觉得温当当怎么样?” 他回过身来,“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对他的印象,容貌,气质,性格……这些,有什么感想吗?”她眨眨眼,“比如觉得他很活泼可爱什么的。” 丁言简直要气笑了。 怎么,她难不成还指望他夸另一个男的吗? 一堆崩坏人设的恶毒发言都已经冲到了喉咙,但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温小良这么喜欢这个叫温当当的小子,他口出恶言,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没感觉。”←硬邦邦。 “咦?真的没感觉?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 她露出了个很微妙的表情,像是有点无语,又像是松了口气。 ……这个反应,有点奇怪。丁言心里升起一丝警觉,他重新望向屏幕里的少年。 黑发黑眼,娃娃脸,五官……哼,娘气。 被妒火蒙蔽了眼睛的丁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张被他评价为娘气的脸,其实和他长得有五分相似。 “唔,没有就没有吧。”温小良挥挥手,“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无视丁言仿佛吃了怪味豆似的表情,温小良戴上耳机,享受儿子发给她的个人视频。 温当当说了许多他身边的趣事,又提到他最近有一场考试,考完之后有个小长假,他想趁着这个假期去奥丁星看她。温小良扳着指头一算,他放假那会儿她还在北辰星给丁言几人当随行生活老师呢,于是就回信说明了情况,让温当当不用去奥丁了,留在学校好好学习,反正距离夏假也只有一个月了,共享天伦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信发出去了,她又将视频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关了播放器,然后放下电脑,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 仍是一片迷雾。 “……唔。”鼻子又有点痒痒的,怎么回事?真要感冒了? 她翻出最后一包抗病毒冲剂,冲了热水喝下,又坐着翻了一会儿植物图鉴,然后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一点,按照约定,这时应该换她去床上睡了。 转头看了看床上睡得正甜的夏唯,再看看一旁蜷缩在地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球的陆常新,温小良心里一动,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陆常新”,他没醒。 于是温小良就将他抱到床上去了,放在夏唯的旁边,陆少爷全程睡得口水滴答,毫无反应。 她回过身来,看向丁言,他正坐在椅子里,垂着头,合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浅淡阴影。 丁言和陆常新不一样,警觉高,她一动他,他立刻就会醒。 但是不怕,她手上有助眠神器,给他闻一点,他就会睡得死沉死沉…… 温小良屏着呼吸,将一小瓶类乙|醚凑到丁言鼻子下…… 五秒后,她判断,现在丁言绝对已经进入深眠,和昏迷也差不多了,于是她收起玻璃瓶,放心大胆地上前一步,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脑袋……哟嘿!一个完美的公主抱达成! 轻松地将人转移到了床上,摆在陆常新旁边,看着睡着的三人,她吁口气。 “早就该这样了,害我撑到一点,困得要死。” 伸手按掉床头灯,然后她踢掉拖鞋,往丁言旁边一躺,舒服地叹口气,过了几秒,自言自语:“糟,忘了放闹钟了,明天得第一个起来才行……” 遂起身用手机调了个闹钟,然后重新躺倒。 黑暗里,渐渐地响起了第四个匀长的呼吸。 丁言睁开了眼。 室内极其昏暗的光线,几乎让人无法看清身旁的人。 但那气息,那温度,那香味,持续不断地从咫尺之外传来。 她在这里,这么近,这么暖,触手可及。 慢慢地,他伸出了手,搭上了她的腰。 她的呼吸频率没改变,依旧平稳匀长。 于是他默默地,将爪子探得更长些,从搭着她的腰,变成了搂着。 灰雾在酒店外游荡不去,街灯的橘光像一个断断续续的童话,穿过迷雾,落进房中,微弱地漂浮在空气里。 屋里的男人就在这个童话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 …… …… 翌日。 三号浮空岛静静漂浮在半空中,昨夜的雾已经散去,晨光笼罩大地。 温小良是被自己的手机震醒的。她闭着眼伸手往头顶一摸,按掉了闹钟,接着手撑住床沿,准备坐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揽住了,睁开眼低头一看—— 青金色的,手指粗的,好几根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树须…… 嗯?为什么她床上会有树须…… …… 啊! 睡得有些迷糊的大脑骤然回神,温小良终于想起了昨晚是什么情况,然后猛地扭头朝身旁望去—— 她的左边卧着一棵青金色的树,树的旁边躺着一只栗毛巨猿,再往边上,蜷着一条绿尾巴的人鱼…… 这一刻,饶是温小良见多识广,脑子也陷入了空白,怔愣地盯着床上的不明生物,然后,忽然鼻子一痒…… “阿湫!阿湫!阿湫!——” 三只不明生物都动了动,然后其中一只睁开了还有些迷糊的眼睛。 巨猿:“大清早的谁在打喷嚏……” 温小良一手捂着鼻子,眼睛愣愣地盯着坐起来揉眼睛的巨猿,它身上还挂着几片碎布,那碎布看起来完全就是之前陆常新穿的上衣的残骸。 “……陆、陆常新?” 面相凶恶的巨猿放下手,看向她:“哦,早……”忽然瞟到自己旁边躺着一棵树,“哇!——这什么鬼?!” “吵死了……” 绿尾巴人鱼喃喃,然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扭头朝声源瞪去,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 第24章 chapter .24 回到北辰星后第一个早晨,就这么在夏唯惊恐的尖叫声中拉开序幕。 五分钟后,所有人坐在大床房里,围成一圈,面面相觑。 “……现在我来确认一下,”温小良缓缓道,“人鱼是夏唯,巨猿是陆常新,树是丁言,没错吧。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常新变成巨猿后把衣服撑爆了,裹着床单,阴着脸:“哪里不舒服……根本是哪里都不舒服!这他妈谁捣的鬼!捏爆他!” 温小良:“冷静一点。小唯,你觉得呢?” 夏唯双手抱着鱼尾巴,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牙齿打颤,看着温小良,眼里含着一包泪:“小良老师,我好冷……” “……你这个应该是变成人鱼后的正常反应。”她有点无奈,“这里唯二的两条被子都给你用了,先忍忍,等讨论出结果了,我去给你找暖宝宝。” 她转头看向最后一名同伴:“丁言,你有什么感觉?” 丁言:“……” 温小良:“哦我忘了你没嘴不能说话,那这样,如果你觉得没什么异常,就摇摇左边的叶子。” 几秒后,金绿色的树叶晃了晃,是左边。 “好,那就是全员都没有异常。(误)”温小良双手一拍,“总结来看,除了我之外,你们都变成了非人生物,而且看起来你们变成的生物,都和自己的种族有关。夏唯本来就是海底种族,现在变成了人鱼。奥丁星人是植物进化过来的,现在变成了一棵树,陆常新……” 她顿住了,皱起了眉:“为什么只有陆常新是猴子?” 陆常新面沉如水:“我怎么知道。” 金绿色的树忽然颤了颤,其他人朝它看去,只见它探出细长的树须,卷起温小良放在便携式电脑旁的一支笔,在床单上写下一行字—— [陆常新是哈斯星人,这个种族由猿进化而来。]顿了顿,另起一行,[我怀疑我们都退化了。] 其他人全都一愣。 陆常新最先反应:“退化?!怎么可能!一夜间退化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 夏唯:“就是!” 温小良:“……等等,我突然想起来……小唯你这个状态,似乎不是正常的人鱼态?我记得你人鱼态的时候,耳廓是圆的,而且嘴里没有獠牙。” 夏唯一呆,然后猛地去摸自己的牙齿,又摸摸脑袋两旁,然后错愕地喃喃:“……耳朵变尖了……怎么会……” 温小良的神情渐渐严肃。 “我记得,水弥星的古人鱼,就是尖耳獠牙。”她看向陆常新,“你们哈斯星人的远祖,是不是也是巨猿?” 陆常新不情不愿地点头。 温小良看向丁言:树根能自由行走,枝叶能小幅度地摆动,树须从树枝里延展出来,能作出各种灵活的动作,是类似动物“手臂”那样的存在……种种特征,都符合书里提到的“远古奥丁树人”。 真是退化了? “……真的是‘退化’吗?”问出这句话是夏唯,他看着温小良,“可是小良老师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温小良也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她幸免于难,昨天大家同吃同住,睡都睡在一张床上,她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正想着,鼻子忽然又痒起来,一连打了七个喷嚏才勉强停下,揉着鼻子,脑中却灵光一闪! 难道是因为她昨晚比他们多喝了一包抗病毒冲剂? 就在这时,丁言忽然有了新动静,他走到窗边,叶子靠着玻璃窗,然后探出树须,朝温小良他们做了个类似“过来看”的动作。 温小良和陆常新走过去一看,只见外头的街道上散布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有像十二爪章鱼的,有像迅疾龙的,温小良还看到一个像海绵似的玩意,蹦蹦跳跳地跑过了喷泉…… 陆常新:“……这什么情况。” 温小良:“现在星际间的智慧生物大多是人形,外面这些……也退化了吧。” 陆常新语气古怪:“该不会,现在外面全是这种……”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那只海绵形状的外星人被迅疾龙一口咬住!迅疾龙使劲嚼了几下,大约是发现这玩意不符合它食谱,于是又吐了出来,嫌弃地甩尾巴走了…… 围观众人:“……” 半晌,温小良说:“总之,先试着打电话报警吧。” …… 报警电话无人接听。打开电视机,里面一片雪花。打开电脑,电脑显示“无网络”。 经过一番曲折惊险的室外探查,最终温小良几人确定,酒店附近的人全都退化了,退化后的生物几乎完全丧失了原有的智慧,被本能驱使着觅食与狩猎…… 造成退化的原因不明,或许与那场百年不遇的灰雾有关,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恐怖了。温小良清楚地记得,新闻报道上说,莫名的灰雾弥漫了整个北辰星。 也就是说,这极可能是一场全球灾难。 温小良心里越来越沉。一整天下来,她没再遇见任何一个智慧生物。刚醒的时候懵懂无知,现在才知道,丁言他们虽然身体退化了,但却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思维与记忆,这简直是个奇迹。 她不禁怀疑,莫非真是自己的抗病毒|药剂起了效果? 当天傍晚,温小良顶着交通全面瘫痪的压力,换了好几辆车,费了无数功夫,总算把学生们拉到了她家里,翻出柜子里的药剂,每人冲了一包,然后期待地看着他们……然而,半小时过去,树还是树,人鱼也还是人鱼。 她不死心,又跑去外面抓了几个实验品,灌下药剂,可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或许这药剂只在人体发生变异之前起作用,就像疫苗一样。 晚上七点,所有人聚在温家的客厅里,召开第二次家庭会议,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明天由温小良和陆常新出去查看3号人工岛其他地方的生物退化情况,并尝试联络其他星球,最好能联络上奥丁星的人,请他们前来救援。 讨论结束,眼看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问题来了,正常人吃的食物,三位少爷都吃不下。 人鱼:“想吃活虾……” 巨猿:“想吃生肉……” 树:[没胃口] 温小良:“……我想办法。” 活虾和生肉还好办,但是“没胃口”这个…… 温小良:“要不试试我私人改良的植物复合肥?营养很足哦,我家的绿植都很喜欢。有天鹅翔和蝙蝠翔两种口味,你想要哪种?” 金绿色的树沉默了几秒,然后果断无视了她的提议,抖着叶子走向沙发,往沙发里一躺,大意是“晚饭我不吃了就这让我这么睡死过去”。 温小良没办法,想了想,弄了盏白炽灯过来,一千瓦的灯泡亮起来,火辣辣地对着树冠。 她还挺羡慕:“没胃口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进行光合作用,自给自足,当植物真是便利呢。” 身体很不舒服,想在黑暗里睡一觉的丁言:“……” 安顿好了丁言,温小良转身去解决自己的晚餐。 晚餐是白米饭加午餐肉罐头,这么吃有点单调,她想起眼下正是北辰星各种植物开花挂果的季节,楼下小区里不少果树都结了果,于是出门晃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就多了十几个酸橘子。 等她吃过晚饭回来,再看丁言,忽然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他躺在沙发里,沙发周围落了一圈叶子。 好好一棵树,莫名其妙地掉叶子,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走过去,唤了他一声:“丁言?” 他没反应。 胸中忽然升起少许不安,她凑近了些,蓦地发现他原本金绿色的枝叶,不知何时多了些细小的红斑。 她心里立时一咯噔。作为一个植物学老师,她很清楚许多植物生病的时候,第一个症状就是枝叶出现异常色斑。 立刻靠近他,提高音量:“丁言!丁言!快醒醒!” 过了好几秒,金绿色的树终于有了动静,树须软软地颤了颤,仿佛人类慢慢睁开眼的样子。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等等,我拿纸笔给你。”她匆匆转身,取了纸笔过来,贴到树须上。 许久,那根树须终于卷起了笔,姿势很虚浮无力地,在纸上落下几个字:[把灯拿开] 温小良:“……” 闹半天是灯太亮了?! “真是,还以为你怎么了!”她抱怨,心里却着实松口气,正要起身把灯移开,却忽然觉得不对,如果只是灯光的问题,丁言完全可以用树须把灯推开,不必等她过来才支使她。 他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连推开灯盏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转头看向丁言,只见他已经松开了笔,树须重新垂落地面,整个人软弱地躺在沙发里,原本还算笔挺的枝叶,现在看起来恹恹的。 他究竟生了什么病? 她对植物学颇有研究,可“远古奥丁树人”这种植物距离现在的年代太过久远,她也只在书上读过关于他们的少许资料而已,连“了解”都称不上,更不可能为他们诊断病因了。 她试着在脑中联结人工智能,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些天太消极怠工,丁言黑化值始终居高不下,所以人工智能现在也闹起了脾气,任她千呼万唤,它始终装死不应。 求援无果,温小良恨恨地骂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丁言: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它又掉了一圈叶子。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既然都是植物,总该有些共通之处! 这么想着,温小良开始观察他枝叶上的红斑,又看了看他其他体征,发现他体温似乎有点高。 回想起白天几次接触,他的枝叶都是阴凉凉的,就和平常的植物一样,可现在,她摸上去,竟然有点暖手。 难道树人也会发烧? 她又在他树冠里摸了一通,不知摸到哪个地方,他忽然颤了颤。 她精神一振:“是这样吗?这里疼?” 手退回刚才掠过的地方,她又摸了一下,像按到什么开关似的,金绿色的树又是一阵颤抖,仿佛人类在呻|吟一般。 温小良心里有数了,她仔细地感受了一下手下的部位:那似乎是一条树须,温度明显比周围高,甚至到了有点烫手的程度。 这么说,很可能病灶就在这条树须上? 她立刻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拢住那根树须,轻轻往外捋。 她一面捋,金绿色的树就一面发颤。他身上其它树须像是受到了某种震动似的,呼啦啦地扬起来,但又不像是想要攻击谁的样子,倒不如说,像是因为树须的主人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所以树须才跟着混乱失常。 等温小良把那根树须捋出来,其余的树须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软乎乎地垂下来——刚垂下来又呼啦地扬了起来,因为女人的手又开始摸那根温度特别的树须了,边摸边说:“这根树须的颜色好奇怪,暗红色的……唔,上面的皱褶也比别的树须多。” 她以学者&医者的研究精神,一只手握着树须,另一只手从树须的底端,一寸寸地,往树须的根部摸索,念念有词:“温度在三十度左右,对树人而言这个温度应该非常高了。……树须外表有些乳白色的液体,糟,难道是树须里面有伤口所以感染化脓了吗?” 她有点紧张地抬头看向他:“你现在感觉怎样,这根树须觉得疼吗?” 金绿色的树静了半响,然后缓缓地,抖了抖左边的叶子。 “不疼吗?”温小良有点奇怪。这条树须病变得这么厉害,她以为疼痛是免不了的。 难道是她按的地方不对? 手重新回到了树须底端,她往下按了按:“这里疼吗?” 丁言不动。枝叶里透出一股“我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你也别叫我”的颓丧气息。 温小良感受不到他的颓唐,一个劲地追问:“嗯?疼吗?不疼就抖抖左边的枝叶。……该不会疼得没有力气动了?” 久久,左边的枝叶终于抖了抖。 温小良满意了。“嗯,那这一块儿没问题。” 她的手往上移,摸了摸,按下:“这里呢?” 丁言一动不动。温小良稍微加重了点手劲,他浑身一颤。 温小良关切:“怎么样?疼吗?” 久久,他抖了抖左侧的枝叶。 这个动作里其实包含了类似“我已经忍到极限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的意思,可惜温小良虽然精通植物学,可她毕竟不懂树语,所以她只是很正直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往上移了半分米,“那这里呢?” 丁言没反应。 “怎么又不动了……究竟怎么了?你还有力气吗?要不你直接用笔写……咦?” 忽然数十条根须都围了过来,牢牢地缠住她的手。这些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树须们,条条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抓住她的腕,带着她的手,往那根温度异常的树须上反复地捋……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温小良起初愣住了,回过神来,若有所悟:“这样你会舒服点?” 丁言不理她,继续带着她的手,做某种不可描述的运动…… 温小良明白了,这样做确实能缓解他的痛苦。 她露出了亲切的微笑:“好了我明白了,你松手……松树须,我自己来。” 第25章 chapter .25 “这样怎么样?” “力道重点?轻点?捏一捏?” “越来越红了啊……唔液体也越来越多,这应该是好现象?”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肿起来了……嗯,确实是比之前肿了些,哎我这样揉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还是先停手,找点药膏过来给你擦……咦?要继续吗?好吧我来,树须松开。” …… “好了吗?” “……还没好吗?……嗯?要快点吗?行我知道了,你松手,我在给你治疗呢,你乖乖躺着。” …… “哦,软了。” 丁言也软了,瘫在沙发里,几十条高高张扬着的树须垂了下来,飘带似的蜿蜒了一地。 温小良松开了那条变成金红色的树须,看着手里的乳白色液体,嗅了嗅,嘀咕:“闻起来不像是炎症导致的脓水……究竟是什么……” 丁言微微一抖,树叶发出簌簌声,引起了温小良的注意:“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哦,给你纸笔。” 金绿色的树静了好一会儿,伸出树须,卷起了那只笔,在纸上慢慢写下—— [好多了] 温小良放了心:“那就好。”想了想,“我觉得你会生病,还是和你今天没吃东西有关。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复合肥……” 她说着就站起身,丁言顾不得自己手软脚软,赶紧探出两根树须揪住了她,免得她真的端出一碗复合翔逼他吃。他一面拉住她,一面用树须缠着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我会光合作用,不用吃那个] 写好了,把本子举到她面前,温小良扫了一眼,皱起眉:“但你不是嫌灯光太亮吗?” 他顿了顿,[现在觉得有灯挺好的。] 温小良笑了:“好吧,看来我的治疗还挺有效的。” 丁言缠着笔的树须颤了颤,然后才写下:[嗯,谢谢] 温小良一脸欣慰:“仔细一看,你身上的红斑也消了呢,这样我就放心了。其实我刚才还在想,如果治疗没效,我就要劝你把这条树须截肢了,免得感染其他树须。” 哗啦啦啦! 金绿色的树簌簌地抖! 温小良笑起来:“紧张什么,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截肢什么的也用不着了。” 丁言:…… 温小良忽然想起一件事,神情一肃:“对了,我得去看看小唯和陆常新,万一他们也病了……” 她立刻就要转身往外走,却发现自己还被树须牢牢缠着,拍了拍树须:“松开。” 金绿色的树静了静,然后它的根须落到了地上,树身也离开了沙发,站起来。 温小良有点诧异:“你起来做什么?病刚好,快躺回去。” [我陪你去] “嗯?不用,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陪你] “……好吧。” 一人一树结伴上路,在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了在玻璃缸里吐泡泡的绿尾巴人鱼。 温小良:“小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刚被治疗过的某树,在她后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人鱼。 夏唯把脑袋探出水面,脖子以下仍泡在六十度的热水里,两颊透着粉晕:“没有,热水很舒服。” 某树悄无声息地收敛了杀气。 温小良:“那就好。对了,你有看到陆常新吗?” “晚饭后他就出去了。” “出去了?真是的,这种时候……别乱跑啊。” 她转身往外走,丁言跟了上去。两人到了门口,温小良拦住了丁言,说外面太乱,他这样弱不禁风的植物一出去,根本羊入虎口。 丁言当然不肯,当场演示了一下用树须洞穿墙壁的技艺,温小良妥协了,但她还有一个要求:他必须紧跟自己。 其实不用她说,丁言也绝不肯离开她的。 防的就是她和陆常新独处! 一人一树出了门,往走走了千来米,忽然前方传来了爆炸轰鸣声,接着一声巨吼响起,紧接着,满月的苍穹下,突然出现了一只二十层楼那么高大的怪物。 温小良一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护住了丁言,眯眼朝那怪物瞧去—— 它背对着他们,她看不到它正面长什么样,只见它身上披着深栗色的长毛,四肢发达肌肉贲起,屁股上连着一条成人大腿那么粗的尾巴,乍一看仿佛少儿频道里走出的宇宙怪兽,可她仔细瞧了几眼,就发现了一个关键:好家伙,这根本就是陆巨猿的放大版啊! “陆常新?是不是你?” 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很远,超级巨猿身体往这边转,温小良心下一定,正要将巨猿看个仔细,冷不丁被一簇树叶挡住了视线,她一愣,“丁言?干嘛挡着我?” 她往左边垮了一步,丁言也跟着往左,她又往右边跳了两步,丁言也跟着往右…… 温小良不动了:“你干什么?” 丁言发不出声音,只牢牢地挡在她面前,大半枝叶缩成一团,跟一面金绿色墙壁似的,将她的视野遮了个严严实实。 温小良正想说什么,忽然对面的超级巨猿发出大吼,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听了几秒,皱起眉:“吼声好像有点不对。” 蓦地,大地开始震动!一震一震,非常有节奏感。 温小良很快明白过来:超级巨猿朝这边跑过来了! 没等她反应,丁言忽然一把揽起她就往和巨猿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还边不忘继续遮住她的视线,温小良又惊奇又无语,捏着它的枝叶:“你干什么!放我下来,那是陆常新!” 丁言不吭声,抱着她一路狂奔。 就是因为是陆常新,才不能让她看到! 陆常新现在身上根本一|丝|不|挂! 巨猿在身后穷追不舍,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房子车子被它踩扁无数。 温小良被丁言抱着,听着巨猿的吼声,心渐渐沉下去:陆常新现在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有点……极度亢奋的感觉,隐隐疯狂。 怎么回事?……他误食什么东西了? “丁言你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不然我自己跳下来了!”她抓住扣着她的树须,她真用起力气来,这些树须根本留不住她。 丁言顿了顿,闪身躲进一处屋檐下,然后将她放了下来。 温小良一落地就严肃地看着他:“你无视我意愿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待着别动,我去和陆常新谈谈。” 她刚转身,丁言就拦住了她,他用树须在泥土地上写道:[你留下,我去找他] 温小良:“不行,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异常,万一狂暴起来,你不是他对手。” [我可以,我曾经打败过他] “那是都是‘人’的时候,你现在是一棵树,你多高他多高?你不被他一脚踩扁就不错了!” [决定力量的不仅仅是体型,我比你健壮,但你一样可以挣脱我的手。]他顿了顿,[铁链都锁不住你] 温小良:“……”谈正事呢,忽然提这些干什么…… 然而苦肉计确实管用,温小良心里一虚,态度也不那么强硬了,两人又拉锯了几句,最终她退了一步:“那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你不能搞定,换我上。” 丁言同意了,他正要出去,温小良忽然拉住了他一根树须:“你自己小心点。” 丁言看着她,点点头,枝叶发出温柔的簌簌声。 温小良松开了手,丁言走了出去。她留在屋檐底下,微蹙着眉,倾听外面的动静。 她焦急地等着,感觉每一秒拉得无限长,但外面却始终没响起任何交谈声,巨猿的吼声也停止了,世界仿佛变成了默片。 突然她脑中炸起一个霹雳:丁言不会说话,那他怎么和陆常新谈话呢?他手里又没有纸笔! ……我真是笨蛋! 她立刻就要冲出屋檐,天地间却突然响起了巨猿的吼声,这一声吼比先前任何一声都来得暴烈,仿佛声音的主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 一瞬间温小良的手有点凉,脑海中闪现金绿色的树被巨猿踩成两截的想象图。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出了屋檐,奔到了满目疮痍的街道上。她仰着脸,看到了夜空中的满月,看到了半空里的树人,还看到了一只面目凶狠的巨猿,它扬起货车那么大的手掌,朝空里的树人挥去! 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丁言不死也残! 温小良又气又急,气丁言不自量力,急两边距离太远,就算她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极限,也…… 嗯? 她刹住了脚,站在巨猿的阴影里,愣愣地看着巨猿那只手掌被树人借力打力地拍飞了出去,连带着巨猿自己也脚底趔趄站立不稳,小山高的身体原地转了两圈,控制不住地往一旁倾倒……直直地往她这边压了下来! 倒抽口气,她转身就跑,刚跑出几步,就感到一阵气浪从身后扑过来,紧接着一个触感特别的庞然大物,重重地贴到了她的背上! 重力瞬间堆积到了极限,她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地上。背上无比沉重,她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挤成了饼干片,喉咙里甚至多了一股甜腥味儿。 “陆常新!”她恶狠狠的叫,但出口的声音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你起来!” 陆常新不动。温小良不知道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摔了一跤昏过去了。 没奈何,她只好自救,先用手去撑地面,试着将自己拔|出来,可由于角度问题,手根本使不上劲。于是她只好换一种方案,试着抬手去推身上的陆常新。 手下碰触到的是一片软绵绵的肉,夹着着几根卷曲的硬毛,肉上还有些湿滑的液体,滑不溜手。 难道她现在正被他压在咯吱窝下?这些黏黏的液体是汗? 这么一想她觉得有点恶心,手在地上蹭了蹭,蹭完了又觉得自己太矫情,比起个人卫生,当然还是保住小命更重要,于是憋着一股气,重新抬手去推他,可推了两次都没能把他推开,她刚有些气馁,忽然灵机一动,攥住了一根硬毛,用力一拔—— 硬毛被她连根拔起,同时她感觉巨猿颤了一颤。 有效! 她抖擞精神,一口气又拔了五根,拔一根陆常新就抖一抖,最后她甚至听到了他的呜咽声…… 嗯?呜咽声? ……是她理解错了吧,大概巨猿将醒未醒时,都是这么嘟哝的。 她又揪住了一根硬毛,正准备故技重施,忽然听到了巨猿的低吼,接着发现身上的重压在明显减轻。 温小良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陆常新正在缩小! 原来拔毛能让超级巨猿缩小!早说啊! 自觉发现了真相的温小良,立刻又蓐了好几根毛,希望能让他缩小的速度更快一些。 正在缩小的超级巨猿:“嗷!嗷!嗷!嗷!嗷呜~~!” 一分钟后,巨猿消失了,温小良身上多出了个光屁股栗发青年,尾椎骨上连着的尾巴被人砍掉了——这才是他缩小的原因。 对此一无所知的温小良,看到陆常新不但缩小并且还变回了人形,以为是自己的功劳,正在得意,忽然感觉到一股煞气! 她心里一凛,做好了应敌的准备,抬头望去—— “……丁言?你冲我放杀气干什么?吓我一跳!” 丁言:“……” 温小良:“来得正好,拉我一把,我有点起不来。” 丁言静了几秒,丢掉了陆常新的猴子尾巴,走了过来。树叶哗啦啦的无风自动,月夜里看起来有种阴森森的凉意。 他来到温小良的面前,探出树须,揽住她的腰,准备把她扶起来,温小良则很自觉地伸出了手,打算抓住他的树须,好让自己更稳当些。 然而她刚一松开手掌,几根栗色的卷毛就飘了下来。月光下,这些卷毛显得如此与众不同,那光泽,那硬度,那卷曲的弧度……无不在昭显着一个事实:它们之前生长的地方,非常玄妙。 丁言:“……” 温小良也看到了,脸上露出矜持的骄傲:“我拔了陆常新几根毛,他就缩小了。” 丁言:“……” 第26章 chapter .26 陆常新缩小后变回了人形,温小良怀疑他身上存在某种契机,正想叫醒他,问他在巨大化之前发生了什么,丁言却把她推到了一边,一面用枝叶隔离了她和陆常新,一面伸出树须,从废墟里捡了条床单丢到陆常新身上,树须粗暴地绕了两下,把陆常新裹成个粽子。 陆常新全程昏迷,之前被温小良拔毛时发出呻|吟,其实只是本能反应,现在没人对他下毒手,他也就继续深陷在混沌中。 温小良试着了几次,都没能叫醒他。最后无可奈何,决定先回家再说。 丁言扛起了陆常新。 温小良:“哎你这姿势不对,你怎么让他头朝下?这会脑充血的。” 丁言的枝叶哗啦啦了两下,翻译成人类语言,大约是“我肯扛着这个在你面前秀裸|体的家伙,已经把我和他的友情都用尽了”。 但他到底还是听她的,换了个姿势,让陆常新睡得舒服点。 温小良又说:“不是,这样勒着腰也很难受啊……公主抱会不?公主抱,那样比较舒服。” 丁言:“……” 这世上有种人,你不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就真的完全不明事理,理直气壮地天然黑。 温小良一脸正气地看着丁言,一直看到他挥动树须,给了陆常新一个漏洞百出的公主抱,她才勉强点点头——其实她对这个抱法还有些不满意,但又觉得作为一棵树,能把公主抱发挥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于是不再说什么。 塔玛星高悬在苍穹里,洒落银辉。一人一树并肩走着,地砖上,树的影子和人的影子离得很近。 “丁言。” 金绿色的树晃了晃,似在回应。 “我之前真以为你会被他打中,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不要冲上去了。” 化身为树的男人静默不语,似在等待她的下文。 她脚步不停,语气却是不容错辨的严肃:“我不止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老师。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 是朋友,是老师。 不是其他的角色。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丁言的回应,却等到了一阵夜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吹得她四肢发凉,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搓了搓胳膊,忽然视野一暗,接着几条树枝揽住了她的腰肢,几根树须扶住了她的后颈,上下一齐施力,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 她微微一惊:“丁言?” 他沉默着,数十条树须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秋千,将她放进秋千里,又用几根树须给她做了一条安全带。 温小良还在发怔,他却已经跑起来了,速度很快,她能从枝叶的缝隙间,看到外面飞速向后掠去的街景,倘若现在她是坐在一辆车上,这车一定正驶在高速路上,北风阴冷。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坐在秋千里,金绿色的枝叶温柔地合拢,枝叶相连,细致地挡住了外界的寒风。 她心里蓦地有点柔软。仿佛走在山路上,猝不及防,和一朵极为妍丽的花相遇了似的,眼里落着美好,心底变得熨帖,很想做点什么。 于是她左右看了看,忽然又看到了那条金红色的树须,她心里一动,伸手去握,指尖刚碰到它,身下的秋千就来了个九十度的高抛! 她惊叫一声,匆忙抓住秋千的边缘,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刚要问丁言怎么了,两根树须夹着字条嗖地伸到她面前—— [老实坐着!别乱碰!] 瞧这潦草的字迹,写字的人很是气急败坏。 温小良摸摸鼻子:“我就是想看看你还疼不疼……行我不动,你继续你继续……不好意思啊。” 树须气呼呼地离开了,走之前把字条塞进她手里,大概是让她下次莽撞前记得先看两遍字条的意思。 温小良觉得自己挺委屈:之前帮你治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别人都是拔吊无情,你是甩须无情。下次让你疼死算了。 …… 他们回到楼下的时候,夏唯正坐在台阶前望眼欲穿。 夏唯畏寒,在楼下苦等了大半钟头,鼻涕都冻出来了,后来又听到远处不断传来爆炸声,整个人心惊胆战,要不是之前温小良再三叮嘱他不要独自出门,他拖着条鱼尾巴也实在走不远,当时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 好在后来爆炸声停了,他又焦灼地等了一阵,街道尽头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树影。 夏唯蹭地站了起来,鱼尾巴站得不稳还差点摔倒,他勉力稳住自己,然后就跌跌撞撞往前跑。 另一边,温小良也看到了夏唯,立刻让丁言放她下来。 树须顿了顿,松开了,温小良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夏唯面前,接住了他差点跌倒的身体。 “你怎么去这么久!”少年拖着哭腔。 温小良摸着他的脑袋,哄了好久。她发现夏唯自从退化成了古人鱼,精神就格外脆弱。 对这种哭包,她向来苦手。有点怀念以前那个会威胁她“也许有天我会杀了你”的病娇了。 快点结束吧,这场退化危机。 次日清晨,陆常新醒了过来。他是三个男人里唯一恢复了人身的人,温小良对他充满期待,可他却对自己昨晚发生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全无印象。温小良盘问再三,也没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线索。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准备出门查看人工岛其他地方的生物退化情况,并试着联络其他星球。 “丁言和夏唯待家里,陆常新和我一起去。”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这次二人同行,她能在陆常新身上发现什么新线索,也说不定。 陆常新不想和温小良独处,但丁言从早上起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振,而陆常新又不放心让温小良独自出门,于是最后他只好心情复杂地加入温小良的探索小队。 温小良在北辰星住了七年,理所当然由她带路。两人在3号人工岛上探索了许久,期间遭遇几次食肉动物的攻击,都被陆常新解决掉了,温小良没有出手,暗自观察着陆常新的状态。 虽然是退化了一次再恢复人身,但体能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倒是精神方面,他看起来……有些暴躁。 为什么暴躁?是退化过一次的后遗症?还是其他原因? 陆常新也注意到了温小良的凝视。他嘴里发苦,心情烦闷,手下愈发没轻重,最后差点将一头霸王龙当场格杀,被温小良出手阻止,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温小良松开他的手,说:“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 陆常新毫无胃口,可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吃点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们已经到了人工岛的最南边,温小良找到几个罐头,陆常新味同嚼蜡地吃着,脑海里反复放着的是今早撞见的一幅画面,丁言躺在沙发里,温小良蹲在他身旁,问他有没有胃口,想吃点什么,丁言不应,她就贴心地备了好几份吃的,放在他手边的小茶几上,留他想吃的时候自由取用。 陆常新觉得他快要被这个画面弄疯了。她为什么那么温柔!她不是毒舌又硬心肠吗?定好的人设不要乱改啊!既然硬心肠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再不然至少也别在他面前秀恩爱行吗! 他一直想着这件事,想得胸口闷疼,更糟的是他总是忍不住妄想,如果今天和温小良谈恋爱的人是他,她会不会也这样对他温柔以待。 可是不能细想,因为假设一开始就不成立。陆家不可能接受像她这样的女人,而她也不是那些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之后就可以随意打发掉的对象。如果为她好,他就应该终止自己的撩拨行为。 阿熙说得对。她总是对的。 所以,他应该结束这份妄想…… “下午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东面的信号发射塔,那里说不定有线索。”她说。 他应了一声,心不在焉。 “我怀疑这场退化危机是人为,”她又说,“但我想不出罪犯的动机,让所有人都退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他嚼着肉片,双眼放空。 “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他生病了,躺在床上,温小良坐在他身旁,端着冒白气的小米粥,打了一小勺放在唇边吹凉,然后对他说,啊—— “……陆常新,你在听吗?” 他猛地回神,有种偷窥时被人抓住的尴尬,嘴里却硬撑着:“我懒得理这些,总之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她叹口气,“算了,先回家吧,睡个午觉,下午再出来。” 陆常新毫无异议,就和他自己说的一样,他现在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 两人回到家里,温小良惦记着早上丁言的表现有些异样,怕他又是哪里不舒服却藏着掖着,于是一换上拖鞋立刻朝客厅沙发走去,到了那里一看,丁言正卧在沙发里,沙发四周落了一圈叶子。 看着那些落叶,温小良脸色有点凝重,再一扫旁边的茶几,发现他根本没吃东西,顿时连最后一点侥幸也灭了。 她走近丁言,推了推他。 好一会儿,他的树枝动了动。 她松了口气,问:“怎么不吃东西?” 丁言没动静,仿佛病人有气没力的模样。温小良皱起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幸好他身上没再出现红斑,可是这样子也绝对不正常。 难道是旧病复发? 她立刻伸出手去掏他的树冠,刚探进去就被树须抓住了。丁言晃了晃枝叶,像在问她干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那条树须是不是又肿起来了。” “……”坚定地推开她的手。 “讳疾忌医害死人。你松树须,我替你看看,没事的话我立刻就走。” “……” “真是的……小病拖大大病拖垮你懂不懂?是不是要闹到截肢你才满意?” 丁言抖了抖,然而缠着她的树须还是没松,落在温小良眼里,完全就是一副“我没病我很好你走开”的熊孩子模样。 她也有点火了,“我今天还非要给你看病不可。” 她手上加了力道,丁言本来就虚弱无力,被她三两下把树须甩到一旁,另一只手在树冠里游走,不一会儿就搜出了那根与众不同的树须。要害被人抓住,他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温小良盯着树须:“果然,颜色又开始不对劲了。我今早就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养过一盆仙人花,也是这样,先从一块地方开始变红发肿,给它擦了药也不见效,最后整盆都烂掉了。” 她一脸沉重,手在那条树须上按了几按,仿佛在确认他的伤情似的。 丁言简直快被她弄死了。她的动作轻得像一根羽毛,瘙拂着人最敏感的地方,撩拨,火上加油,但却又总是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与其这样…… 他咬咬不存在的牙,正要丢掉节操,用树须缠住她的手腕让她快点,就听她说:“这样不行。” “丁言,这样不行。”她脸上透出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然,“这根树须不能留,趁现在还没感染到其他地方,我帮你做个截肢手术吧。” 丁言差点从沙发里摔出来。 “放心,我以前也给我养的绿植做过截肢,技术很好,家里工具也齐全,伤口不会感染的。” 她拍了拍他,就要起身,丁言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死死地拽住了她! “哎,你别拉着我,松开,别怕,不疼的,我有麻醉药……” 丁言抓得更紧了,树枝都开始哗啦啦地抖。 温小良正要说什么,冷不丁家里的电视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她愣住了,手下也忘了继续和丁言拉锯,盯着电视机:之前始终一片雪花的电视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可是眼里却有种慑人的光,他以一种总统发表就职演说的语气,说—— “下午好,北辰星的公民们,我是黑木博士,这次‘回归自然’计划的创始人。” 第27章 chapter .27 自称“黑木博士”的男人,面对着摄像头,做了一场演讲。这场演讲完全就是一个反派boss的个人秀,从演讲内容到演讲者的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充满了“本帅比说的就是真理凡人就该乖乖听我的”的臭味,令人十分手痒。 温小良觉得这男人就是个疯子,竟然为了“现代文明充满病态,智慧生物应当检讨自我”这种理由,在北辰星的每一座人工岛上都散播了“退化病毒”。 整件事槽点太多,最让她无语的是,这个自命为“星球意志的使者”的生化天才难道没想过吗?他把所有人都弄成了傻子,那他那场精心策划的全球演讲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他还指望一只迅疾龙能理解他那了不起的世界观吗? 整场演讲持续了五分钟,然后电视机重归于一片雪花。 厅里一时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温小良才说:“这是个人才,丁言你要不要考虑招揽他进奥丁军部?”这只祸害就交给你们了,赶紧把人带走。 丁言松开了缠着她的树须,转而卷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恶意散播病毒,起刑十年] ……意思是人一到奥丁,就被你们抓起来了吗?自古天才多反派,你们这么死板,不利于聚集人才啊。 她挥了挥手:“算了,反正现在也联系不上奥丁星……你们宗主星,平时收税收得很勤快,真有事,什么都指望不上。” 丁言静了静,翻了一页,重新写道:[奥丁和北辰有政治来往,超过一定时间收不到这边的联系,奥丁那边会派人过来查看] 这算是反驳,也可说是安慰了。但温小良觉得,既然这个黑木连全球直播都做得到,很可能他也控制了北辰星政府的对外交流系统。要真是这样,等奥丁那边察觉不对,北辰星这里说不定都过去好几个月,这颗星星上的人也都在狩猎与被狩猎中死得七七八八了。 还是自救比较靠谱。 她走向电视机。电视有自动录像功能,刚才那段演讲当然也被录下来了。 她将演讲重新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不甘心地又重放,这次刚放到一半,陆常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看到电视屏幕就愣住了,然后面露惊讶:“‘黑博士’?” 温小良和丁言都是一怔。 “你认识他?”她问。 陆常新:“‘黑博士’嘛,我最近在追的漫画里的人气反派,没想到都出真人版了。”他凑近了电视,“哦,还原度挺高啊。” 漫画?这可不是什么漫画。但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名字里都带着个“黑”,而且看陆常新的反应,那两人一定也长得十分相像…… “陆常新,你说的那个,有黑博士的漫画,你带过来了吗?” “干嘛,你不是嫌弃我的灵魂之友?还问它做什么?” “……我想知道‘黑博士’有没有八块腹肌,可以吗?漫画交出来。” “……” 二十分钟后,温小良读完了陆常新的漫画,接着又霸占了他的手机,把他存在手机里的漫画的余下部分也看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漫画,真挺好看的。怪不得陆常新那么沉迷……嗯但现在这个不是重点。故事编得不错,‘黑博士’也很有魅力,但他和‘黑木博士’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把手机还给陆常新,在对方“怎么样黑博士很帅吧”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三观不正,不知道你迷他什么。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啧啧~” 这臭不可闻的大人论调,理所当然地激起了博士铁杆粉的仇视。陆常新正想和她好好说道说道,温小良已经油滑地扭开了头,重新将视线集中在电视机里的演讲现场上,然后她怔住了,接着大步走到电视机前,将录像向前倒退了几秒。 她盯着电视机,反复倒退了几次,又将录像带的播放速度调到二十四分之一,然后,微微地笑了。 “‘黑木博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个破绽可要不得啊。” 她站起身,转向其他人:“我知道黑木博士在哪里了。我们现在乘飞艇去找他……丁言?” 金绿色的树躺在沙发里,树须无力地垂下,沙发四周积了一圈落叶。 “……丁言!” …… 丁言昏昏沉沉间,感到有一只手正往他的树冠里探。他的意识还蒙昧不清,后背已经条件反射地一寒。 截肢截肢截肢截肢截肢截肢! 完全是本能反应,他身上所有的枝叶都缩成了一团,像刺猬抵御入侵者似的,竖起了全身的刺。 “……这是,‘针叶化’了?” 女人惊讶的声音传进他的听觉神经,熟悉的声线让他清醒了些,他辨认出这是温小良的声音。他想睁开眼,但视神经却全然不听使唤。 四肢虚软无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变成了树人,他的身体就频频出现古怪变化。 热,干渴,虚弱,期待感。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一切症状,都指向同一个解答。 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里,身体无处着力,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她身上好凉。其实她体温比他高,但他就是觉得她身上沁着一股凉。他觉得自己都快烧起来了,急需她的凉。 她大概正往屋外走,他感觉到了拂面的风。 ……怎么不往屋里走呢。他不无遗憾地想。 他感觉她将他放了下来。凉风让他恢复了些精神,他终于能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正坐在副驾驶座里,她弯着腰,给他系上安全带。要给一棵树系安全带并不容易,她贴他贴得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沐浴液的香,柠檬味。 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天!你终于醒了。” 被她发现了。树须惋惜地退了回来。 “忍忍,我现在带你去植物园。” 植物园? “那里有很多植物,虽然从植物学分类来说,你们不属于同一门,但至少……” 他的意识又有些模糊了,后面的话没听清,但她的意思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她是要带他去向那些植物求助。 视野里开始出现奇怪的光斑,他闭上了眼,不再抵抗倦意。 这样昏昏沉沉的,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几分钟而已,他感觉自己又被抱了起来,然后,被递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接着,有什么*辣的液体洒了下来…… ……好烫!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多出了一张难以形容的怪脸,像是千年老树上的树纹长成了人脸,而这张脸忽然动了起来……视觉效果相当惊悚。 “哦呵呵,小伙子醒了~” “丁言!你感觉怎么样?”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张怪脸上移开,转了转树冠,看到了身后的温小良,她正看着他,神情担忧。 他望着她,扬起了树须,伸向她,轻轻勾住了她的手。 她明显松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树须拢在掌心,轻轻摩挲。 他心里怦然一动。这样子……不知为什么,觉得非常的亲密,比拥抱来得更亲昵,心动的感觉,甚至超过了这几天的任何时候…… “药水生效了,还好还好。”她说,“……早知道我应该昨天就把你带过来的,耽搁病情了。” 她脸上有着明显的自责。 自责……他并不想看到这个。她会觉得自责,是因为觉得她对他抱有责任。 老师和学生……呵。她对他们的定位真是精准。 刚刚浮起的心又沉回了湖底。他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此时无法做出人类的表情,否则他脸上一定会无法抑制地,露出冷笑的。 她还在看着他,用那种仿佛眼里只有他的目光,眉梢还残留着少许紧张。 她的紧张不是假的,她对他的担忧也不是假的。但是,不够。 还不够,对我的关注还不够,对我的在意还不够。 你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因为这世上没什么留得住你,力量做不到,感情也做不到。铁链锁不住你,爱情也锁不住你。 什么才能锁住你?什么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身体里又开始燥热了。明明和她隔了好几步的距离,但他忽然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柠檬味的香,刚入鼻时是沁凉的甜,可是很快就变成了酸和苦。他想屏住呼吸,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内心深处,还在期待那丝甘甜的重现。 热,燥,无力,混乱,焦灼…… 渴望。 ……那就,将她捉过来好了。 对啊,将她捉过来,把她抓起来,关进只有他的城堡里,两个人,两个人…… “哟,这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忽然响起的苍老声音,让他蓦地从混乱的意识抽离出来,接着他感到有人在他身上某处用力按了按,然后他就无法自制地打了一个冷颤,刚聚起的气力也散了。 “……哦,果然如此。” 老杏树看向温小良:“这娃子的情况有点特殊,我要换个地方给他治疗,你在这儿等着。” 温小良一愣,“还要治疗?刚才的药水不是见效了吗?” 老杏树用“你是不是傻”的目光看着她:“那是应急措施。” 数落完她,它就抱着丁言走了,边走边背对着她挥了挥树枝:“你乖乖待着啊,别乱跑,我老人家等会儿有话和你说。” 其实不用他说,温小良也不会走的。 外头有一排石椅,温小良随意找了一张坐下,垂着头,摸了摸自己的手。 刚才丁言用树须勾着她的手,让她想起了曾经有一次,温当当病得很重,她六神无主地将他送到老杏树这里求助,看着他窝在老杏树的怀里,看着这气息微弱的小人儿,忽然之间,脑袋上就冒出了一根软哒哒的树须。 她当时腿都软了,心想完了,书里常说妖怪死后会显出原形,现在当当已经开始从人变树,可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这种模样,整颗心都揪到了一起,甚至完全想不起,就算是真正的奥丁星人,也没有在死前变回树的道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温当当真救不回来,她拼死也要联系上组织,组织神通广大,就算是咽了气的人,大约组织也有本事让他重焕生机。 就在她攥着拳头,考虑着要向组织支付什么代价的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戳了一下,红着眼眶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根树须。 一根软哒哒、颜色有点发黄的树须,一看就很虚弱,可它却很坚定地勾住了她的小指头,像在和她做某种约定。 眼泪就在这时下来了。她伸出手,拢住了那根细幼的树须,轻轻摩挲。 老杏树抱着温当当走了。后来,温当当终于脱离了危险期,一天天地好起来。 想到这里,温小良微微地笑了起来。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现在她坐在这里,回想起往事,记忆依然鲜明。 而且这么巧,当年她坐的也是身下这一张石椅。 不过那日天上飘着小雨,不像现在,艳阳高照。 温小良出了很久的神,回过神来,老杏树已经出来了。 她站起来,迎了上去。 “麻烦您了。他怎么样?” 老杏树摸了摸下颔上的树须。 “睡了。有件事你老实回答我,你带来的这小子,是不是当当的爹?” 温小良呆住,然后定了定神,点头:“是。瞒不过您。……怎么看出来的?” 这简直太可怕了……她必须得弄清楚!如果老杏树能看出来,或许其他人也能看出温当当和丁言之间的关系…… “你穷紧张什么?”老杏树嫌她心思太浅,数落了她一通,大意是你想太多,其他人根本没这个机会,同时看到父子俩的树形,就算真看到了,也不会有它老人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两货都不是纯种奥丁人。 温小良是知道的,丁言不是纯种奥丁人,他的生母是其他星球的居民,丁言也因此从小流落在外,直到十五岁才被认回丁家。 可她不明白这和老杏树能一眼认出温当当有什么关系。 老杏树揪着胡须:“奥丁人很难和其他种族产生后代,像丁小子这样的杂交品种就更稀罕了。血缘一脉相承,当年我诊治过当当,现在再一看丁小子,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温小良懂了。说到底还是血缘的祸,今后她要更谨慎才行。 她敛了表情,请老杏树不要告诉丁言真相,老杏树应下了,同时又有点感慨:“你们小年轻的事我是越来越不懂了,孩子都有了,还藏着掖着。”说到最后,红娘病发作,忍不住劝两句,“他对你是真爱啊,你真不考虑对他坦白?” ……杏长老您真与时俱进,连“真爱”都懂。 老杏树再接再厉:“我老人家刚才发现的时候都吓一跳,现在的奥丁星人居然还有人保留了‘创伤性受精’的能力,而且居然还真用上了。这绝对是‘真爱’!” 于是短短三分钟内,温小良第二次被惊到:“你怎么知道他对我……那样了?” 老杏树一脸理所当然:“这还不好认?一看他丁丁的颜色就知道,这小子还是个处呢。” 第28章 chapter .28 “创伤性受精”,这个术语通常被使用于无脊椎动物的交|配中,指的是雄性将生殖器刺入雌性身体的任一部分,然后用伤口进行交|配,精子通过血淋巴进入卵巢,雌性受精。这种交|配方式便利雄性,却苦了雌性,交|配过程粗暴还在其次,重点是如果伤口过多,或是刺伤受到感染,雌性可能因此死去。 而神奇的奥丁星人,他们在进化过程中,不知怎么的就偷师了这一项技能,并进行了富有创意的改进。具体来说,当他们对雌性进行“创伤性受精”的时候,他们用的不是丁丁,而是“生殖齿”,生殖齿咬开雌性的体肤后,精子通过生殖齿里内的输精腺,进入雌性体内……哦请不要吐槽这种交|配方式看起来和某个红眼尖牙的吸血民族进食时的动作很像,要知道“奥丁式创伤性受精”凝聚了整个奥丁民族的进取精神,充满了进化的智慧,它真的很实用,咬谁谁怀孕,方便快捷,中标率高。多亏了它,奥丁民族才能在优胜劣汰的丛林中延续下来,并一步步走到了奥丁星食物链的顶端。 直到三万年前,奥丁星人的祖先还在山洞壁画上光明正大地宣扬赞美着这种交|配方式。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创伤性受精最终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哺乳动物间最常见的,榫接式交|配,专口专用,拒绝粗暴,你好我也好…… “十几万年前,奥丁星的自然环境非常恶劣,而且存在大量奥丁星人的天敌,‘创伤性受精’这个能力大约就是那时候诞生的,为了在极端环境中,保证下一代的延续。后来环境改善了,奥丁星人的智慧也发展到了某个阶段,进化出了‘爱恋’这种感情,于是‘创伤性受精’这种不利于双方感情稳定的交|配方式,也就逐渐式微了。再后来,奥丁星人已经完全习惯了哺乳类的交|配方式,连用来进行交|配的生殖齿也退化了,‘创伤性受精’最终成为了一个历史。” “但是,还有极少数奥丁人,他们的基因里还残留着‘创伤性受精’的记忆,在某些极端环境下,满足了某些条件,这份本能就会重新苏醒。” “触发这份本能的关键点有两个,一是雄性奥丁人重伤濒死,二是他当时身旁恰好有雌性。”温小良耸了耸肩,“很不巧,当时我就在他身旁,他身旁也只有我。” 如果说“远古奥丁树人”姑且还算是植物,她对它们多少还有些了解,那么已经脱离植物范畴进化为动物的“奥丁星人·几万年前”就完全在她专业领域外,她压根没想过世上还有人能用牙齿让雌性怀孕,结果猝不及防吃了个大亏。 “这么说,”老杏树捻着胡须,“你觉得你被他欺负了?现在想报复回来?” “不,我没这个打算。当时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很想咬我,却不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什么后果,他也不知道自己觉醒了那种能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所以我也不该追究他的责任。” 温小良的语气很平静。光看她现在的表情,谁也无法想象其实当年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又费了好些天去调查,兜了一大圈,最后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丁言。 只是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看起来天大的事,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就当是我比较倒霉吧,也没什么,当当已经这么大了,而且他是个好孩子。” “嗯,当当确实是个好孩子。不过,你对奥丁人的‘创伤性受精’有点误解。” “误解?” “你刚才说两点关键,但其实你还漏了一点。” “……有吗?但是当初我查的资料……” “资料是死的。我老人家活了上万年,曾经有个老友就是奥丁人,他曾说过,‘创伤性受精之所以没落,是因为越来越多的雄性奥丁人找不到他们命里的另一半’。” “……” “不明白?意思就是奥丁人进化到后期,‘创伤性受精’已经成为一个独特的标记行为,雄性只有在面对他全身心喜爱的雌性,生殖齿才能正常发挥作用。” 温小良有点惊到:“不是真爱就硬不起来?” “……这么说也可以。但其实他们胯|下还有一根常规向的丁丁,那个是随时都可以用的。” “……” “总之,”老杏树说,“我和奥丁老友感情很好,也不忍心看着他的同族受罪,既然你不讨厌丁小子,不如你俩就在一起得了,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多辛苦。” “最辛苦的时候都过来了,不差现在。……而且,”她抿了抿唇,“当当已经十六岁了,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有个二十一岁的爹,他肯定无法接受。” “那不考虑温小子呢?你是怎么想的?” “……‘不讨厌’和‘喜欢’之间,是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的。” 老杏树哑然,望了她好一会儿,叹口气,嘀咕:“这下有得麻烦了……” “嗯?你说什么?——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丁言的情况怎么样?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老杏树一脸高深莫测,过了几秒,缓缓道:“这病,可大可小,端看你怎么治。” 温小良被他严肃的口吻弄得有些心神不宁,蹙眉:“您直说吧,缺药?还是缺什么?我都会努力帮他找到。” “其实,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老杏树捻着胡须,开始设局,“你家的蝙蝠草,每年都会换毛对吧?” 她点了点头,然后有点恍然:“他现在的反应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是病?” “正是如此。现在你需要做的,就和你照顾蝙蝠草时要做的差不多,你应该已经见过他那条金红色的树须了?回去之后,每天固定找个时间给他捋一捋,顺顺毛,过了这段时间,他自然就好起来了。” 温小良想了想,“可是那根树须上没有毛,我也要用毛刷吗?” “……咳,”老杏树腆着老脸,继续胡扯,“毛刷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每天帮他捋一次,保证他能撑过这段生理期……尽一个植物老师的责任,明白吗?”尽一个偷心人的责任,他发情了你不解决谁帮他解决? 温小良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不用,再过一会儿他也该醒了,到时你们一起走。我今天还和槐老太有约呢,都因为你们耽搁了。” “……我再替您织件毛衣,让您送给她?” 老杏树一张脸立刻多云转晴:“小良啊,我一直就觉得你是个机灵孩子。” “哪里哪里,都是您抬举。” …… 结果那天,温小良到底还是对丁言没用上毛刷,因为家里只有一只毛刷,而那只毛刷是蝙蝠草专用的,这就好像洗脸的盆和洗脚的盆不能混用一样,给植物用的毛刷也要专刷专用。 她采取了和上一次同样的方法,纯手工,无道具,帮丁言好好纾解了一番。这次丁言大概是憋得久了,全程都保持着意识不清的状态,等他从混沌海里回到人间,温小良已经一脸淡定地去洗手了。 丁言又庆幸又失落,庆幸自己不用再受一次身心分离的煎熬,失落自己白白被人了轻薄了一把,结果还什么都没享受到…… 过了会儿,温小良回来了,看到他在沙发里坐着,枝叶也不动,呆呆的样子,遂关心:“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丁言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要是他说他不舒服,她准备再来一次吗? 节操这种东西,一旦丢掉就捡不回来了。丁言颇有些意动,但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又在提醒他,现在情况不同,他身体没毛病,要是他开了这个口,那就和骗人帮自己diy没两样了…… 他在这边天人交战,那头温小良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以为他刚才只是在例行发呆,于是放下心来,另起了一个话题,“我知道‘黑木博士’在哪里了,地点离这里有点远,现在出发大约明早能赶到。我一个人去有点悬,你觉得自己状态怎么样?如果还行我们就一起走,不行的话我就和陆常新去。” 这是一道送分题! 丁言刷地站起来,金绿色的树枝条条笔挺,连刚萌芽的新叶都散发出一股严阵以待的味道。 温小良看得笑起来:“挺有精神的嘛……行那我们出发吧。” 于是十分钟,三人一起出了门。没错,是三个人,陆常新也去了,因为他坚定地认为黑木博士和黑博士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作为黑博士的脑残粉,他必须去拜访一下黑木博士本人。 飞艇离开了地面驶向第九区。在飞艇上,温小良向小伙伴们说明了她是怎么发现黑木博士的所在地的。其实很简单:从那个全球直播的视频里可以看到,黑木博士的演讲间是一个实验室,而且实验室里的各项痕迹看起来十分新鲜,一些器具明显刚被人使用过,因此可以推断黑木博士一定经常出现在这间实验室,很可能这里就是他的工作地点。然后,重点来了,她看到实验室的某张桌子上摆着一个玻璃瓶,瓶里插着一枝白垩花。 “白垩”这种植物,有两个特点,第一,他们只生长于第九区的z岛上,换个地方就无法存活,也无法被人工栽培。第二,它的花非常娇弱,花枝离开植物本体后,十分钟内花朵就会枯萎凋谢,这是铁律,用任何办法都无法延长它的寿命。 实验室桌上的这枝白垩花,花瓣白里透紫,说明花枝被折下的时间还没超过五分钟,这表明实验室所在之地,离白垩生长的地方非常近,近到从折下花枝到返回实验室,只需要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明白了这些,接下来得出的结果就顺理成章了:黑木博士的实验室位于第九区的z岛上,而且他本人极可能也在这里。 飞艇一路西行,最终于破晓时分抵达第九区z岛。温小良几人下了飞艇,没用太多时间,就发现了她们的目标。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那栋标着生化标识的黑色建筑物矗立在岛心,没做任何光学或建筑设计学上的掩饰,甚至门牌上都理直气壮地写着“黑木”两字,如此正大光明,仿佛在说“老子行得正坐得直老子就是真理老子就是正义,谁来老子都不怕”。 这么嚣张的建筑风格,和那个全球直播时叫嚣着“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快跪拜在本帅比的脚下(大意)”的疯狂博士简直如出一辙,果然物似主人形,教人一看就确定门牌上的此“黑木”即彼“黑木”,没跑了。 而事实也证明,温小良想得没错,这里确实就是他们要找的“黑木博士的实验室”,但另一件事她却猜错了,黑木本人并不在这里,确切地说,黑木不存在于这个岛上,也不存在于北辰星上,他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他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这场退化危机,是由他生前的机器人助手发动的,事实上,连“退化病毒”本身,也是这个叫“瓦利”的机器人替他完成的。 黑木是个天才,但天才也敌不过心肌梗塞。他死得很突然,死的时候机器人助手并不在他身旁。机器人瓦利按照人类的习俗,将他的骨灰埋在了地里,每天供一枝他最喜欢的白垩花,每周花十分钟的时间在他的墓前静坐,每个月底固定做月度总结——就和他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瓦利收到的最后一个指令是“帮我泡一碗味噌泡面……记住不要加醋我真的不爱那个”,黑木死后,瓦利搜索了一下它以往收到的指令,判断黑木的最大心愿是完成“退化病毒”并将它散播到各个人工岛(他甚至连全球直播的视频都提前撸好了只等病毒完成),于是作为一个忠犬系机器人,它毅然扛起了制造病毒的大旗,并兢兢业业地努力了十年…… 这是一个感人泪下的故事,堪比忠犬八公,如果丁言他们不是病毒的受害人,温小良甚至愿意给瓦利一个充满人类爱的拥抱!但事实上由于瓦利干的好事,丁言变成了一棵树,而且还是一棵天天生理期的树……这就很尴尬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 “要不,让它交出退化病毒的治疗剂,然后就放它一马?”温小良试着提议。 “不可能。” ——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丁言或陆常新,而是机器人瓦利。 它昂着它圆滚滚的脑袋,一脸正气:“瓦利的职责就是完成整个‘回归自然’计划。我是不会交出治疗剂的。” 第29章 chapter .29 机器人瓦利表示它宁死不屈,不论人类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它守护“回归自然”计划的决心。 瓦利是科研型机器人,论战力它甚至还比不过陆常新。但也正因为它是机器人,对疼痛无感,所以妄想用武力折服它是不可能的。就算奥丁军部最顶尖的刑讯师,也无法令一个下了决心的机器人开口。 一筹莫展的人类小组,召开了一个临时紧急会议。 温小良:“直接敲晕了,然后把它的主机连上电脑,拷贝它储存盘里的治疗剂数据,怎么样?” 丁言(举笔记本):[这种科研机器人都会配备自毁装置,你敲晕它的同时它就会自爆。] 温小良:“……那,先不管它,这间实验室里说不定有‘治疗剂’的成品,我们把整个实验室翻一遍。” 丁言:[你认得出‘治疗剂’的样子吗?气体还是液体,什么颜色?] “……你光会批判,你也提个建议啊?”←屡次被打击,恼羞成怒。 丁言沉默了一下,树须抓起笔写:[我确实有一个想法] 这句话写完之后,他的笔顿住了,没继续往下写,也没举起笔记本,而是转动树冠去看陆常新,温小良见了他的动作,也跟着转头望去,只见陆常新坐在一个柜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温小良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喂,别发呆了,过来讨论。” 陆常新抬起头,温小良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陆常新抽抽鼻子,“……太感人了。” “……啊?你说什么啊,我们现在在讨论怎么说服瓦利……” 他蹭地站了起来!眼里火光闪闪! “这就是爱!十年来一直为完成主人遗愿奋斗不息的机器人!没错,黑木博士就是黑博士,只有黑博士才有这样的人格魅力!” 黑博士的脑残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瓦利当然不会背叛黑博士!不用做无用功了,它是不会交出治疗剂的!” 温小良:……你丫究竟站哪边? “它不交出治疗剂大家就都要完蛋了好吗?你不要以为自己已经变回人就可以置身事外,你退化了一次不代表你就已经‘获得性免疫’,说不定你明天一觉醒来就又变成猴子了!” 陆常新脸色微微一变,但他还是坚守了一个铁杆粉的节操,声称:“就算这样我也认了。如果这就是黑博士的心愿,我投瓦利一票!” 温小良实在忍不住,一巴掌糊过去。 “他们根本是两个人好吗!中毒啊你!回去我就让陆常熙把你床底下的漫画全烧了!” 陆常新捂着脑袋,有点愤怒,又有点懵,千头万绪里抓出一个最疑惑的:“你怎么知道我漫画都放在床底?” 温小良:“……”扭头去看丁言,“我觉得我们就用方案b,先将实验室彻底低沉搜查一遍,就算找不到治疗剂的成品,应该也有相关资料,说不定还能找到治疗剂分子结构图之类的东西,到时候直接拿着结构图去奥丁星让其他人合成,也是一样的。” 丁言本来想说“飞船站已经全面瘫痪你去不了奥丁星”,但看了看温小良那张余怒未消的脸,他终究没说什么,和她分工合作,把实验室全搜了一遍……事实证明,瓦利的科研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实验室里干干净净,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 整栋黑色建筑物有七层,如果一层一层的找下去,说不定会有收获,但也可能他们耗费了巨大的时间,最后仍然两手空空。 温小良有点沮丧,坐在桌上发呆。丁言望了她一阵子,忍不住过去安慰:[外面的情形,其实没你想的那么恶劣。之前我就注意到,那些人虽然退化了,但他们似乎还保有小部分的理性,比如迅疾龙,真正的迅疾龙十分暴戾好战,但那天我看到的迅疾龙,它们除了觅食之外,并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 慢慢地,温小良摇了摇头:“我不是着急外面那些人,我是着急你们。” 丁言一怔,树须卷着的笔也不自觉地垂下了。 “陆常新已经恢复了,但你和夏唯却还是这个样子。”她抬起了脸,视线从他身上的枝叶掠过,又望向他手里的笔记本,“不能说话,很不方便吧?” 丁言有点受宠若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写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身体] 温小良只当他是在强忍悲伤故作坚强,更感同情,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树干。 “不用掩饰了,我都明白的,当树哪有当人好,你看你现在天天难受,都是因为变成了树,受了季节气候的影响。等你恢复了人身,就不会这样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等你变回了人,我也就能放下身上的重担了,说实话每天帮你捋树须也是很累的,手酸。” 丁言,枝叶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陆常新呢?”温小良转头,“一直没看到他……哦,在那里。” 留下无言以对的丁言,温小良朝实验室北侧走去,走到那里一看,陆常新对面竟然站着瓦利,瓦利手里拿着陆常新的手机,圆滚滚的脑袋上,机械眼以高速的频率闪动着。 温小良有些疑惑,走近了些:“陆常……”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黑博士’就是‘黑木博士’!”陆常新兴奋地嚷嚷,“一模一样!性格!外表!甚至‘黑博士’也有一个机器人助手!虽然比起你好像简陋了点……不过它也是一样对博士忠心耿耿!” 瓦利频频点头,手指在手机上划划划……接着突然顿住了。 陆常新注意到它的异样,探头过去一看,脸色也变了。 “这里……就是所有‘博士粉’一致抗议的地方了。”他沉痛地说,“从一个纯粹的反派boss变成了有童年阴影的反派boss,并且还为主人公牺牲了自己……这洗白太粗暴了!没法接受!” 瓦利不吭声,手指开始刷刷刷地滑屏幕。最后,进度条拉到底了,漫画里的黑博士也迎来了他的结局:他微笑着对主人公说了一句话,然后走进了火光。 瓦利的机械眼变成了两条细线,仿佛人类瞳孔缩起的模样。 “……喀哒。” 从机器人的身体里传出了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像是一块裹着塑料薄膜的玻璃,突然破碎的声音。与此同时它手中的手机也掉在了地上。陆常新吓了一跳,连忙捡起来,然后怒视机器人:“小心点啊!” 瓦利没有回应。半晌,它突然动了,它按下了自己胸前的某个键,然后它的头顶忽然冒出了一个洞,一只小瓶子从洞里缓缓升起。它抬起手,将瓶子取下来捏在手中。 它凝视着瓶子,说:【瓦利错了。】 它转身,将小瓶子放进了实验台的某个沟槽里,按下沟槽旁的蓝色按钮,小瓶子和沟槽一起沉进了实验台里。 几秒后,所有人都听到建筑物外头传来一声巨响,仿佛烟花在空中炸裂。 完成了这一切的机器人,身上的金属光泽似乎突然间黯淡了许多。它沉默着,按下了实验台上的某个红色按钮,一个仿佛警车警示灯般的圆筒形不明物从实验台底冒了出来,边旋转边散发红光。 目睹了全程的温小良,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瓦利?你刚才在做什么?” 瓦利抬起圆滚滚的脑袋,看看温小良又看看陆常新,然后它的机械脸上,神奇地透出一股人类独有的诧异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温小良:“……”所以刚才你完全无视了我们吗? 【‘中和剂’我已经发射出去了,三日后生效。】 温小良一愣,然后明白了:“刚才你放进沟槽里那个小瓶子,就是治疗剂……‘中和剂’?” “啊!那个就是治疗剂?”终于回过味儿来的陆常新一脸崩溃,“为什么!不是说好要帮博士完成心愿的吗?!” 【这就是博士的心愿。】 瓦利站在原地,它身上透着一股平静,如暴风雪之后的荒野。 【是我误解了博士,我错了。现在我弥补这个错误。】 温小良想,她大约明白它这么做的原因了。 ——这又是一个,把黑木博士和黑博士等同起来的人。 她有些哭笑不得,又感到有点讽刺。陆常新追捧漫画里的黑博士,于是在现实里,他也和“黑木博士”站到了一起;瓦利相信“黑博士”就是“黑木博士”,于是它将黑博士所做的选择,投射到了黑木博士的身上,认为黑木博士如果还活着,他最后也一定不会发动“回归自然”计划的,哪怕他曾经这么想过,但最终,内心留着一丝光明的博士,一定不会将“退化病毒”散播出去。 这真是太……黑色幽默了。 可不管怎么说,瓦利决定终止“回归自然”计划,这点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好事,他们此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她舒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中央广播中传出一个机械女音:“自毁准备已完成,倒计时开始。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除瓦利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温小良。 【这栋大楼就要炸毁了。倒计时。】 温小良&陆常新:“……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簌簌的枝叶摩擦声,温小良扭过头,看到丁言正朝这边赶来,她立刻喊:“别过来!往外跑!” 丁言顿住了,于此同时温小良一把抓住了呆愣中的陆常新的手,拖着他向外跑,丁言也旋即转身,三个人一起朝实验室的大门拔足狂奔。 匆忙之间,丁言稍稍回转了一下树梢,看到那个叫瓦利的机器人正孤零零地站在实验台旁,从警示灯上射|出的红光旋转不停,落在它的金属外壳上,整个画面,看起来有种传奇电影即将落幕的清冷感。 它要留在这里?和这栋建筑物一起迎接死亡? “瓦利?” 在惊异地呼唤着的是陆常新,他一面被温小良拽着向外跑,一面还拼命扭着脖子回头往后看:“你呆在哪干嘛?快跑啊!” 机器人微微抬起了头,然后又垂下了头。 “瓦利!” “别喊了!”温小良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脚下不停,“……它不会走的。” 陆常新一愣,就在这瞬间,他已经被温小良拽出了实验室,下一秒,实验室的钢化玻璃门自动关闭,隔绝了两个空间。 “别发呆了,快跑!”温小良说,“跑出这条长廊才算安全!” 陆常新回神,咬了咬牙,甩开温小良的手,闷头向外跑。 丁言瞥了陆常新一眼,不做声,默默向前奔跑。他气力有些不足,否则就可以像前天那样,把他们全放自己身上带着跑,速度会比现在快很多。 空气里,那催命的女机械音已经报数到了“十三”,并且还在继续倒数。 每个人都感觉到时间在燃烧,每一秒都那么短。呼吸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恨不得身上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在双腿上。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前方出现了亮光。 陆常新是第一个跨出门的,之后是温小良,接着是丁言,然后,实验大楼开始爆炸了。 连绵不绝的爆破,几乎转眼间就从建筑物内部蔓延到了外层,玻璃被气浪震碎再飞溅出去,钢筋和水泥在烈焰中变形…… 气浪冲出了实验大楼,携裹着飞砖碎石,扑向了它的猎物。 温小良跑在陆常新身后,清楚地看见一块尖锐的玻璃正刺向他的后脑。她心里一急,已经发挥到极限的腿力竟然又加快了,硬是赶了上去,伸出手拦下了那块玻璃,玻璃的锐角扎进掌心,鲜血涌了出来。 突然一根树须猛地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硬生生向左侧一拉!几乎同时,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擦着她的右耳飞出去。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回过头,看到丁言就在她左侧,枝叶根根炸起,一副非常不快的样子。 温小良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她伸出手,用力推开了他,而后—— 右边大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视野迅速地暗下去,同时升起来的还有剧烈的晕眩。 恍惚中,她看到一大片金绿色朝她扑来。 金绿,那应当是一种很温暖的颜色,但视野暗得太快,给它染上了幽暗的色彩。仿若一只羽色明艳的翠鸟,猝不及防地,就陷入了黑沼。 ——然后,黑暗完全地降临了。 第30章 chapter.30 请听题! 主人公被重物砸头后,接下来的正确套路是—— a 失忆 b 失忆 c 失忆 d 以上皆是 …… 温小良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被窝暖洋洋的很舒服,她想翻个身再睡个回笼觉,刚动了动脖颈,脑袋里忽然电光一闪……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 ——是的,她没失忆,上一章结尾的煽情全白瞎了,剧情依旧在日常系的大草原上稳定前行。 日常系女主人公·温小良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急,大脑里还升起了一丝晕眩。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轻微脑震荡,于是马上稳住了身体。几乎同时,守在一旁的丁言朝她走来。 枝叶的摩擦声引起了温小良的注意,她抬起头,看到了树人形态的丁言,先是一怔,然后想起来,瓦利说过中和剂要三天后才生效。 所以他还是树人的外形。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对面的挂钟上,四点,下午四点。 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来看,他现在应该已经有些难受了。 忽然一只手机伸到她眼前,手机屏幕上亮着一行字:[你觉得怎么样?] 她回过神,“啊,没什么问题了。让你担心了。” 她说的是实话。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向来卓越。摸了摸被包扎好的脑袋,又转了转脖颈……没有痛感,她猜再过半小时,脑震荡的后遗症就会完全消失。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小型飞艇的独立休息室,橘色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陶瓷地面上,之前丁言就站在这扇窗前。 她注意到玻璃窗被人拉开了,敞开的幅度很讲究,两指宽的一道小缝,风从缝里恰到好处地吹进来,让室内保持空气畅通,但又不会太冷。至少现在她睡着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冷。 心里一动,她回头过来看向丁言,他正用树须在手机上敲着什么。 不用笔记本,改用手机了啊,嗯这样很好……等等,他手里的手机……是陆常新的吧? “陆常新呢?” 敲打的手机键盘的树须顿了顿,随即删掉了原来的话,另外敲下一行字后,翻转屏幕亮给她看:[睡了。飞艇已经进入了三号人工岛,现在自动导航。]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温小良松了口气,然后觉得眼皮有点沉重。 毕竟是脑袋被撞了个血口,就算身体愈合力异于常人,也需要一些时间缓缓。 她歪歪脖子,看了看丁言刚才站着的地方:那里落着一些树叶,所幸数量并不多。 既然这样…… “我再睡一会儿,麻烦半小时后叫我。” [半小时?你要做什么?] “嗯,有件事需要我处理。” 树须顿了顿,然后追问:[什么事?] 她有点惊讶,他平时并不是这种穷追不舍的性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在手机上飞快敲了几下,然后屏幕转起来:[受了伤就该好好休息,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这件事如果你能自己处理,我也就轻松了。 感觉出他的坚持,她放弃了解释,转而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需要一个毛刷。” 金绿色的树枝动了动,似在诧异。 她继续:“嗯,一个毛刷,要新的,麻烦你帮我看看飞艇上没有。” 丁言没再说什么,起身朝外走去。 温小良目视着他走出房间。她知道他一定满头雾水,不知道她要毛刷干什么。 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呢,梳毛的毛刷…… 打了个呵欠,她缩回了薄毯里,将薄毯拉到肩膀,闭上眼。 只要心里惦记着某件事,就算没有闹钟,到了那个点,也会醒过来的。 于是二十分钟后,当丁言回到休息室,发现温小良正窝在薄毯里,呼吸匀长,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 他顿了顿,将新毛刷放在了她床边的桌子上。 他觉得渴,身体有点热,也有点无力,但这不算什么。这种程度,他忍得了。 转过身,他低头看向床上的人。 脑袋上裹了一圈医用纱布,靠近右侧太阳穴的地方渗出一丝血迹。贴着额头棕发之前曾经汗湿了一回,现在干了,显得有些凌乱,有点可怜兮兮,再衬上她线条柔和的五官……整个人便透出一股脆弱的味道。 光看这头棕发,这张脸,谁也想不到脸的主人竟然能徒手掰断铁链,能打败梭伦皇族,甚至敢用肉掌对上半空里的碎玻璃块。 可她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玻璃块扎进掌心会流血,砖石砸到了脑袋会受伤。 她伤得很重。那样的伤,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已经当场死亡。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从飞艇里翻出了急救箱,又是怎么给她治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她的病床旁,握着她的手。 他呆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她的手是暖的。 脸色不再苍白,呼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稳定。 是奇迹吗? 他不知道,但她确实在一点点地好起来……不,应该说,她身体恢复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他探出树须,将薄毯稍稍掀开,缠住她的右手,轻轻拉出薄毯,定睛看去—— 果然,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掌心里原本一寸长的伤口,现在只剩半寸了,看另外半寸伤口的颜色,大概剩下这半寸,也会在一天之内消失吧…… 忽然间,他心头闪过一个想法。也许,所有人都退化,唯独她幸免于难的关键,并不是她说的“抗病毒冲剂”,而是她的身体异于常人。 难道是因为曾经移植过北辰星人的眼|角|膜吗?基因侵蚀…… 撕裂的伤口附近诞生新的细胞,新细胞填补了旧伤口。生物体都有自己的规律,伤口急速愈合,未必是好事。 “嗯……丁言?你干什么?” 温小良有点迷糊,还有点疑惑。她睡梦中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睁开眼一看,就看到丁言正握着她的手。 他在做什么?……哦,是在看她的伤口? 她抽回了手,他没有挽留。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但伸展之间还是有点疼。 抬起头,她看向丁言。虽然一棵树是没有眼睛的,但她确实感觉到,丁言正望着她受伤的手。 他很介意这个?为什么……嗯?难道…… 他怕她今天不能给他帮他刷毛? 什么啊,也太小看她的职业素养了。 “新毛刷找到了吗?” 金绿色的树静了静,接着伸出树须,卷起了桌上的毛刷,递到她面前。 “哦,真找到了啊。辛苦了。” 温小良接过毛刷,掂了掂,打量了几眼,很满意。 手受伤了确实有点麻烦,但有了毛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丁言在手机上敲了敲,举到她面前:[这只毛刷,你准备用来做什么?] “毛刷当然是用来刷东西的啊。对了,你试试这个毛刷,你觉得它柔软度怎么样?” 丁言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她的意思,用树须在毛刷上拨了拨。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身上又有两片叶子掉了下来。温小良看着这一幕,更庆幸自己醒得早,不然以丁言的性格,就算他难受得烧起来,他也不会主动和她说。 他这种分明有事还憋在心里的个性,真的很像她那盆蝙蝠草,明明超喜欢她帮它刷毛,但如果她不主动,它就宁可忍着身上要掉不掉的毛,忍着由内到外的痒,假装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假装自己根本不稀罕主人的触摸……怪不得有些园艺爱好者把蝙蝠草叫喵喵草呢,真是和喵星人一样傲娇。 “怎么样,软吗?”她又追问了一句。 他松开了毛刷,回复:[还可以,看你用来刷什么……你要刷什么?] “刷毛。” 他愣了愣。 [帮谁刷毛?] 她笑了,晃了晃手里的毛刷:“帮你。” …… 那天在休息室发生的毛刷y,大概是丁言未来一年内最不想提起的事了。 他确实有享受到,但怎么说……整个过程,她明显更乐在其中。 她完全是把他当她那盆蝙蝠草在招待!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她在他身上用的刷毛手势,和她在家里给蝙蝠草刷毛时用的,根本是同一个套路! 丁言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残。第二天温小良再拿出那把毛刷的时候,他坚定地推开了她。 节操虽然已经捡不回来了,但至少他要坚守最后的底线……他绝对不要轮流到和蝙蝠草一个级别! 丁言态度坚决,纵然没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来表达决心,温小良也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决意,于是她没再坚持用毛刷了,反正她的手伤已经愈合了,也不是非要靠毛刷帮忙。 所以当天,他们还是采取了传统的女上男下……抱歉口误,是手掌捋树须法。 温小良很努力,丁言……他觉得自己要完,因为事情刚开始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竟然非常想念那只毛刷。 这大概就跟尝过了煎牛排的美味,就再也无法接受清水炖蔬菜一样……由奢入俭难啊。 最后连温小良都奇怪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久?” 丁言:“……” 此时此刻,除了装死,他还能做什么吗? 日升月落,到了第三天傍晚。 温小良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对着窗外的馥橘树,伸了个懒腰。 明天就是中和剂生效的日子,这场退化危机终于到头了。时间卡得刚刚好,后天他们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全员启程回奥丁。 房门忽然响了两声。她扬声道:“进。” 门被推开,金绿色的树走了进来。 “哦,丁言,我正想过会儿去找你。”她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建议,“明天大家就都变回人类了,我琢磨着机会难得,不如今晚做点特别的事……哦,对了。”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架相机,按下电源,对准他,拍了一张树人的全身照,然后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倚着他来了几张双人自拍。 欣赏了一会儿照片,然后她才想起问丁言:“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接着自己恍然,“哦,时间到了是吧。” 她很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坐到了椅子上,对他招招手:“过来。” 丁言静了两秒,走了过去,温小良正要说什么,就见他伸出树须,往她手里塞了个毛刷。 温小良:“……” 丁言:“……” 温小良:“……哦。” 丁言:“……” 由奢入俭难。最后一天,尤其难以控制心中的渴望…… 今晚,就来做点特别的事吧…… …… ……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出现在天际,中和剂如约生效。 人工岛上的人们仿佛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自己依旧是人,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 在这场退化危机中,一些生命消逝了,但更多的人活了下来。就像丁言曾说的那样,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退化后的人们,还保有了一丝身为人时的智慧和清明。 这大概是整场退化危机中,最幸运的事了。 中和剂生效的这天,也是丁言他们来到北辰星的第六天。 温小良一大早就放话,说虽然被退化病毒搅了局,但期中考试的论文她是不会放水的,不想挂科的话,就给她好好地写,不要妄图蒙混过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春风拂面,但三个学生都感到了一股凉意…… 考试挂科这种事太难看了。 绝不能让它发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三个学生各自在北辰星的各个角落游走,寻找他们理想中的植物。 陆常新:什么植物最好写?!要简单明了不易出错的!……啊不行完全没有头绪!——对了上‘千度·知道’提问! 夏唯:什么植物最与众不同,显得我特别用心,特别重视她的考试?……奥丁树人!可恶,早知道昨天就从丁言身上砍一根树枝…… 丁言:有种不论写什么都会被她挑刺的预感,但是不写又不行……说起来,考试内容里还有一条要求,交论文时必须附上论文里提到的植物。这么说的话,如果交上一盆她喜欢的绿植,就能不动声色地刷一把好感度,而且通过考试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 午后四点,丁言来到了一家园艺馆的门前。 他事先做了些调查工作,这家园艺馆在放在整个北辰星来看,知名度不高,但在某个圈子里却久负盛名,馆内的植物也株株身价不菲。 既然她喜欢蝙蝠草这样的植物,大概也会对这家园艺馆里的植物感兴趣吧。 这么想着,他迈进了园艺馆的正门,沿着廊道向前。 园艺馆分为“春”“夏”“秋”“冬”四馆,他在“夏秋冬”三馆里逛了许久,一无所获。 奇形怪状的植物倒是有不少,其中也有些珍稀品种,但以他对温小良的了解,这些或许能引起她的兴趣,但却无法让她产生“喜爱”。 带着少许失望,他走向了“春馆”。 这是最后一馆了,如果这里也找不到合适的植物,接下来他会乘飞艇下往北辰星的某些特殊区域,亲自狩猎合心意的植物。 一进春馆,他就感到这间馆与其他三间明显不同。 暖风拂面,绿柳依依。 显然园艺馆的主人是准备将这里打造成和名字一致的“春天之馆”,室内设计和通风系统都照着春天的气氛来,馆内放置的也尽是些个性温和的植物……换句话来说就是,比较符合大众主流审美。 丁言更失望了,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往春馆深处走。 平淡无奇。缺乏新意。乏善可陈。 这些植物,放到她面前,大概她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正在胸中的失望即将升到顶点的时候,蓦地,一小株绿植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正要捧起来细看,忽然旁边横插过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走了绿植。 微微一怔,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和他眼光相同的人。 肤色白皙,鼻梁很挺,被黑发半掩的侧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很奇妙的,丁言看着这个少年,心底就没来由地开始柔软,仿佛一个人走在月夜里,忽然有只小猫跑了过来,喵喵两声,又蹭了蹭他的腿。 仿佛注意到他的注视,对方偏过头来。他的瞳仁是黑色的,五官柔和。 这张脸……丁言心里一沉。他认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 “你也喜欢这盆绿植?”少年眨了眨眼,带了些俏皮,“抱歉啦,我比你快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丁言遇到温当当之后心情变化—— =。=谁啊这么不识趣抢我的猎物。 ↓ (⊙o⊙)这个少年我好像见过的。 ↓ (⊙v⊙)咦突然对他很有好感……少年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 …… ↓ (╰_╯)#特么的看走眼了!原来是情敌三号! 第31章 chapter.31 很久以后,丁言才明白,在春馆里温当当对他展露的笑容,弥足珍贵,因为那个笑容并不是单纯对陌生人的客套,它其实还包含了一些善意和好感。 以温当当的性格而言,他能对一个初见面的人露出这样的笑容,这几乎是彗星撞向奥丁星一样的极小概率事件,说明他对丁言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就如同丁言第一眼看到温当当的时候,心里也没来由感到柔软和温暖。 如果丁言当时能抓住这唯一一次机会,一鼓作气将温当当的好感度刷起来,那日后他的追妻路一定会顺遂很多。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且还被偏见蒙蔽了双眼,先入为主地觉得温当当那个笑容充满黑泥。 温当当何等敏锐,尽管丁言身上的敌意只出现了一瞬,但他还是抓住了这丝异样,于是他敛起了笑容,谨慎地看着丁言。 他一做出反应,丁言立刻明白自己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虽然他已经将温当当列入“情敌”范畴,但说到底一切也只是他的揣测而已,万一温当当本身对温小良并没那方面的意思,那自己对他的敌意就有些可笑了。 丁言并不想自己变成那种乱吃飞醋的人,那种蠢事幼时他在父亲身上见得太多了,也无数次见到父亲被发怒的母亲赶出家门。 嗯,要引以为戒。 他整理好心情,对温当当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其实我对这盆绿植没有特别的好感。”他说,“但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这类植物,能请你割爱吗?” 温当当端着那盆绿植,打量他,过了几秒,他弯起了眉眼:“我也是买来送人的。” 这么巧?慢着……难道他买这盆绿植,也是准备送给温小良的? 顿时,那盆绿植在丁言眼里的战略意义升了好几个台阶。 得到绿植=获得温小良的好感+通过考试的可能性提高+阻止温小良被其他人刷好感。 温当当端着绿植转身向结账处走去,丁言心念电转,正要追上去,忽然瞟到一只手快速擦过温当当的衣袋,摸走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丁言顿住了。 温当当的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他没办法结账,那么只要自己一直跟着他跟到结账处,到时就能顺理成章地得到绿植。 一瞬间,丁言就将情势分析得清清楚楚。袖手旁观是最优选择。 可他却上前两步,探出手,揪住了那个小偷的衣领。 “东西还回来。”他说。 小偷惊慌地转着眼珠,一面挣扎,一面嘴硬:“你干什么,什么还你东西……” 丁言没和他废话,直接动手,搜出了赃物。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四周的注意,温当当也不例外,他停了下来,回身一望,正看见丁言手里的手机和钱包。 面色微微一变,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袋,然后沉下了脸。 事情很明显了。 很快,春馆的分馆管理人赶了过来,招呼两个员工将小偷扭送到了警局,他自己留下来,稳住现场。 虽然窃贼和园艺馆无关,但不管怎么说,盗窃事件都是在馆内发生的。园艺馆不是寻常商肆,这是个讲究风雅讲究名声的地方,如果随意将遭到偷窃的客人打发走,对整个园艺馆的名声都会造成影响。 分馆管理人细细询问了事情经过之后,当即表示,他愿意代表春馆,将温当当看中的那盆绿植送给他,算是园艺馆对客人遭到惊吓的小小报偿。 温当当没接受,他提出了另一个请求,请管理人看看他们的库存里,是否有和他手上的绿植种类相同的植物。 分馆管理人愣了愣,然后有些为难:“客人,我们园艺馆的特点就是一年之内,一种绿植只出售一盆,限量发行,你手上这盆‘紫地萝’,就是今年唯一的一盆。” 温当当皱了皱眉,他看一旁的丁言一眼,然后望向分馆管理人:“那么,有没有和‘紫地萝’同一属的植物?” 这个还真有。 十分钟后,分馆管理人将一盆植物放到温当当和丁言的面前:“就是这个了。” 丁言看着那盆植物,深深怀疑其这颗星球是用什么标准给植物分种属的。 按常理来说,同一属的生物外表总是非常相似,狼和狗是同一属,马和驴是同一属。而他眼前这盆名为‘迷菇’的植物,无论形状、颜色还是气味,都和‘紫地萝’天差地别。这二者真的是同一属吗? 温当当看起来倒是非常满意,他转头看向丁言:“你想要的是‘紫地萝’,对吗?” 丁言点头。他不觉得温当当会这么简单就把紫地萝让给他,但他确实有点好奇,温当当打算怎么做。 他看着温当当,看着他摸出一把小美术刀,先在‘迷菇’上切了一个小口子,然后走向了那盆紫地萝,用小美术刀在紫地萝的旁边戳了戳,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绿色玩意,用刀尖挑着,缓缓移到迷菇的伤口上,绿色的小东西一接触到迷菇的汁液,就融了进去。 温当当完成这一切,收起了美术刀,将紫地萝递给丁言:“它是你的了。” 这展开有点猝不及防。 丁言:“你一开始想要的就是那个?” “对。” “那东西是什么?植物?看起来不像。” 温当当耸耸肩:“寄生植物‘梦靥’,一般寄生在迷菇属的植物上,受到惊吓的时候通常会化成水,像这样被人连着寄主一起当绿植卖的,比较少见。” 丁言忽然有种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买椟还珠的感觉……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异星植物。 但他最初的目标本来就是那盆紫地萝,现在温当当愿意将紫地萝让给他,其实他也算是达成目的了,总归是幸事。 先前他出手抓住小偷的时候,并没料到后面的发展,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后来温当当接过手机和钱包,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他的恩人。当时他心里也有些好奇,温当当会怎么做,会将紫地萝让给他吗? 直觉告诉他,温当当不会。绿植是绿植,手机是手机,一码归一码。 现在温当当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回答。 丁言端着紫地萝,一面惊异于自己的直觉如此之准,一面心情又有些复杂。 因为两个人相中的本来就不是同一棵植物,所以这次是和平解决了。可如果他们看中的是同一棵呢? 如果想要的是同一个人呢? 温当当不知道丁言心中的想法,他端起了那盆寄生着梦靥的迷菇,左右看看,心满意足。 丁言望着他,胸口忽然有点沉重。他有种比起紫地萝,温小良会更喜欢温当当送的迷菇的糟糕预感…… 绿植风波结束,丁言走出园艺馆,温当当走在他身旁。 因为盗窃贼的助攻,少年对丁言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他和丁言一起走向最近的公交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搭着话,然后,一辆公交开过来,他们同时招起了手。 温当当看向丁言,笑了:“你也坐502路?” 丁言:“是啊。” 两人一起上了车,十站后,同时下车。 温当当有点惊讶:“好巧。” 丁言:“我住的地方也在这个方向。” 又过了半小时,两人一起从地铁里出来。温当当看着丁言的目光已经重新带上审视了。 丁言若无其事地微笑:“真巧,又是同时下车。” 明知道两个人的目的地是同一个,但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真考验人的演技。 “是巧。我在想,该不会我们也住在同一个小区吧。” 显然,温当当决定不再姑息这谜一样的路线重合。他看着丁言,眼神隐隐锐利:“你家住哪里?” 这种时候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丁言报出了小区名字。 温当当有一瞬的沉默,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承认,这么一来,倒像是他们确实只是寻常偶遇,又恰好住在同一小区。 丁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路上他已经从温当当口中得到了不少信息,初步判断这位“真·温小良的胞弟”是个比同龄人聪明、戒心比较重,同时又阅历有限的少年。 阅历有限不奇怪,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反倒是温当当表现出来的知识面和对生物化学的理解,让丁言十分惊奇。 这个少年,似乎是个生化天才。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黑木博士。 一时间,丁言起了些爱才的心思,颇有点想把温当当招揽到丁家去,可他又惦记着温当当和温小良之间的关系,一时难以抉择。 幸好谁也没逼他现在就作出决定。他另起了一个话题,重新和温当当攀谈起来。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男生,男生天生就喜欢和女孩子有关的话题,丁言很有技巧地将话题一点点转到了“少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上。 他做得很谨慎,话题与话题之间的衔接流利自然,确保即使是刚认识不久的两个人,聊起这个也不算突兀。 可他不知道他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温当当现在对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小心,回答的时候再三斟酌,像这种涉及个人**的提问,更是瞬间就引起了他的警觉。 对温当当而言,一旦他对一个人起了戒心,他就很难再对这个人卸下心防。虽然丁言后来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和善,但温当当不会忘记,一开始在春馆的时候,他就对自己露出了敌意,后来两人的路线高度重合,他又说他和他一个小区……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温当当笑了笑,“喜欢的女生啊……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这算什么回答。青年脸上这么写着。 “比起这个,”温当当决定将话题的主导权夺过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失礼。我姓丁,单名一个言字。” 北辰星本地并没有姓“丁”的家族。这么说他是从外星来的。 黑头发,黑眼睛,白皙的皮肤,五官介于深邃与柔和之间……这种长相,应该是奥丁星系那边的人…… 脑中迅速作出判断,嘴上却很自然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温当当,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什么的当然是胡扯……但他确实对这个叫“丁言”的人升起了一丝兴趣。 他是不是刻意接近自己?如果是刻意,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温当当承认他有点好奇。他希望丁言别又是哪个暗恋自己的富家千金/千金的爹请过来的私家侦探,类似的游戏从小到大他已经玩了不下十次了,相当腻烦。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互相试探,直到他们双双停下,并且同时看向馥橘树下的那个女人—— 温当当立刻扬起了笑容:“小良!” 温小良一只手还握着带勾的竹竿,闻声转过身来,一眼看到温当当,脸上先是惊愕,接着转成了惊喜。她也扬起了唇角,然而这笑容才展开到一半,她就瞄到了温当当旁边站着的丁言,顿时表情就裂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当当会和丁言站在一起! 温当当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丁言正站在那里,对着温小良微笑:“我回来了。” 温当当:“……”转头看向温小良,表情严肃。 收到儿子质问的眼神的温小良:“……你们先等等,我先勾下这簇馥橘,然后给你们做介绍。” …… 说是给他们做介绍,但温小良觉得自己真心没什么可说的,温当当身上能对外公布的信息,丁言应该已经全调查清楚了,不需要她再重复一遍;而丁言的相关信息,最关键的几个部分,她全不能告诉温当当,比如,丁言是她退役前最后一宗任务的任务对象,比如,丁言其实是他的亲老子…… 于是最后她只能给他们做了个最平淡无奇的介绍。 “温当当,我弟弟。” “丁言,我学生。” 温当当的眼睛在质疑:就这么多? 温小良:不然你还想知道什么? 温当当:等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温小良:…… 温当当确实有愤怒的理由。他一进家就发现了,家里明显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而之后丁言对这个家表现出来的熟稔,更让他的怒火一直烧到了天花板。 她和别人同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温当当觉得自己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已经把未来十年的涵养都用光了,他努力按捺脾气,但如果温小良想糊弄过去,他真会忍不住发火。 这个家数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现在短短两个月里,接二连三多出了好些陌生人,第一次还能解释为事急从权,第二次是怎么回事?一个男学生,放着好好的学生宿舍不住,跑到女教师的家里来做什么?能做什么? 最让温当当伤心的是,温小良言语之间,有意无意对丁言的维护。 他还没成年,她就急着给自己找一个后爸吗?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他也不是非要绑着她,可她要找也该找个好的,这种年纪轻轻的男学生一看就不靠谱,而且还是个黑发黑眼的,当年不是已经在黑发黑眼的男人身上吃过一次亏了吗? 他听到温小良在问:“快到饭点了,你们两个想吃什么?” 温当当更伤心了。“你们两个”,什么“你们两个”,谁要和这个姓丁的归入一类了,他是他,丁言是丁言! 别以为长了一副符合小良审美观的脸就能他后爸了!他还没死呢!小白脸,想学人玩禁忌师生恋……他第一个不答应! 忽然门铃响起,温当当赌气坐着不动,丁言起身去应门,一推门,陆常新站在外头。 陆常新看着丁言:“你找到合心意的植物了?” 丁言点点头,陆常新就叹口气,越过他往里走,在玄关换了拖鞋,走进正厅,然后看到了室内的黑发少年。 “温当当?” 温当当闻声回头,脸色微变:“陆常新?” “好久不见。你放假了?” 温当当刚要问陆常新来他家做什么,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响,他转头一看,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夏唯?” 夏唯有点迷糊地望过来,看到温当当,应了一声:“嗯。” “……你为什么在这里?” “嗯?” 温当当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为什么在我家?” 夏唯,诚实地:“我就住这里啊。” 温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北辰星三号人工岛的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匿名的求助帖。 贴主:我怀疑我妈和男人同居了,怎么办? 一楼:莫慌!快呼叫令尊。 贴主:我是单亲家庭。 二楼:哦,那祝令堂性福。 贴主:似乎还不止和一个男人同居。 三楼:卧槽贴主的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 贴主:确实是美人。 四楼:贴主还需要后爸吗? …… 十分钟后,四楼家里的电脑“蓬”的一声报废。 看到评论里有小天使勤勤勉勉地刷“防盗章卡”,笑得不行……么么你们~太可爱了=v=还有其他留言的小天使,超爱你们~(比心 那啥,跟大家说个事儿>_<。这两天我有点肠胃炎,已经吃过药了,现在不怎么跑厕所了,就是仍旧头晕想吐,很难集中精力。更新我努力保持,大家的评论我都会看的,但是抱歉哈,不能一一回复了,让我先缓缓……天啊我现在竟然连肉都不想吃了,想当初我烧到快三十九度还能啃两块白切肉呢,肠胃炎真可怕qaq……么么追文&留言的小天使,等我缓过来了就回评论区和你们唠嗑啊~=3= 第32章 chapter .32 世上有种说法,养猫如养娃,一定要天天亲近,不然一不小心那只猫就会变成别人家的喵,任你千呼万唤,也别想再让它蹭一下你的裤腿。 但温当当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止是猫,连“母亲”这样的存在也要人天天盯着时时亲近,不然等你上完半个学期的课回来,就会发现家里多出了几个疑似“后爸”的生物,他们踩着你挑的地毯,用着你喜欢的热水壶,恬不知耻地给你的母亲送秋波,而你的母亲还关心地询问他们晚餐想要什么菜色…… 目睹着这一切的温当当,默默地拗断了一只圆珠笔。 温当当,十六岁,遭遇了人生目前为止最大的一场危机。他家里从此以后大概要固定多添一副碗筷了……也许是三副。 傍晚七点,所有人在温家餐桌旁各就各位。温小良坐主位,温当当在她左侧,夏唯在她右侧,再往两旁是丁言和陆常新。 饭厅里呈现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菜已经齐了却没人动筷。明明是温暖的六月,但厅里似乎有什么一直往四周散发冷气似的…… “……愣着做什么,吃啊。”温小良笑得有点僵硬,然后给冷空气的源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当当,吃这个。” 温当当不吭声,也没丢回去,把排骨拨到碗边,往嘴里扒拉白米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气场。 温小良额头有点冒汗,正想着怎么委婉地劝儿子,忽然她自己的碗里多出一片粉蒸肉来。 夏唯收回筷子,冲她笑了笑。 温小良:“……”好的这其实没什么,其实夏唯以前也会给她夹菜,但是…… 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啊!看看气氛啊亲!你那片肉一送出来,当当的冷气直接开到most模式了好吗! 温小良有点心累。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换了她是温当当,突然见到家里冒出这么多陌生人,肯定也会感到不自在,觉得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犯。将心比心,她不能不心疼自家儿子,所以她今晚一直在努力给温当当顺毛,希望他能放松下来。 那片粉蒸肉在她碗里,跟炸弹似的,她完全不想碰,可夏唯一直用那种闪亮亮的眼神看着她,她只好生硬地道了声谢,然后在温当当灼灼的视线中,假装忘了世上还有“投桃报李”这种事,没给夏唯夹菜,连粉蒸肉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咬了一口,然后就学着温当当,只划拉碗里的白饭…… “啧,你今天怎么回事?光吃米饭能饱?”陆常新突然出声,然后在温小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她碗里放了一块清蒸鱼。 温小良:“……”陆常新你平时不是最护食的那个吗!今天抽什么风! 十秒钟前陆常新内心の回放:惨了找不到好植物,该不会要挂科……趁现在赶紧讨好她!啊这个鱼肉挺不错……就它了! 温小良瞄了眼儿子的脸,暗道不好,正要找个由头把鱼肉炸弹甩出去,丁言出声了:“她不喜欢海鲜。” ……对对她不喜欢海鲜!这是事实啊可不能怪她薄情! 她正要就驴下坡把鱼肉挑出来,又一双筷子造访了她的碗,留下了一根碧油油的菜叶。 丁言:“别只吃肉,吃点菜,对身体好。” 温小良:“……” 不,这根菜叶一登场,她感觉自己已经折寿好多年。 当当?宝贝儿?这可不是我的错哦,夹菜什么的完全是意外事件,你不能就这样判了我的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解释! #温当当低着头,宛如一个对生活作风糜乱的母亲完全失望的儿子那样。# 温小良:…… ……不能再这样了!她要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 哒。 筷子搁在碗上,温小良环视一圈,神情严肃:“我……去看看蛋糕烤好没有。” 推开椅子,她匆匆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抹了抹额头的汗。 这是吃饭?这是打仗!再待下去她胃病都要犯了! 蛋糕还没烤好,这是自然的,原本按计划就是晚餐后才登场的饭后甜点,现在端出来的话,就只是一坨让人倒胃口的夹生面糊而已了。 温小良无可奈何地望着烤炉里旋转着的小蛋糕,过了一会儿,转身,用果汁机榨了三杯橙汁和一杯西柚葡萄汁,放在托盘上端着,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到客厅里夏唯的声音—— “……所以,请给我一根树须,用东西交换也可以。” 树须?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她顿住了步子,侧耳倾听。 丁言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奥丁人和水弥人不一样,你们能在‘人鱼’和‘人’之间自由转换,我们只有‘人’这种形态而已。之前会变成树人是病毒的作用,现在中和剂已经生效了,就算我不介意再变成一棵树,我的身体也没办法长出枝叶来。” 夏唯的语气疑大于信:“但我听说,丁家的人可以长出树须,还可以和植物交流。” 丁言:“那是极个别情况,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种能力……” 陆常新突然插嘴:“是你爸吧。” 丁言顿了顿,“嗯。” 夏唯:“丁言的父亲?” 陆常新边咀嚼边说:“百年一出的天才,上一代原定的丁家继承人,在盛京上流阶层的圈子里很有名啊,勉强形容的话就是那种,唔,本人已经失踪了好多年,但是直到现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被人拎出来说一说的……这样的等级。” 夏唯狐疑:“这么厉害,为什么奥府的奥丁名人榜没有他的名字?” 陆常新:“因为他最出名的地方也正是丁家最想抹去的地方嘛……呃,抱歉,丁言。” 丁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什么。你说的是事实。” 场上短暂地寂静了几秒,然后夏唯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么说,你没有继承令尊的能力?” 丁言:“让你失望了,没有。” 夏唯:“不能和植物交流?” 丁言:“不能。” 夏唯:“也不能变出树须?” 丁言:“不能。如果真的能变出来那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可能让你砍一截去做论文素材的。” 这时,一个从未加入过讨论的声音出现了—— “树须……是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 是当当的声音……温小良悚然一惊,匆忙往外走,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温当当接下来的问话—— “是从头顶吗?” ……他问出来了。他果然注意到了! 刹那间,温小良心沉进了谷底,她僵在原地,在微微的晕眩感中,听到丁言说:“不是,是掌心。” ……幸好不是! 温小良长长地舒口气,感觉自己刚才在悬崖边晃了一圈。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鼻尖的汗,整理好表情,正要走出去,就又听到了丁言的声音:“说起来,头顶也有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然后他忽然就从头顶冒出了一根树须……” 他笑起来,“当时把我和母亲都吓怀了。” 温小良一点都笑不出来,她三步并两步赶到厅里,将托盘重重地往餐桌上一放! 咣!重物磕碰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或许不是所有人。 温小良低头看着温当当,后者亦仰视她,瞳仁幽黑,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表情,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们相依为命,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很多时候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 她明白,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只等她一个肯定。 “……我给你榨了你爱喝的西柚葡萄汁。” 她将那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颜色有点氧化的果汁递给他。 “晚饭后来我房间,”她说,“我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这是一个暗号。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心知肚明。 …… 晚饭后,温小良的房间里。 温当当坐在椅子里,温小良站在窗前。一个视线落在床头的挂历上,一个目光落在窗边的沙漏里。 “你三岁的时候,问过我你父亲长什么样子,那时我说你没有爸爸。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样不利于小孩子的心理健康,所以等你十岁再问的时候,我告诉你,他和你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现在想起来,就是从那时开始,你对具备这两个特征的人格外关注。” 少年的视线从挂历移到了窗边的女人身上,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后悔吗?给我留下了线索。” “说实话……有点。”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温当当垂下了视线。 “我……不是因为好奇。”他说。 “嗯,你只是担心。” 温小良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并没有懊悔,而是一种非常柔和的神情,混合了温柔与怜爱。 “你觉得从前是你的父亲抛弃了我,怕我将来再遇到他的时候又在他手里吃亏,所以你才想先弄清他的底细,好在未来的某一天帮助我。” “我……讨厌那个人。” “谁?是你的父亲?还是丁言?”她弯起了眼梢,“应该不是丁言吧?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们应该很合得来,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才对……” “才不是!”温当当猛地抬起头,“我讨厌他。” “真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讨厌他?” “……对。” “骗人。”她笑起来,“应该觉得很亲切吧?莫名地有好感?” “……”他抿了抿唇,“现在我讨厌他。” “明明他长着黑头发,也有一双黑眼睛,但你从来没往那方面考虑过,这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回避这个想法。你喜欢他,你不希望他是你这些年来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假想敌,你的下意识抑制了你的敏锐。” 她的话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一点点地压低了温当当的头。 他坐在那里,握着手,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温小良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 “是我的责任,我应该早跟你说。” 她来到温当当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觉得自责啊,儿子对父亲有天然的好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不影响你的立场啊。” “……”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所以,我要告诉你,当当。” 手移到他的肩膀上,她轻轻拍了拍,“抬起头来,看着我,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真话,而且我只说一遍。” 温当当抬起了脸,他的脸上带着少许脆弱,少许迷茫。温小良已经很多年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神情了,或许从温当当小学毕业的时候,甚至更早,从他能独自一个人从学校走回家的时候……他就不会再用这种会让母亲们情不自禁喊出“啊啊宝贝儿你有什么心事都和妈妈说”的表情,向她撒娇了。 这样一个早熟得让人发愁的孩子,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里有些软,又有些酸,她握着儿子的肩,希望能将力量传达给他,也希望下面说的这句话,能将他从低落里带出来。 “当年不是他抛弃了我,是我离开了他。” 蝉在馥郁树上发出噪鸣,六月的夜散发着夏的气息。 温当当慢慢地眨了眨眼。 温小良:“我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看看这双眼睛,像说谎吗?” “……” 像是终于从这个震撼性的消息里回过神来,温当当又眨了眨眼,然后眼睛越来越亮。 “是你不要他?” “对。” “你不要他,但是你要我,你很爱我。” “我最爱你。” “你爱他?爱过他?” “……这个先保密。” “……你会回到他身边吗?如果他要求的话。”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丁言微笑的脸,随即被她丢到脑后:“不会。” “为什么?” “嗯?为什么要回去,既然我当年离开了,现在怎么会想回去?我是那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温当当皱起了眉,“他姓丁……他是奥丁盛京的……” 温小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多想了,立刻出声:“是丁家的人,但和他家没关系,是我自己要离开。”其实有关系,一千万的关系,不过这就不用说了。一千万只是契机,结局是早就定好的。 眉宇间些微的煞气散去,温当当缓和了神情,过了会儿,忽然笑出声。 “说得也是,如果你自己不愿意离开,谁能逼你。” 温小良愣了愣,然后也笑起来:“对啊,对我有点自信嘛。” 温当当站起来:“明天你们就要回奥丁了吧。” “嗯,期中考试该结束了,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 “这次要在奥丁待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快就两个月,慢当我……半年吧。” “半年……” 温当当若有所思,静了几秒,他说:“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我的放在学校没带回来。” “嗯,可以啊,密码是你的生日。” 谈话结束,而且算是圆满落幕,温小良心情不错地走到床上,端详着温当当带给她的那盆绿植。 “寄生着梦靥的迷菇真的很难得啊……等等,当当你哪来的钱?该不会又去赌场玩二十一点了?” “用课余时间给一个教授当助手,教授给我发的补贴。” “……能买得起迷菇的补贴,这样大方的教授我也想要一个啊!他研究什么的经费这么充足?” “人体记忆。小良你已经没机会当学生了,但你还可以做一个这样大方迷人的教授。” “……我已经够穷了,再补贴助理的话我就要吃土了。” “补贴还有剩,要吗?全给你。” “……不,谢了,我还不至于连儿子的打工钱也要贪……” 自尊心受挫的温小良一屁股坐在床上,扯了扯迷菇的肉质瓣。 “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彩虹,有彩虹梦靥才会开花啊……” 室内响起了打印机的嚓嚓声,过了几秒,温当当拿着一张表格走过来。 “这里,签一下字。”他指着“监护人签名”的那一栏。 “嗯?什么?……‘星际高等考试申请书(申请大学专用)’……你要跳级考大学?你不是想按部就班的读完高中吗?” “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你希望我继续读高一?” “无所谓啊,学习上我听你的。这里签名就行了是吧。” 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将申请表递给儿子,然后温小良才想起问一句:“你想去哪个大学?” 温当当慢条斯理把申请书收起来,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奥丁高等学府。” “……咦。” 第33章 chapter .33 七月中旬,温小良一行人回到了奥丁星。 回到教职工宿舍后,温小良立刻将屋里的绿植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她不在的时候,负责给绿植提供养料与水分的机械系统都在正常运作,这才放下心来,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温当当送给她的迷菇,和其他喜光的绿植一起摆在阳台。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窗边,试着联结人工智能,但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依旧联结失败。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起初她以为是人工智能赌气,单方面关闭了联结系统,但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多少年前了来着……对了,是帮洛莲攻略慕斯礼的时候,毫无先兆的,自己就失去和组织的联系。也正是因为少了人工智能的辅助,所以她才没能及时察觉慕斯礼的异常…… 事后她追问那次失联的原因,人工智能却含糊其辞,只告诉她组织内部已经恢复了秩序,类似事件今后不会发生,让她安心执行任务。 事实证明,不但人类会说谎,连人工智能也无法保证它的承诺百分百可信。 温小良之前很不待见人工智能,现在倒是希望它尽快出现,至少它得告诉她,组织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否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最重要的是,那个叫胡妙的客户,她究竟什么时候来,或者索性就不来了?交易取消? 满腹疑团却得不到解答,夜里睡眠质量也下降了,第二天温小良去监考,和她视线对上的学生心脏都忍不住抖一抖。 又过了两天,她依旧没联系上人工智能,但时间已经走到了她开的“外星碳基植物学”考试时间。 考试这天,女教师带着眼下淡淡的黑眼圈走进教室,在讲台后就坐,敲了一下金属小钟示意考试开始,之后学生们便按照抽签决定的顺序,挨个进入教室提交论文,并回答她的提问。 后来,所有这一年选修过“外星碳基植物学”的学生,都永远地记住了七月的这场植物学考试。女教师的语气并不冷酷,但她提的问题刁钻又险恶,配合她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室内偏暗的光线,以及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阴风,让她看起来就像新闻报道里的变态分尸狂一样恐怖……以至于虽然后来所有人都通过了考试,奇迹般的无人挂科,但他们都告诫自己的后辈,如果不想留下心理阴影,就不要贪图“植物学”那两学分,哪怕去选修“高等数阶”,也好过选女魔头的课。 对于学生们的评价,温小良的反应是耸耸肩。尽管说她的坏话吧,但将来肯定还有贪便宜的小羊撞进她手里的,毕竟像她这样好说话的老师可不多见,百分之百的通过率,这放在奥府里可是独一份。 她不会像某些老师一样,非要把通过率卡在多少多少之下,那很没意思。她喜欢在考试时向学生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爱看他们因为窘迫而努力思索的样子,倘若能因此让他们对植物学产生那么一丝兴趣,并在之后的岁月里真正地爱上植物,那她作为一个植物学教师,就算是合格了。 不过,没有人挂科,不代表这场考试就没有失败者,有几个明显敷衍了事的学生,她给他们留下了相当可观的作业。当然他们可以选择撂担子不做,但这次只是期中考,四十五天后,还有一场期末考等着他们呢。 植物学考完后,就到了体育考试的时间。学生们要进行体育考试,教师们也要进行身体素质检测——这就是最近除了人工智能失联之外,第二件让温小良烦心的事了。她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跑步和跳高这种还可以放水,但像台阶测试这种她就没办法作弊了,到时候大家都会注意到她身体的异常。 “如果人工智能在的话就简单多了……”她看着台阶测试的检测仪,小声嘟哝,“平时烦得要死,需要它的时候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哦,它正在‘洞天’里接受修理呢。” 身后响起一个小小声音,声线明快,带着几分调皮。 温小良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身穿奥府的深蓝运动服,五官清秀,红色卷发在头顶扎成一个精神的马尾。 “嗨!”女孩子抬起了手,在额头边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自我介绍,“我是胡妙。” 温小良看着她,慢慢伸出手:“……欢迎。我是温小良。” 胡妙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大力地上下摇晃。 胡妙:“我之前还担心他们会弄错我的降落地点,结果我一睁眼,就看到你站在这里。虽然是个爱违约的‘契约甲方’,但也有靠谱的时候嘛。” 温小良:“……是啊。”这话让人怎么接? 胡妙松开手,兴致勃勃:“好了,现在带我去逛逛学校吧!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温小良沉默了一下。她现在完全相信人工智能说的,这个叫胡妙的女孩子以前一定是个众星拱月的大小姐,使唤人的态度太熟练了…… 不过,她原以为胡妙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会是带她去找丁言,毕竟胡妙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个世界的,没想到她却提出观看校园。 也许是想先考察一下目标人物所在的背景世界?如果是那样,她倒是挺有谋略的…… 但是两小时后,温小良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这个叫胡妙的大小姐……不知道之前是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温小良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谋略”两个字怎么写,她的常识也显得很匮乏,对事物的看法更时常让人目瞪口呆……温小良现在甚至怀疑,这位大小姐在她自己世界的真实年龄,有没有超过十四岁…… 组织你终于黑心到把魔爪伸向未成年人了吗?诱骗小孩子签这种事关一生的合同是违反时空管理法的你知道吗! 温小良有点心累。她忍不住问胡妙:“你在你的世界……成年了吗?” “当然啊!我是大人了。” “……”这反应听着就不像‘大人’。 她拧着眉,又问:“当初你是怎么想到……要攻略一个像丁言那样的人的?” 胡妙一脸茫然:“‘丁言’?谁?” “……你在合同中指定的任务对象。”你自己指定的!至少记住人家的名字好吗! 风刮过校园的草坪。胡妙脸上的迷茫,比赤金更纯正。 温小良一面恼火,一面还得提醒她:“‘曾经很纯良,后来受了情伤,发生黑化’……” “啊!我想起来了!”胡妙双手一拍,“因为你们一直拖着契约不履行,时间过太久我都忘了。对,我是指定了一个人……他叫丁言?抱歉,现在我不喜欢这种type了啦~” 温小良:“……” 胡妙:“本来我当初就只是想来异世界看看,结果签合同前在你们的待客厅读了一本腹黑总裁漫,于是我就在合同里附加了那么一条。” 温小良:“……” 胡妙:“嗯?你脸色好难看。怎么了?我不攻略他的话,‘洞天’就会扣你的奖金?” 没等温小良回答,她就先摆起了手:“扣奖金也没办法,我真不爱总裁,我爱的是美少年啊。顶多‘洞天’扣你的奖金我个人补给你好了,你们通用的货币是黄金吧?我给你一块金砖。” 温小良深吸口气,她现在脑子里翻滚着很多想法,其中两个最强烈:一、是谁在待客厅放了一本总裁漫的?!站出来她不打死他!二、金砖!大小姐真有钱! “金砖就不用了……”另一个世界的钱是没法送过来的……嗯?等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人工智能曾说过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世非常显赫。 胡妙有点迷惑:“什么‘什么身份’?哦,我懂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啊。” “……普通人?”人工智能又骗了她? “哦……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和普通大学生还是有点不同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在那个世界我超有钱但不能说话;这个世界的‘胡妙’身体健康,那其他地方当然就差一些啦。” 温小良有种乌云飘到头上的感觉:“意思是……” 胡妙点点头:“我超穷的。‘洞天’让我找到你之后就赖着你,吃你的住你的花你的,还说如果你不同意,就威胁你说‘我会把温当当的事说出去哦’。” 温小良:“……” 组织这是要逼她揭竿! 胡妙:“说起来,温当当是谁?你亲戚?” 温小良:“……你不知道?” 胡妙,诚实地:“不知道。” 话音刚落,她肚子里传出一声响。 温小良:“……不知道就算了。走吧,去吃饭。对了,你以后叫我‘温老师’,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二表妹的女儿,现在暂住在我家。” 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就,照看你一段时间好了…… 胡妙:“午饭吃中餐还是西餐?我想吃中餐,但我不爱中餐里面奇奇怪怪的调料,哦还有,五星级以下的餐厅我是不去的,吃了会肚子疼……” 温小良:“我们吃食堂。” 胡妙:“……我会肚子疼!” 温小良:“放心吧,你穿来的这具身体是‘普通大学生’,‘普通大学生’这种生物非常顽强,什么都消化得了,饿极了连土都吃。” 胡妙:“……” …… 食堂是个奇妙的地方,有时你能用美味的冬笋炒蛋忘记四周嘈杂的噪音,有时则是周围人的八卦将你从碗里的青菜虫手中拯救出来。 今天温小良也是就着周围学生的八卦,吃完了一碗淡而无味的清汤挂面,正准备去给自己打碗免费汤,耳朵里忽然飘进来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斯空星……慕斯礼……星主争夺……” 她一愣,顿住了起身的动作,转而从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斯空星慕斯礼”,网页瞬间弹出几百条信息来,最顶上一条是某星际政事网两小时前的发布最新新闻,图片是慕斯礼的半身照,配着的文字则是—— 【斯空星星主:正在考虑加强与各星球的交流,近期可能出访奥丁星系。】 轻轻抽了口气,她视线下移,看到另一条发布于两天前的新闻—— 【斯空星星主已正式继位】 她伸出手,飞快地往下滑屏幕,一条又一条的新闻刺入眼帘。 【慕非邪——昨天的星主继承人,今日的阶下囚】四天前。 【败者的反扑!慕非邪宣言:斯空星已经不需要神。政教一体的制度早该结束】十天前。 【斯空星‘星主’争夺战落幕!新任星主名为‘慕斯礼’!】十一天前。 【孰真孰假?一桩百年前的谜案!】十二天前。 【争夺战进入白热化!】十四天前。 【斯空灵石发出红光。斯空星大贤者表示:只有具备星主资质的人才能让灵石发出红光。】二十天前。 【自称为‘正统继承人’的银发男人,名为‘慕斯礼’】三十天前。 【斯空星星主继承式突然中止!突入者是一名银发男子】三十五天前。 最早一条新闻的发布时间是一个月前,慕斯礼恰好也是这个时间点离开北辰星的。也就是说,他离开北辰后,就径直回了斯空星……去争夺星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无法理解。如果他想要那个位置,一百年前他就可以得到了,当初轻易地放弃,现在又巴巴地跑回去…… ……不过说起来,原本慕斯礼这个人就充满了矛盾,他今天喜欢的东西明天就可以转手送人,这次没准也是,在外头浪够了,突然觉得当个星主玩玩也挺不错,于是就掉头回去了。 可惜,他成了星主,当当的仇就更不好报了,今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了吧……不见也好,斯空星的星主正式继位时会继承前任星主的部分力量,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她的精神免疫就对他无效了,那可就太糟了。 “……温小良!” 她骤然回神,抬头看向胡妙:“叫我‘温老师’。——什么?” “左数第三个窗外头站着的那个少年是谁!超美!”胡妙两眼放光,“我要追他!” 心里一咯噔,温小良转头望去,视线落在胡妙说的那个人身上—— 夏唯。 第34章 chapter .34 “你帮我想个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想追你上啊。” “我没有追人的经验啊!” “我……虽然有经验但全都不值得借鉴。” “至少也算是经验!” “……我带你去书店,你自己找本‘倒追一百招’之类的书看看吧。” “那种书有用?” “有。……多少有点。” …… “‘第一条,发自内心的赞美对方的优点’……你欣赏他哪点?” “脸!身材!气质!全部!” “全部都是‘外在因素’啊……算了,外貌本来就是一段恋情开始的重要因素。这条先押后,第二条,‘言语中透露对两个人未来的向往’,你追到他之后打算怎么办?打算结婚吗?” “……结、结婚?” “嗯。” “……我只是想谈恋爱而已。我不要结婚。” “……所以,你也没打算留在这个世界?” “我想当健康人,但我讨厌做穷人。” “意思是你只是想玩一场恋爱游戏。” “有什么不对?我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体验一下其他人的人生。你们不也说只要我想回去,三个月一到就可以走吗?” “没错,但是你选择了和这个世界的胡妙交换身份,这个世界里的胡妙,她的人生里没有‘和夏唯谈恋爱’这个事件,如果你一开始就说你想要的是夏唯,‘洞天’也不会安排你成为她。既然你把这当做一场游戏,那我就告诉你,这场游戏里并没有‘和夏唯谈恋爱’的选项。” “……那我就不把它当游戏,我就是胡妙,这个世界的胡妙,我要追夏唯,你必须帮我!”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了?” “不!” “那我不帮你。” “你!我要投诉你!让‘洞天’扣光你的工资!” “事实上我已经退役了,现在我是作为志愿者出现在你面前,就算你投诉我也没用。” “……”气势弱了下去,“那我……请你帮我,帮我追他。” “……”这位大小姐意外的能伸能屈,“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要追丁言的话……” “不!我不喜欢他!”胡妙梗着脖子,“我之前都看见了,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型!” 就算你说他是你的型,我也不会帮你助攻的。 温小良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这个世界的‘胡妙’人生里没有和夏唯谈恋爱的事件”什么的,都是她胡扯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胡妙都会经历什么——除了“这个世界的胡妙会在她二十岁时遇到丁言”这件事,这是人工智能亲口告诉她的,说这是‘历史既定事件’,也就是说,一定会发生的事件。 和“命运”什么的无关,她不肯给胡妙助攻夏唯,只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做而已。夏唯和胡妙,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站哪边。即使胡妙决定在这个世界定居,她都要考虑夏唯的心情,才能决定是否替胡妙助攻,何况是现在这个,将世界视为游乐场的胡妙。 原本她留在奥丁星就是为了防止胡妙给丁言添乱,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胡妙对丁言不利了,却要留神她往夏唯身上作死……并不是怕她对夏唯怎么样,她在这个世界没钱没势想干什么坏事也干不了;而是夏唯非常敏感,胡妙抱着“玩玩而已”这种念头接近他,总有一天会被夏唯察觉到的,到那个时候…… 真是不愿意想象那个画面,感觉都能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了。 “总之,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把你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先收一收,好好上课,好好考试,到点了乖乖吃饭,该运动了就去操场上跑两圈。你之前应该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吧?都是待在家里,教师也是请的家教?” 看着胡妙的表情,她知道她说中了。一个家境富裕但身患哑疾的女孩,她眼中的风景,注定和常人不同。 “试着做一个没钱但没病没灾的普通人,三个月的时间,够你做很多事了……” 她一连列举了好些小女生们喜欢做的事,胡妙鼓着脸颊听完,撇撇嘴:“那些是很有趣,但我最想要的还是夏唯。” “……等你决定留下来,再来说这件事。” 胡妙不吭声,过了会儿,她嘟哝:“我觉得我上当了,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一点都不爽。” “这就是人生,全程激爽那是碳酸冰饮的广告。好了,现在跟我去办转学手续。说起来,这个世界的胡妙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孤儿啊,要不她怎么这么穷。” “……她之前靠什么生活?” “不知道。” “她之前住在哪里?” “不知道。” “她之前在哪里读书?” “不知道。”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我才想说呢!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能当‘志愿者’?” “因为我和人工智能失联了啊!平时这些信息都是它发给我的,再说‘胡妙’的身份在合同里都有写,你不是看过合同了吗?” “哼,谁记得这些……我就注意到她五官清秀身体健康,我就同意和她交换人生了。”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胡妙也只注意到你家很有钱,然后就一拍脑袋同意和你交换了。很好,现在我们一起祈祷洞天之前有帮‘胡妙’做好准备工作吧,不然你就只好当黑户……对了,你之前说‘人工智能’正在维修是怎么回事?” “哦,我听到你们的前台这么对别人说的,说你们洞天最近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在维修。” 温小良一愣。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在维修? 奇怪。是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大危机吗?但他们却还有余力将胡妙送过来…… 想不明白,她也不再多想,转而对胡妙说:“去校长办公室吧。” …… 胡妙的‘转学’非常顺利。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温小良已经肯定‘洞天’先前一定做了不少前期工作。校长被下了强有力的暗示,一看到胡妙,二话不说就批转了她的转学,天知道她们手上根本什么材料都没有。 “黑户”胡妙就这样获得了一个‘转校生’的身份,当天下午她就被温小良领到操场上,参加正在进行的体育考试。 “你的班级在那边。”温小良指了指远处某个黑压压的人群,“过去排队就可以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却被胡妙抓住了。她回过头,在胡妙的脸上看到一丝紧张。 “你陪我去。”胡妙说。 她顿了顿,想到胡妙以前大约从没参加过这种考试,于是点点头:“我带你过去。” 胡妙明显松了口气,嘴上却说:“我不是胆小,我是不习惯。” 温小良也懒得拆穿她,带着她走向人群,将她带到同班女生的队伍里,告诉她考试的大致流程,然后问她:“听懂了吗?” 胡妙有点呆滞地点头。 于是温小良就转身走了,一面走,一面感到一道可怜巴巴的视线一直追着她追着她…… 忍住,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接下来她就没必要管了。 继续走。 背后的目光继续可怜兮兮地跟着跟着…… “……” 终于她停下了步子,带着相当无奈的神情转身,一眼就看到胡大小姐正站在队伍里,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一只被丢进藏獒中间的贵宾犬。 ……算了。 她又折了回去,没走到胡妙身旁,而是在她不远处的石凳下坐了下来,离她隔着大约七八步的距离。 胡妙紧绷的肩线松了下来,她似乎是想对温小良露出一个笑,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大小姐”,于是就这么要笑不笑的,表情显得非常的……滑稽。 恰好这个时候,轮到她起跑了,于是她匆匆地扭过头去,站到起跑线前。 口哨声响起,胡妙跑了出去。 温小良一直看着胡妙,看她先前跑得有些踉跄,之后就越来越顺畅,慢慢地赶过了前面的女生,最后一口气超过三个人,最终第四个到达终点。 温小良笑了起来。跑得可以嘛。 在终点线停下来的胡妙,先是有些迷茫,然后回过神来,立刻扭头望向了这边。 她看到温小良还坐在那里,面上带着笑,冲她比了个拇指。 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陌生的感情,胡妙望着温小良,忽然也很想……笑一笑。 于是她就笑了,不假思索,无比顺畅。 那个笑容映在温小良眼里,她觉得这才是一个女孩子正确的微笑方式,经常这样笑笑多好,比之前那样仰着下巴美多了。 温小良指了指操场的东侧,示意她去参加那边的跳高考试。 胡妙去了,踩着及格线勉强过关。她有点沮丧地看过来,温小良没说什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 接下来是跳远、五十米快跑、坐位体前屈…… 胡妙总是往这边看,温小良也一直稳稳地接住她的目光,不论是得意的还是失落的,欢喜的还是沮丧的。 她不说话,也没有夸张的动作,但她始终注视着胡妙,这件事本身,已经是最好的鼓励,亦是一种无言的温柔。 这份温柔不止落在胡妙心里,也落在其他有心人眼里。 等到一系列考试都结束的时候,胡妙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和温小良分享她第一次参加校园体育考的心得,温小良随意地点着头,正要告诉她戒骄戒躁的人生道理,忽然一个身影站到了她们面前。 “小良老师。” 温小良一抬头,就看到了面色有些阴沉的夏唯。她先是一愣,接着扭头去看胡妙,却发现胡妙并没注意到夏唯,她还在一脸兴奋地跟自己说她是怎么在五十米冲刺跑里甩掉第二名的…… ……就这个对目标人物的敏锐度,还想攻占人家心里的高地?不要小看病娇的防御力啊! 暗自摇头,温小良将视线移回夏唯身上,笑着问:“考完了?” 这一声把胡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也让夏唯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 “……” “嗯?” “……有一门要补考。” “只是一门?不是三门?” “就是一门!” “别急别急……我开玩笑的。体育一直是你的弱项,所以我才开个玩笑啊。——哦,对了。”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将胡妙拉过来一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胡妙。” 胡妙,耳朵红通通:“你好!” 夏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温小良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默不出声。 胡妙有些无措地看向温小良。 温小良:“……”看我做什么,不要习惯性地依赖我啊大小姐! 但她还是给了夏唯一个眼神,然后少年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夏唯。” 这就算自我介绍了。勉强算是把场面圆了过去。 温小良不知道夏唯为什么对胡妙这样,他平日并不是个喜欢给人难堪的孩子。 她瞥了胡妙一眼,只见这女孩神情已经有些低落,显然很受打击。 温小良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往深里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想嘲笑自己,给胡妙当了一下午的心灵支柱,结果不知不觉把自己也陷进去了,见不得她沮丧失落。 微微叹气,她拍了拍胡妙的肩,然后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一笑,又看向夏唯:“胡妙和你一个班,以后麻烦你照顾她一下。”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没问题,同班同学互相照拂,再正常不过。 但她说完后,夏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爆了负面情绪似的,面上的表情全褪去,盯着她。 “她和我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照顾她?”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阴戾,“她是你什么人?你要我照顾她?” 温小良呆了呆,然后心里叹口气。 他的世界还是这么狭隘啊。 夏唯独占欲很强。当初她给他当家教的时候,同时还给另外一个女孩当家教——和任务无关,纯粹是为了挣外快——后来夏唯知道了,发脾气,摔东西……歇斯底里。 他觉得她是他的老师,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她用了很长时间去纠正他这种想法,长得有几次她都想把他按地上揍一顿算了……怎么解释都不听,道理也说不通,还随时有黑化的可能……这种病娇,真的很能激发人的暴力因子。 后来她说她要走,夏唯才突然收敛了脾性。 这次重逢后,夏唯并没对陆常新他们露出什么恶言恶语,她还以为他已经学会了‘分享’,现在看来,只是没有碰到那条线而已。而胡妙就是……不幸踩到雷了。她是女孩子,而且和当年那个女孩长得有几分相似,再加上那时候,自己也辅导过那个女孩体育竞技…… 相似场景激发了过往记忆。病娇炸了。 她理解他,甚至有些怜爱他。 但她不能纵容他。 “夏唯,注意你的语气。”她看着他,“这里没人欠你的。” ——没人欠你的,不要觉得全世界都在亏待你,也不要觉得所有人都充满恶意,是你把自己放在了“被害者”的一方,假想全世界都与你为敌。 这是当年她对他说的话。 她看着夏唯忽然发白的脸,知道他也想起了这句话。 她忽然又有点懊悔,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可是一想到他已经十七岁了,又硬下心肠,不肯收回之前的话,只说:“你今天考试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夏唯垂着眼,动了动唇:“……就好了。” 他声音太低,温小良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夏唯抬起头,没看她,却望向了胡妙,冷冷盯着。 心里一惊,她还没说什么,夏唯就转过了身,一声不响地走了。 她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转过头,看到了白着脸的胡妙。 “怎么办,我觉得我好怕他。”胡妙说。 “怕是正常的。”他刚才估计在想着怎么让你人间蒸发。 “可是我心跳得好快,我觉得我可能……”胡妙按着胸口,“爱上他了。” “……心跳快是被吓的,别想太多了。” “真的,我刚才觉得他好帅。” “……”快去看眼科吧少女,或者去看专治抖m的心理医生。 “啊还有!我觉得你刚才说‘没人欠你的’的时候也很帅!超帅!” “……”弄不懂你究竟是s还是m了。 叹口气,温小良重新望向前方——夏唯的背影已经小得快看不到了。 “回去后应该不会躲在被子里哭吧……” …… 事实证明,她还是小看了时间的力量。仅仅两天后,夏唯就主动找过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张游戏光盘。 《没有白天的城市》,游戏的名字。 看夏唯的意思,他是把这张光盘定义为“和好的礼物”,但温小良怀疑这张光盘里其实暗藏玄机,尤其在夏唯主动表示“胡妙也可以一起玩”之后。 于是她找来了对游戏比较有见解的陆常新。 陆常新惊喜:“在哪找到的!我找这个游戏很久了!圈内传说啊!” 温小良:“……这游戏究竟讲什么的?” “‘没有白天的城市’,就是吸血鬼的城市啊。头罩式精神链接,全真模拟,进入游戏之后玩家会忘记自己是在玩游戏,以为自己就是城市里的一员。” “游戏内容呢?有什么任务?” 陆常新愣了愣,“不清楚……应该就是在城市里活下来吧,成为‘吸血鬼’的玩家注意不要被吸血鬼猎人杀掉,成为‘吸血鬼猎人’的玩家注意不要被吸血鬼杀掉,游戏角色是随机生成的,人物死亡后玩家就会自动退出游戏,这样。” “……只是这样?没什么危险吗?” “什么危险?……哦,听说玩过这个游戏之后容易做噩梦。” 温小良看了夏唯一眼。这就是他的目的?让胡妙做噩梦? 对女孩子来说确实是比较严重的惩罚了……不过毕竟只是梦而已。 既然这样,那就玩吧。 游戏至少需要五个人同时进入才能启动,于是温小良又把丁言找来了,和他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丁言静了几秒,问了和她一样的问题:“这个游戏有危险吗?” 陆常新又一次给出了噩梦论。 丁言看向温小良,温小良摊了摊手:“噩梦的话倒是无所谓。”看向其他人,“你们有谁怕这个的?” 她看着胡妙,结果这女孩一脸跃跃欲试:“开始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游戏光盘放入游戏机里,五人呈扇形坐在游戏机前,各自选了一个游戏头罩。 温小良听到丁言轻声问:“你想当‘吸血鬼’还是‘吸血鬼猎人’?” 说这个有什么意义?角色都是随机生成的。 但她还是看了他一眼,“哪个强我就当哪个。” “这种游戏里不太可能有战力逆天的角色,强不强主要看个人发挥。” “……那就吸血鬼好了。” “为什么?” “我枪法不行。” 丁言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顿了顿,笑起来。 “那我来做吸血鬼猎人吧。”他说。 “你要抓我?” “不,我给你当卧底,给你通风报信。” “……好,我们一起把吸血鬼猎人一锅端了,然后我给你封一个荣誉公民,让你在城市里横着走。” “只是荣誉公民吗?这样的功劳,就算做副市长也不过分。” “那是吸血鬼才能坐上的位置吧?” “你可以把我变成吸血鬼。” “好主意,然后位置随你挑。”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太荒谬了。 她低头捧起了游戏头盔,然后看了他一眼。 “游戏里见。” 他点点头。 转回头,戴好头罩,她闭上眼,很快感到有四枚金属垫片贴上了她的头。 冰冷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微颤了一下,随即失去了意识。 第35章 chapter .35 温小良走出超市的时候,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她在路边停下,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里,查看了一下购物小票。 红肉,甘蓝,大蒜……林林总总算起来一共八样,花费了一张百元大钞,其中一半都花在了大蒜身上。 最近的大蒜贵得出奇……这都要怪“嗜血魔”。 嗜血魔,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变态式的罪犯。最近极夜市接连出现了几十桩命案,死者的死因都是血液被吸尽,这些人命全都算在了这个“嗜血魔”的身上。 有人说嗜血魔是心理变态的人类犯罪者,也有人说嗜血魔其实就是放纵了本性的血族。温小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希望是前者。毕竟极夜市里血族人数占了一半以上,一个放纵本性的血族背后,可能是更多即将露出獠牙的血族……这么一想简直让人背后冒冷汗。 低下头,温小良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看起来平凡无奇,事实上也十分脆弱,遇到强壮的血族,会被对方轻易地拧断吧。 她不是血族,非但不是血族,她甚至不是个“清白人”,她的祖辈是那种被称作“吸血鬼猎人”的人类,放在现在这个血族占主流的城市来看,她应该算是……反逆者的后代。虽然现在大家都喊“血族和人类平等相处共同发展”,但她不会真的傻到以为自己真的和血族一样。 生活中低调再低调,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她是吸血鬼猎人的后代。这就是她过去十八年的做人基本原则。 ……扯远了。总之,不知从哪里流传出的说法,说嗜血魔讨厌大蒜,如果在身上带上足够的大蒜,嗜血魔闻到了,就会厌恶地避开。所以最近极夜市里的大蒜一上架就卖脱销,就她手里这些,还是她拼命从一群大妈手下抢到的…… 啊,绿灯了。 她收起思绪,正要穿过斑马线,忽然手里的袋子一轻,她一怔,随即心底暗叫一声“糟糕”,低头一看,果然蔬菜们都掉出了袋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向四周。 “啊啊掉得到处都是……” 她皱起脸,迅速蹲下身捡起蔬菜,塑料袋破了用不了,就先用手臂贴着胸口兜着。 七零八落的蔬菜里,小个头的大蒜格外不起眼,然而在温小良眼中,每颗大蒜都是揉成一团的钱,且沾满了她在超市里奋力拼搏的汗水……比甘蓝什么的贵重多了! 她蹬蹬蹬地捡起一颗,又捡起一颗……好最后一颗了!……啊,被人拾起来了…… 拾走大蒜的是一只白皙的手。夜色已深,但这只手却白得如此鲜明,仿佛手本身就会散出光晕似的。 这种白……血族? 她心里微微一沉,抬起了头,看向来人—— 极其俊美的容颜。绛红色的瞳仁。 红色瞳仁。 果然是血族。 她立刻站了起来,手臂兜着蔬菜退后一步。对方没有动,立在原地望着她。 温小良在“问他要回大蒜后走人”和“说‘大蒜送你了’后走人”权衡了一下,觉得堂堂血族应该不会为了一颗大蒜就暴起伤人,于是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微垂着眼,低声说:“谢谢。” 她等着这位不知名的血族将大蒜还给她,但她等到的是一个夜风般的声音—— “温小良。” 她一愣,抬起头,惊疑地看着他。 “……你认识我?”她在脑中搜刮了一阵,未果,心里一个猜测浮出来,“那个,我出了一场事故,最近几个月的事都忘了……你是,西普区的人?” 夏唯曾告诉她,两个月前他们一起搬去了西普区,后来她出了事故,他就带着她又回到了故乡小松区。今天恰好是他们回来的第七天。 这么快就有西普区的朋友找来了?……可怎么会是个血族?她一直避免和血族打交道……难道,是敌非友? 腿部肌肉悄悄绷紧,她抿了抿唇,盯着他,根据他的回答,她会选择是否拔腿狂奔。 “你和夏唯住一起?”他不答反问。 她一愣,他还知道夏唯……果然是他们在西普区认识的人? 带着谨慎,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他却似乎从她的反问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再追问了,上前一步,在她戒备地后退之前,将大蒜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眼,看了看他,然后接下了大蒜。他收回手。 “最近极夜市很乱。”他说,“不要一个人出门。” 她当然知道最近外面不太平。要不是夏唯受了伤,她也不会独自出门。 但是这些话没必要和陌生人说。 她一面望着他,一面向后退了两步,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潦草地点个头算是道别,然后匆匆转身离去。 快速地走过拐角处,眼角余光向后瞄,见那个血族还停在原地。 ……奇怪的人。 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跳得非常快…… 被吓到了…… 心神不定的,她疾走在归家的路上。道路越来越窄,两旁路灯也开始出现坏灯,最终一栋红砖小屋映入眼帘……她舒了口气。 家这种建筑物,给人一种安定感。 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推开门……然后,怀里的蔬菜掉了下来…… “小唯!” 她白着脸,腿都有点软,踏过一只大蒜,来到侧躺着的少年身旁,蹲下身,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小心地将他侧过身来…… 少年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没入左胸,只剩刀柄在外头。 她抖着唇,“小……” 夏唯忽然睁开了眼,微笑:“欢迎回来,小良姐姐。” 温小良先是僵住,接着沉默了几秒,然后探出手,摸向他胸前的匕首,抓住刀柄……毫无阻碍地拔了起来。 假的。道具刀。装死道具。 “……夏唯!” …… “不要生气了……我是想让你开心一下嘛。” 十分钟后,夏唯坐在温小良面前,双手合十卖乖:“我在网上看到有妻子这么装死逗下班回来的丈夫开心,想起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所以才效仿一下……不觉得很有趣?我都想好了明天要怎么装死呢,明天我打算用……小良姐姐?好吧我错了,我明天不装死了,你转头过来看我一眼吧。” “……”温小良转过头来,“下次换我装死,你就知道了。你从外面回来,打开门,发现我倒在门口,腹部插着一把菜刀,血流得满地都是,墙上还留着我的血手印,污黑的鞋迹从我身旁延续到门口……” 夏唯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忽然也笑不出来了。 看他变了脸色,温小良才没继续往下说,站起来,转身。 夏唯有点不安地问:“你去哪里?” 她顿住,侧回头睨了他一眼:“做晚饭。” 夏唯松了口气,讨好地站起来:“我来帮忙。” 厨房里。 “今天出去,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吧?”夏唯。 “大蒜又贵了,算是不好的事吗……哦,我还遇到了一个血族。小唯,我们在西普区的时候有认识这样的血族吗?个子很高,黑头发,瞳仁是绛红色的……也可能是血族常见的猩红,夜里太暗才显得是绛红色。” “……” “小唯?” “……你说的这些特征太宽泛了,血族里黑头发红眼睛的人很多。” “唔,说的也是……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很熟的人。菱形盘,递给我一下。” 夏唯慢慢地拿起一个盘子,递给她,望着她的侧脸,轻声说:“那个血族,对你说什么了吗?” “嗯……让我不要一个人出门,说现在外面很乱。” “只是这样?” “嗯。——好了,菜可以上桌了,我端菜,你端水果。” 她说着,一手端着一盘菜,走了出去,夏唯在她身后,说:“小良姐姐。” “嗯?”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开心吗?” “开心啊。如果菜价再便宜点就更开心了。” “那,你希望我们一直像现在这样?” “……” 把菜碟搁在桌上,她回过身来,看向夏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真的没有?” 他点点头。 “……好吧,那开饭。” 温小良转过身,布置碗筷。 他肯定有事瞒着她。但他不想说,她就不追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就算是从小朝夕相处,亲如姐弟……也会有不希望对方知道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难道是夏唯有了喜欢的人?想搬出这座小楼,所以才会问她想不想“一直像现在这样”? 她从饭碗后看了夏唯一眼。少年的表情很自然,自然而然地说着今天他在网上看到的趣事。 ……既然他不想说,她就先装不知道吧,而且说起来,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是因为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还得再观察才行。 给他夹了一块拔丝甜瓜,她叮咛:“上网要适量,别忘了你眼睛还没好,用眼过度可不行。” 他笑得眯起了眼,回夹给她一块排骨。 …… 夜里风凉,温小良睡前特意关了窗,然后才搓着手爬进被窝里。 左肩碰到床板,勾起些许的疼。她咧了咧嘴,侧了个身,避开了伤口。 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她完全没印象。夏唯说她因为出了事故才会忘了过去几个月的事,可是她伤到的明明是肩膀而不是脑袋…… 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但直觉还在。 直觉告诉她,夏唯有事瞒着她。可直觉也告诉他,夏唯不会伤害她。她甚至觉得,那个孩子宁愿伤害他自己,也不愿伤害她。 或许,这种直觉是错误的,或许盲目信赖会害了她自己。 但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夏唯,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了。 生命里存在着一个可能背叛你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说明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投以信任,并因此感到安稳。 至于以后的事,就留待以后再说。 “晚安……” 她低声喃喃,然后将被子拉过头顶。 夜很凉,被窝也是凉的,很久很久,才暖起来。 夜很长。 迷迷糊糊的,温小良觉得有只手在轻轻地碰触她的脸颊。 冰凉的手。 她猛地睁开眼,然后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有些刺眼的阳光,金灿灿,闪亮亮。 她坐了起来,棉被从身上滑落,她有些怔愣地望着窗口。 窗口是开着的。 日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 …… 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的天气,适合人类郊游,适合人类踏青,适合人类呼朋唤友三五成群……但不适合吸血鬼们出门访友。 极夜市的吸血鬼不会被日光燃为灰烬,但阳光的直射确实会让他们不太舒服,这种天气他们会尽量避免出门,就像人类不会主动将身体浸在冬河里。 所以,当温小良打开门,看到门外的血族时,她着实愣住了。没等她缓过神来,又一个血族冒了出来,接着是一个人类女孩…… “小良!”扑过来。 温小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怀抱。对方扑了个空,回过身来,一脸怨念地看着她。 温小良:“……你们是谁?” “真的失忆了?”栗发的血族说,表情像吃了怪味果。 “夏唯给她下了暗示。”黑发的血族说,“完全编造一个新人生,今后在现实中很容易遇到破绽,夏唯不太可能这么做。应该是给她下了暗示,让她忘了过去一个月的事……” 温小良:……一个月?什么一个月?说到失忆的话……她忘的应该是过去两个月的事…… “……小良姐姐!” 有些慌乱的脚步声从厅内传来,在温小良反应过来之前,一道黑影掠过了她的身侧,她一惊,失声:“小唯快跑!” ……慢了。 栗发的血族把闻声赶来的夏唯抓了个正着,至此,两位屋主双双落于歹人之手…… “好、久、不、见。”栗发的某人皮笑肉不笑,反扭着夏唯的胳膊,“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哦,带着眼罩呢,眼睛受伤了?——报应!我看看……”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开,温小良看得眼睛发红:“别碰他!” 栗发血族一愣,转过头来看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原本就是你们这些吸血鬼下的毒手,现在还要继续施暴! “……常新,松开他吧。”黑发血族突然说。 栗发血族面露不解:“松开?” “他跑不掉。” 温小良心里升起一股隐隐的绝望。 对,这里有两个吸血鬼,他们跑不掉的……她和小唯都跑不掉。 “你、你哭什么,我们又没对你怎样……” 说话的是那个和两个吸血鬼一起出现的人类女孩,她一出声,温小良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怎么回事?她并没有觉得事情严重到值得哭泣的程度……而且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有那个功夫不如拼死一搏。 但眼泪就是流个不停,仿佛身体自动认定眼下到了该流泪的时候。 忽然,她的脸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低温让她微微一颤,然后才注意那是一只手,冰凉的手,手的主人是黑发血族。 他在替她拭泪。 她退后一步,带着几分耻辱地抬起手,用力抹去眼泪。 没了泪水,视野终于清晰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黑发血族的脸。那是一张大体平静的脸,非常俊美,冰冷的俊美,就和她以前见过的大多数血族一样……但与那些血族不同是,她竟然在那张脸上发现了一些富有人情味的表情,比如,无奈。 “眼泪是武器,但你这武器有点廉价了。” 这句话怎么看都应当定义为“讽刺”,可是无论他的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含一丝讥讽,倒像是有些不满似的。 他在不满什么,不满她流泪? 她还觉得郁闷呢!为什么要对着这些吸血鬼流出软弱的泪水! “先进屋再说吧。” 他这么说着,然后以一副屋主的姿态,将她和夏唯带到了屋里。 ……强盗! 愤愤地站在厅里,她听到他自我介绍:“我是丁言,这是陆常新,那边的女孩是胡妙。” 她不出声,小半思维用来接受信息,大半思维用来计划脱逃路线。 “你,夏唯,还有我们三人,我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爆炸性的消息将她的思维彻底拉回来,她愣怔着看着他。 另一个世界?……什么意思? “你被下了暗示,所以不记得了,”自称丁言的血族继续说着令人懵懂的话,“我们在一个月前来到这个世界,起初我们都失去了记忆,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后来记忆恢复,我们开始寻找离开世界的办法,这时你被夏唯下了暗示,忘记了过去一个月的事……” “等等!”她皱起眉,先瞧了始终沉默着的夏唯一眼,然后看向丁言,“我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但不是一个月,而是两个月。” “两个月?”丁言顿住了,仿佛在思考,过了几秒,“……原来如此,他考虑得倒是很缜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温小良在两个月前从小松区搬到西普区,并认识了咖啡店店主丁言’,这是这个世界的设定,只忘记一个月的记忆的话,那你现在应该还记得我……” “也该记得我!”胡妙举手,“她搬到小松区的第一天我们就认识了。” 她怨念地看向温小良。温小良不出声,她现在有些明白了,这几人应该不是来找茬,而是来找人的……找的就是她和夏唯。 听丁言的意思,她和小唯以前都是他们的同伴?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小唯要给她下暗示让她忘了这些事…… “这个,你见过吗?”丁言问。 她抬头望去,在丁言的手上看到了一个手环式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迷惑。 丁言和陆常新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夏唯。 “你把她的手环藏哪里了?”陆常新问。 夏唯一声不吭。 温小良皱起眉:“小唯?” 夏唯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温小良心里一紧。 那样的眼神,似是黑暗,似是悲伤,像席卷着黑色泥沙的海流,汹涌又固执地奔向无尽之渊。 他说:“你说过现在的生活,很开心的。” 温小良一愣。 夏唯:“你说谎了?你其实不喜欢这个世界?” 被那双绿眼睛望着,她心里一软:“不是,我是真的觉得这里不错……” “放屁!”陆常新跳了起来,“什么不错!这里就是一个游戏世界,全真模拟的游戏世界!游戏!你真觉得不错?!” 温小良呆住了。 丁言叹口气。 “我来说明吧,一个月前……” 第36章 chapter .36 今天是温小良从小松区搬到西普区的第三十五天。 从小松区到西普区不止是从郊区搬到市区这么简单,地理的移动算不上什么,重点是两个区之间天差地别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刚到西普区的那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抛进浅海的淡水螺,几乎要溺毙在大海里……所幸现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周一到周五按照课表去国立西普大学上课,业余时间到茶餐厅打工,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四年后顺利从大学毕业,然后经过一番努力,最终在西普区买下一个四十平方米的蜗居……正式从“乡下姑娘”升格到“城里人”。 ……本来,是这样的。 日光虚弱地照在手臂上,温小良盯着自己腕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手环,陷入了惶恐。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手腕上突然多出了来源不明、作用不明的手环,而且这只手环还像有自我意识似的阻止你扔掉它……这简直像是恐怖片里开头的一幕。 这来历不明的手环,看外表仿佛是个极简式运动腕表一样的东西,电子显示频上分为上中下两栏。 上面那栏写着——目标事件:接触其他手环的持有者。 中间那栏写着——事件进度:零,0% 下面那栏写着——整体进度:5% ‘目标事件’?‘事件进度’?‘整体进度’?这都是什么?这个手环究竟代表什么? 她想把它丢进垃圾桶,但当她把它捏在手里准备扔出去的时候,一种与本人意志相反的力量阻止了她,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似的,耳旁也似乎响起了某种低语…… 不能丢。不能丢。不能丢。 ……好吧。不能丢,那至少不戴可以吗? 这次那个声音没再发表意见了。于是她愤愤地将那见鬼的手环塞进裤袋里,并衷心希望哪个小贼能将它偷走。 做完这一切,她发现她今天的早班已经快迟到了,于是匆匆叼了两片面包冲到门口,甩上门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玄关里鞋柜:夏唯的运动鞋不在,说明这孩子今天有乖乖上课没在家里赖床。 欣慰地关门反锁,她一阵风似的冲出小区奔向车站挤上公交刷卡站定……一气呵成!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赶在迟到前抵达打工的茶餐厅! 然而世上不如意十有八|九,她到达茶餐厅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坐了七八桌客人,店长也已经在收银台后站着了。 她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 心虚地推开茶餐厅的玻璃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清响,她看到黑头发的店长望了过来,与此同时自己裤袋里的手环震动了两次。 她愣了愣,手本能地就想去摸裤袋,硬是忍住了,快速地走进茶餐厅,绕过几张餐桌,来到收银台后的店长身旁,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本来应该由她站在收银台后的,现在让店长代劳了。 店长丁言是个好人,但她不能总占好人的便宜,上次迟到也是他帮忙。 “不要紧。……眼睛怎么了?” 听到男人的疑惑,她抬起了头,摸了摸眼睛,“啊这个,昨晚睡前觉得眼睛痒痒的,不知不觉就揉了太久……今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两只眼的眼皮都肿起来了,看起来好像哭了一整晚似的。 丁言脸上露出一丝无语,“擦过药了吗?” 她挠了挠脸颊:“这个,等它自己好就行了吧。现在已经不痒了。”西普区的药好贵的……趁着她还年轻,靠免疫力抗过去就完了。 丁言转头对后台说:“胡妙,过来一下。” 十几秒后,一个扎着马尾的红发女生从料理室里走出来。“干什么干什么我鲔鱼汁才榨到一半……” “帮忙看一下前台,我出去一趟。” “……收银?”胡妙望过来,“小良不是在这里吗?……你眼睛怎么了?哭了?” “呃,这个,不小心揉太多了……”照旧解释了一通。 胡妙一脸“真是个罕见的笨蛋”,“去买药吧,我替你看着。” “啊?不用啊,这点小毛病很快就好了,而且我现在看东西挺清楚的,没什么不舒服……” 看了看店长和好友的表情,她妥协:“下午学校有课,到时我顺路去一趟校医室,请校医帮忙看一下。”看胡妙还想说什么,她连忙强调,“校医室的药比较便宜。” 胡妙就不说什么了,挥了挥手准备回料理室,温小良却蓦地瞄到了她衣袖里半露出的手环,心中骤跳,立刻上前一步拉住她,拨开她的袖口:“等等!你这个手环哪里来的?” 胡妙一愣,然后说:“哦这个,今早醒来就突然出现在我手上了,我觉得挺好看就没摘下来……怎么了?” “突然出现的?” 忽然出声的是丁言,他走了过来,看了看胡妙手环的显示屏,然后指着显示屏下面那一栏:“‘事件进度:二,50%’,这是什么意思?” 温小良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裤袋里扯出自己的手环一看,显示屏变成了: 目标事件:接触其他手环的持有者。 事件进度:二,50% 整体进度:15% “变了……” 她喃喃,然后发现其他两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胡妙:“咦?你也有?” 她略一犹豫,觉得现在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于是将手环的事和盘托出,包括自己想要丢掉手环却被神秘力量阻止的事,胡妙好奇地摘下了自己的手环,试着往外丢……结果完全一样,手臂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拒绝执行“丢”这个动作。 这下胡妙也不敢嘻嘻哈哈了,捏着手环,皱着脸:“这究竟什么鬼……” 丁言走了过来:“我帮你。” 他刚伸出手,胡妙立刻将手环收起来护在怀里。 丁言看着她,胡妙讪讪:“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手环不能丢……” “连思维也被限定了吗?”丁言看向温小良,温小良摇摇头,“我也不‘想’丢。” 这个手环的作用究竟是做什么,这些数字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异的力量……谜团到处都是,答案通通欠奉。 “‘目标事件’……”胡妙开始脑洞,“会不会我们现在正在什么整蛊节目里?这个手环就是在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事?” 这也算是一个猜测……但却无法解释那种阻止她丢掉手环的神秘力量。 她想起自己刚走进餐厅时,手环震了两下,会不会就是在那时候,手环上的内容发生了改变呢?事件进度从‘零’变成了‘贰’,难道是指她遇到了两个手环的持有者?手环持有者,一个是胡妙,另一个人会是…… 她看向丁言的手腕。男人的衣袖被细致地折了两折,露出白皙精致的手腕,上面空空如也。 虽然也有可能是像她一样,把手环收起来了,但……从刚才到现在,他的反应都不像是拥有手环的样子啊。 那么是餐厅里的其他人? 她皱着眉看向厅内。厅里坐了六桌客人一共十八人,总不能一个个去问吧?而且……从她进入餐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说不定手环持有者已经离开了。 晴朗的日子里,忽然就飘来了迷雾……勉强形容的话,她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吧。 结果,这个上午就这样充满迷雾地度过了,她始终也没弄清手环的第三个持有者是谁,也不知道手环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到了下午,温小良看了看自己依旧发肿的眼皮,不得不跑去校医室买药。 还没推开门,她就感觉裤袋里的手环又震了一下,心下一惊,取出手环,看向显示屏—— 目标事件:接触其他手环的持有者。 事件进度:三,75% 整体进度:20% 她立刻扭头打量四周……没有其他人。 这么说……人在校医室里? 怀着疑虑她推开门,只见一个栗色头发、穿着医师白袍的青年正坐在里面。 是他吗?手环的持有者? 栗发青年坐在电脑前,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什么。她看了看他的双手——医师袍遮住了他的手腕,但左手袖口那块,有一圈明显的环状凸起。 他的手腕上确实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手环还是寻常的腕表。 她出声:“那个,打扰了……” 对方抬起头来,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瞳仁是猩红色的。 温小良一愣,随即定了定神,说:“打扰了,我想要点消炎药。” 校医上下看了她几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她坐下,并向他展示她的学生id卡,校医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扫了一眼,“‘温小良’?” “是。” “你之前没参加血检吧。” 她一怔,随即想起确实是这么回事。今年政府新出台的政策,新生入学后都要统一参加血检,但血检那天她正好有事提前回家,错过了血检,之后她也忘了再补上。 “抱歉,我现在补上可以吗?” “最近一周服用过药物?” “没有。” “手伸出来。” 她伸出胳膊,栗发的校医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采集血样的针管,往她静脉上扎了一针,抽了一管血,随手将血样搁在木格子里。 “行了。”他挥挥手,一脸“你可以跪安了”的神情,脑袋已经转回了电脑前。 温小良:“……校医,我是来看眼睛的,我眼睛有点肿,我怀疑可能发炎了。” 栗发青年重新看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的迷茫:“嗯?发炎?你眼睛怎么了?” 我就是不知道我眼睛怎么了才来找你的好吗……这不是你的专业领域么! 她忍住想白他一眼的冲动,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铭牌。 【陆常新,实习校医】 ……竟然是个实习生!怪不得这么不专业! 不专业的陆校医放下了电脑,重新走过来,检视了一番她的眼睛,然后沉吟了一下,说:“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回去吃两天就好了。” ……她可以相信他的职业素养吧? 忽然门又被推开,一个女声有气没力的飘了进来:“米校医,上次的止痛药再给我一些……嗯?小良?” “胡妙?” 温小良惊讶地看着来人:胡妙脸色发白,一只手按着小腹。 她心里有数了,胡妙这是生理疼,来校医室拿药的。 胡妙嘶了一口气,说:“我先不和你聊了,我得赶紧吃药……嗯?米校医呢?” 陆常新推了推眼镜:“她不在,什么事?” 胡妙:“不在?……算了。请给我止痛药。” 陆常新:“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 “肚子不舒服?左腹还是右腹?靠上还是靠下?疼的时间多长了?可能是阑尾炎……你过来我看看。” 室内的两个女生:“……” 温小良有点尴尬,但看胡妙一张疼白的脸都憋出了红色,又有些同情,于是委婉地提醒某个实习生:“陆校医,她就是‘平常’的肚子疼。你给她开个止疼药就好了。……这是周期性的。” 话说到这份上,某人终于反应过来,倒是一脸自然:“是这种疼啊,早说嘛。” 起身去拿止疼药,看了看盒背面的说明书,然后抽出一板来,交给胡妙,“一次一粒,很疼就吃两粒,一天不能超过三粒。” 胡妙翻个白眼:“用法用量我比你熟。” 陆常新:“……” 温小良差点笑出声,忍住了,惦记着手环的事,问:“胡妙,你的手环放在身上吗?” 胡妙正往嘴里丢止疼药,干吞下去,然后看过来:“带着,怎么了?” 温小良边用眼角余光瞄着陆常新,边说:“你看看你的表。” 胡妙莫名其妙,但还是拿出来了,温小良凑过去一看,果然胡妙的手环上显示的内容也变了,变得和她的一样。 “事件进度:三,75%……” 温小良扭头看向陆常新,只见他正盯着胡妙的手环,脸色神情有些古怪。 心里更加确定了,她抛出直球:“陆校医,你也有一个这样的手环吧?” 胡妙:“咦?” 陆常新看了过来,温小良直视着他,然后陆常新“啧”了一声,撸开了衣袖。 他倒是半点没遮掩,直接就戴手上。 温小良和胡妙靠过去一看,他的手环上的内容与她们的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第二第三栏上,事件进度那里是“二,50%”,整体进度则是“15%”。 陆常新收起了表,望着她们,意思是“我已经拿出诚意了,你们有什么话讲”。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然后温小良从裤袋里摸出自己的表,陆常新吹了声口哨。 “我是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手上多了这个的,胡妙也是。这些手环拥有奇怪的力量,会阻止我们丢掉它。”她看着陆常新的表情,知道他一定也曾试着丢掉却没成功,于是继续,“我们猜这应该是某种道具,‘目标事件’就是需要我们完成的事……” 陆常新:“废话,都说了是‘目标’事件了。” 温小良:“……完成‘目标事件’后应该就能丢掉手环了,但这一点还无法确定。不确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不完成目标事件的话会怎样,完成事件的时间有没有限制……” 陆常新吊儿郎当:“等等看呗,如果有时限,逼近时限了通常都会有提示,到时再去做也不迟。” 她瞅了他一眼:“完不成任务,说不定手环会爆炸。” 陆常新寒毛一竖,正了正衣领:“……这种丑巴巴的手环赖在我手上,看着就不爽,我要尽快除掉它。你有什么提议?” 很高兴终于引起了他的重视,温小良露出一个微笑:“提议说不上,但我确实有个想法……但要先找到所有的手环持有者,才能确定有没有用。” 陆常新嗤之以鼻,“都找到目标事件就完成了,还要你提议什么。” “没这么简单的。”她指了指显示屏上的‘整体进度’,“看这个进度,这么低,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我估计目标事件不止这一件。” 陆常新一愣,然后忍不住骂:“卧槽,老子这是卷进大|麻烦里了……” 就在这时,校医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男学生面色惨白额头冒汗地走了进来。 ——对了,这里是校医室,不是专门用来密谈的咖啡厅。 手环三人组对视一眼,温小良先出声了:“那陆校医,我们先走了。……对了,请给我消炎药。” …… 两个女生走了,陆常新开始处理男学生脱臼的手,鼓捣半天,总算处理好了,把人打发走,刚坐下,就接到一条短信。他点开短信浏览一遍,扬起了唇角,拨电话给米校医,告诉她校医室太无聊他实在坐不住,让她速度回来接班,最后把电话挂了,把白大褂一脱,提前下班。 他一路走出教学楼,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按照短信里的内容,找到了名为“半简”的茶餐厅。 将车开到茶餐厅对面的停车场里,停车上锁,穿过马路来到茶餐厅的门前,他无视了店门上挂着的“closed”的牌子,推开玻璃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陆常新的手环轻轻震动了一下,但正沉浸在兴奋里的陆常新没注意到。 餐厅内,正站在点单台后的丁言转过身来。他脸上原本是带着几分凝重的,但看到陆常新之后,这份凝重先是变成了错愕,接着变成了“麻烦事又上门了”的无奈。 陆常新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前,“一杯深布鲁。” 丁言:“这里是茶餐厅。”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不是没开过酒吧……那就鲔鱼汁套餐好了,加两片薄荷。” “已经打烊了,看到门上的牌子吗?” 陆常新啧了一声,双臂交叉横搁在台上,“有钱就是任性啊,大白天的,想打烊就打烊~哎你换美瞳啦?这次是黑色……眼光不错!比之前那个蓝色的好看。” 丁言凉凉地看着他。 陆常新撇撇嘴。“……这么冷淡。好吧,那我先谈公事,再聊私事。” 他直起了身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市长不会终止他的计划,而你永远是他的独生子。你应该很清楚,就算你现在离开那个地方,将来总有一天你要回去。这样倔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了?” “没有。刚才那个是市长那边要我带的话,还有另一个话是你以前在科研部的小伙伴们要我问的:目前还没找到‘真血猎人’的后代,如果真的找到了,市长那边肯定要斩草除根,到时科研部要和军部对上吗?还是放着不管保留实力?” “让他们自己决定。” 陆常新摊了摊手:“就知道是这样。很好,感谢你的配合,我又赌赢了十万新币。” 丁言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你还会缺十万新币?” “不缺啊,但送上门的钱,干嘛不要。”陆常新晃了晃肩膀,“科研部那些人也是傻,每次和我打的这是这种必输的赌。你知道下次我打算和他们赌什么?” 丁言确实有点兴趣。陆常新神秘地笑:“我赌我知道一种方法,比任何仪器都能更精准地确定谁是‘真血猎人’。” 丁言想了想,露出一丝无语:“让血族亲自咬一口?” 陆常新把台面拍得砰砰响,大力赞美:“你懂我!” “不具有操作性的方法,也就你会钻这种空子。”丁言鄙视。 “也不算完全没有操作性啊,虽然那些血是剧毒,但喝上一两口也不会当场完蛋,只要当时不嗝屁,之后及时解毒就好了嘛。” 他摸着下巴:“据说‘真血’的口感挺独特的……对我们来说,就像河豚对于对于人类那样,是美味又剧毒的食材。” 丁言没说什么,锁上了最后一个抽屉,转身绕出柜台,往外走。陆常新单手插在衣袋里,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 “公事说完了,来聊会儿私事?这两个月有艳遇吗?” “没有。” “有和女人上床吗?” “……” “或者和男人上床也行。” 丁言冷冷地睨他一眼。 “殿下,你不能永远这么乏味啊!”陆常新沉痛地看着他,大力一挥手,像要给好友的脑袋里塞点正常年轻人该有的激情似的,“看看这个世界!学学我!我……嗯?” 陆常新有点愣地看着自己刚刚挥出去的手——被丁言抓住了,对方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他的手。 陆常新对自己充满自信,他也在不止五个女人口中听到她们夸赞他有一双充满艺术感和情趣的手(后一类夸奖通常发生在他们上床的时候),但这样被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倒是很少见…… “这个,我虽然不反对同性恋,但我个人没有这方面的倾向……嗯?丁言?……哦你在看这个。” 丁言“嗯”了一声,然后问:“手环哪里来的?” “就今早,突然出现的。你喜欢?可惜不能送给你,这玩意邪门,丢不掉,也送不走。” 丁言顿了顿,从衣袋中取出一样事物,陆常新眼睛顿时瞪圆了。 第37章 chapter .37 傍晚六点,女学生们结伴走在归家的路上。 年轻女孩儿热衷的话题不外乎那几个,明星八卦、美容修身、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但今天发生在温小良和胡妙之间的对话注定要成为一个例外。 手环,手环,手环。这是今天的关键词。 “……所以,”温小良指着自己的手环显示屏上,“事件进度”后紧跟着的“三”,“这个数字,应该指的是遇到除自己外手环者持有者的人数。今天上午在茶餐厅里,一定还有其他人持有手环,我们遇到了ta,所以我们两人是‘三’,陆校医是‘二’。可惜当时我没能找出来那个人是谁,不然就可以得到更多线索了……” 胡妙吃过止疼药,整个人又生龙活虎了,听完好友的推测,兴致勃勃地提议:“总之只要遇到手环的持有者,手环就会震对吧。‘半简’的熟客很多,下次那个人可能还会来。我们等手环再震动的时候,留意餐厅里都有谁,不就好了?” 温小良叹气,“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估计以后就算我们再遇到那个人,手环也不会再震了。” “为什么!” “下午你来校医室的时候,我的手环并没有震动。”她摸了摸手环,“我猜,手环遇到新的手环持有者的时候,只会在第一次发出震动,之后就不会再提示了。” 胡妙跨下肩膀:“怎么这样……” 温小良也很郁闷。错过了一个好时机,下次再想解开谜题可就不容易了。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会儿,胡妙忽然说:“你说,会不会上午那个人,就是丁店长呢?” 温小良抿了抿唇,“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不太像……” 胡妙立马点头:“我也觉得不像!如果真是他,他当时干嘛不和我们说呢,明明都看到我们有手环了。” 虽然胡妙附和得非常快,但温小良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犹疑。 她完全能理解胡妙的动摇,而且她觉得,胡妙现在心里想的应该和自己一样。 ——也许,他是故意的?其实他也是手环的持有者,但他故意不说?故意假装自己是无关人士? 为什么?因为不信任?还是其他原因? 丁店长是个好人,但好人也有秘密,也有想顺从私欲的时候。 “……下次去店里的时候,我试着问问吧。”最后温小良这么说,“如果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胡妙表示赞成,然后皱了皱鼻子:“希望他没有,不然总觉得怪怪的……” 她不说了,抬手摸了摸肚子,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温小良:“我好累啊,今天不想做饭……我去你家蹭饭可以不?我自带肉罐头。” “你一个月里有二十天都不想做饭。”温小良又好气又好笑,“来吧,正好我家里今晚只有咸菜,就用你的肉罐头改善伙食。” “你家有小唯呀~小唯多好看啊,秀色可餐!光看着就能下两碗饭!” 温小良正想吐槽,忽然感觉手环震了一下。 几乎同时,胡妙低叫:“我的手环震了!” “我的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双双转头扫视四周。 现在是放学的人流高峰期,四下里的人并不少,但很快,温小良的视线就落在了从三岔路口对面走过来的亚麻色头发少年身上。 ——该不会……是他? 这个想法就像一道惊电掠过她的脑海,而她随即对自己摇了摇头。 那也太巧合了…… 可心里又有个小小声音在说,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巧合呢? ——但怎么会正好是他? 是夏唯?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腕表,显示屏上的内容变成了—— 目标事件:获得毛绒玩具,恢复真实记忆。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25% ‘真实记忆’……什么意思? ……她现在的记忆是虚假的? …… 不,不可能!她的记忆没问题……没错,过去十八年的记忆全都好好地存放在她的脑袋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没有…… 没有吗? 迟疑,犹豫,无法确定。记忆其实是一种很容易造假的东西,没有外物佐证,连记忆的主人也不敢对它报以百分百的信任。 “没看到可疑的人啊……哇!小唯!” 胡妙也发现了夏唯的存在,她立刻将手环什么的丢在脑后,兴冲冲地要奔过去,温小良却拉住了她,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默不吭声地抓过她的手腕看了看—— 目标事件:获得向日葵,恢复真实记忆。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25% 胡妙这才发现她的手环内容变了,她惊叹了一声,然后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把手环塞口袋里,急着去接夏唯。 温小良松开了她,却说:“红灯了。” 胡妙:“……都怪你抓着我!” 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转脸看向马路对面的夏唯,又是一脸迷妹样,笑容甜得快滴下来。 温小良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等夏唯过来,再提手环的事。 红灯转绿,胡妙欢快地跑过去,温小良留在原地,看着胡妙奔到夏唯面前,然后转过身,和他并肩朝她走来。 夏唯的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但在对上温小良的目光后,那份笑容变了,透出了真实。 他来到她面前,很乖地说:“我放学了。” 她微笑:“辛苦了。” 胡妙在旁叽叽喳喳,一会儿说她今天在学校遇到的趣事,一会儿又说她觉得夏唯今天看起来特别帅。温小良任由她叽里呱啦,然后在某个间隙里,亮出了自己的手环,问夏唯:“小唯,这样的手环,你见过吗?” 胡妙一愣,随即意识到了温小良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她立刻睁大了眼,扭头去看夏唯。 温小良也盯着夏唯。 夏唯的视线落在她的手环上。温小良觉得,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然后他说:“嗯,见过。” 他低头,从斜跨书包里拿出一个手环来,胡妙轻轻抽了口气。 那是一只蓝绿色的手环,而且任何人都能看出,这只手环和温小良手上那只应是同一系列的作品。 “今早突然出现的。”夏唯说,“我今天去学校的时候,试着用生物实验室的x光机透视了一下,但透视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物质构成的。” 温小良一愣,透视……这个她之前真没想到。 而且竟然还透视不出来…… 她勉强笑了笑。“其实没什么啊,这手环奇异的地方太多了,多一个‘防透视’也不奇怪。给我看一下好吗?你的手环。” 夏唯没说什么,将手环递给她。胡妙也凑过来看…… 【目标事件:接触其他手环的持有者。 事件进度:贰,50% 整体进度:15%】 胡妙喃喃:“和我们早上在‘半简’里看到的内容一样……” 温小良不吭声,她现在已经确定了,夏唯就是最后一个手环持有者。如果夏唯和她一样阴错阳差地遇到了所有的手环持有者,他的目标事件一定也会变化吧,新的目标事件会是什么?也是“得到某物,恢复真实记忆”吗? 这个手环……难道是某种储存记忆的装置吗?她的记忆……他们的记忆,‘真正的’记忆,都存在这个手环里,只要得到的钥匙,就能打开手环取得记忆?是这样吗? 倘若真是这样,究竟是谁,大费周章做这些事…… 她听到夏唯在唤她,抬起头,看到夏唯正握着她的手,视线从她的手环上抬起,有些严肃又有些担心的模样:“‘真实的记忆’……你有哪里难受吗?头疼吗?” “不,我很好。”她露出一丝苦笑,“我也不觉得我的记忆有什么问题,但是……” 她将“手环是记忆储存器”的猜测说了一下,然后又将今天遇到的各种事挑着重点和他说,末了遗憾地说:“早知道今早就拉你一起去‘半简’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那个人……” “只要ta还在这个城市,将来总有机会遇到的。”夏唯反倒安慰她,然后若有若无地瞟了胡妙一眼,“关于手环的事,我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些,别让其他人知道比较好。” 一直关注着他的胡妙立刻说:“我也有手环的!”她忙不迭地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手环。 夏唯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仿佛有些不开心,他淡淡地“喔”了一声,然后对温小良说:“回家吧?我有点饿了。” 傍晚六点二十分,说起来也该是时候觉得饿了。 苍穹里,晚霞似无数将开未开的曼陀罗,连缀成线,曲曲折折地蜿蜒了小半个天空。 一切才刚开始。 当晚温家的菜色是腌豆角和小黄鱼,外加胡妙赞助的肉罐头,温小良又从阳台的小泥盆拔了两根地萝卜,做了凉拌萝卜丝,算是补充维生素。 晚饭结束后,胡妙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温家,温小良将她送到门口,问她:“手环里说‘获得向日葵’,你准备怎么办?” 胡妙心很大:“向日葵花店里有啊!明天放学我就去买一束。” ……会这么简单就好了。 温小良叹口气,说:“那我也试试吧……胡妙你知道哪里有比较出名的毛绒玩具店吗?” 毛绒玩具店,西普区内最有名的,该属“塔罗小姐的玩具店”了。 周六,温小良没有课,也不需要去“半简”茶餐厅打工,于是她特意乘坐地铁三号线来到西普区的另一边,在换了两辆公交之后,终于找到了她今天的目的地。 站在大厦前,她仰起脖子往上看,一。二、三、四……十三层楼。 足足十三层,竟然全都是“塔罗小姐的玩具店”吗? 打了个抖,她有种自己即将像某个童话里拿着七色花的小女孩一样,被毛绒玩具淹没的预感…… 她硬着头皮往里走,巨大的玻璃门里映出她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她一脚迈了进去,玻璃门上挂着的毛绒大黄狗忽然张开嘴:【呜汪!又有客人来啦!】 温小良吓了一跳,差点跌出了门口,勉强稳住自己,忙不迭地往室内快步走。 这种【欢迎光临】的方式一点都不有趣!只会让人觉得惊悚好吗! 她在心里愤愤地吐槽,可大厦内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又在提醒她,“塔罗小姐的玩具店”非常地受人欢迎。 从三四岁大的小孩子,到六七十岁的老婆婆,这里你几乎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而且不乏血族。 大家都是毛绒玩具的爱好者。 唉,像我这样,被逼着来挑玩具的,在这栋大楼里大概是唯一一个…… 她郁闷地想着,然后来到一楼的第一间店铺里,在一堆毛绒海豚里闭着眼睛抓了一个…… 手环没有反应。……是不是一定要付钱买下才算是“得到”? 咬咬牙,她把那个比外面同类产品贵了差不多一倍的毛绒玩具买了下来,然后抱在怀里,等了五分钟…… 手环的显示屏上,“得到毛绒玩具”五个字动也不动。 ……失败了。 看来随便找个玩具应付是不行的。但她也实在没能力把整栋楼的玩具都买下来啊。这个破手环难道就不能多给点提示吗? 在心里把手环的制造者骂了一遍,然后按捺脾气,继续琢磨:该不会要讲究缘分?得是她看得入眼的毛绒玩具才行? 将玩具海豚塞进包里,然后她沿着店铺内既定的路线,慢慢地前进,一双眼睛在堆成小山的玩具上逡巡…… 一圈逛下来,她没看到自己喜欢的,手环也没有给出新的提示。 她有点失望,勉强打起精神,往下一间店铺走去。 十三层楼,每层都有十三间店铺,店铺有大有小,小的五分钟就能逛完,大的就恐怖了,没半小时别想从里面出来。 在玩具爱好者眼里,“塔罗小姐的玩具店”是天堂,但在温小良眼里,这里简直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 满满十三层楼的玩具,上亿个玩具,要在这里挑出一个正解……看哪个都像是答案,也都不像答案。 毛绒玩具的塑料眼睛看久了,总感觉里面会透出幽暗的光。它们红通通的嘴巴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爱,只觉得下一秒里面就要渗出血……或者其他什么恶心的东西来。 它们在微笑,但那笑里仿佛有什么隐秘,不怀好意,阴暗诡谲,像在期待什么…… 温小良扭开了头。 ……不行了,没法再继续了。 胸口的憋胀到了极限,再留在这里,她会控制不住地叫出来。 匆匆转身,她闷头奔向电梯,快速踏过一阶又一阶台阶,在电梯自身运动的加持下,飞快地跑下了七楼,奔出了一楼大厅,逃离了那令人不安的诡异大厦,一直来到阳光下……才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 讨厌,非常讨厌……说不出的讨厌!那些玩具…… “你怎么了?” 她一愣,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丁店长?” “嗯。”丁言取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头上全是汗。” 她接过纸巾,机械地在额头擦了两下,然后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聚焦在丁言身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才……” “遇到坏人了?” “咦?不,没有。”她连忙摆手,“我刚才只是——” 她卡住了,觉得自己被玩具吓到这件事有些丢脸…… “我刚才在挑玩具!但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就气冲冲地跑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刚才的表情和“气冲冲”根本不沾边,倒不如说是“惶恐”、“惊慌”、“惨兮兮”…… 这么明显的撒谎,骗不了人啊…… “玩具?”丁言说,“你喜欢玩具?” 咦?竟然骗过去了?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我很喜欢玩具……” 丁言看向她身后的大厦。温小良一看他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怕他下一秒就要提出“正好我没事那我陪你进去逛逛”这种滥好人的建议,正要出声告辞,却听他说:“大厦负一楼的游乐场,去过吗?” 她一愣,然后诚实地摇头:“没有……” “游乐场里有不少娃娃机。”丁言望了过来,“想去看看吗?” ……说实话,她现在对娃娃什么的,有深重的阴影。 但鬼使神差地,她对那双深黑的眼睛,点了点头。 第38章 chapter .38 塔罗大厦负一楼的“塔罗乐园”,连续五年名列“西普区最受情侣喜爱的游乐地点”前三甲,同时在极夜市窃贼圈内流传的“最好得手的盗窃地点名单”中亦表现不俗。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乘兴而来满意而归的胜地。温小良还住在小松区的时候,节假日时也曾和友人一同前往当地的“xx游乐场”,那时她已经觉得很尽兴了,打地鼠和空气曲棍球都充满趣味,但现在她明白,自己真是见识太浅了…… 这才是真正的游乐场,真正的!打地鼠算什么,在这里只要你付得起钱,你可以和经过严格训练的狐尾鼠一起玩耍,不论你要打地鼠还是让地鼠打你(肉垫小爪拍在脸上还挺舒服的),它们都能满足你。训练员会微笑着告诉你,狐尾鼠,其实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 各式各样的游戏项目,童趣的,新奇的,荒诞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商家供应不到。 在这样一个消磨意志的声色窟里,温小良咬牙坚守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原则——除了亲爹和男友,绝不让其他男人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 男人:“想和狐尾鼠一起玩吗?” 她摇头:“我怕这种有爪子的动物。”我怕它们每分钟两百新币的“陪玩费”。 男人:“‘幽灵城堡’前排了很多人,去看看?” 她摇头:“我怕鬼。”我怕我被吓到后不小心一脚踹出去,到时还得赔人家医疗费。 男人:“4d电影呢,感兴趣吗?” 她使劲摇头:“4d电影太刺激了,看久了头疼。”与其花钱看这个,不如省下钱来晚上加菜。 男人:“这个呢?‘漫步侏罗纪’,5d全息虚拟,只有五十钟。”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4d都够呛了,何况5d。” 男人:“喝杯巧克力牛奶?——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肯定又摇头。” 她及时定住了脖颈,一脸诚恳:“我出门前喝了很多水。” 丁言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吧台的侍者:“一杯巧克力牛奶,一杯纯净水,不加冰。” 温小良有点懵:“我真的不用……” 丁言没回头,侧对着她说:“过去两分钟,你看了吧台三次。” “……呃是吗,我都没意识到。”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去摸裤袋,“那我自己付牛奶的钱……” “从我们进入游乐场到现在,一共有三个小偷先后经过你身边。” 温小良握着钱包的手僵住。 她终于发现了,她带指纹防盗拉链的裤袋被人划了一道口子,那一刀划破了裤子的布料,又继续划破了钱包表层,在上面留下触目惊心的刀痕。 但这一刀没能继续,它只在裤袋上划了一半就突兀地断掉了,仿佛刀的主人突然被谁阻止了似的。 丁言接过了牛奶和纯净水,转过身来,将牛奶递给她。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默默地接过了那杯牛奶,但一点想喝的*都没有,牛奶杯冰凉,嘴里发涩。 丁言:“被打击到了?”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颇有些垂头丧气。 她坚持不花人家一分钱,可自己的钱包都是人家帮着保下的。 “不用太放心上,不是你的错。这里是盗窃案的高发地。”他反倒安慰她,“之前我走神了,不然那一刀划不到你身上。” 要是她就这样任他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那才真是不通世故到无可救药了。 她忙不迭地摆手:“和丁店长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谢谢。” “‘丁言’。”他说,“叫‘丁言’就可以了。” 她的手立刻又是一阵乱摇:“不,这个……” “现在不是营业时间,你继续叫我‘店长’,我会觉得我在翘班,很影响心情。” “……” “嗯?” “我知道了……” 一只手里握着对方送的牛奶,另一只手里捏着对方保下来的钱包,这种时候你还能拒绝对方的请求吗?能做到的人请务必和她联系!让她讨教一下如何修炼出这样的厚脸皮…… “丁店……嗯,您经常来这个游乐场吗?” 实在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姓名,只好省略掉了称呼,直入主题。 “不,今天是第一次。不过类似的地方,以前倒是和朋友去过几次。” 所以才对这里的景象见怪不怪啊……不过他竟然能经常来这种地方玩,应该家里也是小有资产? 她对丁言所知甚少,虽然他们在同一家店里共处了一个月,但日常交流也仅限于工作层面而已。 他是独生子还是兄弟众多?喜欢什么颜色?钟爱哪支球队?座右铭是什么?是否有愿意为之奋斗不息的人生目标……所有这些,她通通不知道。 毕竟只认识了一个月而已,而且就连这一个月,也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梦境。他们的相遇称得上离奇,那天她原本没打算走进‘半简’茶餐厅的。她想在西普区找一份兼职,餐饮业的薪金相对较高,但她根本没指望自己能在餐厅里找到一份工作,要知道她可是身负#连碗蒸蛋都能蒸成黑暗物质的恐怖诅咒#的人…… 当时她手里捏着印有各种招聘启事的报纸,经过“半简”,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玻璃门上映出她的身影,还有她愁云密布的脸。然后她听到餐厅里传来玻璃的碎裂声,她愣了愣,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先自作主张地推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 如果当时没有推开那扇门……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一不小心就沉浸在回忆里,等回过神来,温小良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喝起了巧克力牛奶,而且正因为它浓腻的甜度皱起脸。 “怎么了?太冰?”丁言问。 “不,没什么,挺好的……” 她抬起眼,看到了他的脸。蓦然之间,她读懂了他皱眉的意义,于是转了口风,实话实说,“太甜了,不过还好,可以喝。” 她说的是实话,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好挑的,只是甜了些,又不是掺了□□,矫情什么。 她其实有点怕他转身又点一杯半糖的牛奶,一杯牛奶的人情已经是她能承受的上限了。幸好他没有。 他没有给她点新的牛奶,但他把手臂探了过来,抽走了她手里的牛奶,然后将自己的纯净水递给她。 “拿着。” 她看着那杯剔透的纯净水——看样子他应该是没喝过的——但就算这样…… “别想太多,喝吧。”他说,“我刚才闻了闻,我不喜欢这个牌子的纯净水。” 她有点黑线,这完全是有钱人家少爷的做派啊……开餐厅什么的,果然只是出来玩一票的吧? 道了一声谢,她接过纯净水,悄悄嗅了嗅……没闻到任何味道…… 资产阶级的嗅觉真是难以理解…… 她啜了几口,感觉喉咙被充分地滋润了,靠着椅背,心里舒服地叹气,这比甜牛奶什么的好喝多了。 丁言和吧台的侍者交流了几句,然后走过来说:“娃娃机在d区,现在过去?还是你想在这里玩一会儿?” 她立刻起身:“走吧。” 都怪这个游乐场太大,如果一进来就看到娃娃机,早早地夹一个了事……不就没后面这么多麻烦了吗? 这么忿忿地想着,女孩子跟丁言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小碎步向前。 玩娃娃机的时候总算没有再出分歧,两人一致赞同玻璃箱里的某只独角兽毛绒玩具最好看,在丁言的坚持下,温小良用他的纸钞换了十几枚游戏币(她已经下定决心出去后就请丁言吃一顿,偿还今天在游乐场的债),抓了两枚塞进机器里。丁言沉稳地操纵滑动杆,三叉抓手来到独角兽的上空,他敲下确定键…… 抓手夹住了娃娃,升起,爪身晃了晃,娃娃掉了下来。 温小良:“……”怎么说呢,她刚才真心觉得他一定是那种一发必中的夹娃娃高手,看他之前那手势,那气度,多稳啊~谁知道居然栽了。 “……哇,好厉害,就差一点!”这种时候就赶紧糊弄过去吧,“不过这个娃娃是不是有点难抓?体积太大了吧?要不抓旁边那个狐尾鼠?其实我觉得狐尾鼠也很可爱。” 台阶已经递过去了!快麻利地下来! 丁言转过脸来,瞟了她一眼。那一眼,衬着娃娃机里散出的雪白灯光,凉飕飕的…… “投币。” 声音也凉飕飕的…… 她瘪了瘪嘴,将两枚硬币塞进娃娃机里。 丁言转过身,重新操纵滑动杆,三叉抓手再次莅临独角兽先生的上空。他按下了确定键,抓手落下……扣住了独角兽,夹起…… 没掉!顺利地上升! 温小良心里一跳,盯住金属抓手,看它带着独角兽,向着落物口的方向,缓缓移动…… 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怕惊动了这个警觉性超高的三爪怪。 对……就是这样……慢慢地,快到了……好就是这里! 抓手松开,独角兽掉了下来!正中洞口! 她欢呼一声,弯下腰去捞落物槽,手指碰到一个软绵绵毛绒绒的小玩意,她将它拉了出来,那只小独角兽就这么和她打了个亲切的照面。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独角兽竟然这么可爱!瞧这黑溜溜的大眼,这软乎乎的鬃毛…… “太萌了!” 她把它放在脸边蹭了又蹭,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感谢这次的功臣,一转头,就看到丁言正不出声地凝视着这边。 他站在娃娃机旁,身姿修长,衣衫上落着融融微光,唇边有笑。 咚。 方才面对三爪怪时翻了个跟斗的心脏,忽然又故技重施,剧烈地跃动了一下。 ……糟糕。 怎么觉得……他好像特别帅……比平时更加地帅,简直像把她从小到大喜欢过的明星的魅力值,全加在了自己身上似的。 定了定神,她说:“这个独角兽……你喜欢吗?” 丁言似乎一怔,然后问:“你不喜欢?”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因为只有一个啊,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就让给你,因为是你抓到的嘛。说起来,游戏币也是你的……” “……” “……那什么,我看你一直盯着这边看,以为你也想要独角兽……” “……我对独角兽没兴趣。” 他终于出声,却是这么一句否定,然后朝她走来,一步,两步……就在她又开始心跳加快的时候,他却清风般越过了她,继续向前。 她愣在原地,几秒后,听到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温小良。” 蓦地回神,她转过身,急急道:“是!” 身着浅蓝衬衫的青年正望着她。 他们隔了一根光柱,她看到他的黑发被灯光晕出光圈,浅橘,泛着微微的金……那是一种,非常温暖的色调。 “娃娃,送你了。” “……啊,谢谢。” “还有想要的吗?” 她怔了怔,然后心情像是乘上了风筝。 “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独角兽。 “还有第二喜欢的?” “不,暂时没有了……但游戏币还剩几个。” 她腼腆地笑着,像雏鸟刚啄开壳,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有点害怕,又有点亲近,小心翼翼地试探接近。 “这次我想着自己抓,你能教我吗?” 丁言看着她,然后笑了。 “看起来不是个有天分的学生。但我勉强收下吧。” …… 结果那天,温小良和丁言在娃娃机身上花光了所有的小额纸钞(温小良负责败,丁言负责偶尔抓个娃娃维持收支平衡),后来温小良玩红了眼,正准备抽出钱包里的唯一一张百元大钞去换游戏币,然后丁言拉住了她。 “你有些沉迷了。”他微微蹙眉。 不是钱的问题,但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对某物过于狂热,对身体有害无益。 他的话就像一桶冷水,将温小良浇得一个哆嗦,醒过神来。 ……好险!她差点就把自己下个星期的伙食费败出去了! 娃娃机好可怕!诱人堕落的恶魔啊!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她一阵后怕,一边后怕一边还忍不住去瞟娃娃机。她真有点上瘾了,感觉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从机器里伸出来,扯住她。 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平复这种瘾头,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脚正踩在泥沼里,双手空荡荡的,无处着力。 忽然丁言握住了她的手,她先是一呆,然后抬起头,他却转过了身,牵着她往外走。 她有些僵硬地跟着走,觉得脸有点热。 “以前没玩过娃娃机吗?”他问。 她的脸更热了,但这次是因为觉得自己丢人了。“看别人玩过。” 她知道自己没有夹娃娃的技术,所以从前根本不在这上面浪费钱币。 经历的诱惑太少了啊……平时可以心如止水,可一旦试着投入,就很容易掉进深坑,旁人不提醒,她还会闭着眼往更深处跳。 “以后玩娃娃机的时候,必须有我在旁边监督。”他偏过脸来,眼神仿佛有些鄙视,“避免你将自己卖了。” ……什么啊,太小看人了!再怎么也不至于……! 心里愤愤的,但刚才她的表现实在是太“可圈可点”了,这时也只能弱声弱气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丁言不再说什么了,牵着她到服务台,要了一个透明塑料袋,将他们今天抓到的娃娃(除了某个小丑玩偶,其他全是丁言抓的)装了进去,又挑了一小段缎带,将塑料袋扎起来,系了个花式结,递给她。 温小良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合臂抱住,沉甸甸的。 这么多娃娃,一顿路边摊是抵不过了,是请他吃十顿路边摊,还是索性去吃一个豪华自助餐呢?啊啊我的钱包,我对不起你…… “走吧。”他说。 “嗯。”←好心情遮不住。 空荡荡的钱包什么的,留给明天的她去烦恼吧。 两人并肩走出了游乐场,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阴天,日光薄弱。 丁言忽然站住了,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温小良抱着一大袋娃娃,疑惑:“怎么了?” 话才刚出口,她忽然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夏唯,而后,她和夏唯的目光对上了。 第39章 chapter .39 温小良正注视着夏唯,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明天我再去西普区北边看看吧。哎,其实如果不当做任务来看,这样逛逛花店兜兜风,也挺有趣的……” 这个声音…… 她转头朝右望去,看到胡妙从道路的另一边往这边走来。 红发女孩右手拎着一个小盒子,左手抓着一大束形态各异的向日葵,花太多,挨挨挤挤的,向日葵的花盘都有点变形了。 该不会她把这一带的花店全光顾了一遍……温小良抽了抽嘴角,视线往左边移了移,惊奇地发现走在她的身旁的竟然是实习校医陆常新。 他一只手握着几株向日葵,另一手插在风衣里,和胡妙隔了几个拳头的距离,边走边说着话。 温小良有点愣。这是偶遇?还是……约会? 陆常新似乎察觉了什么,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温小良瞧得清楚,陆常新的目光先落在了丁言身上,然后又移到她身上,最后又移回了丁言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勾起了笑,笑容有点促狭,又有点贼兮兮的。 这笑……什么意思?让人毛毛的…… 她转头去看丁言,没从他脸上得到提示,又扭回头去看陆常新,只见陆常新说了句什么,然后胡妙也往这边看了过来,接着她脸上飞起了笑,高高举起手里的向日葵,像挥舞旗帜那样挥起来:“小良!这里这里!” 温小良有点开心,又有点害臊。路人全都看过来了啊喂…… 胡妙完全无视了路人的注目礼,快步朝这边走来,三两下来到他们面前,眉飞色舞:“小良!这么巧!——哦,丁店长也在,店长好。” 丁言颔首致意。 胡妙重新看向温小良,抱怨:“我之前约你逛街,你还说你有事。” 她苦笑:“我真有事,我今天在玩具店找了一整天的玩具。” “玩具?” 胡妙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哦!对对!‘毛绒玩具’……怎么样?有找到吗?”忽然看到她怀里的一大袋毛绒玩具,“——哇!你下血本了啊!买这么多!” “不,这些是用娃娃机夹的……” “娃娃机?这么多全是?!厉害了你!” “呃……其实基本都不是我夹的……” 她声音太小,胡妙没听清后面的,两眼亮晶晶地问:“怎么样?有夹到吗?”手环指定的“毛绒玩具”。 “没有……你呢?” 胡妙耸耸肩:“和你一样,一整天白费功夫。明天周末,我准备去北边看一看,陆校医说那里最近开了一个向日葵的主题公园。” 她们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提到‘手环’这个词,因为顾虑着丁言在场。 虽然前两天她们都商量好了,下次见到丁言时要问清他是否也是手环的持有者,但昨天前天恰好温小良都满课,没去店内帮工,胡妙又是个外硬内软的假把势,根本不敢向丁言核实情况,于是竟一直拖到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胡妙说明天要去主题公园,温小良便瞅了陆常新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和你一起去?” “当然不是了……等下,”胡妙瞪起了眼,“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温小良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胡妙单手叉腰,“听好了,我是路上遇到他的,他也正好无聊,就帮我一起找向日葵,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小良“嗯嗯”了两声,算是认错,看胡妙还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赶紧转移她注意力,“小唯来了。” 胡妙一呆,“……在哪里?” “正走过来呢。” 她示意胡妙去看马路的另一侧:绿灯了,夏唯正穿过斑马线朝这边走来。 胡妙心花怒放:“小唯!……你快帮我看看,我头发乱不乱?” 温小良立马摇头:“不乱不乱超美的……” “唇彩呢?润不润?……哎呀我都吃掉了!” “没事,自然美……” 她们在这边上演兵荒马乱,另一边,男人们也在迅速地交换着眼神。 陆常新:带女朋友逛街,居然都不告诉我! 丁言:我的手环震了一下。 陆常新:之前还骗我你没女友……啊,难道是怕我横刀夺爱?放心放心,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丁言:你的手环有反应吗? 陆常新:唔但是如果她对我情难自禁,这就不能怪我了~不过我会恪守底线的,顶多亲一下,放心吧。 丁言:手环持有者就在附近,但现在人太多,我无法确定是谁。 陆常新:她怀里的娃娃是你送的?有进步!但娃娃这种东西还是要配合鲜花使用才能达到最大效果嘛。附近有家不错的花店,介绍给你? 丁言:…… 陆常新:…… 鸡同鸭讲。眼神交流失败。事实证明,通用语的存在非常必要,实乃智慧生物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丁言看了一眼温小良和胡妙,估计她们现在无暇注意到这边,于是低声道:“我的手环震了一下。” 陆常新收起了嬉笑:“我也是。” 他拨开衣袖,露出手环,两个人都看到显示屏上的文字变成了—— 目标事件:获得亲吻,恢复真实的记忆。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25% 亲吻。真实记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然后陆常新先表明态度:“我不觉得我的记忆有问题。” 他的脸色透出阴沉,显然嘴上虽然强硬着,心里已经动摇。 丁言:“如果真有某种力量改变了你的记忆,它不会让你意识到这件事。” 顿了顿,他微笑:“幸好目标事件是‘亲吻’,正好是你擅长的事,应该很容易达成。” 陆常新:……这是在报复吧?报复我两分钟前对他的嘲笑! “哼……你的手环呢?”我就不信你的目标事件能比我好多少。 丁言没动,陆常新一想也就明白过来,现在四周全是人,那些手环来历不明,丁言又身份特殊,确实需要保持谨慎。 但就这样放过他,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眼珠一转,他望向温小良,嘴上说:“要是亲她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试试。怎么样,我去亲一下?” 丁言:“你试试。” 陆常新转头看着他,笑嘻嘻:“我试了你会打我吗?” 丁言从他手里抽出一株向日葵,两秒后,这株向日葵化成了齑粉,他松开手,粉末飘了出去,散入空中…… “你试试,就知道我会不会打你了。” 陆常新笑不出来了,扭头,嘀咕:“重色轻友……” 另一边,夏唯已经穿过人行道走了过来,温小良问:“你今天学校不是要补课吗?怎么在这里?” “临时改到了明天。”夏唯看了一眼丁言,“他是?” “啊,介绍一下,这位是丁店长,我最近一直在他的茶餐厅里打工,受他很多照顾。丁店长,这是夏唯。” 丁言微垂着眼,看着夏唯:“你好。” 夏唯微微仰头,绿眼睛里没有笑意:“你好。” 陆常新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下,眯起眼,摸了摸下巴:“哦……有意思。” 夏唯看了过来,温小良便将陆常新也介绍了一遍。这就算全员认识了。 时近傍晚,大家讨论去哪里解决晚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最后一个发言的是丁言,他提议去他店里。 “这里有直达‘半简’的地铁,店里工具和材料都齐全,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 他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某人:“我们有五个人,人手充足。不擅长料理的人,可以做些辅助工作。” 温小良在“半简”做了一个月的收银员,丁言虽然没亲眼见证她是怎么炸掉厨房的,但也曾在她和胡妙闲聊的时候,听到过她的“赫赫功绩”。 温小良被他明晃晃的袒护弄得有些汗颜,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做个凉拌菜什么的还可以胜任,勉强去碰炉灶的话,搞不好会连厨房都炸掉。 心底还有些犹豫,她看向胡妙:“你觉得呢?” 胡妙瞄了夏唯一眼。一起做甜点,不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吗! “赞成!”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 ‘半简’茶餐厅里有a、b两间厨房,功用不同。 五个人分成两组,组员由抽签决定。 按照抽签的结果,胡妙、夏唯和陆常新一组,负责烤曲奇、水果蛋糕以及马卡龙。温小良和丁言一组,负责榨鲔鱼汁、烤双拼披萨和制作可丽饼。 负责制作抽签竹签的陆常新:为了给某人助攻,我牺牲自尊在竹签上作弊,才得出这么个分组结果……喂这样可以了吧?抵消我傍晚的出言不逊? 丁言:抵消一半。 陆常新:…… 对抽签风波一无所知的温小良,按照抽签结果,跟在丁言身后走进了厨房b。 她有点局促,还有点不安,偷觑着丁言。 “不用紧张。”丁言说,“会用煎锅吗?” “不太会……” “烤箱呢?” “有点难……” “电磁炉?” “以前炸掉过一个,后来不敢碰了……” 丁言也有些无语了。“平时在家里,都是怎么解决一日三餐的?” 她挠了挠脸:“一般都是小唯煮饭做菜,我就负责吃……哦对了,我会做凉拌萝卜丝!凉拌豆皮也行!我拌菜拌得很不错,以前在家乡还得过奖呢!” “……今晚的菜谱里没有拌菜。” “……哦。” 室内陷入迷之沉默。丁言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复杂。 “那个……”温小良弱弱地辩解,“真不是我想偷懒,但那些器具我都不能碰,出事故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多次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不想害人害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煤气灶、微波炉、电磁炉、烤箱……种种和“温度”有关的器具。 “……”他揉了揉额头,“榨鲔鱼汁呢?这个能胜任吗?” 榨汁机……这个和“温度”没关系,应该……不会出事? 她鼓起勇气点头:“我试试。” 榨鲔鱼汁。 从冰箱取出若干条事先剖洗好的银尾鲔鱼,逐一放进解冻机里。在等待解冻的过程中,将榨汁机的杯部清洗干净,组装起来,待鲔鱼解冻完毕,剔去骨骼,丢进榨汁机,按下电源,三分钟后倒出榨好的鲔鱼汁…… 大概,就是这么个步骤吧。 从冰箱里取出鲔鱼鲔鱼鲔鱼…… 放进解冻机里解冻解冻解冻…… 解冻好的鲔鱼,剔去骨骼骨骼骨骼…… “……嘶。” 业务不熟练,食指被刀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砧板上,也染红了鲔鱼。 她抿着唇,松开了剔骨刀,准备去找创可贴,却在转身后倒抽口气:“……丁店长!” 丁言就站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凝视她受伤的手。被他身上的气场慑住,温小良也僵在了原地。 这一瞬非常奇妙,两人都定在原地,但理由并不相同。 室内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涌动。 丁言朝温小良伸出了手,她本能地退后一步,腰间撞上了料理台,蓦地醒过神来,立刻道:“对不起!” 眼底的黑雾迅速散去,丁言收回了手。 “……为什么道歉?” “鲔鱼,被血……” 她有些难为情地转头,看了看砧板上沾了血的鲔鱼。鲔鱼汁是陆常新点的,血族的五感非常敏锐,沾过人血的鲔鱼,就算用水反复冲洗,也洗不掉那种血腥味。血族虽然热爱鲜血,但并不喜欢在鲔鱼汁里尝到血味,这条鲔鱼算是浪费了。 银尾鲔鱼是高端食材,换句话说,这玩意很贵…… 她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那条鲔鱼,我买回家吧,费用请从我工钱里扣。” 没等对方答复,她匆忙地鞠了个躬:“我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丁言没有拦她,由着她匆匆离开。 她的反应很正常,异常的是他。他刚才大概吓着她了。 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人血吗?所以才不自觉地失了神,伸出手…… 转头看向砧板,那上面,染血的鲔鱼在灯光下折射一种诱人的光泽。 收回视线,他从贴身衣袋中取出手环。显示屏上的文字已经变了,就在傍晚的时候。现在上面写的是—— 目标事件:获得血液,恢复真实的记忆。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25% “‘血液’……” …… 这天晚上,最终众人的晚餐是—— 分量不太足的鲔鱼汁。(温小良荣誉出品。) 口感完美的双拼披萨。(丁言独立制作。) 外皮有点干的可丽饼。(温小良负责搅拌面糊,其他部分由丁店长完成。) 咸味水果蛋糕。(陆常新:糖和盐太像了,不能怪我~) 烤过头的巧克力曲奇。(胡妙:我尽力了……一面要完成巧克力曲奇,一面要拉住一个杀伤性不亚于小良的厨房杀手,最后我还要分出大半心神去关注发挥失常的小唯……一心三用真不是人干事!) 形状有点塌的柠檬味马卡龙。(夏唯:本来我可以更快完成的!然后就可以去隔壁厨房找小良了!都怪那两个帮倒忙的笨蛋!) 必须承认,今天的晚餐不尽人意。但最终餐桌还是被一扫而空,这要归功于席间出没的各种吐槽,充当了相当不错的开胃佐菜。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就餐的诸位,心情都不坏。 晚餐后,众人互相道别,丁言表示他还要清点一下明天开餐馆时需要用的各色材料,于是他独自留在店中,其他人各自打道回府。 温小良和夏唯住在离茶餐厅十几千米外的小区里。他们回到小区的时候,两侧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走在楼道里,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咸味的蛋糕。”温小良一面笑一面往上走,“意外的还不错,咸度再高点,然后加点榛果和葡萄干,就可以算是一种全新的‘茶点’了。——对了,明天可以和丁店长说一下,在茶点单里填上‘咸味榛果小蛋糕’,说不定会一炮而红呢!……” 夏唯跟在她身后,没出声,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环。 “咦等下,我的口味似乎总是和主流审美背道而驰……既然我觉得好吃,那估计很难受大众欢迎了……” 温小良叹了口气,停在家门前,摸出钥匙:“好可惜,还以为可以给店里出一份力。鲔鱼好贵的,虽然丁店长说不用我赔,但是……” “小良姐姐。” “嗯?” 钥匙打开了锁,她推开门,楼道声控灯的橘光落进玄关里,被深棕色的地砖吸收。 温小良正准备去按门后的电灯开关,忽然左手一热,她一愣,接着意识到那是夏唯握住了她的手。 “小唯?”她有点讶异,“怎么了?” 忽然,她意识到,夏唯的体温常年偏低,但现在他的手竟然比她还烫。 缩回了正伸向开关的手,她回过身严肃地看着他,合拢双掌捂住他的手,更能感觉到那种不寻常的热度。 “你是不是不舒服?……头晕吗?”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夏唯不动,由着她的手落在他额上,垂着眼低声说:“我的手环,内容变了。” “……手环?” 他将手环给她看,声控灯的橘光落在显示屏上—— 目标事件:获得亲吻,恢复真实的记忆。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25% “你……”夏唯的声音有点不稳,“可以亲我一下吗?” 第40章 chapter .40 “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少年的声音漂浮在楼道里,又轻又软,像一株微微发颤的含羞草。 一瞬间,温小良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夏唯反手握住,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透些腼腆,但却比之前多了些坚定—— “额头,亲额头就好。” “……额头……” “嗯,可以吗?” “……这个,嗯,额头呢……” 额头……额吻。 额吻本身没什么,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也曾有过亲吻对方额头以获得勇气的情景。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两个人都还小,额吻对方这种事,就像丘比特光屁股一样,自然而然,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但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啊。就算是额吻也……不自然得很。 说是“情同姐弟”,但毕竟不是亲姐弟啊…… ……啊对了! 她刷地指向显示屏:“小唯,这个‘亲吻’,并没说是谁的亲吻,万一不是我……” “可是,也可能是你。”夏唯反应很快,“而且我有强烈的直觉,手环指的人,就是你。” “……” 直觉什么的……用这个来说事,太犯规了啊! ……算了!额吻而已,又不是嘴对嘴,闭着眼睛蹭一下……蹭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握了握拳,温小良下了决心。 “那你闭上眼睛。” 夏唯眨了眨眼,很爽快地把眼睛闭上了。 温小良:“……算了你还是睁开眼睛吧。”不然她感觉自己好像要做不可描述的事似的…… 夏唯顿了顿,睁开眼睛,温小良抓住他刚睁开眼的刹那,嗖地俯身过去,蜻蜓点水地蹭了一下! 夏唯:“……” 温小良如释重负:“好了,怎么样,记忆有什么改变吗?” 空气寂静了两秒,然后夏唯摇摇头:“没有。” 温小良有些失望,但看夏唯似乎比她还失望,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安慰他:“一定是人选不对,没关系,你可以以后再试。” 她说着就要抽回手,夏唯却紧抓着她。 “再试一次。”他说。 “……咦?” “我的直觉不会错,一定就是你!”他微仰着脸,眼底映着声控灯的橘光,“再试一次,好吗?” “……”她叹口气,“说好了,就这一次啊。” 夏唯扬起笑容:“嗯!” 她深吸口气,正要凑近,夏唯却忽然说:“等下。” “嗯?” “不要亲额头,亲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额吻’和‘亲吻’定义不同,”夏唯一脸认真,“刚才没有反应,可能是亲错地方了。” “……这样说的话,‘颊吻’和‘亲吻’定义也不同,那我岂不是又要做一次无用功吗?” 夏唯静了静,然后露出恍悟的神色:“对啊,所以‘亲吻’的地方应该是嘴唇才对。” ……她刚才为什么要多嘴! 少年一脸肃穆:“我准备好了,请吧。” “请”什么?请她造访他的嘴唇?开什么玩笑!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情同姐弟”里也带个“姐弟”呢!嘴对嘴什么的仿佛在*!拒绝! 她用力抽出手,退开一步。夏唯蹙起了眉:“小良姐姐?” 她摇头:“我仔细想了想,这样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 “感觉很奇怪……”她又退后了一步,“我做不到。” 夏唯抿了抿唇,他有些生硬地说:“你不要想太多……就当做是一场任务好了。” 她顿在原地。任务……当做任务? “小良姐姐。”他的声音里有低落,也有期待,“我真的很想知道‘真实的记忆’是什么……” 那双绿眼睛凝视着她,仿佛溺水的人在向她伸着手。 真实的记忆。 她、夏唯还有胡妙,三个人的手环里都提到了“真实的记忆”,如果手环所说属实,他们的记忆全是虚假的,那么或许夏唯是他们中最有希望恢复记忆的人了,他至少还有个努力的方向,而她和胡妙,或许永远都找不到那把钥匙。 “……这是任务。”她说。 夏唯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他点点头:“嗯。谢谢。” ……太狡猾了。连“谢谢”都说出口了,她不助人为乐一把,都说不过去了啊…… ……好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任务而已,她这是帮他找回记忆…… 把心一横,她上前两步,站到他面前。 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几乎重叠到了一起。 夏唯站在原地,微微仰着脸。 她咬着唇,慢慢地,慢慢地,低垂了脖颈…… 靠得很近了……她能看到他的睫毛,细密的,飞蛾的触角似的,在面庞上投下阴影。 很近,很近……接下来只要一闭眼,一低头,就能完成任务了…… 她闭上了眼,可是脖颈却像有自我意识似的,在触及目的地之前,蓦地往左侧偏了一偏,于是那一吻就落在了少年的唇边。 她立刻意识到任务失败了,猛地睁开了眼,退后一步,望向夏唯。 夏唯正摸着自己的唇角,他垂着眼,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我……”温小良哽住了,脑海里乱成一片,一会儿闪过“任务”,一会儿又闪过“记忆”,忽然又闪过丁言的脸,纷纷杂杂,像错乱的电视机屏幕。 在一切纷乱之中,她终于抓住了一个想法,并将它丢了出来:“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怎么样你恢复记忆了吗?” 夏唯抬起眼,望了过来。 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已经察觉出了答案。 失败了…… 怎么办?还要继续吗?来个真正的uth的亲吻? ……不愿意,情感上怎么也不愿意。 她有些不敢看夏唯。如果夏唯的直觉是对的,她就是手环指定的人选……那她的推诿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甚至有些可笑……为了莫名其妙的尴尬心和抗拒感,拒绝向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叮叮,叮叮叮叮——” 八音盒的乐声忽然响起。 夏唯一言不发地从书包中翻出了手机,按下接听键。 温小良心中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蓦地意识到另一件事:她的手机,似乎忘在茶餐厅了。 快速地将身上的口袋翻了一遍,然后她抬起头,小声地对夏唯说:“我手机忘在店里了。” 夏唯正对手机那头的人说着什么,闻言望了过来,温小良立刻说:“我去拿手机,小唯你先进家,早点休息!” 匆匆转身往楼下跑,甚至没敢回头看一下夏唯的表情,她一口气跑出了楼道,又奔到了公交车站,恰好她要的公交车正往这边开过来,她立即招手,车停下,她上了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才从那种紧张感里稍稍脱离出来。 紧张感退去了,但心虚感却持续着,像挥之不去的烦人苍蝇,绕着她转个不停。 因为心神不定,她甚至坐过了站,下车后,不得不在空旷的街道里一个人搓着手,折回错过的车站。 西普区的治安一直不错,也没有宵禁制度,但现在这个点,街道上已经十分清冷了。 路灯静默地投下凄冷的白光。她加快了步子,怕自己回去的时候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 风里忽然多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像铁锈的味道,她愣了愣,下一秒,眼前蓦地多出一个人影。 她刹住了脚,有些警觉地看着那个将身体全笼罩在黑袍里的人,他出现的方式太突然,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 是血族? “‘温小良’?”对方出声询问,嗓音暗哑。 第六感告诉她,她最好否认。 “……不是,你找错人了。” 她说着就想绕过他,而黑袍人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很谨慎。”这似乎是夸赞,可那嗓音怎么听都冒着一股寒意,“但谨慎也救不了你。” ……果然来者不善! 她轻轻抽口气,在“说些什么来改变对方心意”和“拔腿就跑”之间犹豫了一秒,然后她发现她的犹豫全白费了,因为对方既不打算听她说话,也没打算给她逃跑的机会。 半秒而已,黑袍人就从数十米外掠到了她的面前。她看清了他猩红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 “要怪就怪你继承了那种血。”他阴沉道。 他的手臂从黑袍里探出,指爪锋利,秃鹫的利喙一般刺向她的脖颈!温小良甚至来不及出声,利爪带起的风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同时,空中爆出一声闷响! 利爪消失了,温小良跪坐在了地上,感觉脖颈火辣辣地疼,抬手一摸,指腹沾了红。 她有点呆。这是……她的血? 抬起头,她往向远处望去,以人类视力的极限,勉强捕捉到了两道残影。 黑衣人和人打起来了……来的人是谁?是谁保护了她? 保护?她? ……对了,刚才黑衣人……想杀了她! 呆滞的思维猛地恢复了运作,她白着脸,用沾了血的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双腿根本使不出力。 好恐怖…… 她差点就死了……离死亡这么近!好恐怖! 不行……得快点站起来…… 望着远处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她无法控制地感到恐惧。 谁会赢?是想杀她的人,还是保护她的人? ……得找人帮忙才行!对了!报警! 快站起来!去报警! 软成一团的双腿终于恢复了些气力,她狼狈地站起来,刚转身,忽然脑中闪过一道惊电,她惊愕地回身望向远处,几乎同时,两个缠斗的身影停了下来。 于是,她终于看清了与黑衣杀手交战的人。 ……真的,是他。 脑海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影,照进了现实。 是丁言,救了她的人是丁言。 丁言救了她…… 可他是人类啊……原来人类也能和血族缠斗这么久的吗…… 温小良愣怔地站在原地,看到丁言对那个杀手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她听不清,而后丁言走了过来,来到她面前。 她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擦伤。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她清楚地在他脸上瞧到了怒火。 ……他生气了,为什么? “别怕。”他说,“有个误会,需要你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 他伸出手,朝她受伤的脖颈伸过来,她下意识地向后避了避,然后又硬生生顿住。 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告诉自己,然后不闪不避。 可她很快发现自己没必要这么警觉,因为丁言根本没打算碰她流血的伤口,他的手停在离她脖颈半厘米的地方,然后,拇指指甲飞快地擦过了自己食指指腹,血渗了出来。 她一愣,丁言已经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转过身。 杀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丁言伸出手,掌心朝下,一滴血悬于他的食指。那是他的血。 “这是她的血,你自己尝,是不是‘真血’。”他说。 杀手神情冷酷:“‘真血’有剧毒。” “怎么,你身上没有解毒剂?”丁言微微冷笑,“军部已经穷到连解毒剂都不舍得配给‘暗阎’了?” 杀手默了默,“即使有解毒剂,也有一定几率当场毒发身亡,我身负市长重托,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风险。” 丁言面露嘲讽,收回了手:“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你将她交给我,我带去军部检测,倘若她不是‘真血’的继承人,我将她还给你。” 苍冷的白色灯光下,黑发的青年微微扬起了眉。 “我说过了,她是我的人。我不会把她交给你,如果你要‘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我们就在这里分出胜负。” 杀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她是人类。” 丁言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市长唯一的子嗣。”杀手说,“市长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温小良一呆,满脸不思议地看向丁言。 丁言笑了,望着杀手,微微讥讽:“你尽可以向他告状。” 杀手静默了两秒,转过头,猩红的瞳仁盯住温小良。 “小女孩,你运气很好。但愿你运气永远这么好。” “我会回去核实情况,如果你是‘真血’的继承人,我会再来。” 夜风掠过,街道上失去了杀手的踪迹。 丁言转过身来,看向温小良,视线落在她脖颈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深深皱眉。 他走了过来,她后退一步,望着他:“你是市长的儿子?……你也是血族?”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她有些慌乱地向后退:“别过来!” 他停住了步子,皱眉:“你在流血。” “……所以你别过来。”她的声音有点抖,“你别过来,如果你要血,我可以找个杯子……给你接一点……” 丁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到血就红了眼的血族是极少数,我不会那样。” “说谎。”她用眼神控诉他,“晚上在厨房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当时我还想不明白……” “……那时我确实有点失常,现在不会了。……相信我,”他加重了语气,“如果我想对你怎样,你现在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这句话终于让她的肩膀松懈了些,她站在原地,犹疑不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出声—— “你是血族。”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对。” “你戴了美瞳,假装人类。” “我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她抿了抿唇,“……你是,‘素食主义者’吗?” 素食主义者,就是不进食人类血液,只通过食用其他动物血液维生的血族。 他看懂了她眼里的小小期待,但他不想骗她。 “我正在努力成为‘素食主义者’。” 她眼里的微光暗了暗……幸好只是暗,而不是熄灭。 他再度向她靠近,这次她没有向后退。他暗自松口气,来到她面前,抬手抱起了她,她低呼一声。 “我带你找地方止血。”他解释了一句,然后飞快地朝某个方向奔去。 温小良在他怀里,微微发着抖。 脖颈上的伤口虽然没伤到大动脉,但说话的时候颤动肌肉,很疼。 很疼,但她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那个杀手,为什么要杀我?” “他认为你是‘真血’的继承人。” “什么是‘真血’?” “一种特殊的血液,能杀死血族。” “……我身上流的,是‘真血’吗?” “……” “是吗?” “……我不确定。” 她默了默,然后低声说:“下次他会杀了我。” 她感到他收紧了怀抱。 “我会保护你。”他说。 她轻轻一颤,抬起头想看看他的表情,肌肉拉伸撕开伤口,她疼得抽了口气,他立刻说:“别乱动。就快到了。” 慢了,她已经仰起了头,看到了他的脸。 真帅,比那天在“塔罗乐园”看到的还帅,但更让她心动的是他脸上的表情。 她突然想起他之前对那个杀手说,她是他的人。 当时她真的怦然心动,为这一句话。她不知用了多少意志力,才说服自己,他这么说,完全只是为了骗过杀手。 可现在,她又觉得那句话不单单是为了应付杀手。 是不是,其实他也很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呢。 心里有点甜,有点悸动。 他救了她,从血族杀手的手中,不早不晚地救了她。西普区那么大,他却那么巧地撞了过来,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呢…… “叮当当——当当叮——” 温小良一愣。这是……她的手机铃声?好像是从丁言身上传来的……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身上…… “哦,对了,你的手机忘在了店里,我正想还给你。” “……你今晚出来,是来还我手机的?” “嗯。” “……啪叽。” “嗯?” “没什么……” 只是少女罗曼蒂克的幻想被打碎了而已。 第41章 chapter .41 温小良脖颈上的伤看起来吓人,但其实伤口并不深,到医院消毒止血之后,护士叮嘱她近期注意不要让伤口碰水,就放她回家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温小良就给夏唯发了短信,让他早点休息。不久后,她回到小区,有些忐忑地推开家门,探头一看:厅里没人,只在墙角留了一盏小夜灯。 她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应付夏唯的某些要求……而且脖颈上的伤口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蹑手蹑脚地换下拖鞋,进了卧室,温小良甚至连睡衣都懒得换,外套一丢,往床上一滚,几分钟之内就沉入了梦乡。 在一墙之隔的次卧里,夏唯默默地将手从门柄上松开,返回床边,熄掉了床头灯。 这一晚,有人安然入睡,有人辗转难眠。 次日,温小良发现自己发烧了。 伤口没碰到水,也没化脓。大概是夜里吹了太多风,风寒入体。 幸好这天是周日,不用上课,更妙的是夏唯去学校补课,家里少了一个不定|时|炸|弹,她安心在床上养病,期间收到丁言的慰问短信——大概是考虑她现在不便说话,所以选择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问她身体感觉怎样。 发烧当然很难受了,但收到这条短信,她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一半~嗯,就是这么没出息呢。 她窝在被窝里,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对着手机字斟句酌,好一会儿才敲出了一条短信,按下“发送”。不久,手机又响起嘀嘀嘀的短信提示音,她满怀期待地看了,再回一条新的……这么一来一回的,半小时过去了,丁言先道了午安,让她好好休息。 可是哪里睡得着呢。如果不是一说话就牵扯着伤口疼,她真想立刻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女孩子在床上把短信看了又看,一时笑一时烦恼,一时又发起呆。 她不知道,在她因为短信内容胡思乱想的时候,丁言和陆常新正因为“真血”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丁言抽出半小时和她谈人生聊理想,陆常新肩膀上的重任顿时就重了一倍,恨得牙痒痒,骂了无数遍“重色轻友”。 温小良诚然是“真血”的继承者,军部的消息准确无误,正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掩饰起来分外麻烦。幸好丁言虽然远离了政权中心,但军部里还有一些他的人,科研部也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随着他,这才使“偷天换日”成为可能。 有了外力相助,他和陆常新再联手设了一个局,向某些人证明了当初送检的标着“温小良”的那管血受到了污染,才会被检测仪误判为“真血”……如此这般,总算把温小良从市长大人的“真血·清除计划”里摘了出去。 嘲讽的是,军部之前用来检测温小良血液的那一管血,还是陆常新亲手从温小良身上抽出来的,就在校医室里,以“新生血检”的名义。如果当时陆常新能未卜先知,他一定当时就随便用哪个普通人类的血顶上去,也就没后面这么多麻烦事了。 等丁言和陆常新忙完这一头,时间已经走到了周五。丁言准备回西普区,走之前特意从科研部取走了几支解毒剂。 他怀疑他的手环里提到的“获得血液”,就是“真血”,若真是这样,解毒剂大约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 另一边,早已退烧的温小良几次来到茶餐厅,都不见丁言的身影,给他发短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只说他有事回了一趟故乡,并无他话……于是她更加患得患失起来。 眼看一周就要结束,温小良板着手指一算:胡妙和她都没能找到恢复“真实记忆”的钥匙,丁言神出鬼没行踪不明,陆常新直接就联系不上了,夏唯虽然没再提“亲吻”的事,但他的情绪明显处于低气压,害得她每天在家里都要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这糟心的一周!还能不能有点好消息了! 周五夜里,丁言破天荒地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参观最近新开的“侏垩纪动物园”。 好消息终于来了! 这是约会!这一定是约会!这绝对是约会啊啊啊! 周六上午,怀春少女将自己收拾得簇簇新,欢欣雀跃地推开房门往玄关走,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你要出门?” 温小良僵了僵,转头看向声源:“……嗯,我出去一下。” 夏唯站在他的房门前,小半脸庞隐在阴影里。 “和人约了逛街?” “嗯……” “中午回来吃饭吗?” 她故作轻松:“都这个点了,特意赶回来太麻烦了,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 “晚上呢?” “嗯……到时候看吧,不回来的话我给你短信。” 夏唯没再说什么,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温小良干笑两声,“那我走了,你中午记得按时吃饭哦。” 少年不出声,她有些不安地转身走向玄关。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但直到她拧开门,也没听到那句惯常的“路上小心”。 她忍不住回身望去,只见刚才站着夏唯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生闷气,回房睡了吧。 无奈地合上防盗门,也将对夏唯的担忧暂时关在心底,她告诉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要开心度过……至少今天先让她幸福一把,然后再来考虑夏唯的事。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来到“侏垩纪动物园”,温小良正想摸出手机给丁言发条短信,就在动物园的“路线展示牌”处发现了他的身影。 她雀跃又忐忑地走过去,一直来到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轻咳一声。 丁言转过身来,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的下颔处,紧张地抛出了刚刚想好的台词:“对不起我来晚了……等了很久?” 丁言一下子就笑了:“现在还不到九点。” 是啊,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九点……所以不是她来晚了,是他们都来早了。 “走吧。”他说。 “票……” “已经买好了。” 于是两人进了动物园。一路上温小良一直在想丁言什么时候会来牵她的手,心不在焉的,撞翻了某个游客的果汁,偏巧那还是个外国人,两个人语言不通,温小良越解释越着急,脸都憋红了。最后还是丁言帮她解了围。 外国人离开后,她羞愧地低着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心里沉甸甸的,既希望听到他说“没关系”,又觉得这样的客套话其实没有意义。 他一定觉得她马虎大意……啊啊,为什么她那么不小心! 她不敢看他,怕在他脸上看到藏不住的轻视。她甚至有点想找个理由离开这里……今天的约会已经注定不完美了,因为她的错…… 她听到他在说:“裙子脏了。” ……咦? 她错愕地抬头,发现他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裙摆上。 淡蓝色的百褶裙上沾了一小片紫红色的污渍。是刚才那个外国人的果汁…… 太糟糕了!但是……也好,这样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告辞了。 一面遗憾,一面松了口气,她正想说话,手却被他牵住了。 ……被牵手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牵着她向前走,她完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觉得我还是回家换一下衣服……” “换好衣服后再过来?” “……不,今天就……” “那就别回去。” “……”意思是要她穿着脏兮兮的裙子陪他逛动物园吗? “……丁店长。” “‘丁言’。” “……丁言,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脏的是我的裙子,但现在在旁人眼里,我们两个是共同体……” “所以?” 她微微鼓起了脸:“所以丢脸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丢。” 他似乎笑了起来,她感觉他握着她的手收紧了。 ……他好像心情不错? “到了。”他说,“进去吧。” 她奇怪地抬起头,然后发现那是一家写真馆。 “……” …… 不得不说,某人的脑筋真转得挺快,动物园里没有卖衣服的地方,但有写真馆,写真馆里的服装可不少,而且花样繁多种类齐全。 温小良刚开始还有点抗拒,觉得那些衣服都太浮夸,被丁言半夸半骗地试了几套,不知不觉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旦接受了这个画风,超带感的有没有!在动物园这种地方就该穿得开放点闪亮点,百褶裙什么的简直俗气得掉渣啊! 丁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原本只想一饱眼福,之后就挑件中规中矩的连衣裙让她换上,可温小良看中了一套“史前人·豹皮套装”,穿上后两条胳膊都露出来,背后还露了白生生的一大块,大腿在风里敞亮清凉……豹纹诱惑! 她两眼发光振振有词:“之前进动物园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有个女生穿着这个,在草地上拍写真!超帅!” 没错他当时也看到了。那么请问温小姐那时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豹纹女生的男朋友呢,他脸都绿了。 丁言微笑着,将一件从脖子包到脚踝的连衣裙递给她:“穿这件。” 温小良皱眉:“好土。” 丁言坚定地将衣服塞进她手里:“你脖颈上还有伤口,穿上那种衣服,只会让人觉得你刚从野兽的爪下逃出来。” 温小良:“……真的?” 某人,一本正经:“真的。” 于是温小良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她也不肯穿丁言选的那套“土到掉渣”的连衣裙,两人一番拉锯战,最后温小良穿了一件裙口落在膝盖上方两寸处的豹纹a字裙,上身搭着清凉的浅橘色吊带衫。 丁言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同时暗暗下了决心:接下来的约会,尽可能往人少的地方走。 动物园里,人最少的地方……大概是建在动物园西北角的“史前植物园”了。 植物园前有甜品站,温小良问丁言想吃什么,他点了甜筒,温小良有点诧异:“说起来,你以前在店里的时候,也会吃些红豆三明治什么的……血族也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 丁言顿了顿,说:“不,我属于例外。” “例外?” “嗯,我母亲是人类。” 温小良手一抖,差点把柠檬茶摔了,瞪大了眼:“……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虽然人类与血族几乎无法诞下后代,但也有极少数例外。他的父亲是市长,是血族,但母亲只是个普通人。 他忽然起了坏心眼:“现在你知道了市长的秘密,今后要小心,留神别被人灭口。” 温小良静了一会儿,忽然把柠檬茶往桌上一放,然后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抱住他。 丁言愣住了。温热的气息将他包围,像记忆里母亲的手,温暖,带着人类独有的血香。 他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弯了眉眼,抬臂回拥她。 “这是在寻求我的庇护?”他低低地笑,“我说了会保护你。” “才不是!”她嚷了这么一句,却没再解释了,埋在他胸前,手紧紧圈着他的胳膊,像要把勇气传达给他。 嗯,不是。他其实明白的。 她大概是在同情他,因为听说他是人类和血族的孩子,又想起之前“暗阎”的杀手说“市长不会同意你和人类在一起”,于是擅自脑补了一出暗红色的虐恋惨剧……然后这个软心肠的小东西就扑过来安慰他了。 怎么说呢,其实真相没她想的那么惨烈……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实话实说而已,竟然赚到一个拥抱,真是意料之外……他不讨厌这种送上门的甜点,或者应该说是……很喜欢。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温小良没听到,她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一点,然后低声说:“我不太懂那些事,但是……如果你哪天觉得很难受,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会很认真的听的,而且绝对不会说出去。” 她用手在嘴边做了个合上拉链的姿势:“我嘴很严的。” 丁言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小良有些害羞地受了,然后退后一步,回到自己的座位里,重新伸手去拿柠檬茶,却不慎被塑料杯薄薄的杯沿划破了指尖,鲜血立时就渗了出来。 “……”她惊愕又郁闷,“我怎么这么倒霉?” 之前被剔骨刀划破手指,这次竟然是被塑料杯……最近半个月她命犯血光之灾?犯的还都是同一只手? 丁言也看到了那抹猩红,他眼里起了些异色。 “带双氧水了吗?”他问。 “没有……” “我看看。” 他探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那只命运多舛的手带到自己眼前,瞧了瞧。 “伤口不深。” 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被塑料杯划一下,你想要多深……等下,你该不会……” 丁言将那根手指含进了唇里,温小良脸上立刻浮现惊恐:“丁言!” 慢了一步,她的血已经在他口中漫开。 第42章 新年特辑 -新年特辑·无责任番外- 师生几人滞留在蔚蓝星球的第二个月,他们所在的华夏国开始庆祝一项传统节日—— 春节。 沸反盈天的除夕夜之后,年初一中午,温家不大的客厅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沙发中,躺椅里,地毯上……酒瓶子和零食袋一地都是。 “咚咚。” 防盗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厅里的几个醉鬼毫无反应。 “叮咚——叮咚——” 这次响起的是门铃声,高频率的门铃像一只利嘴鹤在厅里盘旋,不断发出鸣叫。 终于,有人被这不依不饶的鸣叫吵醒了。 温小良按着脑袋坐了起来,头疼脑涨地起来想去应门,冷不防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还没看清脚下是什么,就听到一个呓语声—— “唔……我没醉……” 她一愣,低头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是陆常新,他睡在她脚边,身上就剩一条四角裤。 室内暖气很足,但温小良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她上身的薄外套不见了,只剩一件米色打底衫,脚边堆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 “叮咚——叮咚——” 温小良有些僵硬地抬头,在高分贝的门铃声中,环视了一圈四周—— 东边,夏唯正窝在沙发里,身上和陆常新一样就剩一条四角裤。 西边,丁言睡在地毯上,温小良记得他昨天穿了白衬衫和灰蓝色外套,但现在他的外套被夏唯枕在脑袋下当枕头,白衬衫……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脚边的这件。 阳台边躺着慕斯礼,他身上倒是衣着完整……但他昨晚系着的那条花领带,现在正系在丁言的脖子上……慕斯礼手边还躺着一个空啤酒罐,小风一吹,骨碌碌地滚…… 这是何等的……失态…… 究竟发生什么了……昨天……对了零点后大家玩起了华夏国的“猜拳”,输的人喝酒……最后所有人都玩嗨了,游戏规则变成了输的人脱衣服…… “叮咚——叮咚——” 门铃还在响,温小良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甩了甩脑袋,摇摇晃晃地跑去开门。 她一开门,眼睛被正午的日光刺得睁不开,耳中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小良!你真的在这里!……你喝酒了?” 她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睁大了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当当?!” “没错~是你最爱的温当当哦。” 轻快的女音传来,接着一个脸圆圆的女人从黑发少年的身后转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温小良:“新年礼物!高兴吗?” 温小良:“……当当,这是你朋友?” 温当当闻着她身上的酒味,微微蹙眉:“是她带我来这里的。她说你因为某种原因现在不能离开这个星球。……你最近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温当当说得没错,温小良和她的学生们滞留在这个星球已经两个月了,但温小良不明白的是,那个圆脸女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探知她的踪迹,甚至能把温当当带到这个地方来…… 这里是“地球”,按照时间轴来说早该湮灭的蔚蓝星球,温小良他们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乘坐的飞船卷进了时空乱流,这是几亿分之一概率的极端事件,没理由温当当也这么巧…… “哎我好渴,你家有凉开水吗?”圆脸女人说,“或者冰牛奶也行。” ……这态度,真是相当自来熟啊。 温小良看向温当当,后者正垂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接收到她询问的目光。她只好又将视线投向圆脸女人,打量了几眼。 ……似乎没有恶意,眼神坦荡荡的样子。 宿醉的脑袋还在抽疼,温小良决定这次就顺着直觉一回。 她让开了进屋的路。 “请进来吧。” 将人迎了进来,从鞋柜里抽出两双拖鞋放在地上,然后她按着太阳穴往屋里走,刚走到客厅边缘就呆住了,脸色大变地转身往玄关走……然而慢了一步,温当当跟在她身后,已经看到厅里的混乱景象……男男男男,光膀子的半裸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温当当:“……” 温小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玩游戏!” 圆脸女人:“你们玩‘猜拳’,输的人喝酒或脱衣服。” 温小良:“对对‘猜拳’!……你怎么知道?” 圆脸女人耸耸肩,“冰箱里有喝的吧?我可以拿吗?” 温小良忍不住睨她一眼,这女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最后她还是给了她一杯冰牛奶,圆脸女人很开心地接过。 “谢谢。哦,接下来我玩手机就好了,你们慢慢聊,不用管我~” 她说完往椅子上一坐,一副“我任务已了没事勿扰”的样子。 温小良也没空再留意她,拉住温当当,好生解释了一番,好说歹说,总算让儿子铁青的脸色缓和下来,温小良打铁趁热塞了一杯芒果圣代给他:“尝尝这个,你一定喜欢。” 温当当板着脸,尝了一口,随即惊讶:“……口味很特别。” 应该是“口感超赞”才对吧。温小良笑眯眯。这可是丁言最爱的芒果圣代,只剩这一杯了,本来特意留给丁言的……现在嘛,派上了更好的用场。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温当当一面吃着他老爹的圣代,一面用眼神往衣冠不整的醉鬼们身上丢刀子。 “早晚会醒过来的,不用管他们。” “不行,我看着碍眼。” 温小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确实,这景象对爱整洁爱到有点强迫症的温当当来说,太刺眼了。 “那我叫醒他们。” 她刚站起身,温当当却忽然拉住她:“我去,你去做点吃的吧。” “咦?” “我还没吃午饭呢。” “啊!好的我现在去!——当当你想吃什么?” 支使走了温小良,温当当来到醉鬼们身旁,很不温柔地采取了一系列“叫醒服务”,其中对丁言的“服务”尤其狠,丁言在梦里梦到自己卷进漩涡里,海水四面八方地灌进他的口鼻里,窒息感快要灭顶……猛地一睁眼,就看到了温当当面无表情的脸。 “……咚咚(当当)?” 一出声,丁言才发现自己的口鼻上贴着一张湿纸巾,完美地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怪不得刚才他会梦到自己掉进海里! 抹掉那张有谋杀嫌疑的纸巾,丁言有些黑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又玩什么?” 温当当:“叫你起床吃饭。” 丁言:“……你可以用一些相对正常的‘叫醒服务’。” “我试过了,你没醒。” 丁言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胳膊上青了一块,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超疼疑似宿醉,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上身光了现在就剩一条裤子,最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醉鬼,个个衣冠不整,半裸的光膀子的…… 男人的脸绿了。 “起来穿衣服。”温当当语气嫌弃,“有你跟着还闹这么多事,你退位让贤算了。” ……我退位了你想怎样?“贤”是谁,你吗? 丁言心累。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丁当当的。这小子从来就没和他亲过,日常生活里不但不给他助攻还处处给他挖坑……这都算了,重点是丁当当身上有种很糟糕的倾向…… 忽然,他瞄到少年手里的芒果圣代,心里一动:“那个圣代是你自己从冰箱拿的?” 温当当:“小良给我的,怎么?” 丁言:“……没什么。喜欢这个口味?” 温当当:“还可以。” 应该是“很喜欢”才对,他们在对食物的喜好上惊人地一致,既然自己钟爱芒果圣代,那么他一定也对它充满热情。 毕竟是父子呢。 丁言柔和了眉眼,说:“冰箱里还有其他口味的,山竹口味就不错,你可以试试。” 温当当捏着冰激凌小塑料勺,睨他:“无事献殷勤,你想做什么?” 丁言:“……你想多了,只是同为甜食爱好者的建议而已。” 温当当:“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想用冰激凌讨好我。” 丁言:“……”确实也有点那么个意思。 温当当:“不过讨好也是没用的。”他晃了晃小勺,特别自信特别嚣张,“小良是我的,不会让给你。” 丁言:“……”再生一个算了,这个实在养不熟…… “嗯……哦,是温当当啊~” 一个鼻音浓浓的男音响起,丁言和温当当同时微微一僵。 银发的男人撑着地面坐起来,看着这边,他上衣的扣子全开了,露出锁骨和腰腹,刚睡醒的眼睛里春水似的融融生波:“好久不见~你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温小良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当当,家里没甜食了,给你做个拔丝地瓜可以吗?” 丁言和温当当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一致对外战线。 “穿好衣服,变态。”温当当。 “慕斯礼,穿好衣服。”丁言。 慕斯礼笑:“嗯~同步率很高呢,小当当终于承认丁言是你爸爸了?” 挑拨离间! 丁言还没出声,温当当就冷冷解释:“和他没关系。我看你不顺眼。” 丁言:“……”←无关人士。 “当当?”温小良的声音再次传来,她似乎往这边走过来了,温当当霍地站了起来,往厨房走。丁言听到他将温小良拦在了厨房门口,解释了些什么,然后温小良就又回厨房去了。 十几分钟后,饭桌里多出了热腾腾的饭菜,客厅里的醉鬼们也纷纷洗漱完毕。夏唯光着上身在沙发里睡了一夜,虽然屋里暖气足,可还是冻感冒了,从醒来起喷嚏就没停过,鼻头都擦红了,看起来可怜兮兮。 温小良把他放在身旁照顾,大圆桌她坐主位,夏唯坐她右侧,于是她左边的位置瞬间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黄金宝座。 年初一嘛,按照华夏国“新年第一天有个好兆头很重要”的习俗,谁坐在温小良身边,说不定未来一年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睡上她的床。 人很多,位置只有一个。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竞争上岗嘛。”←已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圆脸女人忽然跳出来说。 一番乱哄哄的猜疑&互相介绍之后,圆脸女人说出了她的提议:温小良过去一直是大家的老师(现在也还是),任劳任怨,年初一了大家要感恩回馈,不如就由所有人分别对温小良表达一番自己的感谢之情,说的最好的那个人,就能坐到温小良身边。 这个主意看似公平正义,然而这样一来温当当第一个就out了,他当然不干;陆常新脸皮不够厚,做不出当众拍老师(意中人)马屁这种行为,于是他也表示抗议。 最后大家就“谁能得到黄金宝座”甩眉毛瞪眼睛地讨论了十分钟,勉强赶在拔丝地瓜冷掉之前得出结果:抽签。 又是抽签。 “太无趣了!”圆脸女人恨铁不成钢,“我万里迢迢打破次元来这里一趟容易吗?年初一的你们就这么应付了事?不行我不同意!” 啪!她把几张纸条往桌上一拍,“行了现在我决定,你们都来做这道题,答案最优者得到黄金宝座!” 陆常新:“凭什么我要听你……” “凭小良也同意了!” 陆常新一愣,转头去看温小良,后者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微妙的表情,但却没有出声反对。 一头雾水,但既然温小良都默许了,于是众人也无话可说,各自取了纸条一看,上面的题目都是一样的—— 请用“我”、“兔子”、“桥”和“钥匙”分别造句。 众人:“……什么鬼?” 圆脸女人:“来来快点,限时三分钟,写定离手啊写定离手~” 慕斯礼瞧了她一眼:“这题目有正解?” “有啊!”女人笑眯眯,晃了晃手里的纸条,“我手里这张是温小良给我的答案,你们谁和她写的一样,谁就是正解。”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倒是有点深意。 夏唯忽然说:“我也要参加。” 女人:“没问题~来分你一张字条。” 滴滴答答,三分钟过去了…… “好!现在你们的答案都在我的手上了。我先来宣布一下,这道题呢其实是一道心理测试题。‘兔子’对应‘爱人’,‘钥匙’对应‘金钱’或“重要的事物”,‘桥’对应‘人生’,‘我’,当然就是指你们自己了~ 众人:“……” 女人阴险地一笑:“那么现在来看看你们的答案——” “陆常新的:我抢了兔子的钥匙,把它踢下河。……哈哈哈这个可以的很强势!这答案!你不out谁out啊!” “夏唯的:我在桥上吃烤兔子,吃出了一把钥匙。……真不愧是夏唯,果然最应该防范的是你吗?” “慕斯礼的:我将钥匙送给兔子,然后目送它过桥……意外的温情啊!这么温情真的可以吗人设要崩啊!” “丁言的:我站在桥上,很多兔子觊觎我手中的钥匙……呃,这个,这个……” “哦这张是温当当小朋友的!好让我们来看看……‘我用钥匙打开了兔子肚皮上的锁,过了桥’。……当当你这是实力坑娘啊。” 女人满意地收起纸条。“哟西,任务圆满完成,我得回去了,今天有部我很期待的电影要上映,拖到现在都耽搁了……你们好好过初一,下次过节我再来调戏……看你们啊~” 因为一个测试莫名其妙中箭的众人:“……” 女人转身要走,温当当回过神来:“等下!小良的纸条!” 一阵风吹过,女人消失了,一张纸条留在地板上—— 【我过桥,许多兔子跟在我身后,眼巴巴地望着我手里的钥匙】 众人:“……” 第43章 chapter .43 时间回到周六上午九点半,同样是在“侏垩纪动物园”,陆常新正远远地跟在丁言和陆筱良身后。 他穿了一身运动衫,一只棒球帽盖掉了他的栗发和额头,鼻梁上的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手里握着一本《大自然·月刊》——靠着这本杂志,他几次挡住了丁言朝这边投过来的视线。 陆常新怀疑自己已经露馅了,不过无所谓,只要丁言不走过来当面戳破他,他就可以继续优哉游哉地当他的侦探。 没人雇他侦探他们,是他自己百爪挠心忍不住过来观察好友的约会一日游。 实在太好奇了!他和丁言在彼此都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丁言主动约一个女孩子!这么历史性的事件他怎么可以不在场!尤其是丁言约会的对象是温小良,真血的继承人,于是这场约会就更耐人寻味了。 血族选择人类作为自己的伴侣后,出于爱欲和本能,他们一定会吸食人类伴侣的鲜血。丁言是血族和人类的混血儿,他对“真血”的耐受度比普通血族高很多,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胡来。 陆常新一面尾随着前面那对(准)情侣,一面做好了必要时候冲过去给好友做急救措施的准备。 九点半,一切顺利……除去中间有次温小良不小心撞翻了其他人的果汁,果汁撒到了她自己的裙子上,不过这一点也被完美解决了,准情侣去了一趟写真馆,出来后温小良就换了装束……嗯,新造型很养眼。 陆常新明显感觉到,就是在此之后,丁言投过来的视线次数明显增多,视线里也隐隐带了冰渣,倘眼神也能独立发言,那双眼睛必定在说—— 现在,立刻,滚。 陆常新摸着下巴笑。 啧啧,男人丑陋的独占欲~ 如果就此放弃打道回府他就不是陆常新了,难得天气这么好,眼前又正展开着一场好戏,谁要回去闷在屋子里打游戏啊。 准情侣向西北角走去,陆常新正要跟上,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一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棕熊……玩偶。 该熊一只熊爪握着气球和传单,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毛绒绒的熊脑袋直直地向着他。 “……有何指教?”他好像和这种打工族没什么交情。 “是我啦。” 棕熊发出沉闷的回答,陆常新愣了愣,然后有点不可思议:“胡妙?” 棕熊应了一声,然后里面的人把棕熊的头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有些汗湿的脸,呼了口气,“闷死我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和他一样在尾随那对准情侣?……那她的改装真挺成功的。 “打工啊。我这个月的伙食费花光了。” “……”说起来他是见识过的,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之前还一口气买了几百朵向日葵。 瞟了一眼她手里的传单:“你的任务是发传单拉客人?有提成吗?” “有啊,商品销售额的百分之一。” “……”底层人类过得真不容易。 他叹口气,摸出钱包。 “你卖什么,我买点吧。” …… 十分钟后,陆常新后悔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胡妙说,因为他的鼎力相助,她今天上午的销售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反正接下来没事干,干脆就给他当导游,陪他在动物园里逛逛。 陆常新表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真不需要她投桃报李,但胡大小姐坚持自己的原则,她说:“要么你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我退我那份提成给你!” 这句彪悍的发言终于让陆常新屈服了。 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以后再不手贱管闲事…… 胡妙把他的墨镜拿过来,往鼻子上一架,一副资深导游的调调:“那么客人,你想去哪里逛逛?” 陆常新代入丁言的思维想了想,问:“动物园人最少的地方是哪里?” “嗯……‘史前植物园’!” 好,那就去植物园。 要说有了内应就是不一样,办事效率立马提高,陆常新之前还担心自己赶到植物园时丁言已经走了,结果等他和胡妙到了那里,远远的就看到那对准情侣并肩站在植物园旁的甜品站前,丁言正握着甜筒和果汁转过身来,陆常新眼疾手快地抓住胡妙往边上一闪,藏在了距甜品站几十步外的喷泉旁。 冲上半空的喷泉完美地挡住了他们的身形,同时溅起的水雾也把胡妙的左肩打湿了。 胡妙:“喂!” 陆常新:“嘘。” 胡妙甩开他的手,怒目:“‘嘘’什么‘嘘’!你到底在干什么!” 怕她闹起来引起那边的注意,陆常新忍气吞声地和她解释了一番。胡妙听完后很鄙视:“就为这点事,你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们一上午?” “我这是基于正当理由的尾随观察。” “跟踪狂。” “太过分了吧,我今天是第一次尾随……” “偷窥狂。” “喂。” “嫉妒基友谈恋爱的fff团变态。” “我用得着嫉妒?我玩围裙y的时候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无耻,下流。你暂时别和我说话。” “……” ……这种女孩子真不是他擅长的类型。 陆常新有些心累地往喷泉旁走了两步,往长椅上一坐,抬头望向甜品站那边。过了一会儿,胡妙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隔这么远你也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她语气好奇。 不是暂时冷战吗?陆常新心里翻个白眼,但嘴上还是好风度地应了:“我可以看嘴型。” “你会读唇语?” “会一点。” “哇……那他们在说什么?” “食物。” “咦?哦,是说甜筒吗?那家甜品站的甜筒确实好吃,我最喜欢香草味的。” 陆常新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你似乎不怕血族。” 胡妙的关注点还停留在甜筒上,随口应道:“嗯?哦,不怕啊,现在大家不都在说嘛,‘血族和人类和平相处’什么的。” ……不得不说,她的天真超乎他的想象。 他忽然起了些恶意,道:“丁言是我的同族。” 胡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丁店长也是血族?” 她表情虽然惊讶,但惊讶之中并未包含警戒或忧惧。 没有一丝负面情绪。 陆常新细细品味着这个事实,单手撑着长椅,望着她:“用‘人类’‘血族’和‘食物’造句,你会怎么造?” 胡妙变了脸色:“丁店长想吸小良的血?” 陆常新笑起来,有点揶揄,有点恶意:“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这是肯定的吧。” 胡妙本来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话愣了愣,又缓缓坐下。 陆常新凝视她:“人类对血族,究竟怎么想的?” 他确实感到奇怪,他会和人类的女孩子*,但他绝不会想要真正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共度一生。他很不能理解那些想要和人类缔结终身伴侣关系的同族。同样,他也无法理解那些爱上血族的人类。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温小良已经完全沉迷于“丁言”这个血族了。 无视种族,无视差距……这就是“爱情”吗? 栗发的血族坐在金属长椅上,有些入神地望着甜品站前的那对准情侣。 他看到温小良划破了手指,而丁言将她的手指含进了唇里……带血的手指…… 血…… 真血! 涣散的注意力顿时全部回笼,陆常新霍地站了起来,准备随时冲过去接住作死的好友。 可他没等到预想中丁言突然倒下的情景,反而看到丁言面色平静地抽出了女孩子的手指,然后他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出了甜品站。 陆常新愣了几秒,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笑自己一叶障目。丁言身上肯定带着解毒剂,他现在一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注射解毒剂去了。 人家早有打算胸有成竹,就他笨蛋似的在这里瞎操心。 摇了摇头,陆常新又坐回了椅子里,听到胡妙不满的声音:“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走了?留小良一个人在那里。” 他懒洋洋地靠着长椅:“一会儿就回来了,急什么。” 胡妙瞪了他一眼,然后视线被喷泉对面的某个人影吸引了。她先是怀疑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嘴巴慢慢张成了圆…… “……小唯?” 夏唯不知道在喷泉旁待了多久,胡妙走过去看的时候,发现他的毛呢围巾上落满细小水珠,头发也湿了,贴在苍白的脸上。 他的眼睛直直望着某个方向……甜品站。 甜品站那里,丁言已经回来了,正站在温小良身前对她说着什么,温小良面上露出惊愕。 夏唯一眨不眨地望着,胡妙站在他身旁,看看甜品站里的那对男女,再看看夏唯,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小唯,你……” “喂,小鬼。”跟在胡妙身后的陆常新忽然出声,“你也是手环的持有者吧。” 夏唯冷漠地转过脸来,瞥了他一眼,扭回头。 陆常新气笑了:“欠收拾的小鬼……” 他大步走向夏唯,胡妙立刻护崽似的拦在他和夏唯中间:“你干什么!” 陆常新把一直捏着的杂志往她怀里一塞:“边上看杂志去,我有话和他说。” 会乖乖听话就不是胡妙了。她气呼呼地准备把那本杂志摔回他脸上,视线却忽然瞟到了杂志的封面—— 一大片,极其灿烂的,向日葵花田。 脑袋中有什么嗡嗡地响了一下,女孩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陆常新已经越过她走向夏唯,她心里一急,扔掉杂志奔过去,伸出手:“你别碰……” 脑海中突然迸出了无数声音和画面,伴随着轻微闷痛,胡妙猝不及防,被自身的异常吓得脸色大变,手下也失去了控制,原本只是想拉住陆常新的手,变成了使劲往外推。 陆常新毫无防备,被一股大力往外一推,撞上了夏唯,夏唯冷漠的脸裂开一道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下忽然踩空,他面色一变,本能地伸手抓住了最近的陆常新,然后……两人揪扯着双双掉进了喷泉池里。 “哗啦!” 水花飞溅。 胡妙呆站在喷泉池边,喷泉落在她的脸上,腕间的手环抽风似的震个不停,她全感觉不到了,整幅心神全落在了脑海中的影像上。记忆一点一滴地回笼。 【得到向日葵,恢复真实的记忆】√ 胡妙浑然忘我无心外界,但两个人掉进喷泉池里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包括甜品站里的某两只。 温小良原本正被丁言的话惊得呆住,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声源,就看到了喷泉旁两眼放空的红发女孩。 “……胡妙?”她惊讶。 丁言微微皱眉,视线往四周一扫,没看到陆常新的身影,心里起了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该不会,某人色性不改调戏胡妙,结果被她毫不留情地推进了喷泉池…… 温小良却在想:胡妙表情好奇怪,她站在喷泉边,难道是想…… 倒抽口气,她猛地起身朝胡妙跑去。 喷泉边,胡妙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身后极遥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她懵懂地回头望去……眼前忽然恢复了光明,然后喷泉的水声、女孩子的喊声……也全都听得到了。 胡妙怔愣着,慢慢转过身,看向喊声的来源。 她带些茫然的表情映在温小良眼里,被解读为“即将轻生者的迷惘”;而在丁言眼里,那个表情怎么看都像是肇事者把人推下水池后的不知所措。 ……难道她真的这么做了?常新还真被推下去了?堂堂一个血族?会容忍自己被人类推进喷泉池? 一时间,丁言脑中不由自主地亮起了“这完全不像陆常新的性格”→“难道因为胡妙是真爱所以惯宠”……这种和真相完全背道而驰的逻辑链,一面把自己雷得头皮微麻,一面又觉得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妙了,最好陆常新恢复记忆后还能继续保持对胡妙的浓厚兴趣,今后就专心纠缠胡妙,少打温小良的主意…… “呀!——” 忽然有女生指着喷泉发出尖叫,丁言心里一动,快步走到喷泉边,往下一看……也有点愣。 池底泡着两个人,一个诚然是陆常新,而另一个却是夏唯,而这两个人竟然…… 嘴对嘴。 ……什么情况? “天!小唯!” ↑这是终于发现池里情况有异的温小良。她的眼力远不如丁言,没能透过层层水波看清池底究竟什么情况,但她看得出掉进水里的人是她朝夕相处的夏唯。 她慌了手脚,正要跳下去捞人,池底的人却自己扑腾了起来——原本喷泉池就没多深——然后陆常新和夏唯双双站了起来,两个人都面色青白浑身冒黑气,仿佛千年的冤死鬼。 “小唯!……咦陆校医?” 温小良有点呆。 怎么回事?刚才她明明只看到了一个人影…… 嗯,看不到是正常的,因为刚才夏唯正压在陆常新身上,将陆常新遮得只剩一双脚。……哦这句话似乎有点糟糕,但客观地讲事实就是如此。 倘若将一分钟前喷泉池旁的情景重放一遍,那么就是:胡妙失手将陆常新推向了夏唯,夏唯和陆常新一起掉进了喷泉池里,由于宇宙恶意剧情需要洪荒之力等种种原因……他们在接触池水的瞬间来了个完美的唇部对接,下一秒两个人的脑袋都被突如其来的画面和声音冲击得一片混乱,和胡妙一样,分不出半点心神关注外界…… 于是他们就那么保持着令人遐想的体位,双双沉到了池底…… 【得到亲吻,恢复真实的记忆】√ ……咦“亲吻”竟然指的是这个吗?! …… …… “喷泉激吻(误)”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常新和夏唯一看到对方就忍不住黑了脸,心情恶劣犹如台风过境…… 温小良劝夏唯:“只是意外事件而已,别放心上。其实如果你不是每次看到陆常新就摆脸色,我都忘了你们曾经……那什么了。真的,所以放宽心放宽心。” 这种说辞其实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温小良,所以夏唯勉强接受了。 见他精神了些,温小良也放下心来,不由得感慨:“你们全恢复了记忆,现在只差我了。” 其实她到现在还有些惊奇,手环说的竟然是真的,他们身上还存在着另一份记忆,真实的记忆。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竟然是游戏世界。 《没有白天的城市》,这就是游戏的名字,“极夜市”其实只是一堆电子数据,外面走着的那些人类和血族……全是npc,只有夏唯、陆常新、胡妙、丁言还有她自己,他们五个人才是玩家,是“真正的人类”。 起初很难相信,她甚至觉得说“你现在身处在一个全真模拟的游戏里”的丁言才是个真正的疯子,可当胡妙和陆常新都这么说,甚至连夏唯也认同的时候……她终于正视这条讯息,并试着接受这件事。 奇怪的是,一旦她开始将这个世界视为“游戏世界”,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就显现了出来,包括她自身细思下去总是充满混沌蒙昧和自相矛盾的记忆……而在此之前她从未注意到这些异常。 ……这真是个令人细思极恐的游戏。 丁言说,制造出这个游戏的国家,电子计算机这方面的科技水准,恐怕还在奥丁众国之上。 奥丁众国,对她来说一个全然陌生的名词。可看其他人的表情,他们毫不惊讶,一脸理所当然…… 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是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国家。 现实世界。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和丁言又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会太差?如果太差他们也不会一起玩游戏了。而且……或许她还可以更乐观点,他们其实关系非常好? 会这么想,是因为丁言恢复记忆后,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他对她还是那么好,这就是她底气的最大来源。 但心中毕竟还是忐忑,所以她悄悄去问了胡妙,可胡妙却摸摸后脖颈,说她也不太清楚。 “我到你们那里才几天,就被你们拉来玩游戏了。”胡妙说,“要不你去问小唯?我听说他之前一直是你的学生,肯定知道你很多事。” 没错,小唯是她的学生……她居然是小唯的老师!不止是小唯,陆常新、胡妙还有丁言(重点),全都是她的学生! 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简直受到一万吨重击,难以相信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竟然是个教书的大婶……好在之后大家纷纷安慰她,说她还很年轻,而且丁言他们都是大学生,说起来本来就没差几岁。 于是年龄差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但她又开始纠结辈分。 她是老师,丁言是学生。老师和学生怎么能在一起呢?师生恋口味太重啊!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她忍不住遐想:也许她本来和丁言是邻居家的大姐姐和邻居家的小少年,后来大姐姐搬离了那个城市,多年之后,两人又在同一所学校里重逢,此时身份虽然改变了,但其实他们对彼此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师生只是假象…… 哟西这样就不是师生恋而是姐弟恋!可以有! 并非她偏爱姐弟恋,但……“姐弟恋”总比“师生恋”来得合乎主旋律吧?她真无法想象自己回到现实后要去追求自己的学生……想想就后背发麻。 自从知道她是丁言的老师,她每天都在纠结。 究竟他们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师生吗?关系比较好的师生,仅此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丁言在游戏里对她的种种暧昧……算是什么呢?他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却还像从前那样,话里话外举手投足,若有若无的撩拨……让人不想歪都难好吗! 就算她没有恢复记忆……她也知道那绝不是一个学生对教师该有的态度! 你究竟是在现实里就喜欢上我,还是在游戏里才喜欢上我,回到现实后你究竟还要不要喜欢我……给我个痛快话啊! 想弄清谜底,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丁言本人,然而…… 她承认自己就是胆小鬼,不敢直面当事人,只敢向周围的人旁敲侧击。 从胡妙那里得不到答案,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夏唯。 “小唯啊……”她坐在沙发里,手拿遥控器,一副“我只是随意聊聊”的模样,“今天在路上遇到丁言了,他问我恢复记忆没有。” 夏唯:“……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恢复啊。真是的……家里的娃娃都快堆成山了,到底手环要的是怎样的‘毛绒玩具’啊。” 夏唯:“……” 温小良:“说起来,这些娃娃全是都是丁言夹的,”心机地引导着话题,“我都跟他说不用了,但他还是夹了这么多……娃娃机的老板一直盯我们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夏唯:“……” “我觉得他很奇怪……上次他和我说我,他无所谓我恢不恢复记忆,但他又很热心地给我夹娃娃……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夏唯“……” 温小良:“他在现实世界里也是这样吗?自相矛盾?” 夏唯:“……” 温小良:“……小唯你怎么不说话?”这样她都没法把话题继续下去了啊,还没问到最关键的呢! 对方终于开金口:“那你呢?” 温小良一愣,“……什么?” “你呢,你也想恢复记忆吗?” “这不是废话吗!……喂,”她斜眼看他,“我之前就觉得了,你好像对我恢复记忆不怎么热心的样子啊。” 夏唯沉默:“我喜欢这个世界,比‘外面’有趣。” 温小良先是怔住,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顿时就有些不安:“……小唯,难道你想一直留在这里?” 沉迷网游无法自拔……少年,你现在的倾向很危险啊。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夏唯却站起身。 温小良:“哎你还没回答我……你去哪里?” “困了,睡午觉。”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半。 这个点睡午觉? 明显是借口,但夏唯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拉着他不让他睡。 温小良无奈地看着夏唯进了房间,提高音量叮嘱了一句:“傍晚我不在家,你自己记得起来吃晚饭。” 夏唯应了一声,合上门。 松开门把手,他走向房内,看向自己床上尚未完成的毛绒玩具。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海豚抱枕,已经完成了大半,只要塞进棉花,缝合尾部,就可以作为一份手工礼物送出去了。 这只海豚,他两个星期前就买回家了,可直到现在都没做好。 温小良说他不希望她恢复记忆……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很矛盾。 他既希望她恢复记忆,想起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又希望她别恢复记忆,因为那些记忆里还有其他人。 他从没忘记自己进入游戏的初衷。他想要一个纯粹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她。没有胡妙,没有张妙……没有其他人。 这里就是他想要的世界,只差一步就可以了……《时之典》,只有读过《时之典》的人才有资格永远留在这个游戏里,其他人会在游戏结束时退出游戏。他会和她一起阅读《时之典》,至于其他人,就在游戏结束的时候乖乖退出吧。 ……她必须恢复记忆,否则游戏无法进行下去,他也就无法得到只在游戏结尾时出现的《时之典》…… 不能这样胶着下去,不然就失去意义了……所有人都留在游戏里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快把这只海豚做好,然后送给她…… 这只海豚就是“钥匙”。他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脑海里就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一点。 绿眼睛的少年抓起海豚,上下看看,两只眼弯成了月牙。 哼,娃娃堆成山又怎样,唯一的钥匙还不是在我手里……等我缝好了送出去,小良老师一定对我刮目相看…… …… ……眼睛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对称!他昨夜缝的时候明明看准了的! 还有这张嘴!一点都不可爱!这尾鳍!这背鳍……啊啊到处都好丑…… “这样的娃娃……这样的娃娃……” 怎么能送给她! 拆了!立刻拆了!重做!! 抄起剪刀,强迫症少年恶狠狠地,开始了第一千零三次的拆线工程…… 于此同时,数里之外,一个蓝头发的女人听着游戏系统反馈过来的信息,叹了口气。 “等他做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时间了,我们出手吧。” 她对着虚空说,然后那里冒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极夜市的市长。 第44章 chapter .44 周末下午,温小良站在西普区某条繁华街道的街尾,看着手里的“西普区地图”,叹了口气,用笔在地图上的某处打了个叉。 这条街上的玩具店也找遍了,依旧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已经够惨,更惨的是这条街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来往的尽是成对的鸳鸯……牵手的,搂腰的,互相喂食的……这狗粮岂止是往脸上拍,简直要把她淹没了好吗! 口渴了想买杯柠檬茶,来到点单台前。女店员笑容甜甜,你猜她怎么说—— “柠檬茶现在第二杯半价哦,不给男朋友带一杯吗?” ……这条街上的人全和单身狗有仇。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温小良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丁言”两个字跃入眼帘。 心里一跳,她捏着手机,猜测他这个时间给她电话的意图。 约她共进晚餐?——昨天已经一起吃过了。 邀她逛游乐场?——那是前天的内容。 问她想不想逛夜市?——三天前他们已经将最繁华的夜市从头到尾玩了一遍。 唉,明明她对他们的关系还充满犹疑与不确定,但他电话一来,快乐和期待就止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 这样真不好,必须找个时间把话说清楚……嗯找个时间,但今天就……先这样吧。 某人一面把麻烦又推给未来的自己,一面春风满面地对女店员说:“第二杯半价是吧,再要一杯柠檬茶!——哦第二杯少放柠檬多加糖。” 女店员去打柠檬茶了,温小良转过头,清了清喉咙,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掺了糖:“你好。” “嗯。你在哪里?” “在西绒街。” “还在逛玩具店?” “是啊。” “我看到一家店,可能有你要的东西。” “真的?在哪里!” “你往后转。” 她一怔,转过身,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黑发血族。 丁言握着手机,对她笑了笑。 他站在干净的黄砖街道上,身后是一个透明的展示橱窗,橱窗里立着一排男模特,每个模特都高鼻俊目腰细腿长,无论五官还是身材都代表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审美。 可在温小良眼里,那些男模特全加起来,也比不上丁言那一个笑。 他一笑,她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听到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她看到丁言又笑了,他抬起手,向上指了指,她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超级醒目的宣传语。 【拍情侣婚纱写真,得等身娃娃&家电代金券】 情侣婚纱写真……情情情侣?! 心跳超快!她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正想说点什么掩饰自己的失态,就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等身娃娃’也是‘毛绒玩具’的一种吧。” ……咦? …… 同一句话,映在不同的人眼里,重点不同。 十五分钟后,温小良坐在影楼的化妆室里,耳朵还是有点红——羞的成分很少,大部分是因为尴尬,她觉得自己太丢脸了。丁言让她看广告牌是为了告诉她这里能得到“娃娃”,结果她完全没抓住重点,注意力全落在“情侣”上了。 但话说回来,天底下能得到娃娃的办法那么多,丁言偏选择这个……这本身就很容易让人想歪吧! “唉……” “叹什么气?” 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一抬头,在化妆镜里看到了丁言。 她有点呆,“……你怎么进来的?” 他神态自若:“门没关。” “不是门的问题……这是女士化妆间啊!” “嗯,只有你一个‘女士’的女士化妆间。” 说到这个她也觉得奇怪,这间影楼明明打出广告,征集情侣拍摄情侣婚纱写真作为影楼对外宣传的材料,但从她进化妆间到现在,不但没看到其他拍写真的女孩子,甚至连化妆师都没见到一个。 “只有我一个也不行,很奇怪啊……你快出去,等下有人进来了。” 他对她的抗议的回应是:笑一笑,然后走到化妆台前,打开一只粉饼盒,取出粉扑。 温小良:“……你,该不会,要帮我化妆……” 丁言:“我看了美妆教学视频,好像不难。” 温小良猛地站起来:“不不,术业有专攻,你还是别挑战自我了……放下那只粉扑,让化妆师来!” “没有化妆师。” “……什么?” 丁言转过身来,笑了笑:“化妆师就是我。” 她先是一愣,然后恍悟:“你应聘了这家影楼的化妆师?” 丁言笑出声,没有告诉她这家影楼是市长的产业,而是伸出手,不失温柔地将她推回旋转椅里。 “坐好,我要开始了。” 女孩子坐在椅子里,看着他,忽然回过味儿来:“不对,你说你‘看了美妆教学视频,好像不难’……你这根本是业余的,你……”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她身前,两人离得非常近……近到她一下子就乱了心神,思绪也断了。 他手执粉扑,沾了散粉,粉扑落在她脸上,带来细腻柔软的触感。她极力自己让镇定。 只是化妆而已,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 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但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粉扑的每一次落下,似乎都变成一种痛并快乐着的特殊刑罚。 心神浮动得很厉害,期待感超过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可不安感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浓重地浮现出来。 他会这样做……是因为喜欢她?是喜欢吧……一定是喜欢的!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可他们在现实生活里究竟是什么关系?未来……他又准备怎么做? 她的思绪还在混乱中,他却先开口了:“胡妙告诉我,你问她我们在现实里的关系。” 胡妙竟然和他说这个! 太尴尬了,温小良僵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被迫体会什么叫“如果有个地洞真想钻进去”。 “好奇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 “很难回答?那换一个……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靠得那么近,声音伴着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招架不住。 无法回答。 下颔忽然被抬起,大脑还混乱着,眼睛却立刻被他手里的冷光晃得发出尖叫……他手里的粉扑什么时候换成了修眉刀?那个刀刃看起来好锋利! “……你,”她声音有点抖,“是准备替我修眉,还是准备逼供……” 丁言的动作顿了顿,弯起眉:“你说呢?” “……修眉刀太高端了,”她试图说服他,“你一个半吊子,还是别碰这种……刀刀刀拿开!有话好好说!” “说”字刚出口,头顶响起电流的刺啦声,接着所有的电灯全暗了。 室内的两人都是一怔。 温小良:“……停电了?”在这种闹市里? 丁言直起身,将修眉刀丢化妆台上。“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你留在这里。”他说,“很快会有化妆师过来,你在这里等着。” “……化妆师不是你吗?”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真的想把你的脸交到一个‘半吊子的化妆师’手里?” “……” 他轻轻一笑。 “一会儿见。” 男人推开化妆间的门,昏黄的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漫射在化妆台上。温小良坐在化妆台前,目送他离开。 其实这是游戏世界而已,情侣婚纱照什么也都是游戏的一部分,不需要这么认真的对待。 但或许……他也和她一样,有点入迷了。 对于这个世界,还有自身的感情,都认真了。 他问她“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其实这正是她想问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希望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不会错,他喜欢她。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她也喜欢他……或许是“爱”也说不定。这些天她曾想对他表白,但她忍住了,一直忍着,等待恢复记忆的那天。 她心里扎着一根刺。恢复了记忆的丁言,虽然还是对她很好,但有时他会突然陷入沉默,她甚至还捕捉到他用看局外人般的眼神望着她。 他透过她在看谁?是现实生活中的温小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和温柔?他不喜欢现实中的她? 没有比这个猜测能让人觉得恐怖的了。 修眉刀还在化妆台上,刀刃锋薄,仿佛看一眼都会划伤。 化妆室里光线黯淡,温小良正有些出神,忽然耳中飘进一个破碎的句子:“……乖宝宝……玩具……” 玩具。 毛绒玩具。 温小良猝然回神,来不及多想就起身向外走,奔出化妆间,环顾四周,望见了一个蓝头发的女人。 女人倚着金属围栏,手里抱着一个等臂高的娃娃,她一面用手指梳理着娃娃的棕发,一面哼歌,曲调空灵幽冷,她在黄昏中的身影也显出一种魔性。 温小良有些愣地看着这一幕,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她们四目相对。 温小良有些无措,随即定定神:“你好。” 蓝发女人微微一笑,她的眼珠宛如黑玻璃球:“你好。” “……你也是来拍写真的?” “不,我是来给影楼送货品的,我的店和影楼有合作关系。” “啊,是这样……”温小良点点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其实恨不得立刻回到化妆室。 这个蓝发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看到她,就觉得很不舒服。 四周突然传来细微的电流声,接着墙上的壁灯全亮了。 光明总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温小良松了口气,却听到女人说:“‘塔罗小姐的玩具屋’,听过吗?” 她一愣。 何止听过,她还曾被那里诡异的玩具吓得心律失常。 慢着,难道…… “您就是‘塔罗小姐’?” 蓝发女人的笑容扩大,不答反问:“去我的店里看过吗?” “呃,是的。”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喜欢吗?” “……贵店很特别。” “不喜欢吗……不过也不奇怪,你看起来就不像是喜欢娃娃的人。” “……” 她尴尬地不出声,蓝发女人却笑得更深了,笑容甜到了极点,转而透出一股难言的诡秘。 “我住在玩具屋里已经很多年了,一直在等一个人接替我的位置。” 她强笑:“那祝您早日找到接班人。” 蓝发女人勾着唇角,黑眼睛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轻移莲步,越过了她,走向廊道尽头。 温小良呆在原地,风从敞开的露台吹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出了许多汗,风一吹就生生地冷。 走廊里已经失去了蓝发女人的身影,但她刚才哼的歌似乎还漂浮在空气中,阴冷幽远。 这位塔罗小姐……和她经营的玩具屋一样,都给人一种阴冷的压抑感。 幸好影楼已经恢复了供电,四周一片光明,否则温小良刚才真不一定有勇气和她将对话进行下去。 “真是的……开玩具店的人我见得多了,这么让人不舒服的真是头一个……” 她搓了搓胳膊,转身走向化妆室。 走进化妆室,里面满室通明,她走到刚才坐过的化妆台前,正要落座,却发现在邻座的旋转椅上看到了一样事物—— 一只海豚抱枕,背朝下躺在旋转椅里,背鳍的部分还没缝好,一丝棉花漏了出来。 温小良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这娃娃有点眼熟……像她上次打扫屋子的时候,无意间在夏唯床上发现的海豚抱枕。 真的很像,不过她上次看到那只海豚抱枕,才完成了一小半,与其说是抱枕,不如说是棉花和碎布的聚集体;而这只,已经接近完成品了…… 是谁,来拍写真还带着海豚抱枕进行手工作业,这也太勤勉了…… ……慢着,海豚抱枕是不是也算……“毛绒玩具”? 神经一紧,她盯着海豚,心脏砰砰跳。 理智在说这玩意十分可疑,直觉在说这好像真是“钥匙”,冲动在说不妨放胆一试……声音们你推我搡,各自打得鼻青脸肿……最后一个念头强势地将所有声音踩在脚下:如果这真是钥匙,那她就可以恢复记忆,也就能知道她和丁言在现实里究竟什么情形了。 如果不是钥匙……顶多就gameover,怕什么! 牙一咬心一横,她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海豚的尾鳍,还没来得及翻过它的正面,脑袋就嗡地一声,手无意识地一抖,海豚被拍落在地,正脸向上。 它少了一只眼睛,嘴巴的线也被人拆掉了一半,表情半是可笑,半是诡异。 在它的身旁,女孩子的身影,久久凝滞。她腕间的手环震个不停。 …… 手环发出震动的前一分钟,丁言正在站在男士更衣室里,准备换上黑色礼服。 影楼已经恢复了供电,情侣写真将按计划进行。 其实游赏植物园也好,影楼写真也好,都只是游戏里的场景而已……明知如此,却还乐此不疲,不仅是因为当下那份愉悦,更是因为对未来怀有期待。 ——尽管只是游戏中的经历,但说不定也会影响到现实。就好像网恋有时会发展成奔现,甚至还有修成正果的例子……虽然数量稀少,但总还是存在的。有希望就好。 作为恋爱长跑中的追逐方,某人早就有了觉悟:为了达成目标,沿途的任何一个得分点……都不能放过。 丁言太了解温小良了,了解真正的她是多么铁石心肠。现在这个软糯好推的温小良简直是剧情开出的bug,这时候不抓紧时间刷好感度,等到她主人格上线,他就只能咬着手指看了…… 得攻略时且攻略,莫待换人咬手指。今日的“情侣写真”正是基于这种理念才登场的,拍写真是真,至于“拍写真得等身娃娃”什么的……那就是个幌子,骗骗傻萌甜版的温小良而已,和他料的一样,她想也不想就掉进来了。 如果是拥有完整记忆的温小良,绝不会这么好糊弄。现在这样的时光,真有点像……幻影。不知何时就会消失。 海浪退去后,浮沫消失,海滩上不留丝毫痕迹。但人心不是海滩,总该会留下些什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让海浪抨击得更澎湃。 影楼的人敲了敲门,送上礼服,丁言回过神,正要接过,忽然感到衣袋里的手环震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示意影楼的人退下,然后取出手环,发现之前一直显示为“等待中”的显示屏变成了—— 目标事件:找出西普区10.13事件的真凶,解决真凶。 事件进度:0% 整体进度:50% 注:该事件属整体事件,有一名玩家解决事件,即全员通过。 丁言捏着手环,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出现了新的“目标事件”,意味着旧的事件已经彻底完结,也就是说……最后一个玩家也找到了“真实的记忆”。 她恢复记忆了。 搁在桌上的手机蓦地响起,他顿了顿,拿起手机,显示屏上“温小良”三个字闪动不定。 按下通话键,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的手环内容变了。” 她没提恢复记忆的事,但她的嗓音还有语气都证明了,他推断正确。 幻影般的好时光,已经结束了。也可说是……游戏已经结束了,现在这里就是现实,他们都是现实中的模样。 “我的也变了。你现在在化妆间?我去接你。” “直接在车库见吧,今天就是10月13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先召集大家开一个会议,在我家开。” ……她还真是立刻就回归了“本我”,把自己放在了“教师”和“领导者”的位置。 这个人的心若是海滩,这片海滩大约是被水泥糊住了的,动也不动。 他的表情不自觉地有点凉,口吻却依旧温和:“好,我联系常新。” “我联系胡妙。——对了,有件事麻烦你,调查一下‘塔罗小姐’和她的玩具屋。” 她的语气不太寻常,丁言立刻意识到她掌握了某些线索:“你发现了什么?” “我有个猜想……具体情况留到会议的时候说吧。车库见。” “……好。” 这一边,温小良按掉手机,深深吐出一口气。 真是……用了莫大的意志力,才稳住了嗓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电话一挂,她整个人就像打了三天的仗,浑身都虚,直接就坐进了旋转椅里,捂住脸。 “我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啊……” 一模一样的话,在刚恢复记忆那会儿就已经感慨过了,但打完这通电话之后,她忍不住又哀叹一遍。 都是这个游戏的错……这游戏有毒,剧毒! 手机突然响起,她身体微僵,以为是丁言打过来的,定睛一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小唯”。 松了口气,她一面按下接听键,一面起身往外走。 “小唯?” 阴郁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你拿走了海豚。” 她一愣,没听懂他说什么:“海豚?” “你拿走了海豚,不告诉我。” 她想起来了,夏唯做了一只海豚抱枕。 “……我没拿你的海豚。”她只能这么说,“你是不是把它忘在什么地方了?” 夏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手环的内容变了。” “我的也是,我现在准备回家,丁言他们也会过去,我们开一个会,商量接下来怎么做。我有点思路了。” 她走进电梯,按下“-1”的按钮,在电梯的下降中,手机里传来夏唯的话语,掺杂着沙沙的杂音:“思路?什么思路?” “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到家了和你说。” “……小良老师。” “嗯?” “你喜欢这个游戏吗?” 太讨厌了!这游戏坑得她多惨!她现在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丁言了! “为什么不说话?” “……一般。”游戏是你推荐的,给你留点面子。 “一般……是不讨厌?” “算是吧。” “那我们别退出游戏好不好?一直待在这里。” 她被他孩子气的话弄笑了。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游戏终会走到结局。 将自己的想法半是吐槽地说出来,却得到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可以的!我知道办法……只要满足前提就好。” 他的声音很迫切,迫切又认真,她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夏唯恐怕隐瞒了什么,关于这个游戏的,非常重要的部分。 “小唯,这个游戏是你喊大家进来玩的。”她慢慢说,“你隐瞒了什么?” 夏唯却沉默了。 她冷下声音:“小唯,你想做什么?” “小良老师……我们离开西普区好不好?” “……为什么?” “我看到手环的内容了,西普区现在不安全。我不想你出事。” 出事……她脑海浮现一个猜测,心里一沉。 “小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在游戏里死亡,现实中也会死?” 他立刻否认,说只会退出游戏而已。 “真的?”她追问。 他立誓,温小良稍感安心,蹙着眉头追问:“你之前说可以‘永远’留在游戏,是什么意思?” 手机那头长久的沉默。 电梯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温小良走出电梯,语气严肃:“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我到家后说清……” 脑后突然响起风声,温小良一惊,只来得及向左一侧,避开了要害,却没能避开肩膀,刺痛传来,同时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这身体太钝了。 抱怨只在脑中闪了闪便被压下,她听着身后响起的古怪低吼,清楚自己必须立刻逃走。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她无暇顾及摔在数米外的手机,也顾不得手机里惊叫的夏唯,转身竭尽全力地向外跑,眼角余光看到身后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追了上来。 那是什么?狼人?变异的人类?发狂的吸血鬼? 这就是10.13事件的真凶?她就是第一个受害人? 地下车库的门已经很近了,但那怪东西的爪子也已到了身后,她甚至能闻到它身上的怪味。 这下她可以亲身印证夏唯说的“死后会退出游戏”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了。——这个想法刚升起,她就听到身后响起怪物的哀嚎,接着是重物倒地声。 她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眼底映入地上抽搐着的怪物,还有它身旁的丁言,他面无表情,右手沾着血。怪物的血。 “谢谢。”她说,“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他摇头,走过来,伸出没沾血的那只手,似乎想查看她的伤口,她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在他有点冷的视线里,强行解释:“你手上的血,先去洗掉,不知道那些血会不会有问题,万一能透过皮肤感染人体就麻烦了。” “如果是这样,那现在情况最危险的是你。”他说,“伤口怎么来的?” “……”她哑然,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有些尴尬地让他靠近。 他查看了她血液颜色正常的伤口,表情缓和了些:“你在这里等着,我把车开过来。” 开车送她去医院吗? 她提醒他:“去我家,上次的伤药还有剩。”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这种伤口一定会引起关注,去了医院,我是‘真血继承人’的事情就瞒不住那些人了。”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车库。 这个态度,是默认了她的提议的意思吧。 绷紧的精神一松,腿就开始发软。这个身体太弱了。 她看了看还在抽搐的怪物,往旁边走了几步,蹲了下来。 过一会儿,她听到了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轿车向这边驶过来了。 她站起身,眼前有点黑,勉强撑住了,坐上他的车。 车开到接到上,她正昏昏欲睡,却忽然听到他说:“自从进了这个游戏,你就不停地受伤。” 她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忍不住笑了,自嘲:“这游戏明显‘吸血鬼’才是主流,我却分到‘人类’,怪不得要倒霉了。” “退出游戏怎么样?” 她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表态:“不要。”现在还不能退,不知道夏唯把坑挖在了哪里。 他没再说什么了,车平稳而快速地向前。 她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的,温小良听到夏唯在叫她的名字,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她身旁来来回回。 她睡了很久,当她醒来之后,屋里只剩她和夏唯。 她惦记着夏唯说的“永远留在游戏”,追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夏唯死咬着不肯坦诚,只一个劲地劝她远离西普区。两人你来我往较了一番劲,最后温小良冷冷地让他出去。 她原意是让他出去冷静冷静,但夏唯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感觉自己被抛弃的少年决定施行计划b。 他对温小良施加了暗示,让她忘了过去两个月的事,然后带着她去了小松区。 两人在小松区住了七天,然后,丁言他们找来了,几个人当着夏唯的面,将真相完整地告诉了温小良。 第45章 chapter .45 客厅里,听完前因后果的温小良沉默了。 暗示。失忆。游戏。 这里是游戏世界。至今为止她的记忆全是虚假的。她会忘记过去两个月的事,则因为夏唯给他下了暗示。 这里是游戏世界。她和夏唯以及这三个闯入她家的血族/人类,全是游戏里的“玩家”,只有他们五人,才是“真实”,除此之外,都是数据。 温小良觉得自己像听了一个三观尽毁的故事,完全没有实感。 可那些人一个个表情都十足认真,最恐怖的是,夏唯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他们。 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个人一定是夏唯。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过去的记忆全是虚假的,但此时此刻,她能相信的也只有夏唯。他是她的基准线。 可她所认定的基准线,此刻竟然一言不发,对那些荒诞的说法疑似默认。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望着他,向他寻求真实。 夏唯不说话。 ……不反驳吗。 她吸了口气,再问:“是你消除了我的记忆?” 夏唯终于抬起眼,苍白的脸上,黑眼圈非常明显。 “是你不好。”他神情倔强,“是你想要丢下我,我才会这么做的。这是正当防卫。” 显然,夏唯同学对“正当防卫”这个词存在某种误解。 换了平时温小良会笑眯眯地吐槽,但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夏唯的反应,等于认同了丁言几个人的说法,这世界诚然只是个“游戏”,他也确实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 真是,三观尽毁。 陆常新拍了夏唯的脑袋一下,“喂,把暗示解开。” 夏唯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副“我和你们这些人没什么可说”的样子。 陆常新哼笑:“装死?” 他威胁地挽起袖子,温小良瞧得一阵不舒服。虽然夏唯动了她的记忆,但在她心里,夏唯依旧比今天才见了第一面的陆常新要亲切得多。 “你们不都是‘玩家’吗?”她皱着眉,“这么粗暴,你们在现实里有仇?” 陆常新转过头来,一脸不思议:“有没搞错,你还帮他说话?” 夏唯也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 “……”避开了夏唯的注视,她转头看向胡妙,“你叫‘胡妙’对吗?能不能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游戏?” 夏唯能下暗示,靠的应当是游戏里“‘夏唯’此人物能对其他玩家/npc施加暗示”的设定。那么只要离开游戏,“暗示”的buff消失,记忆自然就回来了。 胡妙本来正围观得开心,突然被点名还被丢了个大难题,顿时有种祸从天上来的感觉,挠挠后脖颈:“这个,我就是,你们说什么我做什么……制定政策的都是丁言啊。” 丁言……是那个黑发血族。 其实温小良看出来了,丁言是他们当中的决策者和领导者,但她还是选择问胡妙,当然是因为胡妙是个“人类”。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只是个游戏”的设定,但心理上她还是很难将自己和血族划分成一类…… 没办法。 她抿了抿唇,看向丁言,客客气气地道歉:“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们了。” 丁言不出声,静静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样子,谁也瞧不出自从进了这个屋子,他已经因为她疏离的态度内伤了好几次。 给屋里的人做个“最希望温小良恢复记忆的人”的排名,丁言绝对是第一名。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温小良看陌生人的眼神刺痛了神经。 没有对比就没有觉悟。之前丁言还惦记着那个会对他脸红的萌白甜版温小良,现在看了这个冷水版的温小良,他才惊觉现实世界里那个总是把“我是教师要对你们负责”挂在嘴边的温小良,还是挺好的……“负责”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不是陌生人),而且……那个温小良也有可爱的地方,比如一本正经地用毛刷帮他刷树须的时候…… 温小良,客气地:“丁先生,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方便说一下吗?” 胡妙呛了一口水。 丁言:“……叫我‘丁言’就可以。” 温小良一脸“真是自来熟的客人呢但抱歉我和你真不熟”。 胡妙忍不住了:“你们很熟的!现实里你是他老师啊!” 温小良:“……!” 胡妙:“而且你们在游戏里还是情侣!” 温小良:“……=口=” 丁言默默给胡妙记了一功,然后有些期待地看向某人。 温小良:“……这个游戏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她决定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又是师生又是情侣的……口味也太重了! 接下来不论丁言和胡妙说什么,温小良都坚定不移地咬住“如何通关”的这一个话题,只听自己想听的,只说自己想说的,充分印证了“人只要懂得装傻什么都不怕(误)”这一真理。 丁言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顺了她的意,他们之间的事情揭过不提,只挑了有关游戏的部分,一一道明。 在温小良和夏唯待在小松区的这七天里,西普区已经遭逢巨变,几起几落。之前袭击温小良的那种怪物,在10月13日这天一共出现了四只,袭击了数十人,这就是手环里提到的“10.13事件”。 温小良被夏唯带走后,丁言其实很快就查到了他们的下落,之所以没第一时间赶来,是因为小松区比西普区安全。 袭击温小良的怪物,在13号之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了十几只,而且一只比一只嗜血凶残。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从结果来看,丁言和夏唯一样,都希望温小良远离危险的西普区。 夏唯带走了温小良,丁言没有了后顾之忧,得以专心处理手环指定的目标事件,陆常新和胡妙也参与其中,三人合力,终于在数日前找到了导致那种怪物出现的真凶——狂化石。 狂化石会周期性地放射出某种射线,射线对人类无害,却会令血族陷入臆想,身体变异,暴走疯狂。那些怪物就是长期接触这种射线的血族变化而成。 丁言他们在极夜市找到了四块狂化石,它们全被作为建造材料嵌在了大楼里,来往的血族每次经过它们,就会接受一次辐射,日积月累,最终导致了变异。 导致血族变异的元凶已经找到,接下来只要处理掉它们,就能完成这次的“目标事件”。然而狂化石不畏酸碱也不惧水火,就算碾成粉末,辐射能力也不会减弱分毫……即使封在厚重的铅箱里,也只能减弱部分辐射,而无法完全隔绝。 最后还是胡妙灵机一动,提议将这些烫手山芋发射到外太空。果然石头一上天,手环就发出了震动,提示目标事件完成,游戏总进度达到75%。 同样是发射狂化石的这一天,丁言收到情报,和西普区相邻的南猎区也出现了嗜血怪物。当他们赶到那里,不出所料,又是狂化石惹的祸。可怕的是,这次的狂化石并不是镶嵌在墙壁里,而是被标着“奇趣火山石”的标签,公然在市集上贩卖。 狂化石的最初状态竟然是火山石,这点所有人都没想到。丁言立刻调查市面上贩售的火山石的来源和去向,顺藤摸瓜,找到了狂化石的发源地,奇烈火山。 “奇趣火山石项目”才刚开始,流入民间的狂化石并不多,回收工作不算困难,真正棘手的是奇烈火山,这座死火山的内部极可能隐藏着数量惊人的狂化石。 奇烈火山正位于小松区。这仿佛是一种暗示,夏唯以自己的意志带着温小良来到小松区,试图远离风暴中心,丁言也配合地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然而很快游戏的主战场便从西普区转移到了这里,结果,五名玩家谁也不能脱离游戏的主线。 温小良决定和丁言他们一起前往奇烈火山。这一趟前途未卜,她原以为夏唯一定会力竭声嘶地阻止她,可夏唯却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只在他们上车的时候,默不吭声地跟了上来,以行动表示他也要同行。 温小良发现自己越来越弄不懂夏唯在想什么……或许从来也没懂过。 不论如何,这下就真是全员到齐了。 奇烈火山,极夜市内唯一的火山,死火山。 所有人进入了火山底部,下面有溶洞,还有暗河,还有,一眼看不到头的铜绿色矿物,大片大片地延展向无尽的暗处。 温小良觉得嗓子有点涩:“那些绿色的……就是狂化石?” 丁言看向胡妙,胡妙摇摇头:“不是,那些只是普通石头而已。” 温小良一怔,“……胡小姐能分辨出狂化石?” 胡妙:“都说叫我胡妙就好了嘛。——我能看到狂化石发出的光。” 夏唯懂得暗示,胡妙能看到狂化石的光……这游戏似乎会赋予身为“人类”的玩家一些特殊技能。 那她身上应该也有类似金手指的地方吧?比如能嗅到狂化石的气味之类的? 她正在思索,忽然看到夏唯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队伍,独自向前,她立刻问:“你去哪里?” “找东西。” “找东西……在这里?你要找什么?” “和你没关系。”他丢下这么一句,手持聚光探照灯继续向前。 这是什么地方,他来这里闹脾气? 她气得牙痒痒,拔高声音:“好啊,你走,继续走,我正担心黑暗里藏了什么吃人的怪物,麻烦你先探路了。” 夏唯的背影明显僵了僵,温小良假装看不到,转头对胡妙说:“我们走这边。” 胡妙不动,脸色和见了吃人的怪物似的,盯着地下河。 “河里……在发光。”她先是喃喃,然后失控似的喊出来,“狂化石在河里!” 所有人都一呆,丁言最先回神,疾走至河边,举起探照灯,向下望去—— 暗河之下是巨大的岩石,一块又一块,锈红色的巨岩。颜色和他们之前找到的狂化石极其相似。 他回头看向胡妙,从她的表情里,正式确认了这些岩石的身份。 如此多的狂化石……全沉积在这里。 暗河流向未知的暗处,巨岩也一直延展向远方,仿佛无穷无尽。 “……这么多,怎么办?” 胡妙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如果只是一两块,还可以想办法运上去,然后发射到外太空,这么多……根本不现实。 温小良则更担心另一件事:“丁先生和陆先生都是血族,你们不会受狂化石的影响吗?” 陆常新被她那声“陆先生”雷得说不出话,已经吃过一击的丁言稳住了,解释:“手环会屏蔽辐射。” 胡妙补充:“在我眼里,就是手环放出了一个透明光罩,挡住了狂化石的蓝光。” 温小良明白了。这是对“玩家”的特殊保护。 想了想,她问:“狂化石会对外发射辐射射线,辐射的范围是多广?直接封了这座火山,不让血族接近这里,这样应该可以?” 丁言望着那些不知延伸向何处的辐射石:“恐怕要将整个小松区都隔离才行。” “整个区?那个影响太大了,做不到吧……” 陆常新插嘴:“让市长下令就可以了,丁言回去和你游戏里的爹认个错,先打亲情牌,晓之以情再动之以理,让他封了小松区……多简单的事。” 胡妙赞同。 丁言沉默不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目标事件那一栏显示的是“解决狂化石危机”,从游戏进度来看,这应当是最后一关了。 只要向市长低头就能解决危机的话,他没什么可犹豫的,但最终关会这么简单吗? “我有个想法。”温小良忽然说,“手环能屏蔽辐射,那如果把手环放在岩石上,会不会把这里的辐射都屏蔽掉?” 丁言他们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胡妙走到暗河边,摘下了手环,放到某块巨岩上。过了会儿,她摇头:“手环没有放出防护罩。” “‘人类’的手环没有装载‘防护罩’功能吧。”陆常新边说边走了过来,摘下自己的手环,搁到巨岩上。 胡妙:“陆常新你傻了!那些光都落你身上了!” 陆常新:“只是几秒而已,试一试怕什么。怎么样?手环放出防护罩了吗?” 胡妙嘟着嘴,看向手环,过了两秒,说:“没有。” 陆常新“啧”了一声,伸手去拿手环,不料光线昏暗,他判断失误,手指没抓住手环,反而将它碰得滑落下去,“咚”的一声,坠进了暗河里。 陆常新:“……” 其他人:“……” 丁言最先回神,掠了过来,提起探照灯往河中一照:暗河湍急,早就不见了手环的影子。 他当机立断:“常新,你离开这里。” 陆常新也醒过神来,懊恼地瞪了暗河一眼,正要转身离开这个充满辐射的岩洞,黑暗里却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女音——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在众人眼里,暗河上蓦地多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发着微光的人影,那身影浮在半空,蓝发如海蛇一般,扭曲摆动,腰部以下是一团黑雾。 如果温小良还有记忆,她就会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怨灵般的女人的脸,和自己在影楼中有一面之缘的塔罗小姐,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温小良不记得了,但有人替她记着。 温小良在失忆前曾特意提醒丁言,让他去调查“塔罗小姐和她的玩具屋”,她被夏唯带离西普区后,丁言按照她的提示明察暗访,结果在玩具屋的某堵墙内发现了一具白骨,经过dna检验,那具白骨的主人正是玩具屋的店主,塔罗。 玩具屋的主人早已成了白骨,可就在不久前,还有人看到“塔罗小姐”抱着棕发娃娃出现在她自己的宅邸前。 事情很明显了。现在的“塔罗”是个冒牌货,那起凶杀案里,她或许是主谋,或许是帮凶,或许是主犯找来的替身……总之十分可疑。 丁言立刻下令追捕伪塔罗,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再之后,他被狂化石的事占据了心力,也无暇再关注这边。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塔罗,而她看起来,明显已经不是人类了。 “那是什么?怨灵?” 胡妙惊叫,然后她觉得脑袋一疼,意识也跟着恍惚起来。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叫“塔罗”的女孩,来自某个绿色星球。某一日,在得到了一张游戏碟后,她和她的友人们一起进入了这个名为《没有白天的城市》的游戏。 她分到了“人类”的角色,身份是玩具屋的店主。随着游戏的进行,她和她的友人们纷纷恢复了记忆,大家一面继续攻略游戏,一面猜测游戏通关后会获得什么奖励,兴致勃勃。 好几次,他们卡在某一环里,无法完成目标事件,可每回都会有人及时送上契机,仿佛游戏的制作者特意留下了金手指似的。 就这样,他们有惊无险地走到了最后一关,然后,真正的恐怖显现了。 原来这是一张被诅咒的光碟,所有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最终都会被游戏吞噬。之前被他们认为是给玩家送金手指的npc,其实是上一轮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这些旧玩家们死在了游戏中,灵魂困于此地,只有新的玩家出现,才能将他们从游戏里解脱出来……通俗的说法就是,他们需要“替死鬼”。 每一代都是这样,新来的玩家由化为怨灵的旧玩家护送着,一步步走到最后一关,然后在最后的关卡,被露出獠牙的怨灵咬断了脖颈。新的牺牲者出现,旧的灵魂得以解脱,逃离游戏,借着新玩家的身体,回到人间,重返“现实”。 塔罗死在了她最爱的玩具屋里,她的朋友们也无一幸免。尸骸腐烂化为白骨,灵魂却无法安息,困在暗无天日的游戏里,日夜煎熬,逐渐泯灭了人性。他们忘了自己曾经多么憎恨那些残害了自己的怨灵,一心只期盼着快点出现新的牺牲者…… 【——】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难以描述的声音,仿佛女人的哭泣,又像是夜莺的哀叫,子弹的呼啸,花瓣被捏碎,眼珠滑出眼眶,鲜血溅落河面…… 轰隆! 胡妙猛地睁开眼,身上冷汗涔涔,大口喘息。 探照灯不知道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但她完全没注意,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刚才接收到的记忆而战栗着。 她听到了夏唯的喘息声,那声音和她自己发出的一样,充满恐惧。显然,接收到那段记忆的不止她一人。 暗河上已失去了女怨灵的踪迹,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被诅咒的游戏光碟,环环相扣的地狱锁链,一代又一代的牺牲者…… 是谁制造了这样一张光碟?ta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问题或许很重要,但却不是当下最急迫的,最急迫的是,他们要怎么打破这个诅咒。 毫无疑问,“狂化石危机”就是游戏的最后一关,他们已经被怨灵引导着来到了这里。 他们还活着,但只要踏错一步,血腥的历史就会重演。 胡妙浑身发抖:“我们快离开这里!” “光离开还不够,”黑暗里,温小良的声音有些不稳地响起,“这附近有个石油厂今天会爆炸,爆炸将引起火山喷发,到时候火山底部的狂化石会烧成粉末,随着爆发的岩浆散入大气层,极夜市就完了,血族全部狂化,我们也不能独善其身。” 胡妙一呆,“你怎么知道?” 温小良:“极夜市的市长也是上一代玩家,我看到了他的记忆,他去阻止爆炸,但没有成功,死在了爆炸现场。我想‘石油厂爆炸’应该是游戏的关键事件,爆炸引起火山爆发,进而将狂化石粉末散播到空气中,这才是‘狂化石危机’的真意。” 丁言忽然道:“你恢复记忆了?” 温小良顿了顿,“嗯。” 接收到怨灵记忆的同时,夏唯施加的暗示也解开了,大约是两种力量起了冲突,“暗示”不敌落败。 陆常新的声音响起:“说了那么多就是一句话,阻止爆炸就行了对吧!我现在过去!” “不行,你速度不够快。”温小良看向黑暗中的某一处,“小唯,你出来。” 夏唯的身影慢慢地从黑暗里显现出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温小良望着他:“你和丁言一起去石油厂,找到那个在石油厂放炸弹的疯子,问出他将炸弹放在了哪里——用你的‘暗示’。做得到吗?” 第46章 chapter .46 暗示解开后,温小良便想起了她和夏唯发生过的争执;也想起了夏唯曾说,他有办法让他们一直留在这个游戏里;还想起了他曾反复地问她,喜不喜欢这个游戏。 他一再地追问确认,说明他还是有考虑过她的心情,但这点考虑太稀薄了,比起尊重她的意愿,他更想满足自己的*。 他已经十七岁了,可他的思维方式还像个孩子,喜欢的东西就要牢牢握在手心,宁可弄破自己的手,宁可弄坏了它,也绝不肯松开。 夏唯的母亲是一个星球的女皇,女皇心里装了无数人无数事,分给幼子的只有偶尔交汇的眼光。自有记忆以来,夏唯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的漠视,还有防不胜防、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杀。 他不被人所爱。没有人爱他。 倘若爱是生命的必需品,他一出生便已枯竭。 敏感的孩子在沉默中越长越歪,思维方式越来越扭曲,一天比一天病得更重……到了十几岁,眼看一个崭新的病娇即将诞生的时候,温小良来了。 她出现的时机太凑巧,扮演的角色也太犯规。她是他的家庭教师,也是他的人生初恋。她身上有他想象中母亲应有的模样,也有他幻想中能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的气息。 他想要她,想永远拥有她,想抓住贫瘠人生里唯一温暖的色彩,为此他不择手段。 夏唯有病,他的病从没彻底好过。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告诉他要尊重他人,要富有同情心同理心……那你同时侮辱了你和他的智商。 萌白甜版的温小良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无法理解夏唯的脑回路,但恢复了记忆的温小良几乎立刻就推断出夏唯跟着他们前来奇烈火山的原因。很简单,奇烈火山这里,一定有某种他想要的东西,那种东西能满足他的愿望……满足他“和温小良一起留在游戏世界”的愿望。 “……用你的‘暗示’。做得到吗?” 她要求他和丁言一起去解决石油厂爆炸的危机。 地下溶洞里,探照灯的黄光将黑暗分割成几个区域,温小良站在这头,夏唯站在那头。 夏唯的脸色非常苍白,这种苍白给了温小良一个推想:那张游戏碟是他拿出来的,但他自己,估计也对这张碟也知之甚少,很可能他只是从某个渠道听说了这张碟里有玄机,却并不知道里面藏着的不是许愿神灯,而是要人命的恶魔。 “做得到吗?”她又问了一遍,语气淡淡。 夏唯的嘴唇微微一颤,他望着她,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这张碟里有这么多怨灵。” 这句话似乎是在道歉,歉意他将她卷进了这种九死一生的事件里。 可温小良太了解他了。夏唯那句话根本不是想要道歉,他是在遗憾! 碟里有这么多怨灵,每个怨灵都要找替死鬼,这意味着什么?他想要和温小良两个人(重点)住在游戏世界的盘算又落空了! 神经病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夏唯不怕死,他巴不得和温小良一起狗带,然后两人永远住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他只恨自己事先的调查工作没做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变成怨灵的主意很棒,前提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不是所有人都化身怨灵,乱哄哄地挤在一张碟里。 精神病就是这种生物,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捅你一刀。换了其他人被夏唯这么坑害,就算不恨死他也再不想见到他,但温小良漫长的生命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各路神经病,极端如慕斯礼,他曾往她心脏上插了一刀,重逢之后她也照样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何况只是有些病娇倾向的夏唯。 活得太久感情就会变得淡薄。温小良对夏唯没什么恶感,最大的不满仅仅是怪他不该将其他人卷进来。 “以后我会给你时间解释。”她看着夏唯,“现在你和丁言去解决爆炸事件,立刻去。” 夏唯咬了咬唇,走到丁言面前,冷着脸,一言不发。 站在特等席上,全程围观了恢复记忆的温小良是如何全面压制病娇少年的丁言,吸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摘下自己的手环扔给陆常新,然后夹起夏唯,朝火山口掠去。 陆常新接过手环,戴在手腕上。多年好友,无需言语就能心领神会,他明白丁言的意思:丁言走了,他就是唯一的“血族”,要负起照顾两个弱小“人类”的责任。手环能抵御辐射,在这个充满辐射的火山溶洞里,他比丁言更需要它。 丁言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陆常新看向温小良,只见她正弯腰拾探照灯,及腰棕发垂落在身体两侧。 和现实中的齐肩棕发不同,游戏里的她棕发又密又长,一直垂到腰间。 她抬起脸来,探照灯映出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陆常新只觉得身体里掠过一阵凉意,立刻就醒过神来。 不同。非常不同。 一样的脸,一样的名字,但两个温小良的眼神截然不同。熟悉她们的人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差别。 过去一个月,陆常新见到的都是那个萌甜软的温小良,他甚至都快习惯了那样的她,可现在一看到这个原装正版,脑海里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在喊:是她,就是她,这个才是“温小良”! 不但大脑在震颤,甚至连心脏也起了反应,比往常更加激情地跳动,仿佛在期待什么。 见鬼,还在期待什么?还想期待什么! 不是已经相处了一个月了吗,天天见到,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 ……不一样。 其实他明白的,不一样。 完了。陆常新想,我竟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御姐控。 他看着这个温小良,心脏就无法控制地乱跳。他觉得她很美,比过去他爱慕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儿都要美。他甚至预感他如果能活着离开这个游戏,那么他余生都会沉迷于姐弟恋这种非主流的恋爱方式……那些和萌妹子你侬我侬互喂冰激凌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因为一个女人而对全天下的软妹失去了兴趣,但这个女人却不属于他。 一股闷气从胸中升起,陆常新逼自己将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石,口气烦躁:“好了没有?走了。” 温小良正在询问胡妙关于怨灵的事,闻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面色微变。 “陆常新。” “干什么。” “你流鼻血了。” 他一愣,伸手去摸鼻下,摸到粘腻温热的液体。 ……什么情况?他只是多看了她一会儿而已,不至于弄到要长流鼻血以示恭维的地步吧?他已经没出息到这个程度了? 温小良站起身,她朝他走来。 陆常新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骨子里蹿出一股蠢蠢欲动,血族的獠牙开始疼痛,冲动在身体里流窜……忽然很想破坏些什么。 女人停住了脚步,望了他两秒,忽然转头对胡妙说:“胡妙,你过来一下。” 胡妙闭着眼回应:“我正回想细节呢,快想到了,别打扰我。” “那个先押后,过来。” 胡妙不情不愿地睁眼望过来:“干嘛?” 温小良神情有些凝重:“你看看陆常新现在被手环保护着吗?” 胡妙:“啊?那是肯定的吧,他……”她哽住了,眼睛惊愕地瞪圆,呆了几秒,猛地站起,“怎么回事?手环怎么没放出防护罩?!” “……果然如此。手环是丁言的,换了别人戴手环就不会启动保护模式。” 陆常新受到了辐射污染,太糟糕了,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 “陆常新,你还听得到我说的话吗?”温小良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你被辐射污染了……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听得懂。”陆常新挖了挖耳朵,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怎么?怕我变成怪物扑过去吃掉你?”他用手做了个怪物刺出利爪的姿势。 胡妙着急:“还开玩笑!你眼珠的颜色都变了!” 眼珠颜色变了?陆常新想,怪不得他感觉视线清晰了许多,这是往能夜视的野兽方向发展了。 真的,被辐射污染了。 奇怪,理智上很清楚自己正走向灭亡,但却并没有慌张的感觉,反而有种畅快感,身体充满力量,似乎做什么都会成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视野越来越清晰,嗅觉越来越敏锐,人类血液的甜香,好诱人…… 这就是那些npc血族被辐射后的感受?感觉并不坏嘛……变成怪物也没什么可怕的…… ……等等,他怎么会这么想?变成怪物!那种丑陋又嗜血的东西! 蓦地回神,陆常新心里一阵发寒。身体的异变将会影响思维……他早就明白这一点,但没想到这改变如此潜移默化,他甚至都没注意自己的思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 受了辐射的血族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很清楚。 陆常新:“……烦死了!你们自己想办法离开火山!”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温小良的表情,转身飞速朝火山出口奔去。 胡妙在后面叫他的名字,接着是温小良的声音,他咬着牙让自己什么也别想,闷头向前。 视野尽头,微弱的光从上空落下来,形成一道道细小光柱。火山口越来越近了,他却忽然听到胡妙的惊叫:“我想起来了!火山口……回来!不能去那边!” 几乎同时,火山的某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无数巨石顺着倾斜的溶洞滚落,仿佛泥石流现场,转眼间巨石就迫近了栗发青年。 千钧一发之际,变异后的身体发挥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潜力,陆常新用力一踏地面,借着反冲力向后掠去,避开了最近的一块火山石,接着身体在火山石中不断腾挪闪避…… 数分钟后,巨石终于全数落于地面,陆常新踏在其中一块巨石上,不停地喘息。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奔跑声,接着胡妙的声音响起:“陆常新!你怎么样?” 怎么样……勉强避免了被巨石砸成肉酱的命运,但是…… 陆常新抬首往前望去:那里,通往火山口的道路已经被巨石堵得严严实实。 看了看自己肌肉鼓起的手臂,他抬起双手按上某一块巨石,使出十分力气…… 石头动也不动。 赶到这里的胡妙和温小良,同样看到了那堆石头门神。 “……出不去了。”胡妙失神地喃喃。 温小良皱了皱眉,借着探照灯的光,打量陆常新: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脖颈,耳廓也开始发尖,皮肤下冒出细小青筋。 比起刚才,他身上变异的地方更明显了。 洞口被封住了,洞里全是辐射,手环派不上任何用场…… 变异的血族和新鲜的人类一起呆在被封住出口的溶洞里……这不就跟把饥饿的狮子和小白兔关在一起一样吗? 不止她一个人想到这个问题。 陆常新的视线从两个女孩身上掠过,然后走到一旁,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就要往手臂上砸,一直关注着他的温小良立刻喝止他:“你砸断自己的手也没用,陷入疯狂的时候,只要还能喘气你都会追过来,难道你要把自己全打烂吗?” 陆常新转头瞪过来,他的瞳仁变成了介于猩红与暗黄之间的颜色,仿佛血族和野兽的混合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温小良沉默了几秒,取下衬衣上的花纽扣型胸针,用它尖锐的针端在手指上扎了一下,一滴鲜红渗了出来。 陆常新倒抽口气,猛地捏住鼻子,气急败坏:“你有病啊!这时候放血!” 胡妙也吓到了:“小良……” 温小良将那只受伤的手指伸到陆常新面前:“喝了它。” 陆常新憋着气,一脸凶恶:“不喝!神经病!” 那滴鲜血躺在女人的指尖,饱满得像一粒红宝石,色泽和气味都如此诱人犯罪。 温小良:“真血对血族是剧毒,喝了这个,你会变得衰弱,自然就没力气追杀我们了。” 陆常新:“……” 他的表情十分古怪,脸色忽青忽红,好一会儿,才说:“……不会直接让我狗带吗?”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你先喝一滴,感受一下,不够再加。” “……” 十分钟后,陆常新躺在冰冷的火山岩上,睁着眼。 火山岩冰凉,中毒的人心情也十分苍凉。 “怎么样?”温小良蹲在他旁边问。 “……没死。”他有气没力地说。 真血对血族的杀伤力果然不可小觑,他只喝了五滴而已,就从热血沸腾的怪物变成一条废咩了。 温小良说得没错,他现在衰弱成这样,连抬一抬手都困难,“猎杀猎物”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五感变得非常迟钝,视野昏暗不清,几乎闻不到气味,她的声音像隔了好几扇门,忽远忽近,沉闷变调地传进他的耳朵里:“……刚才喝到第三滴的时候就该停止的,唉……” 第三滴……啊,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当时他喝下了第三滴,感觉那种破坏欲已经被压制下去了,她也说他皮肤上的青筋已经褪去,但他却担心剂量不足,要求她继续提供毒血。 有点不妙啊……□□的摄入似乎有些过头了。 他听到温小良又问了他些什么,他吃力地分辨着她的话语,大脑艰涩地运转着。他张了张嘴,做出了回答,但却无法确定自己的是否有好好地回答,也许他根本是答非所问。 他已经很难集中精神了,脑袋沉重,思维涣散,身体像暴露在雪地里,没有一处不冷,不疼。 额间忽然多出了一片暖意。是她在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好温暖…… “……休息……丁言……很快……”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他在昏昏沉沉间,仍然被那个名字惊醒了神经。 丁言。 对了,她是丁言喜欢的人…… 不但这样,她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就像阿熙说的那样,陆家不会接受这样的女人做他们的长媳…… 他没有丁言那样的勇气,为了一个女人敢和族里的长辈正面交锋。 当初陆筱良被查出根本不是陆家的血裔,甚至不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哈斯星人,身份一夜之间跌入泥沼,她本人又卷入“谎报身份妄图成为陆家千金”的负|面|新|闻……那时他和阿熙都以为丁言一定会放弃她,但他没有。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的恋情,但他一直在争取,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 “其实我也想过直接带着她远走高飞,两个人的话,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也会很快乐。”那时丁言这么说,脸上在苦笑,眼睛却很明亮,那是心怀希望之人才有的眼神,“不过想到这样丁姑姑他们都会伤心,就觉得,还是再努力一下……” 并不是舍不得那些荣华富贵,只是舍不得那个家里曾对他好的人,不愿让他们伤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本性温柔,温柔得有时让旁边的人都替他着急。 但最温柔的人,也有比磐石更坚硬的时候。陆筱良就是那个他想要化身磐石守护她的人。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那天,他一定会选择她。丁家嫡系多出情种,为爱私奔,一直是丁家继承人的“优良传统”。 陆筱良的离开给丁言造成多大的打击,陆常新全看在眼里,他也亲眼见证丁言这些年的改变。所以当他从陆常熙口中得知丁言重新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作为好友,他真心为他感到欣慰,可下一秒陆常熙说出的那个名字,他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温小良。】 【丁言的意中人是温小良。】 ——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他们都喜欢那个叫温小良的女人。 必须有一个人退出。 我不想放弃。陆常新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必须有个人退出,但为什么那个人必须是他?就算对手是丁言,就算是那个丁言……他也没有二话不说就退让的道理…… 但陆常熙的话,就像一道铁栅栏,将他拦在原地。 她说:“当初丁言能为了陆筱良放弃一切,现在他也能温小良做到,你能做到吗?” 能吗? 能放弃现有的一切,为爱远走天涯吗? ……他不知道。 大概是可以的……如果再让他继续和温小良相处下去,如果继续任情思生长的话…… 但现在……他胆怯了。 他胆怯了,他退缩了。 他成了退出的那个人。 …… 和陆常熙那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 现在陆常新躺在冰冷的火山岩上,闭着眼,心神涣散,浑身发冷。 好冷。背后贴着的火山岩好冷,身体里更冷,血液似乎冻住了。 不久前抚摸着他额头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呢?她去了哪里? 用力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昏暗。毒素侵蚀了他的视神经。 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全身上下,最后的感觉,只有一片看不到边的冷。 他忽然有点害怕。他会就这样死去? …… ……会死吧,死在这里,这见鬼的游戏……该死的都市传说…… …… ……好冷。好安静。 竟然死得这么孤独……就算没有人握着他的手给他送别,哪怕能有人坐在他身旁也好啊,安静地坐着也好……如果她愿意给他念一段黑博士的台词,那他也算没白喝那几滴毒血…… 额头上突然多出了一片温热……她回来了?! 原本连睁一睁眼都困难的,可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他竟然抬起手,抓住了那只抚摸着他额头的手。 那只手似乎呆了一呆,随即乖乖地由他握着,没有挣脱。 啊,好温暖…… 眼神冷淡的女人,手却这么温暖。现在这样顺从地由着他握着,是对将死之人的温柔吗? 他睁着什么都看不到的眼,向着想象中她的面庞所在的方向,努力调动喉咙,将心中的声音送出来:“……我喜欢你。” 那只手僵住了。他仿佛看到了她怔忪的脸。她望着他,望着这个垂死的人,慢慢蹙起眉,为难和纠结透出来。 才不管你多为难。 他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我都这样了,这时候不任性,什么时候才任性?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漂亮话,死前最后努力一把,在自己意中人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可他还没开口,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反手握住了,握得紧紧的,然后一个女音响起来—— “我也喜欢你啊!笨蛋!我喜欢你!” ……咦? 咦?!—— “笨蛋常新!笨蛋!混蛋!都快死了才和我告白,这样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混蛋笨蛋臭蛋混蛋呜呜……” “……”陆常新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睁着什么都看不到的眼,抖着唇,“……胡妙?” “叫我的名字也没用!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会做你女友!除非你活着!” ……完了他瞬间就失去求生意志了。 “啊啊你不要闭眼!不可以闭眼!我答应你答应你我做你女朋友!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着我啊!别睡!” 陆常新死死闭着眼。我已经死了我一定已经死了,我死了化作怨灵守护我喜欢的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我已经死了! 【————】 忽然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奇异的声响,仿佛世上所有的彩色气球突然一齐爆裂,又像是从时空彼岸传来的一声哨声。 【“解决狂化石危机”事件达成】 【游戏进度百分之百】 【恭喜五位玩家,成功通关~】 轻快的女音直接传进了脑海里,然后,陆常新发现自己恢复了视觉,身体的痛苦也完全消失了。 在他面前,溶洞开始旋转,褪色,淡化……仿佛在电影院观看3d电影时,情节衔接替换时的场景,旧的背景退去,新的故事拉开序幕……昏暗封闭的溶洞变成了落满阳光的游艇,海鸥在海天之间飞翔,海面波光粼粼。 陆常新完全怔住了,甚至忘了自己的手还被胡妙握着,胡妙也忘了她刚才还在威胁某人不准死,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最先从震惊中回神的是温小良,她伸出手,摸了摸游艇……手感非常真实。 她看向仍然呈石化状态的另外两人:“我刚才听到有声音说我们通关了,你们听到了吗?” 陆常新转过头来,眼神有点迟钝:“我也听到了。” 胡妙举手:“还有我……” 匆忙的脚步声从游艇的另一面传来,迅速接近,温小良几人朝声源望去,看到了夏唯和丁言。 两拨人面面相觑。 温小良:“……” 很好,全员到齐了。 第47章 chapter .47 其实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怨灵的诅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塔罗小姐和市长都是游戏里最高等级的npc,他们既是npc,同时也是游戏里预先装载的人工智能体。人工智能体有两大职责,一,在玩家无法顺利完成目标事件的时候,给予他们提示;二,给玩家提供最真实的体验和最大程度的感官刺激。 游戏中一切都是虚幻的,最坏的情况也不过退出游戏而已,在这种心态下,玩家能感受到的危机和刺激十分有限。但如果让他们以为自己身处真实呢?如果让他们觉得死亡近在眼前呢? 这就是人工智能体给温小良他们传送那一段“怨灵记忆”的原因。“怨灵的诅咒”是游戏里的精华部分,也是《没有白天的城市》制造者最得意的设计。从这款游戏面世到现在,“怨灵的诅咒”已经骗过了无数的玩家……受害者在游戏里吓个半死,回到现实后,怀揣着一颗“这么卧槽的游戏一定也要让其他人试试”的心,对游戏细节绝口不提,只不断鼓吹后来人去玩这个坑爹的游戏,你坑我我坑他大家互相伤害……这么一代又代的,硬是创造出了一个“都市传说”…… 什么,能让人永远留在游戏世界的《时之典》?那种东西当然是谣言啊,竟然还有人信这个?小孩子吗?哈哈哈哈~ 夏唯:“……” …… 地点:现实世界。 时间:午后三点。 人物:温小良,丁言,陆常新,胡妙,夏唯。 事件:所有人从全真模拟游戏中脱离,回到现实。 阳光透过白色窗帷落在游戏主机上,投射一片暖融融的橘光。 温小良抱着游戏头罩,看向夏唯,后者神情郁郁地坐在游戏机前,一副“被骗了我心情很差谁都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沮丧样。 她转动眸子,将视线投向了游戏机显示屏,那里正滚动游戏cg,这一张是黑发血族正和人类女孩一起逛植物园,那一张是溶洞里所有人接收“怨灵记忆”后蓦然变色的脸……最后图片全部淡出,一行白字从底部缓缓浮上来—— 【怎么样,这个游戏是不是很棒呢?这只是第一部 哦~第二部还在筹备中,我们的口号是更真实,更恐怖,更刺激!敬请期待~】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恶趣味。 陆常新:“妈的谁会去玩第二部 啊!” (同时)胡妙:“第二部 !我想玩!” 两人面面相觑。 胡妙,眼睛闪闪发光,“我想玩!” 陆常新:“……想玩你就玩,看我干什么。” 胡妙:“你是我男友啊,我玩游戏你当然得跟我一起!” 陆常新:“谁是你男友!” 胡妙急了:“溶洞里,你明明和我告白了的!” 陆常新比她更急:“那是误会!” 胡妙:“什么误会!” “……总之是误会!” 他咬咬牙,摘下游戏头罩丢地上,站起身,胡妙也霍地立起来,不依不饶:“你说清楚!什么误会?我明明听到你说‘我喜欢你’!” “你听错了。” “没听错!” “听错了!” “没听错!!” 陆常新对胡妙错误表白的时候,温小良并不在场,但现在听着他和胡妙的争吵,言语中又提到“误会”,她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有些尴尬。 丁言反应也不慢,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微微沉了脸色。 陆常新不肯说清楚究竟是什么“误会”,就是顾虑着丁言和温小良。他本来就被胡妙闹得心烦,一转眼又看到丁言和温小良的表情,明白他们已经猜到了真相,胸中更是憋闷。 是怎样?弄得好像他是那种觊觎兄弟女人的渣滓一样! 他只是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临死前想任性一把,又没有真打算对她怎么样……怎么就被打成人渣了? ……妈的! 一股气无处发泄,陆常新一脚踩碎了游戏头罩,爆裂声让胡妙都下意识地噤了声。 “你一定要问清楚是吧?好啊!那我告诉你。”他面向着胡妙,眼角余光却望着丁言和温小良,“我看错人了,我当时以为你是别人,我那句‘我喜欢你’是对那个人说的!懂了吗!” 说出来了。破罐子破摔似的,捅破了最后那层玻璃纸。 丁言眼神幽深,温小良微微抿唇,夏唯坐在角落里,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陆常新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百味杂陈。 ……算了。 他无愧于心就行。没什么可说的了。 踩碎游戏头罩的右足流出血,但陆常新感觉不到疼,他转身要走,身后却忽然响起胡妙的声音—— “既然这样你就和她表白啊!”她说,“你那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濒死时还看到她的幻象,那你就和她表白啊!” 他顿了顿,继续向前,突然被什么用力砸了一下,疼得他本能地按住脑袋回过头,只见胡妙正狠狠瞪着他。 “快去和她表白!” “神经病!我表不表白关你屁事!” “你去表白!成功了就不关我的事!不成功你就接受我!” “……” 他吸了口气,望着她:“……我真的很讨厌女孩子刁蛮任性。” 胡妙脸色微微一白,却还是撑住了,扬着下颔。 陆常新:“别再烦我了。”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转过身,足底的血擦过瓷砖地面,留下血痕。 咚!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接着是温小良的惊呼:“胡妙!” 陆常新一惊,回身望去,看到胡妙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面白如纸。 …… 夜间七点。 医院的病房外,隐隐传来某个病人家属的啜泣声。 病房内,温小良坐在病床前,望着床上沉睡的红发女孩。 医生给出初步诊断书,胡妙会晕倒是由于心脏供血失常导致大脑缺氧。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两个世界的胡妙,一个在幼年时就失去了声音,另一个则罹患先天性心脏病。 躺在床上的这个胡妙,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家财万贯,她肯穿到这个世界,做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孤儿,就是为了感受“做一个健康人是什么感觉”,结果这个世界里的胡妙竟然患有心脏病……等她醒过来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气歪了鼻子吧。 窗帷飘动,起风了。 温小良起身走向窗边,正要关上窗子,忽然脑中响起了久违的欢脱声音—— 【嗷嗷亲~我想死你啦!】 温小良:【……】 【咦怎么没有回应?难道频道没调对?我看看……是这个波长啊。亲?10027?】 【……我听得到。】 人工智能的热情又涨了一倍:【哦哦亲!我想死你了!】 【……你检修好了?】 【对啊对啊!我一出院就立刻来看你了,感不感动!】 【……】 【哟西,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战果……嘶!】人工智能倒抽口气,【黑化值……降了这么多!天才!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不愧是我们的金牌女配!……】 一连串溢美之词从人工智能的嘴里蹦出来,极尽拍马恭维……温小良听得头疼,出声阻止:【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我心情不好没空和你闹。】 【嗯?为什么心情不好?你任务都完成了啊。】 她一愣,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黑化值已经符合标准了?】 【是哒!】人工智能顿了顿,【其实比普通人还是高很多,不过对他来说这个数值正好了。】 是这样…… 她心情有点复杂,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并没有刻意想着降低他的黑化值,但却无意间达成了这一成就。 其实,即使不考虑胡妙的事,黑化值降低对丁言本身也是好事。一个人黑化值太高就容易走极端,走极端的结果往往是周围人遭受池鱼之殃,自己也吃尽苦头。 从这方面来讲,她这一趟奥丁之行还是值得的。 人工智能突然说:【亲。】 【什么?】 【任务完成了,你要离开奥丁了吗?】 离开啊……确实可以离开了,不过她还欠丁言一份补偿,只要还清了人情债,她就…… 离开吗? 温小良久久不语,人工智能又出声了,语气有些微妙,仿佛诱哄:【其实你可以考虑留在奥丁啊,我看了这段时间的影像,你们现在不是感情挺好的嘛。】 【……小智。】 【有!】 【你检索一下,离奥丁星系比较远的星系里,哪些星球上有丰富的植物资源?】 人工智能哀叫一声,【不是吧,你真要走?】 【只是让你检索一下而已。】她扬了扬眉,【我要走,你急什么?想我留下来?】 【想啊!】 【……为什么?】 人工智能卡壳了,过了会儿,闷闷地:【我也不知道,但上头的人说你该留下来了。】 【……什么意思?】 人工智能犹豫了几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10027,‘洞天’快解体了。】 温小良一下子竟然没听懂,将人工智能的话在脑中重放了两遍,脸色变了,还是不敢相信:【‘解体’……你是不是用错词了?】 【解体,解散的解,体制的体。】人工智能的语气也有些难过,【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你通信了,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来向胡妙确认她的意向的。另一个世界的胡妙已经同意留在那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的胡妙也同意,那么她们两人就会正式交换身份。这桩交易完成后,‘洞天’就会解体。】 温小良惊愕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那个上天入地牛逼哄哄的‘洞天’……竟然会解体? 【……组织遇到什么麻烦了?被黑客攻击了?又闹财政危机了?危机就危机吧以前又不是没遇过,这次为什么……】 【不是那样的,和那些没关系,只是时间到了。】 【‘时间’?】 脑子里掠过什么,她眯起眼,努力抓住那一丝灵光…… ——“‘洞天’的存在是为了救一个人,那个人救回来了,‘洞天’就到了解散的时间了。” ……是谁,谁对她说过这句话? 数百年的记忆,像淤积了太久的河泥。她在河泥里拼命地摸索,却始终摸不到那个关键点。 在她努力搜索记忆的时候,人工智能已经探出信号触角,和病床上沉睡着的胡妙进行了思维连接。过了会儿,它收起信号触角,自言自语:【好,这样交易就达成了。】 温小良猛地回神:【胡妙同意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对~】 【……等等,你肯定没告诉她她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有心脏病吧?你这是恶意隐瞒关键事项!】 【……】人工智能用电子信号模拟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她虽然睁不开眼,但其实还有意识,你们说的话她都听着呢。她知道这身体有病。】 【……她知道,还决定留下来?】 【对哒~】 【……】 床上的胡妙阖着眼,经过治疗,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少许血色。 温小良凝视着她,对脑海中的人工智能说:【小能,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回答就回答,一定不要说谎。】 人工智能也严肃起来:【你问。】 【有人告诉我,洞天的存在是为了救一个人。】她慢慢说,【那个人,是不是胡妙?】 第48章 chapter .48(加更) 人工智能静了很久,久到温小良以为它是默认了,却听到一个机械的合成音:【检索完毕,无结果。】 人工智能顿了顿,语调蓦地又有了人气:【哇亲你是在哪里听到‘洞天的存在是为了救一个人’的?这条信息我数据库里没有耶!】 【……】 【‘洞天的存在是为了救一个人’?哦这个说法很浪漫呢,是真的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好吗,你反过来问我?】她叹口气,【算了……那交易完成,你要走了?】 人工智能对了对手指:【我也很舍不得你啊……】 它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我已经把你这个时空里‘植物资源最丰富的星球’前一百名都检索出来了,还有相关信息也做成了图片和文档……等下就制成压缩包发给你,但是,但是,我还是觉得你留在奥丁比较好……】 【……】 【……那,那我走了,你注意接收压缩包哦。】 人工智能的存在感逐渐稀薄,温小良知道它正在断开两边的联结,今后她大约再也见不到这位昔日的搭档了。 【再见,小智。】 属于人工智能的波动晃了晃,然后越来越细,仿佛拉到极限的蜘蛛丝,终于断开了。 脑海中多出了一个内容可观的压缩包,是人工智能留下的礼物。 温小良正要用意念打开压缩包,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丁言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外卖袋,食物的香味逸散出来。 丁言一踏进病房,就看到了窗边的温小良。她一只手撑着窗户,另一只手抓着玻璃窗的边框,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 “……你在干什么?” “嗯?” “你想跳窗?这里是四楼。” 温小良这才注意到她和人工智能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做出了令人误解的动作。一心二用就是有这个坏处,她原本只是想关窗而已…… 假装镇定地缩回手,她望向他手里的吃食,转移话题:“买了什么?好香。” 丁言瞟了她一眼,将外卖的袋子拆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温小良探头一看:左边是海鲜烩饭,显然是丁言喜欢的;右边的是咖喱饭……再来是两份冒着热气的红豆汤。 咖喱饭她可以接受,红豆汤就…… “丁言,你喜欢红豆汤吧?” “……不讨厌,怎么了?” “我这份给你吧。” “……”他抬起头看她,“移植了北辰星人的□□后,口味也变了?” ……不,她口味从来就没变过,以前装出喜欢甜食的样子,成天吃些甜腻腻的东西,不知道多痛苦。 “甜食吃多容易胖。”她干笑着解释。 他朝她胸前瞟了一眼,若有所指:“胖点也好。” “……我说,”她看着他,“其实你挺喜欢游戏里那个温小良吧?” 游戏里的温小良性格是个甜妹纸,身材也像可乐杯般玲珑有致。一米六二的小个子,倒有dcup的胸,啧。 丁言看了看她的脸,然后眼里透出笑意:“你是在吃自己的醋?” 被调侃的女人眨了眨眼,低头打了一勺咖喱饭,填进嘴里。 丁言望着她,心情就像乘上了热气球,缓缓飘起。 自从她在那座影楼里恢复了记忆,这么多天,他终于感到一丝轻松。 还以为真是被水泥糊住的沙滩,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海浪一次次拍打,海滩多少还是有所动容的。 她并不是全然铁石心肠。 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着咖喱饭,他看着她略显瘦弱的脸庞,忽然想起一件事,敛了笑容:“这家医院的设施很齐全,你去做一个全身检查吧。” 她抬起头,疑惑:“检查什么?……我挺好的,没哪里不舒服。” “你之前接受的□□是北辰星人的,基因侵蚀会改变外貌,也会改变体质,你没注意到吗?你的愈合能力远远超出普通人。” “……那也用不着检查吧?愈合力好又不是什么坏事。” 他耐心解释:“细胞的分裂能力是有限的,正常细胞分裂到一定程度就会衰老死亡,你愈合能力太快,可能是在透支细胞的生命。” 她捏着勺子,想了几秒:“你是说我会英年早逝?” “……这是其中一个可能。” 她望着他,忽然笑起来,挖了一勺咖喱饭,吞掉,又伸手拿过一旁的矿泉水,一口一口地抿着。 这态度……太散漫了。 他有些不悦,将语气放得郑重:“温小良。” 她转过脸来,瞟了他一眼。这一眼不知怎么的,仿佛有些的撩人的意味。 他心里一跳,那句“去做检查”卡在喉间,过了几秒才勉强说出来,但已经失去了气势,倒像是在低声下气地哄劝似的。 “行啦,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女人挥挥手,然后将面前的红豆汤推给他。 丁言瞥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接了过来。 红豆汤甜糯可口,但一个人喝两份,也是会腻的,特别是他点的还是特大份。 丁言正考虑把汤喝了红豆留下的时候,温小良说话了:“别浪费啊,赶紧的,吃光。” 他看她一眼:“这份本来是你的。” 她理直气壮:“我又没让你买红豆汤。” 这话……道理没错,但真有些不近人情。 凉薄的女人。 喜欢上这种女人,真是要做好把石头贴在心口捂热的觉悟。 “温小良。” “什么?” “……”他清了清喉咙,“想再去一次影楼吗?” “……” 在游戏世界里,他们原本要在影楼里拍情侣写真的,但由于种种原因,终究还是没能拍成。 再去一次影楼。这是一句含蓄的告白。 温小良不语,她将沾了咖喱气味的勺子搁在碗边,取出纸巾拭了拭嘴唇,然后抬起眼,望着他:“我说过,我欠你一份补偿。” 丁言一愣,然后眉眼的紧张与期待全褪去,换上了冷硬与沉默。 “……不必。”他尽力不让自己露出怒色,“我没打算用那件事要挟你。” 用你对我的亏欠感,换取你配合我出演一场恋情……那种事如果要做,他早就可以做了。 但有什么意思? 毫无意义。 心口泛着凉意。 贴着心口的那块石头,很冷,寒气透过皮肤窜进他心里。 那场游戏里,他确实在她的眼中看到过爱意。那些全是假的吗?丝毫也不能影响现在这个温小良吗? 他告诉自己不能气馁。其实早已经有觉悟了不是吗?这是他人生中最难攻克的一座堡垒…… 要振作。 “你会继续留在奥丁?”必须要确认这一点。 她看着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足够了。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需要很多的时间,一部分时间用来战斗,另一部分时间……用来收拾伤口,重整旗鼓。 他站起身,没有看她,口吻保持平静:“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静默地起身,收拾吃剩的食盒,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包。他默默看着这一切,转身向外走,听到她的脚步声,轻轻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病房,走进电梯,下到医院门口,他去开车,她在门口等着。 当丁言将车开过来的时候,温小良正靠着门前的金属栅栏,低着头望着地面。街灯光线黯淡,将她的脸映得有种模糊的伤感。 他将车停到她面前,她站直身体,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然后就像仓鼠掉进木屑窝里似的,不动了。 丁言淡淡道:“安全带。” 温小良顿了顿,转身找出安全带,系好扣上。 黑色轿车缓缓开动。车外开始飘起细雨,车内寂静如冬。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对面的大巴开着远照灯,光线刺入眼底,激起细细的疼。 “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女人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一些伤感,一些歉意,还有些此刻的丁言还无法辨认的情绪。 她望着窗外的灯火,慢慢继续:“但是,大概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丁言默默听着,感受着眼睛里的疼,和心里的疼交织在一起,让他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对你的感情里,占的最多是歉疚。对你犯下的错,是我留在这里最重要的理由。说要补偿你,也是发自真心。” 呵……补偿与被补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又想起了那一天,在昏暗的床上,她制着他,用那双棕眼睛凝视他,说接下来她会继续留在奥丁,他可以慢慢思考他想要怎样的补偿。能做到的,她都会去做。 她那时是认真的,他看得出来。而那时他也天真地认为,他不需要她的补偿,他想要的,全都会靠自己一点点得到。 但此时此刻,听着她低低的嗓音,看着她在车玻璃上的倒影,他没出息地想要伸出手接过这份补偿……他辗转反侧了太久,在名为“求不得”的海洋里挣扎了太久,已经到了看到稻草也忍不住想要伸手的地步。 ……但伸出手,得到的也只是幻影。理智很清楚这一点,它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提醒他,阻止他说出未来会后悔的请求。 他要的不是她的愧疚,她的补偿,她的怜悯,她的虚情假意。他要的是真正的,不掺半点虚伪的爱。 “……我说了。”他握紧了方向盘,“我不会用那件事要挟你。……影楼的事就当我没提过,‘补偿’的事你也不用再提。” 补偿他,然后心无牵挂地离开吗?那样的补偿他不需要。 她不做声了。可能是被他话里掩藏不住的冷意吓到了,也可能是对他的拒绝配合感到心灰意冷……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是哪种。无论哪种,都让他胸口刺痛。 雨越下越急,刮雨器在玻璃上擦出单调的音节,玻璃上永远是短暂的干净,随即就被雨滴淹没,她映在玻璃的倒影也同样飘忽,刚刚闪现,就随雨水溶去。 守不住的倒影,抓不住的人,得不到的心。 他看着那倒影,几乎要软弱地吐出心底那句话: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看到我?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留下来? 可他忍住了。他刚刚才告白失败,现在再问出这句话,如同将自己跪进了泥水里。未免太可悲。 最后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将自己钉在原地。 绿灯了。男人麻木地启动车子,驶进车流里。 车一直开,一直开,穿过雨幕,穿过街灯,穿过阴影……来到她的宿舍楼下。 外面还在落雨,男人和女人坐在车里,彼此无言。 久久,温小良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身旁的人:“丁言,我之前说我觉得对你愧疚……” 她又提那两个字了。 丁言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他今天能承受的上限已经到了,再继续下去,他怕他又要做出把她关小黑屋这样的事……虽然她从来都不怕小黑屋,但他不想再这么对她。 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放在手心里宠的。 默了默,他勉强扬起一个笑:“你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留在这里,给他更多的时间,这就够了,多余的话不要再说。不要反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个责任,她对他只有愧疚之情。 温小良看着他,神情先是有些迷惑,然后渐渐露出了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住,思索了几秒,转身伸手打开车抽屉,翻出几张cd碟,看了看碟面,取出其中一张,装进播放器里,按下y键……乐声流泻出来。 那是一首交响曲,主旋律充满忧郁,带着淡蓝色的气息,浮动在车里。 “听到了吗?”她转过脸,凝视他,“乐声里最清晰的是小提琴,它是主旋律。” 丁言听得很清楚。忧伤的琴声。 “仔细听,你能听到风笛的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它也是交响乐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将精灵手制的风笛摆在他眼前,他也没有半点兴趣。 温小良的语调里含了些紧张:“听明白了吗?” 丁言麻木地应:“嗯。” 温小良立时舒了口气,脸上显出一种重任完成后的轻松,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微微抿着唇,觑着丁言。 觑着他。 望着他。 盯着他。 紧紧盯着…… 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的丁言,终于感觉到了某人灼灼的视线,抬起眼来,疑问地看着她。 温小良:“……算了。” 丁言一愣,还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含义,温小良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门跨了出去。 他伸出手:“外面雨……” 砰! 车门重重甩上,雨珠甩了某个关键时候犯蠢的男人一脸。 第49章 chapter .49 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死相依,倘若不能一起活下去,宁可相拥着沉入海底……那样激昂澎湃的感情,是未经世事者专有的福利。 在那辆黑色轿车里,雨水敲打着玻璃窗的时候,不只丁言在辗转煎熬,温小良同样也在反复拷问自己,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她活了很多年,扮演了各式各样的女配,“被爱”的经历丰富,“假装深爱”的经验也不少。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一个男人觉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体会到什么叫情深不悔生死相随……但丁言现在要的显然不是那种东西。 他说不要她的补偿。他想要什么,她很清楚。 这次是认真的。如果她不爱他,宁可说出刀锋般的实话,也不能继续倾吐甜蜜的谎言。 她不爱他吗?没有一点点的动心吗? 怎么可能。 如果从来不曾心动,就不会舍不得离开奥丁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忘了自己的初衷。要不是人工智能提醒她任务已经完成,她随时可以离开奥丁……她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忘了她留在奥丁,是为了防止胡妙做出蠢事,也是为了等丁言提出他想要的“补偿”。 现在胡妙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丁言也说不要她的补偿,但却有另一股力量将她束缚在这里。 非要割断一切离开,也不是做不到,但想到之后再见不到他,就会非常失落;反过来,试着想象留在奥丁,继续这些天的时光,天天都能看到他……就会欢欣愉悦。 如果这也算是爱,那是不是太稀薄了?这样稀薄的感情……根本无法令他满足吧? 问题不止这一处,当当那边也同样让人忧虑。上次他发现丁言是他生父的时候,话里话外完全没有想要接受这个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巴不得丁言从他们母子的生命里消失……她要是真和丁言在一起,那孩子大概要伤心好一阵。 温小良想了很多,犹豫了很久,从挡风玻璃里悄悄地看了丁言许多次。他的眼神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她想她大概骨子里有点大女人。无论教师还是母亲,担任的都是照顾人的角色,倘若有人对她示弱,掌心向上地向她伸出手寻求帮助,她就会忍不住给予回应。 如果丁言没有流露出那种软弱的神情,她一定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歉疚也好,怜惜也好,喜爱也好……总之她现在是真的放不下他。 爱情太稀薄,那就让时光浓郁它,今后的每一天,他们共同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 试着和他走下去。 温小良下了决心,要对他的感情作出回应。本想直接告诉他的,但她才起了个头,他就打断了她。 她有点惊讶,有点不解,看着他,看着那隐隐抗拒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要老调重弹,继续强调她对他的歉疚之情?不是那样的,现在她要说的是一件崭新的事。 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抗拒,他拒绝倾听。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直接听我说,我就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 记得他的车里有一张cd……对了,是这张。 她将cd放进播放器里,乐声流泻出来。她很欣赏这首曲子,小提琴奏出的旋律忧郁低徊,但因为有了风笛这样明快的存在,使得曲风哀而不伤,甚至透出一丝希望,似初春的原野,积雪正在融化。 这首曲子里小提琴和风笛的关系,恰符合她眼下对丁言的感情。对他的歉疚,是主旋律,无法回避;对他的爱情,是伴奏,潜滋暗长。 “听明白了吗?”她凝视着他。 她将她的心情讲给他听,然后将选择权交给他。 他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能接受这样稀薄的爱情吗? “嗯。”他说。 她心头一松,笑容不自觉地浮上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紧张……从将那张cd放进播放器开始,她就紧紧地绷着身体,直到此时才松懈下来。 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刚才是什么样子……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丁言面向挡风玻璃,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咦? 这展开是不是哪里不对?一句“嗯”后你就移开了眼……难道接下来不该是互诉衷肠互表真心共同展望美好未来,说到情深处,吻一下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难道他是在害羞? 温小良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丁言,再三打量……终于确定了。 他根本,没明白…… 别说“会不会接受这样稀薄的爱情”什么的了……他连她为什么给他放这首曲子都没弄懂。 心情万分复杂。究竟是她太含蓄,还是他太迟钝…… 我鼓起勇气递给你代表情意的红线,结果你以为我要和你玩翻花绳…… 这打击…… “……算了。” 百味杂陈的,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往外走,听到他在后面唧唧歪歪,似乎是想让她注意外面雨大……她憋着一股气,用力一甩车门,将那恼人的声音关在车内。 稀罕你关心!笨蛋! 宿舍门就在不远处,她板着脸低头去摸包里的门卡,心烦意乱的,半天也没翻到,突然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有人从背后用力抱住了她。 雨水很冷,拥抱很暖。 “我听懂了。”那人在她耳畔说,气息滚烫。 温小良抿了抿唇,要挣开他,丁言反而抱得更紧了,一面像怕她反悔似的拥着她,一面忙不迭表态:“风笛也没关系!……风笛很好,我就喜欢风笛!” 这句表白一出来,温小良心里虽然还有气,也禁不住被逗笑了,手上的挣扎也停下——原本也没认真想要推开他,手底根本没用几分力。他一定也很清楚这点,有恃无恐。 她没再推拒他,可心底毕竟有些怨念,不吐不快,于是慢吞吞地说:“可是,风笛的戏份很少,只是一个配角……” 被爱的人就是这么有恃无恐,已经占足了优势,还要故意说些刺激人神经的话:“真不介意?” 丁言怎么可能不介意?他介意得要命!但现在他敢露出半分不满吗? 男人的回答来得又快又稳:“虽然现在它还只是配角,但我相信它会有变成主旋律的一天。” “如果那一天要等很久呢?” “那一定是我还做得不够,我会继续努力。” 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温小良差点笑出声。这么教科书式的答案,他的甜言蜜语技能完全没点亮嘛。 但怎么办呢,她已经完全不生气了。这种没什么糖分的答案,竟然也让她心满意足了。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这个人啊。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温小良放松了身体,靠在丁言怀里。 电视剧里经常演下雨天情侣分手,但其实雨天也很适合开始一段恋情,只要是对的时间对的人,雨中相拥的浪漫并不亚于任何一个告白场景。 怀里的人乖顺地让他抱着,丁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雨水落得很急,身上全湿透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就算现在天下掉玻璃渣也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 气氛很好,拥抱满分,真心也互相表过了,目前为止可以说是被命运眷顾一般地顺利。接下来他要怎么趁势追击?……对了,女人总是爱听情话,那么他应该向她许下一生的承诺,再和她一起展望未来,最后他温柔地将她转过身来,细细地吻她……好的作战计划敲定√ 自我感觉这个战略堪称完美的丁言,抱着意中人,温柔地开口:“我们明天去国民婚姻缔结中心登记?”先许下一生的承诺,再展望未来,之后就可以亲亲蹭蹭…… 温小良:“……‘登记’?” “嗯,登记以后你就是我的合法伴侣,以后你想做什么都会有我陪着你。” 好的展望未来也完成,接着把她转过来转过来…… 丁言握着意中人的肩,轻柔地将她转过了来,过程很顺利,但结果不尽人意,温小良的表情……怎么说呢,让丁言觉得现在恐怕不是接吻的好时机。 女人退后一步,蹙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丁言,我现在不能和你结婚。”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放稳了声音问她,“为什么?” “原因很多,其中一个是……”她说,“我得先和一个人商量一下。” 商量?她的婚事还需要征得谁的允许吗?他记得她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他只想到这个可能。 “非常重要。” “……谁?” 她犹豫了一下,说:“当当。” 他一愣,和温当当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接受了温当当胞姐的□□,因此对他怀有责任,所以连婚姻这种人生大事也要参谋他的意见? 久违地,丁言感受到了来自某个黑发少年的威胁。他知道温当当对温小良意义不一般,但没想到他对她影响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他是存在感稀薄的风笛,那温当当是什么?演奏家握在手心的指挥棒吗?能左右整支旋律走向的指挥棒? 凝视着温小良,他问出心底那根刺:“如果他不同意呢?” 温小良抿了抿唇:“我会说服他。” 丁言的表情染上冷意:“非得这样?” 如果温当当一直不同意,就一直拖着? 他和温当当比起来,温当当的想法,比他的感受更重要? 男人的反应落在温小良眼中,她在心里叹气:如果你知道温当当是谁的儿子,你肯定也会觉得我们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的。 但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丁言这个秘密。当当被丁言是他生父的事情吓得不轻,而对丁言来说,温当当是他儿子这件事,同样有陨石撞行星般的杀伤力。 既然她决定和丁言在一起,将来总有一天她会说出真相,但不是现在。她希望他们之间是因为对彼此的好感、对彼此的需要才走到一起,而不是因为其他。 “当当是我重要的家人。”不能说出真相,她只能含蓄地提醒丁言,温当当对她的意义,“我希望我们的婚礼上有他的祝福。你看在我的份上,对他宽容点,好吗?” 她将声音放得柔和,眼神也努力地传达自己的心意。不是不在意他的感受,只是有些事,确实需要时间。 他们彼此相望,丁言脸上的神情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 他不说话,气氛就一点点地紧绷起来。 果然,雨天告白,终究不是一个好开头吗? 温小良叹口气,“丁言……” 他终于出声了,口吻有些冷:“你欠我一次。” 心头骤松,她颔首:“嗯,我欠你。……谢谢。” “我要先收利息。” 温小良一愣,刚抬眼,脸颊就被固定住了,男人俯身过来,含住了她的唇。 不是那种亲怜蜜|爱的吻,而是惩罚与不满的吻,温热气息潮汐般涌来,她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环住他肌肉绷紧的腰,闭上眼,主动加深这个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很快丁言就溃败了,惩罚性的吻开始带上*,他有些狼狈地推开她。 “你……”他气息不稳地瞪着她,一句“怎么这么熟练”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总觉得是在羞辱自己…… 温小良舔了舔唇。更深一层的东西她没实践过,但亲吻这种层次的,活了这么些年头,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但这可不能照实说,醋坛要翻。 “我学得不错?”她装无辜,说是他带坏她。 丁言冷笑地看她。再装。 她真的就敢继续胡扯:“可能和天赋也有关系,我平时吃樱桃的时候喜欢用樱桃梗打结,舌头灵活。” 丁言:“……”心情难以言喻。身为一个男人,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脸皮厚度上输给女友。你这么会讲荤段子,温当当知道吗? 温小良笑起来,踮起脚,极快地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后退到他触不到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他。 “晚安。” 天上还落着雨,乌云密布,但她眼底却浮动着星光。 丁言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温小良脸色一变,朝员工宿舍的方向望去,而他也在下一秒闻到了一丝烟火味儿。 微微一惊,他转头望向员工宿舍,只见四楼的某扇窗子里隐隐有火光。 火灾?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亮起,他就听到身前的女人一声低叫:“天啊我的绿植!” 温小良嗖地抓住铁门上的电子合金锁,双手一掰,合金锁惨遭腰斩,掉在地上,而那个毁坏公共财物的的人早已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宿舍楼。 丁言看了看地上手臂粗的合金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算是他,要单凭腕力掰断这个锁,也得费些功夫,她就跟掰威化饼似的…… 他抬起头,只见温小良已经跑进了宿舍楼。 以温小良的本事,就算整栋楼都起火,只要她想,肯定也能全身而退。但丁言还是跟了上去,他知道那些绿植对她的重要性,多个人帮忙,就能多抢救一些。 …… 十五分钟后,宿舍楼下,消防车调动高压水枪抢救火灾现场;宿舍门前,丁言和温小良脚下堆着绿植,手里抱着绿植,身上被火焰燎得脏兮兮。 火是从温小良隔壁屋烧起来的,恰逢学校放假,宿舍楼里空无一人,温小良屋里又有不少易燃物品,火势蔓延得很快。 绿植没能全抢救出来,属于温小良的那间宿舍也烧得不成形状,住不了人了。 雨还在下,地面上全是积水,温小良抱着她心爱的蝙蝠草,整个人罕见地散发出一种低迷沮丧的气息。 气氛如此凄凉,丁言却很不厚道地开心了。 他温柔地拍了拍温小良的肩膀,然后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真挚地说:“我家有可以安置这些绿植的地方,也有治疗植物灼伤的药剂。”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光明正大,请君入瓮。 第50章 chapter .50 丁家名下房产众多,其中一处独栋小别墅,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离奥府高等学府不到两千米,丁言平日就住在这里。 客房有不少,可惜都在二楼,离三楼的主人卧室有着整整一层楼的距离。丁言很遗憾他没能事先料到今天,否则他一定早早叫人在主卧旁单独扩建一间客房,而且还要在主卧与客房的隔墙上打一扇连通门,这才称心如意。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收拾心情,转而致力于给意中人安排一个好感度满分的卧室:“客房很多,你看看喜欢哪间,不满意室内装饰的话,明天可以让人来换。” 温小良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之前你用来关我的那间小黑屋就挺好的,就那间吧。” 丁言:“……” 黑历史,就是这种总会在你最踌躇满志的时候,跳出来甩你一脸翔的糟心玩意。 之前用来关温小良的那间小黑屋已经被丁言改造成了第二主卧,平日他没事就来这里,看看窗外曾经被某人凝视过的油棕树,摸摸曾经被某人推开过的玻璃窗,躺躺曾经被某人睡过的公主床……这种和痴汉也差不多的行为,丁言当然没脸让温小良知道。 几句话搪塞过去,男人哄着温小良挑了一间有精致飘窗的客房,帮她把绿植搬进房里,然后回自己房间,将被火焰燎得脏兮兮的身体清洗干净,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这才下楼去敲某人的门。 听到“请进”的声音,他推开门。 房间里弥漫着沐浴液的气味,热带果香将屋内和屋外的分割成两个世界。 女人站在窗边,正给一株绿莹莹的绿植喷上护理液。她带着湿意的棕发披散在脑后,露出洁白的耳廓。睡衣是半小时前在超市买的,宽了些,但还是很好看。吊灯的橘光落在她身上,光和影的比例恰到好处,有种暧昧的温暖。四下里气息柔软。 年少时,丁言喜欢去天文台看星景,浩瀚星河看久了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但眼前这一幕,比任何星景都更令他心笙动摇。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那个背影,听到她说:“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问你这里的联网密码。” 他晃过神来:“你要上网?——我有多余的便携式电脑。” “不用,不是什么麻烦事,我用手机简单查一下就行。” “查什么?” “附近正在招租的房源。” “……”虽然料到她不会乖乖在这里久住……但也不用这么急着离开吧。 没听到应答,温小良回过身来,疑问地望着他。他不太情愿地报出联网密码,她道了一声谢,放下植物护理液,坐到床上,开始摆弄手机。 丁言觉得自己还是要争取下:“这里住得不舒服?” “嗯?没有啊,但我总是要搬……”她顿住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望了他几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想我一直住在这里?” 他不说话,用表情表明立场。 她的笑容多了几分促狭:“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想做什么坏事?” 丁言:“……”说完全没想过,他自己都不信。但这时候就是要镇定自若,要义正言辞:“你思想太污垢了。” “哇,居然倒过来说我思想污垢……真没想过?” “没有。” “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一秒都没想过?” 被她逼问得有点狼狈,他瞪她一眼:“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回应你的期待。” 她笑眯眯的,把手机往腿边一放,拍了拍床面:“好啊,那你过来吧。” “……”他可能带回了个假的温小良。这个调戏男人调戏得超级娴熟的女人是谁?还让他过去,他还不至于以为天上真会掉馅饼。她嘴边那丝坏笑,根本是故意笑给他看的吧,敢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她干掉…… 丁言真不想承认,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是一只断成两截的合金门锁,还有数日前自己被压制在床上的惨样。 武力值比自己女人低真是件悲哀的事…… 明知道温小良叫他过去没安好心,可丁言还是走了过去。她身上太香,鱼饵太诱人。 她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丁言看到了,心中哼笑。想让人栽坑里?那就一起掉进来吧。 他在她身旁坐下,视线自然而然地瞟到了她腿边的手机,上面没有房源的信息,倒是滚动播放着几条新闻,第一条就是“斯空星星主慕斯礼已确定将于七月下旬出访奥丁星。” 慕斯礼…… 丁言记得这个名字。温小良刚回到奥丁的时候,他调查了过她近年经历,调查报告中曾提到,慕斯礼是她在北辰星担任春令营班主任时带领的学生。 而某个女教师,似乎很擅长招惹自己的学生。远有夏唯,近有陆常新,还有其他存在于调查报告的十七八个人……丁言都不想细数那些人的名字。 他拾起她的手机,当着她的面,翻了翻浏览记录,前几页全是关于慕斯礼的信息,他抬头看她:“你很关心慕斯礼?” 温小良神情自然地拿过手机:“我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报仇。” 这回答出乎意料。“报仇?” “他欺负了当当。” “……什么意思?” 温小良将慕斯礼曾试催眠温当当的事情说了一遍,丁言听完,略感无语,同时也心上一松。原来是这种小事。 他说:“我替你出这口气。” “不要,我要亲自动手。”温小良捏了捏手指,“星主又怎样,我有得是时间,总会等到他落单的时候。”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喜欢她把目光落在其他男人身上,但再说下去她也不会听。这件事没触及他底线,由着她算了。 “明天上午想吃什么?”她问。 “……你要起来做?” “住了你家的屋子,总该做点贡献。再说我平时也都是自己做早餐的,多煮一份而已。” 其实这栋别墅里每天都会有女佣准点过来准备一日三餐,但丁言想都不想就无视了这个事实,愉快地和同居者商量起明日的菜谱。 至于女佣?把她们打发去做其他工作好了,总之别出现在这里。 …… 日常系的时光过得飞快,两天后,温小良和丁言去医院接胡妙出院,到了那里,发现陆常新正站在住院部一楼大厅里,一脸纠结踌躇,想上楼都不敢上楼的样子。 温小良:“昨天问你,你说你不来?” 陆常新:“……啰嗦,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温小良:“她肯定会怼你的。” 陆常新一脸舍身取义:“我忍得住。” 温小良略带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 正如温小良和陆常新预料的那样,胡妙从看到陆常新起,毒舌就没停过。年轻人底子好,饶是心脏病发作这么大的事儿,睡了两天就又是一尾活龙,她精力无限,从医院到学校,一路上不知道把陆常新怼了多少次,后者对自己之前把胡妙气进医院的事情心有余悸,心悸加心虚,打定主意由着她怼,他就当自己聋了……可他原本就不算好脾气,胡妙又嘴上不饶人,他渐渐地也有点炸毛了。还没走到学校,两人就又恢复了互相抬杠互喷毒液的日常。 温小良在一旁看了,倒觉得有些欣慰,悄声对丁言说:“陆常新如果和胡妙在一起,虽然经常要被气个半死,但应该会过得很开心。” 丁言顿了顿,低声回应:“陆家子女的婚姻都是家族里指定的。” 温小良就不说话了,凝视那两个斗嘴斗得愉快的年轻男女,过了会儿,叹口气,转头对丁言说:“现在想想,两年前你真是不容易……为我的事,没少受家里的气吧。” 丁言笑了:“你才知道吗?现在心疼也不晚,搬出去的事情别提了怎么样?” 她斜睨他:“驳回。第十二次驳回了,差不多也死心了怎么样?” “在你正式搬走之前都会一直争取的。” 他显然心情很好,伸手过来牵她的手:“中午想吃什么?” “说得好像你要为我洗手作羹汤似的,吃什么还不是我来做。” “我愿意下厨啊,是你不同意……” “你要是有在游戏里厨艺的十分之一,我就不会把你赶出厨房了。” 她白他一眼,抽出手,在他不满的又要握上来的时候,退开半步,“在学校呢,注意影响啊,奥府校内禁止师生恋,你别害我丢了工作。” 丁言:“……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她:“温当当>绿植>工作>>我每天喝的柠檬水……你的话,大概是十杯柠檬水,这样的等级吧。” 丁言:“……” 今天是七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学生们陆续返校,校园里也热闹起来,校道上隔几米就有一对情侣肩挨肩地走过,整条校道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虐狗味儿。 丁言不开心。如果温小良不是他的老师,他们原本也可以是虐狗大军里的一员,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别人秀恩爱。 温小良也不开心,因为她看到了校道旁的夏唯。那少年正立在一棵行道树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夏唯这次在游戏里的表现太“可圈可点”了,温小良再偏爱他,也必须承认这个孩子已经歪成了一柄镰刀,再不抢救就要彻底坏掉。 夏唯很聪明,他看出她对他总是容易心软。现在他大概正等着她去和他谈心,谈人生谈理想,心比心。他会服软,会认错,但他不会改。他享受她对他的爱,挥霍这份爱,从她对他的容让里,感受自己是对她特别的存在。 从前无数次,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惜这次,她不打算再姑息他。 看到夏唯的不止温小良一个,还有丁言。他的目光在夏唯的脸上停了停,偏头去看温小良,发现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路边有个直盯盯地望着她的少年。 “你不过去?”他问。 “你希望我过去?”她表情不变地反问。 “我看起来像是希望你过去的样子?” “……中午想吃什么?”强行扭转话题。 “海鲜烩饭。” “又是这个……鱿鱼你切。”她讨厌软体动物。 他弯起眼睛笑:“好。” 于是他们双双面带微笑,肩并肩地走过校道,自始至终,都未向路旁的绿眼睛少年投以一个正眼。 丁言:“他还在看着你。” 温小良敛起了笑容:“我知道。” 她能感到身后一道视线一直追着她,她甚至能完整地想象出夏唯脸上的错愕,嗅到他身上的愤怒,还有掺杂在这些情绪之中的,越来越明显的恐慌。 但她始终也没回头,坚决地走出了他的视野。 第二天,温小良从胡妙那里听说,夏唯没来上课。他请了病假。 装病也是病娇少年爱用的小伎俩。曾经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他“病”了她就会带着甜点去看他。 但这次没有甜点了,也没有慰问。 她的不闻不问,就是对夏唯最严厉的惩罚。 几日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温小良在校门前看到了夏唯。 少年站在斑马线旁,手拢在外衣口袋里,长围巾拖到脚踝,仿佛被风刮折的芦苇。他看起来像在泳池里泡了一天似的,憔悴且苍白,黑眼圈明显,嘴唇起了皮。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细长,似乎随时会断掉。 她经过他的身旁,不曾停顿,然后她的衣角被抓住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希望我死吗?” 她停下脚步,转身,沉默地望着他。 夏唯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几乎要战栗:“我对你来说已经是妨碍了吗?你想我消失?” 她默了几秒,伸出手,拢住了他揪着她衣角的那只手,他颤了一颤,她却只是将他的手扯离了她的衣角。 “找个地方坐吧。”她淡淡地说。 谈话的地点定在了离学校不远的茶屋。 夏唯是纯粹的小孩子味觉,对于清茶这种东西向来敬谢不敏。温小良给他点了茶屋里为数不多的甜饮,加糖牛奶。 “喝吧。”她说。 任何人看到夏唯的脸,都会判断这个少年正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以温小良对他的了解,他这几天加起来吃的东西,大约都不到普通人平时一顿的饭量。 夏唯没动那杯牛奶,他直直地望着她。温小良没再说什么,抓了包就起身要走,夏唯立刻抓起玻璃杯,一仰头全灌了下去,喝太急还呛到了,撕心裂肺地咳,眼泪都沁了出来。 他把玻璃杯用力磕桌上,用“我喝完了你满意了吧”的表情瞪着她。 温小良放下包,坐回座位里。她没再出声,端起面前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慢慢啜着。 夏唯喝了一杯温奶,空虚已久的肠胃从垂死里捡回一条命,开始发出“还要还要食物还要”的哀鸣,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十分清晰。 他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温小良神情不动,将桌面中央的红豆团子推过去:“吃。” 夏唯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闷头取了红豆团子,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咀嚼咀嚼…… 红豆……很甜,很香。 连续几天在昏暗的室内,一个人独处时生长出来的绝望和疯狂,也似乎被豆香驱散了些许。 当他睁开眼,眼前放的是另一杯温奶,而温小良脸上那种冷漠也淡去了,她说:“这家店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抹茶味冰淇淋,可惜你现在肠胃太弱,受不了冷饮。” 夏唯:“……我不是为了吃冰激凌才来这里的。”味蕾却很忠实地幻想起了冰淇淋的甜蜜。 温小良没再说什么,她有心给他留些时间,希望他能再吃一些。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说完之后,她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有胃口。 夏唯吃了两个团子,就没再拿了,捧着温牛奶不作声。 两人相对无言。夕照似红豆团子的内馅,透过玻璃,质地厚重地倾落下来,映红了这一方沉默的角落。 终于,温小良先开口:“我从以前开始,就很讨厌去干涉其他人的想法。” 没有想过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夏唯抬起了眼,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是他独有的王国,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尊重他在这个国家的权利。可阴错阳差,最后我成为了一名教师。这些年我教过许多学生,面孔太多我记不全,但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第一个学生,那时我是他的家庭教师,他不到十三岁。” 杯中的温牛奶颤了颤,夏唯眼里亮起一簇微光。 “对,是你。”她对他的猜测给予了肯定,“和你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当老师竟然很有趣。为你解答疑惑、帮你打发坏人……这些感觉都很新奇,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但又很充实。” “我后来会选择成为一名植物学教师,你是最关键的因素。你明白吗?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温小良。” “你问我是不是希望你死掉?我现在回答你,如果有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会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她握起喝空的玻璃杯,当着他的面捏碎,松手,玻璃混着鲜血落下。“像这样的难过。” 夏唯有些怔愣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渣和血,慢慢地,视线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自残过,也曾将那些企图暗杀他的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见过无数次人类血肉分离白骨森森的场景……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仅仅一只沾了猩红的手,就刺痛了他的眼。 多奇怪,不久前他还企图拉着她一同赴死,但现在看着她这样子,心脏就受不了,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你说这些,”他低声问,“是为了哄我吗?” “不,我今天在这里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包括下面这些也是,所以你听清楚了。” 女人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刚才用鲜血给了他一记重击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小唯,你知道我很重视你,所以就算你将我带进一个危险的游戏里……” 她握住自己那只染了鲜血的手,一个用力,带血的食指就被拗到了与手背平齐的怪异姿势,空气里响起瘆人的骨骼错位声。 “就算你曾经洗掉我的记忆……” 喀。中指。 “就算你曾经想过要杀我……” 喀。无名指。 “住手!”他失控地站起来,“你要我做什么!你说!” 她的神情那么温柔,眼底映出他惨白的脸:“你对我非常重要,你相信了吗?” 夏唯说不出话。他最想得到的就是她的肯定,最想要的就是她的在意,现在得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但他笑不出来。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生将他塑造得性格偏激执拗……但还没有扭曲到,喜欢的人在面前流血,他还能笑着举起酒杯的地步。 “我相信……”他喃喃,“我相信你的。可为什么游戏里……” “为什么那时我一直不肯同意和你留在游戏里?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 她收起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直视他:“你是我重要的学生,但你不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直白的说,如果你向我告白,我不会接受你。” 夏唯呆住。灼热的神经宛如被冰水当头浇下,很冷,但也让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秒之前,他还没考虑得这么远,还没思考过他们的关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永远陪着她,却没想过她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或许心底隐约是有个念头的,可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自己的心意,她就已经将结果揭给他看了。 久久,他干涩地说:“告白的话……” “不会接受。” “……为什么我不行?” 这里,就是最关键的地方。 夏唯太偏执,一旦认定了目标谁也劝不回来。温小良思索了许久,才想到了一条可能破解这个死局的方法。 他要她待他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她就满足他。 她放缓了语气:“小唯,你平时是怎么叫我的?” 夏唯怔了怔,本能地回应:“‘小良老师’……” “对,你叫我‘老师’。记得吧,我说过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你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 是的,“第一个”,他很喜欢这个词,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她继续自述:“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会一直想起我当初是怎么手把手教你的。你被同胞排挤,我悄悄替你打点你身旁的人。你做噩梦喊‘母皇’的时候,握着的是我的手。” 夏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这些事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些,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望着他,微笑:“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对不对?” 他真心实意地点头:“是。” “我作为你的教师,陪伴了你一年,你觉得,这期间的记忆和感受能被取代吗?” 不能。 夏唯此刻庆幸她恢复了记忆。他再也不会藏起这份珍贵的回忆了,也绝不允许谁这么做。 温小良摊了摊手。 “你看,就是这样。”她说,“这就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能接受师生恋。” 夏唯呆了呆,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你和丁言……” “他不算,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那时我们是同学。而且,”她加重了语气,“你是‘第一个’啊,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特别浓厚。” 第一个。没错,他是第一个,所以对她与众不同,这点他也很赞成,但是…… 夏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说不上来。 温小良察言观色,知道他已经半只脚踩进坑里了,加把劲忽悠:“其实说起来,比起‘情人’那种随时可能拆伙的关系,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羁绊更持久吗?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学生,只要这层关系继续存在,我就永远站在你这边。”还举例子,“你看当初你和陆常新他们回奥丁,我留在北辰星,我只给你一个人写信,其他人我理都不理。” 夏唯:“……”这么说,好像也对…… “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完全转过弯。”温小良装模作样地吁口气,“你回去想想就明白了,当我的学生不知道多划算,尤其你还是第一个。‘情人’算什么?你知道我过去交往过多少个男友吗,说出来你会对大人的世界幻灭的。” 她摇摇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包,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唯还有点懵,顺着她的话起身,跟随她往外走。 温小良走在前方。手掌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错位的骨头也被她拗了回来,但疼痛还在持续。她在心里龇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找张床躺下,看看视频翻翻漫画,分散注意力,可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夏唯送到他家楼下。 “上去吧。”她说。 夏唯默默看了她受伤的左手一眼,低声说:“你的伤…” 她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哦,已经不疼了。” 夏唯顿了顿,继续:“……我能看看吗?” 温小良:嗯还知道关心伤患,还有得救。 她欣慰地将那只受了伤的爪子举过去。 夏唯捧着她的手腕,细细看了看,喃喃:“因为我流的血……”深深吸一口血的气味…… 温小良:“……”雾草我竟然忘了他是个(半)病娇!还指望他嘘寒问暖我也是太甜了。 无语地抽回胳膊,她挥手赶人:“行了行了……赶紧上楼,记得好好吃饭,周一来上课。” …… 到了周一,温小良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去夏唯的班级检查某少年是否按时到校,就被年级长叫去参加全校教职工临时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接待今天下午就要莅临他们学校视察校况的荣誉校长,慕斯礼先生。 温小良:“……” 第51章 chapter .51 上午的教职工临时会议充满槽点,温小良已经不愿再回想。 她一直想给温当当出一口气。自从在新闻里听说慕斯礼要来奥丁,她想象过无数个他们相遇的场景,每一个场景里她都有三种办法让他吃瘪。但——慕斯礼成了奥府的荣誉校长?这个她真没想过。 一看就来气的人即将成为你的顶头上司,这种事太糟心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慕斯礼突然患上严重的思乡病,不得不立刻返回斯空星,并且余生都再不跨出母星半步。 可惜到了下午,那辆装着变态的骚包银色轿车还是如期出现在了奥丁高等学府,而她也不得不像临时会议里领导层们决定的那样,穿上一身正式得让人极不舒服的制服,前去恭候某校长的大驾光临。 她努力将自己的想象成一颗在社会泥石流里的石子儿,不看不听不想,安安分分听从指挥。 可惜她能忍,有人却不配合她的忍耐牺牲。 某个无耻的,用一座价值难以估量的艺术馆换取了“荣誉校长”地位的男人当着奥府欢迎团的面说:“我需要一名导游,带我参观这所百年古校。哦,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有人选了。” 他走过来,宛如热刀切入冻奶油般,在欢迎团里分出一条路,精准地揪出她,笑眯眯:“麻烦你了,温老师~” 欢迎团众人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暧昧表情。 副校长:“好好,温老师,你就带慕校长参观一下本校。” 副校长眼神:好好招待贵宾,年底给你发双倍奖金。 温小良:“……”不用等年底了,我现在正考虑要不要转去其他学校教书。 赌气的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她扯起一个职业的笑,对某人说:“请跟我来。” 顶着数十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女教师将新任校长领向充满人文建筑的西北角。 前往西北角的路上,温小良看到陆常新正站在商学院教学楼门前,诧异地望着她和慕斯礼。她做了个“我正遛怪兽别过来”的手势,然后目不斜视地领着慕斯礼继续向前。 慕斯礼在她身旁发出轻笑:“我不会吃人。让他过来叙叙旧也不错~” 你真正吃人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艺术馆历史观博物馆文物馆名人馆,您想先看哪座?” “哦,我看到陆常新身后那个女孩子了,‘胡妙’,对吧,来自异世界的人。”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眼底写着戒备:“你从哪里知道的?” 他耸耸肩:“猜的。” “……” 男人帽檐下的眼角弯起来:“难得你也有被套话的时候。” “……” “生气了?”他口吻轻快,“那这样说你会不会开心点?——我不是凭空猜测,事先做过一些调查……她的表现充满疑点,你对她也太关照了,如果有人像我一样了解你,就很容易联想到……她的来历。” 温小良默了默,“想从她身上打听消息是没用的。她是个实打实的大小姐,支付代价后被洞天送到这边,除此以外,对洞天一无所知。” “是善意的告知?避免我做无用功?” “算是。” “嗯~”尾调微妙地上扬,他摸了摸头上的礼帽,“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警告我……‘离她远点’?” 她不出声。 像没感受她身上的寒气似的,他继续:“那你猜,我接下来打算对她做什么糟糕的事呢?” “胡妙是我的学生。”女人的声音淡淡响起:“你还欠我一笔账,新帐旧账加起来,我怕你死得很难看。” 慕斯礼笑起来:“这么可怕的威胁……需要我跪在你脚边道歉吗?” “随你。” “嗯~还真是彻底被小瞧了……”斯空星的星主按了按帽檐,“看到那边墙上的玻璃镜了吗?” 他说的是名人馆外墙上,镶嵌在铂金细环里的椭圆形玻璃镜,镜面平滑洁净,忠实地倒映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有他们身后的绿树。 “你看镜中有几棵树?”他说,蓝瞳里开始旋起奇异的漩涡。 温小良微微眯眼,看向镜中。 一、二、三……一共五棵。 她没急着回答。慕斯礼特意问她,这件事一定不简单,他想做什么?或者想验证什么? 镜里的树……树,镜子……镜子? 蓦地意识到慕斯礼可能正利用镜子对她进行催眠,温小良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然后重新凝神望向镜中…… ——四棵,比之前数的少了一棵。 后背掠过一阵寒意,仿佛有某种冷血动物正滑过她的后腰,温小良绷紧了神经。她的精神防御力非常强,但继承了前任星主部分力量的慕斯礼,精神力已经隐隐超过她了。 他应该还做不到操控她的思想,但却已经足以在她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她错认外界情况。 她确实是小瞧他了。 藏好戒备,她若无其事地回答:“四棵,怎么?” 慕斯礼沉默了下,然后特别夸张地笑起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怪物似的看她:“你真的是人类吗?该不会其实是科幻小说里的全仿真机器人吧?” “不要把自己的能力不足怪到别人头上。……我是人类,生物类别上来说,毫无疑问。” 他又笑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远方:“啊啊好无趣,原来‘星主’这么差劲,连催眠一个人类都做不到。接下来试着征服斯空星系好了,把所有具有精神异能的能力者都抓起来,抽干他们的异能力填进我的身体……” 温小良越听越黑线,她相信他真做得出来。 “你费心费力把自己折腾到星主的位置上,就是为了继承前任星主的力量,然后催眠我?” “不然呢?” “……控制了我的思想,让我对你无所不从,你就满足了?” “当然~” “那样有什么意思?”她实在无法认同,“根本不是真心的。” “嗯?真心?你有那种东西吗?”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谁也对她说过。 “我要你的人就够了。”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一只魔鬼,“我要你对我笑,你就要对我笑;我让你吻我,你就会献出自己。” 日光摩挲着树影,戴着黑色礼帽的银发男人微微俯下|身,凑近了她,低语:“觉得很反感?但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会对我上瘾,每晚每晚,你都会求我爱你……” “变态。” “谢谢。” 她咬了咬牙,声音细细地挤出:“在我拗断你的腕骨之前,把手从我肩上拿开。”要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学校他是名誉校长附近还有其他老师在往这边看……她能让他狂到现在? 慕斯礼眼波微动,微微侧过脸,望向她身后:“嗯……还真来了。” 温小良心里一跳,她转过脸,看到了朝这里走来的丁言。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丁言举起手机朝她示意,她一愣,低头去看自己随身小包里的手机,这才发现她早上忘记将震动调成铃声,结果收到短信息了也没发现。 点击第一封新短信,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你遇到麻烦了? 第二封:你在哪里。 ……一定是陆常新,多管闲事,把她和慕斯礼走在一起的事告诉丁言了。 抬起眼,她看向丁言,短短十来秒,他们的距离已经缩减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同时,慕斯礼的声音也响起了:“来这里之前,我还不信……” 她皱着眉,拍开慕斯礼搭在她肩上的手,“不信什么。” 慕斯礼望着温小良,将她从看到丁言起做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他笑容不变,连眉毛都不颤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心情极差:“不信你会选择这种危险分子。你不是最讨厌和不稳定因素打交道吗?” 温小良一愣,随即扬眉:“我认识的人里数你最危险,你是在建议我把你从我的世界里踢出去?” “嗯?难道你以前没有试图这么做吗?” 她一下子被噎到了。 这时丁言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的白衬衫在日光下晕出一种微冷的色泽。 “手机怎么了?”他看着她。 “忘把震动调铃声了……” “下次出门前把手机给我,我替你调。” 慕斯礼站在一旁,噙着笑,看那个黑头发的小子在自己面前宣布他对温小良的所有权。 一起出门……想说他们是同居的关系,是吗。 有意思……如果这是想激怒我,那你做得还算巧妙。可惜,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调查过温茉茉,她这两个月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兵行奇招贵在出其不意,现在这条消息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 已经活了百来年的星主在心里掀了掀唇,讥笑年轻人的天真,同时不免感慨,果然这世上只有温小良才是他的对手。 慕斯礼最开始会注意到丁言,是因为当他坐稳了星主之位后,抽出手来调查温小良近年情况,却发现关于她的信息全被一股庞大的势力遮掩住了,能查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北辰星是奥丁星的附属星球,丁家又是奥丁的权贵,想藏住一个人的信息并不难,但丁言毕竟只是丁家的继承人而不是掌权人,慕斯礼却是名正言顺的“星主”,作为一颗星球的主人,他能调动的资源和能量都比丁言多得多。于是很快,慕斯礼就查出了这股势力的源头。 丁言。丁家的唯一继承人。和温小良在过去似乎有某种交集,现在是温小良在奥丁高等学府的学生。 看完整份调查报告的那一刻,慕斯礼的想法和丁言奇迹般地重合了:某个女教师,真是很擅长招惹自己的学生…… 时间回到现在,慕斯礼站在丁言和温小良面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最后温小良转过身来,对他说:“我下午还有课,接下来你……慕校长您就自己在校园逛逛吧。沿着这条道往前走,艺术馆历史馆什么都在路边,看到顺眼就进去瞅瞅,不喜欢就出来。……就这样。祝您参观愉快。” 慕斯礼几乎失笑,这么快就要踢开他了?他以为她至少能耐心陪他走完这条校道。 “小良。”丁言忽然说,“你还没和我介绍这位先生。” 温小良用“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我”的目光看过去,丁言仿佛突然读不懂她的眼神似的,一动不动,于是她只好说:“慕斯礼先生,斯空星的星主,奥府的荣誉校长……今天刚上任。” 她话音刚落,慕校长开腔了:“温老师,这位同学是?” 温小良:……你们两个发神经不要扯上我好吗?这不明明都认识吗?久仰大名的那种认识! “丁言,商学院大二生,我选修课上的学生。” 话一出口立刻就感到一股寒风往她脸上刮,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放黑气。可她能怎么办呢,旁边还有其他老师看着呢,她总不能说“这是我男友”,还想不想继续在奥府混了?这么合她心意的大学校园很难找啊。 气氛尴尬,半空里仿佛有某种可燃气体在旋转酝酿。 他们三个人立在这里,两男一女,路两旁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驻足观看的学生&教师,温小良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后背开始沁出细汗。 现在她说自己有课要先走,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要不让他们先走…… 温小良:“……丁言。” 丁言望着她,看她要说什么。 温小良:“你带慕校长参观一下校园吧……” 丁言:“……” 她加重语气:“麻烦你了。” 同样是危险分子,我相信你的战斗力在慕斯礼之上。这事儿交给你我很放心……去吧! 第52章 chapter .52 在丁言的沉默中,慕斯礼笑了。 “陪同就免了。我还是自己走走吧。” 温小良假惺惺:“慕校长不用客气。”反正陪同的也不是她。 慕斯礼笑得跟真的一样:“温老师真是擅于慷他人之慨。” 丁言瞥了温小良一眼。 墙上的圆镜倒映着校道上的这一幕,两男一女,两个笑容满面,一个面无表情。 戴礼帽的银发男人率先转身离开,镜面里只剩下一个棕发女人,还有黑发青年。 慕斯礼已经走远,但校道旁的围观人士还没彻底散去。这些人听不清温小良三人之间的对话,但听力过人的温小良却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也看得到他们脸上的表情,那种仿佛家猪围观异类的表情,带着好奇,带着兴奋,还有对窥探他人*的渴望。 心里烦闷,她低声对丁言说:“你往左边那条路走,我走右边。” 丁言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左边走了。 温小良站在原地,丁言那隐忍的眼神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她叹了口气,走向右边的岔道。 路旁的油棕树上停着一只小鸟,翅膀上绘着淡雅的黛蓝花纹。它歪着头,忽然振翅飞走,鹅卵石小道上掠过它浅淡的影子。 温小良一面走,一面用手机给丁言发即时信息:【生气了?】 发送。 信息一发过去,阅读状态立刻就变成了“已读”,说明他此刻也正看手机。可她等了许久,屏幕上始终没跳出他的回复。 她再发一条:【别气啦,晚上我给你做一桌好吃的。草莓圣代.jpg】 发送。 没回音。 显然,用对付吃货的办法来讨好丁大少是行不通的。 再接再厉:【给你做一个爱心便当,让你带到班上炫耀?红心.jpg】 没回应。 “啧。”她再次编辑:【抱歉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就搬出去。】 这次对面终于有回应了,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她笑出声,手指飞快地敲打虚拟键盘:【今晚一起去电影院?有部电影我期待很久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仿佛带着不分不情愿地回复:【几点?】 【六点。繁星电影院门口见。】 数秒后,那边传来信息:【一定得去这么远的影院吗?】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哪里远?明明就在】,然后顿住了。 繁星影院确实不远,它在市区内,乘电车很快就能到达。但凡事都讲相对,从奥府出发的话,比繁星影院近的电影院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最近的走路只要五分钟。可她却选择了一个需要坐电车才能抵达的影院,这当然是为了降低遇到熟人的几率。 奥丁高等学府可是严禁师生恋的。社会主流对师生恋的态度也并不友好。 慕斯礼说他想不到她会选择丁言这个危险分子,其实那句话应该这么表述——他想不到她会选择一个丁言这样的麻烦聚集体。 丁言身上几乎携带了所有她避之不及的元素。他出身在一个权势煊赫的家族,‘权势煊赫’本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而他却是这个家族的继承者;他是她的学生,师生恋对一个想低调过日子的女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性格里有相当一部分的不稳定因素,而这种不稳定显然不利于她所期待的安稳日常;他甚至还不到二十五岁,如此年轻……年轻的生命像一粒饱满又脆弱的葡萄,热情和绝望都同样蓄势待发,一碰就破,和他谈恋爱,她需要经常告诫自己对他多包容,时间久了有时会从心里生出一股疲惫。 【繁星影院的楼下有家很不错的甜品店,想带你去尝尝。】 最后她这么解释。 不知道丁言是否相信了她的说辞,但至少他没再追究了。 温小良收起手机,微微蹙眉。 这次算是和好了,但只要她继续在奥府教书,类似的冲突以后还会上演吧。 她不想因为这种日常琐事,让彼此生出隔阂。 得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 …… 下午温小良有一节公开课,内容是讲解阿尔法星上的硅基植物。 她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刚说完“这个问题我们找一个同学回答”,一抬头,忽然在课室的最后一排看到了慕斯礼。她微微一惊,随即镇定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授课,心里却在猜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想过慕斯礼是以校长的身份来这里给她挑刺的,可直到放学钟声响起,那男人也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 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她口中说着“下课”,手下快速地收拾课具,收拾妥当,立刻转身往外走。 不管他想干什么,反正现在放学了。工作时间外,她不是“温老师”,“慕校长”也管不到她。她现在要去赴电影院的约,谁也别想耽搁她半秒钟。 坚定地往前走,听到身后有人悠悠地跟了上来,她眼睛都不往后瞥一瞥。无视他。 “课讲得不错。”身后那人悠悠地说。 无视他无视他。 “有一点我很感兴趣。”那声音继续,“‘有研究者认为[虚草]这种植物存在思维,并且思维能在本体死亡后续存一段时间’……生物的思维能脱离生物本身,这是真的?”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似乎总是这样,每次她决心无视慕斯礼的时候,他就会提起一个她无法抗拒的话题。狡猾的男人。 “……最近几十年一直有机构在对虚草进行各种研究,”她分享她所知道的情报,“目前为止,‘虚草死后思维续存’都还只是一种猜想,没被证实。” “那你怎么看呢?” “……” “思维能脱离本体存在,你觉得可能吗?” 她抿了抿唇。五年前她发表一篇关于虚草的论文的时候,就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而她的回答也从未变过—— “我从不小看任何一种植物的潜力。” 慕斯礼笑了。 “那么‘人’呢?” 她一愣,“什么?” “人类的思维也能脱离本体存在吗?” “……” 温小良盯住慕斯礼。他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就像一帘帷幕,遮住了她审视的目光。 无法看透他的真实想法,但她直觉他并不是在单纯地和她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面容纯真的年轻人向教授请教制作氰化|钠的方法,不久后教授死于氯化物中毒,这样的事,并不只存在于电影院里。你出于好心的解答或许会成为刺向你的匕首。 沉默了几秒,她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动物学家。” 说完她就重新举步向前,以行动表明对话已经结束,但慕斯礼却紧跟上来,声音也不依不饶地传进她耳里:“我认为可以,只要满足一定条件。” “……” “奥丁星人认为思维自*中产生,随*消亡而湮灭。但在我们斯空星人看来,思维与*是两种互相影响又彼此独立的事物。斯空星的第一任星主能将思维凝聚成束,脱离身体,少了*的负累,思维能在零点零一毫秒之内抵达斯空星的任何角落,也能超越光速,前往过去未来。” “那很好啊。”她终于出声,“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回斯空星?明明那里有让思维脱离身体的法门。” “因为从来就没有法门啊~区别只在于人的能力。星主活得越久,身上的‘星力’越强。第一任星主是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老怪物,而我只有一百二十岁。”他摊了摊手。 “那你慢慢等吧。” “嗯哼……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呐。一千多年,这么长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同样的无聊,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拖长的声音含着漫不经心的威胁,“或许会向奥丁宣战?毕竟星际战争很适合打发时间嘛。” 她瞪他,他微笑,轻飘飘地说:“你讨厌那样吧?那就来帮我找到让思维脱离身体的办法吧。” “……你爱发动战争就发动战争。”她冷笑,“你想作死我干嘛拦着。等你被战事拖得天天闷在皇宫里的时候,我就看着新闻哈哈笑。” “真恶毒呢~那这样怎么样?我把斯空星丢给十二贤者管理,我呢,就天天缠着你~” 她气极反笑:“你试试。”试试是你先烦到我屈服,还是我先收拾了你。 “杀气好重~这是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哦,说起来,当初在北辰星的沙漠里你就想杀了我呢。” 她脸色微微变了。 “……我现在后悔那时没杀了你。”她这么说着,眼里的怒火却弱了下去,转变为一种更复杂的感情,有杀意,但又不是单纯的杀意。 “嗯~你丢了最后一个机会呢~” 他的冰蓝色的瞳仁看起来干净又纯粹,笑容明亮,和外面那些无害的年轻人别无二致。今天他穿得人模人样,衣扣好好地扣到领口,手上甚至还拿了一个公文包。温小良能听到不远处有女学生望着这边窃窃私语,惊讶于校内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这样一个英俊的男教师。 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在明明能差那么多,而不知情的人,却总是会被外表迷惑。 许久,她终于开口:“你要我怎么帮你?” 慕斯礼笑了。 “我要做实验,现在缺一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助手~” “我答应了。”她面无表情,“今晚我有约,改天帮你。”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这个实验很有趣哦,相信我。” 信你才有鬼。“改天。” “不行呢。”他状似遗憾地摇摇头,“这实验讲究时间的,差一天都可能会造成不同结果。实验结果无法让人满意,我就会一直试一直试……你也不想一直陪我在实验室里耗下去吧。” 她瞪他,然后妥协:“最多半小时。”这是底线。她要在六点之前赶到电影院。 慕斯礼看着她,弯起眼。 “成交~” …… 五点五十分,等在电影院门前的丁言,收到了一条来自温小良的信息。 【抱歉我有点事,会晚点到。电影票我改定七点半那场了,在我到之前,你先在影院楼下的咖啡厅坐坐,点些好吃的。我会尽快过来,路上也会小心的,放心放心~】 语气放得温软的致歉信,但在收信人看来,这封信还是有些缺乏诚意——迟到了记得发一条信息以免恋人担心,这当然很好,但为什么不在短信中将迟到的原因说清楚呢?究竟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影院之约? 丁言没有去咖啡厅,他就站在影院门前,望着电车驶来的方向。来来往往的都是结伴看电影的年轻人,他孤单形影的样子不时引来四周的目光。 七点二十分的时候,温小良出现了。她从停稳的电车上跳了下来,发丝有些乱,显然来得匆忙。她闷头就想往咖啡厅走,却在踏进旋转玻璃门之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这里。” 猛地刹住脚,她扭头望去,看到了霓虹灯招牌下的丁言。她立刻转了方向,快步走过去。 “我以为你在咖啡厅……对不起我迟到了,久等。我们快进去吧。” 他看着她脸上歉意的笑容,默了默,说:“吃过东西了吗?” “啊?嗯,没有……” 他将手里的小食袋递给她,“吃了再进影院吧。” 他们要看的那部电影只有一个半小时,原本看完后正好可以共进晚餐,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温小良察觉到丁言心情不佳,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独自等候太久的缘故,颇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他,接过他为她准备的护胃小食。 今晚这场电影,原本两个人都是怀着期待的,可最后谁也没留意电影演了什么。丁言一直在想温小良会不会主动告诉他她迟到的原因,温小良一直在想不久前和慕斯礼做的实验。 在进入那间慕斯礼私人所有的实验室之前,她满心戒备,而当进入实验室,并听说了慕斯礼的解说之后,她开始动摇了。慕斯礼的解说很有条理,对实验要进行的步骤也计划周全,显然事先做过不少准备工作。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想找到一种让思维束和身体分离的方法而已,而不是像她预想的那样,又打算做一些自己爽快他人痛苦的事。 不,她并没有完全打消对慕斯礼的怀疑,只是……人总是希望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她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摩慕斯礼,可既然他再三声称他这次确实没有坏心眼……她也愿意试着相信他。 “如果真让你分离成功,那你就会成为百年里最出名的人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用这份专利大赚特赚吗?”她问。 “嗯?不,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分离方法。” “为什么?” 他好笑似的瞥她一眼:“想象一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思维束,思维束能脱离自己的身体,也能进入其他人的身体,于是垂死的人占据了健康人的身体,种族极端分子占据了总统的身体,下令发射核弹……砰!” 那场景确实让人不寒而栗,前提是思维束真有那么容易占据其他人的身体的话。但在科技拉轰的洞天任职过的温小良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你真的想太多了。 身体和思想束之间是有契合度的,脱离远远易于进入。如果把“思维束脱离身体”的难度比喻成勇者斗恶龙,那么“思维束占据他人身体”的难度大概是……跛脚老婆婆挥舞着大葱对战恶龙始祖……总之,以这个宇宙现今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做到。 等温小良离开了那间实验室,在等电车的间隙里,用手机查了一下奥丁星在“将人的思维和身体分离”这方面的建树(奥丁星在这方面的研究算得上星际领先水平),顿时觉得连勇者斗恶龙都不可能了。慕斯礼那种做法基本等同于浪费时间,他现在做的实验,百年前就有人做过了,实验结果,失败。 她是行外人,需要用手机查阅信息才能确定当下情况。但慕斯礼不同,他一定知道那些脱离方法都已经被证实无效,为什么还要做? 她倒是很愿意用“其实他只是为了找一个和我独处的理由”来搪塞自己,这样事情会简单得多,然而……经验和直觉都在说这不是这么回事。 电车的玻璃映出车内人的倒影,温小良注视着倒影里自己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那面椭圆形的玻璃镜。那时慕斯礼不动声色地试图催眠她,失败了,现在他做的事情……是不是催眠事件的后续呢? 她无法确定。但她知道,倘若这是一场局,慕斯礼是开局者,他不会允许她提前离场。 如果她还是那个无牵挂的温茉茉,大可以一走了之,但她现在诸多牵挂。面对敌方的进攻,想来想去,最好的选择竟然是迎战了。 电影屏幕变暗,接着音乐声响起,四下里亮起刺眼的灯……温小良蓦地回神,这才发现电影已经结束了。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男女主人公有没有一起逃离那个伪乐园?她走神走得太厉害了,完全没印象。 她转头向恋人求助:“我刚才走神了……结局是什么?” 丁言顿了顿,偏过头来:“结局?” “嗯结局。”她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领悟了,“……你也走神了?” 他说没有,然后告诉她,那故事有个好结局。 好结局,这是他根据周围人的表情判断的。其实他和她一样,心思早就不在电影上了。 他只在意一件事,迟到的那一个半小时里,她究竟做了什么。她看起来似乎不打算主动告诉他,那么他只好开口去问了。 正式开口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她避而不答的准备。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她坦诚那是她不愿告诉他的事,就算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他也会尊重她的意愿。前提是她告诉他。 告诉我那是你个人的秘密,告诉我那是我不被允许进入的领域,也好过你提也不提,就想揭过这件事。 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因为这种小事产生摩擦,他们之间隔着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丁言下了决心,可就在他问出口之前,温小良却主动说起了她迟到的原因。她讲述得很详细,态度很坦荡,以至于丁言明明心里对“你竟然因为那种人放了我一个半小时的鸽子”这件事呕得要死,但嘴上竟然说不出什么负气的话。 她太坦荡,又再三道歉对他失约,害他想小气都不好意思,最后只能装作一派大方的样子,说自己并不介意在影院门口扮演一尊望妻石,等待而已,两年他都挨过来了,还怕这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吗?但有件事她必须向他保证: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注意和某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银发诱拐犯保持距离,最好今后在学校里远远地望着了扭头就走,连目光都不要对上。 温小良挠了挠脸:“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以后在他需要的时候会充当一下助手的角色。” 丁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次不够还有下次?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你真正应该温柔以待的人在这里啊,看看我,你应该实行最惠国待遇的对象在这里! “……他是不是抓住你什么把柄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她顿了顿,摇头:“算不上把柄,只是我觉得,如果能帮他将思维脱离身体,他有了新乐趣,就不会来烦我了。” “那我找人替你。他要什么样的助手?” 她再度摇头:“其他人不行的。” 他都快藏不住心里的冷笑了。“其他人不行,就你可以?” 她抬眼看他,不知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忽然“扑哧”地笑出来,边笑边说:“别这样,我快以为我又要被关小黑屋了。” 他表情一僵。刚才他在心里想着,她身边总是没完没了地出现些烦人的苍蝇,不如他们两人搬到无人岛住算了。这当然算不上小黑屋,但肯定也不是她乐见的,对她来说算是坏事了。 她对危险的敏感度也太强了……这样万一哪天他真想点歪脑筋,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所以你就真打算一直给他当助手?随叫随到?”他按下郁闷,将话题扭回来。 “不会。”她一脸笃定,“慕斯礼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他试过几次不成功就会放弃了。实验成功的话我就能摆脱一个烦人精,不成功的话我也只是损失一些时间而已,这买卖不亏。” 怎么不亏?她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 她分了太多精力在其他人身上。温当当,夏唯,胡妙,陆常新,学生abcde……现在又多一个慕斯礼,将来一定还会更多。 他喜欢她专注地看着他的样子,他也只会注视着她,但她的眼睛却不单单望着他,也望向其他人。 “小良,”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在心里盘桓了几天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从未生起这个念头。她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做得心满意足。 她望着他,似乎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问:“你希望我换工作?” 原来有商量的余地吗?他按捺着惊喜,颔首:“嗯,当教师太辛苦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完全不能想象她去做其他工作的样子,他脑海中只能浮现一幅预想图,那就是她微笑着站在他家里的样子,或者说是,站在“他们”的家里。 做他的妻子,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适合她的工作。 因为心里早已有了定论,所以当她问他有什么可推荐的职位,他只是潦草地说了几个名字。起初她还很严肃地思考,然后给出她的看法(看法自然是否决),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秒pass,并且瞪他:“你根本没认真想!” 他终于按耐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素白的手。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手,他唯一能想象的更美的场景,是这只手戴上钻戒的时刻。 她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然后面上的恼意散去了,半真半假地嗔怪:“干什么,现在才来讨好我?” “有一份工作,我很满意,怕你不肯接受。”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肯接受。” 她眉间有动人风情,眼角含笑。他心脏砰砰跳,在她耳旁轻声说出一句话。 笑容从温小良的脸上淡去了。她坐在那里,没有抽回手,但丁言能感到她指掌变得僵硬。 许久,他听到她说:“……我怕我误会你,所以先问一句……你那句话的意思,应该不是希望我辞职,然后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吧?” 他们视线相对,他从她眼里读到了她隐忍的怒火。 只要他敢说是,她就会立刻拂袖而去。 她不喜欢做一个全职太太,这点丁言其实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但他不能理解她竟然对这件事如此反感。 他有些迷惑,是他要求太过了?可是在奥丁星,绝大多数女性都是在结婚之后辞去工作。他没有想要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付出的意思,但是……他只是希望他们能拥有彼此更多的时间,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第53章 chapter .53 那天在电影院外,温小良和丁言的谈话最终结束于各自的沉默。 并没有谁说出伤人的话,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在这场交谈中有什么流失了,隔阂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细节堆积出不安和猜疑,横在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沟壑不但没缩小,反而在缓缓扩大。 温小良考虑她是否该搬出去。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但现在搬走的话,等于在他们本来就飘摇的关系上再踹一脚。站在丁言的角度来看,她这个行为充满负面意味,几乎等同于在说“我对你很失望所以我要搬离这里”。 离开这里,会伤害他的感情;留在这里,他们的关系又会不断恶化。 左右为难。 那天丁言从外头回来,温小良知道他是回位于盛京西区的本家去了。他去之前曾和家中长辈通话,当时她就在楼下,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这次突然被召去本家,和她有关。 丁言离开后,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把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了一遍,然后坐在卧室的窗边发呆,直到外头响起轿车的发动机声。他回来了。 她以为他回来后会找她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让她酝酿的一肚子话语都落了空。 这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次日差点错过了早课,好不容易赶到学校,撑着钝重的脑袋讲了一天课,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简直如释重负,可还没走到校门口,就接到一通电话,说有个叫“胡妙”的女学生出事了,让她赶去本校的附属医院。 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匆匆赶过去,却发现慕斯礼也在那里,他靠在病房的窗边,胡妙闭着眼躺在床上,校医正在对她进行检查。 她面色不善地瞥了慕斯礼一眼:“怎么回事?” 一看到慕斯礼,她就直觉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随后医生的说法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反驳。 医生说,胡妙是心脏病发作引起大脑缺氧,才会突然晕倒。所幸慕斯礼校长恰好路过,将她送了过来,要是错过了最初的抢救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温小良:……我竟然错怪好人了? 奥丁高等学府附属医院的医疗条件算是不错了,但毕竟不能和正规医院相比,医生说他现在只能做一些常规检查,建议温小良之后带胡妙去(温小良自称是胡妙的家人)国立医院进行全面体检。温小良点头道谢,随后将慕斯礼拉到一边,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斯礼两手一摊,表示一切就和校医说的那样,他只是见义勇为了一把,没想到好心反而遭人误会,他真是相当冤枉。 温小良半信半疑,但胡妙患有心脏病的事她也是清楚的,甚至在慕斯礼前来奥丁之前,她就已经亲眼见到胡妙病发的样子。况且仔细想想,慕斯礼也没有对胡妙出手的理由…… 这么说来,确实只是巧合了。 “抱歉,错怪你了。谢谢你送胡妙过来。” 慕斯礼按着帽檐,帽檐下的眼睛看着她:“嗯?这么快就相信我了?不等那个小姑娘醒来再和她核实一遍吗?” 得理不让人吗这家伙……“不用,我信你说的。” 他笑起来。“该说你坦率,还是说你很会刷人好感度呢……嗯,那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好了。小姑娘的心脏病,我有办法根治。” 她一愣,“什么办法?” “简单啊。”他做了个把心脏掏出来的姿势,“换一颗心就行了。” 她白了他一眼。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好见解。 “她的病情没有严重到必须换心才能解决的地步吧。换心可不是件小事,牵一发动全身,先不提术后的免疫排斥反应,要换心首先就得先有颗替换的心脏,哪里找?” 慕斯礼悠悠地说:“只要肯下功夫去找,总是能找到的……这颗星球找不到,还可以去其他星球找。” 她心里一动。以慕斯礼的能力,应该能找到和胡妙匹配的心脏。但还是那句话,心脏移植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作为最后的救济手段,能用自己的心脏,谁会愿意将就一颗外来心脏呢。 这时的温小良并没有想到某些可能——或许胡妙胸口里的心脏原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心脏;或许医院开出的“患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是一个误诊;或许胡妙的晕倒虽然不是慕斯礼直接导致的,但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或许不论是思维束分离实验,还是胡妙的心脏,所有事件其实都是围绕着温小良进行的,一切都是慕斯礼的阴谋。 温小良从来没小看过慕斯礼,但他做得太谨慎太不动声色了,悄然织起的巨网,无人看得出它的端倪。温小良对在暗地里展开的算计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应当如何调养身体不让病情恶化”上,用手机查阅相关信息,林林总总的说法看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每一个都缺乏权威背书,而且建议与建议之间常常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慕斯礼在一旁看着她对着手机连连皱眉,笑她病急乱投医。“我认识一个人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不如打电话问他。” 温小良顿了顿,抬眼看他。这人是准备在今天把未来一年份的好心都用光吗?这么热心不求回报,完全不像他。 但她当然不会笨到把送上门的馅饼往外推,问他对方的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她输进手机里,又追问对方姓名。慕斯礼说了一遍名字,发音古怪音节冗长,她没听清:“叫什么?” 慕斯礼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机取过来,亲自在姓名栏那块输入文字,刚打了开头,病房那头忽然传来医生的声音,让温小良过去。 温小良应了一声,快步赶过去,手机就这样留在了慕斯礼的手里。很快,病房的帘幕后传来她和校医的交谈声,与此同时,慕斯礼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上,“丁言”两个字闪烁不定。 慕斯礼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温小良的声音,面带愉悦地,握着手机走出病房,来到廊道上,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后,一个难辨喜怒的男音从听筒中传出来:“让温小良接电话。” “她现在没空,忙着和一个男人聊天呢,开心得连我都丢在一旁,更没空理会别人了~” “……” 慕斯礼笑了一声。“开玩笑的~那男的是个医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丁言再开口时语气微妙地变了:“你们在医院?她怎么了?” “她很好。有事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哦,叫胡妙,她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知道。……等小良出来,请让她给我电话。” “嗯?这就要挂了吗?真遗憾……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关于她的秘密。”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道:“不必了,我想知道的,我会自己问她。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嗯~说得不错。” 唇边带着诡秘的笑,慕斯礼一面继续留意着病房内的动静,一面对着手机吐落秘语:“那你就问问她,‘温茉茉’是谁,‘洞天’又是什么吧。哦,还可以问问她,她当年接近你的原因。” 仿佛有股寒气顺着电话那头透过来,慕斯礼好整以暇地靠在廊窗前,视线落在一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上,心里默数,一,二,三…… 第三秒的时候,丁言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让我问这些,是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自然,仿佛不曾被入耳的消息撼动过。可那空白的三秒骗不了人。 慕斯礼愉快地笑着,他知道如果丁言现在站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能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可怜又可笑的年轻人,慕斯礼想。他根本不了解温茉茉,他能仰仗的只有温茉茉那瞎了眼的好感……啧。 慕斯礼不会承认他嫉妒丁言嫉妒得要死。他自视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温小良的人,但得到她青眼相待的人却是丁言。她注视着丁言时的眼神,分分钟能让慕斯礼在脑中整理出一本#《整死一个奥丁人的百种方法·大全集》。 当恋人们紧紧手牵着手,第三者只能在一旁磨着牙看。但现在慕斯礼抓住了机会,每一寸妒火都化作言语的毒针,刺向敌人:“挑拨?我不需要挑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一旁,就可以看到你们相背而行的样子。哦,不对……” 他轻快的声音里藏着毒针:“你们已经闹翻了。冷战的滋味好受吗?” 假如有人正站在丁言面前,他能看到丁言脸上的错愕还有愤怒。 恋人间可以冷战,可以对骂,甚至可以大打出手,但这些事都不该由外人口中说出。慕斯礼那句嘲笑,就像一个硕大的巴掌,冷冷地扇在丁言的脸上。 丁言以为是温小良告诉慕斯礼他们在冷战。其实并非如此。温小良这几天行为有些失常,被慕斯礼看在眼里,做出推测。 “在我看来,你们会闹翻再正常不过了。”慕斯礼微笑,眼底映着那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像看着某个年轻人摇摇欲坠的内心,“你不了解她,如果你了解她,就不会犯她的忌讳。不过这也不怪你,她身上的忌讳太多了,连我有时都会踩到她的雷区,何况是你呢。” 这句话其实是在诈丁言。他故意说得好像自己对温小良万分了解,温小良也非常信任他,将她和丁言闹翻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的样子,但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明白,人与人间会产生纠纷,必然是因为意见分歧,“犯忌讳”这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更是说了等于没说,“我要做职业女性你非要我当全职太太”这算是犯忌讳,“我不爱吃甜食你非逼我吃”这也算是犯忌讳……怎么说都对。 慕斯礼在打心理战。他看得出丁言已经动摇,只要自己再动动嘴皮,一口气将他对温小良的信任摧毁,这段丁温之恋就算走到头了。一个疑神疑鬼的男人能消磨掉一千个女人的爱。 “我了解她,所以我可怜你。”他伸出手,折下那朵剩三片花瓣的郁金香,“你从没得到她的爱,她当年接近你是为了她的任务,现在她重新出现在你生命里,同样目的不纯……我可怜你,告诉你真相,但你甚至连验证都不敢。” 如果言语是毒|药,这几句话能将整条护城河都化为死水。 慕斯礼微笑着,不再言语。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等着丁言木然地挂掉电话,然后……今晚必然有一场狂风骤雨,发生在温小良和丁言之间。 可对方的反应全然出乎他意料。丁言竟然说:“我差点就信了。” 慕斯礼一怔,又听到他说:“她并没有和你说我们之间的事,一切都是你猜出来的。你不停地强调自己了解她,是因为你缺乏底气。”他的言语里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嘲弄,“失败的人是你。你反复强调自己对她意义不同,只会让人感到可笑。” 慕斯礼静了静,然后笑了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丁言这个人。 挑拨离间的计划失败,心中当然会觉得遗憾,但与此相对,另一种心情升了起来:温茉茉这次的眼光,似乎没有烂到家。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我们敌视自己的情敌,希望情敌比我们弱鸡,但又不希望情敌太弱,太弱说明我们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太差……而这又从侧面说明了我们自己眼光不行。 因为这样复杂的人类心理,于是转了一圈,慕斯礼竟然对看破他计谋的丁言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心理。 “对,‘冷战’的那部分是猜的。”他坦然承认,“但另一部分不是,她接近你的目的不纯,不信你可以问她。”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丁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至于你,慕斯礼先生……” 那个年轻而坚定的嗓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过来—— “我不管你和小良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我会是她的未来。” 第54章 chapter .54 温小良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慕斯礼正靠在窗边,低着头看她的手机。 她心里掠过懊恼。方才走的太急,竟然把手机忘他手里了。 她走过去,对方抬起头,将手机递过来,神情很自然:“名字输好了。” “谢谢。……你没用我手机做什么坏事吧?” “哦,看了你的个人相册。” “……我可以告你侵犯*的。——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还用你的账号玩了手游,你的人物胸部设置得太夸张了。我还是比较钟爱平胸系~” “……那个是系统随机生成的(并不是)。还有你喜不喜欢平胸和我没关系。” 总之,某人似乎确实没做什么坏事的样子。手机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也没有异常,这次就姑且相信他吧。 将手机放进包里,温小良侧身望了望胡妙的病房,回过身来看向慕斯礼,有些犹豫:“之前你说的,关于心脏移植的事……” “嗯?”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慕斯礼面露了然:“病情恶化了?” 她皱着眉,慢慢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恶化。” 慕斯礼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什么意思?” 温小良抿了抿唇。其实她不想将胡妙的事与慕斯礼说,他们并不是那种可以分享彼此烦心事的关系。然而此时此刻,狭长的医院走廊里昏暗寂静,她身旁只有他一人,而她就像寓言里那个给驴耳朵国王剃发的理发匠一样,迫切希望有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因此她还是开口了。 胡妙的情况很糟。数日前检查的时候,市立医院的医生分明说过像她这类心脏病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只要注意不要情绪过于激动即可;可刚才附属医院的医生却说,她的心脏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异常,最坏的情况,可能要进行心脏移植。 两个医院的说法严重不一致。究竟是胡妙的病情变化得太快,还是其中某个医院的诊断出了差错,温小良也无法确定。她已经请求给胡妙做检查的医生与国立医院进行对接,今晚就将胡妙转到国立医院进行深度检查。如果最后检查出来的结果确如附属医院所言……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菲。如何获得合适的心脏,更是个大问题。 温小良瞥了慕斯礼一眼:“某些人真是乌鸦嘴,一说‘不如换颗心’,心脏移植就真来了。” 慕斯礼表示自己很冤枉,“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可没用‘言灵’,就事论事而已。——所以,现在你想怎么做?去找合适的心脏吗?” “等等看吧,说不定是附属医院诊断错误……虽然可能性小。”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她麻烦了。 叹口气,她看了看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向慕斯礼道别。 他一只手按着帽檐,微笑:“如果真要换心,我这边有人可以用。” 以一个星主的力量,要找到一颗合用的心脏,不会太难。 温小良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算是致谢,转身离开。 外面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滑,夜风阴冷,抚在身上像某种黏腻的冷血动物。她坐上一辆公交,回到了那栋小别墅。 推开门,迈进玄关,她看到了厅中的丁言。 他站在一株美人鸢的面前,侧对着她。 温小良记得那株美人鸢,那是她从宿舍火灾中抢救出来的。刚搬进这里时,它大半枝叶都被火烧得焦黑,奄奄一息。她费了许多心思照料它,如今它已经抽出了新芽,通体碧绿,亭亭玉立。 垂死的植物也有回春的可能,要挽回人与人间的一段关系,总比拯救一条生命要容易些吧。 这几天她和丁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关系却还不如寻常朋友,两人都是公事公办地说些场面话……气氛尴尬又紧张。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他的脸,也很久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想到在医院里躺着的胡妙,她百感交集。生命如此脆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以为争吵总有和好的时候,但或许那个时候永远都不会来,缺憾永远也无法弥补。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丁言转过身,她看到了他的右手里的木质小水壶,原来他正在给美人鸢浇水。 他们四目相对,他神情平静。她露出这几天以来最有诚意的一个笑:“吃过饭没有?” 他望着她:“在等你回来。” 唇边的笑容扩大,她说:“我回来了。” “嗯。” 这绝对是这几天里最有意义的对话了。 自电影院之行后,逐日堆积起来的隔阂,终于融化了一角。 丁言搁下小木壶,走向厨房,将晚餐从厨房中端到餐厅。 温小良坐在餐桌旁,看着那些卖相精致的菜肴,不敢动筷:“……你做的?” 丁言有种神奇的本事,他做出来的菜看着总是令人食指大动,而吃起来则让人回味无穷……连灌三碗水也洗不掉嘴里的怪味,余味无穷,超可怕。 丁言瞥了她一眼:“饭是我煮的。” 温小良舒了口气。这顿饭安全了。 米饭香糯,水分与米粒比例完美,火候也恰到好处,煮的人用了心。 “胡妙情况怎么样?”丁言忽然问。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傍晚我给你打了电话,慕斯礼接的。” “……”那个混蛋……果然不能对他抱有希望。 “你手机怎么到了他手里?” “一时没注意……”她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末了说,“他没告诉我你打电话给我的事。……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很多,你想听哪部分?” “……”她仿佛听到头顶响起了不祥的雷声。慕斯礼这个八婆……背着她都乱嚼了什么舌根啊! “那个人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假的。”她诚恳地说,“要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别急着上火,先向我核实。” 丁言正在夹一块糖醋排骨,闻言顿了顿,搁下筷子,抬脸看向她。 “小良。” “嗯。”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那太多了,宛如天上繁星,多到她心虚地垂下眼,“……有。” 厅里静得像深海。男人的声音像一只巨大的水母,漂荡在海洋里,缓缓的,静静的,无处不在的,包围着她:“如果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 “沉默就是拒绝了。”他理解似的点点头,“将来呢,打算说吗?” 有一部分会说,关于温当当的那部分,她会告诉他。但其他的……时过境迁,现在说出来不会多出什么益处,只会让他痛苦。 关于“洞天”的一切,她要永远埋在心底。 “或许吧。”她只能这么含糊着,然后不安地追问,“慕斯礼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丁言凝视她:“你怕他告诉我什么?” “……我怕他误导你。” “他说你有事瞒着我。” “……丁言,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拧起眉,“但我可以保证,我的隐瞒对你没有任何不利。” “我相信你。不过,事情是否对我不利,不该只由你一个人判断,对吗?” “……对不起。” “……你觉得抱歉,但你还是不准备说清楚?” “对不起。”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失望。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依旧紧闭着嘴。 有种过错,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在日光下。她当初接近他的目的,她不能说。有些事不是说出来然后请求对方谅解就可以的。你说出来,你觉得释然了,但对方却要背负你犯下的错,他再也也忘不了这件事,心里永远会扎着一根刺。 她已经决定要和他在一起,既然这样,她就要骗他一辈子,永远不让他知道他们的相识其实是一个难堪的圈套。 她道歉。他不出声。 厅里那片深海更静了,还多了些寒意。不久前才消融了的隔阂,再次悄无声息地生长。 温小良默默地搁下了瓷勺。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胃口,她知道他也一样。可惜了这顿晚餐,开始时的气氛明明那么好,最后却变得这么糟。 丁言再次开口:“慕斯礼和你……” 她攥紧了手。慕斯礼还说了什么?那混蛋究竟说了多少! 丁言却忽然顿住了,他望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出声时换了话题:“你还是想当老师?” 他终于停止探求她的秘密,可新话题某种意义上比旧话题更糟。换了其它时候,她会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我就是要一道道走到黑”,但这时,被旧话题弄得十分心虚的她不敢出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当吧。”他说,“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惊住了。“结婚后辞职当全职太太还是继续当老师”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他们为此冷战数日,她都已经做好了要长期抗战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就松口了!就算是带条件的妥协,也足够让人惊喜。 她正襟危坐:“你说。” “我希望你换一所学校教书。” 她轻轻吸口气。 “为什么?——我喜欢这里,你要我离开,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他露出些微妙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在奥府……很多事不方便。” “……”难道是嫌奥府“不允许校内师生恋”的规定太碍事了吗?可他也只需要在这里待两年而已,两年后就毕业了,谁也管不着他了嘛。 她不想去其他学校。但……他已经主动退了一步,那么她也该顺着他一回。 “教完这个学期,我就申请去其他学校。”她说。 “不能现在就申请?” “现在走了没人接替我。”她解释,“现在已经八月了,十月就期末考。” 丁言望着她,嗓音有点沉:“两个月。” “嗯,只剩两个月而已,时间过得很快的。”只剩两个月了,真可惜。 他没再说什么,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凉掉的汤。 见他笑了,她也松口气,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温小良松懈了,没察觉丁言那个笑容的真实含义。他对她笑,不是因为退让,而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按照他的方式来。这一点直到两天后温小良才明白,那时她看着奥丁高等学府的调任书,紧紧抿唇,心头发凉。 调任书上面写得很清楚,要她下周前往离奥府十千米之外的“图尔斯大学”就职,至于她在奥府这边的工作,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接替她。调任书的右下方盖着好几枚红章,最明显的是校理事会的章……校理事会是教职工人事调动的最终决策机构,而校理事会会长是丁家的人。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她误会了,或许这只是校际之间寻常的人员调动……她不愿相信这件事是丁言在背后促成的。但慕斯礼却笑着打碎了她的希望。 荣誉校长也是校长,慕斯礼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清楚,甚至他的个人私章也在那几枚红章里,为那份调任书多添了一份效力。 “副校长找我盖章时我还吓了一跳呢,从没听说你要调走的事。” 在荣誉校长的个人办公室里,慕斯礼悠悠地道出真相:“问他什么情况,他支支吾吾,只说是理事会的安排。因为有点好奇,所以我就做了些调查……”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催眠,比刑讯更便利的调查手段,中了催眠术的人说出的必然是真话。 “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怎么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里呢,毕竟我现在可是奥府的荣誉校长呢,想对你做点什么,不是很容易吗~” “那天我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嗯~我只是告诉他,你瞒了他一些事,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没说……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和他分享某些情报,但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想那正好,让他亲自去问你好了。怎么样,那晚你们吵得开心吗?” “眼神好凶恶……要揍我一顿吗?那来吧~” “不打吗?这就走了?真可惜……哦对了,明天我回斯空星,实验室那边就麻烦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像平时那样,隔一天去一次吧,实验程序你也很熟悉了,我相信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做得很好……” “咦?不去?为什么?哦,生气了啊……那这样如何?做笔交易,你帮我做实验,我替你找适合胡妙的心脏,不论实验结果如何,我都会将心脏交给你……不错的交易吧?” “嗯哼~我知道你会答应的。要做的实验项目,我都已经列在《实验手册》里,你照着做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总觉得我在算计什么’?嗯~那么我究竟在算计什么呢……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哦对了,那个《调任书》,需要我帮忙吗?如果你很想留在奥府,我可以替你找关系……好吧,我不多事。” “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在图尔斯大学了。那么,再见~” …… 温小良觉得两个月很短,但在丁言看来,两个月长得望不到边。他迫不及待要将她调离奥府,甚至事先没和她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温小良的担心并没有错。丁言确实被慕斯礼误导了,或者该说,他正如慕斯礼所期待的那样,对自己和温小良的未来产生了不安。虽然在那通电话里,他气场全开地对慕斯礼说“我会拥有她的未来”,但其实在他脑海中,梦魇般的低语一刻也没停过—— 你不了解她。 她身上充满秘密。 你根本不了解她…… 温茉茉。洞天。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她和慕斯礼的过去…… 怎么可能不在意?更令他介意的是,他已经那么恳切地请求她了,她还是拒绝告诉他真相。 你藏着什么?在隐匿什么?在抗拒什么? 他没有追问到最后。曾经他对慕斯礼说,“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现在他同样用这句话说服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做出推开她这样的蠢事。 用尽了意志力不去追问,与此同时,他也下了决心。 过去的事,他可以不问也不想,但未来……一定要掌控在他手中。 继续争执下去,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必须结束冷战。 ——“你还是想当老师? ——“那就当吧。” 他看到她脸上的惊喜,他也跟着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同意她继续当老师,不是妥协,而是计策。他主动退一步,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是让她同意离开奥丁高等学府……远离慕斯礼。 他希望她明天就走,她却说因为没人接替,她还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 他端详她的表情,很确定“没人接替”虽然是事实,但她对于“还要留在奥府两个月”这件事,完全是乐见其成……或者该说是十分庆幸。 他对她笑了笑,低下头,抿了一口凉汤,心头也同样微微发凉。 “没人接替所以不能离开”?那他就助她一臂之力好了。 真正想走,不论如何都有办法的。只怕你不愿意而已。 他对校理事会会长下了命令。很快,顶替的教师找好了,《调任书》也拟了出来,盖上校理事会的公章,接着是人事部的章,副校长的章,最后送到荣誉校长那里…… 和预想中有些不同,慕斯礼很爽快地落了章,于是《调任书》正式完成。 最后,送到温小良那里。 到了这一步,紧张和不安反而退去了,他平静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会是什么反应?会想到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次调任吗?会来质问他吗? 当天下午,他收到了一条附着图片的短信息,图片是《调任书》的正面照,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是你吗?】 他一字一字地敲下回复—— 【奥府这边有接替你的老师,你可以安心去图尔斯大学。】 她没再给他信息。 他坐在课室里,视线从死寂的手机上移开,转向窗外,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夏木,心里沉沉浮浮。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你会怎么做?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当他回到家中,家里的绿植全不见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变得空空荡荡,一枚钥匙躺在窗边的书桌上。 她搬离了这里,除了回忆,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第55章 chapter .55 温小良搬出去后,次日她照常去了学校。她下周转去图尔斯大学,但这周她还是奥丁高等学府的植物学教师,没有谁能阻止一个教师给自己的学生授课。 这天是周二。或许是冥冥中的巧合,接下来四天,温小良一共要给六个班上课,但这其中没有丁言所在的班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人为制造的契机,自然状态下,丁言和她在偌大校园里碰面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三天后,周五下午,丁言带了一份论文前去教职工办公室,将论文交给某个戴老花镜的教授后,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没看到温小良的身影。于是他若无其事询问起她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是:温老师今日有事,提前回家了。 回家?回她那个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吗? 丁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四天前,推开家门,发现温小良已经搬离的那一刻,他胸腔里浮现的是错愕,是失落,是愤怒……怒火熊熊燃烧了一整晚,再之后,难过就不可自抑地漫了上来。 想过她得知真相后会和他争吵,也想过最坏的情况是她直接搬走,无论哪种,他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幕真的发生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敲了一棍,大脑颤抖。 他不明白。 只是一场调任而已,值得她这样大动肝火,一句话不留就离开? 是她说的,因为无人接替所以要留在奥府,那他就将这道束缚解开,给她自由。——没错,他清楚所谓的“无人接替”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奥府,巴不得多待一阵子。但既然她已经用了这个理由,现在他粉碎了她的借口,那她就该遵守游戏规则,乖乖地到图尔斯大学去。 可她都做了什么?不遵守游戏规则,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冷战得最严重的时候她都坚持留了下来,现在却要为了一纸《调任书》离开? 为什么?因为他踩到了她的底线?她的底线是什么?在奥府教书?可教书在哪里不是教?再说原本她就答应了会去图尔斯大学,他不过将调任的事提前了两个月而已,事先没和她商量是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如果她要怪他擅做主张,他也愿意俯首认错,可她连让他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天他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但始终没看到来自她的信息。 所以她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一点小事就要判他死刑?他能为她战胜一切,她倒好,不用等什么人来阻挠,不用面临两难抉择生死考验,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已,她就已经摇着头退回了她的世界。 她对他,还真是像她说的那样,爱得淡薄。 呵……风笛。见鬼的风笛! 最开始,丁言心中充溢了无数负面情绪,占最多的就是不解和愤怒。可慢慢地,极端情绪随着时间流逝烧成了一把热灰,只剩下空虚。 她一直没给他信息,也没有来电。 她留下的屋钥匙还躺在她用过的书桌上,书桌后的那扇玻璃窗已经蒙了薄灰。曾经她就站在这扇窗边,注视着他离去,他感觉得到她的视线,但那时他们正在冷战中,他没有回头。 她搬离后,有时他还会错觉她仍在窗前,但每次他回首,那里永远空无一人。 于是懊悔开始潜滋暗长。思念执着如怨鬼,逼着他去追寻她的踪迹。听说她搬到了某栋集体公寓楼,他还特意过去观察了一阵……结论是那地方根本不适合一个单身女人居住,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那墙,这么薄!敲个洞就能轻易窥见邻居澡房里的情形……这地方能住?什么?她隔壁住着的正好就是一个单身汉?给笔钱打发走,要快。 丁言选择性地忽略了“如果真有人敢偷窥人形兵器洗澡,一定会被打到生活无法自理”这一事实,弄走了单身汉还不算晚,又匆匆招来手底下的人,让他们立刻到楼下的社区公告栏贴上一沓小广告,开头一律打上“廉价房急租,三室两厅精装修只要xxx元”之类的诱人字眼,就等某人上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温小良路过那里,都只是站着瞧两眼,就摇摇头离开了(温小良:这么便宜一定有问题,要么是骗子要么是鬼屋,我可不会上当) 其实丁言很清楚,他在暗地里做得再多,也比不上直接走到她面前,请她赏脸和他喝杯咖啡,然后两个人好好谈一谈。原本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分歧,只要有一方肯先低头,事情一定可以回转。只是他实在不甘心,为什么总是他先低头? 在丁言因为男性自尊而原地踌躇的时候,时间毫不留情地走到了周五,这意味着他再不出手,就要失去最后一个和温小良在奥府校园里“偶尔邂逅”的机会。今后他再想接近她,就只能去更广阔的天地里寻找机遇了…… 于是周五下午,丁言终于找了个理由前往教职工办公室,不料等他到了那里,却被告知温小良已经离开了。 他失落地走出了办公室,沿着楼梯往下走,下到二楼的时候,耳中忽然飘进对话声。 ——“我要转学去图尔斯。” ——“这是大学呢,你当是幼儿园?说转学就转学。” 第二个声音就像一把钉子,钉住了丁言的脚步。 这嗓音……他绝不会认错,是温小良。原来她还没走……她在和谁说话? “学生不能随便转学,老师就可以随便换学校吗?” 丁言听出来了,这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是属于夏唯的。 心念电转,丁言悄悄走向二楼的金属护栏,贴着护栏微微倾身往下望,看到了温小良和夏唯,他们正面对面站着,从丁言的角度,他看不到温小良的脸,只听到她略显无奈的声音:“我也不想去图尔斯,但这是学校的安排……你别跟来了,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图尔斯教多久,说不定这学期结束,我就回北辰了。” 夏唯:“……不要。” 温小良:“啊?” 夏唯:“不要回北辰。我宁愿你去图尔斯。” 温小良沉默了。 夏唯:“我想到了,你可以来水弥星啊。你喜欢教书,我让你当水弥第一高等学府的副校长好不好?” 温小良有点愣:“……啊?” 夏唯误会了她呆滞的原因,蹙着眉想:“副校长职位不够高吗?那……教育部的荣誉首席?教育部部长要开的会太多了,我不想你天天被困在办公室里,我想你随时可以陪着我……好,那就荣誉首——” 温小良:“等会儿!首席什么的扯太远了!——我不会去水弥星的。” 夏唯愣了愣,“你不去?为什么?” 温小良:“应该说我为什么要去……你们水弥的城市都建在海里对吧?我去的话就要天天穿着防水抗压服了,我不喜欢。” 夏唯:“可你以前在水弥星做我家教的时候……” 温小良:“以前是以前。我没有自虐的爱好,水弥星偶尔旅游还行,长住pass,你别说了。我不离开奥丁就算了,离开的话,一定是回北辰。” 夏唯默了一下,说:“你要回北辰,丁言呢,他会跟你一起去吗?” 温小良:“……不会。” “你们吵架了是吗?” “……” “今天上午他从我教室门口经过了三次,眼神一直往讲台上瞟,但你故意不看他。” “……” “你们分手了?” “没有。” “你厌倦他了?” “不是。” “他让你伤心了?” “……” 楼下再没传出声音。远处有冷风自楼与楼的间隙里吹来,灌进丁言的衣领,他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急切地想看看她的脸,想看清她面上的表情。他让她伤心了吗?她一直没给他发信息,是因为在怨恨着他吗? 他做的……是那么过分的事吗? 仿佛回应他的祈祷似的,温小良蓦地抬起了头。 她仰起脸,望向他的所在。在他看清她的神情之前,她的视线先一步对上了他的眼,似一轮落日,照进他眼底。 她的眼里没有怨恨,甚至连埋怨都没有。静得令人惊奇。 她并没有怪他……刹那间,丁言便领悟了这件事,而后深感不可思议。她怎么会不怪他?连他自己都必须承认,在擅自调任这件事上,他很没君子风度,很小家子气,很不体谅人。 她真不怪他?可要是真没怨言,为什么要搬走? 他没能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因为她已经低下了头,他们视线相触只在一瞬,之后便错开,快得连站在温小良面前的夏唯都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她对夏唯说:“走吧,快放学了,我不想和学生挤同一班公交。” 她要走了。 丁言下意识地就要追下楼,脚刚抬起又顿住了。现在追过去,他要和她说什么? 他愣怔着,面上神色不断变化,最后终究只是站在原地,听她和夏唯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良老师。” “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经常被人暗杀。” “嗯。” “我……其实你走后,我手里也建起了一支暗杀部队。” “……然后?” “丁言再厉害,也同样是血肉之躯,只要把他约到荒郊野外,派十个暗杀精英,同时从十个方向进攻……” “暗杀讲究的是‘趁其不备’,你把他约到陌生地方,就让他起了戒备之心,这时再派杀手,还十个杀手从十个地方进攻……这是要暗杀还是要正面进攻?” “……” “唉,你就没有军事上的天赋,别给我添乱了。” “那……小良老师你亲自出手?” “……好好走路,别瞎想了。” …… …… 直到温小良和夏唯分开的前一秒,夏唯还念叨着他的暗杀计划。他真的非常讨厌丁言,因为丁言竟然敢让他的小良老师难过。 温小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有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这感觉肯定不坏,再说丁言也不是会被轻易放倒的对象,所以最后她只是意思意思地提醒了夏唯不要自己作死,余下的就由他去了。 她真有些累了,无暇顾及太多身外事。 过去几日,不止丁言一个人过得煎熬,对温小良来说,日子同样布满灰色。 这么多年,她极少出现这样自我否定的时候,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真是鬼迷心窍。 最初她为什么决定和丁言在一起?抛去对他的好感不提,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丁言很让人怜惜,觉得自己不能抛下他不管。 对,这段感情的一开始,温小良就把自己放在了“主导者”与“守护者”的位置上,她下意识地遗忘了其实对方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个事实,直到那份《调任书》出现,狠狠打了她的脸。 这时她终于恍然想起来,现在的丁言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丁言了。他能做的,他敢做的,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他悄无声息地染指她的人生,这次是职场人事调动,下次或许就直接让学校给她下解聘书。如有必要,比这更过分的事,他一定也做得出来。 恋人天真无害的幻象消失了。温小良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然后曾经深埋在心底的隐忧又一一冒了出来,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并不合适。 搬到新居后,她曾透过窗户看到楼下丁言的身影,有一次他们甚至隔着玻璃四目相对,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关掉了桌上的台灯,让黑暗隔绝他们的视线。 她不怪他擅做主张(虽然他一言不合就挖坑的行为确实让她很不愉快),她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全盘考虑,轻易就接受了这段恋情,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沼。继续向前走,没完没了的争执会消磨掉他们的爱;想要向后退,回忆就会像一条锁链,和他凝视她的目光一起,困着她不允许她抽离。 周六上午,有人敲她家的门。她去应门,门外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他们boss请她前去一叙。 西装男的老板姓陈,是丁家的赘婿,论辈分是丁言的姑父,看性格则是奥丁星里罕有的妻管严,同时还是黑漆漆的丁家里少有的良心。 丁言身世复杂。血脉上,他是丁家嫡系唯一的继承人,但他自出生起就没回过奥丁星,长到十来岁才回到丁家,那时丁家的实际掌权人是他姑姑丁蓉。丁蓉与丁言的父亲感情深厚,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却多有偏见,多亏陈先生从中斡旋,丁言本身又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性格,最终丁蓉接受了他,甚至在日后的相处中,逐渐将他视如己出。 丁蓉和丈夫膝下无后,在丁蓉心中,丁言就是她的孩子。当年丁蓉用一张支票打发了“陆筱良”,陈先生得知此事,罕见地与妻子起了分歧,怪她做得太过,没有考虑丁言的感受。丁蓉与陈先生少年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后来丁蓉意外过世,陈先生悲痛之余,也对丁言更加看重。同样,对丁言而言,陈先生也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这次会面,陈先生与温小良谈了许久,但主旨概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句话:理智上,他并不认为温小良适合丁言,但因为丁言喜欢她,所以他也愿意试着接受她。与此相对,他希望她能多为丁言考虑,谈恋爱就好好谈,不要没事找事,总给丁言添堵。婚后,好好地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丁家并不像外界看起来的那么铁板一块,丁言身旁危机四伏,多了她这个负累,走得更不容易。 当着陈先生的面,温小良维持了社交礼仪,没口出恶言,但一走出那栋大宅子,她就忍不住笑了,有点嘲讽又有点无奈地想,陈先生大约是丁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了,在他眼中,她的行为都算“没事找事”,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了。 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既然这样,她是不是也能任性点,大声说出来,其实她也有很多不满? 烦心事太多,人就容易犯瞌睡。周六下午,温小良原本打算在家睡过去,结果温当当一封电子邮件,让她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到盛京机场了,现在过去找你~你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加班?笑脸.jpg】 这小子……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说起来他是来做什么的?这还没到他放假的时候吧? ——“我说要过来实地考察奥丁高等学府,班主任就给我批了三天假。” 当天傍晚,在温小良那间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出租屋里,温当当轻快地道出了他这次前来奥丁的目的。温小良对此报以怀疑的目光:“之前你找我签《星际高等考试申请书》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先过来考察?” 温当当面上微笑,心里磨牙。他那时胸有成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进奥丁高等学府。谁知道在两轮笔试他都遥遥领先的情况下,竟然在面试上折了戟,被第二名反超。 面试成绩明目张胆的偏袒。录取结果公布后,班主任还特意过来安慰他,说第二名真是人不可貌相后台竟然如此强劲云云……但温当当清楚真相并非如此。当初面试成绩出来后,他立刻对第二名的身世背景做了全面调查,结果那就是个书呆子而已,毫无后台可言。更重要的是,那天面试的时候,面试官们在看完他递上去的个人简历后,神情明显有异,面试官之间甚至还交换了几次眼神。 温当当对自己的肢体语言学很有信心,对于善意与恶意的感知也向来敏锐。可以说,在面试开始的那一瞬,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之后面试失利,他也没有太意外。不过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嫌他碍事,非不让他进奥府呢? 能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嫌疑犯……要么是某个财大气粗钱权交易的荣誉校长,要么是某个不要脸地公权私用的丁家继承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没考上?”温小良惊讶,在她印象里温当当只有不愿写的卷子,没有通不过的考试。可转念一想,人生总有挫败时,这次失利对温当当而言说不定还是好事,免得他骄傲自满……最重要的是,他没考上奥府,那他和丁言就没什么碰面机会了,对她而言真是一大利好消息。 想起丁言,她就忍不住皱眉,被温当当看到,他疑惑:“怎么了?”顿了顿,“你看起来气色好差。” 气色差是当然的,租了这么个小屋子,绿植都没地方放,采光还特别差,她只能咬咬牙把好些喜阳的绿植都免费送给了国立植物馆,心疼得几天没睡好觉。至于失眠的另一个原因……不提也罢。 看着温当当那与丁言一般无二的黑头发,温小良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她还想找个时间,将她与丁言的事和温当当好说一说……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自家儿子不待见丁言,这事她心里有数。若她和丁言真的分了,她曾和丁言有过的这一段当然也就不必说出来了,平白给温当当添堵。 “小良。” “嗯?” “从我们坐在这儿起……你就一直在走神。” “……哦,我昨天没睡好。” “……” “……” “小良。” “嗯?” “你谈恋爱了吧?” 温小良一口柠檬水差点呛气管里,拼命咽下去,苦着脸放下水杯,有点尴尬地看向儿子。 “我猜中了。”温当当双手环臂,“是谁?” “……一个你也认识的人。”温小良摸摸鼻子,颇不解,“你怎么看出来的?” 温当当举起她的手机,屏幕正面朝着她,屏保上,丁言那张帅脸差点闪瞎了他亲娘的眼。 温小良:……卧槽这太尴尬了! 当初她和丁言最蜜里调油的时候,丁言哄着她把他的照片设成了屏保。之后两人闹翻,她几次想换掉屏保,每次都卡在最后一步,没舍得按下那个“确定更改”的按钮,让那张屏保活过了周二又活过了周五,一直喘气到现在,最后被儿子逮了个正着…… “叮~铃铃铃~叮~” 温当当掌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打电话过来的人正是丁言。 温小良:“……” 温当当瞥了她一眼,按掉了电话。温小良吭都不敢吭一声,正襟危坐,看屏幕上“丁言”两个字黯淡下去,室内恢复了平静。 暗暗吐口气,她扯起一个笑,对儿子说:“当当,这事其实是这样……” “叮~铃铃铃~叮~” 温小良:“……” 温当当扫了一眼屏幕,看向温小良。 温小良:“……要不我还是先接了这通电话吧。” 温当当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递出手机。 顶着儿子神情复杂的目光,温小良硬着头皮接过手机,按下通话键,没好气:“喂。” “……是我。” “我知道。什么事?” “……你心情不好?” 废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口气不耐烦:“和你没关系。说吧,什么事?” 话音刚落,厨房那头忽然响起了鸣笛声,是她方才烧的水滚了,煮水壶发出提示音。 ……来得正好! 温小良心里一喜,站起身,握着手机,边朝厨房走去,边在鸣笛声的掩饰中,压低了嗓音对丁言解释:“抱歉,我现在不方便,下次再聊。” 那边沉默了两秒,道:“好。” 温小良放心了,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一滑,然后将手机揣衣兜里,另一只手去关炉火。鸣笛声停止。 这一边,丁言握着手机出神,好一会儿,才将手机从耳旁移开,就在这时,温小良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小心烫。” 丁言一怔,低头去看手机,发现上面依旧显示着“通话中”。 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温小良匆忙之间,没能准确按下停止通话键,手机现在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流泻出来,有些微弱,但足够丁言听清—— “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待……” 第56章 chapter .56 出租屋内。 将手机塞进衣兜,温小良提起烧水壶,将滚水注入玻璃杯,往杯里洒一勺白糖,想了想,心疼地从某株绿植上摘下两片新鲜花瓣,洗净了轻轻放到糖水上。 她将这杯自产的鲜花糖水放到温当当面前,殷切:“小心烫。” 温当当看了看杯底还没完全融化的糖粒,又看看她,温小良回以一个尴尬的笑。 她事先又不知道他要来,家里什么甜品都没准备,只能泡杯糖水,聊表心意。 温当当端起玻璃杯吹了吹,啜一口。 温小良坐在他对面,觑着他的表情,觉得这杯糖水还是起了一些正面作用的,心下稍感安慰。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嗯……先这样……再这样……好的就这么办。 在脑中拟好了作战计划,不料她还没开口,温当当忽然从玻璃杯后抬起眼。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莫名地噎住了,僵在那里,听到他问:“你告诉丁言,我是他儿子的事了?” 怎么可能!她赶紧摇头。 温当当的面色缓和了些。 清了清喉咙,她解释:“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你也这么大了,在和他摊牌之前,我肯定会先征求你的意见。” 少年的神情已经温和许多。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温小良什么事都不跟他说,突然就跟着某个男人跑了。之前看清她的手机屏保的时候,他脑袋嗡嗡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背后全是冷汗。 “你和他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就牵个手什么的。” “真的?” “偶尔亲一下,没多了。” 这种仿佛大哥在盘问小妹早恋的对话,竟然是发生在儿子与母亲之间,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因为温当当早熟得惊人,又善于察言观色软语诱哄,在他十二岁之后,温小良就习惯于与他诉说生活里遇到的烦心事了。 心机boy放下玻璃杯,坐正了看着她:“打算和他结婚吗?” 温小良在心里苦笑。结婚?没准都要分手了。 她面上那一丝异常没有逃过温当当的眼睛。他扬了扬眉:“你们吵架了?” “……对一些事,有些分歧。” “和我说说吧。” 故事原本就不复杂,温小良又是善于总结问题自我分析的性格,短短五分钟,她已经对温当当叙述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那个雨夜她决定接受丁言讲起,一直讲到今天,她和陈先生的对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末了还自我总结:“……我觉得,我和他恐怕并不合适。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当然赞成他们分手了! 温当当开心得要命。他还什么都没做,丁某人就把自己作死了! 心里兴高采烈,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然后摇摇头:“小良,你这次眼光太差了。” “咦?” “记得吗,在北辰星的时候也有很多男的追你,我每次都认真地给你参谋(捣乱)。我看人的眼光比较高,那些人在我看来全都不合格。但是从你刚才的叙述来看,丁言这个人……” 他装模作样的叹息,无情地在亲爹身上狠踩一脚:“他何止是不合格,他根本连对女性最基本的尊重都没做到。太差劲了。” 温小良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温当当这话太毒,让她这个丁言的女友(或许很快就要变前女友)都有些挂不住面子:“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吧……” “你替他说话,是因为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戴了美化眼镜啊。”温当当的口吻又沉痛又心疼,“你试着想想,如果要求你辞职当全职太太的是其他男人,你是什么反应。” “……我会让他滚蛋。” “如果是其他男人在暗地里对你的工作动手脚,把你坑到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让你在那里教书……你会怎么做?” “揍他一顿,教他重新做人。” 温当当摊摊手。“喏,就是这样。” 温小良吸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事儿不能这么看。那些事,换了别人做我会打击报复,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我想要容忍。每个人都有缺点,能不能和一个人长久在一起,关键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你绝对不能忍的地方。” 温当当一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顿了顿,才说:“那你觉得,他身上有你绝对不能容忍的缺点吗?” 她抬起眼,眼神充满苦恼:“我现在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温当当胸口有些发沉。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明白,爱会让人变得缺乏原则。方才他列举的两条,其实都是温小良平时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丁言在温小良心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也比温小良意识到的重得多。 现在温小良显然还没察觉到这一点,她还在纠结什么才是她的底线。其实她的底线早就被人踩过去了,而她还不知道。 他轻吸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过,调任这件事只是冰山一角,以丁言的性格,将来还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 “他的家人没有谁真心喜欢你。你的观念和他们差很多很多……你嫁到那个家里去,会很辛苦的。” “……” “这样,你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 这些话,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说的,同样也是为了她。温当当是真心觉得,丁言配不上温小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温小良还这么年轻,余下的人生路那么长,总有天会遇到喜欢的人。温当当从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将来有天,会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带走他的母亲。这没什么。只要是为了她好,他舍得下。 但是,既然那个男人要将温小良从他身旁带走,那他至少该让他看到,他确实有能力带给她幸福。温小良想起那个人的时候,眉角眼梢应该洋溢着笑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丁言,在温当当眼中,太差劲了。 室内陷入雪原般的安静。 温小良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微妙的神色,似挣扎,似不舍,似怀恋,似苦楚,诸般神情交织在一起,如一幅光影交错的浮世绘。 玻璃杯中的糖水已经开始发凉。室内没人说话,时间变得漫长。有人在苦苦思量,有人在屏息等待。 终于,温小良叹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 温当当悄悄舒了口气,手心一片汗。他掩饰地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凉掉的糖水,抬眼看向她:“决定了?” “嗯。” 温小良还是微蹙着眉,但脸上的犹豫已经消失了。她骨子里有种决绝的气质,一旦作出了抉择,就不去想另一种可能性。现在她蹙眉的原因,是在想要怎么对丁言说,她决定分手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说穿了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过是一对成年男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了一段时间,然后其中一方发现自己和对方并不合适,于是决定就此分手而已。法律和道德上都完全站得住脚,唯一的问题是,她之前已经留书分手了一次(身为陆筱良的时候),正面分手一次(身为温小良的时候),现在再来的话,那就是第三次…… 即使道德感淡薄如温小良,也不免有些心虚。 做人不能太过分。要不这第三次,就留给丁言好了?让他提出分手,这样他面子上比较过得去……那怎么让他主动求分手呢? 温小良抬眼,看向她花样年华水当当的儿子。 “当当,你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和一个女孩子分手?”她问。 温当当:“……你拿我做参考?”那肯定没答案的,如果他是丁言,死也不分手。 温小良:“我不是很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怕计算失误,所以要听听你的意见啊。” 温当当:……丁言在温小良眼里,原来算是“年轻人”吗? “嗯?什么情况下会主动分手?”她又追问。 温当当无可奈何,试着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想了一下:“主动分手……比如让我知道那个女孩移情别恋了的话。” “你就会主动分手?” 温当当瞥她一眼。当然不会。变心了也要追回来。“嗯。” 温小良想了想,摇头:“这主意不行,对他太残忍了。” “……”她对丁言还真好,“那让他以为你喜欢的是女人好了。” 温小良狐疑:“这样可行?” “要是丁言告诉你他喜欢男人,你还要他吗?” 温小良想了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默默端起柠檬水,一口气全喝光了,‘咚’一声磕在桌上,然后开始考虑计划的可操作性:“陆常熙请了半学期的假,她是指望不上了。胡妙的话,我好好和她说,或许愿意陪我演这场戏……不过就算她肯,现在她人还躺在医院里呢,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抬眼看儿子,“还有其他方案吗?” 温当当:“……” 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几秒,温小良叹口气,“我用手机上网搜一搜好了……” 她一面伸手去摸手机,一面问温当当:“对了,我决定搬家,你有什么想去的星球吗?” 温当当一愣。“搬家?” “嗯,分手后肯定就不能再留在奥丁了,北辰也不能回去。我们得找个丁言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先住个十年吧,十年应该差不多了。”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手机,却又顿住了,望向温当当:“等等,这样说起来,是不是耽搁你了?” 温当当还没回答,她就先皱起眉,自己下了结论:“没错,这样肯定不行,不能让你跟着我荒废十年。” 温当当立刻说:“我无所谓,住在哪里都一样。” “不,不一样。” 她的生命还有好几百年,但温当当的寿命却和这宇宙间的大多数人形生物一样,只有区区数十年,至多不过百年。不能让他因为她浪费掉十年的光阴。 她的手又从口袋里缩了回来,摩挲着自己的脸。她可以改变容貌,更换身份,但“温小良”消失后,丁言一定会重点关注温当当身边出现的人。万一被他抓到,她就前功尽弃了。 这种时候,温小良就念起洞天的好来了。如果洞天还续存着,她大可以请洞天将她和温当当都送到其他时空去,顶多她再替它做几桩任务,作为穿越时空的代价…… “那么,让‘洞天’送我们去其他时间维怎么样?”温当当忽然道,“就像七年前那样,我们去其他的时间维。这次让他们把我们送远一些,直接送到五十年前的北辰。” 温小良有些意外,又有点好笑。他们竟然想到了一处。该说果然是母子吗? 她摇了摇头:“‘洞天’已经解散了。” 温当当一怔,“解散了?” “嗯。” “那之前它让你来奥丁星做的任务……?” “啊,那个。”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嗯,任务已经完成了。” 温当当凝视她,总觉得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忍不住问:“当时‘洞天’要你做的任务是什么?” 温小良不说话,她握起水壶,往自己的玻璃杯里注入清水,水满,柠檬片重新浮了起来。 “我和‘洞天’已经没关系了。”她说,“你也别想着借助‘洞天’力量了,世上这么多人听都没听过‘洞天’的名字,不一样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人类要靠自己的力量!” 温当当:“最后那句,是泰罗奥特曼里的台词吧?” 温小良:“……” 温当当:“我六岁时你给我买的‘泰罗大全集’,最后一集,当时你抱着我看的,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学光太郎那个笨蛋,到手的徽章都白白交回去,人类的力量和宇宙超人比起来就是个渣,在怪兽面前只有挨打的份……” 温小良端住了表情,一挥手,“行了行了现在是回忆童年的时候吗?说正事儿。” 温当当耸耸肩,一脸“说好是你说歹也是你当人家儿子真难”。温小良斜了他一眼,无奈:“算了,这件事先押后。先想想怎么让丁言主动提出分手。” 她重新将手伸进兜里,摸出手机,拿到眼前一看,呆了。 温当当看她盯着手机半天没动静,奇怪:“怎么了?手机出问题了?” 他边说边凑了过来,一看手机屏幕,也愣了。 母子俩双双对着手机上演人体化石。室内十分安静,气氛十分诡异。 然后,丁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温小良。” 温小良手一抖,手机落在了木地板上。温当当醒过神来,看向她。他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他估计他这位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母亲大人,也从来没遇到过眼下这种事。 “……他听到了。”他说了句废话。 温小良默默地,弯腰拾起手机,放在面前的小凳子上,对着话筒说:“嗯,我在。” 她语气有点虚,只有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温当当听得出来。 “我们谈一谈。”电话那头说。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厅见。”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 “……” 门铃声响起,悦耳的,带着寒气的门铃声,飘荡在死寂的出租屋内…… 温小良:“……” 第57章 chapter .57 丁言给温小良打电话那会儿,他本人就在她家楼下。 昨天在教学楼听到了她和夏唯的谈话后,他想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 他开车来到集体公寓的小区门前。夕阳将金属车身映成锈红。他坐在光线暧昧的驾驶座里,望了望那扇半敞开的窗户,然后取出手机,按下了快捷键1。 第一通电话被按掉了,他没有气馁,紧接着拨了第二通,这次电话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女音。 那时候,丁言根本没料到,这通电话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巨变。 以那句“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为起点,一个又一个秘密被抛了出来,落进他耳中,激起惊涛骇浪。 起初他完全愣住了,不明白温小良在说什么。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某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出了问题。 这个“父亲”是他想的那个“父亲”?她口中的‘丁言’是指他? 她究竟在和谁说话?她究竟在说什么? 手机里传来的她遥远朦胧的嗓音,他的大脑似乎也变成了一团浆糊,无法理解接收到的信息。他只能一面将听到的话刻进脑海留待日后梳理,一面机械地将听筒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然后,他终于听到了话筒里的另一个声音。 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因为距离太远,声音极其微弱,但丁言还是认了出来:这是温当当的声音。 温小良正在和温当当说话。这么说…… …… 不,不可能,这太可笑了。 他怎么可能有个儿子?还是这么大的儿子? 一瞬间丁言已认定温小良在逗他。她明知道通话没断,明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在电话里说些耸人听闻的胡话。 理智说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出声,结束这无聊的整蛊。可鬼使神差的,他依旧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竖着耳朵……一声不吭的,听着电话传来的对话。 说是对话,但其实他只听得清温小良说了什么,至于温当当,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一句话里只能捕捉到几个音节而已。纵然如此,当整场对话结束的时候,丁言也已经理解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这不是玩笑,不是整人游戏。温小良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认真。其实她说的话并不难理解,只是她一开始给出的讯息太匪夷所思,他才被震住了,而这之后,不论是她说要同他分手,还是她说要搬去一个新的星球,都很好理解……很好理解是相对于“温当当身世”这件事而言,可就杀伤力来说,这两件事对丁言的破坏性,甚至远超过温当当是他儿子这桩奇事(说实话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暂且存入大脑留待日后处理)。 当丁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那栋集体公寓的,正站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算了,这件事先押后。先想想怎么让丁言主动提出分手。” 便宜公寓的门板薄得惊人,隔着木门,丁言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语,从门的对面传来,和手机里的嗓音同一时刻抵达他的耳蜗。 他微微地笑了,杀气腾腾。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没再传出她的声音,他知道她终于发现了手机尚在通话中这件事。他也不再隐藏自己,将手机靠近唇边—— “温小良。” 听到那头传来“咚”的一声,仿佛手机被摔到了地上。 数秒的寂静后,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嗯,我在。” 声音居然还很镇定。他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了。 “我们谈一谈。”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厅见。”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 他按下了门边的门铃,证实他所言不虚。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通话被挂断,听筒内只剩下忙音。 门内隐约传来她和温当当的低语,他们压低了嗓音,他听不清。 哼……在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他们没让他等太久。 有脚步声自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曾经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在那栋独栋别墅里,他在客厅里读杂志,她就这样踢踢踏踏地,从沙发后走过来,在他面前放在一杯热可可。她的侧脸在日光里珠玉生辉,嘴唇与窗边那盆粉棠花同一个颜色。许多次,他都想撷取那份温软,最终却总是逼自己移开目光。 他克制了那么多次,唯一一次他任性,给她下了《调任书》,她便决绝地搬出了别墅。 木门打开,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身影,真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四目相对,她抿了抿唇,迈出两步,反手准备关上木门,他伸出手,拦住了她:“温当当在里面?” “……嗯。” “我可以看看他吗?” 温小良抬起脸,神色古怪地瞟他一眼:“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你。” ……其实他也不太想见温当当。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姓温但据说是他“生理上的儿子”的黑发少年。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解答,但他不能乱,要端得住。他觉得心慌意乱,但有人一定比他更慌张,就算脸上看不出来…… 丁言知道,眼下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要抓住机会,让对他心虚的温小良签下一系列终身契约。 “去楼下谈吧。”他说。 楼里光线太暗,不利于他观察她的反应。 集体公寓楼楼下就有一片小花圃,花圃旁有一条长椅,木制,上了白漆,整洁干净,这一带的小情侣约会时最喜欢在这条长椅上肩挨着肩,你侬我侬,一整个傍晚都泡在蜜罐里。 温小良已经下决心摊牌,这么危险的长椅,她当然碰都不会碰。 她不坐,丁言也不坐。站在路人角度来看,这对男女简直暴殄天物,占着约会的黄金长椅不用,偏要站在椅子边上大眼对小眼。两个衰仔,绝对离分手不远了。 下决心分手的温小良:“电话里说的,你都听到了。有什么问题,你一次问完吧,能说的,我全告诉你。” 这句话其实很讲究。手机放在兜里,毕竟比不上放在唇边,她不确定他究竟听清了多少。由她主动解释,很可能多说多错。不如由他提问,她视情况作答。 她想到的,丁言也想到了。对于她的心机,他没有明面嘲讽,只在心里默默地又在报复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事到如今,还想着隐瞒吗? 要一问一答,那就如你所愿。 他会提出一个她完全没有防备的问题—— “‘温茉茉’是谁?” 温小良:“……” 显然,她没想到他第一问是这个。 面上有一瞬的慌张,随即镇定下来,她回答:“她是慕斯礼年少时的朋友。” “……”他深深看她,“温茉茉和你是什么关系?” 温小良瞅着他,半晌,叹口气。“我改变主意了,只限三个问题,你问我答。” “如果我一定要追问呢?” “这是第一问?” “你非要把它算作第一个,也可以。”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保密者对它有绝对的支配权,我不想说,你逼问出的也只是谎言而已。” 丁言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审问犯人的时候,刑讯总是最有效的手段吗?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身体’这一存在就是天然的弱点,所谓的‘宁死不屈的硬汉’,不过是因为没达到那个临界值而已。” 她不为所动:“显然我就是那极少数人了。而且,刑讯的前提是抓到囚犯。如果你能调动国家军队,或许能抓住我,但你能吗?” 丁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调动军队?原本我就没打算对你刑讯逼供。” 个体的单体战力再强大,总是有限的。难道他真的拿她毫无办法吗?怎么可能。只是不忍心折断她的手脚,不想让她恨他而已。 他无法对她下狠手,因此总是束手束脚。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办法。 从前他抓不住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发现了她的弱点。 男人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天使展开了羽翅,然而仔细一看,那羽翅却是墨黑色的。 “我不能对你怎样,但要收拾温当当,还是不费力的。” 温小良瞪大了眼:“那是你儿子!” 瞧,不用他提问,她就很干脆地回答了他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今年才二十一。”他含笑道,“你要告诉我,我竟然已经有个十六岁的儿子?” “……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造假。” “你可以派人全程监督。” “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功夫?这么明显荒谬的事,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验证真假?” 温小良气极反笑,“你就是要钻牛角是吧。好啊随你,到时你可别后悔。” “不是我不肯信你,但你总该给我些证据。” 她冷笑:“亲子鉴定你不愿意做,问我要证据?” 他顿了顿,仿佛妥协,实则引诱:“好,我信你,我相信他是我的孩子,那么他的母亲在哪里?” “……” “回答不出来?” “……”目光漂移。 她的神情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丁言忍着激动,将语气放得平稳笃定:“是你吧。” 她没有否认。他无法抑制地露出笑容:“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孩子,是不是?” 温小良猛地看过来,她的眼神让他一愣。 猜错了?怎么会……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温当当是未来人,借助了‘洞天’的力量回到现在……难道不是? 浮上半空的心沉了沉,他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丝神情:“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丁言直接跳过了”温当当是不是我们的孩子”这个问题,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无需再问。 温小良望着他。她在斟酌,究竟该说出创伤性受精的真相,还是就此让他误会下去。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浮出来。她是一定要离开他的。如果她现在肯定了他的猜测,承认温当当是从未来过来的,那么她就可以…… 这是一个机会。 “当当,是我和你的孩子。” 她终于正面承认了。 尽管丁言已经推断出了这件事,亲耳听到她承认,仍不禁动容。心神动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温小良面上神情十分异样。 他皱起眉,想到之前的猜测,心里一沉:“未来出了什么事?” 温小良笑了笑,那个笑容仿佛屋檐下的雨滴,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你的反应还是那么快。” “……”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当当一点都不亲近你?” 丁言沉默。是的,温当当和他一点都不亲,不但不亲,甚至还对他隐隐抱有敌意。 回想过去他们相处的点滴,一个猜想在心中不安地升起。难道,在未来…… “猜到了吗?”她轻声说,“未来,你不在我们身边。” 他喉咙干涩:“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你得了一种怪病,无法痊愈的怪病。” “……” “你死后,我和当当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并不坏……这是我猜的,我想未来的我,就算失去了丈夫,怎么着也能让自己过得还像个人的样子,护得住我们的孩子……不过,当当似乎不这么想,他想尽办法回到了过去,要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夕阳半入地平线,风里开始掺杂了阴冷,东方的云霭灰白,毫无生气。 丁言就站在这样黯淡的背景里,脸上没有表情。 终于,他出声:“我派人调查过,温当当是真正的‘温小良’的胞弟。” “那是‘洞天’的障眼法。他们将当当送过来,当然也给他准备好了身份。你现在再去查,得出的结果也一样。但亲子鉴定做不了假,你愿意的话,明天我们就去医院。” 逻辑完美的回答。或者该说,只要扯出“洞天”这个词,一切不合理都能得到解释。 他扯了扯唇角。“不必了。” 温小良站在那里,她望着他,那双浅棕的眼眸里却似乎什么都映不出来。 他走近了她,站在她面前,深深凝视,终于从那对小小的瞳仁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她没有拒绝,只是别开了眼。 仿佛对他最后的纵容。 他笑了,笑容又锋利又凉薄,在她耳旁,轻声问:“你有没有哪一刻,真正爱过我?” 她静默了几秒,低声答:“在未来,我一定非常的爱你。但是现在的我,不想面对那样的未来。” 太辛苦了。她的神情这么说。 他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颔,捏住,微微用力,令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过去,你骗了我很多次。”他低语。 “……对不起。” “所以,这次我不信你了。” 他低下头,亲吻,吸允,咬噬。 “我不信你说的未来。” …… …… 温当当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前的母亲。她脸色明显不对劲,右手掩着嘴唇,眼睛瞟着地面。 扫了她那只欲盖弥彰的右手一眼,温当当默默将门拉得更开些,她走了进来,背对着他走向室内。 “怎么样?”他问,其实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 “说服不了他。执行计划b吧。”她垂下了右手,继续背对着他,“失忆药剂明天能做出来吗?” “差不多。” 她打了个呵欠。“那拜托你了,我先睡一会儿。” “等下。” 她停住了,背影有点僵硬。 他走了过来,将一瓶止血生肌喷雾塞到她手里。 “喷吧,好得快些。” 温小良:“……” 温当当:“你咬回去了吗?” 温小良:“……小孩子家,不要关心这个。” 他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失忆药剂他可以连夜赶工做出来,就怕事到临头,某人突然反悔,让他白辛苦一场。 第58章 chapter.58 从丁言按下门铃到温小良打开房门,这段时间里,温小良与温当当飞快地交换了几次意见,最后确定了方案a与方案b,方案a是由温小良说服丁言,两人好聚好散——这是最优结果,万一不成,那就只好执行方案b:由温当当出手,利用失忆药剂,消除掉丁言的某些记忆。 温当当在学校给一名教授当助理,那名教授研究的项目全与大脑有关,其中最经典的课题就是——如何定向地、无副作用地清除智慧生物的记忆。 和“洞天”开发的光子失忆枪不同,温当当从教授那里学到的关于消抹记忆的方法,不论消抹的原理还是方式,都显得有些粗糙:将含着纳米机器人的药剂注入人体,由纳米机器人在大脑中制造出微型血栓,血栓影响脑部供血,缺血部位的脑细胞功能便会受到损伤,如此一来人体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听起来这点子似乎也不赖?然而这种消抹记忆的方式存在两个重大缺点。第一,纳米机器人只负责消抹不负责善后,如何对中招后的丁言解释他失忆的原因,这是个大难题;第二,血栓会对人体产生一些副作用,主要包括持续的轻微头疼与记忆力下降; 鉴于失忆法后患太多,温小良私心里希望丁言能接受方案a,两人和平分手,可惜丁言态度强硬地抹杀了这个选项,于是方案b就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关于如何应对失忆后的丁言,母子俩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按温当当的想法,要做索性就做得彻底点,直接把丁言最近三年的记忆全哔哔了,然后往他脑袋上敲一个血包,再伪造一个车祸现场,把他往现场一丢,最后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等他醒来,世界已经旧貌换新颜……这就叫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主意听着不错,但温小良多留了个心眼:“一口气消除三年的记忆,副作用是不是也会增强许多倍?” 温当当犹豫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却立刻被温小良捕捉到了,她心里一沉,皱皱眉:“算了,还是消除昨天的记忆就好。” 温当当不甘心地劝:“副作用过段时间就会消失的。” “我担心的不只是副作用。”温小良摇头,“三年……太长了。” 血栓失忆法无法像光子失忆枪那样,定向地清除关于某个人或某件事的记忆,只能以时间为单位,消抹一段时间内的所有记忆。任何一个人,陡然失去了整整三年的记忆,都会感到无所适从吧。何况过去三年,对丁言来说至关重要……三年间他从一个在校傻白甜成长为丁家继承人,付出诸多艰辛。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四周强敌环伺,如果在这时失去记忆,失去从磨难中得到的经验与教训,他要怎么办呢? “消除今天和昨天的就够了。”她说着,拿起油性笔,将小白板上“消除三年永远后患”几个字划掉,重新看向温当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温当当无奈地看着她:“只消除今明两天,‘车祸失忆’这招就不好用了。” “被车撞到脑袋导致失忆”这个理由太烂俗了,发生的时间又这么凑巧,以丁言现在的精明,他一定会对自己遭遇车祸的原因产生怀疑,如果他有心细查,最后肯定纸包不住火。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打算用这招,理由我已经想好了。”温小良轻描淡写,“你只要确保你这边不会出纰漏就行。——失忆药剂,确定能在下午两点前完成吧?” 温当当颔首肯定。她松口气,还有些放心,叮嘱:“检查清楚,一定不要出差错。” 他嘲笑她的过分谨慎:“我做过数十次临床试验,倒是你这边,催眠药的分量放多点,别舍不得,到时候麻烦的是我。” 温小良苦笑。不是她不相信温当当的手段,只是有慕斯礼这个先例在前——连光子失忆枪都没能放倒这只银头发的变态——她担心比失忆枪低配数倍的纳米机器人是否真的能好好履行职责,收缴丁言的记忆。 转过头,她望着小白板上自己不久前写下“计划b-失忆大作战”,又瞧了一眼桌上的金属小闹钟,叹口气,拾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转向儿子:“来排演一下吧,下午他来了我们要怎么做。” 数里之外,丁宅,丁言收到了来自温小良的短信。 【今天下午三点,来我家吧。】 丁言看向手机的右上角,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十点整。 她可真是准时。他一面想着,一面回复:【好】。 短信发送出去,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于是他知道她不会再联系他了。放下手机,他重新将视线投回桌上,那里搁着一叠资料,全是关于温当当的。 昨天他从温小良那里得到许多谜底,可新的谜题也随之而来。温当当从未来前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后,温小良也不肯说出真相。 ——既然这样,我亲自问他。 ——当当不会回答你的,他也不想见你。你看不出来吗?他不喜欢你。 ——我现在怀疑一件事。 ——……? ——我怀疑你在他成长过程中向他灌输了某种错误的观念,才让他对自己的父亲抱有偏见。 ——什……我没有。 ——那就是你虽然没有言传但是身教,潜移默化地让他讨厌我。 ——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做那种扭曲孩子心灵的事。 ——见个面吧。 ——啊? ——见面,你安排一下,就我和他。我有很多话要问他。 ——…… ——不敢?怕我套他的话?你在心虚什么? ——……我只负责带话。愿不愿意和你交谈,要看他自己。 ——可以。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分,明早十点前我要得到答案。 ——……我讨厌你这么强势。 ——哦,你喜欢夏唯那样子的,那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水弥星呢? ——…… ——对副校长有兴趣?我手上也有类似的职位,要试试吗? ——…… ——夏唯想暗杀…… ——十点,给你答复。 于是今天上午十点,他果然收到了她的信息。她将会面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 搁下手机,丁言继续翻看关于温当当的调查资料。这份资料他以前也看过,但现在的心境却与当时截然不同,于是看出的东西也不同。 这个叫温当当的少年,竟然是他的孩子……自未来而来的孩子。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一旦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再去看温当当,就能很轻易地从少年的外表中找到自己的痕迹。一样的瞳色,一样的黑发,连鼻翼的弧度也相似,只是之前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翻过一页,丁言在资料上看到了温当当的介绍:出生于天河系第三旋臂北辰星,生长于北辰星,温小良的胞弟…… 胞弟。他派出的人调查出的是这个结果。 温当当自然不是温小良的弟弟。丁言相信自己手底下没有废物,但他们又确实给出了这种与事实相悖的结论,究其缘由,是因为“洞天”在其中插了一脚的缘故。 “洞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能翻云覆雨,瞒天过海,将真相玩弄于鼓掌。它拥有的能力,明显远超于这个时代,是谁创立了它,创立的目的又是什么?温当当借助洞天的力量回到现在,为的是什么? 谜题有无数个,答案零个。 注视着资料中黑发少年的半身照,丁言感到一丝挫败。不论原因是什么,从结果来看,温当当对自己抱有敌意,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下午三点的这场会面,还没开始,他已经嗅到了火药味。温当当对温小良影响有目共睹,如果不能让他与自己同一战线,那他就是最棘手的敌人…… “竟然怂恿母亲和父亲分手……你可真行啊。” 丁言磨了磨牙。虽然在手机里听不清温当当说了什么,但通过温小良的对话也能揣测出来,那臭小子一定没少给他母亲灌迷魂汤,撺掇她离开他,收拾包袱走得远远的。 “这种糟心的儿子,还是一出生就丢给本家养好了……慢着,难道就是因为我把他丢出去,所以他才怨恨我?” 丁言有些黑线地喃喃,忽然门被敲响,管家走了进来,恭谨地将一份文件夹递上来:“这是您之前要求的,慕斯礼的个人资料。” 丁言接过文件夹,翻了翻,皱眉:“查到的只有这些?” 管家低着头:“对方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到位。” 也难怪,毕竟是身为星主的男人。 丁言重新垂下视线,浏览着资料,眉头越皱越紧。将那薄薄的两张纸扔到桌上,他看向管家:“让去斯空星实地调查的人过来,我有话问他。” 管家抬起头,面露为难:“负责实地调查的人,现在正在医院里。” 丁言一怔,“受伤了?” “是。” “严重吗?伤在哪里?” “右腿粉碎性骨折,以及轻微脑震荡。” 丁言静了静,站起身。 “我去看看。” …… 丁言在医院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住院的下属醒来,遗憾的是,那人也没能给他提供进一步的讯息。 也就是说,关于慕斯礼的一切,他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是那薄薄几张纸上所写的了。至于“温茉茉”,事隔百年,能查到的信息就更少得可怜,只有寥寥两句话而已。 【温茉茉,百年前斯空星世袭贵族温家的独女,其母与慕斯礼的母亲是多年好友,两家常有来往,因此温茉茉很早就与慕斯礼相识。温茉茉喜欢慕斯礼,但慕斯礼没有接受她,而选择了同校的洛莲。后温茉茉和洛莲的尸体同时在一间密室中被发现,慕斯礼下落不明。推测可能是温茉茉因爱生妒杀死了洛莲,慕斯礼为洛莲报仇,杀死了温茉茉,之后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那个慕斯礼吗? 丁言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结果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慕斯礼站在尸体上、在警察的包围中放肆狂笑……对,就是那种三流连续剧里,杀人狂阴谋得逞之后的笑法…… 丁言抽了抽嘴角。畏罪潜逃什么的,真的不太可能。那种狂妄分子,就算杀了人也是理直气壮的,怎么肯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走? 总之,关于温茉茉这个人,调查出来的结果就只有这些了。至于“洞天”,负责实地调查的人连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于是慕斯礼这边的线索也断了。 结果,还是只能从温当当这边入手啊。 下午三点十五分,丁言开车来到温小良所在的小区。 他那辆排气量6.8l的黑色名车一出现在马路拐角,就立刻被温小良捕捉到了,她转头对温当当说:“他来了。” 温当当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停住了,回过身来叮嘱了一句:“催眠药,一定要多放。” 包含了纳米机器人的失忆药剂,只能以皮下注射的方式进入人体,整个注射过程至少持续十分钟。最关键的是,注射药剂后到药剂生效前,绝对不能引起被注射者的警戒,人在戒备时大脑会分泌某种物质,这种物质将导致纳米机器系统紊乱,无法制造血栓。所以失忆药剂的最佳注射时间点,是在被注射者深度睡眠或失去意识的时候。 温小良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去吧。等我电话。” 温当当最后瞧了她一眼,打开门往楼上走,到天台待命。温小良转身去厨房泡了一杯甜奶,添上新鲜草莓片,又从储物柜里取出一个棕色小玻璃瓶,拔开橡胶塞,往甜奶滴了两滴液体,晃了晃,很快消融在甜奶中。 收起小玻璃瓶,将那杯滴了催眠剂的牛奶搁在餐桌上,她重新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丁言的车停在小区楼下,车里已经没了人影。 她走向门边,隔着门板,渐渐地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咚,咚,咚。 终于,那声音来到她家门前,然后门铃声响起。 她打开门,与门外的男人视线相对。 温小良:“你迟到了。” 丁言展示手里的见面礼:“绕道去买了夹心蛋糕,那家店今天人多,排队排了很久。” 温小良对甜食无感。这盒蛋糕显然是用来讨好某个嗜糖少年的。 “……进来吧。换鞋,这双。” 她引他坐到室内唯一的沙发上,自己去餐桌上拿起那杯特供甜奶,端到他面前。 “当当没等到你,就出去了。你先坐着,喝点东西。我让他尽快回来。” 甜奶氤氲热气,草莓片鲜红欲滴。丁言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温小良松口气。从昨晚到今天,她和温当当讨论了无数次,反复完善计划,尤其重点考虑了如果丁言怀有戒备,不肯吃她提供的食物怎么办。没想到他想都不想地就喝下了加料甜奶。 他的毫无防备,让她原本压在心里的几丝愧疚又浮了出来。 很快他就会陷入昏睡。等他醒来,他不会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事,她也绝不会再让他有知道真相的机会。 他们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 丁言一放下玻璃杯,就看到温小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她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勉强:“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非要我喝下一杯甜死人的糖水。” 她一说,丁言也想了起来,于是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我以为你低血糖。” 不是低血糖,而是因为生理期。“陆筱良”的身娇体弱,每次来例假都跟在热油里滚一遍一样。 温小良微笑着,低下头去拨弄了会儿手机,然后起身:“我给你拿些曲奇吧,牛奶配曲奇。” 丁言看了桌上的蛋糕盒一眼,温小良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那个等当当回来再开吧。” 他点头:“也好。” 她转身去了厨房,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滴进甜奶里的催眠药是她自制的,只要一小滴,就能让一个成年人睡上一整天。 她在厨房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心跳越来越急,她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脏跳到两百下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尘埃落定的声音。 她慢慢转身,一步步地往外走,走进厅内。第一眼,先看到了玻璃几上空了一半的牛奶杯,再继续向前,才看到了沙发背后的青年。 他靠着沙发,阖着眼,姿势放松,眉目安详。 她轻轻走过去,靠近他,将他看了又看,心里很不是滋味,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低声说:“对不起,我……” “你找不到曲奇了?” “……!” 温小良傻了,看着丁言睁开了眼,他的眼神竟然非常清醒,只是声音有些不满:“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不是快睡着,而是你本来就该睡着啊?!这怎么回事!我给你吃的可不是假的催眠药! 瞪目结舌了好几秒,她才想起对方还在等自己的解释:“……曲奇罐空了,估计是当当吃光了……我打电话让他再买一罐回来。” 匆匆圆场,她转身走向厨房,没看到丁言改变的眼神。 进了厨房,她合上门,抓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按:【计划有变,执行计划d。】 那边几乎是秒回复:【他不肯喝?】 【喝了,但催眠药没起作用。】 【……你是不是没舍得放够量?】 【我肯定下了足量的。……看来,他属于那种极少数对醚类催眠剂有抗体的特殊人群。】 【……小良你在我心里的可靠形象正在迅速崩塌。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 不是没考虑到,而是她曾经对他用过醚类气态催眠剂,就在北辰星的时候,期中考试那会儿……难道那时他就是在装睡? 心中一沉,她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 丁言……莫非已经知道了他们在算计他?——不,甜奶里的催眠剂确实是无色无味的……他不可能察觉。 然而不安感挥之不去。她凝着眉,再次编辑信息:【是我考虑不周。计划终止吧,今天到此为止,你不用下来了,我和他说会儿话,然后送他走。】 但温当当不同意。像是怕错过了今天,将来她就再也不肯施行失忆计划一般,他难得态度强硬地,要求将计划继续下去。 【计划d一样可以应对现在的情况。】他表示,【你现在出门,我五分钟后下来,搞定了我给你电话。】 【……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次,温当当那边静了一阵,才给她回复:【小良,你知道我希望回到以前的生活。但如果你舍不得他……我听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伤感了,温小良心里一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自己小心,见机行事不要勉强。】 【放心,就算失败了,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无言望天。确实,如果你失败了,他不会和你计较,他会把账直接算在我头上…… 【总之,别勉强自己。】 温当当回应了个微笑的表情。 对话至此结束。 关掉对话框,温小良心里沉甸甸的。 所谓计划d,就是在“甜奶催眠”这一方案失败后,她退居二线,换温当当上。他右手的指环中藏着麻醉针,只要刺入人体,十秒内就能致人昏迷。指环的机关设计得也很巧妙,在温当当和丁言握手时,麻醉针会自动弹出,细如蚊虫口器的麻醉针,普通人绝对不会察觉到自己被扎了一下。 但丁言不是普通人。比起悄无声息的摄食麻醉,针式麻醉被他发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然而现在已经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了。 深吸口气,她走出去,对厅里的人晃了晃手机:“我去拿快递。当当要是回来了,麻烦你给他开门,他没钥匙。” 丁言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啜了一口牛奶,然后抬眼朝她笑:“我等着他。” 温小良看着那空了大半的牛奶杯,后背窜起一丝凉气,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向玄关。 楼道里清冷寂静。温小良略一斟酌,在“在楼道中待机以便和儿子里应外合”和“演戏演全套必须下楼”之间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她太明智了,当她走出建筑物的阴影,一抬头,就看到丁言正站在窗边,见她望过来,还对她招了招手。 她面上扬起笑,心里叹口气,挥一挥手,转身往小区外走,一直走到丁言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停下来,抱着手臂想,在这待个三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往回走了。 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一条来自快递公司的消息,提醒她有快递包裹已经到了她家附近的快递自取屋。 温小良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她还真有一个快递……是慕斯礼寄过来的,说是重要的新部件,让她收到后,按照包裹里附带的机械构造图,妥善安装到灵魂分离机上。 快递自取屋就在她左手边三百米外,去拿了再回家,也耽误不了什么。 等到了快递屋,她才发现事情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包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并且第二个包裹上特意用橙色警示带标注:保价三十万。 三十万! 包裹内容物那一栏写着两个字:礼物。手写,她识得那是慕斯礼的笔迹,除了这货,她再没见过谁能把象形字写得如此骚气外露,真正字如其人。 礼物?给她的? 包裹两分米见方。她掂了掂,比等体积的《奥丁星大百科》还重些;晃一晃,听不出动静。 “什么鬼……” 撇撇嘴,她先撕开了另一个包裹,在里面看到了那据说包含了最新科技的机器零件,还有一张朱色纸笺,同样是手书:实验辛苦了~礼物送你的,你一定喜欢。不用太感谢我,记得继续帮我实验就好~ 什么“礼物”……不就是“打工费在这里了请收好今后也继续努力哦”的意思吗? 鼻子里哼一声,她伸手撕开了那个神秘兮兮的包裹。厚厚的包装纸扯开后,露出的是一个半透明的方盒子,金属嵌边,盒子里充满了淡粉色的不明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样拳头大小的事物。 第一眼温小良没瞧出那是什么,再仔细一瞧,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她深吸口气。如果慕斯礼此刻就在一旁,她会揪住他的衣领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惜他不在,更糟的是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等着她处理,所以她只能火大地将方盒塞回包装外壳里,一面心里狠狠记上某人一笔,一面转身朝家里赶。 还没走进家门,温小良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门是半敞开的,门板与墙壁的那道间隙像一抹嘲笑似的,就等着她走进去。 她叹口气,认命地穿过木门,走进玄关,没几步就看到了厅内的景象—— 温当当坐在沙发里,姿势十分僵硬,丁言站在他面前,把玩着一枚银质指环。 那指环,温小良太熟悉了,不久前它还被戴在温当当的手上,充当关键的作战道具,但现在它落到了丁言手里…… 不必说,计划d失败了。 温小良发现自己竟然毫不意外,仿佛内心深处早就预见了这一幕。更糟的是,作战失败了,她居然还有些开心。 这份不合时宜的喜悦令她心情复杂,甚至错过了温当当欲言又止的目光。 屋内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然后,丁言开口了:“人都齐了。谁来解释一下……” 他将那枚指环丢到玻璃茶几上,微笑:“麻醉我之后,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抱歉,这次请假了那么久>—<……最初也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居然已经到了吃中药都没什么效果的地步了(或者该说是中药见效慢?)……后来去医院看了西医,医生倒是见怪不怪,开了点药让我按时吃就了事了……当医生的都好镇定啊。还有隔壁室的那位白大褂小哥好帅,为什么我得的不是需要他看诊的病呢(扼腕) 总之总之~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3= 我现在算是……康复阶段吧,问题不大,不过写完这本文后,我大概暂时不会开新文了,要静养一段时间qaq…… 最后说一下本文的更新情况,今明两天日更,接下来隔日更或隔两日更(有时候单章很长又卡文要磨很久),四月结束前这文就会全部完结啦~欢迎大家追更催更,但如果有小天使觉得追更太难熬了也可以养肥等劳动节再看撒~毕竟不是日更中嘛,我能理解嗯嗯。 就是这样啦,么么你们~ 第59章 chapter.59 上一次丁言笑得这么假,还是她刚回到奥丁星时候的事。 温小良看看丁言,再看看温当当。她不清楚温当当是在哪个环节被抓住破绽的,有没有被逼供出什么……是否暴露了最关键的部分。 母子多年默契,温当当明白她的忧虑,微微摇头。温小良松了口气。只要“打算消抹丁言记忆”这件事没暴露,事情就还有回寰的余地。 这点小动作没逃过丁言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看那个狡猾的女人准备如何圆场……或者该说,准备如何撒谎。 温小良抱着两个快递盒,转过头来望着丁言,刚要开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极为寂静的室内,震动声清晰得似一阵惊雷。 温小良摸出手机,看了丁言一眼,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她低头,按下通话键—— “你好。是,我是胡妙的监护人。……是,好,我现在赶过去。” 她抬起头,表情凝重:“胡妙需要做换心手术。” 丁言微微动容。温当当望了丁言一眼,转向温小良:“胡妙是谁?” “我学生。” 她看向丁言:“抱歉,我要立刻赶去医院。这里的事之后再向你解释。” 温当当很“适时”地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丁言:“我的车在楼下,我送你们去。” 温小良:“麻烦你了。” 温当当诧异地看向她:你答应他?现在难道不正是避之不及的时候? 温小良无声回应:你看他像是肯放我们两个单独离开的样子? 温当当觑了丁言一眼,不吭声了。 他没供出“失忆剂”,但其它事却被丁言挖出不少。现在他对着那张脸还心有余悸。 怪物……温当当憋闷地想,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棘手程度能排进他遇到的人中的前三名。 丁言抽出一张纸巾,沾取了玻璃杯里的甜奶。温小良在旁边瞧得背脊发凉。 他察觉了。 甜奶里有催眠剂,只要将沾了甜奶的纸巾拿去检验,真相就一目了然……她与温当当是预谋犯案的事,也就再没有疑问了。 原本打算将指环麻醉针轻描淡写成小孩子的恶作剧,但丁言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打算,预先将这个借口都堵住了。 他朝这边瞟了过来,温小良立刻移开视线。 其实没必要,他根本不怕她知道他在做什么,倒不如说,他是故意的。刻意地、正大光明地在她面前将物证带走,他想说的一切都蕴含在他的行为之中——我知道你在暗地里都做了什么,识相的话,在我将罪证拍到你脸上之前,坦白从宽……这个意思吧。 坦白从宽?温小良发愁地想,如果我将一切都说给你听,那才真是要完吧。 三人依次出了玄关,温当当诧异:“小良你手里的包裹……” 温小良:“嗯,我带着有用。” 温当当便没再说什么了。 从小区到医院一共要经过七个十字路口,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路尽是红灯。等他们赶到医院,护士说主治医生已经下班了。 温小良要求探望胡妙,被婉拒。 “病人住在重症加护病房,那里是无菌室,每天固定探视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到六点,现在探视时间还没到。”护士说。 温小良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重症病房门,望向护士:“能麻烦您给我主治医师的电话吗?” “医生的电话是保密的。不过您可以放心,重症病房里有医护人员24小时看护,病人一旦有危险医生们会立即抢救。” 温小良:“我听说胡妙情况非常危急,需要尽快进行换心手术。如果我找到了合适的心脏,可以让医生现在过来吗?” 找到配对的心脏哪有这么容易。 护士的笑容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看外行人的轻视:“当然,如果您找到的话。” 温小良:“哦,我已经找到了。这里。” 她将手中的包裹拆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半透明,金属嵌边,盒子里充满了淡粉色的不明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颗心脏,颜色鲜活。 护士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 随心脏一同寄过来的还有一枚u盘,里面有关于这颗心脏的全部证明文件,证明这颗心脏的来源完全合法。 院方将心脏拿去与胡妙进行生物性比对,对比结果后天才出来,但温小良知道二者一定非常契合。毕竟这颗心脏可是慕星主的手笔,没有万全把握,他也不会将它寄过来。慕斯礼是个混蛋,但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重症病房里,胡妙闭着眼。心衰让她唇色微微发紫,身体下肢也出现水肿。 温小良瞧得有点心酸。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胡妙,和自己刚见到她的时候判若两人。健康和活力从她身上抽离了,留下一具空架子。 葡萄糖液坠入滴管,胡妙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温小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胡妙。” 胡妙睁开了眼睛,茫然的视线慢慢聚焦,最后望了过来,看到她的时候还有些迷惑,温小良摘下防菌口罩,胡妙就认出来了,眼睛亮了一亮,接着又看到了她身旁的男人,这次眼睛亮得更厉害,等到丁言也摘下口罩,那光便忽地黯淡下来。 温小良猜到她在想什么,撒谎:“陆常新刚才来过,你睡着了。” 其实陆常新确实来过,不过那是胡妙住进重症病房以前的事了。 谁也没料到胡妙的病会恶化得这么突然,不论是陆常新还是温小良,都以为胡妙只是患上了一种比较罕见的心疾……谁想到竟然严重到要换心。 胡妙没提陆常新,仿佛她之前因为错认而产生的惊喜全是旁人的幻觉一般。她瞅瞅温小良,又看看丁言,说:“你们和好啦?” 温小良:“……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丁言:“嗯,我们和好了。” 温小良瞥了丁言一眼。 胡妙:“切,就知道会这样……” 她蓦地干咳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温小良几乎要冲出去找医生,她却摆了摆手。 她缓过来了,苦着脸抱怨:“脑浆都要咳出来了。” 温小良松了口气,嘴上吐槽:“生理上来说,脑浆下不到食道的。” 胡妙白她一眼,挥手赶人——赶另一个人:“你出去。” 丁言:“……?” 大小姐不耐烦:“女孩子的悄悄话。出去。” 丁言瞟了温小良一眼,后者八风不动,于是他出去了,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温小良感知了一下,对胡妙说:“他走远了。” 胡妙又咳了一阵,然后才气喘吁吁地骂:“你们公司……超不靠谱!” 温小良无言以对,抚了抚她的后背,没忍住:“之前你能回去的,犯什么傻?” 这句话让胡妙红了眼眶,她用力抹去:“我才不要把机会让给别人!” 留在这里,得到陆常新的机会不足百分之一;但回去,那就是零。零和一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心绪浮动得厉害的缘故,她连脸色都泛起了淡紫,温小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安心静养,又略略提了提可能(其实是百分百)进行的换心手术。胡妙倒是看得开,反正这具身体本来也不是她的,随便怎么折腾怎么换零件,只要之后她还能活蹦乱跳地找陆常新的麻烦就行。 温小良离开前,胡妙忽然说:“你们没和好吧?” 温小良一怔。 胡妙:“你看他的眼神不对。” 温小良:“……我什么眼神?” 胡妙:“像笨蛋陆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鬼鬼祟祟。哦,他比你强,他拒绝我从来都是直球,你看起来就一副要耍阴谋的样子。” 温小良:“……心脏病会让人变毒舌吗?” 胡妙:“不,应该是死过一次的人眼神会变好。” 温小良:“……睡吧你。” 她站起来,抓过小挎包,转身向外走。 “小良老师。” 温小良顿住,回身望去。 胡妙:“要是我死了,他会不会遗憾?” 温小良:“……” 胡妙:“要是丁言死了,你会不会遗憾?” 傍残阳照进这间重症病房,只是光线而已,空气和清风都被隔绝在玻璃之外,心电图空虚地画着波折线。 重症病房外,丁言正望着手中的“物证”:一张已经接近半干的纸巾,凑近了鼻端,能嗅到浅淡奶香。 这家医院里有能检测各类麻醉药剂的仪器,只要将这张纸巾送过去,那只隔了一层窗户纸的真相便彻底水落石出。 所以他现在站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 重症病房的门打开了。他等的人走了出来。 米白衬衣配印花褶裙,优雅里带点散漫,是她一贯偏爱的风格。他其实更喜欢她做少女装扮,那样的话……似乎,两个人就可以更近一点。 她的神情有些特别,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敲了敲墙,她转过头来,似乎这才注意到他,摆出笑脸,迎面走来。 “久等了。”她说。 是挺久的,久得他都有点想去偷听她们在病房里说什么,有没有提到他。 “胡妙的心脏……”他顿住了,惊讶地盯着她的脸。 她流鼻血了。 温小良抬手往鼻子下一摸,嘟哝:“又来了……啊,正好,借我一下。” 丁言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物证”就被抽了出去,然后那张曾经被甜奶沾得濡湿、现在又风干得差不多的纸巾,回归了它的本职工作……它洁白的身躯擦过温小良的鼻子,擦走了猩红,留下了洁净…… 温小良将脏掉的纸巾揉成一团,空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里,拍拍手:“呼,舒服多了……哦,谢谢你的纸。等下我出去给你买一包。” 丁言:“……”深吸气。 亏她想出这招! 第60章 chapter.60 染血的纸巾被丢进垃圾桶,和用过的棉签、酸臭果皮还有沾着不明黏稠液体的湿纸巾挨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你敢动我我就糊你一手哔哔”的糟糕气息。 丁言斜了温小良一眼,她还捏着鼻子,一副怕鼻血再漏出来的样子……她也真舍得下本钱。 “鼻子怎么了?磕到了?”刚才在病房里自己对着墙壁把鼻子磕了一遍吧。 她瓮声瓮气:“没有,突然就这样了。” “我看看。” 她退后一步:“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哦,因为是自己下的手,所以分寸掌握得很好。 他没再坚持,看她在长椅上坐下,手依旧捏着鼻软骨,过了会儿,她慢慢放开手。 往她鼻头上扫了一眼,出乎意料,上面并没有外伤的痕迹,他一怔,脑海里模糊地掠过什么,还未来得及抓住,就被她的话语转移了注意力:“陈先生来找过我。” 能被称为“陈先生”的人很多,丁言最熟悉的那个,是丁蓉的丈夫,陈彬。 温小良的神情告诉他,她口中的陈先生,正是他所想的那个。 心里一沉,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不,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提醒了我一些事。” 丁言没法不紧张。数年前,丁蓉同样也是将温小良叫过去,“提点”了她一番,然后温小良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温小良之前决意与丁言分开,陈先生在里面出了不少力。这位先生倒是没和她讲什么两人不适合之类的大道理,但他话里话外都是要她这个“灰姑娘”对王子感恩戴德千依百顺,以王子为宇宙唯一的中心,婚后乖乖辞职相夫教子……仿佛没了王子的恩宠,她就要被打回尘埃里似的。 这种态度当然让温小良很不爽,但后来她试着站在陈先生的角度想了想,也就心平气和了。——丁言娶了她这个“灰姑娘”,等于放弃了与“公主”联姻的机会,平白少了一股势力不算,这个灰姑娘竟然还曾是他的老师……而且看样子她还打算在体制内一直混下去!半点都没有身为当家大主母的觉悟! 怪不得视他如子的陈先生要长吁短叹。这哪里是娶老婆,这是娶了前世的债…… 说到底,是陈先生先在温小良心里埋下了“我们或许真的不适合”的种子,所以后来温当当才能顺利说服她,让她下决心与丁言分手。 直到现在,她也认为两人难以长久,但胡妙对陆常新的执着提醒了她,人类最渴求的就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胡妙从来没得到陆常新,丁言也从未得到陆筱良,他们都心有不甘,因此分外执着。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 温小良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婚礼,你喜欢教堂式的,还是喜欢传统式的?” 这话题起得太突兀,丁言甚至都不去往内心深处的愿望里想,只实事求是地回答:“都可以。怎么?” “我喜欢传统式的,参加婚礼的人不需要太多,来的全是至交好友。” “……” “蜜月的话,我希望是‘星际旅行’的方式……或者你有更好的意见?” “……” 他看着她,面上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像小孩子忽然与自己向往了很久的毛绒大熊狭路相逢。 女人坐在金属长椅上,表情竟然十分柔和,与冷冰冰的金属形成鲜明对比:“北辰星的法定婚龄是男性二十五女性二十三,你年龄还不到,我们先把婚礼办了,结婚证之后再补?” 丁言不说话,紧盯着她。 她有点无奈:“我没病,也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算了,你就当是我被吓到了吧,被吓破了胆,现在只想快点把你骗到手。” 看到憔悴的胡妙,她确实被吓到了。一想到如果出事的是丁言,她心都揪了起来。 胡妙问如果丁言死了,她会不会遗憾。 那不是“遗憾”两个字能形容的。 大概终此一生,都无法真正快乐起来了。 “我在向你求婚呢。”她横了那个仿佛变成木头的男人一眼,“能给点反应吗?” 对方的反应是伸出手,朝她探了过来。温小良以为他是感动得要给她一个拥抱,还很配合地向前探了探身体,结果那只手直接滑过了她的眼睛下方……然后她看到了,他手指上的鲜红。 温小良一愣,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触手湿润黏腻。 丁言的表情十分难看。他终于想起不久前自己脑中一掠而过的是什么了。温小良之前待在胡妙的病房里,隔着一面墙,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手里正握着“罪证”,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把鼻子撞出血来去“碰瓷”他手里的纸巾……是他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了起来,“别怕,我们去看医生。” 温小良没说话,看着指腹的血迹,清晰地感到眼里还有新的液体正涌出来。 猩红的,一滴一滴,划过脸颊,落在地板上。 丁言的手发凉,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 体检,抽血,化验……诊断结果还要等三日才能出来。 温小良没将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温当当,哄他买了返校的飞船船票。临走前,温当当还在好奇,温小良是怎么摆平丁言的,丁言看起来仿佛完全忘了那天他们企图合伙放倒他的事。 温小良脸上高深莫测,心里苦笑。换了她站在丁言的立场,也没心情再和她计较的。 今早洗漱的时候她发现牙齿也出血了,接着给温当当整理行李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行李箱有点沉……放在往日,五十斤的行李箱,她只要一根指头就能勾起。 这具身体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 机场广播响起,催促旅客登机。 温当当:“你决定了?要留下来?” 温小良点头:“这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温当当瞟了不远处的丁言一眼,到底不甘心,撺掇:“要是他欺负你,你就来我这里。我还认识一个教授,他是研究时空穿梭的……” 温小良哭笑不得,轻轻推了他一把:“行了,快上飞船吧。电邮联系。” 温当当叹口气,最后抱了她一下,隔着她的肩膀,给丁言做了个“我正看(监视)着你”的手势。 他脸上还带些婴儿肥,做起这个动作来没什么威吓力,倒显出一种少年人的天真。丁言瞧着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连日阴郁的心情难得地透出一缕阳光。 飞船带走了温当当,温小良和丁言返身去了停车场,开车前往国立医院。 温小良觉得她最近和医院各种孽缘,先是她的学生住进了医院,接着她自己也到医院挂号问诊……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也要住进医院里。 经院方讨论,胡妙的换心手术将在两天后进行。胡妙已经陷入昏迷,温小良作为她的监护人,听完长长的手术注意事项后,代表她在《手术同意书》、《风险告知书》等一连串的文件上签字……好不容易处理完毕,身心俱疲地回到家,鞋都没来得及换,一个电话打过来,将她召去了数千米外的实验室。 实验室建在三百米深的地下,当初是慕斯礼提供的地点,这些天来进出过这个实验室的也只有慕斯礼和她两个人而已。 指纹验证,瞳孔检测,声纹对比……一系列的身份核实程序之后,实验室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温小良走进去,慕斯礼正站在实验室的正中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摆弄着灵魂分离机的操纵杆。 她走过去,将一个包裹放到他面前,是他之前邮寄给她的,里面装的是灵魂分离机的重要新部件。 “最近太忙了,没空安装。” 慕斯礼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脸色这么差,病了?” “小感冒而已。” 说话间温小良已经感觉到鼻腔里痒痒的,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熟练地把鼻血揩去,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鼻血已经停止了,找了张椅子坐下。“心脏的事,谢谢你,院方说生物对比的契合度接近百分之百,手术成功率很高。” “嗯~不客气。” “但有件事我不明白。” “嗯?” “你怎么肯定胡妙一定会用到那颗心脏?”她盯着他,“胡妙的病情是突然恶化的。” 这种意有所指的话并未引起男人的不满。他笑起来,慵懒又散漫地,将包裹撕开,露出里面的蛋形金属零件。 那玩意在日光灯下折射着金属特有的冷光,蛋形的外观,上面分布着黑绿的纹路,看久了,令人错觉那是某种远古巨兽的眼珠。 慕斯礼将它安装到了灵魂分离机上,按下分离机的电源,却并不像以往那样,亲自走进灵魂分离机里,而是看向温小良:“新零件装上了,你要不要试试?” 温小良眼神有点凉:“不用试,我也知道肯定不会成功。” 这种零件她早已在某篇科技论文上见过,那是一篇发表于三十年前的论文,上面说得很清楚,这种装有“欧米伽散射粒子”的蛋形仪器对帮助思维束脱离躯体并无作用。 温小良:“你至今为止做的所有实验,前人都做过,并且全部失败了。” 事实上,慕斯礼迄今为止做的那些实验,早就上了物理实验室“禁止实验”的黑名单。灵魂分离机无法将思维束与身体剥离,却会粉碎人的思维,将人变成无知觉的植物人。也只有慕斯礼这样,精神力强到能够驾驭一颗星球,才能一次次若无其事地进出分离机。换了她进去,都未必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温小良:“你明知道实验不可能成功,为什么还要继续?” “为什么呢……” 慕斯礼望着面前的机器,仿佛看着心爱的宠物似的:“嗯~大概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理由,和你单独相处?” 温小良:“……”心情十分复杂。“单独相处”这个词有多重解释,可能是“单独相处以便日久生情”,可能是“单独相处方便我干掉你”…… 她纠结地试探:“你还想杀我?”请务必说是! 慕斯礼撩起眼来:“我看起来像是要暴起杀人的样子?” ……不像。 温小良感到一种难言的尴尬,像被从未考虑过的异性同桌突然告白了似的。怎么不按套路来! “……心脏,”她生硬地扭转话题,“那颗心脏究竟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了,却选择闪躲。 慕斯礼笑起来,笑容有点冷。 “很简单,”他轻描淡写,“我认识一个人,她和你那位学生得了一样的病,所以我很清楚,这种病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换心。” 这个回答出乎她意料。“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 “……手术后的排斥反应?” “不,是被我杀死的。” 温小良一呆。 慕斯礼:“她一定要挑战我,又打不过我,这么来了十几次,最后我腻了,就杀了她。” “……” 他忽然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好半天才缓过来,眯着眼瞅她:“你居然相信了?” “……”因为看上去你就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啊!“她为什么要挑战你?” 他闲闲地吹了吹手指。“她是梭伦星人。” “……然后?” “我拒绝了她。” 温小良:“……”斜睨他。 这个人说的话真真假假,她也不确定究竟哪句话才是真的,或者全是假的。 “……算了。总之东西我已经送到,最近我忙得脚不沾地,实验室的事我暂时不参与了。” 她站起身,起得太急脑袋开始晕眩。她慌忙抓住椅背,眼前发黑,慕斯礼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说你向丁言求婚了?” “……”她抓着椅背,定了定神,“慕星主的消息真灵通。” “对你,不下点功夫不行啊。” 他缓步来到她面前,手指在她眼睑下一滑而过。猩红。 “你虚弱了好多。”他轻声说。虚弱让人有机可乘。 灵魂分离机一直在运作,深蓝色的光线从机器内部透出来,在密封的地下实验室里来回扫射——肉眼看不见的辐射波,就掺在这些光线里。那些对普通人而言是安全剂量的辐射,对细胞分裂速度远超常人而言的人造生物来说,是剧毒。 一日又一日,每一次实验里,辐射都这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温小良的身体里,杀死她的细胞……杀死她。 “你说得对,我消息很灵通……所以我知道,怎样才能杀掉你这样的‘人’。” 他微微笑,眼底旋转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一瞬间,就控制住了虚弱的她。 他将她牵引到那发射着蓝光的庞大机器前,在她惊怒交加的视线里,轻轻一推,把她送进了机器仓。 黑暗笼罩下来,温小良最后的视野里,看到的是银发男人微笑的脸……微笑,愉悦,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好梦,温茉茉。”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以后我不给自己立g了……上次的公告你们就当我没说,隔几日更新啥的我自己也很难把握>—<……总之一定会在四月结束前完结的!做不到我就直播三百个仰卧起坐!不带停的! 第61章 chapter.61 胡妙的换心手术非常顺利,主刀医师说他从未见过外来心脏能与病患本人如此契合, 仿佛一个奇迹……但这些温小良都不知道了。 国立第一医院住院部二十楼的单人间病房, 温小良躺在这里, 四肢都扎着管子,药液与维生营养液通过管道流进她的身体里。 三天前她被人发现倒在路边, 自那之后, 她便再没睁开过眼睛。 濒危。 心肺不知缘由地衰弱, 多器官出血,血小板急剧减少,白细胞紊乱,免疫系统不起作用……复杂的并发症令专家们目瞪口呆。有人猜测温小良是感染了某种新型病毒, 但最先进的分析仪也没能在她血液里检查出任何异样。 温小良昏迷前最后一个接触的人是一家蛋糕店的老板, 这个脸圆圆的大叔说,温小良当时看起来面色苍白, 动作也非常迟缓。她买了两只草莓蛋糕, 刚出门就倒了下去。 丁言确信这家店的老板说的是实话,没有一个父亲能在自己的女儿被人用枪顶着头的时候说慌。 不止这家店的老板, 三个月以内,所有和温小良有过接触的人, 丁言全都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她就像是在梦里触犯了禁忌, 醒来后诅咒应验了, 身体开始崩溃, 仅此而已。 上午十点, 丁言来到国立第一医院住院部。 盛京这几日阴雨不断,整个城市笼在黑云里。医院里的花全败了,雨水将残瓣冲进下水道。 丁言上了二十楼,电梯门打开,他沿着清冷的长廊向前走,很快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隔离病房前,秘银长发,深红礼帽,双手插在口袋里,侧影像一只对一切都无所用心的鹤。 丁言走过去,他的鞋底踏在金属地面上,不轻不重。 他来到那人身侧,隔离病房的玻璃上映出他们的面孔,玻璃的另一侧,躺着那个半只脚踏进死亡深渊的女人。 最先开口的是慕斯礼。 “碳基生物的身体真是脆弱。”他说,语气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轻慢,“病毒,细菌,寄生虫……一个受到感染的伤口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丁言没有转头,他望着玻璃里映出的慕斯礼,淡淡道:“你之前让她做的分离实验,有成果了吗?” 温小良去蛋糕店前的上一站,就是慕斯礼的实验室。 “哦,她和你说过了?” 慕斯礼回过头来,深红色的礼帽下,他的眼眸孩子似的弯起:“嗯~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还差什么?” “普适性。”他耸耸肩,“虽然分离机做出来了,但能用那台机器分离思维束的人只有我一个,换了别人,精神会直接被粉碎。” “斯空星人的精神力很强大。” 其实这个空间里的三个人精神力都不差。但最强的那个现在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我们是类硅基生物,这里的构造和你们不一样。”银发的星主指了指自己的头,眯眼笑,“不过,要我说,就算换了其斯空人来也一样,除非他们也有‘星主’的加护。那台机器很凶残呀~”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的低声波一圈圈向外扩散,碰触到隔离窗后又折射开,仿佛蜜蜂徒劳地拍打着翅膀。 走廊上,响起了丁言情绪难辨的声音:“我去过你的实验室,你把所有的机器都处理了。” “机械构造图还在,想要的话我可以拷贝一份给你,收费的。”慕斯礼按着礼帽,笑,“毕竟我为它没少花心思。” “我的秘书会与你联系。” “欢迎~不过动作要快,我今天下午两点的飞船。” “……回斯空星?” “对。” “你不等她醒?” “斯空星的星主要换人了,那之前要处理的事有很多。”他伸出手,略略抬起礼帽,让丁言看到他银发里出现的一缕烟灰。 斯空星人天生一头银发,只有接近死亡时才会银发转灰。 丁言连一根眉毛都没动一下。自从温小良进了重症隔离室,他的表情似乎也随之抽离了。 慕斯礼放下礼帽,脸上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所以我说,那台机器很凶残。” 丁言:“这是副作用,还是代价?”他曾从温小良那里听过,慕斯礼以己身为实验品,数次进出尚在研制中的分离机。 慕斯礼:“都有。不过无所谓,反正这具身体我本来也要丢掉。” 这个疯狂的男人,将血肉之躯视为累赘。 丁言没再说什么。他注视着玻璃中映出的慕斯礼,看他是如何面带微笑地望了窗后的病人一眼,然后仿佛再没什么留恋似的,干脆地掉头离开,迈入昏蒙的长廊。 电梯门打开,慕斯礼走了进去,电梯门闭合。不一会儿,电梯再度打开,里面迈出一个高个青年,穿着浅灰色风衣,面色不快,仿佛刚与一个刺眼的家伙狭路相逢。 他径直走向丁言,直视他:“姓慕的订了回斯空星的船票,今天下午两点。” 同样的信息,丁言刚才已经从慕斯礼本人口中得知了。“我知道。”他说。 陆常新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胸腔里的焦虑烧成了怒火:“就这样让他走?” “我们没有扣留他的理由。” “只要你发话!什么理由找不到?” 丁言转过头来,他的眼珠黑得像冬夜,无表情,冷冷的。 宛如三伏天里吞了一口冰渣,从头冷到脚,陆常新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骨肉深处,不其然地就回忆起了曾经的疼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丁言和温小良之间的孽缘,冒失地卷入其中,莫名地就挨了丁言一顿揍。 ——如果是此刻的丁言,那时自己绝不会只是断一根臂骨那么简单。陆常新脑子里蓦地蹿过这个念头,然后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丁言比任何人都更在乎温小良的生死,也比任何人都更怀疑慕斯礼。 但他却隐忍着,没有出手。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是…… “我想不到他对付她的动机。”丁言说。 陆常新也不明白,但他坚持:“就是他。” “直觉?” “直觉!” “我记得你的虚数感应基因值比普通人还低。” “你的基因值高!你说呢?” “是他。” “……”陆常新哑然。丁言接得这么干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定定神,正要振臂高呼“那就让我们干他[哔]的!”就听到他认定的老大轻飘飘地下了决定:“继续监视他。” “……” “……” “……切。知道了!” 他连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在表达着抗议,但丁言像是没察觉似的,转而提起另一个人:“阿熙怎么样了?” 他神情一黯:“还是那样。夏汛期结束之前,她都必须待在哈斯星的本家。” “和她联系吧,请她尽快过来。” 陆常新惊愕。 强大的能力背后总是背负着代价,陆常熙的虚数感应基因值远超常人,拥有惊人的第六感,与此相对,每年夏天,她都会陷入间歇性癔症,不但自己痛苦,她大脑产生负面幻觉还会影响到身旁那些同样有过悲伤过往的人……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将自己幽闭在位于哈斯星的本家。 多年好友,丁言很清楚此刻求助于陆常熙,对陆常熙和他都是折磨,但他仍请求陆常新将她请出来。 丁言……大约在害怕。陆常新想。他怕错过某些光靠肉眼和逻辑无法察觉的关键点,因此才求助于陆常熙的过人直觉。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颔首,他承诺:“我去和她说。” 丁言没说话,但陆常新能感觉到他微微软化的情绪。过了几秒,丁言低声道歉,陆常新摇摇头,静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胡妙的手术很成功。” 丁言没说什么,陆常新便明白他没有余力关心对温小良以外的事物,咽回了余下的话。 胡妙的手术确实很成功。 她胸腔里安上了新的心脏,旧的那颗心被放进了国立医院的人体器官储存室。 储存室内外都有二十四小时电子监控,四周还有数名专门人员看守,但这些都拦不住那个银发的男人。 慕斯礼是从正门进来的。他出现得正大光明,毫不遮掩他此行的目的——他来带走那颗不久前才从胡妙胸腔里取出的心脏。根据《星际互助条约》,他有这个权利——毕竟胡妙现在使用的那颗心脏,正是他援助的。 他不过是作为一个无偿援助者,在提供了一颗心脏后,索回了另一颗暂无用处的心脏而已,合情合理。 那颗旧心脏被装在液氮低温储存盒里,慕斯礼直接带走了整只盒子。他走得坦坦荡荡,举手投足从容大方,直到他坐上返回斯空星的宇宙飞船,丁言和陆常新都没意识到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一颗心脏而已。 斯空星与奥丁星相距数十万光年。在宇宙飞船内度过了十六个小时后,慕斯礼和他手中的低温储存盒一起沐浴在了斯空星的猎风中。 时值斯空星的深秋,秋风迅疾,风中激荡着植物孢子,炽金橘红,像一场陨星雨。 慕斯礼深吸口气,对着空气说:“到家了……茉茉。” 有什么在他瞳仁深处闪了闪,转瞬熄灭,似人鱼闭上了眼睛。 “还没醒么……”他笑了笑,“在做梦吗?” 话音落地,无人应答。 银发的男人悠悠地走在秋光里,笑容惬意。 “好梦。” …… 温小良刚醒来那会儿,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 她睁开眼,看到湛蓝色的天空,感觉得到身下草地的柔软,植物的甘香沁人心脾。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噩梦,梦的内容却记不清了,不过既然已经醒来,似乎也没必要去深究她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是一场梦而已。 ……好累。 她想闭上眼再补个眠,却忽然发现眼皮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 更古怪的事发生在后面,她感觉自己站了起来——确切地说,是她的双脚自发站起,向前迈步,全程不需要她这个主人半点参与。 温小良呆了呆,然后脑内灵光一闪:哦,我还在做梦? 身体依旧自顾自地前进着,像在默认她的猜测。它来到一处湖泊旁,站定,水面忠实地映照出它此刻的模样—— 一身斯空星贵族的传统服饰,珠白与暗金完美搭配,绸缎外套懒懒地披在肩上,锁骨半露,银发垂坠……再向上,是一张比例完美的俊脸。 温小良差点惊掉了眼睛。 我竟然梦到自己变成了慕斯礼?!……这难道是某种隐喻?——不不不,我确实没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水面上的慕斯礼抬起了手,将遮住前额的刘海拨开,于是温小良就瞧得更清楚了些……那双眼睛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下午好~” 她说……不,是慕斯礼说……等等,但现在她就是慕斯礼……这该怎么算? “嗯?怎么不说话?吓到了?”他说。 她想张嘴,接着发现自己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身体像被固定在了化石里。 “哦,我忘了。呵……出来吧。” 很快,她感觉到那股束缚感消失了,身体像是被人从玻璃罐里拎了出来,五感变得敏锐,风里植物的甘香更加清晰……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仿佛是钢琴家的手。但无论它外形再怎么文气优美,这也很明显是一双男性的手……并且充满力量。 她挥了挥手,一种肉眼难觅的波动从她手心飞了出去,湖面突然起了涟漪,数秒后,几只死鱼浮了上来。 奇异的力量……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异能。那些鱼全是脑死亡。她这具身体抗魔能力算是不错了,但全是被动技能,没有主动攻击系的。 她静了几秒,叹口气。 “明明是从没接触过的精神异能,却用得这么得心应手……就算做梦也没有这么逼真的。” 人类以经验和**为蓝本创造出梦境,完全没经历过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凭空捏造出来。 所以这不是梦。能顺畅地使用精神异能,那是因为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这种使用力量的方式。换句话说…… “我现在在你的身体里,对吧?”她对身体的真正主人说。 笑声响起,接着逼仄的感觉再次袭来,温小良感觉自己又被装进了玻璃罐里。然后慕斯礼深深笑着,问她:“好玩吗?” 不喜欢。她更习惯拳拳到肉的干架方式。 她一面努力在莫名混沌的大脑里搜寻记忆,一面以心音发问: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你的身体里?] “理解得真快呢。啊对了,我们这种情况,应该算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了~怎么样,开心吗?” [不。] “冷淡也是你的迷人之处呢。” [……] “好吧,偶尔也要满足小猫咪的好奇心。——之前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她抬头望天——想象中望了一回天——然后回答:“我记得你让我去实验室,你把我带过来的机器部件安装到分离机上。” “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再一睁眼,就发现我跑到了你的身体里。 很明显中间出了什么意外,但她完全想不起来。记忆碎了。 慕斯礼沉默了一下,然后哧地笑出声:“你总能带给我惊喜……‘忘记了’?嗯,忘得真是时候呢。” 她在意识海里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站起身,“来吧,我带你看看现在的斯空星。” [……] 不错,这里是斯空星。数百年前她曾来过这里,并在这颗星球生活了十年,直到最后被慕斯礼“杀死”。那时她的身份是“温茉茉”,血统尊贵的大小姐,慕斯礼比起她还低半阶。 现在他成了一星之主,她倒连自己的身体都弄丢了。 “星主”居住在“天域星宫”,当她还是温茉茉的时候曾随着父亲来过这里。百年过去,古老的建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庭苑里的植物变了,她记得当年那里种的都是些斯空星的传统名种,但现在,这里仿佛成了宇宙园艺汇展中心……叫得出名与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齐聚一堂,连她这个植物学家都大开眼界。 慕斯礼:“喜欢吗?” 她实话实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慕斯礼就大笑。坦白讲他那个模样,和所有看到女人戴上自己买的珠宝的丈夫没什么两样,炫耀里透着得意,得意里透着心满意足,蠢乎乎的。 [我能摸一下吗?]温小良问。 “当然~” [那你让出来。] 他眯起眼笑。下一秒,温小良感到自己被放出了玻璃罐,重新掌控了身体的所有权。 她伸出手,很轻易地就够到了枝头最嫩的那根新芽。嫩芽还没抽枝,但她知道,当叶片舒展开后,那会是极迷人的金碧色,相对生长的叶片形状神似蝙蝠的肉翼——这便是这种植物名字的由来。 稍稍使力,她掐断嫩茎,蜜色的树汁立刻流了出来,沾取少许送进嘴里,味蕾上立刻绽放出大簇烟火,滋味层次丰富直击灵魂,连汗毛都忍不住竖起致敬。 慕斯礼轻轻地笑,问她感觉如何。 那还用问。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蝙蝠树的树汁。 “怎么弄到的?”蝙蝠树明明早已灭绝了。 他轻描淡写:[基因工程。] 基因工程可不是近两年才兴起的玩意儿,但过去数百年,谁也没听说哪个组织靠基因工程,真正复活了已经灭绝的生物。 她叹气:“‘星主’真是一份让人眼馋的职业啊。”挥霍着星主的权势财富去复活实际没什么卵用的蝙蝠树,你也真有昏君的潜质。 慕斯礼笑得愉快:[想玩吗?我的星主可以让你当一天。] 她摆弄着蝙蝠树身上的苍蓝色寄生藤萝,过了会儿,才道:“一天怎么够,至少要让我当到把‘慕斯礼’也丢进分离机里才行吧。” 第62章 chapter.62 温小良:“一天怎么够, 至少要让我当到把‘慕斯礼’也丢进分离机里才行吧。” 这句话基本可以翻译为“你干的好事老娘全记起来了你丫给我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 慕斯礼没回应。 几秒后, 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卷土重来……这次,温小良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被关进了名为‘慕斯礼’的囚笼里。 囚笼的主人扭了扭脖子, 表情有点遗憾。 “这么快就想起来了。”口腔里还有树汁的残味, 他皱起鼻子,“好臭……这可比分离机凶残多了。” 她冷冷的不说话。 他耸耸肩:“消消气,分离机对我没用, 你也清楚么。” [我可以帮你五马分尸。五匹马五个方向,只要你不反抗,我保证你死得很彻底。] “哇,你要用我的身体玩人兽y?好□□~” [……] 她在意识海里持续散发着黑气,而慕斯礼就像感受不到她的怒火似的, 兴致勃勃的, 一面逗她说话, 一面迈动长腿,将她带到了一座黑色高塔前。 塔身十余米, 通体黝黑,壁砖内部透出的金属纹路, 像植物叶片上的脉络。 事实上, 这整座塔就是一棵巨型植物, 肉食性的。 慕斯礼丢出一只鸽子, 温小良亲眼看到壁砖内蓦地突出了四根长着倒刺的黑蔓,黑蔓先将鸽子撕得粉碎,再连骨带肉吞进了壁砖, 接着一挥长蔓,将溅在地上的鸽血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塔门恭恭敬敬地敞开了。 慕斯礼踱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他踏上螺旋石梯,沿途的壁灯幽幽亮起,他的嗓音和影子一同在甬道中摇晃。 “记得你以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高塔里的莴苣公主’。”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对‘塔’这种建筑非常有好感。” “‘高塔里的温茉茉’……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就有种让人想撕碎的冲动?” 话语在冷寂的黑塔内回荡,无人应答。慕斯礼毫不介意,他只需要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听得见。 “一声不吭呢,让我猜猜你在心里夸我什么……‘变态’~对吧。” “哈哈~真好猜呢。” 他推开一扇门。这扇门将门内外分为两个世界,外面是阴沉的石器时代,里面却是纯白的现代社会。雪白的墙壁,银白的机械,森白的灯光,四下里弥漫着一股人造臭氧特有的清新味。 “茉茉生气了。”微微一顿,他诡秘地笑起来,“我有办法。” 几十个铁灰色的圆柱形巨罐,沉默地排列在室内。慕斯礼走到其中一个巨罐前,按下操作台上的某个键,铁灰色骤然转为透明,机器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一台维生机,透明罐身中装满了淡蓝色维生液体,一个蜷着身体的赤|裸女孩浸泡在其中,赤金色的短发如鸟羽般漂浮。 温小良差点叫出来——这个罐里的女孩,和“温茉茉”长得一模一样! 慕斯礼再按下一个键,维生机的水位迅速降低。当最后一滴液体也从维生机中消失,机器中的女孩睁开了眼——那是一双金色的瞳仁,仿佛有恒星停驻其中。 这双金瞳对上了男人审视的目光。下一秒,瞳仁的主人张开嘴,伸出手,像窒息的人追逐空气那样,扑向了慕斯礼…… "砰!"她撞上了钢化玻璃。 “嘘……乖点,别动。“ 慕斯礼笑眯眯地说,女孩羔羊般顺从地垂下了捶玻璃的手,渴望地盯着他。 透过慕斯礼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的温小良,错愕之后,只觉得一阵发寒。那种渴慕里混杂着占有欲的目光她见过。贪婪的神情,热切的姿态,恐怖的独占欲……这一切她都曾在某个梭伦人身上见过。 这个有着“温茉茉”面孔的女孩竟然是个梭伦人,而她的基因对慕斯礼一见钟情。 独占欲肉食系女郎遇到控制狂杂食系星主,如果温小良没看到她诞生的方式,她说不定会发自内心地祝福这对男女,祝他们在未来愉快地相爱相杀白头到老。但现在,她只感到恐怖。 慕斯礼打开了维生机,“温茉茉”从里面一跃而出,撞入他怀中。与此同时,温小良感到了轻微的晕眩。她定了定神,却发现那种异样感仍未散去,而引起这种感觉的源头正是赖在慕斯礼怀里撒娇的“温茉茉”。 这个“温茉茉”的身体里像是藏着一个微型黑洞,吸引着她靠近。 慕斯礼轻轻拍了拍“温茉茉”的后背,然后推开她,示意了一下右面的思维分离机:“站到那台机器里。” “温茉茉”毫不犹豫地过去了。站定之后,她转过身来,寻求夸奖地望着他。 “乖孩子。”慕斯礼说,而后他关上了分离机的舱门。舱门上,“当心辐射”的标志分外刺目。 温小良心里一沉。她清楚地记得,在奥丁星的那台思维分离机是没有这个标志的。 她终于明白自己前些时日没来由的虚弱是因为什么。她很强,但这具身体却有一个弱点:惧怕辐射。对普通人而言属于安全剂量的辐射,对她来说无异于□□。 慕斯礼骗了她。他抹去了思维分离机上的辐射标签,骗她用分离机做实验。每一次她按下电源,都在剥离自己的生命。 现在,慕斯礼自己按下了电源,冷芒闪过,舱门后的娇小身影倒了下去。慕斯礼靠着舱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弯起眼角,转身推开舱门。 舱门敞开的刹那,温小良分明感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冲了出来,但还来不及分辨清楚,那东西就裂成了无数碎片,融入空气,彻底消散。 温小良怔愣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了慕斯礼失望的声音:“……又失败了。” 失败了……什么? 刚才碎裂的,是什么? 她回过神,透过慕斯礼的眼睛,看到仰面躺在金属地面上的“温茉茉”——她已经失去了灵魂,空剩一副躯壳。 刚才碎掉的……是她的思维束? ……在奥丁星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你将我推进思维分离机,再打开舱门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吗? 慕斯礼移开视线,理了理自己的袖扣,一面往外走,一面漫不经心地按下了分离机上的销毁键。 舱门闭合,温小良难以置信地看到分离舱里火光亮起,转眼就将“温茉茉”焚烧殆尽。一时间,那火仿佛从分离舱一直烧到了她的心里,她质问他:[你想要什么?] 这个疯子究竟想要什么! 然后他走到下一个铁灰色巨罐面前,按下某个按钮……又一台维生机露了出来,里面同样浸泡着一个“温茉茉”,只是比之前那个看起来年纪小许多,而且发色偏褐。 温小良倒抽口气。 慕斯礼打量了罐中的女孩几眼,不满地关掉了视察系统,“温茉茉”的面孔消失在铁灰色的罐身后。慕斯礼低下头,在操作台上敲下了几个键。 温小良认得那几个键的意思。他在对罐中的“温茉茉”进行基因改造。 慕斯礼思量得很仔细。 锁骨再细一点,头发再金一些。大脑直接关系到苯基乙胺和多巴胺的分泌,必须保证它充分发育,这样梭伦人“一见钟情”的效果才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一再地修改dna,为的是得到一个能和温小良的思维束完全匹配的**。 这具身体,最终要为温小良所用,为他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所用。 最吸引他的灵魂,与最完美的躯体合二为一。他会得到最完整的她。想到这一点,慕斯礼就忍不住战栗。 ——许多年前,一个梭伦女人爱上了慕斯礼。她为了他连死都不怕,但悲剧是她还没坚持到他对她动心,就先死于一场星际交通意外。她的心脏作为移植器官,移植到了一个名叫“胡妙”的女孩身体里。不久之后,女孩的父母在一场疫病中双双去世,女孩却因为梭伦星人强悍的心脏而幸存了下来。再之后,她与另一个世界的“胡妙”交换了身份…… 胡妙见到慕斯礼会昏厥,是因为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在跃动。斯人已逝,心脏却倔强地坚持着基因里的执念。 胡妙手术之后,慕斯礼取走了这颗心,以它为底板,在上面用力涂画。作为一星之主,他能调动的资源比星群更庞大。很快,心脏细胞的基因改造工程圆满结束,通过培养新细胞,他得到了无数个有着温茉茉面孔,同时还对他深情不渝的改造人。 但这还不够。他离最终目标还差一步,离“完整的温茉茉”还差一步。 只要有细胞,多少个身体都能造出来,但能代表那个人本质的思维束,全世界也只有一个。他能利用基因工程去改变人的外表,但思维束与身体的契合,是另一个崭新课题,全宇宙的难题。他只能不断尝试。 为了造出和思维束完全契合的身体,多少改造人都可以牺牲。多少人都可以牺牲。 这次又失败了。没关系。 “还有时间……” …… 奥丁星。帝都盛京。 陆常熙没来。这段时间她的癔症发作得异常猛烈,已经到了无法出门的地步,更不可能远离故乡赶往奥丁。 没能带回陆常熙,陆常新心头沉甸甸的。原本指望借助她的力量找出治愈温小良的办法,可现在看来,还是只能靠他们自己。 烈日炎炎,陆常新开车来到丁宅,管家告诉他丁言正和两位客人待在放映厅里,三人已经待了一上午了。 陆常新心里有点不舒服。这节骨眼上,丁言竟然还有心思泡在放映厅看电影? 这份不满在陆常新推开放映厅大门时被打破了。情况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放映厅里,丁言站在主控电脑旁,温当当和夏唯则站在交互光子触屏幕前,至于屏幕里的画面,陆常新再熟悉不过:那是温小良昏倒前的情景,被街边的路控**拍下来后,成了他们了解事件的第一手资料。 屏幕如实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温小良走进了蛋糕店里,三分钟后,她拎着一盒蛋糕出来,走进布满阴霾的天空下,接着蛋糕盒掉落,她也跟着仰面摔倒。 看起来,完全就是温小良在蛋糕店里遭到了暗算,才会一出门就昏了过去。 但温当当却说:“你们都瞎了吗!她在进店前就不对劲了!” 所有人都望向这个少年,后者冷着脸,指着画面中一个流动摊位上的某盆不起眼的植物:“‘焰尾槲’,《星际碳基光合性生物濒危物种》第六位,她竟然就这样擦着它的叶子走过去了。” 要么是她本人受到了外力控制,要么是当时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无法察觉四周的事物了。 诸人恍悟,只有夏唯不服气地瞪过来:“又不是谁都像你能背下《宇宙大百科》!”这种冷僻的植物,普通人就算遇到了也只会当做野草好吗! 温当当冷笑,没和他计较,转而看向丁言:“情况很清楚了,她在进入地下实验室之前都是好好的,直到离开地下室,她才变得奇怪。” 其实不必温当当提醒,早在事故发生后,丁言就已派人将这个挂在慕斯礼名下的实验室搜了个遍,可惜当时没能查到什么异样,再后来慕斯礼离开奥丁星,同时将地下室转手卖给他人,于是丁言便也没再往这方面想。 世间许多事讲究的就是“快狠准”,现在即便丁言再花力气去搜查,得到也不过是一间被清空的地下室罢了。 地下室的线索断了,但有一个线索却是跑不掉的——地下室的主人是慕斯礼,当时和温小良一起待在地下室的人也是慕斯礼。要说温小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和慕斯礼半点关系都没有,谁都不信。 可慕斯礼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温小良的强悍他们都是领教过的,很难想象她会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输给慕斯礼。 调查再度陷入僵局。另一边,躺在医院里的温小良一分一秒地衰弱下去。国立第一医院在经历了数日的人仰马翻后,总算有位勇者站出来给温小良下了诊断书:慢性辐射综合征。 “辐射病?”丁言点头,“怎么治?” 医生们面面相觑,低头装死。 辐射病本身就是世纪难题,更糟糕的是温小良的脑部活动已经近乎停止,这使得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治疗方案更难以施行。 说到底,明明患上的是会引发人体剧烈痛苦的辐射病,为什么她的大脑却比植物人更死气沉沉?这完全不科学嘛! 找不到解决方案,丁言的脸比乌云更黑。就在众医生想要集体辞职逃亡的当口,丁言蓦地想起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的思维离开了身体,ta会怎样?” 他这么问。 医生们一时全没回过味儿来,丁言再问:“是不是会像她这样,脑部停止运作,对外界完全失去感知?” 四周静了许久,终于有个人小心翼翼地说:“‘思维能和身体分开,脱离躯体独自存在’,目前还只是精神科学术界的一种假说。” 丁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会议室,拨通了电话:“替我订飞往斯空星的票。” 思维和身体是能够分开的,他知道上一任斯空星的星主就做得到。至于这一任…… 他对着电话那头下了第二个指令:“查一下‘思维分离机’,我要关于它的所有信息。”顿了顿,“慕斯礼今天做了什么?” …… 斯空星。 慕斯礼好整以暇地坐在意识海里,看着温小良披着他的皮,将他外交部长训得面色铁青。 她的话说得相当难听,全程没一个脏字,但言语极尽讽刺,简直扎心。可慕斯礼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欠奉。 最后她一挥手,外交部长七窍生烟地退下了,议事厅里只剩温小良一个人,慕斯礼在意识海里鼓掌。 温小良十指交叉拢在会议桌上,似笑非笑:“我这么骂他,你还挺开心?” 其实就算对方失职在先,她也没必要骂得那么过分。只不过……她为什么要客气?反正那是慕斯礼的人,骂跑了骂反了将来也是慕斯礼遭罪,她毫无心理压力,倒不如说反了更好,喜闻乐见。 显然慕斯礼对她的算盘也是心知肚明,可他却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有时甚至会亲自指点温小良如何将“言语”这把利器用得更伤人。这些天被温小良喷洒“毒液”的无辜群众,已经快飙上三位数了。 不惜众叛亲离以博红颜一笑,从这点来说,慕斯礼还真有点昏君的潜质。 而现在,面对温小良的试探,他也只是遗憾似的摇摇头,提醒她:[那个人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背叛哦。] 温小良嗤笑:“哈,你又知道。” 慕斯礼摇摇手指,[我这条狗虽然记仇,但也格外的贪生怕死呢,就算你嘴再毒十倍,他也不敢谋反的。] 温小良默然,慕斯礼笑了,诱惑似的:“要不要我教你?让他谋反的办法~” 她轻哼一声,也不接话,起身向外走,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可没指望光靠一张嘴就能把一位外交部长策反了,失败是计划内的事,一切都是为了让慕斯礼放松警惕,以为她已经无计可施。 在男人瞧不见的地方,温小良凉凉地笑起来。 即使精神力强大如温小良,长时间被禁锢在他人的意识海里,也会日渐虚弱。慕斯礼心软了,放她出来透风,但这会是他最大的失误。 议事厅外是一条植物长廊,通向会客厅。温小良一路走去,来到会客厅里,看到园艺师正按照她的要求摆放植株。 这一批植株是按她的要求特地从其他星系进口来的。慕斯礼很谨慎,不但将植物的特性调查了一遍,甚至连它们的花语都撸了个底朝天,最后确定这里头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才批准放行。 园艺师是个格林人,这个种族的人天生浪漫,直觉敏锐,在与艺术有关的行业里总是远超常人,因此也常常眼高于顶。 碧发的园艺师站在会客厅中的半人高的大花**跟前,仔细修理着花枝。明明已经听到了有人从议事厅内走来,却动也不动,更别说躬身行礼了。 温小良站在廊檐下,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走过去,冷不丁地从园艺师手中抽走剪刀,没等对方发火,挥动手臂,咔咔咔,三两下将植株剪出个新造型来。 园艺师盯着植株,脸上的怒火没了踪迹,眼里却透出光来,转头看向温小良,温小良却瞧也不瞧他,转身走到会议室的另一个大花**前,手起刀落,又一盆植株旧貌换新颜。 她修剪的地方并不多,但完工之后,整个植株却奇迹般地透出一股生命力来,仿佛在奄奄一息的冬日里,忽然被春之女神垂悯了似的。 “‘最真实的存在,往往就在人们习以为常的地方’。”园艺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透着欣喜与试探。 “凯斯·金,《春日颂》第二章 。” 温小良淡淡地答出了他口中那句格言的作者与出处。 园艺师大踏步来到她面前,脸上一股得遇知己的狂喜,伸出手:“西里·格格林诺。” 温小良诧异似的挑起眉,顿了顿,伸手与他相握:“慕斯礼。” 园艺师一愣。 作为一个放浪不羁眼高于顶的格林人,他确实没关注过这个星球的主人长什么样,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对于斯空星星主的大名,他也是早就被迫地“久仰”了几十次。 但他也只是吃了一惊。格林人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自卑。他握紧了慕斯礼(伪)的手,诚恳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园艺师,和你比起来我的才能就像星星一样微不足道。请和我回格林吧。” 这次轮到温小良愣住了。她想了想,问:“去格林做什么?” 园艺师一脸深情:“举行拜师礼,我将拜您为师。在宇宙的见证下,我承诺,将以此身侍奉您一生。” 温小良的表情变得古怪。她依稀记得,格林这个种族,没有“伴侣”的说法,也没有“合法夫妻”制度,他们族群中,最接近“夫妻”制度的,是师徒制。两个人结成师徒后,从此这两个人就算是命运共同体,彼此扶持着共度一生。当然,除了名分不同外,这样的师徒和一般人定义的“夫妻”也没什么区别了,同吃同住同睡一床,时候到了,感情结晶就和其他种族的小孩子一样,呱呱坠地。 也就是说……这个格林人在向她求爱? 温小良苦笑不得,刚想抽回手,忽然心中一动,凝视园艺师,慢慢道:“想做我的学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园艺师目光坚定:“如果无需支付代价,那么也就没有价值了。” 嗯,觉悟很高……那么帮我一个忙吧。 感受着意识海里某人不同寻常的沉默,温小良露出一个笑,就着被园艺师握住手的姿势,缓缓抬起手,作势要在园艺师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但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蓦地眼前光线变暗,接着一股熟悉的压力席卷而来——她又被压回意识海里,慕斯礼重新掌控了身体。 园艺师只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忽然绷紧了,随即又放松下来,然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我该夸你眼光好,还是说你找死呢。” 园艺师一怔,抬起眼,顿时被卷入一双冷得像冰的眸子,接着脑袋一疼,世界陷入黑暗。 温小良在意识海里看着这一幕,摸摸鼻子。慕斯礼竟然这么沉不住气,倒是有点出乎她意料,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这下,后面的事也没法进行了。 园艺师扑倒,慕斯礼嫌恶地看着之前被握住的手,看样子很想直接给地上的情敌来个一拳ko。 温小良叹了口气,劝:“算啦,你也知道他就是被我坑的。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类型。” 显然慕斯礼对心上人的喜好也很清楚,眼里的冷光暗下去,冷静下来后,忽然为自己如此轻易就动气而感到恼火。 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废物一眼,他拂袖而去。温小良借着他的视觉余光,再次确认了自己修剪的那两盆植株的模样,暗暗点头。 伏笔已经埋好,接下来只等一个契机了。只要温当当有机会看到会客厅,他一定会注意到这两盆碧蓝鸢尾之中的秘密。她教过他的。 邀请各星际的大人物前来会客厅,然后将会谈的影像当做新闻散布出去,当然,影像中要“不经意”地拍摄到这两盆碧蓝鸢尾……麻烦的地方在于,如何确保温当当能接触到这段新闻。 或许,可以考虑将温当当所在学校的校长也邀请进来……不,不行,身份不够级别不够,就算将校长拉过来,他也没机会进到这个只有各星球顶尖政要才有资格进入的会客厅。 真苦恼啊……实验室里的“温茉茉”越来越完善,她现在每次接近她们都能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慕斯礼培养这些改造人是为了什么,她也已经筹划出了对抗方案,可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落实。 可恶,如果她能争取更多的透气时间的话……她是不是该装得更虚弱些? 陷入沉思的温小良没有注意到,慕斯礼在狠狠地洗刷了那只“被轻薄”的手后,大踏步地前往了温小良绝对不想涉足的地方。 改造人实验室。 实验室里曾经摆放的几十个圆柱形铁罐,如今只剩下了三个。当初从胡妙那里得到的心脏细胞已经全部用完,眼下这些就是最后的“温茉茉”了,如果连她们也失败,慕斯礼的“完美温茉茉”计划就算彻底落了空。 并不知道心脏细胞已经用完这件事,在温小良看来,慕斯礼阴谋得逞是迟早的事——如果她不能逃出斯空星的话,总有一天,慕斯礼会培养出和她的思维束完全匹配的身体来。 一想到将来自己会在基因的召唤下,不可自抑地、狂热地迷恋慕斯礼,温小良就毛骨悚然,有种自己磨灭掉意识的冲动。 因为信息不对等,她也错过了许多慕斯礼的异常。比如现在,她只顾着忌惮维生机里的改造人,却没发现慕斯礼在按下维生机按键时,绷得紧紧的手指。 他在紧张,怕又是一场希望落空。 机会不多了。 手指落下,按键凹陷,伴随着电子音的启动声,维生机里的“温茉茉”张开了眼。 温小良倒抽口气。这个改造人的眼神,比之前的哪一个都更加死气沉沉,除了在看到慕斯礼时会焕发出神采,其他时候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慕斯礼成功了,他制造出了一个空有**,却毫无独立思考能力的“温茉茉”。这么一来,接下来的思维束分离也会更顺利吧。 正如温小良所料,这次的思维分离,比任何一次都顺利。失去灵魂的改造人,空洞洞的身体恰如一张蜘蛛网,觊觎着过路的思维束。 思维分离舱打开的一瞬间,温小良觉得自己像是卷入了一场宇宙级的风暴,又或是已经置身于黑洞的边缘。 多么……可怕的吸力!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从已经失去灵魂的改造人身体里刺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用力将她往外扯。慕斯礼的身体是她与这股力量之间唯一的屏障。 从来没有哪一刻,温小良像现在这样,觉得慕斯礼真是充满了安全感!可下一秒,她就惊悚地感受到慕斯礼扬起了嘴角,那是一种夙愿得偿、如释重负的笑容…… 温小良:[慕斯礼!]警告中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恐慌。 慕斯礼:“嗯?” 温小良:[不许放开我!] 慕斯礼:“嗯~不会放开你的哟。” 温小良还没来得及感慨他竟然这么好说话,下一瞬,被她死死巴住的那个人轻轻抬起双臂……然后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穿出了他的身体,直直落向对面的蜘蛛网…… 温小良:……一瞬间竟然信你我也是蠢得没边了! 一切正如慕斯礼所料,温小良的思维束被空虚的改造人身体一口吞掉,因为匹配状况良好,温小良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一下子就被身体同化了,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室内恢复了平静,分离舱静默得像海底的帆船残骸。 慕斯礼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感受那仿佛会将指腹吸进去一般的极致手感。 指腹划过她的眉梢、鼻梁、下颔……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恋慕的容颜,挚爱的灵魂,只对他有感觉的基因,终于融为一体。 这就是他要的,最完美的温茉茉。等她醒来,他就将拥有最完整的爱。 “呵……” 分离舱中,先是响起了男人低沉愉悦的笑声,接着笑声越来越清亮,越来越高亢,似一只流鹰,在舱室内来回冲荡。 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俯身抱起温小良,他迈出分离舱,向外走去,可还没等他走出实验室,他右耳旁的微型联络机忽然传来了人声。 慕斯礼顿住脚步倾听,眯了眯眼,说:“将他们带到会客厅。” 联络结束。 慕斯礼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转身将她安放在实验室中唯一的沙发上,俯下|身,深深拥吻。 温小良没醒,她睡得很沉。 慕斯礼抬起头,退后一步,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扯下沙发上的装饰物,朝余下两台维生机掷去,维生机就像熟过头的西瓜那样,“砰”地爆开了,维生液流了一地。 “等打发了碍眼的家伙,我回来陪你。” 留下最后一句话,慕斯礼大步朝外走去。远远地,传来他不知对谁发出的指令:“看好这里,除了我,谁也不许踏进一步。” 四下里再无半点动静。暴雪过后般的死寂。 许久许久,塔外传来细微的人声。 沙发里的少女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丁言……” 第63章 chapter.63 银发的星主来到会客厅的时候, 夏唯正抱臂靠着大理石柱, 向四周无差别释放黑气。乐—文丁言坐在会客厅的巨幅油画下,神情冷淡。再靠外一些的地方, 温当当站在会客厅门口, 视线对着厅门旁的盆栽。 慕斯礼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夏唯直接从阴沉少年进化成了幽灵战鬼,围巾无风自动, 脚下大踏步过来。 慕斯礼早料到这群人会有找上门的一天,连他们可能会发出的质问都想好了应对之策,当然不可能会被夏唯的黑暗气场唬住。他泰然自若地朝主座踱去,而眼神凶恶的夏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慕斯礼,就被对方身后紧随的苍衣护卫拦住了。 肌肉虬结的护卫:“阁下, 请站在三米之外。” 监视**转过来, 空中开始浮现若有似无的红线——倘若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些光刃就会变成削掉你的头发,乃至更多。 敌人太强大, 战斗力为负数的夏唯少年只能化愤恨为眼刀,阴森森地飚向慕斯礼:“把小良老师还来。” 慕斯礼落座, 啜了一口红酒, 这才好整以暇地望过来:“嗯哼~她不是在医院吗?你到我这里要人?” “少来了!你带走了她的思维束, 留一个空壳骗谁?” 慕斯礼单手托腮:“你觉得那是个空壳, 那我去把她带过来好了?最近我还缺个傀儡娃娃,正愁找不到好材料。” 夏唯一呆,反应过来后气得嗓音都抖了:“你敢!” 慕斯礼一脸无所谓, 事实上他也真没把夏唯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如果有谁能给他找点麻烦,也只有坐在厅里的那个黑发青年了。 丁言。在这个充满压迫感的会客厅里,只有他奇迹般地保持了身处主场般的从容。 “慕星主,”他微微欠了欠身,这个动作由他做来丝毫没有下位者的弱势感,“我此番过来,是作为奥丁星外交部的代表,请星主归还我族同胞胡妙的心脏。” 慕斯礼笑了。不愧是丁家的准继承人。这么快就找到了他藏起来的关键。 可惜光知道这个还不够呐。 “心脏啊~既然你知道我取走了心脏,那也该知道我拿走它的原因。”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酒液与他的笑容一样,冰凉凉,“我给了胡妙一颗心脏,按照斯空星和奥丁星之前签订的星际条约,我有权从奥丁星的移植器官冷冻库里收取一颗心脏。”只不过他选择的,恰好就是被胡妙抛弃的那颗心脏,说起来还算是废物利用。 “《斯奥·玛门·生物器官互助条约》第十二条。没错,根据这一条,你确实有权利带走胡妙的心脏。但是,”丁言话锋一转,“按照我们签订的另一个条约,如果我们能提供一百颗同等健康级别的心脏,便可要求你交换之前带走的那颗心脏。” 慕斯礼微微眯眼:“哦?” 丁言站起来,不疾不徐地展示了手里的文件:一份盖有奥丁星外交部和国家安全部两部门公章的交涉函。一旁立刻有专人过来,接过交涉函,恭敬地转呈给了慕斯礼。 慕斯礼低眸浏览,起初多少还带了点漫不经心,后来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映进眼底,最后笑了出来。 站在夏唯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那交涉函中间几行斜体字:“……事关奥丁安危,特援引两国签订的《国家安全互助条例》第二十二条,请贵国立即归还胡妙的心脏。”并提到作为补偿与善意的表示,奥丁星将按照《国家安全互助条例》第三十二条,向斯空星无偿提供一百颗可供器官移植的心脏。 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但慕斯礼却笑着,将交涉函随手丢在了一边。夏唯脸色变了。丁言沉静地看着慕斯礼。 “交涉函写得不错。”慕斯礼说,“可惜,你们来晚了,心脏我已经用掉了。” 夏唯皱起眉。他并不清楚丁言为什么坚持要拿回胡妙的心脏,但丁言说过,这颗心脏恐怕和温小良思维束的失踪有极大关系。 而慕斯礼现在却说,他已经用掉了? 丁言的神情还是很镇静,没人看得出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你将它移植给其他人了?” “不是那种‘用’法哦。”慕斯礼摇了摇手指,“是吃掉了呢。” 夏唯一愣。一直立在厅门旁的温当当转过脸来,盯住慕斯礼。 “吃……掉?”夏唯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年轻女孩的心脏,味道很不错呢。尝过吗?紧实的肌理,片成薄片,只需用水汆过,不用沾任何酱料,直接含进嘴里,触感比女人的舌头更诱人……”他伸出一根食指,点住自己猩红的唇,发出一声亲吻般的“啵”。 夏唯脸色发白,温当当和丁言的表情都有些发沉 。 慕斯礼怪有趣地瞧着他们,最后像是欣赏够了似的,懒洋洋起身,迈步向厅后走。 夏唯回神,冲上前两步:“站住!小良老师——” “我说了,那女人不在这里。”慕斯礼停也不停,“趁我心情好,滚。” 夏唯似乎被吓到了,定在原地,看着慕斯礼走远。 他不动了,于是慕斯礼身后的护卫们也收回了对他的关注,转身跟上主人的步伐。 ——于是他们没察觉,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个一分米高的黑影忽然从会客厅的隐蔽处蹿了出来,鬼魅般地藏进了某个护卫的裤腿里。 几乎同一时间,夏唯也像是醒过神似的,大喊:“慕斯礼!慕斯礼你这个混蛋!你回来!姓慕的!——” 丁言一言不发,直到护卫和慕斯礼一齐消失在了视野尽头,这才淡淡道:“夏唯,可以了。” 夏唯立刻停声,脸上的愤怒还未散去,不安已经从眼底透出来,问:“怎么样?”藏在护卫身上的陆常新被发现了吗?有传回什么讯息吗? 丁言瞟了厅内四壁上的监控器一眼,动了动唇:“出去说。” 注意到他视线的焦点,夏唯没有反驳,沉默地随着他向外走。经过温当当的时候,他看到温当当探出了手,摘下了盆栽上的一片花瓣,捏在指间搓了搓,又撕成碎片丢回盆里。 做完这一切,温当当抬起眼来,正迎上夏唯“因为救不到人所以拿慕斯礼的植物泄愤吧我很懂你的心情需不需要我祝你一臂之力”的关切表情。 嘴角抽了抽,温当当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转身出了会客厅。 他当然不会告诉夏唯他在盆栽里发现了什么秘密。不止是夏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温小良就在这座王城里,他现在前所未有的确定。 给我的讯息,我收到了。妈妈。 盆栽中的植物静静舒展枝叶。数百米外,慕斯礼忽然停下了脚步,招来内城监控事宜的负责人,让他调取刚才会客厅中的监控录像。 大屏幕上放映出数分钟前会客厅的情景,慕斯礼盯着影像里伸手摘下花瓣的温当当,道:“将这盆植物带过来。” 下属效率很高。三分钟后,那盆少了一片花瓣的植株就被送到了慕斯礼眼前。 慕斯沉着脸,检视了这盆刚让温小良修剪过、很快又被温当当接触了的碧蓝鸢尾,但他没发现任何异常。 盆里的花瓣碎得比黄豆还小,同样查不出任何问题。 可越是这样,慕斯礼越是烦躁。 温当当一进会客厅,视线就停在碧蓝鸢尾之上,之后又特意取走了一片花瓣,这会是巧合?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问。 负责人立刻调取了实时监控——温当当一行人正站在离会客厅不远的音乐喷泉旁。温当当正和夏唯对话。 “他们在说什么?”慕斯礼问。 负责人面露为难:“根据星际条约,这样的公共区域不允许安装**。” 慕斯礼瞥了负责人一眼。那一眼让负责人顿生悲凉:完蛋,这个月奖金没了……他每个月八千星币的房贷啊…… 没理会负责人脸上的悲痛,慕斯礼转头去看之前在会客厅内拍摄的监控录像,这次他分了些注意力在温当当意外的人身上,然后,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扬了扬眉,他伸手拨动螺旋盘,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画面中那一闪而过的细小黑影。 动态视力比所有人都好的慕斯礼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正是缩小到只有十厘米的陆常新。他无声地笑了,摆摆手,不让身后的护卫惊动那个已经被发现的小贼,若无其事地关掉了监控录像,离开监控室前甚至还特地示意护卫跟上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后招。慕斯礼放松地想,倒是他高估了。也对,一群年轻人,懂什么。 按照原计划,打发了这些不速之客后他就该去陪温茉茉了。不过现在嘛,陪他们玩玩也好。 陪他们玩会儿,教他们彻底死心。 银发的星主冷冷地望着远空。 天空泛出暗灰,暴雨将至。阴霾下的喷泉失去了光彩,水滴被风吹散,飘落在丁言的发梢,也落在他藏在耳廓深处的无线耳机上。耳机内传陆常新略带得意的声音,他表示一切顺利,慕斯礼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盯住了。接下来他会牢牢跟住慕斯礼,直到从他身上确认温小良的所在。 丁言神情不动,抬手微微按住了耳廓,嘴唇微动:“别大意。跟住他就好,不要正面冲突。” 陆常新敷衍地应了一声。丁言知道他的脾气,微微皱眉,但也不再说什么。 通讯结束,丁言抬头望向左侧,温当当刚结束了与夏唯的对话,似乎正要离开。他立刻上前两步,拦住他。 温当当抬起眼,那双黑眼睛充满疏离,依稀还有敌意。 丁言心里叹息一声,说:“借一步说话。” 夏唯看了一眼丁言,又看一眼满面冷漠的温当当,忽然伸手搭住了温当当的肩,偏头看向丁言:“有话在这说。” 这种时候,他倒是代替温小良护起犊子来了。 丁言没看夏唯,直视温当当:“未来会发生什么?” 夏唯与温当当都是一愣。 夏唯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温当当,温当当却露出了一种非常微妙的神色。 未来会怎样,那是只有神才知道的事。但丁言跑来问温当当,那自然是因为之前温小良对他说过“温当当来自未来”的缘故。 糟糕,忘了我还背负着“未来人”这么个设定…… 后脑勺悄悄滑下一滴汗,温当当此刻也只能绷着脸道:“我不知道。” 他嘴里说着“不知道”,但那副神情落在丁言眼里,立刻被解读成了“我知道但我偏不乐意告诉你”的傲娇脸。 “那我换个问法。”他也不气馁,“多久之后我会发病?” 这也是当初温小良告诉他的,说他因为患上了一种无法痊愈的怪病,最终撒手人寰,留下她和温当当孤儿寡母。 夏唯一头雾水地看向温当当:“你改学医了?” 温当当别开眼:“我学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去别处找找,或许有其他线索。” 不太高明地转移了话题,温当当转身朝音乐喷泉的另一侧走去,余光看到丁言跟了过来,忍不住皱起眉头。 真是缠人。 眼里结了霜,温当当又走了几步,索性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丁言。 这个地方已经离夏唯很远,加上有喷泉的水声掩护,就算他们吵起来,夏唯也听不到。 丁言也停了下来,两人仿佛对峙一般对视。 “我就直说了。”温当当单刀直入,“我非常讨厌你,这次找到小良后 ,我会劝她搬离奥丁星。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丁言:……虽然知道儿子不待见我,但这么直白地被嫌弃,还是有点受伤啊…… 揉了揉眉心,他放软语气:“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 温当当眼神比铁还硬。丁言只好退了一步:“等找到小良,我会向她道歉。在盛京让她遭遇这种事……是我的错。” 温当当失望地看着他。 他根本没明白。自己对他的不满并只是这一件事而已。 “我曾经想象过,我的父亲会是什么模样。”他语气平淡,只有波动的眸光出卖了他心底的波澜,“他可以是个一文不名的教书匠,他可以是视财如命的混蛋,他甚至可以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我只要求他一件事 。” 他眼底的冷光灼灼,丁言在那样的目光下一阵刺痛,甚至逼得他说出了曾以为永远只会藏在心底的话:“我可以为她而死。” 温当当望着丁言,一字一句说:“但你却不能为她而活 。”不能只为她而活。在她与外界之间,你不能一心一意只向着她。 丁言说不出话来。温当当目光冷漠。他记得温小良和他说过每一个床边故事,他明白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是温小良,他知道在他诞生之前,她曾孤军奋战,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什么她不寻找伙伴呢?”小时候他曾这么问。 “找不到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再长大些,他再问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却变成了“因为一个人打倒大魔王,这样比较帅嘛”。 骗人。 安全感,那是他永远也无法给予温小良的。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因为母亲永远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在她眼里永远是被守护的那个。但他知道的,小良内心深处其实住着一个幻影。 有没有一个人,能视我如生命,爱我,护我,为我一个人而活? 丁言凝视温当当,很想告诉他 ,大人的世界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为了爱情能燃烧一切。有太多东西,他无法放下。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他看着那双黑眸,惊觉它与年少时的自己如此相似。 温当当冷冷转身。 “如果她没遇到你,她现在还在北辰星当她的植物学老师。” 如果没遇到你……她会比现在快乐得多。更不会遭遇危机,生死一线,要靠他这个一直被她护在羽翼里的人去救她。 “温当当。” 丁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入了喷泉声,带来一丝失真感:“你问过她吗?” 温当当脚步微顿。 丁言的声音像一支箭矢穿过空气:“你觉得我配不上她,你知道她怎么想的吗?你知道她和我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狂妄的小鬼。” 温当当咬了咬牙,刚一回身,就感到眼前掠下一片黑影,接着脑门上“咚”地挨了重重一个暴栗。 “!”他本能地捂住了遭难的额头,懵逼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打了? 他竟然被打了! 丁言竟然敢打他?! “你——” “这是教训你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丁言板着脸,伸手用力拧起他的脸颊,“这是警告你不要自作主张,妄想拆散一对有情人。——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过去给我下了多少绊子。” 有情人?他和温小良吗?明明是赶不跑的蟑螂和被蟑螂缠上的倒霉鬼! 温当当鼻子都快气冒烟了,刚要拍掉他的手,那只手却自己松开了,移到了他的脑袋上,拍了拍。 那手势竟非常熟练,像做了许多次似的,带着温存与亲昵。让人想起老猫低头舔舐幼猫……之类的画面。 “这是夸奖你,至今为止对她的守护。”他眼含笑意,“今后,也要这样爱着她。” 温当当怔住了,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棉花糖做的泥沼里,想拔腿出去,却又心软得使不上力。 两个人距离这样近,对方又说出那样撼动人心的话,怪不得他要受影响,血脉里天性的亲近好像要翻涌起来似的。 温当当定了定神,退后两步,远离他的手,也远离那魔咒似的亲昵范围,硬起心肠:“不用你废话。” 蓦地,不远处传来的一个诧异的男音:“温当当?” 温当当和丁言一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碧发的男人正望着温当当,神情惊讶。 温当当一愣之后,也认出了这个人:“格林老师。” 原来这个人正是曾经教过温当当园艺学的选修课教师。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不免寒暄几句。 格林颇欣赏温当当在园艺上的天赋,而温当当则是在短短几句交流中套出了一个重磅信息:眼下整个内城的园艺设计都由格林负责。换句话说,格林对内城各个区域的分布与功能都了如指掌。 活地图啊! 他惊喜之下,正要进一步套话,却瞥见了还站在一旁的丁言,心里一咯噔,不做声了。 温当当不想让丁言知道温小良的线索,可丁言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见温当当不做声,便自来熟地和格林搭起话来。 讲道理,无论从丁言的衣着装束还是言谈举止,普通人都能看出他非富即贵,这么一来,就算不巴结两句,肯定也是好言相待。 可格林就是这么个怪人。他看都不看丁言一眼,只顾着和自己的得意门生叙旧。忽然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兴冲冲道:“你一定想不到,我去年找到了什么宝贝。” 温当当毫无兴趣,但听到他说出那个植物名字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曼塔牙’?”他问,“您真的找到活的曼塔牙了?” 格林不无得意地颔首。 温当当心里暗暗扼腕。肉食性植物曼塔牙的稀有程度不亚于焰尾槲,他幼年时曾经偶遇一株,可惜当时年纪小,有眼不识金镶玉,不懂带回家向母亲邀功。 虽然有些意动,但在这当口,就算有比曼塔牙珍稀百倍的植物摆在温当当面前,也比不上温小良的一个足印来得重要。他婉拒了格林的邀请,可格林倔劲上来,非要带温当当去看那株被他“精心栽培到长成了一座高塔”的曼塔牙。 考虑到格林“活地图”的价值,温当当无奈地决定跟他走这一趟。丁言尾随在他们身后半米远的地方,动作不紧不慢,耳朵不漏过前方飘来的半个字。 一路上也有卫兵质疑温当当和丁言的身份,可格林都以“这是我的助手”为由打发了他们。 终于当一行人来到盘踞着曼塔牙的沙地。到了这里,即使是格林也不被允许再踏进一步了。 “就是它了。”格林压低了嗓音,“它现在是睡眠状态。它的攻击范围一般落不到这里,不过如果吵醒了它,暴怒会使它的攻击桠增长三分之一以上。” 所以,保持安静。 温当当没吭声,自从到了这里,他就出奇地沉默。他注视着那高高的曼塔牙,久久,才问:“内城里,有几块沙地?” 格林没多想,回答:“七块。” “七块沙地上,栽种有肉食性植物的,有几块?” “两块。”格林嗅到一丝不寻常,“怎么了?” 温当当沉默。温小良留下的讯息共有两个,一个是“沙地”,另一个是“肉食” 。 他们母子之间自有一套暗语。她能将暗语藏在植物修剪后的形状中,他能读出这些暗语。 他不明白的是,思维束应该是无法触碰外物的,既然她还能亲自修剪植物,说明她已经拥有了身体,可既然她有了形体,为什么不留下更多讯息呢? 有可能的解释是,她身陷囹圄,只在某个时间段被允许出来放风。 “糟糕。”格林忽然紧张地说,“曼塔牙要醒了!” 温当当没接话。他在思考。曼塔牙是肉食性植物。而这里又恰好是沙地。和温小良留下的暗语完全对应得上。 曼塔牙具有一定智慧,自古以来就被用于打造可以抵御外敌的树屋…… 仰望那座由曼塔牙构筑的高塔,温当当越看越觉得它就像是一座关押囚犯的高级监牢。 格林已经在催促温当当离开了。他带得意门生来看他引以为傲的“培育成果”,但可没有要将学生送给曼塔牙当零食的意思。他自己心里也犯嘀咕,明明距离开饭的时间还早,不知为何,曼塔牙却有了要苏醒的征兆。这家伙的起床气可不小。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没注意到丁言若有所思的眼神。 曼塔牙开始发出古怪的声响,格林神色一紧,催促:“快……” 他刚说了一个音节,人就软倒了下去。丁言收回“黑手”,面对温当当复杂的神情,极自然地解释:“免得他为难。” 虚伪。明明就是嫌他碍事所以才打晕他。 丁言脸皮厚,装作看不到儿子鄙视的眼神,径直走向了嘶嘶作响的曼塔牙高塔。 按照丁言的想法,植物终究是植物,就算是看起来和巨人差不多的肉食性植物,那也是能空手撕裂的对象。 但当他和这个叫“曼塔牙”的巨型植物交手了几个回合后,他发现情况有些棘手。 赤手空拳打烂它不是问题,问题是打烂它的同时,里面的人能不能安然无恙?之前那个叫格林的人提到过,曼塔牙出了名的一根筋,逼急了就自爆,不一定能炸死敌人,但炸残自己是妥妥的。 正当丁言略感头疼的时候,一直站在战斗圈外观战的温当当忽然扬声道:“赫拉克罗斯,还认得我吗?” 狂风暴雨般的刺藤突然静止,肉食性植物那庞大的身躯很人性化地扭成了一个“?”号。过了几秒,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刺藤蓦地都垂了下来,树身内部发出疑似欢喜的呼哧声。然后,十几条浅粉色的树须从植物内部飞出来,呼啦啦地奔向温当当,快到他面前的时候,蓦地又聚拢成一束,像小狗的粉舌头似的,欢快地舔过他的脸颊和身体。 丁言在一旁瞧得有些愣,没料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转,温当当竟然和监狱牢头是旧相识。别说他,就连温当当自己,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没想到童年时无意间救下的小伙伴,现在竟然成了敌方的关键人物。此时此刻,他倒是庆幸当初没把它带回去向母亲邀功了。 植物和人类不一样,讲究有恩必报。温当当说清来意后,这株名为“赫拉克罗斯”的树小姐很爽快地就将他让进了大门。 至于另一个人类? 哼! 丁言站在塔门外,无可奈何地看着儿子冲自己笑出了个“王之蔑视”,然后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高塔。 塔门轰然关上。树小姐一面警惕着讨厌的黑发人类,一面在塔身内部和温当当亲亲热热地交流着。他们的沟通方式很特别,树小姐在空中用树须比划出各种形状,温当当则耐心地回复以通用语。仿佛咿呀学语的幼童和□□的对话。 要说有了二五仔,办事效率就是快,不一会儿温当当已经来到了关押着温小良的房间前。 到了这里之后,赫拉克罗斯的态度就变了,仿佛被人警告过绝对不许靠近似的,树须畏畏缩缩的,只敢用树须从背后轻轻推着温当当,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这扇门后。 温当当摸了摸它的树须,然后转过头,吸口气,伸出手用力向外一推……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温当当怔了好几秒,才醒过神来。回身看了一眼已经躲得远远的赫拉克罗斯,他没再问它什么,转身走向了房间深处。 以他的眼力,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间生化实验室,至于具体做什么用途,他也在一步一步的深入探索中,逐渐得出答案。 这答案让他心底发寒。 当初发现胡妙的心脏被慕斯礼带走,众人皆摸不清慕斯礼的意图。直到丁言调出胡妙的生平经历,确认了那颗心脏的供体是一个迷恋慕斯礼的梭伦女性,一个猜想才从温当当心底浮起…… 他知道,丁言也和他有一样的猜想,所以丁言才急着向慕斯礼索回那颗心脏。 慕斯礼说那颗心脏“用掉了”,他没说谎。只不过,这个“用掉”,不是吃掉,而是用来培养基因改造人……用来制造承装温小良思维束的“器皿”。 一路走来,温当当见到众多只在学术杂志照片里才见过的尖端科研机器,他甚至还见到了两个破碎的维生机,从维生机里流出的液体,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气味。 最后,他见到了那个侧躺在沙发上的女人。——或许应该称之为“少女”更合适,她看起来似乎还未成年。赤金色的短发,蜜糖般的金瞳,而这双眼睛正带着些迷茫地望着他。 ——在温小良的感知里,仿佛上一秒她才听到了丁言的声音,而下一秒,温当当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幻觉?哪个是幻觉?丁言?温当当?还是全是幻觉? 脑袋钝钝的,似乎意识还没完全契合这具身体。骨头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她就这么保持着半瘫的姿势,直到温当当走了过来,他二话不说,先伸手去探探她的颈动脉,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静了几秒,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问:“‘温茉茉’?” 他对“温茉茉”知之甚少,只是曾经机缘巧合,在某本人物传记里看到过“温茉茉”的照片。现在一看,眼前的人和温茉茉有九成相似。 世上难道真的有“死而复生”这种事? 温小良抬眼觑着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对视,彼此的气息就像鱼缸中的气泡那样清晰可辨。温小良确认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觉,温当当确认了他对她的熟悉。 她努力调动喉咙的肌肉:“……我。”是我。 温当当听懂了。怒火蹭地蹿了起来,烧得他眼睛都有点红。 “我要怎么做?”怎么才能把你从这个身体里救出来? 无需询问,他知道她一定不愿待在这个人造囚笼里,哪怕它看起来漂亮得快发光。 温小良咬咬牙,使劲抬起了一只手。温当当看懂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地将她拉了起来。 “右。”她指示,声音比一片落雪大不了多少。 “左。” “前。” “进。” 按照她的指点,温当当抱着她来到了思维束分离舱内部,将她轻轻放在金属板上。 温小良绷紧了脖颈,挣出声音:“出去,按门旁……的绿……按钮。” 温当当颔首,站起身,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忙低头问:“思维和身体分开后,要怎么带你离开这里?” 温小良喘了口气,解释:“暂借……你身。” 温当当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初慕斯礼是怎么将温小良的思维束带出奥丁星的。 冷笑一声,暗暗记下这笔仇,他阴着脸出了分离舱。 舱门合拢之前,他深深望了温小良一眼,看到她冲自己露出安抚的笑,心里一酸。 这次之后,他们绝别想再动她一根指头! 咬咬牙,温当当关上了舱门,恶狠狠地按下绿色按钮。 舱内光芒闪过。 温当当在门外又等了几秒,感觉应该差不多了,这才打开舱门。 舱门洞开的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到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扑面而来,紧接着脑袋一疼,像是被什么入侵了似的,接着痛感越来越强烈,简直像有十个钻头同时在脑壳里搅动似的。 [别抵抗。]温小良焦急的声音响起。 他心里一凛,努力放松自己。慢慢地,那种疼痛的感觉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乎乎的感觉,像是喝多了葡萄酒。 温小良也松了口气。她赌对了。不仅慕斯礼,温当当也能够接受她的思维束。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温当当和慕斯礼比起来还是差太多。她的时间有限,想做什么得赶紧。 她试着伸出手,温当当没有抵抗,她很顺利地就摸到了舱门旁的红色按钮。可是当她要按下去的时候,温当当的意识却猛地冒了出来,阻止了她。 [你干什么?]他问。 她没想骗他,实话实说:“销毁里面的身体。” 温当当静了静,说:[算了,我们走吧。] 温小良抿了抿唇,“不行,不能留着这个身体。……它是梭伦人。”这个长着温茉茉面孔,却对慕斯礼痴狂,最重要的是还对她有吸噬力的身体,会是她永远的软肋。即使是现在,她藏身在温当当的身体里,都能感受的那股吸力,并且这吸力还在不断增强。 [我明白你的顾虑。]温当当一反常态的坚决,[但是,不能销毁。] “为什么?” [……因为你在奥丁星的身体,可能会死。] “……” [万一……至少得有个备用的。] “……” 温小良沉默了,就在温当当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她的时候,她却忽然挥动手臂去按销毁键。温当当大惊,立刻抢夺起身体的控制权。 一具身体里的两个意识打作一团,温当当的手在舱门前挥来挥去,好几次差点砸到销毁键,吓得他头发都要竖起来。 [你想杀了自己吗 !]他怒道。 “那里面的不是我!”温小良也很火大。 [说不定就是你!——难道你宁愿死也不肯用这个身体?!] “是!” [温小良!] 她不吭声,拼命地想要压倒他的意识,赢得身体的主动权。但她初来乍到,加上之前与慕斯礼共处一个身体的时候被压制得太久,消耗颇大,温当当又拼死抵挡,一时两人竟然斗得不相上下。 混乱中,温当当的手不知道蹭到了哪个键,而同一时刻,他的眼睛和鼻腔里都涌出鲜血,视野里也开始出现黑斑……温小良一惊,知道两个意识的战争已经伤到了他。她立刻收回力道,然而为时已晚,伴随着两人都能感受到的剧痛,少年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无论温小良,还是温当当,都陷入了昏迷。 “轰!” 实验室的门被踹开,慕斯礼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后,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丁言和陆常新。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把六十三章补全了……好累,求抱抱qaq最近都没有回复大家的留言>_<。这里我要澄清下,我不是不爱看留言,相反我挠心挠肺地想知道大家对新章的感想……可是吧,我又很怕看到文下有读者拍砖……说真的,小说越是写到结尾越容易卡文,我现在只想努力码字更文,尽早让大家看到结局,已经没力气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就当是任□□,最后这几章我决定一意孤行啦~比心! 之前更完新章后,我拜托cp帮我截图了一些留言,看到大家纷纷表示“有生之年”“欢迎回来”“比心”什么的,又开心又惭愧……还看到有小天使问我身体好些了吗。啊感谢关心,比起全职码字那会儿已经好多了,有了一份忙得要死的工作之后,很快失眠症就不药而愈。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事实是,因为夜间写作导致大脑亢奋,加上心里记挂着更新时限的原因,我竟然又开始失眠了(痛哭)。看看我这次的更新时间,我是失眠到半夜,没办法了才白着一张女鬼脸爬起来写的……明天还要上班,我估计我明早闹钟响的时候,会恨不得自己长眠在被窝里……如果这周末结束你们还没看到更新,不要怀疑,我一定是失眠症又发作了,浑浑噩噩写作不能qaq……但是我会努力哒!争取多更早更当你们的良心紫~么么你们~ 第64章 chapter.64 温当当潜入曼塔牙高塔的时候, 慕斯礼正在内城的另一边将陆常新玩弄于鼓掌间。 变身成十厘米小人儿的陆常新藏在慕斯礼随行护卫的身上。为了这次行动, 他特意换上了特殊材质制作的衣物, 不但能随着他的体型改变大小, 还随外界颜色变化而变化。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慕斯礼早就识破了他的踪迹。 活了百余年的星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对付陆常新这种少年郎, 游刃有余。他只需要几个眼神和手势, 下面的人就心领神会,配合他将陆常新耍得团团转。 几个回合下来, 陆常新已经开始怀疑是丁言弄错了,因为不论是慕斯礼和护卫们的对话,还是内城总管大臣的汇报,甚至其他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温小良并不在斯空星”。 陆常新一面失望,一面按下通讯器联络丁言,告知他自己这里的见闻。他以为丁言会让他撤退, 可没想到丁言却让他继续观察。 观察什么? 陆常新不解地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总是懒洋洋、仿佛浑身没几根骨头的慕斯礼忽然绷直了肩膀, 表情变得很恐怖。 森冷的气息从银发星主身上迸发出来, 仿佛龙族发觉有小贼闯入了自己的宝库。 几乎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阵寒风掠过, 露天会议厅里就失去了他的身影。 陆常新也震惊了。回过神来,他立即从护卫身上跃下,想要追上慕斯礼——可他刚一落地, 就被护卫拦住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行迹原来一开始就败露了。 他正觉得尴尬懊恼,忽然脑内灵光一闪:既然慕斯礼早就知道他跟在后头,那么极有可能自己先前的所见所闻,全是慕斯礼的刻意安排。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以为温小良不在此处,那么反过来推……温小良的确就在这里,所以慕斯礼才急着想把他骗走! 她就在这里! 还没等喜悦漫过胸口,陆常新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慕斯礼刚才离开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是因为温小良? 她逃走了?或者……出事了? 心脏一抽,陆常新慌忙去联络丁言,但这次对面却久久没有回音。 陆常新沉下脸。他扫视四周的护卫,没说一个字,直接变身成参天巨人。在护卫惊愕的目光中,举目四望,捕捉到了远处一闪而过的银辉。 “慕斯礼!” 声音震碎了会议厅所有的玻璃。 银发的星主听到了巨人的怒吼,也听到了身后惊人的动静。他清楚陆常新正追上来,但他根本不想理会。 怒火和难以置信将他的眼睛烧得通红,他不敢相信曼塔牙竟然将一个陌生人放进了高塔,甚至让那个人进了实验室!见鬼!曼塔牙不是全宇宙最忠心最安全的仆人吗! 若不是实验室里的机关被触发,他还不知道有人闯进了他的宝库。那些机关原本是防止温小良逃离的,全是些不致命的小把戏。现在它们被破解了,监控器将一切反馈给了他,同时也传送了那个胆敢闯空门的小贼的模样。 温当当! 慕斯礼恨得咬牙切齿。一开始他就看温当当不顺眼,但像现在这样疯狂地憎恶……还是头一次。 如果他敢坏事……杀了他! 恶意汹涌到溢出,慕斯礼根本不想控制,任凭擦过自己身体的草木像沾了硫酸似的腐化。他像暴怒的龙卷风,席卷过大半内城,建筑物不断向两旁掠去,越来越稀疏,最后视野霍然开朗,视线尽头,黑绿色的高塔跃入眼帘,塔前又是一个令他厌恶的人。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这头的动静,回身相望。慕斯礼却瞧都不瞧他,直接越过了他掠向高塔,没等它开门相迎,直接一掌毁掉了塔门。 高塔发出疼痛似的哀嚎,塔身扭曲起来。慕斯礼顿都不顿,径直冲了进去。 被他无视的丁言原本神色淡然,目睹这一幕后却眉头一皱,转头望向不远处正往这边奔来的陆常新,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旋身朝慕斯礼追去。 慕斯礼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他无暇理会。 他不怕温当当带走温小良,温小良的新身体里植入了跟踪器,不论她躲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甚至也不怕温小良毁了这个身体,只要她的思维还在,就算要再耗费十年二十年……他一定能找到适合她的新身体。 这一瞬间,慕斯礼完全没想到那个新身体不是梭伦人怎么办,不会爱上他怎么办,他全身心都被不久前监控器那头传来的影像攫住了,多少年不曾感受到的恐惧涌入四肢,令他指尖发凉。 ——温当当将温小良抱进了思维分离机,温小良让他出去按下思维分离键。 慕斯礼从来没明说过,但他知道温小良一定明白:那个思维分离机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是杀戮机器。倘若一个人的思维束代表了他的本质与灵魂,那么进了这个机器的人,就是踏进了灵魂的屠宰场。 当初他能将她的思维束救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精神力远超常人,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他就守在舱门前,第一时间将她受损严重的思维束收拢进他的身体里,又将自己的力量过渡给她,她才会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 连慕斯礼自己都无法肯定,如果她再进入分离舱一次,他是否还能如先前那样救回她。 而现在,她竟然挑着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踏进了屠宰场。 她是故意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她竟然这么恨他……恨得连一秒都不想等,恨得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摆脱掉这具他为她准备的躯壳! ——温当当按下了思维分离舱的按钮,弧光闪过。 慕斯礼血液都凉了。 像是上天觉得报复还不够似的,下一瞬间,监控器里的景象陡然陷入黑暗。他再也无法得知实验室里的情况。 慕斯礼先是一呆,随后醒悟过来——他刚才那一掌打坏了曼塔牙的门,疼痛的曼塔牙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大约是碰坏了传感器的哪个零件,它停止运行了。 慕斯礼连生气的间隙都挤不出来,憋着一口气往上冲。曼塔牙扭曲的身体和疼得到处乱飞的藤蔓给他制造了各种麻烦,这座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高塔忽然变成了一个迷宫,而且还是每一秒都在变化的那种。 拜它所赐,当慕斯礼终于找到那间实验室,距离温当当按下思维束分键已经足足过去了五分钟。 轰开实验室的大门之前,慕斯礼心里还抱着侥幸,可当他看清了实验室中的景象,他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噩梦里。 可是星主是不会做梦的。所以这是真的。 温当当仰面倒在分离机前,闭着眼,脸上染了血。分离机舱门大开,舱门上的电源灯不断闪烁,昭显着不久前才有人使用了分离机。舱门里的壁灯像一只只死去的眼睛,围绕着躺在舱里的女人。她一动不动。 慕斯礼面无表情地站了两秒,举步向舱内走去。在他身后,丁言扶起了温当当,低声唤他的名。 陆常新将四周全翻了一遍,没找到温小良,戴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脸上忽白忽青,突然跳起来冲向慕斯礼,拳头还没挥下去,就看到对方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分离舱里的女人。 脑子里突然就有什么闪了一下,陆常新脱口而出:“温老师?” 能让这个死变态这么小心对待的,只能是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一张脸,但不重要,人没事就好! 陆常新万分欣喜,正要上去抢人,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闪电般掠过,一下子就从慕斯礼怀中将人夺了过来。 陆常新一愣,脑中模糊地掠过“死变态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得手”的想法,却没细想,充满期待地转头望去,却望见丁言的冷脸。 “怎么回事?”丁言的声音里含着冰。 慕斯礼缓缓站了起来,他看着丁言怀里的人,视线却像是越过了她。他的长发贴在他的脸侧,大半已经变成了银灰。 斯空星人天生一头银发,只在接近死亡时才会银发转灰。 这个强大的斯空星人就像是在短短几秒里,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伤了似的。头发和眼神全黯淡了光彩。 他没有回答丁言的话,眼睛里雾沉沉的,这么僵立了几秒,忽然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在他身后,陆常新伸手摸向女人的额头,然后瞬间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伸手去谈她的鼻息,她的颈部大动脉……最后失声道:“怎么回事?!她怎么——” 怎么了呢? 她死了。 陆常新还在试图自我欺骗,但丁言知道自己不会弄错活人和死人。他怀里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看慕斯礼刚才的反应,这个女人就算不是温小良,和温小良也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她的死亡才会让他如此失态。 丁言皱起眉。假如这女人就是温小良的“新身体”,现在这个身体死了,温小良的意识去那里了? ——没错,在丁言的心里,一直觉得温小良的思维束是被什么东西装起来了。就像一块腌黄桃被装进罐头似的。这也是他还能保持冷静站在这里的原因。 身体死了就死了,本来他也不打算让温小良“住进”慕斯礼提供的身体里。他要的是能代表她这个人的本质的思维束。 可思维束在哪里呢? 丁言放下了怀里的女尸,走出分离舱,他看到慕斯礼毫不客气地一把掐住了温当当的脖颈,皱了皱眉,但没出声阻止。 温当当进入实验室后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慕斯礼一只手掐着温当当,另一只手放在温当当额头上,白光从他手心漫了出来,落在温当当的额头,过了会儿,温当当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接着睁开了眼。 丁言在一旁瞧得清楚,温当当一睁眼,慕斯礼手心的白光就颤了颤,等温当当转过头来,那双黑眼睛对上了慕斯礼视线,那白光就像是烛火掉进水潭似的,瞬间就灭了干净。 温当当皱着眉,似乎有点茫然似的,眼睛向四周转了转,出声问:“小良?” 没人回应。他抿抿唇,试探似的抓住了慕斯礼的衣服,问:“丁言,是你?” 丁言一愣,这才发现温当当的眼神有点奇怪,简直像看不到他们几个似的;再定睛一瞧他脸上血迹的位置,心里顿时就一紧,三两步赶过来,扶住他的肩将他往外带。 慕斯礼没有拦他,像是完全对温当当失去了兴趣。他半跪在那里,垂着脸,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生气似的。 丁言让温当当靠着自己,一面询问他伤在哪里,一面分了心神去观察慕斯礼。 看这样子,他是将温小良的思维束弄丢了?……不,或许该说温小良自己逃脱了才对。 丁言又喜又忧。他对思维束这种东西了解不多,尽管这些时日恶补了一些知识,但对现在这情形似乎也毫无帮助。比如逃离后的思维束一般会躲在哪里,他就毫无头绪。 也许会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可斯空星离奥丁星这么远,她回得去吗? 一只手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襟,丁言低头,看到了温当当失去焦距的眼睛。 温当当说:“小良说她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丁言心里一松,忽然又觉得有点可惜。瞥了不远处的慕斯礼一眼。被听到了,也没什么办法。 陆常新在一旁也听得清楚,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确认了一遍:“她回得去?” 温当当点点头,又转向丁言:“联络一下医院,现在她应该醒过来了。” 丁言不出声,心想事情恐怕没这么顺利,虽然思维束回到了身体,可那个身体早就破败不堪,能不能撑过这个月都难说,哪能说醒就醒。 温当当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是催促的意思。丁言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惹他不开心,好声好气地说:“我现在给医院发电邮。”两颗星球隔得太远,电话是打不通的,电邮倒是可以辗转寄到。 他刚打开手机邮箱,却看到了一封三分钟前发来的新邮件,顺手点了进去,读了一遍,竟然没读懂,再读一遍,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河里。 陆常新在一旁看他忽然僵住了,心里奇怪,凑过来看手机上写了什么,只见上面简单地写了五个字—— 温小良病逝。 “喀哒。”玻璃的碎裂声,清脆地回荡在高塔里。 丁言缓缓抬起头,看到慕斯礼正慢慢朝外走,他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玻璃碎末。 扭曲的高塔不知何时静止了,四周一片狼藉,仿佛末世里的乱葬场。或许是光线的原因,银发男人的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病逝’?病逝……”丁言听到陆常新的声音,起初是自言自语,后来就带上了错愕和惊恐,抖着嗓子问温当当:“病逝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才回到身体里——” 温当当没出声。他晕过去了。 丁言注视着已经走出数米外的慕斯礼,问:“她会怎么样?”失去身体的思维束会怎么样?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慕斯礼没有回应。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期待。 不论回到身体里,还是散入空气中,都是走向死亡。 不论是温茉茉还是温小良,都在今日画下休止符。 上天入地,他们再也寻不到她。 这就是她对他们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今天谁最伤心? 第65章 chapter.65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四周温度不冷不热, 近乎完美。中央空调发出细小噪音, 像湖面上的波纹。远远地, 传来低柔的女音, 温和,客气, 有节制的怜悯。 这种坏境, 这种护士特有的说话方式……温小良不用睁眼, 都知道自己又躺进了医院里。 [当当?] 她在心里呼唤儿子的名。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的回应。她的心揪了起来, 他听起来很糟糕。 之前两人争夺身体权的时候,他就受了伤。之后又一直被她的意识压制着,难怪这么虚弱。 [我让开位置,你上来。]我把身体还给你。 温小良打得一手好算盘。在高塔里,他们晕倒后,其实很快就双双恢复了意识, 慕斯礼踏进分离舱里的时候,两人都竖着耳朵听。当听说“温茉茉”这个身体已经死亡的时候,温当当虽然生气, 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慕斯礼为他们治疗, 温小良将温当当的意识推了出来,果然慕斯礼一看温当当的身体里装的确实是“温当当”, 以为温小良的意识已经湮灭了,心如死灰,话都不说就走了。骗过了慕斯礼, 温小良又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三言两语,将丁言也骗了。一举干翻了两个大boss。 要不是后来温当当看到丁言手机里的“温小良病逝”的信息,情绪激动导致身体超负荷陷入昏迷,温小良还能演下去,直到让全世界都相信“温小良死得不能更死绝无可能复活”为止。 看看墙上的挂历,她这一觉直接睡掉了大半个月。大约是因为精神受损,身体自发陷入深眠,以节约能量,全力修复意识体。 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温小良暗忖,慕斯礼和丁言都以为温小良已经湮灭。危机过去,温当当身体没有大碍,意识也已经恢复,她功成身退,接下来只要把身体交还给温当当,作战就堪称完美。 她想得挺好,可是努力了半天,温当当的精神体却总是沉在意识海里,无法浮出水面控制身体。 她有些懵了:[怎么回事?]当时慕斯礼可是很轻松就把她弄到意识表层的。 温当当不吭声。倒不如说,自从被她唤醒,他就一直是这种不反抗不合作的态度,任她自己一个人折腾。——仿佛是在报复她之前 不顾他的阻拦,非要毁掉“温茉茉”的身体。 知子莫若母。温小良大致也能猜到温当当的想法,于是她叹口气,停止了无用功,转而劝慰:[不要紧的,等我找到新身体,附身进去就好了。] 温当当直接背过身。他又不傻。如果随便哪个身体都能接受她,当初在斯空星上她直接附身到其他人身上不就好了?怎么还会被慕斯礼钳制着无法离开?更不必煞费苦心地弄出个盆栽暗语等他来救。 她当初是抱着宁死也不要“温茉茉”身体的觉悟,才去按那个销毁键的。现在好了,如她所愿,新身体没了,可旧身体也“病逝”了,两边都靠不上。 温当当想起了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翻看志怪小说时看到的一句话:孤魂野鬼,荒坟乱冢,无家可归,甚为凄凉。 甚是凄凉啊…… 温当当都快气哭了。他赌气起来孩子似的,不论温小良说什么都不应。温小良无奈,只得自己睁开眼,低头弯腰穿上了白色的病号鞋,然后站起身,略带蹒跚地往外走。 门口的女护士惊讶地看着她,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快就恢复自主行走能力的病人。当她听说眼前的少年是要去医院的某个地方找人,立刻很好心地表示愿意给他指路。 温小良想了想,很诚恳地问:“停尸房在哪里?” 护士小姐:“……” …… 在停尸房转了一圈后,温小良确定了自己无法附身在死人身上。 意料之中,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看来只能去隔壁的植物人那里试试运气了…… 于是接下来半小时,温小良又把住着植物人病患的3号住院楼转了一遍,可惜依旧一无所获。她不死心地又去对街的精神病院逛了一圈……结果很明显,就算是精神病人的身体,那也是有主的,领主主权不容侵犯,外来幽灵休想进门。 温当当的怨念都快把意识海煮沸了。温小良挠挠后脑勺,和他商量:“要不,我们去公园坟墓里看看?听说我的身体没有火化,直接土葬了来着……” 温当当阴森森地打断了她:“半个月前下的葬,天这么热,尸体都烂了,你要附身上去?” 温小良:“……” 儿子好凶。我都不敢说话了……qaq 温小良不做声了。温当当也不说话。双双沉默如鸡。 时值午后两点,太阳毒辣。在路人视角里,就只看到一个长得皎月似的美少年,呆呆地站在日头底下,背后硕大一个金字招牌:盛京一七八精神病院…… 很快就有人过来关心了:“孩子,精神病不是无法控制的,坚持服药就好……你哪位亲人住进去了?” 温小良&温当当:“……” “他不是来看望病人的。”忽然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西风般的男音。 温小良脸色微变,站在原地不出声,任由那人从后方走到她身前。 丁言。他穿了一件深色长裤,往上是同样深色系的长袖衫,手里撑一把墨蓝格子布伞。原本长到脖颈的发理短了,眼神倒没怎么变,还是那种看久了会让人忐忑的眼神。 “眼睛没事了?”他问。 温小良微微点头。原本就没大碍。只是当时她为了演得逼真,将只有几分模糊的视野装出了十足的目不视物。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太阳大,回去休息吧。”他说。 温小良摇摇头。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刘海擦过他的额头,露出后面的黑眼睛。 丁言静静看着他。 他刚刚发现,这个据说是他儿子的少年,有一双和温小良很像的眼睛。 或者该说,他们有着很相似的眼神。 “不想回去?”他慢慢道,深深地望着少年,“你想去哪里?” 温小良斟酌着“温当当”此刻最想做的事情该是什么。然后,她说:“清湾公园。” 清湾公园的公墓里,埋着“温小良”的尸骨。 丁言开着车,将温小良——或者该说是温当当,带到了清湾公园。 温小良站在那嵌着自己照片的墓碑前,心情有点复杂。 温当当一反之前的高冷,在意识海里反复警告她:[不准附身。不准飘进坟墓。不准离开身体……一秒也不行!没看到外头日光这么毒吗!万一被晒成灰怎么办!] 显然,温当当在他的童年里看了太多某外星文明古国出品的鬼怪小说,幼小心灵深深地留下了“鬼魂一碰到阳光就会狗带”的印象…… 温小良安抚了他几句,然后蹲下|身,清理了墓碑四周的落叶,又站起身,在墓碑前双手合十,表情微带哀伤,嘴唇微微翕动…… 总之,温小良自觉自己演得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至于看的人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 清风拂过松树林,一个松果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中温小良的额头,她低呼一声,然后伸出手,将它捞了个正着,瞧了两眼,随手揣进口袋里。 丁言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盯着她。 又来了。这种微妙的即视感。 温小良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如常:“谢谢你送我来。” 丁言:“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温小良模仿温当当疏离的口气:“我们不熟。就这样了。再见。” 嘴里说着再见,神色却是一副“希望永远都别再看到你”的模样,她转过身,朝来路走,丁言却忽然踏过来一步,伸手拦住了她。 温小良心里咯噔一声,表面八风不动,冷淡地瞧着他。 丁言站在一棵青柏的树荫下,半张脸落满了阳光,半张脸却停驻在阴影里。矛盾的光影,仿佛暗示着两种激烈对立的思绪。 “你说错了。”他说。 温小良眉头一皱,“什么?” “我可以为她而活。” 温小良有点懵。什么意思?为谁而活? 丁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在那样的目光里,温小良渐渐地寒毛倒竖。她直觉他刚才说的是一句十分重要的话,而她绝不该像个傻子似的愣在原地…… 好在这时候温当当站出来了,指点她:[告诉他,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连忙照葫芦画瓢。 丁言听完,盯着她,过了几秒,不出声地放下了拦住她的手,似乎是默认了她的离开。她心底长出口气,立刻越过他大步向前。 错过最关键的时间点了。她脑海里没来由地划过这个想法,同时感到身后凉嗖嗖的。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拐出墓园。她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事。 还是赶紧离开奥丁吧,北辰星最好也先别去了,先找个偏远又植物资源丰富的星球待着……这么想着,她伸手去摸温当当的手机,打算订个星际航班,却在掏出手机的时候,顺手将之前的松果也带了出来。 看着那个玲珑可爱的松果,她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她脑中还存着人工智能给她的压缩数据包,里面有好多个g的植物星球资料! 这大概就最近年轻人常说的“小确幸”了,经历过一连串麻烦事后,总算有件事能让她心情为之一亮。 愉快地解压了数据包,可巧,推荐栏的第一个星球就完全符合她的目标,地点又偏远,植物资源又丰富。 她立刻去星际航空网上下了订单。 当天傍晚六点,温小良坐上了前往目的地为星“范特星”的航班。 飞船快要起飞了,温小良看了看依旧无人的邻座,觉得应该不会有人登机了,于是坐到了这个未来可以欣赏星空美景的好位置上。她低头系好安全带,又戴上了眼罩,正要美美睡一觉,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摸出手机,只见来电显示闪烁着“本体是礼帽的死变态”几个大字…… 温小良:“……?” 温当当适时提醒她:[慕斯礼。] 温小良:[……]绰号意外的贴切呢。 她盯着手机犹豫不决,忽然有人站到了她的座位旁,在她头顶上方出声:“劳驾,这是我的位置。” 温小良一怔,忙摘下眼罩,边起身边解释:“抱歉,我以为这里没人……你?!” 那人没说什么,越过她,施施然在靠窗的座位上落座,然后看过来:“你电话在响。” 温小良:呵呵。你希望我接还是不接。 第66章 chapter.66 温小良没按通话键, 于是那只手机就倔强地响个不停。 她捏着手机, 侧头瞟向丁言, 等他主动解释他突兀地出现在这艘飞船的原因。 丁言倒也配合:“我一个高中同学是范特星人, 五天后举办婚礼。” 温小良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和他一个高中,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范特星的同学? 她当然不会傻到将这句质疑说出来。扭开脸, 她按掉来电, 把手机调成静音, 再从行李包里取出眼罩戴上,最后整个人往椅背里一靠, 从头到脚很直白地写着“即将入睡请勿打扰”。 眼罩隔绝了视线,可感知力还在。她半躺在那里,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丁言的注视,像一张疏而不漏的网,笼罩她,观察她, 判研她。 她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温小良已经死了,他还盯着“温当当”做什么?他还想从“温当当”身上得到什么? ——丁言敢肯定,温当当一定隐瞒了某些事。或许是关于他自己的, 或许是……关于温小良的。 温当当的言谈举止和他平时不同。这种差别, 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可映在丁言眼里, 就像雪地里的脚印那么鲜明。连丁言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能一眼识破他的异样,或许只能用“危机中的直觉”来解释。 是的,自从温小良病逝的消息传来, 丁言就像一头陷进沼泽的孤狼。难以置信,愤怒,痛苦……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反而激发了所有潜力,他不止用眼睛去观察外部世界,同时也开始用直觉去感受。 他暂时还无法确定温当当隐瞒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如果温小良还活着……唯一可能知道她下落的,只有温当当。 如果她还活着…… 视线越过了黑发少年,丁言有些出神地望着对面窗外的暮空。云朵被落日赋予了新姿态,幻化为迷乱的晚霞,它们捉摸不定,绚烂诡谲……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这种无法捉摸的姿态,就像脱离了人类躯体的“思维束”。 如果她还活着,不论她是以什么形式活下来,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宇宙中。 他一定会找到她。 舷窗外,红日渐渐没入云海。 宇宙飞船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积云,穿过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最终冲出了大气层,进入浩瀚星空。 从现在开始,还要经过七十八个小时,飞船才能抵达它的目的地。 星际航线是由量子计算机经过数亿次运算推演出来的,完美避开了所有的红巨星、陨星群、辐射星云和黑洞……并且每一秒数据都在实时更新。理论上来说,每艘飞船走的都是最安全的航道。 然而“最安全”这种词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有天会被打脸。 温小良被拍醒的时候,飞船客舱里已经空了大半。中央广播里正放送着书店打烊前常放的《d大调小夜曲》。 她摘下眼罩,一看清眼前那张脸,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肩膀本能地绷紧。 丁言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你睡得很沉。” 温小良沉默。她不想强调“温当当”是个伤员,需要大量睡眠。 环顾四周,她问:“其他人呢?” “飞船遇到了螺旋流。他们都去睡眠舱了。” 这么倒霉?温小良无语了。 螺旋流是宇宙飞船在航行中可能遭遇的麻烦之一。比起辐射星云或黑洞之流,螺旋流杀伤力不算强大,但飞船也不敢正面硬肛。最保险的做法是关掉飞船推进器,开启自由航行模式……简单来说就是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直到该死的螺旋流过去为止,或许十天,或许十年,一切端看天意。 睡眠舱在飞船的第三层。因为她购买的是二等舱,所以得和邻座分享一个睡眠舱。 丁言走进睡眠舱后,很自然地就躺到了自己的床铺上。温小良抱肩站在舱门前,盯了那只隔了窄窄一条缝的两张床几秒,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行至床边,直挺挺躺倒,扣好安全带,一只手搁在腹部,另一手捞起催眠喷雾就要往脸上喷,那头却忽然出声:“你的电话。” 温小良手一顿,睁眼看向挂在胸前的手机,来电提示灯恰好在此时结束了闪烁,页面跳出一个提示:您有三十二通未接通视频来电。 她翻看了一下记录,全是慕斯礼打来的。他拨了这么多通视频电话,她没接,他就一直执拗地重复着,竟不肯发一条短信来说明。仿佛有什么话无法光凭文字表达,非得面对面说个明白。 她瞅着手机,正有些出神,忽然来电提示灯再度亮起——又是他。 鬼使神差的,她按下了接听键,忽然又有点懊悔,手指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挂掉,而是抬手遮住了摄像头。 这么一来,从慕斯礼那边看来,她这边就全然一片漆黑,但她却可以通过手机摄像头看到他那边的景象。 ——他站立着的地方,不久前她也才亲身拜访过。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风景优雅,寸土寸金的……清湾公园。 同时也是“温小良“的埋骨之地。 慕斯礼的银发大半变成了灰色,被猎猎的风吹起。大约是因为两边距离隔得太远,无线电不稳定,他的轮廓看起来模模糊糊,似乎随时都要融进他身后的远山里。他的声音也有些失真,透过话筒,回音似的传过来:“你送给她栀籽花。” 温小良瞟了丁言一眼。那是他放的,一大束栀籽花,端端正正地放在“温小良”的墓碑前。 慕斯礼:“她最讨厌它的气味。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听筒那边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显然,某人送的栀籽花正惨遭毒手。 丁言脸色有些微妙,温小良看到了他眼里的郁闷。在发现她正瞟着他之后,他的神情又添了尴尬,大约在为在儿子面前送错了花而感到丢脸。 电话那头,撕裂声旁若无人地持续着。温小良拧起眉,将手机拿得近了些,沉着嗓子问:“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撕裂声戛然而止。突然寂静下来的话筒里,风声和鸟鸣显得异常刺耳。不知从何处传来液体的滴落声,哒、哒、哒……像血珠滴落在黑石板上。 “我后悔没一早杀掉你。” 谁也没想到慕斯礼竟然说出这么一句。 丁言目光变冷。温小良倒是依旧坐得稳稳当当,说:“所以——?”接下来你要对我展开万里追杀? 她大致能想象这个变态的逻辑:如果他早点干掉温当当,就不会有第二个能让曼塔牙放水的人潜进高塔;没了协助犯,“温茉茉”自己是没能力走到思维分离机的,更不可能启动机器。 所以一切都是温当当的错。没毛病。 所以呢,你想对温当当做什么? 温小良发誓,只要慕斯礼话里敢露出点对温当当不利的意思,她就要他好看! 憋了一肚子火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他以为她现在这个鬼样子是拜谁所赐?她还没和他计较呢,他还想对她家当当怎么着? 慕斯礼没有回应。随着螺旋流的不断逼近,手机画面愈发模糊,屏幕上开始出现代表信号不稳的灰白纹路,听筒里传出的风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温小良以为通话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屏幕蓦地又闪了几闪,画面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画面里的斯空星星主身着红底银纹的长袍,灰色长发披落在长袍上,光泽黯淡,像缺水濒死的树须。他成年后百年不变的面庞首次出现了岁月的痕迹,额头甚至生出了一道细纹。 他闭着眼睛。 他说:“我不会对你怎样。我连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温小良微微冷笑。她更不想在他身上费半点心思。 “彼此彼此。”她以“温当当”的身份警告他,“你最好祈祷将来不会落到我手里。我答应过小良不会主动找你报仇,但要是你自己找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斯礼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笑了,似怀恋又似怀恨:“温茉茉,温茉茉……真有你的。” 她就是连一点纠葛都不想留给他。凡是与她有关的,她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想与他扯上关系。她更不要温当当活在仇恨里。她要温当当离他远远的,留他一个人活在遗恨里。 她就是这样的人。可爱又恶毒,狠心又迷人,教人割舍不下。 慕斯礼转过脸来。这一刻,他忽然想看看这个温茉茉最在乎的人是什么样子。然而视野里只有灰暗。他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将双眼献祭给了星辰。靠着精神力的触足,他依然可以辨别四周的事物,但现在,隔着一整个星系,他的精神力无法捕捉到温当当。 他的一举一动都映在温小良眼里,包括他脸上那几不可察的遗憾。 遗憾?他有什么可遗憾的? 温小良皱起眉。她对他的戒备简直成了习惯,不论他做出什么表情,她都觉得他又在算计人了。 她盯着他,盯着盯着……忽然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你的眼睛……”她将剩下的句子咽了回去,眼里的震惊却收不回来。 慕斯礼用双眼去换了“真目”。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真目”,却要用一辈子的光明来换。 同样注意到异常的还有丁言,但他对斯空星人的了解远不如温小良,他不清楚“真目”这种斯空星人独有的异能意味着什么,但看到温小良神情突然凝重,他也严肃起来,看向慕斯礼,却听温小良冷冷地问慕斯礼:“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找到你要的了么?” 传闻“真目”能让人看见一切想看到的东西……但仅限一分钟。一分钟后,“真目”就会关闭。 他是用它去找“温小良”了…… 温小良后背发凉。 “呵……你懂得还挺多。”慕斯礼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可惜,只差一点,我就能找到她了。” 温小良松了口气。丁言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更加肯定温小良仍存在于此世,否则温当当不会如此紧张。 温小良:“‘真目’也不过如此。” 慕斯礼:“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不受这里的法则拘束。” “真目”再厉害,终究也是这个时空里的造物,如果有什么事物已经超脱出了这个时空,它当然无法窥探到。 温小良愣住。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种本事,能躲过“真目”的搜寻。 “温当当。” 慕斯礼的声音将她从出神状态唤了回来。她望向他,只听他语气轻柔地问:“失去温茉茉,很痛苦吧?” “她叫‘温小良’。”她用温当当的嗓音,不冷不热地回答,“她对我是特别的。” “丁言在你身旁?” 他怎么知道的?……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冷冷道:“对。” “他一直在听我们谈话吧,现在他一定是那种性冷淡似的表情,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对不对?” 她瞟了丁言一眼,忽然有点想笑,忍住了,淡淡道:“对。” “很好。”慕斯礼笑了,“你们一定要这样,永远爱着她,永远放不下她。因为,你们永远都见不到她了,但我可以。” 温小良和丁言双双一呆。慕斯礼笑得愈发开心:“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报复。”报复你们将她从我身边偷走。 温小良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慕斯礼捏碎了手机。 “慕斯礼!” 手机屏幕上只剩一行字:通话已结束。 温小良恶狠狠地拨过去,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串长长的等待音,挂断了再拨,听筒里的声音变成了机械的“抱歉,您已不在服务区”。 她捏着手机磨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手机从手中滑了出去。 螺旋流终于发挥了它强大的捣乱能力,将飞船翻了个四脚朝天。温小良腰上扣着安全带,人没事,手机摔到了睡眠舱角落里。手忙脚乱中,她看到丁言一只手攥着床杆固定自己,另一只手接住了飞在空中的催眠喷雾,然后朝她靠过来。 “……干什么?”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帮你。” 催眠剂喷在脸上,立刻发挥功效。温小良甚至没来得及哼一个字,就睡死过去。 丁言丢掉了装着催眠喷雾的小瓶子,转身去把角落里的手机捡起来,一条条地翻看信息与来电,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便返身回来,扳过温当当的身体,开始由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搜身。 他搜得无比细致,致力于找出关于温小良下落的蛛丝马迹。照片、书信,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行。 二十分钟后,丁言停止了翻找,犯愁地看着温当当。 “究竟藏哪儿了……?” 他望着那与温小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飞船晃动个不停,丁言稳住身形,走上前,解开少年领口的衣扣,伸手往里探了探。 喉结摸起来挺真的…… 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不死心。要知道温小良做什么都很细致,如果她想扮成一个男人,那她一定会将喉结做得无比逼真。 不过男人的性征可不止喉结一个。 丁言一脸严肃地抽掉了温当当的皮带,随手丢到地上,右手往下一探,摸上了少年无人造访过的裤头…… 就在这时,飞船再次掉了个个儿,丁言措手不及,拽着裤子就飞了出去,更要命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灯砸了下来,尖端正中丁言额头要害。尽管丁言的身体曾受过特训,这一砸也让他大脑嗡嗡直响,眼前浮起黑斑……黑斑后是少年白皙笔直的长腿…… 头脑中的最后一点意识是:这腿,看着不太像男的啊…… …… …… 丁言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年零十天。 额头受到重击还在其次,重点是在那之后,乘务长向整个宇宙飞船喷放了催眠瓦斯和急冻气体。于是本来可以比温小良提前醒来,抹灭一切犯罪痕迹的丁言,很凄凉地和温小良一起睡到了飞船降落…… 睡眠舱里,温小良默默地套上了长裤,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丁言在后头,摸着被打青的鼻子,喜洋洋地想,这个出拳的角度和方式,和温小良真是一模一样。 其实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自从心里起了怀疑,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温当当和温小良就是同一个人。 走路的姿势像。 说话的尾音像。 侧着脸斜睨人的眼神像。 越看越像。 或许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但他无法控制地想要将这个假设继续下去。 如果“温当当”就是“温小良”,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假扮成温当当的? 丁言很肯定,至少在自己将少年送到盛京医院就诊的时候,他还是“温当当”本人。 但当他在精神病院门口找到温当当的时候,少年身上开始有了那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从温当当离开盛京医院,到他出现在精神病院门前,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会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吗? 丁言只恨范特星离奥丁星太远,否则他现在就可以派人调查那段时间里温当当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究竟是不是“她”? 两人面对面坐在前往市区的机场大巴里,丁言的眼光几度流连在少年腰部以下,腿根以上……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但对温小良来说,他的视线就像夜里的火把那么醒目,他这么反复盯着她某个部位……尤其是在他不久前才扒了她裤子的情况下…… 跟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好吗! “司机我要下车!” 温小良怒冲冲地下了车。丁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人误解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跟她解释:“你误会了……” 然后他就哽住了,该怎么解释?说他其实只是好奇她胖次后面有没有一根丁丁? 看她一脸嫌弃戒备,他哑了两秒,无可奈何地伸出手,试图安抚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小良避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整个人直白地写着“变态理我远点”。 丁言顿了一下,收回手,脸色讪讪。 忽然,东南方向飘起了一盏天灯,接着,越来越多的天灯从同一方向升起。 他们站在半山腰上,那些天灯从山底往上飘,很快飘到了他们面前。温小良随意瞥了眼天灯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正要挥开它,却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盏天灯,满脸震惊地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丁言看她神情有异,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 这是一篇祭文,追忆的对象是他们都非常熟悉的人。 “怎么可能?”温小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过,要去找‘温茉茉’。”丁言的视线从天灯移到她身上,目光深沉,“如果你要寻找一个亡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给自己一刀,去往死后的世界……可难道有人会傻到这么做? “别人或许会自杀,他绝对不可能。”温小良斩钉截铁地否决。她太了解慕斯礼了。 在飞船被螺旋流绊住的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树林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两人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男人。 那人同样看到了他们,他的目光在丁言脸上一掠而过,面无表情,又望向温当当,脸上浮现一丝松动:“温当当。” 温小良回神,连忙弯腰行了一个礼:“格林老师。” 园艺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座山属私人所有。” 温小良:“啊?可是,之前机场巴士经过这里……” 园艺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他嘀咕了句什么,温小良没听清。园艺师转身往山顶走,丢下一句:“跟我来。” 温小良一怔,猜想温当当和这位园艺师之前大约有过什么约定,于是默默跟了上去,余光里瞧见丁言也跟了过来。 园艺师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憔悴了许多,曾经的意气风发不知去了哪里。 温小良想到他阴错阳差地将“慕斯礼”引以为知己(伴侣),现在知己(老婆)没了,怪不得他这么消沉。 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她赶上前几步,想开导开导他。无奈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她讲得口干舌燥,丁言在旁默默递了一瓶水过来,她瞥他一眼,接过来喝了,又抬头看了一眼园艺师,暗暗叹气。 造孽啊。 一路走了两小时,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顶。 还没到山顶前,温小良就远远地看到了一座白塔。那塔的格局瞧着很眼熟,像是盛京这几年的建筑风格,可当温小良来到山顶,走近了看,发现这座塔遍体斑驳,风蚀严重,竟像是有数千年历史的样子。 慕斯礼的坟茔就坐落在这座塔的正前方,墓碑瞧着有点年头了,可四周一根杂草也无,显然经常有人来打理。 温小良瞄了满面哀伤的某园艺师一眼,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这地方一尘不染。 “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到了。”园艺师对着墓碑喃喃,“这样,你总肯入我梦里来了吧?阿礼。” 温小良在旁看着,有点明白了。她轻咳一声,问:“格林老师,您将我们带到这里,是因为慕斯礼的请求?” 园艺师抚摸着墓碑的手一顿,没有回头:“他说,将你们带到这里。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温小良一头雾水,看向丁言。丁言皱着眉,看起来同样没有头绪。 难道是当当和慕斯礼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约定吗? 她试着呼唤温当当,努力了很久,意识海里那一小团精神体都没醒来。 温小良心里发凉。自从上了飞船,温当当的意识就睡了过去。后来遇到了螺旋流,温当当的身体被冷冻气体冻住,她的意识也陷入了昏睡。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和温当当的意识起冲突,可现在看来,只要她存在于这个身体里,就一定会对温当当造成伤害。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消失……那这个人应该是她。 “怎么了?” 丁言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温小良抬起脸,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刚刚发现,她没办法脱离这个身体。 她被锁在温当当的身体里了。她会害死他! 转过身,她瞪着那静静矗立的坟墓,咬牙切齿:“慕、斯、礼!” 都是你的错! 第67章 chapter.67 慕斯礼·番外 慕斯礼离开清湾墓园的时候, 天上正飘着冷雨。雨水打在他的袍子上, 洇开, 将颜色晕得更深, 也将寒气透进骨头里。他不理会,就这么携着盛京的雨水, 踏进了飞往故星的飞船。 当他抵达斯空星的时候, 发现有个人正等在他的宫殿前。一见他现身, 那人脸上又惊又喜,迎上来, 殷殷问候:“你回来了……” 又是那个园艺师。 慕斯礼懒得理他,径直往殿内走。身后自有护卫将那园艺师驱走,他连一个手势都不用做。 慕斯礼在斯空星的数千年历史的古老皇宫里埋首研究了多久,那个园艺师就在外头徘徊了多久。这位格林人生了一张好脸,加上之前有人曾看到他和慕斯礼在会客厅前举止暧昧,仿佛两人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慕斯礼没明确表态, 底下的人也不敢将人直接赶出皇宫外,就这么任他在外头,跟求偶的獾似的拼命转悠。 忽然有一天, 斯空星星主走出了他的宫殿。 园艺师听到动静, 回头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慕斯礼的银发全灰了, 整个人元气溃败得厉害。他扛着一只银白色的金属柜,金属柜太大,他用一只手托着, 那手瘦得骨骼都突了出来。 四周的护卫首先回过神来,迎上来行礼,慕斯礼挥退了他们,举步向前,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园艺师的方向说:“跟着。” 园艺师猛地回神,赶紧跟了上去。一面欢喜这是他这次回来后首次与自己说话,一面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满头华发,无数话涌到喉间,又生生咽了下去,怕冒失地说了出来,就要像先前一样被驱走。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了慕斯礼的私人机场,又登上了小型飞船……直到飞船冲进了大气层,园艺师还有些恍惚:这算是,被他承认了?私奔? 他鼓起勇气,看向慕斯礼,问:“阿礼,你……” 哑了。发不出声音。后颈火辣辣的不知道被贴上了什么东西。 慕斯礼收回了拍在他后颈上的手,转回头闭目养神。园艺师苦着脸,伸手去摸颈后……粘得死紧,硬扯大概要连着扒下一块皮。 他认命了,嗔怪地睨了始作俑者一眼。慕斯礼虽然看不见,知觉的触角却一直监视着他,园艺师那点小动作当然也逃不过他的感知。但他只装作不知道。 中央电脑的机械女音,无感情地播报着飞船无人驾驶的情况。舷窗外流淌着星河。宇宙如此浩瀚,拥有无限可能。 历时数日,两人终于来到了被称为“范特星”的星球。慕斯礼让飞船降落到了一座山头上。这座山是慕家的私人财产,最初得到它的人留下遗言,这座山,许用不许卖。山顶有一座白色高塔,据说早在慕家人得到这座山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塔没有门,也没有牌匾,它看起来锈蚀得厉害,可当园艺师伸手去抠那些“锈”,却发现它出奇的坚硬。看来那只是一种看着像“锈”的物质。 慕斯礼在白塔前挖了一个深坑,然后打开了金属柜。直到这时园艺师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具金属制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孩,眉目如画,容颜如生,胸膛却没了起伏。 他瞧瞧那女孩,又看看摸着女孩脸颊的慕斯礼,暗暗嘀咕:原来阿礼喜欢这样的人。接着又替慕斯礼难过:看他的样子,对这个女孩子爱进了骨头里。她却死得这么早。 好心肠的格林人根本不知道慕斯礼一只手摸着女尸的发,另一只手的袖管里藏着一支针管,针管里充斥着能将人变成傀儡的纳米机器人。慕斯礼只要用这东西扎他一下,下半辈子他就再也别想知道难过是什么滋味。 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园艺师走近了灰发的凶兽,蹲下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说:“用纸擦擦吧,你手上沾了泥。” 慕斯礼没接:“不需要。” 园艺师:“可是……你弄到她脸上了。” 慕斯礼动作一顿,接过了纸巾。 失去了视力,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发现不了。好可怜……今后我一定要成为他的眼睛。我要让他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日日开怀。那么首先我得要振作,我要开心……深吸气…… 他在这里给自己打气,另一边慕斯礼却忽然出声:“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一下子又蔫了,低声说:“你的爱人。” 慕斯礼没有抬头,继续抚摸着女孩的发:“如果我让你在这里守着她,你愿不愿意?” 园艺师一呆,有些为难:“我要跟着你。” 慕斯礼:“我也在这里。” 园艺师没有多想,爽快道:“好,那我就在这里,替你‘照看’她。” 他心性纯真,喜欢一个人就想竭尽全力对他好。 慕斯礼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愚蠢的格林人,连自己爱的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 慕斯礼知道自己快走到尽头了。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感应四周的事,所以才会让手粘上了泥。原本他想将这个胆敢觊觎温茉茉的格林人变成傀儡,让他行尸走肉地守在这里,但现在他变了主意。 “她喜欢蝙蝠树,今后,你将这里都种上蝙蝠树吧。” 园艺师郑重地颔首。 慕斯礼想了想,又说:“要是温当当来了,将他带到这里。如果他要挖坟,别拦他。” 园艺师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允了。 慕斯礼笑了。他合上了棺盖,将棺材推进深坑里,自己坐到棺材上,喘了口气,然后亮出了一直藏在袖管里的那只针管,当着园艺师的面,注射进了自己的静脉里。会将普通人变成傀儡的针剂,用在他身上,就是另一种作用。 园艺师看着他的脸色以惊人的速度灰败下去,震惊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那玩意的致命性。他慌张地扑过去,却被一个无形的光圈挡在了外头。他拍打着看不见的屏障,吼他的名。 慕斯礼坐着,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翘着嘴唇看他,骂:“傻子。” 声音很低,没传出去,就消散在了光障里。 很快,他的人也消失了,身上的衣服散落一地,用空的针管掉下来,碰到金属棺,“叮——”。 慕斯礼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团思维体,正漂浮在五次元里。至于他的身体,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已经粉碎成了无数原子。 他漂浮着,晃荡着,感受着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新奇体验。他试着将自己分成两团,品味自己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的异样感。他捕捉附近的思维碎片,吞噬它们,从它们残留的能量里捕捉思维主人的生平经历。 兴味盎然。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悠悠地凝聚精神,朝某个方向走。 变成思维束后,没了身体的负累,凭他的精神能量,可以一瞬间便穿越千年,也可以转眼间从宇宙的最东边来到最西边。 他充满自信。在广袤的五次元里,只有他这一个思维体是完整的,那些漂浮的思维碎片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他没有天敌,自身又那么强大。他有得是时间,总会能找到那个叫“温茉茉”的思维束。不论她以什么形式存在,完整或者不完整,碎成千百片也好……总有一天,他会再度将她捏在手心。 这次,绝对不会让她逃走了。 他信心满满。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时空。 他沉入一个又一个海洋。 他踏上一座又一座火山。 他无视了一个又一个和她相似的人。她们或是眉眼像她,或是气质像她,但她们都不是她。他一眼就看得到。 他吞噬了一片又一片思维碎片。吞噬它们的记忆,融合它们的能量,化为己用。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忽然发现一件事:他吞噬的碎片太多,混同的记忆太多,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太久,已经渐渐地分不清究竟哪些记忆是他自身的,哪些是外来的。 这件事对他打击巨大。他向来以自己磅礴的精神力为傲,何曾想到水滴石穿,蚁多也能吃象? 偏偏这时候,他还未发现温茉茉思维的踪迹。他辛苦追寻了那么多年,那个魔女却像是黄油化进了铁水里,竟半点痕迹都不留给他。 他有时都怀疑,或许她和他一样,以思维的形式,完完整整地入了五次元,然后算好了他可能去的一切地方,早早地躲起来,避开了他。 不是不可能,那女人总是留有后手…… 慕斯礼笑了。追逐游戏?他不会输。 他开始收缩搜索的范围。她那么在乎温当当,如果她的思维还完整,她一定放不下他,肯定要时常回去看他…… 慕斯礼试图回到自己的出发点,然后他忽然发现,他无法到达这个时空的未来,最多只能到他自杀的那一秒而已。 这大约是宇宙法则的威力。他可以去往任何时空的未来,唯独这个时空不可以。他是亡者,没有未来。他甚至不能在这个时空停留超过一天。一旦超过一天,他就会被强制地送进时空隧道里。 连宇宙也不承认“思维束”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吗? 他冷笑。 无所谓。反正既然他去不了,那么温茉茉肯定也去不了。那么她会去哪儿呢? ——她会回溯。往回走,走向过去,留在过去。留在有温当当的时代。 慕斯礼笃定地走进时空隧道。进去的时候很简单,但出来时却不容易。原因很简单——他在漫长的征途中消耗得太厉害了,又不肯捕食思维碎片补充能量。比起他刚成为思维束那会儿,他的能量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当他有些狼狈挣脱出隧道,他发现他落入了一个古怪的法阵里。这个法阵竟然能困住他,让他无法离开。 慕斯礼惊愕,随后镇定下来。普通人怎么可能想到去困住一个“思维束”?这个法阵应是另有他用,只是恰好对他也起作用而已。 冷静之后,他开始寻找突破口。 法阵呈圆形,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法阵的阵眼是一处喷泉。喷泉对面坐落着一栋两层的木质结构小洋楼,圆叶紫藤从黑色的楼顶蜿蜒下来。夏风拂过,浅紫色的小花飘得到处都是。楼前栽着一棵栀籽花树,正值花期,吸引了众多狂蜂浪蝶,绕树打转。 一个女人独自住在这里,黑发黑眼,眉目温婉。 慕斯礼来到这里已经十天了,在尝试破坏阵眼的同时,他也在观察这个女人。 她怀着身孕,看起来快足月了。白天,她与邻居和睦相处,太阳下山后,便与自己养的白猫作伴。偶尔,在月光下,一个人弹奏小夜曲。 自得其乐的样子。 从那女人和邻居的交谈中,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这里不是他要去的地方,而是一个偏远的、名叫“玛娜”的星球。 见鬼。这地方一看就穷得要命,植物也全是最稀松平常的那种,就算再等五百年,温茉茉那个珍稀植物狂也不可能来这里。 他一直被困在这里,戾气渐生。有一日他忽然想到,虽然阵眼是喷泉,但谁说要破坏一个阵法,非得从阵眼着手呢? 这个法阵很明显是守护型的,阵中唯一常驻的生灵就是那个黑发女人。 如果法阵要保护的人不存在了,它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 女人睡着了。 慕斯礼飘在她的上空,冷冷瞧着她。 他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进入她的意识海,他的精神力就会压垮她。 他往下沉,还未碰到她的身体,忽然身上多出一股冷风。 冷风?他多少年不知道“冷”的滋味了?思维束怎么会觉得冷?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飞快地蹿向一旁,同时警戒地张开了能量壁。 他惊讶地发现屋里多出了一个人,而他之前竟然毫无所觉。 那人面目平凡,是那种一转脸你就会忘了他长什么样的面孔。他穿一身灰色西服,戴白手套,朝慕斯礼行了一礼,然后说:“慕斯礼先生,请不要牵连无辜。” 慕斯礼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真有意思。 他发出心灵讯号:[嗯哼~你知道我,还敢与我做对?] 就算只剩十分之一的能量,他依旧是站在三维时空食物链顶端的王者。 但眼前这人……身上的力量很特别。这种力量的波动方式,还有他的气质,像一个人……没错,像温茉茉。 这个人和温茉茉,很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慕先生,你知道这位女士肚子里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那人却转了话题,指着黑发女人说。 慕斯礼冷冷地等他下文。 “他叫‘丁言’,他的父亲是奥丁星人。他长大后,你们还见过几次面。” 慕斯礼愣了一下。 怪不得……那个女人和丁言确实长得有几分相像。 不过那又怎么样? 灰衣人不卑不亢:“慕先生已经去过许多个平行宇宙了。你在那些世界里找到‘温茉茉’了吗?” 慕斯礼:[……] 没有。他尽了全力,但连她的影子找不着。 “你找到了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但偏偏是她,你一次都没见过,对吗?” 慕斯礼沉默。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无数个平行世界,他见过那些世界里的“丁言”,也见过“温当当”,甚至见过“温茉茉”,但那只是个冒牌货,那个躯壳里装着一个空虚的灵魂,根本不是他要的那个温茉茉。 慕斯礼盯着面目平庸的灰衣人:[你是谁?] 灰衣人平静地说:“我来自‘组织’。” 果然!他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在等一个人。她还没来到这个时空。不过也快了。” [……] “您不必怀疑,我们等的人,确实就是温小良。” 慕斯礼静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平静,平静中透着森冷:[你们组织的建立者是谁?] 灰衣人望着他,然后,向他鞠了一躬。而后他直起身,身影渐渐淡去。 “请不要伤害丁夫人。如果她死了,温小良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 这一天,天上下了冰雹。 慕斯礼飘在屋檐下,冷眼看那女人手忙脚乱地将她种的花花草草搬进屋里。 一盆,又一盆……还有一盆……又来一盆…… 冰雹越下越急,越下越大,弹珠大小的冰雹,砸在人身上,已经能砸出青紫来了。 女人抹了一把汗,说:“劳驾,能不能帮我把左面那些栀籽花苗搬进屋里?” 慕斯礼不动。 女人:“劳驾……那个,鬼先生?” “灰头发的鬼先生?” 慕斯礼承认他有点惊到了。 她竟然看得到他?! 她看得到他,还能看到他的头发是灰色的? 没道理啊!他现在可是一团思维束!谁见过思维束有头发的? “鬼先……哎哟!” 一块鸡蛋大的冰雹砸到了她肩上,疼得她脸都白了。她一只手揉肩,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 慕斯礼看了她的肚子一眼,视线移到那些烦人的花苗上。下一秒,所有的盆栽都撞鬼似的飘了起来,齐整整往屋里飘。 女人开心了,一个劲向他道谢。 慕斯礼闷不吭声地飘进屋里,女人也跟了过来。 “哎,其实我注意到你很久了,看你脸色那么臭,一直不敢跟你搭话。嘿嘿,想不到你人还挺好的……” 慕斯礼嫌弃地看着她。平时看着好好的,怎么现在笑得这么蠢,像那些对他发花痴的女人。 ……发花痴? 慕斯礼重新打量起这个女人,最后确定了:没错,她就是在犯花痴,对他。 丁言的准妈妈,星星眼:“你能吃东西吗?喝点红茶好吗?我……” 真是……超级呱噪! 慕斯礼:[我不吃东西。我喜欢安静。] 丁夫人呛了一下,讪讪的:“对不起。” 慕斯礼不说话。丁夫人尴尬地抿了口茶,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她好歹注意放慢了语速。慕斯礼也就平淡地回答她:“慕斯礼。” “哇,这名字真是太有韵味了。令尊一定很疼你,才给你想了个这样一个好名字。” 其实只是作者那段时间很想吃【慕斯】蛋糕而已。 “咳。那个,慕斯礼先生……你有什么苦恼吗?我经常看到你在我家的喷泉那里,盯着泉水,一站就是大半天……” [……]她究竟从多久之前就能看到他了?[我在等人。] “哎?等人?”女人蹙眉,“你在等你的同伴吗?ta也和你一样,变成了……这样?”她用手划了一段弧线,按照她那个比划,慕斯礼不是人,而是一个巨型葫芦。 慕斯礼:[或许吧。] 他也不知道她会以什么形式出现。他同样不敢肯定,灰衣人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丁言的母亲死亡,温茉茉真的就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时空了吗? 是谁创立了组织?创立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等待温茉茉出现吗? [你肚子里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愣,露出些苦恼:“我和ta爹地讨论了很久,谁也没说服谁。我想叫ta‘丁丁’。” [……]是他也不会答应的。让你得逞的话你孩子懂事后会哭着跳河吧? [叫‘丁言’怎么样?]他试探。 女人呆住。他见状,便道:[不喜欢的话……] “不!喜欢!ta就叫丁言!”她斩钉截铁,两眼闪闪,“谢谢,真是个好名字呢!” 慕斯礼:[……] 有种他无意间掉进了因果的陷阱的感觉。“丁言”这个名字究竟该由谁提出?是慕斯礼?还是丁言的父亲? “慕先生,您还没说,您在等谁呢?” 慕斯礼回神,[一个女人。] 女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您的爱人?” [不是。] “咦?那是?” 慕斯礼沉默。她对他而言是什么? 太复杂了。他的恨,他的爱,他时空漂流中唯一的坐标。 曾经她将爱与欲望带给她,然后她亲自教会了他“欺骗”与“背叛”能在一个人身上烙下多深的血印。再相逢,她换了一个模样,还试图欺瞒他,相见不识。 她甚至将她的一生许给了别人。 [……她欠了我很多东西。]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抓住她,让她通通还给我。] “……欠了你的情债吗?”女人小声嘀咕,然后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行!等她来了,我帮你一起教训她。” [……你帮我,教训她?] “是啊!”她一昂胸脯,“来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您放心,我口才挺好的,肯定驳得她哑口无言!” 慕斯礼看着她,慢慢地,露出一个笑。 “好啊。” 漂流多年,第一次有人说要帮他。 这感觉……不坏。 女人也笑了,她兴致勃勃,边站起来,边说:“那您先把您和她之间的故事和我说说吧,我也好制定作战策……嘶……!” 她跌坐回了长椅里,疼得眉毛全拧在一起,双手捧住肚子。 慕斯礼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飘上前一步,忽然又顿住,转身往外飘,来到阵法的边缘,弄倒了路边的电线杆。 立刻就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然后很快,他们也听到了屋子里女人的疼叫声。 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在医院都是之前联系好的,直接送过去就好了。 女人被送往医院,慕斯礼突然发现那一直困着他的阵法居然消失了。他可以离开了。 脱困。这本是他求而不得的事,但当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犹豫了。 按照这个星球的医疗水平,女人生产,那真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 等慕斯礼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飘在医院门前了。 ……算了。 他停在她的产房外,认命地等着那一声代表他情敌诞生的啼哭。 然而,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反而等到了神色慌张的护士。 ……大出血…… ……生命危险…… 护士们说着不祥的话。他的心微微沉下去,飘进了产房,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面色惨白的女人。 [醒醒。] 他直接向她的意识发送了讯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慕先生?] [嗯。] 女人察觉到了某种异常。 [……我,死了?] [还没有,但快了。] 他能感知到她的生命能量正在急剧流失。不出五分钟,她就会死。她肚子里的那个混蛋的心音也越来越弱了 女人出声了,声音很难过:[是吗,我就要死了啊……]声音低下去,认命的样子。 他有些意外:[你不求我救你?] 女人静了静,说:[我刚怀孕的时候,有一个灰衣人提醒我,我会死于难产。] 慕斯礼:[……] [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灰头发的漂亮男人,我可以试着向他求救。] [……我确实有这个能力。] 她苦笑:[但你会消失。] 慕斯礼沉默。他剩余的能量不多,给了她,他就不能再保持自我。 [慕先生。我想求你件事。] [说。] [你能与人思维交流,请你告诉医生,别救我,直接剖腹拿出我的孩子,好吗?] [……] [拜托了。求您……救救丁言吧!] 慕斯礼深吸口气。 丁言。 温小良。 温茉茉。 慕斯礼。 这是什么孽缘。 他看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厚厚的一层雨帘,将天地都染白。 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 丁夫人不活下去,温茉茉就不会到来。 可如果他自己都不存在了,温茉茉来不来,又有什么意义? 慕斯礼掉回视线,他的心渐渐变冷,变硬。他正要出声拒绝那个曾勾起他一时怜悯的女人,却忽然瞟到她脸颊滑下的泪水,脑海里,不知怎么的,浮现出她那时笑着说要替他教训负心人的情景。 [……] 隔壁的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慕斯礼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那不是个完美的办法,可是……那是唯一的办法。他可以保留自我,她也可以活下去。 慕斯礼看向女人,她已经气若游丝。呼唤她,她的意识也没有回应。 他不再犹豫,投向她,投入她腹中的胎儿。幼小的胎儿根本没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瞬间就被他压制了意识。他占据了这具身体,然后开始向母体输送能量。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生命之火又燃烧起来。他输出的能量起了作用。 他听到外面传来“用力”“不要失去意识”的声音,四周的肉壁开始蠕动,他也配合地往外挤……老实讲这感觉有点恶心。他忍住了,不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就什么都别想了。 他挤啊挤,终于,感觉到了外面的光…… 四周响起了欢呼声,而他开始头晕目眩,自我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奇怪,这个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他还没不够强大,被人强行压制了意识的感觉……很不愉快,有点慌张,有点愤怒,可是,无法抵抗…… 不该这样的,这具身体的意识主人应该是他!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婴儿压制……难道这也是宇宙的法则吗?! 不甘心!不甘心…… …… …… 温茉茉。 我的爱。我的恨。 我的…… 茉茉。 …… …… 世界失去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你们所看,慕斯礼被婴儿丁言压了,意识沉睡不醒。——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说可以买慕斯礼股的原因!因为慕斯礼就是丁言啊哈哈哈哈(略误) 看到上章有小天使说“感觉要完结了可怎么又峰回路转了呢”……咩哈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我跟你们说最后这几章全是神·展·开!!在没有收益没有榜单甚至连留言都要没有【重点】的现在,我全靠着对你们的爱还有这最后的神展开撑着,才能做到周更乃至周双更啊!快来折服在本宝宝的脑洞下吧!!(骄傲挺起我高达d杯的胸) 第68章 chapter.68 在温小良瞪着坟墓的时候, 丁言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座离他们只有十来米的白塔, 非常特别。它的建筑风格明显属于奥丁, 但却没有门, 也没有牌匾;看似通体锈蚀斑驳,但那些“铁锈”却十分坚硬, 摸上去手感细腻, 可触摸久了又会产生刺痛感。 用一个词来描述这座塔, 那就是“诡怪”。 丁言转身看向园艺师:“这座塔里有什么?” 园艺师:“不清楚。” 丁言:“谁进过这座塔?” 园艺师:“从我搬到这座山,一年以来, 到过这里的人只有你们。” 丁言:“在那之前呢?” 园艺师:“这是慕家的私人领地。” 言下之意,倘若有谁进过白塔,那也一定是慕家人,或是得到慕家允许的访客。 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温小良的注意力。她走过来,摸了摸塔身上的“锈蚀”,又绕着塔走了一圈, 沉思良久,忽然恍悟:“是它!” 丁言:“你知道它?” 温小良:“‘不修塔’。我听慕斯礼提起过。”在她还是“温茉茉”的时候,“据说不修塔是某个无法回到母星的高等文明生物, 在范特星为自己建造的坟墓, 无门无窗无缝,塔身坚固异常, 强攻不破。” 丁言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慕斯礼告诉了你进塔的方法?” “没有。” “一点提示也没有?” 她刚要点头,却想起慕斯礼曾说过的,慕家口耳相传的古老预言。 【晴日飘雪的午后, 拥有双魂的二人,将以血唤醒沉寂的坟冢……】 丁言注意到她的沉默:“想到什么了?” 她没有回答,望向天空:大片大片的晴蓝,日光灿烂得像要烧起来。灰鹰掠过碧空,留下哨声似的鸟鸣。风里带着燥和热。 她扭头望向丁言,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你说,”她问他,也是问自己,“一个坟冢里,除了尸体,还会有什么?” 丁言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笑意:“陪葬品。” 不错。那么,高等文明的陪葬品会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微型核反应机?起死回生的秘药?预知未来的天书? 有没有可能……她和当当的契机就在这座塔里? 抿了抿唇角,温小良下了决心:“我要进塔。” 丁言看着她:“反物质聚合炮或许可以破坏塔身,但不能保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而且,”他敲了敲塔身,“如果传闻属实,这里确实是某个高等文明生物的坟冢,我想ta宁可毁掉整座塔,也不会让盗墓贼称心如意。” 这座塔里,十有八九装有自爆系统。 “我明白。”温小良说,“但不是非要破坏塔身才可以,我知道一个……” 话犹未尽,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像火灼似的心头一跳。她摸着脸,一抬头,一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了她的眼瞳里。 ……下雪了。 万里无云,甚至连四周的风都还是那么温和,可雪却一片接一片地落下来。 太阳雪。 园艺师脸色一变,转身往墓碑奔去,边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压缩式的温室帐篷,跑到墓边,帐篷“砰”的一下张开,一下子就把坟墓……旁边的一棵小树苗罩上了。 温小良这才发现,原来就在慕斯礼的墓穴后方,生着一棵幼小的蝙蝠树。这颗星球的环境根本不适合蝙蝠树,也不知园艺师费了多少心血,才养活了这么一棵。 换了平时,她很乐意和他交流一下培育蝙蝠树的心得,可现在,她的心神都集中在这场“太阳雪”上了。 晴日飘雪,这是古老预言里的重要一环。太阳雪虽然少见,但也不算十分难得,所以重点还是要落在后头上的“拥有双魂的二人”上。 双魂,可以理解为两个“思维束”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所以她就是预言中拥有双魂的其中一人,那么预言中的另一人…… 她的视线落在丁言身上,立刻又移开了。不可能是他。 那么,另一个人就应该是……“格林老师!能过来一下吗?” 园艺师望过来:“什么事?” “塔身上,好像长了一种奇怪的植物。” 园艺师面露惊异,走过来:“真的?我之前都没发现,在哪里?” “这边,您看……”温小良一只手指着白塔,另一只手却扬起来,抄到园艺师背后给了他脖颈一个手刀。 园艺师一僵,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温小良:“……”他怎么不晕?……糟糕,她现在用着当当的身体!战五渣啊! 园艺师面色铁青,温小良表情僵硬。气氛尴尬里透着□□味。 忽然园艺师表情一变,似乎想回身,却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丁言。 丁言收回手,很自然地问:“接下来做什么?” 温小良:“……把你的刀借给我。” 用从丁言那里借来的刀,温小良从园艺师身上放了半碗血,洒在塔上,又在丁言不赞成的目光里给自己也如法炮制,最后仰着脖子在塔前等啊等…… 连个蚊子响都没等到。 为什么?血不够? 温小良有点懵,手里捏着刀,不知道是不是该给白塔再添点料。 “你把血洒在塔上,是为了开塔?”丁言忽然出声问。 她看向他,不解地皱着眉:“根据预言,是这样没错……” 丁言没说什么,抽出她手里的刀,往指腹上一划,反手按向了塔身。 温小良既好笑又无奈:“不是谁的血都可……” “轰!——” 塔中忽然传出海底火山爆发般的闷响,靠近地面的那部分塔壁开始变形、旋转、内陷……最终形成了一扇门,那扇门在他们面前敞开,白光从塔身里明艳照人地透出来。 丁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女人。 温小良:“……”脸疼。 两个人并肩走入白塔。 塔内简直是壁画艺术爱好者的天堂。墙壁、地砖与穹顶上皆绘满了壁画,主题从宗教故事到近代科学、再到现代人文、乃至未来幻想黑科技……林林总总,奇美瑰丽。 大大小小的雕塑散布于塔内各处,造型有的抽象有的具体,材质亦是千奇百怪。 他们路过了一座人鱼雕像,波浪形底座湛蓝晶莹,比蓝宝石更深邃,比海洋更富流动感;而底座上的人鱼雕像则如水银般不断扭动,形状随时间流逝而改变,尖耳与利齿消失,鱼尾分化为双腿…… “这个变化……”丁言凝视着古怪雕像,“是水弥星人从人鱼进化为人类的过程。” 温小良微微颔首。 这里的东西真是出乎她意料。假如这座白塔确实是一个坟冢,她只能感叹坟冢主人的品味真是太妙了。 而对丁言,她只能默默在心里添加了十点好感度。他和她一样,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座雕塑的真意。在这种事情上,他们还真是合拍。 丁言:“如果人类继续进化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温小良耸耸肩:“或许会生出第三只眼睛,或许变成软塌塌的史莱姆,或许所有的肢体都退化,只留下一团思维束……谁知道呢。” 丁言呼吸一窒,他缓缓转过头,凝视温小良,慢慢道:“……只剩下思维,也算是活着吗?” “只要拥有自我意识,其余的都只是形式而已。” 她活得太久,在漫长时空中见识了太多生命形式,说起这样的话来格外理直气壮,说之前甚至没有动过脑子,说完之后心神就被前方的一面巨幅壁画吸引了去。 丁言默默地跟在她身旁,脸色变化不定。 两人一路前行,温小良欣赏艺术之余,始终保持着警惕,但墓穴里该有的机关,他们一样也没碰到,一路就这么顺风顺水地来到了塔身的最中心,与一条探向地底的螺旋石梯不期而遇。 明明楼梯通向地底,却有一股清新的微风自底部吹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丁言率先迈出第一步,温小良紧追其后。 他们踏过的石板上长出蓝苔藓般的生物,幽微蓝光从其中浮现出来,掠入半空,随风起舞,照亮四周。 和风吹得人每一个毛孔都熨帖,舒服得教人想闭上眼睛。 在这样悠闲的环境里,温小良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分神去思考一个她进塔时就十分在意的问题:慕家预言说只有拥有双魂的男女才能打开白塔,现在白塔接受了丁言的血,难道说丁言也像她一样,体内共存着两个思维束吗?如果真是这样,另一个思维束是谁?丁言自己知道这件事么?——不,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不良反应?难道他的思维海比慕斯礼更庞大,能轻易容纳两个意识吗? ……不。至少在这个时空里,在这个时间点,在精神力这一单项上,不会有谁比斯空星的星主更强大了。她敢百分百肯定这一点。 那究竟为什么……? “你之前提到‘预言’,”男人的声音平和得令人提不起戒心,“能完整地说一遍吗?” 温小良仍然沉浸在思索中,随口回答:“那是慕斯礼家族内部流传的预言,不能告诉外人。” “但慕斯礼却告诉了你。” “因为当时我是他的未婚妻。” “……” “……” 温小良僵住了。丁言也停了下来,回身望向她。 四周漂浮的幽蓝光点突然光芒大盛,似一场世纪末的陨星雨。石梯尽头传来飘渺的歌声,淅淅沥沥,忽远忽近,如折射在露珠里的倒影一般,虚幻,杳冥。 温小良垂着头。丁言站在比她低两阶的台阶上,眼珠黑得深深的,一动不动将她望着。 他说:“不敢看我?” 她连心脏都蜷了起来,敛着眼:“我刚才只是……” “如果你要说谎,一定要说得像样些,别让我拆穿。” “……” 她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镇定。 没什么,只是突发意外而已。 说到底,原本她就没有承诺过他什么。 一簇蓝光停在了她的鼻尖,她挥开它,同时也舒展了僵硬的表情。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被识破了身份,她不会再矢口否认。但整件事如此曲折奇诡,他最后能推测出几分真相,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慢慢地,丁言向前踏出了两步。现在他们站在了同一阶石梯上,彼此相隔不过半米。他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摩挲,像在描摹一块数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大理石雕像。 “脸,不是假的。”他低声说。 她无声默认。这是温当当的脸,如假包换。 他的手缓缓下移,来到这具身体的喉结处,手指轻轻擦过,带着薄茧的指腹激起她一阵战栗。 喉结是一个男人的敏感处,即使这个男人身体里装了一个女人的灵魂也一样。生物的本能无法抗拒。 她定了定神,以为接下来他要检查这具身体的其他性征,但他却转手捏住了她的下颔,逼她抬起下颔与他对视。 他的嗓音有些哑,仿佛压抑着什么:“之前在飞船上,我一直很迷惑,你怎么能将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连喉结都……这么逼真。” 温小良想起自己刚从冻眠中苏醒时的情景,终于明白了那时她衣衫凌乱的原因。原来他早已趁着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检查”过了。显然,他的检查结果让他以为她还是“她”,只是伪装成了温当当的样子。 真遗憾,真相可没这么简单呐。 丁言:“直到刚才,在人鱼雕像那里,我终于明白了。” 温小良一怔。 丁言慢慢扬起一个笑:“‘思维’才是生命的本质。你现在,就是一团思维束。你不是装成‘温当当’的样子,你现在用的就是当当的身体。” 第69章 chapter.69 温小良不得不承认, 丁言的醒悟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明明之前还完全没摸到诀窍, 怎么脑袋突然就灵光了? 她定了定神, 挥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垂着眼, 好半晌才说:“你这么聪明,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丁言脸上没有笑意:“你可以解释看看。” 她轻吸口气,慢慢举起了手, 让他看到她之前用小刀划过的地方——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伤口竟然还在往外渗血。 丁言微微变了脸色, 他抓住她的手, 神情难看地审视。温小良随他去,只是淡淡地说出她的推断:“当当的身体各方面素质都在降低, 比如他血液里的血小板已经明显减少。这次应该不会致命, 但下次再受伤就难说了。两个思维束共用一具身体,就像把大象塞进水蛇的胃里, 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她的比喻真是形象又残忍。 丁言脑里乱成一片,他努力冷静下来,问:“什么样的身体你可以用?……植物人?” “试过了。没用。”她摇摇头,“不用想了, 你能想到的我都试过。” 丁言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前发现“温当当”时的情景,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她是去“狩猎”的,但显然她失败了。 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当当就可以?”为什么他的身体能够接受她?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和精神波和我相似,或许是……”她没再说下去。那不是个愿意被提及的原因, 关于慕斯礼的一切她只想丢进记忆的垃圾桶里,“总之,我现在连离开这个身体都做不到。” 他瞥了她掌心上的伤口一眼,问:“他现在怎么样?” 温小良知道他问的是温当当,如实道:“不太好。我试着叫醒他,但似乎因为我的精神力太强了,完全压制了他,他醒不过来。” “……” “我和你说一句真话。”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每个音节都像刻在石碑上,“现在是没到那份上,真到了必须二选一的时候,我宁愿杀了我自己,也不会让他有事。” 丁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温小良就用眼神逼得他将话吞了回去。 她是绝无可能放弃温当当的。如果有谁敢劝她,她会干脆地将那个人划到敌对阵营。护犊的母狼会将敌人撕碎。 丁言捏紧了拳头,心里又冷又酸。她决定牺牲自己,丝毫没考虑过她这样会让他发狂。 他凝视她,爱恨交织,脑子里慢慢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杀掉温当当,她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她会活下来。活下来。 这缕恶念让他从心底打一个寒颤,惊愕于自己的残忍,可只是转眼间,他就将那份不忍与愧疚压了下去,缓缓道:“你要自杀?你要怎么自杀?这具身体是温当当的,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温小良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出那番话后,她同样感到了心痛:“我有办法。” 之前她是被突发状况惊得乱了手脚。冷静下来后她就想明白了,就算无法离开温当当的身体,她一样能给予他自由。她知道许多消抹意识的手段,随便挑一样用在她自己身上,她就再也不会威胁到他了。 “什么办法?”丁言追问,他脸上竟然是带笑的,那种想要人放松警惕的笑容,此刻却令温小良心头一黯。而他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更让她猜到了他心底的恶念。 她应该生气的。这家伙竟然敢对温当当起那种心思。可她竟然气不起来,反而鼻子发酸。丁言有多在乎他的家人,她再清楚不过。他明知道温当当与他的关系,却还选择这么做。他明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余生他都会活在自责与痛苦里。 即使这样,他还是义无反顾。 真是……怎么会这么傻。 她遮住了眼睛,低声道:“丁言,我欠你的太多了。” 丁言愣住了,看到她垂下了手,望向他,眼圈有点红:“你记不记得,我还欠你一件事?” “……”他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现在想好怎么用了吗?” “……你希望我现在用?” “除了我的命,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啪。冀望的气泡碎掉了。 丁言站在那里,地底吹出来的风让他发冷。他望着她,明白她已经看穿了他心底的恶魔。 他有些惨淡地扯了扯嘴角。 她真是了解他。该死的了解他。 他忽然觉得非常疲惫。他刚刚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一转眼又被人告知他的觉悟毫无意义。 他望着她,望着这张少年的面庞,透过它看到那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慢慢地,他的视线落到她身后那长长的、延伸到地表的石阶上。他抬脚往上走,越过她,继续向前。就在温小良以为他已心灰意冷准备独自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却蹲下|身,高高扬起右拳,重重往下一砸—— 石阶碎了! 碎石坠进深渊里,久久未传来落地的声音。石阶尚未碎掉的部分定在空中,像一截被人拧掉了头的钢管。温小良就站在这截钢管的锋利边缘上,目瞪口呆。 石阶碎裂的时候,丁言及时向后跃了两步,没跟着掉下去。一切完成后,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面无表情的,朝着温小良的方向走来,当他走到温小良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丁言:“走了。” 温小良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越过她了,脚步沉沉地踏向地底。 她咬了咬牙,转身跟了上去。 蓝光幽幽,石阶长长。两个人都没说话。 温小良摸不清丁言那才那一下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不像是单纯泄愤。 ……该不会他觉得反正她活不成了,所以他就把后路断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彻底干净? 偷偷觑他一眼。他身上冷气好足。可怕。 温小良搓了搓胳膊,张嘴想打破沉默,却又闭上了。 先到了地底,看看有什么东西再说吧。 看不见底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但最终他们还是抵达了终点。 青石砖地面,地上散布着作用不明的鹅卵石。一处小小的水泥建筑物,看起来相当普通——就像你在路边看到的公厕那么普通。左右两条通道,左边通道的牌子上印着“♀”,右边印着“♂”。 这间疑似公厕的建筑物,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带给人的不是亲切,而是浓浓的诡异感…… 丁言一言不发,弯腰在地上拾了些什么,然后起身迈向挂着“♂”牌子的通道,温小良见状也朝“♀”那边走,刚走了一步,一颗碎石就擦着她鞋砸进了青石砖里,砖沫四溅,青烟从洞里袅袅地冒出来…… “老实待着。” ←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的丁言。 温小良看了看他掌心里余下的碎石,严肃地点头。 丁言瞟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温小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拐进了通道深处,叹了口气,蹲下来,在地上挑挑拣拣,捡了一兜儿的鹅卵石,站起身来,取一块鹅卵石在手里掂了掂,瞄准公厕上的“♀”,作势要丢,却又顿住了。 “……就听你一次好了。”她自言自语,收起了鹅卵石,左右张望,瞧见一条石凳。她走过去,屁股刚沾到石凳,忽然眼前景色一花,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的牌子下,脚踏在玄关上,背后就是凉飕飕的通道。 “……”那石凳难道是传送门一类的玩意吗? 她板着脸,试图向外走,却发现门口似乎竖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转身试着向内走,畅通无阻。 留客的手法够简单粗暴啊。 好,就看看你玩出什么花样。 忽略心底那一丝激动,温小良绷紧了神经向通道深处走。 通道里昏暗得像日出前的冬夜,从鞋底传来的触感很粗糙,仿佛她正踩在戈壁滩上;随着她的深入,这种感觉里又多出了一种踏着落叶的松脆感,通道里也开始响起鞋底踏碎枯叶的声音…… “嚓。” “嚓。” “嚓。” 一滴液体落在她脸上,冷凉。她伸手揩去,探到鼻下闻了闻,竟然嗅到了一股雨水味儿。 她抬头往上看,竟然看到了隐天蔽日的热带雨林。她再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条铁轨上,铁轨四周全是金褐色的落叶,一望无际。 “滴答。” “滴答。” 雨越下越急,暴雨让视线可见度更低,她以手遮眼挡住雨水,一路沿着铁轨奔跑。 不知何时,热带雨林已变成了平原,而她脚下的雨水积成了湖,枯叶漂浮在湖上,随着湖浪起伏,像鱼,也像死去的鸟。 前方忽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她惊诧地抬头远眺,只见一点白光在视野尽头绽开,眨眼便扩展成了一线,接着又铺陈成一面,那一面白光仿佛有生命似的,疾驰着向她奔来。她本能地闪身躲到一旁,那白光却突然变成了一辆老式蒸汽火车,咣当咣当地驶过她面前。 这情景太过诡异,她站在那里,怔忪地望着火车。忽然她看到了,坐在火车最后一节车厢里的那个青年,他手里握着一根鱼竿,脸上却百无聊赖的样子,倚着窗,手指敲着窗沿,银发被风吹得散乱。 温小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大了眼,盯着那个人,直到火车一路前行,终于将他带到她的面前,两人视线相撞。 她圆睁着眼,对方却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丢开鱼竿,从火车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小茉茉~” …… 丁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那片奇诡的景象。 该如何形容呢?——他像是来到了一个幻想世界。行星的引力在他身上起了反效果,不再将他向地面拉,而是将他向外推,一直要推出大气层去……而他竭力抗争,并最终抓住了一只正往下掉的风筝。风筝往下掉,他则往上飘,两相角力的结果就是他坐在风筝上,俯视大地上的灯火。 这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并不是坐在热气球里朝下望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难描述的复杂情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陆行动物本能里的恐惧全都被勾出来。 虽然料到通道里不会简单,但这番遭遇也真是出乎他想象。 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先落到地面去。 远眺四周,他想找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正往这边飘过来。 他提起了戒备,注视着那不明物体,只见它越来越近,形态也越来越鲜明。当他们相距不到三米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稻草人。 稻草人说:“时间。时间。时间。” 它枯瘦的双手不停挥动,像在催促什么。 丁言盯着它,慢慢收起了戒备的姿势,问:“你需要我的帮助?” 稻草人摇头,重复:“时间。时间。时间。” 丁言皱起眉。“时间”?……是说他已经没有时间了?还是指什么? 稻草人忽然静止下来,然后它开始褪色、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一颗滴溜溜的眼球。 它的瞳仁有一面穿衣镜那么大,丁言在里面看到了一辆蒸汽火车,还看到了火车上坐着的温小良和慕斯礼,然而一转眼,那景象便消失了,画面变成了温小良坐在一张梳妆台前。 她还是那样子,披着温当当的壳,眼神却明显区别于少年郎,沉淀着岁月的光。她对着镜子里的倒影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爱,有不舍,还有其他的什么。她对着镜子说了句“我爱你”,然后收拢了笑容,垂下眼,嘴唇快速翕动,像在吟诵着什么。忽然,她神情变得极为痛苦,汗如雨下,肌肉痉挛,抓着桌角的手连青筋都迸了出来。 丁言握紧了拳,盯着眼球:“你想说明什么?” 镜面里的温小良倒了下去。过了会儿,她的手指动了动,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先是迷茫,接着震惊、错愕、痛苦、悲伤、绝望轮番从她脸上碾过……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她”了,现在坐在梳妆台前的人已不是温小良,而是温当当。 温小良杀死了自己。如她所说,她将身体还给了温当当。 温当当跪在梳妆台前痛哭。那种哭泣的方式,丁言从来没见过,仿佛全身都在忍受非人的剧痛,仿佛随时会在痛哭中昏死过去。他没有听到温当当的哭声,但光用眼睛看着这一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一万磅的痛苦,沉重而绝望,快要压碎少年的脊梁。 他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流下了泪。 眼球里的景象消失了,丁言冲了上去,一拳砸过去:“你他妈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拳头陷进了眼球里,一个幽幽的声音沿着他的手臂,沿着他的血肉,传进了他的大脑—— 【时间。】 【用你的时间。交换】 他从暴烈的情绪里挤压出一丝冷静:“给你时间,你就能救他们?” 【我会告诉你方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看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标题是作者的恶趣味←v←也可以说是一个伏笔吧。 写这章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写到一个重要转折点……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吐烟圈)时速渣这种事情是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的,就像工作它总是做不完的。(微笑中透着 mmp) 下章应该是周日更了,我争取在十月结束前把正文写完……哎旧文不写完都不敢写新文,总觉得对不起旧文里等更的大家……这篇文结束后我要休息半个月,然后开始攒稿,顺利的话大概一月能发文吧~ 第70章 chapter.70 慕斯礼给温小良讲述他成为思维束之后的事。他们并肩站在火车车厢里, 绿皮火车不知何时已经驶进了大海, 车头破开海水, 溅起白浪,一大群海豚追逐着浪花。 讲到自己因为吞噬了太多思维碎片导致“消化不良”的时候, 慕斯礼停了下来, 伸手探出车窗, 迎风往海里撒了一把饵食。日光之下,海豚忽然全变成了虎鲨, 张着嘴一拥而上。 饵食被吞了个干净。 食客们摆了摆尾鳍, 十分满意。一个浪花打过, 虎鲨群消失了, 留在海面上的是一只只淡绿色的、发着微光的海龟,它们的龟壳是整个躯体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每一只海龟的龟壳, 都像一台微型电视机, 正放映着一段段情景各异的故事。 这些故事,全是慕斯礼所吞噬的思维碎片中蕴含的“记忆”。 慕斯礼一甩钓竿, 勾了一只海龟上来,将龟壳指给温小良看:“这是我最后吃掉的思维碎片,思维的主人是一棵活了八百年的榕树。” 龟壳上,一个小女孩正手持火把, 火焰点燃了榕树的树须。火光中, 小女孩满脸是泪。榕树寂静无声。 温小良抿着唇。从她踏入火车到现在,慕斯礼所讲述的东西,实在过于超出常理了。 但正是这份超出常理, 反而让她渐渐确信了,眼前的慕斯礼并不是什么神秘力量根据她脑中的记忆所杜撰出来的幻象,而是真正的,慕斯礼本人。 她望向海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成千上万只海龟在火车的四周游荡。这些,全是他身为思维束时吃掉的思维碎片吗…… 他是怎么成为思维束,又是如何进入这座高塔的?不……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闷在这种地方……那么,是被关进来的? 她望着海面,仿佛随口一问:“谁把你关进来的?” 他嗤笑:“谁能关我?我自己进来的。” 她暗暗松口气:“你在塔里待了多久?” 男人的手肘撑着窗,另一只手松松地握着钓竿:“嗯~记不清了,几千年总该有吧。” 她惊悚地扭头看他,对方的语气还是笑眯眯的:“虽然一开始是自己决定进来的,但之后腻了想出去,却怎么都出不去了呐。” “……塔里有什么禁锢吗?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破坏掉。” “不是。我在等一个人,等到了我才能离开嘛。” “……” “没错,那个人就是你哦~托你的福,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呢……” 海风陡然猛烈。温小良收紧了手指,浑身泛起寒意。 慕斯礼转过头来,他的眼里没有光:“记得那个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 温小良望着他。海风自两人间呼啸而过,龟壳上的榕树痛苦地燃烧。 许久,她慢吞吞地说:“魔鬼不挑人的……而你,目标不是一直都只有我吗?”就算她早几千年过来,他也有无数理由针对她。他不惜变成思维束也要抓住她,如此病态的执拗,令人寒毛都竖起来。 这种恐怖分子,就该关他个千年万年,磨平了煞气才放出去。她磨着牙想。 慕斯礼忽然露出一个笑:“骗、你、的。我等的不是你~”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极有压迫感,忽地这么一笑,就像冬夜里忽然绽开烟花,炫目又危险。 “呐,打个赌吧~”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怎么从温当当的身体里出去么?赢了我就告诉你;输了,你就留下来陪我。” 温小良吃了一惊。她从未和他说过自己进入高塔的目的。 她谨慎地问:“赌什么?” 慕斯礼微微一笑,摘下头上的礼帽,礼帽变成了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丁言的身影。 温小良惊讶地发现丁言正从一颗巨大眼珠里望着她——确切地说,是望着一个和她很相像的女人。她只能这么想,因为眼珠子里的那个女人,虽然外表和她像了个十足十,但那种绝望的神态,绝不是她会做出来的。 丁言脸上露出极为难过的表情,他闭了闭眼,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捧住眼球,将它抵上自己的额头。额头碰触到眼珠的瞬间,瞳仁里的景象消失了,眼球开始像冰淇淋那样融化,融化后的金红色液体一点点淹没他的额头、鼻梁、脖颈,像火山熔岩一样蜿蜒向下……丁言明显还存在知觉,可他一动不动。 她不解:“他在做什么?” 慕斯礼饶有兴致地望着:“吃东西。” “……什么?” “那可是好东西呢,每一滴都蕴含了一个原始三维宇宙所有的信息量。” 温小良也是接触过高等文明的,立刻理解了大半:“他在吸收这些信息?” “嗯哼~” 温小良深吸口气,艳羡地看向丁言。 如果他能将这些信息全摄取完,世间的真理、宇宙的法则就尽在他的掌握中了。即使退一步想,只吸收了亿万分之一,也够他受用不尽。 她有些好奇丁言是怎么得到这份机缘的。等价交换?但是很难想象外星高等文明生物有什么需要丁言的地方……没准就是单纯合了眼缘也说不定? 她心里惦记着温当当,对丁言的事不再多想,望向慕斯礼:“你之前说的赌局?” 慕斯礼双手抱胸,看着镜子里的丁言,表情微妙。金红色液体颜色正在转淡,这说明确实已经有一部分信息量被丁言吸收了。 他勾了勾唇角,对温小良说:“就赌半小时后,你一定会哭得很惨。” 温小良一愣,随即一股火冒了出来:“你在耍我吗?” “怎么会~”他摊了摊手,“总之这就是赌约了,来不来随你。” 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他确实无所谓,对温当当的死活在意的只有温小良。任何一丝机会,她都不敢放过。 她沉着脸:“如果当当死了,我当然会哭。” 她能想象到的也只有这个。如果半小时后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温当当身亡,她一定会哭,会哭得很难看。 “放心。”慕斯礼说,“和他没关系。” “用胡椒粉□□之类的物理武器不算。” “用那种手段,就算赢了也得不到你的认可吧~” “……你说的‘哭’是常规意义上的‘哭’?” “当然。” “好。我赌。” 慕斯礼笑了。 那面由礼帽变成的镜子忽然爆裂开,就在温小良警戒地想要跃开的时候,镜子的碎片却变成了无数栀籽花,飘飘洒洒,落在海上。火车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短短几秒后,它变成了一只木制三角帆船。 温小良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甲板,四周的海龟们不知何时全聚集到了一起。海风咸腥,日光寂静,海龟们忽然合体成了一只超级巨龟,庞大的龟壳连太阳都遮住,龟的影子投落在帆船上,像鲸鱼压在小虾米身上。 巨龟的龟壳上,思维碎片里的记忆仍在放映着,成千上万个故事,发着光,像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帆船上的两人。 慕斯礼的身体慢慢地浮起。他的头发是最先发生异变的,接着他整个人都开始向外放出光芒——就和那只巨型海龟龟壳上放出的光芒一样。 温小良错愕地望着一幕,忽然恍悟,失声:“你也是……!” 慕斯礼弯着眉眼。温小良没有再说下去,心情复杂。 她眼前的这个慕斯礼,原来也是思维的碎片,并不是完整的思维束。 他成为思维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只是为了与她打一个赌? 连思维都已经被撕裂成碎片,就再没有复活的可能了吧…… 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总算能摆脱这个纠缠不休的男人了。可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没什么愉悦的感觉。 慕斯礼落到了海龟的背上,海龟转了个身,朝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游去,像坠入黑暗的陨星。 温小良在帆船上追了两步,大声问:“你到底在等谁——?” 慕斯礼背对着她,慢悠悠地,挥了挥手。日光将他的身影照得稀薄。 三角帆船忽然动了起来,巨龟与帆船的距离迅速拉开。海风呼呼地响,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帆船随着海浪不断上扬又下落。不知不觉,视野中已经失去了巨龟和男人的身影。 海浪越来越大,帆船发出危险的断裂声。温小良攥着栀杆,眼前忽然掠过一朵栀籽花,接着一个巨浪拍了过来,三角帆船翻了个底朝天! 身体腾空,视野中,那一片深蓝汪洋急速逼近。她深吸气,然后憋住呼吸,顺着力道让自己沉入大海—— 哗啦! 大海很冷,海水刺得眼睛很疼。海水的压迫感让人非常不愉快。 她憋着一口气,抻开手,收紧腿,正要努力蹬出水面,突然之间,压迫感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没了踪迹。 仿佛有人将世界调成了默片。 她睁大看眼,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慕斯礼的墓前。墓碑上还残留着之前落下的太阳雪。墓碑之后,丁言正用一只铲子挖着坟包,园艺师抱臂站在一旁,脸色难看,但居然没有阻止。 世界的声音一点点地回笼,她听到了金属铲插|进坟包的声音,还有墓土洒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奇拉蚯蚓随着墓土一起落在地上,细长的环节躯体疯狂地扭动……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丁言偏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然后扭回头,继续热火朝天地……刨坟。刨慕斯礼的坟。 温小良:“……”她现在已经弄不清楚眼前究竟是高塔创造出的幻象,还是疯狂的现实了。 “……丁言,”她试探,“你在高塔里看到了什么?” “喀。”金属铲磕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丁言扔掉铲子,跳进坑里,拍拍打打,很快将那个埋在土里的金属圆桶清了出来,单手扛在肩上,带出坟墓。 温小良一头雾水,她瞧着那金属圆桶,越看越眼熟,忽然反应过来:这玩意和她之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生化人维生机,几乎一模一样啊! 旁边的园艺师也变了脸色,但他惊讶的原因和温小良不同:“怎么可能……这里明明埋的是一具棺材!” 丁言沉默着将维生机打开,金属隔离板弹开后,一个女孩子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园艺师表情更加错愕:“她,怎么会……?” 原本应该随着棺材一起下葬的红发女孩,竟然出现在了这个不明机器里! 不,一定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相似而已。这具女尸是谁他不知道,但他要看护的那个人一定还躺在金属棺材里! 园艺师跳进丁言刚才挖出的坑里,拼命向下挖,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停了下来,满面颓然。那具金属棺材里的女孩是慕斯礼最在乎的人,他受慕斯礼的托付,发誓守护它,可它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温小良走到丁言的身旁,看看他,再看看维生机里没有呼吸的女尸,默了一会儿,问:“你从高塔里知道什么了?” 丁言忽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她猜测是他在高塔里接收的信息带给了他启发。 或许是光线的原因,丁言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将女尸的额发向两旁捋了捋,然后说:“慕斯礼死了。” 温小良一怔,随即点点头,忽然想起他现在没看着自己,又补充道:“死得很彻底,没可能复活了。” 丁言的手顿住了,如果现在温小良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在上面看到近似苦笑的神情,还有自嘲与郁闷。 他垂着眼问:“当当的身体怎么样?” 温小良感受了一下,皱眉:“能撑过今天。” “给我三个月,我替你做一个合适的新身体。” “……”他果然从高塔里得到了信息! 温小良心里一松,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需要等待时间太长了。温当当耗不起。 她为难地摇头:“等不了那么久。” “……” 他似乎有点失落。温小良想。 她向他走了一步,正想蹲下来,忽然听到他喃喃:“只好将就了……”然后就看到他伸手绕到女尸的脖颈后,抓住什么,向外一扯——一根手指粗的蓝色管子给他扯了出来! 咚咚!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突然膨胀了似的。温小良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心脏的跳动声……下一秒,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吸力! 似黑洞又似漩涡,沛然无可御,牢牢地抓着她,将她向外拽—— 吸力的源头来自维生机里的女尸!——不,那已经不是尸体了,她的胸膛缓缓起伏……她活过来了! 温小良只来得及思考到这里,那股恐怖的力量已经将她拽离了温当当,然后像将电池塞进遥控器那样,麻利地将她塞进了新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1章 chapter.71 超级合拍! 思维束与躯体无缝对接。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是第二次“合作”的关系, 温小良这次虽然觉得晕眩, 但却没难受到晕过去。她在维生机里躺了一会儿, 就缓过来了,睁开眼, 蓝天绿树, 还有丁言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 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想了想, 说了一句实在话, “谢谢。” 丁言伸手将她拉起来。她站稳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而且有个小圆环的痕迹。估计, 被丁言扯出来的那根蓝色管子,之前就是连在这身体的后脖颈上的…… 她都有些迷惑了。这具身体, 究竟是之前她让温当当杀死的那具,还是她“死”之后,慕斯礼又新造的? 但其实这都不重要了。慕斯礼已经死了。现在她用这具身体毫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受到什么该死的“基因吸引”。 “红头发不好看。”丁言说, “不过你等不了那么久, 只好将就了。” ……原来他刚才说“将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有些无语,嘴上要强地反驳:“是吗?我还挺喜欢这个身体的。红头发多好,热情活泼。” 其实“温茉茉”长相偏向妖艳, 她本人倒更偏爱“温小良”那一款。当然这句话她才不会告诉他。 丁言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实我真正介意的是,这具身体是慕斯礼做的。既然你喜欢红头发,将来我替你做一个红发的身体。” 温小良怔了一下。他突然这么坦诚,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纠结了几秒,别开眼,装作不在意地说:“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他已经死了。……这具身体现在是自由的。” 丁言没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她的说法,松开她的手:“去看看当当吧。” 掌心里陡然失去了温度,温小良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她静了静,转身将昏迷中的温当当扶起来,一番检查,确定他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之前下过雪,林间的风又湿又冷,寒进人血液里,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忽然脖子一暖,她抬头一看,丁言正好退开一步,说:“体温调节器,戴着吧,你现在很虚弱。” 她摸了摸脖颈上的金属项链,纤巧的造型,精致的做工,一看就知道是为女性准备的。她笑:“你随身准备着这个?” 哎,语气有点酸。这样不好不好。 她自我检讨了一下,也不等丁言回答,转身去抱儿子。她的身体确实虚弱,抱一个一米七的少年明显吃力,更别说还要将他一步一步抱下这座山。 丁言站在一旁,单手插在裤袋里,似乎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她有点纳闷。这人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丁言。” “嗯?” “……一起走吗?”过来搭把手啊当当他爹! “不了,我想在这里待一阵。” “……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嗯,这里风景不错。我想小住几天。” 这一片荒山野岭的,你是想住在坟墓里吗! 温小良气笑了。虽然不清楚他肚子里究竟盘算着什么,但她是真的被气到了。 “好,那你就在这里住着吧!”和慕斯礼那个死鬼作伴吧! 想到慕斯礼,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赌约。现在她已经从温当当的身体里出来了,那么那个赌约对她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回头望了高塔一眼。从她出塔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所以,其实可以判定是她赢了吧。 他说他在塔里等一个人。她不知道他在等谁,不知道他何时才能从高塔中解脱。他拒绝她的帮助,似乎游刃有余。她希望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慕斯礼,如果人类真的有下一世,希望你不要遇到我了。你的世界应该更广阔……不要再被我束缚了。我也不想再欠你什么了。 曾经她狠狠地欺骗了他,后来他令她一度濒临死亡。这就算……两清了吧。 珍重。 在心里最后默想了一下那个人倚着窗微笑的样子,温小良抱着温当当,转身往山下走。 园艺师还站在墓坑里,失魂落魄的样子。 丁言站在原地,微微含笑,脸色几乎和他身后的栀籽花一样白。他忽然喊住了温小良,温声问:“将来如果我想去看你,可以吗?” 温小良心里有火,没好气:“别。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那么,看望当当呢?”他含笑,“我觉得他还挺喜欢我的。” “……”她翻个白眼,“你自己问他吧。” 她没拒绝。其实找到温当当,基本也就等于找到她了。 她到底还是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道缝隙。她给他留下了一扇门,留了一道缝。或许有一天,他能推开这扇门,阳光会从门的对面照过来…… 丁言微笑着,目送那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没入了视野尽头。 真好,他们都安然无恙。 现在,到了他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他慢慢坐了下来。地上的雪已经开始化了,雪水透骨地凉。 林间的风应是非常阴冷的,但他却觉得这风充满暖意……比他的体温要高。栀籽花的气味也很怡人,和他幼时在母亲床前嗅到的味道一样。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血从男人的身体里流出来,同时冒出来的还有碧绿的树须。血融入雪水中,树须扎进泥土里。 …… 温小良抱着温当当,走走停停歇歇,到了半山腰,实在走不动了,寻了块阴凉处将温当当放下来,准备打电话求援。 她摸出手机,手指却停在了在通讯录的页面上,望着虚空,有些出神。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丁言的态度,太古怪了。 怎么说她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获得了新身体,从死亡倒计时的□□中脱离出来,他竟然那么淡定,最强烈的情绪也不过是表达一下对这具身体的出厂商(慕斯礼)的不满。 他问能不能去看她,她拒绝了,他就乖乖退而求其次,只要求能去看温当当。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豁达的人了?这么软萌甜好说话,完全不像他嘛! ——难道是接受了广阔信息后的附赠效果?因为曾经见识过了宇宙的浩淼与无限可能,所以再回到现实之后,对从前执着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整个人进入了“无欲无求”的至高空间? “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她自言自语,抬头望向山顶,那里云雾缭绕,已经看不到白塔,更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万一,他古怪的态度不是因为“无欲无求”,而是必须这么做呢? 她下山前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当时她想,大概是因为高塔的主人让他做了什么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才让他这么憔悴。但不论如何,他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丁言这个人,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才不肯做亏本的事。不论高塔的主人许诺他什么,如果要用命去换,那他铁定不干。没了命,那些宇宙信息什么的,又有什么意义? 心里想得很清楚,但双脚就像有自主意识似的,怎么也无法转身离开。 积雪化成了涓涓溪流,沿着山路流下来。温小良站在溪水旁,踌躇不前。 忽然她闻到了血腥味,非常细微,如果不是她现在精神高度集中,一定会错过。 风向山麓的方向,所以,血的气味是从山上传下来的。 心脏像被攥住。她不再犹豫,溯流而上,一路向着山顶的方向飞奔。 一路上,血的气味越来越浓。到了能够看到白塔的地方,地上的溪流已经变成了浅红色。 得有多少血,才能将溪流染成这样? 那个笨蛋,该不会真的做了一笔,蚀本的生意吧…… 她咬着牙,将身体驱使到极限。寒风掠起她的发,纷乱的发就像她此刻的心。 终于,连墓碑也清晰可见了。 园艺师还坐在墓坑里,但原本站在一旁的丁言却不见了。 温小良瞪着眼睛逡巡了四周一圈,没找到丁言,却在血水的源头发现了一棵栀籽树。 栀籽树竟然在流血?红色的血? 即使身为植物学家的她也没见过这种景象,本能地多瞧了两眼,忽然看清了树身底部那破碎的衣料,整个人先是一呆,再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树身下,微微颤抖地捏起那片碎布。 ……没错,这确实是……他穿的…… 身负特殊血统的奥丁人会在死后会化成本源之树。这在奥丁星上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所以……他死了? 死了? “……喂。”她转头看向那个一直在坑底发呆的园艺师,“你看到丁言了吗?” 对方没有动静。 温小良攥着碎布,大踏步走过去,弯下腰,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冷冷地问:“你看到了丁言了吗?” 园艺师慢慢抬起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 他的眼神已经死了。 温小良一咬牙,摔开他,返身跑回那棵栀籽树下。 它还在长,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她甚至听到了树干抽枝的声音。 树身底部已经没有新的血液渗出了。雪水冲走了污血,山风带走了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栀籽树散发出的木质清香,似苦还甜,像一首笔迹稚嫩的情诗。 温小良慢慢地坐了下来,靠着树干,闭上眼睛。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想哭吗?有一点。 但眼泪毕竟没有流出来,只是身体很难受,像吃坏了肚子,胃里憋着一股气,一直向上冲,头有点晕,有点想吐。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被他握过,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柔软与温暖。 将手贴在树身上。粗糙,坚硬,冰凉。 与血肉之躯,完全不同。 远处穿来凌乱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了神情慌乱的温当当。他真是狼狈,裤腿上溅了好多泥点,表情活像是死了亲娘。 他一看到她,表情和缓下来,但脚下却一步也不停,直直地奔到她面前,像落雨奔向大地那样,紧紧抱住她。 温小良静了静,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以为你……”他哽住了,喉咙堵塞。醒来之后他发现身体里没有她的踪迹,周围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他又急又怕,要不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追着地上的足迹找过来,他这时真已经心如死灰。 很明白他的情绪,温小良放软了口气:“我很好。你先起来。” 过了几秒,温当当终于松开她,退开两步,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她取笑他:“兔子眼睛。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 他难为情地瞪她一眼,心情却悄悄地好转了。 温小良扶着树身站起身,温当当过来搀她,她摆摆手,问:“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温当当一怔,点头。 她说:“那就好,喊几个可靠的人过来。” 温当当:“做什么?” 温小良磨了磨牙,说:“搬树!” 温当当呆了呆,顺着他亲娘的视线,看到了那棵生机勃勃的栀籽树。 “搬它?” “对!” 温当当沉默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棵树长得极好,甚至看着还挺有亲切感的,不过……她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淡了?这样的树满大街都是啊,用得着特意搬回家养么? 想归想,他还是摸出手机准备召唤队友,可一打开手机,才发现这里没信号。 他将手机给温小良看,后者默了,低头去打量自家儿子那细胳膊细腿……扶额叹了口气。 “算了,你下山去搬救兵,我在这守着。” 她说着就要重新坐下来,山道上却远远地又走来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轮廓看着很是眼熟。等她走近了,温小良定睛一看,惊讶万分:“胡妙?” 胡妙一脸贱兮兮的笑。那笑容实在是……太不“胡妙”了,以至于温小良立刻怀疑自己只是看到了一个和胡妙很相似的人。 那姑娘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在距离她两米地方停下,亲热地招手:“哎哟哟好久不见~我们的金牌女配最近过得好吗?~” 温小良:“……” 胡妙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我,是我呀,你的最佳搭档小智~” 人工智能体,昵称“小智”。 这个按理早就该死透的家伙,忽然以胡妙的身份出现,挂着不正经的笑,当着温家母子的面,将慕斯礼的坟墓又刨了一遍,刨到差不多能打一口井深度的时候,挖出了一个脏兮兮的维生机。 打开维生机,里面躺着的人把温小良惊得眼睛都差点掉出来。 “他……”她的手指抖啊抖,“怎么会在这里?” 人工智能体一脸理所当然:“他早就埋在这里了。喏,那座塔也是他那时建的。” 温小良瞠目结舌,手指转向一旁的栀籽树,“那棵树是——?” “也是他。”人工智能体干脆地说,“都是他。哎我们先把他搬出来,我再和你解释成不?” 作者有话要说: 口粮奉上!暂时没有第三更了,等我先忙过这阵先q_q…… 第72章 chapter.72 作者有话要说: 真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因为失眠症又缠上了我……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我越是想好好写完最后这几章,就越是焦躁,怎么看自己写的东西都不顺眼,删删剪剪涂涂改改…… 这个最终版本能出来,要感谢我家cp珠子,是她给了我肯定,我才终于下决心定稿了。不管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给大家瞅瞅吧。 下下章完结章,谢谢大家。(鞠躬) ——代价是你的时间。 意识漂浮起来的前一秒, 丁言确信自己看到了远处疾奔而来的温小良。她脸上的表情, 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他从来不是无私付出的人。他给予了, 便要索取;付出了,便要回报。 这次也是, 有的放矢, 有备而来。 “时间”?那种东西, 如果失去她,就一文不值。 用他索然无味的余生, 换她和温当当平安无事, 还能令她认清她对他的感情, 真是赚大了。 看到她望向他时的眼神了吗? 为这一眼, 他甘愿在黑暗中流离万年。 再度睁开眼时,丁言看到了一片陌生的天空。 厚重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阴云悬在人的头顶, 阴霾笼罩大地。陆地被冰雪覆盖, 偶尔裸露的岩石活似雪肤上的黑斑。虚空里,钴蓝色尘埃与六角雪花游离飘荡。举目四望, 觅不见半点生物踪迹。 冻云,废土,核冬天……一瞬间脑里冒出的念头,在半天之后被验证了。 ——这里是两万年以后的奥丁星。这里没有温小良, 没有温当当, 没有奥丁帝国……一切都在数千年前的那场星际核战中湮灭了。幸存的人族与残留的文明潜入地底苟延残喘,而他,一个来自两万年前的灵魂, 附着在了一个刚死去的年轻人身上。 拖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回到地底的人族聚集地后,丁言先用了十天的时间,证明自己一切生理机能良好,地表辐射造成的恶疾在他身上不药而愈,又耗费了十年,摸清了整个地底文明的权力脉络,最后奋斗了一百年,终于从一个最底层的人族少年,成为一个无人敢仰视的大□□者。 当他终于能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他第一个命令是倾举国之力,制造时间机器。 是的,在这个人类寿命靠科技能延续到七百岁的未来,“时空穿梭”仍是所有科学家无法逾越的天堑。 丁言曾在那座高塔接收到了数量堪比全宇宙原子总数的十次方的信息,他还为此搭上了一条命(因为人脑无法负荷如此巨量的信息)。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它们成了他最强有力的助手。从大脑中提取的源源不绝的信息,最大程度地促进了时空机的研发。 一年又一年,无数的资源与人力投进去了,项目却进展缓慢,越来越多的国民开始怀疑这项研发的价值。丁言是个温和的□□者,但惟独这件事他半步也不会让。一切质疑都被他铁血镇压。 他要回到两万年前,回到有温小良的时代,回到属于他们的时代。为了这个目的,他才磨灭了人性格的千般欲求,忍受这百年孤独。 燃烧。清醒的燃烧。就像荒野上的孤星,冷静地亮着,绝不迷失自己的方向。 第二万零二十七天,时间穿梭机终于诞生了。 时空穿梭需要庞大的能量。科研组挖空了两颗双子星,从它们体内得到了某种放射性物质,从中提炼出了足以支撑时空旅行的能源。 连接过去与未来得靠虫洞。科研组在宇宙真空中轰开一个比针眼还小的虫洞,再利用反物质扩大它,稳定它。 然后,我们的大□□者与他的时空机一起进入这个虫洞里,目标是两万年前。 临行前,时空机研发计划的核心成员,同时也是丁言最忠诚的追随者,不甘心地提醒他:“您可以乘坐它回到过去,但无法前往未来。” 一旦离开,你便再也无法回到这个时代。你在这里所获得荣耀、权力与财富,一切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但丁言只是笑笑,转头看了一眼国都中亮起的万家灯火——那是他一手打造的王朝,但却不是他的归处。 他侧首望向的另一人,那是时空机诞生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同时也是他的好友,是这个世界最理解自己的人,而这位时空机之父,此刻正皱着眉。 丁言心里一突,想起了在正式启动时空机研发项目之前,两人间的夜谈。 “就算你能回到过去,”时空机之父说,“你也无法确保你回到的恰好是你想要的那个过去。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很可能你回到两万年前,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温小良’的人……”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时空机合上了机盖。引擎启动,冲入虫洞。如雨滴落入大海一般,金属白的机身转瞬就没了踪迹。 穿梭在时间洪流中的感觉很奇妙。仿佛置身在燃烧的万花筒里,又好似萤火虫被卷入狂风。他死死地扳住手柄,盯着时空机表盘上跳跃的数字—— 一千年前……四千年前…… 一万年前…… 两万年! 哒! 指端重重敲在金属按钮的声音,像刺在命运的咽喉上。 时空机在空中优美地凝固,接着机翼翻转一百三十二度,机身倾斜,向虫洞外坠落。 丁言阖上了眼睛,明白接下来视网膜上会掠过莫名其妙的景象。按照时空机之父这位虔诚的新教徒的说法,那些景象的主人是恶魔,会令人发疯。但只要你闭起眼不看它,就没什么可怕的。 可显然时空机之父知道得还不够多。丁言关闭了视觉,但他还是被袭击了——无数声浪嘶吼着朝他奔来,听不出是什么,辨不出源自何处,只是令人非常、非常的痛苦,恨不得将耳朵撕下来…… 仿佛过去百年的孤单与疼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现形为一头狂兽,要将他撕裂。 倘若这就是时空穿梭的代价,那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 疼痛戛然而止的时候,丁言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大汗淋漓地坐在驾驶位上,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再看看掌心:干干净净,并没有他所以为的满手鲜红。 沉默了几秒,他扭头看向驾驶窗外:盛京塔塔尖的探射灯旋转着指向天际,樱瓣穿过光束,缓缓飘落,落在一棵槲寄生上。 身着盛京大学校服的女孩子们嬉笑着从树下结伴走过,风一吹,花瓣落到了她们的头上,给黑发重新着了色。 他打开驾驶窗,嗅到了早春的味道。一片雪花钻进他的鼻子,冷冽又刺激,刺激得人眼眶都热起来。 世界像一张迟到的贺年卡,颜色黯淡,却有着最催人泪下的气味。 …… 高兴得太早了。 丁言在这颗星球找了很久,没能找到温小良。 这个世界有奥丁帝国,也有盛京大学,盛京大学里甚至也有一个叫“丁言”的人,不过这里的“丁言”是个女孩子,黑长直高冷范,身任学生部部长,很受部(抖)员(m)们的爱戴。 丁言不甘心,马不停蹄地又跑了好几个星球,攒下的宇宙飞船船票都能集成一本船票大观了,却一无所获。 【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很可能你回到两万年前,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温小良’的人……】 很显然,某人的乌鸦嘴应验了。 希望落空,丁言独自在酒吧里买醉,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旁边是裸身裹床单、单手夹烟的黑发女郎。 丁言呆了两秒,低头去看自己:裤子尚在,至于上衣……如果他没看错,床尾那团皱巴巴的破布,应该就是他那件曾经价值半套海景房的高级定制衬衣。 女郎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她的左眼乌青,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脸上神情十分微妙。盯了他几秒,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探向他的脸侧……捞起他脑袋旁的皮夹,抽出全部纸币,把空皮夹丢回他身上,唾一句:“放不下她就不要出来浪啊!神经病!” 喷完忿忿然揣着医疗费走了。 空气里残留着女人的香水味,小雏菊的清香,那是温小良还是“陆筱良”时身上常散发的气味。就是因为这个气味,昨天他才会错认…… 丁言默默坐在原地,脑子里噼里啪啦地闪过几个片段:昨晚他脱掉衬衣用它将女人绑在床头,对方以为他要玩些激烈花样,正娇笑着往这边靠的时候,他却因为嗅到了陌生气息,皱皱眉松开手往后一倒蒙头就睡……女人气愤地过来想要推醒他,结果被他想也不想地反手撂翻…… 嘴角抽动几下,丁言抚额叹了一口气,忍着宿醉的头疼,起身收拾狼藉。 这件事后来被丁言列为人生十大丢人现场之一,扔进记忆底层,加盖封缄,绝口不提。 樱花再次飘落盛京塔的时候,确认这个时空里不存在温小良的丁言启动了时空穿梭机。 他要去往正确的世界。 时空机上装载着名为“量子乱序”的空间穿梭系统,启动“量子乱序”,时空机将穿梭到一个平行世界,整个选择过程是随机的,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是不是丁言寻求的那一个。 这次丁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飞船穿过虫洞的时候,那种被恶魔攫住喉咙的痛感还是一点都没减少。从虚无里传来的恐怖声浪,仿佛有着击溃人心的力量,能让最冷硬的男人痛哭失声。 好不容挨了过去,他挣扎着睁开眼,望向驾驶窗外,立时又被另一种痛苦打得两眼发黑。 绵延不绝的山脉,一座座白色高塔指向天际。金黄色的原野上,树人将自己的足须拔起,慢悠悠地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一只树人发现了头顶上空盘旋的时空机,仰着头挥舞树须。很快,四周的树人都停了下来,扬起树冠,好奇地注视着空中的陌生来客,它们的树须像水母触须一般浮动。 树人们在交流,没有声音,树须舞动的轨迹就是他们的语言符号。 丁言的心沉了下去。它们甚至还没进化出发声器官。 又失败了。 这里也不是他的故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没有一点点感情。没再看那些树人们一眼,他调转时空机,重新投入虫洞。 一次。 又一次。 再一次…… 是哪位哲人说过,这世上有两种绝望,一种是“不可能”,另一种是“有无限可能”。 无限可能。海底捞针。 时空机的航行记录仪里,记载着他的每一次失败。每一次飞船停靠向新的时空,他都要与虚空中的魔鬼决斗。反复体验冰冷与绝望。 明明他有着全宇宙最智慧的大脑,他知道在那个正确的世界里,从星球诞生到世界末日会发生的一切,在那里,他将是空前绝后的先知,他会成为史无前例的大赢家……前提是他回得到那个世界。 他像一个被困在沙漠的旅人,徒劳地知道海底大秘宝的所在,却永远只能在干渴和炙热中彷徨。 好疲惫。连吸气都感到厌烦。 但他不能停下。这里就是他的战场。没有退路的战场。 最可怕的是燃料库存越来越少。或许只够他再进行一次时空穿越。 【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直到时空机的燃料耗尽,你都找不到你想要那个的时空。】 那场深夜里的对话,越来越频繁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似一个惨白的预言。 他又想起曾经有那么几次,自己离梦想那么近……对,在第五个世界里,一间破败的木屋内,他终于找到了她,小小的她。他将她搂在怀里,嗅到她脖颈里的奶香,握住她温软的、肉嘟嘟的小手。 那个瞬间,他发誓要亲手将自己的新娘抚养长大。没错,这听起来很像一个变态恋|童|癖的发言,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女婴眼里的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他做出了与所有人为敌也要得到她的觉悟,但上天却恶劣地告诉他休想——它让年幼的温小良死于药物过敏。 在那个小小的身体冒出无数红疹之前,丁言从不知道温小良竟然对青霉素过敏。无论是“陆筱良”还是“温小良”,她们都对青霉素抗性良好。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里依旧不是他的故乡。那个小小的、死去的女童显然也不是他的温小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只能如此解释了。他必须这么说服自己,否则他就会在下一刻发疯地将自己与她一起投进焚尸炉。 将所有暴虐的情绪锁起来,只带着理智坐进时空机里,他奔赴下一个战场。 第九个世界里,她死于一场他来不及阻止的恐怖袭击。 第十三个世界,她患有先天性自闭症,最终她将自己投入了冰湖。 第十六个世界,谢天谢地,她终于活过了十六岁。可是生日第二天,她就告诉他,她爱上了她的闺蜜……这时丁言才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温小良的爷爷是同性恋,她的父亲是同性恋,她所有的父系直系亲属都是同性恋……她也是天生的同性恋。 她无法爱上他。他无法放手。一年年过去,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她从高塔上跳下来,结束了这场荒谬的相爱相杀。 时空机的燃料,已经见底。 丁言的大脑空前地冷静,冷到不带任何情绪地,按下了去往三千年前的按钮。 他不要再去寻找了。他要创造。那个唯一正确的世界,将由他亲手创造出来。 他缜密地计划。要将未来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里,一如他曾经一手打造出了地底王国。 这并不容易。如果之前的建国是一个游戏难度等级为“新手”的关卡,那么他现在挑战的等级就是“疯狂”。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他脑海中存着一个海量的信息库,对他和温小良共存的那个世界里应该发生的一切,他了如指掌:族群的迁徙、物种的进化、历史的迭代、文明的沿革、科技的跃进……他要做的只是将它们一一从“预知”兑现为“现实”。 这没什么。他要做的只是像当初一样,用数年时光,创建一支绝对忠诚于他的队伍,再将队伍扩大成组织,让它为他所用,就像他的四肢一样,完完全全地听他施令,百折不回。他们会用尽手段将这颗星球打造成他记忆中的世界。 他有决心,也有毅力,更不缺少能力。 可是,三千年前的世界,太落后了。能利用的资源少得可怜。 三千年,太漫长了。他等不了。 为了登上权势极点并制造时空机,他已经耗费了两百年;在时空中反复寻找她,又耗费了他两百年。 即使这副身躯曾经过基因技术的改造,它的寿命极限也不过七百年而已。 丁言注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镜中的人脸映入他的眼瞳——一路走来,糟心事不计其数,只有这具他附身的躯体让他稍稍满意:这身体的外貌与他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不仅如此,在体能上还超出许多。他甚至幻想过自己靠腕力将某个坏女人制服在床上肆意调笑的情景…… 他的意识附着于这具躯体的时候,这具身体还是个少年。而现在,它已经走过了生物的巅峰,开始往下坡路走了。他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与黯淡,但这都要归功于这个身体所属种族漫长的青年期。事实上,他还剩下的时间,只有……不到一百年。 如果可以,一分一秒他都不想错过,他想用自己的眼睛见证城市的变迁,亲手为她把控住历史的每一次转弯,他要成为她最可靠的金手指,她的愿望他全都会为她实现。 但是没有时间了。距离她诞生的日子还有数千年,为了日后还能与她相见,他必须将自己速冻起来,生物在冬眠状态下能最大限度地阻止身体的老化。唯有如此,他才能跨越千年,抵达她所在的时间点。 他放心不下。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失败,他已经明白只有遵循那唯一的命运轨迹,才能确保她活下来。万一在他沉睡期间,事情起了变化怎么办?倘若未来他如期苏醒,可世界上竟然没有温小良的存在……光是想象就令他血液发凉。 眼下,组织里所有成员都唯他命是从。但人心易变。何况几千年那么长,没有哪个部下能活那么久,替他监控历史进程。 权衡再三,他拆解了时空机,用它的零件制造了一台超级电脑。它将代替他注视着外界的一切,歼灭所有妄图破坏“正确轨迹”的敌对分子。 超级电脑莹莹地放着光,机器内部传出连续不断的滋滋声,像一根细细的线,将人的思绪牵扯到望不见的远方。窗外,一片浩瀚的海,海上行驶着几艘水翼帆船,这种他曾经只在博物馆里见到的玩意,却已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航海工具。就连“电力”这种东西,也不过是五十年前才诞生的新事物。 要从这个落后的世界,抵达到他所熟悉的那个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使有超级电脑坐镇,也无法确保一切顺利…… 丁言坐在电脑前,戴上了超级电脑的头盔,却没有急着将脑中的信息数据导入计算机,而是垂下眼眸,在心里唤道:【慕斯礼】 ——丁言在高塔里看到了一切,包括在他出生时,慕斯礼的意识是怎样进入他的身体。 慕斯礼。那么多年他毫无动静,仿佛已经被完全消融了一般。 可那时在高塔里,当丁言即将被海量的信息流摧毁的时候,他却鬼魅般地冒了出来,以他前任星主的庞大精神力,修复了丁言受损的意识。要是没有他,丁言根本没机会走出那座高塔,更谈不上之后向温小良倾诉衷肠。 那次危机过后,慕斯礼的意识再没出现过。丁言屡次呼唤,都未得到回应。 但是,丁言有一种直觉——自始至终,慕斯礼都是清醒着的。……恐怕,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个男人就一直借着他的眼睛,通过他的耳朵,获得外界的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空里……最了解他的人,其实是慕斯礼。 慕斯礼一直不肯现身,肯定不是因为他已经想开了,甘愿做个旁观者,而是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如果我的意识因为某种缘故消失……这具身体,会归于慕斯礼吗? 不止一次,丁言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而此刻,他尤其希望得到解答。或许是因为想托付什么……又或许只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忽然想有个人说说话而已。想知道那个与自己源自同一时空的人,那个与自己爱上同一个女人的人……此刻的想法。 【慕斯礼,回应我】 坐在旋转椅内,丁言凝视着屏幕中的倒影,静候着。 屏幕右下角的虚拟时钟缓缓跳动,屋外,时间随着海浪拍打沙滩,散落在地的浪花迅速消失,正如人的生命,美丽,脆弱,倏忽而逝。 屋内的男人等了很久。最后,他望着显示屏里自己的倒影,露出个冷淡的笑,抬手探向键盘。 信息传输,开始。 …… 一百年、两百年……无数个日升月落,海浪般地翻涌过去了。 超级电脑恪守着它的职责,比任何人都更加忠诚地,兑现它的制造者的梦想。 马修星座最北边的范特星上,耸立起了一座白塔。慕家人从塔的主人手中接过了钥匙,发誓将白塔守护下去。 奥丁星最南边的国家建造出了第一艘航空母舰。又过了一百年,人类登上了离自己最近的矮行星。三百年后,星际旅行也开始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在“组织”内部,时空机被秘密制造出来,得到特许的员工乘坐时空机前往各个时空执行任务。那些在“正确历史”里应当与这个时空产生交集的异时空人,“组织”为他们提供契机。比如,扶持来自m98星的一名贵族少女,协助她成为水弥星的第一任女皇;在“组织”会客厅里放上别有用心的漫画,让涉世不深的胡姓少女主动要求前往奥丁星 “观光”…… 凡此种种,都是三千年前就列在日程表里的。 超级电脑没有“人性”,没有感情,可也正是这份纯粹的理性,让它在无数次分歧的路口,保证了绝对的正确。 行星绕着恒星公转,椭圆形的轨道上,一圈又一圈。 范特星的高塔外,不为人知的地穴里,有人在冷冻仓中,日复一日,等待一个奇迹。 突然有一天,超级计算机里爆炸式地亮起了红斑,所有的信息矢量,一瞬间全部指向了猎户星座的某个荒僻行星上。 终于来了。 那个人,终于来了。 她的脸颊红润柔软,胎发又薄又软,啼哭声响亮得像正午的大太阳。哭声飘出窗外,融入早春的第一缕风里。 ——这次,终于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你出现了。 …… …… 有人打开了冷冻仓。 带着泥土气息的风吹进来,风里依稀还有一丝久违的女人香。一丝温暖的、几许柔软的、满心眷恋的,无比疼惜的……想闻的气味。 随着嗅觉的复苏,其他感官也活跃起来。他感受到了日光的温度,听到有人喁喁低语,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 “醒醒。” “哎,醒醒。” 这声音可真不怎么亲切,几乎能想象声音主人微带嗔怒的脸。 可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 这双眼睛映入的只是一个女孩子,普普通通,一双大眼睛,和他预想的一样,含着薄怒;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里面覆着薄薄的水光。 他怔了怔,然后抬起胳膊,探向她的脸,眼看就要碰到那双眼睛……手却莫名地在中途拐了个弯,揽住了她的腰,他听到自己说—— “抓住你了,小茉茉~” …… 他,刚才,说了什么? 第73章 chapter.73 “抓住你了, 小茉茉~”男人说。 温小良僵了两秒钟, 扭头去瞅人工智能体, 脸上直白地写着“给我解释,现在, 立刻!” 人工智能体瞠目结舌:“他、他……” 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温当当怒视男人——男人的手暧昧地搁在温小良的腰上, 指腹还不正经地摩挲挑弄。温小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啪”地拍掉他的手,起身向后退, 带着微微的怒火, 审视他。 这个怎么看都是丁言, 给她第一反应也是丁言的男人, 在被她拒绝后,好整以暇地坐起来, 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 露出一个在旁人看来魅力四射,在温小良看来就完全是“恶魔从地狱跑出来了”的笑容, 这种笑容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属于慕斯礼的。 最重要的是,他叫她“茉茉”,这世上只有慕斯礼会这么叫她。 慕斯礼?丁言?……他到底是丁言还是慕斯礼? 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烦得想发火,扭头想追问人工智能体, 余光里却瞥到恶魔探出手, 往冷冻仓深处掏了掏,摸出一个两分米多高、玻璃盅似的玩意,撇了一眼玻璃盅里的蓝色小苗, 递给她。 温小良呼吸凝滞了一瞬。七代兰!这世上竟然还有活的?! 喉咙里像冒出好多只小手往外抓,她盯着那盆植物两眼泛绿光。但是……可恶,她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收买! “不用这么戒备。”他完全看穿了她的挣扎,“只是一份见面礼而已。” 见面礼。这词用得真不错。……可恶! 一旁的人工智能体突然低呼了一声,在温小良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竟然对着慕斯礼鞠了一躬,仿佛这位阁下才是他效忠的对象似的。 胸膛里蹿出一股火,温小良盯着他:“你到底站谁那边的?” 人工智能体可怜巴巴地看过来:“可是,这位也是‘大人’啊……” “……什么意思?”温小良心里模模糊糊的,七八个念头冒着咕嘟,“说清楚,怎么回事。” 人工智能体低头对手指:“就是、就是他和丁……” “嗯哼~我来说明吧~” 男人轻佻的声音,像指尖滑过奶油,蓬松,丝滑,香甜。 他睨着温小良,后者一脸冷漠,他也不恼,将那株七代兰往边上一放,一只手搁在膝上,另一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笑容放肆:“丁言,在这儿。”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头,像指着一座孤悬在黑崖边的精神病院。 …… 那是个太漫长的故事。但因为讲的人是慕斯礼,听的人是温小良,两边都有惊人的理解力与想象力,竟然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将一切剖解得清清楚楚。从慕斯礼带着“温茉茉”的躯体躺进坟墓,到他的思维在各个时空中游离寻觅,再到他进入婴儿时期的丁言的身体,与丁言“共生”了数百年。以及最重要的,三千年后的现在,他是如何取代丁言掌控了这具身体…… 人工智能体在一旁适时做着补充,比如当初人造人“温茉茉”明明已经随着慕斯礼一起下葬,为什么最后却出现在维生舱中,并且恢复了生命特征。比如为什么明明“组织”已经不复存在,人工智能体却可以借着胡妙的身份再度现身,并提醒温小良将丁言从墓穴里挖出来。他甚至还精心挑选了一簇七代兰,为了供养它,保证这种娇气的植物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他花掉了时空穿梭机里燃料箱的最后一点能量。 一切都是丁言的计划。他在三千年前就规划好了这一切。 “他那么聪明,”温小良凉凉地笑,“怎么没考虑到,最后醒过来的人不是他?”辛苦筹划那么多,最后全便宜了慕斯礼。 人工智能体欲言又止,瞄向慕斯礼。 慕斯礼笑眯眯的:“他想到了哟。他还想把你托付给我呢。” 温小良一脸被塞了蜜蜂屎的表情:“你继续吹。” “那个,”人工智能体弱弱地插话,“丁大人在主机系统里留了话,要是醒过来的是慕斯礼,我们要奉他为主……” 温小良错愕,人工智能体咳了一声,补全后半句:“……直到‘组织’的最终任务完成为止。” 最终任务,那便是温小良借着生化人“温茉茉”的身体苏醒。也就是说,丁言其实是想利用慕斯礼为温小良保驾护航。至于温小良成功“复活”之后呢……哈。 死寂。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不出声。温小良望着慕斯礼冷笑,慕斯礼似笑非笑地瞅着人工智能体,人工智能体一脑门汗,摆着手往后退,干笑:“那什么我知道你们还有许多话说,我先走了……”它的最后一个任务已经完成,这次是真正地‘退役’了。 人工智能体消失了,胡妙两眼一闭,歪倒在草坪上。谁也没理她,微妙的沉默弥漫在四周。 有求于人,温小良先放缓了表情:“开条件吧。”怎样才肯把身体还给丁言? 慕斯礼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眼里像盛着一汪蜜,俯身在她耳旁,呵着气说:“先陪我在床上吃晚餐,然后……我再告诉你下一步。” 温小良的回应也很干脆,边转身边唤:“当当,走了。” 慕斯礼一点都不着急,他笑盈盈的,薄唇吐出一句诛心的话:“啊,真惨呢,丁言。” 温小良脚下一顿。 慕斯礼随手掐断了枝头的一株野花,植物绿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头流下来,“等了三千年,最后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温小良停在原地,心里满不是滋味。 慕斯礼挥了挥手,将手上的绿色汁液甩了出去,一滴溅到了温小良的锁骨上,那液体,冰的,沾在皮肤上,带来类似疼痛的触感。 温当当沉默地走过来,拿起了玻璃盅,凝视盅内的七代兰。 之前慕斯礼说的,他都听到了。 丁言……竟然为小良做了那么多。 仔细想想,不止对小良,对自己,他也是很关照的……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 如果是现在,说不定他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对他友善点就好了…… 少年的每个反应都映在温小良的眼中。她看到他懊恼的神色,看到了他微微握紧的手。 她的视线移向了玻璃盅内的植物。蓝幽幽的七代兰,美得像一个远古的梦。 她听到有人在叹息,回过神来,才发现叹息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真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这么一来,我不是根本没法放下你不管了吗? 她向七代兰投以怨念的目光,想象着自己戳着某人的胸膛,恨恨地骂。 七代兰当然不会回应她,兀自花枝招展。浓郁的蓝,热烈的香,掸都掸不掉。就像某个黑发男人,不管她什么心情,都会固执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你明明是最麻烦的那个人,那么纠缠不休,那么阴魂不散,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偏又有着打不死的耐心和战斗力,连我都对你头疼。 这样的你……怎么就输给慕斯礼了呢? 你怎么能……在我已经准备低头认输的时候,你却先倒下了呢? 溅落在她锁骨上的那滴液体,已经被体温染得暖了,像一滴泪似的,孤悬在那里。 栀籽树的香气催得人鼻酸。 温小良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吩咐温当当:“当当,你先回学校。” 温当当一怔,随即意识到她决定独自面对慕斯礼,急道:“不行!小良——” 温小良比了个“不用说了”的手势,态度坚决得甚至可以说是严厉了。 温当当站在那里,眼里慢慢露出伤心的神色来,像受了委屈的小猫。 温小良一下子心就软了,放缓了声音:“去吧,我有分寸。” 她已经决定了。 温当当咬咬牙,剜了慕斯礼一眼,那眼神足可穿透他后背,再往外突出四寸。 慕斯礼皮厚,头发丝儿都不动一下。 温当当愤愤地扭头,凝视温小良,千万句话都涌到喉头,最后都在她温柔的笑容中散了去,只握了她的手,叮嘱:“一定要小心。” 温小良点头,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待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她转身望向慕斯礼,神色如常地问:“去你床上还是我床上?” 她在回应他之前提的条件。回应得坦坦荡荡。毫不怯场。 慕斯礼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温小良毫不退却地受了。女斗士似的。为了某人而战的女斗士。 慕斯礼瞅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高亢,在最高处,像一根蛛丝似的断了,余音落在空气里,围绕着温小良,盘旋,纠缠。 他走近她,伸出手,拈起一片落在她肩膀的花瓣,侧着脸望她,轻快地说:“我改变主意了。” 花瓣从他手心滑落,他笑容比那些花儿更艳丽,充满魅惑,轻轻吐落话语:“我们……去旅♂游吧~” ——很多时候,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我们去旅游吧”,他想表达的其实是:亲爱的,让我们一起旅游,然后在路上滚个床单吧! 这套路,连初中生都懂! 所以,丁言会生气,真是再自然不过了。 他虽然控制不了身体,但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大脑也能独立思考。他嗅得到她衣服上的花香,望得见她眼底的情绪,听得到她微微沙哑的嗓音。 他一直都醒着,清醒地看着慕斯礼这个混蛋是怎么一步步迫近她的。 海风中,他给她披上外衣,带她去找她最好奇的、白海鲸的聚集地。 冰原上,他精心打点行程,夜里给她讲她想听的雪国秘闻,白天带她乘坐冰原飞舟。 沙漠里,他将最后一口水哺给她。两个人披一条毛毡,靠着彼此的体温挨过了数十个长夜。 如果一个人的怒气能燃烧,那慕斯礼一定已经死了无数次了——被他体内丁言愤怒的自爆,炸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如果一个人的妒火有气味,那慕斯礼现在就是一只行走的醋缸,走到哪儿,他体内的丁言都散出酸死人的醋味儿。 啧,嫉妒的男人,真是辣眼睛呢。 相较起丁言的芒刺在背,温小良这边就淡定多了。 她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大不了就是陪慕斯礼玩,疯玩,往死里玩。你随便撩,我反正防得住。 这次他们一起来到北辰星。一切的开始之地。 在北辰星北边一个城市里,当地人正举办一场狂欢。 故地重游,温小良却已变了模样。当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红发的高挑女孩。当她走上擂台的时候,底下响起兴奋的口哨声。 慕斯礼也走了上来。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他的右脚踩到了自己的左脚,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移开脚,继续向前。 这个小插曲,除了温小良外,没人注意到。她神情不变,只定定地注视着慕斯礼,像要望进他眼瞳的尽头。 在眼瞳的背面,丁言笑了。 刚才在一瞬间,他控制住了左脚。 一直以来,那种被禁锢着、无处着力的感觉,终于松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哦!天啊!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第74章 chapter.74 北辰星历来有岁暮时举办“鼓噪祭”的传统。“鼓噪祭”可以说是智力竞答、极限挑战与夏日游园的混合乱序版, 无论食草系还是肉食系都能在这里找到乐子。 东面的广场上是智力竞答区。两人一组, 多组竞赛。 作为吃瓜群众最喜闻乐见的节目, 主持人提问的内容无所不包,上至一维定态薛定谔方程求解, 下至老厂长家的猫今年添了几口男丁。 问题刁钻还在其次, 最关键的是, 这个竞答只允许组员中一个人作答,而另一个人则必须肩负起被电击的重任——这个电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电击, 肉胳膊上粘着导电贴片, 导电贴与电疗仪相连, 一通电, 人就噼噼啪啪哼哼哈哈全身发麻手脚抽搐…… 每个竞台上都有两个按键,绿的用来抢答, 红导用来弃权。按下红的, 电击就会停止。 电击的滋味太特么难受了。 台上的参赛者越来越少,最后到了八进四的时候, 留下的组合几乎都是才女与野兽,才女负责答题,野兽就死扛电击。 站在这样一群组合里,温小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比她漂亮的答题失败了, 比她聪明的又被外貌所累。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闪闪发亮的男人, 扛得了电,抢得了答,活跃得了气氛, 装得了深沉,比智能手机还好用。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组稳了,谁知道主办方也是会玩的,临时决定把所有人打散了,每人自成一组。刚才的同伴瞬间成了敌人。 梳着大油头的主持人振臂高呼:“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全新的竞赛模式!所有人都贴上导电贴片,在通电的情况下做一份锥螺料理,能让评审员吃得满意,就算成功过关!” ——制作料理?在全程通电的情况下?还得保证评审员吃得满意? 身娇体弱的才女们个个还没被电脸就白了。 ——锥螺料理?怎么做?先剥壳还是先放血? 一脸懵逼的野兽们萌生了退意…… 温小良站着没动。她看出来了,慕斯礼状态并不好,有两次,他的手指按到了按钮的边上。他失手了。 或许对鸠占鹊巢的恶鬼来说,电击恰好是他的天敌,会一寸寸将他推出体外。 电贴片的毒牙贴到了每个人的胳膊上。温小良一动不动。 被电几下没什么。她不会逃,就怕有人要先逃了。 她挑衅地望向慕斯礼。慕斯礼接住了她的刺探,回以一个气定神闲的笑。仿佛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扬了扬眉,她转身走向选菜台,余光里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笑容深深的。 选菜台上摆了锥螺与数种蔬菜,另外还有一小袋米,几枚蛋。 她在锥螺粥和爆炒锥螺之间犹豫:螺粥做起来简单,材料全丢进去就好了,但粥熬得慢,要挨很久的电;爆炒锥螺就快多了,但她没把握自己能在触电状态下把锥螺肉一个个用小钩子钩出来,带壳炒的话等于宣布弃权了,食用体验太差。 已经有人开始挑了。她不再迟疑,选了锥螺与鸡蛋。她决定投机取巧,做个锥螺蒸蛋。 敲碎蛋壳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蛋里冒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像旧皮鞋在鞋柜里闷了太久,又有点像过夜的海鱼。辣鼻子。 她立刻把蛋丢了,准备换个菜色,结果转身一看,选菜台上只剩几根烂叶子。 ……看样子她只能做个清煮螺汤了。就是不知道评审员好不好这口。 胳膊上贴电导片的地方又辣又疼。一旁已经有个姑娘扛不住了,泪巴巴地要求弃权。温小良自己也直皱眉,这时隔壁却传来啪啪啪的砸物声。她扭头一看,竟然是慕斯礼。 他把汤勺当锤子使,将螺壳全敲烂了,然后把肉和壳的混合物全丢油里——锥螺的壳比油重,沉下去了,质地轻的肉却浮了上来,他用漏勺全捞了起来,沥干备用。 四周一片恍然大悟,纷纷准备效仿,然而当他们举起菜刀去敲时,却发现——这壳太特么硬了! 这玩意居然有人能敲破?还是用汤勺敲破的?! 某个正一手持铲一手撒螺肉、愉快地享受着新游戏的某前任星主,突然感觉到周围多出好多敬佩(看怪物)的目光…… 他看向隔壁,温小良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锅里的锥螺。 慕斯礼:“怎么了?” 温小良,目光移到垃圾桶里的碎壳,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曾经我也是能单手断铁链的人。” 现在只能望螺兴叹了。 慕斯礼晃了晃锅铲,心情不错:“我发现我还挺有这方面的天分,将来可以开间小饭馆。” 温小良:“……你高兴就好。” 首先你得活到那一天才行。不过就算有那么一天,你一定也早就忘记这回事了吧。三分钟热度。薄情的家伙。 薄情人最后端出来的是一盘看不出原料的肉糊糊……他玩得太开心,忘记控制力道和时间,直接把肉碎炒成了肉末,又加水炒成了肉糊,最后随缘地撒了点胡椒粉,就交上去了…… 结果评审员居然评这盘菜第一名? 这绝对是有什么py交易吧! 台下一片嘘声。几个暴脾气的汉子眼看就要冲上擂台了,主办方终于站出来,随机抽了两名观众上来试吃。 试吃群众:“呱唧呱唧呱唧……天啊太好吃了!!” 围观众人:“什么鬼?!=口=” 慕斯礼,闲闲地掸去衣袖上的灰尘:“我就说我很有天赋么。” 温小良:“……”是别人瞎了,还是我眼拙了。被政坛耽误的名厨? 最终杀进决赛的只有慕斯礼和温小良。评审员表示那盘螺肉碎嘎巴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咸,配螺汤正好。于是大手一挥,让温小良也过了。 温小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天要靠着慕斯礼的关系上位。 这事实冲击得她有点恍惚,直到她和慕斯礼两人分坐在竞台的两侧,两人面前各立着一张画板,她才反应过来,决赛开始了。 参加竞赛前,温小良和慕斯礼打了一个赌。她有不能输的理由。 现在赌盅就要揭晓了。 她命令自己打起精神。 一个蒙着面纱的高挑女郎走了上来。她裹着红裙,裙摆层层叠叠如花怒放。一个旋身,一个飞吻,裙摆和台下群众的热情一起嗨起来。 她是今天总决赛的关键道具。参赛者必须以她为模特,在舞曲结束前绘出她的肖像。画得最得□□的人获胜。 道具小姐婀娜多姿地来到参赛者面前,冲慕斯礼飞了个媚眼,冲温小良撅了下红唇。热辣辣。 主持人满脸兴奋:“大家可以看到两位参赛者的手臂都贴上了电导片,这个电导片将会放出110伏的电压!是的110伏电压!这个电压已经足以电死一只大型鼠了!随着时间流逝,电压还会慢慢增强!五分钟后就会达到250伏!” 台下有人吹起了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 主持人:“我必须再强调一下,这场比赛具有生命危险,不愿参加比赛的现在就可以退出。放弃也是一种勇气!” 当然没人理他。 主持人顿了顿,目光在温小良和慕斯礼滑了个来回,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我看到两名参赛者的铭牌是连着的,一个34一个35,两位是一起来参加比赛的,关系一定不错吧。让我大胆猜一下,你们是——恋人吧?” 温小良斜了他一眼。慕斯礼笑眯眯地看向温小良:“要不要我让你?” 温小良:“不用。” 再度被无视的主持人干笑了两声,“看来两位参赛者已经迫不及待了,好,我宣布,决赛正式开始!” 喀。导电片通了电。于此同时鼓点响起! 舞姬扬起双臂,拢了一个起手式,接着腰肢一摆,整个人忽地旋转起来。 一下子,温小良就明白这场比赛难在哪里了。 鼓点不歇,舞者也不停。她将自己舞成了一团红雾,凝而不散,捉摸不定。面纱后的眼眸闪烁如星。 对于习惯了描绘静态的画手来说,要将这团雾摄入画中,太难。 但这难不倒温小良。过去在某个时空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曾跟某个人学习过如何捕捉动态画面。现在虽然视力跟不上了,但学过的技巧还在。 她盯着舞姬,全神贯注,大脑高速运转,将一帧帧模糊的画面补全,一个形象越来越鲜明地浮现于脑海。 这个过程中,手臂上的刺痛一秒都没停过,她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形象牢牢嵌住,一面握了炭笔,提笔落纸。 笔尖刚落到纸上,电压蓦地拔高了,她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笔尖也失了准头,纸上多出一道难看的长线。 坏了。 轻抽口气,她正想思索如何补救,余光却瞟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黑影,刚起了警觉,一只手就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将那条线绘成了一抹日光。 温小良听见谁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当初教她绘画的那个人,就是慕斯礼。 以为早已忘了的,他教她握笔,教她调和颜色,在她为家庭教师布置的高难度课业跳脚的时候,不紧不慢地在她画坏的绘布上落下几笔,局势瞬间扭转,枯木里开出花来。他嘲笑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但他还是每次都乐此不疲地替她收拾残局。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他扔了画笔,将匕首插进她的胸膛。 两个人的身体都通着电。他的电流通过两人相贴的手蹿了过来。疼痛的感觉瞬间加强了一倍。温小良的后背眨眼就被冷汗打湿了。 疼痛。他给她最多的似乎就是这个。这剪不断的恶缘。 决赛被打乱了。主持人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喜闻乐见的场面,拔高了调子:“哎呀哎呀~真是令人惊讶的一幕,35号选手竟然出手帮助了34号选手,果然如我们所想的一般,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吗!” 你才不正当。你连家里梁上的燕子都不正当。 温小良想讥讽一句,但她疼得狠了,嘴唇哆哆嗦嗦,半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话音落地,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最真最迫切。心里念着什么,直接就说出来了。原来她一直很懊恼,懊恼自己自以为是,懊恼自己伤他那么重,连一丝仁慈都不留。 她喘了口气:“你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可我不能。后……来,我撮合你和她……虽然是为了任务,但我真觉得她会待你好。”直到现在,她也这么觉得。 然而,掺杂了不纯目的的助攻,就像从内部腐坏的可可,怎么也酿不出甜蜜来了。 “以前你刺了我一刀,我说我们两清了是吧。”她苦笑一下,“后来我经常想……没清啊,如果清了,我们就不会这样,咳咳咳咳咳……没完没了。”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感觉得到他握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或许是因为电击的疼痛,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她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脑袋却忽然被压住了,他在她头顶慢慢地说:“我跟着丁言,看过了你的一生。” 她呆了。很难想象,什么叫“看过了你的一生”。 “想知道丁言现在在想什么吗?”慕斯礼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些笑意。 她还真有些好奇。 慕斯礼的拇指擦过她的手腕,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他做出了情|色与残虐的意味:“他快气疯了,因为我可以这样触碰你……” 手指沿着臂线向上,来到内肘,亲吻般摩挲。 “可以感受你的气息……” 鼻尖贴近她的脸侧,深嗅。 “可以让你疼……” 每一次碰触,都激起刀剜般的疼痛。一旁,主持人有些惊讶地宣布电压已经达到了400伏。这个强度,一般人早就电晕过去了。 真的疼。温小良额边的碎发已经蓬起来了,电得太凶。藏在鞋里的脚趾头疼得蜷起。 她咳了一阵,想着慕斯礼说的话,低低地笑。 丁言快气疯了。嗯,确实,像是他会有的反应。 突然很想念他。想念他炸毛的模样,惦记他脸红的傻相,满脑子都是他明明难过到极点,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慕斯礼。” 他应了一声,温柔得不可思议。 “把身体还给他好么?” 他顿了顿,笑了。“凭什么?” “我知道你撑不了太久。”她喘了口气,声音因为剧痛而发抖,“我也知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拉着这具身体陪葬。” 他赞赏般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在表扬她观察入微,又了解他至深。 “所以,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她说着,伸出手,握住了他。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接触他。两手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慕斯礼有点失神,看到温小良黑着脸,一把扯掉了胳膊上的电导片,又扯掉了他身上的,在主持人“喂喂现在可还是在比赛中哟”的调笑声中,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还趔趄了一下,她忙把自己稳住了,脸色发白,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面对面把他望着。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把身体还给他,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忘记你。” 他一下子笑了,有点嘲讽:“嗯哼,这是要让我老老实实成为过去式的意思?以死成全你。” “不,只有不被生者留恋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你不是。” “真厉害呢。要我死,还要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会。” “凭什么?” “凭你喜欢我,舍不得要我的命。” 他难得地哽了一下。 他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不对自己说谎。他着实舍不得她死。 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答应她,她就要寻死? “不,我不会自杀。”她竟然先开口回答了,“不过,丁言为了我变成这样,我欠了他一条命。我既欠你的,也欠他的,如果你不要,那我只好把这条命还给他了。毕竟命我只有一条,先到先得。但我一点都不想死,也不想把命赔给他,所以只好来求你救我一命了。” 慕斯礼:“……”还能这么玩儿? “嗯?答应我,让我欠你的,好不好?” 她微笑地望着他。大眼睛里水光盈盈,是刚才被电出来的泪。手垂在身侧,乖乖的样子,像是你说什么都听。可她说的话又那么无赖,明摆着吃定了你,还要撒娇卖乖。 撒娇。又坏又萌地撒娇。这副模样真的很难拒绝。 慕斯礼站在原地,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忽然软了一处,然后接二连三,防线悉数崩溃,大厦倾颓再难扶。 哦呀,真没想到。他心里喃喃,原来我对这种攻势没有抵抗力的吗? “让我欠你的”,这话听起来意外的不错。他当然不肯让她去欠其他男人的情,所以这份债只能由他代还了。 眼皮子越来越重,但他还有些话要交代。 “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他说。 “我知道,欠着你的呢。”她应。 “我还会回来的。” “我等着。”她应得温柔。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时空机……其实我悄悄藏了一个。” “好好……咦?”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后凑到她耳畔,低声说了一个地名,接着说:“要是他对你不好,就跑到他找不到的时代。气死他。”他低低地笑。 她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眶红了。 他阖着眼,静了许久,久得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唤她的名—— “温茉茉。” “嗯。” “你是我的。” 她点了点头,蓦地想起他看不见,又应了一声:“我记得。” 他没再回应。 男人的身体向后倒,她立刻接住了他。画笔坠落,她扭头望去,在画布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曼丽的少女,坐在日光下。她身旁站着一个银发少年。两人隔着一张画板相望,她将画笔递给他。少年们的身后,巨大的摩天轮似命运之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碧草如茵,山风如诉。 那样的好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后突然好想打下end。呃,我要控制我自己…… 这章还是专门贡献给慕斯礼好了。全场最佳(划掉)男主(划掉)男配,来请拿好你的豪华便当。 下章留给丁言!好的这次一定要顺利完结掉!(握拳。 第75章 bast end 那双鸦黑色的眼睛合上了。温小良知道, 当它再度睁开的时候, 里面的感情会完全不同。 主持人走过来, 对着男人一顿呼唤,无果, 遂宣布由于慕斯礼以实际行动表明弃权, 温小良获得胜利。 台下一片嘘声。谁都没想到备受期待的决赛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 败者悄无声息,胜者亦毫无喜意。 官方十分硬气, 任下面坏番茄与烂橘子此起彼伏, 主持人眉头都不皱一下, 兴致高昂, 引着温小良往颁奖区走。 温小良怀着几分好奇领了独属于冠军的奖品,结果竟然是一张卡, 一张可以免费使用本次鼓噪祭上一切娱乐设施、无限量吃遍祭典上所有食铺的vip卡——重点来了, 这是一张【情侣卡】,仅限情侣享用。 温小良气笑了。 这年头, 单身狗到处都没人权的吗? 将卡丢进衣袋里,她站在高台上,瞟到远处转动的摩天轮,思维忽然窒了一瞬。 她这一年兜兜转转, 最后又回到了北辰, 正像这座摩天轮一样,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可是, 物理空间上虽然没有移动,时间却不同了。 流逝的岁月不会再回来。与她正式道别的人,自此也将从她的人生中谢幕。 往事像短梦,一幕接着一幕从她心上掠过。摩天轮下,属于温茉茉的怦然心动,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可是忽然回忆翻涌,像一株光秃秃的树,你以为它死了,其实它活着。根须还在呼吸,树身还透着绿。 她想她一定是因为死过一回,变得脆弱了,竟然有点想哭。 从此以后,都不会再靠近摩天轮了。 斜阳宛如一朵郁金香,透过摩天轮的玻璃,日光晕开,一瓣一瓣,五光十色地坠落。 会场里的人群渐渐散去。 慕斯礼的那幅画被珍重地收起来了,不久前有人想出高价买下它,于是它有了单独被锁在保险柜里的特权。待价而沽。 ——这幅画里寄宿着一个少年的梦想。 那位意图购画的中分头富豪如是说,好似他光看着这幅画,就已经完全领悟画面背后的故事。——这位仁兄大约也是个伤心人,所以一下子就对画中的感情惺惺相惜,连带着也对画家本人十分倾慕。为了能与画家聊上几句,富豪特意延迟了回国的班机,留在北辰星,等慕斯礼清醒。 于是丁言一醒来,迎接他的就是油腻腻的中分头,黑乎乎的大鼻孔,还有浓到呛鼻的男士香水味儿:“啊!您醒了!” 丁言难得地呆了一瞬,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有气味的怪梦里。 可紧接着胖乎乎的大手也伸过来了,指甲缝里还带着成分不明的灰黄渣渣。手的主人非常热情:“您感觉怎么样?” 丁言打了个寒颤,避开那只手,站起身,一面环视四周,一面听手的主人絮絮叨叨。托这位口水多过茶的胖绅士的福,很快,他便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境况。 这里是贵宾休憩区。温小良不在这里。胖绅士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那幅画——和它的作画者。他想和画者聊聊人生。 想和慕斯礼聊聊人生? 哦,抱歉,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回半小时前。 丁言有些揶揄地想着。他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在富豪滔滔不绝的感叹里,他偏过头,凝视那幅被珍而重之地摆在玻璃保险展览柜中的画。 其他人在这幅画看到了追缅与眷恋,可他看到的更多,多到画中每一抹色彩都在往他的神经上飚刀子。 丁言不想承认,但他清楚自己被慕斯礼摆了一道。他与慕斯礼争夺身体的所有权,他们都清楚这具身体迟早会回到他手里。然后,慕斯礼这个狡猾的家伙,他选择提前退出。 他走得那么从容,那么狂妄,那么嚣张!……在某个人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剪影。永恒的一帧。就像这幅画一样。 丁言缓缓抬手,有那么一个瞬间,蓄满的力量足以将整个玻璃柜化为齑粉,连那该死的画一起。 但他最终垂下了手。 就算实物毁灭了,记忆也会留下。 “……那幅画随你处置。”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凉,“至于画背后的故事,恕我无可奉告。” 没理会胖男人的反应,他大踏步往外走。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 踏出贵宾室,外头的风景和他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 高台撤了,人群散了,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往远处跑,笑声碎片似的。突然有人摔了一跤,怀里的糖果洒了满地,笑语顿时换成了哭泣。 砰!不知哪儿的氢气球爆了。 咚!是哪个乐队敲打起了鼓点。 嘈嘈杂杂。纷纷扰扰。无数声音搅在一起,无数肩膀挨挤在一起。有人来了又走,有人走了再来。 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比从河找一条特定的鱼容易不了多少。 可人潮里,只那么一眼,丁言就找到了那个人。 在一个露天铺子中,她长发披落,安静地坐在一张木椅里。 风从安毕斯河上吹来,带着水汽,撼动树枝,摇落日光,在她的蓝裙子上溅出无数涟漪。风一动,波纹荡漾,细碎的,流动的,晶莹的。 一只氢气球从她的左侧擦过,掠起了她的发,她用手抚平了,接着手向下移,来到脖颈以上耳廓以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她身后的理发师面露惋惜,问她是否真的要剪去这头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红发。 她颔首。于是理发师耸耸肩,转身去取工具。 温小良坐在木椅里,垂着眼,用手一点一点地将裙子的褶皱抻平。 她在想两个人。两个她亏欠良多的人。一个她决定把账赖到底了,但一个还有机会还。 有人站到了她身后。那是一个太过熟悉的气息,她根本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大驾光临。 债主来了。 曾经幻想过他醒来后,她会如何欣慰喜悦……但现在她坐在这里,心情却无比的平静。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有些好奇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激动吗?兴奋吗?终于打败了最大的敌人,胜利的果实肯定十分美味吧。 一个凉凉的东西贴近了她的脖颈,她一愣。根据触感,她判断那是一片极薄极薄的金属片……大概是一把刀? 她一动不动。脖颈的汗毛被寒气吓得竖起,本能惊叫着让她快逃……都没有用。她死死地扼住它们。 那不知名的凶器在她的脖颈略一停留,缓缓上移,来到她的耳侧。 嚓。轻得几乎听不到的断裂声。一缕红色滑过她的视野边际,飘荡,悠悠地落到她脚边。 那是她的头发。 他在帮她理发……? ——他在帮她理发。 一旦认识到这点,她就陷入了恍惚。完全没想过这一幕…… 剪头发,在温小良这里,是和掏耳朵、擦后背一个范畴的……都属于感情上很微妙的事。 她能把头发交给陌生的理发师,却不愿意把它们展露给熟人……特别是丁言这个层次的熟人。 上次洗头是三天前的事儿了吧……头皮是不是有点油?昨天被慕斯礼捉弄,花粉掉进了头发里,也没仔细清理…… 想着想着,意识全集中到了头部,敏感度也不由自主地加倍。 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剃刀为什么要比量那么久?手指可不可以不要擦过她脖颈,呼吸能不能不要拂着她耳朵?这些都是灵长类普遍的敏感点好吗! 这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 碎发掉进了脖子窝里,加上她冒了汗,痒得出奇。她咬牙忍着,颈边的青筋一个劲地跳,肩膀也僵了。痒比痛还难忍。 她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认定不能动,也不能叫苦……仿佛一叫就有什么僵持的东西要被打破了。 她看不到,身后的男人正盯着她僵硬的背影,脸色复杂,像是有点解气,又像有点心疼,脸色忽明忽暗。 他盯着她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肩膀,到底还是不忍,手指刚动了动,一个带些娘气的嗓音就大惊小怪地唤起来:“哎哟哟,你这样不行,头发都掉到脖子里了!~” 啪!僵局碎了! 温小良大大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丁言的反应了,立刻站起来,用力拍打起脖颈里的碎发。 “哎哟哟这样不行~”理发师又吆喝上了,“来来我给你扑点爽身粉~哎呀呀,我就说外行不行吧,要剪一个好造型可不是光靠爱发电就行的……” 理发师举起了粉扑,丁言又想参一脚,温小良眼睛睨过来。丁言顿了顿,略带心虚地瞟了眼她的脑袋……垂下了手。 理发师顺利地将温小良身上的碎发处理干净了。在他打理的间隙里温小良寻了块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新头型,粗粗一看只觉得造型有点离奇,再仔细前后一瞧,顿时倒抽口凉气。 这……就算特意剪,也剪不出这么丑的!你那手是开了光吗! 丁言摸了摸鼻子。他是新手……靠爱发电。 幸好旁边还有个专业人士。面对理发师“我给你重新剪个吧这头型还有得救”的邀约,温小良发自内心地感激,二话不说恭请专家。两人进了工具齐全的理发间。丁言在外面抱臂等着。 半小时后,温小良走出来了,表情有点呆滞。 专家给她剪了个据说最近在女权主义者当中非常流行的“陨星头”……额发就比丁言的长了那么半厘米,头尾剪得比耳垂还靠上一些,红色的发梢烫卷了,远看像烧焦的毛毛虫,近看像染了经血的【哔】…… 怪不得叫“陨星头”,所有人看了都好像被陨石砸了一样目瞪口呆…… 理发师颇得意:“哎哟哟,从背后看,脖子特长!” 温小良&丁言:“……” 丁大少怒了!意中人被糟蹋成这样!他挽起衣袖就要把祸害修理得生活不能自理…… 最后还是温小良拉住了暴走的男人。她拉住他一只胳膊,连哄带蹭把人扯走了…… 鼓噪祭上四处都是露天小铺。温小良选了两顶帽子,自己戴一顶,另一顶扣到了满脸写着不高兴的丁言头上。 丁言一怔,怒容也淡了,抬手扶了扶帽檐,被帽檐遮掩的视野重新展露,女人的脸映入眼帘。 “嗯……”她端详着他,用想从一枚贝壳里考究出银河系的神情,然后扭头说,“这顶不行,老板,换一顶。” 她像是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似的。但她那顶帽子可是将她头顶的惨剧遮了个严严实实。说明她没忘。 她当然介意自己的外表,只是比起这些,她更想安抚他。所以她用别的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比如一只帽子。 这点小把戏就像圣诞树上的雪花那么明显。但这雪花一点也不冷,相反,它温暖又柔和。 “这顶怎么样?”她托着一顶针织帽问他。 他低头看了看,中肯地说:“太亮了。” “嗯?今天是鼓噪祭啊,颜色明亮一点才有气氛嘛。”她眼里满是笑意。 他重新瞧了那顶黄澄澄的针织帽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扫视货物架,从某个挂钩上取下一顶粉蓝色的针织帽,回过身来,摘掉温小良头上那顶灰扑扑的渔夫帽,换上他的。 那片粉蓝衬得她的肤色更秀美,连气质都平添了几分柔和。她戴着他挑的帽子,眨一眨眼,落下一朵微笑。 嗯,这颜色真不错。 直男审美的丁言,最后的余怒也散了。他愉快地看着她,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满足。 温小良望着男人温柔下来的眉目,心里有点好笑。 这种时候他真的很好猜。 她摸了摸针织帽边上的绒毛毛,抬手将那顶黄澄澄的针织帽戴到他头上。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她抬着头,额头落在了帽檐的阴影里,眼底却盛着一整片灯海。那片灯海现在向着他。只向着他。 突然之间,他的心被照亮了一道豁口,一个念头越来越明亮:现在拥有她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现在她的心里有一团阴影。那是慕斯礼这个混蛋留下的。他用决断的死在她身上划下伤口。让自己没办法一口气走进她的心底。 但那又如何。 蠢货。你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了。我不一样,我活着。每一次太阳升起,我都比昨天更靠近她。 那个银发混蛋说他还会回来。呵……你回来试试? 温小良现在看着的人是他,她看的人永远都只会是他。至于你这个搅进他们之间纠缠不休,至今也不知道死透没有的混蛋…… 喂,如果你还看得到的话……就咬着手指看吧! 男人扬起眉,伸手拉过温小良,甚至没多给半秒的反应时间,用力吻住了她。 温小良呆住了,他趁着个机会加深这个吻,攻城略地。 他其实有点怕她回过神来推开他。但还好,她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回应了他。 丁言欣喜。 够了。这点回应,已经够他保持信心一整年。 丁言没注意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居然是那个煞风景的情敌。如果让温小良知道他的脑回路,大概会笑得不行,笑完又长长地叹气。 至于温小良现在的想法?她一面忙着用吻安抚男人,一面还分了一丝心神感慨:他就这么喜欢她给他挑的帽子啊……喜欢得一下子就对她出手了。还以为他能再忍一阵子…… 他吻得那么热烈,她不是不动情,可旁边老板的表情告诉她,他们该收敛了,妨碍人家做生意……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唇也收拢了,赶在男人质疑之前,她飞快地用被他吻得微微氤氲的眼神提醒他店家的存在。 于是丁言也只好不情愿地停下了。店老板似笑非笑。温小良赶紧往边上走,一面用眼睛瞟丁言让他快跟上来。 这种时候丁言要是还不能领会,那就真是傻子了。 他们一前一后,隔了半臂距离走着。越走越近,最后变成了肩挨着肩。 戴着彼此给对方挑的针织帽,口唇里还留着对方的气息。偶尔一个眼神交汇,拥挤的人行道生生给他们走成了海滩,偌大的海滩上就他们两人。日光洒下来,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一整晚,他们并肩逛过大半个城市,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同在一所高中的时候,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快乐会无中生有,从每一个眼神的交汇点溢出来。 他们把每个铺子的游戏都玩了一遍。温小良最难忘的是他们去的奇饮屋。在那里,两个人都喝了特调饮料,有些饮料不含酒精,但比酒还凶残。 丁言喝得恍惚了,手指沾了饮料在桌上画画,说要展露一下他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绘画天份。 他画了个火柴人说是他早逝的亲妈,接着又画陆常新,画陆常熙,画温当当……一口气画了七八个火柴人,然后他把它们全擦了,坐在那里,指尖点在桌上,不动了。 温小良有点疑惑,凑过脸去一看,他竟然在哭。 当时温小良就有种天塌地裂的感觉,崩裂里还掺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这么个人,不出声地哭,他要让她怎么办呢? 见过他面无表情,也见过他冷漠地微笑,不论哪种她都能应对。唯独这种……她连想都没想过。 他流泪真是悄无声息的。肩膀也不颤,只是眼泪落在衣衫上。哒。哒。 一般来说如果你看到男人落泪,最好立刻转过身去装没发觉,给他一个自己回复的空间。 所以现在怎么说,她应该避开吗? 她纠结了,暗暗觑他的脸。之前他画画时脸上骄傲里着点迷糊,现在呢?上面全是伤心。 有多久了?温小良没体会过什么叫慌张。现在她瞅着他,颤巍巍地问:“你想要什么?你说。”说出来我全满足你! 说完之后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她屏息等着,等到了丁言转过脸来,他看着她,一脸不解,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这个傻孩子……他还不知道他多伤心。不知道她正为了他的伤心而难过。 他只是缓慢地,朝她展开一个笑。那个笑的成分太复杂,她还来不及体味,他就倒了下去。 在温小良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抱住了他。怀里的身体很烫。 他醉了。 温小良无可奈何地将他带到酒店去。本来想一起看零点烟花的,这下也看不成了。 她将他放在床上,开了窗,替他盖上薄被,又解开了领扣,好让他睡得舒服些。做好这一切,她起身要走,忽然被他抓住了手。 她微微一惊,低头去看,望进一双蒙蒙的黑眼睛。 “……你醒了。渴吗?”她问。 他摇摇头,依旧抓着她的手。她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你怕我走?” 他没说话,也没放手。 她无奈又好笑,拍拍他的手:“这是双人间。我就在隔壁床上。” 他终于出声了,嗓子是哑的:“画。” “哎?” “我要画画。” “……”抽哪门子风。“明天再画吧,睡了啊。” “现在就要。” 她盯了他两秒。投降了。早说了,他要什么她都会满足他。 从包里翻出一只眉笔,一只口红,塞给他。 “画吧。这么大的床单,随你画。” 他握着那两样“画具”,抬起脑袋看她。温小良多瞧了他两眼,忍不住抽起嘴角。这气质怎么这么傻,地主家的傻儿子式的傻……那杯特调饮料别是把我们家丁言弄傻了吧…… 正想着,就见丁言拿起口红,往自己嘴上涂……温小良一愣神,他已经涂完了,接着把口红往腮帮子上抹…… 等温小良反应过来,丁大少已经把自己糟蹋成了个花猫脸…… “天啊!”她扑过去抢救,为时已晚。 温小良攥着口红,无语地看着地主家的傻儿子……她儿子的傻爹……她的傻男人。最后长叹一声,“走吧,帮你洗脸去。” 他皱皱眉,把身体一扭,脸埋在被褥里。 温小良:“……丁言!” 他微微一颤,还是拧着不动。 温小良恼了,上来掀他被子。他挣扎,两人一来一去的,闹得不可开交,从床上闹到地下,又从地下 厮扭回床上……最后温小良被丁言压制住了。 喝疯了的人力气是真大……温小良正这么感慨着,就见丁言用空出的那只手,从一旁摸了口红过来,往她的脸凑过来…… 温小良危机感暴涨:“喂……你别乱来!” 丁言只是笑,特别纯良的那种笑……一面笑一面毫不客气地把口红往她脸上抹。 如果说温小良之前还有一丝丝怀疑丁言在借酒装疯的话,现在她已经再没有疑惑了……这家伙!下那么重的手!这是把她当画布使啊! 我去!你能不能瞄准点……想把口红戳进我鼻子里吗! “丁言!”她使劲瞪他。 他拧起眉,有些苦恼的样子,然后他转头摸了块刚才被他们踢歪到床边的枕巾,愉快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温小良:“……”明白了。画布是不需要说话的。 同理,画布也是不需要手和脚的。 最后,画布是没有人权的。 妈的!敢不敢把老娘手脚解开了再画!敢不敢给我留片布! 口红滑过赤|裸的肌肤,激起一连串的疙瘩,汗毛倒竖,是惊恐也是防御,还含着本能的愉悦,隐秘的期待。 他不客气地用那只她亲手递给他的口红,将她的线条描摹了一遍。 后来他的画笔换成了他自己。用口唇,用他的手,用他身上的一切,在她的身上作画。 这幅画,温小良永远也忘不了。 她颤抖,从开始到最后,颤抖的原因不一样。嘴里的枕巾不知什么时候被拿走了,她早就忘了瞪他。 他的手一直没消停,每当她难受的时候,就东摸摸西碰碰…… 第三次迎来极致的时候,她弓起了背,腰腹间他绘下的花,变了形状,艳丽欲滴。 情|欲孕出的汗落在那花上,一滴滴的露珠。 丁言伸出手,是想要摸摸她的意思。温小良刚从半空里落下来,哑着嗓子说:“停……” 她现在懂他的套路了,那只手不是要安抚她……是要她玩命地跟上他啊! “你现在下去,我、我原谅你……”没听说过谁酒后这么狡诈的……这分明是蓄意! 她恨死了这坏小子。装乖示弱博同情,都是为了后面折腾她啊! 体力消耗太大,意志力也磨损了。她眼里的火根本藏不住。更要命的是智商也没了,说了句最不该说的话。 她要是和他装糊涂,他大概就顺势放过了她。结果她自己捅破了。 别看丁言现在身体在天堂,心其实一直浮浮沉沉酸甜苦辣。她的每一根发丝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她生气了,气得不轻。轻易不会原谅他。 大概,从今天起,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吃不上饱饭了吧……不,说不定连汤都没有。 想着那惨淡的未来,丁言都替自己心酸。 他朝她笑了笑,那笑容真是……又温柔又黑暗。 他决定趁现在对自己好点。 …… …… 翌日,丁言醒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套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都不知道温小良还有多少压箱底的本事,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拍拍衣袖走得不知所踪。 往后的日子里,丁言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如果温小良不愿意,那天他怎么也不可能得逞。 第二,如果温小良不消气,他就只能……旱到死了! 丁言苦哈哈地找了好几个星球,费尽心思弄到了温当当的电话,拨过去,隔着听筒,他听到那边噼里啪啦的桌游声。 “听见没?”那个胳膊肘怎么也不向爹拐的混小子凉凉地说,“小良正和常新他们斗棋呢,没空——搭理你。” 丁言:“……告诉我位置,你随便开价。”他听说这小子最近缺钱,似乎是在做什么大企划,肯定又是和温小良有关。坦白说他直觉那个企划对自己很不妙,但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 温当当在那头长长地“嗯”了一声,吊足了胃口,才吐了个地名,说他们后天会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倒没有提报酬的事。 丁言:“我立刻过去。” 温当当不置可否。 丁言加重语气:“她现在不比从前,你要保护她,别让人欺负他。” 温当当鼻子里哼一声,意思是用你说? 丁言揉了揉额头,结束了通话。 这头丁言撂了电话就火烧火燎地着手星际航行的事。那边斗棋的人听温当当挂了电话,夏唯转过头来,催促:“快点,到你了。” 温当当不紧不慢地回到座位里,抓起骰子,丢出三个六,桌面上的全息虚拟战局里,代表的温当当的小人儿瞬间蹿过了十个城市,直逼敌军的王都,铁蹄所过之处,敌军寸草不生。 温当当扬扬眉,娃娃脸上露出小得意。 陆常新啧一声,拈起骰子,边把玩边说:“你告诉他地点,怎么不把时间也告诉他?” 温当当泰然自若:“我告诉过他了,‘后天’出发。” 陆常新斜睨他:“我们后天出发,去的是‘未来’,是三十年后。这你怎么不说?” 温当当去瞧温小良。温小良不做声,淡定得很。 慕斯礼当初留给她一台时空机做“嫁妆”。他说,要是丁言要对她不好,就跑到他找不到的时代。气死那混蛋。 嗯。现在她就要跑去他跟不上的时代。留着你的眼泪骗别人去吧。 她拾起骰子,随手一丢,三个一。 所有人眼睛都往虚拟战局里瞧,只见代表着温小良的小人儿往四周顾盼了几下,然后蹬蹬蹬向前迈了三步……蹲在原地不动了,一棵参天大树从它身后嗖嗖地冒出来,树干充当了它的靠背,树荫给它乘凉……小人儿身上的衣服也变了,绿莹莹的带仙气。 一团白烟从小人儿的身上冒出来,烟里浮动着红字。 【best end】 作者有话要说: —————————— 终于……完结了!哭着撒花! 说起来大概很难让人相信,之所以拖这么久才完结,是因为我不想烂尾。我心里有个坎过不去。之前已经写了个四千字的结局,但是写完自己看着都很难受,又推倒了重写,期间病了一场,又遇到春节,结果就拖到了现在……对不起,给等更的小伙伴道歉。 说句实在话,对这篇文,我心怀愧疚。开文前我信心满满,做了近十万字的大纲、故事背景、人设和细纲。可是设定做得太细太复杂,行文时反而成了桎梏;格局铺得太大,我却没有相应的笔力去驾驭。结果写到后面后继无力,加上三次元遭遇变故,我不得不砍掉两个支线,才艰难地把主线写完……真是我入行以来写过的最辛苦的文了orz。 现在终于能打下“end”,多的话也不说了,只想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包容这个进化中的我……qvq爱你们,挨个么么哒! 未来或许会补千的字非常规撒糖番外……如果补的话就直接放在这章里吧,累了,不想分章(吐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