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女的皇后路》 第1章 梅花 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京城西南角磨盘胡同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也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暖光。 小院儿只有五间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处处透着一股惨淡的气息,唯有院角一树红梅,开得极是娇艳,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今日是元宵佳节,可家里快要无米下锅了! 雍若想:如果今晚再弄不到钱,明天就得在铁锅、铜壶、铜盆和这一对雕花小木桶里挑一样去当掉了。 雍若舍不得这些东西,尤其是这一对雕花小木桶,因为这对木桶小巧、结实、轻薄,她用它挑水没那么吃力。 水缸没水了。雍若挑着小木桶出门去挑水。虽然她是女儿家,可好歹十四岁了。在父亲去世、母亲重病、两个弟弟一个九岁一个六岁的情况下,她只有自己挑起生活的重担。 出门没走两步,她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雍家妹妹,我来帮你挑水吧!” 一个五大三粗、面目黝黑的小子,十分羞涩的从旁边小跑过来,想要接过雍若肩上的担子。 “站住!”雍若大声道,同时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那小子的手僵在那里,然后连连摆动。“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想帮帮你的忙!”那青年结结巴巴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的。”雍若客气而生疏地拒绝。这黑小子叫金三宝,就住在她家西侧隔壁。如果只是普通的乡邻之间互相帮忙,她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这小子明显对自己有意思,她不想给他任何幻想,也不想装傻充楞地暧昧着占他便宜。 “雍家妹妹……你……你为什么连一个帮你的机会都不肯给我?”金三宝一脸的失望。 “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 “可这个世道,你们几个老弱妇孺,怎么活得下去?!”金三宝脸都涨红了。 雍若自信地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出路的!”说完便绕过他,向水井那边走去。 水井是公用的,距离雍家不太近也不太远,大约一千米左右。到了水井边,雍若用辘轳提了一桶水上来,倒入两只小木桶中,挑水回家。 虽然这对雕花小木桶很小巧,可装满水以后,还是很沉重的。但雍若扛得住! 金三宝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雍若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一句话也不说。 来回跑了三趟,将水缸装得半满,将正房里那两只大水桶也装满。雍若放下扁担和水桶,正要去正房,就见院门被推开,九岁的二弟雍荞回来了。 “姐,药抓回来了。”雍荞说,“还欠那药铺子五文钱。” 雍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他说:“去吃饭吧!今日元宵,咱们也过节,我把剩下的那点米全煮了。”糙米饭配咸菜已经够难吃了,还不能吃饱,简直不人道!今天晚上有辛苦活儿,更得吃饱了! “姐,全煮了,我们明天吃什么呀?”雍荞很有忧患意识地说。 “放心!姐姐我今晚出去卖花,一定能挣到钱回来!若是一切顺利,我们好几天都不用挨饿了!” 雍荞更迟疑了:“姐,还是我出去卖花吧!我好歹是个男人!” 雍若嗤笑一声:“你还是多吃几年饭、把头发留齐了再说自己是男人吧!现在,你只是个童子。” 她摸摸雍荞凌乱的脑袋,柔和地说:“你今晚好生守着娘,照顾好三弟,在家等我回来!不管多晚,都不许出去找我!免得我们找来找去的。记住了吗?”说到后面,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姐!”雍荞不服气。 “听话!别给我找麻烦!”雍若严厉地下了命令。 雍荞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听到声音的三弟雍苗已经从正房跑了出来,乖巧地说:“姐,二哥,娘还睡着没有醒,也没有口渴要水喝。” “好!乖!”雍若也摸摸雍苗的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走,吃饭去。今晚过节,我煮了稠稠的粥,可以多吃些!” 雍苗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他们的生活水平相当低,能吃顿饱饭,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 姐弟三人去了正房。 正房之中,北墙下贴墙摆着一张床,是雍若母亲周氏的;东墙墙根下横着摆着另一张床,是他们姐弟三人的;西墙墙根下摆着一张方桌,可作吃饭之用;靠近院子一侧的南墙根下,有一个雍若用石块、草泥和竹筋做的山寨小壁炉。壁炉边有两桶清水,桶里有瓢。 这个山寨小壁炉上方有烟囱,炉膛内有一个石头和泥砌起来的简易灶,类似于野炊灶。灶上可煮饭、可烧水、可煎药、可炒菜——当然,她家无菜可炒。如今,这个壁炉已经取代了雍家厨房的作用。 这样的布局,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热源,让正房之内不至于太冷,有利于周氏养病,也可减少姐弟三人被冻病的风险——他们的衣服和被子可都不厚实。是雍若穿过来以后做出的改变。 周氏正昏睡着。雍若一边吃饭,一边给周氏煎药。 她吃得很快,药罐子里的水还没有烧开,她就已经吃完了。但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雍若便嘱咐雍荞看好炉子和药,注意防火,她要出门去卖花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雍若换了一身干净的、没那么破旧的衣服,将一个褡裢贴身系好,又用泥土和锅灰重新给自己补了“妆”,用一张包袱皮充作头巾,将自己的头部和半张脸都裹起来。 腰上系一个木托,拿起装满折枝红梅的巨大笸箩,将笸箩上边圈上拴的两根带子挂在肩上,靠身的一侧搁在木托上,不怎么费力就将大笸箩端了起来。 又嘱咐了雍荞和雍苗几句,雍若朝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转身出门,穿过磨盘胡同,往太液池外围走去。 元宵佳节,京城从正月十三起,放灯三天,今夜是正日子,也是最后一天。花灯最美最集中之处,便是太液池外围了。那里紧挨着皇城,各王公府邸、各巨富豪商,都在那里扎了灯,与民同乐。 磨盘胡同是贫民区,地处偏僻,距离太液池最南端也十分远。 雍若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累得气喘吁吁、背酸脖子痛,才走到了目的地。 “漉漉,你就不能让我再透支一次积分,赊给我一点额外的体力吗?”她问脑子里的系统。 漉漉就是她穿越时得到的“绝育药收集系统”,总是用一种很软萌的女童声音在她脑子里说话,还幻想自己有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雍若便叫她:“漉漉”。 “不能!只有你生命垂危之时,才能透支系统积分。你现在的积分余额是-500分,所以我不能给你多余的体力。”漉漉用软萌的声音,说着十分无情的话,“你还是趁早多弄些绝育药来吃吧!只要你多吃绝育药,或者多吸取别人身上的绝育药药力,就能拿到系统积分。只要你有积分,就可以让我按照你的心意控制你的身体。防病疗伤、美容养颜什么的……我可以全包!” 雍若苦笑,觉得漉漉的话很像是前世电视推销里的台词。 她这具身体的前一个主人是病死的。她穿过来时,这具身体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是漉漉用自己的力量帮她修复了这具身体,她也因此透支了500个系统积分。 略休息了一会儿,雍若就打起精神,开始在人群中穿梭卖花。 要将笸箩里的花儿推销出去,也不是那样容易的。得观察客人的面相衣饰,猜其性情脾气,挑对方爱听的话儿说。 “太太,买支梅花吧!这种可拿回家插瓶的大枝梅花,20文一支;这种可簪在鬓上的小枝梅花,10文钱一支……今儿元宵佳节,太太你如此贵气逼人,必是天生的富贵命,还在乎这10文、20文的小钱吗?”30文入袋。 “姑娘,买支梅花吧!您生得如此美丽,鬓上不簪一支花,岂不是少了这锦上添花之物?这梅花暗香幽远,色泽明丽,正合姑娘戴!”10文钱入袋。 “公子,买两支花儿吧!您如此气宇轩昂,这位姑娘如此美貌动人,若买一对折枝梅花插在鬓上,岂不更增二位的容光?且这上元佳节明灯高照,热闹非凡,若再有一缕梅香相伴,岂不是雅俗同赏、别有意趣?”10文钱入袋。 “老太太,您老人家可真精神!便如这些梅花一般,历经无数风霜,却愈发地神清骨秀、丰标不凡!若小女子年老时能有您一成、半成的风仪,便此生无憾了!”老太太眉开眼笑,雍若50文入袋。 “两位先生,买支梅花吧!看先生们的模样,莫不是进京应试的举人老爷?……小女子可失敬了!这新进士按例都是要簪花的。今儿元宵佳节,老爷们何妨买一枝梅花簪在帽上,也算讨一个好彩头?”20文入袋。 …… 雍若无心看灯,只穿梭在人群中,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四处搜索那些有可能买花的潜在客户。 虽走得腿酸脚酸,说得口干舌燥,她还是很开心的。如同她预料的一样,今儿晚上的生意做得很是顺利,不到一个时辰,笸箩里就剩下最后两枝梅花了。 迎面来了四个人,看装束是一主三仆。那三个仆从都是二十多岁年纪,其中一人文士打扮,像是清客幕僚;另两人一个背弓一个腰间系剑,像是护卫。 那位主人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年,穿着打扮精致而奢华,头上戴着一顶色泽极好的白玉冠,额上系着月白色镶白玉抹额,身上穿一件银裘镶边的月白色云纹织锦披风,里面隐约可见成套的天青色锦缎袄子和直身……总之:浑身上下仿佛都写着“贵公子”三个字。 贵公子长了一张小小的v型脸,一对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湛若秋水。鼻梁虽挺,却很圆润;嘴唇不厚不薄,色泽十分艳丽。 他的唇角微微勾着,似乎带着笑。可他给雍若的感觉,却似隐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傲气,只是这傲气被他的斯文外表稍稍掩盖了而已。 “要不要上前呢?”雍若心里略纠结。这样的贵公子,若是让他高兴了,赏钱会前所未有的可观。可这种贵公子多半难侍候,若不小心惹恼了他,麻烦也会前所未有的大! 赌不赌? 第2章 贵公子 要不要去挣那贵公子的钱?雍若快速地思量了一遍,脑中闪过病床上的周氏,闪过家里空荡荡的米缸和空荡荡的厨房,迅速决定:赌了! 她不急不徐地上前,停在那贵公子身前几步远处,在贵公子主仆四人都看向她时,屈身福了福:“公子万福!几位先生万福!” 那贵公子看着她,目光冷峻,一言不发。 贵公子身边那个文士模样的人淡淡地问她:“你有何事?” 雍若心道:果然傲气!便从笸箩里挑出更好的一支梅花,低头垂眸,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花奉上,用一种愉悦的语调说:“今日上元佳节,小女子有幸能亲眼目睹公子的神采,实乃前世修来的福缘。小女子虽只是区区卖花女,却也听过掷果盈车的典故。只小女子并无瓜果在身,便以此花敬献公子,愿公子诸事顺遂、福寿绵延!” 掷果盈车是著名美男子潘安的典故,说他太美了,驾车往街上走一趟,爱慕他的女子投掷到他车里的瓜果能装满一车。 她说了这个典故又献花,略轻佻,但肯定能立刻引起这位贵公子的注意,并让他印象深刻! “咳……”那文士轻轻呛咳一声,“你一个卖花女,说话倒是文雅。读过书?”声音里,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 雍若仍低头垂眸,神态十分恭敬地捧着花,盗版了林妹妹的话:“不曾读,些许识得几个字!” 那文士低低一笑:“我家公子……当真貌比潘安?” 雍若姿势不变,却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此乃小女子肺腑之言。” “我家公子既然如此好看,你为何一直垂着头,不多看上两眼?”那文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 “看一眼已是前世修来的福缘,岂可贪心不足?”不能多看,免得贵公子恼羞成怒。 那文士低声闷笑起来,笑完又道:“你以卖花为生,如今却要敬献花儿,会不会亏本?” “实不瞒先生。此花是从小女子家中院角的一株梅树上剪下来的。要说成本,也不过是几分岁月沧桑,几分阳光雨露,再加上小女子精心呵护的一点辛劳。前两种成本,是皇天厚土之德;后一种成本,小女子甘愿为公子亏损!” “真会说话!”那文士伸手接过雍若手中的花,笑道,“这支梅花,我代公子收下了!多谢你了!” 雍若再次福了福,并不抬头:“多谢先生!小女子告退。” 低头后退三步,再转身离去,并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七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且慢!” 雍若心头一喜,脚步顿住,转头看时,便见那贵公子正朝她招手。她便走回去,十分有礼貌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那贵公子头也不回地朝那文士伸出了手,吩咐:“拿五两银子来!”对雍若道,“你虽甘愿亏损了辛苦钱,我却不愿白要你的东西。” 雍若忙道:“要枝梅花不过10文钱。五两银子也太多了!小女子找不开。”心里却乐开了花:乖乖,果然是贵公子,出手就是大方。银子啊!她穿过来之后还没有摸过银子呢!贵公子不会要我找零吧?! 贵公子道:“不用找,都赏你了!”从文士手中接过一枚五两的银锭,用四根手指拈着,指尖朝下,递向了雍若。 “是!”雍若便不再推辞,“既如此,小女子便愧领了!多谢公子!”低着头,双手向前,掌心向上平摊着,打算接银子——这姿势,十分恭敬。 贵公子拈着那枚银锭,缓缓递到了雍若双手上方,距离她的掌心只有寸左右。只待他手一松,那锭银子便会落入雍若掌中。 可突然之间,那贵公子却扬手一甩,那锭银子便向旁边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轨迹后,“咕咚”一声掉进了旁边的太液池中。 雍若傻眼了! “哎呀!你怎么没有接稳?”那贵公子故作惊讶地说,语气却十足幸灾乐祸,“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雍若木木地点头,盯着银锭入水溅起的一圈圈涟漪,心痛难忍。没错!那可是五两银子啊!那可是一笔巨款啊!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贵公子! 这时候银价很高,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三百多文铜钱!一个平民百姓,有一两半的银子,基本上就可以过一年了! 对于她来说,哪怕算上周氏的医药费,五两银子也可以保证全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可它就这样掉进了太液池中!“咕咚”一声,掉进了太液池中…… 雍若的心尖尖都在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问那贵公子:“公子当真把那五两银子赏给小女子了?” 贵公子憋着笑,却努力做出一副诚意十足的表情来:“当真要赏你的!唉,可惜了!或许……你命里终究无横财吧!” 雍若朝他笑了笑:“公子厚赐,岂可沉入湖底,不见天日?” 她将笸箩取下来放在河堤上,又解下腰间木托,开始解衣服。 贵公子脸色一变,喝问道:“你要干什么?!”他那三个本来看热闹看得挺嗨的随从,也收敛了笑意。 雍若脱下棉袄棉裤放在笸箩里,将褡裢裹在棉袄里,又脱下破旧的布鞋放在笸箩边上,说道:“我去把那锭银子捞起来!” 她这不是自不量力。前世她就是冬泳爱好者,冬天下水游泳是家常便饭。这一世虽然缺少锻炼,却有漉漉托底,没有体力不支、溺死水中的风险,她有什么理由不赌一赌呢?!或许这苦肉计能真正打动这位贵公子,得到更多。 真的好想吃肉!真的好想吃白米饭!真的好想……很多事! “你疯了!”贵公子脸上笑容全失,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他的三个随从也是差不多的神情。此时虽已立春,但天气仍寒,人人都还穿着棉袄夹袄。这时节下水捞银子,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公子放心!小女子水性极好的。”雍若声音里带着笑意,扯下了裹住头和半张脸的包袱皮,露出脸颊上的一大片黑色“胎记”(其实是用锅底灰画的,用来防备登徒子)。然后她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单衣单裤,赤着脚,利落地翻过了石栏,跳进了水中,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人穷的好处此时就显出来了!她没有钱置办专门的亵衣,就把夏天穿的破旧单衣补好了当亵衣穿,因而此时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行走于人前,只显穷酸,不显失礼。 贵公子和三名随从看到她的脸时,被吓得齐齐往后一缩,竟忘了阻止她。 岸边的水不算太深,却也不浅。 雍若站在水边,把冰冷的湖水往自己身上浇,借此适应水温。等适应了,她便按照记忆,向那枚银锭的落水点游去。绕着落点游了两圈,回忆着银锭在空中的抛物线轨迹,脑中自动生成了一副银锭落水图,大致圈定了银锭的位置,也找回了一点冬泳的感觉,便一个猛子扎下去。 而此时的岸上,早已骚动起来。贵公子一行人,已经完全呆住了,只看着人影消失的湖面出神。 周围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不着痕迹地围过来,将四人围在中间,防止他们被人冲撞了。 周围看灯的游客,有说有人落水了,有说有人自尽了,有打听消息的,有深表同情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因灯会上人多,刚才雍若和贵公子说话时也并未避着人,便有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开始传播真相。 “那锭银子真是那位贵公子扔进水里的?”有人低声问旁边的真相帝。 “骗你做什么?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真相帝低声回答,看见贵公子的目光,畏惧中带着厌恶。 “那姑娘为了捞那锭银子,就跳进了水里?” “没错!照我说,那姑娘怕也是穷疯了,才会这样要钱不要命!但愿不要出人命才好!唉,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啊……”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贵公子傻傻地看着水面,整个人都呆了。 他旁边的那个文士首先回过神来,低声劝道:“公子,还是叫人把那姑娘拉回来吧!别出了人命……” 贵公子如梦方醒,连道:“对对对!叫人将她拉上来!”说完又喃喃自语,“她是想钱想疯了吗?” 那文士便朝周围便衣打扮的护卫吩咐一声:“去两个水性好的,把那姑娘拉回来!”便有两人站出来,开始解衣服脱鞋,准备下水。 就在这时,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快乐的高喊:“我捞出来了!” 雍若已浮出了水面,她眉开眼笑,高高举起一只手,手上抓着那枚银锭,从心情到声音都透着极致的愉悦。 岸上众人无不惊呆了! 这样的天色,这样冷的水,这姑娘竟然真的将一枚抛入湖中的银锭子捞了出来?!人群中,不知何人大声叫了一声“好!姑娘好样儿的!”,跟着人群中便有人欢呼鼓掌。 “你快上来!”贵公子冲雍若大喊道,感觉自己要疯了。 “好嘞!这就上来!”雍若将那枚银锭叼在嘴里,愉快地向岸边游。 她能这么快就顺利地捞到银锭,多亏了漉漉帮忙! 当时,她潜入水中,在银锭落水的大致位置摸了一圈,没有摸到,便浮上水面换气。换完气又潜下水去摸。湖水冰冷,体力流失得飞快。潜下水摸了三次后,她便感觉手脚渐渐有些麻木、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了。 正在危急时,她突然听到漉漉在她脑海里说:“宿主处于生命危险之中,积分透支条件达成。透支50个积分,补充宿主体力;透支20个积分,指示银锭所在位置!宿主积分余额为:-570分。” 雍若觉得四肢一暖,仿佛又充满了力量。跟着眼前灵光一闪,在这漆黑的水底,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枚银锭! 她大喜之下,连忙游过去,一把抓住了这锭银子,浮出了水面。 第3章 客栈 游到岸边,雍若湿淋淋地爬上了岸,翻过栏杆,赤脚站在了湖岸上。 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来说,给人看了到脚,便十分不妥当。然而对于赤贫阶层的女孩子来说,没有鞋子穿是常有的事,赤着脚走来走去的也不知有多少,也没人会在意她们的脚是不是被人看了去。这便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了! “多谢公子厚赏!小女子不胜感激!”雍若穿着湿淋淋的单衣,顶着滴水的头发,将银锭牢牢握住,向那贵公子福了福。 此时,她脸上那些用泥土和锅底灰弄出来的简单“妆容”,已经被水泡得七零八落,却又没有洗干净,让她的脸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公子,小女子这副落汤鸡的模样,您看了可还满意?”雍若微笑着问那贵公子。 虽然现在湿身,但单衣之内还有肚兜,加上这身体营养差,发育也差,整个人又瘦又干,胸前更是平得像飞机场,完全没有露点、走光之类的危险。 “我……”那贵公子回过神来,视线不由自主地闪躲开,不敢再看雍若一眼。 他脸色变幻了几下,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一声,朝雍若深深一揖,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很抱歉!” 雍若心道:这才对嘛!能知道错,说明你本性还不坏。 嘴里却笑道:“公子不必道歉!这世上本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得到额外的报酬,必得付出额外的辛劳。下水去捞银子,是小女子自作主张,心甘情愿。公子不必因此而心怀愧疚。”我这样为你开脱,你会既开心又内疚吧? 果然,贵公子再次朝她一揖,脸上的愧色愈加明显:“姑娘大度!我……在下……在下实在愧疚难安!” 雍若便道:“既然公子这样说,小女子便多嘴劝一句。公子生在富贵之中,对民间疾苦大约知道得少了些。民间有许多如小女子这般穷疯了的人,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一两银子,也有人愿意拿命去搏。公子若无意拿人命取乐,今后最好不要再做这等事了,免得当真闹出人命来,心里愧疚难安。” 贵公子一脸愧色地认真听完,默了默,第三次向雍若深深一揖:“姑娘所言,在下终身难忘!今后,再不会做这样的混账事了。” 得了五两银子,还教训了贵公子一顿,雍若浑身舒爽地点了点头。 她端起放在地上的笸箩,穿上鞋,再次朝那贵公子屈了屈膝:“小女子要去更衣了,免得着凉。就此告辞。” 又朝贵公子身后那文士点点头,转过身小跑而去——实在是出水以后越来越冷,跑两步更暖和些。 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开着,她适才卖花时看到了。 虽然到小客栈开房要花钱,但这一点钱,可以算是今天这笔生意的成本。为了身体着想,不必太抠门。 到了客栈门口,雍若扬声道:“老板,来一间单人房,再准备一桶热水给我沐浴,熬一碗陈皮姜汤。再弄两个火盆、几根木棍来,我烤一烤衣服和头发。” 客栈老板被她这落汤鸡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招呼伙计给她开房,给她拿火盆,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雍若跟着伙计,进了一个房间之后,连忙闩上门,哆嗦着将身上的湿衣服全脱下来,光着身子穿上了夹衣和棉袄棉裤,然后跳上床,拿被子往身上一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过了没多久,伙计送了火盆、浴桶、热水和香胰子等物进来,打躬作揖地说:“浴桶已经细细洗过了,这帕子也是全新的,姑娘尽管放心用。” 雍若又让他们提了一桶清水、一桶滚水进来,那些伙计也都陪笑着连声应了。 等东西都送进来了之后,雍若再次闩上门,脱下棉袄棉裤,爬进了浴桶之中。 真舒服! 她泡在热水中,极是满足地呻`吟一声,觉得所有的疲惫和寒冷都迅速远去。 待水略冷,便拿水瓢舀了滚水添进来继续泡。等一桶滚水用完,她从头到脚都热乎乎的了,舒服得不行。 正要从浴桶里起来,便听到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说:“小妇人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有一位公子命小妇人将这些衣物给姑娘送来,说是成衣店现买的,给姑娘赔罪。” 雍若很惊讶:那位贵公子还没走?!突然想到之前伙计送东西时异乎寻常的热情,心中便已了然。便道:“你稍等,我就来。” 她从浴桶里爬出来,拿那条据说全新的帕子擦干了身上的水,然后穿上干爽的夹衣和棉袄棉裤,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十分和善的妇人正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不仅放着衣物,还有梳子、铜镜等物。 那妇人将衣物放下后便出去了。 雍若翻了翻,从里到外一整套全是簇新的,料子极好,是绫子还是缎子?做工也好,针脚细密均匀,无一处不烫贴。 雍若十分满意,觉得今天晚上吉星高照、鸿运当头,算是发了笔小财。 这身衣服,是她穿过来以后,摸过的最精致精美的衣服了! 但她并没有立刻穿上新衣。前世带来的臭毛病,没洗过的新衣服尤其是贴身衣物,不敢往身上穿。 她心情愉快地把湿淋淋的单衣单裤、肚兜之类仍进浴桶,用仍然温热的洗澡水洗涤。洗完之后,又用那一桶清水清洗了一遍,便拧干了,拿木棍架着,放在火盆上烤。 火盆里的炭火很旺,没多久,便将这些衣物全烤干了,头发也干了。 雍若重又将这些破衣旧衫穿在身上,小心地背好褡裢——里面放着那一锭银子和之前赚的铜钱。 发髻她不太会梳,就把头发分成前后两股,后一股束在身后——这是未婚姑娘的发式,前一股束在头顶,扎成一个斜斜的小丸子便算是发髻了。扎完后看着笸箩里还剩下一枝梅花,便将那梅花也插在头上。 “今儿过节,我也簪一回花,讨个好彩头吧!”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调整了一下花的位置,觉得看上去还不赖,很是喜庆。 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后她拿之前当头巾围巾用的包袱皮,将贵公子送来的那些好衣裳都包了,将包袱放在笸箩里,抱着笸箩,恋恋不舍地出了这间温暖的屋子。 如果在这间屋子睡一晚,应该很舒服。 可惜雍荞、雍苗还在家里等着她,如果她一夜不归,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被遗弃了?还有,周氏的情况也十分不好,她实在不放心,没有可能如此奢侈。 那个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的老板娘,竟然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等着。 看见她出来,老板娘忙站起来,迎上来说:“姑娘,那位公子将大堂楼上的雅室全包下了,正在那里饮茶。那公子叫小妇人在这里候着。说是等姑娘出来,便请一见,他有事要请教。” 请教?雍若想了想,笑道:“有劳老板娘了!还请带路吧!” 那位贵公子已经道过歉了,又赔了衣服,还想“请教”什么?毕竟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又不是他扔下去或撞下去的。他已经做了该做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雍若抱着笸箩,来到了客栈大堂,又上了大堂二楼。两个伙计守在楼梯口,向雍若和老板娘行了个礼,退到一边贴墙而立,给她们让开了路。 老板娘却不再往前走,而是屈身向雍若福了福,道:“那位公子就在第三间雅室,姑娘自去便是。” 雍若点点头,慢慢往第三间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 雅室共有四间,门全都开着。第一间雅室空着。第二间雅室中有几个人在喝茶,却是之前在湖边见过的,约摸也是贵公子的护卫。第三间雅室的门口站着个腰悬长剑的人,正是那贵公子身后的两个护卫之一。 看着雍若过来,带剑护卫便向雅室中禀了一声:“公子,那姑娘到了!”说完便侧身让在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当雍若走到雅室门口,居然看到室内的贵公子和那文士起身相迎。 雍若受宠若惊,觉得这贵公子今晚的风格太多变了,简直是在玩变脸。 贵公子看到雍若的脸,略微呆了一呆,似乎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十分谦逊地自我介绍:“在下姓凤,名寥,字容深。不知姑娘贵姓?” 雍若也与他正式见礼:“小女子姓雍,家中居长。见过凤公子。” 贵公子又向雍若介绍了他身边服侍的人。那个文士打扮的叫安子墨,门口那个带剑护卫叫苏名剑。 相互认识后,安子墨便离开了雅室,并关上了房门。 雅室中,只剩下了雍若和凤寥相对而立。 “公子有何吩咐?”雍若问凤寥。 她觉得凤寥个子挺高的,两个人之间两米左右的距离,她需要微微昂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凤寥向雍若一拱手,垂首躬身,态度十分谦恭地说:“姑娘说在下生在富贵之中,对民间疾苦知道得少了些。在下深以为然。故而想请姑娘小酌几杯,与我说说民间疾苦。” 雍若一听乐了:这凤公子是什么人啊?专门等在这里,就为了听她说“民间疾苦”?! “公子见谅,此时天色已晚,小女子急着回家,恐怕不能陪公子小酌了!”我又不是三陪,还要陪吃陪喝陪聊?呃,虽然她很想留下来吃顿好的。 凤寥拱着的双手微微收紧,抬眼看了雍若一眼,那眼神竟有些不太淡定。 而后他垂眸想了想,便直起身来,将一手负在背后,一手随意地曲在腹侧,矜持地笑了笑:“十两银子!你若答应我,我就给你十两银子。另外再给你一张名刺。日后你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便可拿着名刺来求我相助。” 十……十两银子?!名刺?! 雍若觉得这位凤公子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一见情势不对,就往她命门上招呼! 第4章 礼仪与疾苦 “可……可小女子不善饮酒!”对于银子和名刺的诱惑,雍若垂死挣扎。 “姑娘喝茶也行。我叫了不少菜,姑娘也可品鉴一下这家店里厨子的手艺如何。”凤寥的笑容越发矜持,眼神也恢复了淡定。 点了不少菜……雍若投降了,决定留下来吃顿好的。 吃顿饭、聊聊天而已,又没让你□□!有什么不能陪的?上辈子陪客户还陪得少了吗?!反正晚饭时喝的那点糙米粥,早就消化干净了,肚子正饿呢! “既然如此,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啊! “姑娘请!”凤寥仍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朝着桌子展开,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文尔雅、完美无缺。 雅室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 此时圆桌上摆着八个冷盘,有蜜枣、油炸花生米、凉拌木耳、凉拌笋干,还有香肠片、腊肉、熏鸡、熏兔。四荤四素,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既然决定陪吃陪聊,雍若便将笸箩放在一边,不客气地坐在了桌边,背对着侧墙,右侧是窗户。 凤寥面带微笑,在她对面坐下。竟然执起茶壶,亲手给雍若斟了一杯茶。 雍若作受宠若惊状,心道:凤公子长这么大,给几人斟过茶?她可以看出,他斟茶的动作不太熟练,但他的手很稳,没有发生茶水倒在桌子上的事故。 斟完茶,凤公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贵公子礼仪娴雅,除了给人斟茶的动作不熟练以外,其余一举一动皆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古典的含蓄之美,看起来赏心悦目。可若要陪他把这套礼仪玩下去,雍若就要觉得难受了——我就想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一点也不想装淑女啊! 于是,她不等凤公子举杯、举箸、让客,便直接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片香肠塞进嘴里,闭目咀嚼,顿时满嘴肉香油香。 哇……她满足地在心里感慨:真是好吃到泪奔! 她是去年冬天穿过来的,已经许久不知肉味了! 看她拿起筷子就直接吃,凤寥明显呆了一呆。 但看到雍若那一脸满足的样子,他又觉得有趣,干脆将双手随意地交叠在身前,十分端正、优雅地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她吃。 雍若吃完一片香肠,再夹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幸福感急遽上升。 抬眼一看凤寥的姿势神情,她趁着夹菜的功夫说:“凤公子可是觉得奇怪?明明我说话甚是文雅,为何连基本的用餐礼仪也不知道?” 凤寥的唇角轻轻飞扬起来,眼中笑意闪动,虚心向她求教:“正有此疑问。而且你竟没有自称‘小女子’,开始说‘我’了。” 雍若夹了一片腊肉,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莫测高深:“礼仪的存在,自有其价值与道理。然而,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何必时时刻刻地拘束着?”将腊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品尝。 凤寥身体微微前倾:“此话何解?” 雍若慢慢咽下了嘴里腊肉,才笑着说:“此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公子纡尊降贵,垂顾区区一个卖花女,小女子心中感佩万分,这才与公子说一句大实话。公子灵慧通达、惜弱怜贫,又何必非要区区一个小女子把这话说明白呢?”说完继续吃。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束缚和摧残,这是现代社会的共识,但那些“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凤寥不解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沉思。 雍若则继续享受美食,把剩下几个冷盘里的菜都细细品尝了一遍。 老板娘带着伙计来上热菜了,凤公子还在发呆。 热菜被一一端上桌。端一道,老板娘报一次菜名:宫保鸡丁、香酥鸭、坛子肉、松鼠鲈鱼、清炒虾仁、红焖羊肉、醪糟醉山药、麻婆豆腐;另外还有清炖鸽子汤、萝卜肉末粥和三鲜饺子、香菇羊肉包。满满一桌子美食,包含了好几个菜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都有了。 雍若心底哀叹一声:作孽啊!这么多菜,两个人哪吃得完啊?! 她看了一眼仍没有回过神来的凤寥,心想:没吃完的,我可以打包带走吗? 口有些渴了,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观察着凤寥的表情。 凤寥明显陷入了很深的思绪中。他右手食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左手食指的指背上画圈圈;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微微摇头;眉毛时而皱起,时而展开……雍若心中暗笑:这位凤公子真是一个勤于思考的好学生!他那个手指画圈的小动作,也蛮可爱的。 雍若喝完一碗汤,又把热菜都品尝了一遍,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都吞掉了。 然后她才见凤寥脸上渐渐露出恍然之色,最后如被醍醐灌顶一般,拍案叫绝:“好!说得好!”他的表情语气很是兴奋,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雍若拱手一礼,“姑娘这话,真是振聋发聩!在下受教了!” 雍若微笑着,也起身还了一礼:“公子客气了!”不愧是贵公子,真是多礼! 凤寥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又道:“姑娘说得极是,此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哈哈……”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完后,他端起酒杯,朝雍若举过来:“就为此话,当浮一大白!” 雍若客套地笑着,端起茶杯,与他的酒杯碰了碰,喝了一口:“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受之有愧。”这位凤公子这样兴奋,是真正想通了,还是不小心想歪了? 凤寥甚是遗憾地看了看她茶杯:“姑娘真的不喝一点吗?”他指了指桌上一只小巧的酒壶,“那壶里装的是梅花酒,专给女客喝的,不那么醉人。” 雍若坚定地婉拒:“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确实不善饮酒。” 凤寥便不再勉强。 他将自己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笑盈盈地看着雍若:“姑娘既说‘何必时时刻刻拘束着’,为什么又自称‘小女子’,不说‘我’了?” 雍若便道:“计较自称‘小女子’还是‘我’,本身就是拘束。”就比如前世的现代社会,平民百姓自称“朕”“本宫”“哀家”,谁又去计较了? 凤寥倒酒的动作一顿,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倒酒:“说得有理!”一手执壶,一手朝雍若举了举杯,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也不再端端正正地坐着了,而是轻松地背靠着椅背,双手随意地搭在了扶手上。 “你不饮酒,便多吃些菜吧!”他说。 雍若点头,夹了麻婆豆腐来吃。吃完又夹一块。再夹一块…… 凤寥看了一会儿,问她:“姑娘很喜欢吃豆腐?” 很喜欢吃豆腐?雍若被心中跳出来的引申义囧了一下,差点被呛住。忙把嘴里的豆腐吞了,正色道:“还好。其实美味的食物我都爱吃。一直挑豆腐吃,是存了一点小心思……” “什么小心思?” 雍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凤公子,若是这些菜没有吃完,我可以把剩下的都打包带回去吗?”这时代没有快餐盒、食品袋,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打包,自然捡方便携带的剩下。 凤寥不解,问道:“带剩菜回去做什么?给……”突然,他的话音顿住,有些迟疑地改口说,“……你想带给……别人吃?” “是!”雍若大方承认,“凤公子,这就是民间疾苦的一部分了!而且不是带给别人吃,是带给我家里人吃。你知道我们一家多久没吃过肉了吗?三年多了!今天晚上,我已经把家里最后一点糙米都煮了,每个人分了一碗稠稠的粥,配一点点咸菜,只能吃个半饱。而这……已经是我们过节的伙食了。”想想都心酸! 凤公子默了默,想象着那样的境况,好半晌才说:“你们家是做什么的?为何到了如此境地?” 雍若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把情况告诉他,他会不会为我家讨回公道、拿回一点赔偿啊?!她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和技能,所以对于雍家败落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只稍稍一想,她就迅速做出决定:赌了! 赌赢了最好,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我们家原本也还过得不错……”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轻轻喝了一口,“可是将近三年前……” 第5章 段子手 那一年春天,雍家遇到了仗势欺人之辈行仗势欺人之事,雍老爹奋斗多年攒下的一点家业毁于一旦。 雍老爹从小学厨,人聪明又勤快上进,手艺极好。快四十岁时,他攒够了钱,在双喜胡同买了个小院子,开了一个私房菜馆——雍家菜馆。雍老爹自己掌勺,带了一个小学徒帮厨,周氏收钱算账,又请了两个小伙计跑堂。 但没过多久,附近一家大户要扩建宅院,需要他家那块宅基地,便想将那个小院子买下来。 雍家原也不敢跟大户人家硬顶,便想请那家大户多出一点钱,好让他另寻一个地方重新开张。至于馆子搬迁导致的老客户流失,也不敢计较了。可那家大户甚是可恶,不仅不愿多出钱,还把他家那个小院子百般挑剔,报了一个比市价还低的价格。 雍老爹毕生积蓄和心血都寄托在这个小馆子里,自然就不干了,死顶着不卖。 没多久,雍家菜馆便出事了——有客人到馆子里吃饭后腹泻不止,以为是疫病爆发,直接报了官。官府一查,好家伙,竟有十几个人都在拉肚子、请大夫!再一查,这十几个拉肚子、请大夫的人,竟然都到雍家菜馆吃过饭! 馆子里的所有人,除了周氏这个女流之外,从雍老爹到小学徒,再到两个伙计,一个不落地被拿到了公堂上。 一顿板子打下来,小学徒供说:雍老爹想卖了馆子回老家,便想在卖之前多赚点钱当路费和重新开张的本钱。为了节省成本,把家里病死的瘟猪肉当了原材料做菜,拿自制的赤酱压味提鲜。 衙役上门去抄,居然真的在厨房的一个坛子里,发现了被赤酱腌制过的几块猪肉。而雍家几天前,的确有一头猪拉肚子拉死了。去挖开用石灰深埋的猪尸一看,那头猪腿背上的肉竟然都被割掉了!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雍老爹被动了大刑,终于扛不住,招供了。 按朝廷律法:故意贩售变质或有毒食物,致人死亡的,判处绞刑;致人重病但未死的,杖六十,徒一年。 雍家这个案子,没有人死,但有多人拉肚子拉到虚脱,险些送命。雍老爹便被判了一个杖八十、徒一年的刑罚,另赔受害者纹银若干。 雍老爹本就不年轻了,被这一番折腾,不等出狱便死在狱中。为了赔银子、上下打点,周氏不得不把那个小院子贱卖给了那家大户,又把自己的嫁妆、家中稍稍值钱一点的东西都当的当、卖的卖,折腾了个干净。他们家,也不得不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了现在的那座破院子里。 “我爹那个人,胆小,谨慎,有时候也会有点倔。他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要有良心,昧心钱不能赚,否则早晚将老本儿也赔出去。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割了死猪肉做菜给客人吃?!” 雍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道:“这案子蹊跷甚多。但我们没有证据,只能背了这个黑锅,自己认命。” “此案的关键人物,是那个小学徒。你们知道他的下落吗?” 雍若摇头:“不知道。那小学徒跟了我爹十几年,案子一结,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原是汝州人,逃难到京城,父母皆亡。我爹怜他孤苦无依、人又伶俐,便收了他做学徒,不想却是引狼入室。” 凤寥若有所思。他的手指,又在椅子的扶手上画圈了。 雍若又道:“我家的案子结案不久,胡同里还出了一件事。我家旁边一家绸缎庄夜里着了火,不仅烧了自己家,还烧了左邻右舍六七家,银钱损失惨重不说,当家人还因失火罪被拿进了衙门,打了五十大板。打完以后没几天,那当家人就死了。他娘子拖着老人和孩子撑不下去,便卖了房子,去外地投靠亲友了。如今,我家那小院子的宅基地,还有那家绸缎庄的宅基地,都已经变成了那家大户的后花园。”十分讽刺地笑了笑。 “那家大户是什么人?”凤寥问道。他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来。 “那家大户姓魏,原是做生意的,后来他们家有个儿子中了进士,便成了官宦之家。如今他家儿子娶了朝中高官之女,在工部当主事。” “你爹去世以后,你们靠什么过活?” “靠我和我娘给人做针线、洗衣服。可惜我们绣工不大好,只能接些普通的活儿,挣两个辛苦钱……” “你们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吗?” “没有。我娘从小就被继母卖了,原是给人做丫头的,后来被放出府,嫁给了我爹。我祖父也是父母早亡,在族中无处容身,便辗转流落到京城,做了祖母家的上门女婿。我祖母只生了我爹一个,家中也没什么亲戚……”她笑了笑,“我曾经想过卖身为奴,到大户人家去做婢女,给家人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可我娘死活不同意。她说:她自己就是做奴婢出身的,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再屈膝为奴。便是日子再苦,只要一家人在一处,那也是苦中有甜的。” “你娘很疼你!” 雍若点点头,将自己双手手肘搁在桌子上,把那一双布满了冻疮和裂口的手抬起来,翻来翻去地看了两遍,微笑道:“所以,我们娘儿几个就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很厉害吧?”带笑的眸子,往凤寥看去。 凤寥的视线,也落在她的双手上,眼神里似有淡淡的心疼。 “是很厉害!”他用很温柔的声音说,“苦了你们了!” 正伤感时,雍若的神情语气却突然一转:“不过人活着,不仅得有心中的那股气,还得吃饭穿衣。对于美味食物的向往,是人之天性、镌刻在血脉中的东西。我们一家的日常生活,只能保证不饿死,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肉味了!公子今晚破费请我吃饭,如果我自己吃独食,未免心中难安。还请公子允了我,将剩菜带回去吧!” 她缩头耸肩,拳头轻轻握起搁在下巴上,抬高眉头撅起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委屈眼神,眼巴巴地盯着凤寥,十分无耻地卖萌装可怜:“求你了……” 凤寥被这突然转变的画风,弄得稍稍有些恍神。 他十分诧异地看着雍若,眨了眨眼睛,她还是那副表情!又眨了眨眼睛,她仍然那副表情!!这这这……这是换了一个人吧?!她之前的风骨呢?她之前的孤傲呢?!她之前坚贞呢?! 渐渐地,他脸上露出了了悟之色,继而漾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最后竟指着雍若,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他笑得捶桌顿足,眼泪都要出来了,再无半点贵公子的礼仪气度。 雍若心中叹息一声:许久不卖萌,重操旧业竟是这样的结局……心塞!在这个时代,萌文化无人能懂啊! 她收起了故作可怜的样子,见凤寥乐成这样,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她拿起筷子夹了块豆腐,一边吃着豆腐,一边欣赏贵公子难得的失态。 凤寥笑了好一会儿,才笑够了。 “做什么做出那副怪样子?”他问雍若,“就为了拿走几盘剩菜?” 雍若摇摇头:“我们家平时,想吃这样的剩菜也吃不到啊!” 凤寥想了想,轻咳一声,正色道:“将剩菜带给尊亲,未免不恭。还是我让店家新做几个菜给你带回去吧!” 雍若摇头,也正色道:“把剩菜带回去,我带得心安理得,我家人也会吃得更踏实。” 凤寥直直地看着她。雍若坦荡地与他对视。良久,凤寥无奈地笑了笑,又摇摇头,只得罢了:“就依你吧!” 两人边吃边聊。 雍若也不再多说自己家的事,而是把磨盘胡同这个贫民区里,因贫穷而生的种种事端,捡了几件荒唐有趣的说给凤寥听,好让他知道一点民间疾苦,却又不至于听了太难受。毕竟是元宵佳节嘛,总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胡同里有一个小媳妇,嫁过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件奇事。每次她洗了衣服回来,她婆婆都不高兴,总要寻个由子指桑骂槐几句才肯罢休。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回回都如此,这小媳妇就觉得奇怪,备了礼物,诚心向小姑请教。小姑便叫她少洗几次衣服,别那么勤快,也别用搓衣板、洗衣捶之类的物件儿洗衣服!你知道为何吗?” 凤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子里写满了兴趣:“不知道!为何?” “因为那婆婆是个极抠门的人。她觉得,衣服洗多了伤料子,破得快,不可多洗,更不可用搓衣板搓洗、洗衣捶捶洗。因而她自己洗衣服时,总是将衣服浸入水中轻轻淘几下,便算是洗过了……” “‘淘’衣服?”凤寥眼珠瞪得溜圆,十分地难以置信,“那‘淘’得干净吗?” “自然是淘不干净的。所以她日常的衣服,总是很邋遢!” “……有一回,这婆婆穿了一套新衣裳去亲戚家里坐席,前襟上沾了一团油污,把她心痛得啊!都把衣裳拿到了河边,也没舍得下水去‘淘’,便拿回家去了。不久后她又去别人家坐席,人家才发现她那件衣裳仍是没下过水的样子,只不过胸口打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梨花补丁。原来,这婆婆舍不得新衣下水,又舍不得拿丝线正经绣一朵花盖住那油污,便拿了一块白布,剪成了一朵梨花的样子,用绣花的针法将这朵白布梨花盖在了那块污渍上。有个小丫头凑近了那朵梨花一闻,还能闻到一股子姜蒜酱料味儿,便道:你老人家这梨花倒别致,竟能跟厨房争味儿……” 凤寥再次笑得打跌。 第6章 求表白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雍若宛如段子手附身,充分发挥刘姥姥式的娱乐精神,给凤寥讲了许多关于“民间疾苦”的笑话儿。 比如: 某老头死了老婆,便越发邋遢了。老头不喜洗澡,嫌麻烦,便说洗冷水澡容易着凉生病,洗热水澡又费柴火;还说留得这一身污垢在身上,也好稍稍挡些风寒,何必洗了去?偏他又是个体味重的人,不洗澡的结果便是:他身上那味儿能熏得人一个倒仰,无人敢近他三尺之内。有一回,他家小子看中了一个姑娘,央他去提亲,他居然也不洗洗便直接去了。那姑娘的父亲嫌他丢人,不想跟他做亲家,便讽刺他:你还是先回去洗个澡,再来提亲吧!这老头怏怏地回去了,想洗个澡再去,又怕再去对方也不答应,这澡便白洗了!他灵机一动,便寻了一枚大枣洗干净了,捧着去了那姑娘家。说:亲家你看,我已洗了一个枣,可以提亲了吧? “留得一身污垢好挡风寒?”凤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亏这老头儿想得出来!哎哟,笑死我了!”他学着雍若的口气说,“这澡便白洗了!哈哈哈哈……” 比如: 某次下雨,某人拿着一把伞回来,浑身几乎湿透了,唯独那伞是干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伞是别人送的一把簇新的好伞,他舍不得用,就将伞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伞挡雨。哪知没几天,这把簇新的好伞竟被家里才三岁的皮小子拆了个稀烂,伞面被撕得稀碎不说,伞骨也折断了小半,把这人心疼得啊!将那皮小子一顿狠揍。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扔掉这把伞的残骸——这把伞他还不曾用过呢!就这样扔掉岂不可惜?于是他想了个办法,找了些竹条接好伞骨,又把家里的破布烂衫缝在一起,勉强拼成个伞面的样子,蒙在那伞骨上。此后一二年,他便只用这把破布伞。他婆娘嫌他丢人,劝他换一把好伞。旁人就劝他婆娘:你还是就让他用那把破布伞吧!给他把好伞,他又要给伞挡雨了! 而除了讲别人家的笑话,她也讲自己家的笑话。 比如:某天夜里,三弟的手,被同床共枕的二弟咬出了血,痛得从梦中哭醒了。原来,那一天某邻居给了三弟一块骨头。三弟啃干净了肉,竟舍不得扔掉骨头,夜里还偷偷不洗手,悄悄攥着那骨头睡觉。哪知到了半夜,他翻身的时候,那只还残留一点肉香的手便无意间搭在了二弟的嘴上。肚子空空的二弟,闻到嘴边的淡淡肉香,就做了一个好梦,梦到自己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只大蹄膀。于是,他抓住“蹄膀”,张口就咬…… 这些段子的内容大体真实,但她将讲述的顺序重新编排一下,又加了一些画龙点睛的小细节,以求更有戏剧效果,更加引人入胜。 而那些令人咂舌的荒唐可笑中,又暗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辛酸。 凤寥双手手肘搁在桌上,身体严重前倾,看着雍若的眼睛似乎在放着光。他已完全没有了贵子的娴雅姿态,反而像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小朋友。 他的情绪,也在跟着雍若的讲述跌宕起伏。他整个人,时而叹息不已,时而拍案大笑,时而横眉怒目,时而面带凄楚,整个人都无比鲜活起来。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街上看灯的人已经稀稀落落,安子墨进来提醒说:“公子,该回去了。” 凤寥一怔,慢慢从雍若的故事中回过神来,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 他看看安子墨,看看窗外的街道,又看看已准备起身的雍若,突然脸露哀求之色,眼巴巴地对雍若说:“今日元宵,不宵禁!” 雍若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怪异,话也有点奇怪:怎么,还舍不得走了?便问安子墨:“什么时辰了?” 安子墨道:“已经子时了!”又劝凤寥,“公子,再不回去,‘老太太’怕是要叫人出来找了。那就不美了!” 凤寥默了默,而后长长地叹息一声,视线在桌上溜了一圈,便道:“你让老板娘拿几个食盒来,把剩下这些菜都装了,让雍姑娘带回去。” 说完他便低下了头不说话,十分失落的样子。 安子墨略有迟疑,看了雍若一眼。见她没有羞恼的感觉,反而十分期待的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出去了。 雍若又舀了一点汤,慢慢喝了两口,脑子里回想着凤寥刚刚的样子,觉得他有点古怪,却不知怪在哪里。唉,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要脱身了!此时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放下汤碗,她小心翼翼地问:“凤公子,不知那十两银子……”你答应过给我十两银子哒!别食言啊! 凤寥猛然抬头看向她,先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接着便有一种似恼似恨似羞似怒、雍若难以分辨明白的浓烈情绪,从他的眸子里晕染出来。 他气哼哼地大声道:“等子墨回来,我便让他给你!我身上可没带银子!”语气十分冲。说完他就扭头看向窗外,再也不看雍若一眼。他那两片不厚也薄、色泽艳丽的嘴唇使劲撅着,十分生气的样子。 雍若越发小心地问:“那……名刺呢?” 也别食言啊!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我真不想失去!在这个处处有强权的时代,有没有靠山,很多时候真的攸关生死啊! “今日未曾携带,改日给你送去!”语气更臭了。 说完他就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干脆走到了窗边去站着,面对着窗外不言不语。他的手指,紧紧地握在窗沿上,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雍若见他这样,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他了。 她一边继续低头喝汤,一边寻思:刚才还好好的,刚说要走就变脸了!这凤公子还舍不得我不成?!心中渐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突然转身面对雍若,问她:“你知道我为何要把那锭银子扔进水里吗?” 雍若摇头:“不知道。”难道不是你的恶作剧? 凤寥便笑,笑得有些奇怪:“当时我觉得自己被你调戏了,心中甚是恼怒!可你又表现得十分恭敬有礼,我不便发作,便想作弄你一下,算是报复。若你眼看着即将到手的五两银子没了,一定会心疼得整晚都睡不着觉吧?” 雍若也笑了,点了点头。如果自己没有把那锭银子捞起来,岂止会整晚睡不着觉,还会连续好多晚睡不着觉! “我向你敬献鲜花,怎么能算调戏?”雍若表示不服。 “你一个姑娘家,向我一个男子献花,还说了掷果盈车的典故,这不是调戏是什么?”凤寥坚决维护自己的观点。 雍若心想:这个问题非得辩明白不可,否则自己怎么担当这“调戏贵公子”的罪名?!“公子,你写过诗吗?” “自然写过!” “写过些什么题材的诗?” “山水风光、名胜古迹、风花雪月……大约都写过吧!” “那你是在调戏山水风光、名胜古迹、风花雪月吗?”雍若正色道,“小女子没有诗才,不会写诗,只能以一枝梅花聊表心意。这与公子写诗是一样的。公子又何必思虑过多,将小女子想得那般龌龊?!” “你想以梅花,表什么心意?” “表我爱慕之意。公子龙章凤彩,此前竟没有姑娘为公子着迷吗?” “有!挺多的。不过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大胆的。她们见到我时,不过是面红耳赤、含羞带怯、欲语还休而已。像姑娘这样大胆表白的,还不曾有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何必遮遮掩掩?” 凤寥默了默,然后看着雍若,一字一句地问:“你当真觉得我貌若潘安、爱慕于我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格外温柔;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格外缠绵。等着她的回答时,他竟似摒住了呼吸,十分紧张的样子…… 雍若心里格登一下,如醍醐灌顶一般,立即为他的怪异之处找到了一个解释:不是吧?这位凤公子对自己认真了?! 他这是在逼自己表白吗?! 雍若想:以凤公子表现出的排场来说,门第必然极高,断无可能娶自己做正妻! 难道他逼自己表白,要想让自己给他做小妾?她心底嗤笑一声:切!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能把自己刚说过的话全吞回去,那样凤公子非得真翻脸不可! 她脑子急转,迅速想到了一个对策,便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小女子虽生于贫困,却爱慕世间万物之美。梅花之风骨、兰惠之清芳、荷花之出淤泥而不染、菊花之气节……我没有不爱的。便是那茫茫白雪、袅袅炊烟、幽幽芳草、剪剪春风、鸡鸣犬吠、朝露夕阳……我也觉得各有其美,见之便心中愉悦。人是万物之灵,而公子乃人中之龙凤,小女子又怎能不爱呢?”鸡汤,毫不吝惜地使劲灌吧!争取把这位贵公子灌晕了,自己好脱身! 凤寥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怀疑、失望交织的神色。 雍若勇敢地与他对视,并保持微笑,没有半点心虚或羞涩之意。 第7章 不忍别 就在凤寥与雍若比拼眼力与心志之时,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安子墨领着老板娘和一个伙计进来,带着一个三层的大食盒。 凤寥率先移开了视线,神情中似乎带着一点羞愤、一点怀疑、一点恍惚。雍若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比赢了! 老板娘把剩下的菜,都转移到几个陶碗中,然后将那些陶碗都放进了食盒里,盖上盖子。 一个腰间挂着刀的护卫进来,将食盒拎在了手上。 雍若笑问老板娘:“可否帮我雇一辆车?天色已晚,又拿着这么多东西,小女子没法走那么远的路。”关键是身上将怀有巨款啊!一个人走夜路简直是找死! 安子墨却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已为姑娘雇了一辆车,就候在门外。” 雍若心中大喜,正要道谢,却听凤寥说:“把那辆车打发了!我亲自送雍姑娘回去。” 安子墨答应一声,正要出去。雍若便道:“等一下!” 安子墨顿住,看了凤寥一眼,见他没有催促、反对,便朝老板娘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老板娘行礼后,带着伙计默默地躬身退出。 雍若保持微笑,问凤寥:“公子想如何送我回去?” 凤寥的手紧紧贴着衣服,让衣料吸走掌心的汗,力持镇定地说:“我坐车来的。先送了你回家,我再回府。正如你所说:天色已晚,你身上又带着十几两银子,万一那车夫不可靠,见财起意怎么办?你不是说,为了一二两银子,也有人敢拿命去搏吗?我送你回去,岂不可靠得多?”说完又随口吩咐安子墨,“给雍姑娘十两银子。” 安子墨便取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双手递给了雍若。 雍若看了看,陪笑道:“能换成碎银子吗?”这么大锭的银子,她不好花啊! 安子墨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来,将钱袋中的碎银子都倒出来,掂了掂后递给她:“应该只多不少。” 雍若不客气地双手接过,小心地装进褡裢里,又对凤寥说:“公子心意,小女子心领。只是公子的马车,必定是极华贵的。这样的马车出现在磨盘胡同这种地方,必然会极为引人注目。若我半夜三更被这样的马车送回去,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来!我虽不拘小节,终究是女子,可禁不起流言侵袭,还望公子体恤一二。若公子垂怜,遣一护卫相送,小女子足感大德!” 凤寥无言以对,只得对那提着食盒的护卫说:“罗布,你带几个人,妥妥地送了雍姑娘回去。” 那个叫罗布的护卫躬身应了,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凤寥这才站起身来,向雍若做了个请的手势,十分温柔地说:“我送姑娘到楼下吧!” 雍若心里叹息一声:初恋总是美好的,然而也总是难以长久的。她端起笸箩,没有再多说什么,出了雅室的门,往楼下走去。 客栈之外,停着两辆车,前一辆的装饰果然十分华丽,想必是凤公子的车;后一辆则是街上常常见到的普通青幄车。 雍若向凤寥福了福:“小女子告辞!凤公子多保重!” 凤寥还了一礼,轻声说:“你也多保重。” 雍若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青幄车。 车把式驾着车离去,那个叫罗布的护卫带着两个人,骑马在侧护卫。 凤寥站在客栈门外,一直望着青幄车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辆车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他才回头看了看这间客栈,朝殷勤相送的老板和老板娘点点头。又昂首看了楼上那间雅室好一会儿,低声吩咐了安子墨几句,他才悠悠叹息一声,依依不舍地上了那辆装饰华丽的大车。 车帘放下,凤寥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来。 打开盒子,他从盒中拈出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花。 他擎着那枝梅花看了许久,才低声吟道:“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1 声音低婉而缠绵,似绵密的春雨,浇在心头。 ———————— 雍若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摸着褡裢里的银子和铜钱,心里有一种穿过来以后从未有过的兴奋和踏实感。 终于有一点钱了!终于不用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马车在雍家门外停下。雍若下车,抱着笸箩,提着食盒。 二弟雍荞似一直守在门后,听到声音便开了门,冲出来抱住了雍若腰:“姐!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雍若笑道:“乖!我带了好吃的回来,我们进去吧!” “好吃的?”雍荞眼前一亮。 雍若向护送她回来的罗布等人道谢并道别后,转身进了院子,让雍荞把门闩好。 闩好门,雍荞就去接雍若手上的东西,雍若把笸箩递给他:“放我屋里去!”食盒太沉了,雍荞肯定拿不动。雍荞接过笸箩,飞快地跑进雍若屋里,将笸箩往床上一搁,又飞奔出来。 “姐,什么好吃的呀?”雍荞目不转睛地看着食盒,吞了吞口水。 雍若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摸摸他的头:“肉!非常好吃的肉!” “肉?!”雍荞抬起头,两眼放光地看着她,然后又担忧起来,“那很贵吧?姐,挣钱不容易,你别把钱都花光了!” “放心!我没有花钱!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请我吃席,我把席上剩下的菜都装盒带回来了。” 雍若把请她吃饭的人,换成了一个老太太,免得周围的人大惊小怪,说些不好听的话。 虽然她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可“人言可畏”的核心在于:它不仅会冲击你的内心,还会让你所处的环境变得恶劣起来。如果一个小小的善意谎言就可以免掉许多麻烦的话,她有什么理由不撒这个谎呢?! 雍荞继续担忧:“那……那会不会很丢脸?!” 雍若克制住叹息的冲动,对雍荞进行人生态度的教育:“荞荞,做人呢,得认清现实。人穷,就不要死绷着面子,否则只会吃更多苦头。如果我怕丢脸,不带这些菜回来,你们今晚上就别想吃着肉了!或者,你希望我自己花钱去买?” 雍荞衡量了一下,忧患意识让他迅速做出了抉择:“还是把剩菜带回来好!”他扬首看着雍若的脸,很是心疼的模样,“只是,姐姐受委屈了!” 雍若一笑:“没事,不委屈!姐姐我今晚上吃得可开心了。去拿干净的碗筷和勺子来。”雍荞连忙跑着去了。 雍若拎着食盒去了正房,刚到门口,那道破旧的木门便被三弟雍苗从里面拉开。 “姐,我一直守着娘,哪儿都没去!”他仰脸看着雍若,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雍若微笑着摸摸他的头,赞了一句:“乖!姐姐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我看看娘就弄给你们吃。娘醒过吗?” 雍苗点点头,语气有些哽咽地说:“醒过!是肚子疼疼醒的,疼得一头都是汗。后来我和二哥劝着娘喝了一点药,却又呕了,呕出来的东西还带着血。娘呕了便不肯再喝药,也不肯喝粥,还叫二哥以后别再去抓药了,说是白费钱,要能治好早治好了……”他抬头看着雍若,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姐,我们换个大夫给娘瞧病吧!现在这大夫不中用!” 雍若揉了揉他的头,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尽量温柔地说:“好!我们换个大夫给娘瞧病!” 她心中却是深深地一声叹息:周氏已病倒数月,症状是上腹疼痛、消瘦、虚弱、无食欲、恶心、呕血,雍若严重怀疑周氏是胃上的毛病,或者干脆就是饿出来的。可她不是学医的,只能把周氏的病交给这时代的大夫。 跟着雍苗走进了正房,雍若将食盒搁在西墙下的方桌上,然后去看了看床上的周氏。 周氏昏睡着,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着,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正月以来,周氏就越来越虚弱了,每天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似乎不太妙的样子。 好在现在家里有一点银子了,可以请个好点的大夫,也可以给周氏多补充些营养,或许还有救回来的希望。 雍若回到方桌边,便见雍苗跪坐在条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盒,鼻子用力抽着,嗅着那食盒内隐约飘出的香气。 他脸上泪痕未干,又露出这副谗相,着实可爱又可怜。 第8章 请医 看到雍苗的馋相,雍若一笑,喝令他:“先去把手洗干净了!” 这是雍若穿来后固定不变的要求。她现在颇有长姐权威,雍苗虽不舍食盒,却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去打了水洗手。 雍荞拿着碗筷进来了。雍若将花生米和蜜枣拿出来,让雍荞和雍苗拿筷子夹着吃,不许用手拿,不许吃快了。 她又将山寨壁炉里的火拔旺了些,将一口小锅放在那简易灶上,从桶里舀了一点清水放进锅里,等水开了,将那碗打包回来的萝卜肉末粥倒进锅里,又夹了两片香肠、两片腊肉进去,搅在一起加热。 等粥热了,她将粥分成了两份,雍荞和雍苗一人一份,香肠和腊肉也一人一片。 “姐,那你和娘呢?”雍荞馋得直咽唾沫,却有些迟疑地问。 雍若笑道:“姐姐已经吃过了。娘现在睡着,等她醒了,我热饺子给她吃。这粥是给你们的。” 雍苗不舍地指着食盒的鸡鸭鱼肉:“姐,我能再吃一点那些菜吗?” 雍若摇摇头:“不行!我们饿久了,不可以一下子吃得太多,否则会肚子疼的,要喝那种苦死人的药才能好。放心,剩下这些东西,我们明日慢慢吃。” 现在天气还冷,就算没有冰箱,搁一两天也不会坏掉的。 雍荞和雍苗便十分珍惜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吃自己那片腊肉和香肠时,都不舍得把整片肉放进嘴里,而是一次咬一小口,和着粥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吃完之后,两人十分满足,开始犯困——毕竟已经丑时了,以他们的年纪,能熬到现在实属不易。 雍若打发他们去漱口。洗脸就可免了,他们没有护肤品,脸上都有细小的皴裂,洗脸不可太勤。 雍苗很不情愿,不想漱口,央求道:“姐,今儿晚上就别漱口了吧!好不容易吃回肉,我想把那肉味儿在嘴里多留一会儿!若是半夜饿了,我将牙缝里的肉末舔来吃了,说不定还可以做个大吃一顿的好梦……” 雍若爆笑。心想:雍苗这话,又是一件可以讲给凤公子听的“民间疾苦”了! “瞧你这点出息!”雍若笑骂一句,坚决不许,“睡前不漱口,牙齿会坏掉的!等你的牙齿都烂了,你什么都吃不动了!” 雍苗嘀咕道:“我还要换牙哩!坏掉了,就换一口新牙!” 雍若吓唬他:“那在你换好牙之前,你拿什么吃东西?不许耍赖,快去!” 雍苗不情不愿地被雍荞逮去漱了口,然后两人上了床,很快就睡去了。 雍若收拾碗筷,晃眼一看,发现周氏醒了,连忙过去:“娘,我回来了!你怎么样?”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周氏背后,扶她半坐起来。 周氏虚弱地说:“还是老样子!”拉着雍若看了看,没发现雍若有什么不妥,便舒了一口气,“听说你去花灯会上卖花儿了,我担心得不行……如今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不过几句话,她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雍若拍拍她的手,笑道:“娘不用担心!我今日福星高照,不仅把花都卖出去了,还碰到了一位贵人。那位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看上去极尊贵。我不过说了几句奉承话,她便高兴了,不仅买了我的花儿,还请我去酒楼里吃席,陪她说说话儿。我便挑那些可乐之事跟她说了几件,逗得她笑个不停……”她把今夜的经历,移花接木地说了一遍。 她把贴身系着的褡裢解下来,把褡裢里的银钱都倒在了周氏的被子上。 一个五两的银锭,一大堆散碎银子,一大堆铜钱!周氏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么多?!” 雍若狂点头,神情中带着兴奋:“她家一个晚辈,将钱袋里的碎银子都倒给了我,说是赏我的。” 周氏抚着被子上的银钱,微微苦笑片刻,甚是怀念地说:“上一次摸着这么多银钱,还是你爹在世的时候……” 然后周氏将那个五两的银锭拿出来放在一边,又捡了几块大一些的碎银子一并放过去,对雍若说:“这些银子,找个小罐子装好,找个地方埋起来。” 又将剩下的碎银子分成两份,吩咐雍若:“分别藏在两个地方。藏严实些。” 雍若道:“我待会儿去藏。娘,我给你热几个饺子吧!是用虾仁、猪肉、香菇做的三鲜馅,可好吃了。” 周氏略一迟疑:“你给我热两个就行了!多了我也吃不下。若再呕了,也是折腾。” 雍若便热了两个饺子,用周氏专用的碗勺盛了,喂周氏吃下,又给周氏按摩了一下四肢手脚。 等周氏昏昏睡去,她便拿了一个短柄小铁锹进来,在屋子里看了又看,否定了很多地方,最后锁定了一个地方——山寨壁炉那个简易灶边,那个装草木灰的小小柴灰池! 她走过去,将柴灰池里的柴灰挖到一边,然后开始在柴灰池底部刨坑,刨好后将罐子和银子放进去埋好,把土压平,又将柴灰回填进池中。退后两步看了看,看不出任何挖过的痕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把剩下的银钱藏了一些,留了一些在褡裢里,以备明日之用。然后她才漱口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睡醒以后,雍若就把剩下的饺子和包子都热了,叫醒了雍荞和雍苗。姐弟三个分吃了大部分,又给周氏留了一点。然后雍若便叫雍苗守着周氏,她带着雍荞,推着独轮车出门了。 今天,他们得还了欠的钱,还要买米、买面、买柴、买很多东西,并且另寻一个大夫给周氏瞧病。 买米时,雍荞想买便宜的陈糙米,可雍若早就受不了这种米了,坚持买了白米白面,又买了一些干豆子、干豆角、干萝卜之类的干菜,又买了几条萝卜、几个鸡蛋,添了厨房里一直严重缺乏的油盐酱醋等各种作料,还买了几捆柴,一起放在独轮车上,与雍荞一起推回去。 雍若倒是很想吃一点绿叶蔬菜和水果,只可惜这是古代,冬天能吃的蔬果极其有限,还都死贵死贵的。 他们这样大包小包地购物,周围邻居不免大惊小怪,纷纷半是羡慕、半含酸意地打探:“买了这许多东西,你家发财了?” 雍若便把她昨儿编的瞎话拿出来说了一遍:“……碰到一个极尊贵的老太太,得了她老人家的青眼,陪着说了会儿话,蒙她赏了几个碎银子……” 应付了邻居,回到家以后,雍荞忍不住打听:“姐,你昨夜是怎么认识那位老太太的?又说了些什么?她为何待你这般好?” 雍若三言两语将他糊弄过去,让他留在家里收拾东西,照看娘和小弟,自己又出去请大夫了。据说有一位吴大夫医术极是高明,人也不错,就是诊金贵些。以前雍家请不起,现在倒是可以请他来瞧瞧周氏了。 那位吴大夫的住处离磨盘胡同颇远,雍若走得脚都酸了,才找到吴大夫家里。好在吴大夫正在家中,她好说歹说,又出钱雇了车,才请动了吴大夫。 吴大夫坐着车来到了雍家,给仍在昏睡的周氏细细诊了脉,雍若便请他到堂屋开方子,还十分殷勤地给他墨磨。 吴大夫提起笔,神情十分凝重,竟良久不能落笔。雍若和雍荞、雍苗都眼巴巴地看着他。雍若心跳得极快。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夫叹息一声,将笔墨纸砚都收进了药箱,提着药箱对雍若说:“小姑娘,借一步说话!” 听了吴大夫的话,雍若心里格登一下,便叫雍荞和雍苗都留在堂屋,她跟着吴大夫到了院子里。 吴大夫竟然将雍若之前给的诊金还给了她,小声道:“老朽医术浅薄,对你母亲的病已是无能为力。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他朝雍若拱拱手,“惭愧!告辞了!” 雍若拿着被退还的诊金,站在院子里,看着吴大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情格外沉重。 大夫都不肯开方子了!是不是意味着:周氏快不行了?! 雍荞和雍苗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雍荞脸色惨白,雍苗含着泪问她:“那个大夫为什么不肯开方子?姐,你……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请了个骗子来?!” 雍若微微叹息,蹲下身,将雍荞和雍苗拥入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感觉他们俩都在发抖。 雍苗挣扎不休,哭道:“姐,你说话啊!为什么那个破大夫不开方子?你放开我!我去找那骗子,将银子拿回来,另找一个好的给娘瞧病!” “住口!”雍若厉声喝道,“那吴大夫是个好人,不是骗子!他已经将诊金退给我了!” “退了?”雍苗失神地说,“他为什么要退诊金?”已经是前言不搭后语了。 “因为吴大夫说,他对娘的病已无能为力,所以他退了诊金,不肯开方子。” “那一定是他医术不好!”雍苗飞快地说,“姐,你为什么不肯给娘找个好大夫?” 雍若沉下了脸:“苗苗,你不要把自己的不如意、不快乐、不甘心,都怪罪到别人身上!”她希望雍苗能有一点心理准备,“你要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是谁都没有法子的!”说完,她自己也开始飙泪了! 上辈子,她前途正好时,却被查出了身患癌症。无论她如何配合治疗、如何苦苦挣扎,都未能逃脱英年早逝的命。便是她再不舍得那个世界的一切,如今,也已经彻底失去了! 雍苗不再挣扎哭闹,而是紧紧抱着雍若,失声痛哭。 就在姐弟三人哭作一团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发生了什么事?” 第9章 不做妾 雍若睁着朦胧的泪眼往门口看去,竟看到一个很像凤寥的身影。 她难以置信地擦干了眼泪,定睛一看,果然是凤公子! 凤公子今日十分低调,穿了一袭素面青布袍,头戴儒巾,腰系蓝丝绦,与那些云集京城、准备参加春闱的普通举人没有两样。比较特别的是: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两层大食盒。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苏名剑,另一个就是昨天送她回来的那个护卫罗布。苏名剑肩上扛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手里拎着几条腊肉、几串香肠;罗布一手提着一只鲜羊腿,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竹笼,竹笼里有几只活鸡。 凤公子快步走到雍若面前蹲下。他放下食盒,似乎想伸出手抚去雍若脸上的泪,可手指将触未触雍若的脸颊时,又突然顿住。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又握成了一个拳头,有些讪讪地收了回来:“在下孟浪了!” 他的视线在院子里飘移了两圈,然后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雍家姐弟本已被他们这突然进来的三个人惊得停止了哭泣,被他这一问,雍荞和雍苗又开始哭了,只哭得小声了很多,只不停地抹眼泪。 雍若站起身来,朝凤寥福了福:“蒙贵人昨夜恩赐,今日我们请了一个极有名的大夫给我娘瞧病……”声音有些哽咽,“结果,那大夫将诊金退给了我,不肯开方子了!” 大夫不肯开方子意味着什么,便是雍荞、雍苗这样小的人也明白,凤寥等人自然一清二楚。 凤公子嘴唇微张,然后转身将苏名剑拉到一边,用雍若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吩咐:“你亲自跑一趟,去将许太医请了来。” 苏名剑迟疑:“可是……公子的安全?” “这里有罗布在,外面还有不少人,我又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又郑重地叮嘱了一句,“你跟许太医说一声,别泄露了我的身份。” 苏名剑无奈,只得应了,走过来问雍若:“姑娘,厨房在哪里?” 雍若看着他肩上扛的、手中提的东西,一时竟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 昨日那五两银子和那身衣服,她拿得心安理得;十两银子算是陪吃陪聊的报酬,打包剩菜算是废物利用,她同样没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凤公子又拿着这许多东西上门了!在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资助——因为,这不单是贵公子闲极无聊做善事济贫了! “凤公子,你拿来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心里有些纠结:要不要跟凤公子说清楚?要怎么说?凤公子可不是隔壁的金三宝,拒了也就拒了。自己若拒了凤公子,首先是靠山计划绝对泡汤,其次,这位凤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 凤寥打量着她的神情,突然将双手负在背后,矜持地说:“拿来赏你的!” 一个“赏”字,噎得雍若满腹的纠结跑了大半。“好端端的,公子‘赏’我做什么?”她把“赏”字咬得特别重。 凤寥的视线,便落在了院中那树开得极好的梅花上,说道:“昨日你‘敬献’给本公子的那枝梅花太小了些,只够本公子簪发。那梅花颜色极好,花形也美,本公子便想讨一枝大的来插瓶。本公子这样的身份地位,自也不能白要你家的东西,便随意捡了些东西赏你!” 雍荞和雍苗吃惊地看看凤公子,又看看那株梅树,万万想不到那些他们平时毫不在意的梅花,竟那样值钱!若把这一树花儿全卖了,能换多少腊肉香肠羊腿?! 雍苗目光殷勤地看着雍若,希望她不要拒绝这笔“生意”;雍荞年纪大些,却是皱起了眉头。 凤寥表现得如此傲慢无礼,雍若心里反而不那么纠结了。心道:你这样的贵公子愿意赏,本姑娘就敢接,但是别指望本姑娘因此而以身相许! 她脸上扬起一抹客套的微笑:“既然如此,小女子便愧领了。这树梅花,随公子剪裁。便是连根儿挖了去,那也无妨。”说完便接过了食盒,领了苏名剑和罗布去厨房。苏名剑在厨房放下东西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雍若从厨房出来,便见到凤公子已经放下了负在背后的手,站在那株梅树下赏花。 见到雍若出来,凤寥朝她拱了拱手:“姑娘,在下能去向令堂请安吗?”神情语气竟又相当平和了! 雍若觉得,这凤公子变脸的本事,相当了得!他在什么地方练出来的? “我娘现在正睡着,且病容憔悴,怕会吓着公子。公子还是到堂屋说话吧!”她婉拒了凤寥的好意,又吩咐雍荞雍苗去守着周氏。 至于给来客上茶的基本礼节——还是免了吧!因为她家里根本没有“茶”这玩意儿。 她总不能摘几片竹叶、几朵梅花煮水给他喝吧?万一喝坏了他那从小娇惯到大的肠胃,岂不是没事找事?! 凤寥也不勉强,跟着她去了堂屋。 普通百姓家,堂屋就是正厅。 堂屋北墙上有一个老旧的神龛,供着“天地君亲师”位;神龛下一个简单的供桌,供着几位祖宗和雍老爹的牌位。堂屋正中,有一张八仙桌,周围四张条凳。除此之外,堂屋里再无任何东西。 凤寥竟没有嫌弃堂屋的破陋,而是安之若素地在条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名刺盒子,将盒子打开,推到了雍若的面前。 “这是答应给姑娘的名刺。上面有一个地址,姑娘若有事,便可拿着名刺,去这个地址说一声。我必定鼎力相助!” 雍若看着眼前的名刺盒,心情再度复杂起来。 名刺盒子里,一张很漂亮的、雍若叫不出名字的雪白笺纸上,中间偏上的地方写着工工整整的“凤寥”二字,右侧写着一个地址,底端有一枝手绘的红梅花。雪白的底色上,那花色格外娇艳,那姿态格外……清冷孤傲! “这梅花是公子画的?” “是!我只恨自己画工平平,不能尽现红梅之风骨。” 雍若沉默起来。 穿过来以后,她没见过别人的名刺,但她前世在网上看到过历史上留存下来的清代名刺。从没见过谁在名刺上画花的!这是这个世界的风俗,还是这位凤公子别出心裁?抑或特别用心? 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所以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应该错不了,这位凤公子对自己有意思! 郑重地权衡了一下,她决定早点把话跟凤公子说清楚。既然自己不愿给他做妾,而他也不可能娶自己为妻,这份感情就注定不会有结果。还不如趁他感情还不深,还可以放下,早日做一个了断!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比较好! 但要怎么说呢? 第一,要拒绝一个贵公子的心意,就要在他明确表白之前拒绝,否则贵公子的脸面往哪里搁?第二,拒绝的话要说得委婉,最好不要让贵公子察觉到自己知道了他的心意、在拒绝他,而要让他自己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自己打退堂鼓! 这有一点难度!但雍若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做到的。 “在想什么?不喜欢我在名刺上画梅花吗?”凤寥问她。 “不是!”雍若看着梅花,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了我娘。我娘的性子,就很像这红梅花,不惧冰霜,不折傲骨!” 她扯了扯嘴角,问凤寥:“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曾想到大户人家去当婢女,我娘却不愿意我再屈膝为奴。” “说过。”凤寥说,“我不了解令堂。但我觉得,你的性子倒是颇有红梅品格——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雍若低低地把这两句诗念了一遍,忍不住淡淡一笑,心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我娘就是这样的!”雍若用一种十分感怀的语气说,“她自小在大户人家为奴,见多了后宅之中的龌龊之事。别的丫头都有意无意地往少爷、老爷身边凑,想着做个姨娘什么的。我娘却恰恰相反,少爷和老爷身边的差事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就尽量不引人注目。旁人都说我娘傻,也不知道为将来打算,我娘总是一笑置之。后来,我娘终于找到了机会,求了恩典赎身出来,嫁给了我爹。”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曾经问过我娘:为什么不愿意做姨娘啊?哪怕是做妾,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妾,平时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可比寻常人家的正房还好过。我娘却说:她可以跪地求生,却不愿跪地做人。” 最后这一句话,她说得格外地掷地有声。 凤寥原本还面带笑意,兴味十足地听着。 听了“可以跪地求生、不愿跪地做人”这句话后,他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褪去…… 他那精致的面庞上,再无一点血色! 第10章 油尽灯枯 雍若却并不看他一眼,半垂着头,继续说:“我娘说,大户人家的妾,表面看着风光。可对于当家男人来说,妾不过是个闲来解闷的玩意儿,有兴致了便逗弄一下,没兴致了可发卖,可送人,也可丢在角落任其自生自灭……便有一时恩宠,又能有几分长情?所以做妾的人,都想生儿子,这样失宠以后才能有所倚仗,不至于轻易被发卖,不至于后半辈子混得太惨。可她们生的孩子,却不能管她们自己叫一声娘、叫一声母亲,而只能叫姨娘,因为从礼法上说,正妻才是这些庶出子女的正经母亲。妾生的子女,天生要比嫡出的兄弟姐妹低一等;妾的娘家人,不算夫家的正经亲戚,能不能登得了门得看当家人的心情;妾不可穿正红色的衣裳;在正房面前,妾只是奴婢,正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样的日子,哪有丝毫尊严?!” 凤寥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几次想说话反驳一二,却终究讷讷地不能成言。 “大户人家之中,当家男人只有一个,妻妾之间岂有不明争暗斗的?有些正房,表面贤德,内里狠毒;有些妾室,表面恭顺,内藏奸狡。妻妾之间、妾与妾之间,暗地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或下药谋害,或设局陷害,或挑拨离间,或借刀杀人、瞒天过海、欲擒故纵、釜底抽薪、隔岸观火……别看内宅不过方寸之地,可这明里暗里的文章,能把三十六计都使全了!这样的日子,不嫌累得慌?所以我娘用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走为上!压根儿不去做妾!” “可……也不是所有大户人家的内宅都如此吧?”凤寥的声音有些干涩,看着她的目光,慌乱而凄楚,“这得看男人的齐家之能吧?” “对!有本事的男人,或许能把妻妾都驯服了,让内宅风平浪静。”雍若点头,仍然不去看凤寥的神情,语气淡淡地说,“但男人的齐家之能,说白了也是与妻妾斗智斗勇的过程,战果如何,就看天时、地利和各方的人品、才智了。我倒觉得,男人齐家,其实就是一个驯服妻妾的过程,与驯马、驯犬形异而质同。对于男人来说,驯服妻妾或许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但作为被驯的女子……感受怕就没那么好了!纵然男尊女卑,女子首先也是个人!被男人当作牛马、鹰犬来驯,便连做人的趣味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三从四德刻成的壳子。” 雍若一笑,又道:“去年我家三餐不继的时候,也曾有媒婆上门,说有大户人家想纳妾,欲为我作媒。我娘却死都不允。我也答应了我娘:哪怕将来日子再苦,也不给人做妾!” 凤寥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渐渐褪去,显出了深深的颓气来。 雍若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轻声道:“公子请自去裁剪梅花吧!我有些不放心我娘,要去瞧瞧她了。” 初恋,就是拿来破灭的!凤公子,你还是早些放手、早些释怀吧!这么短的时间,想必你也不会有多么放不下的感情。 她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堂屋,任由凤寥懒懒地坐在那里发愣。 回到正房,周氏仍在昏睡,雍荞问她:“那位凤公子走了?” “还没呢!我进来瞧瞧娘,随那凤公子去折腾那树花儿!免得我在旁边看着,凤公子反倒不好意思下手!”雍若淡定地瞎扯。 雍苗兴奋地说:“姐,咱们把那树花儿都剪下来,拿出去卖了吧!” 雍若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头:“傻瓜,做生意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你当这些梅花谁都愿意买、谁都会给高价吗?只有碰到了爱梅花之人,或者元宵灯会那样的天时地利,才能够卖得出去。你若不信,明儿我剪两枝梅花,你自己到胡同里卖去?” 雍苗便不言语了,一脸遗憾的表情,转头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周氏,又是眼圈红红的。雍若和雍荞也看着周氏发愣……大夫,不肯开方子了! 屋内屋外,一片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苏名剑在外面朗声说:“雍姑娘,许太医请来了。劳烦姑娘出来接待一下。” “太医?”雍若一惊,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什么太医?!”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又听到苏名剑说:“公子命我去太医院,请了许太医来给令堂瞧病。许太医医术卓绝,与我家公子素来交好,或许能够治得了令堂的病。” 雍若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凤公子为她娘请了一个太医来?! 她连忙起身,三步两步冲到了正房外,果然看到苏名剑拎着一个药箱,旁边站着一个五十来岁、面带微笑的清癯老头。 她顾不得多想,连忙冲过去,郑重地行了一礼:“不知太医大人驾到,失礼了!万望大人海涵!”侧身相请。 好尴尬! 雍若心里囧得要死!刚刚才高贵冷艳、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凤公子,他就给自己送来了这样大的一个人情!而自己还不得不接受这个人情! 许太医点点头,迈步向正房走去。 雍若接过苏名剑递过来的药箱,三步两步赶上去,给许太医打起了帘子。雍荞和雍苗听到是太医来了,都极是振奋,都连忙上前见礼,十分拘束又紧张。 周氏竟在这时醒过来了。见又有大夫来给自己诊脉,她便很不高兴:“不是说了叫你们别再请大夫吗?不过是白花银子钱!你当咱们家是……” 不等她说完,雍若便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柔声说:“娘,这位是太医院的许太医,可不是我花银子就能请得来的!这是昨日那位贵人的好意。那位贵人惜弱怜贫,有意相助,咱们就别学那等酸腐之人,硬要把人的好意往外推了!您说是不是?”说完放开了周氏的嘴。 “太医?”周氏难以置信地看着雍若。 雍若点点头。 周氏死寂的眼睛中,渐渐泛起一点亮光来。她转头看看许太医,仍躺在床上,却将手放在身侧,勉强做了个万福的姿势:“太医见谅,小妇人刚才失礼了!” “无妨!”许太医淡淡地说一声,眉头却皱得死紧。 雍若心里一沉:许太医进正房之前,面色还是很温和的。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变了脸,是因为听了周氏的话,还是因为见了周氏的模样?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一个好大夫,是不是只看看脸色就能大致有数?!视线一扫,便见雍荞和雍苗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许太医,两人的四只小拳头,都紧紧地攥着。 许太医坐在周氏床边,捻着胡子诊了好一阵子的脉。 诊完后,他站起身来,尚未说话,雍若就殷勤地请他到堂屋开方,免得当着周氏的面,有些话不好说。 “慢着!”周氏突然道,又向许太医做了个行福礼的姿势,“太医大人,您若真怜小妇人一家疾苦,便请给小妇人一句实话!此病究竟可治不可治?若可治,需要花费多少银钱,耗时多久?若不可治,小妇人还有多少日子?” 她久病体虚,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喘息连连。 许太医半仰着头,望着破旧的屋顶默然半晌,突然道:“娘子已油尽灯枯,老夫也无力回天。娘子的时日,短则七八日,多则一月余,还望早作打算。” 他在旁边的方桌上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雍若:“这方子治不了令堂的病,却可以让令堂好过些,约摸也能拖延几日……告辞了!” 朝雍若拱了拱手,转身便往门外走去,留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仿佛一直在等着的那只靴子终于落了地,砸出闷闷的一声响,如惊雷在雍若耳边响起。 旁边的雍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却没有再骂“骗子”之类的话。 雍荞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泪如泉涌。 周氏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帐顶呆了半晌,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如此也好!我也可以早些安排后事……免得我走之后,留下弱女稚子……孤苦无依……”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在枕上。 一句话,说得雍荞和雍苗扑到了床边,抱着她失声痛苦。 雍若仰着头默默流泪,心中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她是有一个机会救周氏的! 漉漉的服务,原则上只用在她的身上。但如果她愿意付出三倍的代价,也可以把某项服务用在其他人身上。只要她肯花1500个积分,就能兑换一颗重聚生机的再生丹,让周氏不药而愈。前提是:她有这1500个积分,因为这个兑换是不赊账的!她现在还欠着570个积分,上哪儿凑这2075个积分去?! 去给凤公子做妾? 她觉得: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些,她还没有那样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 过了一会儿,雍若擦了擦眼泪,走出了正房。 许太医已经走了,凤寥和苏名剑、罗布等人正站在院子里,脸带同情。 “对不住!失礼了!”雍若朝凤寥福了福。 “无妨。没能帮得上姑娘的忙,在下甚是惭愧。”凤寥还了一个礼,语气有些低沉,“姑娘家中事忙,我便不打扰了……”他叹息一声,看了雍若一会儿,轻声道,“姑娘多保重!” “公子也请多多保重!”再度福了福,一语双关地说,“公子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心中默祷,愿公子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劫!” 凤寥苦笑了一下,长长叹息一声,转身欲走时,视线突然落在了院中那株梅树上。他望着梅花呆立片刻,头也不回地说:“姑娘说过,这树梅花任我剪裁。我便要让人动手了!” 雍若点头:“公子请自便!” 凤寥便在梅树下,望着那满树艳若桃李的花枝转悠,似在选择折哪一枝。 雍若看到梅花,突然想起那张名刺来,便匆匆回到堂屋,果然见那名刺盒子仍放在八仙桌上,盒中装着那张名刺。她将名刺盒子盖好,拿在手中,出了堂屋。 她打算将这张名刺还给凤公子。不能一边拒绝对方的心意,一边又享受着对方的庇护、占着对方的便宜。 凤寥已经选好了一枝红梅,正指挥罗布去折。 雍若将名刺盒子递给他,轻声道:“若无公子,今日万万不能有太医上门给我娘诊病。这莫大的人情,小女子不敢平白受了,只当是拿这名刺换来的。公子已兑现了昨日的诺言,小女子不敢再留着这名刺,原物奉还,还请公子收回。”向着凤寥微微躬身,双手捧着名刺盒,高举过眉。 凤寥看看她手中的名刺盒,又看看她,神情似酸似苦。 好一会儿,他才说:“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再收回的。这名刺,你还是留着罢!你就如此自信,将来定不会遇到仗势欺人之辈行仗势欺人之事?!”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恼怒和讽刺。 雍若必须承认:凤公子所虑甚是! 她略一迟疑,便收回了手:“既如此,小女子厚颜愧领了!” 罗布已折下了那枝梅花。凤寥接过梅花,闭目嗅了嗅梅香,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雍若跟在后面相送。 院门外,停着一辆租来的普通青帷车。 上车之前,凤寥转身,深深地看了雍若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最终,他也只是叹息一声,无言地上了马车。 雍若站在院门外,目送着那一行车马渐行渐远,心里略惆怅。 自己若不拿着名刺上门求救,她与这位凤公子,大约再无交集了! 第11章 竹钉阵 周围有许多邻居在看热闹。 隔壁的黑小子金三宝凑过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雍若:“那人是谁啊?好像很阔气的样子。” 雍若随口答道:“我昨日遇见的那贵人的家中晚辈,说是那梅花生得极美,长辈甚是喜爱,特来讨一枝大的去插瓶。” “就为这个,他们送了你家那许多东西?”金三宝有些不信地说。 “那些贵人们的心思,我哪里知道?”她把手中的名刺盒子,向周围凑热闹的邻居们晃了晃,“这不,那贵人还留了一张名刺给我。说是若遇到难处,可上门求救!当真是好人,对不对?” 周围邻居都连声称是,又有人说:“你们有这样的福气,以后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语气中不乏羡慕嫉妒。 雍若笑:“借您吉言吧!”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让周围人知道自己“有靠山”,大约是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烦的,她自然就不会藏着掖着,以免那些横行霸道之徒以为自己一家可任人欺凌。 只不知,这一招能不能吓住那些鼠窃狗偷之辈? 闩上门,雍若回了正房。 屋里的三个人,雍荞眼里含着泪,仍在抽噎;雍苗爬上了周氏的床,和衣躺在周氏身边,隔着被子抱着周氏,脸半埋在被子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周氏已平静下来,手在雍苗背上轻轻抚拍,柔声安慰他。 雍若突然觉得:让雍荞、雍苗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面对死亡的威胁、面对父母双亡的痛苦,实在很残忍! 看见雍若进来,周氏有些气弱地问:“都走了?” 雍若点头:“都走了!” “贵人是哪一家的?” 雍若摇摇头:“不知是哪一家的,只知道姓凤。”这一点,凤公子不主动说,她也不便多问。 “凤?”周氏微微凝眉,自语道,“凤是国姓。莫非是宗室子弟?”又问雍若,“那凤公子可带了护卫?护卫可带了兵器?” “带了!凤公子身边护卫不少,都佩着大刀长剑,还有个背着一张长弓的。” 周氏点点头:“这就对了!那凤公子必是宗室子弟,而且是近支宗室,指不定还是个王爷、小王爷。”喘息两声,又道,“敢于拿着大刀长弓长剑招摇过市的,必定是在朝中或军中有武职的人;这样的护卫,只有宗室之家才有资格用。普通官宦之家的家丁护院,出门最多带根棍子,再悄悄藏一把匕首……” 雍若便道:“我知道了!娘,你少说些话,多多歇息吧!” 周氏苦笑:“以后歇息的时候多着呢!”视线扫到雍若手上的盒子,“你手上拿的什么?” 雍若便把名刺的事说了。 周氏便揭开盒子,拿了名刺看,奇道:“这名刺有些古怪。地位尊贵之人的名刺,一般用红色的笺纸,这位公子明显地位不凡,居然用的是白色笺纸。而且在名刺上画梅花?”她摇摇头,颇为不解,“看不懂。” 雍若不好跟她多说,便道:“或许是凤公子不屑于俗流呢?” “也是!”周氏也无力多说多想,挥手让雍若拿走名刺盒子,妥妥地收起来。突然又叹息一声:“若当初……有这样一张名刺……家中何至于此?!”凄声说罢,眼中再度沁出泪来。 雍若默默地将名刺盒子收好,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去了厨房。 凤公子送来的那个食盒,就放在一个矮柜上。她打开食盒看了看,见食盒上层是一些精致易存放的点心,下层是半盒包子、半盒饺子,便拎起食盒,拿了碗筷去正房。 “今日凤公子赏的点心和面食,看着都挺好吃的。”她对雍荞和雍苗说,“每人可以吃两块点心,但不许多吃,省得晚上吃不下饭。包子和饺子不许吃冷的,咱们热一热,再配上昨天的剩菜吃。” 又吩咐雍荞:“吃完了去处理那只羊腿,把肉剔下来,拿盐腌一腌,明日买些萝卜来包饺子。再把把羊骨也腌一腌,明日炖羊肉汤喝。” 雍荞跟着雍老爹学过一年厨,练的都是基本功,让他煮顿家常饭,是不成问题的。 又让雍苗守着周氏,雍若便出了正房,拿了一把柴刀,戴上破衣服改的劳保手套,砍了几棵竹子。 穷家小户的茅屋院子,地上不会铺砖,却会种上几丛竹子,以备扎个扫帚、编个鸡笼、架个竹篱之类的。雍家的院子里,除了那株梅树以外,也是有几丛竹子的。 剔掉竹枝,她用锯子把其中一根竹子锯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又用柴刀将这些短竹筒破开,削成了一根一根的长竹钉。不求做工精良,但求尖端锋利。 花了好一阵功夫,做了满满一提篮竹钉后,她又把另外竹子破开,削成一根根半人高的竹条。想了想,又砍了两根竹子,把竹竿锯成几段,每段半人高,一端平口,一端尖口。 雍荞已经处理好了羊腿,跑过来问:“姐,你在做什么呀?” 雍若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在做对付坏人的机关!” 她打算向井冈山的红军前辈们学习,在围墙墙根下摆一个竹钉阵。如果有人半夜从围墙翻进来偷东西,保管让他们跳着进来、瘸着出去。 雍荞眼睛瞪得溜圆,用一种既吃惊又担心、既兴奋又恐惧的眼神盯着雍若,倒是一扫他平时的少年老成模样,多了两分孩子的稚气和童真。 “嘘!”雍若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低声道,“别声张!只可以悄悄告诉娘和三弟。” “会有坏人来害我们吗?”雍荞心惊胆战地问。 雍若手上忙活着,随口对他进行安全防范教育:“不一定!昨天晚上,姐姐赚了几个钱;今天,咱们买了不少东西,又得了那许多好东西。这胡同里有些人是穷疯了的,或许就有那等不要脸的趁夜来偷。当然,也有可能是姐姐想多了,并没有那样的危险。可做人不能心存侥幸,既然想到了可能会有人来偷,咱们就要做好防范。宁可平安无事白做了防范,也不能真等危险来临时,毫无准备地任人宰割。明白吗?” 雍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说:“姐,那我帮你吧!” 雍若笑道:“好!”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她正准备去埋竹钉、扎篱笆时,听到了叩门声。 雍若叫雍荞把装竹钉的篮子拎到房里藏起来,自己去了院门处,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站着隔壁金三宝的娘金大娘。 金大娘双手端着一只大土碗,碗里盛着一碗醪糟蛋花汤。那碗汤非常清,蛋花非常稀少,醪糟味也淡淡的,硬要说是一碗汤也太亏心了。 但最关键的是:金大娘那两个指甲缝里塞满黑乎乎的污垢的大拇指,被汤浸湿了! “大丫头,今晚我们家做了醪糟蛋花汤。我想你娘病着,正好喝一点补一补,便给你们送了一碗来。”金大娘笑眯眯地对雍若说,说完就想往屋里闯。 雍若乐了,觉得这金大娘真是个妙人!之前自己家揭不开锅的时候,再不见她送一星半点儿东西来;今日,左邻右舍谁不知道自己家得了许多东西?这金大娘倒来送醪糟蛋花汤了! 她看了一眼那碗清得几乎可以当镜子用的蛋花汤,心想:这位金大娘用一个鸡蛋煮了多大一锅汤?这只汤碗里的蛋花,凑得够四分之一个鸡蛋的量吗? “等等等等……”雍若忍着金大娘身上浑浊的异味,坚决地挡住门,将她拒之门外,“大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娘如今要忌口,不能吃醪糟呢!大娘还是把这汤端回去吧!” 金大娘脸上的笑容一僵,便道:“你娘忌口,便给你们姐弟吃吧!”上下打量了雍若一下,“可怜见儿的,瘦得跟麻杆似的,将来成了亲,可怎么养孩子!”甚是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雍若不理她,冲她笑了笑:“大娘请稍等,我有东西给你。”说完便关上门,上了闩。 她快步回到正房,用一张干净的草纸包了两块点心。 雍荞和雍苗都不太高兴:“金家老太婆也太讨人嫌了!姐姐何必给她点心?” 雍若随口道:“好歹是邻居,关系不能处得太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事求到人家头上。” 关键是:金家有好几个男人,又住在西邻,万一今晚需要他们帮着抓贼呢! 雍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我宁可去求秦大娘,也不会去求金家那个老太婆。她那身衣服多少年没‘淘’过了?” 雍若无声地咧开了嘴,忍住笑出门去了:“我不让她进门就完了,你管她‘淘’不‘淘’衣服呢!” 这位金大娘,就是那位觉得“洗”衣服伤料子、只肯“淘”衣服的极品抠门婆婆。这条胡同里,不讨厌她的人……雍若还没有发现。 到了大门口,雍若再次开了门,把点心给了金大娘,笑道:“今日那贵人赏了几样点心,大娘带两块回去尝尝吧!” 金大娘看着那个纸包,心中略有不足,却也无法,只得端着汤碗走了。 打发了金大娘,雍若回到正房。想了想,她又拿出了几张干净的纸,包了几包点心,叫雍荞拎着,一起给周围几个相熟的邻居送去,说是给大家尝个鲜。 东邻的秦家,额外加了一条腊肉,以感谢秦家婆媳母子对雍家一向的关照。 送完东西回来,雍若便关上了大门。见雍荞不太高兴,便开导了他几句,叫他别太斤斤计较,然后就拉着雍荞一起去扎篱笆、埋竹钉了。 倘若真有贼悄悄闯进来偷东西,保管让他们惨叫着出去! 第12章 小毛贼 当夜,万籁俱寂之时,雍若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她似乎听到了惨叫声! 她揉着混沌的脑袋,强迫自己尽快恢复清醒,果然听到了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似乎就是从竹钉阵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雍家的院子只有一进,院门开在东南角,院子南侧没有倒座房,只有一堵土围墙,隔开了院子和胡同。 南侧院墙的墙根下,本来是一小块长条形的菜地,但周氏和原版雍若先后病倒,菜地里的菜都慢慢吃完,雍荞雍苗两个又不会种,这里就空下来了。雍若觉得,这堵围墙,是最容易进小偷的。因为围墙不算高,墙顶上只盖了一点茅草帘防雨,没有任何安全防范措施。 所以白天的时候,她就在这块长条形的小菜地里,密密麻麻地埋了一大片竹钉,又用篱笆把这个竹钉阵围起来,一则避免误伤,二是为了保密。 没想到她的担忧成了真,还真有小毛贼趁夜闯进来,来试这竹钉阵的威力! 雍若听着那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便猜到贼至少有两个人。他们叫得这样惨,必定是踏踏实实地踩中了竹钉! 呵呵……这下,有的是苦头给他们吃了! 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一边留心着屋外的动静,一边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床穿鞋。 正准备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一点热身运动,等周围邻居都被惊醒了,再出去会会那两个贼时,就听到雍荞带着惊恐的声音,低低地在黑暗中响起:“姐!姐!!” 雍若怕吓到小朋友,连忙说:“我在这儿呢!没事!你别怕!” 雍荞明显松了口气,一边窸窸窣窣地穿衣服,一边低声问雍若:“外面的人叫得那么惨,是不是被你的竹钉子扎了?!”作为布设竹钉阵的实际参与者,他对此很期待! “肯定是!”雍若给他吃定心丸,“咱们迟一些再点灯,等他们把邻居们都吵醒了再说。” 她转头看了看周氏的床——这么大动静,周氏却还睡得这样沉?她上前几步,探了探周氏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的脉动,先松了一口气,又难过起来——这是昏迷还是昏睡?! 雍荞已经跳下了床,正在穿鞋。 院子里的两个贼,已经由惨叫声变成了高呼声:“救命啊!”“救命!”“雍大婶,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黑夜中,这样的声音听着格外瘆人! 雍若心道:哎哟!果然是熟人!听声音,像是住在巷子口的伍大、伍二两个?! 左邻右舍渐渐也有了一些动静,说话声、奔跑声、开门关门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远远的几处犬吠,更为今夜增加了一种令人心惊的骚动。 雍若便点了灯,拎起一根木棒,对雍荞说:“你留在屋里,守着娘和三弟。若他们也被吵醒了,你叫他们别怕!” 雍荞扑上来抓着她的衣袖,恳求道:“姐,还是你守着娘和三弟吧!我是男人!外面我去!” 雍若一笑:“你还小呢!不知道后面的事要如何处理。放心!外面那俩贼十成命已经去了五成,只有任我摆布的份儿,伤不了我分毫!你乖乖听话,长大了再来保护姐姐!” 雍荞眼圈发红看了看雍若,又有些恨恨地垂下头:“我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别急!有你长大的时候。到那时,你又会惦记着小时候的日子了!”打开门,逆着屋里昏黄的灯光,走了出去。 已经有几人在雍家门外捶门了:“雍大婶……雍家妹妹……你们怎样了?” 雍若便扬声道:“我们没事!好好着呢!有俩小毛贼闯进了我家,一脚踏进了陷阱里,受了伤,正在哪儿惨叫呢!” 她走过去把院门后面的门杠取下来,又拿掉了门拴后面的小卡子,将门拴拉开、院门打开。 院门外,站着几个拿着棍棒和菜刀的大男人。 他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有些呆傻地看着雍若。金三宝说:“雍家妹妹,你说……俩小毛贼踏进了……你家的陷阱?” “是啊!”雍若微笑道,“我娘病了,两个弟弟又还小,一屋子妇孺,自然要有些手段自保的。昨日我家得了些柴米肉食,我便想着,或许有那小毛贼会眼红来偷?便在院子里随手布了个竹钉阵,没想到还真逮着了俩毛贼。” 她侧身让开,招呼那些人进门:“进来吧!不过,千万别踩进篱笆围起来的地方,免得你们的脚掌也被竹钉刺穿了。” “竹钉?脚掌被刺穿?”这几个关键词,让门外的几个大男人齐齐地吞了吞唾沫,金三宝畏惧地说:“雍家妹妹,既然毛贼已经被拿住了,我们就不进去了!你自个儿去看看就行了,我们在外面等着。” 另一个高大汉子秦大勇却嗤笑一声,大步走了进来:“雍家妹妹不是说了吗?不踩进篱笆里便无事。咱们是来拿贼的,又不是翻墙进来做贼的,怕个鸟!老子倒要看看,这贼可是咱们胡同里的熟人!” 雍若一笑,便走在前面带路,又嘱咐后面的人守好门,别让人随意进来,免得误伤了。 站在篱笆外面,众人拿火把、灯笼一照,便看到篱笆里堆着些细小的竹枝竹叶;其中有两个人一站一趴,都已疼得冷汗直流、脸色苍白,正是伍大、伍二兄弟俩。 这兄弟俩是货郎,平时走街串户,都是笑脸迎人,看着挺和气的。胡同里的人,也都去找他们兄弟买过东西。 没想到,小毛贼竟是他们! 此时,站着的那个伍二还好,只是双脚被竹钉刺了,脚底汩汩的血水,浸湿了他脚下的竹枝竹叶。 趴着的伍大不仅脚掌被竹钉扎了,右手手掌也被竹钉刺穿了,手背血肉模糊。 看着他们的惨状,连雍若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她埋的竹钉,露在外面的部分其实不长,但架不住这两人是从墙上跳下来被刺中的——速度加体重,那压力绝对够大,竹钉扎得十分磁实。那个伍大,约摸是跳下来时没有稳住重心,摔了一下,便连手掌也被扎穿了。 见到两人,秦大勇却极其愤怒,吼道:“伍大、伍二,竟然是你们两个□□的!说:我家的大黑狗是不是被你们两个□□的偷去打牙祭了?!”他竟然就忘了不可进入篱笆之内,长腿一抬就想翻进篱笆里去,似乎想揍人。 雍若眼疾手快,手中木棒往他面前一横,连忙将他拦住了:“别进去!”满脸黑线地说,“你不想像他们那样吧?” 秦大勇一惊,也回过神来,露出后怕的表情,向雍若道谢:“多谢你了!我一时气怒,竟将这一茬给忘了。” 雍若满头黑线,暗道:你出门能带着脑子吗?我才说的你就忘了?!又嘱咐其他人:“你们千万要记着:不可踩进篱笆里!” 其他人忙都应了,又取笑秦大勇一番。秦大勇红着脸搔了搔头,颇为羞惭,只道:“千万别告诉我娘和我媳妇儿!” 伍大满头冷汗地说:“求你们救我们出去!我现在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万一坚持不住倒下了,只怕身上还得再扎上许多窟窿眼,那时哪还有命在?!咱们偷东西虽然不对,却也罪不致死吧?!只求各位看在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奶娃儿的份上,先救我们出去!” 伍二也哭着求情:“以后怎么惩罚我们都成!现在可怜可怜我们!” 雍若拿手中的木棒敲了敲篱笆桩子,脸色淡然地说:“救你们出来也可以。但得先把事情说明白:为什么半夜三更闯进我家?” 伍二招供得十分痛快:“白天你家有贵人上门,送了许多东西。我们便有些眼馋,想着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配……也吃不了那许多好东西,便想偷了去,一家人打打牙祭!” 雍若嗤笑一声:“你们也当了许多年货郎了,就这点儿出息?想打牙祭得靠偷?没钱去买?” 伍二便有些扭捏:“这……这偷来的东西,吃着不是更香吗?再说,你家又没个男人,不偷白不偷!却没想到……没想到……” 雍若想:偷来的东西吃着更香,是因为损了人、利了己,所以心中快活吧?! 还不偷白不偷?呵呵!专捡弱小欺凌是吧?! “没想到我竟然在院子里布下了竹钉阵,让你们栽了个大跟头?”她冷笑一声,“看不起女人是不是?觉得家里没个男人就该任由你们欺凌是不是?实话告诉你,我雍大姑娘可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咱们这胡同里,偷鸡摸狗的事就从来没有断过。昨日得了那些东西,我便猜这几日家中不会太平,便布了这个竹钉阵。埋钉子的时候我便想:若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敢欺上门来,定叫他惨叫着出去!” 这话,她也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特别是隔壁的金家人。白天的时候,她已经给了金大娘一颗甜枣,现在也该警告一下了,免得金大娘明儿又端一碗洗锅水来占便宜。 雍若用手中的木棒,在篱笆桩子上轻轻敲打着,问伍大、伍二兄弟:“如今,你们可不就得惨叫着出去了吗?这滋味如何?” 第13章 说亲事 “我错了还不行吗?”伍二哀求雍若,“姑奶奶,求您快些救我们出去吧!我快站不住了!” “急什么?事情还没交待完呢!这些年,你们兄弟没少做贼吧?” 雍若打算让整条胡同里的人同仇敌忾,一起对付伍家人,免得伍家人只恨她,尽找她的麻烦。 她道:“老老实实都招了,我便救你们出来。否则,你们就在这里面呆到天亮,然后我们去衙门报官,让官老爷治你们的罪!入户行窍未伤人命者,是什么罪来着?好像是打板子、枷号吧?打多少板子、枷号多久来着?” 伍二大急:“我招!我都招了!只求你们别报官!” 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行窃经历都交待了。 附近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老人妇人也凑过来看热闹,便不断有人问他们:我家的啥啥啥是不是你们偷的? 伍大、伍二只求快点脱身,凡是那不太严重的,即使他们记不清了也都认了,又答应了加倍赔偿,雍若才答应了放他们出来。 雍若便叫人搬来几张长条凳,又拆了一小块篱笆,将条凳远远地递了进去。 “这黑灯瞎火的,连我自己也不敢往这篱笆里踩啊!还是你们坐在条凳上,自己把手脚□□,再慢慢坐在凳子上挪出来吧!”她笑眯眯地说。 伍大、伍二两人无法,只得坐在条凳上,惨叫着将手脚从地上拔上来。又坐在条凳上,蜷着滴滴答答不住淌血的手和脚,一点一点地慢慢挪出了篱笆范围。 雍若请秦大勇等人,将伍大、伍二抬回家去。闹了半晌了,她不想自己家再不得安宁。 秦大勇道:“好嘞!我也正想问问这伍家的娘们儿:这兄弟俩做贼,她们知不知情?不知道管教劝说吗?!” 雍若便道:“几位大哥先去!我娘还病着,两个弟弟还小,我先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被吓着,再去伍家瞧个热闹!” 她打算呆会儿去伍家走一趟。伍家兄弟这么深的伤口,很容易感染,她得去提醒一下伍家人给这兄弟俩清创,让他们吃更多苦头的同时,也尽量保住他们的命。 这时代能用来清创的,只有盐水和烧酒。不管用哪一种,都会很痛很痛很痛的……如今可没有麻`醉药给他们用! 雍若并不想手上沾染人命。这兄弟俩也罪不致死。 ———————————— 天将明时,磨盘胡同里一夜的喧嚣总算结束,再次归于宁静。 雍若回到家里,雍荞已熬好了粥。虽然精神有些疲惫,但她已没有时间补眠。 匆匆洗漱了,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块点心,叮嘱雍荞照顾好周氏和雍苗,她便出门了。 按照周氏的吩咐,她今天得请一个媒婆回来,给她说亲。 如今自然不是说亲的好时机,可之前太医的话、昨夜家中进贼的事,都让周氏下定了决心,要提前给她和雍荞雍苗说亲了! 雍若明白周氏的意思:这时代定了亲就算是亲家了。有了亲家,好歹可以照应一二,不至于她们姐弟三个被人悄悄杀了、绑去卖了都没人追究。 但她不打算完全按照周氏的意思来!她不反对相亲、定亲甚至成亲,但她会按自己的想法挑人家。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为了不让漉漉这个金手指废掉,她需要尽量嫁入门第高一点儿的人家,那才有可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绝育药,才有可能得到足够的系统积分。 从自己的意愿来说,她需要一个不生孩子也没关系的家庭做夫家。 她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 在现代社会,她是极不待见直男癌、妈宝男的,宁愿单着,也不愿屈就。 而在这个时代,整个社会的主流都是由直男癌和妈宝男构成,不是直男癌、妈宝男的,那才是社会中的一朵“奇葩”。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她对爱情和婚姻不抱任何美好幻想,又有什么理由生孩子? 为了延续基因? 不!她不在乎自己或别人的基因能不能传下去! 为了自己将来有个依靠? 不!她不会把自己生活是否幸福、晚年是否潦倒,全寄托在有没有儿女这一点上,不需要为了这么功利的理由生孩子。 再说,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生孩子做什么? 如果生个女儿,不用说了,那就是给人欺负的。连男人也忍不住要说一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1 如果生个儿子,养成了直男癌,自己会想掐死他;不养成直男癌,他自己会成为社会中的异类,会感到孤独、苦闷,也许还会憎恨自己对他的教育。她可以自己当个异类,因为她内心足够强大、可以承受非议和白眼,也懂得伪装掩饰不至于被非议太多,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与社会格格不入,被周围的人鄙视、攻击、排挤。 因此,纵然她有漉漉这个作弊器,只要有足够的积分,就能无风险生育……她也完全不想生! 既然不想生孩子,她就需要好好选择自己的夫家了!免得白给人做几年佣人兼泄欲工具,再被人净身出户。 周氏让找的媒婆,人称顾大娘,是周氏的旧识。 据周氏说,顾大娘人品可信,不会做那等为了得几个媒人钱而欺瞒哄骗双方的事。 找到了顾大娘,雍若按周氏的吩咐,雇了车将她带回周家——用周氏的话说,有求于人,就不能吝惜几个车马钱。 看到了周氏的样子后,顾大娘吓了一跳,很是痛惜地说:“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雍若搬了张干净的凳子,让顾大娘在床前坐下。又打发雍荞带着雍苗去厨房煮红糖蛋招待顾大娘,千万别走进篱笆里。她自己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当个听众。 周氏苦笑:“大夫说我油尽灯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得早些安排下后事!我倒是不怕死,死了就解脱了,不用再受这病痛的煎熬折磨,还能跟我家那死鬼和我那大儿子团聚!我只是……不放心剩下这三个……”说着,就落下泪来。 顾大娘更是同情,她把坐着的凳子往床边挪了挪,抓住了周氏枯瘦的手:“那你找我来是……” 周氏控制住自己情绪,勉强笑了笑,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若定了亲,他们好歹有个岳家、婆家可以依靠。免得弱女稚子受人欺凌,流落到不知何处去!” 她握紧了顾大娘的手:“好姐姐,求您看在往日情份上,好歹帮我这一回!” “这是自然!”顾大娘毫不迟疑地说,“只不知你想给他们寻什么样的人家?” 周氏便吩咐雍若:“你到厨房去看着你弟弟烧水,别让他把房子烧了!”想把雍若支出去。 雍若哪会让她支开啊!便道:“荞荞生火烧水,比我还在行,哪会烧了房子?娘和顾大娘说话,身边没个人使唤怎么成?我便在这里服侍长辈吧!” 周氏笑了笑,略微喘息:“我们要说你的婚事。你在这里,怕你臊得慌!” “娘放心吧!我脸皮甚厚,不怕臊!”坚决不肯走。 顾大娘“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了镇定自若的雍若一眼:“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想来是经得住事的!模样儿也标致……她是你女儿,应当也是能写会算的吧?” 周氏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我教过她一些。这丫头也算聪明,我会的,她都学了去。” “那就好!她这样的条件,纵然家世贫寒些,也能略微高攀一二了!不知若丫头今年几岁了?” “她是甲辰年八月初十生的,今年十四岁。” “哦?龙年鸡月的?”顾大娘眉毛一挑,“妹妹能不能把若丫头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听?” “她是甲辰年、丁酉月、癸酉日、壬辰时出生的。怎么了?” 顾大娘一边听一边掰指头算:“龙年、鸡月、鸡日、龙时出生的……五行齐全……水命,那杨公子正好命里缺水……” 她兴奋地一拍大腿:“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八字了!”对疑惑不解的周氏说,“我这里正有一桩极好的姻缘,只看你答不答应。” 周氏眸子一亮,微微抬起了上身,既紧张又期待地问:“什么姻缘?” 第14章 候门婚 “是永昌候府杨家三房的独子,在家中行七。”顾大娘道,“永昌候太夫人有三个亲生的儿子,第三个自小就极聪明,二十出头便中了进士,当了官……” 可惜这杨三老爷时运不济,在任上遇到了时疫,他和他的夫人、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女全都染病身亡。 只有他们的长子杨七公子当时留在京城,由太夫人教养,逃过一劫。 杨七公子本也是聪明灵秀之人。可厄运好似缠上了杨家三房,十几年前,杨七公子竟然得了怪病,慢慢地竟是浑身动弹不得,瘫在了床上,就像那活死人一般! 杨家这些年寻医问药、求僧觅道,想尽了办法,可一点作用都没有! 现在,杨七公子病得越来越重,据说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去年腊月,有一个据说颇有些道行的邱道士云游到了京城,杨太夫人备重礼去求了。 邱道士便说:杨七公子是鸡年、龙月、龙日、鸡时出生,这本是龙凤呈祥、好事成双的贵重命格。只可惜杨七公子五行缺水,八字略轻,压不住这样贵重的命格,故而才克亲克己,厄运连绵。若要杨七公子痊愈,首先便要改一改他的命格,找一个龙年、鸡月、鸡日、龙时出生且五行齐全的水命女子,给杨七公子冲喜。这样就可以在龙凤呈祥的贵重之外,加一个“四平八稳”的吉兆,让杨七公子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同时有女方的水命补全八字,这样的命格和福气也能够压得住了,不会再克亲克己。 要龙年、鸡月、鸡日、龙时出生,还要五行齐全、是水命——这几个条件一比划,要找出一个合适的人还真得遍地撒网才行! 杨家便知会了京城内外、附近大城的所有媒人:只要能帮他们找到这样一个女子冲喜,杨家必要重谢。 “……妹妹你瞧:若丫头可不正是这样的好命格吗?”顾大娘兴奋地抓过雍若的手拍了拍,“这简直就是上天为若丫头安排的好姻缘啊!你想想:候府的门第有多高?若非冲喜这样的境况,咱们这样的穷家小户,还有若丫头她爹那事,别说被明媒正娶了做正房,便是给人做妾也未必高攀得上!等若丫头嫁给去,将那杨七公子救了回来,这一辈子的富贵就到手了!她自己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不说,还能带契一下娘家的两个弟弟,可不正好解了你的忧么?而有了这救命之恩,又有八字这一层干碍,即便她娘家无人撑腰,这杨家上上下下的人,还有谁敢亏待了她么?” 兴奋过后,顾大娘又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点凝重的神色:“这桩亲事唯一可虑的就是:这冲喜……有没有用?!” 周氏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是啊!这冲喜,有没有用?! 雍若得承认:顾大娘描述的前景十分美好!她十分心动! 从杨七公子“浑身动弹不得”“眼皮都抬不起来”这些症状来看,她非常怀疑这位杨七公子患的是“重症肌无力”!她上辈子在医院进进出出时,见过这样的病例,后来又上网查过资料,对这种病略有了解。 也或许,杨七公子得的是霍金那种病? 不管是哪一种病,都不是“冲喜”能够冲好的。 但她有漉漉! 如果杨七公子人品不错、看着顺眼,自己也能弄到足够的系统积分,或许有机会救他。 诚如顾大娘所说,有了这救命之恩,又有了八字的干碍,她就有了两层护身符。就算出身不好、无子嗣,她的地位也会稳如泰山,杨家上下无人敢亏待她。 如果杨七公子令人生厌,自己大不了当寡妇。 当了寡妇之后,她可以借口守节,拒绝再嫁,然后从旁支庶房过继一个小奶娃来养。她上头又没有公婆,等老夫人过世、候府分家,自己就是当家奶奶,那日子就会更加滋润。 至于一辈子孤身一人这一点,她真的不在意! 她记得上辈子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单身久了会上瘾。 在这样一个遍地都是直男癌的时代,没有男人,会过得更自在;自在久了,就会上瘾! 相反,如果她不接受这一桩冲喜的婚事,那么她要么嫁到穷家小户当元配,进入种田模式;要么嫁到稍稍殷实些的人家当填房,进入宅斗模式。 她不想生孩子,前一种选择直接放弃了。她原本的打算是:嫁一个有子女的富裕人家当继室。 现在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她当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娘,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你就答应了吧!”雍若十分诚恳地对周氏说。 周氏脸色一变,斥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当自己是仙丹啊?你一嫁过去那杨七公子就好了?俗话说:十冲喜,九忧愁。如果你嫁过去之后杨公子好不了,那你年纪轻轻就得守寡,一辈孤零零的。那杨老夫人见你没有救回她的宝贝孙子,必定也不会待见你!若她心中怀恨、变着法儿地折腾你,谁能为你出头?”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就喘息不已。 顾大娘微微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雍若深吸一口气,心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她娘同意这门亲事。 “娘,如果拒了杨家这门亲事,我能嫁什么样的人家?”雍若不待周氏说话,便立刻自问自答,“若想当元配,就只能嫁给跟我们差不多的穷家小户,过门后就得终日奔波操劳,不得半刻清闲。万一遇到一点天灾人祸,轻则食不裹腹、衣不卸寒,重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像我们家一样。若我想高攀家境好一些的人家,就只能给人当填房。比元配低一等且不说,这继母也难当。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家里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更是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 她把自己婚姻的各种可能性列举了一遍,分析利弊,完了就问周氏:“娘,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就一定比当寡妇好吗?” 周氏有些讷讷的,却仍然没有被说服:“你一个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当寡妇的苦?你爹走了不到一年,你看看我们家沦落成什么样了!这就是家里没个男人的苦楚……”说得眼圈儿都红了。 雍若耐心地说:“我们会这样,是因为我们是穷家小户!穷家小户生存,靠的是卖力气,所以没了当家男人会过得比较惨。但大户人家生存,靠的不是卖力气,而是卖这里……” 她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要拼力气,随便一个男人也能赢我;但若要拼头脑,我未必会输给男人!所以,我更适合在大户人家生存。对我而言,杨家是最好的姻缘,娘为什么要阻止我?” “可……可是,万一那杨公子好不了,你这一辈子怎么办?” 雍若淡淡地说:“若是那样,我便请杨老夫人同意让我过继一个嗣子,以延续杨公子的香火。杨老夫人必定会同意!而看在嗣重孙的份上,她也必定不会太为难我!” “你……”周氏看着雍若,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 “娘,我知道你希望我找个踏实本分的人,像你和爹那样过一辈子。我原先也这样想,可自从家里出事后,又过了这两三年的苦日子,我的想法已经变了。 “现在,我想嫁入门第高一点的、家境好一点的人家!我希望每天能吃饱肚子,不用再饿得睡不着觉!我希望冬天能穿得暖和些、盖得厚实些,不用再整日整夜地冻得瑟瑟发抖、冻出病来!我希望自己不用再终日操劳,不用再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洗衣服,希望手上不再长冻疮,希望脸上不再皴裂得像老树皮,一沾水就痛…… “为了过上那样的生活,当寡妇又如何? “更何况,那邱道士或许真是高人,或许他说的这个法子当真有效,那杨七公子冲喜后就好了呢?” 周氏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来。 雍若柔声哀求,语气却很坚定:“娘,我所求的,跟您不一样!您就允了这门婚事吧!” 她有些哀伤地说:“冲喜的婚事,成亲必然很急。娘……女儿也希望您能看着我出嫁!或许跟着冲一冲,娘也好了呢?” 很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杨家的宅斗很凶残,她或许能够及时弄到2070个积分,或许还有机会救周氏! 这句话,着实击中了周氏的软胁!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睁眼望着破旧的账子顶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颓然地说:“……既然你这样想嫁杨家,我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放心吧!”雍若用一种昂扬的语调说,“我绝不后悔!” 心愿达成,她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透出来的轻松和高兴。 顾大娘带着雍若的庚贴走了,雍若送她出去。 她看了雍若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我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只盼你真有些造化,嫁入候府后,那杨七公子能够好起来。” 雍若略有些焦急地等着杨家的消息。 可在杨家回话之前,凤寥倒是先来了! 第15章 凤寥再访 看到凤寥时,雍若很惊讶:她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了,除非自己拿着那张名刺去求他。 凤寥上次走时,明明就是下定了决心,与她无言地道过别了啊! “公子怎么来了?”雍若站在门槛后,双手牢牢抓住两扇微微打开的门,整个人挡在中间。 这样的肢体语言,给人一种“我不欢迎你”的强烈感觉——隔壁金大娘端着那碗洗指汤来占便宜的时候,雍若就是这反应。 凤寥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然后将双手负在背后,扬着下巴,傲气十足地说:“本公子不能来?” 雍若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怎么会?小女子只是有些惊讶。”她将门大大打开,侧身让在一边,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公子请!” 凤寥昂着头走进来,边走边说:“你家梅花开得甚好!本公子带回去插瓶的那支花,被别人抢了去,只好再来讨一支。” 雍若忍不住微笑:“些许小事,公子派个人来说一声便好,何劳亲自跑一趟?” 她落后凤公子身后半步,也往院中走去。跟着凤公子的苏名剑、罗布两人也进来了,其余从人则守在门外。 对于雍若的问题,凤寥对答如流:“梅花花枝姿态万千,本公子怕别人没眼光,挑不到本公子中意的!” 雍若微微低头,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这倒是一个挺能唬人的理由。 “那公子请随意挑。小女子之前就曾说过:这树梅花,公子连根儿挖了去也无妨。” “且看看吧!若哪日兴致来了,本公子便来连根儿挖了去!”凤寥略微咬牙地说了一句,便已走进了院子。 他视线在院子里一扫,便落在了院墙下那一圈围着竹钉阵的篱笆上:“那里怎么多了一圈篱笆?”一边说,一边就往篱笆那边走去,“是你们自己编的吗?” 雍若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凤公子是观察力敏锐,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来看的? 不过她此时的位置,加上凤公子偏头的动作,让她看不清凤公子的表情,也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想了想,她决定实话实说,刺激一下凤公子:“是自己编的。小女子想着家中尽是妇孺,这围墙又不高,便在那里布了一个竹钉阵。若有歹人闯进来,也能先废了他的脚,再轻松擒拿。公子千万别踩进那篱笆里面!” “竹钉阵?”凤公子站在篱笆边上,好奇地望着篱笆里面,可惜篱笆里面松松地铺着一层竹枝竹叶,他看不清虚实。 雍若便从旁边拿了一只竹筢,隔着篱笆,用竹筢将那些竹枝竹叶扒开了一些,让凤公子能看到埋在地上的一根根尖竹钉。 “前日夜里,便有俩毛贼趁夜翻墙进来,想要偷公子赏下的那些东西……”雍若状似不经意地说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结果她刚提了一句,便见凤寥猛然扭头看着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雍若打量着他的神情,觉得他这震惊之色不像是装的。那么,这位凤公子的确是观察力敏锐,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短暂的震惊过后,凤寥脸上的神色已由震惊转为惊怒。 他飞快地上下打量了雍若一眼,双手伸出,抓向她的手臂,却又在将触未触之际猛然僵住。然后他不自然地屈伸了一下手指,讪讪地收回了手,重新将双手负在身后。 他微微垂头,急促地深吸了两个气,又抬起头,满脸关切地问:“你们都没事吧?” 虽然力持镇定,但微微紧绷的语气,却泄露了他的紧张情绪。 雍若看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神,确定自己真是想多了! 这位凤公子应该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再找借口来看虚实的。 “公子放心!我们一家都没事,有事的是那两个贼。那天晚上,他们从墙上一跳下来,就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这些竹钉上,两个贼的四只脚掌,全都被刺穿了。有一个贼约摸是跳下来时没站稳,连手掌也给刺穿了……” 雍若便将那天晚上的事娓娓道来。 凤寥听得全神贯注。 苏名剑和罗布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又过来看了看那个竹钉阵,也听得十分认真。 “后来呢?”凤寥眼神晶晶亮地看着雍若问。 “安抚了母亲和两个弟弟后,我又去了伍家,教他们清创。”雍若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名剑和罗布,毫不吝惜地开始传授简单的卫生和消毒常识,“凤公子可知道何为‘清创’?” 这样的常识,她连伍家兄弟那样的人都教了,没道理不教这几个对她很不错的人。 苏名剑和罗布是护卫,受伤的风险比较大,掌握这些常识或许能在某个时候救他们一命。当然,他们信不信、用不用,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凤寥茫然摇头。 雍若便道:“创,便是创伤、伤口。清创,便是把伤口清洗干净。” “为何要如此?”凤寥不解地问。 苏名剑和罗布明显听得更认真了! 雍若却不急解释这一点,反而道:“我幼年时,曾亲眼目睹一个游方郎中给人清创。那郎中说:天地之间弥漫着各种气,其中便有各种病气秽气。世间万物置于天地之间,多少都会沾染一点病气秽气,只不过干净的东西上沾得少,脏污的东西上沾得多。若是人的肢体被利器割伤、刺伤,便会将这些病气秽气带入体内。若不把这些病气秽气从伤口处清理干净,轻则伤口化脓溃烂,重则病气袭染全身,无药可救!” “世间万物都沾染了病气秽气?”凤寥略显茫然地看看周围,把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拿到眼前看了看,十分疑惑地看着雍若,“我手上也有病气秽气?” 雍若肯定地点头:“自然有的!那郎中说:人的身体,便如同一座大城池一般。肌肤就是城墙,病气秽气就是敌人,口鼻等连通身体内外的通道便是城门,人的体魄便是城中守军。若没有受伤,肌肤就可以阻挡许多病气秽气;若受了伤,肌肤破损,便如城墙开了一道口子,病气便会从这道口子蜂拥而入。若口子不大,涌入的病气不多,城中守军可自行击退敌人;若口子稍大,城中守军就需要药石相助了;若口子太大,城中守军就算有药石相助,也会兵败如山倒……” 凤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比喻很形象,他听明白了。 苏名剑和罗布也不由自主地点头。 雍若续道:“所谓‘病从口入’,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本以为进入城门的是普通百姓,谁知那是敌人的奸细;奸细进城后四处作乱,人自然会生病。瘟疫之所以流行,便是因为一个地方聚集的病气秽气太多,如同城池之外敌军太多,城内守军无能为力。因此防治瘟疫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消毒和隔离……” 等凤寥三人有一点基本的常识之后,雍若才开始讲什么叫清创、怎么清创:“清创的作用,便是减少一些侵入体内的病气和秽气,免得从破口处涌入城中的敌军势大,守军扛不住。清创的方法,就是用盐水或者烧酒冲洗伤口,把脏东西和杂物都清洗干净……” “用盐水冲洗伤口?”旁边的苏名剑终于忍不住插话了,“那会很疼的!非常疼!” 这跟往伤口上撒盐有何区别?太狠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罗布也连连点头。 “是很疼!但终究是性命更重要吧?”雍若淡淡地顶了一句,又继续说清创,“伤口越深越大,越有清创的必要。清创用的烧酒越烈越好。盐水不能直接用清水加盐调制,因为清水之中实际上也有病气秽气。得把盐水煮开了、放凉了再用。顺便说一句,用开水煮,也是清除病气秽气的一种好办法。故而喝水最好喝开水,裹伤用的布条一定要用开水煮过再晾干的……” 凤寥听她说完,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饶有兴致地问:“那伍家兄弟可听了你的话,清洗伤口?” 雍若轻轻叹息一声:“我刚说出来的时候,那伍家人都当我是歹意。说他们兄弟已经伤成那样了,我何苦再折磨他们?我好说歹说,他们只不信。后来,还是胡同里的秦寡妇出头说了几句话,伍大才同意清洗伤口。那武二怕痛,宁死不受那个罪……” “那秦寡妇说了什么?” “秦寡妇说:她先夫就是给人淘暗沟时,脚趾头被一个破铁片割了一个小口子才去了的! “当真只有很小的一个口子!只有指甲盖那么长,他先夫便没有在意。结果几天后,那个脚趾肿得跟萝卜似的,后来整只脚都肿了,疼得在床上打滚。七八天后,她先夫就开始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胡言乱语,约摸只过了半个月,就抽搐着死了!死的时候,全身绷得像是一张弓,面容扭曲得像是见了鬼…… “便有神婆说:她先夫是被恶鬼捉了去!这些年,她一直对恶鬼之说深信不疑,几乎是散尽家财给她先夫做法事超度……” 凤寥和苏名剑、罗布几人都听得寒毛直竖! “听了秦寡妇的话,伍大被吓住了,便咬牙忍痛,让他媳妇给他清洗伤口。伍二忍不住疼,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雍若眉头微皱,“只希望他们兄弟都无事。” 凤寥看着她,神色很是奇异:“他们兄弟闯进你家行窃,你还为他们担忧?” 雍若笑容微苦:“他们兄弟罪不致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沾着人命。 几人正说着话,便见顾大娘一脸诧异地打量着凤寥等人,快步走了进来,对雍若说:“杨家回话了!” 第16章 再拒凤寥 杨家回话了? 雍若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的紧张,对顾大娘说:“大娘辛苦了!”转身对凤公子说,“公子要折梅花请自便,小女子要送顾大娘去见我娘。” 凤寥站得笔直,淡淡扫了顾大娘一眼后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冷淡地说:“姑娘无需客气。”转头又去看竹钉阵。 雍若便扬着得体的微笑,引着顾大娘去见周氏。 到了正房门前,顾大娘低声问:“那位公子什么来头啊?好大的排场!外面守着的人有十几个,盘问了我好一阵才放我进来。” 雍若暗暗咂舌,却不动声色地忽悠开了:“元宵那日,我见院子里那树梅花开得极好,便折了一些梅花,拿到花灯会上去卖。可巧遇到了这位公子家的老太太,老太太极是恤弱怜贫,请我吃席,又赏了我几个碎银子。第二日又说喜欢这梅花,遣了这位公子送来一些肉食点心,讨了一枝梅花去插瓶。今儿这凤公子又来讨梅花了,说是之前那枝被人抢了去,老太太心疼呢!” 她低低一笑,说:“大娘你说,大户人家之中,一枝梅花也值得人抢,是不是怪有趣儿的?这公子什么来头我却不知,想来定是极富贵的人家。” 顾大娘便随口笑道:“那些富贵人家,吃饱喝足了,便讲究个风雅。你家这树梅花确实开得挺俊的,怨不得招人喜欢!” 进了正房,周氏正被剧烈的腹痛折磨得脸色惨白、神智恍惚。 顾大娘只好长话短说:八字合上了,杨家正月二十日来下聘,正月二十六日便来迎娶。又把那位杨七公子的庚贴给了周氏。 婚事初步敲定,雍若心中竟有一点茫然感。 这是她选择的婚姻,也是她几经权衡之后,认为对自己最有利、最适合自己的婚姻。为何她会感到茫然? 雍若神色平静地送了顾大娘出门。 回到院子时,正想去看看周氏的情形,便被凤寥叫住了。 凤寥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低声问:“听说刚才那个妇人是个媒婆,还给你保了一桩永昌候府的大媒?” 雍若心中暗叫要糟!这位凤公子吃醋了?但看破不说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也只有装傻了!便垂下头,低声道:“是!” “那你可知杨七是什么人?”凤寥的声音陡然提高,语速飞快地说,“他是有名的活死人!听说现在连眼皮子都难得动一下了,也不知还能活几日。他们家正四处找人冲喜,你们家被人骗了!堂堂候府公子,要娶一个民女为妻,必有缘故!你们家就不想想这等便宜是怎么来的吗?你可知自己快要被骗进火坑里了?!” 他那激烈的语气,让雍若没法再装了。 她抬起头,与凤寥对视,异常平静地说:“我知道!我娘也知道!顾大娘并没有骗我们,我知道自己是要去冲喜的。但我并不认为那是火坑,很乐意答应这门亲事!” “你知道?”凤寥失神地看着她,满脸难以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愤怒还是悲伤:“你宁愿给杨七冲喜,也不愿给……给本公子做妾?” 他竟然把话挑明了! 雍若有一种想死的感觉:不能再装傻了,也不忍心再演戏忽悠他了! 她默了默,直接说:“我曾经对公子说过:对女子而言,名分很重要!我虽然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不会为此卖尽一切、廉耻全无。纵然公子的身份远比杨七公子尊贵……妾,终究也只是一个妾!” 凤寥飞快地说:“那你可知:便是我的妾,也远比那杨七的正妻更尊贵?” 雍若再次默了默:妾都比人家的正妻尊贵? 这位凤公子还真是一位王爷不成?!总不会是皇帝吧? 她心中快速算了一下:今年是成泰十五年,也就是说:皇帝至少在位十五年了! 这位凤公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难不成是少年皇帝?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默默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说法:没听说过当今皇帝是两三岁就登基的。 而且,如果是皇帝,出宫应该没这么容易,出宫后的排场也会更大些。 她思忖了一下,郑重地说:“公子的妾尊贵,公子的正妻便会更尊贵。公子的身份越高,身边的妻妾也会越多。小女子才貌平平、家世寒薄,哪敢与高门贵女争春?到那时,只怕想求一个无人问津也不可能了!” “所以,你宁可去冲喜?宁可去守活寡?”凤寥愤怒得两眼冒火,却仍然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未必是守活寡!或许冲喜之后,杨七公子竟痊愈了呢?”雍若略带讽刺地说完,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激烈,“再说,守活寡又有什么不好?至少不必被‘妇德’二字困住,强颜欢笑地看着男人拈花惹草、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屋里拉!那会叫我觉得很恶心!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妇德修得不好,生平最是善妒,见不得自己男人亲近别的女子。我这样的性情品格儿,最适合守寡不过!免得哪天因为嫉妒被扫地出门,没个好下场!” “你去杨家冲喜,就一定不会被扫地出门了吗?你别做梦了!一旦杨七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下场,只怕比在我家做妾还要凄凉!” “能有多凄凉?好歹我是杨七明媒正娶的元配正妻,就算出身差一些,杨家还能不给我一碗饭吃?他们总还是要脸面的吧?” 守寡生涯会遇到什么,她的确无法预料。可她反复权衡,还是觉得嫁到杨家是最好的出路。 嫁去杨家,最惨也不过是终身□□,将来有希望假释。去了凤公子家,指不定哪天就被某个“更尊贵”或“更更尊贵”的人给灭了,死法未知。 她知道这不是一条完美的的出路。 可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事?任何一条路上,都会各自的风霜雨雪、艰难险阻。行路人不是这条路上冒险,就是那条路上冒险,有谁能无风无浪地活一辈子?!以她的条件来说,这已经是风险最低的一条路了。 凤寥语塞,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渐渐露出一点绝望来。 “不是我不想娶你为正妻,而是我家中长辈绝不可能同意!”他迷茫而痛苦地说。 雍若无比平静,淡淡地说:“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会对你心存幻想。 在现代社会,父母不同意,子女还可以抗争一下。在这个时代,“孝道”二字就是儿女脖子上的绞索,越是挣扎,死得越快,没有丝毫抗争的可能。 若是我进了你家,惹恼了你那“更更尊贵”的父母,我的下场会“更更更凄惨”,连周氏、雍荞、雍苗也会受到连累。 这么不理智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凤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脸上的表情,交织着浓重的绝望和悲伤,看得雍若心里一阵阵不忍,但她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过了很久,凤寥突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喃喃低吟:“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吟罢之后,他呆愣了好一会儿,又极是惨淡地笑了笑,才看着雍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强求了!梅花素来傲雪欺霜、凌寒独放,何曾与桃李争春?!” 他眼中有泪光闪动,怕人看见,便低头垂眸,快步往院外走去。 “那就祝愿姑娘……” 走时,他想说几句祝福她的吉祥话。可刚想了想,那些话便如同一团黄莲似的堵在了他的胸口喉头,让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淹没在了一种又酸又涩、又辣又苦、又闷又涨的陌生情绪中,摆不脱,甩不开,冲不破……就好像一只被困在陷阱中的盲兽,只感觉到了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哪还说得出一个有理智的字来?! 苏名剑、罗布两人深深地看了雍若一眼,眼神中有淡淡的薄怒,而后他们便匆匆跟了出去。 雍若站在院子里没动。 她听着院外的车马声、脚步声渐渐归入沉寂,突然觉得……有些心塞。 雍荞过去关上了院门,小心翼翼地对雍若说:“姐,娘叫你进去!” 雍若有些懒洋洋地回到了正房。 周氏疼痛稍缓,看见她进来,便喘息道:“那位凤公子想纳你做妾?” 雍若点点头。 “你拒绝了?” 雍若再次点点头。想起凤公子的身份问题,便问:“娘,当今皇帝登基时多大年纪?” 周氏想了想:“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怎么啦?” 雍若心道:凤公子果然不是皇帝!“我只是在猜那凤公子的身份,约摸是个王爷,只不知是郡王还是亲王。” 周氏默了良久,才呢喃似地说:“我既盼那凤公子就此放手,别让你的婚事节外生枝;又盼那凤公子干脆将你抢了去,让你不必去冲喜……” 说着说着,她又流出泪来。 雍若默然想:那位凤公子,这次怕是要真的放手了! 她安慰周氏:“娘不用担心!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过得很不错,也会照顾弟弟们的。” 第17章 猪脖子肉 正月二十,杨家果然派了人来下聘。 周氏皱着眉将聘礼单子看了一遍后,脸色很沉,随后便闭目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雍若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哪怕她对这时代大户人家的排场不太了解,也觉得这聘礼太简薄了! 通常,从聘礼的厚薄,可以看出婆家对未来媳妇的态度。 与聘礼、聘书一起过来的,还有杨家的一个老嬷嬷、两个小丫环和四个家丁。在迎亲之前,他们都要住在雍家。 老嬷嬷姓严,据说是杨太夫人身边得用的老人,是专门来教导雍若礼仪的;两个小丫环一个是跟来服侍严嬷嬷的,一个是调来服侍雍若的。四个家丁是来保护妇孺的,可雍家只有一进院子、五间房,他们没法挤在雍家,便在东邻和西邻各租了一间房子住。 见到周氏的情形后,严嬷嬷也在皱眉,而且还把眉毛皱得死紧,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到底是给我家公子冲喜,还是给你娘冲喜啊?!” 雍若心道:一举两得不好吗?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便只作没听见。 在雍家略略转了一圈之后,严嬷嬷把雍家的格局挨个儿挑剔了一遍。 “这正房里头砌个灶算什么?”这是在挑剔正房里的山寨壁炉,“也不怕坏了风水?” 雍若脸上带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平静地回答:“回嬷嬷。我家里寒薄,并没有多余的银钱买炭取暖。去年冬天我便在这里砌了这样一个灶,一则母亲病着,可以用这灶烧水煎药,二则也可以借此取暖,算是一举两得。至于风水,倒不曾找人看过。只是有了这灶以后,我家竟然有缘与堂堂永昌候府结亲,想来这风水是不坏的。” 严嬷嬷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这倒也是!” 雍若便笑而不语,看上去既沉稳又娴雅。严嬷嬷扫了雍若一眼,再扫一眼,露出一点满意之色。 “这床是你在睡?”严嬷嬷指着正房里的另一张床。 “是!我原有自己的屋子,可母亲病了,需要人服侍。我睡在这里方便些。”至于她跟两个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的事,就不必此时说出来了,免得这严嬷嬷想到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类的臭规矩。 “会不会过了病气?”严嬷嬷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回嬷嬷,大夫说了,我娘这病不过人。” 严嬷嬷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道:“你就要出阁了,事情多,这贴身服侍的活儿,还是交给旁人吧!或者买个小丫头,或者雇个婆子来。” “嬷嬷说得是!回头我就雇人去……” 秦寡妇的为人倒是不错,只她是寡妇,此时若进了雍家,不知杨家会不会觉得忌讳?不如找了她儿媳妇秦大嫂来,那个小媳妇长了张很可爱的圆脸,笑起来很是好看。 把五间房看了一遍,严嬷嬷有些傻眼:“我们睡哪儿?” 雍家总共只有五间房,北房三间,中间是堂屋,东侧是正房,西侧是雍若的房间;东厢一间,雍荞雍苗兄弟合用着;西厢一间,则是厨房。哪里还有严嬷嬷三人住的地方? 雍若道:“确实委屈嬷嬷了!不如这样,我就在这胡同里雇一个年青媳妇,她白天在这里服侍我母亲,夜里便回自己家里去睡。我仍旧睡在母亲房里,嬷嬷带着两位姐姐住我屋里,岂不两便?” 严嬷嬷思忖了一下,便道:“哪有下人占了姑娘屋子的道理?姑娘还是住在自己的屋子吧!叫一个丫环在你屋里服侍,我带另一个丫头也到邻居家里租房子去。” 看到围墙下那一片竹钉时,严嬷嬷看着雍若的神情便有些戒惧,她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似乎在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这竹钉阵有用吗?”严嬷嬷状似不经意地问。 “自然是有的。布下竹钉阵当晚,就有两个贼欺我们孤儿寡母,翻墙闯进来偷东西,被这竹钉阵弄伤了。”她把那天晚上的事大体说了,反正这件事整个胡同无人不知,想瞒也瞒不住。 严嬷嬷脸上的戒惧之色更重了。 当天晚上,严嬷嬷便带了个丫头,去了胡同里的邻居家里租房子住。 第二天她再回来时,便状似无意地探问:“听说你认识一个很阔气的年轻公子?” 雍若不甚在意、很是平静地重复了之前的谎话:“元宵那晚我到花灯会上去卖梅花,遇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有了些渊源。第二日那老太太便遣了那年轻公子来,送了些肉食点心,说要讨一支梅花去插瓶。昨日那公子又来了一次,也是来讨梅花的,只没再送东西了。” “听说那公子还给了你一张名刺?” “有这回事。” “可能把那张名刺给我看看?” “嬷嬷见谅。那公子给我的名刺,是那位老太太怜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给我们应对大灾大劫用的,并未允许我将之随意示人。我不敢孟浪。” “那贵人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我也不知。贵人不曾透露,我也不敢多问。那名刺上也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姑娘会把名刺带到杨家去吗?”严嬷嬷盯着雍若,状似不经意地试探。 “不会!杨家家大业大,自有自己的亲朋故旧,哪用得上这不知来历的贵人的人情?那张名刺,我会留给弟弟们,以备不时之需。” 交待完了名刺的事,雍若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与严嬷嬷对视:“嬷嬷这样盘问我,可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闲话?好教嬷嬷知道:这胡同里住的人,不全是良善之辈。东邻秦家人的人品都还不错,他们的话,嬷嬷可多信几分。西邻金家人,除了长媳外大多人品堪忧,他们的话,嬷嬷最好别信;那金大娘的话,嬷嬷最好反着听。其余邻居中,伍家兄弟原本就人品不好,又刚在我手中吃了个大亏,纵然我一再宽容,只怕他们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把胡同里邻居们的人品性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打听亲家和未来媳妇的人品家风,这原是结亲的必备过程,不足为怪。只是嬷嬷需得知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世上有那一等小人,最喜恶语中伤无辜之人。若嬷嬷信了小人之言,错把珍珠当瓦砾,这不仅是我的憾事,也会是杨家的憾事。” 严嬷嬷便道:“姑娘说得有理。”露出了一点不以为然的表情。 雍若心头憋闷,知道这严嬷嬷是代表杨家、代表杨太夫人来的。 严嬷嬷的态度,就代表自己正被杨家各种嫌弃。而这些派到自己家里来的下人,除了帮衬她家这个名面上的目的外,暗地里大约还负有打听自己和自己家底细的使命。 她感觉,自己就像傍晚时菜市场仅剩的一块猪脖子肉!买家分明不愿意买,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捏着鼻子付钱。 看来,自己去了杨家后,至少会有一段日子不太好过。 婚期很近了,但雍若之前对于出嫁没有任何准备。她没有嫁衣,没有嫁妆,也没有给杨家诸位亲眷的衣服鞋袜荷包等礼物。 这些东西便只有去买了。好在这是商业十分发达的京城,多的是靠针线活儿为生的穷苦人家。她带着严嬷嬷找了两家铺子一联络,付了定金,铺子里的人都拍胸脯保证不会误事儿! 置办这些东西,用的当然是杨家的聘礼银子。 杨家的聘礼,除了一些实物以外,还有六百两现银。雍若准备留出二百两银子压箱、应急,留出五十两银子办喜事,留下五十两给周氏和雍荞雍苗生活,余下三百两银子便用来置办嫁妆。 三百两银子的嫁妆加上二百两银子的压箱银,放在普通人家,绝对是嫁妆丰厚了。 可放在候府这样的人家,这一点点嫁妆,寒碜得足以成为笑柄,被人笑上一生一世。 可雍若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门第的巨大差距她早就心里有数。早在答应这门婚事时,她对现在这样的境况便心中有数。她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有勇气面对这一切不堪。 她只是平静地备嫁,有条不紊处理各种事务,既无忐忑之色,也无喜悦之心。 但在距离婚期还有三天时,她却遭到了当头一棒! 杨家表示:他们要退婚! 退婚?! 那一刻,忍耐多时的雍若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一种深深的屈辱感,狠狠地扎痛了她的心!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一块被人嫌弃的猪脖子肉,也没指望自己能得到五花肉的待遇! 可你们既然嫌弃,又何必买?既然买了,为什么又要退货?!难道你们付钱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一块猪脖子肉吗?! 第18章 被退婚 “杨家找到另一个八字合适的冲喜人选了?”雍若问前来退亲的杨家内管家、一个被称作肖大娘的中年妇人。 她觉得,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肖大娘脸上露出了一点讶色。连满脸尴尬同情的顾大娘,脸上也露出了一些惊讶。 雍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看来,的确如此!”翻脸无情,真够现实的! “姑娘倒是挺聪明,可惜出身也太差了些,就不要怨杨家无情了。”肖大娘脸上有着并不掩饰的轻蔑,“杨家找人冲喜,原也没指望娶个小姐回去,却希望能娶个家世清白的姑娘。你家里精穷也就罢了,偏你父亲竟是个罪徒,一个被杖责后死在狱中的罪徒!你家的家世可还算清白?! “还有你娘,病得七死八活的,倘若大喜之日竟一命呜乎了,那杨家是在冲喜还是在引煞? “再来说说姑娘自己,姑娘在自家院子里布竹钉阵,将伍家兄弟的脚掌手掌生生刺穿!听说伍二的脚现在又肿又黑,整日里哀号不已。姑娘这样狠辣的心性,我杨家可不敢要……” 雍若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家什么状况,之前说亲时顾大娘不曾瞒着你们吧?那时不嫌,此时倒来嫌,不过是为你家背信弃义找借口而已,又何必说得那样冠冕堂皇?” 肖大娘脸色一沉,道:“就凭你一个罪徒之女,也配与我家说什么信与义?!我都替你臊得慌!你还是老实退亲吧,别想不要脸地混赖着我家!若叫我使出手段来对付你,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放心!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家,我也想退亲了。”雍若不想再说下去,决定快刀斩乱麻,“肖大娘也说我家里精穷,之前为了办喜事,定了不少东西。如今喜事办不成,那些定金却是要不回来了。这笔损失,需得杨家来出!” 肖大娘脸上微有诧异之色,忙道:“姑娘放心!这些银子,自是杨家来出。太夫人说了:若姑娘爽爽快快地答应了退亲,我家便只收回庚贴、婚书和几样贵重聘礼。其余的东西,以及那六百两银子,算是给你家的补偿。姑娘有了这笔银子,也可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另择一户好人家。这也算是我家为七公子积德积福了!” 雍若不无讽刺地说:“你家太夫人倒是好心!不过不用了!既要退亲,便退个干净,何必再夹缠不清?!” 肖大娘脸上的异色更加明显:“姑娘还是不要太有骨气的好!日子艰难,骨气能当饭吃?” “没骨气的饭,我吃着恶心。” “那随你吧!杨家已是仁至义尽。你自己不要好处,就不要到外头去乱说话,免得惹恼了候府,你吃罪不起。” 雍若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怪不得肖大娘如此作派! 原来杨家是既想退了亲,又想要个好名声,于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当真是权贵作风、不要脸之极! 她倒是想发一笔横财。可她家只有几名妇孺、一个茅草院子!之前不过得了一些肉食点心,就有伍家兄弟上门来偷;要是有几百两银子、多件贵重首饰搁在家里,还不知会招来什么样的江洋大盗呢! 这样的补偿,拿着硌手,用着堵心,不如不要。 被人退婚,不要补偿,这个亏就只能白吃了。 可形势比人强,她也无可奈何。 肖大娘怕夜长梦多,雍若也想事已至此早些了断为好。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就坐上车,到之前雍若定东西的铺子里,挨个儿跑了一遍,向掌柜道歉,将定的东西都退了。 损失的定金,自有杨家承担。 回到雍家,雍若便让雍荞去请了东邻的秦寡妇婆媳,以及胡同里喜欢传闲话的两个碎嘴妇人,一起到家里来见证自己退婚。 肖大娘满脸狐疑地说:“一个姑娘家被退婚,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旁人遮掩还来不及,你却要叫人来见证,想做什么?” “我都不怕丢脸,肖大娘还怕什么?”雍若冷冷地说,“退婚也要退得明明白白。两家因何而退婚,我退回了哪些聘礼,都需要留下人证物证。省得肖大娘悄悄将那六百两银子和杨家不收回的聘礼都昧下了,却说是我留下了,我又怎么说得清楚?” 关键是:她得让胡同里的人都知道她没在这次退婚中得到任何好处,求一个家宅平安! 肖大娘气得脸色铁青:“呸!当谁都跟你们这些穷鬼似的眼皮子浅?区区六百两银子,我虽是做人奴婢的,却也并不放在眼里。你想丢脸就丢吧!不过你记住了我的话,别想败坏候府名声,免得吃罪不起!” 雍若便催着气得直流眼泪的雍荞去请人。 秦家婆媳和那两个碎嘴妇人很快都到了。 雍若便道:“永昌候府的杨七公子病重,需要迎娶一个我这样生辰八字的姑娘冲喜。因为我娘病着,我也想冲一冲,便答应了这门亲事。但今日杨家来人,说他家另找了一个更合适的冲喜人选,要退了与我家的婚事。既然杨家决意退婚,我家也只能同意。今日请诸位乡邻来,便是想劳烦诸位做个见证,明明白白地退了这个婚。” 肖大娘连忙道:“我家太夫人说了,只收回几件祖传的贵重聘礼,其余聘礼和那六百两聘银,都给你家做补偿。你一个罪徒之女,借着这桩未成的婚事,发了这样一大笔横财,还想怎样?” 雍若看着她,讽刺地笑了笑。这个肖大娘可真会说话! 此时风俗:定亲后若男方要退婚,聘礼便要留给女方做补偿;若是女方要退婚,不但得返还全部聘礼,还得另给男方一笔银子做补偿。 如今是杨家要退婚,按理说那些聘礼都得留给雍家。 他们要“收回几件贵重聘礼”,便有些占不住道理,再加上两家的门第差距,此举更有仗势欺人之嫌。 可杨家之前要收回的“贵重聘礼”,此刻到了肖大娘嘴里,却成了“祖传的贵重聘礼”。既是“祖传的”,自然是不得不收回,否则就成了不孝。 虽然依旧没理,却已情有可原了! 她还用“罪徒之女”“大笔横财”这些敏感字眼转移大家的关注焦点,有意含糊其辞、混淆是非。若自己不依不饶,她是不是还想污蔑雍家“隐瞒罪徒之后的身份骗婚”?然后把媒人顾大娘也一并扫进去? 毕竟顾大娘向候府说明雍家情况时,不可能当众说。若杨家矢口否认她说过,诬她为贪酬劳欺瞒杨家,她便是百口莫辩。 不愧是候府的内管家!这仗势欺人、颠倒黑白的本事,非常人能及! 若不是“候府被退婚”太丢面子、太站不住脚,肖大娘是不是还想把“背信弃义”的锅也扣在雍家头上呢? 听了肖大娘的话,秦家婆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说话。 那两个碎嘴妇人咂舌不已,又妒又羡地看了雍若一眼,小声嘀咕了着:“就是啊!一个罪徒之女,还想怎样?!”“有了这样一大笔嫁妆,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再贪心就太不知足了!” 雍若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说出了重点:“肖大娘错了!既然要退婚,就要退得干干净净!候府的聘礼也罢,补偿也罢,我一文钱都不会要!” 补偿被退婚的一方虽是人情风俗,可若是人家不愿意要这补偿,那也是人家的风骨,无可指摘。 秦家婆媳都是挑眉瞠目,十分惊讶地看着雍若。 那两个碎嘴妇人看雍若的眼神,仿佛是看疯子! 见雍若不是要当众说候府的不是,肖大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假意劝道:“雍姑娘,你这样的门第,又是这样的家境,还是收下这份补偿为好!你娘还病着呢!总需要银子请大夫抓药。你姐弟三人,也需要聘嫁银子……” 雍若淡淡地说:“既然要退婚,这些事就不劳肖大娘操心了!” 她让雍荞把聘礼聘银全都搬到了院子里来。 礼饼海味、三牲两果、油麻茶礼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那两套繁复华丽、隆重精致的赤金累丝嵌宝的头面、几对龙凤镯子、十几对钗环簪子,简直闪瞎了磨盘胡同一干赤贫人家的眼! 那六百两银子,二十三个成色上佳的官锭,整整齐齐排在两个垫着丝绒的大方盘里。 那个缺了的一角,放着一些碎银子。 雍若当众念了聘礼单子和账单,又把剩下的聘礼和聘银点给肖大娘,说明了被破开的那个官锭被破开的原因、做了什么用途,最后写了一张清单收据,让肖大娘画押按手印。 肖大娘也是识字的。看了看那张字据,没什么关碍,便画了押按了手印,带着所有东西走人了。 秦家媳妇安慰了雍若几句,便回自己家了。 那两个碎嘴妇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银子和金银首饰被一件不落地抬出了雍家,直说雍若傻!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啊,那么多金灿灿的首饰啊,她竟然往外推!她们跟人八卦时,大约有好一阵不缺题材了! 第19章 雪上加霜 对于雍若退回全部聘礼的事,雍荞也十分不解,问她:“为什么不留下那些银子?” 雍若便对他说明了安全问题:“……那样一笔银钱搁在家里,足以让人做出灭门案啊!” 雍荞一僵,可仍是不服:“那些家里钱更多的大户人家,怎么不怕人做出灭门案?” “傻弟弟,那些大户人家有深宅大院,有高墙重门,有家丁护卫,有族人亲眷……我们家有吗?几百两银子搁在我们家里,都没地方藏。” “那……那……”那了好半晌,雍荞才想到了一个主意,立时眼前一亮,“我们可以拿着银子和首饰,带着娘和三弟远走高飞啊!” 雍若失笑,听说书听多了吧?! “且不说娘病着,不宜挪动。便是娘好好的,咱们怎么走?怎么飞?你还记得六百两银子有多重吗?你背着,还是我背着?” 这时代的一两,大约相当于现代的30多克,600两就是20公斤左右。 背着20多公斤的银锭子到处跑?呵呵,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我们可以雇车!” “雇车去哪里?出不出京城?” 雍荞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如果出京城呢?” “出京城就需要路引。在路引办下来之前,那笔银子大约就易主了;而我们一家人是否还好好活着,得看来取银子的人是强盗还是小偷。就算我们顺利出了京,荒郊野外,不是更方便歹人下手?另外,出了京城之后我们去哪儿?娘病得那样重,怎能长途跋涉?” 雍荞有些泄气:“那我们不出京城,换一个地方,租一个大点的宅子。” 雍若叹息:“咱们这一屋子妇孺,病的病,小的小,搬家岂有不惊动人的?有心人只需悄悄跟着,便能摸到咱们的新住处。周围邻居都不熟,歹人下手更方便。只需半夜里翻墙、撬门地进来,拿刀往我们脖子上一比划,我们还能如何?” “姐姐可以再布一个竹钉阵啊!” “如果歹人有防备,那些竹钉子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难道我们一辈子不出门了?等我们家有人出了门,再将出门的那个掳了去,要胁其余的人,大家便只能任人宰割了。拿了银子后,将我们一刀杀了还好些,如果将我们卖到那等肮脏不堪的地方去,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雍荞脸上又惊又怒又不敢置信:“光天化日之下,又在京城之中,谁敢当街掳人?” 雍若再次叹息,心中犹豫:是给雍荞上一堂安全意识课,还是含糊过去别把小朋友吓着了? 最终她选择了前者:“要当街绑人,手段多的是。比如最简单的一种:一个人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你身边,一棒子将你打晕了;旁边再蹿出个人来,搂着你“好儿子”“亲侄儿”地哭叫一通,然后匆匆带了你‘回家找大夫’,你能如何?旁人也只当带走你的人是你家长辈亲戚,谁会知道那是在当街掳人?” 雍荞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姐……这些害人的手段,你是如何知道的?” 雍若高深莫测地对雍荞一笑:“多听多看,多跟老人和长辈聊聊天,等你像我这么大时,也能多知道一些了。” 雍荞只得怏怏地罢了。 雍若揉揉他的脑袋,柔声安慰他:“别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自己挣的银子,用起来才踏实。” 雍荞闷声道:“我不是心疼银子!” 他抬头看了雍若一眼,眼中有些泪花:“姐姐这样好的人,竟被他们白羞辱了!” 雍若暗暗叹息:形势比人强,只能暂时忍了。 且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出气吧! 她不愿意雍荞更难过,连带着周氏和雍苗也要跟着更难过,便扬起声音,用一种活泼欢快的语调说:“没关系!姐姐将来找个更好的人家,气死他们!” 雍荞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心情好了一点:“好!姐,你一定要给我找个更好的姐夫,气死他们!”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心中恨恨地想:至于那个要冲喜的杨七公子,叫他去死好了! 姐弟二人回到正房,周氏正默默垂泪。 雍苗站在床边,拉着周氏的袖子,也是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娘,别伤心了!姻缘天注定,女儿只是缘分未到,将来定能找个如意郎君的!”雍若安慰周氏,“再说,娘也说十冲喜、九忧愁。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叫我去当寡妇,才让这桩姻缘出了岔子呢!” 杨七公子被“冲喜”救回来的可能性,大约是零了。 而自己……她苦中作乐地想:定婚三日就被退婚,不知道是不是史上最快被退婚的女子?要不要去申请个吉尼斯纪录啥的?! 周氏抹抹眼睛,勉强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娘没事!只是委屈了你……” 刚说了一句,便又要泪崩了,连忙忍住了。缓了一下,她才继续说:“既然不用再办婚宴,一时也不便再议亲……干脆,你明日便去定一口薄棺,准备些……要用到的物事,也省得到时候忙乱……你们记住了:丧事一定要从简,一口薄棺,停灵三日便下葬!” 听到周氏竟开始交待后事,雍若终于绷不住了:“娘!” 她想起穿越过来之后受的苦,想起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终于在床边蹲下,抓住周氏的手,将头伏在床沿上,眼泪止也止不住。 “好孩子,听话!”周氏一手抹眼泪,一手在雍若肩上轻轻抚拍,“元宵那日你带回来的钱,一定要省着花!我叫你埋在地下的那十余两银子,绝不可为丧事动用,否则便是不孝!”又转过头,对雍荞雍苗说,“你们也记住了!” 雍荞有点懵:哪里的地下还埋着银子不成?见周氏疾言利色的,连忙点头应了。 雍苗完全不明所以,更是懵懂地跟着点头。 周氏轻喘了几下,对雍荞说:“埋在地下的那笔银子,是元宵那日你姐姐遇到的那位老太太赏的。我死后,那便是你们的活命钱!我们做父母的没本事,既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也不能将你们养大成人,已是愧疚难安。若你们再为丧事的排场花光了那一点活命钱,我便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你们爹……”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娘,你别哭了!我们听你的就是了!”雍若含泪说。雍荞雍苗也连声答应。 周氏便忍住泪,笑了笑,握住了雍若的手:“若儿,杨家的事,娘知道你心里苦……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没了当家男人,又无亲眷族人依靠,哪还经得起一点风浪?便只能遇事多忍让了!忍到你二弟三弟长大了,有出息了,遇事能担当了,日子便会好过些了……” 雍若安慰她:“娘,现在不嫁也很好!我可以多陪陪娘,多照顾一下二弟和三弟。”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雍苗的小脑袋,说:“好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苗苗陪娘说说话,说些高兴的事儿!我和荞荞去厨房,咱们今晚吃顿好的,庆祝姐姐我重获自由,不用嫁到杨家去坐牢了!” 眼泪花花的雍苗听到可以吃顿好的,便破涕为笑,拉着周氏的手,说些小孩子的闲话。比如:某小孩不听话被爹揍了,姐姐给他做的竹蜻蜓可好玩了,竟然可以飞那么那么高…… 周氏见雍若这么快就从被退婚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也松了一口气,含笑听着雍苗说话。 雍若便和雍荞去了厨房,一起做了一顿有菜有肉的饭,既满足又怅然地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雍若便照周氏的吩咐,开始准备周氏的后事。 周围邻居见雍家棺材入门,便知道周氏要不好了!那些亲善和气些的邻居,便都备了礼物来探看。 磨盘胡同里这些人家相互走动的礼物,大多是几个鸡蛋、一条咸鱼、一捧枣子之类的东西,东邻秦家送了一只鸡给周氏补身体,那是顶阔气的了! 周氏在退亲那晚交待了后事之后,似乎胸口的那股气也泄了。纵然有那许太医的药吊着,好汤好饭养着,她的精神也迅速衰弱下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雍若每天守在床边,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周氏,看着越来越悲伤绝望的雍荞和雍苗,她心里的天平也在一点点失衡。 知道某人病得快死了,与眼睁睁看着某个熟悉的人一点点步入死亡,那绝对是截然不同的心理感受! 每一次周氏昏睡过久时,她的心都跳得很快;每一次去探周氏的颈动脉时,她的手都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一次次地庆幸能探到脉搏,又不断担心下一次还能不能探到脉博,心里倍受煎熬。 哪怕她对周氏的感情,远远没有她对前世父母的感情那样深,在此生死离别之际,她也忍不住一阵阵心慌! 毕竟,周氏也是见多识广、亲切和蔼的长辈,对这个世界的社会规则很了解。哪怕她只在床上躺着,雍若偶尔问问她的意见,也会觉得心中更踏实。 如今,这样一个精神上的支柱竟然要失去了! 雍若好想哭!超想哭! 如果她进了凤寥家,哪怕是做妾,也能弄到那2070个系统积分吧? 那么,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不愿意答应凤公子呢?雍若思来想去,终究没有答案…… 傍晚去挑水的时候,雍若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伍二死了! 她的心情有些凝重,觉得在这个自己被退婚、周氏病情越来越重的当口,这真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她抓紧时间挑水,把家里的水缸、水桶之类全都装满了,就关上了大门,闩好门,又拿门杠死死顶住了大门。 这世间有一类人,她对付起来很吃力,就是那些不要脸的泼皮无赖。 伍家原来还想装个清白好人家,明面上不会不讲理。可自从那天晚上,伍家兄弟做贼的事被曝了光,一家人脸面扫地之后,他家便破罐破摔,向着不要脸的泼皮之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纵然她占着理,也要防着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到了掌灯之时,一阵喧嚣由远及近,从巷口方向慢慢传过来。那声音,是由若干嚎哭、咒骂之声交织而成的! 雍若心里一叹:一场大戏,就要开锣了! 第20章 否极泰来 她叮嘱雍荞、雍苗:“伍二死了!等一下伍家人可能会来闹事,但你们不要怕,姐姐我准备充足,保管他们进不了门!知道吗?” 雍荞咬牙切齿:“半夜闯进来做贼的是伍二!怕疼不肯洗伤口的也是伍二!这等只知道欺凌弱小的脓包,死了也活该,伍家人凭什么到咱们家来闹事?!” 雍苗拉着雍若的衣角,神情紧张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如果世上的人都讲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多是非恩怨了!”她揉揉雍苗的头,又拍拍雍荞的肩,用一种十分淡定、宁定的神情语气说,“不要怕!他们最多在门外吵闹一阵子,一定进不了门的。你们好好守着娘!如果娘被吵醒了,就安慰安慰她,别让她被吓着了。” 她的镇定态度,让紧张不安、愤怒不平的兄弟俩慢慢镇定了下来。 “姐,我跟你一起去吧!苗苗守着娘就行了!”雍荞请缨。 雍若摇头:“苗苗还小,一个人守着娘会害怕,你陪着他!” 她朝雍荞笑了笑,自信地说:“放心!一群跳梁小丑,姐姐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雍荞看了看一脸担忧恐惧的雍苗,迟疑了一下,终究叹了口气,对雍若说:“那我便在正房门口坐着,姐姐的情形也能看到,娘和苗苗也能顾到。” 这样也好。雍若再度摸摸雍苗的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便去了院门处。 已经有许多人在擂门了! 还有许多乱糟糟的声音在嚎哭,一个铜锣似的男人声音大喊道:“开门开门!姓雍的,都给我滚出来!” 雍若站在院门后,透过破旧木门的门缝往外看了看,就看到伍二的尸体被放在一张门板上,搁在了雍家门前;伍老娘和伍大的媳妇、儿女,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头上戴着孝帕,身上穿着孝衣,腰间系着麻绳,跪坐在伍二的尸体后,正在哭天抢地;一个三十出头、满脸胡子的矮胖子,正站在门前擂门。 这摆明了是要闹事啊! 雍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欺我家无人是吧?! 她一手拎着只铜盆,一只拿着只擀面杖,用擀面杖使劲敲打着铜盆,敲得又疾又重。 家里没有铜锣,只有以铜盆代替了。 “铛铛铛铛……”一阵刺耳的声音,在院门后响起,盖住了门外的声音。 门外的嚎哭声、擂门声、喊叫声,都被这莫名响起的敲盆声惊得一滞! “谁在外面哭?不知道忌讳吗?叫门的又是谁?”趁着门外乱糟糟的声音暂时停滞,雍若大声问。 那外铜锣嗓的男人大声道:“爷爷是伍二的生死兄弟!雍丫头,赶紧给我开门!别惹得爷爷恼了,将你家这破门砸个稀烂!” 刚才那些嚎哭的人,又在继续嚎哭了! “铛铛铛铛……”雍若继续敲铜盆,那声音,刺激得门外嚎哭的人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我爷爷早埋到土里去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少占便宜!”趁着门外的声音暂时变小,雍若赶紧说。 门外的人继续嚎哭,铜锣嗓男人继续叫门。 雍若继续敲…… 几次三番后,伍家那些人有些嚎不下去了,有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甚至破啼为笑,让原本的苦情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那铜锣嗓男人便骂道:“你个死丫头,不赶快开门,敲什么丧盆子呢?!” 雍若大声道:“那些人不嚎不哭,我便不敲。我家有病人,听不得这嚎哭声!他们想咒我娘还是怎的?” 那铜锣嗓男人话音一滞,便听到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邻居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是啊!你们这是闹哪一出啊?”“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不嫌丢人啊?” 那铜锣嗓的男人便怒吼道:“伍二死了,还不许伍家的人哭一哭啊?” 雍若怒喝道:“要哭回自己家哭去,跑到我家门前哭算什么?” “伍二是被你家害死的,自然要到你家哭!” “呸!伍二受伤,是因为他闯进我家做贼,自己踩在了竹钉上;伍二会死,是因为他自己太脓包,忍不了痛,不肯用我传授的方法疗伤!这桩桩件件,周围邻居俱是见证!你们想颠倒是非黑白,也要问问周围邻居答不答应!” 周围邻居再次议论起来,纷纷谴责伍家人的不是! 东邻秦家的秦大勇也站出来说:“雍家妹子说得是!怎么,伍家的贼兄贼弟、贼公贼婆,还要诬陷良善、以尸讹人不成?!” “我呸!一个罪徒的家眷,也配称作良善?”那个铜锣嗓连声道:“若不是雍家在院子里埋钉子,伍二怎么会死?哪个清白好人家,会在自家院子里布什么竹钉阵?” 周围邻居一时作声不得。 雍若讽笑一声,大声道:“我自己家的院子,我爱埋钉子便埋,爱挖坑便挖,谁管得着我?!实话告诉你们,如今我家这院子,不仅墙根儿下埋了竹钉,还有更加狠辣的各种机关陷阱不下十处!倘若今日有人敢硬闯进来,保管比那日的伍大伍二还惨!按朝廷律法,强闯民宅者,以强盗论,打死不究!若是伍家嫌自家人多,今日尽管破门而入,正好让伍二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免得寂寞!” 虽然她这番话很有水份,可门外众人不知底细,却被这杀气腾腾的话狠狠震慑了一下,有好一会儿的安静。 连素来大胆的秦大勇,也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往自家门边退了好几步,免得伍家人横起来,把他裹挟进了雍家,那才叫冤枉! “你个臭丫头,少吹牛!就凭你们这一屋子的妇孺,能布置多狠辣的机关陷阱?”铜锣嗓表示不信,语气却没有那么笃定。毕竟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啊! “你若不信,尽管来试!周围邻居都退开了,免得误伤!”雍若清透高亢的声音,稳稳地传开。 铜锣嗓便开始擂门,可那擂门的力气越来越小。 最后,他退开几步,大声道:“我堂堂男人,不欺负你一个丫头片子!你不敢开门,咱们便隔着门说话:伍二终究是因雍家而死,雍家总要给个说法吧?” 雍若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渡过最大的难关了! 她不怕磨嘴皮子,她怕的是伍家那些人不讲理,来横的! “你错了!伍二不是因雍家而死,而是因做贼而死,因怕疼不治伤而死!你若要讨说法,便应去黄泉之下问一问伍二:为何要做贼?为何要那般脓包?”她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对方的无理要求。 铜锣嗓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伍二便白死了?” “伍二这个贼胚子,活着也是连累亲眷、祸害邻居,不如死了干净!” “人死为大。你还是留点口德吧!” “是你们自己来讨骂的,怨得了我?” 铜锣嗓在口舌上占不了便宜,便不再转弯抹角,开始提条件:“不管怎么说,伍二的死跟雍家有关。雍家赔五十两烧埋银子,不过分吧?你家那病鬼老娘就算了,你们姐弟三人给伍二披麻戴孝,磕头赔罪,不过分吧?!” 什么不过分?!简直是太过分了!雍若几乎气炸了! 烧埋银子是杀人犯的家属,赔给苦主家的;给死者披麻戴孝、磕头赔罪,更是行凶者彻头彻尾的认罪认罚! 伍二的事,若闹得官府去,只要官员们没被买通,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判决!而这个铜锣嗓未经官府,却敢提这样过分的要求,他凭什么?! 就凭他们人多势众、而自己家没个成年男人?! 雍若心念电转,已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铜锣嗓,该不会是专业讹人的地痞吧?! 对了,他刚才并没有通报名字! 她心里立刻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这个铜锣嗓,绝对是很擅长抬尸闹事的专业地痞! 今天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了! 她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一个落后的、封建的时代!她没法打110报警!没法发微博寻求帮助!周围邻居就算同情她家,人家也有自己的顾虑、自己的生活,不会为了她家与流氓地痞硬扛! 在这样一个时代,家里没男人的孤儿寡母,就只能这样被人欺凌吗?! 雍若的心里无限悲凉。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示弱:“别做梦了!我家没有任何过错,不会赔给他家一文钱!磕头赔罪什么的,更是休想!” “死丫头这般泼悍,难怪嫁不出去,想给人冲喜都没人要!”铜锣嗓咂舌不已,故作婉惜地浪笑几声,“也是,一个罪徒的女儿,哪个清白好人家愿意要?我看啊,你这等泼辣烂货,也只有招个龟公女婿,去做那暗门子的生意过活了!” 雍若心想:这是要攻我心中弱点了? 她正在思考要如何应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们这干泼皮无赖,竟能如此欺凌孤寡妇孺,本公子今日算是涨见识了!”声音很清朗,语气很冰冷,伴随着不急不徐的马蹄声。 是凤寥! 雍若陡然觉得浑身一松,竟有一点腿软的感觉。 说句实话:今晚这形势,雍若已经有些技穷了! 人家摆明了不要脸,摆明了不讲理,摆明了要讹诈,摆明了欺负人……她一个靠头脑和嘴皮子求生存的,遇到了这样的泼皮无赖,还能有什么招儿?! 院门外,凤寥头上未戴冠、未插簪,只系着网巾;身上穿一件风尘扑扑的藏青色箭袖,腰上系着同色的缎带,浑身上下没一点佩饰,打扮得极是低调。 可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锃亮、看上去极是神骏的高头大马上,身后还环伺着苏名剑、罗布等七八名挎刀携剑、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贵公子的范儿依然是足足的。 凤寥骑着马,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雍家院门。 周围邻居和伍家那些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飞快地退到两边贴墙站了,让出了巷道中间的道路。 乌黑大马在铜锣嗓前方几步远处站定,凤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什么温度地说:“这泼皮冒犯了本公子,给我狠狠地打!” “是!”他身后的护卫们齐声一应,那声势便惊得铜锣嗓连连倒退。 “你……你是谁?”铜锣嗓有些慌乱地问凤寥,色厉内荏地说,“天子脚下,你们别想仗势欺人!” “本公子是谁,你不配知道!”凤寥漠然地看着他,“你能仗势欺凌妇孺,本公子自然也能仗势教训你这个无耻匪类!” 凤寥身后一个满脸坏笑的护卫,已经甩着一条长长的皮鞭,带着另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下了马。 这三人极有默契!那两个无表情护卫一左一右包夹住铜锣嗓,一勾一绊,便将铜锣嗓按倒在地;一抽一送,便将铜锣嗓的肩膀卸脱了臼。下手极是利落狠辣。 铜锣嗓大声惨叫起来。 那两个护卫却状若未闻,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三两下扒掉了铜锣嗓的上衣,露出了一身颤抖的肥肉来。然后两人一左一右,踩在了铜锣嗓的两条手臂上,不让他起身。 那个满脸坏笑的护卫用力一甩,他手中那条长长的皮鞭,就“啪”的一声,重重地抽在了铜锣嗓的脊背上,抽出了一条浓重的血痕。 “唉哟哟哟……” 铜锣嗓尖厉的惨叫声,伴随着“啪啪”的鞭打声,响彻夜空。 第21章 凤寥归来 “啊……爷……公子爷!小的知错了!啊……饶命啊!饶命……”铜锣嗓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求饶。 打了十几鞭子以后,凤寥勾起了一抹轻蔑的浅笑:“原还当你是个好汉,没想到竟是个怂包,这才挨了几鞭子就受不住了?” 那个满脸坏笑的护卫停止了鞭打,踩着铜锣嗓胳膊的两人也松开了脚。 铜锣嗓重获自由,腿脚未伤,却不敢拔腿就跑,而是艰难地爬起来,颤抖着跪在了凤寥马前,耷拉着胳膊磕了个头:“多谢公子饶命之恩!” 凤寥看着他,突然一笑,温和地说:“把衣服披上吧!别着凉了。”又吩咐那两个侍卫,“把胳膊给他接上。” 那两个无表情侍卫便上前两步,把铜锣嗓脱臼的关节复位了。 那铜锣嗓的胳膊终于疼得好些了,战战兢兢地又向凤寥磕了一个头,抖抖索索地披上了衣服,又道了一回谢。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的?家住哪儿?”凤寥居高临下地问。 “小……小的叫罗铜……没……是给人帮闲的……家住……家住牛尾胡同……”名叫罗铜的铜锣嗓说得磕磕巴巴的。 “今天这一出,是怎么闹起来的?” “是……是伍大!小的以前跟伍家兄弟吃过酒。这一回伍大伍二吃了个大亏,伍家的老底也被揭了个穿,伍大便心中怀恨……” 说了几句后,罗铜说话就顺溜些了,开始把事情尽往伍家推:“……后来雍家姑娘被人退了亲,胡同里的人都说雍姑娘傻,竟将聘礼全数退回。可伍大悄悄跟我说:雍家将聘礼全数退回,是做给外人看的,不然何必请人见证?杨家那样好的婚事,雍家要是没有拿些暗地里的好处,哪会乖乖退亲?!伍二断气以后,伍大便请了我来闹一场,说是弄到了银子三七开,他三我七……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便同意了!” 凤寥问傻在一边的伍家妇孺:“你们有何话说?” 伍家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喊冤:“……分明是这罗扒皮撺掇我家来闹的!我家老大原不同意,可禁不住这厮一再磨缠,才一时糊涂,答应了这事……这姓罗的惯会敲诈勒索、欺压良善的,原就是这附近一霸……他还说先明着要五十两,若雍家拿得出来,再徐徐设法,把余下的银子也都悄悄弄了来……” 几句话一问,再一打量这些人的神情语气,凤寥便心中有数了——罗铜撺掇是真,伍家怀恨也是真! 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淡淡道:“究竟是谁主使的,本公子现在正忙着,也懒得查问。抬着这个死人赶紧滚!以后别再叫我瞧见了!” “是是是!”罗铜和伍家众人赶紧抬着伍二的尸体,灰溜溜地走了。 凤寥仍骑在马上,朝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拱了拱手:“多谢诸位高邻仗义直言!改日请诸位吃酒。” 那些邻居们今日看足了好戏,各自谦虚了几句,便纷纷各回各家。有那等不够机灵还想继续看热闹的,也叫旁人扯走了。至于凤公子说要请人吃酒的客气话,也没人放在心上。 顷刻之间,雍家门前又恢复了宁静。 凤寥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扔给了一旁的侍卫,缓步走到门前,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门。 “哐哐哐……” 雍若听着这敲门声,心中突然有一种十分安宁而温暖的感觉。 就像冒雨独行时,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就像深夜归家时,同事主动送你到楼下;就像伤心流泪、狼狈不堪时,陌生人含笑递来的一张纸巾…… 似乎只需一点点这样的感动,她就可以重新充满力量,继续前行! 她斜斜地靠在门后,嘴角含着笑,隔着门明知故问:“是谁啊?” 门外的凤寥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用清清朗朗的声音,简简单单地报出一个名字:“凤寥!” 她嘴角的笑容加深,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凤公子?小女子适才听得不真切,不如公子再多说几句话,让小女子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在冒充您的声音哄我开门?” 凤寥轻笑一声,隔门道:“这才几日未见,雍姑娘就不记得本公子的声音了?如此健忘,可不是本公子记忆中那个敏慧通达的奇女子!”压低了声音,略带调笑地说,“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雍姑娘?!” 雍若点点头:“的确是凤公子的声音!小女子失礼了!”这小心眼儿的毛病,也与凤公子如出一辙! 当然,他夸自己的话,听着倒是顺耳。 她打开门,看到了门外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几匹马,叮嘱道:“先等一下!我把几个小机关先拆了,免得误伤了你们。” “机关?”凤寥好奇地张头望了望院子里,“你还懂机关之术?” 雍若苦笑:“谈不上懂机关之术。只是几个简单的小机关而已,顶多让人受点小伤,起不了多大作用……”比影视剧中那些小朋友的恶作剧强不到哪里去,主要起个吓唬人和示警的作用。 她在院子各处这里拔弄几下,那里拔弄几下,把那些机关的关键部分都拆掉了,才请了凤寥等人进来。 又叮嘱了一次:“篱笆里还是布着竹钉,千万别到篱笆里去。” 凤寥这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旁人都知道这院子里有竹钉阵了,自然不会重蹈覆辙。还留着那些竹钉,有用吗?” 雍若道:“所以我又在那围墙下加了一个小机关,不过能起多大作用,我自己也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说完又叹息一声:“其实,就算我把院子里的防卫布置得再好十倍百倍,也对付不了罗铜和伍家那些人……我们能躲在院子里一天两天,还能躲十天半个月、躲一辈子吗?总是要出去的!若公子今夜不来,明日我就得托人拿着公子的名刺,上门求救了!” “本公子当日将名刺留给姑娘,甚是英明啊!”凤寥有些得意地说。 雍若笑着拍马屁:“公子自然是英明的!” 将凤寥引到了堂屋坐下后,雍若才发现他风尘仆仆的,便问:“公子这是从哪儿来?怎么这副模样?” “刚从汝州回来,过来看看你。”凤寥不动声色地说完,便偷偷打量雍若的神色。 “汝州?!”雍若立时一震。她爹当年那个小学徒王虎就是汝州人! 她有些惊异地看了看凤寥:凤公子到汝州去,跟她没关系吧?她感觉心里有一点乱: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吧? 凤寥目含笑意,不错眼地盯着她:“不错!我去汝州,正是为了寻找令尊当年那个小学徒王虎!” 看到雍若满脸惊讶的样子,他十分满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揉揉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唉,可把本公子累坏了!” “那你找到了吗?”雍若急切地问。 王虎是她爹那个案子的关键! 如果能够找到王虎,就有可能为她爹翻案。 如果能为她爹翻案,她们家就可以摆脱罪徒之后的身份,她的弟弟们就可以读书、参加科举,不读书科举也可以去给人正经做学徒,学一门手艺,不必再顶着“罪徒之后”的身份,时时处处受尽白眼和歧视! 凤寥却没有回答她,而是揉了揉脸,笑问:“雍姑娘,能打盆水给我洗个脸吗?在下从汝州快马加鞭赶回来,一路风尘扑扑,这会儿浑身难受。等我略洗漱一下,给伯母请个安,再来慢慢说这些闲话不迟。” 雍若几乎要翻白眼了,心道:这是闲话吗?!这是最最要紧的正事好吗? 看来,凤公子已经找到那个姓王的龟孙了,否则他哪好意思傲娇成这个样子?如果没有找到,他应该提都不会提一句“去过汝州”吧?! “好啊!公子请稍坐,我这就去给您打水洗脸。”心里有了谱,雍若便按捺住焦急,拿出了接待大客户的耐心和热情。 凤寥满意地点点头,又提新要求:“还有茶!我来你家三次了,一口茶都不曾喝过!”十分委屈的口气。 “我们家可没有‘茶’这东西。不如我摘几片竹叶,或者摘几朵梅花,洗干净了煮水给你喝?”她这纯粹是玩笑话。 哪知凤寥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没喝过竹叶梅花煮的水呢!呃……”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梅花就算了!我舍不得煮来喝!就喝竹叶水吧!” 雍若一滞:我开玩笑的,你却当真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可不知道竹叶煮水能不能喝。万一把你喝出个好歹来,我如何担当得起?我们家都喝白开水,也给你弄碗白开水?” “也好!” 雍若便叫了雍荞出来,让他给凤寥等人倒白开水,不够就再烧。 白开水先满足了凤寥,苏名剑等人就不够喝了。一名侍卫便道:“再给我们一些清水就够了,无须再烧。” 雍荞很有小大人模样地摇头:“我姐姐说:再干净的清水,里面也会藏着看不见的病气疫气,要煮开了喝才不会喝坏了肚子!你们且忍一忍,我很快多烧些水出来。” 第22章 我选择你 等热水烧好,雍若就到厨房打了水给凤寥洗脸。 凤寥居然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眼看她把盆子洗了两遍,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厨房外面的房檐下,有一个搁洗脸盆的木架。墙上插`着两根短竹竿,竹竿之间系着一条绳子,上面晾着四条洗脸帕。 雍家众人洗脸,原本都是用同一条洗脸帕的。 雍若穿过来以后,实在忍不了这一点,就借着当家的便利,扯了两尺粗白布,做了四条洗脸帕,每人一条,各有不同的记号。 雍若把洗脸水端到檐下的盆架上搁着,扯下了雍荞的帕子递给凤寥。 凤寥却没有接,问道:“这是谁用过的帕子?” “我弟弟雍荞的。” 凤寥立刻嫌恶地皱起了眉:“我不用他的帕子!谁知道他有没有把鼻涕沾在上面?”涎着脸对雍若笑,“我用你的吧!你的帕子是哪一条?” 雍若面露迟疑——她不习惯跟人共用一条毛巾啊! 凤寥的脸色立刻恼怒起来:“你嫌我脏?” 雍若哪敢承认啊?忙道:“嫌谁脏也不会嫌凤公子脏啊!可我终究是女儿家,哪有让‘男人’用我的帕子洗脸的道理?” 凤寥想了想,也对! 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叹息一声,从袖子中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我还是用自己的帕子吧!” 擦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脸,凤寥舒服地叹一口气,又问雍若:“搽手搽脸的香膏,你这里肯定也没有吧?” 雍若微笑:“公子英明!” 见凤寥直接就把帕子撂在盆子里不管了,便过去搓洗了两下,将帕子拧干了,挂在绳子上。又涮了涮盆子,倒掉了洗脸水。 看到她的动作,凤寥微微一呆。等她晾好了帕子,才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这里没有的东西,明儿我都叫人送些来。”转身往堂屋走去。 雍若跟在他身后,觉得凤公子今天表现得太不见外、太亲昵了! “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平白要你的东西?”她拒绝。 “我打算将你家的梅树连根儿挖了去,种在我府中,自然要拿些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茶叶、香膏这些小东西,不过是一点点小添头而已。” 凤寥说到这里,便转身看了看院子里那棵梅树。然后他没有再往堂屋走,而是掉转头,走到了梅树下,看花。 雍若见他要看花,便去点灯笼,打算将灯笼挂在梅枝上,让凤公子再好好看一看这梅花。 此时梅花已有些凋零,再不看,就要等明年了! 一边点灯笼,她一边在心里琢磨:凤公子刚才那话有些奇怪啊!他想要这梅树,为什么不是说“高价买了去”,而要用“拿些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这样奇怪的说法? 我更喜欢银子好伐?! 或者,凤公子是在以花喻人,因自己被退婚了,他的纳妾之心死灰复燃? 雍若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笑意。这笑意刚展开,她便惊觉了,立刻停下脚步扪心自问:想到这个问题时,我为什么要笑?!我不自觉地笑,肯定是因为心里高兴……我为什么会感到高兴?! 她心中闪过了一丝明悟! 到了此时此刻,她似乎已觉得:给凤公子做妾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首先,凤公子喜欢她,哪怕他不会很长情,以他表现出来的人品,大约也不会在她失宠后翻脸无情。只要她识相一点,别招了那些“更尊贵”之人的厌恶,失宠后安稳度日大约也不是不可能的。 或许,她还可以讨一个田庄,失宠后去过一过这时代的田园生活? 其次,凤公子不招她厌恶,她对他还有一点好感,跟他上床,没那么难忍。 第三,如果她进了凤公子的后宅,接触到绝育药、救回周氏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升。周氏情况,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让人绝望了! 对于妾这种生物,雍若本身的看法是比较客观和包容,并不像前世很多人那样,认为妾就是小三,喊打喊杀的。 她认为面对生存竞争,为自己和自己的血脉后裔争取更多生存资源,是每一个人的本能。 古代女子没有办法自己出来工作、赚钱、在职场上博杀,她们争取生存资源的唯一方式,就是靠男人。做妾是靠男人,做妻同样是靠男人。做何选择,只看她们掌握的资源、拥有的机遇而已,不需要用现代人的道德、伦理和社会规则去评断她们的行为。 更何况,做妻还是做妾,生活在古代的绝大部分女人,其实是没有选择权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选择。 那时候她还没有经历过毛贼入户的惊心,没有忍受过去冲喜都被嫌弃、被退婚的屈辱,没有体会过罗铜和伍家人抬尸闹事、以尸讹诈的憋屈愤懑、无能为力,所以她不愿屈膝,抵触给凤公子做妾,所以她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了杨家…… 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如今,作为一个被退了婚的女子,她在婚姻市场上已经大大地贬值。她还能嫁什么人家?! 不嫁人是行不通的,除非她去当尼姑,过出家人的清苦生活。 种田模式她早就放弃了。一个不想生孩子的女人,种什么田啊?!等着被婆家嫌弃、被丈夫休掉吗?更何况,她并不认为穷人就一定比富人更有操守。 穷人不纳妾,大多不是因为他们对妻子忠诚,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个闲钱纳妾养妾。 一旦家里的生活条件好转,久贫乍富之人,只怕比那些原本就富贵的男人,更能拈花惹草,更令老婆绝望。“富易妻、贵易友”这句话,是白说的吗? 现在她可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就是给凤公子做妾了! 做妾啊…… 雍若幽幽地叹息一声,沉沉地吐了口气,然后慢慢振作了精神! 好吧!不再纠结,不再犹豫,就去给凤公子做妾吧! 就当是谈一场注定要分手的恋爱吧! 恋爱失败就分手,这是很正常的事。她前世的那个世界,分分合合再寻常不过,又有几个人是嫁给初恋的呢? 等凤公子对她的感情变了、淡了,等他要娶另外的女子了,她就放手吧! 到时候要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反正不会有孩子,她进退自如! 她并不指望凤寥一辈子只守着她。 但她希望,能在他感情最真诚浓烈的时候,与他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就当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一点点慰藉吧! “你舍得这棵梅树吗?”凤寥把视线从梅花上移开,转头看向她,语气中有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不太舍得!”雍若看着梅树说。这株梅树上的梅花,大约已改变了她这一生的命运,对她有特殊的意义。 “为什么不舍得?” “若没有这树梅花,小女子哪有缘分与公子相遇?” 凤寥的脸色攸然泛红,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强烈的羞涩与喜悦之意,在他脸上交织、弥漫。 他有些不敢看雍若,过了一会儿,便抬头盯着梅树说:“我以前看遍了四季花木。开得比这更好的梅花,我也见过,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过梅花。写梅花的诗,我以前也读过不少,却从未真正在意、真正明白。直在遇到姑娘的那一夜,我才突然间懂得了何为‘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何为‘梅花风骨’……从那时起,我便爱极了这红梅花……” 凤公子将她比作红梅花,已不是第一次了! 雍若听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又想:既然要给凤公子做妾了,可不可以玩一玩这个人设呢?毕竟,这个人设跟自己还是蛮贴合的,人设崩塌的风险大大降低。 “我也喜欢红梅花!”她说,“冰天雪地之中,万物萧条之际,这样的明媚鲜艳、清傲蓬勃,足以照亮天地乾坤。” 凤寥静静地听她说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侧头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没错!红梅之美,足以照亮天地乾坤!” 雍荞和雍苗一个在厨房,一个在正房;苏名剑、罗布等护卫,早不知藏哪儿去了。 静谧的院子里,只有凤寥和雍若两人。他们静静地站在红梅树下,嗅着似有若无的梅香,被一种温馨安然的气氛所围绕。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紧紧扣在一起,转身面对着雍若,克制住剧烈的心跳,鼓足了勇气说:“雍姑娘,在下极是……倾慕于你……想尽我所能,娶你为妻……” 说完了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两颊已经烫得冒烟儿了,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连头发丝儿都臊得不行了! 可他不管不顾,强迫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完:“姑娘可愿……嫁给我?” 雍若十分惊讶地看着他。这……这是在求婚?! 她没有听错吧?凤公子说的是“娶你为妻”,而不是“纳你为妾”?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怀疑自己刚才走神,听错了! 凤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和语气,尽量把话说得连贯一些:“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嫁我?” 雍若张口结舌,双眉挑得老高,双眼瞪得溜圆,整一个呆若木鸡!娶她……为妻?! 她刚刚决定给凤公子做妾,凤公子却说要娶她为妻?! 发生什么事了?! 灯笼里昏黄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将她这副无法掩饰的呆样,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凤寥眼中。 一种极其愉悦的笑意,渐渐从他眼底漾开,弥漫了他的整张脸、整个人。 “你不相信?”他含笑相问。 “我很吃惊!”她喃喃回答。 “为何吃惊?” “公子以前只想纳我为妾吧?为何突然说要娶我为妻?” “我只是想通了!”凤寥抬头看了看枝上的梅花,清艳而孤傲,冷寂又蓬勃,有些感慨地说,“既然我爱慕梅花之风骨,就不应留恋春花之烂漫。因为傲雪欺霜、凌寒独放的梅花,是不能与满园春`色共存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智者当知取舍……” 他看着她,目光真诚又坦荡、炽热又宁定:“雍姑娘,我选择你,放弃……世间所有春`色!” 第23章 凤寥的决心 雍若真的、真的、真的……很吃惊!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他不仅说要娶她为妻,还说要为她放弃世间所有春`色?! 怎么可能?!这还是一个习惯了三妻四妾、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王孙公子吗?这是从哪个言情位面穿过来的情圣吧?! “你在开玩笑?”她严肃地问。 “我是认真的!” “不要一时冲动!” “我已深思熟虑!” “‘放弃世间所有春`色’是什么意思?”雍若怕自己理解错了。 “意思是:你会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女人!” “你在说醉话?” “我很清醒!” “做不到的事,不要信口开河!” “我极少许诺,从未食言。” “我是罪徒之女。” “我会为你父亲洗冤,还雍家清白名声。” “我被人退过婚。” “是杨家有眼无珠。正好成全了我的心意。” “娶了我,你会被亲朋故旧笑死的!” “我心意已决,不会在意闲言碎语。” “你会后悔的!”为你今日的痴傻和天真。 “若是错过了你,我才会真的后悔!” “你说过,你家中长辈绝不可能同意!” “所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需要得到你的支持和配合,这才不顾礼仪,先在私底下求你允婚!” “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步,为你父亲洗冤。元宵次日,我就让子墨设法抄录了一份卷宗。正月二十,我带人去了汝州。如今已经找到了王虎,拿到了他的口供……” 凤寥微微叹息,轻声说:“……你爹那个案子,是王虎被魏家管事拿住了把柄,又收了魏家的银子,与魏家一起做局陷害你爹。你家的猪是被他用巴豆弄死的;那些客人拉肚子,是因为他在酱料中掺了巴豆粉;那些死猪肉,也是他割的、他腌的,你爹丝毫不知情……” 雍若有轻微的颤栗,不太敢相信雍家人一直以来的愿望,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你拿到王虎的口供也没用!他完全可以在公堂上翻供,说是你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她给凤寥泼冷水,怕自己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他翻不了供!因为这本是他自己在公堂上主动招认的……”凤寥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 雍若惊讶:“他犯了事?” “他涉嫌杀妻毁尸!”凤寥微笑道,“我在汝州找到他时,正逢他和他婆娘邱氏闹翻。我就助邱氏逃走、藏匿,却从乱葬岗捡了具残尸,伪装出了王虎杀妻毁尸的现场和证据。王虎被抓进大牢后,我派人拿着邱氏的东西去探监,告诉他:只要他把魏大户陷害你爹的始末招供出来,我便助他洗脱杀人嫌疑。为了摆脱杀人大罪,这王虎自然是招得心甘情愿、招得彻彻底底!” 雍若目瞪口呆:这手段,还真是……毒辣! 这主意,是凤公子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的某个幕僚想的? “这邱氏为何与王虎闹翻?为何是‘逃走’而不是‘回娘家’?” 寻常妇人与丈夫闹翻,不都是回娘家,请娘家人撑腰吗? 凤寥面颊微热,很是不自在地说:“邱氏原不是正经妇人。邱氏与王虎在京城就有私情,被魏家管事拿住了,魏家管事就以此要挟王虎陷害你爹……那件案子后,邱氏便抛下亲夫,跟王虎私奔到汝州。两人之所以闹翻,是因为王虎回了汝州后,越来越好吃懒做,对邱氏也越来越不好,日子有些过不下去了。邱氏自幼被卖给魏家做丫头,哪里有娘家?!” 雍若仰天长叹:她爹当年真是收留了一个白眼儿狼!还是个下作的白眼儿狼! “单凭王虎的口供,也翻不了我爹的案子。” “魏家倒台时,自然会有更多的人证物证。” “魏家会倒台?” 凤寥一笑:“这些日子,子墨带着人,一直在暗中调查魏家的不法之事,已拿住了许多人证物证。不出半个月,便可将魏家连根拔起!” 他说到“将魏家连根拔起”时,仿佛在说今儿某道菜没有做好,撤下去倒掉! 雍若的心里,竟升起一股淡淡的颤栗:这凤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啦?! “我听说,魏家那个做官的儿子,娶的是朝中高官之女?” “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而已,算不得高官。他若敢替魏家出头,便将他一并扫进去。” 大理寺少卿还不算高官? 那相当于她前世的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是副部级官员好吗! “敢问公子,您是何人?”雍若小心翼翼地问。 她认识凤寥这么久了,又被他求了婚,却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我失礼了!”凤寥整了整衣冠,正色道,“我是当今皇上嫡亲的侄子,被御封为恒郡王……” 皇帝的侄子……恒郡王! 还真是近得不得了的近支宗室! 凤寥又看了看院门的方向:“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并非寻常的家丁护院之流。名剑是恒郡王府护卫统领,朝廷的正四品武官;罗布是一等护卫,从四品武官;其他护卫也都各有品级。你见过的安子墨先生,是恒郡王府长史,朝廷正四品文官。子墨是二甲第十名进士出身,因与我是旧交,才放弃大好前程,做了我府上的长史……” 雍若暗暗咂舌不已:不愧是皇帝的侄子,身边这阵容,真的好豪华! 四品、从四品的朝廷命官,辛辛苦苦考出来的二甲第十名进士,都给他干着管家护院的活儿!果然是“更更更……尊贵”的人啦! 这还只是一个郡王!亲王身边的阵容,会更加豪华吧?! 凤寥的爹,应该就是一位亲王…… 如果凤寥的亲王爹、皇帝伯(叔)父,知道了凤寥想娶一个被退过婚的民女为正妃,会不会想揍死他,再一指头灭了自己这个“把好好的爷们儿勾引坏了的小妖精”?!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公子……”刚说了两个字,雍若便甩甩头,重新换了称呼,“王爷觉得……” 凤寥打断她:“你还是叫我公子吧!叫公子,听着更亲切些,也没那么招摇……” 雍若并不怎么纠结称呼的事,从善如流地又改了回来:“公子觉得……令尊和皇上,能容忍您娶一个被退过婚的民女?!” 哪怕她爹沉冤得雪,她也只是一个民女啊!这门第,差着十万八千里好吗?! “先父在我刚满月时就薨逝了,我二哥袭了先父的英亲王爵位!我的婚事,我母妃能做一小半的主,皇伯父可做一大半的主。他们自不会轻易允了这门婚事,但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雍若看着他,静静地听着,想听听他要如何“图”这不可能的事!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可不是她前世那个后妃王妃多出自小户之家的大明朝!本朝的后妃王妃,皆是名门显宦之女,与大清朝类似。只是本朝的联姻范围更大,不怎么近亲成婚而已。 她和凤寥之间,门第差距实在太大了! 凤寥道:“为你父亲洗冤之后,我会拿一笔银子,为你父亲捐个五品、六品的虚衔,为你家置几顷地、一个庄子、几房家仆。这样,你也可以算是官家之女了,我们之间的门第鸿沟,就会消弭一大半。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我会找一个帮手!”凤寥轻轻地说,“我母妃和皇伯父一定会反对我们的婚事,但我家中有一个人,却一定会支持我!你知道是谁吗?” 雍若茫然摇头:我连你家里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 “我二哥一定会支持我!”凤寥半是庆幸、半是伤感地说,“我大哥或许也会暗中推一把。你知道为什么吗?” 雍若继续茫然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大哥二哥在想什么? “我皇伯父至今无子嗣,约摸需要在子侄中选一个嗣子继承大统…… “皇伯父与先父一母同胞,感情极好,先父又是为皇伯父挡箭而死……所以,我们兄弟三人,是皇伯父择嗣的首选。 “我是母妃嫡子,又与先悼怀太子年纪相仿,幼年时便常在宫中小住,极得皇伯父钟爱,是最有可能的入嗣人选。我二哥也是母妃嫡子,这些年越来越稳重谦和、克己复礼、一心为公,入嗣的可能不下于我。大哥是庶长子,这些年与世无争,极少办差,虽在政务上无甚建树,却也没什么过失…… “我大哥二哥若想得到皇嗣之位,就必须搬掉我这个障碍!若我自己耽于女色,‘自毁前途’,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推一把呢?” 雍若一边听皇家八卦,一边琢磨:皇帝居然无嗣?! 是老婆太多、宫斗太惨烈,还是皇帝“不行”啊? 可听到了凤寥的最后一句话时,她却猛然一惊:“你要为了我自毁前途?”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别冲动啊,少年!别一时冲动做下后悔终身的事! 不然的话,等你的感情变了时,我上哪儿赔你一个皇嗣之位?到时候,我们想和平分手都难了! 她惊惧的表情和声音,让凤寥忍不住地阵阵轻笑起来。 那笑声,无比愉悦,无比轻松,仿佛被三九天里的温泉,浸暖了每一条骨头缝。 雍若怒瞪他: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超想打开表情包,甩给他一张咆哮脸:这是在说你的前途好吗?给我严肃一点!严肃一点!! 第24章 两种打算 仿佛笑够了!凤寥才十分温柔地对雍若说:“看把你吓得!我不会为了你自毁什么前途的,因为我从未把过继给皇伯父看作是自己的前途。 “正因为我幼年常在宫中小住,我知道皇伯父为了江山社稷付出了多少辛劳,所以我并不想继那个位、受那个累。也因此,我年纪越大,越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与我大哥走了同一条路。 “若不是这样,以皇伯父对我的疼爱,我早就被过继了!早就是太子了!哪会到现在还只是一个郡王?!” 雍若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当真没想过……手握天下之权,会是何等风光得意吗?”她轻声问。 “手握天下之权,便需忍受天下之难。我资质愚钝,生性懒散,受不了这份辛苦。” 他对着雍若微笑,十分平和地说:“像我现在这样,做个逍遥王爷。可吟风弄月,可游山玩水,可斗鸡走马,可采菊南山……一辈子清净自在,有何不好?” 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坦荡的眼神,雍若终于相信:他的确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凤寥为了她而放弃了原本想争的皇位,她会觉得压力好大! 她并不希望凤寥为她牺牲太多!因为那会让她觉得无以为报,会让她心理失衡……她不喜欢欠人家的情! “有了这三点,你皇伯父和你母妃就能同意你娶我?”雍若还是不信。 皇帝越疼爱凤寥,就越不能容忍凤寥娶个出身这样低微的王妃,不管凤寥对那个位置有没有野心。 这一次,凤寥却没有很快就回答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雍若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凤寥却又道:“因此,我有两个打算:若我能闯过重重险阻娶你为妻,那自然最好;若我实在做不到,便退而求其次,终身不娶正妃,只与你相伴到老。” 雍若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凤寥是认真的! 凤寥也看着雍若,目光殷勤而忐忑,带着浓浓的恳求之意:“若我倾尽全力也不能达成娶你的目标,你愿意也退一步,终身只做一个侧妃吗?” 雍若想:她是愿意的吧?!她都愿意给凤寥做妾了!只是,终身……以后再说吧! “如果皇上和太妃为你定下亲事,一定要你娶,你怎么办?” 凤寥轻笑一声:“想成就一桩婚事,或许不太容易;想破坏一桩婚事,却不会有多难。” 雍若觉得,凤寥这一声轻笑,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明快,让她感觉……很有魅力!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高贵而美丽的火凤凰,优雅而从容地展开羽翼,冲破了孕育它也囚困它的岩浆的束缚,向她振翅飞来。 似乎有一种关于自由和生命的蓬勃激情,在他身上内外翻卷、汹涌澎湃…… 她有些舍不得这种魅力隐入他的身体,便问:“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娶我为妻的?” “得知你被杨家退婚时。正月二十七日早上。” “为什么是那一天?” “因为在正月二十六日晚上,我终于明白了:你对我有多重要!” “正月二十六日?” “原本你要嫁入杨家的日子。” “你嫉妒了?”她的脸上,忍不住扬起了一抹笑。 “对!”他十分干脆地承认了,“那天晚上我在汝州,还不知道你已退婚。一想到你入了别的男人的洞房,从此要冠上别的男人的姓氏,我就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肺,什么叫追悔莫及!我很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轻易地放了手!”他很认真地看着她,“那种痛苦,我绝不想再体验一次!” 雍若看着他笑:“然后呢?” “我拉着名剑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名剑告诉我……”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喝醉以后,拉着他痛哭不已,还吵着……要带人抢亲!” “所以?” “所以第二天,当名剑告诉我:你被杨家退了婚,并没有入别人的洞房时,我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那天,汝州下了一场雪。我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雪和梅花,突然就想通了——梅花,是不能与满园□□共存的!我既慕梅花风骨,又岂能再贪心不足,再想着春`光妩媚?!那时候,我便决心要娶你为妻,再不亲近别的任何女子!” “你在汝州的住处,也有梅花?” “对!专门挑了一个种着梅花的院子。” “你第二次来我家时,我已经拒了你。你为何还要去汝州?” “你虽拒了我,我却希望你快乐。那时候想着:若能洗清你父亲的冤屈,你在杨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这是其一。” “其二呢?” “我怕自己会一个忍耐不住,去破坏你的婚事,只好走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还有其三吗?” “想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忘不了我!哪怕你已经嫁给了别的男人!”凤寥用一种故作凶恶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克制不住的难为情。 他觉得自己今夜很奇怪,很多原本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竟能在她的面前,没有丝毫阻碍地说出来。 说出来以后,他还有一种无比释放、无比酣畅的感觉。这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这就是觅得知音的感觉吗?他不太确定。 但他却为这种感觉所迷醉! “过去我困于门第之见和孝道,竟从未真正考虑过要娶你为妻。你不肯给我做妾,我便觉得你我无缘,很轻易地放手了,还觉得自己挺有器量风度……”凤寥有些感慨地说,“等我想通了,我才发现自己之前一叶障目,尽做蠢事了!” 雍若笑:“不算蠢!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更蠢!” “嗯?”凤寥不解地挑了挑眉,“你要做什么事?” “我答应嫁给你!” 凤寥脸上的笑意,在刹那间如春花绽放。跟着他就皱起了眉,扬着尾音问她:“这算更蠢的事?!” 雍若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但是,你还是……纳我为妾吧!” 凤寥仿佛被敲了当头一棒! 他的嘴因过度震惊而大大张开,张得能塞进一枚鸡蛋,眼珠瞪得像铜铃,贵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你不相信我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凭直觉问她。 “若不相信你,怎会答应嫁给你?” “那是为什么?”他分外不解。 “为什么答应嫁给你?”雍若故意曲解。 “为什么我刚刚说要娶你为妻,你却说:要给我做妾?” “因为我想快点办喜事!越快越好!因为……我想给我娘冲喜!” “冲喜?”凤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脱口而出一句话,“冲喜有用的话,还要太医干什么?” “既然太医已经无能为力,为何不能试试冲喜?” “就算要冲喜……”凤寥语气顿了顿,“你还有两个弟弟!给他们中的谁找个小媳妇,不一样是冲喜?用得着你来做妾?” “长幼有序,我尚未出嫁,哪有给他们娶媳妇的道理?” “事急从权,有何不可?” 雍若心想:我是要进你家,收集绝育药挣积分救我娘,这才找了个冲喜的由子。两个弟弟冲喜有什么用?用残酷的事实证明冲喜这种事果然不靠谱吗? “在回答我之前,你还是先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凤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雍若垂下头,暗叹一声:贵公子看着天真纯洁,其实不好骗啊! “因为我害怕了!”雍若不敢抬头,怕自己演技不过关,“我怕你皇伯父、你母妃都将我当作狐媚子、妖精、祸水看,怕他们防备我、厌恶我、憎恨我……若是那样,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到这里,她心中怅然一叹:是啊!若是皇帝、太妃都当她是狐媚子、祸水,认为她把好好的凤寥勾引坏了,就算她历经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做了凤寥的正妃,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到那时,以前电视里看的那些苦情戏,大约会成为她的真实生活! 作为观众,偶尔看看苦情戏,平衡一下自己的七情六欲,那是无妨的。可若自己成了苦情戏主角,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她只想衣食无忧而已,对凤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用不着挑战地狱模式的生活难度!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 在现代时,她有学识,有才能,有一份还算是前途远大的工作,可以靠自己活得很滋润! 可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她得了癌症。她死了。她穿越了。她不得不抛下自己曾眷恋、曾熟悉、曾信仰、曾为之奋斗的一切,跑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靠男人讨生活!她喜欢的很多东西,再也碰不着;她钻研多年的犯罪心理和微反应知识,只能拿来跟人玩心计……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起了雍若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神,便垂下了眼帘。她眼中蓄积的泪水,便顺着她的脸颊,潸然滚落…… “别怕!”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有些笨拙地为她拭泪,“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怎么保护我?”雍若哽咽地说,“若皇上当真恼了,干脆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赐我一死,你又能如何?” 第25章 绝不负卿 雍若想: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啊! 在这个时代,皇帝不需要审判就可以判任何人死罪,死法随他心情定。 更不用说,明枪之外,还有很多暗箭可使。如果皇帝要对她下黑手,她还逃得掉吗?凤寥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完全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虐恋狗血剧,何必去犯那些“尊贵”人的忌讳?! “我……”凤寥有些语塞,“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不然,我也不会考虑那条‘退而求其次’的后路……” 越说底气越不足。 雍若终于抬起了眸子,看着他说:“公子请听我说:与其无路可走时,被迫‘退而求其次’,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碰那个钉子,直接‘退而求其次’!这样,皇上和太妃不会过于忌惮我,我的日子也能松快很多!” “可……可若是不争一争就放弃了,我实在心有不甘,也太委屈你!” 雍若带泪的脸上,露出一点自嘲的轻笑:“其实没那么委屈!能嫁给公子,哪怕是做妾,也是我今生之幸事!”不然的话,她的日子会过得更苦。 凤寥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粗糙的脸颊,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和伤。 雍若又笑了笑,轻声说:“公子,名份固然重要,生命的价值却更高。我一点儿也不想为了一个虚名,被婆家厌憎鄙弃,除了丈夫外举世皆敌……那样的日子会比做妾还委屈、还辛苦!我跟你一样,完全不想受那份累!只要公子没有别的女人,我头上没有王妃压着,咱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也可琴瑟和谐、此生无憾了!” 凤寥的脸上,渐渐染上了浓重的悲凄和哀婉。他的眼眶,渐渐湿润…… 突然,他上前一步,将雍若猛然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同时用无比哽咽的声音说:“我绝不负你!雍姑娘……我对天发誓……今生绝不负你!” 他这样的真情流露,让雍若的心,突然间无比柔软。 “好!我相信你!”她轻轻抚拍着他的背,十分柔和地说,“叫我若若吧!若有若无的若。”此时此刻还叫“雍姑娘”,着实怪了些。 “若若……”凤寥轻唤一声,又轻唤一声,“若若……” “嗯?” “我再赠你一别号吧!不方便叫你闺名时,我便叫你别号如何?” “什么别号?” “卿卿外禀红梅之颜色,内藏红梅之神魂,仿若红梅之化身。不如就叫……梅卿吧!” “梅卿……”雍若微笑,“好!” “我表字容深。若无人时,你便叫我容深吧!” “好!容深。”她没什么迟疑地叫了一声。其实她更想叫“寥寥”来着,可这时代除了长辈以外,不兴叫名字。 品味了一下这温馨甜蜜的时光,凤寥有些囧地说:“能把你的帕子借我用用吗?” 雍若忍不住微笑:“好啊!但是,你得先放开我啊!” 凤寥仿佛被烫到似的,条件反射似地松开手臂,向后跳开。 可不等雍若看清他此时的样子,他便侧头抬臂,拼命拿袖子挡自己的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可惜他今日穿着箭袖,袖子并不宽,挡住了额头,就露出了下巴。 雍若觉得:他这样子,真是超萌的! 掏出自己袖中的帕子递过去,她忍不住出言调戏:“要不要我帮公子擦擦脸?” 凤公子的头再度低了低,光洁的下巴被笑意浸染,却仍然用袖子挡着自己的脸,用一种故作严肃的语气说:“不许笑!” 他看到了袖子下她递给去的帕子,连忙用另一只手扯了过去,转过身,背对着她擦脸。 摆弄了好一会儿,凤公子才罢休,将那条帕子往自己袖袋中一塞,转过身来。 他那双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略带红丝,却异常清澈,有一种特别纯净的感觉。 “帕子脏了。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他看着她说。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 “公子会洗帕子吗?”雍若故意说。 不知道这位贵公子会不会亲手洗一洗这帕子,而不是交给哪个丫环仆妇洗? “不会,但我可以学。” “那你洗好了可要还我,别私吞了去!” 雍若正要说话时,雍苗蹬蹬蹬地跑过来:“姐,娘醒了!要见你……还有这位凤公子哥哥。” “凤公子哥哥?这称呼倒有趣。”凤寥弯腰打量了雍苗一下,见他瘦瘦小小的,微微皱眉,“怎么这么瘦?”手一伸将雍苗抱起来,掂了掂,“太轻了!以后要多吃点饭才行!” 雍苗很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 他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又偷眼瞄了雍若一眼,见她只含笑看着,没有说什么,便知凤寥是可信之人,慢慢放松下来。 凤寥将雍苗抱在怀中,对雍若说:“去见见伯母吧!” 雍若点点头,却道:“公子不必跟我娘说得太多,免得她劳心费神,不利养病。另外……公子越快接我过门越好!”她怕周氏等不了太久。 “我不会跟你娘多说什么的。”凤寥明白她的意思,言简意赅地说,“迎娶之事,我见过你娘就回去安排。只要不是连续三个凶日,必在三日内迎你过门。” 雍若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基本礼貌,还是要有的!” 周氏躺在床上,更加病容憔悴。 看到凤寥抱着雍苗进来,她勉强将双手放在腰侧,做了个行福礼的姿势:“小妇人久病无力,已难以起身,失礼了!”声音很虚弱,还带着轻轻的喘息声。 凤寥放下雍苗,深揖还礼。听到她这话,忙道:“娘子言重了!晚辈几次欲向娘子请安,只未得召见,不敢冒然惊扰。还望娘子见谅!” “公子客气了!”周氏不自觉地眉头一挑,也没力气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承蒙公子不弃,一再到这陋巷蓬门中来。小妇人冒昧请教:公子是何身份?” “是晚辈失礼了!晚辈是……”凤寥将自己的身份大致说了一遍。 “恒郡王……”周氏有些失神地呢喃了一句,一时作不得声。 “有一件事,还望娘子成全:晚辈倾慕雍姑娘至深,欲纳雍姑娘为美人,之后再为雍姑娘逐级请封夫人和侧妃的名分。”凤寥开门见山地说完,又解释说,“按本朝朝制,郡王府可请封正五品‘侧妃’两名,正六品‘夫人’四名,都有朝廷冠服、礼部封册,是正正经经的名分。只是,请封需要时日,在礼部颁下诰封之前,王府正经纳进门的贵妾良妾通称为美人。王府的美人,虽然无品无封,却也比寻常侍妾通房尊贵许多。”1 周氏明显松了一口气,有些气弱地说:“王爷有此心,小妇人就放心了!” 凤寥又道:“因娘子身体有恙,适才晚辈已与雍姑娘议定:三日之内,迎娶雍姑娘过门。娘子放心,晚辈必会照顾雍姑娘一生一世,也会看顾雍二弟和雍三弟成家立业。” “三日内?”周氏略惊讶,看看凤寥,又看看雍若,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如此也好!此事于王爷是纳妾,于我家却是嫁女。我能亲眼看到若丫头出阁,有了倚仗,也可瞑目了……” 雍若心中难过,安慰道:“娘,或许被喜气冲一冲,你就好了呢?!我和二弟三弟,都还需要娘的教导,娘可不能如此灰心。” 周氏苦笑:“且看天命吧!” 她既不忍心再说些丧气话,也不愿给儿女们虚假的希望。 从正房出来以后,凤寥快步走到院子里,叫了一声:“名剑!” 苏名剑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神色怏怏的雍荞。 “公子!”苏名剑向雍若行了个礼。 “安排几个人,守着这个小院,别再让闲杂人等来搅扰。本王三日之内,要纳雍姑娘为美人。” “是!”苏名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喜意,又向凤寥和雍若道喜后,便去安排人手值守小院。 那个叫罗布的护卫,再次领到了保护雍若的差事,带着几个人留了下来。 这天夜里,罗布等人在厨房打地铺,雍荞雍苗都被打发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睡了。 正房里只剩周氏和雍若时,周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沿,对雍若说:“过来坐!让娘看看你!” 雍若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握着周氏的手说:“娘!” 周氏看看雍若的手,那双手很粗糙,长着冻疮,还有冻疮留下的黑黑红红的疤痕;摸摸雍若的脸,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手指更粗糙一点,还是雍容的脸颊更粗糙一点。 “嫁给恒郡王也好!今后,你就不必再受这等苦楚啦!”周氏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带着笑,“托生到我的肚子里,实在是委屈你了!” 雍若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一切自有因果,娘何必说这样的话?” “也是!能够母女一场,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周氏释然地笑着。 “娘,你只管好生养着,不必思虑太多。你还要看着二弟、三弟娶妻生子,享那子孙绕膝之乐呢!” “娘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嘱咐你!说完了,便好好养着……”周氏的神色严肃起来,低声说,“你知道如何在那富贵人家里做妾吗?” 第26章 拜见雍美人 雍若点了点头:“略知一二。娘若有教导,便长话短说吧!别太消耗心神了!” 能有一个本土的资深人士提些建议,她求之不得。可她不希望周氏过于消耗所剩不多的生命之火。 周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娘也没力气说得太多!”她略喘息了两口气,郑重道,“第一,你既无娘家可依靠,也非凤家长辈信赖之人,唯一可依靠的,就是王爷对你的宠爱。如何得王爷宠爱,是你要琢磨一生的事。” 雍若点头:“我记住了!” “第二,等王妃进门,你要避其锋芒、伏低做小。毕竟嫡庶有别,无论你多受宠,都不可与王妃争锋……否则招了长辈厌弃,不管王爷多宠你也救不了你。你既称自己是靠头脑吃饭的,闲暇之时,不妨多读一读兵书史册,多想一想胜负之道……若王妃不能容人,你也好有个应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雍若双眉微挑,深深觉得:凭周氏这大局观,当一个小馆子的老板娘真是太屈才了! “娘放心,我会的!若王妃大度,我自然顺服;若王妃不容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让周氏安心就好,何必横生枝节、说得太多?! 周氏欣慰地点点头,脸色却更加郑重:“第三是子嗣!这也是最要紧的一点!大户人家的通房,大多要喝避子汤。这避子汤喝多了,就会一辈子生不了孩子。你既是王爷正经纳的美人,又得他爱重,想来是不必喝这避子汤的。毕竟帝王之家,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实属寻常。你需要格外小心的是:暗算!” 雍若精神一振:“暗算?”要说绝育药了? “大户人家之中,有很多让人防不胜防的绝育药、落胎药。据说,有些药下在饮食中、茶水中、汤药中,只要让人喝上几口,便可使人不孕、令人落胎;还有些药可下在熏香中,藏在枕被中,抹在随身之物中,只要接触一阵子,也会有同样后果……” 雍若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宫斗位面,难怪有漉漉这样的系统,这宫斗宅斗的程度果然很凶残啊! “你别不信!”周氏严肃地说,“娘对这些药所知不多,却见识过这些阴私手段的厉害。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失了防备。当然,也不必草木皆兵……这些药不仅昂贵,也不是寻常人能弄得到的!” “娘放心吧!我都记住了。”雍若微笑着说。 心中却想:不管什么绝育药、落胎药,快到我碗里来吧!那都是系统积分啊! 又说了几句话,周氏便神困力乏,喝了几口粥,很快就沉沉睡去。 雍若躺在正房的小床上,却是难以入眠,有一种身在梦里的感觉!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要嫁人,却是给人做妾…… 唉……原来自己也会有今天……真是万万想不到! 第二天,雍若醒来时,天色已明。 打开正房的门,才发现家里多了许多人! 三个丫环模样的少女站在房门的东边。 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在房门的西边。 雍若刚刚开门,这六个人就一齐拜倒,逐一报名: “奴婢花柔……”“奴婢大雪……”“奴婢小雪……”“奴婢焦竹……”“奴婢小李子……”“奴婢小麦子……”1 “拜见雍美人!” 雍若有刹那的愣神,然后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凤寥送来的? 昨夜罗布等护卫留下后,她家的门户就被接管了。一大早家里冒出这么些人来,倒也不奇怪。 “你们是……”她还想确定一下。 三名少女中,为首一人十五六岁,容貌并不出众,看上去却极是温柔可亲,名叫花柔。 花柔代表六个人回答了她:“回美人:奴婢和大雪、小雪是恒郡王府的侍婢;焦竹和小李子、小麦子都是恒郡王府的太监。奴婢等人,以及留在王府准备一应物事的玉净等人,都是奉了郡王之命,来服侍美人的!” 雍若想:凤寥真大方,一下子送了这么多人来! 那她从此以后,就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猪一样的生活了?! 雍若觉得超幸福的! “都起来吧!”这种一夕之间成为人上人的感觉,真是太飘飘然了!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问花柔。 “回美人:郡王昨夜回府后,连夜召集府中下人,精心挑选了奴婢等人。奴婢等今日卯初起床,天未明,就到了此处了!” “辛苦你们了!” “服侍美人,是奴婢等人的福分,不敢称辛苦。” 这话有些接不下去啊!雍若摸摸鼻子,问大雪小雪:“你们是入府后得了这个名字的?” 谁起的名字啊?听着都好冷! 大雪福了福:“奴婢和小雪的名字,以及大寒小寒,都是郡王昨夜挑出我们四个二等丫头后新赐的。” 雍若想了想,略觉好笑。凤寥真拿她当梅花化身了?给她挑的丫头,都要立刻改一个冷飕飕的名字!梅花与冬天更配,是吧? 她又随口问了三名太监的几句话,才知道焦竹居然是恒郡王府总管太监焦桐的干儿子! “焦总管有几个干儿子?”雍若笑问焦竹。 焦竹十八、九岁,一张圆脸笑得十分讨喜,一双眸子却异常灵透。 “回美人!焦总管只有奴婢这一个干儿子。说来也是有缘,奴婢与焦总管同一个姓儿,又投了焦总管的缘,这才认了干亲。”焦竹讨好地说。 雍若便笑道:“有你到我这儿来,可真是我的福气了!” 王府总管太监的干儿子是自己的太监头儿,将来……自己可以拿到很多方便吧?! 刚认识自己未来的手下,院门处又传来了几声低语,一名侍卫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两个丫头进来。 那妇人姓李,人称李嫂子。李嫂子青年守寡,婆家娘家都不容,她便自卖自身,进了苏名剑的家。苏名剑的祖母卧病在床近十年,她便贴身服侍了近十年,惯会照料病人的,堪称这个时代的专业护工。 这一次,凤寥专门将她从苏家讨了来,送来照顾周氏的。 那两个丫头一个十六岁,名叫莲枝;一个十四岁,名叫菱角,是凤寥刚刚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送给雍家的。 看着手中的三张卖身契,雍若心里很感动:凤寥真的想得贴心,想得很周到。他连送给雍家的丫头要从外头买,不能从王府派都想到了……或者,是他身边的幕僚想到的?比如,那位苏子墨苏长史?! 将周氏和家务交给李嫂子和莲枝菱角之后,雍若便被花柔等人簇拥着回房了。 她的房间已经大变样!还是那张床,可她床上的褥子、被子、帐子都已经换成了高档货。 原来空荡荡的房间内,多了一张小巧却精致的梳妆台。除了梳篦等物以外,梳妆台上还放着两个小箱子。一个箱子里是一堆瓶瓶罐罐,是这时代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另一个箱子珠光宝气的,装着许多精致华丽的金银首饰。 这一刻,雍若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攀上了高枝”! 这真的是生活水准的全方位提高啊! 她一边很不习惯地被三个丫头服侍着洗脸,一边心里十分感慨。 对于没机会攀高枝的人来说,阶层的跨越无比艰难;可对于有机会攀高枝的人来说,阶层的跨越就是如此简单。一条迅速完成阶层跨越的终南捷径,怎么会没人盯着呢?怎么会少得了爬男主子床的丫头呢? 当然了,攀高枝是一件非常考验眼力和魅力的高难度技术活儿。眼力不佳、魅力不够,都有可能发生“攀高枝未遂、不幸坠亡”的惨案! 希望这么不幸的事,不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洗完脸,花柔往她脸上抹了一层带着药味的软膏,说是可以润泽肌肤,让她的皮肤变得细腻光滑。 抹完软膏,花柔又想给她上一点口脂。雍若拒绝了——等一下还要吃早饭呢! 早饭居然是从恒郡王府送过来的几个大食盒! 有传说中的碧粳粥、八宝粥、糖蒸酥酪、松瓤鹅油卷儿,还有羊肉包子、水晶饺、葱油饼、鸡蛋羹。每一样的份量都很足。 雍若吃了穿越以来,最美味、最满足的一顿早饭。 雍荞和雍苗更是吃了个肚圆,多亏雍若看着他们,他们才没有吃撑了!吃完后,雍苗便悄悄对雍若说:“这个姐夫比杨家的好,姐姐大可嫁得!” 雍若笑着弹了他一指头:“一顿早饭就把你收买了?将来定是个吃货!” 雍苗摸了摸被她弹过的地方,扬头看着雍若,十分认真地问:“姐,怎样才能天天都吃这样的早饭?” 雍若刚想打击他两句,免得他由简入奢易,可一低头,看到雍苗无比认真的眼神,却改了主意。 “若想天天都吃这样的早饭,便要好好读书,将来考进士、做大官……”立志要趁早啊,少年! 雍苗立刻眼神一亮:“姐,你教我读书吧!” 雍若甚是遗憾:“姐姐怕是没功夫教你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定会送你去读书的。这几日,你先跟荞荞学着玩。”吃货·苗会不会因此而发奋图强呢? 中午的时候,恒郡王府派人来传话:明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宜嫁娶;明日申时,恒郡王府派喜轿来迎! 第27章 拜见恒郡王 二月初二,阳光明媚。 一夜之间,雍家那个破败的小院子,便已大变了模样。 院内院外张灯结彩;雍若之前布的竹钉全部拔了,机关之类也尽数拆了——那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雍家院子窄小。雍家便借了隔壁秦家的院子宴男客,只在自家宴女客,因而两边院子都搭了喜棚。 虽然雍家已没什么亲眷,但胡同里家家住得逼仄,邻居着实不少。雍若亲笔写了帖子,把相熟的邻居一请,这场嫁女儿的喜事,便办得十分喜庆热闹。 喜宴是包给一家酒楼来做的,因给的银子多,菜品便十分丰盛,让那些来喝喜酒的邻居十分满意——凤寥此举,也算是兑现他请雍家邻居们喝酒的诺言了。 这个世界的纳妾礼仪,大致也可分为三种。 最简单的一种是丫头升姨娘。将丫头开了脸,打扮打扮送进一间单独的屋子,次日这丫头给正房磕了头、敬了茶便算完事。若要隆重些,再摆几桌酒也就行了。 若从外头纳良家女子为妾,则有两种礼仪。 一种是夫家不太重视的,静悄悄一乘小轿,从侧门或角门将新姨娘抬进来,次日新姨娘给正房磕头敬茶即可。 另一种是夫家比较重视的贵妾或良妾。娘家和夫家均摆喜宴,有迎亲仪式,只是具体的礼仪规制与娶妻不同。当然,次日新姨娘也得向正房磕头敬茶。 凤寥纳雍若,用的是相对最隆重的那一种。 傍晚时分,受到邀请的客人都来了。 周氏病着,便由恒郡王府的一个老成管事陪着雍荞、雍苗招待客人。两个小朋友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头一次应对这样的大场面,都是心中发慌,却努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雍若坐在自己房中,已换上了一套绣着富贵牡丹、喜鹊登枝图案的华丽粉色礼服,等着喜轿来迎。 因为脸上皮肤还需要养护,不宜用脂粉,她又誓死捍卫住了自己的眉毛,整张脸便只涂了一点口脂,约摸是这个时代打扮得最素净的新娘了。 喜娘不能在她脸上大做道场,便在她头发上下足了功夫,给她梳了一个十分华丽繁复的牡丹髻,戴了满头珠翠,让她觉得脑袋陡然重五斤。 到了吉时,恒郡王府的喜轿,在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到来。 喜娘给雍若盖上了盖头,又将盖头前面撩起来,扶着雍若去拜别周氏。 周氏已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脸上搽了淡淡的脂粉,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 她拉着雍若的手,将雍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神色悲喜交集:“我女儿也要出嫁了……”声音略微哽咽,“记住娘的话!今后……好生过日子!” 雍若反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安慰她:“娘放心吧!我定会过得好的。娘也要好好保重身子,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 周氏却摇摇头:“承蒙王爷看顾,家中的日子已是好了许多,你不必挂念,不必急着回来。侍候好王爷,才是最要紧的。” “我明白的!”雍若答应了,又叮嘱雍荞雍苗,“以后姐姐不在家,你们要兄弟同心,好好照顾娘!如果家里有什么事,要及时派人来找我,知道了吗?” 雍荞雍苗都十分舍不得雍若,雍荞克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眼睛有些湿润。 雍苗眼中包了两泡泪,瘪着嘴说:“姐,我舍不得你!”扑上来就想抱雍若的腿。 喜娘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抱住,陪笑道:“小祖宗,可别弄脏了新娘子的衣裳!” 雍若蹲下`身,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以后要听二哥哥的话,知道吗?” “我会的!”雍苗忍泪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姐,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将来定会给你争气!” 雍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好!姐姐等着!” 她站起身来,最后再看一眼周氏、雍荞、雍苗等人,心中突然也很想哭。 雍家的日子很艰难、很困苦,在她遇到凤寥之前一直衣不卸寒、食不裹腹,可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却始终有一种默默的温情在流动。 如今,她就要告别熟悉的雍家,去十分陌生的恒郡王府了! 她不知未来会如何,不知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但她相信,无论在怎样的顺境逆境中,自己也会像那茫茫天地间的红梅花一样,傲雪欺霜,凌寒盛放! 盖头垂落下来,遮住了雍若的视线,让她眼中只剩下了红彤彤的一片。 看不见前路,她的心中陡然而生一阵惶恐,忍不住想:古代女子出嫁时盖的这盖头,与西方犯人被绞死时头上套的黑布套,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的作用,都是让人在盲目中走向另一个世界——或许是天堂,或许是地狱。从机率来说: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雍若手中捏着一个香囊,被喜娘背着上了喜轿。 在蓬勃而热烈的喜乐声中,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喜轿起行,晃晃悠悠地出了雍家院子,抬着一颗心也晃晃悠悠的雍若,向恒郡王府而去…… 恒郡王府也摆了酒宴。 来吃喜酒的,包括凤寥的知交好友、同辈亲戚以及恒郡王府属官等。这种场合,长辈是不会出席的。 花轿从东边角门抬进了恒郡王府,穿过几重门户缓缓落下。 喜娘说着吉祥话,将雍若从轿中扶出来,与另一个喜娘一起扶着雍若,缓缓往前殿而去。 进了前殿以后,喜娘将雍若扶到了一个拜垫前。拜垫的另一侧,一身吉服的凤寥含笑端坐着。 伴随着殿外的喜乐声,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声赞礼:“新美人拜见郡王!” 雍若在拜垫上跪下,礼仪周全地向凤寥三叩首。 是的!妾室入门,不是新娘子与“新郎倌”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而是夫主在上位端坐着,新娘子当众向夫主叩拜献礼,以示尊卑有别、不可逾越——这就是娶妻与纳妾礼仪的本质区别了。 那个洪亮的声音再次高声赞礼:“新美人向郡王献礼!” 雍若便将手中的香囊双手献上。这香囊是她今天上午才亲手做成的。粉色的囊身上,绣着一枝开得十分艳丽的红梅花;香囊里装的,也是雍家院子里那株梅树上摘下来的梅花。 手中的香囊被凤寥接了去,一献一接之间,两人的指尖轻轻一触,雍若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指上的温热。 “郡王向新美人赐礼!” 凤寥温热的手,拉住了她的手,缓缓将一对微微冰凉的镯子套在了她的两只手腕上。 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那……那是和田红玉吧?!”一个男人说。 凤寥含笑的声音响起:“是和田红玉。是我十五岁生辰时,皇后娘娘赐下的。” 先前那个男人便说:“这和田红玉比羊脂玉还珍贵,宫中也不多见。这对镯子色泽艳丽,通体无瑕,已是红玉中的极品了!你竟将这对镯子给了新美人……看来,三弟对新美人甚是钟爱啊!” 凤寥笑道:“那是自然!”扶着雍若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雍若微微垂头,通过盖头下的缝隙,看了看腕上那对红玉镯子,的确很漂亮! 她突然很想问一声:有保险箱出租吗?在线等!有急用! 随后,凤寥留在外面与众宾客应酬,雍若独自被送入新房。 纳妾并没有洞房合卺之礼。两名喜娘将雍若送到新房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躬身退出了。花柔等丫头陪着雍若等凤寥。 没有等多久,凤寥就进来了,身上并没有多少酒味。 他挥退了丫头们,快步走到雍若面前站定,深深吸了一气,又迅速地吐出来。然后他伸出双手,缓慢地、一点点地去揭雍若头上的盖头。 雍若只觉得眼前一点点地恢复了明亮,那种脑袋被盖住的气闷感觉也迅速消失。 她抬眸一看,先看到了凤寥身上那身郡王吉服,然后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v型脸。那张脸上,从脖子到耳朵,都微微泛着红,眉间眼中、颊上唇角都是笑意。 她朝他微微一笑:“郡王回来得可真快!”率先打破了新房里的沉静。 “这里没别人,叫我容深!”凤寥将盖头拿在手里,将双手背在身后,稍稍俯身,与她脸对着脸。 她从善如流:“容深!” 凤寥歪歪头,不满足地看着她:“再叫一次!” 雍若这次却不叫他如愿了,微笑道:“小女子口干舌燥,公子可容我先喝口茶,再来做这鹦鹉的勾当?” 凤寥哈哈一笑,继续纠正她:“可又叫错了!”转身走到床前的桌子边上,将盖头随手放在桌上,又亲手斟了半盏茶,端过来递到她嘴边,“本公子亲自服侍你喝茶,喝完再叫可好?” 雍若不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便自己伸手去接茶盏。 凤寥手一缩,便避开了她的手,笑道:“说了本公子服侍你的!” 第28章 破坏气氛 雍若有些无奈了!纯情少年凤公子何时变得这样会调`情了? 她坚决地摇头:“不要!要是被丫头们传了出去,长辈们该说我没规矩了!”这是很正大光明的拒绝理由。 凤寥脸上,挂着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是恒郡王府!这个院子里侍候的人,皆是我明里暗里栽培多年,又精心挑选出来的。我不敢说这里的人一定可靠、一直可靠,但那些多嘴多舌的毛病,他们是决计不会有的。” 雍若微讶,然后叹息一声:看人果然不能看表面啊! 凤公子看着天真纯洁、与世无争,可他居然知道暗中培植人手,可真是不动声色地深谋远虑啊! 然后她又有一点感动:凤公子竟把他精心培植的人手放在了自己身边,这是……很重视自己的表现吧?! 这种感动和感慨交织的感觉,让她觉得被他喂茶水更别扭了,只得又找了个借口:“还是我自己端着喝吧!我怕呛着了!” “我小心些喂,你便不会呛着。”凤寥脸上的笑意略淡,神情变得更加认真,“适才没有与你拜天地,而是让你拜我,我甚是过意不去。只是世俗规矩如此,有时不得不从俗。若今日让你悄悄入了门,旁人便不知我对你的看重,不免拿你当普通侍妾看待,轻视于你……” 很显然,他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雍若心中微微一软,那种别扭的感觉就淡了一些,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 刚喝了一口,她就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这气氛太亲昵、太暧昧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今天晚上非得圆房不可! 可她暂时不想圆房! 现在漉漉还没有完全激活。只有在她面临生命危险时,漉漉才会出现,透支积分救她。 如果现在她跟凤寥圆房,会不会怀孕就得看天意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看天意!她不想生孩子、不想流产,就得非常非常认真地避孕,让漉漉帮自己避孕才是最保险的! 她这么急着嫁给凤寥,是为了收集绝育药激活漉漉并攒积分救周氏,不是为了早一点跟他在一起。 这么做有点不地道,但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周氏死,不能不这样做! 雍若决定破坏掉这种亲昵暧昧的气氛! 可怎么破坏呢? 不能用吵架、哭泣、无理取闹之类的手段来破坏,那样太伤感情了,对她接下来想提的要求太不利。 最好是用一种……爆笑式的恶搞来破坏气氛!笑总是让人愉悦的,爆笑之后,再提一个是男人都会感到很扫兴的请求,比较容易获得通过。 这时候,她已经连喝了好几口茶。 既然已打定了主意,她便微微侧头,示意自己不喝了。 “来,叫容深!”凤寥缩回端茶盏的手,锲而不舍地说。 雍若忍不住笑,便叫:“容深!容深……” 刚拖着声音叫了一声“容深”,她脑子里蓦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于是,她便脸上含着笑,开始抑扬顿挫的、十分有节奏的、用一首歌的曲调哼唱起来:“容深……容深容~~容深容深容深深……” 唱了几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呃……她好像用的是《猪八戒撞天婚》的曲调?! 囧……都怪86版《西游记》太深入人心了!她小时候一到寒暑假,各家电视台就开始轮流放……看了一遍又一遍,这调子竟然不知不觉扎到她脑子里了! 凤寥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你竟把我的表字当成小曲儿来唱了?唱的调子还这般古怪!” “真的古怪?哪换一种调子好啦!”她也觉得用这个调子实在太古怪了! “容深容深,容深容深,容深嗯……容深嗯……” 这回是《两只老虎》的调子。一边唱,一边很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着脑袋,十分努力地卖萌。 凤寥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连忙把茶盏放回桌上,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茶盏摔了。大喜的日子,摔了东西总是给人心里添堵。 “不行!这个调子更怪了!” “那我还是拆了发髻、卸了首饰再继续娱乐公子吧!这一头珠翠,压得我脖子都短了两分!” 雍若从床沿上站起来,抚了抚脖子,揉了揉头皮,往梳妆台走去。心想:要不待会儿用《忐忑》的调子? 凤寥很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脖子,笑道:“没看出来短了!应该是压的时间还不够,明儿多戴些珠翠,继续压吧!” 雍若转过身,大惊失色地看着他:“公子喜欢没脖子的女人?”她努力缩脖子耸肩,做出一副脑袋直接搁在肩膀上的怪样子,“这样的?” 凤寥这回真的撑不住了! 他踉跄着坐回桌边,再次笑得捶桌。 雍若心里想着:凤公子的笑点真低!她这么初级的逗比手段,都能让他笑成这样!要是他遇到了后世那些真正的笑星、段子手,岂不是要笑死? 还是见得少了些,觉得新鲜啊!这时代的女子,估计没谁会像她这样不顾忌形象的——哪怕是个丫头!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卸首饰,同时在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份新鲜感尽可能延长呢?当然,这是以后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仍然是怎么让凤寥同意推迟圆房! 凤寥笑够了,走到了她身后,亲手帮她卸簪钗,一边说:“你从哪儿听来这些古怪调子的?” 他帮她卸簪钗的动作十分生疏笨拙,他却做得十分认真仔细。 雍若觉得:那种暧昧亲昵的气氛,似乎又回来了一点。 “还记得那个教我清创的游方郎中吗?”雍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紧绷,语调却尽量放轻松,“那个郎中最喜欢哼唱一些古怪的悝歌野调。前一个调子是他常哼哼的,后一个调子是他教女儿的童谣。” 雍若决定把这个无中生有的“游方郎中”拉出来做大旗了!以后凡是有难以解释来历的事,都往他身上推! 她连那郎中的来历过往都编好了,就等着人来问了! 凤寥仍然专注于给她卸簪钗,却道:“既然说到这个游方郎中了,我正有件事要告诉你:许太医想见你,向你打听一下这郎中的事。我已约了他明日一早过来。” “许太医?他怎么知道游方郎中的事?” “那天听你说了‘清创’的事,我觉得甚是有理。去汝州那天,我便差人将伍家兄弟的事告诉了许太医,请他留意。许太医扮作寻常大夫,这些日子一直关注着伍家兄弟的伤势。昨日许太医来回话,认为‘清创’之事极有道理,想详细再问一问你……” 他看着镜中的雍若说:“若若,如果治伤的医术因此而更进一步,你便是功德无量!万千军士、天下黎庶,都会感激你的!” 雍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可不是我功德无量,是那个郎□□德无量!” 她稳定了一下心神,故作惊异地问:“许太医此前竟不知道这个法子吗?” 凤寥摇摇头,开始劳心费力地给她拆发髻:“他不知道!直说自己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世上有此奇术、有此奇人……” 雍若心道:许太医要是知道这个无中生有的郎中,那才是奇了! 嘴里却道:“民间卧虎藏龙,也是常有的事!” “这倒也是!”凤寥不错眼地盯着她的头发,笨拙而认真地拆着她的发髻,随口一问,“你怎么认得这郎中的?” 雍若便把早已编好的谎话拿出来说:“那时候我还小,我们家还在老宅里住着。因为祖父和曾外祖母久病不愈,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我娘便去她原先侍候的人家家里做了奶娘,祖母又腾出了两间屋子租给外乡人,换两个银钱补贴家用……” 雍家这一段经历是真实的,不怕人查。 而她把“认识”游方郎中的时间放在此时,可以避免谎话在周氏那里被拆穿——因为那时候周氏不在家,不认识这郎中很正常啊! “这郎中姓路,就是我家的一个租客。他有一个女儿叫漉漉,比我略小一些。我常去找漉漉玩,便跟路郎中混得极熟……” 对不起啊,漉漉,我把你也拉出来做大旗了!雍若向脑海里的系统君漉漉道歉。漉漉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她心里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说“可怜漉漉从小没了娘”,然后再引出女子年纪太小圆房不好的话,请求推迟圆房? 这个念头,很快被她自己否定了:这样会显得太有心机了,不太好! 与其这样转弯抹角地提出申请,还不如等会儿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来直往地直接请求,也许凤公子更容易接受一些。 凤寥已经把她的发髻全都拆开了。 他拿起一把梳子,轻轻梳理着雍若有些毛燥的头发。一边梳,一边看着镜中的她,有些紧张,有些忐忑,极尽温柔地说:“若若,我们今晚先不要圆房,好不好?” 第29章 来日方长 梳妆台的镜子是玻璃镜,雍若和凤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表情。 听到凤寥的话时,雍若的眼睛攸然睁圆了:她正瞌睡呢,凤寥就送来枕头了?! “你……你别误会啊!”凤寥看到雍若的样子,连忙解释,“我不是要冷落你!真的真的!你瞧,我都亲手服侍你喝茶,亲自给你梳头了,对吧?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故意冷落你呢?!” 雍若脸上的惊讶淡去,露出由衷的笑意来:“好,我不误会!可是,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呀?” 她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好吗?这不是一个正常男人会做的事吧?! 凤寥松了一口气,浑身的紧张、满脸的忐忑都放松下来,脸颊微红,有些羞涩、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昨日许太医来见我时,说你……嗯……现在不宜有孕。我便想着……嗯……来日那个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 雍若无比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凤寥……这个被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熏陶着长大的封建贵族男子,竟然肯为了她的身体,克制他自己的欲`望?! 凤寥真不是从哪个言情位面穿越过来的情圣?!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紊乱! “你……因为我现在不宜有孕,想要暂缓圆房?”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对!”凤寥连忙点头,又解释说,“我想跟你生儿育女,想跟你白头到老,自然不能让你的身体坐下什么病根儿!若若,你先养好身子,咱们……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处!”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脸颊和耳根都有些发红,眼中似有潋滟的波光,如春水般温柔妩媚。 雍若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为何我现在不宜有孕?”雍若这纯属好奇。 “许太医说:那日他去你家,虽未给你诊过脉,但只看你脸色身形,便知你的身子亏虚太多,想来是你家中日子艰难的缘故。加上你年纪也还小,若这一、二年有了身孕,必会十分凶险,于你、于子嗣都很不利。”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神情忧虑。 雍若想:身子亏虚,是营养不良的中医说法吗? 她吐了口气,平抚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心绪,又问:“有没有什么法子,既可以……让我们圆房,又能不让我有孕?我听说……大户人家之中,有一种避子汤药……” “不可!”凤寥一脸严肃地断然拒绝,“此事我问过许太医了!他说:是药三分毒,不管号称怎样温和的避子汤,喝多了,都会损伤身体,一辈子子嗣艰难!我绝不会让你去喝那些劳什子的避子汤药!” 雍若看着镜中的凤寥,说不出话来。 现代社会,虽然戴套是很值得提倡的避孕方法之一,可仍有许多男人跟女朋友或老婆滚床单时,因为不舒服,所以不喜欢戴套,把避孕的责任和风险、避孕失败的苦果,通通丢给女方去承受。 与那些男人一比,凤寥此刻的光辉,简直可以照亮黑暗、照亮人生啊! 凤寥放缓了语气,轻轻地说:“若若,是一辈子的康泰重要,还是一时的鱼水之欢重要?你如此聪明,定然知道如何选择的。不要多心好不好?” 雍若脸上绽开笑颜,握紧了凤寥的手:“我没有多心!我只是……很感动!很开心!我没想到……你肯为了我,如此……克制自己!” 心中有一种又酸又涨的陌生情绪,让她的话,说得有些不顺畅。 凤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轻松地继续给她梳头发,笑道:“自制,是一种美德——这话可是初见那晚,你在那家客栈里说过的!” “那公子打算何时与我圆房?”雍若感到脸颊有些烫,也说不清是激动了还是害羞了。 “至少等你及笄之后吧!到时候看你恢复得如何了。许太医说:你年纪尚轻,好好调养半年左右便能恢复,还说女子及笄后再成婚生子更好一些。” “还有半年啊!公子忍得了那么久?” “自制,是一种美德啊!” 雍若无声地大笑。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对凤寥说:“好了,该妾身为公子梳发了!” “你又叫我公子!”凤寥横了她一眼,却没有抗拒地坐在了雍若之前坐的位置上。 他感觉得臀下的凳子温温热热的,忍不住心中一荡,连忙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身体和一颗心。 “何必一定要叫表字,才显得我与你亲近?万一我私底下叫惯了,在人前也不慎这样叫出来,岂不要落个大大的不是?心与心是否相近,不在于一个表面的称呼,何必拘泥?” 凤寥想了想:“这倒也是!”不再勉强她。 雍若解发髻、梳头发,都比凤寥要熟练一些,凤寥的发髻也更简单一些。 很快,凤寥那一头保养得宜的长发,便垂落下来。 她拿梳子慢慢梳着,觉得凤寥无论是束着发,还是散着发,都无比俊美! 这样一个绝品古典花美男,竟然暂时归我了,啊哈哈哈……她忍不住在心里得意地大笑三声。 “在笑什么?”凤寥问她。 “我觉得公子很好看!” 凤寥的唇角,便扬起一抹有些羞涩、有些得意的笑容。 “你也很好看!”他说。 “我皮肤不好!” “养一养就好了。” 两人互相表扬了一下彼此的容貌和气质之后,头发已经没什么好梳的了。 凤寥站起身来,对雍若说:“我叫他们备了酒食,你陪我喝一杯,如何?”大喜之夜,不想睡太早。不能行周公之礼,一起说说话也很不错。 雍若便笑:“还喝酒?喜宴上没喝够?” “我急着见到你,在喜宴上敷衍了一下便回来了!” “他们竟放了你走?没逮着你强灌?” “他们倒想灌我!却奈何不得我滑溜!” 凤寥想起刚才的一个疑问,便问她:“你母亲原先侍候的是哪户人家?先是做丫头,后又做乳母,这缘分也够深了!三年前你们家出事后,怎么不见他家帮衬一把?” 雍若苦笑:“是前户部尚书关世明家。” 凤寥顿时明白了! 前户部尚书关世明几年前就因为牵涉在一桩贪渎案中,罢官回乡了。 等酒食送上来,凤寥问雍若:“你也喝一杯?” “好啊!”雍若很爽快地说。 穿过来以后,她还不曾喝过酒呢! 不知道这时代的酒,是什么滋味的。也不知道现在这具身体,对酒精的耐受程度如何……这是很有必要测试一下的,免得重要时刻喝多了出丑。 送上来的酒是女儿红。 凤寥说:“今夜喝此酒,最是应景不过了!” 酒液呈琥珀色,十分澄澈,斟在温润的白玉杯中,漾出一种华贵而温暖的色泽。 举起酒杯嗅了嗅,酒香馥郁。轻轻抿了一口尝了尝,绵醇甘厚,回味无穷。 “好酒!”她向凤寥伸出了一个拇指,赞了一声。 凤寥便笑:“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喝两杯。今儿晚上,你不必再有任何担心!” 雍若想起她和凤寥初遇的那个晚上,不禁菀尔。 两人边吃边聊,凤寥就给雍若说一说他家中的事。今晚与前几次不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细说。 雍若这才知道,凤寥居然还有一个被封为兴安郡主的嫡亲姐姐,嫁给了永昌候世子杨景岳! “那个要冲喜的杨七公子,竟然是你姐夫家的堂弟?!”她心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世界真tm小! “没错!我家与杨家,终究是姻亲。那时候,你若不愿意嫁入杨家,我自然能阻止你们两家定亲。可你决意嫁入杨家,我就只能远远地躲开,免得自己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来,给你招灾惹祸!” 他很是感慨地笑了笑,抓起了雍若的手紧紧握住:“好在杨家有眼无珠,竟然主动退婚了!这对我来说,真是死里逃生一般。若若,从今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当晚,雍若跟凤寥喝完了一壶女儿红。 她喝得不比凤寥少,却一点醉意也没有。 “看来,若若天生好酒量啊!本公子日后便多了一项趣味了!”凤寥很是开怀地说。 “莫非公子想让妾身常常饮酒?” “小酌怡情,有何不可?别总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了!” “也好!能遍尝各种佳酿,确是一种人生乐趣。” 酒席撤下去之后,雍若本以为凤寥要去别处睡,没想到凤寥却坚持留在了她这里。 “你不是说:等我及笄后才圆房吗?”雍若轻松地笑问,并不认为凤寥一顿酒后就会反悔食言。 “不圆房,也可同床啊!”凤寥挥退了侍候的人,拉着雍若去安寝,“若我去别处睡,下面的人不免多想,误以为你触怒了我、被冷落了之类的。我可不想他们因此而轻视怠慢于你!” 床前的帐子垂落下来,隔出了一个略显封闭的狭小空间。 雍若和凤寥虽然各盖一条被子,各枕一个枕头,可毕竟躺在同一张床上,呼吸可闻,气息缠绕。 凤寥觉得,心里和身体里的骚动更加暗潮汹涌。 他再不敢跟雍若多亲近一点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闭上了眼睛,简短地说:“睡吧!” 雍若很乖觉地闭眼睡觉,没有作死地去撩拨凤寥。 从穿越以来,她的精神头一次这样放松,很快便沉沉睡去。 凤寥却有些睡不着,悄悄支起手肘,看着已经熟睡的雍若。 红烛的光晕,透过红绡帐子照进来,在她脸上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静谧而又温暖…… 他突然一笑,躺回了自己的被窝里,努力让自己入睡。 心想朦朦胧胧地想着:这样与她同睡一张床却不能碰她虽有些折磨人,却也让他有一种十分奇特而强烈的满足之感,还真是古怪! 第30章 养身之法 第二天一早,雍若醒来时,看到陌生而华丽的红绡帐子,才想起自己已经嫁给了凤寥。 她下意识地一侧头,才发现枕边人影已杳。伸手过去摸了摸,被窝已凉,显然已经离开多时了。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雍若在脑海里问漉漉:“漉漉,我娘究竟还能坚持几天?通融一下,给点提示好不好?” 漉漉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她:“要获得消息,需要20点积分。你没有积分,我不能告诉你!” 雍若叹息一声:“给一点点提示都不行吗?三天?五天?十天?” 漉漉道:“反正你尽量快一点吧!” 雍若忍不住气闷: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啊! 她现在不缺现实中的银子了,却还得为系统积分发愁!唉…… 她掀开被子起身,一边在心里默算:正月十六,许太医说她娘“短则七八日,多则一月余”,还说他的药约摸可以多拖延几天。今天二月初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出嫁之前周氏也的确越来越虚弱…… 唉,便宜娘恐怕真的是一只脚踩进鬼门关了!她得尽快、尽快、尽快啊! 她刚刚掀开账子,就听到凤寥温和的声音说:“你醒了?” 南窗之下的书案边,凤寥正轻松坐在一张圈椅上,含笑看着她。他已穿好了衣服,手上拿着一卷书,但头发还披散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和窗纱洒在他身上,为他铺上了一层金黄的背景。 “早安!”雍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利落地穿外套。 他长眉微挑,跟着露出温馨的笑意:“早安!” 丫环们鱼贯而入,拎着热水,捧着各种洗漱用品。雍若略微感慨地暗叹一声,就牵线木偶似的由着这些丫环服侍梳洗了。 现在,她虽然比上不足,可也从赤贫阶层,一跃而成为“半个主子”了,还是全天下地位最高的家族中的“半个主子”。 早餐很丰盛,五谷粥、鸡蛋饼、银耳莲子汤、鸡蛋羹、虾仁包子…… 雍若吃得肚圆,丝毫没有顾忌在凤寥面前的形象。她现在正在长身体,必须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好好补一补身体啊! 早餐过后,王府的太监总管焦桐来报:许太医来了! 雍若便跟着凤寥去见许太医。 许太医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清瘦模样,见到雍若,先问好,又恭喜了雍若成为恒郡王府的美人。 寒暄之后,他十分郑重地为雍若诊了脉,然后说:“美人的身子,的确亏虚得厉害。不过美人年纪不大,还是能调养得过来的。我开个调养的方子,再给美人开张食谱,美人照方服药饮食,半年左右大体就能调养过来了。” 雍若才不想喝半年中药呢! 她想了想,便问许太医:“我曾听那游方郎中说:是药三分毒,没病就别吃。这话可有道理?” 许太医点头:“这话原是不错的。美人这脉象,不吃药也无妨。但美人的身体亏虚太过,若只以饮食调养,怕是要多花费一二年、甚至两三年的功夫才能弥补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凤寥一眼。 雍若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让凤寥等到一两年、甚至两三年之后再与她圆房,是十分不现实,也十分不理智的! 凤寥显然也明白许太医的意思,笑骂道:“你看我做什么?本王岂是急色之人!一二年也好,三四年也好,本王都等得起!你只挑对美人身体最有利的法子来!” 他又转头对雍若说:“你别着急!还是昨夜那一句话:来日方长!” 雍若心里有点感动。心想:如果凤寥真的能说到做到,她的心态恐怕会更加失衡了,要是真的爱上了他怎么办?! 许太医呵呵地笑着,朝凤寥拱了拱手:“是我孟浪了!” 雍若自然不打算用一两年、三四年时间,来考验凤寥的恒心和决心。 她另有打算! 她朝凤寥笑了笑:“多谢王爷!” 又对许太医说:“太医见谅!我并非不知好歹,而是想起了那游方郎中教的一个养身之法。以前我并不知道这游方郎中有些门道,只当他这法子是胡闹,并未放在心上。昨夜听郡王说:太医认为那‘清创’之法大有道理,才想着:这法子或许真有些不凡?” 许太医眸子一亮,神情立刻无比专注起来:“噢?什么法子?” 雍若微微一笑,便道:“这游方郎中认为:养生之道,在于平衡。饮食需要平衡,劳逸也需要平衡。因此,食不裹腹固然伤身,吃得太多同样伤身;饮食过于寡淡伤身,过于油腻更加伤身;操劳太过伤身,安逸太过也伤身……” 她将现代养生学里,被称为健康四大基石的“合理膳食、适量运动、积极心态、充足睡眠”等观点,用古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平衡、中庸”这些概念包装了一下,大体阐述了一遍。 然后又说:“……这位郎中还说,人的体型宜瘦不宜胖,但也不宜太瘦。太瘦有虚亏之险,体胖则体内阴阳五行容易失衡,年纪一大就百病丛生、折损寿元。女子的腰围,以身高的三到四成为佳;男子的腰围,以身高的三成半到四成半为佳;能清晰看到周身肌肉线条的,比只能看到一周肥肉的更佳……太医认为:这郎中说得可对?” 许太医听得及其认真。一边听,一边就在捻须沉思,时而凝眉疑惑,时而欣然点头。 等雍若说完了,他又细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郎中所言颇有新奇之处,然细细一想,却也暗合医理……”朝雍若和凤寥拱了拱手,“老朽认为:值得一试!” 雍若心里很高兴,微笑道:“既然太医说值得一试,我便要试试那郎中的养生之法了!看能不能不喝汤药,就在半年内养好身体。若半年之后,这法子的养身之效明显,也可将它敬献给尊长。” 凤寥却不同意:“这法子固然值得一试。但何劳卿卿亲身去试?府中找些丫头婆子,府外找些穷苦之人,便可试得明明白白。卿卿先以饮食调养身体,半年后若此法果真有效,再照此法养身吧!” 雍若心中一叹:凤寥果然阻止自己! 她对许太医说:“太医请稍坐!我与王爷单独说几句话。”拉着凤寥出了花厅,在院子里站定,又挥退了侍候的人,笑问:“王爷心疼我?” 凤寥双臂抱胸,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呢?” 雍若点点头,却又问:“王爷以为,我对这养生之法,有几成把握?” 凤寥便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迟疑道:“五六成?” 雍若摇了摇头:“我至少有九成!那一成的不确定,不是对这养生之法正误的不确定,而是对自己的记性不确定——毕竟有许多年了,我怕有些地方自己记错了!所以,我必须亲身试验这养生之法,才有望发现错漏之处,想起正确的来。” 凤寥更加狐疑了:“你哪儿来的九成把握?若那游方郎中当真如此了得,又怎会只是一个游方郎中?他早就是名满天下的名医了!” 雍若不得不说更多的谎话来圆谎:“王爷有所不知。这游方郎中怕是有意隐姓埋名、藏头缩尾,他的本事,要远远超出他的名声。我早些用他的法子养身,也能少走一点弯路,早些恢复身体。” 她拉着凤寥的袖子撒娇:“你就别阻拦我了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会开玩笑吗?我也想与公子长长久久地在一处呢!” 她的这番话,着实打消了凤寥的大部分疑虑。 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地问:“这郎中为何要隐姓埋名?别是什么江洋大盗吧?” 雍若扑哧一笑,嗔道:“江洋大盗还用得着租我家的破屋子?早就吃香喝辣的去了!” 然后她垂下眸子,有些沉重地缓缓摇头:“他的真正底细,我也不知。说他藏头缩尾,也只是一种感觉……他待他女儿极好。我与他女儿交好,他待我便也极好,教她女儿什么功课时,便会顺手连我一起教……他有什么理由害我?” 她默了片刻,又抬起头,目光殷切地望着凤寥,哀求道:“公子,你就答应了我吧!你若不放心,不如请许太医定期为我诊脉?如有不妥,再停下来?” 凤寥被她一撒娇一哀求,便有些扛不住了! 他又细细想了一回,觉得此事确实无大碍,便同意了:“好!但记得你今日的话……如有不妥,就必须停下来!” 雍若心中大喜:最大的障碍木有了! “是!如有不妥,一定停下来!”我会很小心,不会让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就算有,也会让漉漉帮我抹平了……喔,这还需要积分!积分啊积分!快点让我找到足够的绝育药吧! 回到花厅之后,凤寥把两人的决定告诉了许太医。 许太医自然不会反对,躬身应了。心道:这雍美人竟能让恒郡王收回成命,看来,颇有些王府宠妾的势头啊! 说完了健身的事,雍若的目的基本达到。 对于许太医所问的疗伤方面的事,她知无不言,把能够想得起来的现代医学外伤知识,都告诉了许太医! 希望那些知识,能够让这个时代的医术更进一步吧! 第31章 a级绝育药 许太医告辞后,凤寥就准备带雍若去英王府了。 “你放心!我们只是去给太妃请个安,让太妃见一见你。今晚还回恒郡王府住。”凤寥安慰雍若,“晚上回来,我再带你四处逛逛。” 如果不需要收集绝育药,雍若自然也希望在恒郡王府长住。 凤寥尚未娶妻,也没有别的妾侍。山中无老虎,她这个猴子就可以称王称霸,还没有长辈压在头上,多好啊! 可她急需要绝育药啊!注定享不了这样的清福。 便道:“公子,我们还是到英王府长住吧!” 凤寥一愣,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英王府人事繁杂,哪有这边清净自在?咱们在这边长住,每过三五日,我去那边给太妃请个安,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公子之前是在英王府长住吧?” 凤寥点了点头。 “若公子刚纳了我,便搬出了英王府,三五日才去见见太妃,太妃对我又岂会有好感?若太妃对我成见已深,将来我哪有好日子过?”为了绝育药,雍若努力说服凤寥。 凤寥仍然不乐意:“我怕你在那边府上受委屈!” 雍若轻轻一笑:“这世上谁能不受半点委屈?便是皇上皇后也不能吧?” 凤寥想了想,脸色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受这样的委屈,必会受那样的委屈。因此,遇到不太喜欢的事情时,不必逃避,而要积极地面对,想办法解决,不怨天,不尤人。” 雍若先给凤寥灌了一点鸡汤打底,然后轻声说:“公子也说英亲王很可能会被过继出去!到时候,这英亲王的爵位、奉养太妃的职责,怕是都要落在你的头上。到时候,我们仍然要回英王府长住的。与其那时候再匆匆回去,不如现在先回去,占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这是其一。” “其二呢?” “若公子坚持不娶正妃,必会大大忤逆长辈。在图穷匕现之前,长辈越喜欢我,对我越有利。对不对?” 凤寥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脸上闪过了不甘、不愿等许多微妙的神色,最终长叹一声:“就依你吧!”有些沮丧地说,“想要活得自在一些,怎么就这么难呢?!” 雍若笑着安慰他:“若世俗中人都能清净自在,那些和尚尼姑们,又何必出家呢?有得必有失,一个人岂能将好处都占尽了?!” 凤寥自嘲地摇摇头:“也是!” 坐车去英王府的路上,凤寥又提点了雍若几句:“……我母妃最容不得别人欺瞒哄骗她。我与你的事,我已跟母妃细细禀报过。若母妃再问你什么,你实话实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雍若深吸一口气,朝他笑了笑:“好!”凤寥的这个提示,至关重要。 从东角门进了英王府,在一道垂花门前下了车,几个丫头婆子迎了上来,见礼毕,便簇拥着他们往英王太妃沈氏的寿安堂而去。另有腿快的小太监飞奔着去报信。 寿安堂位于英王府东路,并不只有几间屋子,而是一个两进的大院了。与凤寥居住的无尘居之间,隔着一个名叫嘉瑞园的小花园子。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穿过嘉瑞园,便到了沈太妃的院子前。富丽堂皇的院门口,站着七八个丫环婆子,还有两名小太监。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眯缝着眼的肥胖妇人,笑眯眯地拦住了凤寥和雍若:“太妃吩咐:请恒郡王先进去,请雍美人到旁边花厅稍坐奉茶。” “多谢杜嬷嬷!”凤寥朝那肥胖妇人杜嬷嬷拱了拱手,转身朝雍若眨眨眼,“我先去跟母妃说说话,你别着急。” 雍若恭顺地低头福了福,简短地应了一声:“是!” 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凤寥便跟着杜嬷嬷去了。 之前站在杜嬷嬷身后,一个穿着银朱色妆花褙子、红绫裙子的丫头走上前来,十分恭顺有礼地对雍若福了福,笑道:“奴婢朱樱,见过雍美人!” “朱樱姐姐好!”雍若微笑着应了一声,还了一礼。 “不敢当美人称一声‘姐姐’!”朱樱十分谦逊地说,“美人若不嫌弃,叫奴婢名字便好,也免得奴婢心中惶恐难安。” 雍若笑道:“朱樱姐姐是太妃跟前侍候的,本就比寻常丫头体面些。我是晚辈,又不是正经主子,自然该对太妃身边的人格外礼遇些。姐姐又何需惶恐?”《红楼梦》里有这个说法,周氏也跟她提过这一点。 朱樱半垂着头,向她福了福,道:“多谢美人抬爱,奴婢惭愧!”侧身相请,“请美人随奴婢来!” “有劳姐姐了!” 雍若默默地跟着朱樱进了院门,走过了中间的甬道,穿过了一间过厅,再向东走到抄手游廊的尽头,进入了一间位置比较偏僻,但布置得简约又雅致的小花厅。厅中上首摆着两张太师椅,左右各摆着四张圈椅,圈椅之间有茶几。 朱樱请雍若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含笑问她:“不知美人喜欢喝什么茶?奴婢去给您沏来。” “随意就好,我不懂这些。” 小花厅里只剩下了雍若一人。她打量了一下花厅的布置,又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 很快,朱樱就拿着一托盘,端着一盏茶和两碟子点心走了进来。 “叮~~”雍若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声提示音,跟着漉漉软萌的、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那盏茶里,有一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价值1000点积分!若若,快喝了那盏茶!” 雍若里陡然兴奋起来:竟然值这么多积分?!目光炯炯地盯着了那盏茶。 按照漉漉的划分,绝育药共分为a、b、c、d、e五个等级。 a级绝育药无色无味,药性还特别霸道。下在茶水里,女人喝上几口就能中招;下在胭脂里,女人用上几次就能中招;下在香炉里,女人闻上几个时辰就能中招……总之,沾上一点,就有终身不孕不育的风险。 这种绝育药,非常难得,也非常值钱。一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在漉漉那里值1000点积分,在现实世界中值多少银子未知。 b级、c级绝育药都有程度不同的颜色和味道,药性也略次一点,需要多下几次才能让人不孕不育,价值自然也稍次一些。 一个单位的b级绝育药值500点积分,一个单位的c级绝育药值300点积分。 d级和e级绝育药实际上就是大户人家通房、青楼女子常服用的避子汤。 有些是每次房事后服用,有些是每天定时服用,如果药用得狠一些,一年内就能让人不孕,如果药用得缓一些,两三年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一个单位的d级绝育药值200点积分,一个单位的e级绝育药值100点积分。 当然,因为d级和e级药的特殊性,一碗避子汤里,不可能有一个单位的绝育药,通常只有不到0.1个单位。 雍若心里很欣慰! 不枉她不怕牺牲地往英亲王府闯啊!这一盏茶的就值这么多积分! 但她并不同意“喝”了这盏茶:“漉漉,如果我‘喝’了这盏茶,下药之人就会觉得下药成功了,就不会再继续给我下药,我们就得不到更多的绝育药和积分了!所以,我们用皮肤吸吧!” 漉漉说过:只要她把自己身体的任何一处皮肤浸在茶水里,系统就可以在3秒内抽干茶水里的所有药力,这跟抽吸别人体内的绝育药药力是一样的原理——要想抽吸别人体内的绝育药力,必须让她的皮肤跟对方的皮肤有接触。 当然,抽吸别人体内的绝育药力效率要慢一些,需要5秒钟。而且,对方中药时间越长,药力被身体器官吸收得越多,她能抽到的药力也就越少。 “也对喔!”漉漉软软萌萌的声音说,“那你用皮肤吸收吧!好让她继续给咱们下药!” 雍若在心里给漉漉比了个ok。 朱樱笑盈盈地端着茶走到了雍若面前,将茶放在了雍若手边的茶几上:“劳美人久等了!这是宫中赏下的铁观音,美人尝一尝?” 雍若含笑道谢:“辛苦姐姐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打赏人的荷包,笑着塞到了朱樱手中,同时笑眯眯地观察着朱樱的神情。 心想:这茶里的绝育药,是眼前这位下的,还是别人趁她不注意下的?如果是她下的,她是受太妃指使,还是受其他什么人的指使? 按漉漉所说:虽然这是一个遍地都是绝育药的、丧心病狂的位面,但若没有足够的银子,没有得到药物配方的传承,也找不到隐秘的门路,就不可能弄得到绝育药。 能给她下a级绝育药的人,要么财势都不缺,要么背后有财势都不缺的人。 “多谢美人赏赐。”朱樱貌似恭顺地接过荷包,脸上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雍若心里就有了五成以上的把握:茶里的药,是朱樱下的! 这赏赐的荷包,是花柔等人准备的,荷包里装的是银锞子,给丫头做见面礼不会失礼。 朱樱会在接过荷包时掩饰不住轻蔑之色,大约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朱樱的地位很高,平时接的赏赐都是超出一般赏赐的贵重东西,所以她强烈看不上这个荷包;第二,朱樱在暗暗嘲笑她蠢,因为朱樱在给她下药,她却在打赏朱樱。 “枯坐无趣,朱樱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雍若神态自若地端起了茶盏,轻轻吹了吹。然后她另一只手抬过来,十分优雅地用宽大袖子挡住了茶盏和端茶盏的手;趁着朱樱视线被隔断,她端着茶盏的那只手的食指,迅速浸入了茶水中…… 1秒、2秒、3秒…… 三秒过后,漉漉软萌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欢快地响起:“获得一个单位a级绝育药,宿主增加系统积分1000点。目前积分余额:430点。‘绝育药收集系统’全面激活,各项兑换功能开启。我叫漉漉,很高兴为您服务!” 系统激活,雍若首先问脑海中的漉漉:“漉漉,我娘还能活多久?” 漉漉在她脑海里说:“兑换信息需要20点积分,确定兑换吗?” 雍若毫不迟疑地说:“确定!”虽然现在每一个积分都很珍贵,但这个信息更珍贵! 漉漉便道:“如果不受重大刺激的话,她大约还能活十七、八个时辰。交易成功!扣除宿主20点积分,当前积分余额为410点。” what?! 雍若心头一阵狂跳!时间这么紧了?! 第32章 真绝色 怎么办?救周氏需要2070个积分, 现在还差……1660个积分! 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之前那杯茶里的绝育药值1000个积分!手直接一松, 手里的茶盏就落在地上, 摔得粉碎! “唉呀!”雍若和朱樱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既心痛又懊恼, 区别在于:朱樱是真心痛真懊恼, 雍若是假心痛假懊恼! “你怎么……把这茶盏给摔了?”朱樱心痛得话都说不流畅了! 雍若伸出手, 抖着声音说:“刚刚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伤……手一痛,就没有拿稳!”脸上露出浓浓的歉疚之色, “这……这个茶盏会不会很贵?” 朱樱扫了一眼洒落一地的茶水,非常勉强地笑了笑, 道:“也……也没有很贵……”她深吸了两口气, 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说,“美人请稍坐!我再去给您沏一盏新茶!” 雍若非常诚心地向她福了福:“有劳姐姐了!” 朱樱匆匆出了花厅,雍若目送着她的背影, 心道:朱樱小美女,跪求你给茶里多下点绝育药啊!拜托拜托! “漉漉,朱樱手里有多少绝育药?”雍若在心里问漉漉, “我打算把那些药全都弄来!” 浪费是可耻的,要珍惜每一点积分啊! “我不知道。”漉漉软萌的声音略有些沮丧, “我的扫描范围只有三米。距离你三米之内的人和事,或者曾经距离你三米之内的人和事, 我才能完全知道。” 才三米啊!雍若十分遗憾地想:以后不能用漉漉当间谍了!真是遗憾! “对了, 为什么是1个单位的整数?朱樱下药的份量那么精准吗?” “零头会自动在我这里积存, 每凑够0.5个单位增加一次积分。这样计数方便一点。” 雍若又问几句系统的规则, 朱樱就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茶盘,茶盘上搁着一个茶碗。 漉漉再次兴奋起来:“若若,这碗茶里也有一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 雍若再次起身,非常诚心诚意地向朱樱深深一福:“多谢朱樱姐姐!”心里大赞朱樱:太善解人意了! 朱樱将茶碗稳稳地入在茶几上,笑道:“这一回,美人可拿稳了!” 雍若笑:“是!” 刚摔了一个茶盏,雍若自然不能马上又摔一个茶碗,不然就太露痕迹了,怕会吓着朱樱小美女的! 要是她因此而不敢再给自己下药,那就不好了! 雍若的一只手伸到茶几上去,状似无意地拿碗盖轻轻拔着茶水,对朱樱说:“姐姐谈吐不俗,进退有据,必是太妃身边的得意人吧?” 朱樱不自然地笑了笑,垂眸道:“奴婢哪算什么得意人?不过是仗着我娘的一点情面,在四个一等大丫头里敬陪末座而已。” “你娘的情面?”雍若挑着眉毛问,似被这个信息勾起了兴趣。 朱樱不由自主地扫了茶盏一眼,低眉垂眸,恭顺地说:“奴婢的娘,便是太妃身边的杜嬷嬷。” 雍若一脸恍然:“原来是杜嬷嬷的女儿!怪不得这通身的气派,如此不凡!姐姐如此品貌,只做个丫头,实在是委屈了!” 朱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得意,显然雍若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得意过了,她又例行公事地表达了谦虚:“美人过奖了!奴婢哪有美人说的那般好?”顿了顿,开始拍雍若的马屁,“美人才是真绝色呢!” 雍若几乎喷笑出来。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又看看手上的冻疮伤痕,问朱樱:“就凭我这样儿,也配称绝色?” 当然,她承认自己的五官长得很精致,除了略瘦以外,身架也十分挺拔匀称,腿长腰细……可就凭她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怎么也跟“绝色”二字不沾边吧?! 朱樱十分热忱地说:“美人若非绝色,恒郡王爷焉能纳了美人回来?美人有所不知,太妃和英王爷、英王妃都说:恒郡王爷最是心高气傲不过,唯有人间绝色,才入得了恒郡王爷的眼。” “太妃和王爷、王妃为何那般说?”雍若积极捧哏,希望从朱樱嘴里掏出点什么□□来。 她又指了指隔着一张茶几的圈椅:“来,坐下说!免得我一直抬头看你,脖子都酸了。” 朱樱告了罪,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指了指面前和茶水点心,略显殷勤、但又不过于殷勤地对雍若说:“美人且喝口茶,吃两块点心,听奴婢慢慢道来。” 雍若点点头,看了那茶碗一眼,道:“茶有一点烫,等一下再喝。你说吧,我听着。”笑盈盈地看着朱樱,一副我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茶不烫。大户人家之中,合格的丫环是不会把烫嘴烫手的茶端到主子面前的,免得烫着了主子,自己也要落不是。 这碗茶里下了绝育药,朱樱想让雍若快点把这碗加料茶喝下去,就更加不会犯“茶太烫”这样的错误了。 可阶级压迫的结果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雍若说烫,朱樱也不能说:你胡说,分明不烫! 朱樱只得告罪:“是奴婢的不是。” 雍若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你且说吧,太妃和王爷、王妃为何要那般说恒郡王爷?” 朱樱便道:“以前太妃身边有两个十分得宠的姐姐,都想给郡王爷当美人。太妃都将她们当面赏给郡王爷了,郡王爷却死活不肯收,把话说得可难听了!太妃气得胸口疼,有半个多月没见郡王爷,却也拿郡王爷没有法子。那两个姐姐丢了个大脸,再没面目在府中侍候,太妃便开恩放了她们出去嫁人了。” 雍若微讶,心想:凤寥还有毒舌的一面? 她有些好奇地问:“郡王爷说了什么话?” 趁朱樱没有注意到茶几,雍若拿着茶碗盖那只手的尾指,不着痕迹地浸入了茶水中。 1秒,2秒,3秒…… “恭喜宿主获得一个单位a级绝育药,增加系统积分1000点。目前积分余额:1410点。” 雍若心中略得意:我真是太机智了!这回找什么借口摔茶碗呢? 朱樱左右看看,凑到雍若耳边,模仿着凤寥的口气,一脸嫌弃讥诮地说:“这两个丫头,丑得不堪入目,还当自己是再世西施;不思尽忠职守,却不断在儿子面前装乖卖俏、意图勾引。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儿子才隐忍至今,不曾发作!又岂能叫两个这样的货色,进了儿子的院子,脏了儿子的屋子,再恶心儿子一辈子?!” 雍若简直惊掉了下巴:凤寥这是一丁点面子也没给沈太妃留啊!这……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凤寥吗? 按这时代的价值观,长者赐,不可辞!长辈赏的人或东西,就算不好的也要说好。哪有像凤寥这样,直接把沈太妃赏给他的丫头贬得一文不值的?!他不怕别人说他不孝?! 怪不得沈太妃会气得胸口疼、半个多月不见他! 这打脸打得,忒疼了! 那两个丫头也忒惨了!简直是“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经典案例啊! 还好只是“坠落”不是“坠亡”。希望她们嫁人后,能找到另外的幸福吧! 她又想:凤公子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有叛逆精神啊! 莫非他那温文尔雅贵公子的表相下,竟藏了一个桀骜不驯、蔑视封建礼教的自`由灵魂? 她突然想到了元宵那夜。听她说了“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这样的话之后,凤寥思索片刻,便笑得极是开怀。 莫非从那个时候起,凤公子就将自己引为知己了?所以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她不过讲了几个贫嘴段子,就让凤公子难分难舍了? “后来呢?太妃怎么饶过郡王爷的?”雍若很好奇一点:这个台阶,沈太妃和凤寥要怎么下呀?! “后来,英王爷押着恒郡王爷去给太妃赔罪。怎么赔罪的奴婢不知……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太妃都不待见郡王爷,赌气说:再不管这混世魔王了!还说:且看他将来找个怎样的天仙回来!英王爷和王妃便说:恒郡王爷看着温和,实则再清傲不过,怕是只有人间绝色,才入得了恒郡王爷的眼。” 雍若想:回去后得找机会问问凤寥,他是怎么给太妃赔罪的…… 似乎,太妃依旧气不顺啊! 朱樱讲到这里,用指尖触了触茶碗的外壁,笑对雍若说:“这茶已经凉下来了。应是可以入口了。” 雍若便又将茶盏端在了手里,却不急着喝,而是问朱樱:“所以从那以后,太妃再没赏过丫头给恒郡王爷?” 朱樱努力不去看她手里的茶盏,微笑道:“是!” “怪不得除了我之外,郡王爷身边竟没个服侍的人。”雍若又把茶盏举到了嘴边,让朱樱心中再次升起一点紧张兴奋。 可转眼间,雍若又放下了手,一脸忐忑地端着茶杯问:“朱樱姐姐,太妃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朱樱的心情被那茶盏忽悠得起伏不定,恨不得上前端了茶盏,直接将茶水灌进雍若嘴里。 “太妃啊……”她克制着心中的情绪,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喜欢乖巧可人的、聪明讨喜的……” “太妃,大概不会喜欢我吧?”雍若有些忧愁地低下头。 朱樱十分温柔地说:“美人不必担忧!您先喝口茶,定定神,等太妃召见时别出差错就好!太妃素来慈和,您又是恒郡王面前得意的人,太妃必不会为难您的!” 雍若摇头不语,甚是忧愁的样子。 朱樱也不敢再说“你喝口茶”之类的话——说得太多就太露痕迹了,只能看着雍若手中的茶杯干瞪眼。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 厅内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厅门,便见一个小丫头走进来,向雍若福了福:“太妃传见雍美人。” 雍若故作惊慌地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放,却故意放歪了。 茶盏倒下,将一盏茶水全都泼在了茶几上——必须把这盏茶倒掉啊!免得朱樱丫头以后换个茶盏、将这茶水热一热,又端到自己跟前来。 想再给她下药,就再弄点儿新药来吧!她热忱欢迎! 不知到了太妃的正房,有没有机会捞到一个座位,再得一杯茶?! 朱樱看着全泼在了茶几上的茶水,再难控制自己的心情和表情,脸上露出强烈的遗憾和失落之色。 雍若克制住心中的笑意,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饰,问朱樱:“是朱樱姐姐带我去吗?” 朱樱勉强笑了笑,躬身道:“奴婢带美人去!请随奴婢来!” 雍若便跟着朱樱出了花厅,沿抄手游廊去了寿安堂正房。 正房布置得更加富丽堂皇,但雍若却没有多打量,只眼角余光匆匆扫过,便目不斜视地转过一道大屏风,进入了沈太妃的正厅。 上首的一张紫檀雕花嵌玉宝榻上,便坐着沈太妃。 她约摸四十出头,身后站着杜嬷嬷和几个容色出众的丫头,旁边还立着一个三十来岁、打扮得极其华贵的妇人——这应是英王妃了。 雍若缓步走到一张拜垫前,大礼参拜:“妾身雍氏,拜见太妃!” 凤寥本坐在一张紫檀雕花圈椅上,等她拜完了,便上前将她拉起来,携了她的手,将她送至沈太妃面前。 “母妃你看,这便是雍氏了!是不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凤寥兴致勃勃地说,仿佛一个新做了一首诗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盼着师长夸他的诗做得好! “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间绝色?!”沈太妃一脸崩溃的表情。英王妃以及在场的众丫头婆子,也无不吃惊,吃惊后就是拼命忍笑的表情! 第33章 美与丑 雍若完全理解沈太妃内心的崩溃! 若在前世, 别人跟她说一个手脚上布满冻疮伤痕、皮肤粗得像老树皮、身体瘦得像芦柴棒的女人是人间绝色, 她会直接喷过去:你眼瞎啊! “对啊!”凤寥无比理直气壮地说, “美人在骨、在神、在气韵, 不在于一张皮!肌肤不好, 养一养就好了。雍氏这骨相、这神采、这气韵, 却是再难得不过了!” 他指着雍若的脸,非常认真细致地点评美人:“母妃你看雍氏这张脸……额头丰隆, 不突不陷;鼻梁挺秀,不偏不倚。单凭这两点, 就有一股清莹秀澈之气扑面而来, 岂是那些周身颜色只在一张脸皮的女子可比的?!” 周身颜色只在一张脸皮? 雍若心里闷笑一声:凤寥这话也太损了! 凤寥又道:“再来看她这眉眼……眉骨略高,眉形略粗,眉色深浓,眉尾飞扬, 仿佛那山水画中的奇峰异岭;眼窝略深,眼睫黑长,眼形妩媚, 眸光潋滟,仿若那画中的软水清溪。这样的眉眼合在一处, 便是活脱脱的一副山明水秀图……所谓眉目如画,大抵便是如此了! “还有, 雍美人的唇形如菱角, 不厚不薄;下巴小巧精致, 不锋不钝;颧平腮小, 肌顺耳伏,颈软背直,腰细腿长……” 他理直气壮地问沈太妃:“这样一个神清骨秀、仙姿玉质的女子,难道不是人间绝色?” 纵然雍若素来脸皮极厚,也被凤寥夸得有些脸红了! 她站在那里垂眸不语,嘴角含笑,心中突然想起了电影《河东狮吼》里的经典台词:“……永远觉得你最漂亮……”只是,这些话她听着固然开心,可这也……太拉仇恨了! 沈太妃默默地听完凤寥点评美人,又细细打量了雍若一回,脸上的神色……真是一言难尽! 英王妃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众婆子丫环拼命低头静气,似乎都憋着一肚子的笑。 凤寥见沈太妃发愣,便放开雍若,走沈太妃那张紫檀宝榻上斜着坐下,扶着沈太妃的胳膊说:“母妃,儿子说得可有理?” 沈太妃木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看看一旁神情略尴尬的英王妃,道:“你二嫂还在这里呢!你如此抬高雍氏,贬低天下女子,可把你二嫂放在眼里?!” 凤寥笑道:“母妃可冤枉儿子了!我哪有贬低天下女子,我只是瞧不上那些丑不自知、还自不量力想要攀高枝儿的蠢丫头。再说了,母妃何必拿二嫂说事儿?二嫂是堂堂英王妃,素来贤良淑德,雍容大度,还要与雍氏这以色侍人之辈比美不成?那也太掉价了!” 虽然被凤寥贬作了“以色侍人之辈”,雍若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否则的话……可要把英王府两大boss同时得罪了! 沈太妃又被狠狠地噎了一回。 英王妃的脸色好看了一点,连忙顺着台阶就下了:“多谢母妃为我抱不平!只是,三弟说得也有道理!我一个做嫂子的,还要与三弟的爱妾比美不成?” 凤寥拍掌笑道:“正是这话!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又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天下女子有千百种美,儿子偏就爱雍美人这一款的。这是天生的脾性,谁都没有法子的事。” 沈太妃狠狠地瞪了英王妃一眼:“你还为这混世魔王说话?你听听他那话……‘周身颜色只在一张脸皮’,这说谁呢?” 凤寥道:“说的是母妃上次硬要赏我的两只癞蛤`蟆啊!人丑心更丑,丑得让我想吐,偏她们还自以为生得标致,厚着脸皮想攀高枝儿的!可不就是‘周身颜色只在一张脸皮’上吗?她们也不想想:哪只癞蛤`蟆上得了树?” 略微咬牙、意有所指地说:“不自量力乱攀高枝儿的癞蛤`蟆,迟早得摔死!摔不死我也要一脚踹飞,不行就踩死,省得它老是蹦跶出来恶心我!” 沈太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就这么看不上我身边的丫头?” 凤寥使劲点头,眼神无比真诚地看着她:“对啊!母妃喜欢萝卜,儿子喜欢白菜,您还是别替儿子张罗美人了!母妃喜欢的丫头,还是母妃自己留着使吧!儿子可无福消受!” 雍若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了! 在自己进来之前,沈太妃故伎重施,想要把她的某个或某几个丫头赏给凤寥做妾吧?怪不得凤寥要那样盛赞自己的容貌呢!他这是想堵死了沈太妃给他赏丫头的路子,并绝了寿安堂的丫头对他的念想吧? 这是一个不留余地,但又不算很忤逆的法子。 但这也大体能看出:凤寥还真是一个纯洁的好孩子啊! 他大概还没怎么接触到后宅之中的阴暗面,恐怕没想到这么做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让她被无数明枪暗箭集火。 好在她有漉漉这个金手指,不至于像历史上很多著名的宠妾、宠妃那样,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 沈太妃沉着脸,看了凤寥片刻,又转头看着雍若,略咬牙地问:“雍氏,你也觉得自己是人间绝色吗?” 雍若心想:沈太妃的这话还真不好回答。说“是”吧,太过违心了;说“不是”吧,又打了凤寥的脸。凤寥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啊!怎么能当着大老板的面,打他的脸呢?! 便道:“回太妃。妾身年轻识浅,并不曾见过几个女子,并不知自己是美是丑。不过,妾身既然得郡王爷高看几分,便也不敢妄自匪薄,硬说自己生得丑怪。” 沈太妃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雍若微微躬身,然后静立不语,既不打蛇随棍上、八面玲珑地奉承太妃,也不故作谦虚地说些客气话。沈太妃正在气头上,她少说少错啊! “你如何识得恒郡王的?”沈太妃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压迫感,开始审问雍若。 凤寥在旁边不依:“母妃,儿子不是细细向您禀报过了吗?怎么还问她?!” 沈太妃又哼一声:“母妃问不得?你休要啰嗦,不然我叫人将你叉出去!” 凤寥便赌气道:“母妃要问便问吧!儿子正好听听雍氏的声音,雍氏的声音清透澄净,也是极好听的!”说完便一脸痴迷地望着雍若。 沈太妃再次被气得直抚胸口,啐道:“滚一边去好好坐着!” 凤寥便离开了沈太妃的宝榻,到上首的圈椅上坐下。 雍若也不看凤寥一眼,只向太妃福了福,不疾不徐地说:“回太妃:妾身识得恒郡王,是在元宵那一夜……” 她按照凤寥的提示,老老实实地把那一夜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这样的数九寒天,又是夜里,你竟敢下水捞银子,这胆色,实非常人能及。”沈太妃意味不明地说。 雍若平静地回答:“当时雍家已无隔夜之粮,家母病重却无钱请医,实在是穷途末路,不得不搏命。好在老天垂怜,竟让妾身真的捞到了那锭银子,绝处逢生。” 凤寥长叹一声,以手抚额,心里既是愧疚,又是庆幸。 愧疚是因为他将银子扔进水里,实非君子所为;庆幸是因为若非当时那一出,他和雍若绝不会有今日这样的缘分——那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沈太妃扫了凤寥一眼,继续问雍若:“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游水?” “妾身在家中居长,因弟弟们来得晚,便被充作男儿养了几年。这是妾身年幼时,家父亲自教的。有了弟弟之后,就没再游过了。” “那也不成体统!”沈太妃不以为然地说,又有些疑惑,“那么多年未游,你还记得怎么游?还能捞出银子?” “回太妃,这游水的本事,与用筷子的本事是一样的,只要学会了,便终身不忘。” 沈太妃便不再纠缠她会游泳的事,转了一个话题:“那天夜里,你遇着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谁?” “那夜卖花,妾身遇到了好几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知太妃问的是哪一个?” “就是赏你银子、赏你东西,又到你家讨梅花儿的那一个……”沈太妃微微讥诮地说,“你那些邻居们,都这样传。” 雍若心道:看来这沈太妃,已经派人细细打听过雍家的事了。便道:“回太妃,并没有这样一个老太太。赏东西赏银子的、讨梅花儿的,都是恒郡王爷。” 沈太妃冷笑一声,道:“满嘴谎话,可见不是个老实的!” 雍若微微一福,沉着地说:“太妃或许不知:穷则易妒,妒则易生是非。磨盘胡同的许多是非,皆因贫穷二字而起。雍家家境艰难,禁不起流言侵扰,有些事,不得不从权。” 凤寥在旁边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此时便忍不住插嘴道:“母妃,您太过求全责备了!雍氏若不说老太太,而说是一个年轻公子,还不知那等心思龌龊之人,会编出怎样难听的故事呢!若她被流言侵扰,儿子脸上很有光彩么?她那些邻居又不是多亲近的人,其中还不乏奸恶之徒。若雍氏心无半点城府,对什么人都坦诚以待,一家子妇孺病的病、小的小,早被人算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你住嘴!”沈太妃狠狠瞪了凤寥一眼。 凤寥却不肯住嘴,以一种十分压抑的语气说:“母妃,雍氏当真是很不错的人!时间久了,您就知道了!何苦现在就拿她当贼审呢?” “你就这般护着她?”沈太妃恨恨地对凤寥说。 “儿子活了十几年,就收了这么一个顺眼的人在身边服侍。太妃给儿子留两分体面,不行么?”他垂着眸子,有些黯然地说,“大哥二哥那许多侧妃、夫人、美人,可没见您这样挑过哪一个的不是!” 英王妃神情略黯,却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也上来劝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母妃不如先冷眼看着,日后雍美人若有何不妥,太妃再细细教导也不迟!” 沈太妃冷哼道:“我才懒得教导她呢!管教妾室,是正妃的事。我明日就入宫,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这混世魔王择一个厉害的正妃,看他还怎么作妖!” 第34章 心中苦闷 听到了太妃的话, 雍若心里有一点黯然。 可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 等待着凤寥的应对。 凤寥沉默好一会儿, 才用一种极其伤怀的哽咽语气说:“母妃, 您……您就这般不待见儿子?” 他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沈太妃的宝榻, 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一边哭一边说:“大嫂和二嫂都贤良淑德, 堪称妇德典范……唔唔唔……如今轮到我娶妻了, 母妃却说要给我择一个厉害的正妃,让我一辈对着个母老虎,天天被悍妇整治,过得苦不堪言!唔唔唔……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从小就没了爹, 如今母妃又不待见我……父王,你怎么那么早就去了呢……唔唔唔唔……” 雍若万万料不到,凤寥说哭就哭, 还哭得这般声嘶力竭、呼天抢地! 这这这……这是一个假的凤公子吧?! 沈太妃和英王妃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都十分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周围侍候的丫头婆子个个垂着头, 状若泥塑木雕,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雍若看到她们的样子, 便知道凤公子不是头一次这样干了! 我勒个神额!我家王爷是戏精啊! 或者, 他只是在借此发泄心中的抑郁、苦闷、不平等负面情绪, 所以才会哭得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情真意切、伤心伤肺?! 想到这里, 她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大抵应是如此! 她突然很同情凤寥:他心中的这许多负面情绪,从何而来?他背着这样的心理负担,为何还常常显得那样纯真? 英王妃揉完额角,看了看呆立在那里的雍若,有些心浮气燥地说:“雍美人,快把恒郡王扶起来!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说哭就哭,也不怕人笑话……” “是!”雍若不敢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就上前几步,屈膝去扶凤寥,“王爷……” 刚说了两个字,凤寥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她肚子上,哭得更加惨烈了:“若若……我好委屈!好委屈……娘要给我娶个母老虎,你会被那母老虎折磨死的!你死了,我也活不长了……唔唔唔唔……到了地下,我去请父王给我做主……哇……” 一边哭,还使劲拿脚蹬地。 雍若有一种超尴尬的感觉!她还没被男人这样抱着哭过! 同时又感觉鼻酸:凤寥的心里,究竟积累了多少负面情绪要发泄啊?她有些心塞,眼中也沁出泪来。 但她并没有哭出声来,只用略微哽咽的声音劝解说:“王爷,请收泪吧……您这样,太妃和王妃心里……都要不自在了!” 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陪着凤寥掉几滴眼泪尚可,若她真与凤寥抱头痛哭,就会让太妃、王妃更加厌恶……指不定这两位的一腔邪火,就会全发在她的身上,那才叫冤枉呢! 可凤寥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只管哭得痛快。 雍若也没辙了!她只能半抱着凤寥,十分温柔地抚拍着他的背,默默地陪着他流泪…… 沈太妃仍然闭着眼,仿佛不想看凤寥一眼,对英王妃说:“你过来给我揉揉!我脑仁疼!” 英王妃便过去给沈太妃揉头捏脖子,一时也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亲王常服的方脸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向沈太妃行礼:“儿子参见母妃!”这便是现任英亲王、凤寥的二哥凤实了。 沈太妃和英王妃齐齐松了一口气。 凤寥也放开了雍若,从地上站起身来,扑过去抓着英亲王的胳膊哭诉:“二哥,你快劝劝母妃吧!唔唔……母妃说明天要进宫,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给我择个厉害王妃……唔唔,我好惨啊……凭什么哥哥们都可以娶一个贤妻,我就只能娶个母老虎……唔唔,我也想娶个自己中意的人……哇……母妃偏心!偏心!”哭得异常惨烈! 雍若在凤寥放开她时,就乖觉地站起身来,退到了一旁,垂头做鹌鹑状。 英亲王拍了拍凤寥抓住他手臂的爪子,又紧紧握住,不住口地柔声安抚他:“好了好了!别哭了!母妃吓唬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连真话假话都分不出来吗?” 凤寥继续抽噎着投诉:“要是平时……我也不信……可……可母妃不喜欢雍氏,亲口说要娶个厉害王妃给我,免得雍氏作妖……唔唔……二哥,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可心的人,可母妃竟然这般不待见,竟想弄个母老虎来整治雍氏……唔唔唔,我好伤心……” 英亲王笑骂道:“呸!雍氏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也值得母妃用这种手段?快别多心了!母妃定不会给你娶个母老虎的!你将来的王妃,定比你二嫂好上十倍百倍!” 他给了英王妃一个求证的眼色:母妃真那样说过?英王妃轻轻一点头:真说过!英亲王便有些头痛了。 “真的?”凤寥却在泪眼婆娑地向他求保证。 “真的!”英亲王十分真诚地点头。 凤寥想了想,嘴一瘪又开始哭了:“二哥你骗我!这世上哪有比二嫂还好十倍百倍的女子?唔唔……二哥你也骗我……哇……” 他又坐地下了! 英亲王甚是头痛,在他身边蹲下,搂着他劝慰:“二哥怎么会骗你呢?你二嫂不过中人之姿,这世上比她好十倍百倍的女子多的是,二哥定给你寻了来!” 英王妃也劝他:“你二哥说得是!且雍氏还在这里呢!她进门头一日,你当着她的面闹成这样,她也不自在不是?” “那二哥和母妃要答应我,不能随随便便给我定亲,必得我亲眼瞧过了、满意了才行!”凤寥抽噎着继续求保证。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英亲王连声答应,只求这祖宗不要再哭闹撒泼,“快起来!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闹,像什么话呀?也不嫌丢人!” 凤寥又扭头去看沈太妃,赌气任性地说:“母妃还没有答应呢!” 沈太妃似完全不想再看他一眼,闭目揉着额头,一手朝他挥了挥:“带着你的可人儿滚吧!你的婚事,我再不管了!你爱娶谁便娶谁!免得你只当我心存歹意,要害你的心上人!” 凤寥便收住了哭声,用犹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多谢母妃!儿子告退!” 他又向英亲王和英王妃分别道谢:“多谢二哥!多谢二嫂!”向雍若伸出了手。 雍若无声地向沈太妃、英亲王、英王妃屈膝行了一礼后,走到凤寥身边,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走出了寿安堂。 外面守着的丫头婆子,看向两人的眼色都有些怪异。 凤寥却连眼风也不往他们身上扫一扫,一只手牵着雍若,另一只手还在不住地抹眼泪。 雍若实在有些不忍心了,幽幽叹息一声,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紧了紧,得到了他一个温暖的回握。 ———————— 寿安堂内,气氛有些沉凝。 沈太妃在凤寥雍若走了以后,恨恨地一捶靠枕,咬牙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孽障出来?!” 英亲王坐在圈椅上,轻咳一声,劝慰沈太妃:“母妃也别伤怀了!三弟年纪小,经不住事,把母妃的一时戏言当了真也不足为奇。等他再大几岁便好了!” 沈太妃怒道:“小?他都十七岁了还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英亲王苦笑:“三弟至情至性,最喜逍遥,岂是儿子能比的!” 沈太妃剜了他一眼,抚着胸口顺气,英王妃也帮她抚背顺气,又与英亲王一唱一搭,不住劝慰。 过了一会儿,沈太妃终于气平了些,才问英王妃:“你瞧着那个雍氏如何?” 英王妃谨慎地问道:“单从今日来看,雍氏举止还算沉稳,倒不像是那等狐媚魇道的。她回话时不卑不亢、吐字清晰、用词文雅,像是念过书的,倒也不算太上不得台面、太辱没三弟。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究竟是怎样的肚肠,媳妇也不敢说。” 英亲王奇道:“听你这么一说,这雍氏竟不像是个民女,倒像是个书香官宦之家的小姐了?” 沈太妃神色凝重地说:“这雍氏的母亲在大户人家当过丫环,想来一应规矩礼仪,都是她母亲教的。哼,学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沐猴而冠!她还想冒充贵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 英亲王便劝道:“这女子再好,出身终究摆在那里,便是三弟再看重她,也越不过这嫡庶尊卑去。母妃何必太在意?!想来三弟也就是一时贪个新鲜,日子久了,便也慢慢丢开了。” 沈太妃还是气不顺:“可你们瞧瞧他那样子,简直是被那个狐媚子勾了魂儿去!那样一副寒酸样儿,竟被他说成个绝世美人了!呸,若雍氏也算绝色美人,那母猪也是貂蝉了!” 她这话说得粗俗。 英亲王低头一笑,才抬起头来,继续劝解:“人不荒唐枉少年!母妃的忧心,儿子心里明白。只是三弟如今正迷着那女子,若咱们在他兴头上棒打了鸳鸯,恐伤了母子兄弟的情份,那就不值当了!横竖雍氏只是一个妾,顶天了做个侧妃。过得几年,等三弟对她的心思淡了,咱们再给三弟细细挑个样样都好的正妃,也不怕他闹出宠妾灭妻的笑话来。” 沈太妃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又说了几话闲话之后,沈太妃便打发了英亲王和英王妃,又挥退了众丫环婆子,只留了杜嬷嬷和朱樱侍候。 “如何了?”沈太妃低声问朱樱。 朱樱连忙跪下:“请太妃恕罪!奴婢今日……未能得手!” “未能得手?!”沈太妃凝眉看着她,低声斥道,“你怎么办事的?” 朱樱忙将今日下药失败的经过说了,又道:“……奴婢虽劝了几次茶点,可那个雍美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口茶也没喝,末了还慌慌张张地将第二碗茶也都倒在了茶几上……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沈太妃脸色阴沉,咬牙道:“一次不行就再下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就再下第三次、第四次!哼,这样的狐媚子,我断不能容她生下孩子来!只有她没有子嗣,再得宠又能风光几年?!” 她看了看杜嬷嬷和朱樱,道:“这事不能让别人插手,你们继续去做!” 杜嬷嬷和朱樱连忙躬身答应了。 沈太妃沉默片刻,又甚是遗憾地说:“原还想趁着今日,将朱樱给了那孽障。如今闹成这样,这事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第35章 世间因果 无尘居是凤寥在英王府的院子。 正房之中, 凤寥闭目躺在一张软榻上, 雍若坐在榻前的一张凳子上, 默默地给他做头部按摩, 希望能舒缓他的情绪。 “若若,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孝顺儿子, 你会看不起我吗?”凤寥情绪渐渐平复了之后,突然这样问雍若。 问话的时候, 他闭着眼睛,完全不看雍若一眼, 只有微微紧绷的肢体, 泄露了他心里紧张的情绪。 雍若心道:果然如此! 她非常爽快地说:“不会!我其实也不是一个孝顺女儿……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自己!” 凤寥的眼睛攸地睁开,无比惊讶地看着雍若:“你……你哪里……不孝了?”语气中,竟是充满了期待似的。 雍若心中暗笑, 却微微叹息一声:“我娘的话,大多数时候我会听,但不会事事对她言听计从。有时候, 我会阳奉阴违;有时候,我会先斩后奏;有时候, 我会说服她听我的……” 凤寥一下子从榻上翻身坐起,往她面前挪了挪, 极是感兴趣地问:“比如呢?” 雍若便说了几个她“不孝”的事例。比如:元宵那夜她去卖花是先斩后奏。又比如, 她娘说她家处境艰难, 叫她遇事多忍让。她嘴里答应得好好的, 可猜到有人会来偷东西时,她直接布了一个竹钉阵,把伍二兄弟整治得那样惨,半点不曾忍让…… “伍二的死,我问心无愧,律法上我也无罪。可他的死,终究跟我有些关联……公子,你会觉得我是个毒妇吗?”雍若看着凤寥,轻声问。 “不会!”凤寥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又拉起她的手安慰她,“伍二死有余辜,半点怪不得你!你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 雍若叹息一声,对着凤寥露出了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容:“好!我以后不再想这件事了。” 凤寥捏了捏她的手,也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心中颇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与雍若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凤寥突然问她:“知道今天你进寿安堂正房之前,母妃在跟我说什么了吗?”神情略茫然,略讽刺。 “说什么了?”雍若很柔和地捧哏。 “母妃说:你是从外面来的,不懂府中规矩,只怕也不会服侍人。她想在她身边的大丫头里挑一两个‘妥当人’,也给我做个美人,好服侍我,也教导教导你……” 凤寥冷笑道:“她身边那些丫头我看着就烦!谁稀罕她们来服侍?这一点,母妃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不喜欢的人硬往我身边塞!” 雍若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妃身边的丫头?” 她之前在寿安堂看到的那几个,颜值还是挺高的,凤寥同学不喜欢看美女吗? “不知道!”凤寥十分干脆地甩给雍若三个字,“就是觉得烦!人都说‘母子连心’,可我觉得,我和我母妃的心一定是反着长的!” 雍若被他这种说法逗得勾了勾嘴角:“怎么说?”继续捧哏。 “我母妃喜欢的,我总觉得厌烦;我母妃不喜欢的,我偏偏看得很顺眼。丫头如此,吃食如此,衣裳如此,其他很多事也如此……”凤寥的语气,似控诉似抱怨,“喜好不同也就罢了,偏她还喜欢处处管着我!我想多吃一只螃蟹,她说:不行,你身子弱,吃了不克化。元宵佳节我想去看看灯,母妃说:不行,灯节上人多,冲撞了怎么办?还有拍花子的……” 凤寥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他与太妃之间的种种“不和”。 比如:太妃不让他去看灯,他就自己偷偷溜出去看。结果,他屁事儿没有地尽兴而归,他身边的一大半人却因为“失职”“调唆主子胡闹”被太妃打了个半死,还被撵了出去。凤寥对此无能为力,心中极其憋闷愤怒。 幸存下来的一小半,以及后面新来的另一半,都吸取教训,像个牢头似的处处管着他。他爬到树上摘朵花儿都有人到太妃那里打小报告,害他被太妃训斥罚跪。 再比如:他跟某个小丫头略亲近了些,开了几句玩笑。结果没过几天,太妃硬说那丫头是个狐媚子,不安分,不顾他的求情,硬生生把那丫头打发出去配了人,配的还是一个喜欢打老婆的鳏夫。 说到这里,凤寥疯狂吐槽:“我跟那小丫头开玩笑的事,母妃怎么知道的?我身边那些丫头婆子,不仅是牢头,还是奸细吗? “……开几句玩笑就是‘狐媚子’‘不安分’,怪不得那些丫头要么板着一张死人脸故作端庄,要么挂着一脸假笑故作贤淑,以为得了母妃的喜爱就能攀上高枝儿了?!我呸!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多看她们一眼本王都觉得恶心! “……还有那小丫头,她才十三岁!我母妃竟然把她配给了那样一个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我找到那丫头时,她鼻青脸肿地求我救她。我便将那鳏夫揍了一顿,逼着他写了休书,又备了份嫁妆,让那丫头到外地另嫁了……” 从那以后,凤寥的叛逆之心被彻底点燃! 只要是沈太妃喜欢的东西,凤寥都觉得厌烦;只是是沈太妃讨厌的,凤寥就会立刻生出几分好感。 他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雍若这才知道,凤寥自己培植人手与“城府”无关,纯粹是一个叛逆少年想要摆脱母亲控制、争取独`立自主权和隐私权的逆反行动。 他还软磨硬泡,让他的皇伯父提前给他开了府。 开府之后,凤寥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班底、自己的财源,要做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他把沈太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陆续找借口打发了,换上了他自己培植的人手,日子便过得顺心多了。 沈太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开始往他身边塞通房,激发了凤寥的又一波逆反行动,引发了朱樱所说的那起“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惨案。 那两个丫头,约摸确实长得不错,沈太妃和府里许多人都夸她们生得标致。 她们俩也有心攀高枝,便自恃容貌,常在凤寥面前献殷勤,有意无意地勾引,彼此间还暗暗较劲。 岂料凤寥对沈太妃的丫头一概没有好感,对沈太妃宠爱的丫头更加没有好感! 他被她们一再勾引,完全就是被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再性`骚扰,心中只觉得厌恶腻烦。但当时他还顾忌着沈太妃的脸面,不好直说沈太妃的心腹丫头不好,便只作正人君子状,不搭理那两个丫头。 后来,沈太妃便要将这两个“好丫头”赏给凤寥做通房。 凤寥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他当着沈太妃的面,将那两个沈太妃很宠爱的丫头贬得一文不值,彻底断了她们的青云路,也重重地打了沈太妃的脸。 沈太妃当久了老太妃,顺心顺意惯了。这一番“好意”却遭到了儿子这样激烈的抵抗,自然是气得不行,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 后来,英亲王便像朱樱说的那样,押着凤寥去向沈太妃赔罪。 只是英亲王当正人君子也当惯了,只顾着说“孝道”,只顾着数落凤寥“不顺父母”的行为错得有多离谱,完全忽略了一个中二少年的叛逆精神。 凤寥本来还心有不安,被他这样一数落,叛逆精神再次占了上风,宁可撒泼胡闹、哭得声泪俱下,也死顶着不肯认错赔罪。 英亲王被他气得直咬牙,就要动家法时,凤寥急中生智,想起了“诤子”两个字,立刻扭转了局势。 “……当时我便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亡其家’。明明母妃识人不清、用人不当,大哥大嫂却装作不知,只一味谄媚逢迎,不知劝谏,令母妃错不自知、一错再错,尽宠幸些奸佞小人……比如……又比如……” 他把“诤子”这面大旗一祭出来,便为自己的叛逆行为找到了道德支撑,所有不安和内疚一扫而空。 于是,他展开舌辩之才,把他知道的、沈太妃身边的人不规矩的事一股脑儿全抖露出来,维护了自己“顶撞母妃”这一行为的正义性,还给英亲王和英王妃扣了顶“愚孝”的帽子,让沈太妃更加下不了台! 这一次,凤寥大获全胜。 他心中不无得意,却也颇为不安。那之后有好一阵子,他都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屡次梦到自己气死了母妃,被定了个十恶不赦之罪,要千刀万剐……然后从梦中惊醒。 直到元宵那一夜,他遇到了雍若,雍若对他说:“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 这句话,完完全全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让他产生了一种俞伯牙遇到钟子期的感觉:原来,不满意那些礼仪教条、想要反抗的人不只我一个啊!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悟得透彻啊…… 从那时起,他便将雍若视为知己,再难割舍。 雍若觉得,凤寥与沈太妃之间的矛盾,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过度关注儿子的母亲,与青春期叛逆儿子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在现代社会,处在这种状况中的家庭,大多会鸡飞狗跳。 但封建时代与现代社会不同。 封建时代,“孝顺”是道德基础(证据:“百善孝为先”),也是普世行为准则。 “不孝”不仅是道德问题,更已上升到了法律层面,还是“十恶”重罪之一。 这一点,其实挺灭绝人性的! 它从法律和道德的双重角度,剥夺了子女的人权,令子女成为了父母可任意处置的附庸。父亲可以打杀儿子,长辈可以溺死婴儿,儿孙们却不可以“不顺父母尊亲”。 一个品性不坏的人做了“不孝”的事,不仅要承受长辈的武力镇`压、周围的舆论谴责,恐怕还要承受自己内心的重重煎熬——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洗脑教育会不断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是大错特错的!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被“孝道”彻底洗脑的人,会活得轻松一些。 因为他们为了“孝道”而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时,可以得到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以这种精神奖赏,抵偿他们克制自己本性时所忍受的痛苦! 凤寥大约是尚未被完全洗脑的那一类人,反而会活得比较痛苦。 他不赞同沈太妃的行为,不甘心被沈太妃摆布,可他又没办法像现代社会那些叛逆儿女一样与长辈对吼,硬碰硬地争取自己的独`立自主权——因为那是“不孝”的!那是“十恶不赦”的!那要承受自己内心和整个社会的双重审判! 他所能做的所有抵抗,都只能是迂回的、曲折的、事倍功半的。 抵抗不成功,他会更憋屈;抵抗成功了,他大约也不会感到很快乐。 所以凤寥会问她:“我不是一个孝顺儿子,你会看不起我吗?” 雍若突然觉得凤寥很可怜! 她自己顶撞起长辈来,是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的,只需要别落人话柄就成了。凤寥想要反抗沈太妃的摆布,却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更深重的煎熬。 现在,他还只是拒了一两个通房,就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将来,他要兑现对她的承诺,又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承受多少压力? 雍若更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很明智——没有死咬着一个“正妻”的名份不放,而是理智地看清了现实,直接让他“退而求其次”了。 否则,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未来会遇到什么事呢! “若若,我做不了孝顺儿子,便也不能怪母妃不顾全我的心意,对不对?”凤寥惆怅而伤感地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我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因,导致了现在的果?现在这些因,又会产生怎样的果?” 雍若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保持沉默,而是说:“我大约有一个猜测,对与不对,公子自行判断,可好?” 凤寥眼睛一亮,忙道:“你且说说!” “这其中的因和果,大约都可以归结到三个字:谁做主。”雍若缓缓说,“太妃想做你的主,你却想自己做主,这两个互相矛盾的因,导致了现在你与太妃‘不和’的果。而你与太妃‘不和’这个因,最终会导致两个截然不同的果:第一,对于自己的内宅之事,你不再想做主,一切任凭太妃处置;第二,对于你的内宅之事,太妃不再想做主,一切任凭你自己处置。这二者之一出现之前,你与太妃之间的矛盾,就会一直存在。” 凤寥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说:“以后,我会好好奉养母妃,尽我所能让她过得顺心适意,以报她生养之恩。但我不会让母妃来做我的主了!她若想插手你我之事,我必与她周旋到底……”他的神情,似喜似悲,似伤感,似解脱。 雍若心中幽幽一叹:这是一条漫长的抗争之路啊! 而且,沈太妃其实不是大boss,皇帝才是! 第36章 游园被参观 跟雍若说了说心里话之后, 凤寥心情好多了。 午睡后, 他带着雍若在无尘居和英亲王府四处逛了逛。 无尘居是一个小两进的院子, 前院住着无尘居的丫头和太监, 前后院之间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小花厅, 正房是凤寥住着, 雍若住在东厢。 东厢房挺大,用碧纱橱隔成了三个小间, 中间是一个小花厅,北侧是卧室套间, 南侧是起居室兼书房。 虽然时间仓促, 但房里的布置却并不简陋。 负责带人布置屋子的大丫头玉净,充当了临时导游,给雍若介绍屋里陈设。 玉净比花柔略小一点,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 有着这时代丫头们少有的干练气质,说话也十分明快利落。 “……美人请看,这一人高的紫檀雕花大玻璃穿衣镜, 还有这镶玻璃镜的紫檀嵌珐琅大梳妆台,都是郡王爷特地叫人抬过来的。这样的镜子或梳妆台, 便是王府也没有多少……” “……这一座白雪红梅的玉雕摆件,是用一块整玉雕成的。奴婢听焦总管说, 一块玉上有白、红、黑三种颜色十分难得, 这玉雕师傅更是匠心独具、手艺精湛, 才有了这一座玉雕珍品。昨儿个, 郡王爷特地让焦总管从库房里找出来,让放在美人屋里的。郡王说:这个摆件,与美人再般配不过了……” “……美人请看这一副《三生明月照梅花》,这是花鸟宗师褚道元的真迹,如今万金难求……郡王说,这副画给美人做个中堂……” “……美人再看这些头面首饰,俱是宫中历年赏下的精品……” 玉净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向雍若介绍屋子里的陈设时,重点介绍了那些东西的珍稀,并重点说明这都是王爷特别给美人的。 雍若一边听,一边赞几句,时不时地含笑瞄凤寥一眼。凤寥将双手负在背后,十分矜持地笑而不语。 参观了屋子,两人便往院子外面走去。 出院门的时候,雍若回头看了看院门两侧挂着的那副对联:“何惧池鱼迷苦海;当知羁鸟慕云山。”1 她笑道:“这副对联妾身喜欢!”她感觉到了一种对自由的向往。 “这是我亲自拟的、亲笔题写的。”凤寥一双明澈的眼睛,笑盈盈地盯着她,“你为什么喜欢?” “看到这副对联,妾身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世人总会惦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平民百姓总是羡慕富贵,王爷这个富贵中人,却在羡慕‘苦海’‘云山’之中的‘自在’生活。” 凤寥扑哧一笑,扫了眼那副对联,道:“说得在理!不过,我是不会换对联的!” “何必换?挂在这里提醒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提醒什么?” “珍惜眼前。”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无尘居,先逛了逛位于无尘居和寿安堂之间的小花园嘉瑞园,又去了英王妃居住的乐庆堂。英王妃不在,他们便直接去了后花园——沁芳园。 让雍若好笑但不意外的是:不算丫头婆子和太监们的话,他们在沁芳园里,碰到了三拔人。 第一拔人,是寄居在英王府的柳玉妆主仆。 柳玉妆是凤寥的姨表妹。她母亲柳太太是沈太妃唯一的嫡亲妹妹。 沈太妃出身于前信国公府。 之所以称“前”信国公府,是因为信国公府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当时的信国公贪墨军饷、克扣军粮、激起兵变等多项罪名被抄家夺爵。 沈太妃出嫁时,她是公府嫡长女,因而做了凤寥他爹的正妃。 轮到柳太太出嫁时,信国公府已经不存在了,柳太太只是一名罪臣之女。 好在凤寥他爹有情有义,在当时那件案子中拉了沈家一把,除了死在乱军中的罪魁——前信国公及其庶子外,沈家家眷都保全了下来。 柳太太虽是罪臣之女,但她有一个做亲王妃的嫡亲姐姐做靠山,便顺利嫁给了一个小地主家庭出身的新进士柳骏为妻。 这柳骏能为了英亲王府这座靠山,以新进士的身份娶一个罪臣之女,也是个志向远大之人,只可惜他的官运不太好。 从翰林院散馆后,柳骏谋了外任,当了两任知县。眼看就要升职了……很不幸,他亲爹死了!他只得回乡守孝。 孝满起复,英亲王给他谋了个好职位,结果他行事不慎,牵涉到了上司的破事儿里,险些被罢官。好在有英亲王府这个强力靠山,官身没有丢,只是被降职了。 因为那件事,柳骏又熬了许多年才做了个五品同知。 眼看着有望再进一步时……很不幸,他亲妈又死了!他只得再次回乡守孝,还把自己郁闷得一病不起。刚刚出了孝,他就病死了。 柳骏要靠英亲王府提携,在老婆面前就直不起腰来,并不敢纳妾,两个通房也基本上只是摆设。 柳太太生了柳玉妆之后就没再生了,家里又没有庶出子女,柳骏死后便绝了后。 柳太太便在柳氏族中,挑了一个已成年娶妻的嗣子过继,又把一些不方便带走的田地房产都交给嗣子打理,自己收拾金银细软,带着柳玉妆,到英亲王府投奔沈太妃了。 如今,柳家母女正住在寿安堂后面的宝华楼中,与沈太妃极是亲近。 柳玉妆正在孝中,穿了一袭深蓝色妆花褙子、浅蓝色撒花裙子,头上只戴了两三样简单的素银首饰,装束娴雅,身形婀娜,容颜秀丽,举止端庄,活脱脱一枝蓝色鸢尾花。 “表哥!”看见凤寥和雍若之后,她袅袅婷婷地屈身一福,又含笑看着雍若,“这位是……” “这是我新纳的美人雍氏。”凤寥简单地向她介绍了雍若,又对雍若说,“这便是柳家表妹了!” 雍若现在无品无封,柳玉妆是客居之人,相互之间也没有尊卑之分,便互相福了福,互相叫一声:“柳姑娘。”“雍美人。” 见礼之后,柳玉妆主动问:“我今年刚及笄。不知雍美人多大了?” 雍若心想:沈太妃把我的事查得那样清楚,作为沈太妃的贴心小棉袄,你会不知道我曾经与杨家定亲?会不知道我是龙年出生? 虽然心中狐疑,但她面上并不显,而是很平常地说:“我尚未及笄,今年十四岁。” 柳玉妆便笑道:“竟是我痴长了一岁!雍美人若不嫌弃,你我姐妹相称可好?” 雍若暗暗好笑:这柳玉妆是天生自来熟,还是在玩套路?不过无所谓,不管她想玩什么套路,自己都接着。 可她正要说话时,凤寥突然插嘴了:“柳表妹年纪比我小,雍氏是我爱妾,你们这般叫法不大合适,还是照之前的叫法更好些。真正的姐妹之情,也不在这称呼之上,是不是?” 雍若抬头看了看凤寥,见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赞同。 她便展颜一笑,对柳玉妆说:“王爷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叫你柳姑娘吧!” 柳玉妆脸色略尴尬,愣了一下才低头道:“是我孟浪了!” “无事!”凤寥脸上挂着一个客套的笑容,淡淡地说,“我和雍氏去逛逛,表妹请自便。” 柳玉妆便侧身退到路边,袅袅一福:“恭送表哥!” 凤寥嗯了一声,拉着雍若扬长而去。 走了一小段路后,雍若趁着道路转弯,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发现柳玉妆仍站在原地凝望着他们。 柳玉妆见雍若回头,冲她笑了笑。 转过拐角后,雍若问凤寥:“你对柳表妹很冷淡。” 凤寥撇了撇嘴角,道:“我不喜欢柳表妹。” “为什么?” “因为我母妃喜欢她。” 雍若扶额:这果然是凤寥的回答! 雍若和凤寥在沁芳园中碰到的第二拔人,是英亲王的侧妃苏氏。 苏侧妃是朝廷命官之女,选秀后被皇帝赐给英亲王做侧妃的。 苏侧妃长相艳丽,气质张扬,衣饰华贵,看见凤寥和雍若之后,就似笑非笑地将雍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原来这就是雍‘美人’啦!”苏侧妃拖长了语调,笑盈盈地说,“恭喜郡王得一佳人!这位雍‘美人’果然是……‘人间绝色’啊!” 雍若心想:这位苏侧妃,大约是来看稀奇的。 但她丝毫不在意,装出没有听懂的样子,向苏侧妃微微一福,笑道:“苏侧妃过奖了!”苏侧妃跟她没有利益冲突,完全不必在意这一点酸言酸语。 同时她有些疑惑地在心里问漉漉:“英王妃和苏侧妃的体内都没有绝育药吗?”漉漉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漉漉软萌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遗憾,“本系统唯一主动且免费提供的信息,就是告诉你哪里有绝育药!” 雍若心有不甘,却没有办法,对漉漉嘀咕了一句:“难道英亲王的后院,就这样和平友好?” 漉漉有些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啊?我的扫描半径只有三米。而且只能探测身体,不能探测意识。” 雍若和凤寥遇到的第三拔人,是英亲王的另一名侧妃:林侧妃。 据说林侧妃是一个才女,懂诗书,擅琴棋,祖父生前是太常寺卿、正三品官员。只可惜她爹是渣男,在她祖父死后不到十年就将家业败坏得干干净净,还将她和她娘撵到了柴房去睡,白天黑夜地当成佣人使唤。 有一次林侧妃出门为母亲抓药,被英亲王偶然看见,后来她就入了英亲王府做妾,极得英亲王宠爱。 虽然她娘家无人撑腰,也无子嗣,却已和苏侧妃平起平坐,被封为侧妃了。 雍若并没有与这位林侧妃说话。 因为林侧妃并不是来“偶遇”她和凤寥的。她只是旁若无人地坐在湖心亭中弹琴,身后侍立着一个丫头,通往湖心亭的桥头还守着另一个丫头,一副“请莫打扰”的架式。 雍若其实很想做一个没有眼色的人,凑近一点,让漉漉看看林侧妃的体内有没有绝育药。 可凤寥硬把她拖走了:“走吧!据说这位林侧妃在湖心亭弹琴时,最不喜欢别人打扰。咱们何必去自讨没趣儿?” 回到无尘居之后,英亲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说英亲王邀凤寥晚上喝酒。 凤寥便对雍若说:“我正有事要与二哥商议,晚上你自己吃饭吧!” 雍若笑着送走了凤寥,开始琢磨:有什么借口可以再去一趟寿安堂呢?朱樱小美女那里,应该还有绝育药吧?她那里的绝育药可都是a级的好货啊! 她正烦恼着,焦竹来报:“沈太妃身边的杜嬷嬷带着几个丫头过来了。丫头们都捧着东西,像是来送赏的。” 雍若大喜:还真是磕睡遇到枕头! 这下子,她可以借着“谢恩”的名义,立刻再去一次寿安堂了! 第37章 积分凑够了 “新美人进府, 太妃按例是要赏赐的。只今日美人与郡王走得匆忙, 这些赏赐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刚刚柳姑娘在园子里遇到了美人, 跟太妃提了提, 太妃才想起这事, 便叫我亲自送到无尘居来。” 杜嬷嬷笑盈盈的脸上, 不见一丝尴尬异样,仿佛雍若真是因为走得太匆忙才没有得到这份赏赐:“美人可别见怪才好!” 雍若便笑道:“杜嬷嬷这话可折煞我了!别说只是一时忘了, 便是太妃当真不愿给我这个脸面,那也是我自己没有福德, 还能怨怪谁不成?” 杜嬷嬷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逐一向雍若介绍那些赏赐:“两匹贡缎,两匹云锦,两匹菱锦,两匹素绫, 另有赤金镶宝头面一套,花簪四对、步摇四支……” 将那些赏赐一一发给了雍若后,杜嬷嬷又笑盈盈地说:“老奴斗胆, 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美人说说。不知美人可方便?” 雍若笑得十分真诚:“嬷嬷是这府里积年的老人了!您肯提点我几句,那是我的福气。自然是方便的!” 她热情地将杜嬷嬷让进了起居室, 请她到炕上坐。 杜嬷嬷连称不敢,最后只在一个绣墩上坐了。 等丫头们上了茶, 退了下去。 雍若便道:“嬷嬷想说什么?” 杜嬷嬷轻咳一声, 朝雍若微微躬身:“不知今日在寿安堂的那件事, 美人怎么看?” 雍若自嘲地笑了笑:“嬷嬷这话可问错人了!我一个才入门的晚辈妾室, 能怎么看?嬷嬷有话尽管直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那老奴就放肆了!”杜嬷嬷正色道,“今日太妃说要给恒郡王爷讨个厉害王妃,不过是一时气话,哪知恒郡王爷竟当了真,反闹得太妃下不了台!美人您想想,恒郡王是太妃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太妃历来当眼珠子疼,哪会真给郡王爷找个母老虎回来,闹得郡王家宅不宁?!您说是不是?” 雍若点头:“嬷嬷所言甚是!回到这院子里后,我也这般劝王爷来着。如今,王爷也明白过来了,正难为情呢!” 杜嬷嬷喜道:“既然美人和王爷都明白过来了,那再好不过!老奴再多嘴说一句:太妃派了老奴亲自来给美人送赏,便是安抚美人的意思。美人是不是……也亲自去一趟寿安堂谢恩?” 雍若笑得越发真心了:“我正有此意!只是未敢冒然开口。”她面露一点愁容,“嬷嬷也知道,太妃似乎不太喜欢我……我若去了寿安堂,会不会反给她老人家添堵?” 杜嬷嬷也松了口气,笑道:“美人不必担忧!太妃不过是对你不熟悉,这才严厉了些,哪能真不喜欢你呢?快别多心了!” “嬷嬷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雍若站起身来,“嬷嬷请稍坐,我整理一下仪容,便同嬷嬷一起去。” 叫了丫头进来帮自己整理仪容时,雍若心里暗暗祈祷:朱樱小美女,千万别让我失望啊!一定要重重地下药啊,知道吗? 自己现在已经有1410点积分,只要朱樱再给自己下一次那种绝育药,自己就可以凑够救周氏的积分了! 整理好仪容,雍若便带着两个丫头,与杜嬷嬷一路说说笑笑、互相奉承着往寿安堂而去。 一个说:嬷嬷是太妃身边的亲信,以后请多多关照啊!另一个说:美人是恒郡王爷宠爱之人,将来还不定谁关照谁呢。 到了寿安堂,朱樱小美女正等在门口。 看见杜嬷嬷回来,她便笑着迎上来:“嬷嬷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寻您拿花样子呢!”又向雍若行礼。 杜嬷嬷便吩咐朱樱:“花样子迟些再拿!雍美人是专程来谢赏的,你先带美人去小花厅里稍坐奉茶,等我先回了太妃,再来请雍美人。反正上午就是你陪着雍美人的,熟悉一些好说话!” 又对雍若说:“美人稍安勿燥。我先去太妃那里禀一声,等太妃允了,自会派人来请你。” 雍若求之不得:“多谢嬷嬷美言。” 看这架式,杜嬷嬷和朱樱这一对母女,是串通好的。她跟朱樱去喝茶,应该会很有收获的! “美人客气了!”杜嬷嬷笑盈盈地说完,抬脚去了。 朱樱引着雍若去了上午那个小花厅。 这一回,朱樱小美女托着一个大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碟点心,还有一个中等大小的松鹤延年錾银茶壶,以及配套的一只银茶杯! 雍若双目微瞪,心中十分好笑:朱樱小美女为了防止自己再摔茶杯、泼茶水,还真是豁出去了! 她几乎能听到朱樱心中的咆哮:这一壶茶够你泼吗?银茶杯你还摔不? 对了,朱樱用银质的茶具,应该还有向她示意“茶里没毒”的意思吧?! 漉漉提醒雍若:那壶茶水中,有2.5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 雍若十分兴奋——终于有望凑够救周氏的系统积分了!药下得这么重,朱樱小美女是想让她喝上一口两口就中招吧? 怎么把茶壶里的绝育药药力都吸收了,同时保留这一条“财源”呢? 雍若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 当朱樱将茶壶放上茶几时,雍若笑盈盈地说:“怎么只有一只茶杯?朱樱姐姐再拿一只茶杯来,陪我喝杯茶吧!” 朱樱脚下一个趔趄,紧张地说:“美……美人说笑了!奴婢只是下人,哪配陪美人喝茶?” 雍若强硬地说:“我说配就配!横竖我也不算什么正经主子,前日还住在破旧茅草屋里呢!快去拿吧!” 朱樱再三推辞,雍若一再诚意相邀,最后还有些愠怒地沉下脸来:“朱樱姐姐这是瞧不上我?” 朱樱脸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奴婢不敢!”终究没有托词再推托,向雍若福了福,“奴婢这就去拿杯子。”转身快步去了。 朱樱走后,雍若迅速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塞住茶壶口,另一只手稍稍倾斜壶身,塞住壶口的那根手指就浸在了满壶的茶水中。 1秒,2秒,3秒…… “恭喜宿主,获得系统积分2500点。目前积分余额为3910分。” 雍若心中大定,救周氏的积分终于攒够了!而且救周氏只需要1500点积分,救了周氏还会有2410点积分的剩余……负债那么久之后,突然有了这样一笔存款,雍若有一种自己成了暴发户的感觉。 她终于有心情去翻漉漉的兑换表了。 漉漉的兑换服务,总共有“综合服务”“基本医疗服务”“奢侈服务”三大类。 像“兑换信息”“兑换体力”这些,就属于综合服务。 治病和疗伤属于基本医疗服务。她要给周氏兑换的“再生丹”,就在这个门类之下。 奢侈服务这个类别下,不仅有“优化身材”“优化皮肤”“优化毛发”等改造外形的服务,还有“优化体质”“优化智力”等改造内在的服务,以及让雍若超冏的“x器官优化”服务…… 当然,奢侈服务也是十分昂贵的。 治疗一次普通的感冒、腹泻只需要20点积分。 进行一次初级身材优化却需要200点积分,中级身材优化要800点,高级身材优化要2000点,一性次兑换完美身材则需要10000点! 如果你想尽情享用美食而又不长胖,那也行,兑换“保持身材”服务吧! 只需要每日付出20点,就可以让你的身材永不走样! “优化皮肤”“优化毛发”等服务的价格与优化身材一样……都是超贵的! 雍若想:她怕是不可能将这些服务都享受一遍了!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绝育药、攒那么多积分啊?!这简直跟逛商场却没钱购买一样心塞! 这么缺积分,寿安堂这个目前仅有的“财源”可不能断掉了! 呆会儿找个什么借口再将茶水泼了呢? 她正思索着,一个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从小花厅门外传来,却是杜嬷嬷来了。 杜嬷嬷手中拿着一个同一套的錾银茶杯,笑道:“朱樱被太妃叫去了!老奴替她来陪美人喝茶。” 她在雍若旁边的圈椅上坐下,执起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给雍若,一杯她自己端起来,朝雍若举了举,然后浅浅地尝了一口,赞道:“好茶!” 雍若心想:这杜嬷嬷是为女儿顶缸来了? 这样也很合情理:一个有儿有女的中年妇女还能不能生,有什么关系呢?孩子生得太多也很麻烦的! “美人也尝尝?这茶当真不坏。”杜嬷嬷的一张胖脸,笑得略有些变形。 雍若忧愁地摇了摇头,看了看寿安堂正房的方向:“我现在哪有心思品茶?嬷嬷,刚刚您去回话,太妃怎么说的?太妃……是不是不愿见我?” 杜嬷嬷笑得有些不自然,安慰她:“哪儿能呢?只是太妃正与柳太太、柳姑娘说正经事,老奴没找着机会回话,便先过来陪陪美人。美人稍安勿燥,老奴等一下就回去看看。” 雍若“心不在焉”地说:“嬷嬷费心了!” “这是老奴的本分,谈不上费心不费心!”杜嬷嬷又端起茶杯,很是享受地喝了两口,才道,“总之,美人根本无需忐忑,静心等待即可。太妃这里的茶,都是宫里赏下来的贡茶。美人若不尝一尝,当真是可惜了!” 雍若点点头,“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多谢嬷嬷提点!” 她端起了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杜嬷嬷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看着她的喉咙,盼她赶快咽下去! 然而…… “噗……”的一声,雍若嘴里满满的一口茶,对着杜嬷嬷直喷过去,如雨点般喷了杜嬷嬷一头一脸! 杜嬷嬷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雍若趁此机会,直接将茶几上的茶壶推倒,壶嘴向下卡在了茶几与椅子之间,茶水汩汩地往地上倒;顺手将两只茶杯也推倒了,茶水直接沷在了桌子上。 “咳咳咳……咳咳咳……”雍若咳得惊天动地。 杜嬷嬷闭目愣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扯出了自己的帕子擦脸。 等她把脸上头上的水擦干净,雍若也咳得好些了,一脸愧疚地对杜嬷嬷说:“真是对不住!我太紧张了,喝茶时竟然呛到了!”说完又咳了几声。 杜嬷嬷脸色难看地睨了一眼茶几——茶壶和两只茶杯里的茶水,早就倒干净了! “美人……也太禁不住事了!”杜嬷嬷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雍若一脸愧疚,又咳了两声,抚着胸口忏悔:“嬷嬷教训得是!可我也不知为什么,每次一到这院子里,总觉得一阵阵地心慌……想来是我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受不住太妃的雍容威严……唉……竟然喝口水都能呛到,真是太丢人了!” 她摇头叹息不已,拿帕子蒙住了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其实她是怕自己的演技不过关,直接笑场了。 杜嬷嬷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说:“美人且稍坐吧!我去整理一下仪容,再去太妃那里看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雍若见她没有收拾茶具,也没有说要重新给自己沏茶,心里甚是遗憾:难道杜嬷嬷母女打算收手了?或者,她们手里的绝育药断货了?! 她无声地祈求:要及时补货啊,亲! 又想:靠别人给自己下药,这财源终究不稳定啊! 要想生活幸福,收入稳定很重要!她前世,收入稳定的人,在相亲市场上的眼光都要挑剔些。 有什么办法,可以稳定地增加积分呢? 哪怕达不到很高的“收入”水平,细水长流也很好啊!有什么办法呢?! 她坐在那里,冥思苦想稳定增加“收入”的办法,丝毫没在意自己被晾在了那里。 没有人进来收拾倾倒的茶具,也没有进来陪她“喝茶”聊天,她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第38章 柳玉妆示好 雍若在寿安堂坐冷板凳时, 凤寥正在陪着英亲王凤实喝酒, 顺便说一说为雍家洗冤的事。 虽然恒郡王府的人已经拿住了魏家诸多不法事的许多人证物证, 但要让魏家倒台、为雍家洗冤, 还需要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让御史弹劾魏家那个做官的儿子。 凤寥打算借助英亲王的人脉来做这件事。 一则, 他只有十七岁, 半点不曾涉足朝堂,跟他有交集的朝廷命官, 只有恒郡王府的那些属官。二则,如今正是皇上择嗣之事暗潮汹涌之时, 他不想在此时涉足朝堂, 引起他二哥的忌惮,干脆便借他二哥的人手行事。 对于凤寥的求助,英亲王凤实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你闷不吭声地带人到汝州去,就是为了替你那个可人儿家里翻案?” “当时的目的并不是翻案, 而是查清真相。”凤寥一脸真诚地对凤实说,“虽然我觉得梅卿不会骗我,但总要自己亲自查证一下, 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凤实看着他,微微舒了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真怕你为女色所误, 毁了自己一生前程!” 凤寥十分地不以为然:“咱们都是龙子凤孙,生来的富贵, 便是一辈子不干半点儿正事, 也能享尽荣华富贵。又何必汲汲营营的想什么一生前程?做个闲人, 一辈子逍遥快活, 岂不更好?” 凤实连连摇头,指着凤寥说:“你啊你啊!也忒懒惰了!龙子凤孙虽然是天生的富贵,可要守住这江山,却不是一件易事!你享了这富贵,难道不该为这江山尽一点心力?” 凤寥嘻笑道:“不是还有二哥吗?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二哥喜欢操心,便干脆将弟弟那份心一起操了;弟弟喜欢玩乐,也将二哥那份乐一起玩了,咱们兄弟俩就互不相欠了!” “你想得倒美!”凤实笑骂,“我负责操心,你负责玩乐……我比你早生几年,就活该是劳碌命不成?!” 凤寥认真地打量他一遍,又认真地点头:“是不是劳碌命,不是看早生晚生,而是看性情。二哥少年老成,事事操心,怎么看都是个劳碌命的料子!弟弟我天生懒散,不学无术,只好去玩乐了!” 说完,他执起酒壶,殷勤地给凤实斟酒,又给凤实挟菜,挟的都是凤实爱吃的。 “明明小时候是极聪明灵慧的一个人,哪知越大越懒散、越大越无赖……唉!”凤实斜睨着凤寥,摇头叹息不已,“若是你肯到朝中办差,给雍家翻案这样的小事,哪需要来求我?!” 凤寥便道:“二哥你就别再啰嗦了!难不成我还要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去朝里当个官儿?我受累事小,要是闯了祸,二哥脸上也不好看啊!” 凤实这才不说了,只与凤寥商议弹劾魏家那个儿子的事。 魏家那个做官的儿子叫魏耀祖,很小就有神童之名。他的人生,仿佛开挂一般,十五岁中了秀才,十六岁中了举人,二十岁便中了进士。 少年进士,又生得俊,便被大理寺少卿看中,娶了少卿家一个得宠的庶女。 魏家行事素来狠辣,在京城商圈的名声原就不太好。 从商户之家变成了官宦之家后,门第是升高了,可魏家赖以发家的唯利是图,并没有因此而消失。相反,因为有了靠山,魏家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这些年没少做构陷良民、巧取豪夺、欺男霸女、强买强卖之类的勾当。 看了凤寥提供的证言证物之后,凤实道:“你虽是为美人出头,可也算是为民除害了。那些田产铺子买卖上的事且不说,魏家牵涉到的人命就有五条,被他家害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更有这许多家!这还只是你查到的……你没有查到的还不知有多少。等这一案子一开审,只怕会有更多的苦主跳出来,这墙倒众人倒的结局,怕是免不了了!” 他把那些证言又大致翻了一遍,摇了摇头,冷冷地说:“这魏耀祖的仕途算是到头了!那些混账事虽是他那些叔伯兄弟做下的,可他一个治家不严、纵容亲族为祸乡里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凤寥便陪笑道:“我查过这个魏耀祖,诗词文章做得不错,品评优伶也是一把好手,公务上却没什么作为,丢了官也没什么可惜的。他以后就做个风流才子好了!” 凤实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我又没说可惜,你着急个什么劲儿?放心吧!难得你求我一次,这件事,我定会为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凤寥便笑着向凤实揖了揖:“那就多谢二哥费心了! 凤实似笑非笑地说:“我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费不了多少心。倒是你,为美人费心不少吧?” 凤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好吧!不过是跑了一趟汝州,权当散心了。” “散心……”凤实齿间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略微咬牙地说,“在家里呆着,就那么不自在?” 凤寥打了个哈哈:“哪能呢?我就是顺口一说。” “那具构陷王虎杀妻的残尸,真是从乱葬岗捡来的?” “真是!”凤寥无比真心的指天发誓,“名剑已经查清那尸体的身份了!那是个青楼女子,怀了不知谁的孩子。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宜打胎,她却死活不肯生下那孩子,自己偷偷买了打胎药吃,结果血崩而死。埋她的人敷衍了事,埋得太浅了,又没有棺材,她的尸骸就被几只野狗刨出来啃吃了一些。名剑只是把残尸上野兽啃咬的痕迹清理掉了。等雍家之事了了,重新厚葬了她,再给她做场法事超度,便算是两不相欠了。” —————————— 寿安堂中,被晾在小花厅里无人搭理的雍若坐得屁股都发麻了,才站起来走动了一下,活动活动筋骨,顺手把倾倒的茶壶茶杯都扶正了。 一边在厅中走动,她一边回想着今日的事。 沈太妃不喜欢自己,这是肯定的。 原因可能是迁怒,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背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那么,沈太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能在娘家被抄家夺爵之后,坐稳亲王正妃的位置,还让老英亲王拉了她娘家一把;且老英亲王的四个成年孩子中,只有一个是庶出……所以,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魅力和手腕应该都不缺。 从凤寥所说的往事,以及沈太妃三个儿女都平安长大了这个事实,大致可以推断出:沈太妃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很好,但她对子女的控制欲也很强。 这种控制欲,可能有本身的性格因素,也可能是高压环境下养育儿女所产生的后遗症。 杜嬷嬷母女给自己下药,背后很有可能是沈太妃指使,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别的可能——比如:杜嬷嬷母女已经暗中投靠了别人。 真相究竟是什么,得看自己能找到什么样的证据了,不必现在就急着下结论。 她正在琢磨寿安堂的人事关系时,杜嬷嬷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 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的杜嬷嬷走进来,笑眯眯地说:“太妃请美人进去。” “多谢嬷嬷!”雍若微笑着道了谢,跟着杜嬷嬷往寿安堂走去。 杜嬷嬷一边陪着她走,一边安抚她:“美人不必担忧。这会子柳姑娘和柳太太正陪着太妃呢!柳姑娘极得太妃喜欢,柳太太又是太妃的嫡亲妹妹……若是她们肯替您说几句好话,太妃心肠一软,便也喜欢您了……” 雍若心想:她这是在暗示自己讨好柳家母女?笑道:“多谢嬷嬷提点。” 她再次走进寿安堂时,沈太妃正在那张紫檀雕花嵌玉宝榻上歪着,柳玉妆斜签着身子坐在沈太妃身侧,柳太太在东侧上首的圈椅上坐着。 雍若缓步向榻前走去,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了漉漉的声音:“若若,柳太太体内有0.5个单位的b级绝育药!价值250点积分!” 雍若十分惊讶:柳太太体内有b级绝育药? 怪不得她只生了柳玉妆一个,怪不得那位柳骏柳大人会绝后……她是被谁暗算了?朱樱给自己下的绝育药,应该是从沈太妃那里来的,那都是a级的好货。柳太太体内的绝育药却只是b级的,应该不是沈太妃下的手。 她在心里对漉漉说:“我肯定想法弄过来,但是别着急,免得太露痕迹惹人怀疑。”如今她已凑够了救周氏的积分,柳太太身上的绝育药,可以徐徐图之了。 稳稳地走到沈太妃宝榻前几步远处,躬身行礼:“妾身雍氏,多谢太妃恩赏。” 沈太妃默了默,淡淡的说:“原也不过是些例行的赏赐,不值得你当面来谢恩。只是玉妆为你说情,我便给她个脸面,见你一见。你真要谢,便谢玉妆吧!” 雍若便道:“虽是例赏,却是太妃赏的颜面,妾身心中感激,自该来谢恩的。”又向柳玉妆道谢,“多谢柳姑娘美言。” 柳玉妆浅浅一笑,柔柔地说:“雍美人淳朴自然,温柔和气,我一见就喜欢,这才多了几句嘴,并不图你这一谢。”又笑着向沈太妃撒娇,“只要姨母不怪我多嘴多舌便好!” 沈太妃嗔怒道:“不怪你怪谁?咱们好好地说话,叫了她来做什么?”又转头对雍若说,“恩已谢过了,你回去吧!日后安分守己,好好服侍郡王爷就行了。” “是!”雍若答应一声,躬身告退,并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什么委屈不满的情绪。 她到寿安堂收集绝育药的目的已经达成,正好麻利地滚回去逍遥,难不成还想赖在寿安堂挨沈太妃的白眼? 柳玉妆面露不忍之色,笑道:“我送送雍美人吧!”从沈太妃榻上站起来,走到雍若身边,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雍若谦虚了两句,便任由她牵着手往外走了。 她无法断定这位柳姑娘的真正想法和真实目的,最好的应对就是静观其变,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有金手指在身,她还玩不过这位柳姑娘不成? 再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不是好习惯,她何必像个被害妄想症患者似的,看谁都有恶意? 临出门前,她听到沈太妃在对柳太太说:“玉妆样样都好,就是太心软了,对谁都掏心掏肺的……” 柳太太叹息一声,语气十分无奈:“可不是!我正为这个发愁呢!” 听到这番话,雍若转头瞄了瞄柳玉妆,柳玉妆也正转头瞄她。 两人视线一对,都是莞尔一笑,仿佛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寿安堂外,跟着雍若过来的玉净和小雪齐齐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来,又向柳玉妆行礼。 柳玉妆笑道:“我陪雍美人再走几步,说几句话吧!” 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柳玉妆示意跟着的丫头退后几步,然后小声对雍若说:“雍美人可知道青杏、青梅的事?”青杏、青梅,就是那两个沈太妃想要赏给凤寥做通房的丫头。 雍若点点头:“听说过。” “听说过便好,省了我许多口舌。”柳玉妆舒了一口气,轻声说,“姨母被三表哥扫了脸面,如今三表哥宠爱美人,姨母便难免有些迁怒美人,才让你受了今日的冷遇。” 雍若点头捧哏:“原来如此!” “不过,美人也不必心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等太妃知道了你的品行,你再多多孝顺太妃,太妃自然就喜欢你了!若有机会,我也会为美人说几句话的……”柳玉妆拉着雍若的手,说得十分诚恳。 雍若明白了!柳表妹就是来向她示好的,与初遇时就要姐妹相称的行为一致。 至于示好的目的嘛……最大的可能是:柳表妹想以她为跳板,接近凤寥。那么,柳表妹想接近凤寥的原因是什么呢?喜欢凤寥?或者只是单纯的找靠山?这个问题可以慢慢判断,不必急着下结论。 等柳玉妆示好完毕,雍若并没有请她到无尘居坐坐,而是直接告辞了。 不管柳玉妆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都乐意陪她玩玩,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柳玉妆达成踏足无尘居的目标——如果这真是柳玉妆的目标的话。 走出一段路后,玉净低声问雍若:“美人怎么在寿安堂呆了那么久?您要是再不出来,奴婢都想差人去向郡王爷求救了!” 雍若笑道:“不过是在小花厅里等了一会儿,用不着这样紧张。太妃虽然对我冷了些,可我又没有犯错,不至于对我如何。” 回到无尘居之后,凤寥还没有回来。雍若份例的饭菜已经取回来了,只是搁得太久,已经凉了。 现在天气还冷,凉了的饭菜,真的没法吃。 雍若便叫人将凉了的饭菜都端到了茶房里,那里有炉子;又叫人寻了一口小锅来,把饭菜混在一起热了一锅,与玉净等人围着炉子分吃了。 这种吃法,竟让她找回了一点在雍家时的感觉,心中颇为怀念。 凤寥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醉意。雍若把他扶到了房间,给他打水洗脸,服侍他睡下。 回雍家救周氏的事,只有明日再跟凤寥说了。 第39章 周氏得救 “公子, 我昨夜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想起了那个游方郎中给的一个偏方!”一大早, 凤寥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雍若就十分兴奋地对他说。 凤寥摇摇有些混沌的脑袋, 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什么偏方?” “这是一个食疗的偏方, 叫益元粥。先将二两白米熬到半熟,舀掉米汤, 将煮熟的一枚鸡蛋蛋黄辗碎加入粥中,再加入半斤新鲜牛乳, 文火熬成粥, 再加入适量红糖调味。这粥可补益元气,益寿延年!” 雍若看着凤寥,目前急切而热烈:“那路郎中说:有些时候,这益元粥有枯木回春之功效!公子, 也许我娘亲还有救!” 这个偏方是她随意胡谄的。 反正牛奶、蛋黄营养丰富,白米可补充碳水化合物,红糖可补充身体里的糖分, 只要不过敏,这样的粥很适合补充营养, 正适合雍家人吃! 昨夜,雍若已花了20积分向漉漉兑换了一个消息, 确认雍家无人患过敏症。 凤寥终于完全清醒了! 他看着雍若的神情, 完全不忍心打击她, 可又怕她希望越大, 将来失望越大,一时有些踌躇。 “公子,你不相信我吗?”雍若看着凤寥的眼神无比真诚。 我真的能救回我娘啊!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救她的机会啊! 凤寥已经飞快地拿定了主意,柔声道:“好!那我们就给你娘用这偏方!你别着急,我立刻让人去安排……白米、鸡蛋、红糖都寻常,这牛乳恐怕不好找!” “多谢公子!”雍若诚心诚意地道了谢,又说,“公子,我想回去看看我娘!我娘怕也日夜惦记着我呢!” “我陪你回去吧!”凤寥利落地翻身起床,叫丫头们拿便服来。 “这……这不大合适吧?”雍若有些迟疑,“我只是一个美人,我自己回娘家也就罢了,哪有叫公子陪着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正想出去走走,也有些事情要办。将你送回雍家,再看看雍娘子,我就要去别处了。”凤寥不容分说地决定了,又将跟到恒郡王府服侍的焦桐叫了来,让他立刻派人去找牛乳。 焦桐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圆脸太监,身材略胖,笑起来十分有喜感。 听了凤寥的吩咐以后,他看了雍若一眼,略带谄媚地说:“请王爷和雍美人放心!老奴约摸知道哪里能找到牛乳,必定将这差事办得妥妥的。” 凤寥点点头,又道:“你再派人去问一问许太医,看这偏方与雍娘子正吃的汤药是否有冲剋。若许太医有空,请他再去一次雍家,给雍娘子诊一诊脉。” 雍若连忙去书房,将那偏方写下来,交给焦桐带了去。 焦桐走后,凤寥又派人去外院传话,让他们准备自己和雍美人出门的事。然后他匆匆到寿安堂,给太妃请了个安,便回来与雍若一起吃早餐。 雍若只是一个无封无品的美人,若无太妃发话,她是没有资格去太妃面前请安献殷勤的。 对于这一点,雍若很是满意。她深深觉得:当小妾,也有当小妾的好处啊!要是正经儿媳妇新进门,那还不得赶紧累死累活地在婆婆面前挣表现?做人何必那么累呢? 如今这样待遇好、事情少的工作上哪儿找去?! 早餐后,凤寥便带着雍若出门了。 他并没有用正式的郡王车驾,而只是用了一辆普通官宦人家常用的青幄平顶车。看上去十分低调,可若加上车驾周围那些携刀带剑的护卫,就怎么也低调不起来了。 还是那个茅草院子,可如今雍家有婆子、有丫头,还有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仆,院子被打理得干净整齐,嫁女时新贴的窗花、对联等物都还簇新,看上去也没有那样潦倒破败了。 对于雍若的到来,雍荞雍苗十分惊喜。 “姐,我可想你了!”雍苗扑上来抱住雍若的腿诉衷情,“我想你想得饭都吃不下了!娘也很想你!二哥也想你!” 雍若还来不及回答,凤寥便笑道:“吃不下饭可不行!”他一弯腰将雍苗抱起来,与他脸对着脸,“你答应我每天好好吃饭,我就让你姐姐常回来,好不好?” 雍家姐弟三人的眸子都是一亮。 雍苗十分惊喜又不太敢相信:“真的?” 凤寥淡定且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这个小毛孩子不成?” 雍苗十分不服:“我才不是毛孩子!我已经六岁了,现在已经跟着二哥识字了!我姐还说,过一阵子要送我们去上学呢!我将来定要考进士,做大官,天天吃好吃的!……还要给姐姐撑腰!” 雍若心中一囧:合着在这小吃货的心里,天天吃好吃的,比给她撑腰更要紧,对吧? 当然了,这小吃货还太小了,大约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撑腰”,远不如他对“吃好吃的”那样记忆深刻、理解透彻! 凤寥眉一挑,笑看了雍若一眼,对雍苗的决心表示赞赏:“好!苗苗想读书的话,我给你请个好先生!”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正房。 周氏正好醒着,见到雍若回来,极是高兴;见到凤寥送雍若回来,更是高兴。 凤寥向周氏问了好,又寒暄了两句,便带人走了。 周氏打发了雍荞雍苗出去安排午饭,室内只剩雍若一个人时,她笑中带泪地问:“王爷待你可好?” 雍若笑着点头:“极好!” 周氏正房那张小桌上,放着雍若从英王府带回来的几碟点心。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雍若就拿了一个小碟子,夹了块点心放在碟子里,喂周氏吃点心:“娘尝尝这芙蓉糕!跟你以前吃过的味道可一样?” 周氏虚弱地笑了笑:“难为你还记得!” 雍家还没有出事时,周氏常常给女儿讲一些大户人家的事。这种芙蓉糕,是周氏昔日很喜欢吃的一种点心。雍若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所有知道。 见周氏的嘴张开,雍若对脑海里的漉漉说:“兑换再生丹一枚,投放到我娘嘴里!” 兑换到她体外给别人用的东西,漉漉可以免费“投放”到她身周一米范围内任何可触及的地方——不能直接投放到周氏肚子里,只能投放到她张开的嘴里!好在漉漉出品的各种丹药都是入口即化的。 漉漉软萌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兑换成功。再生丹投放成功。交易成功,扣除积分1500点,积分余额2390点。” 雍若一直盯着周氏的嘴,见周氏笑眯眯地轻咬了一口芙蓉糕,细细咀嚼,脸上没半点异样,不由得心中惴惴。 “漉漉,丹药真的给我娘吃了吗?”她忍不住在心里问。 漉漉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本系统童叟无欺!”又放缓了语气,“放心吧,你娘不会死了。再生丹的药力已经进入她体内,会慢慢修复她的身体损伤,只要你们别把她饿死了,她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雍若苦笑了一下,又松了口气,有些歉意地对漉漉说:“对不起!我只是关心则乱……” 也不知是那枚再生丹的功效,还是因为心情好,或者实在太爱芙蓉糕的味道,周氏竟将一整块糕都吃完了! “还吃吗?”雍若问周氏,同时注意着观察她的气色。 “不吃了!”周氏笑着摇摇头,有些感慨,“很久没吃过芙蓉糕了!如今还能吃上一块,已是知足了……” 她拍拍床沿,对雍若说:“来,坐这儿来!咱们娘儿俩说说话……” 雍若便将碟子筷子放在小桌上,在周氏的床沿上坐下。 周氏便细细问她那夜出门之后的事,雍若一一说了,连凤寥亲手喂她吃茶、给她梳头,以及两人暂未圆房都说了。 周氏听说了,既忧愁,又内疚,还夹着几分欣慰,郑重地叮嘱雍若:“那你定要好好调理身子,太医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让你吃的一定要忌口,千万别贪嘴,也别怕喝药,只是要当心别人在汤药里动手脚……你早些调理好身子,早些与王爷圆房,也可占得一个先机……” 雍若非常好脾气地一一应了,没有提她打算用“游方郎中的养生之法”,不打算喝苦药的事! 两人说了好一阵话,周氏竟未觉得昏沉想睡。 李嫂子端着一端肉糜粥进来,喂周氏喝粥,周氏竟喝了小半碗。 李嫂子便笑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奶奶一回来,娘子的精神头都好了几分,味口也好些了!” 周氏也笑:“我也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刚才,我还吃了一块芙蓉糕呢!” 说到这里,她心头却微微一沉,想到了“回光返照”四个字! 她有些眷恋地看了看雍若,心想:这会不会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面了?便越发珍惜雍若在家的每一刻了。 中午时,周氏叫人把家宴摆在了自己的正房里。她就躺在床上,看着雍若、雍荞、雍苗三姐弟吃。 吃到中途,雍若看到周氏笑着流泪,目光中无限慈爱、无限眷恋,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心中酸涩,走过去安慰周氏:“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个什么道士,不是说我命很好吗?我都给你冲喜了,还嫁的是个龙子凤孙,定能把你冲好了!” 周氏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却一语双关:“娘能看到你有个归宿,郡王又那么宠爱你,已没什么遗憾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太伤心。你二弟和三弟,你在大方向上看顾着就行了,别太惯着他们,免得把他们宠坏了……” 她这样交待遗言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雍苗打断了:“娘,姐姐说你能好!你必定能好的!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了!我们家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的!” 雍若为雍苗对她的盲目信心点了个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道:“苗苗说得好!咱们家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走,咱们继续吃饭去!”拉着雍苗回到了桌边,两个人一起埋头大嚼。 周氏一笑打住,不再多说什么。 雍荞黯然神伤,强颜欢笑地陪着雍若和雍苗继续吃饭。 下午的时候,焦桐亲自带人送来了一头正在产奶的母牛和一个会挤牛奶的婆子,并对雍若说:“许太医刚刚休沐完,这几日要在宫中轮值,等下了值,便来为雍娘子诊脉。那个益元粥的偏方许太医已经看了,说并无冲剋,雍娘子可以试试。” 雍若微笑道:“多谢焦总管费心了!” 然后她就带着李嫂子和莲枝、菱角两个丫头去厨房,亲手教他们做那个“益元粥”。 粥做好了,吃货·苗看着那碗颜色、形状都有些古怪的粥,很有探索精神地说:“姐,我先替娘尝尝吧!” 雍若一笑,想着周氏大约也吃不完,便分了一点给他。 雍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品了品味道,然后眼睛一亮,很快把分给他的那点粥吃完了,一抹嘴说:“挺好吃的!” 雍若便喂周氏吃,周氏也觉得味道不坏,竟将那粥都吃完了。 “这偏方是以前曾住在我们家的一个游方郎中说的,我昨夜做梦时才想起来。那郎中还说,这方子补益元气,益寿延年。只要体质不被这方子冲剋,便有益无害,病人吃得,没病的人也吃得。如果牛乳足够,荞荞和苗苗也要吃一些,前几年,我们的身子怕是都有亏虚。” 雍苗极是高兴,又好奇地问:“咱们家何时住过游方郎中?” 雍若便把想好的那套话拿出来敷衍:“那时候你和荞荞还没有出生呢!”又对周氏说,“娘大概也没什么印象吧?那时候,娘正在关家做奶娘,一年也难得回来一遭。” 周氏想了想:果然没什么印象。 便道:“那几年,家里的日子也实在艰难……” 闲话了一阵,雍若取了纸笔来,把这益元粥的方子写了下来,又写了牛奶的其他几种吃法,打算方子交给了雍荞保存,得便的时候可以慢慢做来吃。 一边写,她一边在心里微笑:等周氏痊愈了,她胡诌的这个“益元粥”,会不会被传得神乎其神呢? 回到英王府后,花柔来报:柳玉妆来过了,并且送来了一包燕窝。 燕窝?雍若微微挑眉,柳表妹示好的心意十分迫切啊!自己还没去感谢她昨日替自己说话呢,她就又送人情来了? “谁要柳家的燕窝?赶紧给我退回去!”凤寥先是一脸嫌恶地怼了花柔一句,又换了一个谄媚却坚定的笑脸对雍若说,“你把柳家的东西退回去!回头我向皇伯母讨些贡品燕窝给你吃,保管比柳家的好!” 雍若十分无语地笑了笑,对花柔说:“把那燕窝拿来我瞧瞧。” 凤寥抓住她的手抗议:“有什么好看的?直接退回去就完了。” 雍若拍了拍他的手,笑道:“王爷这就不懂了吧?要退回别人的礼物,也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就是得罪人了。昨日在寿安堂,柳姑娘还替我说话来着,今日她又送我东西,我哪能那样无礼?我得先看看柳姑娘送来的东西,再决定怎么办。” 凤寥昨晚在凤实那里喝醉了,回来就睡了;今日一早又送她回娘家、忙这忙那,还不知道雍若昨日傍晚又去了一趟寿安堂。 “你又去寿安堂了?”凤寥下意识地将雍若上下一打量,微微皱眉,“母妃又为难你了?” “没有。不过是让我坐了一阵子冷板凳,不算为难。”雍若捏了捏凤寥的手,笑道,“你放心吧!普通的小事,我能够应付。大事你帮我挡一挡就行了。” 凤寥拉起雍若的手,让她的手贴着他的脸,又用他的手将她的手盖住,低眉垂眸,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希望自己能保护你……有时候啊,我是真想到山里去当个隐士……” 雍若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便笑道:“你这个‘池鱼’,不是不害怕迷失在苦海吗?怎么才遇到这么一点小事,就心情低落了呢?” 凤寥想起他挂在无尘居门口的那副对联“何惧池鱼迷苦海,当知羁鸟慕云山”,不由得自嘲地一笑:“说,总比做要容易啊!” “你知道就好!”雍若嘲笑了他一句,又开始给他灌鸡汤了,“人世间的苦,有千百种,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品尝其中几种。当隐士就不苦了吗?当隐士可没有丫头婆子太监侍候着,也没有锦衣玉食日日供着,你试试自己去挑水种地、做饭洗衣、烧水劈柴?” 凤寥叹息一声,将头埋在她肩上,有些闷闷地说:“你说得很是!我大约还是不知足,在惦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却忘了珍惜眼前……” 他抬起头来,长长地吐一口气,振奋精神:“你放心吧!我会改掉这毛病,学会珍惜眼前,不再去惦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世间的好处,岂能让一个人占尽了!” “没错!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磨折,要保持乐观和坚韧的精神,要用这里……”她点了点自己额角,“用这里面的智慧,却破解一切烦难与阻挠。那样的话,我们大约可以少品尝几种苦楚,多享受一些喜乐。” 凤寥目光炯炯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笑道:“若若,我发现我错了!” 雍若眉头一挑:“哪里错了?” “我原来只当你是知己。今日才发现,你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便是做我的先生也足够了!以后我叫你先生如何?”最后这句话,调笑意味十足。 雍若笑道:“我可不敢当。”心想:鸡汤不可再灌。再灌,凤寥就腻了。 她便朝早已候着的花柔招了招手:“拿过来我瞧瞧。” 花柔捧着一匣子燕窝上前两步,漉漉开始在雍若脑海中嚷嚷:“若若,这些燕窝里有2个单位的b级绝育药,价值1000点积分!” 雍若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柳玉妆送来的燕窝里有绝育药,柳玉妆本人知道吗?看来,有必要好好会会这位柳表妹了。 “这燕窝里的绝育药,你曾在谁的身上发现吗?” “柳太太身上的绝育药就是这种啊!” 雍若一愣:什么鬼?这燕窝里的绝育药,与柳太太体内的绝育药竟是同一种?那这燕窝里的药是谁下的?柳太太身上的药又是谁下的? 她的手指,伸进了匣子里,指尖在那些燕窝上摸了摸。 1秒,2秒,3秒…… “恭喜宿主,获得系统积分1000点。目前积分余额为3390点。” 雍若神情淡淡地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对花柔说:“把这燕窝收起来。再去拿两匹素色的衣料来,跟我去宝华楼。” 凤寥抗议:“把燕窝退回去。” 雍若摇摇头:“燕窝还是留下吧!我虽没什么见识,也看得出来这些燕窝都是上品。人家巴巴地送了来,我们给退回去,也太打脸了。以后在太妃那里,我还指望着柳姑娘继续为我说话呢!” 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得用这燕窝试探一下柳玉妆。 凤寥有些气嘟嘟的,却不再反对了,只是拉着她的衣袖作妖:“那你快些回来!要是半个时辰之内你没有回来,我就每隔半刻钟叫人催你一次。” “知道了!”雍若应了一声,抬脚往前走,袖子却仍被凤寥拉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有点无奈,而后眼珠一转,笑问凤寥:“刚才说到了洗衣,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我那条帕子呢?公子可洗好了?” 凤寥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在,松开了她的袖子,强作镇定地装傻:“哪……哪条帕子?” “就是公子刚从汝州归来那夜,在我家院子里看梅花时,向我借去擦脸的那条帕子。”雍若笑眯眯地说,“公子当时说:洗干净了再还我。我还请公子别私吞了去……公子想起来了吗?” 凤寥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目光游移地看着天花板:“想起来了!放心吧,我已经洗好了收着,等你回来就给你。” 雍若一笑而去。 凤寥躺倒在榻上,熟练地从怀中掏出雍若的那条帕子,举着看了好半晌,又拿到鼻端嗅了嗅,最后用帕子蒙住了自己发烫的脸,低低地笑起来:“好舍不得啊!要不要还呢?” 第40章 健身与营养 柳家母女住的宝华楼, 就在沈太妃的寿安堂之后, 与寿安堂只隔着一条夹道。 从无尘居到宝华楼, 可以从无尘居后门到嘉瑞园, 再从寿安堂旁边的一条穿堂直插宝华楼。但雍若没有抄这条近路, 而是从无尘居前门出去往西, 穿过一条长长的南北夹道,绕过了嘉瑞园和寿安堂, 再进入宝华楼。 宝华楼守门的婆子说:柳太太在寿安堂中陪沈太妃说话,不在宝华楼。 雍若心中略遗憾:她原来还想趁此机会, 将柳太太体内那250点积分的绝育药一起吸过来呢! 宝华楼只有一进, 正房是一座二层的小楼,一楼住着柳太太,二楼是库房;柳玉妆住在东厢。 听到雍若到来,柳玉妆很热情地从东厢房里迎了下来:“雍美人怎么来了?” 雍若笑道:“柳姑娘昨日在太妃那里为我说话, 今日又送燕窝给我,我专程来道谢的。” “雍美人客气了。”柳玉妆满脸笑容地把雍若迎进了屋子里,“昨日见了美人之后, 觉得美人的气色似不太好。我便想着这燕窝最是滋阴养颜,最适合女子食用了, 就送了一些给美人。美人不嫌弃就好。” “瞧柳姑娘这话,我感谢都来不及呢!” 雍若略坐了坐, 送上两匹料子, 说了几句感谢柳玉妆的话, 发现送上来的茶水里没什么异常, 就起身告辞。 “何必急着走?”柳玉妆很真诚挽留她,“我娘今晚怕是又要在寿安堂陪太妃吃饭了。你留在这里吃饭吧!你我姐妹,正好一处说说话。” 雍若满面春风地婉拒了:“不瞒柳姑娘,郡王爷还在无尘居等我回去呢!才刚我出门的时候,郡王说:只让我出来半个时辰;若我半个时辰之内不回去,他就要每半刻钟叫人来催我一次……” 她轻笑一声,特招人恨地秀恩爱:“我们郡王啊,竟是一刻也离不得我似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说这一番秀恩爱的话时,就留心看着柳玉妆的表情。 柳玉妆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她的上下眼睑却有一点轻微的收缩紧绷,盯着雍若的视线也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一个不明显的愤怒表情。 雍若心里登时明白:对于凤寥这样黏自己,柳表妹很愤怒。 愤怒的原因嘛……总不可能是柳表妹喜欢上她了吧? 愤怒的情绪一闪而逝,柳玉妆的脸上,很快就扬起一个过于显眼、却没有多少真实喜悦之意的笑容,故作轻松却略显生硬地嗔怒道:“快走快走!别让我耽误了你和恒郡王爷……恩爱!”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一点咬牙切齿。 雍若嘻嘻一笑,麻利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雍若又在思索之前那个问题:柳表妹知道燕窝里有绝育药吗? 很可能是知道的。因为从昨天到今天,柳表妹对自己的示好表现得很急切。如果她只是想借自己踏足无尘居、接近凤寥,以她控制愤怒表情时所展现的城府,不该这样沉不住气。她那样急切地示好,很可能是急着把那燕窝送给自己吃。 回到无尘居后,凤寥对雍若的及时回归表示很满意,把那条他揣了好几天的帕子还给了雍若:“你瞧,我没有私吞吧!” 雍若点点头,接过帕子看了看,的确已经洗干净了。“王爷自己洗的,还是叫人洗的?”她有些好奇地问凤寥。 “自然是我自己洗的。我专门学的!”凤寥略微得意地说完,手一伸,又从她手里抽走了帕子,将帕子揣进了自己怀里。 雍若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说:“王爷不‘私吞’,只‘明抢’……是吗?” 凤寥脸色微红:“就当是你送我的礼物好了!改日我还你一份大礼。” 接下来几天,雍若一边等待周氏痊愈的消息,一边开启了自己的健身计划。 虽然漉漉可以直接让她拥有健美的身材、健康的身体,但她本身就是喜欢运动的一个人。再说,积分很珍贵啊,能省就省一点吧!万一哪天又有亲近的人需要她用积分救呢? 在这个时代,女子健身十分受限制。 跑步,不行,不够端庄,看着像是疯子行径。 游泳,不行,有伤风败俗的嫌疑,也没有专门的游泳池。 跳绳,跳健身操……关起门来勉强也行。可这个时代没有运动内衣,她现在胸小还好些,等胸发育起来了,不穿运动内衣地蹦蹦跳跳胸会晃得难受,还容易下垂。 她很擅长的瑜伽,她思量再三后,也放弃了。 瑜伽的练法,有比较强的仪式感和宗`教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有些古怪。 雍若担心将来会有敌对之人,把瑜伽之术恶意地往“魇胜之术”上面栽,说她练瑜伽是在行“魇胜之术”,是在用邪术妖法魅惑凤寥。那样的话,她不死也得脱层皮——不管凤寥多宠爱她,不管她怎么为自己辩解。 当然,那样的事不一定会发生,但她觉得不冒险为好。 所以她最终选定的健身方式是:快步走做有氧运动,加一组卷腹、平板支撑、俯卧撑、深蹲的动作锻炼肌肉力量,再加一组拉韧带的动作,勉强也可以了。 卷腹、平板支撑、俯卧撑、深蹲以及拉韧带的那些动作,没有那种仪式感和宗`教感,与这个时代的练武之法大同小异,可避免政`治风险。 出于谨慎,快步走时她也没有在英王府里乱走,而只是在无尘居的院子里,沿着抄手游廊走。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才肯罢休。 卷腹等动作略微不雅,又需要健身垫,她便只在内室中做。准备由浅入深,从易到难,循序渐进。 对于快步走这种锻炼方式,凤寥没有什么疑问也并不觉得新奇。他还告诉雍若:历史上的某某人也曾有此举,活到了八十多岁。 对于卷腹等练肌肉的动作,他就觉得很新奇了。赖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略微嫌弃地说:“这姿势……有些不雅。” 雍若继续做卷腹运动,一边做一边问:“哪里不雅了?” 凤寥十分真诚地说:“你见过乌龟吗?我曾见过一只乌龟被人翻了个肚皮朝天,那乌龟拼命想翻回去,可就是翻不回去。那姿势,与你现在一般无二。” “噗~~”雍若一口气没有憋住,直接喷笑出来,整个人瘫倒在那块她专门用来健身的地毯上。“我……我像翻不了身的乌龟?”她喘着气问他,暗暗磨牙。 “不是你像!是你刚才的姿势像!”凤寥非常严谨地纠正她。 雍若坐起身来,在地毯上爬行两步,停在了与他呼吸可闻的距离。 然后她摆出了一个十分妩媚的姿势,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妖娆地勾起了凤寥的下巴,低声问:“看到那么不雅的姿势,公子打算怎么办?” 凤寥不由自主的连吞两口唾沫,感受着下巴上那根手指的温度,勉强保持了自己的理智:“我……我……我就想……想跟你学……” 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却说得十分磕巴。 “想学?”雍若有些惊讶,微笑着问,“为什么想学?不是说这姿势不雅,看着像翻不了身的乌龟吗?” 她垂下手指,放开了凤寥的下巴。心想:凤公子似乎十分禁不起她撩拔啊!在决定跟他圆房之前,还是少开这种玩笑为妙! 凤寥松了口气,语言能力恢复了正常:“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样练?” 心中略微遗憾:那根手指竟然只在自己的下巴上停留了那样短的时间。又觉得很奇妙:他竟然清晰地记得那根手指的温度。 雍若换了个很正经的跪坐姿势,很认真地说:“这是那个游方郎中教的。他说这样练一练,有利于……子嗣!” “有利于……子嗣?!”凤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很好奇又很不好意思地问,“怎么讲?” “那郎中说:妇子产子,终归是个力气活儿。若妇人身强体壮、腰腹有力,生孩子就会容易些。若怀胎之时再控制一下胎儿大小,别胡吃海塞的,难产的机率就会降低很多。” “喔……”凤寥愣愣地听完,视线下意识地往她腰腹上一瞄,脸色涨红,很不自在但很坚定地说,“那你一定要多练练!” 雍若开始傲娇了:“可是……这姿势不太雅啊!” “雅不雅的有什么关系?身体要紧……咱们的孩子也要紧!”他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说,“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练……男人可以练吧?” “可以啊!那个游方郎中就练得很好。据说:男子这样练,也有利于子嗣。具体什么道理,我却没什么印象了。”雍若笑眯眯地引`诱他跟自己一起练,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有八块腹肌的凤寥形象。 “那我陪你一起练!”凤寥兴致勃勃地说。 “好啊!”雍若很高兴地答应了——这是福利啊! 于是,两人就很欢乐地一起健身。 凤寥是位贵公子,自幼过于娇惯,身体偏瘦,体力和力量都偏弱,只比雍若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他心中暗暗惭愧,下定决心要好好练,绝不能被雍若比下去。又想着:改日要向名剑等人讨教几招,也好在美人面前显摆。 在健身的同时,雍若也对自己的饮食进行了一点小调整。 王府的美食,她依然会吃,但吃的时候会注意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同时,她针对王府美食过于精细、过度烹调的特点,额外增加了粗纤维和维生素的摄入,并开始每天喝牛奶——奶牛仍然是焦总管去找的。 凤寥很有兴趣地跟着她一起吃。 开始的时候他不太习惯,尤其不习惯喝牛奶。但喝了几天后,他竟然慢慢喜欢上了。对于雍若让人做的几样简单奶制品,他慢慢的也喜欢上了。 第41章 慷慨的凤寥 雍若等待周氏消息的这几天, 寿安堂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她也没有再被下过绝育药。 她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看来, 寿安堂里的绝育药可能真的一时断货了!不知需要多久才能补好货呢?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细水长流, 稳定吸收绝育药、增加系统积分的法子。只是得先做些准备, 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 凤寥依旧每日歇在她房里, 与她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偶尔也拉拉小手, 很克制地抱一下,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雍若虽然已经有了系统积分, 可以安全地避孕了。但她暂时没有跟凤寥开车的兴致, 也并不希望凤寥违背诺言,便也每日乖乖睡觉,并不撩拨他。 柳玉妆又借故来了一趟无尘居,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些燕窝, 美人吃着可还好?” 雍若笑道:“还没来得及吃呢!最近我在吃一种养身的偏方,过几日我问问太医,看看燕窝跟那偏方有无冲剋, 再决定要不要混着吃。” 听到雍若没吃时,柳玉妆脸上有淡淡的失望之色;听到“太医”二字时, 她脸上又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后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还是雍美人想得周到!” 雍若心中再无怀疑:燕窝里的绝育药,是柳玉妆下的! 柳玉妆对凤寥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是想给凤寥做正妃吧? 一个五品同知的女儿, 门第有些不上不下, 做郡王正妃有些勉强, 但有了“表妹”这个身份的加成, 若再有沈太妃的支持,也不是不可以。 几天后,英王妃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茉莉,突然带着许太医来求见雍若。 许太医的神色极其古怪,对雍若说:“令堂的身体,已大有好转。这两日,已能让人扶着,稍稍下床走动了……” 雍若调动自己的全部演技,把心中的狂喜装成了脸上的惊喜:“真的?!”向许太医连连福了几下,“多谢许太医!您老人家真是医术卓绝,妙手回春,仁心仁术,再世华佗……这救母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许太医脸上的神色更加古怪了,竟不顾礼仪打断了她的话:“不是下官的功劳!下官那方子,救不了令堂!” 雍若装傻:“不是?那我娘是怎么好的?”她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难道我的弟弟们又请了别的大夫?”说完又摇了摇头,“不至于啊!有许太医在,哪还需要别的大夫?” 许太医否定了她的“猜测”:“两位雍小哥并没有请别的大夫?” 雍若“困惑”地看着他,随即脸上又露出一点惊喜:“难道是那个偏方治好的?” 许太医无语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那个偏方,的确能够补益元气,可要说它有此起死回生之效……”他捻着胡子连连摇头,“下官怎么也不信!” “那我娘是怎么好的?我冲喜冲好的?”雍若信口胡说,“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就觉得我出嫁前后,我娘格外有精神。原来这冲喜之法,还真的有效啊!” 许太医睨了她一眼,很是无语地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雍若看了许太医一眼:“太医不同意?” “美人说是,那便是吧!” “不然呢?我娘是怎么好的?您是太医,要不您给句准话?”雍若果断地把这个难题丢给许太医去答。 许太医脸色一囧,皱眉苦思,把胡子都扯下来了几根,才迟疑地说:“或许……或许是下官那方子中的某些药材,与美人那偏方中的某些食材,发生了某种下官未知的君臣佐使之效……” 他觉得这解释同样匪夷所思,可实在找不到别的答案了,只得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雍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十分郑重地向许太医行了个礼:“多谢太医救母之恩!” 许太医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十分怅然地摇头叹息不已:“唉……医道浩如烟海,老夫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 惆怅了片刻,他对雍若说:“如今,我倒是对美人那个养生之法,还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方郎中更有兴趣了……不知美人,可在照着那法子养生了?” “自然!太医为我诊脉的第二日,我就在用那法子养生了。” 许太医便为雍若诊了诊脉,然后道:“约摸时日还浅,暂且瞧不出端倪来。以后我定时来为美人诊脉,并记录脉案吧!也希望美人将自己的日常饮食,还有健身时刻等,也逐一记录下来。” 正说着话,凤寥大步走进来,将身上的披风往旁边的小太监身上一丢,笑道:“我正有事想问问许太医:听说雍娘子身子已大有好转,如今可能挪动?” 许太医向凤寥行礼后,捻着胡子问:“挪动?挪哪儿?” 凤寥握了握起身相迎的雍若的手,笑道:“我在桂花胡同找了一座还算干净齐整的小院子,打算让雍家搬到那儿去住。雍娘子可能搬动?” “这倒无妨!” 等许太医告辞以后,雍若忍不住问凤寥:“多大的院子?”鉴于两人巨大的经济实力差距,她觉得有必要问清楚凤寥口中的“小院子”,是不是真的小。 “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并不算大,胜在干净齐整,位置也好……” 雍若有点囧:“公子爷!雍家小门小户,无家无业,可住不起这样大的院子!那院子的租金得有多少?” “租金?”凤寥贵公子派头十足,故作不解地说,“那院子已直接过户到了雍家名下,你们要向谁付租金?” “过……户?”雍若攸然瞪大了眼睛,无比吃惊地看着凤寥:他……他竟然直接送雍家房产?!太太……太大方了! 京城居,大不易,此理古今皆同。京城的房产,可不是一般的贵啊! 雍家当年买双喜胡同那个院子开店时,可是卖了老宅,又贴上了周氏做奶娘得的赏赐以及大部分嫁妆首饰才凑够了钱的。 若非如此,雍老爹又怎会为了一个院子跟大户人家硬扛,最后弄得家破人亡呢?! 如今,凤寥一出手就是一套房产?! 她虽然对京城的房地产业并不了解,可这三进的院子,还是“位置也好”的三进院子,没个好几千两银子买不到吧?雍家在双喜胡同买的那个院子只有两进,就花了将近两千两银子! “你买这院子花了多少银子?”雍若喃喃问。 凤寥昂着下巴,故作平静地说:“也没有多少,也就七千两银子。” “七千两……”雍若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七千两银子能买多少米?好像能买一座米山把她埋了吧? “七千两银子买的院子,你直接过户给了雍家……若是太妃问起来,你如何说?” 凤寥笑:“纳妾之资啊!咱们既然做不成夫妻,丢了面子,何不干脆就将里子赚足了?” 雍若无语了:纳妾之资!七千两银子买个妾?! 生活在社会底层,卖女儿做妾的八卦她听过不下十个。 买一个贫家女子做妾,一般的行情是二三十两,漂亮一点的五六十两;能卖到一百两左右的,就足以成为传奇了!可这些传奇,跟自己一比……呵呵! 雍若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哪知凤寥竟然还没有说完:“除了这座院子以外,我还买了一个庄子给雍家。这庄子就在桐州,出京城快马走一日便到了,这个庄子有二十多顷地、一片山林。有了这两处产业,雍家上下就可衣食无忧,雍二弟和雍三弟就可以安心读书。他们若能在举业上有所成就,雍家门第就会大为不同,你我之间的事也会有所不同。” 他收敛了笑容,拉起雍若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正色道:“所以,你不要拒了我的好意!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 雍若从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她可以为了五两银子跳下冰冷的太液池,可以为了十两银子陪着还很陌生的凤公子吃饭聊天,此时就不会拒了凤寥的好意。她只是心情有些复杂,有一种傍了大款的感觉! “我就问几个小问题:过户房产地契要户帖吧?你怎么拿到雍家户帖的?” “我让罗布去拿的。你二弟直接就给了。” “雍荞就没问问罗大人拿户帖做什么?” “他问了,但是罗布没说。”凤寥笑道,“罗布在你家住过两日,你二弟很信任他。” “你何必买那么大的院子?”雍若叹息,“我们家才几个人?有一个一进两进的院子,就足够住了。” “我买这院子,主要是因为子墨家的后角门就开在这胡同里,日后你二弟和三弟去读书会很方便,走几步就到了!”凤寥看着雍若吃惊的表情,矜持的神情中,又有些小得意,“我答应了给荞荞和苗苗找个好师傅的。如今师傅已找好了,就是子墨的三叔……” 那位安子墨先生出身书香世宦之家,他家三叔叫安明非,探花出身,不喜做官,却最是好为人师。 不管是亲友同僚,还是长辈上司,只要给他逮到一点毛病,他就会死揪着不放,非要引经据典地跟人家辨明白不可,常常弄得人家下不了台。日子久了,好多人见到他都想绕道走。 因父丧丁忧后,这位安明非先生患了腿疾,便也懒得再谋起复,只在家中找了个小院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私垫,择些良材美质教导一二。 这种职业,充分满足了他的个人癖好,让他挑人毛病时没那么讨人嫌了。 如今,这位安先生当夫子才当了不到十年,门下弟子已有四人中了进士,其中一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中了榜眼。 凤寥给雍荞和雍苗找的先生,便是这位安先生了! “安先生的性子虽然……狂了些,可他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也很会教导弟子……我磨了他好几天,他才答应让你二弟和三弟先去附学。若他们是可造之材,进学之后就能正式拜师!”没有一步到位,凤寥略有些遗憾! 雍若却要高兴疯了! 这位安先生虽然疑似强迫症患者,可从他的弟子中进士的机率来看,他的确是一位名师。有这样的名师启蒙,雍荞和雍苗可以少走无数弯路不说。那些同门师兄弟们,也会是极好的人脉! “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雍若实在忍不住了,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凤寥,真的想哭了! 买这座宅子和这个庄子,以凤寥的财力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花费了。更难得的是,他不需要她开口说一个字,就默默地为她做了这许多事,谋划深远,思虑周详,让她无法不感动。 她以前从未想到,自己可以遇到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人! 她眼泪花花、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心里却在既感动又感慨又内疚地自问:我何以为报?! 凤寥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然后他有些惊喜地傻笑起来,小心翼翼地用双臂环住了雍若,试探着慢慢收紧。 鼻端馥郁的馨香,怀中温热的少女身体,让凤寥的身体里迅速腾起了一团火,烧得他的脸颊、耳根、脖子都红透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渐渐发干、发紧,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这几日你总是早出晚归,便是在忙这些事?”雍如缩在他怀里,轻声问他,声音中带着一点鼻音。 凤寥勉强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回答了她的问题:“不……不止。还有魏家的事也有眉目了……今日皇上已下旨,令顺天府彻查些事,御史台和刑部派官员监审。魏家那个做官的儿子魏耀祖,已经回家待罪了。他岳父——就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回避了……” 第42章 雍家雪冤 当天下午, 凤寥又带雍若回了一趟娘家。 周氏很惊喜, 拉着雍若看了又看, 脸上带着笑, 眼中含着泪。 “原以为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上次你回来已是娘儿俩的最后一面, 哪知上天垂怜,许太医和你那偏方竟十分有效, 又让我活了过来……”周氏抹着眼泪说。 “那是娘吉人天相,得了凤公子这样的贵人相救!”雍若看了凤寥一眼, 眼中波光流转。 凤寥两手负在背后, 微微抬着下巴,笑得十分矜持。 周氏便笑道:“那是你的福气,也是我的造化了!” 寒暄了一阵后,凤寥将手一招, 焦桐便上前两步,把写着雍荞、雍苗名字的房契、地契,连同雍家的户帖一起双手呈给了周氏。 “这是什么?”不明所以的周氏接过去, 细细一看,大惊失色,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凤寥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又道:“不管雍二弟和雍三弟能否在科场有所建树, 我都会为若若请封侧妃。但侧妃与侧妃, 也是有所不同的。娘家若有得力之人, 若若将来与皇族中其他女眷来往时, 便会更有底气。我和若若的孩子出生后,若有得力的亲舅舅,与皇族亲眷来往时,也可多得两分敬重……” 周氏看着手里的房契地契,手指微微颤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王爷如此厚赠,如何向家中长辈交待?” 凤寥摇头道:“此事不需要向我家中长辈交待。我已自己开府,郡王府邸虽比不得亲王府邸那般财力雄厚,可区区三万多两银子,着实不算什么。那些勋贵之家采买一班小戏,花的银子都不止这个数。我家长辈若是知道了此事,最多是问一声,取笑两句了事,根本不会多加理会。” “可……”周氏还是有些忧虑,“王爷如此厚待雍家,是不是……太招摇了?” 她心中真正顾忌的是:等将来王妃进门,知道了此事,还不知要怎样忌惮若若呢! 凤寥又笑道:“这是本王对若若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本王与若若所生子女考虑。娘子不必顾虑太多,直接笑纳了便是。等娘子病好了,好好督促二弟和三弟读书,别让他们走了歪路,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周氏面前自称“本王”。言下之意:这点小钱对我堂堂一个王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别推辞了。 雍若也劝周氏:“此事我也是赞同的。二弟三弟都不算愚笨之人,既然王爷有心扶持,何不让他们试一试读书科举这条路?万一有幸得个功名回来,也能给娘挣个诰命,光耀一下雍家门楣不是?” 梦想要有啊!万一实现了呢? 周氏便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她心里猛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王爷支持雍荞和雍苗读书,莫非要为雍家洗冤?这冤屈不洗清,雍荞和雍苗便都是罪徒之子,连走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谈何得功名、挣诰命? 只是,此事太美好,她不敢多想、不敢多问。便让在旁边侍候的李嫂子扶着自己下了床,非常郑重地向凤寥深深一福:“王爷如此厚爱,小妇人愧领了!” 凤寥连说:“娘子不必如此客气!”却又不便亲手去扶,便让雍若扶住了周氏,又道,“我终究是晚辈!娘子向我行礼,倒叫我心中不安。” 周氏这才重新躺回了床上,让雍荞将房契地契和户帖一并收好。 凤寥便又与周氏商议搬家之事。 “娘子挑个好日子,我派妥当人来帮娘子搬家。有一件事要禀告娘子一声:外面院子里那一树梅花,我是极爱的。等娘子和二弟三弟搬家之后,我便想派了花匠来,将这梅树移栽到我的府上去。还望娘子成全。” “一株梅树而已。公子若是喜欢,尽管挖去便是。” 然后凤寥又说起了给雍荞和雍苗找的师傅,把这位探花郎的学问人品着实夸奖了一番。又道:只等搬家后,雍荞雍苗便可以去安先生那里开蒙了。 雍荞雍苗都听到双眼放光,连连催问何时搬家。 周氏便道:“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读书不可耽搁,挑个就近的日子吧!” 丫头莲枝便喜滋滋地去找了黄历出来,递给了周氏。周氏便挑了三日后搬家。 一时间,雍家上下都是兴高采烈。 雍荞雍苗是庆幸终于能去正经读书了。雍苗已经在幻想他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之后,顿顿都吃好吃的…… 雍家几个下人高兴,是因为搬家之后,他们的居住条件就可以大大改善了。 第二天,周氏打发雍荞雍苗和李嫂子去看了新宅子。 雍荞雍苗回来后,把新宅子的大小、布局、家具摆设、床帐铺盖等一应物事,都夸上了天,恨不得立刻就住到新宅子里去。他们还去安先生那个私塾的门口,远远地蹲守了好一会儿,只是没胆子凑近了瞧。 搬家那一日,凤寥派过来的人手十分充足,雍家要搬的东西也没几样,轻轻松松地就搬走了,让那些想要来帮忙、蹭喜气的邻居们没有了用武之地。 看着雍家上下渐行渐远,周围邻居议论纷纷,无不羡慕得眼睛发绿,直说雍家养了个好女儿,天生的富贵命,带契得全家都要发达了! 又有邻居过来,问凤寥派来看宅子的老仆:雍家这宅子要卖不? 心中打定注意,只要雍家愿意卖,自家砸锅卖铁,也要将这宅子买下来,也受用一下这宅子的好风水——已经有风水先生把雍家这宅子夸上天了! 那老仆装聋作哑,瞪眼道:我哪知道主家的心思?我只是个看宅子的! 周氏并没有请昔日邻居到新居暖宅,因为凤寥已经邀请了恒郡王府众属官及其家眷都去雍家新宅暖宅子。 地位这样悬殊的两拔人,实在没法子安排到一处坐席。日后有机会,只单请与雍家亲厚、家风也不坏的那一两家就行了。 雍若也跟着凤寥去了雍家新宅道贺。 看着周氏、雍荞、雍苗脸上兴奋喜悦的神情,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众人正高兴时,守门的人来报:顺天府来人了! 周氏听到官府来人,心中一个激灵,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雍若连忙安慰她:“娘别担心!是魏家倒台了!顺天府约摸是来寻苦主的!” 周氏木木地转头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魏家倒台了?” 雍若点点头:“如今顺天府正在奉旨查办魏家诸不法事,刑部和御史台派了官员监审。娘,爹就要沉冤得雪了!” 她简短地说完,有一点担心地看着周氏。魏家的消息,她一直拖着没告诉周氏,就是想等周氏身体好一点、再好一点了,再让她来受这份刺激,免得乐极生悲。 周氏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在了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可那笑意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无法抑制地变成了哭相。 她的眼中,迅速聚满了泪水…… 她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这个突然到来的大好消息抽空了,完全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雍若和李嫂子扶都扶不住。 “魏家倒台了?那个丧尽天良的魏家倒台了?”周氏无力地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似悲又似喜。 顷刻之间,她眼中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地滚落下来…… 雍若在她身前跪坐下来,握着她的一只手说:“娘,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着……” 话没说完,她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也想哭了!她也不忍着,直接陪着周氏掉眼泪:“……我们一家,也憋得够久了!” 一旁的雍荞也是泪流满面,扑过来拉住了周氏的另一只手一起哭。 雍苗年纪还小,不是很明白家里与魏家的仇怨,只是见娘亲、哥哥姐姐都在哭,心中惶恐,便也凑过来跟着一起哭。 周氏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啼哭之中,又夹杂着两声含混古怪的笑声。 她突然昂首望天,声音凄厉地又哭又笑又喊:“老头子!你看到了吗?老天开眼啦!唔唔,老天开眼啦!!魏家那些杀千刀的狗东西,要遭报应了……哈哈!遭报应了!!唔唔唔唔……那些狗东西遭报应了……” 雍家四口抱头痛哭。周围的人都陪着抹眼泪。 凤寥蹲下`身来,温柔地抚拍着雍若的肩膀,以示安慰。 等他们哭够了,凤寥才劝道:“多哭伤身!还是暂且收了泪,听听顺天府的人要说什么吧!” 周氏大哭一场,终于将多年的积郁,用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心情无比畅快。 她久病初愈之身,竟然没有觉得疲累,重新梳洗之后,又精神奕奕地亲自去前厅,见了顺天府的差役。 顺天府的那名差役,已由恒郡王府的一名属官“陪着说了许多话”,此时见到周氏时,竟然战战兢兢地有些腿软。 但他好歹是积年的差役,强作镇定地把该传的话都传了:明日顺天府要审雍家馆子食毒构陷案、紧跟着雍家倒霉的那家绸缎庄的纵火构陷案,诸多人证物证都齐备了,只还需要雍家苦主到堂做供。 “请公差回复府尹大人,小妇人明日一定到堂!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将自家的冤屈诉一诉!”周氏硬气地说完,又开始流泪了。 那差役异常恭敬地答应了,抖着腿退出了雍家,跨上一匹劣马回到了顺天府,跟府尹大人将雍家的情形说了。 府尹大人一拍大腿,豁然开朗:“我就说嘛!英亲王的人大动干戈弹劾一个小小魏家做什么?原来是恒郡王爷为美人出头啊!啧啧,恒郡王府不惜人力物力,四处搜罗魏家的罪证……如此看来,这位雍美人很是受宠啊!” 那差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也咂舌不已:“可不是!那样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少说也得六七千两,恒郡王爷说送就送了,还将王府属官都弄去暖宅子……在等那雍娘子从内宅出来时,小的被王府属官‘陪’得肚腿子直打颤……啧啧,那位雍美人,也不知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住在磨盘胡同那种地方好几年,竟没被附近的流氓地痞先抢了去,还真是好命!” 府尹大人笑着摇了摇头,又叹息道:“天道好轮回……本官越发觉得这句话有些门道了!魏家仗势欺人之时,焉能想到某个苦主的女儿,竟能有这样的福气?他家行事不留余地,也难怪家业聚得快,散得也快!如今,这偌大的家资、子孙的前程,眼看着就要通通葬送啰……” 弄清了背后因果,他也知道这案子要怎么结了! 第二天,顺天府开审两件案子,周氏亲自到堂,当堂痛诉魏家种种恶行,哭得声泪俱下。 王虎这个重要人证,也被移送到了顺天府。他的姘`头邱氏也已被缉拿到案。王虎杀妻毁尸的嫌疑自是洗清了,可他与有夫之妇邱氏通`奸,又构陷收留养育他多年的师父,这罪名也轻不了。 几天后,顺天府审结了魏家的案子,报送刑部、大理寺,又往宫中递了卷宗和奏折。 魏家那个做官的儿子魏耀祖,治家无方,纵容亲族为祸乡里,革除功名官职,贬为庶民。魏家其余的人,该杀的杀,该流的流,该打的打,该徒的徒。 同时,魏家巧取豪夺的产业,发还原主;已不能发还的,则以魏家的家产加倍赔偿。 雍家原来那个小院子,已经变成了魏家花园的一部分。顺天府便将魏家最大、最值钱的两个商铺,赔给了雍家。 判决公布之日,周氏的身体已基本痊愈,在家里放了一箩筐鞭炮,又大宴宾客以作庆贺。 次日,她又带着雍荞、雍苗,出城给雍老爹和雍家列祖列宗扫墓,以告慰亡者:雍家门楣终于恢复清白了!子孙再也不用低头做人了! 魏家之案尘埃落定,凤寥便找了个时间,带着雍荞雍苗两人,去安先生的私塾里附学。 安明非先生的正式弟子,基本都是有秀才、举人功名的。但有这样一位名师在,安氏族人、亲戚朋友自然都想把孩子送来给他教导,因而雍荞雍苗还是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同窗的。 为了去芜存菁——其实主要是为了省心,安先生的私塾规矩很严。调皮捣蛋的,逐出;品行不端的,逐出;资质太差的,逐出;性情懒怠的,逐出…… 在这样严格的规矩下,能留下来的,都是勤学好问、团结友爱的好孩子——至少表面上是。 雍荞、雍苗战战兢兢地去了之后,倒也并没有遭遇校园暴力。 做功课、写字、背书都嫌没时间,谁有功夫欺负他们啊?再说,能进这安氏私塾的蒙童,哪能没点背景来历?能随便欺负吗? 于是,雍家两个小朋友就安下心来开始学习。 他们是吃过无数苦头、受过无尽委屈、饱尝过绝望滋味的,如今有了这样好的学习条件,自然倍加珍惜。若不是周氏叫他们不可操之过急,他们都要废寝忘食地学习了! 先生的教导,一字一句不愿漏听。先生布置的功课,从不打半点折扣,总是尽全力完成到最好。哪怕安先生对学生的要求一向很严格,也对他们的认真和严谨程度表示了满意。 再加上他们本就聪明,记忆力、领悟力都不差,安先生慢慢也就真有几分喜欢他们了。 当然,他们要想真正拜师,要想真正扬名科场,还任重而道远。 第43章 轻吻 魏家之案结束, 周氏身体痊愈, 雍家有了安身立命的产业, 雍荞和雍苗可以上学了, 雍若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颗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开始更多地关注自己和凤寥。 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凤寥身上。越是看, 她越是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那张精致的v形脸,她以前总觉得稚嫩, 想亲一下都觉得下不了口。如今她却知道, 那张稚嫩的面庞下,藏着一个温柔而坚韧的灵魂,一片纯粹而赤诚的心意。 感情的事,因纯粹而美好, 因赤诚而难以抗拒。 虽然她一向的观点是:男人的承诺靠不住,一切山盟海誓终将被时间所消磨,渐渐化作记忆里的尘埃, 与青春一同被埋葬…… 但此时此刻,只要凤寥对她是真心的, 那就足够了! 她不相信爱情会天长地久。 但她愿意在爱情来临时,勇敢地沉醉其中, 不计利害, 不问得失, 只品尝那种身心交融的快乐。她也愿意在爱情离开时, 勇敢地挥手告别过去,不失尊严,不悔曾经,依旧乐观地面对孤寂人生。 而这潇洒态度的前提是:她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她就只属于自己,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如果有了孩子,她就得把自己分出一部分给孩子,对自己同时也对孩子负责——那种情况下,她恐怕做不到如此潇洒。 一天晚上,雍若与凤寥同坐在炕上看书,一个靠着西侧,一个靠着东侧。 雍若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视线无意识地从书上漂移开来,落在了凤寥的脸上。 凤寥看书时,一向比较专注。雍若看着他无比投入的样子,脑子里突然闪过“认真的男人最迷人”这句名言,忍不住看着他微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似乎脖子有些酸,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扭了扭脖子。他的视线无意中往雍若的方向一瞄,刚好与雍若的视线相对。 “你……你居然在偷看我!”凤寥很是惊奇地将书丢在一边,跪坐起来,将双手撑在炕桌上,整个身体越过了炕桌,与她对视。 他状似凶恶、实则傲娇地兴师问罪:“说,为什么偷看我?” 雍若居然没有抬杠地顶一句:我哪有偷看?我分明是在正大光明地看!而是很真心地说:“因为你很好看……” 她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软,略微低哑,仿佛羽毛一样刷过了凤寥的内心。 凤寥突然觉得,周身似有一股颤栗掠过,他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脸颊开始发烫,脸上佯装出来的凶恶表情如春雪般迅速消融。 他的视线躲闪了一下,又勇敢地转回雍若脸上,很是投入地看着她,软软地笑着:“若若也很好看……” 他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你的皮肤也变好了!摸起来很光滑,不像原来那样粗糙……”他十分欣喜地说,“看来,你涂的那种药膏,很有效!” 雍若点头。没有解释其实这不仅是凤寥那种药膏的作用,也是她花了20点积分,向漉漉兑换了“修复全身皮肤”这项医疗服务的功劳。 她只是感到有点口干舌燥,因为凤寥的脸,距离她的脸越来越近了! 突然,她眼前有一团黑影闪过,跟着两片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又飞快地离开。 那温热的触感,似乎刚刚传递到她的大脑,凤寥就已经滚倒在炕上。他拿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似乎很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却晶晶亮地盯着她。 雍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刚被她亲过的地方,突然意识到这犹如蝴蝶振翅般轻柔的一个吻,在她脑海中的记忆竟如此深刻。 那天晚上,凤寥未曾再有任何亲昵的举动。雍若心里略有不足。 可夜深人静,当她躺在床上,借着朦胧的光线看着凤寥沉静的睡颜时,突然又觉得:那样短暂的一次轻触,尽现初恋的纯真与纯美,竟似比一次深吻更加美好、更令她回味无穷。 迷迷糊糊地睡着时,她的唇着带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凤寥穿着穿着朴素的古装校服,手牵着手到私塾里去读书。她坐在青青的芳草地上,凤寥用手撑着膝盖,在她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用闪亮的眸子看着她笑。 那温热的触感,哪怕是在梦中,也无法清晰。 第二天晚上,雍若仍与凤寥坐在炕上看书。但她需要更加强大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而不是集中在“偷看凤寥”这件事上。 顺便说一句,她看的不是周氏所说的兵书史册,也不是打发时间的游记话本,而是对她来说极其枯燥艰涩的专业书——医书。 “你为什么要看医书?”凤寥对此十分不解,“你还想去当个女大夫不成?” 雍若道:“那游方郎中应该还教过我不少东西,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好多都忘记了。我便读一读医书,看自己还能不能想起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真实原因是:她若是读一读医书,懂一点医理,将来就可以自己学着配制绝育药。 这样就有望建立稳定的“财源”,对于将来的幸福生活很有好处。 当然,要建立稳定的“财源”,最最关键的一点,不是怎么学会配制绝育药,而是怎么解释她所消耗的药材去了哪里。 否则,只要她消耗的药材数量一大,有心人只要查一查她消耗过的药材清单,就能间接证实她配制过大量绝育药,就能把一些屎盘子牢牢地扣在她的头上,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凤寥便不说什么了。 有一天下午,他又把雍若拉到书房里去。他作画;她看书,顺便给他做模特。 雍若这才知道,凤寥在头一次去她家讨梅花后,就在画一副《红梅美人图》。 可惜梅花画好之后,他却总感觉人物难以落笔,后来又接连遇到事了,就搁下了。如今看到雍若看书,他突然就来了灵感,准备把那副画儿画完。 雍若在凤寥的书房里坐了一个下午,那副《红梅美人图》便画完了。 凤寥十分得意地拉着雍若看画,又道:“回头我就让他们好好裱了这副画,挂在我书房里。” “挂在书房可不好!”雍若笑着打趣儿,“有这样一副美人图挂在书房里,王爷还有心思读书练字吗?” 凤寥哈哈一笑,深表赞同:“这倒也是!那我挂在我房中好了,夜里思念卿卿的时候,便可以解相思之苦。” 雍若笑睨他:“王爷十日之中,倒有九日歇在我房里,又何必留着这张美人图在正房中,独自寂寞呢?” 凤寥再次大笑,然后将手背在身后,向她微微倾身,与她脸对着脸:“卿卿想要这副画,尽管直说!” “王爷好生小气!难道竟要我开口讨了才肯给?” 于是,凤寥就“主动”将那副画赠送给雍若了。 雍若觉得,这副画挺有纪念意义的,很值得收藏。搁在自己屋里,好过自己哪天失宠了,这副画被凤寥当作黑历史随意扔掉。 天气好的时候,凤寥也会带着雍若去花园里散散步。 有一天,他们与那位喜欢在湖心亭里弹琴的英亲王的林侧妃碰了个正着。 林侧妃穿着一件浅绿色交领襦裙,领口和腰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兰花;襦裙之内,白绸中衣镶着绿边;头上只戴着一对碧玉簪、一只錾银镶翠五凤挂珠钗,整体造型极是清雅。 再加上她身形清瘦,容色清艳,气质清冷,雍若一看到她,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了四个字:空谷幽兰。 雍若正在赏美人,漉漉却用软萌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疯狂地大叫:“若若,这位林侧妃的身体里,有2.5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还有3个单位的b级绝育药、1个单位的c级绝育药!把这些药都吸过来,你的积分就能增加4300点!” 一听到这话,雍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这位林侧妃,简直是个移动的绝育药库啊! 她就是英亲王后宅的那个众矢之的吧?!怪不得英王妃和苏侧妃体内都没有绝育药呢,原来大家的火力都冲着这位林侧妃去了! 当然,也可能是英王妃和苏侧妃知道防范,旁人没机会下手。只有林侧妃在这方面是小白,毫无防范之心,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中招。 她问漉漉:“林侧妃的体内竟然有三种绝育药?份量还那么重?” 漉漉道:“不是三种,而是五种。a级绝育药共有两种,一种是朱樱给你下过的a001号,另一种我命名为a002号;那3个单位的b级绝育药也是两种不同的药,我分别命名为b001号、b002号。” 五种! 雍若心里咆哮一声:这果然是一个遍地都是绝育药的、丧心病狂的位面啊! 见她要摔倒,她旁边的凤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了——这时代不流行男女朋友手牵手散步,怨念——凤寥能捞住她,不仅得反应快,还得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才行。 “你怎么了?”凤寥略微诧异地问她。没下雨、没下雪、路上不滑也很平坦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他被怀里温热的女子躯体弄得有些心猿意马,连忙将雍若扶了起来,等她站正了,连忙松开手,又将双手背在身后、藏在了袖子里。 可手上那温热的触感,却深深地印在了他脑子里。 雍若站直了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了砰砰直跳的心脏,感激地冲着凤寥笑了笑,小声解释道:“看见美人,失态了……” 她转头看向前方,看见林侧妃双目微睁,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便笑道:“让林侧妃见笑了!” 她心中开始剧烈挣扎,要不要假装认错了人,冲过去拉着林侧妃的手喊一声“林姐姐”或“恩人”,顺便把她体内的绝育药都吸过来呢? 4300点积分很诱人啊!可这位林侧妃会被这么多的人暗算成功,就算怀了孩子也生不下来,何苦让她白受一番罪?再说,英亲王的后宅形势自己还不是很清楚,还是先不要胡乱插手、妄动别人家里的妻妾格局为好,对吧? 她决定:还是再等等、再看看吧! 雍若刚刚抵御住了4300点积分的诱惑,便见林侧妃微微一笑,轻轻柔柔地说:“雍美人言重了。” 两拔人寒暄几句,各自离开。 等双方离远了,凤寥才问雍若:“你喜欢林侧妃?” 雍若道:“看着挺清雅的一个美人,便有两分好感。” 凤寥便笑道:“你眼光不错!这位林侧妃集清雅、清瘦、清艳、清冷于一身,便有一个‘林四清’的别号……”有些暧昧地凑到雍若耳边说,“是我二哥给她取的!” 雍若心里一叹:英亲王赏美人的眼光倒不错!只是这些后宅之中的阴私文章,他怕是一点儿不知道吧?林侧妃这位“四清”美人大约也不知道,否则应不致于被暗算了一次又一次! 这位林侧妃,还真是可惜了! “漉漉,林侧妃体内有那么多绝育药,会不会影响健康?” 漉漉道:“当然会啊!现在林侧妃体内的激素水平一团乱,月事不调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她要是不提前死于非命的话,再过两三年,也会死于卵巢癌、子宫内膜癌之类的病!” 雍若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林侧妃只能活两三年了?! 她的心中,突然有一点闷,有一点沉,有一点钝钝的痛。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若若?”凤寥看着她的神情,关切地问,“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不舒服吗?”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觉得烫;又捏了捏他的手,没觉得凉。 雍若深吸了一口气,收摄住心中杂念,对凤寥笑了笑:“没有。我很好。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她心中快速闪动着各种念头:要怎么回答凤寥的话?继续说林侧妃,还是把话题引开? 凤寥松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又将双手背在身后,笑问:“你想起什么事了?脸色都变了,吓了我一跳。” 雍若还没有想好,便道:“等回去了再告诉你。” 散完步,回到无尘居之后,雍若悄悄对凤寥说:“我只是想到了‘四’跟‘死’谐音,觉得‘林四清’这个别号有些不吉利。” 凤寥骇笑一声,忙道:“这话你可别叫我二哥听到了!他对自己起的这个别号甚是满意的。” 雍若叹息一声:“这是自然。” 凤寥却又问:“那个别号真的不吉利?” 雍若道:“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懂这些占卜吉凶的事,不过是因为我娘那件事,对这个格外敏感些。” 她真的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帮林侧妃以及怎么帮林侧妃。 等凤寥出去办事了,雍若才在无人干扰的时候问漉漉:“可不可以把林侧妃体内多余的绝育药吸出来,只保留一种?” 漉漉很遗憾地说:“我没法控制得那么精确的!那些绝育药的药力都纠缠在一起,要么全吸出来,要么全留在她身体中。” “如果吸出一定比例,留下一定比例,能救林侧妃的命吗?” “没用的。不同的绝育药,配方不同,药效不同,让人绝育的原理也不同,相互之间会冲突纠缠不断。哪怕我吸出90%、留下10%,剩下的各种药力仍然会互相纠缠、损害身体。只是损害的程度会有所减轻,大约可以把林侧妃的死期推迟一两年。” 雍若更纠结了! 是什么也不做,等着林侧妃两三年后死于癌症,还是吸走林侧妃体内的绝育药力,让她有机会怀孕却承受很有可能会接踵而至的流产、丧子之痛? 如果是林侧妃,她会怎么选? 要不要试探一下林侧妃?可这种阴私之事,不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好说? 不等她把这件事想明白,沈太妃那边又有动静了。 一天清晨,凤寥出门去了,沈太妃院子里的丫头来传话:“太妃请雍美人过去一趟。” 雍若默了默,笑道:“有劳姐姐传话了。” 难道寿安堂里的绝育药,又进新货了?这一回,依然是杜嬷嬷母女来下手吗? 第44章 兴安郡主 第三次走进寿安堂, 雍若却没有再在那间小花厅里“稍坐奉茶”, 而是直接被带进了沈太妃的正房。 正房之中, 沈太妃坐在正中的榻上, 杜嬷嬷站在沈太妃身后, 英王妃坐在东侧第一张圈椅上, 另有几个丫头婆子侍立左右。 “妾身雍氏,给太妃请安。”雍若缓步上前, 向沈太妃行礼。 “起来吧!”沈太妃淡淡地说。 “谢太妃。”雍若直起身,心想:沈太妃的语气竟然十分平和,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实话告诉你:因为你的出身来历, 我原是不大喜欢你的。”沈太妃仍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如今,你娘家的冤情既已洗清,你也算是良家女子了, 不算太玷污英亲王府和恒郡王府的门楣。你入府半月有余,也算安分守己,我便叫你来见一见, 顺便问你几句话。” 沈太妃这一番话,合情合理, 既解释了她之前冷待雍若的理由,也说明了此刻态度转变的原因。 连雍若也忍不住要怀疑一下:沈太妃真对自己改观了?她心中存疑, 却没有什么异样地福了福:“多谢太妃。请太妃垂问。” “听说你最近在喝牛乳?寥哥儿也在一起喝?”语气依然很平和, 不像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是!” “为什么喝这个?可问过太医了?”问话的语气, 还是很平和。 雍若早料到沈太妃有此一问, 从容答道:“妾身幼年时,曾听一个游方郎中说过:牛乳是极养人的,只需体质不冲剋,但饮无妨。这阵子翻了翻医书,医书上也说:牛乳润肠胃,解热毒,养心肺,补虚劳,便想用牛乳养一养身子。此事已问过许太医,许太医说:可以一试。” “我听说……”沈太妃十分缓慢地说,“你娘原本病得很重,被一个用牛乳做的偏方治好了?” 雍若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突然就猜到了沈太妃今日种种言行的根由:永昌候杨家!杨七公子! 沈太妃唯一的、亲生的女儿兴安郡主凤宜,可是永昌候世子杨景岳的夫人! 自己曾是给杨七公子冲喜的候选人之一。定亲时,周氏和杨七同样病重;如今,周氏已经痊愈,那位杨七公子病情如何了?呵呵,杨家是不是后悔退婚,并且此事牵涉到了凤宜? 她微笑道:“禀太妃:妾身的娘亲并不是被这偏方治好的。许太医亲口说:这偏方的确有补益元气的作用,但他不相信这偏方有起死回生之效。许太医还说:也许是妾身娘亲所用的汤药,与这偏方中的食材,产生了某种君臣佐使之效,才侥幸治好了妾身的娘亲。许太医这些话,王妃身边的茉莉姐姐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绝对不能夸大“偏方”的作用。不然,吃不好杨七——这是必然的——她容易被迁怒。 把治好周氏的功劳归结到许太医和“侥幸”上,是最合适、最安全的。 她之前弄出“偏方”之事,主要是为了糊弄许太医这个很了解周氏病情的专业人士,顺便让牛乳出现在身边亲近之人的食谱中。 沈太妃感到接下来的话,有一点难开口,便向坐在旁边的英王妃使了个眼色。 英王妃便笑道:“我对这个能够补益元气的偏方倒是很有兴趣!雍美人,我拿双倍的食谱、外加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与你交换,如何?” 雍若从容笑道:“哪需要交换?王妃若是好奇,我写出来,请太妃和王妃一观便是。” 英王妃暗暗松了口气,笑得十分明媚:“你虽然大方,我却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说了交换,就是交换!”又对沈太妃陪笑道,“母妃,借您这里的文房四宝一用可好?” 沈太妃笑道:“哪用你借?我也正好奇呢!”便吩咐丫头去拿文房四宝。 “只是有一事,需要禀报太妃和王妃。”等文房四宝的时候,雍若郑重地说,“这方子是妾身幼年时听到,前些日子在睡梦中想起来的。妾身怕自己的记忆有误,就没敢四处招摇。除了留给娘家试用之外,只往许太医那里送了一份,原想着多试用一阵,确定无误了再敬献给长辈。太妃和王妃若也想试用,千万要先问过太医,看看有无冲剋才妥当。” “这是自然,哪用你叮嘱?”英王妃笑吟吟地说。 等丫头送来了文房四宝,雍若便当众把牛奶的几种吃法都写了出来,交给沈太妃和英王妃“观看”:“我娘用的是‘益元粥’这个方子。这个方子我记得略清楚些。其它几个方子有些不确定,现在我弟弟们在吃着玩。” 英王妃接过方子时,先赞了一声:“雍美人这笔字倒是极有风骨!” 雍若谦虚:“王妃过誉了!勉强能见人罢了。”这阵子她也在天天练字,渐渐找回了一些写毛笔字的手感。 英王妃扫了一眼那方子,便将方子送去给沈太妃看。 沈太妃看了看方子,不置可否,赏了雍若两套做工精致华丽的头面并一些衣料,又叮嘱了几句“好生侍候王爷”之类的话,便让雍若离开了。 没有再在寿安堂吃到绝育药,雍若甚是遗憾。 花柔等丫头却高兴坏了:“太妃赏了这么多东西给美人,想来是渐渐知道美人的好处了,以后会越来越喜欢美人的!” 雍若不去戳破几个丫头的美梦,只在心里想着杨七公子的病。 如果杨七公子现在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或许有机会救他。可现在自己嫁给了凤寥,杨七就是外男。就算自己舍得积分,也没有理由去探杨七的病,更没有可能接近杨七一米之内投放丹药。所以,杨七公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回到无尘居不久,英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茉莉,送来了英王妃给她的几张食谱,有药膳也有普通美食;另外还有两套金头面、几对簪钗耳环手镯之类的首饰、几匹布料。 雍若心想:英王妃这一回是大出血了! 送来的东西远比她答应给自己的多,是不是因为自己多写了几张“食谱”? 她有些好笑地想:自己出于撇清的目的,多写的那几种牛奶吃法,岂不成了捆绑销售、强迫消费?!英王妃的嫁妆和私房应该很丰厚吧? 送走茉莉之后,她又思忖了一会儿,便叫来焦竹,低声吩咐道:“这段时间,你不用干别的,只带人留意着府里的动静。如果兴安郡主回娘家了,你立刻来报我。” 焦竹自跟了雍若,还没有被安排过什么重要差事,正心中惴惴。此时听了雍若的吩咐,连忙兴奋又踊跃地答应一声,立刻就带人去安排了。 雍若不知道杨家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前未婚夫家”这样一层尴尬的关系,她也不好胡乱打听杨家的事,只好被动防御了——防御兴安郡主。 她没有见过兴安郡主凤宜,但她从凤寥、焦竹、花柔、玉净等人那里,还是挖到了一些兴安郡主的情报。 老英亲王四个儿女的出生顺序是:庶子凤宽、嫡子凤实、嫡女凤宜、嫡子凤寥。 据说:兴安郡主未出嫁时,脾气就十分跋扈暴躁,曾经在寒冬腊月,将亲哥哥凤实的一个通房踹进荷花池里,还不许人救。 荷花池边缘的水并不深,但那通房在冰水里泡了至少一刻钟,冻得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了。被救回去之后,那通房当晚就高烧不退,没两天就死了。 这件事的起因,据说是凤实在外面买了一对碧玉簪,原打算两个通房一人一根。哪知才把头一根给了那倒霉通房,另一根就被兴安郡主看中了,凤实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把那根簪子给了妹妹。 然后,戴着这根碧玉簪的兴安郡主,与戴着同款碧玉簪的倒霉通房在花园里相遇,兴安郡主便说自己被侮辱了,就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雍若还听说:兴安郡主的夫婿——永昌候世子杨景岳丰神俊郎,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 杨世子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可在婚期之前,他那名未婚妻突然暴病而亡了。后来,兴安郡主就嫁给了杨世子,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媒。 这件事,让雍若嗅到了一点阴谋的气息。杨世子那个未婚妻,真的是“暴病”而亡吗? 当然,她没有证据,不能胡乱认定什么。 但这两件事,却让雍若不能不对兴安郡主心生警惕。 万一兴安郡主觉得自己这个曾被她夫家退过婚的女子,嫁到了她娘家做妾是在“侮辱”她呢? 接下来两天,凤寥仍然每天早出晚归。 雍若问他在干什么,他却神神秘秘地笑而不语。 第三天下午,凤寥不在,雍若正在书房看书,焦竹来报:兴安郡主回娘家了,去了沈太妃的寿安堂。 雍若默了默,放下了书,对焦竹说:“你悄悄派人盯着寿安堂到无尘居的路口,注意别被人发现了。如果发现兴安郡主往无尘居的方向来了,立刻来报我。如果可以的话,留意一下兴安郡主的脸色。” 焦竹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雍若换上了平时健身时穿的鞋子,又换了身比较朴素的衣服,吩咐花柔和玉净:“如果兴安郡主往无尘居来了,花柔就跟我去沁芳园里避一避。玉净留下来。若兴安郡主问我的去向,你直接告诉她,不必隐瞒;如果兴安郡主要砸屋子,你劝一劝也就罢了,不必死命拦着,随她砸去。” 花柔和玉净答应一声,却又分外不解:“好端端的,兴安郡主为什么要来砸我们的屋子?” 雍若叹息:“也许是我多心了,并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花柔和玉净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色,玉净又问:“那为何要随她砸?这屋里有许多好东西,砸了太可惜了!” 雍若微微苦笑:“她是堂堂郡主。她若要砸屋子,咱们这些人谁还拦得住不成?索性随她去砸,人别吃亏就行了。你要是心疼好东西,挑几件贵重的先收起来吧!” 交待完以后,她抬脚出了自己的屋子。忖度了一下从寿安堂到无尘居的路线,打算去无尘居的前院,看一看那树刚刚开放的樱桃花。 刚走到院中,她就听到玉净在指挥小丫头:“……把这副中堂收起来,另找一副挂上去……这副画也收起来……这个摆件也收起来……” 雍若微微有点囧:若是兴安郡主不来找麻烦,她这脸可就丢大了! 第45章 隐秘 过了小半个时辰, 焦竹手下的一个小太监飞奔来报:“兴安郡主从嘉瑞园过来了!脸色不太好, 似乎很生气。” 雍若望天, 长长地叹息一声:自己要不要猜得那么准啊?这下脸面是保住了, 可麻烦怎么解决? 她没有丝毫迟疑, 站起身来对花柔说:“走吧!咱们去沁芳园里逛逛, 避一避郡主的锋头。” 带着花柔,她快步向沁芳园走去。今天凤寥不在家, 她暂避郡主锋芒为好,免得白吃了亏。 她脚步很快, 花柔是做惯了丫头的, 也能跟得上。 一路上,她们若遇到丫头婆子,便放缓脚步,故作清闲;若周围没人, 就快走一阵。很快,两人就进了园子。 雍若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亲王府的后花园,还是很大的。中式园林还讲究个移步换景、曲径通幽, 要在园子里躲一阵子还是挺容易的。 在园中转了大半圈之后,她按照花柔的指引, 向一座位置略偏僻、隐藏在一大片苗木之后的凉亭——幽独亭走去,打算在亭中坐一会儿。 可她转过那一片苗木时, 却发现亭中已经坐了一个人……是英亲王的林侧妃。 “林侧妃安好!”她笑盈盈向林侧妃行礼。 她心中叹息一声, 又开始纠结了:林侧妃体内有价值4300点积分的绝育药啊!要不要把这些绝育药都吸过来呢? 对于雍若来说, 4300点积分真的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啊! 因为“阴私”手段之所以是“阴私”, 在于它始终隐在暗处,不会轻易被拿到台面上来。 根据漉漉免费提供的情报: 这个世界上的d级和e级绝育药,也就是大户人家通房和青楼女子用来避孕的避子汤,可以在药店里随便配。 这些避子汤都是真正的汤药,又酸又苦又涩,非常难喝,基本上不可能用来暗算别人。而且,这些药的本意是“暂时避孕”,而不是“绝育”。所以一服避子汤里,会渐渐使人“绝育”的药性成分只是副作用,基本不会超过0.1个单位,有些高明的配方还能把这个成分降低到0.01个单位以下。 一个单位d级绝育药值200点积分,一个单位e级绝育药值100点积分。 也就是说,一服避子汤里的绝育药性,高的不过是一、二十点积分,低的可能只有一两点甚至更少积分。要用d级、e级绝育药凑够4300点积分,少则几百服,多则数千服。 a级、b级、c级这些能够下在饮食、汤药、茶水中害人的绝育药,早就被朝廷禁售了,药店是不会公开卖的,只有在黑市上才能买到。 如果哪个二货跑到药店问:“我要买绝育药,能下在饮食中给别人吃的那种。” 掌柜的保管会两眼一瞪,义正辞严地说:“本店做的是正当生意,哪会卖那种丧尽天良的害人之物?噫,你买这东西做什么?想害什么人?走,跟我去见官……”结局就是:这个二货要么被扭送到官府,要么自己“反应快”逃跑了。 b级、c级绝育药,如果有知道门路的人介绍、作保,陌生顾客也可以辗转买到,只价格十分昂贵。 a级绝育药的配制和购买,却都是有传承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隐秘组织能配制a级绝育药,也只有源远流长的一些顶级家族的核心成员有资格购买。旁的人就算再有钱有势,连这几个隐秘组织的门都摸不到。 据漉漉说:两百多年前,曾有一个叫庄识的年轻男人,是一个有资格购买a级绝育药的家族的核心成员。庄识知道绝育药的隐秘后,本着为民除害的精神,将这个隐秘捅给了官府,联合官府抓住了几个联络人,给某组织造成了一定损失。 后来,庄识家族遭到了那几个隐秘组织的联手报复。从那年起,庄识自己和他五服之内的所有亲戚,再没有生出过孩子,包括他家已经嫁出去姑奶奶们,也包括他舅舅家的亲戚们。 庄识顶着所有亲戚的怨恨指责,与那几个隐秘组织斗了十几年,却再没有取得什么实质的胜果。绝望之下,他在庄家祠堂前自刎了。 从那以后,绝育药的事,更加是不能说的秘密。 知道这些秘密的,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不知道这些秘密的,要么生活在社会底层,要么在富贵人家做靶子——比如:雍若面前的这位林侧妃。 “雍美人不必多礼。”林侧妃依然是一身清雅,轻轻柔柔地说,“请坐吧!” 雍若便在亭中坐下,距离林侧妃不远也不近。 “林侧妃喜欢这里?”雍若主动开口寒暄,免得两个人干坐着尴尬。同时她也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老惦记着4300点积分。 “不错。此处清幽,我常来坐坐。雍美人也喜欢这里?” 雍若打量一下周围,叹息一声:“此处满目苍翠,颇有遗世独立之感,我甚是喜欢。”又向林侧妃笑了笑,“我在这里,会不会扰了林侧妃的清净?” 林侧妃轻笑一声:“这园子、这亭子都不是我的,谈何打扰?”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有两个小丫头的声音,在不远处不高不低地喊了两声:“雍美人……你在哪里?雍美人……” 林侧妃惊讶地看了雍若一眼,又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意思是:叫你呢?你不应一声? 雍若略尴尬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别理她!那不是玉净的声音。 等那两个小丫头走远了,林侧妃才笑道:“雍美人是来这里躲清净的?” 雍若微微苦笑:“让林侧妃见笑了。” “这没什么……”林侧妃微笑着叹息,“谁都有想要躲清净的时候。” 雍若默然无语。 又坐了一会儿,林侧妃站身来,说道:“我有些乏了,要回去歪一歪。雍美人若在园子里躲不住了,可到我屋里清净片刻。我住在王府西路的桐月轩,位置略偏,少有人至。” “多谢林侧妃。” 林侧妃又指了指之前她垫在身下的一个棉垫子,十分温和地说:“这个坐垫送给美人吧!如今天气还凉,这木头椅子冷冰冰的,雍美人日后再来这里躲清净,带个厚实的坐垫为好。我年轻时便不大注意这些,凉了身子,如今竟得了宫寒之症,苦不堪言。雍美人青春正好,可别重蹈了我的覆辙才是!” 两人并无深交,林侧妃却这样温言相劝,让雍若心情更复杂了。 这位林侧妃,一直以为自己的问题是什么见鬼的“宫寒之症”吗?或者,太医就是这样糊弄她的? 雍若心中升起浓浓的同情,这位林侧妃的身边,有一个知道真相、也愿意给她讲真话的人吗? “林侧妃……身子不好吗?”她起身送林侧妃,试探性地问。 林侧妃微微苦笑,苦涩的笑容之中,却又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明澈气质,让她有一种十分独特的魅力:“我被宫寒之症所苦,月事常常两三月、甚至数月不至,来了之后,又常常月余不尽……种种滋味,实在难言。” 她叹息一声,向雍若点点头:“告辞了!”见雍若还想再送,她脸上又浮现了两分戏谑的笑意,“美人请留步吧!别为了我冒冒然出去,被那些丫头拿住了!”说完转身,扶着丫头缓步离去。 雍若站在原地,看着林侧妃主仆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一片葱茏之后,久久无语。 花柔十分自责:“奴婢该死!竟没有想到这凉亭里的木头椅子太凉,多亏了林侧妃提醒。奴婢回去就做个厚实的坐垫,今日美人先用用林侧妃的这个坐垫吧!” 雍若便在林侧妃坐过的垫子上坐下来,垫子上尚余林侧妃的体温。 她又让花柔悄悄去盯着路口,等玉净找过来就来叫她。 过了好一会儿,花柔回来了,但跟她回来的却不是玉净,而是凤寥。他们之后,还跟着焦总管和几名在凤寥身边侍候的太监。 凤寥语气凝重地对雍若说:“我刚进府门,就听说我姐姐将你的屋子砸了。又听说你在沁芳园,便也顾不上回无尘居,先过来找你了。” 雍若一愣:兴安郡主,还真将她的屋子砸了呀?问凤寥:“兴安郡主为什么要砸我的屋子?” 凤寥摇了摇头,脸色冷肃:“我也不清楚。还没来得及问!” 他拉着雍若的手,将她上下一打量,见她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刚才进府的时候,听说你的屋子被砸了,我真是眼前一黑。又听说你在沁芳园里,没跟我姐姐对上吃亏,我才一口气顺了过来。” 雍若朝他笑了笑:“真的眼前一黑?” 凤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脸上有了一点笑意:“还好你机灵,自己先躲到花园里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姐姐会来找你麻烦?” 雍若苦笑:“我并不能确定,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所以提前防范,避其风头而已。” 凤寥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 然后他拉着她,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下,还下意识地让她坐在柳侧妃留下的那张坐垫上,他自己却往冷冰冰的木头椅子上坐。 雍若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不要这样张狂为好,便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跟自己一起坐在垫子上。好在垫子够宽大,坐两个人也够了。 “若若,你知道吗?刚刚我往园子里走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突然之间,我周围的一切都不再真实了。我仿佛活在一个玻璃罐子里,以前对周围的一切印象,仿佛都只是一个幻像。”凤寥的眉头皱得很紧,脸上有着浓重的困惑之色。 雍若看着凤寥的神情,心中略微感慨:意识到问题,是成长的第一步啊! “我不明白我姐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也同样不明白,你为什么能猜中我姐姐的想法,很有先见之明地避出来……我觉得自己很蠢!”凤寥盯着雍若的眼睛,目光惶惑而热切,“若若,你那样聪明,你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真诚而纯粹、满眼求知精神的少年,雍若觉得,她没办法编些瞎话随口敷衍他!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可怎么说呢?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漉漉是底牌,这一张底牌不对任何人说——这是底线。 她对兴安郡主与杨世子婚姻真相的猜测,暂时也不能说。 毕竟兴安郡主是凤寥的亲姐姐,若她用这种完全没有一点实证的凭空猜测去忖度兴安郡主的为人,凤寥对她的观感或许会大打折扣,这对他们的感情是很不利的。 “从我知道郡主是永昌侯世子夫人之后,我就在留心郡主的事了……”雍若把兴安郡主将亲哥哥的倒霉通房踹下水、还不准人救的事说了,“因为这件事,我觉得郡主可能……比较心高气傲。便有些担心:万一郡主觉得我这个曾被杨家退婚的女子嫁给你做妾,也是对她的侮辱呢?所以我出于谨慎,就避了出来,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凤寥看着雍若,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我二哥的那个通房,竟是被我姐姐害死的?” 他思索了半晌,隐约只记得他二哥确实有个通房在多年前病死了。至于什么病、怎么病的,他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雍若谨慎地回答:“我听到消息,的确是这样的。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 凤寥豁然转身,问跟在他身后的焦桐焦总管:“这件事你知道吗?” 焦桐面露尴尬,却也并不隐瞒:“雍美人所言不差。这件事,这府里许多下人都知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凤寥异常恼怒地大声质问道。 焦桐躬着身,鼻尖开始冒汗:“这事……这是英亲王后宅的事,又牵涉到郡主,太妃严令不许下面的人嚼舌根。老奴见此事与公子并不相干,又有太妃的吩咐,便没有多嘴……” 凤寥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今日才知:我竟是闭目塞听、耳聋眼瞎之辈!这家里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我竟是个外人了吗?” 雍若觉得凤寥似乎有一点感伤,便柔声安慰他:“王爷也别太责怪下面的人。不告诉王爷这些事,也是不想让王爷烦心。” “所以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我成了聋子瞎子?”凤寥怒气勃发。 焦桐等人立马跪下请罪。 雍若扯了扯凤寥的袖子,装可怜卖萌:“王爷,您吓着我了……” 凤寥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满腔怒火突然有些后继乏力。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胸口的闷气和郁气便消散了许多。转身对焦桐等人说:“以前的事,本王不计较了!但从今往后,不管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要及时报我!若再有隐瞒,本王必不轻饶。” 焦桐等人抹一抹汗,连声答应了。 凤寥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今日你们知道在府门外等着我,及时向我通报消息,这件事做得很好,回头本王必定重赏。” 焦桐等人又连忙谢恩,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雍若觉得:凤寥不愧是富贵中人,哪怕年轻识浅,这“打一棒子、给颗红枣”的把戏也是信手拈来,用得十分纯熟。 “走吧!”凤寥拉起了雍若的手,“咱们去会会我姐姐。她砸了我的屋子,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第46章 伟岸的背影 凤寥、雍若一行人匆匆回了无尘居。 这一回, 他们抄的是近路, 直接穿过嘉瑞园, 从无尘居的后门进了无尘居的正院。 刚走到院门口, 就听到里面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咆哮:“再去找!园子就那么一点大, 我就不信她还能变成个耗子钻到地洞里去!” “姐姐好威风!”凤寥声音冷肃地说, “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姐姐,让你在我的院了里发这样大的脾气?” “你还问?你为什么要纳了姓雍的那个小贱人?”兴安郡主立刻反怼回来, 语气里怒火四溢。同时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兴安郡主正怒气冲冲地冲过来。 这两句对话一说完, 凤寥、雍若与兴安郡主一行人, 已经在无尘居正院的廊下对面相逢。 兴安郡主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高,微胖,浓妆艳抹的脸上看不出气色如何, 泛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息。 她原来打扮得极是华丽,但约摸是这一通怒火发作得太痛快了, 现在衣饰略有不整。 兴安郡主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丫头婆子, 其中有寿安堂的杜嬷嬷,还有一个雍若没有想到的熟人——那个曾经代表永昌侯府到雍家退亲的肖大娘。 那个趾高气扬、仗势欺人的肖大娘, 竟然是兴安郡主的人?! 雍若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一下:如果肖大娘是兴安郡主的人, 那么杨家退亲那件事, 兴安郡主是不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如此看来, 杨七公子的情形,恐怕不大妙啊! 兴安郡主狠狠地瞪了凤寥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雍若身上,冷笑道:“你就是姓雍的那个小贱人?” 雍若冷静地朝兴安郡主福了福:“妾身雍氏,见过兴安郡主。” 兴安郡主眼中的血色愈加浓重,盯着雍若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吃了她的肉、扒了她的皮。 她向雍若走了两步,充满压迫感地说:“我是郡主,你不过是我弟弟拿钱买来的卑贱玩意儿,无品也无封。你向本郡主见礼,为什么不跪下?如此不知礼数,也配侍候我弟弟?” 漉漉在雍若脑子里喊:“若若,兴安郡主体内也有1.5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价值1500点积分!” 雍若心里一个激灵。心想:卧槽,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又是谁下的?还有,真的好想把这个嚣张的郡主一脚踹飞啊! 雍若也没功夫多想什么,应付跪不跪的问题才是最迫切的。 她现在跪不跪兴安郡主,在两可之间。从国法来说,她现在无品无封,只能算是民妇,见到郡主理应下跪。可从家庭伦`理来说,她这个小妾跪正妻、跪长辈,却不需要在见礼时向夫主的姐姐下跪。 如今兴安郡主摆明了找茬,她只能以国法为先了,免得被扣一顶“藐视国法”的大帽子。 雍若深吸一口气,正要向兴安郡主跪下,手臂却被凤寥一把抓住。 凤寥看着兴安郡主,冷冷地说:“好叫姐姐得知,雍氏已被册封为恒郡王夫人,正正经经的朝廷正六品诰命。如今雍氏与姐姐虽有长幼之分,却已没有贵贱之别,日常见礼,就不必向姐姐下跪了。” 兴安郡主和雍若同时转头看向凤寥。 兴安郡主满脸的恼怒,雍若满心的惊喜——从精神上来说,她不在乎一个夫人的名分;可从实际利益来说,在王府生活,有个正经的诰封很重要。 “她才进门多久啊?这就被册封为夫人,你哄谁呢?”兴安郡主拒绝相信,“宗人府和礼部的办事效率,何时有这么高了!皇伯父又岂能同意?”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宗人府和礼部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我不过每日去坐一坐、问一问,他们便在三五天之内,将此事办妥了。封个夫人不过是小事,皇伯父为何不同意?” 雍若这才明白,凤寥这几日早出晚归,原来是去催逼着宗人府和礼部的官员……还有皇上立办此事啊! 他竟然事先没有露一点口风给她,是想给她个惊喜吗? 嗯,她心里感觉很开心、很快乐:这的确是个大大的惊喜!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知道了这个消息,更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我不信!你将封册拿来给我看看!”兴安郡主气得发狂。 凤寥便高声叫道:“叫小林子和小桂子把雍夫人的封册和冠服送过来,‘远远的’给兴安郡主看一眼。” 这两个小太监是跟着凤寥出门的。 今日他们带着冠服和封册,跟凤寥回府后,见无尘居形势不对,便没敢进来,一直躲在外面。 此时听了凤寥的话,两人便各自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其中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套宝蓝的命妇冠服,另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册子,正是郡王夫人的品级模样。 他们走到距离兴安郡主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让兴安郡主“远远地”看了一眼冠服和封册。 “为什么要远远地看?怕我验出有假吗?”兴安郡主讽刺地说。 凤寥勾了勾嘴角,也笑得略讽刺:“朝廷名位,谁敢假冒?姐姐若不信,明日可自去礼部和宗人府核查。今日姐姐正在气头上,我怕姐姐一怒之下将封册撕了、冠服毁了。姐姐自然不惧,我却怕连累了雍氏。” 兴安郡主更是气怒,骂道:“凤寥,你是被这小贱人迷昏头了!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一个罪徒、死在了牢狱里?将一个罪徒之女收在身边侍候,你也不嫌脏!” 凤寥讽笑:“姐姐怕是孤陋寡闻了!雍家之冤已经洗雪,如今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之家,雍氏自然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若非如此,雍氏又岂能这么快就得了朝廷册封?” 兴安郡主有些语塞,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憋得面孔赤红:“那你知不知道她被杨家退过亲?” 凤寥神色更冷:“自然知道。所谓退亲,不就是男婚女嫁,从此各不相干吗?杨家背信弃义、毁婚另娶在前,我纳雍氏为妾在后,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兴安郡主着魔似的絮叨着这句话,十分烦躁地走来走去,仿佛一只囚笼中的困兽,眼看着周围的烈火渐渐燃起,它却无路可逃。 “有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你这个小贱人太不安分!”兴安郡主咬牙切齿地瞪着雍若,“被夫家退了婚,你就该羞愧得自己去死一死!就算你不知廉耻、贪生怕死,也该寻个下三滥的贩夫走卒随便嫁了,一辈子在臭水沟里打滚!为什么你要如此不安分地嫁到王府来?为什么你那个死鬼老娘竟然没死?!” 雍若被兴安郡主的强盗逻辑惊得目瞪口呆。 凤寥看着兴安郡主,完全无法相信这是自己的亲姐姐,整个人呆若木鸡。 兴安郡主双目红赤地瞪着雍若,神情无比狰狞:“若不是你这小贱人嫁到了王府来……若不是你那死鬼老娘不肯乖乖去死……那件事又怎么会被拆穿?!都是你们的错!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红着眼冲向雍若,扬起手臂就想甩她耳光。 凤寥一闪身挡在了雍若面前,稳稳地抓住了兴安郡主挥过来的手,低声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雍若看着凤寥的背影,有刹那的愣神,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客观地说:凤寥的背影,并不宽厚。可当他这样突然挡在了她面前,无比坚定地挡住了兴安郡主的攻击时,她却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很伟岸! 这种感觉,让她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种很软弱又很快乐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她突然很想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在他背上靠一靠,听一听他的呼吸和心跳;也让她突然想把世间的一切烦扰,都丢给他去处理,自己只在他的羽翼下,体会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 兴安郡主仍在咆哮:“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这些臭男人气疯了!我……我……” 她在“我”了两声之后,突然眼泪滚滚而下,竟然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众婆子连忙上前搀扶劝慰,却怎么也扶不起她。 凤寥再次呆若木鸡。 雍若也回过神来,无比吃惊地看着兴安郡主,完全搞不懂她的画风为什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什么事被拆穿了?”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紧紧皱起眉头,目光冷峻地扫过了兴安郡主身边的丫鬟婆子。 最后,他指着肖大娘,厉声喝道:“你来说!” 肖大娘的神情茫然而恐惧,完全没有了当初来雍家退亲时的得意和张狂。 被凤寥一问,她直接腿一软跪倒在地,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初杨七公子和雍若定亲以后,兴安郡主听说自己要和一个平民出生的罪徒之女做妯娌,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杨太夫人一心要救杨七公子,执意要结这门亲事,谁劝也不听。 兴安郡主气闷之下,就想出了一个歪招。 她叫人买通了大兴县的一个媒婆以及现任杨七奶奶吴氏的娘家人,篡改了吴氏的生辰八字,说服杨太夫人退了雍家的亲事,给杨七公子娶了吴氏冲喜。 兴安郡主根本不信冲喜之事,这件事,她做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杨七娶妻冲喜之后,病情丝毫没有起色。若只是这样也不要紧,毕竟冲喜只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期望,冲不好是十有八、九的事。可偏偏雍若被杨家退婚之后,很快就嫁入恒郡王府做了美人,周氏也在雍若婚后很快痊愈,雍家更已沉冤昭雪、洗清了污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太夫人听说了雍家的事之后,更对那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认定雍若是命格贵重、且五行齐全压得住贵重命格的人,纵然命中有些波折,也能很快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她再把杨七的情形和雍家的情形一对比,深深地郁闷了,也深深地怀疑了。 她派自己的心腹仔细一查,多方求证,便查出了杨七奶奶吴氏生辰造假,根本不是那道士所要求的“龙年鸡月鸡日龙时”出生;而指使他们造假的,正是兴安郡主身边的心腹——肖大娘。 杨太夫人便觉得是自己听信了谗言,害了杨七,气得直接中风了,情形似乎不大好。 据说:兴安郡主的夫婿杨世子快要气疯了。 可兴安郡主是皇帝的侄女,他的几个大小舅子要么是亲王、要么是郡王,他也不能把郡主如何,就让兴安郡主收拾东西回娘家来住一阵,等杨太夫人身体好转或者气消了再回去。 听完了肖大娘的讲述,雍若和凤寥吃惊之余,心情都异常复杂——他们俩能有今日的相伴相守,竟然多亏了兴安郡主的成全! 而因为这件事,兴安郡主自己却似乎要被她自个儿埋进沟里去了。难怪她如此意难平! 雍若在心里疯狂吐槽:兴安郡主这样的行为,是怎样一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若是杨太夫人有个好歹,兴安郡主和杨世子的夫妻缘分,是不是也到头了? 话说……郡主不是那么容易被休掉的吧? 可现在郡主有了重大过失并且被夫家拿住了实证……这又要怎么算?! 正当雍若心里乱糟糟地闪过各种念头时,一个婆子煞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郡主,不好了!七公子……七公子没了!太夫人……”她跪倒在兴安郡主面前,重重地磕下头去,“太夫人也仙去了!” 兴安郡主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 凤寥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雍若用力闭上了眼睛:两条人命在这当口死了。这一下,兴安郡主与杨世子只怕真的要完了! 婚姻失败的兴安郡主,会不会更加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啊? 真特么的日了狗了! 第47章 血溅灵堂 永昌侯府, 满府缟素。 灵堂之中, 哭声震天, 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格外让人心惊。 凤寥和英亲王凤实穿着一身素服, 护送着同样一身素服的兴安郡主走进来时, 一屋子的孝子孝妇孝孙都转身拜倒,向他们行礼。 “参见英亲王!”“参见恒郡王!” 皇族的身份摆在那里, 凤实和凤寥根本无需说一句重话,杨家就自然而然地低头了。 凤实叹息一声, 道:“死者为尊。诸位不必多礼。” 兴安郡主的夫婿、永昌侯世子杨景岳从众孝子孝孙中站起来, 对兴安郡主说:“你该去换衣服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竟然异常平和,就像正常情况下丈夫在叮嘱妻子某件事一样,仿佛兴安郡主不曾用过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之计, 仿佛杨太夫人的死与兴安郡主毫无关联。 兴安郡主见他如此和颜悦色,竟有一点喜出望外的感觉,连忙说:“好!好!我这就去更衣。” 她刚从英亲王府回来, 身上只穿着素服,并没有换上丧家的丧服。 兴安郡主带着肖大娘等人下去更衣了。 凤实悄悄松了一口气, 和颜悦色地对杨景岳说:“太夫人和七公子仙逝,我们心中甚是难安。妹夫可能带我们去灵前, 给亡者上柱香?” 杨景岳依然很平静, 躬身相请。 凤寥皱着眉头, 跟在凤实身边, 总觉得这一切太平静了、太顺利了!让他心中反倒生出强烈的恐惧难安。 他跟着凤实到灵前上香致祭,又送上奠仪之后,被请到前厅奉茶。 前厅之中,已坐了一些杨家的至交亲友,见到凤实和凤寥,纷纷上来见礼奉承。 凤实异常随和谦逊地与杨家众亲友应酬,凤寥跟着应酬了几句,觉得甚是厌烦,又惦记着兴安郡主,便道:“二哥,我出去走走。” 凤实点点头,叮嘱道:“叫护卫好生跟着你。” 凤寥点点头,一扭头出了前厅,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苏名剑等护卫连忙跟上。 凤寥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他姐夫杨景岳今日的反应:姐夫刚才的表现太平静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杨景岳到底要做什么?姐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金枝玉叶。杨景岳要是不想连累杨家满门,就不敢把姐姐如何吧?又想着姐姐做的这件事,跟他和若若之间的事情之间,那种纠结复杂的因果,更觉得烦躁。 不知不觉,走到了灵堂所在的杨家正厅。 凤寥并没有走近,而只是悄悄地站在院门旁边的抄手游廊下,远远地在那群守孝的人群中,搜寻兴安郡主的影子。 不多时,他便看到兴安郡主换了一身齐衰丧服,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兴安郡主似乎正要去女眷堆里跪着,却被杨景岳招手叫到了灵堂门口,跟着肖大娘也被叫了过去,似乎杨景岳有事吩咐。 然后凤寥看到,杨景岳对着兴安郡主和肖大娘十分诡异地笑了笑,右手伸进左手袖子里,飞快地抽出一把匕首,异常冷静地踏前一步,直直地将匕首扎进了肖大娘的胸口。 被匕首扎进胸口时,肖大娘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两声沉闷的“嗬嗬”声,眼珠瞪得溜圆。 她无比惊愕地看着杨景岳,似乎完全无法相信杨景岳竟然对她下此毒手! 杨景岳既冷静、又冷漠地一转手腕,用匕首在肖大娘体内一搅。 肖大娘发生一声闷哼,彻底失去了意识。她那失去神采的眼睛,仍在死死地盯着杨景岳。 杨景岳一脚将肖大娘踹开,顺势抽出了匕首。 肖大娘倒在了灵堂门口,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迅速浸透了她身上的孝衣。 兴安郡主终于回过神来,放声尖叫。 凤寥大叫道:“快拿下他!”他跳下抄手游廊,向杨景岳冲过去。紧跟在他身边的苏名剑一把将他攥住,忙道:“王爷别过去!我去拿他!”拔剑冲向杨景岳。 箭矢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利箭向杨景岳直射过去。 杨景岳却敏捷地一闪身,躲开了这支箭,然后顺势一转身,将兴安郡主拉进了自己怀里。他左手圈住兴安郡主的脖子,右手上尚在滴血的匕首,抵在了兴安郡主的后心。 “都别过来!”杨景岳背靠着墙,挟持着兴安郡主。 视线在院子里的人群中一扫,他便看到了苏名剑和凤寥。 “苏大人,请您站在原地!”他对着苏名剑笑了笑,“不然我心里一害怕,这匕首可就要扎进郡主后心了。” 苏名剑只得停下脚步。 院门口的凤寥护卫姜宝弓张弓搭箭,却无法再射出一箭。 如果杨景岳拿匕首的手露在外面,他还可以射伤他的手,可如今杨景岳拿匕首的手藏在兴安郡主身后,他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杨景岳,你想干什么?”凤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用颤抖的声音怒喝着。 他身边的小桂子见此情势,一遛烟跑去前厅请凤实了。 灵堂之内的杨家众女眷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尖叫着躲了开去,将杨景岳的娘永昌候夫人也一并拖走了。 头发已经花白的永昌侯带着几个男丁仍留在灵堂之中,气急败坏的对着杨景岳吼道:“你这个逆子,想连累杨家满门吗?” “爹,恒郡王,你们放心!”杨景岳讽笑道,“郡主是金枝玉叶,我不会也不敢对她如何。我已杀了那个为虎作伥、仗势欺人的贱婢,稍稍出了一口胸中恶气。接下来,我不过是想跟大家好好说说话。” 凤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犹带着怒意地问:“你想说什么?” 杨景岳不答他的话,却问一边的杨家管家:“那个篡改生辰八字骗婚的贱妇呢?怎不到祖母和七弟灵前磕头请罪?” 杨家管家看了一眼永昌侯,永昌侯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那管家便带着人,快步离去。 “杨景岳,你这个狂徒,竟敢挟持郡主?你不要命了!”匆匆赶来的凤实,看到灵堂前的情形,勃然大怒。 凤寥连忙走到他身边,小声说:“二哥且息怒。杨景岳已经说了不敢对姐姐如何,只是有话要说。二哥,姐姐和姐夫之间,怕是难以善了了!怎么办啊?” 兴安郡主被杨景岳挟持着,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她眼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地说:“岳郎……你……你就如此恨我么?” “你说呢?”杨景岳在她耳边大声道,“郡主,刚成婚那会儿,我待你如何?你让我打发了通房,我就打发了通房。你说我穿紫色的衣裳好看,哪怕我自己不喜欢,我也天天穿给你看。你不喜欢我被丫头服侍,自己又懒得服侍我,我便自己打理贴身琐事、自己束发理冠。你不愿与我分离,我便依你之言,留在京营,不再去边关……我对你,算得上是千依百顺了吧?” 兴安郡主想到了刚成亲时两人的亲昵、如今的刀兵相向,更是心痛难忍,说不出话来。 “你口口声声倾心于我,可你却丝毫不把我家人放在眼里,三天两头借故不去给长辈请安。我劝你你不听,我也只能随你,我家中长辈也只能忍着……”杨景岳双目微睁,无比尖锐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称倾心于我,为何不肯稍稍顾全一下我的脸面,对我家中长辈稍微恭顺一点?哪怕只做做面子功夫也好啊!可你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杨景岳这话,就是在直接指责兴安郡主不敬公婆长辈了。 凤寥想想自己的行径,心中有愧,一声不敢吭。 凤实这个素来“行得正”的正人君子却忍不住了,大声喝道:“杨景岳,你若想污蔑郡主清誉,先拿出证据来!” “证据?”杨景岳哈哈一笑,“这灵堂上的两口棺材,就是证据!找一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女子,给我七弟冲喜,这是我祖母救我七弟的最后一个法子!可这样的大事,身为孙媳妇和嫂子的郡主,也能干出鱼目混珠、偷梁换柱的勾当来,坑害了我七弟,生生气死了我祖母!她做出这样的事,有没有把我七弟的性命放在眼里?有没有把我祖母的心意放在眼里?” 他这一番指责,字字如刀,声声泣血,竟让凤实一时作声不得。 永昌候想到伤心处,老泪纵横,跪倒在杨太夫人的棺木前痛哭失声。他身边的杨家众男丁,也忍不住抹眼泪。 兴安郡主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随心所欲惯了。”杨景岳冷哼一声,“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我还怎么跟你过日子?” 兴安郡主爆发了,反过来指责杨景岳:“便是没有这件事,你就肯好好跟我过日子吗?你有多久没到正房来了?” 她流着泪,无比伤心地说:“若不是你日日冷着我,我也不会心意难平,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等事!” 杨景岳看了她的侧脸一会儿,突然一笑:“这么说,倒是我的过错了?郡主娘娘,你记住了:我是一个人,不是你裙下的一条狗!郡主若只是想养一条裙下狗解闷儿,又何必嫁人?养十个八个面首得了。他们会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凤实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子,深深觉得今日之事棘手。 他语气有些干涩地说:“好了,你想找骗婚之人讨还公道,也要办完了太夫人和杨七弟的丧事再说。如今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杨景岳有些自嘲地说:“我已经是不孝子孙了,何妨借此机会闹一闹?” 凤实忍不住道:“你想怎么闹都随你!但是……我妹妹毕竟是弱质女流,她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不如你先放开她,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杨景岳的视线,落在了匆匆赶回来的管家一行人身上,低声道:“不需要太久了。郡主再坚持一下吧!” 杨府管家的身后,跟着几个婆子。一个十四五岁年纪、妇人打扮的苗条女子,被塞着嘴、五花大绑着押了过来——正是涉嫌骗婚的杨七奶奶吴氏。 杨景岳看着狼狈不堪、惊惧不已的吴氏,目光竟异常宁静:“吴氏,你贪慕富贵,篡改生辰八字,骗婚骗到永昌候府来了,也是个人才……你给太夫人和七郞磕几个头赔罪吧!” 押着吴氏的婆子,便将吴氏押到灵前跪下。见主人没有吩咐,便也没有多事地给吴氏松绑或取出她嘴里的布。 吴氏双手被绑在身后,嘴被堵住,嘴里嗬嗬有声,无比惊惧地看着周围,尤其是肖大娘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杨景岳却根本不想看她磨蹭,厉声喝道:“磕头赔罪!你若不自己磕,我就叫人按着你磕。” 吴氏不敢再迟疑,开始在灵前磕头,一连磕了七八个头。 杨景岳转头对兴安郡主说:“郡主娘娘,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祖母和七弟磕几个头赔罪?”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兴安郡主转了个身,将匕首抵在她肋下,往灵前走去。 “我磕了头,你就饶过我吗?”兴安郡主略微讽刺地说。她也没什么反抗的欲望,任由他将自己挟持到了灵前。 “当然,你是郡主嘛,我就是再生气,又能把你如何?”杨景岳讽刺地笑着说。 周围人都紧张地看着杨景岳,害怕他一个克制不住,在兴安郡主身上也捅上一刀。 兴安郡主跪下磕头,磕了三个头。 杨景岳蹲在她身边,对她轻轻一笑:“郡主,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不曾早点毁掉我这张脸。否则,我又怎会如此不幸,竟然被你给看上了!” 他右手的匕首用力一划,就在兴安郡主胸前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他用力推开兴安郡主,顺手将仍然跪在灵前的吴氏抓过来,匕首一捅、一搅、一抽…… 鲜血四溅。 吴氏抽搐着倒在地上,眼中的光彩迅速散去。押着她的几个婆子惊声尖叫。 凤实和凤寥都被兴安郡主胸前那一道血口子惊得大叫起来。 他们一个叫着“妹妹”,一个叫着“姐姐”,向兴安郡主直扑过去。 凤寥检查了一下兴安郡主的伤口之后,放下了一半的心:“还好还好!姐姐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 兴安郡主呆呆地看着灵堂中的杨景岳,似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姜宝弓的那一箭,终究没有机会射出去。 苏名剑等侍卫迅速扑向灵堂,捉拿杨景岳。 杨景岳杀了吴氏之后,就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他转身向永昌候跪下,磕了个头:“儿子不孝,已犯下杀人之罪,有辱杨氏门楣。请父亲开宗祠,将儿子从族谱上除名吧!” 永昌侯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岳儿!我的好岳儿!你何必如此?!何须如此?!” 一直站在不远处、焦急地看着这边情形的永昌侯夫人,也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 杨景岳微一闭眼,眼中有泪水滚落。 他再次向永昌侯磕了一个头:“父亲多保重!”又向永昌侯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母亲多保重!” 最后他又默默无声地向着杨太夫人和杨七郎的灵位磕了三个头,才转身站起来。他脸上仍有泪痕,却向苏名剑等人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是你们送我去顺天府,还是我自己去投案?” 他身上的孝服,溅满了肖大娘和吴氏的鲜血,一片刺目的腥红…… 第48章 惨淡结局 英亲王府。 雍若的屋子已经重新收拾过了, 屋子里恢复了整齐, 只是很多摆设都被打碎了, 新东西还没有补上, 整间屋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凤寥送兴安郡主回杨府之前, 曾叮嘱雍若到正房去睡。可雍若想了想, 小妾到正房去睡,有些犯忌讳, 如今正是敏感时期,自己还是小心为好。 反正只是少了一点摆设, 被褥却依旧香软, 在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床上睡,她没有丝毫不适。 凤寥还没有回来,雍若忍不住问花柔:“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戌时了。夫人还是上床歇着吧?等王爷回来,奴婢再叫您起来。”今天下午雍若拿到“恒郡王夫人”的封册和冠服后, 无尘居的人都已经及时改口叫“夫了”了。 雍若摇了摇头,拿起医书继续看——反正上了床也睡不着。 可是看书也看不进去。 她心中不断想着今天兴安郡主那癫狂的状态,想着永昌侯府竟然死了两个人。 以后, 兴安郡主气不顺、找自己麻烦的时候,只怕不会少了。 莫测高深的婆婆, 千刁万恶的大姑子,还有一个躲在暗处射冷箭的表妹, 自己还不是正经儿媳妇…… 哎, 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凤寥对自己的感情深厚, 而且是一个品行不错、拿得定主意的人, 可以依靠。 她想起今天下午凤寥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一颗心似乎又陷入了那种软软的感觉中,似乎躺在一朵巨大的棉花糖上,甜丝丝的,轻飘飘的。 她想: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挡风遮雨的感觉,真好! “夫人,您手里的书……有小半个时辰没翻页了。”花柔在旁边打趣她。 雍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直接把书扔到了花柔怀里:“收起来吧!本夫人今天没心思看书。” 花柔将书放回书架,劝道:“夫人不必担心王爷。王爷身边的护卫厉害着呢!杨家人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王爷不敬。” 雍若心里叹息一声:道理她知道,可就是忍不住记挂着、忍不住要担心啊! 两人正说着话,守门的小太监到门口报信:“夫人,王爷回来了。” 雍若精神一震,连忙从炕上站起来,穿上鞋走了出去。 凤寥从院外大步进来,简要地对雍若说:“我姐姐已经回王府了。她受了伤,被送到了母妃的院子里。我先来跟你说一声,还得去母妃那里看一看。” 雍若吃了一惊:“郡主受伤了?” 凤寥点点头:“被杨景岳划了一刀。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流了很多血。而且……”他顿了顿,眉头紧紧皱着,愁闷地说,“姐姐精神上受了很大打击,现在都哭得不行了。” 雍若心想:完了!看样子,兴安郡主不离婚也得暂时分居!以兴安郡主的性子来说,她不好过,旁人大约也别想好过。而自己这个被她视为眼中钉的人,只怕会日子更加难过。 “那你快去看看郡主吧!不必担心我,我在屋子里好好的。”雍若连忙催着凤寥快走。 她心里有一点乱,需要冷静一下。而且此时此刻,绝不能将凤寥拖在无尘居里,免得他落一个为女色不顾手足的罪名。 凤寥点点头,从无尘居的后门快步出去,抄近路往寿安堂去了。 兴安郡主出嫁之前,一直住在寿安堂后面的宝华楼。如今宝华楼住着柳家母女,沈太妃便让人将兴安郡主送到寿安堂的东厢房暂住养伤。 雍若站在无尘居的院子里发呆:兴安郡主的婚姻还能够挽救吗?自己要不要客串一下婚姻咨询师? 唉,兴安郡主天天都在家里,找她麻烦的机会太多了。不知道她养伤要养多久呢? 将近三更了,凤寥才从寿安堂回来,一身的疲惫。雍若服侍他洗脸漱口,给他解了头发,与他一同躺着床上。 凤寥这才给她讲了一遍今天发生在杨家的事。 雍若听完以后傻眼了。 杨世子为什么要当众在灵堂上杀人啊? 杀人怎么说都是大罪。就算肖大娘是奴婢,主人杀奴婢可从轻发落;可那位杨七奶奶吴氏,却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啊! 他这刑罚,怎么都轻不了吧? “杨世子为什么要这样做?”雍若分外不解,“他这……不像是冲动杀人啊!” “的确不是冲动杀人,他是早有预谋,早就想好了,要杀谁,怎么杀。”凤寥眼眶有些红,疲惫而沉痛地说,“这件事我从头看到尾,杨景岳一直很冷静,下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我身边的护卫都不是庸碌之人,竟不能阻止他!” “他……他不知道这样会害了自己吗?他会被判死罪吗?” 凤寥抓住她的手,紧紧捧在自己的掌心,放在自己脸侧,闭目道:“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开始给雍若分析法律问题。 按本朝律法:主人杀害奴婢,减罪四等。若奴婢有过失在先,可再减一等。 肖大娘是奴婢,且有重大过失在先,杨景岳故意杀了她,大约是个杖责六十到八十的处罚。 吴氏却是正正经经的良民,还是杨景岳的堂弟媳妇。堂兄杀害堂弟媳妇,属于“十恶”中的“不睦”,量刑时会加罪一等。 但因为吴家骗婚在前(哪怕是受人指使,他们也确实骗婚了,何况现在肖大娘这个指向幕后主使之人的线索被斩断,吴家只能自个儿扛了这个罪),吴氏婚姻的合法性会受到质疑,这件案子会不会被认定为“不睦”很难说。且骗婚之事直接气死了杨太夫人,杨景岳是为祖母报仇而杀人,这又是孝行,可以减罪。 两罪并罚,综合一算,杨景岳大约是个流放一千里到三千里,或者绞监候的罪刑。永昌候受此事连累,轻则罚俸,重则降职降爵。 “……杨景岳是郡主仪宾,对他的处罚,必须交由皇上裁断。”凤寥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此事毕竟是皇家有愧于杨家,而且杨景岳还斩断了此案中指向我姐姐的线索,保全了皇家和英亲王府的颜面,所以皇伯父一定会从轻发落。永昌候不会降职降爵,但世子得换人来做;杨景岳也不会死,但会被流放边地;杨太夫人和杨七,会有额外的死后哀荣……” 雍若心里忍不住地叹息:吴家骗婚之事,是兴安郡主在背后主使;而在吴家……按这个时代的婚俗来说,许婚的是吴家父母,要不要参与骗婚也是他们在做决定,吴氏本人最多算个棋子,说她是从犯都有些勉强。 可现在,反倒是吴氏这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生命的代价。她被各方面的权势压迫、利益角逐,碾成了粉末。 杨景岳被流放,兴安郡主不可能跟到流放地去(就算她自己肯,沈太妃和英亲王也不会允许),那么不管这对夫妻是不是“和离”,都注定了分道扬镳。 和离,兴安郡主就是失婚妇女。以她的性格、名声,还有杨家的覆辙在前,她要改嫁寻找第二春,只怕不容易。后半辈子,她要么开始过寡妇生活,要么如那位杨世子所言,养十个八个面首解闷儿。 不和离,她同样是要么守活寡,要么养面首解闷儿。 总而言之一句话:从今以后,兴安郡主拥有正常婚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了。 作为幕后黑手,兴安郡主仗着皇族的身份,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在雍若看来,是很不公平的。 然而从兴安郡主大闹无尘居的癫狂劲儿和凤寥的转述来看,也许兴安郡主本人会认为:她和杨世子的婚姻彻底完蛋,已是不能承受的重罚。 在这件事情中,自己和凤寥这对懵懂无知的路人甲乙,竟然是仅有的受益者。 这中间的因果,还真是耐人寻味。 “杨景岳犯下大罪,前途尽毁,还在我姐姐胸口割了一刀,顾忌着我姐姐的身份才没有下杀手。而我姐姐做的事,又是杨太夫人被气死的直接原因……”凤寥的眼眶中,泪光滢然,“这样的情况下,皇伯父恐怕会下旨‘义绝’……若若,我姐姐和杨景岳之间,已经彻底完了!” 他平躺在床上,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流泪。 雍若回忆了好几秒,才想起了“义绝”这个很陌生的词是什么意思。 “义绝”,好像是由官府做出的强制性离婚判决,不管夫妻双方是否同意都会生效,一般是夫妻之间、夫族与妻族之间发生严重犯罪行为才会出现这种判决。皇帝下旨“义绝”的话,比和离更没有转圜余地,兴安郡主的这一段婚姻将真正、彻底完蛋! 雍若心里乱糟糟地想:那位杨世子不惜犯下杀人罪,毁掉了自己的一生前程,难道就是为了摆脱兴安郡主吗? 这结局,太惨淡! 而从这件事,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在封建时代,皇权对于芸芸众生的巨大压力,也难怪那么多龙子凤孙会为了那个位置拼得你死我活。 因为能不能得到那个位置,意味着从此以后是受制于人,还是高高在上地压制着天下人。 她看着凤寥无比伤心的样子,只能抬起身凑过去,伏在他的胸口同时也抱住他,十分苍白地安慰他:“也……也许……皇上并不会下旨义绝呢?” 凤寥连连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反抱着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将脸埋在她肩上,十分压抑地低声呜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的情绪才平复了一点,哽咽着对雍若说:“事到如今,我倒盼着皇上下旨‘义绝’,否则以我姐姐的脾气,怕是不会同意和离。夫妻之间闹成这个样子,她还顶着杨景岳之妻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如断个干净……” 他的情绪十分低落,语气尤其沉痛:“不管我姐姐做那件事原本是为了什么,可事实上,她做的那件事的确成全了我和你。这一点,我永远感激她。 “可她自己却因此而遭受这样的打击,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面对她……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姐姐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她竟然将自己的不幸,全都归咎到你的身上!她以前还做过些什么?杨景岳如此怀恨、如此决绝,不惜血溅灵堂、自毁前程也要与她一刀两断,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吗?” 雍若除了叹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在想:杨世子和兴安郡主的婚姻,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听凤寥刚刚的转述,兴安郡主才嫁到杨家时,他们夫妻也称得上恩爱。那是真恩爱吗? 她又想起了自己对杨世子前未婚妻死亡真相的怀疑。 那位前未婚妻,是正常死亡吗?杨世子的心里,是否一直记挂着死掉的前未婚妻? 可杨世子今日与兴安郡主在灵堂上决裂,人都杀了两个,却只字未提他的前未婚妻,是她疑心重怀疑错了吗? ……或者,杨世子不提,只是不想把事情扩大化,就像他竟然杀了肖大娘这个指向兴安郡主的重要人证一样? 凤寥难过地抱着雍若,慢慢睡去,眼角仍有泪花。 雍若躺在床上,想着杨家的事,想着兴安郡主,想着凤寥,想着自己在英王府的处境,难以成眠。 第49章 生死赌约 雍若一直想活得轻松一点, 一直在避免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动局面。 可是现在, 对她有敌意的人, 已经住满小半个英王府了。兴安郡主、杜嬷嬷母女及其背后黑手(很可能是沈太妃)、柳表妹…… 与强大的敌人狭路相逢, 大致有三种解决策略。 一是打倒敌人, 踩着敌人的尸体走过去;二是打跑或吓跑敌人, 自己轻轻松松继续走;三是把敌人忽悠成自己人,让敌人拜倒在自己的王八之气下做小弟, 调转方向跟自己走。 将敌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万脚, 这当然很爽。弄跑了敌人再轻松行走, 也是一种值得追求的高逼格选择。 可这两种选择,都比不上将敌人忽悠成自己人那样有颠覆性、有成就感。想想看:无敌嘴炮不仅解决了敌人,还增强了自己的实力,多么令人向往啊! 当然了, 收益与难度成正比。 想把敌人忽悠成自己的小弟,难度远远高于前面两种选择。而且,也不是什么敌人都适合忽悠过来做小弟。 沈太妃、兴安郡主、柳表妹都是凤寥的直系或旁系血亲。 从利害的角度来说, 把她们忽悠过来做小弟收益最大,然而, 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也不愿意收那样的小弟。 顾虑到凤寥的立场和心情, 她也不适合选第一种策略。剩下的, 就只有第二种选择了, 而这也是极难的。 通关难度辣么高, 若是一个月以前,她可能直接就放弃了。可现在,她却舍不得了!舍不得凤寥…… 雍若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腾了很久,思来想去,脑中不断闪过她与凤寥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亲昵的、纯真而美好的记忆…… 她将一只手撑在枕头上,用手支着头,借着透过账子的昏暗光线,看着凤寥朦胧的侧影,嘴角挂着一点既甜蜜又无奈的笑。这世间的好处,果然不会被一个人占尽了啊! 在她与凤寥的这段关系中,她以前一直比较消极,不太想劳心费力地去争取什么、改善什么,随时做好了被分手的准备。 可现在,她想要积极一点了! 她想要把她和凤寥之间的缘分尽可能延续得长一点。 这样,她在失去凤寥时,才不会为自己曾经无所作为而感到后悔。 雍若正在琢磨对付兴安郡主的办法时,突然发现身边的凤寥开始僵硬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很明显陷入了梦魇之中。 “容深,快醒醒!容深……”她握住了凤寥的手摇晃他,想让他赶快摆脱噩梦。 凤寥剧烈地挣扎了两下,眼睛霍然睁开。朦胧的光线下,他看看雍若,又看看四周,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 “若若……”凤寥声音嘶哑地叫了她一声,突然坐起身来,将她一把抱住,“若若,我又做噩梦了!”声音中带着一点哭腔。 “梦到什么了?”雍若轻柔地问。 “我……我又梦到……我又梦到我气死了母妃!”凤寥的声音微微颤抖,哭音更加明显,“母妃吐了一身的血,死不瞑目。二哥、姐姐、皇伯父、皇伯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骂我是不孝子,不配做凤家子孙……” 说着说着,凤寥就流下泪来。微凉的泪水,滴落在了雍若的肩上,浸湿了她的中衣。 雍若暗暗叹息一声:看来,凤寥昨天受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居然又做起了这个噩梦。 噩梦,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凤寥……精神压力太大了! “若若,我不想受母妃摆布,可我心里又很怕,怕噩梦成真,怕我真的将母妃气死了……如果真那样的话,我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 “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向你保证。” 第二天,英亲王府的众女眷都去探望兴安郡主,连已经另外开府居住的凤寥庶兄——平郡王凤宽夫妇也匆匆赶了过来。 雍若也随大流地去了寿安堂报到。只是兴安郡主心情超不好,不大想见人,只有沈太妃、英亲王、英王妃进了她的屋子,其余人便都在院子里站着等。 平郡王凤宽只比英亲王凤实略大一点,三十出头的样子,斯文俊秀,穿着一身九成新的郡王常服。 平郡王妃看上去是一个十分温柔端庄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在寿安堂的院子里等候时,平郡王妃笑着打量雍若:“这就是雍美人吧?早就听说过你了,却一直不曾见过。” 凤寥便朝她拱了拱手,笑道:“好教大嫂得知:雍氏已被封为恒郡王夫人,昨天刚下的诰封。” 平郡王妃顿时笑道:“那可得恭喜雍夫人了!你过门不足一个月,就得了诰封,想来三弟费力不少。你定是三弟极为钟意的人了。” 平郡王也笑着打趣凤寥:“三弟如今总算开窍了。日后再说起风月之事,就不用避着你了;我府里的宴会,你也不可再推托了!哈哈……” 英亲王苏侧妃、英亲王陈夫人也过来恭喜了雍若,语气略酸。柳家母女恭喜雍若时,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林侧妃却只是朝着雍若含笑点了点头,便算是恭喜了。 凤寥微笑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如今咱们先安静些,别吵了姐姐休养。” 众人便都不说话了,安静地等候。 过了一会儿,便见沈太妃、英亲王、英王妃从兴安郡主的屋子里出来,一众丫环婆子也鱼贯而出。 沈太妃看着雍若的神情,冷漠中带着一点厌憎:“雍氏,郡主要见你。你进去以后好好回话,别惹得她动怒,以免影响了她的伤势!懂吗?”语气中,压迫感十足。 雍若微微屈身一福:“是!” 关键是:要想兴安郡主看到自己时不动怒,有一点难啊!唉,她原本以为,以兴安郡主对她的观感,是不会见她的,没想到兴安郡主竟单单点了她进去说话。是为了示威?放狠话?栽赃陷害? 凤寥有一点担心地拉着雍若的手,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去。 雍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低声说:“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兴安郡主的屋子走去。心中琢磨着:要把兴安郡主忽悠瘸了暂时不可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能不能做到呢? 内室之中,兴安郡主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脸上未施脂粉,眼眶四周有些浮肿,眼角有些细纹,整张脸毫无血色。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头站在床边。 “看到我这样狼狈,你是不是很高兴?”见到雍若以后,新安郡主冷冷地说。 “不,我一点也不高兴。”雍若十分诚恳地说。我巴不得你婚姻幸福,每天忙着跟老公卿卿我我,没空来找我麻烦。 “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我砸了你的屋子,难道你不恨我?不希望看到我倒霉?” “屋子只是我在住着,并不属于我。屋子里的东西,也只是我在用着,我既不能把那些东西给人,也不能拿出去换银子花,并不能算是我的。你闯进不属于我的屋子,砸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什么好恨你的?” 兴安郡主呆了呆,讽刺地问:“你真的不恨我?” “真的!” “可是我恨你!”兴安郡主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雍若点点头,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理由呢?真因为我没有去死一死,我娘也没有去死一死,你就要恨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现在兴安郡主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看这位郡主娘娘的三观还能不能拯救。 兴安郡主幽幽地看着雍若,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知道吗?” “郡主不是君。” “可我伯父是君!本郡主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生而尊贵。”兴安郡主昂着下巴,傲然说,“我生平最恨之人,就是你们这些出身卑贱,却不肯安分守己,偏要仗着有两分姿色、攀着男人的大腿往富贵窝里跳!一个出身卑贱的玩意儿,也敢来抢夺正妻的荣宠,这难道不是强盗行径?难道不可恨?难道不该死?” “那郡主认为,生为女子,该如何获得富贵?” “富贵是天生的。岂是出身卑贱之人应该惦记的?” 雍若竟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合着在这位郡主娘娘的眼中,出生卑贱,就该一辈子都卑贱,永远为她们这些“生而尊贵”的人做牛做马,这才是安分守己? 也对,既得利益者,怎么能忍受后来者跳出来分他们的羹呢? “朝廷开科举取士,也是让出身贫寒之人有机会为朝廷效力,有机会搏一场富贵,郡主不赞同吗?” “科举是科举,做妾是做妾,你不要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你这样的贱人,也配与科场男儿相提并论?没读过《女诫》吗 ?” 雍若心想:我读过,对那本书没有一点好感。而你也不像是被《女诫》洗脑的人啊!否则,你又怎会在杨家做出那些事,让杨景岳那样决绝? 她回想了一下兴安郡主说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不像是违心之言。 那么基本可以判断,兴安郡主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她这种“生而尊贵”的人的地位和利益神圣不可侵犯;“科场男儿”属于“尊贵人们”可以团结和利用的对象;出身卑贱的女子妄想通过做妾来实现阶层跃迁,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非常鲜明的利己主义! 雍若已经无比确定:她和兴安郡主之间,立场和观点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没有和解的可能。 “那郡主打算如何?” 新安郡主诡异地笑了笑:“我跟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还能活多久。”兴安郡主幽幽地说,“那个狗屁道士不是说:你的命格贵重、五行齐全,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吗?我倒要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你年纪轻轻、没享多久的福就出事了,不就能证明那道士只是在胡说?不就能证明我没有做错,所谓冲喜,不过是一场胡闹?!” 雍若神色丝毫不变,十分平静地问:“郡主愿出多少赌资,赌我能活多久?” 兴安郡主没想到她竟然能面不改色,愣了一下,才道:“我出五百两银子,赌你活不到明年的今天。” 雍若扫了新安郡主一眼,她就这么有把握,在一年之内置自己于死地?摇了摇头:“我赌五两银子,赌我肯定能活到明年的明天。” 兴安郡主嗤笑一声:“五两银子?亏你拿得出手。” “没办法,我穷嘛!” “五两就五两。”新安郡主傲然说,“本郡主也不指望这个发财,赢的这五两银子,会买成纸钱烧给你的!顺便还会赠送你一筐鞭炮,本郡主亲自拿到你坟头上去放。” 雍若摇了摇头:“我觉得郡主大约是赢不了的。” 兴安郡主呵呵冷笑一声:“咱们走着瞧!” “我拭目以待。” 雍若不怕兴安郡主对付自己,但她怕兴安郡主对付周氏和雍荞、雍苗,他们肯定不如自己血厚防高。 如果兴安郡主愿意把矛头对准自己,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为了防止兴安郡主的火力太集中,自己招架不住,她还得再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郡主,我有一事不明:杨家和雍家早已退亲,两不相干。谁那么无聊,将雍家的事儿告诉杨太夫人的?” 兴安郡主浑身一个激灵,失神道:“你……你说什么?” 雍若走过去,轻轻握住了兴安郡主的手,故作关切地问:“郡主,你怎么了?脸色都变了,手也很凉……” 一秒,两秒,三秒…… “恭喜宿主获得1500点系统积分!积分余额为4870点。” 雍若刚刚抽走了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药力,双手就被兴安郡主猛然一把反抓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谁那么无聊,将雍家的事告诉了杨太夫人?”雍若轻松地说,“如果杨太夫人不知道雍家的事,就不会去查吴氏的生辰八字,这件事也就不会露馅儿,郡主和杨世子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和郡主都会过得轻松一点。难道郡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兴安郡主呆在了那里。 第50章 幻灭 从新安郡主的屋子里出来时, 雍若便看到,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王爷王妃、侧妃夫人们都已经离开了。院子里, 只剩下了兴安郡主的丫头婆子和太监们。 看见雍若出来, 一个丫头上前福了福, 低声道:“太妃吩咐:雍夫人出来以后, 请到正房里说话。恒郡王爷也在太妃的正房里。” 雍若向这个丫头道谢以后,便转身向沈太妃的正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 究竟是谁下的呢? “漉漉,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 是哪一种型号的?” “是a002号。” a002号, 这是林侧妃体内出现过的一种绝育药。以a级绝育药的珍稀程度来说,不同的人向她们下同一种药的可能性很小,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向兴安郡主下药的人, 就是向林侧妃下药的其中一人。 与林侧妃有利益冲突的,就是英亲王的其他妻妾。 以兴安郡主的性情来说,与英亲王的妻妾们虽无利益冲突, 却难免会有恩怨情仇,被这些人下药也并不奇怪。 沈太妃的正房里, 除了太妃本人和恒郡王以外,只有一些丫头婆子侍立两旁。 “妾身雍氏, 给太妃请安, 给王爷请安!”在沈太妃面前, 雍若一向礼数周全。 “起来吧, 坐!”沈太妃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 “谢太妃!”雍若沉着地在凤寥下首坐下,心想:有了座,会不会还有茶? 果然,沈太妃接着就吩咐侍立在一边的朱樱:“给雍夫人也上一盅茶。就上宫里刚赏下来的新茶。” 朱茵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退下去沏茶。 沈太飞问雍若:“兴安跟你说了什么?” 雍若朝沈太妃微微欠身:“郡主摒退众人单独与妾身说话,就是不想让谈话内容给人知道。未得郡主的许可,妾身不便私自泄露,请太妃见谅!太妃若真想知道,不如直接问郡主?母女之间,更好说话。” 兴安郡主跟她的谈话不是太友好,不能当着沈太妃和凤寥的面说出来,否则万一凤寥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会加重这对母子之间的冲突,让凤寥心里的压力更大。她不希望凤寥再做噩梦了! 凤寥看了沈太妃一眼,笑着对雍若说:“你倒是个信人!我问你,你也不说了?” 雍若微笑:“自然是不说的。兄妹之间,也好说话,对不对?” 凤寥哈哈一笑:“不说就算了,我也懒得问你们那些女孩子间的私房话。” 沈太妃轻哼一声,也转移了话题,问雍若:“听说你最近带着恒王爷,再练一个什么功法?” “回禀太妃:不算功法,只是几个养力气、强筋骨的简单招式。练着玩儿的。” 凤寥忙道:“母妃,儿子觉得那些招式练起来甚是有效,儿子练了没多久,便觉得身上力气强了很多。跟名剑他们切磋了一下,他们也觉得这些招式甚是有用,如今也在练呢!” 沈太妃又问雍若:这些招式哪儿学来的?雍若便继续将游方郎中这个借口拿出来敷衍。 沈太妃便道:“既然只是几个简单招式,随意练练也就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不许拿给王爷练!记住了吗?” 雍若恭顺地答应了,心中庆幸自己不曾把瑜伽拿出来。 这时,朱樱将一盏茶放在了雍若手边的茶几上。 漉漉兴奋地在脑海里提醒雍若:“若若,这盏茶里有三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 有三个单位?雍若乐呵呵地想:药下得很重啊!朱樱当着沈太妃和凤寥的面上加料的茶…… 看来,朱樱身后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沈太妃……不过,还需要再试探一下才能确定。 雍若打定主意之后,故意没去碰那盏茶,同时留意着沈太妃的神色。 沈太妃的视线,在朱樱身上一扫而过,又在那盏茶上溜了一圈。说了几句闲话后,见雍若始终没碰那盏茶,便故作随意地说:“雍夫人尝尝这茶如何?若是喜欢,我就叫人包一些给你,你带回去慢慢喝。” 沈太妃竟然亲口催她喝茶了! “是!”雍若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端起茶盏,打量了一下沈太妃的神色,发现沈太妃虽然故意不看她,可神情动作却透露出了一点紧张,心下再无怀疑:朱樱和杜嬷嬷身后的指使者,的确是沈太妃! 她暗暗叹息一声,用嘴唇轻轻沾着茶水…… 一秒,两秒,三秒…… “恭喜宿主获得3000点分,积分余额为7870点。” 雍若心里很满意,今天的积分收获不少,比林侧妃体内那些绝育药的总积分还高了。 “漉漉,兑换右手大拇指抽筋。” “兑换成功。扣除积分20点,积分余额为7850点。” 雍若感到右手大拇指一痛,便一声轻呼,直接就将手里的茶盏丢了出去。 “喀拉”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一屋子的人都惊讶地看着雍若。 沈太妃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似的。 凤寥见雍若一脸痛苦,立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雍若举起了右手,朝大家翻了两下。大拇指下面的一根筋,很异常地紧绷着,肉眼可见。 “我手指抽筋了!痛得厉害……” 凤寥直接伸手来握她的手。 雍若连忙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可不想当着沈太妃的面秀恩爱。她顺势起身,朝沈太妃福了福:“请太妃恕罪!刚才手指突然抽筋,妾身不小心摔了茶盏,实在是惭愧!” 沈太妃微微咬牙,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地说:“无妨,你手指抽筋了嘛!也不是故意的……” 雍若非常恭敬地说:“多谢太妃体谅!” 凤寥趁机起身,向沈太妃告辞:“母妃,我带雍氏下去,请了太医来瞧瞧。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抽筋了?” 沈太妃木着一张脸,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走吧!快走! 凤寥和雍若告辞出去。 沈太妃坐在榻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摒退了大多数丫鬟婆子,只留下了杜嬷嬷和朱樱母女。 “雍氏的手指真的抽筋了?”沈太妃阴沉着脸,一半是问杜嬷嬷母女,一半是自问。 “瞧着……像是真的……”之前就站在雍若身后的朱樱,小心翼翼的回答,“但是,这也太古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在这当口突然手指抽筋? ” 沈太妃脸色更阴沉了,咬牙说:“这贱人还真是什么龙凤呈祥,逢凶化吉的贵重命格不成?躲过了一次又一次!” 杜嬷嬷和朱樱对视一眼,都没敢接这话,心里却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过了好一会儿,沈太妃阴着脸,又说:“继续给他下!明日我就叫她来请安,我就不信,明日她还会手抽筋!” —————— 凤寥拉着雍若,一边往无尘居走,一边给她揉抽筋的手指。 出了寿安堂,凤寥就叫人去请太医。 雍若连忙劝住了:“手指抽个筋,就叫人请太医,这也太轻狂了!许太医明日就要来例诊,让他瞧一瞧就行了。也不是什么急症,别太劳动了太医!也许是我这两日写字写多了的缘故呢?” 凤寥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妥协了:“那你这两日别再写字了,好好歇歇。你那笔字已颇具风骨,要想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好,我听王爷的!” 回到无尘居,雍若的手指也没有抽筋了。 凤寥的心情不太好,他挥退了下人,拉着雍若一起坐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睁开眼睛看着雍若,问:“我姐姐跟你说什么了?” 雍若略有迟疑,告诉凤寥的话,凤寥会不会立刻炸毛啊? “若若,你只说我姐姐摒退众人单独跟你说话,是不想让人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但你并没有明确答应我姐姐要保密吧?这样,你也不肯告诉我实话吗?你我之间,也需要这样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吗?” 雍若叹息一声,决定不再隐瞒。她对凤寥说:“要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并且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凤寥看着她,忍不住苦笑连连:“听你这样一说,我突然很害怕,有些不大敢问了!” “那公子还要听吗?” 凤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失神的望着屋子里的重重帘幕,眼眶微微湿润。过了好久,他才轻声说:“我要听!”声音虽轻,语气却很坚定。 雍若便把她和兴安郡主的对话,大致向凤寥复述了一遍。 当凤寥听到她和兴安郡主的生死赌约时,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苍白一片…… 雍若看着他的眼眶逐渐变红,忍不住安慰他:“好了,公子,这也许只是个玩笑。” 凤寥非常惨淡地笑了笑:“玩笑?谁会开这样的玩笑?!你不必再安慰我了……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天真!” 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上滑落,滴落在美人榻的软垫上,消失无踪,如同他那幻灭的美好世界。 没过多久,杜嬷嬷又带着人来了,带来了沈太妃赏的一些东西,并向雍若传话:“太妃说:雍夫人如今已是朝廷诰命,有资格去寿安堂请安了。到寿安堂请安的时间是辰正时分,夫人别误了才好。” 雍若笑道:“多谢嬷嬷告知!明日我一定准时去!” 今天刚砸了一个杯子,明天倒不好再砸了,可惜! 杜嬷嬷刚走,宫中又派了人来传话说:皇上召凤寥和英亲王凤实,明日入宫觐见。 凤寥便对雍若说:“明日你自己小心!” 雍若笑道:“放心好了,郡主还在养伤呢!而且你认识我这么久了,何时见我吃过亏?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御前失仪惹恼了皇上才是正经!” 凤寥便笑了笑:“皇伯父很疼我的!你也不需要担心我。” 这一夜,凤寥和雍若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请安的请安,进宫的进宫。 第51章 等级压制 每天去寿安堂给沈太妃请安的, 主要是英亲王的内眷, 包括英王妃、苏侧妃、林侧妃、以及英亲王的陈夫人、肖夫人、穆夫人, 另外还有英亲王的几个儿女、柳家表妹。 沈太妃心事重重的, 没心情逗弄小孩子, 几个孩子请安以后, 都被带下去玩了。 柳表妹也被沈太妃打发去陪兴安郡主说话解闷了。 丫头们上茶,给雍若的那一杯茶里面, 仍然有三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 雍若端起茶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茶水, 将茶水里的药力都吸了过来, 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杯子。 她昨天才在寿安堂砸了一个杯子,今天实在不便再砸了。好在她的系统积分已经突破了1万大关,达到了10850点,不必急着把沈太妃手里的绝育药都弄过来。 再说, 下手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沈太妃或许会有所警觉,这个游戏得慢慢玩。 沈太妃便问众人:“这茶尝着如何?” 英王妃、苏侧妃、林侧妃等人便变着花样, 将茶夸了一通。轮到雍若时,雍若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太妃见谅, 妾身不懂茶,也尝不出好坏。既然是宫中赏下的贡茶, 大家又都说好, 那定是极好的了。” 沈太妃与大家说了几句闲话, 又对雍若说:“你如今已经是恒郡王夫人了。有了朝廷诰封, 日后在各府走动的时候就多了。你身边要有得力的丫头服侍,才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出了丑,丢了英亲王府和恒郡王府的脸。你身边可有专门跟你出门的人?” 雍若心想:沈太妃这是要向自己身边塞人了? 好嘛!直接向凤寥身边塞人的办法行不通,就采取迂回策略,往自己身边塞人。反正都进了无尘居,早晚也是凤寥的人,顺便还可以做个耳目,对吧? 她心里狂吐槽,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还请太妃放心,王爷为我配的几个丫头,各有其才,也皆能独当一面。有她们跟着妾身出门,足够使唤了,必定不会给两家王府丢人的。” 就算最后她拒绝不了沈太妃赏的人,也不能这样轻易的就让沈太妃如愿啊! 沈太妃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说:“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外头的人,惯会背地里编排人,心眼子可多着呢!就比如刚才这茶,旁人都能说出个好歹来,只有你说尝不出好坏。别人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还不知要怎样笑话你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呢!这样的笑话你闹上几次,两家王府的脸面还不都给你丢尽了?” 说完之后,沈太妃又向英王妃的人求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英王妃、苏侧妃和那位陈夫人都连声附和,把外面的世界形容得犹如修罗地狱一般残酷。只有林侧妃保持了沉默。 三个马屁精与沈太妃合起伙来把雍若狠狠地吓唬了一通之后,苏侧妃便笑道:“以妾身的浅见,母妃不妨从身边的大丫头里,挑一个赏给雍夫人。有了这样的得力之人时刻在身边提点,就算雍夫人略有不足之处,也不至于太丢人了!王妃姐姐,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英王妃淡淡一笑,表示了赞同:“苏侧妃言之有理!” 沈太妃听得眉开眼笑,啐道:“你们这些猴儿,就知道算计我身边的人,我这些丫头就那么好?” 苏侧妃继续拍马屁:“只要是知道好歹的人,谁不知道太妃最会调教人呢?能得您老人家赏一个贴身大丫头,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就你会说话!”沈太妃嗔怪了一句,便转头问雍若:“你怎么说?” 雍若心想:有沈太妃高高在上地压着,还有英王妃、苏侧妃等人不遗余力地敲边鼓,太妃赏的丫头,看来必须得接着了。接着就接着!我拒绝不了沈太妃,还对付不了一个丫头?等级压制就是一层一层的呀,亲! “太妃、王妃和苏侧妃都这样说了,妾身哪还不知道好歹?”雍若站起身来,朝沈太妃福了福,“妾身请求太妃,将朱樱姐姐赏给妾身吧!” “朱樱?”沈太妃微微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雍若会指名要她。 雍若笑道:“正是朱樱姐姐。妾身第一次到寿安堂来,就是朱樱姐姐陪着说话。后来几次到寿安堂,也是朱樱姐姐一再照应,多方周全。妾身与朱樱姐姐的缘分,着实不浅。太妃既有意恩赏,何不将朱樱姐姐赏给妾身?日后主仆相得,也是一段佳话。” 夹在寿安堂和无尘居之间的丫头,注定是炮灰。与其将不相干的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不如就拉朱樱这个屡次给她下药的熟人下水了。 沈太妃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那就朱樱吧!” 她转头对朱樱说:“朱樱,来给你的新主子磕头吧!” 一直站在雍若身后的朱樱向沈太妃福了福:“是!奴婢遵命。” 她转身绕过了一排圈椅,走到雍若座前,跪下磕头:“奴婢朱樱,拜见夫人!” 雍若笑眯眯地看着她,并没有立刻叫她起来,而是说:“想不到你我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她转身从茶几上,端起自己那杯曾被下过绝育药的茶,双手递给了朱樱,十分和气地说:“我家里的风俗:新奴婢拜见主人时,要喝一杯主人喝过的残茶,以示主仆二人从此同心同德,不离不弃。还请朱樱姐姐不要嫌弃,满饮了这杯茶,以完此礼。” 朱樱看着面前这杯自己亲手下过药的茶,一时亡魂大冒,背心立刻出了一层白毛汗。 怎么办?她下意识地瞟了沈太妃和杜嬷嬷一眼。 杜嬷嬷早已脸色大变。 沈太妃也稳不住了。虽然她还勉强坐在榻上没动,可她整个表情和肢体都非常的僵硬。 幽若又把那杯茶向朱樱递了递,笑得更加和气了:“朱樱姐姐,请喝了这杯茶!” 心想:你要是敢喝这杯茶,我就敬你是个英雄,从此以后对你刮目相看! 朱樱不得不伸手来接茶,双手微微颤抖。 雍若稳稳地将茶杯放在她手上,又叮嘱说:“姐姐可端好了,别将茶杯摔了。” 正想假装没接稳,失手摔了茶杯的朱樱动作一滞,这茶杯便没有摔下去。 她偷眼瞄了瞄雍若,见雍若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她喝茶,竟然情急生智,连忙“哎哟”一声,将那杯茶往旁边一抛,捂着自己的手指直叫痛:“哎哟,手抽筋了,好痛!” 她那浮夸的演技,让雍若差点没忍住,直接喷笑出来。这个朱樱知道有样学样,也是个人才。只可惜她也太没有创意了,竟然当面盗用自己的办法,鄙视她! 沈太妃脸色铁青,她木着一张脸,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杜嬷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不安地瞟了沈太妃一眼。 英王妃、苏侧妃、陈夫人看着面前这一幕,神情都有些微妙。 林侧妃似乎不明所以,微微皱着眉。其他两位夫人明显在发呆。 “手抽筋就快揉揉!”雍若关切的说,“抽筋最痛了!来,让我瞧瞧你的手。” 朱樱连忙磕了个头,将那只“抽筋”的手紧紧捂住:“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失礼了,请夫人责罚!” 雍若轻松地笑了笑:“朱樱姐姐这话就严重了,谁还没个身子不适的时候啊!只是……” 她看了看地上摔烂的茶杯:“这茶杯是寿安堂的,只要太妃不计较,姐姐便无事了。” 朱樱连忙转过身,又向沈太妃请罪。 沈太妃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咬牙地说:“这一次就罢了,以后再不可这样毛躁了!你是寿安堂出去的人,若你做错了事,我的脸上也无光,一定会加倍罚你!” 朱樱浑身冷汗地答应了,觉得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浓烈的惶恐:这个雍夫人明显不是软柿子!日后自己夹在寿安堂和雍夫人之间,只怕这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可她只是一个奴婢,太妃赏了,雍夫人接了,她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茶的事就此揭过,雍若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递给了朱樱:“这簪子就当个见面礼,朱樱姐姐收下吧!不过,这簪子略有一点尖,姐姐用的时候要小心些,以免伤着了自个儿。” 她这一语双关的话,让朱樱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朱樱异常恭顺地接过了簪子,磕头谢恩,又道:“回禀夫人,以前奴婢是寿安堂的丫头,夫人叫奴婢一声姐姐,原也无妨。如今奴婢既已跟了夫人,再不敢当夫人叫一声姐姐。请夫人叫奴婢朱樱吧!” 雍若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好了,你起来吧!” 朱樱便站起身来,恭敬地退到了雍若身后站定。 雍若心中略遗憾,经过了今天这一幕,日后沈太妃再向自己下药,手段必会隐蔽很多,自己大约不用再在寿安堂里摔茶杯了。 沈太妃心中郁闷之极,再没有心思跟众人应酬,便称乏了,直接打发大家离开。 雍若起身随众人告辞,又对朱樱说:“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与杜嬷嬷和相熟的小姐妹告辞,再慢慢来无尘居也不迟。” 看着雍若悠悠然离开的背影,朱樱想着自己黯淡无光的前途,真的好想哭! 可在人前,她还不能把这情绪露出来,只能强行端着一张僵硬的笑脸,走回自己的房间,才伏在床上,无声地痛哭。 过了一阵,杜嬷嬷推门进来,看见伏在床上无声流泪的朱樱,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在床沿上坐下,轻轻抚拍着朱樱的脊背,无声地安慰她。又说:“娘今日算是看出来了,那位雍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你……你以后……还是歇了对恒郡王的心思吧!” 朱樱正眼巴巴地等着杜嬷嬷出主意呢!听到杜嬷嬷这样一说,就有些不高兴,可理智上又觉得杜嬷嬷说得很对,一时心烦意乱。 “我……我为什么要歇了这心思?我长得不够漂亮吗?差事当得不够好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朱樱神情灰暗地说:“我十岁就入府当差,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了主子的青眼,一飞冲天!不用再像娘这样,奴婢配小厮,一辈子受不尽的辛酸委屈不说,子子孙孙都是奴才!” 这一番话说出来,原本觉得前途黯淡无光的朱樱,立时又觉得心里亮堂起来了。 “娘,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雍氏再受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妾室。等王妃进了门,有的是苦头给她吃。到那时,我再慢慢谋算不迟。” 第52章 皇帝的态度 因为问的是皇族女眷的事, 当今皇帝成泰帝并没有在自己的乾元宫召见凤实和凤寥, 而是在皇后的坤德宫, 与皇后卫氏一同召见两人。 听完了凤实和凤寥对杨家之事的叙述以后, 成泰帝和卫皇后都是久久无语, 然后各自长叹一声。 “此事, 终究是朕和皇后愧对于杨家……”成泰帝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卫皇后也叹息道:“当初杨家本不愿结这门亲事, 只是兴安一心想要嫁给杨景岳,妾身看在六弟妹和故去的六弟情面上, 亲自做媒, 杨太夫人才勉强同意了。没想到,竟是这般结局……” 当然了,她做这个媒,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只是这一点不便在此时明言。 “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无用,只能尽量补偿杨家了!”成泰帝说,“朕会下旨, 追封杨太夫人为国夫人,再给杨七郎一个品级高点儿的勋职, 让他们的身后事体面一些。杨景岳……朕也会从轻发落。” 说完了对杨家的补偿办法,他又对凤实和凤寥说:“你们回去告诉兴安:她的账, 朕以后再与她算。如今她最好老老实实养伤, 若再敢出幺蛾子、胡作非为, 朕就把她丢到普惠庵去念经!” 普惠庵是皇族的家庵, 专门处置犯下重大过错的皇族女眷,并安置被强行剃度的、已故皇帝的无子、低位妃嫔之处。 凤实和凤寥连忙躬身答应了。 成泰帝正要打发他们走,凤寥却一撩袍子跪了下来:“皇伯父,侄儿有一事想求:求皇伯父允许,让侄儿自己择妻!” 凤寥不能直接说:我以后都不娶妻了,只守着妾室过日子。因而他只能先求皇帝允许他自己择妻。这样,他在挑选未婚妻时,可以把候选人逐一挑剔一遍,先拖上几年,等他和若若有了孩子、形势也有了变化之后,再提出不再娶妻,更有利于达成目标。 “自己择妻?”成泰帝微微挑了挑眉,又与卫皇后交换了一个眼色,“娶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择妻的?” 凤寥跪在地上,向成泰帝和卫皇后拱了拱手,极其诚恳的说:“皇伯父、皇伯母,侄儿实在是怕了!若夫妻不和,岂止是家宅不宁四个字可以形容,有时候,甚至会家破人亡。侄儿此生,只想求个平安顺遂,故而才想择一个合得来的妻室,夫妻和顺,白头到老,求皇伯父和皇伯母成全!” 成泰帝听到他这句话以后,一时没有作声。 卫皇后温和地问他:“你可是瞧中了哪家姑娘?” 凤寥坚决地摇头:“真没有!” 成泰帝就问凤实:“你怎么看?” 凤实就恭恭敬敬地说:“回禀皇伯父,之前母妃曾经一时戏言,说要禀了皇伯父和皇伯母,给他娶一个厉害王妃,好好管一管他。这泼才就大哭大闹,撒泼浑赖,气得母妃直说:再不管这混世魔王的事了!侄儿也被他逼得答应了,不在此事上勉强他……” 成泰帝嗤笑一声,转头问凤寥:“所以,今日你又想来闹朕了?” 凤寥嬉笑一声,涎着脸道:“哪能呢?侄儿是正正经经在求皇伯父!那日也不是有意撒泼,实在是母妃说话的样子太认真,侄儿一时情急,就当真了!” 成泰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要朕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 凤寥大喜,磕头道:“多谢皇伯父!” “别急着谢恩,朕还没有说完呢!”成泰帝似笑非笑地说,“明年春天就是选秀之期,若你能够在明春选秀之前,为朕办十件苦差事,并且办得朕满意,朕便允许你在朕圈定的女子中择一人为正妃。否则你就乖乖娶了朕为你选定的王妃吧!若你胆敢跟朕撒泼浑闹,朕便拿你那位可人儿开刀!” 凤寥脸色大变,失声道:“皇伯父……堂堂万乘之尊,竟然拿一个女子要挟侄儿!太丢人啦!” 他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到成泰帝会拿若若要挟他! 怎么办?如果答应了,就算不卷入夺嫡之争,二哥也会忌惮自己,自己将没有任何退路。如果不答应,自己又要如何达成与若若相守一生的心愿? “有什么可丢人的?”成泰帝冷笑一声,“以前你就是那滚刀肉,朕拿你没法子,只好由着你终日浪荡。如今,你既然有求于朕,自然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游手好闲,否则,朕凭什么给你这样的恩宠?” “皇伯父,不是侄儿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只是侄儿生性鲁钝,怕误了事儿,白给皇伯父丢脸!” “扳倒魏耀祖家、给雍家雪冤这件事,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前半截儿是子墨在拿主意,后半截儿是二哥帮我的。对吧,二哥?!”凤寥转过头,焦灼地对凤实使眼色,寻求支援:二哥,求你了!你帮我说句话呀! 凤实一直低着头,恭聆皇帝训示,听到了凤寥的话,看了他一眼,却笑道:“三弟不可妄自菲薄,那些人证物证都是你带人找出来的,愚兄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事。” 凤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是帮自己说话,而是帮着皇上压自己。 成泰帝缓和了一下语气,又对凤寥说:“你为朕办差时,也可以继续带着恒郡王府的人当帮手。朝廷给各王府配置文武官员,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看家护院、管家理财。你若需要你二哥帮忙,想来你二哥也不会拒绝……” 他转过头,笑盈盈地问凤实:“是吧,凤实?” “是!”凤实朝成泰帝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地对凤寥说:“三弟有任何需求,二哥不才,愿鼎力相助!” 凤寥看着凤实,一颗心被强烈的失望充塞着。他忍不住自问:难道我与二哥之间的默契,只是我自己的错觉吗? 成泰帝的视线,在凤寥和凤实两人之间扫了一圈,笑对凤寥说:“你也不必现在就做决定,朕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一个月后,你来给朕答复。好了,滚吧!” —————— 雍若坐在无尘居东厢房的书房看书,花柔来报:寿安堂的朱樱姑娘来了。 雍若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又随手将书往书桌上一撂,微笑道:“叫朱樱进来吧!” 朱樱低着头,跟着焦桐走了进来,向雍若福了福:“奴婢朱樱,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雍若十分温和地说,“行李物品和床铺被褥都安置好了吗?” “多谢夫人关心,已经安置好了!” “你的手……还在抽筋吗?” 朱樱微微冷汗:“劳夫人挂怀,没有了。” “那就好!”雍若点了点头,又问朱樱:擅长什么?可识字?跟太妃出过多少次门?去过哪些人家? 朱樱恭恭敬敬地逐一答了: 擅长烹饪,能做好些味道很不错的家常小菜,也很擅长煲汤做点心; 识字,练过几年书法,也勉强读过几本诗书; 沈太妃出门,十次中倒有七八次要带上她,去过的人家有…… 雍若听完以后暗暗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勤奋上进的好员工! 朱樱所擅长的东西很适合用来讨好男人,比如美食,比如诗书。 而从沈太妃带朱樱出门的次数,以及朱樱参与到下绝育药这种阴私之事中,可以看出:朱樱是沈太妃心腹中的心腹。沈太妃居然舍得将这样的心腹给自己,更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沈太妃是借机向凤寥身边塞人。 雍若心里有些感慨:沈太妃这样锲而不舍地给儿子张罗小妾,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啊?还是古代婆婆都好这一口? 至于朱樱,日后她是在自己这里被重用,还是被打压,就看她自己如何选择了。 “今日太妃和英王妃、苏侧妃等人在寿安堂所言,甚是有理!”雍若缓缓说道,“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事必须得未雨绸缪,不能临时抱佛脚。所以你回去之后,先给我写一个小册子来,上面要列明:跟府里常有往来的人家家里有些什么人、各人有什么喜恶、相互之间的姻亲关系等,越详细越好。三天时间,够了吗?” 朱樱略有一点迟疑,可还是恭顺地福了福:“奴婢尽力一试!” 雍若便让焦总管给朱樱房间里配上书桌和笔墨纸砚等物,又叮嘱道:“以后,朱樱专管跟我出门的‘大事’,贴身服侍日常起居这样的小事,谁也不许去麻烦她,不然我定不轻饶!听明白了吗?” 焦桐和花柔玉净等人都十分乖觉地连声答应了,保证不会拿这些日常琐事去麻烦朱樱姑娘。 交代完了正事,雍若便挥了挥手:“若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焦桐行礼告辞。 朱樱却有一些迟疑:“今日在寿安堂,奴婢手抽筋,不慎摔了茶杯,未曾领了夫人的赏。不知现在……” 她瞟了一眼雍若书桌上的一盏茶,意思是:你现在要赏一杯残茶给我吃吗?那快赏啊!没有绝育药的茶,多少杯我都吃了! 雍若淡淡一笑,重又拿起了桌上的书:“主仆之间,也讲究一个缘分。你既然在那时候手抽筋摔了茶杯,想来这也是天意,也不必事后再补上了。退下吧!” 朱樱只得惴惴不安地躬身退下了。 雍若朝花柔、玉净等丫头勾了勾手指,把今天在寿安堂里赏朱樱残茶吃的事说了。 又略微讽刺的说:“我不过是找个借口,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道上下尊卑。免得她来了无尘居之后,仗着自己是太妃赏的丫头,目中无人,给咱们添乱子。可她竟然在那当口手抽筋,直接摔了那杯茶,也是有趣!” 花柔、玉净等人听了,都吃吃地笑。玉净笑着说:“奴婢刚一听时,还觉得伤心呢!奴婢当初拜见夫人,怎未得夫人赏一杯残茶?莫非夫人瞧不上奴婢,不愿与奴婢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笑过之后,雍若又说:“今天晚上,朱樱必定会向你们求证,看看我家是不是真有赏新奴婢残茶喝的风俗。到时候,你们就提点她几句:做奴婢的,最要紧的是忠心,叫她以后别仗着自己是太妃赏的人,不把新主人放在眼里。” “是!” 让丫头们都退下后,雍若继续看书。 她看书的时候,并不喜欢一堆丫头围着自己,通常只在外间留一个听使唤的丫头。 过了一会儿,花柔借着续茶水的由子走进来,在雍若身边悄悄说:“夫人,朱樱砸了那杯茶,该不会是知道那杯茶不干净,所以不敢喝吧?否则哪会那么巧,好端端地在那当口手抽筋?” 雍若微微扬眉,抬头看着她:“不干净,什么意思?” 花柔的脸色有些凝重:“这事奴婢也不好说,但奴婢曾听一位老嬷嬷说过,后宅之中最最阴险毒辣的事,就是在饮食、茶水、汤药中做手脚,坏人子嗣。那杯茶里,不会做了这种手脚吧?” 雍若在心里为花柔点了一个赞,嘴上却说:“管它有没有做手脚呢!反正那杯茶我一口没喝。” 花柔顿时大喜:“这样我就放心了!”又有些疑惑地问雍若,“难道夫人也怀疑那茶有问题,所以才没有喝?” 雍若笑:“哪能呢?一则我不口渴,二则我对茶好茶坏没有兴趣知道。再想想那茶杯不知多少人用过,不知丫头们洗干净没有,便觉得心里膈应,一点儿不想喝了!” 花柔低低一笑:“想不到夫人的洁癖,还有这等好处!夫人做得对!以后到寿安堂去,能不吃喝就别吃喝了。兴安郡主那般憎恨夫人,还不知她会不会买通什么人,下黑手暗算夫人呢!” 雍若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记住了!不过这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别四处张扬,免得我们疑错了人,反而惹出些是非来。若让人怀疑我离间王爷母子姐弟,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的!” 雍若的视线,重新又落在了手里的医书上,随口对花柔说:“而且你忘了吗?昨天我的手指也抽筋来着,可见朱樱手抽筋,也不是不可能。别想太多了!尤其别在王爷的面前信口胡说。” “奴婢记下了!”花柔悄无声息地退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昨日夫人手抽筋,今日朱樱手抽筋,难道真是巧合? 第53章 子嗣艰难 凤寥心事重重地从皇宫中回来了。 晚上, 与雍若一同躺在床上时, 他把今天进宫的事告诉了雍若, 十分纠结地说:“若若, 我该怎么办呢?” 雍若心中暗叹:皇帝不愧是在夺嫡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 最终登顶的那个人, 这一招可真够狠的! 她心里也更加倾向于相信:皇帝的确更希望过继凤寥,否则他不需要如此逼迫凤寥。 堂堂皇帝, 拿侄儿一个小妾的性命胁迫侄儿,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出来了, 可见皇帝心里有多着急了。 同时, 从这件事中大致也可以看出:皇帝的行事风格偏向于犀利而狠辣的那一路。 她也更加庆幸自己当初让凤寥直接“退而求其次”了,没有作死地去触碰皇帝心里的那根底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雍若微微叹息一声,“对于我来说,不管你做哪一种选择, 都是喜忧参半的……” 如果凤寥选择继续游手好闲,那么恒郡王妃必定会在明年进门,自己这个宠妾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皇帝都以她这个小女子的性命威胁凤寥了, 凤寥除了遵旨以外,不会再有任何反抗挣扎的余地。 这个选择的好处是:在皇帝翻脸之前, 凤寥会有更多的时间与她在一起。 如果凤寥选择去办这十件苦差事,结局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 凤寥证明了自己有合格的治政能力, 更加坚定了皇帝收他为嗣子的决心, 凤寥成为皇帝的嗣子、未来的皇帝。 到那时, 皇帝可以不立皇后吗?可以以妾为妻吗?可以独宠她一人吗?可以不要孩子吗?这些问题,雍若都无法预料,无法回答。 第二种,凤寥成功证明了自己是一块糊不上墙的烂泥,没有当皇帝的资质和勇气。那么皇帝在失望之下,就不会多顾虑凤寥的心情,给凤寥选一个他认为合适的王妃,让凤寥完成娶妻生子的任务,就算是他对已故亲弟弟的最好交代了。 “……所以在作出选择时,你不需要顾虑我,只需要问你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究竟想不想掌握天下之权并承担天下之责?再想想在你心中,你皇伯父的心愿和你二哥的心意,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一些?” 雍若并不希望凤寥为了自己而去做一些他很不喜欢的事。那样他不会感到快乐,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容易被那些令他烦躁的事消磨干净。 最后,雍若微微苦笑:“而在你作出选择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凤寥不由得也郑重起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医书,在回忆那个游方郎中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想起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那个郎中曾对我说过:我的身体有隐疾,将来必定子嗣艰难。” 皇帝的威胁、一年的期限、两种选择,让雍若心里生起了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和焦灼感,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也许她和凤寥这样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多! 既然这样,她为何不好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时光,好好与凤寥在一起呢? 所以,她不想再与凤寥慢悠悠地谈着纯纯的恋爱,她想与凤寥圆房了! 可她又不想让凤寥在圆房之后,一次次地期盼她怀孕,又一次次地感到失望。 失望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不想让凤寥品味了一次又一次。只好撒了这个弥天大谎,一开始就破灭凤寥在这件事情上的希望。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这很冷酷。 可有些时候,冷酷也是一种慈悲。 凤寥愣愣地看着幽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雍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愧疚不安,微微苦涩却吐字清晰地将那段话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许太医没有提过这件事?”凤寥难以置信地说,“许太医给你诊过脉的!” 雍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心里对许太医暗暗说了声抱歉,干脆利落地将圆谎的工作推托得一干二净。 “明日还是叫许太医再仔细为你诊一诊脉吧!” 凤寥心里乱糟糟的,也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与雍若各自躺下,安静睡觉。 可实际上,他们谁都睡不着。 雍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对漉漉说:“兑换长效避孕。兑换中级皮肤优化。兑换中级身材优化。兑换高级记忆力优化。” “兑换成功,扣除积分4000点,积分余额为6850点。 “长效避孕在一天之内生效并将长期保持避孕状态,直到宿主花费同样的400点积分,解除这一状态。 “中级身材优化和中级皮肤优化将在两周内逐渐生效。高级记忆力优化将在一个月内逐渐生效。” “记忆力优化并不会有外观的改变,能不能缩短生效时间?” “花费50点积分,兑换即时生效,就可以将高级优化的生效时间缩短到一个时辰之内。副作用是:这一个时辰之内,你都会处于昏迷状态,之后还需要昏睡六个时辰左右。” 雍若直接说:“兑换。”昏迷就昏迷,她正觉得失眠呢!这样的后遗症,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兑换成功。积分余额为6800点。” 第二天醒来时,雍若就看到了凤寥布满担忧的一张脸。 “你可算醒过来了!早上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可吓死我了!”凤寥有些心有余悸地说,“好在许太医一再保证你只是体内生机勃发,又思虑过重,以至于六阳之首不能负荷,神困力乏,好好睡一觉就能行!” 雍若忍着头痛,朝凤寥笑了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 雍若轻叹一声:“那我这一觉,睡得够久的!许太医来过了?” “他现在还在无尘居,我扣着他,没让他走。”凤寥对侍立在一边的花柔说,“去请许太医来。” 许太医来了以后,凤寥便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低声对许太医说了雍若昨晚的话。 “你再给梅卿诊一诊脉,看看那游方郎中是不是在胡说。” 许太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低头上前,仔细给雍若诊脉。 诊了很久,许太医才收回了手,低声对凤寥说:“恕老朽无能,在夫人的脉象中,诊不出有什么不妥……” 凤寥心里涌起了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充满期待地说:“这么说是梅卿记错了,或者是那个游方郎中在胡说?” 许太医却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个却不敢说。医道浩如烟海,老朽学艺不精诊不出,不代表别人也诊不出。世上能人异士颇多,雍夫人遇到的那位游方郎中,医道造诣当在老朽之上。 “别的且不说,夫人的虚亏之症那样严重,可用了他的养生之法后,在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生机勃发,弥补了大半虚亏,这绝非老朽能做到的。” 凤寥听了许太医的话,心里又激动又失望。激动是因为若若身体好转;失望是因为许太医自承医术不如那个游方郎中,而那个游方郎中断定若若此生子嗣艰难! 他转头看着雍若,不死心地说:“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毕竟这么多年了,那时候你又还小……” 雍若心里对许太医和凤寥深深地说了声抱歉。 她摇了摇头,对凤寥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已反复回想了多日,可以断定我没有记错,那游方郎中的确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王爷,有些事……大约是天意,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有时候,别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反而能活得轻松愉快一些……” 她心里有一种闷闷的钝痛,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她是很愿意跟凤寥生一个或几个孩子的。 可在英王府生活的这些日子,让她深深的感觉到,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权贵之家的家庭关系和亲子关系都太过复杂,有时候甚至有些残酷,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得不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庭和人事关系。 凤寥看着雍若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涌起强烈的内疚:自己失望,难道若若不比自己更失望?我何必再纠缠这件事,平白惹得若若心里更加伤心难过? 他暗中打定主意:不再在雍若面前提这件事。至于子嗣问题,还是以后再想吧! “许太医,这件事情烦请你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凤寥叮嘱许太医。 许太医微微叹息一声,笑道:“老朽学艺不精,什么问题也没有诊出来,自然不敢随口乱说。” 许太医有些怅然地走了。 凤寥因为这两天的种种事情,心情很迷乱,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人出府去了。 雍若因为许太医“思虑过重”的诊断,被凤寥禁止再看书写字,便带着花柔一起去沁芳园里散步。 在幽独亭,她再次见到了林侧妃。 林侧妃还是那身清清雅雅的打扮。看到雍若以后,她十分友好地朝雍若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凉亭另一侧,等丫头把一张棉垫垫在木椅上之后,她才轻轻坐下,徐徐吐了一口气。 因为雍若早上没有去寿安堂请安,林侧妃便问候了雍若的身体状况。又看到了雍若身下的棉垫子,她轻轻笑道:“雍夫人比我年轻时更听人劝,将来,定比我更有福气!” 她说这话时,神情语气都是十足的欣慰,并无丝毫嫉妒不平之色。 雍若觉得,这位林侧妃真是一个心思干净、单纯善良的人!她都有一点不忍心说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了……可是,为了林侧妃的生命着想,那些话又不得不说。 “林侧妃过奖啦!”雍若含笑说,“我这人别的好处有限,却胜在不固执。别人说的话,我多少都能听进两分,常可有些好处。” 寒暄了几句之后,雍若便对林侧妃说:“这亭子有些小。有我们两个人,再加上我们的丫头,实在是过于热闹了,失了‘幽独’二字的意境。不如让丫头们走远一些,我与林侧妃清清静静地说会儿话,如何?” 林侧妃略微有些诧异,想想雍若之前说的“不固执”三个字,若有所思地说:“雍夫人说得有理。”吩咐手下的丫头们都退下了。 等丫头们都退到了花木之后,雍若又将自己的坐垫搬到了林侧妃身侧,低声对林侧妃说:“我有要紧的话要对侧妃说,但请侧妃不要太失态。” 林侧妃更加诧异了,低声问:“什么要紧的事?” “我幼年之时认得一位游方郎中,听他提过一些医理药理,这阵子又看过几本医书。以我的浅见,侧妃的‘宫寒之症’那样严重,恐怕不是‘凉了身子’四个字可以解释的。” 林侧妃脸色微变,完全无法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失声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侧妃的病情这样严重,恐怕是遭人暗算了!给侧妃诊病的太医不足为信。侧妃若相信我的话,便找个机会,寻个与英亲王府无关、医术高明的民间大夫,仔细诊一诊脉。” 林侧妃呆呆的看着雍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雍若对她笑了笑,又道:“另外,侧妃恐怕需要留心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是否可靠了!” 说完了这些,雍若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悠闲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围的满目苍翠,享受这片刻的清闲。 “我与夫人并无深交,夫人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过了好一会儿,林侧妃的脸色才恢复了正常,轻声问雍若。 雍若笑了笑:“我只是不忍心侧妃被蒙在鼓里,一直受疾病之苦。在这个世上,女子要想生活得好一点,实在太难。我既然知道侧妃的症结所在,又何苦替别人瞒着你,做了谋害你的帮凶呢?” “只是袖手旁观,不算是帮凶。” “世人的确可以以此自辩,但我不能以此为自己开脱。教我医理的游方郎中说: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我既有此能力,就不该如此冷漠。” “夫人到这幽独亭来,莫非是专程在等我?” “算是。” “这样重要的事,为何不到我的桐月轩去,专程与我说清楚?” “侧妃说笑了!兴安郡主恨我入骨,如今府里府外,大约已无人不知。我若去桐月轩,不过是平白为你招祸。” 林侧妃看了雍若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向雍若福了福:“多谢夫人告知我实情!” 雍若起身还礼:“侧妃客气了!” “兴安郡主之事,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此事我自有应对之道。侧妃只管养好自己的身体,不必插手。” 林侧妃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夫人施恩不望报,实有君子之风!”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不算施恩。” “无论如何,我若能因此而逃过一劫,必不忘夫人的恩德。” “侧妃言重了!” “昨日在寿安堂,夫人为何要将那一杯残茶赏给朱樱?朱樱的手,真的抽筋了吗?”林侧妃问出了自己十分不解的一件事。 雍若轻轻一笑:“这件事,还请侧妃自己去参悟,我不便明言。至于朱樱的手是不是真的抽筋,我又如何知道?” 雍若并没有马上吸走林侧妃体内的绝育药,因为她必须等林侧妃找大夫看过了,心里有谱了,再吸走她体内的药力才有意义。 当天晚上,凤寥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回来就对雍若说:“我们到汤泉山的庄子去小住一阵吧!” 雍若心中微微惊讶:凤寥这是要带她去旅游?那她是不是可以在旅游中,跟凤寥做一些羞羞的事? 第54章 二人世界 汤泉山的庄子, 是皇帝御赐给凤寥的一座皇庄。 这座庄子距离京城只有三日路程, 最大的好处是:庄子里有几处温泉泉眼。早在很多年前, 这几处泉眼就被庄子的某位主人修成了几口汤池, 凤寥接手这里以后, 又对汤池进行过整修。 雍若对这次的汤泉山之行十分期待, 她身边的丫头们也同样期待。 为了公平起见,雍若让身边的丫头们猜丁壳, 决定谁去谁留,最后是花柔和大雪、小雪、小寒胜出。 雍若安慰满脸失望的玉净和大寒:“别失望, 下次不猜丁壳了, 我让你们轮换。”两个猜丁壳失利的丫头,这才高兴起来。 朱樱当然也很想跟了去,为此她加班加点,提前一天把雍若要的小册子默写出来了。 可惜雍若压根儿不想带她去, 将小册子看了一遍之后,很是遗憾地说:“这小册子还是太简略了些。这样吧!你也别写小册子了,你把以前跟随太妃出门的每一次经历, 都详详细细地写出来,要准确, 要细致,明白吗?” 朱樱不明白:“为什么要写这些?” 雍若微微叹息:“我发现你的归纳总结能力不是太好。你随太妃出过那么多次门, 见过那么多的公主、郡主、王妃、侧妃、夫人、太太, 可是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性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你这册子上却一句也没有。 “既然这样, 不如你把你以前出门时的经历,见过些什么人、什么吃食器具排场,听人说过些什么话,都一一写出来。我自己从你的见闻中分析分析,或许能有所得。对了,太妃私下跟人说的话就不必写了,免得你落了不是。” 朱樱目瞪口呆:“这……这要写多久?而且好几年的事,奴婢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雍若微笑道:“你慢慢想,慢慢写,不着急!如果你实在没有头绪,我教你个法子:你找几本黄历来,对着黄历看,哪年哪月哪日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比如某人寿诞,某家嫁女娶妇?太妃带你去了什么地方?这样一对照,就会想起很多事,写的时候也有思路了。” 看着朱樱垂头丧气地退下,雍若微微一笑,心道:慢慢在家里写回忆录吧,朱樱小秘书。 花柔和玉净背地里偷偷对着雍若笑:“夫人整治朱樱的这个法子,当真是极妙!” 雍若横了她们一眼:“谁说我在整治她?我分明是在重用她!要不是我和你们都没见过世面,何至于让朱樱如此辛苦?你们吩咐下去:我手下的人,都对朱樱恭敬一点,日常饮食起居,多照应朱樱一些,万不可在吃食用度上怠慢了朱樱。” 花柔和玉净交换了一个眼色,嘻嘻一笑,一脸的心领神会:“夫人教训得是!奴婢们定会好好恭敬着朱樱姑娘的。”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 雍若和凤寥坐在一辆宽敞的大马车里,向汤泉山行去。 “你开心吗?”凤寥问雍若。 “开心!”雍若亲昵地抱着凤寥的手臂说,“所以我要谢谢你!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如果是在雍若前世,热恋中的男生听到自己喜欢的女生问:想要我怎么谢谢你?保证能提出一箩筐让人羞羞的要求来。 可凤寥是个老实孩子。雍若这样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隔着初春的夹袄,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控制不住地脸孔一阵阵发红,有一种浑身都不自在的感觉。 “你……你给我做个荷包吧!你还没有给我做过荷包呢!”凤寥清了清嗓子,控制着自己紊乱的心绪,强作镇定地说。 雍若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趣,声音略微低哑地说:“只要我给公子做个荷包,公子就满足了吗?” “那……那你再给我做双袜子吧!”凤寥十分蠢萌地新增了一个针线活儿订单。 雍若实在憋不住了!她将额头抵在凤寥肩头,低着头闷笑不已:凤寥怎么这么可爱呢?! 凤寥感觉到了她身躯的颤抖,有些错愕地转头看看她,却只看到了她的发髻。他伸出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她那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笑什么啊?”凤寥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被针线活儿吓哭了呢!我就觉得纳闷儿了:就算你不喜欢做针线活儿,可也不至于被一个荷包一双袜子吓哭了呀!” “公子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针线活儿?” “我看得出来啊!你过门一个月,从来没有碰过针线,只在成婚那日送过我一个香囊。要换了别人,香囊、帕子、扇套、荷包、袜子、中衣,早不知送过我多少了!我若还看不出你不喜欢针线活儿,岂不太蠢了?” 雍若微微嘟起嘴:“妾身还送了王爷一条帕子呀!” 凤寥斜睨着她,傲娇地哼了一声:“那是你送给本王的吗?那分明是本王硬抢过来的!” 雍若满眼委屈地看着他:“王爷是在责怪妾身失职吗?” 看到她这样的小眼神儿,凤寥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掉了,赶紧表白:“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想要一个你亲手做的荷包,你如果不想做就算了!送我别的东西也可以。” “真的可以?”雍若用一双星星眼看着风寥。 凤寥豪气地说:“当然可以!只要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 “那好,你闭上眼睛!不许睁开哦!” “这么神秘?”凤寥依言闭上了眼睛,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心中充满期待。 雍若一手搭在凤寥肩上,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半站起身,看着凤寥那张精致帅气的v型脸,心里异常柔软。 她一手勾住了凤寥的脖子,另一只手扶在他脸侧,微微用力,示意他正面面对自己。 闭上了眼睛,似乎身体的其它感官都格外敏锐起来。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凤寥的呼吸慢慢急促,心跳得很快,脸上微微发烫。 雍若侧头弯腰,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了凤寥柔软而丰润的唇上,微微停顿之后,又迅速地撤退。 在两人嘴唇相接时,凤寥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唇上那温柔的轻轻一触,仿佛一颗石子匝破了湖面的平静,让他心中荡起了阵阵涟漪。当她的嘴唇撤开以后,他既失落又振奋,既遗憾又满足。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才轻轻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刚刚被雍若亲过的唇瓣,又看了看那两根手指。 然后他看着雍若,一双眼睛波光潋滟,轻声说:“若若的这份谢礼,我非常喜欢!” 一路上,凤寥都因为这个浅浅的吻,处在一种梦游似的状态里,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嘴唇,一会儿又满脸傻笑的发呆。 直到晚上在驿站下榻,他才想起了一件事:“若若,今天在车上,在我们说谢礼的时候,你究竟在笑什么呀?” 雍若愉快地装傻:什么时候?我笑了吗?我不记得那时在笑什么了! 这一次出门,凤寥并没有摆出郡王仪仗,也没有亮明身份,只是带了府中的精锐侍卫。 可就凭他们这声势,驿站的人哪敢怠慢啊?把最好的客房给了他们,又换上了全新的被褥。 雍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确定床铺上没有虱子跳蚤,也就放心了!至于铺盖餐具等日用品,后面的行李车上都装着她用惯的呢! 晚餐是驿站的厨子做的,但焦桐亲自带着小太监承担了卫生监督员的职责,所以雍若吃得很放心。 晚餐之后,雍若与凤寥坐在一起消食。雍若就让花柔把针线盒子拿上来,又对凤寥说:“妾身想再做一个荷包送给王爷,王爷可会嫌弃?” 她虽然不喜欢做针线,但身体继承了原主的大半针线技能,做些简单的小玩意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凤寥喜出望外,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求之不得勒!” “那王爷喜欢什么颜色的?什么样式的?” 两个人就开开心心的说起了荷包,凤寥非常有参与精神地帮着选料子、定式样、选绣样,让雍若有一种跟男朋友一起做手工的感觉。 因为要绣花,雍若的针线活也不是很熟练,这个荷包她一个晚上根本做不完,就每天慢慢做一点。 第三天晚上,天将黑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汤泉山庄。晚饭后,雍若终于做好了这个荷包,将它送给了凤寥。 凤寥接过荷包,喜滋滋地看了又看,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晚上与雍若一起躺在床上时,凤寥也让雍若闭上了眼睛:“我有谢礼给你!” 雍若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乖乖闭上了眼睛,心里给凤寥点了个赞:知道有样学样,不错嘛! 一阵窸窸索索的声音后,雍若感到凤寥正撑着两条手臂,悬在自己的上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脸上,给她带来了一种微微燥热的感觉。 他那两片柔软润泽的唇瓣,学着她那天的样子,轻轻吻在她唇上,略一停顿,便想撤回。 雍若却没有给他撤回的机会,她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同时微微抬起头,用自己的唇瓣,轻轻噙住了他的…… 凤寥很快就学会了这种唇舌游戏,与她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躁动,已如海潮一般澎湃汹涌,才陡然惊觉过来。 他按住了雍若的肩,急速地抬起了自己的上身,与她的双唇艰难地分开。 雍若微微喘息,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她看着凤寥潮红的双颊,听着他同样急促的呼吸,觉得此时此刻,任何迟疑退缩都是在浪费生命。 她抬起手臂,想要再度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凤寥却飞快地压住了她的手,然后一把拉过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不!不行!”他将脸埋在被褥间,根本不敢看她一眼,声音很闷,语气却很坚定,双手也依然牢牢地压着她的被角。 “容深……”雍若声音略微低哑,透着难言的性感。可她刚说了两个字,嘴就被凤寥一把捂住。 “别说话!”凤寥仍然将脸埋在被褥间,有些粗鲁地说。 雍若就在凤寥捂着她嘴的手掌掌心,亲了一记。 凤寥的手,触电般地迅速缩回,又继续去压着她的被角。 “别闹!”他终于将脸从被褥间抬了起来,看着她,十分严肃地低喝一声。 可他的双颊依旧潮红,眼睛里泛着水润的光泽,呼吸依旧急促,看上去怎么也严肃不到哪儿去。 雍若被困在被子下,看着他,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有闹啊!我就是想跟你更近一点。” 凤寥看着她,简直无语凝噎。他低低地喘息一声,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威胁说:“你再这样,我就要提前跟你圆房了!” 雍若继续很无辜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可以提前圆房?那个游方郎中不是说我子嗣艰难吗?既然这样,你许下承诺的前提条件就是错的,错误前提下许下的承诺,又何必要继续守着?” 凤寥看着她,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纠结和挣扎:“可是……万一呢?万一你记错了呢?” 雍若轻轻叹息一声:“公子是不肯死心,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 凤寥感觉自己的心有些乱。他重新将脸埋在了被褥间,继续压着雍若的被角,闷闷地说:“你让我想一想,快睡吧!” 雍若有点无奈,又有点感动。她看着帐顶,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好!” 气氛已经被破坏,今天也很累了,她除了说好还能怎样呢?只能留待明天了! 明天玩什么呢? 这里是温泉庄子,有汤池……湿`身`诱`惑? 她的脑子里蓦然闪过了两句古诗: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第55章 温泉水滑 由于您的订阅比例不足60%, 本章穿越了, 24小时后穿越回来! 雍若点了点头:“略知一二。娘若有教导, 便长话短说吧!别太消耗心神了!” 能有一个本土的资深人士提些建议,她求之不得。可她不希望周氏过于消耗所剩不多的生命之火。 周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娘也没力气说得太多!”她略喘息了两口气,郑重道, “第一, 你既无娘家可依靠,也非凤家长辈信赖之人, 唯一可依靠的, 就是王爷对你的宠爱。如何得王爷宠爱, 是你要琢磨一生的事。” 雍若点头:“我记住了!” “第二,等王妃进门, 你要避其锋芒、伏低做小。毕竟嫡庶有别,无论你多受宠, 都不可与王妃争锋……否则招了长辈厌弃,不管王爷多宠你也救不了你。你既称自己是靠头脑吃饭的,闲暇之时, 不妨多读一读兵书史册, 多想一想胜负之道……若王妃不能容人,你也好有个应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雍若双眉微挑,深深觉得:凭周氏这大局观,当一个小馆子的老板娘真是太屈才了! “娘放心, 我会的!若王妃大度, 我自然顺服;若王妃不容我, 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让周氏安心就好,何必横生枝节、说得太多?! 周氏欣慰地点点头,脸色却更加郑重:“第三是子嗣!这也是最要紧的一点!大户人家的通房,大多要喝避子汤。这避子汤喝多了,就会一辈子生不了孩子。你既是王爷正经纳的美人,又得他爱重,想来是不必喝这避子汤的。毕竟帝王之家,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实属寻常。你需要格外小心的是:暗算!” 雍若精神一振:“暗算?”要说绝育药了? “大户人家之中,有很多让人防不胜防的绝育药、落胎药。据说,有些药下在饮食中、茶水中、汤药中,只要让人喝上几口,便可使人不孕、令人落胎;还有些药可下在熏香中,藏在枕被中,抹在随身之物中,只要接触一阵子,也会有同样后果……” 雍若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宫斗位面,难怪有漉漉这样的系统,这宫斗宅斗的程度果然很凶残啊! “你别不信!”周氏严肃地说,“娘对这些药所知不多,却见识过这些阴私手段的厉害。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失了防备。当然,也不必草木皆兵……这些药不仅昂贵,也不是寻常人能弄得到的!” “娘放心吧!我都记住了。”雍若微笑着说。 心中却想:不管什么绝育药、落胎药,快到我碗里来吧!那都是系统积分啊! 又说了几句话,周氏便神困力乏,喝了几口粥,很快就沉沉睡去。 雍若躺在正房的小床上,却是难以入眠,有一种身在梦里的感觉!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要嫁人,却是给人做妾…… 唉……原来自己也会有今天……真是万万想不到! 第二天,雍若醒来时,天色已明。 打开正房的门,才发现家里多了许多人! 三个丫环模样的少女站在房门的东边。 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在房门的西边。 雍若刚刚开门,这六个人就一齐拜倒,逐一报名: “奴婢花柔……”“奴婢大雪……”“奴婢小雪……”“奴婢焦竹……”“奴婢小李子……”“奴婢小麦子……”1 “拜见雍美人!” 雍若有刹那的愣神,然后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凤寥送来的? 昨夜罗布等护卫留下后,她家的门户就被接管了。一大早家里冒出这么些人来,倒也不奇怪。 “你们是……”她还想确定一下。 三名少女中,为首一人十五六岁,容貌并不出众,看上去却极是温柔可亲,名叫花柔。 花柔代表六个人回答了她:“回美人:奴婢和大雪、小雪是恒郡王府的侍婢;焦竹和小李子、小麦子都是恒郡王府的太监。奴婢等人,以及留在王府准备一应物事的玉净等人,都是奉了郡王之命,来服侍美人的!” 雍若想:凤寥真大方,一下子送了这么多人来! 那她从此以后,就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猪一样的生活了?! 雍若觉得超幸福的! “都起来吧!”这种一夕之间成为人上人的感觉,真是太飘飘然了!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问花柔。 “回美人:郡王昨夜回府后,连夜召集府中下人,精心挑选了奴婢等人。奴婢等今日卯初起床,天未明,就到了此处了!” “辛苦你们了!” “服侍美人,是奴婢等人的福分,不敢称辛苦。” 这话有些接不下去啊!雍若摸摸鼻子,问大雪小雪:“你们是入府后得了这个名字的?” 谁起的名字啊?听着都好冷! 大雪福了福:“奴婢和小雪的名字,以及大寒小寒,都是郡王昨夜挑出我们四个二等丫头后新赐的。” 雍若想了想,略觉好笑。凤寥真拿她当梅花化身了?给她挑的丫头,都要立刻改一个冷飕飕的名字!梅花与冬天更配,是吧? 她又随口问了三名太监的几句话,才知道焦竹居然是恒郡王府总管太监焦桐的干儿子! “焦总管有几个干儿子?”雍若笑问焦竹。 焦竹十八、九岁,一张圆脸笑得十分讨喜,一双眸子却异常灵透。 “回美人!焦总管只有奴婢这一个干儿子。说来也是有缘,奴婢与焦总管同一个姓儿,又投了焦总管的缘,这才认了干亲。”焦竹讨好地说。 雍若便笑道:“有你到我这儿来,可真是我的福气了!” 王府总管太监的干儿子是自己的太监头儿,将来……自己可以拿到很多方便吧?! 刚认识自己未来的手下,院门处又传来了几声低语,一名侍卫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两个丫头进来。 那妇人姓李,人称李嫂子。李嫂子青年守寡,婆家娘家都不容,她便自卖自身,进了苏名剑的家。苏名剑的祖母卧病在床近十年,她便贴身服侍了近十年,惯会照料病人的,堪称这个时代的专业护工。 这一次,凤寥专门将她从苏家讨了来,送来照顾周氏的。 那两个丫头一个十六岁,名叫莲枝;一个十四岁,名叫菱角,是凤寥刚刚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送给雍家的。 看着手中的三张卖身契,雍若心里很感动:凤寥真的想得贴心,想得很周到。他连送给雍家的丫头要从外头买,不能从王府派都想到了……或者,是他身边的幕僚想到的?比如,那位苏子墨苏长史?! 将周氏和家务交给李嫂子和莲枝菱角之后,雍若便被花柔等人簇拥着回房了。 她的房间已经大变样!还是那张床,可她床上的褥子、被子、帐子都已经换成了高档货。 原来空荡荡的房间内,多了一张小巧却精致的梳妆台。除了梳篦等物以外,梳妆台上还放着两个小箱子。一个箱子里是一堆瓶瓶罐罐,是这时代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另一个箱子珠光宝气的,装着许多精致华丽的金银首饰。 这一刻,雍若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攀上了高枝”! 这真的是生活水准的全方位提高啊! 她一边很不习惯地被三个丫头服侍着洗脸,一边心里十分感慨。 对于没机会攀高枝的人来说,阶层的跨越无比艰难;可对于有机会攀高枝的人来说,阶层的跨越就是如此简单。一条迅速完成阶层跨越的终南捷径,怎么会没人盯着呢?怎么会少得了爬男主子床的丫头呢? 当然了,攀高枝是一件非常考验眼力和魅力的高难度技术活儿。眼力不佳、魅力不够,都有可能发生“攀高枝未遂、不幸坠亡”的惨案! 希望这么不幸的事,不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洗完脸,花柔往她脸上抹了一层带着药味的软膏,说是可以润泽肌肤,让她的皮肤变得细腻光滑。 抹完软膏,花柔又想给她上一点口脂。雍若拒绝了——等一下还要吃早饭呢! 早饭居然是从恒郡王府送过来的几个大食盒! 有传说中的碧粳粥、八宝粥、糖蒸酥酪、松瓤鹅油卷儿,还有羊肉包子、水晶饺、葱油饼、鸡蛋羹。每一样的份量都很足。 雍若吃了穿越以来,最美味、最满足的一顿早饭。 雍荞和雍苗更是吃了个肚圆,多亏雍若看着他们,他们才没有吃撑了!吃完后,雍苗便悄悄对雍若说:“这个姐夫比杨家的好,姐姐大可嫁得!” 雍若笑着弹了他一指头:“一顿早饭就把你收买了?将来定是个吃货!” 雍苗摸了摸被她弹过的地方,扬头看着雍若,十分认真地问:“姐,怎样才能天天都吃这样的早饭?” 雍若刚想打击他两句,免得他由简入奢易,可一低头,看到雍苗无比认真的眼神,却改了主意。 “若想天天都吃这样的早饭,便要好好读书,将来考进士、做大官……”立志要趁早啊,少年! 雍苗立刻眼神一亮:“姐,你教我读书吧!” 雍若甚是遗憾:“姐姐怕是没功夫教你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定会送你去读书的。这几日,你先跟荞荞学着玩。”吃货·苗会不会因此而发奋图强呢? 中午的时候,恒郡王府派人来传话:明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宜嫁娶;明日申时,恒郡王府派喜轿来迎! 周围有许多邻居在看热闹。 隔壁的黑小子金三宝凑过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雍若:“那人是谁啊?好像很阔气的样子。” 雍若随口答道:“我昨日遇见的那贵人的家中晚辈,说是那梅花生得极美,长辈甚是喜爱,特来讨一枝大的去插瓶。” “就为这个,他们送了你家那许多东西?”金三宝有些不信地说。 “那些贵人们的心思,我哪里知道?”她把手中的名刺盒子,向周围凑热闹的邻居们晃了晃,“这不,那贵人还留了一张名刺给我。说是若遇到难处,可上门求救!当真是好人,对不对?” 周围邻居都连声称是,又有人说:“你们有这样的福气,以后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语气中不乏羡慕嫉妒。 雍若笑:“借您吉言吧!”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让周围人知道自己“有靠山”,大约是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烦的,她自然就不会藏着掖着,以免那些横行霸道之徒以为自己一家可任人欺凌。 只不知,这一招能不能吓住那些鼠窃狗偷之辈? 闩上门,雍若回了正房。 屋里的三个人,雍荞眼里含着泪,仍在抽噎;雍苗爬上了周氏的床,和衣躺在周氏身边,隔着被子抱着周氏,脸半埋在被子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周氏已平静下来,手在雍苗背上轻轻抚拍,柔声安慰他。 雍若突然觉得:让雍荞、雍苗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面对死亡的威胁、面对父母双亡的痛苦,实在很残忍! 看见雍若进来,周氏有些气弱地问:“都走了?” 雍若点头:“都走了!” “贵人是哪一家的?” 雍若摇摇头:“不知是哪一家的,只知道姓凤。”这一点,凤公子不主动说,她也不便多问。 “凤?”周氏微微凝眉,自语道,“凤是国姓。莫非是宗室子弟?”又问雍若,“那凤公子可带了护卫?护卫可带了兵器?” “带了!凤公子身边护卫不少,都佩着大刀长剑,还有个背着一张长弓的。” 周氏点点头:“这就对了!那凤公子必是宗室子弟,而且是近支宗室,指不定还是个王爷、小王爷。”喘息两声,又道,“敢于拿着大刀长弓长剑招摇过市的,必定是在朝中或军中有武职的人;这样的护卫,只有宗室之家才有资格用。普通官宦之家的家丁护院,出门最多带根棍子,再悄悄藏一把匕首……” 雍若便道:“我知道了!娘,你少说些话,多多歇息吧!” 周氏苦笑:“以后歇息的时候多着呢!”视线扫到雍若手上的盒子,“你手上拿的什么?” 雍若便把名刺的事说了。 周氏便揭开盒子,拿了名刺看,奇道:“这名刺有些古怪。地位尊贵之人的名刺,一般用红色的笺纸,这位公子明显地位不凡,居然用的是白色笺纸。而且在名刺上画梅花?”她摇摇头,颇为不解,“看不懂。” 雍若不好跟她多说,便道:“或许是凤公子不屑于俗流呢?” “也是!”周氏也无力多说多想,挥手让雍若拿走名刺盒子,妥妥地收起来。突然又叹息一声:“若当初……有这样一张名刺……家中何至于此?!”凄声说罢,眼中再度沁出泪来。 雍若默默地将名刺盒子收好,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去了厨房。 凤公子送来的那个食盒,就放在一个矮柜上。她打开食盒看了看,见食盒上层是一些精致易存放的点心,下层是半盒包子、半盒饺子,便拎起食盒,拿了碗筷去正房。 “今日凤公子赏的点心和面食,看着都挺好吃的。”她对雍荞和雍苗说,“每人可以吃两块点心,但不许多吃,省得晚上吃不下饭。包子和饺子不许吃冷的,咱们热一热,再配上昨天的剩菜吃。” 又吩咐雍荞:“吃完了去处理那只羊腿,把肉剔下来,拿盐腌一腌,明日买些萝卜来包饺子。再把把羊骨也腌一腌,明日炖羊肉汤喝。” 雍荞跟着雍老爹学过一年厨,练的都是基本功,让他煮顿家常饭,是不成问题的。 又让雍苗守着周氏,雍若便出了正房,拿了一把柴刀,戴上破衣服改的劳保手套,砍了几棵竹子。 穷家小户的茅屋院子,地上不会铺砖,却会种上几丛竹子,以备扎个扫帚、编个鸡笼、架个竹篱之类的。雍家的院子里,除了那株梅树以外,也是有几丛竹子的。 剔掉竹枝,她用锯子把其中一根竹子锯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又用柴刀将这些短竹筒破开,削成了一根一根的长竹钉。不求做工精良,但求尖端锋利。 花了好一阵功夫,做了满满一提篮竹钉后,她又把另外竹子破开,削成一根根半人高的竹条。想了想,又砍了两根竹子,把竹竿锯成几段,每段半人高,一端平口,一端尖口。 雍荞已经处理好了羊腿,跑过来问:“姐,你在做什么呀?” 雍若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在做对付坏人的机关!” 她打算向井冈山的红军前辈们学习,在围墙墙根下摆一个竹钉阵。如果有人半夜从围墙翻进来偷东西,保管让他们跳着进来、瘸着出去。 第56章 崛起的凤寥 第二天, 两人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 吃了一顿早午餐之后, 凤寥对雍若说:“你来教我游水吧!我觉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不能输给了你一个小女子!” 雍若暗暗有些好笑:凤寥同学这是食髓知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十分随和地跟着他走,却道:“刚吃了饭, 不能去游水。咱们先在庄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然后再去吧!” 凤寥只好耐着性子, 陪着她散步消食。庄子里繁花似锦, 绿草如茵, 他却没有多少兴致欣赏。 雍若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猴急模样,忍不住取笑:“公子,别只想着将来,忽略了眼前的美景啊!你这样心不正焉的, 妾身会伤心的!” 凤寥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人不能只想着将来, 不顾眼前。” 他这才收拾了心情,与雍若一道游春。 散完步,雍若问凤寥:“咱们今天去哪个汤池?你要学游水的话,咱们去外面的大汤池吧!” 凤寥坚定地否决了她的提议:“咱们还去昨天的那个汤池!我觉得那里最好!” 雍若想:那里的确好!要发生点什么很方便,发生了什么之后要泡澡也同样方便。对了,那张软榻也十分舒服…… 两人就手牵着手, 一起去了喜汤。 这一回, 雍若仍然在汤池隔壁的暖阁里更衣, 凤寥没有再去别处更衣,而是跟她一起进了暖阁。 她还是那身肚兜加亵裤的打扮,只是这一次肚兜换成了粉红色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枝粉嫩的樱桃花。 雍若教凤寥潜水。 不出她所料,教着教着,两人就“不务正业”,开始探索“人体奥秘”了…… 在这样自由自在、没羞没臊的生活里,凤寥的潜水技能和床上功夫,都在飞快地进步。 没两天,他又让焦桐找了几本十八禁的画册,与雍若一道参详。 到后来,雍若不得不警告他:羞羞的事必须有所节制,不然,公子的身体就要被掏空了。 凤寥这才放缓了求知的脚步。 三月十五晚上,明月当空。 凤寥让人在福汤边的一块空地上,设了桌椅和席面,他与雍若一起坐在这里品酒赏月,丫头和太监们都远远地退开了。 这是他们相识两个月的纪念日。 这两个月的日子,似乎眨眼即逝,又似乎比以往的好几年都更长。 “若若,我决定了:要去争那个皇嗣之位!”三杯酒下肚之后,凤寥突然这样对雍若说。 雍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她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稳稳地向凤寥一举:“那我先祝你马到成功!” 凤寥见她什么也不问,就直接举杯祝他成功,心里立刻升起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有如此知己相伴左右,真是不虚此生! 他想: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他都绝对不会再恐惧退缩了! 他举杯与她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雍若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觉从嘴里到食道、到胃部,都是火辣辣的一片。 他们今天喝的是烈酒,其实不适合喝得这样急。 可这一杯酒,相当于是她给凤寥的壮行之酒,一定要这样喝才行,慢吞吞地喝没有气势。 凤寥执起酒壶,将幽若的酒杯斟满,又把他自己的酒杯也斟满。“你不问我为什么吗?”他轻笑着问,很有一些倾诉的欲望。 雍若从善如流地捧哏:“为什么?” 凤寥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屈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跟我母妃的脾气不大合得来,她也不喜欢你;我二哥大约也没怎么把我的心情怎么放在心上,现在纵容着我,恐怕也不过是面子功夫;我姐姐蛮横跋扈、不可理喻,更是恨你入骨……倘若我留下来继承英亲王府,我们就会永远被他们压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一辈子被他人摆布。我觉得烦了!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了!” 雍若点点头:“如果你过继出去,这些问题的确都能够迎刃而解。” “第二,我若想娶你为妻,与你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就必须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只有皇帝,才可以翻转那些嫡嫡庶庶的臭规矩,封你为皇后。否则,不管谁当了皇帝,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将你我打落尘埃,永世不得超生。” 雍若并没有被他描绘的美好前景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说:“这个想法是很好。可若是皇帝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情来,那些御史言官、朝廷大臣,就会不断进谏上书。他们不会让皇帝随心所欲的。” 凤寥淡淡一笑:“对!他们的确会不断上书劝谏天子。但劝谏仅仅是劝谏,不是天子的圣旨,这两者是有根本区别的。大臣的劝谏,天子可以不听;但天子的圣旨,臣子却不能不遵行。我想做那个下旨的人,而不是接旨的人。” “若天子不听大臣劝谏,会被人指责为暴君昏君,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的!” 凤寥嗤笑一声:“那些大臣就一定对吗?天子若事事都听臣子的,岂不成了傀儡?在国事上,天子是应该多听大臣劝谏,毕竟事关天下百姓的福祉。但在私事上,天子为什么要被大臣摆布?” “那些大臣会说:天子无私事。毕竟天子的后宫和子嗣,都事关江山社稷的平安稳固。” “我皇伯父就没有子嗣。难道,如今的江山就不稳了?后宫妇人太多,反而易生是非,不利于天子的身心健康。” 雍若默了默,轻声问:“你曾经说过:天子掌天下之权,也要承担天下之责,太过辛苦。你觉得自己有勇气、有能力去承担这份责任了吗?” “勇气,我已经有了;能力,还不确定。皇伯父要我办十件苦差事,不就是要试试我的才具能力吗?试过了,大家就都知道了。” “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常有淋漓鲜血、暗箭明枪。这样,你也不怕吗?” 凤寥微微咬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读过那么多书,焉能不知道这一点?以前,我只是不愿正视;如今……我有勇气去面对!” “倘若有人拿我威胁你,逼迫你往后退。你是退,还是不退?” 凤寥语塞:“我……我……”他完全不敢想象真的面临那样的状况下,自己要如何抉择。 “不……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 雍若摇摇头,严肃地看着他:“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在下决心前,一定要先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一旦你下定决心往前走了,就不要再因为任何胁迫迟疑后退!因为……狭路相逢,勇者胜。倘若因为我被人胁持,你就在某个关键时刻向后缩,那就会前功尽弃,再无翻身的可能。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你……你不赞同我去争那个皇嗣之位吗?”他有些迷茫地说。 雍若再度摇摇头,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不是!若我不赞同,刚才就不会先祝你马到成功。现在,我只是在帮你推演各种可能性。未虑胜,先虑败,方可百战不殆。” 凤寥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我既要争那个位子,就不能再那样天真。” 他隔着桌子,抓起了她的手,紧紧握住:“若若,在争那个位子的同时,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如今,连皇伯父都知道拿你要挟我了,旁人只会更加不择手段。” 雍若用另一只手,盖在他手上,捏了捏以示安慰:“放心吧!认识我这么久,你何时见我吃过亏?”她笑了笑,“我只是行事低调,不像旁人那样张扬而已。” 凤寥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温柔地看着她微笑:“凌寒独放的红梅花,自然不会像寻常庸脂俗粉那样浅薄。” “若若,你说得很对!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有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看着她,轻声问:“若我输了,后半辈子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好在我们不会有孩子,所以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你愿意陪我共患难吗?” 雍若温柔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愿意!还有第三点理由吗?” 她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不然就太丧了! 凤寥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说:“第三点……” 他看着她,眼神软得像水,声音清透有力:“我想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想让你接受别人的朝拜,而不是去跪拜别人!” 雍若其实不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但既然凤寥已经不再无欲无求,她就陪他共进退,直到他们的感情消失,或者……她的生命消失。 “最后,第四点……那天你让我想一想:我皇伯父的心意,与我二哥的心意,究竟哪一个更重要?我想了这么多天,觉得还是皇伯父的心意更重要。不是因为皇伯父是天子,而是因为:皇伯父真的待我很好! “我小时候,有好几年时间,在宫里住的日子比在府里住的日子多很多。没那么忙的时候,皇伯父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让我坐在他膝盖上,拿一些不要紧的奏折,教我认字,给我讲一些朝中之事,或者是古往今来、五湖四海的见闻。 “我第一次认字是皇伯父教的,第一次写字、第一次骑马射箭,都是皇伯父教的,就连游水这件事,也是皇伯父亲自教的。 “我从小没了爹,皇伯父待我,比很多亲爹待亲儿子还好。 “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回,皇伯父当着我母妃的面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当儿子?我当时很是高兴地说:愿意!心中想着:如果给皇伯父当了儿子,就可以天天住在宫里,见到皇伯父的时间一定会更多吧? “只是没过多久,我就大病一场,不得不移出宫养病。病好之后,皇伯父就说我年纪大了,不方便,没再召我进宫小住。他给我选了先生,叫我在府里好好读书。为此,我心里难过了很久。 “后来我大一些了,才想到:也许我当年那一场大病,不是那么寻常的事。等我弄明白:给皇伯父当儿子,不是认个爹那么简单之后,就不想过继给皇伯父了……” 那天,凤寥和雍若聊到很晚。 回到房间时,他居然没有滚床单的兴致。只是抱着她说:“若若,我们这次回京后,就搬回恒郡王府长住吧!那样,很多事都会方便一些。” 雍若想:搬回恒郡王府长住,的确有很多好处。 至少,她那个稳定增加积分收入的计划,就可以开始实施了。 但问题是:若恒郡王府的人全部退出了英亲王府,她到英王府向沈太妃请安或侍疾之类时,占据主场之利的兴安郡主和沈太妃,可以玩的花样就很多。她的危险系数,将大大增加。 她便委婉地说:“我还蛮舍不得无尘居的。而且,太妃也终究是长辈……不如我们两边住?” 凤寥想了想,同意了。 雍若又道:“如果我们能两边住,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就可以开始办了!” “什么事情?” “是关于避子汤的事……之前不能与公子圆房,我就在想:这世上真的没有对身体无害的避子汤吗? “这段时间,我回忆那游方郎中的事,依稀想起来,那郎中似乎给一个青楼女子开过一个避子汤的方子。 “那郎中说:照那个方子服避子汤,服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损伤身体的根本。将来她若想从良嫁人,只需要停药半年到一年,便与寻常妇人无异,照样可以怀孕生子、绵延后嗣。 “只可惜,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不仅不懂医术,连字也认不得几个。那张方子,我只隐约记得几样药材……” 凤寥不怎么在意地随口一问:“所以呢?” “我想把这个方子推演出来,然后公布出去。若是于人有益,也算是为自己积福了。也许……将来会因此而有些福报呢?” 因为那个游方郎中说过雍若子嗣艰难,凤寥便对那郎中没有好感。对于那郎中的一切,他都有一点本能的排斥。 可此时此刻,听到雍若说“积福”“福报”这样的话,他却连一个表示反对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吧!”他在心中暗暗叹息,“不过你想怎么做?医道关乎人命,万万错不得。”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想:先用家畜来试药。” “这样也行?”凤寥十分惊讶,“家畜可用的药,人就可用吗?” “这个肯定不是。但是家畜不可用的,人肯定也不可用吧?我先悄悄找出家畜可用的方子,然后再慢慢与太医院的大人们商讨此事。公子放心,我一定慎之又慎,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凤寥觉得她这法子有些不靠谱。 可转念又想:若若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介意“子嗣艰难”这件事呢!既然她想积福,那就随她高兴好了。反正不过是一些家畜,吃药吃死了也不打紧。 他很有兴趣地问:“你打算用哪种家畜?” 雍若就慢慢扳着指头数。 猪犬猫都不行,它们的一胎,要生好多崽,跟人不一样;羊一胎也要生两三个,跟人也不太一样。人一胎只生一个崽,只偶尔生两三个。 鸡鸭鹅也不行,它们都是用蛋孵的,跟人更不一样。 能用的只有牛、马、骡子、驴子。 牛和马……马是公子喜欢的,她不忍心折腾它们;耕牛是朝廷保护的,她不能拿牛来瞎搞。骡子却是天生不育不孕的。 “……剩下的就只有驴子了!驴子一胎只生一个,偶尔生两个,跟人是最像的。” 凤寥笑着支持:“驴子常被人用来拉车拉磨,蛮辛苦的。若是它们来给你试药,就能免了这劳役,换一种活法也不错。” 给驴子喂避子汤,然后从它们身上吸走绝育药的药力,这是雍若所能想到的、稳定获得积分的最妥善办法。 反正驴肉都在吃,从驴子身上吸走绝育药药力,她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虽然每一剂避子汤里面的绝育药药力有限,可她能多养一些驴子,并选用绝育药含量多的配方喂驴。日积月累下来,所得到的积分必定相当可观。 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本就是许多商人发财的不二法门。 凤寥和雍若,在庄子里住到了三月下旬。 皇帝给的一个月期限将至,凤寥即将告别悠闲、散漫的日子,开始给皇帝做牛做马并检验自己的能力了。 回到京城以后,雍若和凤寥去给沈太妃请了安,就回到了恒郡王府。 雍若开始安排人购买驴子。 凤寥也领到了皇帝交给他的第一件苦差事:去牢里问一问杨景岳想被流放到哪里。 他觉得:这差事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第57章 郡主被离婚 杨景岳杀人案, 案情十分简单, 过了这么久早已审结,难点在于如何判决。 争议的焦点在于:杨景岳杀掉吴氏, 究竟算不算“十恶”中的“不睦”?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吵了半个多月,把各种律法条文和以往判例翻了又翻,最终认定:吴氏的庚帖作假, 婚书无效, 在本案中, 应以普通民妇论而不是堂弟媳妇论, 杨景岳“不睦”之罪不成立;杨景岳是为报祖母之仇而杀人, 又曾经有功于社稷,死罪可免,拟判流放三千里。 如今,一应卷宗早已报到了宫中, 只等皇帝做出最后裁定了。 凤寥觉得,皇上这时候让他去问杨景岳“想被流放到哪里”, 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想了想,也没有直愣愣地冲到大牢里对杨景岳说:皇上让我问你,你想被流放到哪里?而是从杨景岳曾带他去吃过的一家馆子——留香居里,点了几个他记得杨景岳挺爱吃的菜,又捎上了一壶酒,带去大牢探监。 杨景岳当初是投案自首, 在公堂上招供又招得极其痛快, 并没有受过刑。至于传说中的入狱杀威棒, 考虑到他郡主仪宾的身份,又有杨家在暗中照应,也没有哪个狱卒那么不开眼,敢把杀威棒往他身上使。 因此,虽然身穿囚服,坐在牢房之中,杨景岳的气色却依然不错。 看到了凤寥,杨景岳的脸色很是诧异。 等凤寥让狱卒打开了牢门,又搬来了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让随身服侍的小太监将他带来的酒菜都摆上桌时,杨景岳忍不住笑道:“王爷这是来送我上路的?” 凤寥哼了一声:“送你上路这样的活儿,轮不到本王亲手来做。” 他一撩袍子,在靠近牢门方向的椅子上坐下,又朝杨景岳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另一张椅子。 杨景岳从稻草堆里站起来,施施然在凤寥对面坐下,有些好笑地说:“看王爷这架势,莫非还想陪我喝两杯?王爷可当心了,这大牢里颇多虱子、跳蚤,实在不是您这贵人该待的地方。” 凤寥忍不住心头一跳,看看左右又看看自己脚下,最后看着杨景岳,问道:“真有虱子跳蚤?” 杨景岳哈哈一笑,十分认真地说:“真的有!我这阵子闲得无事,已经抓了不少。当然,肯定没有抓干净。” 凤寥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干咳一声,压下心头的不适,豪气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我回去之后,将这身衣服烧了,从头到脚好好洗一遍。” 杨景岳含笑点头:“这样也行。”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凤寥看了看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在笑话自己娇气。 可他也并不多计较,只再次哼一声,便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杨景岳也斟了一杯。然后,他端起酒杯朝杨景岳举了举,也不等杨景岳跟他碰杯,直接轻啜了一口。 杨景岳也学着他的样子,端着酒杯向他举了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酒!”杨景岳大赞一声,神情十分酣畅。 他拿过酒壶,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闭目咀嚼,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享受。 凤寥看着他,讽刺说:“这些菜,我都还没尝过你就敢吃,不怕我在菜里下毒吗?” 杨景岳闭目品味嘴里的肉香,有些含糊地说:“我觉得王爷言之有理:送我上路这样的活儿,轮不到王爷亲自来做。唔……留香居的红烧肉,做得真是地道啊!” 凤寥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我就记得,你爱吃他家的红烧肉。” 杨景岳咽下嘴里的红烧肉,又夹了一块酱肘子。他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几道菜,心中有些感动:“我就是几年前带王爷去吃过一次。王爷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爱吃哪几道菜,真是有心了!” 凤寥摇了摇头:“不算是有心!我只是对姐夫那时的风采,记忆深刻,难以忘怀。” 杨景岳动作一顿,而后神情黯然地长叹一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叫我姐夫?” “你没有休妻,没有与我姐姐和离,皇上也没有下旨义绝……就还是我的姐夫。” 杨景岳略微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有些颓废、有些感慨地说:“今非昔比啦!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杨景岳了!” 凤寥承认:如今的杨景岳,与当年的杨景岳,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五年前的那个春天,杨景岳不过十九岁,却已在凉州边境立下大功,被皇伯父召回朝中献俘受赏。 少年英雄,面目俊朗,银盔白马,意气风发……走在凯旋队伍里的杨景岳,不知令京城多少少女倾倒。 可惜杨景岳早已定亲了。他未婚妻是杨家世交的女儿,姓闵。他这一次回京,也是准备回来完婚的。 无数少女只能捧着自己破碎的芳心,或羡慕、或嫉妒、或诅咒那个即将嫁给杨景岳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诅咒得太多,在杨景岳完婚之前,他的未婚妻却突然暴病而亡。 闵家的说法是:闵姑娘夜里得了绞肠痧,没来得及请大夫,就匆匆去了。 据说:杨景岳曾怀疑未婚妻的死有蹊跷,带了仵作上门验尸。他岳家却以女子闺誉为由百般阻挠,几乎与杨景岳闹翻。杨景岳只得罢了,任由他岳家将他未婚妻匆匆安葬。 杨景岳当年是风云人物,他未婚妻的死,让京城里众说纷纭。 有说他未婚妻命薄的,有说杨景岳杀气重剋妻的,也有说两人八字不合、互相冲剋的,还有许多人为杨景岳和那位薄命的闵姑娘惋惜。 凤寥却记得很清楚,他姐姐当时表面上替闵姑娘婉惜,可实际上,她那副得意劲儿和高兴劲儿掩都掩不住。 那时候,他不曾多想什么,只觉得他姐姐实在没有怜悯心。 后来,皇伯母亲自做媒,与杨太夫人定下了他姐姐和杨景岳之间的婚事。 那位闵姑娘过世三个月以后,杨景岳与她姐姐成了婚。之后,杨景岳从边关调回了京城,没有再回凉州。 那时候,他也不曾多想什么,只是挺高兴多了杨景岳这样一个英雄姐夫。 杨景岳也带他玩过几次——那家留香居,就是那时候去过的。 后来,杨景岳却渐渐消沉起来,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他那时候忙着跟母妃作对,也同样不曾多想什么。 可是,从上个月,从杨景岳灵堂杀人、他姐姐又与若若定下生死赌约开始,很多曾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又重新在他眼前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很多他以前不曾想、不敢想的事,他无法再忽略、再逃避,不能不去仔细想一想了! “姐夫……你以前那位未婚妻,是怎么死的?”凤寥思索良久,有些迟疑地问。 杨景岳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杯中酒洒落在了他的手上和桌子上。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犀利而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凤寥轻轻咬了咬嘴唇,剩下的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是想知道:我姐姐除了杨太夫人这件事,是否还犯过什么大错? 杨景岳看了他好一会儿,犀利的眸光渐渐黯淡。 他呵呵一笑,重新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再倒一杯,依然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一声长叹,十分沉痛地说:“往事如烟,又何必再提?王爷……也无需多问了!” “那么……你真正喜欢过我姐姐吗?”过了好一会儿,凤寥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杨景岳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没有!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你姐姐。只是刚成婚那会儿,我的确曾想要好好跟你姐姐过日子。”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景岳十分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将杯子拿在手上,慢慢转动着,脸色有些漠然地说:“我说过:往事如烟,不必再提。王爷又何必一再追问呢?” 凤寥只好不再追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始说到了此行的正题:“我这次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着我问你一句话:你想被流放到哪里?” 杨景岳微微一愣,跟着眸子一亮,有些急切地问:“皇上叫王爷来问我这个?” 凤寥微微点头,微笑道:“是!我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杨景岳呆了片刻,脸上渐渐腾起了由衷的喜悦。 他站起身来,朝凤寥深深一揖,又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请王爷代奏皇上:若是可以,罪臣想回凉州,将功赎罪!” 那里,有他的许多袍泽兄弟。 这一瞬间,杨景岳脸上焕发的神采,让凤寥依稀又看到了那个银盔白马、大胜回京的杨景岳。 这一点,让凤寥尤其难过。 姐姐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和杨景岳过日子的? 他的心中更加觉得:自己能与若若相识、相知、相守,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当珍惜!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我代奏皇上吗?” 杨景岳摇了摇头,脸上再没有任何颓废之色。 凤寥看了看他,站起身来,轻声说:“姐夫,你自己以后……多保重!”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叫杨景岳姐夫了。 杨景岳朝凤寥深深一揖,目光中露出几分关切之意,轻声说:“王爷心地纯良,胸怀坦荡,景岳一直深感佩服。只是……如今正值乍暖还寒之时,常有风云变幻莫测,王爷……请务必多多保重!” 凤寥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多谢你叮嘱,我记住了!”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出了牢门。 牢房之内,杨景岳在他走后,重新在方桌边坐下,提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神情无比轻松。 从牢里出来之后,凤寥惦记着虱子跳蚤的事,没有直接进宫复旨,而是先回了王府梳洗干净、换了衣服,才、进了宫。 成泰帝不动声色地听他讲了详细经过之后,笑着赞了一句:“这差事办得不错。你先回府去休息吧!两日后,朕再给你下一件差事。” 等凤寥退下后,成泰帝对身边的太监总管说:“这孩子当真很不错,对吧?” 以两家人如今这尴尬的关系,他能跟杨景岳在狱中把酒聊天……这胸襟气度,实非常人能及。 被杨景岳用虱子跳蚤吓唬一通,却没有一脸嫌恶地拔腿就走,而是继续坐在牢里与杨景岳喝酒……这从容豁达、处变不惊的魄力风范,的确令人心折,比那些小巧手段更容易收揽人心。 出来之后,又知道先回府沐浴更衣再进宫,不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宫里,也十分细致体贴…… 成泰帝心中对凤寥十分满意:真是个好孩子啊! 杨家在军中基础雄厚,杨景岳本人更是栋梁之材。 因为兴安郡主的事,杨家人很可能会担心:如果兴安郡主的亲兄弟成了继任皇帝,新帝会不会秋后算账,为兴安郡主作主出气? 偏偏这种事又不能说出口,只能在肚子里暗暗嘀咕。嘀咕久了,更生疑虑。 如果杨家因此在接下来的皇嗣之争中站错了队,那么,对朝廷、对杨家都是巨大损失。所以,必须安抚杨家。 而安抚杨家的难点,不在于让他们放心现在,而在于让他们对未来有信心。 派凤寥去大牢里见杨景岳,而凤寥人品不错,又与杨景岳相处甚好,这就基本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皇嗣之争中,杨家至少不会直接站在凤寥的对立面。 太监总管蔡庆年笑道:“恒郡王是皇上一手教出来的,自然不是别人能比的!” 他这个马屁,拍得成泰帝十分舒服。 成泰帝笑了笑,捻着胡须笑而不语,心里琢磨着:当皇帝,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人善任、人尽其才。这孩子……资质很不错,值得期待! 凤寥离开皇宫后不久,处置杨景岳等人的旨意就下来了: 杨景岳杀人有罪,但情有可原,褫夺官爵,流放凉州; 永昌侯不连坐; 兴安郡主与杨景岳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当天晚上,凤寥留在英亲王府的人手,就找了借口回恒郡王府,匆匆向凤寥和雍若禀告: 皇上除了下旨让兴安郡主义绝以外,还收回了御赐给兴安郡主的一切产业,并派出了四个教引嬷嬷,说要教习兴安郡主妇德与礼仪。之所以要派四个这么多,是因为皇上有旨:这四个嬷嬷轮班,时刻要有一人在郡主身边。 兴安郡主刚刚伤愈,完全不想留下那四个教引嬷嬷碍手、碍脚、碍眼、碍心。 可传旨的太监说:如果郡主不留下这四个嬷嬷,或者敢对四个嬷嬷无礼,皇上就要让她到普惠庵去住几年,修身养性。 兴安郡主这才不敢反抗,憋着一肚子气,留下了四个嬷嬷。 如今,兴安郡主已带着四个嬷嬷,搬到王府中路靠近花园的华容堂去住了。 雍若听了以后,如果不是顾虑着凤寥面子,肯定会笑得捶桌。 那四个嬷嬷,是什么风格的?会不会是容嬷嬷那一挂的? 她想象了一下兴安郡主身边杵着四个“容嬷嬷”的画面,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艾玛……画面太美,不敢看啊! 皇帝这一招真是太损了! 有这四个“牢头”日夜看着,兴安郡主行事就没那么方便;又被收回了御赐产业,经济实力也大打折扣,想要收买人就没么财大气粗了…… 兴安郡主以后再想做坏事,难度系数将会直线升高! 她以后,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有些事,她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如果凤寥不愿意当皇帝,她自然不会勉强他。 原因很简单啊!他成了龙,她未必就是凤。又何苦牺牲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消磨他们之间的感情,去做那个望夫成龙、鞭策他“上进”的女人呢? 若是鞭策成功了,指不定成熟的桃子将来会落在谁的手上;若是鞭策失败了,那更是呵呵了。 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可现在是凤寥自己想去争那个位子了,她就想全力配合他通关。 与他的步调保持一致,这才是“知己”应有的态度啊,对吧?再则,她也想试试自己有木有逆袭的可能。 所有关卡中,最难过的是皇帝那一关。 皇帝不会在乎凤寥宠哪一个妾室。但如果凤寥为此而不愿娶妻,那就有一点挑战皇帝的底线了。 她和凤寥在这件事情上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施缓兵之计,用一个“拖”字诀。 至于能拖多久?需要拖多久?她并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 毕竟有些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而“拖”字诀的要义在于:要让皇帝隐约看到希望,不能让皇帝感到绝望或太重的失望。否则,皇帝很可能会快刀斩乱麻,直接来横的,那她和凤寥就只能干瞪眼了。 以后,她这个恒郡王宠妾,还需要继续保持低调啊! 当然,也不能太过于默默无闻,否则就会泯然众人矣! 她需要展现自己的气度和格局,隐藏自己的善妒和心机。而杨家找的那个道士认为她命格贵重这件事,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第58章 进击的雍若 凤寥因为自己有两天假期, 干脆就带着雍若回英亲王府住两天, 给沈太妃请安,尽一尽做儿子承欢膝下的责任。 两人乘坐的马车进了英亲王府, 无尘居留守的太监和丫头都在二门口迎接。 雍若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发现朱樱同学的神情尤其夸张,竟有些热泪盈眶的样子, 仿佛电视里被压迫多年的劳苦大众看见红军来了。 她心里嗤笑一声:朱樱同学这副模样, 是准备做什么? 她也不搭理朱樱,直接跟着凤寥去了寿安堂请安。 沈太妃正准备出门, 与柳太太一起去威宁侯府, 等他们请了安就直接将他们打发了。 威宁侯夫人秦氏, 是沈太妃的嫡亲表妹, 与英亲王府是常来常往的。 从寿安堂出来,雍若和凤寥就回了无尘居, 坐在东厢房的小花厅里,听留守无尘居的玉净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 “别的事倒也寻常……”玉净说,“只是这阵子,朱樱姑娘和大寒有些不合, 两人闹了一些矛盾。奴婢愚钝, 竟不能裁断,恭请王爷和夫人做主……” 不等她说完, 朱樱已经从人群中走出来, “扑通”一声跪在了凤寥和雍若面前, 开始哭诉她的“悲惨遭遇”。 简单地说, 就是大概半个月之前的某天,朱樱的床铺正中间竟然被人浇了一大盆水,被子和褥子都湿透了。 她晚上根本没法睡,又不好吵到沈太妃和英王妃面前去,给无尘居丢脸,直接气哭了!多亏了玉净心肠好,让她到自己床上睡了几日,才晒干了被褥。 这一次,因为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谁做的,她只能忍了,只当是自己这个新来的被人暗中排挤。 为了缓和跟其他人的关系,她拿私房钱置办了席面,请了无尘居留守的丫头太监们一起吃了一顿酒,算是拜码头。 哪知没两天,太妃赏给她的一条石榴裙,她才刚刚上身穿了一次,竟然被烧了好几个破洞,再也不能穿了。 而这一回比较凑巧。当时,她正叫了无尘居一个叫小安子的小太监进屋拿东西,亲眼目睹了那条裙子被大寒提在手上,裙子还在冒青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儿。不是大寒做的,还能有谁? 朱樱说得凄凄切切、悲愤不已。 凤寥却越听越不耐烦,脸色冷得像冰似的:“朱樱姑娘在我这无尘居,竟然过得如此委屈,不如我将你退回寿安堂,你继续在寿安堂里作威作福如何?” 他这话,直接表达了对朱樱这个苦主的不信任、不喜欢,让周围丫头太监面面相觑,大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喜色。 朱樱看着他,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满是失望和难以置信,一双妙目中的眼泪都凝固了。 雍若抿嘴一笑,对凤寥说:“王爷素来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如您到前院去,与安大人、苏大人他们说说话。这样的小事,留给妾身来处理如何?怎么说,朱樱姑娘也是太妃赏给妾身的,王爷直接将她退回寿安堂,有些说不过去。” 凤寥哼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面走。 一边走,一边斜睨着朱樱,冷声说:“我这无尘居一向清净,偏你来了就有这许多是非。人缘差成这样,不知道自己反省反省,倒有脸来告状?真不知道你在寿安堂是怎么混成大丫头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得朱樱直接扑倒在地上,哭得更是伤心了。 “夫人,奴婢真是委屈啊!奴婢在寿安堂服侍多年,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说奴婢不好的。如今来了这里不到一个月,竟被人如此作贱。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耐烦理会这等小事也寻常。奴婢只有求夫人作主了!” 雍若觉得,朱樱这一番哭诉,大约是有些真伤心的——她可能没有想到,凤寥会对她如此不留情面吧? 也不知道她是忘了那两个“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前车之鉴,还是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看着凤寥扬长而去的背影,雍若压下心底的笑意,问跪在一边的大寒:“你有什么话说?” 大寒连忙磕了个头,焦急地辩白说:“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夫人吩咐奴婢们敬着朱樱姑娘,奴婢焉敢不从? “裙子那件事,实在是太凑巧了!那天奴婢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焦臭味儿,又看到朱樱姑娘那条裙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搁在凳子上,冒着青烟。奴婢怕走了水,连忙过去提起那条裙子一抖,就从裙子里抖出一团还在燃的熏香来。奴婢正庆幸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朱樱就带着小安子进来了,硬说是奴婢在烧她裙子,还说上次她床上那些水,定也是奴婢泼的,让奴婢百口莫辨!” 大寒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求夫人做主,还奴婢一个清白!” 朱樱大声道:“你这个贱蹄子,被我和小安子当面撞见,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你这般有恃无恐,究竟仗了谁的势?莫非要夫人打你一顿,你才肯招?” “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招?”大寒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向雍若重重地叩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夫人明鉴!那日的事,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奴婢!奴婢真是冤枉的!” 雍若心中暗想:形势对大寒很不利啊! 对于自己来说,这件事也是一个考验。倘若自己处置不好,让此事成了说不清楚的罗生门,今后,自己就不要想在下人中有威信了。 要怎么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众人心服口服呢? 雍若心里暗暗琢磨。 朱樱和大寒都是她十分熟悉的人,她很了解她们的表情基线。 而作为一个微反应专家、察言观色的高手,雍若可以根据她们之前的种种表现,百分之百断定:大寒是无辜的,是朱樱在故意陷害她。 可是现在,分析案情、收集证据为大寒洗冤已没有丝毫意义,因为大寒已经被“抓了现行”。 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杀了,身上插着一把刀;一个路人甲看见了,将那把刀从死者身上拔了出来;而他拔刀的这一幕,恰好被人用相机拍下来了。 如果路人甲辩解说:我只是拔刀的,不是插刀的,有人会信吗?如果照片发到网上,不管警察列举多少证据证明路人甲不是凶手,吃瓜群众也只会觉得这其中有黑幕吧?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不管她怎么分析案情、为大寒洗冤,旁人也只会认为是她在偏袒大寒,甚至还会说大寒干这些事是受了她的暗中指使,直接将她从仲裁者变成当事人,将她拖下水。 听听朱樱刚才质问大寒的那些话:“你这般有恃无恐,究竟仗了谁的势?”“莫非要夫人打你一顿,你才肯招?” 如果她纠缠在案情中,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不肯打大寒,还一力为大寒“开脱”,岂不就成了让大寒“无恐”的那个“恃”? 这时代,可没有“疑罪从无”的原则。衙门里都是逮到一个嫌疑人、有了人证物证就打到你招,不招再加刑,能死扛到底的硬骨头真没几个。 若自己不那样干,只要朱樱向人一暗示,旁人再推推波、助助澜,自己就再也说不清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另辟蹊径…… 好在,朱樱也不过十几岁,还不是那等经过了大风大浪的大奸大恶之人,内心还有相当大的弱点。 雍若眼珠一转,视线扫过了朱樱的手腕。 雪白的一段皓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 一般年轻的姑娘,更喜欢戴金银珠玉做的漂亮镯子,很少有人会天天戴着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 雍若在心里,把朱樱的种种言行推敲了一遍,心想:这姑娘被沈太妃指使着,做那种给人下药、坏人子嗣的勾当,内心深处其实很不安吧?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下,不行了再说。 雍若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靠在引枕上,缓缓说:“你们两人究竟谁是谁非,本夫人已经心里有数。不过,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便给你们一个自证的机会。” 她低声吩咐了花柔和玉净几句话,花柔和玉净就带着人出去安排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雍若和朱樱三个人。 雍若低声笑道:“本夫人历来相信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满天神佛俯视众生,更加不可欺。做了坏事的人,迟早会遭到报应!” 她开始给朱樱和大寒两个人,讲因果报应,讲天道轮回。 “别的且不说,先说说兴安郡主近来的事。郡主买通吴家,伪造庚贴骗婚,原本只以为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结果如何呢?事情败露,杨景岳怒而杀人,皇上下旨令郡主夫妻义绝……如今,郡主还被皇上收回了御赐产业,天天跟着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学妇德。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可等报应来时,一切都迟了,郡主也只能生生受着这报应了!” 朱樱听她讲到了兴安郡主的事,自然也想到了杨七的前未婚妻就是面前这位雍夫人。 而据那个道士说,雍夫人命格贵重、且五行齐全能压得住,必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自己受太妃指使,几次给雍夫人下药都未成功,莫非……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发青。 雍若看着她的脸色,继续说: “再来说说我家当年的冤案。当年,魏家的人何等张狂?陷害我父亲,令我父亲冤死在狱中,使一屋子孤儿寡母孤苦无依。可不过短短几年,我就得了王爷的垂青,让此案上达天听,他家就是有再多靠山,也不能够继续一手遮天。 “如今,魏家已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这不就是报应来了……可是后悔也迟了,他们只能生生受着这报应,为自己昔日作的孽赎罪了! “且看他们能不能幡然醒悟吧!免得死了之后,再下十八层地狱……” 雍若越说,大寒的脸色越振奋,朱樱的脸色越难看。 花柔进来禀报:“夫人,香案准备好了。” 雍若便站起身来,对朱樱和大寒说:“跟我出来。” 她带着朱樱和大寒出了小花厅,来到庭院中。 庭院正中,已设了一个香案。香案上只简简单单地摆一个香炉和一本陈旧的佛经。 雍若在香案之侧站定,无尘居的太监丫头们,也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或香案另一侧。 “这香炉是前朝古物,受过多年香火的,据说颇有灵性。这本佛经,是前朝一位高僧手抄的,也曾在佛前供了多年。” 这些都是真话。这两样东西,是凤寥跟她谈过世间因果之后,寻来祈福的。 雍若缓缓对朱樱和大寒说:“今日,本夫人赏你们一个体面。你们净了手,恭恭敬敬地在这香炉里上一炷香;再面向西方跪下,将手按在这本佛经上,向佛祖发一个毒誓,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寒瞄了脸色越来越青的朱樱一眼,很是高兴地向着雍若福了福:“多谢夫人赏赐!奴婢今日竟能在这香炉中上香,还能摸一摸这本佛经,真是因祸得福了。” 她毫不迟疑地走到旁边,用雍若专门让人准备的清水净了手,然后敛容肃目,十分虔诚地按雍若所说上香、跪下,将手按在佛经上郑重立誓: “信女大寒,不曾往朱樱床上泼过水,更不曾烧过朱樱的裙子。若有一字半句的虚言,信女愿受尽世间一切苦楚灾厄,最后肠穿肚烂,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让野狗把我吃了,魂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佛祖在上,定能明鉴!” 大寒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悲惨下场都说了一遍,发了一个超级毒的毒誓。 发完誓以后,她神色宁静地又磕了个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十分挑衅地看着朱樱:“你敢不敢也发这个毒誓?” 朱樱不仅脸色发青,头上脸上已经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冷汗了。 旁观的丫头太监们不需要多高明的察言观色本事,就可以看出来:朱樱很可疑了。 朱樱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勉强对雍若说:“大寒妹妹敢立这样的毒誓,所说和话必定不虚了。奴婢和小安子看到的那一幕,看来真是巧合。” 她向大寒福了福,躬身说:“对不住,是我误会大寒妹妹了!等一下我就备下酒席,向妹妹赔不是吧!” 大寒顿时满脸快意。 她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突然想起:夫人还在旁边站着呢!便向雍若福了福,喜滋滋地说:“奴婢听夫人的!” 雍若浅浅一笑,很是冷淡地对朱樱说:“你此时才道歉,已经晚了!如今大寒已经发了毒誓,你需要比着她的话说:倘若是你设局陷害她,也要受那样的苦楚灾厄!” 朱樱身体微微颤抖,十分恐惧地看着雍若,满眼的哀求:“夫人……” 雍若气势全开,无比清晰、无比有力地说:“你要么去发誓,要么讲出真相,没有第三种选择。” 朱樱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她看着香案上的香炉的佛经,仿佛老鼠看到猫、夜半见了鬼,连嘴唇都在哆嗦了。她迟迟疑疑、磨磨蹭蹭、瑟瑟缩缩地往香案走去,心中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眼看她就在走到香案前了,雍若一语双关地厉声喝止了她:“站住!你想用你的脏手,亵渎这部佛经吗?” 朱樱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再也绷不住了。 她双膝一软,在雍若面前跪下,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啊!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她心里慌乱地闪过一个念头:被夫人惩罚,比遭了报应强吧? 周围的丫头太监,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雍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想让本夫人饶你,你总要自己先招了吧?” 朱樱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两件事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床上的水是她自己泼的。那条裙子是她算好了时间,自己裹了燃着的熏香放在凳子上,又随意找了个借口,拉了小安子一起去当目击证人。 听她说完,周围的丫头太监都去看小安子。 小安子看着朱樱,一脸的愤慨和难以置信。 雍若扫了这些丫头太监一眼,冷声道:“朱樱进来。花柔、玉净、焦竹也进来。”转身向东厢房走去。 朱樱抖着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雍若进了屋。被点名的其他三人也连忙跟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坐在小花厅中间的太师椅上,雍若神色严肃地问朱樱。 朱樱在她面前跪下,头深深地低垂着:“奴婢……奴婢一时糊涂!” “别拿这些废话来敷衍我!想让我饶了你,就乖乖说实话。” 朱樱咬了咬唇,低声说:“奴婢被夫人留在这边府里写往日见闻,写得心中烦闷,就常去花园里逛逛。有一天,遇到了兴安郡主身边的绫儿,她挑唆了奴婢几句,又教了奴婢这个法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想借机撵走夫人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取而代之,好在夫人屋里服侍……” 兴安郡主啊!雍若心想:半个月之前,她刚刚伤愈吧? 伤一好就迫不及待地兴风作浪,看来,她是真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 这件事,如果自己按常理处置,不管是刑讯大寒而是为大寒洗冤,兴安郡主都有许多后手可以玩,自己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而朱樱,不过是一杆被人利用的枪。 从朱樱刚才看凤寥的眼神,雍若可以断定:这丫头对凤寥有意,想要攀凤寥这根高枝儿。 所以,她被那个绫儿挑拨以后,就按耐不住一颗骚动的心,想要上位出头了。 丫头想给男主子作妾,不算多奇怪的事,我充分理解你的“上进”之心。可你想要撬我的男人,这就是你没有眼力了,被我一脚踹下去,就不要怨天尤人了! 这叫愿赌服输。 雍若在考虑怎么处置朱樱的事儿。 朱樱膝行两步,上前抱住了雍若的腿,哭着哀求:“夫人,求您千万别将此事告诉太妃!若是太妃知道奴婢犯下了此等大错,必定饶不了奴婢。求夫人开恩,千万救奴婢这一次!奴婢日后给夫人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雍若想:把朱樱做的事儿摊在沈太妃面前,打沈太妃的脸,这当然比较爽。但是,这也会加重沈太妃对自己的怒气值,加快沈太妃对自己出手的频率和力度,这就有点不划算了。 自己现在还需要蓄积力量,不宜这么快就跟小boss正面对决。 而且,沈太妃有一点也没有说错:自己马上要出门应酬很多人了。比如说:即将到来的隆庆公主的婚礼就是大场面。有朱樱这样一个丫头在身边,的确是一份助力。 等自己适应了社交圈,把该认的人都差不多认完了,再打发朱樱也不迟。 “这样吧!你自己去跟你娘说,让她给你选一门合适的亲事!等过一段时间,我就放你回去嫁人。这是我最顾全你的处置办法了。” “夫人……”朱樱看着雍若,无比失落地喃喃叫了一声。 “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将你长留在身边了。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小心兴安郡主的人对你下黑手。别一个人走夜路,别一个人到僻静之处去……” 看到朱樱恐惧的神情,雍若叹息一声,柔声问:“你不明白兴安郡主的人为什么要对你下黑手,是不是?” 朱樱连连点头。 雍若再次叹息一声,十分无语地看着她:“若是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那就太蠢了。你这样的资质,还是到外面找个平民百姓嫁了吧!或许还能一世平安。还是不明白?那你悄悄问你娘去吧!本夫人懒得跟你解释了。” 朱樱失魂落魄地退下了。 雍若对焦竹说:“你将朱樱送回杜嬷嬷那里去,当面将她交给杜嬷嬷,就说我念朱樱近日辛苦,给她放几日假。别的话,你一句也不要多说。”焦竹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花柔和玉净都是一声叹息:“想不到朱樱是这样的人!”又有些不解地问,“夫人怎么还将她留在无尘居?没得带坏了小丫头们。” 雍若淡淡一笑:“留着她还有用。你们让小丫头少跟她接触就行了。” 玉净颇有些不服气地说:“依奴婢说,这样处置朱樱太便宜她了!这样作死的丫头,就该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这样才能警醒后来者呢!” 花柔却摇了摇头:“她是杜嬷嬷的女儿,又是太妃赏下的,哪能那样不留情面!” 雍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笑道:“本夫人正在积福,行事要留些余地!” 这关系到总体包装线路啊,亲!要展现自己的格局和气度,不能崩人设。 若有后来者想效仿朱樱,尽管来试。她没有必要为了警告后来者,就把自己弄成一副凶神恶煞的夜叉样儿,那样太不划算了。 “那兴安郡主那里怎么办?”玉净依然气鼓鼓的,“就这样算了吗?” “不然还能如何?不过是朱樱的一面之词,绫儿会承认?”雍若淡淡地说,“如今,郡主那里有四个宫里的嬷嬷,行事没那么方便了。你们平时多注意些就是了!” 雍若站起身来,打算到沁芳园里走一走。 林侧妃会不会幽独亭里等自己呢? 第59章 期待 雍若来到沁芳园幽独亭的时候, 果然看见林侧妃坐在亭子里, 丫头们都退到十几步以外的地方。 向亭子里走过去的时候,雍若仔细观察了一下林侧妃, 觉得林侧妃整个人都有些空、有些消沉的感觉,冲淡了她身上那种清雅而明澈的气质。 “林侧妃安好!”雍若暗暗叹息,走过去向林侧妃打了声招呼。 “雍夫人安好!”林侧妃的视线转向了雍若, 浅浅地微笑着, 懒懒地说,“一个月没见, 雍夫人更加标致, 气色更好了。” “林侧妃过奖了。”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 又寒暄了几句, 便吩咐丫头们都退开了!用的理由还是上次那个:人太多,失了幽独的意境。 两人静静地坐在幽独亭中,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林侧妃先开了口:“夫人不问问我……有没有另外找大夫诊过脉吗?” 雍若淡淡一笑:“侧妃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侧妃若是不想说, 我又何必多问?” “上一次, 夫人不是挺热心地提醒我吗?这一回,怎么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我提醒过侧妃, 便是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了!至于侧妃听不听, 我就不能勉强了。身体是侧妃的, 性命也是侧妃的, 若侧妃自己不当回事,旁人再怎么热心,也不过是平白惹人厌罢了!” 林侧妃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一笑:“夫人果真是个妙人!也难怪恒郡王对夫人爱若珍宝。” “妙人谈不上,不过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而已!” “能有自知之明,已是极难得的了。我比夫人年长许多,却没有这份自知之明,竟不知自己往日有多蠢……” 林侧妃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跟雍若打机锋,而是十分惆怅地说:“我借着回娘家的机会,找民间的大夫看过了。那大夫一开始也拿宫寒之症敷衍我,被我激了几句,才说了实话……” 说到这里,林侧妃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又或者……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雍若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没有催促,脸上也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林侧妃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那大夫说:我的确被人暗算了,身体里至少有三四种绝人子嗣的药,且药力十分凶猛霸道。如今,这些药已经损伤了我的根本,我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说到这里,林侧妃的声音有控制不住的哽咽之意。她的眼眶中,也浮起了一层稀薄的湿意,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娘。我进了英亲王府,我娘才重新夺回了正妻该有的尊严,过了几天轻松日子。若我死了,我娘怎么办?继续由着那些人作贱吗?” 她静静地凝望着树梢之上、凉亭檐角之下,那一片窄窄的天空,眼中的湿意越来越重。 最终,湿意化作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雍若暗暗叹息一声,心想:你还有放不下的事最好!刚才,看你那副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掏空了的样子,我还真怕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 她轻声安慰林侧妃:“那大夫所说,也许言过其实了。他治不好的病,不一定旁人也治不好。侧妃何必如此沮丧?换一个人给你瞧病,或许还有希望。” 林侧妃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说:“我找的那个民间大夫,据说医术是极高明的。可他不肯给我开方子!还说,他那些话只是给我一个明白,若是出了那个门,或者我想要让他去做什么证,他是决计不会再那样说的。因为他还有一家老小,不想卷入王公贵族家的是非恩怨中。” “那大夫想要明哲保身,不足为奇。” “常来给你诊脉的那个太医姓什么?可靠吗?” 雍若不想担这个保,更不想给许太医惹麻烦。 便说:“那太医姓许。可靠不可靠我不敢打包票,但他治好了我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请侧妃恕我直言。侧妃既已是众矢之的,今后还是要多想想人间烟火、人心险恶,多想想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如何让可信的人一直可信。这样才能活得长久,侧妃的母亲才有依靠! “若有闲暇,侧妃不妨自己读几本医书,懂一点医理药理,也免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侧妃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向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夫人的恩德。” 雍若还了一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侧妃以后多保重吧!别再被人暗算了。” 一秒、两秒、三秒…… 三秒之后,林侧妃体内价值4300点积分的绝育药药力都被她吸走了,积分余额再度突破了1万大关,达到了11100点。 如今,林侧妃已经警醒,自己再这样做就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了。 至于林侧妃以后会如何,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雍若从沁芳园回到无尘居时,凤寥也从前院回来了。 听雍若简要说了朱樱的事之后,他十分无语:“你说我母妃是怎么回事啊?她身边的丫头,怎么尽是些不省心的?”忍不住再次吐槽。 雍若心想:因为省心的丫头不会搞事情,你注意不到她们,自然更加看不到她们的好。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还有我姐姐也是……她的丫头管得可真宽!”他的神色有些讽刺,有些漠然。 为了让凤寥高兴一点,雍若又问起了隆庆公主的婚事。 “隆庆公主就要成婚了,王爷很高兴吧?” 凤寥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由衷的笑意:“蜜儿很喜欢她的驸马,我自然替她高兴。对了,你已经有了朝廷诰封,到时候也要出席婚宴的……” 隆庆公主凤蜜是当今皇上仅剩的一根独苗了,选的驸马是卫皇后的娘家侄儿、显国公府的长房嫡次子卫昭武,婚期就定在四月十六。 在子嗣这个问题上,当今皇上是有一点悲催的。 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与凤寥差不多大的先悼怀太子。当时,皇帝已经年近四十。对于普遍早婚早育、妻妾众多的皇家子弟来说,这样的子嗣艰难程度,足以让人掬无数把同情之泪了。 在悼怀太子之后,皇帝又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可惜他的第二个儿子未满月就夭折了,先悼怀太子也在两岁多时夭折,最后平安长大的,只有隆庆公主这一根独苗。 隆庆公主只比凤寥小三个月。 凤寥小时候在宫里住时,天天与隆庆公主在一处玩,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雍若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让皇帝年近四十了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又是什么原因,让皇帝在隆庆公主之后再无儿女降生? 可惜,这样的皇家隐秘,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打听到的,她也不好表现得对此事太感兴趣。 “蜜儿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凤寥说,“她对你也很感兴趣,等她成婚出宫后,你们要见面就方便多了。” 雍若微微有些惊讶:“我只是你的一个夫人而已,公主想要见我?” “我给蜜儿说了一些你的事。她听了以后,就想看看你真人是什么样子的。” 雍若微微冷汗地看着他:“王爷不会言过其实地将我夸了一通吧?如果公主对我预期太高,见面之后很容易产生失望感的。” 凤寥看着她笑,抓过她的手来捏了捏:“别担心,蜜儿真的很好相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雍若轻轻松了口气,笑道:“听王爷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对隆庆公主有了一点期待。 她是不是可以期待:凤寥的亲戚中,终于有一个人会对她真正友善了? 另外,她对那场婚宴也很期待啊! 那场婚宴会有许多贵妇人参加,她会不会搜集到很多绝育药呢? 雍若和凤寥谈论隆庆公主的婚礼时,杜嬷嬷和朱樱母女却在谈论雍若。 听朱樱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杜嬷嬷恨铁不成钢地在朱樱胳膊上狠狠掐了两把。 “你这个没出息的!要么就不做;做了就要死扛到底!哪有像你这样的啊?做都做了,被她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白白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她手上。简直是丑态百出,整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真想抽你一顿!”说到这里,杜嬷嬷又在朱樱的胳膊上狠狠拍了两下。 朱樱流着眼泪躲闪她的手,心里也有些后悔,哭道:“可我当时实在害怕啊!娘,你说我会不会……会不会……” “遭了报应”这四个字,朱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杜嬷嬷叹息一声,神情黯然地收回了手:“这样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心想:若说有报应,沈太妃干的坏事还少吗?怎不见报应到沈太妃头上?若说没报应,兴安郡主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雍家又怎能翻身? 或者,兴安郡主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也是沈太妃的报应?这阵子,沈太妃偷偷为兴安郡主伤心难过的样子,自己可没少见。 杜嬷嬷看了看朱樱迷茫而恐惧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一软。 “你若是害怕,从此以后就循规蹈矩,不要再做那些不干净的事儿了!唉,当初我就不想让你卷到那些事情中去,可惜你不听劝。” 她抚摸着朱樱的头颈,又放缓了语气说:“反正太妃已经将你赏给了雍夫人,雍夫人又让你写那些劳什子的鬼东西,还说要放你出府嫁人。等你熬过了这一阵,娘就在太妃跟前替你求了恩典,将你放出去,好好嫁个平民百姓做正头夫妻,娘也好放心了!” 朱樱心想:倘若出去嫁了人,就跟恒郡王、跟这王府的富贵再无干系了,一辈子得跟着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为柴米油盐操碎了心…… 心情十分黯然。 杜嬷嬷看着她的神情,再次气得不行:“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恒郡王吗?你被那雍夫人揉搓成这样,还想去跟她争宠不成?你争得过吗?真是不知死活,气死我了!” 她气得又去掐朱樱的胳膊。 朱樱连连躲闪,流着泪求饶:“娘别掐了!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杜嬷嬷这才放过了她。 “雍夫人还说什么了?”杜嬷嬷没有好气地问。 朱樱就把雍若叫她小心兴安郡主下黑手那段话也说了,十分不解地问:“娘,郡主为什么要对我下黑手啊?” 杜嬷嬷皱眉凝思了半响,才十分迟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猜对了没有。但是,你今天是哭着从无尘居回来的。若你此时出了意外,兴安郡主或许就能将一顶逼死奴婢的大帽子,往雍夫人头上扣…… “这样的罪名虽然动不了雍夫人的根本,但隆庆公主即将大婚,她若在此时惹上了这样的事,肯定会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十分不喜。” 朱樱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娘,那我怎么办啊?” 杜嬷嬷想了想,说道:“你别在家里呆着了!这就回无尘居去,就说……要早些把夫人交待的事情做完。这阵子,你尽量不要出门,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王府内院,肯定比后街上奴婢家丁们住的地方安全很多。 “另外,你再帮我带几句话给雍夫人,说几件陈年旧事……” 第60章 婚姻大事 朱樱回到无尘居后对雍若说:“夫人宽宏大量, 奴婢也不能偷奸耍滑。早些回来, 也能早些做完夫人交待的事,报答夫人的恩德。” 雍若点头:“那你就将这段时间写的东西, 拿过来给我瞧瞧吧!” 朱樱便退了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一摞文稿拿出来, 双手捧着去了雍若的房间。 雍若将她写的东西翻了一遍, 心中暗暗满意。朱樱这一次写的东西,可比她上次写的那个小册子详细多了, 对她很有帮助。 她就夸了朱樱几句。 朱樱满脸喜色地听了, 又说:“奴婢还有几句话, 不好落在纸上, 想单独向夫人禀告。” 雍若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轻轻放过了朱樱, 这么快就有回报了? 她便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朱樱两个人时,朱樱才上前两步,在雍若面前微微垂头, 低声说:“奴婢的娘, 让奴婢带几句话给夫人。” 雍若很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什么话?” “是几件陈年旧事。当年老英亲王在世时,曾有过两位侧妃。一位是平郡王的生母周侧妃;另一位侧妃姓潘, 没有生育儿女, 如今在普惠庵出家……” 据朱樱转告杜嬷嬷的话: 那位周侧妃, 是服侍老英亲王多年的宫女, 后来做了老英亲王的通房,极得老英亲王的宠爱。在沈太妃过门之前,周侧妃就生下了平郡王。 沈太妃过门之后,老英亲王虽然顾全了她正妻的面子,时常到她房中安歇,但心中最宠爱的还是周侧妃。 后来,沈太妃和周侧妃先后有孕。沈太妃先产下一子,周侧妃却怀孕六个月时不幸小产,血崩而逝,让老英亲王伤心不已。 多亏了沈太妃不顾产后虚弱,多方劝解安慰,才让老英亲王走出了失去爱妾的伤痛。 接下来的几年,是沈太妃成婚后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兴安郡主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出生的。 后来,沈太妃娘家出事。老英亲王拉了沈家一把,却不知何故,与沈太妃闹了别扭,从此不大到沈太妃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老英亲王就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美女,就是潘侧妃。 潘侧妃入府以后,极得英亲王宠爱。每年随皇上到罗浮行宫过冬,或者到阆山行宫避暑时,都只带着潘侧妃。 后来沈太妃又花了好几年时间,加上一对儿女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哄回了老英亲王,生下了风寥,老英亲王却突然薨逝。 在老英亲王的丧事上,潘侧妃在灵堂之上自请到普惠庵出家,为老英亲王祈福。 说完了这些前尘往事之后,朱樱总结说:“据我娘说:夫人的气度品格,跟那位潘侧妃依稀相似……” 雍若心有所悟:所以沈太妃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才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我知道了。杜嬷嬷还有别的话让你带吗?” “没有了。” 雍若便打发了朱樱退下,让她继续去写回忆录。 她自己在心里暗暗琢磨: 那位潘侧妃自请到普惠庵出家,是怕沈太妃容不下她吧?毕竟她得宠的那些年,正是沈太妃失意之时,两人的仇怨结大了。 那位周侧妃小产而亡,其中有没有猫腻?以沈太妃给自己下药那不屈不挠的劲儿来说,倒是很有可能。而且,平郡王跟沈太妃的关系似乎很冷淡,很少过府给沈太妃请安。 老英亲王又为什么跟沈太妃闹别扭? 她摇摇头,将这些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扔到一边。 又想:杜嬷嬷告诉她这些陈年旧事,显然是在向她示好,但示好的力度十分有限。 这一点,雍若并不奇怪。 杜嬷嬷是沈太妃的心腹,哪是那么容易倒戈投敌的?能够在方便的时候互惠互利一下,已经是很不错的状态了。 第二天早上,凤寥和雍若照样随大流地到寿安堂,向沈太妃请安。 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凤寥就被英亲王拉走了,兴安郡主姗姗来迟。 兴安郡主浓妆艳抹,打扮出一副容光照人的模样。然而她那越发显得浮肿的脸、越来越大的眼袋、依旧带着血丝的眼珠,却散发着强烈的憔悴与凄苦,反而衬得她那用脂粉堆砌出来的一点容色,更加虚假和苍凉。 她的身后,除了两个低眉敛目的丫头以外,还有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妇人。 雍若看那妇人的衣饰,心知她就是宫里赏给兴安郡主的四个教引嬷嬷之一。 这名教引嬷嬷跟着兴安郡主,向沈太妃行礼请安。 而后兴安郡主走到西侧第一张圈椅上坐下,这名嬷嬷就在兴安郡主身后特设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宫里派下来的教引嬷嬷,自然不会像普通丫头婆子那样侍立在两边。 兴安郡主坐下后,看了看敬陪末座的雍若一眼,扬起一抹浅笑,故作关切地问:“雍夫人,听说太妃赏给你的丫头朱樱,这一个月的日子不太好过啊!昨天,她还哭着出了你的无尘居?” 雍若微笑道:“看来郡主的消息还不够灵通。我不在无尘居的时候,朱樱的确和另一个丫头闹了点误会。昨日我回来,这两个丫头当着我的面,将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并没有朱樱日子不好过这一说。” “那朱樱昨天为何会哭着离开无尘居?” “郡主听谁说的?” “我的丫头亲眼看见的。她还上去问过朱樱呢!可朱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见朱樱的样子十分可怜,回头便同我说了。 “我便想着要劝劝雍夫人:对下人别太苛刻才好。 “如今,隆庆公主大婚在即,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千方百计地添喜气呢!你若对丫头逼凌太甚,闹出人命来,这不是给隆庆公主的大喜之事添晦气么? “到时候就算公主不计较,皇上和皇后娘娘也饶不了你,咱们这些人,难免也要受你连累。” 摆了一堆大道理之后,兴安郡主又转头向沈太妃寻求支持:“母妃,您说是不是?您好心赏给雍夫人的丫头,却被她如此刻薄!她也太不将您老人家放在眼里了!” 沈太妃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茶几上,淡淡地说:“你少说两句吧!朱樱那丫头既已赏给了雍氏,那便是雍氏的人了。她如何待朱樱,那都是朱樱的命。” 雍若叹息一声,说:“既然郡主和太妃都这样说了,妾身也不瞒着实情了,免得平白受了这苛待下人的冤枉。 “回太妃:朱樱昨日哭着离开无尘居,并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喜极而泣,一路哭着去给杜嬷嬷报喜呢!” “报喜?”兴安郡主眼睛都瞪直了,“报什么喜?” 雍若朝沈太妃微微躬身:“本想在隆庆公主大喜之事后,再向太妃禀报此事的。既然今日已提到了此事,妾身便提前说了! “昨日,妾身已当面向朱樱许诺:只要她帮衬妾身这一阵子,妾身就放她出去做良民,让她能够寻个好人家,正正经经地嫁人,子孙后代再不必为奴为婢! “朱樱得了这个恩典后,喜极而泣,便向妾身告了假,回去向杜嬷嬷报喜了。 “昨儿下午,朱樱就喜滋滋地回来了。如今,她正紧着做我交待的事呢,好早日得偿所愿呢!” 一屋子的人,都十分吃惊地看着雍容,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神转折。 侍立在一边的杜嬷嬷也赶紧走到中间来,向沈太妃跪下:“雍夫人所言,句句属实。昨日朱樱那丫头来向奴婢报喜时,高兴得直流眼泪,央着奴婢找机会再求了太妃的恩典,此事就妥当了。 “这丫头,一直羡慕平民百姓家的姑娘能够坐着花轿,正经嫁人,一辈子生儿育女,夫妻和乐。只她胆子小,脸皮又薄,这样的念头,一直闷在心里谁也不敢说。 “奴婢斗胆,恳请太妃开恩,赏了朱樱这个体面!” 沈太妃无比吃惊地瞪着她:“你……你竟然想让朱樱嫁到外头去?” 杜嬷嬷又磕了个头,跪伏在地上不起来,清晰地说:“是!奴婢恳请太妃开恩!” 兴安郡主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冷哼一声,怒道:“想嫁到外头去,哪那么容易?你这……”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她身后的那名教引嬷嬷就重重地咳嗽一声,语气严厉地说:“郡主,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多嘴多舌为好!” 兴安郡主语气一滞,双眼冒火地看看杜嬷嬷,又狠狠地瞪着雍若,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雍若心中大是快意: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 此情此景,沈太妃不答应杜嬷嬷也不行了。 她只得说:“既然朱樱自己想嫁到外头去,你也愿意,那就随你们吧!我也懒得为了别人的前程操心。” 杜嬷嬷大喜,连忙磕头谢恩。 站起身来,她又当众谢过了雍若,再谢兴安郡主对朱樱的关心,才回到了沈太妃身后站定。 雍若保持着微笑,在心里对朱樱挥了挥衣袖:你好好出去嫁人吧!别再惦记我男人了。 英王妃见气氛有些沉闷,便挺身而出,说起了隆庆公主的婚事。 苏侧妃和陈夫人与她一唱一和,十分热情地活跃着气氛。 但兴安郡主不会体谅她们的用心良苦,没多久又跳出来搞事情:“既然雍夫人这样喜欢成人之美,本郡主也有一事相求。 “本郡主手下有个管事,生得高大威猛,英武不凡。前两年,他偶然见了花柔一面,就再也不能忘怀,一再求我作媒。 “本郡主原本也不想搭理他。只是今日,见雍夫人这般热心肠,便想成全了他的一点痴心,请雍夫人将花柔许给他。这也是为公主添喜气的事儿。” 雍若神色安然,微笑道:“郡主这样热心肠,妾身佩服。只是这婚姻大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若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就算勉强结成了亲,这夫妻也是做不长久的。郡主说……是不是?” 这样扎心的话,刺得兴安郡主胸口一片生疼。 兴安郡主忍不住捂了捂胸口,瞪着雍若的眼神,仿佛想将她生吞活吃了一般。 雍若仿佛没注意自己这话是在往兴安郡主的伤口上撒盐,又道:“还请郡主说说:那管事姓甚名谁?今年几岁?家中有些什么人口?在郡主手下管着什么差事?人品怎样?性情如何? “知道了这些,回头我也好问问花柔的意思。若是她愿意,郡主和我再安排他们相看相看。相互满意了,再许婚不迟。” 兴安郡主深吸一口气,假笑道:“这管事名叫肖鹏,今年25岁,家中只有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妹妹,在我那里管着车马的事,人品好,性情好。只不过,他一直记挂着花柔,才至今未娶。雍夫人何不成全了肖鹏的一片痴心?” “我说过,要先问过了花柔再说。” “你是花柔的主子,竟然作不得主?” 雍若趁机表白自己善待奴婢的态度:“花柔虽是奴婢,却也是个人。对于女儿家来说,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又岂能不顾全她们的心意,胡乱配婚?” “花柔就在寿安堂外面候着夫人吧?不如叫她进来,咱们当面问问她?” “郡主说笑了!小姑娘家脸皮薄,这样的事,哪能当众问?自然是妾身回到无尘居后,找个机会悄悄问她,免得她害羞不敢说实话。” 兴安郡主一时语塞,顿了顿便说:“那本郡主也走一趟无尘居一起,与夫人一起问问花柔吧!”不等雍若答应,她就起身向沈太妃告辞。 “慢着!”雍若连忙阻止她,“若郡主去了无尘居,这话我只能改日再问花柔了。” “为什么?” “郡主是媒人。哪有媒人当面去问大姑娘这种话的道理?” “事急从权。本郡主若是不在场,雍夫人硬逼着花柔不答应怎么办?” “郡主这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妾身倒觉得,郡主这样行事,不像是作媒,倒像逼婚。莫非,那个肖鹏有什么不妥?” 兴安郡主语气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胡说!哪有什么不妥?” “若没有不妥,郡主又何必如此急不可耐?那个肖鹏若真如郡主所说的那样,是个痴心人,一两年都等了,又岂会在乎多等这一日两日?” 雍若不紧不慢地说:“要么,郡主静心等候妾身的消息;要么,妾身此时就回绝郡主。” 兴安郡主没有办法,只得又坐回椅子上,有些懒懒地说:“看来,这件好事是成不了了。” “郡主这样说,妾身倒越发怀疑那个肖鹏有些不妥了。” 沈太妃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都不必再过来了。” “是!”雍若随众人向沈太妃告辞,后退三步,转身走出了寿安堂。 第61章 搞错了 从寿安堂中出来以后, 雍若就带着花柔、玉净等丫头回到了无尘居。 她把花柔叫到了自己房中, 将寿安堂中发生的事告诉了花柔。 花柔听完之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满眼的哀求之色:“夫人,奴婢不嫁!” 雍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起来说话!我又没说一定要让你嫁。你若不愿意, 此事自然作罢。” 花柔松了口气, 笑道:“多谢夫人!”又有些担心,“不知夫人要如何给兴安郡主回话?” “这要看看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了。你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是留在府里当个管事媳妇, 还是到外头寻个平民百姓嫁了, 从此做个良民?” 雍若直接给出了两个选择, 言下之意:别指望我将来把你也发展成凤寥的小老婆。她相信, 以花柔的聪明,一定听得懂。 花柔再次跪下了, 很认真地看着雍若:“夫人,奴婢一辈子不嫁!一辈子侍候夫人!” 雍若微微一愣。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于女子一辈子不嫁人的接受程度是相当高的。可花柔说“不嫁人”是真心的吗? “花柔,我是在认认真真为你的将来打算, 你一定要说心里话, 否则耽误的可是你自个儿的终身。” “夫人明鉴:奴婢所言,句句真心!奴婢……奴婢……”花柔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意, 竟学着大寒昨日发毒誓的样子, 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天, 非常郑重地说, “倘若奴婢所说有半句虚言……” “停!停!停!”不等她把毒誓说出来,雍若就连忙打断了她,“我就是问问你的真实心意,你何必这样赌咒发誓的?倒叫我瘆得慌。” 花柔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了手,着急地对雍若表白:“请夫人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想终身不嫁,一辈子侍候夫人!” 雍若打量着她的神情,终于相信了她的话。 “你若不愿嫁,我绝不逼你。只要我有那个能力,也不会让别人逼你。”她轻声对花柔说,“可是,你能跟我说说……你为何不愿嫁人吗?” 花柔的眼圈立刻就红了,眼中迅速涌出泪来,声音哽咽地说:“奴婢的身世,实在有些凄苦。奴婢害怕了……” 花柔原本姓黄,家中原本是做小生意的。 只是她爹黄大郎不学好,被一干泼皮勾去赌博,染上了赌瘾。 花柔的祖父去世后,黄大郎没用几年,就将家业败了个精光。 为了弄银子继续赌,他还使尽泼皮手段,到各个亲戚家里打秋风,弄得花柔一家也都成了亲戚们的拒绝往来户。 花柔的娘姓袁,原本也是小商户家的小姐,不说锦衣玉食,却也是呼奴唤婢、无忧无虑长大的。 可摊上了这样一个男人,袁氏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整日里操持家务、织布绣花补贴家用不说,还三天两头被打得鼻青脸肿,难以见人。 袁家曾想逼黄大郎休妻,可袁氏放不下几个孩子,黄大郎也不肯答应,此事便不了了之。 袁家也曾将袁氏和花柔姐弟三个弄到外地藏起来。可黄大郎带着一帮泼皮,天天到袁家铺子里去闹,弄得铺子里的生意做不下去。袁家只好又将这母女母子四人交出来,还赔了一大笔银子才让黄大郎罢休。 袁家人无计可施,只好眼不见为净,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没有那几个外甥和外甥女。 袁氏和三个孩子更加苦不堪言。 因为日子太苦,花柔姐弟三人的身子也比较弱。有一年冬天,花柔的哥哥感染了风寒,就一病不起,直接夭折了。 第二年春天,黄大郎被债主逼上门,就签了卖身契,拿花柔的姐姐抵了债。 花柔的姐姐被抓走之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窑子里接客。 袁氏知道这个噩耗后,哭得死去活来,再也支撑不住,很快就病死了。 花柔埋了她娘以后,曾经扮成小子,偷偷混进了窑子里找她姐姐,想让她姐姐跟她一道逃走,却被她姐姐接客时的样子吓坏了。 听到袁氏的死讯后,花柔的姐姐大哭了一场,将一枚金戒指和几块碎银子给了花柔,这是客人私下打赏、被她偷偷藏起来的。 花柔的姐姐借口晚上人多不便,约花柔次日天亮时在某处见面。 第二天,花柔没等到她姐姐,只有一个老妈子过来给她带了几句话:她姐姐已经在昨天夜里自尽了,留下遗言让花柔自己逃走、好好活着,永远不要再回去。还说,不是她存心丢下花柔不管,而是窑子里养着极擅追踪的猎狗,她根本不可能逃得了。 花柔还想回去找她姐姐,却被那个老妈子拦住了。 那个老妈子说:她姐姐死了,窑子里的人正打算到她家里去,捉了她抵数呢! 花柔被吓住了,就直接逃去了码头,装作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丫头,混上了一艘客船,用她姐姐给的银子,坐船逃跑了。 那一年,花柔八岁。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宫中早些年放出去的宫女,跟恒郡王府的总管太监焦桐是老相识。 因为在一众受训的丫头中极其出色,花柔最后进了恒郡王府。 “听家里的亲戚说:当年我娘刚成婚时,旁人也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谁知没几年,原本以为的良人就彻底变了模样,从此便如同活在了十八层地狱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想不明白我娘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我更怕自己将来也会遇人不淑,所以宁可不嫁!”花柔一边哭一边说。 雍若很是唏嘘,安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想着。今后好好过日子吧!如果你不想嫁人,一直留在我身边便是。” 好在本朝没有女子到了多少岁就必须嫁人的律法。若将来花柔不再害怕,再考虑婚姻大事也不迟。 花柔喜形于色:“多谢夫人!” 雍若点点头:“既然你不想嫁人,不如就说:你娘生前曾为你订过一门亲事,虽然如今双方音信断绝,但你却不愿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必要找到你未婚夫问一个结果。这样,也免得旁人啰嗦,可以让你少受些非议。” 花柔大喜:“这个法子好!奴婢还担心自己不愿嫁人,连累夫人被人说闲话呢!” 雍若点点头,又道:“将来,你若是想通了,愿意嫁人了,就说已经打听到了你未婚夫的消息,知道他已经另外娶妻,这事自然而然就了结了。如果你始终不愿嫁人,就说要守约一辈子,旁人最多笑你傻,却也不能说你做得不对。” “夫人,奴婢定然守约一辈子。”花柔笑着说。 雍若也不与她争辩,微笑道:“随你的意。” “对了,那个肖鹏,你真的见过吗?” 花柔摇了摇头:“奴婢实在没什么印象。” “那有没有人向你献过殷勤?” 花柔严肃地再次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了花柔的事,雍若又将丫头们都叫了进来,将提供给花柔的两种选择,也提供给了这些丫头,问她们将来有何打算。 “留在府里或放出去嫁人,各有利弊,相信你们都非常清楚了。你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不妨跟我明说。千万别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扭扭捏捏地说什么但凭夫人做主。日子是你们在过,自己的心意和志向,自己最清楚。” 众丫头都有些脸红羞涩。 可侍候了雍若这么久,她们也知道跟雍若说话不用弯弯绕,便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地说了各自的打算。 而雍若也从焦竹那里,知道了兴安郡主说的那个肖鹏。 肖鹏的确生得高大威猛、英武不凡,除了25岁尚未娶妻以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让人诟病。 玉净十分奇怪地说:“兴安郡主会这样好心,真心作媒?莫非那个肖鹏有什么毛病是别人不知道的?” 雍若摇了摇头:“这个却不好说。25岁未娶妻,或许是有隐情,但未必是毛病。” “为什么?” “兴安郡主的目标一直是我,你们只是附带的。她这次作媒,并不是为了坑害花柔,而是为了断我臂膀。所以那个肖鹏是好是坏,她都不会在乎。她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做成这个媒。” 肖鹏是兴安郡主的人。花柔如果与他定下了婚约,也算是兴安郡主的半个奴婢了,自己肯定不能再重用花柔。 兴安郡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挖自己的墙角,十分地惠而不费。 花柔、玉净、焦竹等人恍然大悟。 玉净说:“那夫人为何不直接拒绝了兴安郡主?” 雍若摇了摇头:“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花柔的终身幸福。所以,一定要先回来问问花柔,再决定是否回绝兴安郡主。倘若花柔真的和那个肖鹏两情相悦,我并不介意成全他们。” 她心中微微一叹:自己和凤寥之间的事,就被上位者层层阻挠。她又怎能将同样的伤害,加诸于手下这些奴婢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的视线,在丫头们脸上扫了一圈:“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里:你们若有了心上人,只管来告诉我。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是谁的手下,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不是一厢情愿,我必定设法周全。记住了吗?” 花柔等人都很吃惊。 之前,雍若问她们对于终身大事的打算时,她们虽然感动,但也并不吃惊。因为这种笼络下人的手段,是很多人都会用的。 可如今,雍若竟然放出了这样的话,竟似毫无门户派别之见,着实让她们吃惊不已。 玉净忍不住说:“夫人,万一……奴婢是说万一啊!万一奴婢真的看中了兴安郡主手下的某人,夫人成全了奴婢,岂不是资敌?” 雍若笑看着她:“我身边的丫头换一换无妨;你们嫁什么人,却是一辈子的事。再说,也未必是资敌,或许是招降呢?” 玉净等人便狂拍雍若的马屁,把雍若的胸襟气度夸了又夸。 雍若止住了众人的马屁行动,对玉净说:“等一下,兴安郡主可能会来向你提亲,你打算如何回答?” 玉净与花柔对视一眼,十分不解:“郡主不是在给花柔作媒吗?怎么又要来向我提亲?” “我说过:郡主的目标是断我一条臂膀。对于她来说,给你还是给花柔作媒,都无所谓。我回了无尘居这么久,郡主或许会想:我们已经替花柔想好了推托之词;这时候她若突然改换目标,一定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达成目的。若我猜得没错的话……” 雍若微微一笑:“兴安郡主大约马上就要来向我‘认错’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禀报:“兴安郡主来了。” 屋里众人,都无比吃惊地看着雍若,简直要为她的神机妙算顶礼膜拜了! 玉净在花柔耳边飞快地问:“你想好了什么托词?” 花柔迅速答了一句:“早有婚约了!”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兴安郡主不等雍若开口相请,就带着几个人匆匆走进来,笑眯眯地问:“那件成人之美的事,雍夫人可问过花柔了?” 花柔、玉净等人躬身向兴安郡主行礼,而后无声地退到旁边侍立。 雍若起身相迎,把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又道:“问过了!不巧得很,只怕要辜负郡主的一番美意了!”又让丫头给郡主身后的教引嬷嬷搬椅子来。 兴安郡主立刻拍拍胸口,做出长舒一口气的样子,轻松地说:“这样本郡主就放心了!” 她在雍若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满含歉意地说:“实在对不住!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此事,直接就向雍夫人说了。结果回去后跟身边的婆子一说,才知道我搞错人了,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把肖鹏的心上人说错了,他惦记的不是花柔,而是玉净!” 花柔、玉净等人侍立在一边,又是好笑,又是气恼,只能死死绷着一张脸。 雍若神色不变:“这都能搞错?郡主这媒人,做得很不称职啊!” “头一次做媒人,生疏!”兴安郡主一脸笑容地看着玉净,将那个肖鹏狠狠地夸了一番,又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有情有义、样样出众的人,若不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早让别人抢去了。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痴心、驳了本郡主这个面子啊!” 玉净绷着一张脸,将兴安郡主的话听完以后,朝兴安郡主福了福,硬邦邦地说:“禀郡主:奴婢早有婚约,无福消受。这个肖管事,郡主还是留给自己的丫头吧!” 她直接将雍若为花柔编的借口拿出来借用了。 兴安郡主咯咯一笑:“这么巧,你也有婚约了?不会是你们夫人不愿意成全有情人,硬逼你们这样说的吧?瞧瞧你这张小脸,绷得这么紧,是言不由衷吧?” 雍若叹为观止。什么叫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这就是典型的例子啊! “郡主真会说笑!夫人待奴婢们再好不过了。不像有些主子,将奴婢们的终身大事肆意玩弄,也不怕折了福寿、遭了报应!”玉净语气中的讽刺之意,掩都掩不住。 兴安郡主脸色一沉。 不等兴安郡主发作,雍若便道:“好了!玉净退下吧!” 玉净当面向兴安郡主表明了态度就好,不必跟郡主硬扛,扛不住的! “郡主,玉净已有婚约,此事断无可能。还请郡主转告那位肖管事,叫他别再心存妄想,早日另择良配吧!” 兴安郡主冷笑一声:“夫人说有婚约,便有婚约了?玉净的未婚夫是谁?夫人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事原本与郡主无关,但若郡主执意要听,妾身不防透露一句:玉净的未婚夫,是外头的良民。” 放出去嫁一个良民,是玉净之前对雍若说过的未来打算。 “良民?哪家哪户?姓甚名谁?何时定亲的?” “郡主恕罪,这个却不能告诉郡主!” “为什么不能?莫非是子虚乌有,怕我查出来有假吧?” “当然不是。只是郡主脾气太大,一个不顺心,连亲弟弟院子里的屋子都能砸个稀烂。若郡主知道了玉净的未婚夫是哪家人,哪有不去寻人晦气的?我怕郡主脾气一发作,将玉净的未婚夫家也给砸了。砸些东西也就罢了,若是闹出人命来,事情可就大了。因此,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你……”兴安郡主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满面愤怒地说,“你不是说,这屋子不是你的、东西不是你的,我砸了,你也无所谓吗?” “屋子和东西的确不是我的。可毕竟是我在住着、我在用着,总是有些干系的。自然催着赔补一下,好给主人一个交代啊!郡主,你砸坏了那许多好东西,难道想就这样算了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堂堂郡主,还想赖账不成?” 兴安郡主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青,整个人不断呼着气,活脱脱一只蟾蜍。 “赔就赔!本郡主敢做敢当!不过,为了防止你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将本郡主赔的东西私吞了去,东西就不赔给无尘居了,本郡主直接赔给王妃嫂嫂。” 雍若笑道:“如此也好,免得郡主以次充好,倒让我又担干系。玉净,将上次兴安郡主砸坏东西的清单,给郡主抄一份带回去。” “嘿嘿,本郡主会以次冲好?你当本郡主也似你这般穷酸?” “妾身自然万万不敢这般想。虽然皇上收回了给郡主的御赐产业,但郡主还有不少太妃给的铺子、庄子、银子,以及各色首饰、字画摆件、古董玩物。论财力,妾身拍马也赶不上郡主。妾身只是怕郡主爱财,舍不得将好东西赔出来。” 兴安郡主再次被刺得心尖尖疼,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沈太妃给的那些东西,都是嫁妆啊!可如今…… 她想再将雍若的风头压回去,却找不到话题和由头,只能无比郁闷地喘了几口粗气,悻悻地走了。 花柔玉净等人无不松了一口气。 玉净忍不住问:“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恒郡王府啊?这样被兴安郡主闹上几次,恐怕会折寿的!” “等王爷晚上回来,咱们就回去。” 不过,四月十四左右,大约还得回英亲王府,因为要与沈太妃和英王妃一起去宫中为隆庆公主添妆。 第62章 闯关游戏 凤寥被凤实拉去联络兄弟之情, 又是跑马, 又是吃酒,又是各种赌戏, 晚上回来的时候便有些疲累。 回到恒郡王府之后,雍若就给他按摩。 凤寥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地趴在床上, 又有些好笑地说:“若若, 今日在外面跑马的时候,我竟突然生出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觉得你若是个男人就好了!” 雍若眉头一挑, 简直有一种瞌睡遇到枕头的感觉:“倘若我是个男人, 就可以与王爷一起策马奔腾、并辔而行、笑傲红尘了?” 凤寥忍不住轻笑一声, 依旧十分享受地闭目趴着,却伸出右手, 朝雍若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若若果然是我的知音!不过后来我又一想,你若是个男人,我就没有那等软玉温香在怀的闺房之趣了,那损失可就大了!所以那念头也只是想想就罢了, 深深觉得, 你还是做个女人更好些。” 雍若正想学骑马,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便笑道:“女子便不能学骑马吗?” 在她看来, 古代人学骑马与现代人学驾驶是同一种性质, 属于非必备生活技能中的一种。不会没关系, 会了更好。 凤寥霍然睁开眼睛,眼神一亮,却又迟疑起来,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可以,就怕别人说你闲话。再说,学骑马也是有些危险的。万一不慎摔下来,是有可能闹出人命的!还是算了吧!” 他摇了摇头,放弃了那个诱人的想法。 雍若可不想就这样算了! “王爷觉得,我没有被人说过闲话?” 凤寥猛然转头看着她:“谁说你什么闲话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声音中有淡淡的怒意。 “既是闲话,自然不会有人当着我的面说。王爷若想知道,改日不妨找焦总管问一问。” 凤寥翻身平躺,拉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谁人背后无人说’吗?” 雍若点了点头:“正是!无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免不了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鸡蛋里还能挑出骨头来,更何况人无完人,哪还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闲言闲语?” 凤寥想了想,微微点头,很是赞同地说:“说得有道理!的确不用在意那些闲言闲语。但我还是不同意让你学骑马,太危险了!” “既然这样危险,王爷为何又要学啊?堂堂龙子凤孙,王爷的命可比我的命更要紧。” “胡说!你的命,跟我的命一样要紧!”凤寥半抬起身,在她额角上轻轻弹了一指头,有些不满地说,“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了!” “好,我不说了。”雍若微微皱着眉,嘴唇半抿半嘟着,既严肃,又傲娇,“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是男儿,力气比你大,身手比你灵活,更容易控制住马。” “王爷的力气比我大,这一点我承认。可要说王爷的身手比我灵活,这一点妾身就十分怀疑了!”雍若昂着下巴,充满挑衅地说。 凤寥哈哈一笑,有些轻佻地勾起了雍若的下巴,拇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眉间眼角都是笑意:“怎么,若若还想跟我比比身手?” “是哒!” 凤寥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你这样子,不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没错!” “那要怎么比呀?这样吧,看在你是女儿家的份上,比试方法由你来定。随便你划下什么道儿,本公子都接着。”凤寥也昂着下巴,既傲气又大气地宣布。 “这可是公子说的。” “我说话算话,绝不反悔。不过,比试的科目得跟身手灵活有关啊!若是你让我跟你比绣花儿,我必输无疑。” “那是自然。我需要一两天时间安排一下。之后,咱们好好比一场。” 雍若想:要怎么为难凤寥呢? 她把府里的地形回忆了一遍,连夜画了两张图纸交给焦桐,请他尽快安排好,她与凤寥要比试。 第二天,凤寥进宫,领到了皇帝交给他的第二件差事:协办隆庆公主大婚之仪。 凤寥回来后很高兴。 对雍若说:“这差事一点也不苦!有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操持一应事务,我不过是四处看看、把把关。上一件差事也很简单,看来,皇伯父还是很疼我的嘛!” 雍若笑而不语,心想:皇帝大约是想先给你一点甜头,免得把你吓跑了,另外大概还有一点让你给隆庆公主送嫁的意思。真正的苦差事在后头呢! 不过现在没必要打击凤寥,让他先高高兴兴办完这件差事吧! 比试的事情焦桐也安排好了,凤寥和雍若就一起来到恒郡王府后花园——守拙园。 守拙园与英亲王府的沁芳园风格很不一样,没那么精致,更偏向于田园自然风光,有一些平坦的缓坡和空地。 据说:园子造成这样是凤寥力争的,曾把工部的园林大师气得够戗。连皇帝也曾开玩笑说:不必给他省银子。 雍若仿照前世那些综艺节目,这园子里设了一个关卡游戏。 第一关是踢毽子,第二关是走索桥,第三关是踩高跷。 踢毽子必须一个气踢够十个,如果没有踢够十个,毽子就掉落了,则从头开始计数; 走索桥、踩高跷自然也不能中途掉下来的,掉下来就要从头再来。 当然,为了安全着想,索桥架在一片草地上,桥面很窄却很矮,虽然没有护栏、扶手,但摔下来也没有多大的受伤风险。 高跷自然也不会绑在腿上,而是用那种练习用的高跷。在一根一人多高的长竹竿底部固定两个踩脚的横托,脚踩在横托上,手抓着竹竿上端,手脚并用地往前走。若失去平衡,随时可以从横托上跳下来,摔倒的危险大大降低。 用线香计时,谁闯过这三关用的时间更少,就算谁赢。 雍若选的这三个项目中,真正算优势项目的只有踩高跷,这是她以前玩熟的。毽子她踢过,但踢得并不好,连续踢五、六、七个大概没问题,连续踢十个就会有点困难了。 听了规则之后,凤寥看着毽子发囧:“为什么要踢毽子?我宁可蹴鞠!”踢毽子是姑娘家玩的啊! 雍若笑道:“王爷可是亲口说过,随便我划下什么道儿,王爷都接着。踢毽子跟身手灵活有关吧?” 凤寥哈哈一笑:“自然接着!本公子说话算话。谁先来?” 雍若很大气地说:“规则是妾身定的,就让王爷先选吧!您想先来、后来都可以。” 凤寥眼珠一转:“还是若若先来吧!这些玩意儿本公子都不熟悉,先看看。” “好,你先看着。” 雍若扭扭手腕、扭扭脚踝热身,又问周围侍候兼看热闹的丫头太监:“你们怎不为本夫人加油鼓劲?” 花柔、玉净等丫头和焦竹等太监便笑着说:“奴婢等恭祝夫人旗开得胜!” 凤寥见状,也让自己身边侍候的人给自己打气加油,连焦桐也说:“老奴恭祝王爷大胜而归!” 雍若抗议道:“焦总管是裁判,可不能偏心!”又对焦竹等人说,“你们要监督着焦总管,不许他偏心王爷。” 在一片嘻嘻哈哈的气氛中,焦桐点燃了线香。 雍若开始踢毽子,周围的丫头太监都十分兴奋地帮着数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 她踢毽子有些生疏了,但底子还在,一连踢了六个。眼看着胜利在望时,一个没控制住,毽子飞得有些高、有些远了。 她急忙上前两步,在毽子落下来时伸腿一捞;倒是捞着了,可也直接把毽子踢飞了。 “唉……”花柔、玉净、焦竹等人都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婉惜声。 “没关系,我再来!”雍若捡起毽子,从头再战。 第二次,她踢了八个,第九个时没接住;第三次,她发挥失常,只踢了五个;第四次,踢了七个…… 直到第五次,她才超常发挥,连续踢够了十个,顺利过关。 花柔等人发生巨大的欢呼声。 凤寥身边的小桂子等人有些担忧地看了凤寥一眼。 索桥不大好走,桥面只有一本书宽,人踩上去就晃得厉害,很难站得稳。 “哎哟!夫人小心。”每次看到花柔晃晃悠悠地,像是马上就要摔下来时,花柔等人都恨不得上前扶一把。 凤寥也走到了索桥边,打算在雍若摔倒时扶她一把。 雍若专心致志地保持着平衡,没有急于求成,而是稳步前进,一点一点地往前走。最终,她一次通过,花的时间却并不少。 踩高跷就是雍若的强项了。 她抓起竹竿,很轻松地踩上了竹竿底端的横托上,抓着竹竿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终点,一次过关。 “好了!焦总管,快熄线香!”她从高跷上跳下来时,立刻监督焦桐结束计时。 花柔等丫头都是一阵欢呼。 焦桐摇了摇,将线香从香炉里拔`出来熄掉,放在了一边。 那根线香,才燃了一小半。 凤寥看着毽子和高跷,有些头痛挠了挠头,心里觉得自己要输。不过,他还是豪气地接过了毽子,对周围人说:“好吧!你们都给我数数。” 焦桐点燃了线香。 凤寥学着雍若刚才的样子,把毽子往空中一丢,就伸脚去踢。 他这副毛手毛脚的样子,一看就是没踢过毽子的。一脚出去,用力过猛过偏,直接将毽子踢飞了,第二下就没有接住。再来…… 一连踢了五六次,凤寥才终于找到了一点脚感,能够踢几个了。 等他终于连续踢够了十个时,线香剩下的长度,已经比雍若长不了多少了。 在周围太监丫头们的加油声中,凤寥走上了索桥。 一开始,他想把踢毽子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就想快步跑过索桥。 可现实很不给他面子,快到终点时,索桥晃动的幅度终于超过了他控制平衡的能力,直接将他晃下来了。 好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一直在旁边护持着,直接将他扶住了,没让他摔倒。 第二次,凤寥吸取教训,没再急于求成,虽然步子也很大,但在脚面晃动加剧时他就停一停。 终于,他走过了索桥,线香的长度与雍若那根线香相差无几了。 小桂子等小太监吼得声嘶力竭,给凤寥加油鼓劲。 凤寥抓起两根竹竿,将一只脚踩在底部横托上,想将另一只脚也踩上另一根竹竿下的横托时,却怎么也掌握不好平衡,几次摔下来。 雍若在旁边友情提供技术要领:“上去的时候要快,别迟疑,重心别只放在一根竿上……把高跷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如果发现身体往哪边偏,就往哪边踩一步……移动起来,别站着不动……” 焦桐提心吊胆地看着凤寥,等线香燃烧的长度超过了雍若那根线香时,非常高兴地吼了一声:“王爷输了!” 凤寥正在认真学习踩高跷的技巧,没好气地说:“本王输了,你很高兴,是吧?” 焦桐陪着笑脸说:“哪能呢!老奴这不是担心王爷摔了吗?” 凤寥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学习踩高跷。 他的平衡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又有雍若在旁边指点,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试了三次后,终于走到了终点。 凤寥扔掉了高跷,对雍若说:“好吧!你赢了。我同意你学骑马。反正我如今这件差事很轻松,不如我亲自教你?” 雍若笑着向他福了福:“多谢王爷。” 凤寥带雍若去马厩里挑马,挑了一匹身高腿长,但性情温顺的枣红色母马。 雍若非常有恶趣味地给这匹马取了个名字:小红帽。 王府之中,没有专门供人骑马的地方。 凤寥就让人将马牵到了花园里,亲自给雍若牵着马,让雍若先骑在马上走一走,熟悉一下骑马的感觉。 “回头我跟子墨他们商议一下,绕着后花园,开辟一条专供你骑马的环形马道来。那样你就可以在府里练习骑术了。虽然不及在真正的草地上策马那样痛快,但也聊胜于无了。” 雍若大喜:“多谢王爷。”只是,这园子里的景致快是要遭到破坏了,罪过罪过! 晚上回房之后,凤寥教雍若下棋。 凤寥说:“我跟你比了两次,两次都输了,太丢人了!所以,我决定教会你下棋,以后咱们可以比比棋艺,让我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雍若心想:这个我真不擅长。 她以前跟人打麻将、打牌,除了那些有心理战因素的玩法外,基本上是稳输的。 因为她只喜欢观察人的脸色、揣摩人的心理,完全没心思算牌、钻研牌局。 下棋的话,她估计自己也是同样的德性。 在学骑马的同时,她那稳定增加系统积分的计划也正式启动。 她王府后花园西侧划出了一小片空地,建了两个牲口棚,养了20多头驴子。 这些驴子的耳朵上都打了眼,每一只都有自己的编号。 它们吃的料、喝的水里面,都加了特意为它们调配的避子汤。 这种避子汤的方子,是雍容从漉漉那里兑换出来的。其中的绝育药成分比较高,但味道稍稍好一点——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些驴子一开始并不想吃这样的料、喝这样的水。可它们没有别的选择,饿极、渴极的时候,也只能将就着吃了喝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雍若每天都要去看看这些驴子,摸一摸它们,从它们体内抽取绝育药的药力,系统积分缓慢而持续地增加。 第一天,积分增加了30多点;第二天,增加了50多点,第三天,……十几天之后,她每天增加的积分,稳定在了200点左右。 雍若的心情异常激动,这都是稳定的收入啊! 每天200点的话,一个月就有6000点左右。一年下来,大约就有七八万点。 这可比等人下药,或是千方百计地抽取别人身上的药力,更有利于增加系统积分。 所以嘛,收入稳定很重要啊! 当然,除了稳定收入以外,外快也不能少了。 明天就得去英亲王府,准备后日入宫为隆庆公主添妆了。 第63章 添妆 去宫里添妆的贵妇们, 并不包括兴安郡主。 据说:宫中前日有旨意下来, 让兴安郡主好好在家中修心养性,不必参加隆庆公主的婚礼了。兴安郡主又气又怒又羞, 这两天正躺在房中装病呢! 在东华门下车之后,身穿郡王夫人正式冠服的雍若,随沈太妃等人步行前往皇后的坤德宫。 她手里捧着一个长盒子, 盒子里装着两轴古画, 这是恒郡王府给隆庆公主的添妆礼。 哪怕是各王府、各公主府的丫头太监,非奉诏也是没有资格进宫的, 他们只能留在宫门外等候。 到了皇宫之中, 晚辈媳妇们、雍若这些有诰封的侧妃夫人们, 才是服侍太妃、王妃们的人。所以这个装古画的盒子, 雍若只能自己手捧着。好在盒子很轻,对她来说实在很轻松。 当今皇帝的下一代, 就只有隆庆公主这一根独苗。所以公主从出生以后,就一直养在皇后的坤德宫里,今日的添妆之礼,也是在坤德宫进行。 一路上有内侍导引。沈太妃便随口问了内侍几句话, 诸如:谁谁谁是否已经来了?皇后娘娘近日可忙坏了吧?之类的。 那内侍笑眯眯地逐一回答了, 引着雍若一行慢慢到了坤德宫前。 因是大喜之日,入宫添妆的人很多。 到了坤德宫后, 并不需要再通报, 内侍唱名之后, 门口迎客的女官就直接领着她们进去了。 凤寥的大嫂平郡王妃, 挺着一个大肚子,已经带着平郡王的侧妃和夫人们来了。 听到内侍报了沈太妃的名,她立刻起身恭迎。 雍若随沈太妃行了参拜之礼后,就听到一个十分和气的声音说:“都起来吧!赐座!” 所谓赐座,自然是只赐给了沈太妃。 在这种皇室长辈、宫中贵妇云集的场合中,连英王妃这样的小辈媳妇,都没有资格在坤德宫正殿中就座,雍若等妾室就更加没有了。平郡王妃能捞到一个座位,是因为她挺着一个大肚子。 沈太妃坐下后,便是英王妃代表英亲王府,向隆庆公主添妆献礼。 她献上的添妆礼总共有三份:一份是英亲王府的,一份是沈太妃这个长辈的,一份是英王妃这个堂嫂的。 英亲王府之后,就轮到雍若上前了。 她手捧着那个装古画的长盒子,上前两步跪下:“妾身恒郡王夫人雍氏,代恒郡王府,献褚道元《蝴蝶成双牡丹图》并悟道山人《秋暝山居图》,为公主添妆,贺公主新婚之喜,愿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周围一众贵妇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竟然是那两位的真迹!” “这两位的真迹,如今可都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的宝贝。恒郡王竟然一次拿出两幅来给公主添妆,当真是兄妹情深啦!” 卫皇后也笑道:“寥儿这礼倒是投其所好。我代公主谢过恒郡王了!你起来吧!” 殿中伺候的女官,从雍若手中接过了那个盒子。雍若起身后退,站到了沈太妃身后去当背景板去了。 殿中不断有各个王府、长公主府甚至大长公主府的贵妇们进来,为隆庆公主添妆贺喜。 雍若的脑子里,则不断有漉漉在大声嚷嚷:谁谁谁的身上,有多少个单位的某级绝育药! 雍若尽量不着痕迹地将那些人都看了一遍,记在脑子里。 她打算等一下参加宫宴时,找机会把这些人体内的药力吸收过来。 虽然漉漉的扫描范围只有三米,但她刚才曾上前献礼,此时又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因此,殿中哪些人身上有绝育药而哪些人身上没有,漉漉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雍若听她说过一遍之后,便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规律。 陪着长公主、大长公主进宫的,大多是她们的晚辈。 这些人的体内,很少有绝育药。 而各大王府中,身带绝育药的人就多了很多,而且她们身上绝育药的分布,都是一窝一窝的。 有几家王府中,从王妃到侧妃、夫人,体内大多没有绝育药,只有少数几个倒霉鬼例外。 另一些王府却恰好相反,除了一两个人体内干干净净以外,其他人都是身中绝育药的倒霉鬼。 另一个规律就是:同一座王府中,那些倒霉鬼所中的绝育药,大多是同一种,最多有两种、三种。 像英亲王府那样绝育药五花八门、品种繁多的府邸,她还没有发现别的案例。 比如说:平郡王府中,除了平郡王妃以外,其他侧妃夫人们的体内都有绝育药,而且是同一种绝育药。 基本可以断定:给平郡王这些侧妃夫人们下药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平郡王妃的嫌疑最大,因为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雍若看来看去,都无法把这个人和这件事联结在一起。一脸温柔贤淑的平郡王妃,能干出这样阴险恶毒的事?那她也太能装了! 这一点,让雍若觉得有些不寻常。 英亲王府为何会成为这样的个案呢? 跟家风有关?还是有人在暗中制造这样的局面? 比如说:有意识地向那些存在利益冲突的王妃、侧妃、夫人们,悄悄提供这方面的消息,甚至提供购买绝育药的渠道,诱人犯罪? 还有比较奇怪的一点:皇帝都绝嗣了,皇后及宫中妃嫔的体内,应该满是绝育药才对啊! 偏偏除了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宫妃外,其他娘娘的体内,都没有绝育药。 看来……皇帝绝嗣的秘密,应该在他本人身上。 可惜,自己至今无缘得见皇帝陛下,无法确定原因…… 雍若正在琢磨这些事情时,一个宫女从正殿的后房门出来,对一个侍立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女官又走到皇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皇后看了看雍若的方向,朝那女官点了点头,便又去应酬献礼的贵妇了。 那名女官就带着那名宫女,走到了雍若身边,低声说:“雍夫人,隆庆公主想见见您,皇后娘娘已经允准,请夫人随白鹭去。” 那名宫女便向雍若福了福:“奴婢白鹭,是隆庆公主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请夫人随奴婢来。” 虽然她们这几人的举动,已经尽量不引人注目了。 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举一动,是殿中众人共同关注的目标,自然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雍若周围的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后,脸上无不露出了一些或隐晦、或明显的羡慕之色。不说别的,被公主请去说话后,至少可以坐一坐、喝杯茶吧? 连英王妃也忍不住扭头看了雍若一眼,眼中不无艳羡之色。 雍若便跟英王妃打了声招呼:“……若太妃问起来,还请王妃代妾身禀报一声。” 英王妃笑容满面,低声说:“你且去吧!母妃若是问起来,我自会禀报的。” 雍若便跟着这位名叫白鹭的宫女,从人群之后绕过去,出了后房门去了中院。 隆庆公主,就住在中院的东厢房中。 快要进门的时候,雍若迎面撞上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 她们正嘻嘻哈哈地从东厢房中出来。看服饰,是各个王府的郡主、县主之类的。 其中一位穿着郡主服色、长相明艳的年轻媳妇,半含酸、半玩笑地说:“雍夫人快进去吧!公主正等着你呢!你一来,咱们这些人就成多余的了,正回避呢!” 雍若便笑道:“郡主玩笑了。” 根据朱樱的描述,她隐约猜到了面前这位郡主是哪一个。但既无把握,也不必造次,免得出错。 另一个同样穿着郡主服饰的人安慰雍若说:“你别理会这泼辣货!她逮着个人就要编排几句,虽然惹人嫌,却也不过是几句玩笑,不必当真。相处的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多谢郡主指点!” 雍若进去东厢房后,便见一个十六七岁、模样十分乖巧、穿着公主服饰的少女坐在当中的主位上,心知这便是隆庆公主了。 隆庆公主双颊通红,嘴唇轻轻撅着,神情似嗔似怒、似喜似羞。 看到雍若进来,不等雍若行礼,她就劈头盖脸地说:“你若再来打趣我,我便真要恼了!” 雍若恍然大悟:原来那群郡主、县主被请出去,并不是因为自己来了她们要回避,而是她们玩笑开得过了头,让隆庆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雍若向隆庆公主福了福:“妾身恒郡王夫人雍氏,拜见公主!请公主放心,妾身向来不打趣人的。” 隆庆公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雍若说:“咱们到那边儿炕上去说话吧!” 隆庆公主将雍若请到了炕上,与雍若相对而坐。 趁着宫女们上茶、上点心的功夫,隆庆公主将雍若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果然像寥哥哥说的那样,生得极标致,看着极和气。怪不得寥哥哥那样喜欢你!” “王爷也曾对妾身说过:公主是极好相处的人!妾身今日一见,所言果然不虚。” 隆庆公主将手肘撑在炕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极有兴趣地问:“寥哥哥还说过我什么?” “还说公主极喜欢画画。因此,王爷特意挑了两幅古画,给公主添妆……” 雍若将那两副古画的名称、作者说了,又道:“王爷说:那幅《蝴蝶成双牡丹图》,是他极喜欢的,意思也吉利,特意挑出来贺公主大婚的;那幅《秋暝山居图》,却是他早年答应过公主,要留给公主添妆的。” 隆庆公主听得眼神越来越亮,十分惊喜地说:“寥哥哥真的将那两幅画送给了我?” “自然是真的!此时,那两副画已交由坤德宫的女官们收着。等前面的仪典结束后,或许就会给公主送过来了。” “何必等仪典结束?”隆庆公主兴奋地说,“我现在就想看!” 她招手叫来了那个叫白鹭的宫女,吩咐道:“你到前边儿去,把恒郡王府送来的那两幅古画拿进来!” 白鹭笑着去了。 隆庆公主便有些坐立难安地等着,脸上的神情既激动又感动。 “以前寥哥哥还在宫里住的时候,有一回,我和他陪父皇看画儿。父皇让我们从那些画里各挑一幅,说要赐给我们。 “那些画中,有两幅是悟道山人的,一幅是《秋暝山居图》,另一幅是《春江花月图》。这两幅画我都极喜欢,不知道该挑哪一幅。 “寥哥哥便说:将两幅画都给我。父皇却坚决不许,也不许寥哥哥把自己那幅画给我,说是不能助长了我的贪婪之心。 “寥哥哥便叫我随意挑一幅,他则挑另一幅。又悄悄对我说:等我将来大婚,他再将另一幅当作添妆之礼送给我,那样父皇就无话可说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前阵子我想提醒他又开不了口,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得……寥哥哥待我真是太好了!” 雍若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说:“王爷待人,一向很不错的!” 隆庆公主也点了点头,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雍若:“既然你知道,那你也要好好待寥哥哥!才不枉了他那么喜欢你!” 雍若也脸色严肃地说:“请公主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好好待王爷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白鹭便将那两幅画取回来了。 隆庆公主拉着雍若一起洗了手,一起看那两幅古画,脸上的神色甚是痴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让人将两幅画收起来,问雍若:“你会画画吗?” 雍若很是遗憾地说:“不会!” 若是会的话,此时就能与隆庆公主交流一下绘画心得了,两人沟通起来会更加顺畅、投缘。 隆庆公主脸上也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又问雍若:“那你想学吗?” 雍若道:“以前没想过要学。但今日见了公主,竟突然有一点想学了。” 隆庆公主便笑了起来:“你说话倒老实。你若是当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那就有劳公主了!只是,倘若妾身资质鲁钝,不堪造就,公主不要太生气了才好!” 隆庆公主很是大气地挥了挥手:“无妨的!我父皇曾说:世间有千百样人、千百种天资。碰到某种天资比我们强的人,不必嫉妒,因为我们也有强过对方之处。碰到某种天资不如我们的人,也不必自傲,因为对方也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雍若忍不住为这话点赞:“皇上此言,极是精辟!” 隆庆公主很是骄傲地说:“这是自然!” 她拉着雍若去了书房,手把手教雍若画画。 先从基本的颜料、纸张等用具说起,再教雍若基本的笔法、构图等等。 隆庆公主教得热情,雍若也学得十分认真。 这不光是为了讨好公主,也的确是想增加一点新技能。 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能够留下影像的,就只有绘画了。学一学画画,也挺好的。 或许将来,她可以给凤寥画几张肖像画?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 宫女来报:前面的仪典已经结束,宫宴即将开始。 隆庆公主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你去禀告母后,就说我留下雍夫人在屋里吃饭了!” 她是待嫁之女。这满宫里的贵妇贵女们,只有她不必参加今日的宫宴。 被隆庆公主留下吃饭,雍若还是很开心的。 虽然她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宫宴可以四处走动、敬酒,吸收绝育药以增加积分。但此事不用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天中午,雍若就留在隆庆公主屋里,陪公主吃小灶,吃得自在又舒心。 等宫宴结束,外面的贵妇贵女们纷纷告辞出宫时,雍若才告别了恋恋不舍的隆庆公主,带着公主赠送的绘画用品,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出宫回府。 凤寥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 一回来就问雍若:“我听说:公主今日对你格外另眼相看,留了你在屋里吃饭,还亲自教你画画?” 雍若笑:“那还不是托了王爷的福?王爷送的那两幅古画,公主极是喜欢。” “我那两幅画是投其所好,蜜儿自然会喜欢。” 他叹了口气,将雍若揽进怀里,用手指捋着她已经散开的秀发:“你和蜜儿相处得好,我就放心了!这样,你以后就能有个伴儿,日子不至于太孤单;倘若有事时我不在,你也可以有个真心的帮手,不至于求助无门……” 雍若靠在他怀里,语气无比轻柔地说:“公主今日还特意叮嘱我,叫我一定要好好待你,才不枉了你那样喜欢我。” “喔?”凤寥低头看着她的侧脸,“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好好待王爷的……” 她微微垂着眸子,侧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那温暖而温柔的触感,有一种直透灵魂的亲昵与迷醉…… 第64章 离别 对于雍若这个小妾来说, 隆庆公主大婚当日的一切繁复仪式, 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只负责进入宫中参加喜宴,大吃一顿, 顺便给沉寂已久的皇宫增加一点微薄的热闹和喜气。 在上次的添妆礼上,公主曾对她刮目相看。 这次的宫宴上,许多贵妇人也对她刮目相看, 与她相互敬酒, 手拉着手说话,仿佛多年的闺蜜一般。 因此, 雍若借宫宴“发财”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她把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女人体内的绝育药, 全都吸收了过来, 积分增加了两万多点。 可以预期的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 那些被下过绝育药的女人,枯木逢春一般怀了孕的事, 会接连在京城上演。 那些出售绝育药的地下商家,会不会接连被顾客打差评、要求退货退款呢? 如果这样的事情多了,他们会不会跳出来调查原由,以维护自己的商业信誉? 这些人做的都是非法生意。 如果被投诉得太多, 他们被人暗中举报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倘若他们自己再四处蹦哒, 暴露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如果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或许可以趁着当今皇上还在位, 清扫一些恶势力。 据说:当今皇帝登基之前, 就狠狠地干过一票这样的事, 打掉了许多制售绝育药的非法窝点。 隆庆公主的婚礼之后, 凤寥又休息了两日。 这两天,他就集中精力教雍若骑马。 花园里的跑马道还没有整理出来。 雍若仍然只能在骑在马上,散步似的走一走。但对于她这个初学者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两天后,凤寥进宫回来后告诉雍若:他领到了皇帝交给他的第三件差事——祭祖陵。 据说:皇帝近日梦到了太`祖、太`宗,猜想是祖宗们思念后辈子孙,特派凤寥去祖陵祭祀一番,以表孝心。 “你别担心!我就是去祭个陵,跟列祖列宗说说话。虽然奔波劳碌些,倒也没什么凶险……”凤寥这样安慰着雍若。 雍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凤寥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觉得,凤寥去祭陵或许是真的,但他未必对自己说了全部的实话。 “我知道了!”她对凤寥笑了笑,“你在外面千万当心些!尤其要注意食物和饮水的安全。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防病知识,你都还记得吧?” 既然他想瞒着她,她又何必太聪明? “自然记得!若若跟我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记得就一定要照做!水一定要烧开了再喝,食物一定要煮熟了再吃……”她把基本卫生常识又唠叨一遍之后,语气有些低沉地说,“其实不管你是什么差事,我在家里都免不了会担心。你若知道我担心,就要好好保重自己……” 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后,雍若又指挥丫头们给凤寥收拾行李。 除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之外,各种应急的成药也是必须带的。 雍若很想从漉漉那里兑换一点高档药品出来,给凤寥带在身边防身。 可漉漉告诉她:“从我这里兑换的‘药’,保质期只有一天喔!” “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保质期只有一天的药?” 漉漉理直气壮地说:“我那些‘药’,只是有个丹药的样子而已,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药丸啊!你见过入口即化、当事人一点服药感觉都没有的药丸吗?” 雍若无言以对。 出发前一夜,凤寥将雍若拉到梳妆台前,就像新婚那夜一样,亲手为她解开了发髻,拿梳子为她梳头。 等雍若的头发梳好了,又换了他坐在梳妆台前,让雍若给他解发、梳头。 等两人的头发都梳顺了,凤寥抄起一把剪刀,将两人的头发分别剪下一小缕,缠在一起打了个结,塞进了雍若去温泉庄子时送给他的那个荷包里,系好了荷包口子。 他将荷包暂时搁在梳妆台上,再次操起剪刀,又绞下一缕他们各自的头发,仍旧缠在一起打了个结,递给了雍若。 “若若,我实在很舍不得你……”他有些酸楚地说,“既然我不能日日陪在你的身边,就将我们的头发结在一起,我们各自带在身边,以解相思之意吧!” 雍若慢慢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一缕缠结在一起的发丝,脑海里突然闪过了“结发夫妻”这四个字。 作为一个经常剪头发的现代人,雍若原本没有那样细腻典雅的心思,将缠在一起的头发与爱情联系在一起。 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突然异常的柔软,觉得手中这一缕再也难分彼此的发丝,竟有种说不出的缠绵温柔之意。 她用帕子,将那缕头发小心地包起来,捏在手中,笑着对凤寥说:“回头我也做个荷包,将它装起来,天天带在身上。” “那你一定要做个跟我这个是一对儿的荷包!”凤寥的眼眶,微微有一点红。 他将那个搁在梳妆台上、装有两人头发的荷包拿过来,举到鼻端,闭目嗅了嗅。 那是一个藕色的圆形荷包,上面绣着折枝红梅花的图案。 雍若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有一种闷闷的、涨涨的感觉。 “好!就做一对儿的!”她笑着说。 当天晚上跟雍若滚床单时,凤寥极度的温柔体贴,极度的耐心细腻。 他将“来去无牵挂”的雍若摆在床上,用指尖描摹她的每一点轮廓、抚慰她的每一寸肌肤…… 雍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感觉。 这种酣畅,源于澎湃的激情,源于神经递质制造的快感,更源于那种身心交融、仿佛双方灵魂都曾有过短暂会晤的亲近之感。 第二天,雍若一大早起来,送凤寥出门。 凤寥将她抱在怀中,抱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微笑着说:“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公主帮忙。” 雍若点点头:“放心吧!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事?你在外面倒是时时处处要当心!” 凤寥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的!”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了你,我也会加倍小心!” 再次亲了亲雍若之后,他不再迟疑,转身大步出门。 雍若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里紧紧捏着包着那一缕发丝的帕子,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很想哭。 我真不喜欢送别的感觉! 她心里恨恨地想着,踩着重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间。 “拿针线来!”她硬邦邦地对丫头们说。 凤寥走后第一天,雍若就在专心致志做荷包这件事中度过。 午饭只是随意吃了一点。晚上肚子比较饿,就吃得多了些,吃得有些撑。吃完以后继续做荷包。 丫头们几次催她去睡,她只当没听见。 一直忙到了三更时分,那只荷包才终于做好了。同样是藕色绣折枝红梅花的圆形荷包,只有花的方向与凤寥那个不同。 她将那一缕头发从帕子里取出来,塞进了荷包里,系紧了荷包的口子,将荷包紧紧捏在了手中。 过了好久,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打着呵欠让丫头们收好了针线盒,洗漱上床。 摸着身边空出来的床位和枕头,她心里有些惆怅地想:也不知凤寥此时到了哪里,可睡着了? 凤寥走后第二天,雍若早上照样骑着马在花园里散步,下午看书,又抽了一个时辰练习画画。 晚上,她进行了一次高强度的健身,沿着花园跑了大约三公里的样子,又做了五十个卷腹运动、20组平板支撑、20个俯卧撑,累到筋疲力尽。 花柔、玉净等人看得心惊胆战,连连劝说:“夫人,您别再这样折腾自己了!王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雍若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地毯上,很不屑地嗤笑一声:“谁说我是在折腾自己?我分明是在强身健体!”严令丫头们不许胡说,更不许拿出去嚼舌! 第三天,她花了20点积分,让漉漉帮她消除了身体的酸痛,继续重复第二天的活动。 第四天,她到英亲王府去给沈太妃请安。听到兴安郡主的酸言酸语时,她都懒得搭理。 第五天,隆庆公主请她过府做客,顺便检查了一下她学习绘画的进度,对于雍若的认真和天分,都给予了高度肯定。 她给雍若讲了下一阶段的课程,又布置了功课,让雍若回去多加练习。 第六天和第七天,雍若继续重复第二天的活动。 第八天,隆庆公主回访了恒郡王府。 “听说你们府上在大兴土木?”隆庆公主问。 然后她跟着雍若,在恒郡王府的花园里逛了逛,看到了已经有了七八分模样的跑马道,忍不住连连咋舌。 “还是你胆子大些!小时候,我也曾经想学骑马来着。可是父皇把我放在马背坐了一会儿,我就被吓得大哭不止,从此再也不闹着要学骑马了。” 雍若自然不会鼓动隆庆公主再学骑马,否则,万一出点什么岔子,皇上和皇后还不得将她活吞了啊? 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天生便比别的姑娘胆子大些,力气也大些。小时候,还被我爹娘当作儿子养过几年呢!我倒是羡慕公主,斯斯文文的,看着更像个女儿家。哪像我?我若不收敛一些、装一装斯文,倒有些假小子的模样,看着不像个样子。” 隆庆公主很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收敛过的,还是没有收敛过的?” “自然是收敛过的。” “那你不曾收敛过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快快露出真面目来,让本公主瞧一瞧!” 雍若坚定地摇了摇头:“还是以后有机会了再给公主瞧吧!否则,岂不白费了我那许多装模作样的功夫?”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隆庆公主微微苦恼地说:“成婚这么多天了,我才见过驸马两次!有时候很想见一见驸马,跟他说说话,可又不敢冒然召见,怕别人说我离不得男人、不够端庄、有失皇家威严什么的……” 雍若心里,微微有些同情她。 公主与驸马的婚姻,与普通夫妻略有不同。 驸马不住在自己家,而是住在公主府的前院,公主本人则住在内院。 驸马若想见公主,得先向公主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后才能进入内院。公主若想召见驸马,倒是还方便一点,只是这时代的年轻姑娘,脸皮薄,谁好意思天天召见驸马呀? 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这样的夫妻关系本就容易让男子觉得别扭。若是见面的机会再少些,夫妻关系就更加淡薄了。 而这,还是正常情况。 倘若再有那等刁奴从中作梗,挑拨一二,公主和驸马的夫妻关系就会更加让人一言难尽。 隆庆公主现在遇到的,是她的姑母们、姑祖母们,都曾经遇到过的共同问题。 “端庄是做给外人看的。夫妻之间相处,说句粗俗到家的话,彼此衣服都脱光了,还端什么庄啊?” 隆庆公主听得哈哈一笑,双颊立刻红透,便捂着脸吃吃地笑:“果然是粗俗到家了!” “虽然粗俗,却也是人间至理。不然的话,公主以为那些孩子是如何生出来的?以我的一点浅见,公主与驸马相处时,不妨忘了彼此的身份——您只是一个小女子,驸马也只是您的丈夫。说话行事都随意一些,或许会更自在一点。” 隆庆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只需要管好自己身边的宫女嬷嬷,不许她们到外头嚼舌根,谁又知道我是如何与驸马相处的?” 雍若见她领悟得很快,也就不教她如何寻找借口了。 据凤寥说:这个驸马是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与公主也互相相看过,彼此都很有好感,这才定下了婚约。 可以说,隆庆公主与她的驸马感情基础还是很不错的,只要成婚后彼此好好相处,成为恩爱夫妻的可能性很高。 凤寥走后第十二天,恒郡王府后花园中的跑马道,终于修整好了。 这条环守拙园而建的跑马道,大约有三米宽,可以轻轻松松地供两三匹马并辔而行。地面铺着黄土,还撒了草种。当然,这些小草能不能长得起来,还得看这条跑马道的使用频率。 雍若估算了一下,沿马道跑一圈,大概是两三千米。 雍若开始在跑马道上练习骑术。焦竹苦着一张脸,带着几个会骑马的小太监,前呼后拥地护持着,生怕她出一点意外。 但雍若已经兑换了高级体质优化,身手不知比它们灵活多少倍,又十分小心,她的马术便进步得飞快,且从头到尾不曾出过一点岔子。 比较让雍若意外的,反倒是花柔——她居然也会骑马。 据说:她进入恒郡王府之前跟的那位老太太,是一个极其爱马之人,年轻时骑术非常好,年纪大了也还能骑在马上遛遛弯儿。 花柔为了讨好那位老太太,获得重用,曾经下苦功练过骑马。只是进入恒郡王府之后,她就没再碰过马了,有些生疏,需要再练一练。 雍若对花柔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对那位会骑马的老太太有些好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凤寥走后第14天,正是端午佳节。 雍若代表恒郡王府,进宫领了端午节宫宴。 这一回,她有隆庆公主正儿八经地带契着,结结实实扩大了社交圈,吸收了一大批绝育药。 她的积分余额,已经有4万多点了。她的心里,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 时间很快进入了六月。 凤寥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雍若觉得自己当时的猜测是正确的:祭陵只是幌子,凤寥实际上去办别的差事了。 而那件差事,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捎一封信回来。 六月初六,天气晴好。 雍若正指挥着丫头们晒被子、晒书籍,凤寥的随身太监小桂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并带回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第65章 驰救 据小桂子说:凤寥前几日将差事办完之后, 急着回京, 就与大队人马分开了。 他不顾安子墨等人的劝阻,只带了苏名剑、姜宝弓等少数护卫以及小桂子等太监, 快马加鞭,一路往京城急行。 本来一切还好,可前日到了照宁县金风镇之后, 凤寥不知何故, 开始呕吐腹泻不止。 苏名剑等人把当地大夫找去,开了方子, 煎了药吃, 却一点效用也没有。到了昨天下午, 凤寥整个人都有些脱形了, 还发起高烧来,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苏名剑等人见情势不妙, 便派了两名护卫护送小桂子和另一名太监入京报信,求皇上派太医尽快前去诊治。 如今,另一名报信的小太监已经直接去了太医院。小桂子回府,是想请雍若去求一求英亲王和隆庆公主, 尽快促成此事。 雍若的整颗心, 都被揪成了一团。 凤寥,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喝开水、要吃熟食吗?为什么你会突然上吐下泻?你是生病了, 还是被人暗算了?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琢磨、纠结这些问题了! 她不假思索地开始安排应对之策: “花柔, 你立刻去英亲王府, 将此事禀告给英亲王和沈太妃, 请他们设法周全,让太医尽快出发。 “玉净,你立刻去隆庆公主府求见公主,请她入宫求见皇上,尽快让皇上知道此事。 “焦竹,你派个小太监立刻去前院,通知府里留守的护卫:请他们立刻安排人手和马匹,护送我出京,我要快马前去照宁县金风镇照顾王爷……” “夫人!”听到雍若说要去照宁县时,屋里的丫头太监们都是大吃一惊,纷纷跪下劝阻,“这怎么使得……” “住口!”雍若懒得跟他们啰嗦,大声喝止了他们的劝阻,“都照我说的去做!倘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竟然指使不动你们,今后,你们也不必呆在府里了!” 花柔迟疑了一下,又道:“让奴婢随夫人去吧!奴婢会骑马!” 雍若冷冷地看着她:“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 花柔、玉净等丫头,从未见过雍若如此冷峻凌厉的一面,有些被吓着了。 她们不敢再多说什么,更不敢再迟疑,只好按下满腹的担忧,一路小跑着各自去办事了。 小桂子磕头道:“夫人,奴婢将此事告知夫人,只是想请夫人设法让太医院尽快派出得力的太医。如果夫人就这样冒冒然冲到了金风镇去,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奴婢如何向王爷交代?求夫人别给奴婢们添乱了!” 雍若冷笑一声:“与其想着将来如何向王爷交待,你不如先想想:倘若王爷出了事,你们要如何向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吧! “至于我是去帮忙还是添乱,此事之后,自有皇上和娘娘裁断,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此时就下定论。 “你若此时帮我,日后王爷若罚你,我还可以替你求情;你若此时敢跟我推三阻四、啰哩啰嗦,我自会让别人带我去金风镇。等此事了结后,你恐怕就得去刷马桶了,你信是不信?” 小桂子便有些迟疑。 雍若又喝斥了一声:“滚一边去,喝点水,吃两口东西,顺便好好想想要不要听我吩咐。我要在一刻钟之内出发。” 她不再看小桂子一眼,吩咐焦竹:“你立刻去备马,再叫人准备一些清水和干粮。把那几个会骑马的太监都带上,把能带的马匹也都带上。记住:一刻钟之内出发!” 焦竹刚听她发作了一通,并不敢再劝什么,匆匆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人飞奔而去。 雍若又对一脸紧张难安的大雪小雪大寒小寒说:“立刻给我收拾行装!不要箱笼,只拿一个包袱皮,装两套换洗的衣裳,再装一套骑马装和一条披帛在里面。把另一套骑马装拿来,再拿一条披帛给我,我现在就要换! “另外,再给我装十片金叶子、十两碎银子,分成两三处装,我要带在身上。” 几个丫头便小跑着各自去忙碌。 在丫头的服侍下,雍若手脚麻利地换好了骑马装,将身上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将假髻也拆了下来,将头发挽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用一块帕子牢牢绑住。 她用一条白纱披帛往头上、脸上一裹,只露出一双眼睛,接过装金叶子和碎银子的三个荷包,分别揣在身上的三个地方。 最后,她接过那个装衣服的包裹,往身上一系,就大步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雍若一边对漉漉说:“漉漉,兑换危险预警。” 危险预警是漉漉的一项综合服务,每个月需支付两点的基本服务费;每预警一次,还需要额外支付20点积分。 “再去问问小桂子:想清楚了没有?” 小桂子已经想清楚了,正跪在门外等着呢! 雍若也懒得跟他多说什么,直接叫了人就走。 焦竹已经准备好了马和饮用水、干粮。 留守恒郡王府的护卫首领是罗布,他已经带着七八名护卫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罗布其实很不赞同雍若的行为,但凤寥离开之前曾经交代过他:凡事听夫人吩咐!他也只能从命了。 京城的街道上不能跑马。雍若只能耐着性子,骑着马走出了京城,上了官道,才慢慢开始加速。 虽然学骑马才一个多月,但雍若经过漉漉改造的资质很不错,练得也勤快,头一次在官道上策马奔驰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加上又有王府护卫在前开道、在后压阵,她只管专心致志驾驭马匹,倒也越骑越顺。 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过,她只有在驿站换马的时候,能够停下来喝几口水、吃点干粮,上一趟厕所。 换好马之后,又继续赶路。 照宁县金风镇,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快马加鞭的话,也就一日的路程。 雍若他们是巳时才从京城出发的,入夜后速度大大降低,直到子夜时分,才终于到达了金风镇。 金风镇是一个大镇,又地处要道,镇上便有驿站,凤寥就住在驿站之中。 此时的金风镇驿站,灯火通明,无数人急得团团乱转。 听到驿站之外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苏名剑满含希望地冲出来,就看到担任前导的两名王府侍卫在驿站前勒住马。 他急切地问:“可是太医来了?”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 那两名护卫跳下马来,向苏名剑拱手行礼,又摇了摇头:“不是太医来了,是雍夫人来了。” “雍夫人?”苏名剑一脸的呆滞,“这种时候,她一个女人来做什么?没得添乱!” 看着远处疾行而来的、影影绰绰的人和马,他更加呆滞。 看这架势,那位雍夫人竟然还是骑马来的? 虽然离开京城之前,他就听说了王爷在花园中铺设跑马道,要给雍夫人学骑马的事儿。 可他原本只当是王爷哄美人玩,觉得那位雍夫人再怎么学,也就是骑在马上让人牵着走一走的水平。怎么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夫人的马术竟然已经能够长途奔驰了? 在苏名剑发呆之际,雍若已在驿站前勒住了马。 她喘了口气,浑身僵硬地从马上跳下来,直接问苏名剑:“王爷如何了?” 苏名剑的脸色登时一垮,眼泪都要下来了:“王爷拉肚子已经拉脱形了!人也叫不醒了!这镇上和县城里的大夫,一点用处也没有,到现在也说不清王爷究竟是个什么症候。已是束手无策了!” 雍若眉头紧皱:情况比自己预料的更糟糕! “快带我去见王爷!”她也不废话,抬腿就往驿站里走,可腿有些僵,脚步略有些不稳,直接向漉漉兑换了消除疲劳。已紧跟着她下了马的焦竹,已上前几步,伸出了胳膊让她扶着。 苏名剑连忙带路,引雍若去凤寥的房间。 凤寥的房间外,驿站的驿丞守在门口;房间内更是围满了人,除了姜宝弓等护卫之外,还有几名看着像是大夫的老头子。 一进屋子,雍若就对漉漉说:“赶紧检查一下,看看王爷是怎么了?” 漉漉软萌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他中毒了,快要死了。交易成功,扣除积分20点。” “中毒?他中了什么毒?” “一共有两种毒素。一种在侵蚀他的胃肠道黏膜,我命名为胃肠001号;一种在损伤他的肝脏,我命名为肝脏001号。” 雍若已经走到了凤寥的床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凤寥。 正如苏名剑所说:他已经拉肚子拉到有些脱相了,嘴唇也有些发白干裂,脸色黑中带红,红中带黄,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花美男的模样。 她伸手探了探凤寥的颈动脉,只觉得指下的皮肤滚烫,脉搏却有些弱。 “漉漉,要怎么救他?” “他现在需要补水、补充盐分和糖分,还需要那两种毒素的解毒丹,以及快速修复身体损伤的修复丹,解毒丹每一种300点积分,修复丹450点积分。兑换这三颗丹药总共需要1050点积分,确定兑换吗?” “确定兑换,准备投放。” 跟漉漉确定了交易之后,雍若又对屋子里目瞪口呆的一干人等说:“去取一碗温开水来,里面加少量的糖和盐。无关的人都退出去吧!别都在屋里杵着,免得气息太杂,不利于王爷休养。” 为首的白胡子老大夫忍不住问苏名剑:“不知道这位夫人是?” 苏名剑不好直接说:这是我们王爷的爱妾。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声:“这是雍夫人,是我家王爷的内眷。”又对雍若说,“这是席大夫,是照宁县的名医。” 给双方做了介绍以后,他就开始按雍若所说赶人了:“席大夫和宝弓、小林子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没被他点到名的人,很快退出了房间。 那位姓席的白胡子老大夫便问雍若:“夫人懂医术?” 雍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懂医术谈不上,略知道一点医理药理。” “难道夫人有办法救王爷?” “没有。但我曾听一位医术极高明的大夫说过:拉肚子拉狠了的人,一定要及时补水、补糖和补盐,否则会十分凶险。” 席大夫捻着胡子说:“治腹泻呕吐的方子中,的确有一些要加糖加盐。老朽却没有看到任何一本医书上明白地说:要补水、补糖、补盐的。夫人此法,当真可靠吗?” 雍若冷淡地看着他:“反正你已束手无策。何妨试试?” 这位被称为“名医”,却不知道凤寥是中毒了,可见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医术高明不到哪儿去! “但王爷的肠胃已虚不受补。若夫人强行灌水,若是呛到了,或是又吐出来,岂不更加糟糕?” 雍若觉得他这话,既像是劝阻,却又劝得不是很认真,心知他是巴不得自己接手,再设法推托责任,却也懒得理会他。 服侍凤寥的太监小林子,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温开水,一个盐罐和一个糖罐。 “奴婢不知道该加多少糖、多少盐,便将这两个罐子一起拿进来了!” 雍若点点头,没有说话,舀了一勺盐,一勺糖,放在温开水里搅了搅。 对小林子说:“你拿几个枕头来,让王爷靠着床头坐着,免得喂水时他被呛着了。” 她想借着喂糖盐水的机会,让漉漉把丹药投放到凤寥嘴里。可凤寥牙关紧闭,根本不张开嘴。 怎么办?雍若扫了一眼屋子里人,说道:“小林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那个席大夫一甩袖子,率先出去。 苏名剑和姜宝弓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雍若退到一边,取下裹在头脸上、已经满是灰尘的披帛扔在一边,又回到床前,将一口糖盐水含在嘴里,放下碗,扳开了凤寥的下巴,嘴对嘴哺喂。 小林子看到这样火辣的一幕,赶紧按礼仪将头扭到一边,只仍然稳稳地扶着凤寥。 雍若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凤寥的唇。糖盐水从她的嘴里,流到了他的嘴中。 然后……他咽了下去! 趁着凤寥的嘴张开,雍若赶紧对漉漉说:“将丹药投放到凤寥嘴里!” “投放成功。交易成功。扣除积分1050点。” 漉漉的丹药,被投放到了凤寥嘴里,入口即化,没有一点痕迹。 凤寥的意识似乎苏醒了一点。虽然他仍然闭着眼睛,可眼珠却在眼皮之下稍稍动了动。嘴微微张开,嘴唇轻轻翕动,似乎在渴求着什么。 雍若松了口气,继续给凤寥哺喂糖盐水。 凤寥越喝越快,意识的苏醒也越来越明显。 等雍若将一碗糖盐水喂完,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懵懂地看了看四周,又看看雍若,似乎闹不清楚身在何方。 “你终于醒了!”雍若直接泪奔,将碗往桌上一丢,直接扑过捧住了他的脸,在他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太好了!我真怕你出事!唔唔……” 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奔流而下,再也克制不住。 她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林子呆看了凤寥一眼,脸上爆发出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直接冲出门去大喊道:“王爷醒了!夫人把王爷救过来了!” 门外先是听到雍若的哭声,陷入了一片死寂。跟着又听到了小林子的喊叫声,众人先是不敢相信,跟着就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欢呼。 苏名剑仗着职务之便,三两步冲进来,看着床上已经醒过来的凤寥,竟然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笑又哭。 “若若?”凤寥看着怀里有雍若,又看看周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雍若只管自己哭得痛快,根本不理他。 算账的事以后再说,先让她发泄一下压抑了一天情绪,免得内伤! 小林子又冲回床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禀王爷,咱们如今还是在金风镇上。夫人昨天听到王爷的消息后,带着人,连夜从京城赶来,用一碗糖盐水将王爷救回来了!” 这一回,凤寥真的傻眼了! 第66章 功劳 凤寥头一次看到雍若这样嚎啕大哭, 觉得新鲜的同时, 又十分心疼。 “好啦好啦!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雍若哭够了,才停了下来。她的心情得到了平复, 却又觉得有些丢脸,而且,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我去洗漱一下。”她从凤寥的胸前抬起身来, 拿袖子遮住脸, 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凤寥的房间外,已经没有一堆人围着了, 只有焦竹还巴巴地守着。雍若觉得稍稍好过了一点, 人没有丢得太大。 焦竹满脸笑意地上前一步:“夫人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夫人可是要梳洗一下?” 雍若点了点头:“带我去吧!” 她跟着焦竹去了东厢房。 没过多久, 焦竹就带着两个小太监送来了热水和浴桶:“奴婢知道夫人爱洁净, 这屋里一应用品都是全新的,不曾有人用过。夫人只管放心使用。” 雍若笑了笑:“你做得很好, 回头本夫人有赏。出去吧!” 焦竹笑着退下去了,雍若就洗脸、洗澡、洗头。 虽然已经被丫头服侍了好几个月,可基本的生活技能她并没有丢——梳发髻除外。 不会梳发髻,也没有吹风机可以把头发吹干, 洗完后, 她用毛巾将头发擦到半干的程度,便将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 走出了东厢房, 又去了凤寥的房中。 凤寥也简单地梳洗过了, 床上的被褥也换了新的。 看见雍若来, 他朝她伸出了手,同时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腰腿部,问道:“你骑了一天的马,有没有……受伤?” 刚才,他被她哭得有些懵,只顾着安慰她,忘了问这一茬儿了。 雍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王爷走后这一个多月,我天天都在练习骑术。如今,我的骑术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的大腿内侧曾被磨得很痛。但她为了保持动作的灵活性,感到痛的时候,直接就让漉漉把受伤的地方给修复了。 “你看看我这样子,像是受伤了吗?”雍若很是轻松地在屋里走了几步、转了一圈。 凤寥果然看不出一点异常,也就放心了,赞道:“夫人是天才!” 他又有些苦恼地说:“既然夫人无事,能不能赏我一点吃的?我肚子饿得不行,可小林子这刁奴竟然说:夫人没有发话,他不敢给我东西吃,怕又吃坏了。” 小林子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雍若,盼她发个话,好让他决定要不要继续饿着王爷。 雍若暗暗好笑,小林子这是将自己当作神医了? 虽然神医的名头很风光,可这顶大帽子,她可不敢戴! 不然,她怎么解释“治好”了凤寥这件事啊? 一碗糖盐水就救活了名医都救不活的人?这也太儿戏了!容易让人产生一些对她很不利的联想。 为了一时风光留下无穷后患,这样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所以,她果断决定故伎重施,采取上一次对付许太医的办法,将圆谎的工作推给专业人士去做——你们这些名医、太医都弄不明白的事,我又如何明白?我只是半罐水啊! 虽然这样一来,不免让那位席大夫白捡个救了恒郡王的功劳。 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隐藏她自己;其次是弄清风寥中毒的原因。 至于这位席大夫是不是欺世盗名、名不符实之辈,反而是次要中的次要。 而且,倘若这位席大夫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敢将救了王爷的功劳结结实实地往自己身上揽,自会有下毒的人去找他算账,不劳自己去费心费力地主持正义。 “那位席大夫怎么说?”雍若问小林子。 小林子瘪了瘪嘴:“那个席大夫不过是虚有其名,其实没几分真本事,折腾了老半天,王爷的病情倒是越来越重。 “而夫人来了以后,只用了一碗糖盐水,就把王爷救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神医手段呢! “如今,夫人既然在这里,奴婢又何苦再去问他,让他白捡了这个救王爷的功劳?” 雍若嗤笑一声:“也只有你这种不懂一丁点医术的人,才会觉得区区一碗糖盐水,就能救回王爷。 “快别说这种傻话了!去把席大夫请进来,让他为王爷诊诊脉,看看王爷情形如何了?” 小林子心有不甘地看了凤寥一眼,见凤寥并不反对,只得闷闷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个人,凤寥就看着雍若笑:“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在看医书,却不知你的医术这样好。你救了我,却不肯居功,是何道理?” “王爷在跟我开玩笑?”雍若有些没好气地说,“什么是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什么叫适逢其会、锦上添花?这样的道理,小林子不明白,王爷也不明白吗?” 她叹息一声:“我就是再厚颜无耻,也不至于去抢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脸上贴金。难道在王爷的心里,我竟是那样的人?” 凤寥无言以对:“说得也是。之前小林子这样跟我说时,我也觉得此事甚是荒唐。不过……” 他手臂稍一用力,将雍若拉进了自己怀里,与她脸对脸,声音略有些低哑地说:“就算是适逢其会,若若这一碗糖盐水,也不是‘锦上添花’四个字可以概括的!至少……这也是个画龙点睛之笔。” 雍若笑道:“画龙点睛……这个功劳,我倒真是担得起的。” 想了想,她又有些迟疑:“可是这样说的话,似乎还是太张狂了些。万一那席大夫或者别的什么大夫不服气,要与我切磋切磋医术,我岂不是要大大的丢个脸?” 凤寥默了默,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雍若悄悄松了口气,又笑道:“我想起之前有个道士说:我命格贵重又五行齐全,必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今看来,这道士所说的,还真是有几分道理。我一来,连王爷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凤寥忍不住大笑起来:“改日有机会,定要会会那个道士!” 这时,小林子把席大夫请进来了。 雍若退到了屏风之后,让那席大夫为凤寥诊脉。 席大夫为凤寥诊脉以后,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向凤寥深深一揖:“恭喜王爷!王爷的脉象已经平稳,只要再细细调养一阵,便可无碍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喜色:“这一下,老朽也可放心歇一歇了。” 凤寥满脸笑意地向他道谢:“这一次,有劳席大夫了!此事之后,本王必有重谢。” 席大夫摇了摇头,满脸愧色地说:“王爷此谢,老朽可有些不敢当。在雍夫人到来之前,老朽使尽浑身解数,也棋差一着,不能令王爷苏醒过来。 “夫人到来之后,只用一碗糖盐水,就做到了老朽做不到的事,实在是让老朽大开眼界。” 凤寥脸上仍带着笑:“席大夫何必过谦?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人都说了。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若无席大夫之前的尽心救治,我夫人那一碗糖盐水,多半起不了什么效用。这一点,我夫人已经明说了,本王心里也明白。” 席大夫就捻着自己的胡子,呵呵笑着不说话了,脸上略有一点自得之色。 雍若在屏风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就知道这位席大夫见凤寥恢复,已经有意跳出来揽功劳了。只是他顾忌着自己的颜面和凤寥等人的观感,不敢做得太明显。 她放下心来。 席大夫愿意戴这顶高帽就好。 这样,自己就可以继续隐藏了,也可以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了:凤寥是怎么中毒的? 不过,她可以睡一觉再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天都要亮了,她又困又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对于凤寥能不能吃饭的问题,席大夫说:“王爷的肠胃还比较虚弱,此时不宜吃饭。若王爷觉得饿,不妨先喝些米汤……”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夫人那个偏方,有利于王爷的病情。王爷不妨在米汤之中,也加一点糖和盐。喝了两三次米汤之后,若王爷的病情没有反复,就可以喝些白粥了。” 等席大夫走后,小林子又问了雍若,才去准备米汤。 等他把米汤端来,又问雍若:要加多少糖?多少盐? 凤寥看着桌上的糖罐和盐罐,十分惆怅地说:“能不能只加盐或者只加糖啊?又咸又甜的,实在很难喝。” 雍若打了个呵欠,吩咐小林子再去拿个干净的碗来,半碗加糖,半碗加盐。 凤寥看她困成这样,十分心疼地说:“你快回房去睡吧!这里有小林子他们侍候呢!” 雍若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睡!叫他们拿条被子给我就行了。”她爬上了凤寥的床,在床尾和衣而卧。 回房睡当然舒服,可凤寥中毒的事还没有弄清楚原因,也不知道下毒的人会不会继续下手,小心为好。 她已经在漉漉那里兑换了危险预警,留在这里,也是一道防线。 凤寥连忙将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半给雍若,然后才让小林子去拿被子。 雍若上床之后,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雍若回房洗漱一下,吃了些东西,又满血复活地去了凤寥房中。 凤寥已经开始喝粥了。白粥配咸菜,十分地寡淡无味。 他向雍若求情:“好歹给我两片肉吧!我嘴里已经要淡出鸟来了。” 雍若不理他:“王爷还是先喝点白粥,养养肠胃吧!” 两个人正在扯皮时,小太监来报:许太医来了。 可怜许太医一把老骨头,被塞在马车里连夜从京城赶来,颠得人都要散架了。被人从马车里架出来时,他的脸色都是青的。 一下车,许太医就问:“王爷如何了?” 苏名剑连忙把好消息告诉了他。 他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稍稍顺了顺气,就去给凤寥诊了诊脉,确定凤寥已经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他又看了看那位席大夫开的方子,摇了摇头,将方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才让人重新去煎药。 “先派人回京,向皇上禀报一声。其他的事,等老夫睡一觉再说。” 苏名剑就安排了人回京报信。 雍若让报信的人,顺便去恒郡王府带个信:“叫花柔带几个小丫头来服侍。” 入夜后,许太医终于睡醒了,再次为凤寥诊脉,确定凤寥的身体已无大碍。 雍若就问他:“王爷究竟是怎么了?之前那位席大夫说得不清不楚的,也不知王爷究竟是个什么病症?” 许太医摇了摇头:“从王爷如今的脉象看,只是大病了一场,有些虚弱而已。之前的脉象如何,下官却并不知道,难以断言王爷当初是什么病症。” 他捋着胡子想了好一会儿,又说:“不过,从诸位描述的症状来看,不大像是普通的腹泻,倒像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他这样的回答,虽然没有直接说中真相,却已经是非常接近真相了,正中雍若的下怀。 “不干净的东西?”她问许太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许太医呵呵一笑:“这就不好说了!也许是食材或者碗筷没有洗干净,染上了疫毒;也许是被人加了些不该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老夫没见过王爷那时的样子、不知道王爷那时的脉象,也不敢乱说。” 雍若心里松了口气:有了许太医的这句话,就足够了! 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是怎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的,自有苏名剑等人去操心、去查证,不需要自己跳出来引人注目了。 苏名剑出了一会儿神,摇了摇头,脸色有些狰狞:“若只是食材或碗筷没有洗干净,咱们这些人也该一起病了才是。看来,虽然咱们一再小心,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凤寥没有说话,嘴角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手指又开始在被子上画圈了。 许太医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老夫听说,王爷是去祭祖陵了?” 凤寥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这一次,皇上交给了我两件差事。明面上是祭陵。暗地里,还要查访一件杀良冒功、通敌卖国的惊天大案。” 第67章 回京 凤寥半躺在床上, 雍若坐在床沿上, 与她说起了别后之事。 因为明面上的借口是祭陵,凤寥这一次出京, 带着全副的郡王仪驾。 但他刚刚离开京城不到百里,就已悄悄脱离了大队人马,只带着安子墨、苏名剑等心腹, 先拿着皇帝的密旨, 去明州调了明州总兵手下的500精锐,又转道去桐州调查此案。 桐州总兵吴仁新, 就是那位涉嫌杀良冒功、通敌卖国的人。 在过去十来年中, 这位总兵大人与北边的图卢人勾结, 不仅向图卢人走私粮食、军械等物资, 还在图卢人叩边犯境、劫掠人口物资时,避敌锋芒, 屠戮边民,并以边民人头向朝廷报功请赏。 如今桐州上下官员,要么与吴仁新沆瀣一气,要么被调走或暗算。 这几年, 虽然京城和桐州一带, 民间常有吴仁新杀良冒功的传闻,却一直无人拿到实证。 这一次, 皇帝派凤寥到桐州, 就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凤寥等人到了桐州后, 先隐身在暗处做了一些调查, 拿到了一部分人证物证。 然后他们兵分两路,安子墨扮作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去那些被祸害得已经荒无人烟的废弃村落查访,行打草惊蛇之计。 吴仁新慌乱之下,派心腹部将冒充图卢人劫杀安子墨,试图杀人灭口,却正中安子墨的圈套。 这些冒充图卢人的吴仁新心腹,被一起擒拿。安子墨又故意漏了两个,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吴仁新走投无路。 慌乱之中,他带着其余心腹私出边关,想正式投敌或者去关外做个马贼,却被在关外守株待兔的凤寥领着500精兵一举拿下。 随后,明州总兵府的人押送一干人犯入京,凤寥则快马加鞭,赶去祖陵祭祀。 祭祀完毕,凤寥再度脱离大队人马,快马回京,却在回京路上被人暗算了。 “王爷是被那个吴仁新的手下余孽暗算了,还是别的什么人?”雍若问道。 “谁知道呢?”凤寥笑了笑,脸上神色有些莫名的感伤,“但不管是谁,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我以前与世无争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雍若微微一叹:这倒也是! “王爷后悔吗?”她有些伤感地说,“后悔接了皇上这差事吗?” 凤寥伸出手,握着雍若的手捏了捏,笑道:“不后悔!只要能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能够面对!” 雍若也对他笑了笑,心中更加伤感。 她心想:倘若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也会很高兴。 可惜,我并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还有多少。 凤寥究竟是在哪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对于这个问题,苏名剑心里已经有了一点谱,却没有一丁点儿证据。 虽然急着回京,但凤寥一直非常小心。 晚上住宿,有驿站就只住驿站,没驿站才住那些老字号的客栈。 从入住到离开,一应入口的东西都有护卫盯着厨子做,甚至连洗漱用的水也是护卫盯着烧的。 这样的防范已经非常严密了,可凤寥还是中招了。 因为中招的只有凤寥,其他人都没事。 苏名剑就将嫌疑目标锁定在只有凤寥吃过,其他人都没有碰过的东西上。 凤寥开始腹泻的那天早上,他曾经单独吃过一碗鸡汤面。 那面是护卫盯着做的,鸡汤却是熬了一个晚上的。 虽然鸡汤也是值夜的护卫盯着熬的。但连日赶路,大家都很疲惫,难保没有哪个护卫过于疲惫,在值夜之时打了个盹儿。更严重一点,或许凤寥手下护卫里本就有别人的钉子。 只是,此事没有对证,苏名剑只能慢慢查访。 凤寥又在金风镇养了几天,等身体基本康复了才启程回京。 离开驿站的时候,许太医似笑非笑地对雍若说:“不知是不是巧合,似乎夫人的身边,总会有一些很神奇的事发生。 “上一次,夫人一个益元粥的偏方,救了夫人的母亲。这一回,夫人一碗糖盐水,又恰到好处地救了王爷。老夫越来越觉得自己医术浅薄,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雍若笑道:“许太医过谦了。妾身只是运气好些。” 许太医就呵呵笑着不说话了,直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回京之后,凤寥沐浴更衣后,首先入宫向皇帝复旨。 雍若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到英亲王府和隆庆公主府报信兼道谢。 隆庆公主很快就带着驸马,一起来探视凤寥。 凤寥还没有回来,雍若就陪着公主说话。安子墨与凤寥一起入宫面圣了,雍若就让焦桐去前院陪附马。 她既是羡慕、又是敬佩地对雍若说:“你可真厉害!居然能骑着马跑一天,一口气跑一百多里。我听说,好多男人都做不到呢!” 雍若笑道:“正如公主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我画画不及公主有灵性,举止不如公主斯文娴雅,也就这一点刻苦耐劳的好处了。” 隆庆公主摇了摇头,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我还听说,你到的时候寥哥哥人都叫不醒了,那些没用的大夫束手无策。你到了以后,只用一碗糖盐水就救了寥哥哥?” 雍若笑着摇头:“这话夸大其辞了!”她把糊弄凤寥那套说辞,又拿出来将隆庆公主糊弄了一遍。 隆庆公主比凤寥好糊弄多了,听完以后就连连点头:“我就说呢!一碗糖盐水,哪会那样神奇?” 她捂着嘴笑了两声,打量了一下雍若,又说:“不过,你身上颇有几分不同于流俗的气质,很像个世外高人。要说你有这样的神奇手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雍若保持微笑,不动声色地说:“公主真会开玩笑。我若是世外高人,这世间便没有俗人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凤寥也从宫中回来了,与隆庆公主的驸马卫昭武一起从前院走了进来。 “寥哥哥,你吓死我了!” 一见到凤寥,隆庆公主就冲上去拉着他的袖子,红着眼圈儿说:“那时候玉净到我府里来求救,我一听你病了,当时就吓哭了,立刻进宫禀报了父皇。父皇也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叫人送了许太医去金风镇,还在宫里大发脾气,骂苏名剑他们没有用!” 凤寥有些愧疚地叹息一声:“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和皇伯父担忧了。” 隆庆公主撅了撅嘴,很是委屈地说:“后来,我还想去金风镇看你,可大家都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是叫我别去添乱!我怎么就是添乱了?” 她横了卫昭武一眼:“连他也不帮我!” 卫昭武好脾气地笑了笑:“那时候,皇上和皇后娘娘本就为恒郡王忧心如焚了。若你再去,岂不更增父母担忧?恒郡王身边既有雍夫人照顾,又有许太医诊治,再无不妥的。你在京中安心等候,岂不是更好?” 隆庆公主嘟囔着说:“反正都是你有理!” 凤寥便笑:“我也觉得五郎有理。不说别的,你去了睡哪儿?那驿站不大,只有一个好点儿的院子,正房被我占了。你若去了,我总得让着你,岂不还要在病中给你腾屋子?” 隆庆公主瞪大了眼睛:“我哪会那样不懂事?” “若不给你腾屋子,我心里过意不去;若给你腾了屋子,你心里又过意不去。是不是不去为好?” 隆庆公主这才无话可说了。 凤寥又介绍了卫昭武给雍若认识:“都不是外人,也不必守那些外院内宅的规矩了。日后我若不在,你们有事只管跟梅卿说,不必避讳。” 雍若和卫昭武就客客气气地互相见了礼。 一个叫:“雍夫人。” 一个叫:“卫驸马。” 见礼之后,卫昭武又向雍若深深一揖,说道:“昭武谢过雍夫人大恩。” 雍若眉毛一动,看了隆庆公主一眼,笑问:“卫驸马可是搞错了?你我初次见面,我何曾对你有恩?” 卫昭武微笑道:“这一谢是为什么,昭武不便宣之于口,夫人自然是明白的。” 他又向隆庆公主拱了拱手,看着隆庆公主说:“公主自然也明白!”目光中,隐含调笑之意。 隆庆公主双颊一下子飞红,顾左右而言他:“啊!什么时候吃饭?我肚子好饿!” 凤寥不明所以,便去看雍若。 雍若用口型对他说了句:晚上说。 凤寥便不再多问,领着隆庆公主和卫昭武去余闲堂吃饭。 四个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只用屏风分成内外两席。相互间说了什么话,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卫昭武出身于世代武将的勋贵之家,名字也叫昭武,却是个喜文不喜武、也没有多大野心的富贵闲人,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与公主十分合得来。 凤寥与他说话时,也不说那些朝中大事,只说些各地风光、品诗赏画的闲话,与卫昭武说得很是投机。 隆庆公主与雍若在屏风后吃饭,却不时竖起耳朵、满面笑意地听着外面两人说话,一言一行,都有些恋爱中小女生的模样。 雍若觉得:这对夫妻的感情,大约正在增长中。 等隆庆公主和卫昭武走后,凤寥就问雍若:“卫五郎之前谢你什么?” 雍若便将隆庆公主此前来进行情感咨询的事,比较委婉地说了。 凤寥哈哈一笑:“这么关心小姑子,你这个嫂子做得不错嘛!不过现在,你得先关心关心我了……” 他将雍若拦腰一抱,打算与她到床上去,好好诉一诉相思之苦…… 凤寥和雍若滚床单的时候,皇宫里的皇帝和皇后也在讨论他们俩的事。 成泰皇帝说:“……听许杏林说,他一再试探过那个席大夫,那大夫不过是虚有其名之辈,真本事有限。寥儿这次的危机,究竟是谁的功劳?若说是那个大夫的,种种迹象又有些可疑;若说是雍氏的,又觉得此事太过儿戏。”许杏林,就是许太医。 “这事确实很古怪。”卫皇后说,“不过这样一来,妾身倒想起永昌候杨家为杨七郎冲喜那件事了。” 成泰皇帝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有些凝重地说:“你是说,那个雍氏真的命格贵重,不仅自己能逢凶化吉,还能带契旁人?” “这个,妾身也不敢说。只是种种事情,着实太巧了些,让妾身无法不起这个疑心。”这事她哪敢打包票啊? 成泰皇帝又想了半天,才叹息一声:“命格之事,且看着吧!只这雍氏的行事,倒真让朕刮目相看。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便是许多男儿也远远不及。 “可惜她出身太低了些,不然给寥儿做个正妃也做得了。如今这样,倒让朕十分为难。若给寥儿选个温柔和顺的正妃,定然压她不住,容易妻妾失序;若给寥儿选个厉害的,将来……怕是不得安宁!” 第68章 约定 因为凤寥接连为皇帝办了两件差事, 还因此而十分伤身, 这一回,皇帝十分大方地给了他半个月假期。 可凤寥只打算休息十天。 不是他想要为皇帝做牛做马, 而是现在已经六月,距离明年春天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了。 十件差事,他才办了四件, 还有六件要办。 如果剩下的差事也像查吴仁新那件案子一样麻烦的话, 他担心自己时间不够。 早办早了,他也可以早点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 凤寥带着雍若去英亲王府向沈太妃请安, 尽一尽当儿子的义务。 但这一回, 他没有再在英亲王府小住, 而是请安之后直接就回了恒郡王府。理由是:今日安子墨的母亲生辰,他得去赴宴;此后几天, 他也有很多应酬和事情要做。 沈太妃很是惆怅地说:“爷们儿大了,是该做些正经事了。我这里你不用惦记着,有你嫂子他们呢!” 凤寥向英王妃道谢:“有劳二嫂子费心了!”与英王妃客气了几句之后,带着雍若告辞而去。 回到恒郡王府, 时间还早, 雍若先去看了看她的那些驴子。 凤寥上次离京后,她都没有兴趣去摸驴子了。再加上她逗留金风镇的这段时间, 这些驴子身上已经攒了不少绝育药的药力, 可以为她增加不少系统积分。 凤寥陪在她身边, 看着她的手在那些驴子的头脸上摸来摸去, 忍不住笑道:“不过是养来试药的家畜而已!怎么你对这些驴子,比对你那匹马还要好?” “因为这些驴子很可爱呀!” “比马还可爱?” “也不能这样说……”雍若心想:那些马又不能为我增加系统积分,我哪需要这样摸它们啊? 她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各有各的可爱吧!在我看来,马比较优雅沉稳,驴子比较活泼俏皮,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凤寥哈哈大笑:“听你这些词儿,你是拿他们都当人了吗?” “不可以吗?”雍若看着他笑,眼睛中波光流转,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当然可以!”凤寥揽过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她耳边说,“它们都是你养的,你想怎么对它们都可以,只别将它们领到你的院子里去就行了。我可受不了这味道!” 养驴子的地方,哪怕下人打扫得再干净,多少也有些不好闻的气味。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带上贺礼去安家赴宴。 雍若年纪不大,可地位够高,混在一堆中老年妇女当中,品评一下小姑娘、小媳妇,说这个生得标致,那个看着温柔可亲,倒也颇有一番趣味。 因为雍家搬新宅子那天,安子墨的家眷曾被凤寥拉去暖宅子,再加上雍荞、雍苗两人拜了安子墨的叔叔为师,现在,雍家与安家的往来十分频繁。 周氏虽是白身,却也受邀参加了这场寿宴。 母女俩在安家寿宴上见面,就找了一个机会,说了几句私房话。 “听说王爷在照宁县金风镇大病了一场,皇上还特意从宫中派出了太医前去诊治。究竟是什么病?今日王爷既然能来贺寿,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吧?”周氏略有些急切地问雍若。 “王爷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腹泻得厉害。他身边服侍的人被吓着了,才赶紧往宫中报信。皇上极是疼爱王爷,立刻就派了许太医前去诊治。您放心吧!王爷早已经没有大碍了。”雍若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冲淡了这件事的危险和危急感觉。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几个字,让周氏浮想联翩,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担忧之色。 雍若不方便在别人的寿宴上谈论这些事情,而且人来人往的,让人听了去也不好。 她就对周氏说:“明日王爷休沐,娘带着弟弟们到王府来逛逛吧!如今,我们在恒郡王府住的时候更多些,要来往也方便。你们还不曾来过呢!” 周氏略有些迟疑:“你叫我们上门,王爷知道吗?我们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别犯了王爷和他那些长辈们的忌讳。” “放心吧!此事我已经跟王爷说过了,王爷很高兴的。” “我还听说,你如今喜欢骑马,还曾经一日之间奔行一百多里,前去金风镇服侍王爷。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她忍不住轻轻捶了雍若一下:“胆子这么大,跟谁学的呢?还好没出事!你不知道,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吓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生怕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摔下马来。” 雍若笑着躲开了:“娘放心吧!你女儿本事大着呢,福气也不小,不会出事的。倒是你们,别让人暗算了去……” 周氏忙又问:“好端端,谁会来暗算我们?” 雍若也不再多说这个问题,只道:“这些事,明日你们来了再说吧!你只记着当心就是。” 周氏便不再多问,惴惴不安地去跟众宾客应酬了。 从安家出来的时候,凤寥略有些醉意,就没有骑马,挤到了雍若的车上与她一同回府。 “今日来贺寿的那些人,都羡慕我!说我在外头病了一场,就有美人奔驰百里前去服侍,旁人再没有这等福气!我觉得:他们说得甚是有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将雍若抱在了怀里,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腻,脸上带着一种异常满足的笑,还唱歌似的叫着她的名字:“若若……若若……若若……若若……” 雍若觉得,这样发酒疯的凤寥,也十分可爱。 于是,他叫一声,她就应一声。 应到后来,她还和着他的节奏,像对歌那样玩闹起来。当然,只是乱唱而已…… 回府之后,凤寥有些困倦了,就拉着雍若一起午睡。 如今天气炎热,两个人腻在一起,其实会更热。 但因为心中那份对未来的不确定,雍若十分珍惜跟他在一处的每一寸时光。 她觉得:就算两个人腻在一起,出一身汗,或许也将是未来无数个孤寂的日子里,最难能可贵的回忆。 这样一想,她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热了,老老实实地被凤寥抱着睡午觉。 睡醒后,雍若又兑现了诺言,给这次事情里,府里的有功之人发了赏钱,收获了一箩筐的马屁。 第二天,周氏带着雍荞和雍苗到恒郡王府做客。 雍若发现:数月不见,雍荞更加沉稳了,而雍苗……明显地长高了、长胖了一些,不再是原来那副豆芽菜的模样了。 “看来苗苗这几个月,都在好好吃饭啊!干的不错!”凤寥把雍苗抱起来掂了掂,“结实了很多,继续保持。” 雍苗被凤寥抱在怀里,亲昵地揽着他的脖子,很是高兴地说:“我可听话了!娘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点儿也不挑食。书,我也念得很好。先生说:我很快就能赶上那些小师兄们的进度了。” 他看了看雍荞,又替哥哥说了句好话:“哥哥的书也念得好,先生也夸他来着。” “是吗?那我考考你们……”凤寥就将雍荞和雍苗拉去了书房,要考较他们的学问。 雍若就扶着周氏,在恒郡王府参观,顺便说点儿重要的事。 在守拙园里逛了大半圈后,雍若拉着周氏去了临波亭。 临波亭建在花园人工湖的中央,四面都是水,只有一座隐在荷花荷叶间的、空荡荡的九曲石桥与岸边相连。 在这里说话,没有人可以偷听。 等丫头们把茶水点心都送上来了之后,雍若便将她们都打发了下去。 “娘,皇上似乎有意择王爷为嗣子,开始将一些棘手的差事交给王爷,逼着王爷接触朝政……”雍若缓缓开口说。 周氏脸色微变:“那……这……”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终结果如何,要看皇上的意思,也要看王爷是不是有那个能力担起天下之责。这件事,我们无权过问,也不便多谈论。我今日将这样的机密告诉娘,是想让娘对目前的局面心中有数,并叮嘱娘两件事。” “好,你说!”周氏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脸色严肃的看着雍若。 “皇嗣之争,比皇子夺嫡更加隐晦,也更加暗朝汹涌。王爷这一次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许只是一个前奏。真正的大场面,或许还在后头。” 周氏的脸色有一点白:“还……还会有什么样的大场面?” 雍若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说一定会有,而只是先与你推演最坏的结果。” 她握着周氏的手,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娘,你不要这样担心!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知道有些事,要来的终究会来,怕是没有用的。要想家宅平安,的确要保持镇定、诸事谨慎,可也不必杯弓蛇影地自己吓自己,对不对?” 这些话,她说得无比镇定从容,希望能安抚住周氏的情绪。 周氏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叹息一声:“唉!人老了,胆子倒是越活越小了。” 她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到现在,反不如你一个小姑娘了!” 她伸出手,捋了捋雍若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无限爱怜地说:“看你现在这样子,娘终于觉得:你真的长大了!不仅是模样,还有这里……” 她的手指,轻轻在雍若额角点了点。 雍若对她笑了笑,很高兴得到了她的认可:“那是自然。我早就长大了!” 周氏失笑地说:“在娘这里,你一直都是孩子!好了,娘只说一点:娘不盼你大富大贵,只盼你这一生平平安安……” 迟疑一下,周氏又半垂着头,在雍若身前低声说:“王爷现在虽然宠着你,可男人都是贪新鲜的,不定哪日就有了新欢。就算没有新欢,王爷也终究要娶妻的,到时候,还不知道风往哪边吹呢! “因此,你遇到事情时多想想自己,多想想娘,别为了王爷舍生忘死的!记住了吗?” 雍若惊异地看着她,觉得周氏的想法真是…… 她没法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想:不愧是亲妈啊! 她也不便跟周氏多说什么,只道:“这些事,我心里有数的。” 周氏叹息一声,压下心里的愧疚,轻声问:“说正事吧!你要我做什么?”声音十分坚定,仿佛雍若让她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 雍若暗暗好笑地摇了摇头,回到了正题上:“王府内外的事,自有我和王爷操心,娘不必挂怀。 “我所担心的事情是:倘若有人奈何不了我和王爷,或许会狗急跳墙,从你们这里下手。比如说:拿住了你们的什么把柄,或者直接将你们绑了去,胁迫我和王爷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这是必须防范的一个点。 毕竟,现在连皇帝都知道了她是凤寥的软胁,拿她威胁凤寥。那些与凤寥有利益之争的人,只会更加不择手段。 她不愿意周氏和雍荞、雍苗因为她和凤寥受到伤害。 也不愿意凤寥因为她娘家的事,功败垂成。 周氏吃惊地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你只是王爷的一个妾!拿你娘家的人威胁王爷,有什么用啊?” 雍若微笑:“或许有用,或许没用。狗急跳墙的人,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 周氏想了想,若有所思:“说得有理。” “我要叮嘱娘的第一件事情是:谨守门户,看好雍荞或雍苗,别让人将他们拐去做坏事。也别让不可靠的人混进家里,更要留心家里原本的人被别人胁迫、收买了去。 “雍荞和雍苗年纪还小,大约还做不了多大的坏事。可要防着别人将他们拐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栽赃陷害,将黑锅扣在他们身上。” 对于栽赃陷害的事,周氏心有余悸。 她听得连连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家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王爷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而你是那个最危险的人,千万要小心。” 雍若微微颔首,又说:“第二件事,也是最最紧要的。从今以后,不管有人告诉你什么关于我的坏消息,你一定不要相信。” 周氏脸上露出不安之色:“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心神一乱,行事就很难周全。我是怕有人捏造坏消息,乱你心神,而后浑水摸鱼…… “比如说:如果有人说我很危险,藏在某处,等着你去救我;或者说我病得很重,或者接你们去见我最后一面……你们去不去?上不上车?” 周氏恍然大悟:“我若是去了、或者上了车,就只能任人摆布?” “没错!”雍若朝周氏竖了个大拇指,“这一类的手段有很多,我也想不周全,不能一一列举出来给你讲明厉害。你记住一件事就好了……” 雍若握住了周氏的手,极其郑重地说:“你记住:杨家找的那个道士,曾说过我八字贵重且五行齐全,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所以,除非我的尸体明晃晃地摆在你们面前,不管谁说我怎么怎么样了……你都不要相信!” “呸呸呸!”周氏忍不住啐她,“说什么晦气话呢?我记住那个道士的话了!放心吧!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还上当,那也不配当你娘了!” 雍若笑了笑:“为防万一,咱们娘儿俩,再约定几个暗号吧!” “暗号?”周氏再怎么见多识广,也只是内宅见闻。这样的细作手段,她还不曾接触过,更没有想过有这一招。 “没错!暗号。”雍若脸上的笑容清清浅浅的,却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只有我们两个明白的暗号。” 不知道这些暗号,能不能用得上呢? 与周氏约定好暗号之后,雍若又若无其事地带着她继续逛园子。 看到那一条跑马道之后,周氏捏了捏雍若的手,小声说:“你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当心,马也要管好、护好。我就听说过有人在马身上做手脚害人的。” 雍若笑着安慰她:“放心吧!你女儿这么机灵,不会有事的。” 晚上,周氏等人离开后,凤寥对雍若说:“你这两个弟弟读书的资质都不错,尤其是雍苗。只要好好教导,他们将来会有出息的。” 雍若笑道:“多亏了王爷的栽培。” 凤寥将她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舔了舔她的耳垂:“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若真要谢,不如这样……”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雍若忍不住低下头,轻笑了几声。 她觉得:凤寥越来越像个老司机了,驾驶技术突飞猛进。 接下来的几天,雍若和凤寥大体在赴宴和吃酒中度过。 今日是这家的寿宴,明儿是那家嫁女,后天又是谁家娶媳妇。 凤寥极得皇帝重视,这已经渐渐明朗了。 虽然大多数权贵人家还在观望,不会冒着风险轻易站队。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先不着痕迹地拍一拍马屁,结一点善缘,那也是惠而不费的事。 凤寥尚未娶妻。 雍若这个唯一的、有品级的妾室,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每一次出去赴宴,都会成为一个隐隐约约的中心。 那些贵妇人把分寸拿捏得非常好,对她的礼遇不会出格,却能让她感觉到足够的重视、礼遇和宾至如归。 凤寥假期休完之后,领到了皇帝派给他的第五件差事:主持今年的万寿节。 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是要普天同庆的。 当今皇帝今年56岁,不是整生日,万寿节的规模并不大,却也有许多繁琐的礼仪规矩。 这件差事,让雍若越发觉得:皇帝是在拿凤寥当亲儿子使唤了! 有了上一次协办隆庆公主婚礼的经验,跟礼部、宗人府的官员也混得很熟,凤寥这一次主持万寿节,就轻松多了。 大规矩就照着以往的惯例走,不会出错。小细节上做出一些别出心裁、细致周到的调整,便让今年的万寿节既热闹又隆重。 在这种大喜事上,雍若这个小人物所能做的,就是在万圣节当天入宫去,在皇后娘娘的宫宴上大吃一顿,增添一点微薄的喜气。 她连寿礼都不必献了! 因为这一次,恒郡王府的寿礼,会由凤寥当众向皇帝敬献,就像其他王公贵族一样。 至于单独献寿礼……她还没有那样的资格。 万圣节后,杜嬷嬷来找雍若,说是已经为朱樱看好了人家,若雍若无需朱樱再效力,便请开恩放了朱樱,好让她回家待嫁。 雍若便为朱樱准备了一份嫁妆,不算厚也不算薄。 朱樱临走的时候,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脸上既惆怅又失落,既不舍又解脱,神情异常的复杂。 而皇宫之中,成泰皇帝的御案上并排摆着几本奏折。皇帝的视线,在这几本折子上挪来挪去,显得犹豫不决。 接下来,要给凤寥派个什么差事呢? 第69章 争执 凤寥的第六件差事, 是到鲁南五府去巡视旱灾灾情。 鲁南五府从去年秋天就没怎么下过雨了。到了现在, 已是颗粒无收、人畜饮水都有困难的境地。 成泰皇帝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这件差事交给凤寥。 其实, 自从凤寥上一次“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就不太想让凤寥出京了。 可天下这么大,各种各样的灾情会此起彼伏。 作为一国之君, 必须学习如何救灾, 必须对“灾区是什么样”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明确的认识。 他想让凤寥成为一个合格的、有作为的皇帝,就不能让凤寥缺了这一课。 所以最终, 他思来想去, 还是提心吊胆地将这件差事交给了凤寥。 为了保险起见, 这一回, 他派了许太医随行,要求许太医务必保证凤寥的身体健康。 另外, 他还增加了凤寥的护卫力量,并御赐天子剑,许凤寥先斩后奏之权。 凤寥从宫中领完差事回来,向雍若说起自己又要出远门时, 心里很是不舍。 “你好好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凤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捧着她的脸颊说,“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十五岁生日, 一定要隆重一点。” 八月初十就是雍若的生日,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雍若却好像没有听到他这如同立g的话一般, 只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她突然觉得:与元宵初见那日相比, 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凤寥的气质和外形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那时候,他是一个纯净的、萌萌的小男生。 而现在,他的脸部线条更刚硬一点,他的神情气质更坚毅一些,已经有些男人的模样了。 凤寥的外形和气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 外形的改变,似乎是从去桐州办案开始的。 气质的改变,似乎是从汤泉山庄开始的。在那里,凤寥真正成为了一个男人,也下定决心要去争那个皇嗣之位。 她有些怅然地想:人,总是会成长、会改变的。 让她感到无比安慰的一点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依然那样真诚而纯粹,让她心动不已。 “你怎么不说话?”凤寥看着雍若,笑得非常温柔,“舍不得我吗?” 雍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不仅是舍不得,她还很担心。 她觉得到了今时今日,皇帝还敢派凤寥出京,也是心大。 难道皇帝以为:上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真的只是“不干净”吗?许太医难道没有将真相告诉他? 又或者,皇帝觉得……有必须让凤寥去冒险的理由? “我也很舍不得你!”凤寥幽幽地叹息一声,一只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稳稳地托在她的颈后。 他的脸,用一种无比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靠近了她的脸。然后,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他们的呼吸,深深地交织在了一起。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着这种没有距离的温馨与亲昵。 “若若,我会很想你的!”他低低地呢喃着,“我想要天天能够吻你……” 他的唇,轻轻地、无比眷恋地贴在了她的唇上。 贴了好一会儿,他又温柔地噙住了她的唇瓣,慢慢的缠磨、吸吮…… 两人无限温存地亲吻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凤寥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将她深深地拥进了自己怀里:“若若,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容深,我也会想你的!” 雍若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在凤寥耳边轻声说:“所以,为了避免我们两人都饱受相思之苦,我决定跟你去!” 凤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将她从怀里推开了一点,神色严肃地看着她说:“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雍若看着他,无比平和却无比坚定地说:“我不想在家里等你!我要跟你一起到鲁南去。” “别开玩笑了!我是去鲁南巡视灾情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你算什么?”他觉得此事很荒唐。 雍若却不容他拒绝,据理力争:“我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去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的。一群大男人,终究不如女子细心;你们又要念着外面的大事,难免会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她微微叹息一声,尽可能诚恳地说:“容深,我不想再困在家里,每天担心你会不会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担心你会不会又生病了、又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凤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她是说真的,而不是在开玩笑! “不行!”他脸色严肃地断然拒绝,“灾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岂是你一个弱女子能随便去的?” “我的确是女子,但我并不弱。我虽然比王爷的年纪略小些,可我吃过的苦头却比王爷多多了。我知道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也能够扛得住奔波劳碌之苦。 “容深,你相信我!上一次,我能够一日之间奔波一百多里,前去金风镇照顾你;这一次,我依然能够紧紧跟在你身边,不掉队,不成负累。” 想着雍若上一次驰救金风镇的壮举,凤寥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她做的那件事,不是普通弱女子能够做得出来的。而她到了金风镇以后,竟然若无其事,更让他心生敬佩。 若是别的事情,他也许就这样便答应了。 可这一次,他是去灾区巡视灾情的。 据说,那一带有些地方连喝的水都没有了。 若他带着她,她就要跟着他吃尽苦头,或许还会遭遇很大的危险。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怎么也不愿意答应了。 “还是不行!”凤寥摇着头,找了个借口,“我是去巡视灾情的。若是带着你一路同行,还不知道御史台那些家伙会如何编排我呢!” “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同意了,御史台那些人,也就没什么好编排的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同意这件事?”凤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否有可能?”雍若非常冷静地与他对视。心中却想: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后,倒是很有可能会答应。 “你是铁了心要去?” “没错。” “可我铁了心不让你去!” “那我就偷偷跟在你后面吧!”穿越过来这么久,她还没有试过穿越女的普遍套路——离家出走呢! “我会交代下去:我走后不许你出门。” 雍若嫣然一笑:“王爷不让我出门,还能不让我生病?还能不让我到英亲王府给太妃请安?万一我病了,隆庆公主一定会上门来探病。到时候,我请公主代奏皇上和皇后娘娘,你猜他们会不会同意我去?” 凤寥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有了若若上次驰救金风镇的经历、有了命格之说,皇上和皇后多半是会同意的吧? 在他们心中,肯定是自己这个侄子更重要。 至于若若会不会在灾区吃苦受累有危险,他们不会有多在乎。如果若若自己说:自愿去灾区照顾他,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或许反而会觉得若若懂事、识大体呢! 看着凤寥的表情有些松动,雍若决定加一把火:“就算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同意,我应该也可以自己去吧?毕竟我不是宗室贵胄、朝廷官员,没有擅自离开京畿这一说法。 “我带着丫头和太监,悄悄跟在你们身后,那些御史大约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吧? “就是不知道,没有护卫同行的话,会不会在灾区遇到什么危险?听说灾区常常会有流民山匪……”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唇就被凤寥的唇给牢牢封住了。 这一次,凤寥的吻不再缠绵细腻,不再柔情似水,变得霸气而炙烈,带着一种又气又怒、又爱又怜的复杂味道,仿佛想将她揉散了、捏碎了,一点点融进他的骨血里,再重新分出一个她来。 雍若毫不示弱地与他拥吻,前所未有的热情奔放。热情之中,又带着一点隐匿的黯然与悲伤。 这一次意味复杂的拥吻,很快就点燃了大火燎原一般的磅礴激`情。 两人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激烈的“战斗”,一直从椅子上绵延到了床上…… 等“战斗”结束时,双方都有一点精疲力尽的感觉。 “若若,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呢?”凤寥喘着粗气,搂着她大汗淋漓的身体,忍不住地叹息。 “我很少固执。所以,我一定要坚持的事情,必定是我不可退让的底线。学骑马是这样,坚持到金风镇去照顾你是这样,这一次想与你同行,也是这样。” 她有一种强烈的恐惧:如果这一次不跟着凤寥去,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上一次给他下毒的人是谁,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幕后主使是谁,更是无人知道。 她不能跳出来对皇帝说:有人给你侄子下毒、要谋害他,你别再派他出京了! 她只能跟着他出京,为他挡掉可能的危险,并希望借此反客为主。 “容深,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我实在不愿意留在家里,每天提心吊胆地为你担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凤寥深深地叹息:“若若,我一直想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万事不用操心,每天只是开开心心地观花赏月、品酒读书就好。可现在,我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他的神情,十分黯然:“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雍若紧紧地搂住了他:“你已经给了我最真挚、最纯粹的感情,让我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容深,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人生在世,哪有不操心的呢?就算没有正经事要操心,也要操心操心今儿晚上吃什么菜肴、明儿早上戴什么首饰、张三家的小媳妇生了没有、李四家的闺女该嫁人了吧……” 凤寥给她说得笑了起来,心情终于轻松一点。 他很是无奈、很是感慨、又很是满足地说了一声:“好吧!你赢了!我去禀告皇伯父和皇伯母,让你同我一起去鲁南。” 第二天,凤寥进宫禀奏此事,皇帝果然同意了。 雍若开始收拾行装。 花柔跪下恳求:“让奴婢跟夫人一起去吧!奴婢会骑马,不会拖累行程的!” 凤寥很高兴,雍若也同意了。除了花柔,雍若又带了焦竹等三名太监,若真有事,也好多些帮手。 第70章 在路上 出京以后, 凤寥一行人很快就发现:拖慢大家行程的, 既不是雍若,也不是花柔, 而是许太医。 凤寥这一次出京,并没有带郡王的仪驾。除了装补给品的几辆大车以外,只有两辆外表很低调的、给人坐的马车。 一辆是给许太医准备的, 另一辆本是给雍若和花柔准备的。 可大多数时候, 雍若和花柔都骑马随行,给出的理由是:要练习一下骑术。 凤寥觉得:既然若若已经跟着出来了, 那么练习一下骑术以备不时之需, 也是很有必要的事, 便也由着她们了。 许太医不会骑马, 就只能坐车了。 可这个时代,既没有水泥路也没有柏油路, 哪怕是官道,也只是土路,只比普通的土路略为宽敞、平坦一点而已。 再加上这时代的马车缺少有效的减震装置,马车行进的速度一快, 那颠簸的程度, 能把人的心肝脾胃肾都抖落两样下来。 出城不到十里,凤寥他们刚骑着马小跑了一段路, 许太医就受不住了。 他的小徒弟当归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朝着凤寥等人高声疾呼:“王爷, 能否慢一点?我师傅被颠得快受不住了!” 正与雍若并驾齐驱、十分享受的凤寥, 不由得暗暗说一声抱歉。 他调转马头,策马小跑到了许太医的马车旁,隔着车窗问:“许太医还好吧?” 马车里的许太医露出一脸的苦笑:“王爷,还请慢一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这样的颠簸!” “对不住!是我疏忽了。”凤寥歉意地向许太医笑了笑,高声吩咐苏名剑等人放慢速度。 “这样可以了吗?”放慢速度走了一会儿之后,凤寥隔窗问许太医。 许太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太医还没有缓过来。 他被当归从马车里扶出来、扶到树荫下去休息的时候,脚步是飘的,脸色是白的。 凤寥去方便了。 雍若就走到许太医跟前,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担忧地问:“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许太医没好气地说,几乎泪奔,“哎!一把老骨头了,还受这个罪!” 他看了若无其事的雍若一眼,心中更加郁闷,忍不住嘀咕起来:“分明是个女人啊,居然会骑马!会骑马也就罢了,居然骑得那么好、那么轻松,这还是女人吗?” 许太医幽怨的神情,让雍若忍俊不禁。 她假装理解错了许太医的话,刻意看了忙忙碌碌的花柔一眼,点了点头:“没错,那丫头竟然骑马骑得那样好,太招人恨了!” “我说的是你!”许太医恨恨地看了雍若一眼,“一个丫头会骑马算什么?反正都是劳碌命,别说会骑马,就是会拉磨也不奇怪。倒是你,雍夫人!你明明可以在家里养尊处优、伤春悲秋,却巴巴儿地跟出来受罪,所为何来?” 他超级不爽地想:骑马也很颠的吧?为什么这个女人跟没事人似的? 要是没有你在这里比照着,我一个老人家,拖累了行程也不算太丢人。可现在这样一对比,让我一个大男人颜面往哪儿搁啊?老男人也是男人啊! 雍若隐约能猜到一点许太医心中的怨念,便笑道:“太医为什么跟出来的,我就是为什么跟出来的。我与太医的目标,是一致的。” 许太医斜睨了她一眼:“老夫是皇上派出来的!你也是?” 雍若厚颜无耻地说:“当然,若无皇上允许,我焉敢跟王爷同行?不怕朝中御史弹劾啊?” 许太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闭上眼不说话了。 他心里流着宽面条泪,由着当归给自己捶腿揉腰。 他自己的手,也在几处穴位上按摩。 雍若见他这样,也不再聒噪,免得更让他心生烦恼。 她退开几步,站到一边去看风景。 他们休息的这个地方,正好处在两座小山之间。 狭管效应导致这里的山风,比别处更加强劲。在盛夏季节里,吹在身上分外凉爽。 身后有凉风,头上有树荫,眼前是一片青青的田野,远处还有袅袅的炊烟、弯弯的溪流…… 看着这样的景色,雍若觉得心中分外宁静。 方便回来后的凤寥,也在打量着雍若的背影。 她站着的时候,脊背总是挺得很直,身姿总是立得很正,宛如风雪中一株挺拔的寒梅。 而如今,她的衣角在风中飞舞,裹在她头上和肩上的披帛,也被山风吹得远远地飘了出去……此情此景,又为她傲然而孤独的身影,增添了几分极致的灵动和柔美。 这样衣袂飘飘、静静站立着的雍若,在青山如画、绿树成荫的背景下,格外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惧和紧张感,生怕在下一刻,她会突然间转过头来对他笑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乘风而去,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他连忙甩甩头,将这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可怕想法甩出了脑袋。 然后他紧走几步,站在了她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在看什么呢?”他柔声问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在看风景。”雍若回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回头,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前方,“你看,这景色真的很美!” 凤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同意她的说法:“的确很美!”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她看风景。 许太医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们并肩而立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 样样都好,就是出身太低,可惜了!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又闭上了眼睛,慢慢恢复被一路颠簸消耗掉的元气。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暂,可是花柔还是抓紧时间炒了两个小菜,一荤一素,食材都是从恒郡王府带出来的。 两个小菜的分量都很少,分成了更少的三份,分别装在三个盘子里给凤寥、雍若和许太医,让他们配点心吃。 当然啦!这些菜在端给凤寥和雍若之前,得先端给许太医看一看、尝一尝,免得再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是许太医此行的主要责任之一。 “真是辛苦许太医了!”凤寥十分歉疚地对许太医说。 许太医苦笑:“王爷客气了!能者多劳吧……谁叫老夫本事大呢?” 雍若听着许太医这样毫不谦虚、与往日风格大相径庭的话,觉得许太医只怕真的被郁闷坏了。 她听凤寥讲过许太医的事。 说起来,许太医还是凤寥的救命恩人呢! 许太医出生于江南医药世家。他自小学医,天赋奇高,又极具钻研精神,内科、外科、毒科……没有他不感兴趣、不擅长的。 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当地的名医了。再过十余年,他已经名满江南了。 凤寥小时候那一场大病,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皇帝无奈之下,就下诏天下各地官府,令他们举荐名医。 名满江南的许大夫,就被江南多地官员共同举荐,然后他被皇帝特旨征召了。 许太医入了太医院,治好了凤寥的病,皇帝也舍不得放他走了。 皇帝陛下一边以皇权胁迫,一边以太医院的珍藏诱哄,硬生生将许太医留了下来。 本来皇帝还想让许太医做个院使、院判之类的官儿,可许太医以自己资历太浅为由,推辞了。 凤寥私下猜测:许太医其实不太在意资历不资历的事儿,就是嫌烦,不想理事儿。 午餐后,大家继续赶路。凤寥让人再次放慢了速度,免得还没到鲁南,就将许太医给颠散架了。 他是到灾区去巡视的,并不是去救灾的。若能早些到当然很好,可若是没办法早些到,稍稍晚一点也不影响救灾大局。 再次放慢速度后,许太医终于好过了些。 晚上下车的时候,他的脸色没那么白、脚步也没有那么虚浮了,凤寥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顶着盛夏时节的酷暑烈日往鲁南走去。 晚上,他们大多住在各地的驿站之中。若没有驿站,则去住客栈或者去借宿民宅。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孜孜不倦地炙烤着大地。 烈日和酷暑,让赶路成了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凤寥一再劝雍若去车里坐着。 虽然车里也很热,可总比在烈日下暴晒要好一些。 可雍若觉得,只看看许太医的脸色,就知道坐车里也绝不好受。 再说,这是一个进一步提升骑术、磨炼意志,与凤寥并辔而行,以及感受大自然的难得机会——或许这也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机会,她一点儿也不想错过了、浪费了。 所以,她仍旧每日骑在马上,与凤寥一起接受高温酷暑和一路风尘的考验。 她头上戴着一顶帽子,用披帛裹住头脸,颇有一些前世看过的那些电影里,女侠们的风采。 进入鲁南境内后,旱灾的狰狞面目越来越清晰地摆在他们面前。 树木都焉答答的,越来越多的田地里,禾苗枯死,土地裂着巨大的口子,一些小河甚至断流了。 凤寥皱着眉一路前行,神情一天比一天凝重。 一天下午,他们正往据说受灾十分严重的吴林县赶去时,在前面开路的罗布突然来报:前面有流民倒毙,还有一个小姑娘晕过去了。 流民? 凤寥的心里突然一紧:已经出现流民了吗? 这时代流行一句话:人离乡贱。 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了,老百姓是不会随意离开家乡的! 第71章 阿兰 两名护卫抬着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妇人, 一名护卫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被抬过来的中年妇人, 胸口已经没有起伏。因为身材过于单薄,她身上那打着补丁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她的脸颊也已经深深地抠了下去, 呈现出一片死灰的颜色,干裂的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十分吓人。 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身体同样瘦弱, 双目紧闭,嘴唇同样苍白干裂, 脸颊上却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许太医扶着小学徒当归, 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在那中年妇人和那小姑娘身上一扫, 先去翻看了中年妇人的眼皮, 又按了按脉搏,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已经死了!” 他又翻开那小姑娘的眼皮看了看, 抓过她的手腕诊了诊脉,然后说:“这个还有救!她是过于虚弱,又有些脱水中暑……” 他开始指挥人救那小姑娘:“你们谁,给她些水喝!当归, 你去拿仁丹来……” 一个护卫拿起自己的水囊, 喂那小姑娘喝水。 许太医的小学徒当归,飞奔着过去取了仁丹。许太医自己, 则开始给那个小姑娘针灸。 忙碌了好一会儿, 那个小姑娘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陌生人, 有些惊惧地问:“你们……你们是谁?” 众人都看着凤寥,等着凤寥问话。 凤寥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说自己的具体身份,只说:“我们是朝廷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朝廷的人?”小姑娘迷茫地低喃了一声,似乎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丢开了不再理会。 她的手在地上一撑,挣扎着坐了起来,扭着头四处张望。因为脸颊过于瘦削而显得特别大的一双眼睛,焦急地四处搜寻着:“我娘呢?”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放在旁边的中年妇人的尸体。 “娘!”她凄厉地呼喊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摇着中年妇人的尸体,哭喊着,“娘,你快醒醒啊!娘……” 叫了两声,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凤寥和许太医等人。 然后,她膝行两步到凤寥面前,对着凤寥连连磕头:“少爷,求少爷救救我娘吧!救救她吧!我一辈子给少爷做牛做马,报答少爷的恩德,只求少爷救救我娘!” “扶她起来!”凤寥吩咐了小林子一声,又放柔了声音,对那小姑娘说,“对不住,你娘已经死了!” “死了?我娘怎么可能死了?你骗我!”那小姑娘恨恨地瞪了凤寥一眼,又扑到那中年妇女的尸体上,又哭又喊又摇晃,“娘,你快醒醒啊!娘……你也不要阿兰了么?哇……” 她哭得凄凄惨惨、催人泪下,周围一堆大男人都面露不忍之色。有两个心软的护卫,已经是目中含泪了。 雍若打量了一遍周围人的神色,见凤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轻声道:“公子,这位阿兰姑娘正伤心呢!不如等她先哭一会儿,咱们再慢慢问话。” “也好!”凤寥有些无奈地看了哭得正伤心的小姑娘一眼,又对小林子说,“你在这里陪着她。等她平静下来了,带她来见我。” 他拉着雍若的手,退到一边,与雍若一起坐在焦竹等人搬过来的凳子上休息。 他又把发现这两个人的罗布叫过来问话:“你发现的流民,只有这娘儿俩吗?” 罗布躬身答道:“不是。前面还有五六个人在等着传唤。那五六个人是同一家的,却不认识这娘儿俩,我就没有将他们一起带过来。” 凤寥就让人将那五六个人一起带过来,他问问话。 罗布答应一声,快步向前方的山路走去,不多时又走了回来。 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跟着五六个脸色憔悴、嘴唇干裂、行动虚弱、互相扶持着的男女老少。 他们身上的衣服上,也大多有补丁,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缝补的破损;有两三人身上,还都背着简单的包裹……看模样,的确是逃荒的流民。 这些人跟着罗布走过来之后,视线先在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姑娘身上掠过,眼神中都带着一点怜悯。 为首的一个干瘦老头五十来岁,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花白,被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小青年搀扶着。 干瘦老头忖度了一下凤寥的站位,知道凤寥是个领头的,就在凤寥的面前跪下,其他人也跟着跪在他身后。 “草民孙福胜,拜见大人。” “起来吧!”对着一个老于世故的成年人,凤寥就十分简洁利落地直接报了身份,“本王是皇上亲封的恒郡王,奉旨巡视鲁南灾情。” “王爷?”那个叫孙福胜的干瘦老头听到这话后,浑身一个激灵,忙又大礼参拜,“草民拜见王爷!” 凤寥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用讲那许多规矩。你们若是累了,就在地上坐坐吧!咱们说说话。” 他又对周围的护卫说:“给他们拿些水和吃的!” 护卫就递给去一个水袋,又给每人发了两个饼子——不是他们吝啬,实在是他们的补给也不丰富。 孙福胜见他这样的态度,感激涕零地又带着家里人谢了一回恩,才接过了食物和水。 他小心翼翼、倍加珍惜地喝了两口水之后,将水递给了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毫不客气地大喝了几口之后,将水递给了抱着他的一个妇人,然后拿起饼就大口吃了起来。 许太医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先让他吃半个饼吧!饿久了的人,不能一次吃太多,否则会把肠胃撑坏了。” 凤寥便向孙福胜介绍了许太医的身份:“这是太医院的许太医,医术极高的。” 抱着小男孩的妇人,就脸色严厉地夺过了小男孩手中的饼,撕下了一半留着,只留了一半给小男孩。 小男孩只顾着吃饼,也顾不得抗议了。 孙福胜虽然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却忍着饿,十分恭敬有礼地问凤寥:“王爷叫了草民来,可是有话要问?” 凤寥点了点头,向那个已经渐渐收住哭声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你们不认识她们,怎么跟她们走到一起的?” 孙福胜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叹息着说:“回王爷:是昨天在路上遇到的。当时那丫头在路边哭,她娘已经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了。 “草民想着,若把这丫头和她娘丢在那里不管,她们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都是逃荒的人,能帮就帮一把,就把她娘拉上了板车。 “若是草民能将她们带到县城,这丫头寻个大户人家卖了身,或者找个人嫁了,不管能不能救得了她娘,至少她自己能有条活路。” “老人家倒是心善。”凤寥勾着嘴角,夸了孙福胜一句。 孙福胜谦虚了几句,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 雍若心想:这孙福胜带上阿兰母女,的确是善举;可要说他没有一点私心,她是不信的。 扶着孙福胜的那个瘦小青年,眼睛可没少往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身上溜。 当然,这也不算多大的坏心。就像孙福胜说的,那丫头找个人嫁了,也是一条活路。 在生存都有问题的时候,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是没有条件去考虑“喜欢什么人”“嫁给谁才会幸福”这些问题的。她们能有一条活路、能不沦落风尘,就已经很幸运了。 凤寥又跟孙福胜聊了一阵,问了他们一家是哪儿人、受灾情况怎么样、打算去哪里之类的问题。 孙福胜一一答了。说他们家地势较高,周围本就缺水,如今竟连井里的水都干了,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来逃荒。 小林子带着阿兰走了过来,说是阿兰要谢恩。 她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两眼还有些红肿。 她跪在地上,向凤寥磕头:“民女阿兰,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夏日衣衫单薄。她磕头时,紧绷的衣服,让她脊背的线条显露无遗。 雍若隐约可以看到阿兰突起的肩胛骨和一节一节的腰椎…… 这样的瘦法,着实有些吓人了。 哪怕她再理智、防备心再重,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对阿兰心生怜悯。 瘦成这样的人,是真的流民吧?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暗暗揣摩一个问题:如果她是想谋害凤寥的人,她要怎么下手? 而在下手之前,还有一个难度不下于此的问题:如何接近凤寥? 凤寥这一次到鲁南,带着两百多名护卫。除了王府原本的专职护卫以外,其他人都是从军中抽调的精锐,还有二十多名十分专业的军中斥候——也就是侦察兵。 他们一路走来,有斥候做前导开路、做后军压阵,有护卫前呼后拥,一般的生人连凤寥的人影子都见不着,哪里去找下手的机会? 她能想到的最有效办法是:利用凤寥要巡视灾情、接触灾民这一点,扮作受灾的老弱妇孺,以寻求保护和帮助的姿态进入他们的队伍,再慢慢接近凤寥。 老弱妇孺,天生不易引起人们的防备;若是他们的遭遇再悲惨一点,很容易让人产生同情、降低防备。 比如现在:她自己就对阿兰心生同情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个阿兰,也让雍若心中更加防备。 这个阿兰如此吻合刺客人设,是巧合,还是自己猜中了? 虽然对于那个中年妇人的死,阿兰哭得撕心裂肺;虽然从苏醒到过来谢恩,阿兰的一举一动也都符合逻辑。 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那个中年妇人从头到尾,没跟阿兰说过一句话,也没跟孙家人说过一句话。 这个不幸的妇人,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用来骗人的“道具”。在灾荒之地,要找到这样一个“道具”很容易。 她的存在,并不能证明阿兰的“清白”和真实。 雍若不得不想:如果这个阿兰真是刺客,那她的演技就太出众了,因为自己看不出丝毫破绽…… 放到后世,绝对是影后级的水平啊! 若她真是刺客,她小小年纪,这样的演技是如何练出来的?或者……是自己疑心病太重、想太多了? 雍若无法现在就做出判断,只好静观其变。 这只是一个小姑娘。自己若没有证据证明她心怀恶意,也不能拿她如何。 更何况,倘若阿兰真是刺客,自己反客为主的打算,只怕还得着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第72章 转道 “不必客气。”凤寥十分温和地问阿兰, “你姓什么?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民女姓马, 家住吴林县皂角铺马家村,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了。”阿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回答问题还算齐全。 答完以后,她又开始抹眼泪了:“民女命苦,自小没了爹, 只跟着娘和祖母长大。前两年祖母没了, 如今娘也没了,这世上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那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民女还有一个舅舅, 住在秀山县城里。只不过……我娘和我舅舅不是一个娘生的, 自小就不亲。我长这么大, 从未去过舅舅家。民女这时节上门去, 也不知舅舅会不会认我。” 阿兰说话的时候,一会儿谦卑地自称“民女”, 一会儿又似乎忘了谦卑,十分顺口地以“我”自称。 这很像是未受过礼仪训练的普通民女,骤然面对贵人时的说话方式。 “你和你娘从村子里出来,是想去秀山县找你舅舅吗?” 阿兰点了点头, 神情语气都有些忐忑和茫然:“我娘说:要不是实在没办法, 她也不会带我去找舅舅。如今,我娘没了, 我连舅舅家在秀山县的哪一处也不知道了。” 凤寥默了默, 转头看了看雍若, 用口形询问:怎么办? 雍若看着他微笑, 用口形回答:你决定好了。 凤寥想了想,又转头问阿兰:“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阿兰迟疑了一下,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民女想带我娘回家,将她埋到祖坟里去……” 她重重地抽噎几声,又哭着说:“我娘常说:她和我爹的缘分太浅,没做几年夫妻就守了寡。如今我娘跟着我爹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一定要将她的尸骨带回家,将她埋在我爹身边。既然他们在阳世的缘分浅,就让他们在阴间继续做夫妻吧!哇……” 她这话,说得声泪俱下。 说完之后,她又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兰的这一番话,深深地触动了凤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怜悯之色,很有耐心地等阿兰收住了哭声,才更加柔和地问:“你们村子里的旱灾,灾情如何?” “干得可厉害了!”阿兰拿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泪,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今年的夏粮就没多少收成。到了这阵子,好多人家地里的苗都枯死了,秋粮已经没有一点指望了。 “村子里的井水也干了,要吃水的话,得到很远的一个山洞里去背水。 “如今,有些人家已经出去逃荒了。还有些人家地里没了指望,又没有能耐和勇气逃出去,已经在靠着草根树皮过日子,挨一天是一天了!” 凤寥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画了好一会儿圈圈,又问了马家村的位置和交通。 这个村落距离这里不算远,交通也比较方便。 两百多年前,各地反王割据天下的时候,占据齐鲁一带的鲁王为了修王宫,从这附近的山头上砍走了许多大树。 为了运送木料,鲁王征集民夫,修了可供两辆马车通行的鲁木道。 后来,这条鲁木道一直被当地百姓和木材商人使用,官商百姓也一直在零零碎碎地修葺。 因此直到现在,这条鲁木道仍然可供车辆通行,只是不像原来那样,可供两辆马车并行了。 鲁木道刚好从马家村外面不远处经过。 在这条道路旁的一处小山坳里停下马车,再步行或骑马翻过两道不算太陡峭的山梁,就可以到达马家村了。 阿兰母女从马家村走到这里用了八天时间。 凤寥他们骑马坐车去的话,纵然有许太医拖慢行程,大约也只需要三四天时间就可以到了。 凤寥决定:反正交通方便,他要去那个村子看一看。 “一是可以把这母女俩送回家去。不然的话,这小姑娘怕是要吃尽苦头,甚至送掉性命,才能将她母亲带回家去。 “二则,如果这小姑娘所说的属实。这个马家村就算是受灾比较严重的村子了,我想看看村子里是什么情形。” 其他人自然是听他吩咐。 巡视灾区,就是要四处看看嘛!王爷想去哪儿看,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别人也不便拦他。 雍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虽然她怀疑阿兰此举,是想将他们诱入陷阱。 可直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她的怀疑,她就不能劝说凤寥改变主意,免得在凤寥的心里留下一根刺。 她安慰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也未必是虎穴。两百多名精锐护卫,还有二十多名古代侦察兵,这样的队伍,不是那么容易被灭的吧? 凤寥给了孙福胜几两银子,将孙家的人都打发走了,然后吩咐队伍转道去马家村。 阿兰知道了凤寥等人要去马家村,还要带上她和她娘,惊喜得感激涕零,连连给凤寥磕了好几个响头。 装补给品的大车被腾了一辆出来。阿兰的娘——那个中年妇人的尸体,被护卫们拿一卷油布裹了起来,用绳子紧紧地缠住,放在了腾出来的那辆大车上。 阿兰也坐上了这辆车,引着凤寥等人向马家村而去。 一路上,阿兰似乎也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花柔这个伺候贵人的丫头,成了她刻意讨好和讨教的对象。 “花柔姐姐,要怎样才能成为王爷和夫人的丫头呢?”阿兰逮着个空子就问。 花柔微笑:“首先要身家清白,其次,要有可靠的牙婆将你卖给王府。” “那到哪里去找可靠的牙婆?” 花柔继续微笑:“可靠的牙婆不是你找的,而是王府找的。” “哦?那我要如何认识王府找的牙婆呢?” 花柔仍然保持微笑:“王府找的牙婆,都在京城之中。你若想认识她们,首先得跟到京城去。能不能跟到京城,却要看你的造化了!” 阿兰继续追问。 花柔却不再回答她的这些问题了,只说:“等你有福气跟到京城去,再来问这些事情吧!” 除了打听如何成为王府的丫头,阿兰还会趁着护卫们不注意,跑到花柔身边蹭前擦后,千方百计地向花柔打听如何服侍人。 花柔偶尔会随口指点她两句。 可真正实际操作的时候,她却绝不肯让阿兰靠近那些锅碗瓢盆半步。 她只微笑着对阿兰说:“等你有福气做了王府的丫头,再来跟我慢慢学吧!如今且不急。” 然后,花柔还跑去向苏名剑提出抗议:“王爷带着阿兰,是看她可怜。可阿兰终究是个生人,也不知是好是歹,怎能不加防备地由着她四处乱逛?倘若王爷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担当得起吗?” 堂堂朝廷四品武官苏名剑,竟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了! 可他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回头就将负责“照顾”阿兰的两名护卫拎过来,严令他们:“好好盯着阿兰,时时刻刻不能让她离了视线!等到了马家村,这事就完了。可若是疏于防范,让她闹出乱子来,我固然要倒霉,你们也别想讨得了好。” 那两名护卫被上司一通训斥,再也不敢心软,从此便将阿兰拘在了那辆装尸体的马车上,只在她方便时放她下车。 阿兰不能随意走了,花柔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正在观察阿兰、思索着她会不会作怪的雍若,只能略微遗憾地暂时放下了心中疑问。 她想:花柔这丫头的防备心,也很重啊!便问花柔:“你不喜欢阿兰那丫头吗?” 花容笑道:“也没有不喜欢。其实,这丫头如今这境况,倒让奴婢想到了自己当年,对她颇有些同情。然而王爷和夫人的安全事关重大,奴婢不敢轻忽,不敢对生人失了防备。如果将来,王爷和夫人带她回京入府,奴婢自会好好教导她的。” 雍若笑了笑,不再多问。心中觉得:花柔这一番话,无懈可击。 第三天下午,凤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鲁木道靠近马家村的那处小山坳。 这个小山坳里,有几处破旧的茅草房,原本应该住着几户人家。 据阿兰说,这几户人家都姓余,所以这处小山坳又叫余家坳。如今,余家坳那几处茅草房都已经人去房空,再无人居住。 阿兰猜测说:肯定出去逃荒了。 因为她和她娘上次路过这里时,原本想去那几户人家讨点水喝。可她们不仅没见到一个人,还发现山坳里唯一的水井已经干了,地里的禾苗也都枯死了。不去逃荒,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苏名剑派人去看了看,回来说:那口井果然已经干透了,井底的淤泥都裂口了。 凤寥决定:今天就翻越那两座山梁,赶到马家村去。 一是因为他们的饮用水也不多了。而阿兰说:马家村后山上,有一个十分幽深的山洞,山洞里正好有一汪泉水,村子里的人如今都在那里取水喝。 二是阿兰娘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现在已经隐约有些味道飘出来,还是早点儿送回去安葬好一些。 凤寥就将马车和大部分物资留在了余家坳,留下了一部分护卫看守。 他本来想让雍若和许太医也留在马车这里等他,他带人去村子里看一看,再取些水就回来。 可不仅雍若坚持与他同行,许太医也不顾年迈,坚持一起去。 “皇上吩咐过下官,让下官尽可能地时刻与王爷在一处。老夫可不敢抗旨不遵!如果老夫实在走不动了,就让老夫坐在马上,找个人牵着马走,反正也不是太远。” 许太医搬出了皇上的名头,凤寥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就带着雍若、花柔和许太医一起爬山。 阿兰跟着一起走。阿兰娘的尸体被绑在了一匹马上,一起带着。 他们刚刚爬上第一道山梁,前面负责开路的罗布就匆匆回来,神色严肃地禀报:“王爷,前面那个小村子被毁掉了!看位置,应该就是阿兰所说的马家村。” “马家村被毁掉了?什么意思?” “斥候说:村里的房屋大多被烧了,有些位置比较分散的房子也被烧了,不像是天灾。他们已派了人过去查探。更详细的情况,要等查探的斥候回报了才知道。” 凤寥的脸色凝重起来,渐渐变得有些苍白,拉着马缰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雍若越发觉得:这一趟马家村之行,怕是没那么简单。便对凤寥说:“王爷,不如我们先退回余家坳,等斥候探明情况再说。” 凤寥微微咬牙,摇了摇头:“先不退。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第73章 反诗 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 一名斥候跟着罗布来报:“马家村已经空无一人, 连鸡和狗都没有留下一只…… “从各种痕迹来看,村子里的老百姓应是被流寇裹挟了, 大约在七八天以前,往吴林县县城一带流窜了……” 凤寥和苏名剑等人,一起变了脸色。 流寇!竟然出现了流寇! 流民和流寇, 虽然只差一个字, 却是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流民是受了大灾以后,不得不背井离乡, 去别处讨生活的普通平民, 他们是需要同情和被救助的对象。 用一句雍若前世听过的官方语言来说:他们只是受灾群众。 流寇却不会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来同情、来救济, 他们会四处流窜, 靠抢劫别人为生。 他们走到哪里,就会让哪里的社会秩序遭到严重破坏。 流寇壮大实力的速度非常快, 因为他们会裹挟受害百姓跟他们一起流窜抢劫,把受害百姓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流寇。 灾荒之年,灾荒之地,最怕的就是出现流寇。 一旦流寇的势力壮大起来, 哪怕最后被朝廷镇`压, 影响范围内也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江山社稷的根本被动摇。 如果朝廷镇压不住, 那就是改朝换代的问题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凤寥、苏名剑这些处在帝国权力核心的人, 心里非常清楚。 “还有……”那名斥候吞吞吐吐地说,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被烧毁了,只有一处院子例外。因为……因为……” 凤寥死死地盯着他,大声喝道:“因为什么?说!” 那名斥候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禀:“因为那处院子的正房里,题着一首反诗!” “反诗?什么内容?”凤寥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变得有些潮湿。 “小人不敢说!还请王爷和诸位大人自己去看!” 凤寥瞪了他一眼,便说:“走!去看看!” 他转头看向雍若,尽量柔和地说:“等一下你就跟在我身边!别怕,我们有很多护卫,一般流寇奈何不了我们。” 雍若对着他笑了笑,神情宁定而安然:“跟王爷在一处,我什么都不怕。” 凤寥勉强对她笑了笑,心道:我现在却很怕! 他心中既忧虑又懊悔:若若,我真不该同意让你跟来!我明知道灾荒之地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为什么还要同意你跟来?还是过于自大了! 既有流寇出没,他也不敢将雍若乱支了。心里深深觉得:还是将她带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一点,好在若若的骑术和体力都很不错! 可是,许太医怎么办?那些流寇,要又怎么收拾? 凤寥心中乱糟糟地转着各种念头,加快了速度往马家村前行。 雍若的脑子里,则在想着前世历史上的几个造反名人。比如李自成,比如黄巢…… 李自成直接掀翻了大明朝的江山。 黄巢最后被官军镇`压了,可他造成的平民伤亡难以计数,对社会秩序造成的破坏也无法估量,直接加速了大唐王朝的灭亡,间接开启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 雍若心里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不管是为了此地的老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和政`治生命,凤寥都不得不尽快去处理这群流寇了。 哪怕明知道前方有陷阱,他也不得不去踩一踩了! 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凤寥的阳谋。 还是一个很难破局的阳谋——阳谋强过阴谋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凤寥看穿了对方的种种谋划,也不得不往人家的预设战场里钻,因为他不能放任流寇壮大。 而阿兰在这件事情中的身份和作用,也更加扑朔迷离。 翻过第二道山梁,雍若就看到了被毁掉的马家村。 从房屋的数量来看,村子里原本有三十到四十户人家。可如今,除了一个院子以外,其它的房子都已化作焦土,只留下了一片断墙残垣和瓦砾灰烬。 阿兰已经从小林子那里得到了消息。 此时,她在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后,再次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她还一边叫着各种亲眷的名字或称呼,然后发疯似的往村子里跑。 负责“照顾”阿兰的两名护卫,连忙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狂奔。 凤寥等人都是神情黯然。 从山梁到村口的这一段路,比较陡峭狭窄,不适合骑马。 凤寥和雍若也只能下马步行。他们的马,被身边身后的太监们牵着。凤寥就拉着雍若的手一起下山。 快到村口的时候,凤寥捏了捏雍若的手,十分柔和地安慰她:“没事的!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 雍若反捏了捏他的手,对他笑了笑:“好!我也会一直拉着公子的手。” 村口的一个晒谷场正中,有篝火的灰烬;篝火周围,有桌有椅,有锅有灶,还有许多被啃光了肉的鸡犬猪羊的骨头,以及一些破碎的酒瓮和酒碗。 从篝火的灰烬残骸来看,被烧掉的不仅有柴火,还有一些被劈掉的家具。 一些酒碗和酒碗碎片上,还有淡淡的血迹残留,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喝过血酒的样子。 很显然,就在几天之前,曾有一大群人在此聚集,开篝火晚会,大吃大喝,歃血为盟。 很有些江湖好汉起事造反的样子。 从晒谷场离开,雍若和凤寥去了村里唯一没被烧掉的那个院子。 这也是整个村子里,建得最好的一个院子。虽然它只有一进,却是砖瓦房,成色也很新,大概才建好了一两年。 院子的东厢和西厢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窗户被拆掉了,家具不见了,可能是被弄到晒谷场上当柴烧了。屋里还有一些随地大小便的痕迹。 但这个院子的正房,却保存得十分完好,十分干净。 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堂屋正中,供着天地君亲师位。 堂屋东侧的白`粉墙上,却被题了一首墨迹淋漓的反诗: 潦倒流离未觉哀,幼无父母长无财; 脏官旱鬼杀人地,草莽英雄聚义台; 富贵荣华天不予,江山社稷我夺来; 他年若逞凌云志,太庙当从此屋开。1 这首诗的意思,十分浅显直白: 虽然他小时候没了父母、长大后又没有钱财,生活潦倒,四处漂泊,却没有觉得自己很悲哀; 如今,肮脏的官员和旱灾在害死人,正是草莽英雄结盟聚义、揭竿而起的时机; 老天(或天子)不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就自己把江山社稷抢过来; 如果这一远大志向得以实现,这间屋子就是他帝王霸业开始的地方。 作为一个对诗词一知半解的人,雍若觉得这首诗写得很有气势。 一个幼年坎坷却心性豪迈、贫困潦倒却胸怀大志的草莽英雄形象,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可凤寥看完诗以后,却冷哼一声,开始嘲讽:“口气倒是狂妄!可惜书读得不够好,写诗写错了格律。到了科场上,这就是一个名落孙山、连秀才也中不了的命。” 雍若虚心求教:“哪里错了格律?” 凤寥就说:“‘夺’字在入声七曷部,是仄声字。那个位置,应该用一个平声字才对!” 他转头看着墙上那首诗,脸色讥诮地说:“因此,他这个‘夺’字,用错了!” 雍若觉得:凤寥这话,有一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不是这首诗错了格律,而是题诗之人的行为乱了律法吧?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自然不会跟凤寥抬杠,与他辩论诗词应以意为先还是以格律为先、或者古风律诗与标准律诗的区别问题。 她只是十分附和地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首诗,果然错了格律!” 凤寥略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转头扫了一眼那首诗。 “怪不得满村子的房屋,只有这一间完好无损。哼,想从此屋开太庙,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 凤寥的语气冷冰冰的,有一种淡淡的、被压抑着的愤怒。 他抬脚就往屋外走,随口吩咐小桂子:“把题诗的这块墙皮割下来。小心一点,别割坏了!”又吩咐苏名剑把地图拿来。 两名护卫从堂屋里搬了桌椅出来,放在院子里。 凤寥和苏名剑坐在桌子边上,就着夕阳的光辉,一起研究地图。 “吴林县现在很危险!”苏名剑的手指,在地图指点着,“我刚才结合阿兰的说辞和这里的户数估了一下,这个村子应该被流寇裹走了一百多人。 “在这七八天时间里,只要他们再裹挟几个村子,就能达到上千人的规模。 “如果他们此时混进吴林县去,这个小县城可接不下上千的流民。如果这些人趁机在县城里杀官暴动,再裹挟县城里的百姓,就可以达到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的规模。” “抢完了吴林县,他们就可以向周围的秀山县、安宁县、薄县、薛州府扩散。到时候,局面会难以收拾……” 凤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咬牙说:“此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让他们这样流窜下去,很快就能达到数千数万的规模。到那时,会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丢了性命;一个应对不好,天下都将为之动荡。本王回京之后,也难以向皇上交代……” 他的唇,狠狠地抿了抿,又问:“斥候派出去了吗?” “已分出了一半的斥候去追踪流寇。只是这样一来,王爷身边的护卫力量,就会削弱一些……” “无妨。本王相信,这鲁南之地,还是良民居多……” 凤寥和苏名剑分析局势、商讨对策的时候,雍若独坐在院子里一棵蔫答答的树下,仔细回想今天这些事。 这其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有什么破绽吗? 阿兰的身份仍未得到证实。 这是肯定的。因为村子里的人都被裹挟走了,无人可为她作证,也无人能揭发她。 灾荒之地出现流寇,村里的人被流寇裹挟走,这似乎很正常。 流寇起事时与人喝血酒、开篝火晚会狂欢,这同样很正常。不将人们的情绪彻底扇动起来,谁跟着他们干那杀头抄家的勾当啊? 满村子的房子都被烧了,这不奇怪。 不将村民们的退路彻底断掉,这些村民又怎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去流窜抢劫? 这个小院子幸存,也并不奇怪。 那个流寇首领都在这个院子的正房里题反诗,要“从此屋开太庙”了,他自然不能将自家的“太庙”烧了,那样太不吉利了。 除了一切都显得太凑巧之外,他们今天遇到的一切事情、看到的一切情况,都非常符合逻辑和情理。 雍若坐在那里,看着渐渐暗沉的天空发呆。 她想:既然自己暂时发现不了什么破绽,不如跳出逻辑和情理,反过来想一想? 如果村子里的人还在,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那样的话,阿兰的身份应该可以得到证实了。 那么,村子里的人消失,是为了让阿兰的身份无法被证实或者被揭穿吗? 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这样,为什么不将村子里的人都杀了灭口,而要选择更复杂、风险更大的裹挟流窜? 真是因为流寇首领想要造反当皇帝? 她又想到了那首反诗。那首反诗有什么不对吗?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两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那首诗的意思浅显直白,没有什么隐晦艰涩的典故和隐喻,很像是一个读书不多、立志造反的草莽英雄的手笔。 反向想一下:如果这首诗,不是为了抒发流寇首领想造反的心意,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雍若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凤寥和苏名剑又吵起来了。 凤寥想亲自带着护卫去收拾那伙流寇,以便集中最优势的兵力、用最快的速度消灭隐患。 苏名剑却想用稳妥之策。 一方面,让罗布带领四分之三的护卫,护送凤寥等人去秀山县,再转道去薛州卫,持天子剑调兵灭寇。 另一方面,他自己带五十名精锐护卫和十名斥候,快马追踪那伙流寇,追到后就不断袭扰,等待凤寥的救兵。 第74章 庆幸 凤寥脸色严肃地说:“名剑,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 想让我远离刀兵之地。可是你想过没有,薛州卫离吴林县究竟有多远?” 他坚持亲自带护卫去收拾那伙流寇的原因只有一个:兵贵神速。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他们这一行人的速度, 从这里到秀山县,大概需要四五天时间;从秀山县到薛州卫,大概又需要七八天时间。 等凤寥带人到了薛州卫, 十几天的时间都过去了。再等凤寥调来薛州卫的兵马, 起码得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这伙流寇会发展壮大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好说。 薛州卫的兵马并不多, 是否训练有素、来之能战, 则更加不好说。 到时候, 是薛州卫的兵马去剿灭流寇, 还是流寇反杀薛州卫的兵马,凤寥无法断言。 而凤寥还有另一层顾虑:就算薛州卫兵强马壮, 来之能战,战而能胜,到时候也免不了一场大战。这样的大战,是要血流成河的。 那些被裹挟的人, 原本可都是平民百姓! 被流寇裹挟的百姓越多, 平乱时死的人也就越多,鲁南之地的元气, 也就伤得更多。 所以, 必须趁流寇还未壮大, 先灭了他们, 免得更多百姓被裹挟。 凤寥轻轻叹息一声:“皇上派我到鲁南巡视,又授我天子剑、赐我先斩后奏之权,就是想让我随机应变,稳住鲁南局势。 “倘若因为我个人的安危,贻误了战机,导致了鲁南局势恶化、更多人流血丧命,我于心何忍?回京后,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苏名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急切之间,他眼珠一转,视线余光突然捕捉到了正看着他们争执的雍若。 他脸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劝阻凤寥的有力说辞:“王爷,雍夫人还跟着呢!王爷忍心将雍夫人拖入刀兵之地吗?俗话说: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伤着雍夫人了,王爷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凤寥顿时语塞。 他转头看着雍容,心中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再一次后悔将雍若带到了鲁南来。 他想:苏名剑说得对,他怎么忍心将若若拖入刀兵之地?万一伤着她怎么办? 可是战机真的不能贻误!在流寇出没之地,也不能将若若支着乱走,那样更危险……怎么办?! 雍若早就注意到他们的争执了。 见苏名剑将关注重点转向了她,凤寥又一脸纠结、挣扎看着她,她就走了过来,握住了凤寥的手,对他微微一笑。 不等她开口,苏名剑赶紧说:“夫人,王爷想带着区区两百多名护卫,去追击捕杀那些流寇!此举太过凶险,夫人快劝劝王爷吧!” 雍若看着凤寥,淡定地说:“我支持王爷的决定。” 她有金手指,可以把风险降低很多。当然,有金手指也不可能绝对安全,可有些风险是避不开的。 如果凤寥这一次在鲁南贻误战机、坐视流寇壮大,这样致命的一个错误,足以终结他今后的政治生命。 到时候,就算皇帝想要过继他,那些大臣们也会拼命阻止;就算他勉强登上了皇位,坐稳江山的难度也将直线上升。 凤寥已经参与了皇嗣之争。 若不能成功,加上沈太妃、兴安郡主这些人的存在,他的后半辈子、他和她的后半辈子,就别想过得舒心了。 苏名剑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身为一个女子,不是应该以夫君为天、把夫君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她竟然没有哭着喊着求王爷别去冒险,反而说支持王爷的决定? 这这这……这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不死心地说:“夫人,您不能怂恿王爷去冒险!我们只有两百多名护卫,若流寇势大,护卫将陷入重围,你和王爷的生死荣辱可就不由自己决定了。这是有可能送命的事!更糟的是:万一落入流寇手中,那会比死了还凄惨!” 雍若淡淡一笑:“我没有怂恿王爷。我只是支持王爷的决定,因为我相信王爷不是鲁莽之人,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最合适的决定。 “人生在世,总得有所担当。有些风险,是必须冒也应该冒的。倘若真被你不幸言中,我们陷入流寇的围困之中、无路可逃,我自会自我了断,不会受那些流寇折辱的。” 她一番话,说得很淡、很轻,没有一点儿慷慨激昂的气势。 可听在凤寥和苏名剑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有一种震彻人心的效果。 见凤寥和苏名剑都傻了似的看着她。 雍若轻轻一笑:“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直接将我当成死人了? “放心吧!算命先生说过我命好,说我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事,王爷自然也不会有事,苏大人大可不必过于担忧。” 苏名剑看着雍若,简直想给她跪了:算命先生的话都是胡扯,夫人竟然也信?真是…… 可雍若说自己命好,他也不好把这些话说出口,免得有给人找晦气的嫌疑。 凤寥的脸色,更是变幻莫测。 他定定地看着雍若,眼神深得似乎在虹膜之后,藏着一片汪洋。 烛光映照下,雍若与凤寥对视。 “王爷可还记得我们在温泉庄子上说过的那些话?”雍若神色镇定而安闲地说,“我曾说过:愿意陪王爷共患难!我不只是说说而已。也希望王爷,别忘了那晚说过的话。” 我曾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你下定决心往前走了,就不要再因为任何威胁逼迫而迟疑后退!若是退了,那就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凤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我记得。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我曾说过: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有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我的天命,究竟如何。 一个流寇都敢说“富贵荣华天不予,江山社稷我夺来”,我还不如一个流寇不成?! “若若,我刚刚还在后悔让你跟到鲁南来。可现在……” 他捉起雍若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现在,我无比庆幸,此次巡视鲁南有你一路同行!” 苏名剑看着他的举止、听着他的话,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要不要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 好在凤寥很快就放开了雍若,对苏名剑说:“名剑,你不必多说了。要么你现在就听命行事,要么我以天子剑的名义向你下令。” 苏名剑叹息一声,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他和凤寥商议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今晚在马家村里住一晚,顺便做些准备;明天天一亮,凤寥就亲自带护卫去追击这股流寇;至于许太医,还是让他退回余家坳,坐马车去秀山县吧!免得将他那把老骨头折腾没了。 “今晚在这里住?”雍若随口一问。 凤寥点点头:“对!明日追击流寇,得从另一个方向出村。咱们也不必再返回余家坳,来来回回地折腾了。” 他指了指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正房:“在这屋里过夜,可比露宿荒郊野外,或者去住余家坳的茅草屋强多了。” 雍若顺着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三间正房。 她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他的话:在这屋里过夜……在这屋里过夜…… 她的脑子里,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她之前一直没有想通的一些地方,突然间融会贯通了,对于这几日的事,大约心里有一点谱了。 流寇首领题在墙上的那首反诗,不只是为了抒发他想要造反的心意,还有更多、更隐晦的目的! 首先,这首诗是一种挑衅,也是一份战书。 流寇首领利用这首诗,态度鲜明地告诉凤寥:我们要开始造反了,你有本事就赶紧来灭我吧!不然就迟了! 他在勾引和逼迫凤寥去追击流寇、平复叛乱。 这是想将凤寥拖入流寇的预设战场。通俗一点说:想套路凤寥。 凤寥就算看穿了这一切,可为了不让鲁南局势恶化,也不得不闯这一关。 如果凤寥胆小不敢闯,那么这些流寇背后的人,就解决了一个争皇嗣之位的对手。 其次,这首诗反诗也可以吸引护卫们的注意力。 它让大家更多地关注“有流寇要造反”这件事,而不是凤寥的安全保卫工作。 在看到那首反诗之后,凤寥和苏名剑一直在讨论流寇和局势。 苏名剑对于安保工作的关注度,已经明显下降。更不用说还有一半儿的斥候,已经被派出去追击流寇了。 第三个目的,可能是最隐晦也最关键的一个。 这首反诗,让这间屋子的保存完好,有了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如果没有这首反诗,苏名剑他们一定会想:为什么全村的屋子都被烧了,只有这一间屋子保存完好? 这种违和感,会让他们挖空心思地找原因。 如果这间屋子里藏着什么秘密,在这样的关注下,肯定是保不住的。 可现在,大家都觉得这间屋子保存完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流寇首领要“从此屋开太庙”嘛! 那么,这间屋子里,是否藏着什么秘密呢? 雍若想:这恐怕得由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那我要先去这屋里好好看一看,也不知干不干净。” 雍若转身走进了正房,同时对脑子里的漉漉说:“扫描这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陷阱、密室暗道之类的。” 她在正房里仔细转了一圈之后,已经得到了漉漉给她的答案: 床底下靠墙的位置,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窖入口。漉漉可以扫描到地窖里有一个人,但受到扫描范围的限制,并不清楚地窖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雍若很庆幸自己及时想通了那些问题。 否则,她和凤寥若是傻乎乎地睡在这间屋子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要知道,漉漉只会主动提示跟绝育药有关的信息,也只在她生命垂危时主动救她。 若是凤寥半夜被人刺杀了,漉漉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第75章 哀求 在离京之前, 雍若曾对漉漉那个“危险预警”功能进行过模拟测试。借口是:要试一下传说中的“危险预感”是否真的存在。 测试结果是:这个功能其实不怎么靠谱, 有时候会“报假警”,有时候会漏报真警。 饭菜里、茶水里如果有致病、致死剂量的毒`药或病毒细菌, 或者有人拿着明显的凶器靠近她,漉漉大体能够识别、能够预警。 但如果危险来得复杂一些、隐晦一些,漉漉的失误率就很高了。 比如说:花柔曾经模拟要拿一根簪子行刺她, 那一次漉漉没有报警, 被雍若批评了。 结果后来有两天,丫头们给雍若梳头卸发髻时, 只要手一碰到簪子, 漉漉就开始报警, 还不由分说地直接扣了她许多积分。雍若只好告诉漉漉:手里拿簪子的不算刺客, 不需要报警。 因此,在防范危险这方面, 雍若现在已不敢过于依赖漉漉。 那么,目前这种局面,要如何应对才能获取最大的胜果呢?又要如何证实或推翻她对阿兰的怀疑? “怎么样?晚上想不想住在这里?”凤寥笑吟吟地看着她。 雍若朝他微微一笑:“好!我们就住这里。” 丫头太监们开始打扫屋子,正房自然是打扫的重点。 屋子打扫干净之后, 花柔又把凤寥和雍若平时用的褥子和凉被等寝具拿了进来, 铺在了正房东侧那张雕花大床上,然后在屋子里焚了香。 东西厢房也被打扫干净了。 厢房的窗户虽然被拆了, 可大体上还算完好。这两间厢房, 可以给许太医等人住, 比在外面搭帐篷强多了。 过了一阵, 几名护卫送了几桶水进来。 据说,这是阿兰葬了她娘之后,领着护卫们去那个山洞里提出来的山泉水。 许太医仔细检查了那几桶水,没有问题。 雍若也装作闲逛的样子,走到那几桶水旁边,让漉漉扫描了一下——水质清澈,确实没有问题。看来,这些水没有被人做手脚。 村子里的东西,大多被带走或毁坏了。 但满村子找一找,还是能找到几件完整家具的。 花柔就带着小太监,利用东拼西凑起来的厨具,做了几道虽然简单却很可口的小菜。 凤寥和雍若吃了这阵子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晚餐后,花柔又奉上香茗。 凤寥和雍若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品茶乘凉、看月亮看星星。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雍若看着晴朗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靠在凤寥肩头说:“星星也很亮。” 凤寥也跟着她看月亮,轻声道:“今天正好是中元节!” 微微一叹,又说:“离你的生日,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赶在你生日之前回京去。” “赶不回去也没关系啊!就在外面过生日,也是十分难得的体验。” “如果在外面过的话,就难免要一切从俭了。这是我们成婚之后,你第一次过生日,若是一切从俭了,我总觉得心有不甘。” 两人正在闲聊时,守门的小太监进来禀报:阿兰求见。 “她有什么事吗?”凤寥随口问道。 雍若的嘴角,极浅淡地勾了勾:阿兰姑娘终于要开始行动了吗? “阿兰姑娘说:多亏了王爷和夫人一路照应,她才能将她娘运回祖坟安葬,特来谢恩,并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凤寥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问雍若,“你觉得她会求什么?想跟我们回京城、回王府,做个丫头?” 雍若微微一笑:“或许是,或许不是。想知道的话,不如把她叫进来听一听?我正闲得无聊呢!” 凤寥无可无不可地说:“听听也好。” 苏名剑走到了凤寥身边站定,虎视眈眈地看着阿兰跟着小太监走了进来。 阿兰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雍若的目光在阿兰身上一扫,就注意到她的腰间多了一支竹笛。 竹笛啊……雍若心里轻笑一声。竹笛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非常适合用来传递消息。 阿兰在距离凤寥和雍若几步远的地方跪下磕头,向两人表示了感谢。 凤寥淡淡地挥了挥手:“这些谢恩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想求的是什么事?直说吧!” 阿兰又磕了个头,哀求道:“民女听说王爷要带护卫去追击流寇,想求王爷允准,让民女跟着一起去。” “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那些被流寇裹挟的人里,有看着民女长大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还有跟民女青梅竹马的乡邻。”阿兰含着眼泪说,“民女若跟着去,或许能劝得几个人做内应,帮助王爷剿灭流寇。” 她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凤寥默默地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淡地说:“灭寇是朝中之事,不需要你一个民女牵涉其中,去冒那样的风险。明日,你还是跟许太医去秀山县,找你的舅舅去吧!念在相识一场,本王再送你一点嫁妆吧!” 他朝小桂子招了招手,让小桂子给了阿兰几片金叶子添妆。 小桂子就数了六片金叶子递给阿兰,约有一两半金子,大约相当于十七、八两白银,塞到了阿兰的手里。 在平民百姓之家,这可以办一副十分体面的嫁妆了。 而且凤寥给的是金叶子,十分方便携带和收藏。如果阿兰的舅舅待她不好,她也可以靠着这几片金叶子另谋出路。 阿兰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几片金叶子,手微微颤抖。 然后,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声音有些尖厉地大叫一声:“我不要!” 不等凤寥有所反应,她就十分慌乱地从地上跳起来,走到小桂子身边,手忙脚乱地将那几片金叶子又塞回了小桂子手里,再回到原处跪好。 “王爷,民女的娘曾经说过:无功不受禄。民女还没有一点功劳,不敢要王爷的赏赐。只求王爷让民女跟着去追击流寇!若民女能立下一点微薄的功劳,若王爷再有赏赐,民女也可拿得心安理得。” 小桂子看着手里的金叶子,吃惊地张大了嘴。 周围人大多也有些吃惊,还有隐约的赞赏。只有雍若,从头到尾十分冷静。 凤寥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又开始画圈圈,陷入了思索中。 “王爷,民女求您了!”阿兰十分着急地扯下腰间那根竹笛,捧在手上,“这根竹笛,是与民女一道长大的小武哥的,是他爹留给他的遗物。平时,小武哥都不许外人碰这根竹笛。可今日下午,民女却在他家的院子里捡到了它,民女实在很担心小武哥的安危……” 雍若看着那根竹笛,十分温和地说:“你确定这根竹笛是你小武哥的吗?” 阿兰忙道:“民女确定!”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民女和小武哥都是从小没了爹的人。心里的苦楚,彼此都明白,因而比别人更亲近些。小武哥曾经教过民女吹笛子,用的就是这根竹笛,所以这根竹笛,民女再不会认错的。”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贴在了地面上:“求王爷让民女跟着去吧!” 凤寥摇了摇头,神色冷淡地说:“你不必再说了。此事绝无可能。退下吧!” 阿兰不敢再说,神情黯然地磕了个头。 她正要站起来时,却又跪下了,对雍若说:“夫人,民女今夜能不能跟着花柔姐姐睡?” 雍若心想:见凤寥不留情面,就来求自己了?倒是很会见风使舵。 “你为什么要跟花柔睡?照规矩,咱们住的院子,生人是不能进来住的。”她十分和气地说。 阿兰黯然道:“美女的娘已经入土为安,民女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有些害怕。求夫人可怜可怜民女吧!” 说着又磕头。 雍若笑道:“外面还有很多护卫呢!这里又是你的家乡,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是到护卫们安排好的地方住吧!” 阿兰有些扭捏地说:“夫人,外面那些护卫都是男人!民女若跟他们混在一处过一夜,怕是名节有亏,将来哪还有脸面嫁人?到时候走投无路,民女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你放心吧!那些护卫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民女当然知道。只是人言可畏,不得不注意行止。” “我们都会回京,不会有谁跑到你舅舅家、你夫家去搬弄是非。只要你自己不说出真相,怕什么人言可畏?” 阿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夫人有所不知。民女有个爱说梦话的坏毛病,怕的是自己将来说漏了嘴。” 雍若继续好脾气地说:“这倒是个麻烦……只是,前几日也是这般过来的,怎不见你前几日忌讳这个?” “前几日露宿荒郊野外,大家都在一处,也算不上民女和男人混在一起。” 雍若默了默,长长地叹息一声:“既然这样,你就到厨房里去睡一夜吧!事先做好准备,夜里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要出门,免得闹出什么误会,被护卫当刺客处置了。” 阿兰满脸惊喜,大声道:“多谢夫人!” 苏名剑有一点着急地说:“夫人,万万不可!” 雍若歉意地朝他说:“我知道这会给苏大人添麻烦,可阿兰实在可怜,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苏大人吩咐手下,好好守着厨房门就是了。” 苏名剑不便再直接反驳她,就看着凤寥摇了摇头:“王爷,此事不可!” 雍若对凤寥笑了笑,眨了眨眼睛:“王爷,阿兰不像是坏人。不过是让她在厨房住一夜而已,闹不出什么事来。” 凤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雍若,对苏名剑说:“名剑,你就按夫人说的做吧!找人看好厨房门就是。” 苏名剑无奈,只得答应了。 厨房在院子的西南角。 因为被西厢房的南墙遮挡了视野,在厨房里可以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却看不到院子北侧和正房的情形。 第76章 反套路 苏名剑和阿兰都退下之后, 雍若和凤寥继续乘凉、聊天、喝茶。 不多时, 厨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音色清亮、曲调悠扬的笛声。 雍若微微一笑, 问凤寥:“这是什么曲子啊?” 凤寥摇了摇头:“我也没听过这首曲子。可能是此地的民间小调。” 雍若点点头,夸了一句:“倒是挺好听的。” 她想:阿兰此时吹笛子,是在向地窖里那个人传递某种暗号吧? 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可惜不知道他们约定的密码, 自然也无法知道她传递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她坐在椅子上, 将头靠在了凤寥的肩上,闭上眼睛听曲子。 因为雍若夸笛声好听, 凤寥就没有让人去制止阿兰, 由着阿兰吹完了两首曲子。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凤寥问靠在自己肩上的雍若:“还想听吗?”言下之意:如果你还想听, 就叫那个阿兰再吹两首曲子。 雍若却没有回答他, 只静静地靠在他肩上。 凤寥扭头一看,略有些好笑:“睡着了?” 他摇摇头, 小心翼翼地托着雍若的脑袋,站起身,然后小心地将她抱起来,向正房中走去。 他将雍若放在了那张雕花大床上, 正准备给她脱鞋时, 却看到雍若浑身微微一颤,猛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帐子的顶部喘息。 “怎么啦?”凤寥连忙坐在床沿上, 半伏在她的上方, 温和地问, “是不是做噩梦了?” 雍若眨眨眼睛,看了看他,有些懵懂地说:“我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们在院子里乘凉的。” 凤寥笑起来,觉得她这副样子分外可爱。 他捧着她的脸,手指在她光滑细嫩的脸颊上摩挲着,轻笑道:“你在院子里睡着了,我抱你进来的。” 说完后他退开一步,把雍若从床上拉起来:“既然你醒了,就起来洗漱一下,然后再上床睡吧!” 雍若有些呆滞地开始洗漱。 洗漱完了,她小声地对凤寥说:“咱们悄悄去找一找苏大人和许太医他们吧!我有事情要说。” 凤寥十分诧异地看着她:“这时候?” 雍若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这时候。”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凤寥出门了,去了许太医与小桂子他们合住的东厢房,又让人把苏名剑叫到了东厢房。 等人都到齐了,护卫也将周围守好了,雍若才低声对其他人说:“我刚刚在院子里打了个盹儿,竟然做了个噩梦……” 许太医和苏名剑都愣愣地看着她。 他们心里的想法差不多:你打盹儿也好,做噩梦也好,跟王爷分享一下不就行了?有必要把我们都叫来听你说噩梦吗? 雍若开始讲故事:“我梦见了厨房里的阿兰,吹着笛子,从正房的床底下召唤出一只妖怪来! “那妖怪的样子十分狰狞,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王爷吞进了肚子里。 “我急得大叫,想去救王爷。可那妖怪给我使了个定身法,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妖怪将王爷吃掉以后,化作一股黑烟,又缩回床底下去了!” “所以呢?”苏名剑和许太医都觉得她这梦不太吉利,神情略有些不安,催着她继续说下去。 凤寥捏了捏她的手,十分温和地说:“你是太担心我了,才做这样的噩梦吧?” 雍若摇摇头:“我重点想说的,不是这个噩梦。 “从噩梦中惊醒之后,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今天是中元节,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日子。我不过打了个盹儿,就做了那样的梦,这是不是什么预兆啊?所以,我就把这几天的事,反过来想了想。 “刚才洗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间被完整保留的正房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也许正房里的那首反诗,不是诗以言志那么简单?” 凤寥、苏名剑和许太医三个人,立刻就集中了注意力,让雍若快快说下去。 雍若就将那首反诗三个作用的猜测,分析给凤寥等人听。 苏名剑听完以后脸色大变。 他站起身来,向着凤寥单膝跪下:“是下官失职了,今日竟然不曾仔细检查过那间屋子。请王爷和夫人在此稍坐,下官这就带人去仔细搜查。” “苏大人请等一等!”雍若连忙叫住了苏名剑,神色略有些迟疑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大人且听一听。” 苏名剑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雍若,十分恭敬地说:“还请夫人吩咐!” 雍若摇了摇头:“吩咐不敢当。只是……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就想趁今日这个功夫,验证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 若是她的怀疑没有错,流寇之事也会简单很多。 —————— 阿兰躺在厨房的干草堆上,闭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聆听院子里的动静。 她听到了苏名剑在王爷和夫人回房后,增加了院子里的护卫; 听到了护卫们巡逻时走过的脚步声、稀稀疏疏的虫鸣声、还有一些她无法判断出是什么声音的轻微响动; 还听到了守在厨房门外的两个护卫,轮流值夜和休息,除了上茅房就寸步不离…… 夜,越来越深。 阿兰努力保持着清醒,熬了整整一夜听动静。院子里始终没有太明显的动静,就像一个一觉安睡到天明的普通夜晚。 当窗口微微露出一点曙色时,阿兰却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那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惊醒了整个院子里的人,让院子里的声音立刻变得嘈杂起来。 紧接着,一个尖厉的女声大叫着:“来人啦!快来人啦!王爷出事了!许太医,许太医,你快来啊!” 这是花柔的声音! 阿兰觉得:花柔的声音尖得都有些变调了,似乎夹杂着浓烈的恐惧。 她的心情,立刻变得又激动又忐忑,这是成功了吗? 她一个利落的翻身,从干草堆上爬起来,打开了厨房的门。 那两个负责“照顾”她的护卫,还在门外守着。 可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阿兰身上了。他们正焦急不安地向正房的方向张望——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阿兰相信:如果他们不是有职责在身,此刻定然已经冲到正房外面去围观了。 “出什么事了?”阿兰一边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一边问这两名护卫。 “还不知道!”其中一名护卫不耐烦地说,“阿兰姑娘还是好好在厨房里呆着吧!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闯乱撞。否则被人当刺客杀了,你别怨自己命苦。” “我明白!”阿兰讨好地朝他们笑了笑,脸上又露出浓重的忧虑之色,“两位大哥,你们能不能去个人,打听一下消息?我刚才恍惚听说:王爷出事了?我实在很担心王爷和夫人。王爷待我那样好,夫人也那样和气……” 阿兰的话还没有说完,正房方向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 紧接着,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花柔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叫着:“夫人!夫人,你怎么了?许太医!快来看看夫人怎么了!” 阿兰看了看两个明显心不在焉的护卫,拔腿就往正房跑。 那两名护卫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跟在她后面追,同时大声叫道:“阿兰,你不要乱跑!” 阿兰却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正房,从一群无头苍蝇似的人中间挤了进去,挤到了正房的东屋之中。 正房东屋的那张雕花大床上,凤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的脸色灰中带黑,一只脚露在外面,又红又肿又黑。 雍若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同样是无声无息的样子。 阿兰冲进屋子的时候,正看到许太医在检查凤寥的脚。 她正想冲到床边去看得更确切些,手臂却被站在门边的苏名剑一把抓住。 苏名剑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看着她恶狠狠地说:“你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一剑杀了你!” 他那只粗大的手掌,牢牢地抓着阿兰细瘦的手腕,就像一只铁钳子,让阿兰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阿兰不敢再往前冲。 她讨好地向苏名剑笑了笑:“民女只担心王爷和夫人……” 苏名剑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床那边,手却仍然抓着阿兰的手腕不放。 阿兰趁此机会,站在原地,远远地盯着凤寥的胸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心中很快就涌上了一阵狂喜:那位王爷的胸口已经没有丝毫起伏,显然是断气了! 这么说计划真的成功了,而且是最大的成功? 就在这时,苏名剑一个转身,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出了东屋,进了堂屋。 他那铁钳子似的大手,将阿兰的手腕拽得生疼。 到了堂屋以后,苏名剑将阿兰随意地往地上一推,冷声道:“在这里跪好!倘若敢有一点点轻举妄动,别怪本官剑下无情。” 阿兰被他推了一个趔趄,退了两步还是没有稳住身形,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可她顾不得喊疼,一骨碌爬起来,连忙垂着头跪好了,心中开始琢磨脱身之法。 苏名剑也不搭理她,只是焦躁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不多时,许太医黑着一张脸从东屋出来。 苏名剑连忙上前一步,无比紧张地问:“王爷……真的没救了吗?” 许太医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王爷薨逝至少有一两个时辰了!身子都凉下来了,你让老夫怎么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那……夫人呢?” “夫人只是急怒攻心,晕过去了,过一阵自己就会醒的。唉!发生了这样的事,夫人就算醒过来,只怕……只怕也活不久了!”许太医黑着脸,摇头叹息不已。 苏名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说:“好端端的,王爷为何会薨逝?他……他那个样子,像是中了毒!食物和水,你不是都检查过吗?王爷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许太医的脸色,更黑了! “王爷是被毒蛇咬了,被蛇毒毒死的!这能怪得了老夫?真是见了鬼了!王爷好端端地睡在床上,为何会被蛇咬了?莫非中元节真的有鬼不成?” 苏名剑不服气地大吼道:“王爷被蛇咬了,难道不会惊醒?为什么这一整夜,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你就要问问王爷和夫人身边侍候的人了!那屋子里,残余的安神香味道略重了一点。昨天夜里,王爷和夫人怕是睡得很沉的。” 东屋里的花柔,似乎听到了许太医的话。 她跌跌撞撞地从东屋里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非常着急地说:“许太医,苏大人,安神香不可多用,奴婢服侍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求大人和太医明察!” 许太医叹息一声:“你跟我解释有什么用?王爷薨逝,皇上必定会大发雷霆。咱们这些跟着王爷的人,一个也别想脱得了干系。到时候,你恐怕得亲自向皇上解释了。唉……” 他叹息一声,佝偻着腰,低垂着头,神情无比沮丧地走出了堂屋。 花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木着一张脸开始发呆。 东屋之中,隐隐传来了太监们的哭泣之声。堂屋里的众护卫,也无不神情沮丧、失魂落魄。 此情此景,让阿兰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快意。 谁叫你们这些狗官欺负人?谁叫你们这些下贱奴婢目中无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遭报应了吧?! 堂堂王爷被蛇咬死了,还死得无声无息,你们要如何向皇帝交待?哈哈!我都无法想象你们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她克制着自己心中的快意,尽量表现出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 苏名剑呆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安排后事:“罗布,你带五十个人,在村子里找些材料,或者砍些树,做一口简单的棺材给王爷装裹一下,然后秘密护送王爷的遗体和雍夫人、许太医回京。 “姜宝弓,你去召集护卫,咱们带其余人去追击那群流寇。哪怕咱们都战死沙场,也一定要灭了他们,鸡犬不留。就算不能以此将功折罪,也要在死前拉几个人垫背!” 罗布和姜宝弓答应一声,沉着脸各自去了。 苏名剑在阿兰面前蹲下,铁钳子似的大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阿兰,你不是想跟着去灭寇吗?本官成全了你!” 阿兰惊惧地看着他,抖着声音说:“是!是!大人……”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一股淡黄色的、带着尿骚味的液体,就迅速地从她身体里流了出来,浸透了她的裤裆,浸湿了半条裤子,还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这一泡尿,阿兰憋了一晚上,此时当众释放出来,自然十分有冲击力。 阿兰竟然当众尿裤子?! 一个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嫁人的姑娘家,竟然当着一众男人的面,尿了裤子?! 这个场面,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苏名剑呆愣之后,立刻松开了阿兰的下巴,无比嫌恶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怒喝一声:“滚!去把自己洗干净!” 阿兰脸上露出又羞又窘、简直无脸见人的神情。 “是!是!民女这就滚去洗干净。”说完之后,她一手捂着脸,一手努力护着裆,在一干护卫既好笑又嫌恶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她没有再回厨房,而是跑到院门口,夹着腿,无比羞窘地对守门的护卫说:“我……我尿了裤子……苏大人让我滚去洗干净……” 守门的护卫看了看她的裤子,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尿骚味,就捏着鼻子向后退了退,又好气又好笑地朝她挥了挥手:“快去吧!” 阿兰从村子里,往后山那处有山泉水潭的山洞里跑。 一路上,她遇到了好几处岗哨,却都用自己那条被尿湿的裤子以及无脸见人的模样,顺利过关了。 进了山洞,她却没有往水潭那边跑,而是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无比熟练地在曲折幽深、像迷宫一样复杂的洞穴中绕了好一会儿,就看到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这个出口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大汉。 那大汉牵着两匹已经上了鞍的马。 一见到阿兰的模样,他就从一匹马的鞍袋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裤子扔给阿兰。 “你这一招‘尿裤子遁’还真是好用,竟然让你毫发无伤地退到了这里!可是,一个大姑娘当众尿裤子,你真的不觉得很难看吗?”那大汉摇头咂舌不已。 阿兰接过裤子,哼了一声:“难看有什么关系?好用就行了!把头转过去,别偷看老娘换衣服。” 那大汉也是一声冷哼,转身背对阿兰:“你想叫老子看,老子也没兴趣看!瘦得皮包骨头、跟鬼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阿兰也不搭理他,飞快地换好了裤子,将脏裤子一卷,往鞍袋里一塞,动作无比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与那大汉骑着马出了山洞,在山间小道上小跑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 阿兰骑马离开后不久,苏名剑就得到了斥候的回报。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就向凤寥等人居住的院子里走去。 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灰黑、被许太医宣布已经“薨逝”的凤寥,此刻正坐在廊下,由着小太监给他洗脚。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红润健康的颜色。他脚上那些“红黑肿胀”,正被小太监细心地一点点抠搓下来,拿水洗掉,脚就恢复了正常的大小和颜色。 “怎么样?”凤寥笑问苏名剑。 “夫人所料分毫不差。那个阿兰,已经从山洞的另一个出口逃走了。”苏名剑叹息一声,很是感慨、很是佩服地说,“这一次,真是多亏了夫人!不然的话,属下就要铸成大错了!” 凤寥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除了感慨、佩服之外,还夹杂着浓浓的自豪和爱意:“是得感谢她!这一次,多亏有她……” 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就是个死人了!这已是若若第二次救自己了! 凤寥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息一声:“但愿那些斥候还有点用,别把人跟丢了。” 放长线、钓大鱼的风险在于:一不小心线断了,鱼饵就白丢了。 第77章 反客为主 向凤寥禀报了阿兰的消息后, 苏名剑就去拷问昨夜抓到的那名刺客了, 想在出发之前问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凤寥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 一边由着小太监洗脚,一边看着正房的窗户,回想着昨夜的事。 他想:这会是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夜晚。 昨夜, 雍若把她的各种怀疑向凤寥、苏名剑、许太医等人和盘托出后, 定下了一个瞒天过海、反客为主之计。 苏名剑带着精锐护卫,躲在正房里守株待兔。凤寥和雍若则去了东厢房, 和衣而卧, 等候消息。 到了半夜的时候, 正房那架雕花大床下面的地窖入口被打开, 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悄无声息地爬出来。 那汉子摸到了搁在床头的一个香炉,朝香炉里撒了些东西, 然后将香炉悄悄塞进了帐子里。 早已等候多时的苏名剑,趁机用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这名刺客被绑了起来,塞住了嘴。 苏名剑搜了刺客的身,发现他身上带着一副抓蛇用的手套, 腰上还系着一个小竹笼子, 笼子里有一条剧毒的蛇。 他又检查了那个地窖,发现地窖的另一个出口, 在院子后面的一片废墟里。 许太医发现, 那个香炉里被刺客撒了大量的安眠香…… 到了此时, 刺客们的行刺计划, 已经完全摊在了凤寥等人的面前。 行刺的凶器,就是那条毒蛇。 那名刺客从地窖里钻出来后,打算先用安眠香让床上的人安眠,再用毒蛇咬凤寥。 据许太医说:这是一条银环蛇,是毒性很剧烈的一种蛇。 但人被这种毒蛇咬伤后,疼痛的感觉不会太明显,再加上安眠香的作用,可以确保凤寥不会被蛇咬惊醒。 不会被惊醒,也就失去了求救的机会,凤寥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毒发而亡。 而等到凤寥的尸体被发现时,刺客早已从地道中退走了。 如果苏名剑等人事后仍然没有发现地道,那凤寥的死,就是一场见鬼的“意外”。到时候,皇帝和英王府再怎么愤怒,也无可奈何。 如果苏名剑等人事后发现了地道,也为时已晚,只能自己承担了“失职”的罪名。 阿兰在这个计划里的作用,一是将凤寥引到这个村子里来,二是向地窖里的人传递消息,三是确定凤寥的生死——这一点,至关重要。 只有确定了凤寥的生死,幕后主使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 如果不成功,阿兰会继续潜伏下去,下一步计划也就继续推进。 如果刺杀已经成功,他们就得立刻停止下一步行动,并开始进行收尾和善后工作。 苏名剑当时有些想不通:“地窖里这名刺客,为何不自己确认了行动成功,再从地道里退走?” 许太医便有些好笑:“因为被这种蛇咬伤了的人,是不会立刻就死的!通常得一两个时辰。” 苏名剑恍然大悟:“若刺客在屋子里呆这么久,风险太高了。” 雍若笑道:“还有另一种风险:万一王爷入睡之前,临时换了住处呢?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是没有。所以确认计划是否成功这件事,只能由阿兰来做。如果幕后指使者够谨慎,会要求阿兰至少看一眼王爷的‘遗体’。” 虽然识破了行刺计划和阿兰的身份,但此时把阿兰抓起来拷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雍若并没有阿兰参与其中的决定性证据,阿兰有充足的借口推脱,声称自己不知道此事。 凤寥到马家村,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不能完全算是阿兰引他过来的。 至于说传递消息,那更是无凭无据了。 就算被抓到的那名刺客把阿兰供出来,说阿兰是他的同谋,阿兰也可以矢口否认。 她只是用笛子吹了两首曲子而已,这算是什么传递消息?分明是那刺客攀诬,你们不可上了当,屈打成招。 就算阿兰最后扛不住酷刑,招供了。 那自己这些人也不过是多拿住了一个女刺客而已,对于当前的局势,没有任何积极方向的助益。 还不如借机将阿兰放了,让她去找幕后主子。 这样一来,流寇之祸或许也能迎刃而解,因为阿兰和流寇首领很可能是一伙的。 雍若觉得,流寇首领之所以裹挟马家村的百姓造反,一是为了替阿兰的身份和毒蛇行刺计划打掩护,二是在为下一步计划做铺垫。 如果马家村的行刺计划失败,流寇首领或许会利用被他裹挟的流民,安排下一次刺杀计划。 就算刺杀计划始终没有成功,他也可以利用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乱,结束凤寥的政治生命,让凤寥再也没有被过继为皇嗣的可能。 如果她的这个猜测没错,流寇首领在接到“凤寥已死、苏名剑将不惜代价灭寇”的消息后,很可能会重新调整今后的计划。 只要流寇首领不铁了心“造反”,那些被他们裹挟的流民,不堪一击。 因此,雍若就临时客串了编剧和导演,自编自导了今天早晨那一出戏。 好在参加表演的主要演员,演技都还不错,至少没有笑场穿帮。 其中最重要的戏分,本来应该是雍若的——得有一个女子,用撕心裂肺的哭声烘托“王爷薨逝”的悲凉气氛。 可雍若为了长远打算,不愿给人留下自己很会演戏的印象,借口自己哭不出来,坚决推辞了女主角的工作,只演了一个戏一开场就晕过去的龙套。 女主角的任务,就落在了花柔头上。 花柔推辞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凤寥还威胁所有人,若是谁演砸了,让他白装一回死人,回京后就让谁去倒夜香。 现在,大戏落幕。 雍若觉得:真应该给苏名剑、许太医、花柔等人颁发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主角的表演奖;凤寥这个装死人的家伙,可以拿一个最佳龙套奖——他憋气憋得蛮久的。 而自己呢?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凑效,她可以把最佳编剧奖和最佳导演奖都收入囊中。 凤寥洗完脚,与雍若匆匆吃了一点早餐后,苏名剑前来回报:被抓的那名刺客招供了。 那名刺客叫吴二,和那个阿兰一样,都是五虎峰的山贼。 五虎峰的山贼凤寥知道。 从京城出来之前,苏名剑曾去兵部、刑部、户部调了许多关于鲁南的资料,五虎峰的资料就在其中。 五虎峰的山贼规模不大,加上老弱才一百多人,却已经在那一带盘踞了几十年。 这伙山贼的主业是收“保护费”、“过路费”,很少去打家劫舍,为祸并不剧烈。再加上五虎峰地势复杂,派兵围剿风险高、收益小,朝廷也就一直没怎么理会这股山贼,只在留心收集情报。 十几年前,五虎峰的山贼换成了现在的首领。 这名首领叫袁城(是不是真名不知道),是一个有点墨水,有点武艺,也有些心机城府的人。那首反诗,就是袁城亲笔题写的。 袁城当了首领后,五虎峰山贼的行事风格就更加低调了。他们连“过路费”都很少收了,但日常供应却并不见短缺。 据说,袁城进入寨子当山贼之前,曾是富家子弟;当了山贼首领之后,他在外面仍然有一些产业,每年都有一笔固定的收益用在寨子里。 吴二并不知道袁城的产业在哪里、是什么。 据说:袁城因为怕消息走漏,那些产业被官府查封,他连自己的心腹都瞒着。寨子里的元老曾经联合逼供,他也死咬着不说。 这一次鲁南大旱,袁城就说他的产业受到旱灾和官府盘剥的双重打击,损失惨重,鼓动寨子里的人跳出来造反,好“博一场富贵”。 寨子里有二十多个青壮年跟着袁城出来闯荡了。 在马家村安排这个杀局,据说是袁城受了京城某个权贵的指使。 那个权贵承诺,只要五虎峰的人能杀了巡视鲁南的恒郡王爷,就可以推动朝廷招安他们,让他们洗白身份、升官发财。 至于是哪个权贵,只有袁城本人知道,吴二并不清楚。 阿兰用竹笛吹的那两首曲子,第一首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行动”;第二首是阿兰随意吹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约定的暗号中,还有一首曲子代表“取消行动”,不过阿兰没有吹。 知道了流寇的确切消息后,凤寥写了一份奏报,派护卫快马送回京城,向皇帝奏报。 同时,他行文薛州卫,让他们密切关注五虎峰的山贼。 太阳高高升起时,雍若就跟着凤寥上马,在斥候的导引下,向着流寇和阿兰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要追踪一群乌合之众其实很容易。他们人不少,又缺少组织纪律性,吃喝拉撒总会留下许多痕迹。哪怕没有斥候,他们大约也不会追丢。 追踪阿兰他们比较困难一点,他们只有两个人,警惕性也比较高。好在跟踪他们的斥候十分出色,并没有被他们甩掉。 走了两天之后,凤寥等人发现:阿兰和那些流寇前进的方向,是完全一致的。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雍若之前的猜测。凤寥想:或许解决掉这群流寇,要比预想的简单很多。 第五天傍晚,斥候来报:他们已经追上了那伙流寇,阿兰和接应她的人已经跟袁城等人汇合了。如今,这伙人刚刚抢掠了一个新的村子,正在那里歃血为盟,要聚义起事呢! 凤寥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手掌,让斥候和众护卫按计划行事。 村子里的人,在开篝火晚会、狂欢。 村子外面,凤寥等人埋伏在各个路口啃干粮。好在许太医配的驱蚊药十分有效,让他们不用忍受蚊子的袭击。 夜深之后,村子里的喧嚣也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醉了、累了、睡了。 雍若坐在路边的树林里,与凤寥一起等消息。 当月亮渐渐西沉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了金属碰撞之声、呐喊呵斥之声。 斥候来报:袁城带着五虎峰的那二十多个山贼,在后半夜悄悄脱离了流寇队伍,往五虎峰的方向转移。苏名剑等人已经将他们包围,并且交上手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各种嘈杂声都渐渐沉寂下来。 苏名剑满脸喜色地来禀报:那二十多个五虎峰山贼,死了十三个人,其余的人都被拿下了,其中包括袁城和阿兰。那些流民也都被控制住了。 “王爷,这一次的流寇之乱,已被消灭在青萍之末!”苏名剑喜气洋洋地说,“多亏了夫人谋划得力!多亏了王爷当机立断!” “你们也干得好!”凤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对雍若说,“若若,这都多亏了你!这一次回京,我定然要为你请赏的!” 雍若笑:“多谢王爷!” 不管怎么说,立功受赏总是好事。 不知道这次回京之后,她能不能见一见皇帝了呢? 她对于皇帝绝嗣之谜,可是一直很好奇啊! 凤寥跨上马,带着雍若,一起去看那些被苏名剑逮住的山贼。 包括袁城、阿兰在内的山贼,都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也都被塞住了嘴。 凤寥骑在马上,一步步走近了阿兰,看着她冒火的眼睛,淡淡一笑,居高临下地说:“你果然立下了大功!放心吧!答应给你的嫁妆,本王一定会给,不会食言的。” 袁城等人都怒瞪阿兰。 阿兰咿咿唔唔地闷叫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嘴被堵住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78章 幕后 随后, 凤寥和雍若等人进入村子, 找了一间屋子补眠。 这一次,苏名剑仔仔细细把他们住的屋子, 检查了一个遍。 凤寥和雍若和衣而卧,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可他们都有点睡不着。 “你刚才对阿兰说的那些话, 是想挑拨她与那伙山贼的关系吗?”雍若随口问凤寥, 觉得这可不像凤寥平时的行事风格。 凤寥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若, 你已经连续救我两次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这几天, 我一直在想马家村那晚的事。” 他微微叹息:“我在想:既已身处漩涡之中,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来直去的了!以后遇到事, 我得多想一想,就像你那样……反过来想一下。 “其实, 皇伯父教过我一些权谋之术,但我从来都是听过就罢,从来没有往心里去,更是从未对人用过。但现在, 我想试试用诡道来解决一些问题了。 “我希望将来, 我也可以像你这样聪明。不必再靠你保护、靠你相救,而是可以反过来保护你……” 雍若微微叹息:“遇事多想一想是对的。这样, 至少别人不能轻易害了你。但你也不要矫枉过正才好……若是因此而变得多思多疑, 那是更大的损失。” “放心吧, 我明白的。” 他们睡到中午才起来, 吃过午饭后就往吴林县而去。 五虎峰的那些山贼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吴林县;那些被裹挟的流民,也被串成一串,一起带回了吴林县城。 凤寥借了吴林县的官衙,开始分别审问那些流寇。 他审问的重点不是刺杀案及幕后主使者,而是五虎峰的详情。 那些山贼中虽有硬骨头,但更多人还是怕疼怕死的。 再加上凤寥分别关押、隔离审理、挑拨离间等招数,没有费太多功夫,就问出了五虎峰的诸多详情。 随后,他将大部分山贼丢进了吴林县的大牢里,自己带着三个招供招得很快很详细的山贼,与雍若和护卫们快马疾驰薛州卫。 薛州卫的指挥使早已得到了凤寥的行文,早就在整饬兵马、安排斥候哨探五虎峰的情形。 到了薛州卫,凤寥直接以天子剑调了薛州卫的兵马,进剿五虎峰。 五虎峰的山贼本来就不算多,如今又损失了二十多个比较强大的战斗力,首领也不在,整个寨子里人心惶惶,丧失了大半斗志。 凤寥等人在带路党的带领下,很轻松就找到了五虎峰山寨,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整个寨子。 剿匪成功,凤寥和薛州卫指挥使联名向皇上报捷,又将一干人犯全部押送到薛州府受审。 这一次,凤寥没有再亲自审那些山贼流寇,而是让薛州知府审案,他自己只在旁边听审。 关于山贼流寇作乱抢劫这一部分还好。 当薛州知府审到袁城等人设下圈套,想要谋刺凤寥时,审得自己冷汗直流。 然而,看了看旁边沉着一张脸的凤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使尽浑身解数,朝源头追挖过去。 袁城一口咬定:他并不知道指使他的人究竟是谁,联系他的是一个干瘪老头子,给的银子很多,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明白。他也知道忌讳,怕把这笔生意搞砸了,就没有追查这个干瘪老头子是谁。 就算薛州知府动了大刑,他也不改口。 薛州知府问:“如果不知道对方是谁,你又怎能相信对方真有能力推动招安,让你们升官发财?你就不怕对方出尔反尔?” 袁城勾了勾嘴角,疼得满头冷汗:“这些鬼话,听一听也就罢了,谁还真信啊?反正我也正想反了他娘的,拿一大笔银子,再杀个王爷壮声势有何不可? “若我们起事成功,不需要他来招安;若我们失败了,也不敢指望这样的阴险鼠辈救命……他们不来杀人灭口,就不错了。” 薛州知府还想再用刑逼供。 凤寥制止了他,让他改审别的山贼。 审别的山贼时,那个吴二却出人意料地供出:“袁城随身佩刀的刀柄之中,藏着一封书信,信上还盖了一个红通通的大印。这封信,或许跟刺杀的事情有关。” 吴二就是那个在马家村里,从地窖里爬出来行刺,却被苏名剑抓了现行又被逼供的山贼。 “你怎么知道那封信跟刺杀有关?你看过?” “是看过!”吴二似乎想通了,不想吃皮肉之苦了,招什么都招得又快又彻底,“小的原以为袁城藏得那样严密的东西,必是他那些产业的秘密,比如田契地契之类的,所以找机会偷看过。 “小的连蒙带猜,认出了几个字,约摸猜到了那封信跟京城权贵有关,也就是跟刺杀之事有关,却不知道那封信究竟在说些什么。” 袁城的那把刀,已作为证物落入了官府手中。 薛州知府就找出了那把刀,当众拆开了袁城的刀柄,取出了那封信。然后他十分机灵地直接将那封信呈给了凤寥,自己并没有打开看一看。 凤寥打开信一看,嘴唇轻轻抿了起来,眉头也深深地皱着。 这封信的字迹,很像是他二哥凤实的;信末加盖的大印,也很像是英亲王的王印。 这封信,只字未提行刺之事,只是说: 他知道袁家当初的案子是受了冤枉,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替袁家洗冤。 劝袁城早日回头,弃恶从善,不要再做山贼了。倘若袁城愿意带着五虎峰的山贼归顺朝廷,他愿意从中斡旋,让朝廷招安…… 这封盖着英亲王大印的信,就是给袁诚的保证。 这封信,证明不了袁城行刺是凤实指使,却可证明:凤实与袁城交情匪浅。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证据,却更容易让人相信:幕后指使者就是凤实! 因为任何人都会想:既然交情匪浅,那么背后指使者不是凤实还能有谁?不在信上提行刺之事很正常啊!那样的事,嘴里交待一声就行了,谁会白纸黑字写下来,白给人留一个把柄? 哪怕事情泄露,这封信落入官府手中,凤实也可以辩驳:我只是在劝一个人迷途知返,丝毫不知行刺之事。 皇帝可以因此而不待见凤实。但看在老英亲王的面子上,只要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他就不会把凤实怎么样。 这样一封信,对袁城来说是个保证;对凤实来说,也更安全。 这比一封指使行刺的信,更能保证双方的利益,也更合情理。 凤寥看了这封信好一会儿,看不出有假,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那个位置,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真这样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吗? 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么,反过来想一想,这件事有没有鬼?二哥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如果二哥真是被陷害的,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谁在幕后操纵?大哥?或是别的堂兄弟? 凤寥忍着眼睛里的酸涩,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将信折起来,收进了自己怀里,对薛州知府说:“你们都退下吧!让我的护卫守在周围,我单独审一审那个袁城。” 薛州知府正巴不得呢!他连忙答应了,十分麻溜地带着衙役们退下,退得远远的,生怕有偷听的嫌疑。 乖乖,那些王爷们争皇嗣之位,已经争到了这种地步吗? 苏名剑脸色凝重地带着人,守在了大堂周围。 被堵着嘴的袁城,很快被护卫们重新带上堂来,被护卫们强按着在大堂前跪了下来。 “按照吴二的供述,我在你的刀柄中找到了这封信。” 凤寥扬了扬手中的信,问袁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袁城吃惊地看看那封信,又看了看那把刀的刀柄,满脸诧异:“信?什么信?” 凤寥默了默,后背向椅背靠了靠:“从你的刀柄里取出来的信。你不会是想说,你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吧?” 袁城默了默,缓缓摇头:“我的确不知道。我藏在刀柄里的东西,是我家里剩下的一点产业,是几张田契地契屋契。何时变成一封信了?” 凤寥看着他不说话,心中估量着他所说是真是假。 袁城也看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的刀柄里,田契地契屋契突然变成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必定是有关行刺事件幕后指使者的,可对?哈哈哈…… “那把刀和吴二,都落在王爷手里好些天了。那封信,是王爷塞进刀柄里的吧? “哈哈,王爷,你若想陷害谁,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为了少受皮肉之苦,肯定要配合一下的。让我在公堂上当众招出那个人来,才能算证据确凿……哈哈!” 袁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虽然是山贼,却也听说了一些朝廷里的事。听说,因为皇帝没儿子,京城中的王爷们都在挖空心思地争着、抢着要换爹? “哈哈哈哈……换爹!为了荣华富贵,你们这些王孙公子,比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还不要脸啊!哎哟……”笑得太剧烈,挣到伤口,他又忍不住呻`吟起来。 凤寥还是不言不怒,冷眼看着袁城狂笑。 袁城喘息两声,放低了声音说:“自己生的儿子,如今却个个想认别人做爹,也不知道你们的亲爹对此是什么感受?为了换爹,你们还不惜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栽赃陷害,种种手段让人大开眼界! “听说恒郡王的亲爹已经死了?如果他知道你们干的这些龌龊事,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哎哟,可笑死我了!” 站在凤寥身边的苏名剑越听越气,要不是规矩所限,他都想上去踹袁城几脚了! 行刺王爷未遂,又被王爷逮住了人、端了老巢,就想往王爷身上泼污水报仇?!真特么的刁恶之极! 凤寥看了袁城好一会儿,平静地对苏名剑挥了挥手:“将袁城好好带下去吧!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幕后指使者,极有可能是他大哥——平郡王凤宽。 第79章 回京 凤寥回到薛州府后衙时, 雍若正坐在廊下喝茶乘凉, 一个小太监在旁边打扇。 “这天气热得,跟蒸笼似的, 能把人给蒸熟了!”他径直走到雍若面前,端起她那杯凉茶一饮而尽。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十分机灵地拿着另一把大蒲扇过来, 给凤寥打扇。 雍若见状, 笑着拎起茶壶又给他盛了一杯,他再次一饮而尽。 两杯凉茶下肚, 凤寥才觉得舒服了些。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看看屋檐外的似火骄阳,忍不住叹息:“究竟什么时候才下雨啊?” “这是老天爷管的事, 谁知道呢?”雍若觉得,再不下雨降温, 真的要热死人了! 要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虽然前世的天气预报经常不准, 但聊胜于无啊! 好怀念前世的空调和冷饮啊!泪目…… 虽然她现在享受着统治阶级的待遇,有专人打扇, 可这样的天气里,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你若实在热得慌, 不如把外衫脱了吧!”雍若对凤寥说。这时代的贵族服饰,哪怕是夏装, 也至少两层。 好怀念前世的背心短裤啊!继续泪目…… 凤寥迟疑了一下, 十分干脆地脱掉了外衫, 丢给了侍立在一边的小太监, 只穿着一件薄绸中衣,坐在了雍若的对面。 若是其他季节,他可以跟若若并排坐着,依偎在一起。 现在这天气……还是算了吧!若若还穿着两层衣服呢!别把她热晕了。 那个接了凤寥衣服的小太监,飞快地跑进屋里将衣裳放好。 凤寥又端起凉茶喝了半杯,才慢慢说起了今日审吴二和袁城的经过,想与雍若交流一下。 雍若就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你大哥凤宽,而不是你二哥凤实?现在,所有证据不都指向你二哥吗?” 她觉得:凤寥没有被表面的证据所蒙蔽,没有直接认定是凤实在幕后指使,这简直是一种质变啊! “因为袁城太直接地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了。” 他开始把自己的思路分析给雍若听:“袁城和吴二的话是矛盾的,所以这两个人,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从这段时间两人的表现来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袁城在撒谎。 “如果撒谎的是袁城,那么他就很清楚刀柄里的那封信,跟我这个受害者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样说,只是想拖我下水。” 雍若又问:“他为什么要拖你下水?” 凤寥点了点头:“对啊,他为什么要拖我下水?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这样看:把我拖下水以后,对谁最有利? “对于袁城本人来说,这个时候如此激怒我,对他本人没有丝毫好处。所以最后得利的,只能是他背后的指使者。 “我爹是皇伯父的亲弟弟,而他只有三个儿子。如果两个嫡出的儿子成了死对头,一个指责对方阴谋暗杀自己,另一个指责对方栽赃陷害自己…… “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就会是那个庶出的长子。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分析得有道理。”雍若点了点头,继续充当论文答辩的考官,“那有没有可能……袁城只是想维护英亲王,这才将你拖下水?他或许只是想否决掉这份证据的真实性,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凤寥道:“袁城能策划出马家村那样的杀局,能安排出环环相扣的流寇作乱,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如果他真心想要维护我二哥,在这封信被发现时,就不会直接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而是会拖吴二下水。他可以说:这封信是吴二偷偷换的,他一点儿不知情,然后让我们去拷打吴二。” “把吴二拖下水有什么好处?”雍若反问。 凤寥的手指在茶杯上画着圈,一边想一边说:“一,可以报复吴二出卖他的仇;二,可以在我这里替我二哥争取到一些同情;三,可以让我意识到:有人在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争取让我和我二哥同仇敌忾…… “这样做,可比直接拖我下水更有利于我二哥。 “你想想看,将来朝廷对质,若有我这个受害者兼亲弟弟替我二哥说话,为我二哥担保作证,对我二哥的处境才会更有利吧?这可比我们兄弟俩疯狗似的互相攀咬,强太多了!” “也许袁城只是情急之下,下了一步臭棋?” 凤寥慢慢摇头:“袁城不像是这样的人。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在落网之后,就应该想到那封信有曝光的可能,不会事到临头才来想招,自然也不会有情急之下的错误决定。 “而且,如果袁城真心想维护我二哥,就不会把那封要命的信藏在刀柄里随身携带。难道他想不到自己有失手被擒的可能吗?将信藏在一个远离风暴中心的安全之处,岂不是更加稳妥?” 雍若点了点头,真心觉得凤寥想事情比以前周全多了。 她又问:“那有没有可能……袁城拖你下水,只是在报复你?” 凤寥继续摇头:“报复我,会比继续维护他一直拼命维护的人更重要吗? “他可是在受了重刑之后,也没有供出这封信来。没道理一看到这封信出现,就突然觉得报复我更重要……若这样,他那些打岂不白挨了?” “如果袁城的目的,真的是离间你们兄弟,他为何不主动将这封信交出来?他不怕这封信见不了天日吗?” 凤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才说:“因为他知道吴二会说出来!由吴二供出这封信来,会让这封信的真实性、可信度更高。 “袁城和吴二都是五虎峰的山贼,认识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袁城那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吴二是什么德行。或许,吴二能发现刀柄里的秘密,本就是被袁城利用了。 “再退一步说,就算吴二没有将这封信招供出来,以后,袁城也有的是机会‘露马脚’的。” “那如果撒谎的是吴二呢?你说了,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雍若淡笑着问凤寥。 “如果撒谎的是吴二,那么,这封信就更加与我二哥无关了。策划刺杀的是袁城,带人造反的也是袁城,袁城受了重刑后,也一口咬定不知背后主使是谁。那么,又有谁会利用吴二,在袁城的刀柄里塞上这样一封信,将我二哥推到这样凶险的一个嫌疑之地?” 雍若朝凤寥竖了个大拇指:“分析得好!我没有疑问了。” 她有些感慨地想:凤寥同学成长得很快呀!这样也好,自己以后可以少操一点心。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爱徒出师了”的复杂情绪。 “你也觉得我分析得很对?”凤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那模样,简直像是一个学渣突然考了满分,在扬眉吐气地求表扬。 雍若点了点头:“是!我觉得你分析得很对。不过,一切分析、猜测都是虚的,要有确实的证据才能真正下结论。这一个原则,至关重要。” 凤寥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会的。” 想明白了刺杀事件的幕后因果,凤寥就不准备再理会这件事了。 他打算第二天就去别的地方巡视救灾情况,继续履行自己钦差的责任。 至于追查幕后真凶的事,回京交给皇伯父去办比较好。 他这个受害者回避了,也免得落下借机陷害谁的嫌疑。 可是当天晚上,一名钦差快马加鞭赶到了薛州。 这名钦差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召凤寥即刻启程回京,鲁南之事由新任钦差全面接手。 同时,这名钦差还代表皇帝,将苏名剑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威胁苏名剑:再有丝毫疏忽,朕砍了你的脑袋当夜壶。 苏名剑被骂得浑身冷汗,赌咒发誓再不敢了。 凤寥对于鲁南之事,虽然还有些放不下,可圣旨已下,他也没有抗旨的余地。 于是,他当天就与新钦差办了交接,第二天就带着雍若,冒着酷暑启程回京了。 回去的路上,天气不仅越来越热,还越来越闷。 为避免热出病来,他们都是早晚赶路,中午最炎热的那一段时间就找个荫凉地儿歇一歇。 这样走走停停,还没有走出鲁南,暴雨就倾盆而下。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然后又转成中小雨,下了两天多。 雍若和凤寥被困在客栈里,与客栈里的掌柜伙计一起喝了顿酒,庆祝“久旱逢甘霖”的大喜事。 等天色放晴,道路基本晒干,凤寥等人继续赶路时,发现原本蔫答答的草木和庄稼又重新有了精神,心情十分的好。 她心里有些遗憾,可惜这时代没有电视、没有新闻。 不然的话,马上就可以知道降雨的范围有多大、对旱情的缓解是否有决定性作用了。 回到京城,正好是八月初七。 凤寥回府洗漱以后,就进宫去面圣复旨了。 雍若去摸了摸她的那些驴子。攒了一个多月,这些驴子身上的积分已经将近一万点了。 看着增加的系统积分,她心里十分踏实:稳定的收入,果然是幸福的基础啊! 留守京城的玉净,告诉雍若一个大八卦:“最近京城王公贵族家的女眷,好多都有了身孕呢!有好些人年轻貌美的时候不开怀,如今都半老徐娘,倒是老树发了新芽。 “舒郡王妃年轻时为了子嗣的事,不知拜过多少神佛,白扔了多少银子。如今她都三十多岁了,也没有再去求子了,却跟庶子媳妇一起怀了头胎。 “荣川郡主今年也三十岁了,原本已不再指望自己能生孩子,正打算给仪宾纳两房宜生养的良妾绵延子嗣,谁知竟突然有孕了。这一下,纳妾的事也顺势就搁下了。 “英亲王府的林侧妃上半年还三天两头地病着,如今竟然也有了身孕…… “夫人,你说这些事奇不奇?” 雍若十分惊奇地看着她:“还有这样的事?” 玉净点点头:“这是真的!现在,那些意外怀了胎的贵人们都在猜测:究竟是拜对了哪一尊神佛,竟能有如此意外的福气?对这事儿,京城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那些寺庙道观里的香火,倒是前所未有的旺盛。” “所以,夫人……”说完了八卦的玉净,瞄了瞄雍若的肚子,吞吞吐吐地说,“夫人与王爷一道出去了这许久,可有……好消息了?” 雍若轻咳一声,脸色平静地说:“没有。” 玉净脸上便露出一点遗憾之色:“那……那夫人可要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争取早日生个小哥儿来。明年春天……可就是选秀之期了。” 言下之意很明白:趁着正妃未入门,先生个小哥儿占一点先机。在皇族之中,有子和无子的妾室,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雍若淡淡地说:“子女缘分是注定的,非人力可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吧!” 生什么孩子啊?她又不是凤寥的老婆,不承担生儿育女的责任。 凤寥从皇宫里回来时,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是鲁南的奏报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了宫里:鲁南普降甘霖,旱灾灾情基本缓解。 二是皇上有旨,宣雍若明日入宫觐见。 第80章 入宫面圣 皇帝要上朝, 要处理政务,自然不可能一大早就在宫里等着见雍若。 所以,女眷进宫拜见皇帝的基本流程是:先到坤德宫拜见皇后娘娘, 等皇帝空闲下来了, 再由皇后娘娘带这名女眷前去见皇帝。 “明日早朝的时候,我要当朝奏报鲁南灾区之事,不能陪你一起进宫。”凤寥很是不放心地说,“不过,刚刚我已经去见过蜜妹妹了。明日她也会进宫, 会见机行事,在母后面前为你说话。等皇上有空召见你时,我也会努力争取在旁边陪着的。”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 雍若就穿着自己郡王夫人的制服, 独自进宫。 在东华门下车之后,花柔焦竹等丫头太监照例在门外等候。雍若独自随着前来迎候的太监, 步行前往坤德宫。 坤德宫中, 除了皇后以外, 还有隆庆公主和几名高位妃嫔。 卫皇后在正中的凤座上歪着,隆庆公主坐在凤座边的一张鼓凳上,其他妃嫔分坐在两排圈椅上。 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这些人看见雍若进来时,却像是在打量一个稀罕物似的, 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惊异、赞赏等各种含义。 雍若半垂着头, 镇定自若地按礼仪拜见皇后和那些妃嫔。 “快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不必太拘礼。来, 到我身边来坐。”卫皇后十分亲切热情地说。 “是!多谢皇后娘娘。” 宫女在皇后凤座的另一侧也放了一张鼓凳,雍若就在这张鼓凳上坐下了。 卫皇后拉着雍若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笑道:“跟着恒郡王东奔西跑、风吹日晒了一个多月,肌肤还是这样白皙细腻,当真是天生丽质。听说你还一直骑马而非坐车?” “是!一直骑马,是为了磨练自己的骑术,免得有需要时跟不上王爷。”雍若不疾不徐地说,“没有晒黑是因为妾身骑马时一直戴着帽子,还用披帛裹住了头脸。” 隆庆公主忍不住说:“那样很热吧?” “是有一些热。不过为了不晒黑,也只能忍忍了。”雍若笑了笑,“若非这样,等妾身回来时,各位娘娘和公主殿下怕就不认识妾身了。前一阵子,鲁南天天烈日当空。中午最热的时候,鞋底薄了都能感觉到路面烫脚……” 雍若就这样陪着卫皇后、隆庆公主和诸位妃嫔们闲话,说了一些鲁南的风土人情、山川风光和沿路见闻。 这些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天天被规矩束缚着的女人,听得津津有味。 气质比较雍容明快的德妃,还一脸向往地问她:“听说你还帮着恒郡王灭了一伙大逆不道的流寇、剿了一窝盘踞当地几十年的山贼?” 雍若谦逊地说:“妾身就是跟去照应了一下王爷的起居饮食。灭寇剿匪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王爷和诸位大人们在操心。” 这些娘娘和公主们,又追问她在剿匪灭寇里的见闻。 雍若就说:“此事说来也有些巧。当时,王爷听说有一个叫马家村的地方受灾严重,就转道去看了看。 “我们到了村子里,却发现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还有人在一堵白`粉墙上题了一首反诗。王爷当机立断,决定趁着流寇尚未壮大,带护卫前去灭寇……” 因为凤寥遇刺之事过于敏感,雍若对此就只字未提。 她只说:当夜他们发现一个奸细,却没有把这个奸细抓起来拷问,而是故意放了奸细去报一个错误的信。结果那流寇首领信以为真,落入了凤寥的圈套中,失手被擒…… 这些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的娘娘们,也很有默契地没有问那个奸细是怎么抓到的,只是十分专注地听着雍若讲故事。 等雍若大体讲完了,德妃就笑着说:“怪不得雍夫人那样招恒郡王喜欢!我若是个男人,有这样一位美人不辞劳苦、千里追随,也要拿她当个心肝儿了。” 卫皇后便取笑她:“可惜你前世修行不够,今生没能托生个男人,只好干看着眼馋吧!” 德妃也笑:“娘娘说得是!妾身还是今生今世多修福德,指望来世托生个男人,再得个这样的美人吧!” 卫皇后和其他妃嫔都跟着笑闹起来。连隆庆公主的生母、一向沉默少言的淑妃,也拿帕子捂着嘴笑。 雍若觉得:皇后和这些娘娘们似乎关系还不错,至少表面上一团和气,听不出什么机锋。 难道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宠爱也罢、子嗣也罢,已经没什么好争的了,所以就化干戈为玉帛、可以坐在一起打麻将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说笑了一阵后,一个小太监来报:“皇上请皇后娘娘带着雍夫人,到御花园的和风轩见驾。” 后宫那些娘娘们借机向皇后告辞。 隆庆公主拉着皇后的袖子说:“母后,让儿臣也去吧!儿臣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父皇了!”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皇上召见雍夫人是有正经事,你去做什么?” 卫皇后宠溺地捏了捏隆庆公主的脸颊:“当本宫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吗?你若当真想见你父皇,多进宫陪陪母后,总有机会见得着的!乖乖在坤德宫等着。” 隆庆公主朝卫皇后嘟了嘟嘴,做了个鬼脸,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朝雍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小心行事。 雍若点点头,轻轻扶起卫皇后的胳膊,跟着卫皇后一起往御花园走去。 走的时候,她就吩咐脑海里的漉漉:“等一下只要有机会,你就扫描一下皇帝的身体,看看他绝嗣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是扫描完了之后,你先不要告诉我答案,等我问你时你再说。免得我听到答案后过于吃惊,在御前失仪了。” 漉漉萌萌地说:“知道啦!” 和风轩位于御花园一个荷花池的旁边。 这里通风透气,还能闻到满池的荷香,是夏日里避暑纳凉的一个好地方。 和风轩里,凤寥正陪着成泰皇帝喝茶。 他看见雍若扶着卫皇后进来,连忙起身迎接皇后。 雍若向成泰皇帝行礼时,皇帝就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等雍若行完礼,皇帝就说:“平身吧!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雍若就站起身来,按照礼仪抬头却垂眸,让皇帝可以看到自己的脸,而自己却并不直视圣颜,以免显得冒犯。 凤寥在旁边看着成泰皇帝的脸色,神情略有些紧张。 “倒是有两分姿色!”成泰皇帝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就转移了话题,“你经常做梦吗?” 雍若半垂着头,十分恭敬有礼地回答问题:“回皇上,妾身很少做梦。”她觉得,皇帝这话题转得有些古怪。 “那在马家村里,你好端端的怎么做起梦来了?做的梦还那样准确地预示了危险?” “或许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得了祖宗或神灵的庇佑。” “那为何做梦的不是恒郡王?” 雍若闹不清楚皇帝纠缠这个问题干嘛,只能静观其变,摇了摇头:“这一点,妾身也想不明白。或许,改天该去哪座寺庙道观拜一拜,再卜个卦?” 成泰皇帝笑了笑:“朕倒是找了个道士进宫来,打算让他看看你身上有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那天是中元节,你又做了那样诡异的一个梦。” 凤寥吃惊地看着皇帝,失声道:“皇伯父?” 成泰皇帝伸出手朝他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凤寥只好压下了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不再多说什么。 雍若不明白成泰皇帝这是在闹哪一出。她心中微微有些忐忑:漉漉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然而皇帝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恭顺地说:“但凭皇上安排。” 成泰皇帝朝旁边的太监总管蔡庆年使了个眼色,蔡庆年又朝站在门边的一个小太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匆匆出门去,很快就领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进来。 那个道士进来之后,按照皇帝的指示,念念有词地绕着雍若转了一圈,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又拿拂尘在她上下左右前后扫了一下,然后躬身对皇帝说:“启禀皇上,这女子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雍若更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确定这样看一看、拿拂尘挥舞两下就行了?不需要往我身上泼点黑狗血、撒点符水什么的吗? 成泰皇帝就点了点头:“有劳道长了!请道长下去休息吧!” 那名道士退下。 成泰皇帝又对雍若说:“这一次,你在鲁南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太过分,朕都成全。” 凤寥在旁边听见了这话,暗暗有些懊恼:他该先跟若若商议一下这事的。可他没想到皇帝会让若若当众讨赏。 雍若心想:请问你这“过分”与“不过分”,大体的界限在哪里? 万一我拿捏不准,提的要求太高,岂不是平白惹你厌烦?若提的要求太低,我岂不是白白吃亏了? 她觉得:这个赏,还真不好讨。 “谢皇上恩典!”雍若脑子转得飞快,几乎脱口而出,“妾身正有一件事想求皇上:若皇上再派王爷出京办差,可否允许妾身依然随行?” 成泰皇帝、卫皇后和凤寥一起看着雍若,神情都是微微一愣。 成泰皇帝打量着她的神情,扬声问:“你不放心凤寥?” 雍若点了点头:“王爷似乎流年不利。有个细心的女子在身边照应,凡事总能周全些。” 成泰皇帝忍不住点头,心想:不仅流年不利,还命犯小人。 这一次若非雍氏跟着凤寥去了,自己此时就追悔莫及了。这个雍氏,当真是什么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贵重命格不成? 他神情有些微妙地扫了凤寥一眼,又看着雍若说:“这一次到鲁南,听说你们吃了不少苦头。你一个弱女子,这样的苦头还没有吃够?” 雍若神情自若地回答:“妾身与王爷同行同吃同住。王爷能吃的苦头,妾身自然也能吃。” 成泰皇帝沉吟了一下:“你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讨一些恩典?比如说:你自己的位份升一升?或者给你娘家人讨些好处?他们现在都是白身吧?” “回皇上,妾身自己的位份,皇上和王爷心中自有一杆秤,又何须妾身自己来讨? “给娘家人讨好处,更加没有必要。妾身娘家原本贫苦,仰仗着王爷的扶持,如今已是衣食无忧、呼奴唤婢了。对妾身而言,扶持娘家到了这个地步,已是足够。再多,就过了。” 至于荣华富贵,雍荞雍苗若有本事,就自己去挣;若没有本事,还是寻常度日为好。 成泰皇帝微笑道:“你可能没听明白朕的意思:你父亲是平民,你便是平民之女。倘若你父亲能有一个五品、六品的闲散官职,也能抬一抬你的出身不是? “同样是郡王夫人,出身官宦之家还是平民之家,终究是有一些不同的;所生孩子的地位,也是有一些不同的。” 雍若想: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若真想给她爹一个官职,直接给就是了,又何必让她来讨,平白让她落了下乘? 她对于自己和凤寥的前途并不看好,心里并不想让雍家成了官宦之家,免得雍荞和雍苗一再体会那种大起大落的人生波折。那对于他们的成长很不利。 他们现在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学上、有佣人使唤,这已经比很多人幸福了。如果他们想要更加美好的未来,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吧! 至于说她的孩子的地位问题…… 呵呵,等她有了孩子,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妾身是什么出身,无人不知,又何必掩耳盗铃地让皇上为难呢?至于孩子的地位……” 她轻声说:“到时候,想必皇上和王爷自有考量,不必妾身来操心这些事。” 成泰皇帝打量着她的神情,觉得她说的不像是假话,神情更加微妙。 “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 雍若微微一愣,一脸愕然地说:“光宗耀祖,难道不是男儿的事?妾身家中还有两个弟弟,这样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做吧! “一则,靠着裙带关系光耀门楣,终究不美;二则,他们总要有些正经事做,才不会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事。” 她心中忍不住调侃:若皇上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允许女子做官,我倒是想去科场和官场上试一试,看看自己有没有光宗耀祖的能力。 可惜,这不是那样的时代。 成泰皇帝原本是想小小地为难雍若一下,再给她一些恩典,让她感恩,也要让她安分。 可雍若都这样说了,他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既然这样,你就退下吧!凤寥也回去。念你这次辛苦,朕给你十天假期。” 成泰皇帝挥了挥手,将雍若和凤寥打发了出去。 等两人都走了,成泰皇帝就吩咐太监总管蔡庆年:“再把虚清道长叫回来。除了皇后,其他人都退下吧!” 第81章 太狗血了 当和风轩里只剩下了成泰皇帝、卫皇后和虚清道长三个人时, 皇帝开门见山地问:“刚刚朕让你见的那个女子,她面相如何?” “启禀皇上,那女子天庭饱满而润泽, 主聪明机敏有主见;眼睛清澈却藏神, 主豁达坚毅有决断;鼻直而挺、山根丰隆、鼻翼饱满,主持家有道……” 虚清道长把雍若的长相点评了一遍之后,总结说:“……总体来说,是一个年少时有些坎坷、成婚后旺夫旺家的面相。娶到此女之人,当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成泰皇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庚贴来, “道长再帮忙批一下这两人的合格,他们的八字合不合?” “龙年鸡月鸡日龙时?”虚清道长的视线在两张庚贴上一扫,就非常吃惊地低呼了一声。 “怎么,这个生辰八字有问题吗?”成泰皇帝连忙问。 虚清道长看着手中的庚贴,摇了摇头:“没有问题。贫道只是没有想到, 真能见着这样的命格。” “这命格怎么了?”成泰皇帝略有些忐忑。 他对于命格面相之事, 在信与不信之间。他不会只凭命格面相之说,就肯定或否定一个人;但对于命格面相好的人, 他的确会多一点好感。 “这是龙凤呈祥、好事成双的罕见命格。有这样命格的人, 无论男女,必定秀外慧中、学有所成。 “只不过,凡事总会有利有弊。这样的命格过于贵重, 年少时多半压不住, 注定了会少年坎坷、历尽艰险。 “若能渡过这些坎坷艰险, 便会一生富贵、福寿双全;若不能渡过,怕就是夭亡早逝、天妒英才的结局了。” “道长见过这样命格的人吗?” 虚清道长摇了摇头:“不曾亲眼见过,但批过类似的八字。永昌侯杨家有一位七公子,就是类似的命格。 “只是杨七公子五行不全,更加压不住,便成了九死一生的凶险格局。那一线生机,就是找到一个类似命格且五行齐全的女子,与他互相扶持、共度难关。 “只可惜,听说杨七公子冲喜之事出了些岔子,他未能与这样的女子结为连理,最终不治身亡。” 说到杨七公子那件事时,成泰皇帝颇觉得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指了指虚清道长手中的那张庚贴,问道:“那这个人呢?能度过那些坎坷艰险吗?” “这个人在两可之间。能与不能,约摸是五五之数。” “若她不能度过,会带累家里人吗?” “会与不会,也是五五之数。” 成泰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虚清道长:“道长还没有说,这两人的八字合不合?” 虚清道长掐着手指,推算了好一会儿,朝成泰皇帝拱了拱手:“乃是互有助益的天作之合。” 虚清道长退下去了。 和风轩里,只剩下了成泰皇帝和卫皇后。 卫皇后问道:“皇上合他们的八字,是想让雍氏做寥儿的正妃吗?” 成泰皇帝摇了摇头:“朕只是在考虑这种可能性,还没有做决定。” 卫皇后便笑道:“如此看来,皇上对这雍氏,颇为看重?” 成泰皇帝微微点头:“从个人的性情品貌来说,这个雍氏无可挑剔。朕就是把那些名门望族家的适龄闺女扒拉个遍,也未必能找出一个比她更出众的人选来。” “皇上不在意雍氏的出身了?” “与个人的性情品貌相比,出身家世微不足道。大不了朕下一道恩旨,赏她娘家一些体面。” 卫皇后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成泰皇帝又道:“从福缘来说……这个雍氏,跟寥儿倒似极有缘分,也十分相配。因此,刚才虚清道长说他们两人的八字互有助益,朕倒觉得甚是有理……” 想当初,雍氏不过贫民之女,父亲还是个死在狱中的罪徒,一家四口过得极是艰难。 不过因为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好,雍氏临时起意去花灯会上卖梅花,竟被寥儿看中了。从此,雍家就得了贵人提携,一家人再无衣食之忧,两个儿子还入了安氏私塾求学。 得了美人,寥儿那混世魔王竟然想自己择妻了。 哼!当朕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不就是害怕正妃欺压他的爱妾,想娶个性子软弱些的么? 此后,寥儿领了自己的差事。 差事做得不错,人却屡遭凶险。而这个雍氏,竟已经救过寥儿两次了! 这样细细一盘算,还真是两人互有助益。 若无凤寥,雍氏仍旧只是贫民之女,如今也不知境况如何;若无雍氏,寥儿大约仍在终日逍遥,半点不沾朝中之事,将来怕是与大位无缘了。 成泰皇帝沉吟着说:“既然如此,让雍氏做寥儿的正妃,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寥儿的正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行事,朕还得再看看、再想想。 “因此,朕打算在明春选秀之后再做决定。倘若雍氏在此之前有孕,朕决断时,会更加偏向她一点。” 卫皇后微微挑眉:“皇上已决意过继寥儿了。” 成泰皇帝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寥儿这几次替朕办差,有情有义有担当,能屈能伸能隐忍,手段和悟性也都不差,是个合适的人选。 “早日决定下来,也省得别人惦记着大位,暗中生事。都是六弟的骨肉,朕不忍心看着他们兄弟阋墙,令六弟在九泉之下伤心。” “早些定下来也好。若是年前就定下来,今年过年,宫中也能热闹些。” 去年还有隆庆公主在宫里。今年公主也嫁了,宫中就更加冷清了。 虽说过年时,这些公主、驸马、王爷、王妃都要入宫朝贺宴饮,可宴饮之后,他们都是要各自回府的。 卫皇后其实很想在宗室里挑两三个小女孩养在宫中,也热闹一点。可如今正是敏感时刻,这件事暂时不好提出来。 说到这个问题,成泰皇帝也忍不住一声叹息:宫里的确是太冷清了!他不想在这个伤感的问题上打转,就问卫皇后:“你觉得这个雍氏如何?” “妾身倒是挺喜欢她。懂取舍,知进退,不争锋,不怯懦,很有一些超然物外的雍容气度……” 宫门外,恒郡王府的车驾缓缓行驶在大街上。 凤寥侧身斜坐在车里,将雍若揽在了怀里:“你为什么要向皇上求那样一件事?太亏了!” 雍若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说:“我不觉得亏啊!我很喜欢跟你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山川河流、各地风俗。这样,到了老的时候,也多一些可回味的东西。” 凤寥想了想,笑道:“也是!来日方长,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 雍若侧头瞄了他一眼,笑道:“我可不是以退为进啊!我跟皇上说的,其实是真话。夫人还是侧妃,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区别。给雍家讨好处,我是真心不想。雍家没有什么底蕴,荞荞和苗苗也都还小,不必把他们抬得太高。以免将他们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别惯出两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来,反倒给你添堵惹麻烦!” 他把手臂微微收紧,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来说说别的事吧!你的生日,你想请哪些客人?” 雍若侧过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你若真心问我意见,我会说:请我娘家人来就行了。中午请我娘家的人吃顿饭,晚上王爷陪我喝酒,这样会比大摆宴席更让我开心。” 过生日还要应酬,这是很让人不爽的一件事。若没有政治上的需要,就不必如此折腾了。 正准备好好操办一下雍若十五岁生日的凤寥,不由得微微一愣。 “为什么?只请你娘家人的话,也太过冷清了!二哥的林侧妃还是普通侍妾时,过生日也要摆几桌酒、请一班小戏来唱一天。若按你说的办,排场竟不如一个普通侍妾了!” “排场有什么好在意的?自己舒服才更加要紧。对我来说,被一堆人围着说恭维话,并没有多开心;若是还得应付一些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就是操劳了。” 雍若语气微微有些傲娇,“我过生日,你还要我操劳?” “那蜜儿呢?你跟蜜儿关系不错,过生日连她也不想请吗?”凤寥微微有些不甘地说。 “倒不是不想请,而是公主身份尊贵,给我一个郡王夫人贺寿本就不妥。若我娘家人要来的话,彼此还要拘束着礼仪,更不自在了。”若是她娘见到了公主,是要行国礼的,得叩拜啊! 凤寥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也好,就依你!你的生日,就照你的意思来过。不过,咱们还是请个戏班子吧?就唱给我们两个,还有你娘家的人听。” 回到恒郡王府之后,凤寥就找王府总管焦桐,商议给雍若过生日的事情去了。 雍若独自留在房中,问漉漉:“皇帝究竟是为什么绝嗣的?” “因为皇帝也被人下了绝育药啊!男版的。” 雍若一下子愣住,好一会儿才问:“真的有男版绝育药?!”以前漉漉做过这种猜测,却一直没有见过。 “看来是的。大部分绝育药是用在女子身上的,但也有极少数绝育药,是给男子用的——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去!雍若心里忍不住想爆粗口。这真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位面啊! 谁这么胆大包天,敢给皇帝下绝育药?!太特么让人震惊了! “漉漉,皇帝被下绝育药,大概是什么时候?” “从他体内的药力残留,以及身体受损程度来看,他被人下绝育药应该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四十年前?皇帝现在才五十多岁,也就是说:皇帝在青春期的时候就中招了? 怪不得他子嗣那般艰难,近四十岁了才有第一个孩子…… 等等!她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漉漉,皇帝中了绝育药之后,还能再生孩子吗?” “当然不能了啊!他中的这种药,药性极其霸道难缠,他被下药的剂量应该也很大。被下药后最多一个月,就会彻底丧失生育能力,除非有我吸走药力。不过现在,吸他身上的药力也没意义了。时间太久,他的生育机能已经不可逆了……” 懵懂无知的漉漉,十分平常地解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正在说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雍若两眼发直:如果皇帝四十年前就被绝育了,他那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是怎么生出来的? 堂堂皇帝,竟被人戴了绿帽子?! 不!不对!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隆庆公主生母——淑妃娘娘的样子。 那样一个寡言少语、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女人,胆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不可能! 而且,皇帝被戴一顶绿帽子也就罢了,加上那两个儿子,就是至少三顶绿帽子?绝对不可能! 她迅速将听到的、关于皇帝后宫的那点八卦整合了一遍: 皇帝(当年还是亲王)年近四十了依然无子,而当时的夺嫡之争已经是白热化了,无子成了皇帝继位的最大障碍…… 皇后娘娘(当年还是王妃)不敢再嫉妒,就挑选了四名宜生养的丫头给丈夫收房,天天熬补药给丈夫喝;又管着两名侧妃,不让她们再争风吃醋…… 不过一两年功夫,其中三名宜生养的丫头就相继怀孕,各自生下了一个孩子…… 后来,老英亲王以生命为代价,力保皇帝登基…… 皇帝登基后,给了三个孩子的生母比较高的位份,日常生活照料得十分妥帖。可有一个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说,皇帝再未召过那三位妃嫔侍寝…… 雍若脑子里如有一道惊雷劈过:所以,皇帝其实没有被人戴绿帽子,而是在“借种”生子? 至于那两位“皇子”和隆庆公主究竟是谁的种……老英亲王的?!所以,隆庆公主很可能是凤寥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真是太狗血了! 话说:究竟是谁给皇帝下药的? 她脑子里闪过皇帝登基后下场很凄惨的几家王府,应该是他们之一吧? 看来,皇帝当年经历过的夺嫡之争,极其惨烈啊! 第82章 生日 因为不打算请隆庆公主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 在生日前一天,雍若就亲自跑了一趟隆庆公主府,送去了自己从鲁南带回来的一些土仪, 并向公主说明了生日不大办的意思。 隆庆公主略微有一点失望, 却十分理解地说:“我明白的!你现在的确不宜招摇。明日我若去了,你娘家的人还得给我行礼,双方都不自在。既然如此,明日就不去给你找麻烦了。今日先向你贺一贺寿吧!” 她就让嬷嬷把备好的寿礼拿出来,当面给了雍若。 “多谢公主!”雍若十分真诚地向公主道谢。 隆庆公主朝她眨眨眼睛:“不用谢, 你我合得来也是缘分。或许将来……缘分会更深呢?” 雍若见她目光中似乎颇有深意, 心头微微一颤:听公主的话音,莫非皇帝已经决定要过继凤寥了? 若是这样,自己和凤寥的好日子,最多就到明年春天了吧?或许十五岁生日,会是她与凤寥共同度过的唯一一个生日。 她心中十分伤感, 脸上却没有带出一点来, 只是沉稳地向隆庆公主告辞。 生日当天,凤寥送了她一份十分特别的生辰礼物:一头驴子。 “本来想送你一匹好马的。可我想着, 你似乎更喜欢驴子, 就挑了一头好驴子给你。喜欢吗?”他看着她,满脸笑意地问。 雍若点点头,心中有一种十分古怪的笑意:“喜欢!” 她觉得:这份生日礼物, 还真是一言难尽。好处是:每天的积分收入, 似乎又可以增加一点点了? 凤寥见她笑得那样开心, 便搂着她,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地说:“以后你每年过生辰,我都送你一头驴子?” “好啊!”雍若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我是不是该给凤寥送的每一头驴子,都取一个名字? 周氏一大早就带着雍荞和雍苗入府了。 时间还早,府里的戏班子还没有准备好。凤寥就抓了雍荞和雍苗到书房去,要考较他们的功课,雍若和周氏又能够单独说说话了。 还是上次的那座临波亭。 当丫头太监们都远远地退开之后,周氏恨恨地伸手拧了一把雍若的胳膊。 “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为了王爷舍生忘死的,你怎么就不听?竟然千里迢迢跑到鲁南去了,还跟着王爷剿匪灭寇,还一路骑马……你真是长本事了。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样‘能干’?想来是王爷太惯着你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周氏没好气地低声数落着雍若。 雍若笑着躲闪了两下,心想:她娘还不知道凤寥在鲁南遇刺的事呢!她若知道当时的凶险,岂不更加气恨? “我没有为王爷舍生忘死啊!”她辩解说,“我就是跟着去照料一下王爷的饮食起居,顺便看一看外面的山水风光,也算是散散心。免得一个人闷在王府里十分无聊。” “你还狡辩?谁家的女眷不是整日闷在后宅里,偏你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既有机会出去走走,干嘛要放弃?正好跟王爷多些时间在一处。” 周氏正想说“来日方长”,可想想雍若的身份,这几个字便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女儿只是妾!等王爷有了正妃,这样的专房独宠的日子便不会再有了。若那时她还想跟着王爷出门,还得问问王妃同不同意。 她微微有一些伤感地叹息一声,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你们这一次去鲁南,可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雍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娘怎么这么问?”她娘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你们府上那位苏大人的妹妹前日出嫁,我也去了苏府贺喜。苏家上下对我的礼遇却也太过了些!我不过是个民妇,也不是苏家至亲之人,他们竟想请我到主宾席就座。我好说歹说才推辞掉了。 “回家后我便在想:你说的那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苏家这样超乎寻常的礼遇我,总不可能是为了提前巴结你吧?因此我便猜想:会不会是你们一路上遇到了凶险,而你帮苏大人弥补了一点疏漏?” 厉害了,我的娘。 雍若在心里为周氏点了个赞,却轻描淡写地说:“路上的确会有这样那样的事,但也说不上我替苏大人弥补了什么疏漏。我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还能指挥那些爷们儿不成?苏家为何会这样我也想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事,也不好去问王爷或者苏大人。娘自己拿捏好分寸就行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凤寥、雍若就和周氏、雍苗、雍荞等人一起去看戏。 因为人少,大家就分桌坐了,一边看戏,一边吃酒。 凤寥和雍若在中间坐一桌。周氏在雍若身侧单开一桌,雍荞和雍苗就坐在凤寥的另一侧,两人共用一桌。 戏是凤寥和周氏点的,雍若和雍荞、雍苗各自提了自己的需求。 雍若想听节奏轻快一点的,像那种唱一个字要拖上十八拍的唱段,唱腔再好她也受不了。 雍荞想听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的戏,雍苗这个爱热闹的想看人翻筋斗。 凤寥就分别点了一出戏满足他们各自的要求,他自己和周氏也各自点了一出。 五出戏,来自五个不同的剧目,讲述了五个不同的故事。 因而看戏吃饭的时候,凤寥手里忙着给雍若夹菜,甚至亲自夹了菜喂到她嘴里,嘴里还忙着给雍若解说这五出戏的大概剧情、人物关系和前因后果,还时不时点评一下。 周氏冷眼看着两人的举动,心中既喜又忧。 喜是因为王爷对女儿当真是超乎寻常的宠爱,忧的是正妃进门后,女儿要如何自处? 看完戏,吃完酒,周氏就带着雍荞和雍苗回去了。 兄弟俩今天出来给姐姐贺寿,是从学堂里的告了假的,回去还得温习功课、背书练字呢! 晚上喝了一点酒,雍若就拉着凤寥并排躺在一张宽大的凉榻,一起看星星。 清夜如水,明月如洗,天空的繁星点点闪烁,明灭不定。 “你知道牛郎织女星是哪两颗星星吗?”雍若问凤寥。 凤寥看着漫天星河,摇了摇头:“不知。难道若若知道?”他从未留心过夜空中的某一颗星。 雍若就把那两颗星星指给他看,又拉过了他的手,比划了好一阵才让凤寥弄清楚牛郎织女星是哪两颗星。 “你怎么知道是这两颗星?”凤寥看看那两颗星星,又侧头看了看雍若,忍不住问她。 “是那个游方郎中告诉我的。”雍若伸出手,两根食指比了比两颗星星的位置,“在我这里,他们只有这么一点距离。可实际上,他们之间,隔着一整条银河……” 凤寥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比了比两颗星星的距离。 “容深,你说牛郎织女这样……隔着银河相望,一年只见一次,值得吗?”她轻声问凤寥,心中略有些感伤。 凤寥再次侧头看了看她,想了想,轻声说:“想来是值得的吧?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雍若忍不住点头:“说得有理。” 她继续看着夜空,却突然发现,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亮光,划过了星光璀璨的夜空,在她视野里快速移动着。 “快看!是萤火虫!”雍若十分惊喜地指给凤寥看。 凤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些诧异地说:“腐草为萤。你喜欢这种腐草变的虫子?” 雍若略微一呆:对了,这时代的确有腐草为萤的说法。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萤火虫不是腐草变出来的。他们也是有自己的父母的。只不过,每一只萤火虫都是孤儿。 “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上,萤火虫只是一颗小小的虫卵。后来,虫卵慢慢孵化了,他们破壳而出,变成幼虫,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可这时,他们还不能飞,只能在地上爬行。 “萤火虫的幼虫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们慢慢长大,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会经过五到七次蜕皮,然后会像蚕一样变成一个蛹。 “在虫蛹里面,萤火虫会完成生命的质变,获得发光和飞翔的能力,再破蛹而出,变成一只成年的萤火虫。 “这一次生命质变,消耗了萤火虫太多的元气。所以当他们成年时,他们的寿命就只剩下十几天、甚至只有短短几天。 “可这几天或十几天时间,也是他们生命中最灿烂、最自在、最幸福的时刻。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寻找自己的配偶。洞房花烛之后,雄虫很快就会死亡;雌虫在产卵后,也会很快耗尽生命……” 凤寥听完后,有好一会儿没有吱声。“这些,也是那个游方郎中告诉你的?”他轻声问。 雍若嗯了一声:“他养过萤火虫,原本想验证一下萤火虫是不是腐草变的。你知道萤火虫为什么要发光吗?” “为什么?” “为了在漆黑的夜色里,找到他们心仪的伴侣。”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雍若突然想起了伊能静的那首《萤火虫》,就轻轻唱了起来,只把歌词稍稍改了一下。 “这是那个游方郎中教我的童谣。”她对凤寥说。 “很好听的童谣。教我唱好不好?”凤寥将她揽在了怀里,低声说。 第83章 等吧! 中秋节之后, 凤寥遇刺的那件案子陷入了僵局, 无法再审理下去。 袁城无论受了多重的刑罚,也一口咬定那封信与他无关,是被别人偷换进去的。 他还咬定:偷换的时间就是他被捕之后。因为他被捕的当天早上,还曾经将刀柄里的田契地契偷偷取出来看过。 他这样的口供, 就将换信的嫌疑人锁定在了凤寥身上——因为他被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刀和人都在凤寥手上啊! 按他的口供, 有这个动机和机会换信的,就只有凤寥了。又因为他一直说不清指使自己的是谁,这件案子就更加扑朔迷离。 审案的官员核查他所说的那些田契地契在官衙的留底,没有发现问题。 又反复调查袁城的身份,发现袁城的真实身份有些敏感, 却也没有找到推翻他证供的证据。 据查:袁城家中本是做生意的, 他自己却自幼读书, 原想考取一个功名,改换一下家里的门庭。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父兄卷入了皇子夺嫡之争。因为一起影响巨大的军需造假案,他家家财悉数被抄没充公, 他父兄均被定罪问斩。 袁城本人虽然没有承担罪责,可他的功名之路却被彻底断掉了——想参加科举,身家清白是第一前提,不然连考场也进不了。 再加上此案之后, 袁氏家族四分五裂, 袁城父亲这一支成了族中罪人, 被宗族除名。 袁城在老家呆不下去,就带着母亲离开了原籍。 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就辗转流落到了鲁南,当了五虎峰的一名山贼。 他藏在刀柄中的那些田地产业,本是他娘在家败之前偷偷攒下的一点私房。 可他家败落之后,这些产业竟被刁奴侵占,致使他们母子穷困潦倒。 他那首反诗里的“潦倒流离未觉哀,幼无父母长无财”其实是半真半假的。 后来袁城当了山贼,才陆续将那些产业夺回来。而那些“趁火打劫的白眼狼”,自然也都被他尽数杀了。 案子的审理陷入了僵局,此案的风声却悄悄在京城流传开来。 慢慢地,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有人说:肯定是英亲王凤实买凶刺杀亲弟弟。 你想想,皇上简直是把恒郡王当亲儿子养大的。有恒郡王在,皇嗣之位哪轮得到英亲王?英亲王对自己的弟弟,肯定是必除之而后快的。 也有人说:所谓刺杀案,不过是凤寥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那个买凶之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正因为买凶之人是他自己,所以他早有防范,才会在刺杀中毫发无伤。然后,他利用一封伪造的信,诬陷亲哥哥是幕后黑手,将亲哥哥陷入了死地。 谁知那个派人行刺的流寇首领却是个硬骨头,不肯做他帮凶,死也不招。恒郡王机关算尽,却因为未能屈打成招,落到了今日这样的不尴不尬之局。 至于这些龌龊事的缘由嘛……不过是皇上无嗣而已。 你想想,皇上要挑嗣子,肯定是挑嫡亲的侄儿了!可老英亲王,就那三个儿子。 长子是庶出,一向与世无争。恒郡王若能将一盆要命的污水泼到英亲王身上,这皇嗣之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种种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对凤实和凤寥都很不利。 只有凤宽这个英亲王庶长子置身事外,依旧是每日呼朋引伴,吃酒看戏,十分超然。 在这样的环境下,猜疑也在凤寥和凤实之间迅速出现并壮大。 有一天晚上,凤寥从英亲王府回来后,十分伤感地对雍若说:他和他哥哥之间,现在恐怕就只剩下一点面子情了。 他有一点后悔。 “若若,当初在鲁南时,如果我想明白之后,当机立断地直接杀了那个袁城、毁了那封信,还会不会陷入今日这样百口莫辩的局面?”他叹息着问雍若。 雍若安慰他:“毁灭案件中的人证物证,有害律法公正,是要承担很大罪责的。王爷若心怀天下,这样的事能不做最好别做,免得习惯成自然,为人处事再也无所顾忌。虽然有些事用诡道解决更直接,可正道终究才是王道。王爷没有做错,不必懊悔!” 凤寥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我最近似乎在诡道上想得太多了……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雍若浅浅一笑:“等吧!” “等什么?” “等皇上做决定。如今这样的局面下,皇上或许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了。只要皇上做出了决定,不管谁输谁赢,都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你和你二哥的关系,现在还不算太糟。无论是你还是他,要后退都来得及。” 雍若心想:留下袁城和那封信,任由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局面,其实是有一个很大好处的。 那就是:可以逼迫皇上早做决定,让凤寥免受许多困苦煎熬。 皇子夺嫡也好,诸王争夺皇嗣之位也好,可怕的是其中凶险,更可怕的是:旷日持久、相持不下。 因为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日复一日的煎熬,一次又一次的各种打击、各种暗算、各种猜疑和恐惧,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这个人身上原有的许多珍贵品质,会在不知不觉间丢失掉。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雍若并不想凤寥在漫长的夺嫡煎熬中,耗尽他身上那些无比珍贵的、她极其看重的许多品质。 同时,她也必须在明年春天之前,在凤寥暴露出不娶正妻这一真实目的、自己暴露出妒妇这一真实本质之前,将凤寥推上那个位置。否则,她和凤寥大约不会有赢的机会了。 当今皇帝是经过无比惨烈的夺嫡之争,才登上皇位的。 他应该很清楚那一场争斗的凶险和残酷。 他那样疼爱凤寥,应该不舍得让凤寥也经历那样的凶险和残酷吧? 而且,斗得越激烈,斗得越久,失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应该不希望老英亲王的子嗣再有折损吧? 因此,在如今这种局面下,雍若认为:快刀斩乱麻,会是皇帝很有可能要采取的应对之策。 —————— 在雍若琢磨皇帝心思的时候,成泰皇帝和卫皇后,在宫中召见了沈太妃。 召见的地方,就是皇帝上一次召见雍若的御花园和风轩。 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远远退开。皇帝的心腹守在屋子外面,以防有人偷听。屋子里,只有皇帝、皇后和沈太妃三个人。 沈太妃行礼之后,成泰皇帝却没有急着叫她起来,而是嗤笑一声说:“六弟妹倒是保养得好!这么多年没见了,风采不减当年啊!想必日子过得十分顺遂吧?” 因为男女有别,皇帝亲自召见宗室女眷本来就不是常有的事。成泰皇帝不待见沈太妃,自然更不愿意见她了。 算起来,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凤寥那一场大病之时。那以后,虽然沈太妃也会在节庆之时入宫朝贺,可见的都是卫皇后了。 沈太妃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敢吱声。 卫皇后拉了拉成泰皇帝的袖子,成泰皇帝不满地哼了一声,才淡淡地说:“平身吧!” “对于凤寥和凤实之间那些流言蜚语,你有何看法?”成泰皇帝懒得跟沈太妃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刚站起来的沈太妃又跪下了:“启禀皇上,妾身以为他们两人都是被冤枉的。凤寥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教导,素来品行端方、心肠柔善;凤实虽然木纳了些,可也向来友爱手足、行事端方,岂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那你认为那些事是谁做的?” 沈太妃迟疑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说道:“应该是平郡王凤宽。” 成泰皇帝又是一声嗤笑:“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他的生母和亲弟弟报仇?” 沈太妃无可辩驳,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叩头道:“当年是妾身错了,皇上若要治妾身的罪,妾身无话可说。只是平郡王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想成为……” “成为皇上嗣子”这样的话,终究太犯忌讳。哪怕她觉得自己早已豁出去了,也无法当着成泰皇帝的面轻易说出口。 成泰皇帝冷笑一声:“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要了平郡王的命。他虽是庶出,却终究是六弟的骨血。除了你生的那几个之外,六弟的骨血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沈太妃便有些着急了:“皇上不可过继平郡王!” 成泰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无比讽刺地说:“是啊!不能过继平郡王,否则凤实和凤寥这两脉,将来怕是逃不过潦倒败落的结局。朕只能从凤实和凤寥之间挑一个过继,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太妃无法自抑地长舒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妾身不敢。” 成泰皇帝冷冷地说:“不敢?呵呵,你有什么不敢的? “当年你敢给平郡王生母下落胎药,致使周侧妃小产,血崩而亡;你还敢给六弟的侧妃夫人侍妾们都下了“紫玦”之毒,致使她们无一人有孕,致使六弟子嗣单薄…… “若非六弟临终前求我饶了你,朕又念着几个孩子年纪尚小,需要人教导照看,又岂容你活到今日?” 沈太妃跪伏在地上,无言以对,汗湿重衣。 当年的事,老英亲王和皇帝早已查得水落石出,不容她狡辩。 老英亲王当年跟她闹翻,也是因为这两件事。 只是当时的局势太过凶险,不可后院起火。在种种顾虑之下,此事便被隐瞒了下来,沈太妃继续做她的王妃。 但此后,老英亲王却再也不踏足她的屋子。 沈太妃深知:等皇帝登基、稳住了局势,是不会轻饶了她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没机会也不敢再出阴招,只得抛弃一切尊严和骄傲,伏低做小,又拿一对儿女打亲情牌,好不容易才哄得老英亲王心软了些。 后来,沈太妃又趁着老英亲王喝醉了酒,像那些没廉耻的下`贱丫头似的,厚着脸皮爬上了他的床,这才有了凤寥。 有了这个孩子后,老英亲王对她果然更加心软了些,竟在临死前,亲口求皇帝饶了沈太妃。 可这个孩子的来历,却让沈太妃一想起来就倍感屈辱,因此她心中对凤寥,便始终有很深的心结在。 皇帝登基之后,曾经像今天这样召见过沈太妃,明确表示:留她在英亲王府,只是为了照看几个孩子。六弟的骨肉,不管是谁,倘若再有半点折损,都唯她是问。 从那以后,沈太妃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保护几个孩子平安长大。 她对平郡王虽然心中怀恨,却再也不敢如何了。对于自己的几个孩子,她更是看得特别紧。 只是,对于凤实和兴安郡主,她还有几分真心的母爱。 可对于凤寥这个不断提醒她曾有那样一段屈辱经历的存在,她的心中,就只剩下厌烦和负担了,只一味严加管束。 沈太妃的这种态度,凤寥自然是有感觉的。 他一方面在皇帝和皇后那里,受到了超乎寻常的关爱和十分正统的教育,另一方面又在沈太妃这里,无所适从。 渐渐地,凤寥就成了一个十分矛盾的“混世魔王”。 成泰皇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沈太妃,好一会儿才说:“朕已决意过继凤寥,反正你也没有多喜欢他。只是现在,他们兄弟嫌隙已成,你要如何弥补?” 沈太妃十分光棍地说:“但凭皇上吩咐。” 第84章 沈太妃认罪 “很好!你回去之后, 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凤寥、凤实、凤宽。”成泰皇帝看着沈太妃, 无比冰凉地说,“把你是如何害死平郡王生母的、如何给府中女眷下绝育药的、朕登基后是如何威胁你的、平郡王为何能活到今日……这所有的事,你都要一点儿也不遗漏地告诉那几个孩子。” 沈太妃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无比苍白。 “皇上……”她完全忘了礼仪, 抬头看着成泰皇帝, 浑身颤抖, “这……这些事如何能告诉他们?” 如果照皇上的话做了,她还如何在几个儿女面前做人? 成泰皇帝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笑意:“刚刚不还说:但凭朕吩咐吗?怎么,你现在知道……你做的那些事都无法见人了吗?呵呵,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沈太妃的头上和身上, 迅速聚集一片密密的冷汗。 她再无半点刚才的镇定和暗中得意, 无比惶急地向着皇帝连连磕头:“皇上,求皇上开恩!饶了妾身吧!” “朕意已决,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成泰皇帝冷冰冰地说,“事到如今, 难不成你还想在儿女面前装出个慈母的样子倚老卖老吗?” 沈太妃跪在地上,满心凄惶。 她游目四顾,看见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卫皇后,膝行两步, 哀求道:“皇后娘娘, 求您为妾身说说话吧!娘娘您也是做娘的人, 怎忍心……” 说到这里,沈太妃突然想起:隆庆公主虽然一直养在卫皇后身边,深得卫皇后宠爱,却并非卫皇后亲生。 她脑子里本能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样求情,会不会适得其反?向卫皇后求情的话,便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卫皇后叹息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太妃,轻声说:“皇上已决意弥合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此事已无法更改。你遵旨吧!” 当然,还能弥合的,就只是凤实和凤寥之间的关系了。凤宽与两个弟弟之间的兄弟之情,在周侧妃小产血崩之时,就注定了结局。 沈太妃不由得瘫坐在地上。 她很希望自己此时能够突然晕过去,然后大病一场,什么事也做不了。 可惜她平时保养得太好了,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竟没有半点要晕过去的征兆。 她想过要装晕,却又不敢在成泰皇帝面前耍这种花枪。 成泰皇帝不屑地看了沈太妃一眼,又拍了拍手,将太监总管蔡庆年叫了进来,让蔡庆年亲自送沈太妃回府并做个见证。 沈太妃当年之事,蔡庆年是知情人之一。 跟他们一道走的,还有早已在旁边等着的太医院院使何勤方。 何勤方也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成泰皇帝让他跟着去,除了做见证以外,也是为了让沈太妃能够痛痛快快地说完真相,没机会装晕倒耽误事儿。 沈太妃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小太监搀着出了宫。 英王妃正在宫门外等着她。 像沈太妃这样上了一点年纪的女眷进宫,如果晚辈中有人得了朝廷诰封,一般会将这名有诰封的晚辈带在身边服侍。 可这一次,皇帝明确要求沈太妃独自入宫,英王妃便只能在宫门外等着了。 英王妃见到沈太妃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连忙迎上来,扶住了沈太妃,又十分客气地与蔡太年、何勤方见了礼,半是试探半是感激地寒暄:“……竟有劳蔡总管亲自送母妃出宫,真是罪过!” 蔡庆年笑着还了一个礼:“英王妃客气了!老奴与何大人奉皇上旨意,送沈太妃回府,并有事要办。还是别再耽搁了,这就走吧!” “是!”英王妃心里猜测着蔡庆年亲自到英王府会有什么事,却不敢再多说多问什么,直接扶着沈太妃上了车。 当马车向英亲王府驶去,她才借着辚辚车行声、踏踏马蹄声等各种声音的掩盖,低声问沈太妃:“母妃,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太妃闭着眼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有额头的冷汗仍在不断冒出来。 见她不搭理自己,英王妃不敢再说话,只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帕子,给沈太妃拭汗。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中,一行人终于到了英王府。 来迎接沈太妃回府、蔡总管与何院使大驾光临的人,除了本来就住在王府中的英亲王凤实和兴安郡主以外,还有凤寥和平郡王凤宽。他们俩是接到了乾元宫太监传来的口谕,特地赶来英亲王府,听沈太妃说事情的。 回到寿安堂以后,沈太妃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情绪也慢慢镇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她再没有挣扎腾挪的可能,干脆就痛快承认了,以后该咋地就咋地吧! 寿安堂正房,沈太妃在当中的榻上坐了,蔡庆年和何勤方坐在她两侧靠下一点的地方。 凤宽、凤实、凤寥三兄弟,依次坐在了两边的圈椅上。 沈太妃又将英王妃等英亲王女眷和丫头婆子太监等全都远远地打发了,又让杜嬷嬷守在屋子后面,兴安郡主守在屋子前面,严防有人偷听。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四人以及蔡、何两位见证人、皇帝特意派来的两名乾元宫太监之后,沈太妃才清了清嗓子,有些干涩地说起了当年往事。 “凤宽,当年你生母周侧妃之所以小产,是因为我在她的汤药里下了落胎药。” 沈太妃的一句话,惊呆了屋子里的兄弟三人。 凤宽早已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但他没有想到沈太妃会当着这些人的面亲口招认此事。 凤实和凤寥两个人,则是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两人都是脸色惨白地看看沈太妃,又看看凤宽,一时难以置信。 沈太妃神情木然地看着凤宽。 凤宽瞪着沈太妃,一张脸迅速涨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眶迅速翻红,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 凤宽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瞪着沈太妃。他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蜡,让他灼痛不已、难以呼吸。 “母妃,您在胡说什么?”凤实脸色大变地看着沈太妃,低声吼道。 凤寥脸色苍白地看着沈太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视线余光中,凤宽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尽管这半年以来,凤寥已被许多残酷的真相冲击过许多次,自认为内心已十分强大了。 可此时此刻,当他听到沈太妃亲口承认谋杀侧妃和庶子,还是有一种过去所有道德和伦理观念都在崩塌的感觉。 “我没有胡说。”沈太妃看着凤实,没什么表情地说,“蔡总管与何院使都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也是今日此事的见证人。你若是不信,可以找他们求证。” 不等凤实向蔡总管、何院使求证,凤宽就指着沈太妃,含着热泪狂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个毒妇!你今日终于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你害了我的亲娘和亲弟弟?!” 凤宽狂笑不已,眼中的泪水迅速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想向沈太妃扑过去。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乾元宫太监,却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了,说道:“平郡王,皇上有旨:不可动手!” 平郡王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得恨恨地将脚往地上一跺,咬牙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太妃今日是撞了什么邪,竟然当众承认此事?” 沈太妃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因为你指使袁城行刺凤寥,指使袁城聚众谋反,却想将屎盆子扣在凤实的头上。你行刺未成,又利用袁城和那封伪造的信,令他们兄弟生隙,好坐收渔翁之利。你以为,这样拙劣的伎俩,能瞒得过我、瞒得过皇上吗?” 凤宽愣了一下,情绪迅速冷凝下来。 他抱起了手臂,神色淡漠地对沈太妃说:“我不明白太妃在说什么。我一向与世无争,那些龌龊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太妃勾了勾嘴角:“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想必皇上自会向你要一个交代。我今日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承认此事。” “那你为什么说这些?良心发现了?”凤宽继续抱着手臂说。 “因为皇上对一切前因后果心知肚明,想要弥合凤寥和凤实兄弟之间的关系,逼着我向你们说明了当年的一切……”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些事是你们都不知道的。” 沈太妃把成泰皇帝让她交待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当然,皇帝没让她当众承认的事,她自然不会多说一句。 最后,她对呆若木鸡的凤实和凤寥说:“后宅之事,有很多你们这些男人不知道、不明白的阴私鬼域。 “男人只有一个,妾室通房却有那么多。有受宠的就有不受宠的,有得意的就有失意的,种种意难平,便会生出种种恩怨是非、种种防备、忌惮、打压和阴谋算计。 “我是再也管不得你们了!你们若想子息旺盛,从今以后,就不能只把眼睛盯在那些大事上,也要留意一下自己的后宅。 “好了,都走吧!从今天起,我谁也不见。”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 凤寥和凤宽都呆坐在椅子上,眼中含泪,神情茫然而痛苦。 守在门外的兴安郡主蹲靠在门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流满面。 凤宽默了默,起身就想拂袖而去。 蔡庆年却叫住了他:“平郡王,皇上有旨:王爷听完这些后,就随老奴到宫里去一趟。” 凤宽只得站住了。 蔡庆年又将守在门口的兴安郡主叫了进来,对兄妹四人说:“皇上有旨:今日之事,你们兄妹知道就好,别再告诉任何人了!算是为朝廷、为皇族、为英亲王府、为你们九泉之下的父亲留一点颜面。” 第85章 骨肉 乾元宫中, 成泰皇帝沉着一张脸, 坐在当中的御座上。太监总管蔡庆年站在皇帝身后,另有几名心腹太监守住殿中各处门户。 平郡王凤宽跪在御案之前。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成泰皇帝语气平淡地问凤宽。 凤宽低眉垂眸,嘴唇轻轻抿着。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臣的确有话想问皇上:沈太妃做下那样的事,如今又已亲口认罪, 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沈太妃?” 成泰皇帝反问他:“你想要朕如何处置她?” 凤宽微微咬牙:“她害了我生母, 害了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还害得我父王子嗣单薄。这样的大罪,赐死不为过吧?” 成泰皇帝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管她做过什么,她终究是你的嫡母。赐死她的话,不应该由你来说。你说了,便是过了。 “再说, 你父王临终之前曾求朕饶了她, 朕也答应了你父王饶她一命。做人不可言而无信, 所以无论如何,朕也绝不会赐死她。你不用再想这样的事了。” 凤宽心中更加愤恨难平,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有太过激的举动和言语。 “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她?让她继续风风光光地做太妃不成?”他语气压抑地说, “这样的话,我生母和我弟弟岂不白死了?” 成泰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朕会下旨,令沈氏到普惠庵出家修行。这是对她的惩罚上限了。” 凤宽仍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只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 成泰皇帝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见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丝毫没有跟自己招认什么的打算,心里涌上了深深的失望。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朕说吗?”他想再给凤宽最后一次机会。 凤宽咬了咬牙,心知皇帝指的是什么。 可他真心不愿承认,也真的不能承认,便道:“皇上要对沈太妃从轻发落,臣也无话可说。” 成泰皇帝的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心中无比失望。 他扭头将视线从凤宽身上移开,长长地吸了几口气,等情绪平复一点了,才又看着凤宽,没什么表情地开了口:“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么朕来问你吧! “你刚才说:沈太妃害得你父王子嗣单薄,朕应该赐死沈太妃。那么,你阴谋刺杀你三弟、嫁祸你二弟,如此没有手足之爱,又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凤宽满脸惊惧地看着成泰皇帝:“皇上何出此言?臣历来与世无争,对于二弟三弟,虽然说不上手足情深,却也绝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 成泰皇帝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你当朕是在空口说白话,没有一点证据就给你扣罪名吗? “那个袁城,不仅是戾王余孽,还是你生母周侧妃的仰慕者。周侧妃死后,袁城就消失无踪。在你15岁那年,他重新出现在京城,将周侧妃的真实死因告诉了你。 “后来,袁城每隔一两年都会来京城一趟,与你在普安寺秘密相会。朕可有说错?” 在成泰皇帝说出了袁城与周侧妃的关系时,凤宽心中就产生了真正的、强烈的惊惧之感,额头身上开始冒冷汗。 “皇上,绝无此事!”凤宽大声说,仍是坚决不承认,“不知皇上是听了何人的谗言?臣愿与此人对质!” 成泰皇帝也忍不住开始咬牙了。 他的鼻孔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可他终究是城府极深的人,并没有把心中的怒气发作出来。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无比冰冷地说:“看在你父王的面子上,朕这一次就饶你一命。若你再敢胡作非为,朕就只有牺牲你,保全江山社稷和六弟的其他子孙了。滚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凤宽咬了咬牙,没有再为自己分辩,也没有再说几句求情的软话。 向成泰皇帝行礼之后,他按照礼仪退后三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乾元宫。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成泰皇帝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心很累。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跟那些乱臣贼子斗,一直在倾尽所能地保护六弟的骨肉。 可现在,六弟剩下的这三个孩子,还是陷入了兄弟阋墙的争斗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却对这样的局面无能为力。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名义上的儿子。 那也是六弟的亲骨肉啊! 先帝时,他和六弟是被上一辈恩怨逼上夺嫡之路的。 他那些兄弟中,皇长子是陈皇后嫡出,曾被封为太子,后来被废为戾王;皇次子是惠贵妃所出,后被废为悖王;他和六弟都是宸贵妃所出,他被封为庄亲王,六弟被封为英亲王。 宫中本是皇后系与惠贵妃系针锋相对,他母妃应选入宫之后,极得先帝宠爱,成为这两方势力的共同敌人。 他母妃在两方势力的夹击下,靠着先帝的宠爱艰难求存,生下了三子一女,却只有他和六弟活了下来。 日复一日的宫中争斗,让他们这一系与其他两系的仇怨越来越深,已不可能化解。 摆在他和六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登上皇位,要么任人宰割。他不想任人宰割,就只有去争那个位置。 他知道自己被下了绝育药时,已经二十三岁了。 成婚多年,妻妾无一有孕,他便知道事情不对劲。 悄悄找了两个靠得住的民间大夫分别诊治过,他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当时,真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他无比愤恨。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了谁的暗算,但会对他下这种毒手的,也不外乎那两系人马。 一方面要为自己报仇,一方面要为母妃和弟弟谋一个前途光明的未来,他也只能跟那两系人马斗到底了。 考虑到自己会一直无嗣,他当时想推六弟上位。 六弟当时才十三岁,性情粗中有细,却厌文喜武,极不耐烦那些宫中争斗、朝中政务,死活不愿意。 为了躲他,六弟还在乾元宫前绝食静坐了两天一夜,求准了父皇许他去军中。 他当时有些心凉,却没有阻止六弟。 一方面是想着兵权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六弟避一避京中的是非也好,也算是一种保全,免得六弟也一个不慎被人暗算了。 六弟去了军中之后,有好几年没有回京。 据说,他整日没上没下地跟一群年轻军官和小兵混在一起,同吃同住。杨景岳的爹,那时候就跟六弟的关系极好。 夺嫡之争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他因年近四十而无子,颓势越来越明显。 万般无奈之下,他向六弟提出了“借种”之事。 皇家血脉的监控非常严格,想要没怀孕装成怀孕了,然后在生产时从外面抱个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孩子,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当时被那两系人马死死盯着,更不可能。 所以,他若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就只能让“自己的”妻妾怀孕生子,就只能“借种”。 六弟一开始觉得此事很荒唐。 可最终,为了他们的母妃,为了他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还是同意了。 这件事,他计划得十分严密。 借口修缮府邸,他在一个被命名为葡萄院的院子正房里,秘密建了一条通往隔壁客院的地道,又搬进了葡萄院里长住,不许闲杂人等搅扰。 之后,当时还是庄王妃的卫皇后,精心挑选了四个性情温顺怯懦、但有宜子之相的丫头,升为通房。 那一年,老英亲王住在庄亲王府的时间,远远多过住在他自己府上的时间。 他每晚住的地方,自然就是那座有地道的客院。 庄亲王晚上常常召那几个通房侍寝,进房就灭灯,还要装成有特殊爱好的样子,蒙住这些丫头的眼睛、绑住她们的手,避免让这些丫头发现真相。 实际上跟这些通房丫头行房的,自然是老英亲王,成泰皇帝从来没有碰过那四个通房中的任何一人。 后来,那四个通房里的三个陆续有孕,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有了儿子后,他稳住了自己的阵营,挽回了一点颓势。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争取更多优势了。一场夺宫之变突如其来,多亏了六弟在军中结下的那群生死兄弟,他才能突破重围,转败为胜。 让他无比愧恨、无比遗憾的是:六弟折在了那场宫变之中。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皇位应属于六弟,将来也一定会传给六弟的孩子。 然而,六弟养在他名下的那三个孩子,虽然他竭力保护,两个儿子还是夭折了。 被追封为悼怀太子的皇长子凤宣,两岁多时死于一场风寒。一场风寒,就那样要了一个孩子的命! 被追封为哀怀亲王的皇次子凤容,因出生时胎位不正难产,被闷在肚子里太久,一出生就病得十分凶险。虽然太医全力救治,也未能让他活到满月。 现在,六弟的儿子只剩下了凤宽、凤实和凤寥,每一个都无比珍贵,他绝不希望再有任何折损! “来人!宣宗人府宗人令、左右宗正,宣内阁诸学士、六部尚书、五寺寺卿、都察院都御史、翰林院掌院学士入宫觐见!” 第86章 皇太子凤寥 雍若正在恒郡王府的驴院摸驴子时, 一个小太监飞奔过来回报:“王爷回府了, 在夫人的院子里,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雍若的手,在凤寥送她的那头毛驴的驴脸上顿了顿,说了声:“知道了!” 然后她放开了那头驴子,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凤寥被叫去了英亲王府, 究竟是什么事? 凌寒院里, 她和凤寥身边的丫头太监都站在屋子外面,全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看见雍若回来,留在院子里的玉净便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凤寥就在屋子里。 雍若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吩咐人打了水给她洗手。 她仔细地洗了手, 搽了一点香香的护手膏, 然后才走进屋子里去, 免得凤寥闻到她手上有什么不好的味道,心情更不好。 凤寥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屋顶。 雍若想了一下,将炕桌挪到了一边去搁着。她正准备凑上去, 关心一下凤寥的心情时,就见凤寥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无言地邀请她一起上炕。 她脱了鞋,爬上炕, 被凤寥一把拉进怀里, 紧紧地抱住。 他的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压在她脑后,让她的头紧紧地贴着他的。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让她感觉到了阵阵热气,还有一种十分压抑的痛苦。 她慢慢放松下来,就这样静静地半趴在他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的心情似乎好一点了。他放开了她,拉着她的手,与她面对面侧躺在炕上。 “若若,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时,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就是关于妻妾之争的那些话。”他情绪低落地说。 雍若轻轻点头:“我记得。” 凤寥的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你那些话说得太对了!大户人家之中,当家男人只有一个,妻妾之间岂有不明争暗斗的?有些正房,表面贤德,内里狠毒……” 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突然有一点哽咽,便说不下去了。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你曾说:‘别看内宅不过方寸之地,可这明里暗里的文章,能把三十六计都使全了!’现在,这些话我完全相信了。” 雍若心想:凤寥在英亲王府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说出这样有哲理、有感触的话来?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她试探着问。 凤寥的嘴唇动了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勇气把他母亲的阴私说出来。 便只道:“这天下有多少是非恩怨,是由‘意难平’三个字生出来的?” 雍若把他这番话和说话的语气,与英王府的情形、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比对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凤寥这一次回英亲王府,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龌龊的陈年旧事?比如说:沈太妃和平郡王生母周侧妃那些是非恩怨? 这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是现任英亲王后宅里的事,跟凤寥关系不大,他的感触不会这样深,心情不会这样丧。 而平郡王和沈太妃之间的关系,可不像正常的庶子与嫡母。其中的恩怨,怕是不会浅。 人的心理和行为模式,都是有惯性的。 沈太妃对自己这个没什么利益冲突的人都能接连下毒手,直到自己利用朱樱警告过她一次,她才收手。对于周侧妃这个有利益冲突的人,沈太妃下手只会更狠。周侧妃的死,很可能就跟沈太妃有关。 只是这样的阴私之事,在凤寥主动告诉她之前,她就算猜出来了,也只能装糊涂。 她有些含糊地说:“‘意难平’这三个字,的确会生出许多是非恩怨。” “你说……”凤寥有些茫然地说,“怎样才能少一些‘意难平’、少一些‘是非恩怨’?” 雍若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思量了一下,才谨慎地说:“人人都想‘万事如意’,可这世上的事却总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如意,就会意难平,就会滋生是非恩怨。这是少不了的。 “与其去想如何少一些‘意难平’,不如想一下:要让谁如意,让谁不如意?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如意。能知道该让谁如意、该对谁不在意,便已经是了不得的智者了。” 凤寥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对雍若说:“若若,我曾对你说过:要为你放弃世间所有春`色,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吗?” 雍若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颤,轻声道:“记得。” 她当然记得。可她从未打心底里当真信过。 她不认为凤寥说这话是在骗她。 她相信他说这些话时,是认真的。年少情热时,谁不曾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可作为一个思想成熟的、性格理智的女人,她要是把这些甜言蜜语当成真,当作一辈子的倚仗,那就太可笑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男女极不平等的封建社会。凤寥能坚守那些诺言多久,她实在没有信心。 “你相信我的话吗?”凤寥轻声问她。 雍若顿了顿,言不由衷地吐出了两个字:“相信。”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他。 虽然我真的不信,但我会竭尽所能按照“相信你”这个原则去处理问题——这很矛盾,却是她能拿出的最好态度了。 这样,就算事实证明我信错了,也不过是一切回到原点,我也不会感到懊悔。 “那你要一直相信我!”凤寥的嘴唇微微嘟起来,竟有一点点在撒娇的味道,“我也会尽我所能,让你一直‘如意’的!” 看着他这个样子,恍惚之间,雍若似乎又看到了年初时那个生动而纯粹的少年。 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没有任何负担:“好!我一直相信你。” 甜言蜜语人人爱听,她也不能吝啬啊! 凤寥十分高兴地在炕上爬了几下,爬到了她身边,一手撑在炕上,一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雍若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相信和“按照相信的原则处理问题”,对凤寥来说有区别吗? 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凤寥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了无比明朗、无比轻松、无比愉悦的笑容。 “若若,你真是我的好若若。”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在炕上翻滚,“我们要一辈子这样心意相通才好!”他的声音,再无之前的低沉压抑,变得爽朗而欢快。 “这也是我的愿望!”她笑着说。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是真的,那就够了。 当天傍晚,接连几道圣旨从宫中发出。 第一道圣旨是发给平郡王的。 皇帝以“行为不端,有负朕望”为由,将平郡王连降三级,降为了辅国公,并罚他去林州看守祖陵,无旨不得擅离。 第二道圣旨是发给沈太妃的。 大意是:英亲王太妃沈氏看破了红尘,多次请旨出家修行。朕念其心诚,特恩准沈氏到普惠庵出家,并赐法号惠静。 普惠庵是皇族家庵,的确有自愿去那里修行的皇族女眷。可到那里出家的,绝大部分是犯了大错被处罚的皇族女眷。 皇帝这道圣旨,将沈太妃到普惠庵出家之事由处罚变成了自愿,算是给她、给英亲王府、给她的几个儿女保留了一点颜面。 当凤寥从宫中得到这两个消息时,神情痛苦而落寞。 雍若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沈太妃的确谋害了周侧妃和周侧妃肚子里的孩子。 第三道圣旨,是由宗人府的宗人令、内阁首辅和太监总管蔡庆年亲自送到恒郡王府的。 内容是:过继恒郡王凤寥为皇嗣子,并择吉日册封为皇太子,以固江山,以延国祚。 这道旨意,让凤寥和雍若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所谋划的事,已经成功一多半了。 沈太妃在皇帝下旨第二天,就一身青衣素服,带着杜嬷嬷去了普惠庵。 这主仆两人,其实谁也不想出家。 可圣旨已下,沈太妃必须得去。 杜嬷嬷作为心腹,也不得不跟随,免得下场更凄惨。她想:好在朱樱已经嫁到了外面,可以离了英王府那滩浑水。至于她以后日子如何,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凤寥当天去给沈太妃送行了,没有带雍若。 雍若巴不得离那尴尬场面远一点,就乖乖地留在府里等凤寥。凤寥回来以后,又默默地抱着她在炕上躺了好半晌,心情才好了一点。 钦天监很快择定了吉日。 九月初六,凤寥正式被过继给了无嗣的皇帝,成为了皇嗣子。 九月十九,凤寥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移居东宫。 雍若被册封为太子良娣,随凤寥一起移居东宫。 太子妾室的品级有五个,名额也丰富多了。 这些品级和名额分别是:正三品良娣2人,正四品良媛4人,正六品承徽6人,正七品昭训12人,正九品奉仪24人。 太子良娣仅次于太子妃,以雍若的出身来说,这是一个很高的品级了。 雍若不得不想:皇帝给她这样一个品级,恐怕就有赏她鲁南之功的意思。她就说嘛,如果皇帝真想赏,又何必让她去讨? 在搬家之前,凤寥看着凌寒院那株从雍家老宅移栽过来的红梅,十分遗憾地说:“今年梅花开时,我又不能日日得见了。” 雍若也有些遗憾:“是啊!本以为今年能与你在这株红梅树下饮酒的。” 凤寥微微叹息一声:“这株红梅今年才移栽过,不好明年又移栽,还是先在恒王府养几年。你说呢?” 雍若同意:“频繁移栽,容易养不活。这几年,我们可以赏别的红梅花。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红梅的品格,都是一致的。” 第87章 秋决 成为了皇太子之后, 凤寥一方面要跟着皇帝学习政务,另一方面惦记着给皇帝办十件差事换取自主择妻权利的事,变成极其忙碌。 一天中午,凤寥回来时皱着眉, 一脸的为难, 为难之中又夹杂着一些厌恶和排斥。 跟在他身后的小桂子、小林子等人, 还抱着厚厚的几摞卷宗。 “怎么啦?”雍若问凤寥。 皇帝给你什么差事了, 让你难受成这样? 凤寥皱着眉头长长一叹:“父皇命我在今年的朝审之后, 亲笔勾决今年的死囚犯。” 雍若微微一呆:这是生杀大权啊! 因为“人命关天”这四个字, 朝廷对死刑的判决和执行程序是十分繁琐的。 按本朝律法:凡是关系到人命的案子, 由知县进行初审,审结后上报给知府二审, 然后将卷宗呈报给提刑按察司的官员审核。如果按察司的官员认为没有疑点, 就分别报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复核。等这三方的复核意见汇集齐了, 就分门别类呈递宫中,请皇帝最后定罪。 这是基本判决程序。 一些特殊的案子,可以跳过中间的一些环节。比如为雍家洗冤的那个案子,直接是皇帝发给顺天府审的;再比如凤寥亲自去查的那件杀良冒功案,直接就是三司会审了。 按执行时间分类的话,死刑可分为“立决”和“监候”两种。 “立决”是立刻执行死刑,一般用在罪行重大、影响恶劣的犯人身上。 “监候”是收监候决。一年之中被判决“斩监候”或“绞监候”的死刑犯, 会在秋天以后被集中处决, 这就是所谓的“秋决”。 “秋决”之前要进行秋审和朝审, 就是将已经判处死刑的案子再复审一遍。 秋审在地方上进行。朝审则是在朝堂上进行, 除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后,还有皇帝、太子和一些与案情无关的朝在大员参加。 朝审之后,若没有人提出疑议,皇帝就当场勾决犯人。 皇帝若不勾决,死刑就不能执行。这就是“生杀大权”。这也是皇帝无上权威的一个体现。 雍若觉得:朝审制度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因为审理的都是卷宗,见不到人犯和人证,这种制度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它主要是为了表明:朝廷很重视人命,对死刑的判处很慎重。 在实际操作中,本朝立国以来,在朝审中发现冤案的实际案例仍然是零。 “殿下不喜欢这差事?”等小桂子放下那一摞卷宗,雍若就把所有丫头太监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明知故问。 “是不太喜欢。”凤寥点了点头,眉头仍然皱着,“我一想着:只要我朱笔一勾,就会有一颗人头落地,或是有一个人被活生生绞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雍若很理解他感到的压力。 一笔定人生死,对于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封建社会好少年来说,的确是莫大的压力。 可太子已是储君。这件事,迟早是要落在凤寥身上的。 凤寥也只有慢慢适应了。 她想了想,就安慰凤寥:“殿下不如这样想:你不是在终结一条人命,而是在申张正义,是在为那些受害者讨一个公道,让那些屈死的人不致于死不瞑目。” 凤寥点了点头,脸色依然很沉重:“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怕……这其中,有没有冤枉的?若有冤枉的,岂不连我也成了制造冤案的帮凶?” 雍若竟无言以对:在这个时代,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她老爹当初就是被冤枉的。可板子一打、夹棍一上,完全扛不住!要想不继续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就只能违心地招了供,接受自己被冤枉的命运。 在她前世那个侦察、公诉、审判三权分立的社会,不也有冤案吗? 在如今这个司法制度从根子上就很黑暗、审案者可以合法地严刑逼供的时代,冤死鬼只会更多。 “若若,倘若这其中有冤枉的,我……我怎么办?” 雍若想了想,缓缓说:“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呢?”凤寥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你在朝审和复核案卷时,仔细一些,耐心一些,多想一想其中是否有疑点,若有疑点就不要勾决,发回重审。”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发回重审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还得看官员的人品如何、有没有翻案的时机,结果如何委实难料。 至于那些制度改进上的办法,不是凤寥这个太子能够推动的。 他登基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说得很对!”凤寥想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打起了精神,“要想不成为帮凶,只有多花点精神,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卷宗。” 他摇了摇头,心想:若这样还是酿成了冤狱的话,我也只能惩罚那些贪官昏官了。 他走到书案前,开始翻看小桂子抱进来的那些卷宗。 这些卷宗是他特意让刑部的人抄送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在朝审之前,多了解一下案情,多推敲一下其中的细节,多想一下其中的种种关窍。 “我陪你一起看吧!”雍若很有兴趣地说。 她从穿越过来,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各种案件和犯罪了,现在感觉有些手痒。 凤寥有些不赞同地说:“这些案卷有什么好看的?枯燥乏味不说,里面尽是些作奸犯科的事,没得污了你的眼,白叫你生气。” 雍若笑着说:“皇上和太子殿下都不怕被污了眼,我怕什么?我不过是瞧瞧热闹,长长见识。若看了不痛快,我丢开了便是。” 凤寥就不再多说什么,由着雍若跟他一起看那些案卷。 案卷不都是关于朝审的,还有那起袁城谋逆案的卷宗摆在最上面。 袁城等人阴谋刺杀当朝郡王,还啸聚匪类,阴谋造反。这样的“十恶”大罪,主要案犯本是要判“凌迟”之刑的。 但这些年来,皇帝年纪大了,又因为子嗣的问题,心肠越来越软,治政处事的手段也越来越慈和。袁城等人,就只被判了个斩立决。 雍若心想: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凤寥勾决,有没有让凤寥“报仇”的意思? 皇帝只让凤寥“勾决”而不让他“判决”,这一点雍若十分满意。凤寥刚刚被封为太子,立场又有些微妙,让他来判他还不好办,心理压力也更大。 让雍若觉得更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那一摞朝审的卷宗里,还包括了为雍家洗冤的那起案子。 魏耀祖家里族里那些被叛了斩监候、绞监候的人,都要在今秋处决。 她忍不住想:这世上的缘分何等奇妙啊! 当年,魏家仗势欺人,构陷雍老爹。如今,自己却陪着凤寥看卷宗,等着凤寥勾决魏家那些为非作歹、坏事做尽的败类。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她陪着凤寥看卷宗看到了深夜。 一件寡妇毒杀婆母和独子的案子,引起了雍若的注意。 这名寡妇夫家姓张,丈夫早逝,她与八岁的儿子、守寡数十年的婆母一起过活。 按照案件卷宗所说:这张寡妇不满当家的婆婆太抠门儿,长年苛待自己,就在儿子八岁生日这天,在肉包子里面下了毒,想要毒杀婆婆,自己当家作主。 哪知她婆婆疼爱孙子,将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又给了孙子,祖孙两人便一起被毒死了。 张寡妇这样的罪行,被判凌迟也说得过去。 但因为皇帝行事慈和,所以在案卷报上来时,只判了她一个斩监候,拟在今秋处决。 雍若把这件案子的所有卷宗反复看了三遍,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凤寥说:“这个案子有些疑点!” 一听有疑点,凤寥的注意力立刻从手上的案卷中抽了出来,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哪里有疑点?”他刚才已经看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了,没有发现问题啊! 他眼神异常明亮地盯着雍若,强烈期待着她真能发现一宗冤案,好让自己参与的这个朝审有点用处。 “第一,这个张寡妇倘若真想毒杀婆婆,什么时候下毒不好,偏要在儿子生日这一天下毒?她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吗?” “这……”凤寥沉吟一下,一拍大腿说,“对啊!倘若自己的生日就是祖母的忌日,这个张家儿子日后如何庆生做寿?” 雍若摇了摇头,对凤寥说:“你不要附和我的话。来……想办法驳倒我。” 凤寥便笑起来。他明白:若若这是要与他推演案情,好让他在朝审之时,不至于被人驳得哑口无言。 “杀人还要挑日子?”他尽可能模拟那些不同的思维,与雍若唱反调。 “若是一时冲动杀人,自然不会挑日子。可在包子里下毒,这是谋杀,一定是计划周密的,怎么不挑日子?” 凤寥想了想,又说:“或许是张寡妇没有想到这一点?” 雍若摇头:“男人家可以想不到这个。但女人家心细,整日里想的说的不过是家长里短、吃穿用度,对于嫁娶做寿的热闹,极是津津乐道。当娘的,一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儿子生日的时候,比较好下手?”话刚说完,凤寥自己都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理由有些可笑,“算了,你当我没说。第二个理由呢?” 按卷宗所说:张家做饭洗碗等一切家务,都是张寡妇一人包了的。张寡妇什么时候不好下手? 雍若脸色严肃地指点着那些证供:“第二,喜欢吃肉包子的人,是张寡妇的儿子,不是她婆婆。 “砒`霜没有什么味道。若真是张寡妇下毒,她可以下在任何饮食中,为何要下在她儿子喜欢吃的肉包子里?她是生怕自己儿子吃不到砒`霜吗?这明显不合情理。” 凤寥想了一会儿,说:“或许,张寡妇并不知道砒`霜没有味道。她怕被婆婆吃出来,才下在味道比较重的包子馅中?” 雍若再次摇头:“若只是怕味道重,下在汤药里不更好?你看这里……” 她指着其中一段口供说:“案发之时,她婆婆旧疾复发,正在服用汤药。把砒`霜下在汤药里,什么味道盖不住?” 凤寥无言以对。 雍若又说了第三个理由:“张寡妇的婆婆虽然抠门儿,不仅对儿媳妇抠,对自己也抠。但所有人都说:她待孙子是极好的。既然如此,怕把自己吃剩下的包子给孙子吃,就不太合理。” “为什么?” 雍若失笑:“对自己抠、对孙子好的婆婆,不会把自己吃剩下的包子给孙子,只会把包子都给孙子。若孙子吃完了就罢了,若孙子吃剩下了,自己再捡来吃。” 凤寥想象着那样的人、那样的家境,不由得连连点头:“说得有道理。不过,你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雍若便想起了磨盘胡同的那些往事。她家隔壁那个“淘衣服”的极品抠门婆婆金大娘,就是这样的人啊! “还记得我今年元宵给你讲的那些‘民间疾苦’吗?” 凤寥点头:“记得。” “我曾亲眼看见,那个‘淘衣服’的极品抠门儿,将她孙子掉在地上的半根番薯捡起来吃掉了……” 第88章 真相 (二更) “你认为还有别的疑点吗?”凤寥问雍若。 “只从卷宗看的话,我只发现了这三个疑点。但对于你来说, 已经足够将这案子驳回了吧?” “这是自然。”凤寥点了点头, 再度拿起了那些卷宗细看, “只要有一个疑点, 我就能将案子打回去,让他们重审。” 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从知县到知府,到按察司, 再到朝中的刑部、大理寺、都察司这三法司,再到我,这么多人……竟只有你发现了这些疑点!” 他感叹了两声,又有些困惑不解:“我们这些人,为什么都这样眼瞎?” 雍若安慰他:“大约是因为:你们这些大男人, 都不太明白小女人的心思。或者, 你说的这条线上,昏官庸官都聚齐了。” 凤寥刚因她的前半句话好受了些,又被她的后半句话噎得直喘粗气。 雍若又说:“因此,我还有一个想法:与其将案件发回, 让原班人马重审, 不如另换一个与案件无关的人去查去审。 “毕竟, 若要推翻之前的判决,这条线上所有官员的考评都会受到影响。焉知他们会不会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更加凶恶呢?比如:干脆让这个张寡妇死在狱中, 来个死无对证?” 雍若想起了前世那个著名的杨乃武和小白菜案。 案件也曾被发回重审,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审案的官员还是那些人, 他们根本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纠正错误。复审时,依然是直接打到两人认罪,官官相护得让人绝望。 甚至连跟案件完全无关的外省官员也跳出来嚷嚷:不能翻案,不然大家以后没法做官了。 若没有报纸这个外来力量的介入,没有慈禧太后想收拾地方督抚的私心,这案子根本不可能翻过来。 杨乃武这个曾经风光得意的举人会冤死。小白菜这个倒霉鬼,则会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被凌迟处死。他们会永无翻身之日。 虽然这个时代的吏治,大约不像她前世的晚清时期那样败坏。 可想一想她老爹的遭遇,她就不敢对这时代官员的能力或操守有多高的期望。 想想看:她若没有认识凤寥,没有嫁给凤寥,她爹的案子是不可能翻过来的。雍家的子子孙孙,就只能把这个冤屈一代代背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沮丧。 “你说得很对,要防着他们官官相护,努力掩盖自己的错误。”凤寥皱着眉头说,“我查你家那件案子的法子,倒是可以借鉴一下。可以从京城另派一个会查案的人前去暗访,或许能另有所获。”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戳到若若的痛处了? 偷偷瞄了眼雍若的神情,见她有些黯然的样子,他心里暗暗懊悔,就握起了她的手,轻声说:“对不住,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雍若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也想起了我爹当年的事。” 她没有继续忆当年,而是说:“我们再来说说这件案子:如果张寡妇不是凶手,那么真凶可能是谁?” “从这件案子中得利的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张松的堂兄?”凤寥沉吟着说。 “恐怕不是堂兄,而是堂嫂。” 张松就是张寡妇死去的丈夫。他头脑灵活,又有他爹在世时的一点人脉,二十来岁就跟着别人在外面做生意。 赚到钱以后,张松给家里修了一座砖瓦结构的漂亮宅院,还买了几十亩地,在村里也算是殷实人家了。 因为自己常年东奔西跑的,张松买地之后,就将这些地佃给了堂兄张旺耕种,自家只留了两块菜地。 与张松家里两代单传不同,张旺之妻杜氏特能生,家里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劳动力充足,却没有几亩自己的地,便只能给人做佃户以谋生。 张松病死之后,张寡妇婆媳母子三人无力耕种,那些土地就仍然佃给了张旺一家,每年向他们收些租子。 如今,张寡妇唯一的儿子和婆婆都死了,自己又因为涉嫌杀人进了大牢,得利的自然就是张旺一家。 无论张旺选择将土地宅院据为己有,还是装模作样过继一个儿子给张松,都是合理合法的——他们是与张松血缘最近的人。 雍若对凤寥说:“我之所以说是杜氏,而不时张旺,是因为杜氏在这件案子里太活跃了。 “是她作证说:张寡妇给婆婆抓药时,常跟药铺子里的那个小伙计眉来眼去。所以,那个小伙计被抓去官府拷打,被拷打后招认:是他对张寡妇心怀不轨,悄悄给了砒`霜。 “也是她作证说:张寡妇对婆婆心存不满,常在她面前抱怨婆婆的种种不是。 “这两段证词看似寻常,却非常致命。因为它们补全了张寡妇作案的动机、凶器这两大关键。” 凤寥默默地听着,心中对自己的断案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这样的自己,能够履行好“勾决”犯人这样重大的责任吗? 他决定:不懂就问,虚心求救,因为他不能不懂。 他思索着说:“还有一点:杜氏有作案机会,对吗?” 雍若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拎起了一份证词:“没错。张寡妇的儿子年纪还小,并没有办寿宴。案发当天,只有几个想巴结他们家的族人进过宅子,而杜氏正是其中之一。” 分析完了案情之后,雍若又叮嘱凤寥:“朝审之时,你千万别提我,只说是你自己发现这些疑点的。否则,万一那些大人们翻了脸,给我扣一个后宫干政、母鸡司晨的帽子,我可吃不消。” 凤寥心里很纠结。 若答应吧,这是占据他人之功,有点无耻。若不答应吧,若若的顾虑却很有道理。万一朝上那些老古板们非议若若,岂不平白给她惹麻烦? 朝审之后,凤寥勾决了一大批犯人。 被处斩的,有袁城、阿兰、吴二那伙人,还有魏家那些人。 仇人被处斩,周氏又放了一回鞭炮。 只不过为了低调一点,同时怕两个儿子被吓着,就没有亲自去菜市口看杀人。 张寡妇自然没有被勾决,但她的案子,也没有被发回去重审。 凤寥说服了皇帝,从刑部调了一个据说很会查案子的小官周明洞,让他挂了个巡狱使的特别名号,去暗访张寡妇的案子。 勾决人犯,在凤寥的软磨硬泡之下,算作是他为皇帝办的第七件差事。 皇帝交给他的第八件差事是:主持今年的外察。 外察和京察,是对官员任职情况进行考核的一种制度。外察是针对外官,京察针对京官,都是三年一次轮流来,由吏部负责。 考核结果,会决定官员的任免升迁。 于是,从十月份,凤寥又开始集中跟吏部的官员打交道了。 雍若算了一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凤寥已经与六部中的四部密切合作过。看来,皇帝扶持和教导凤寥的心意,十分迫切啊! 一直忙到了十一月中旬,外察的工作才总算结束。 凤寥明显瘦了一圈,把卫皇后心疼得不行。 在卫皇后的抗议和凤寥的哀求下,成泰皇帝终于决定稍稍放凤寥一马,接下来给他的两件差事都比较简单。 第九件差事是:准备给朝廷重臣的冬至节赐礼。 凤寥把往年的单子拿出来翻了翻,又跟卫皇后商量了一下,在两天之内就搞定了。 第十件事情是:主持冬至节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一切按礼仪走,只要不出差错就好,凤寥也顺利办完了。 十件事情圆满完成,正式得到了皇帝许他自己择妻的承诺,凤寥心情无比愉快和轻松。 他的主要精力,这才重点都放在了学习政务上。 就在这时,张寡妇那件案子也真相大白。 从刑部派去的那个巡狱使周明洞,与当地官员联合上奏:张寡妇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是杜氏。 张寡妇做的肉包子特别好吃,她儿子很喜欢。抠门儿的张家老娘在宝贝孙子生日这一天,也会大方一点,允许张寡妇做些肉包子给孙子吃。 杜氏曾向张寡妇学习过这种包子的做法。张寡妇也不藏私,直接就教给她了。 案发那一天,杜氏也在自己家里蒸了一笼肉包子,其中有两个包子的馅儿,就拌了她从黑市买来的砒`霜。 之后,她将两个毒包子藏在袖子里,带去张寡妇家里送礼。又偷偷用这两个毒包子,换走了张寡妇做的两个普通肉包。 这两个毒包子是怎么被那对祖孙吃了的,她也不清楚。 反正结果就是:那对祖孙都死了。 那个周明洞很有眼色。 在案子真相大白时,他就在当地大肆宣扬:太子殿下是如何在朝审中发现疑点的,又奏请皇上派了他来暗中查访,这才有了张寡妇沉冤得雪、那对祖孙大仇得报的机会。狠狠地帮凤寥刷了一波声望。 皇帝接到奏报时极其高兴,把凤寥叫过去狠狠地夸了一番。 凤寥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出了那些疑点其实是雍若发现的。 “你怎么不早说?”皇帝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他越发觉得:这个雍氏实在是心细如发、眼明心亮,让人不得不重视。 这样一个女子,又岂会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妾,被另一个女人压在头上? 如果不让她做正妻,寥儿的后宫,将来怕是要不得安宁,子孙后辈也必将受到连累。 看来,虚清道长的八字批得不错,雍氏或许真是命格贵重的有福之人。 想到这里,成泰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若雍氏真是有福之人,为何跟了寥儿大半年,又是专房独宠,却至今没有身孕? 第89章 风云起 京城一条不起眼小巷子里, 一个身材精壮的大胡子男人走进了一座普通民房中。 一个50多岁的半老头子站在院子里, 躬身向他行礼, 叫了一声:“阁主。” 大胡子男人点点头, 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正房,在上位坐下, 对那半老头子说:“民叔, 你也坐吧!” 那个被称为民叔的半老头子,十分有礼貌道了谢:“多谢阁主。”然后斜签着身子在下首坐下。 “京城之中, 绝育药大规模失效的原因,查出头绪了吗?” 民叔垂着头说:“属下惭愧!查了这半年,一点头绪也没有。” 大胡子男人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双手抱臂,神色冷峻地说:“既然这样, 我也一起来查吧!正好我也回京了。 “京城的绝育药生意,多年来一直是咱们枯荣阁垄断。积攒了百年的信誉、奋斗了几代人攒下的一点基业,绝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 民叔的眼中浮现出很明显的愧疚之色:“都是属下等人无能, 才让阁主如此受累。” 大胡子男人没有搭他的茬,而是问:“我让你准备的绝育药失效名单,你准备好了吗?” “确认失效的,都已经记录在此了,请阁主过目。估计还有一些顾客不敢来找我们算账, 这一部分药是否失效, 我们就不清楚了。”民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大胡子男人。 大胡子男人接过小册子, 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突然皱起了眉头:“这些身上绝育药失效的人,大部分都是有诰命的?” “是!”民叔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有门路、有财力购买咱们那些药的,原本也都是高官显贵之家的人。” “这倒也是!”大胡子男人点点头,想了想枯荣阁那些药的购买名册,的确没什么平头百姓。 他把名册又仔细翻了一遍,再没有发现这些失效案例有什么共同点。 这些人体内的绝育药种类不同,年龄不同,性格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拜的佛寺道观不同,经常看病的太医和大夫各不同…… “你觉得失效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大胡子男人深深地皱着眉头,“难道还有高人能配出解药?” 民叔极是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也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失效的绝育药有那么多种,就算有高人能配出其中一两种的解药,还能配出所有的解药?大部分的药,连咱们自己都没有解药呢!” 大胡子男人点点头,也觉得不可能。他又问民叔:“那些被解了绝育药的女人,有什么漏什么口风?” “这一点就更怪了。那些女人自己,也都是一头雾水似的,猜什么的都有,倒是推到神佛身上的说法更多。”民叔有一点不安地说,“阁主,该不会真是神佛显灵吧?” 大胡子男人哼了一声:“若真是神佛有灵,咱们这些绝人子嗣、坏事做尽的东西,早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民叔躬着身子,没敢答这话。 大胡子男人将那本小册子扔在几案上,问起了另外的问题:“袁城那些人的家眷,安排好了吗?” “都照阁主的吩咐,从优安排了。”民叔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好在当今皇帝心软,没有判凌迟,只是判了斩立决,让袁城他们少受了许多罪。” 大胡子男人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老了!当年处置他那些兄弟侄儿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半分心软。” 民叔想想当年血流成河的情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眼光倒是依然犀利。这个嗣子选得实在是好!”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大胡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那样隐晦犀利的连环杀局,竟然让他识破了!还有胆有识,敢带着区区两百多名护卫去灭寇。” 民叔无比遗憾地说:“是啊!眼看着就要席卷鲁南、甚至更大范围的一场民乱,竟被他翻手就平了!袁城那些人,竟也折进去了!” “这个嗣子,比凤实那个木头和凤宽那个废物,不知强了多少倍。这对我们太不利了!”大胡子脸色十分难看。心想:可他现在已经进宫,还被立为了太子,自己要对付他很不容易了。 林叔也跟着叹息一声。 本来他们想推凤宽上位的。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还真是可惜了! 大胡子男人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民叔:“加紧追查绝育药失效的原因。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 冬月二十六是凤寥的生日。 太子生辰自然赶不到皇帝万寿节的隆重,虽也要接受百官朝贺,但一般只邀请一些宗室亲贵在东宫小宴,以示谦恭节俭。 凤寥其实很希望像雍若那样,安安静静地过个生日。 可作为太子,基本的体面必须要顾全,他也只能按礼仪行事了。 生日当天一大早起来,先换上大礼服去向皇帝皇后请安,接着去奉先殿上香祈福,完事后再回东宫接受百官朝贺,最后换衣服招待客人。 皇帝皇后的赏赐、各宫妃嫔、宗室亲贵的寿礼,也会在此时送到。 作为东宫唯一的女主人,虽然名不正、言不顺,雍若也不得不越俎代庖,为凤寥操办宴席,并接待来贺寿的女眷。 来贺寿的女眷不算多,可也不算少。雍若比较熟悉的有隆庆公主、英亲王府女眷。 隆庆公主一大早就进宫了,向卫皇后请安之后就直奔东宫,与雍若交流绘画心得。 “你很有画画的天赋,基本功提升得很快。不过……”隆庆公主看着雍若画稿说,“我怎么觉得你这构图有一点奇怪?” 雍若心想:你觉得怪是正常的,我正尝试将透视法融入国画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她便与隆庆公主讨论起透视法的概念,还随手用炭笔画了几副简单的图,让隆庆公主极是着迷。 等第一拔女客到了之后,雍若去招待客人,隆庆公主就留在书房里不走了,全神贯注地研究那几幅透视图。 第一拔女宫是英亲王府的女眷。英王妃带头,苏侧妃和三位夫人跟在后面,只不见林侧妃。 “林侧妃的肚子月份大了,身子沉重,便不敢随意进宫,怕万一动了胎气,扰了太子殿下的生辰宴。” 雍若便笑道:“自然是孩子更要紧。林侧妃只管安心养胎。” 除了林侧妃以外,请假的宗亲诰命还有不少,很多人的理由都是:怀孕了。 雍若算了一下,第一次大范围吸引绝育药,是在隆庆公主的婚礼上,那是四月份的事。 之后京城贵妇中就出现了怀孕潮。预计明年二三月份,又会进入一个婴儿出生潮。 绝育药这样大规模地失效,那些卖药的不法商贩要如何向客户交待呢? 她相信,那些商贩一定会追查原因的…… 凤寥生辰之后没两天,他就满脸古怪地回来对雍若说:有人向兴安郡主求亲! 雍若十分惊讶:永昌候府的事情闹得那样大,还有人敢娶兴安郡主吗? “谁向她求亲?”她十分好奇地问。勇士啊! “是安远伯曹白功。”凤寥很是感慨地说,“他之前一直在宿州做副将。今年夏天就请旨回京,说是想回京成婚、延续曹家血脉。父皇准了。” 雍若默了默,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竟然是安远伯?! 用她前世的话说,安远伯曹白功就是一位黄金镶钻的单身汉——有车有房有地位,无父无母无拖累。 曹白功十五岁时,他父亲就重病身亡。 他母亲伤心过度,丧事之后就一病不起,拖了不到一个月就随着他父亲一起去了。 作为唯一的儿子,曹白功袭了安远伯的爵位。守孝后,他曾经追求过兴安郡主,却输给了杨景岳的俊脸和英雄光环。 之后曹白功就去了宿州,绝口不谈婚事。别人给他作媒,他也不理会,只纳了几个小妾在身边侍候。 如今,曹白功虽然庶子庶女都有了,但却仍然是:未婚。 因此,他听说了兴安郡主与杨景岳义绝之后,就请旨回京。回京之后,就到英亲王府求娶兴安郡主。 如今,兴安郡主已经答应这门婚事,英亲王也不反对。 今日,英亲王进宫向皇帝请旨,皇帝也已经答应了。 雍若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桩婚事能做成。 沈太妃已经落发为尼,算是与红尘俗世再无关联。以后,世上就再无沈太妃,只有尼姑惠静了。作为一个出家人,她死后也不会再葬入皇族陵园之中。 没有了沈太妃,兴安郡主在英亲王府的处境就比较尴尬。再加上那四个狱卒似的宫中嬷嬷必定让她无比郁闷,她想再嫁很正常。 这时候,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男人求亲,还是她昔日的仰慕者,她如果不答应那才是奇怪呢! 至于英亲王和皇帝,他们也必定会认为:兴安郡主不可能找到比曹白功更好的婚配对象了。 因此,不管是为了郡主的幸福还是英亲王府、皇族的颜面,他们都必定会答应这门婚事。 “希望姐姐能够吸取以前的教训,好好跟曹白功过日子。”凤寥叹息一声说。 雍若附和了几句,没有多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她巴不得兴安郡主婚姻幸福,没空来找她麻烦。 反正兴安郡主也不过是砸了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点儿不心疼。 兴安郡主是二婚,她和曹白功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婚事就一切从俭了。 曹白功挑了两个不错的日子,将三书六礼走全了,赶到过年之前,将兴安郡主娶进了家门。 兴安郡主再婚之日,那四位看守了兴安郡主大半年的宫中嬷嬷,被皇后召回了宫中。 第90章 新年 正月初一, 宫中要举行正旦大朝。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 都要入宫参加朝贺和随后的宫宴。 后宫的朝贺仪典结束之后, 皇后娘娘退入内室更衣,众命妇就三五成群地互相寒暄。 雍若是太子宠妾,身边自然也少不了拍马屁的人,被一群人围着奉承。 兴安郡主也向雍若走过来。 刚刚进入距离雍若三米的范围, 漉漉就兴奋地在雍若脑海里提示:兴安郡主体内有1.5个单位的a级绝育药。 雍若十分惊讶: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已经被她吸走了啊!怎么又有了? 她抬头看向了兴安郡主, 心里有着浓浓的同情, 也有着深深的疑惑。这一回, 又是谁给兴安郡主下了绝育药?! “漉漉, 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 是哪一种?” “还是上次那一种。” 雍若更疑惑了! 虽然那种绝育药的销量比较好,从她发现和吸收绝育药的情况来看, 这种药所占的市场份额大约有28%。 这个比例看似很大, 但这个市场本身是不大的。雍若见过的绝育药携带者, 不到100人。 28%的市场份额,也就是20多个人。 所以, 兴安郡主两次都中了同一种药的话,有一个可能性就大大提升:前后两次给她下药的,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话, 一个十分蹊跷的问题就出现了:为什么要第二次给兴安郡主下药? 这些绝育药的药力是十分靠谱的, 下药行动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一次下药成功了, 完全不需要再下第二次, 除非下药的人知道兴安郡主体内的绝育药力都消失了。 如果真是这样, 这个下药的人,可就很不简单了! 这些念头,在雍若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看着兴安郡主,打消了把兴安郡主体内药力再吸过来的想法。现在情势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兴安郡主依然是浓妆艳抹,用胭脂水粉、青黛朱翠勾描出了十分醒目的精致雍容。 她满面春风地走到了雍若面前,状似关切地对雍若说:“数月不见,雍良娣似乎……清减了些?” 雍若心想:你不来找我麻烦,心里就过意不去是吧? 这个兴安郡主,还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她这样讨人嫌的脾气,得罪过多少人啊?我要排查出给你下药之人会很难的。 此时与她前世不同。 在她前世,说人家瘦了,那是夸人家身材保持得好。在这个时代,说人家瘦了,潜台词却是:你最近是不是过得不好?在公开场合这样说,更加不友好。 她淡淡一笑:“郡主年纪轻轻,怎有些老眼昏花似的?承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垂怜体恤,我日子过得散漫,便有些心宽体胖了。如今腰都粗了一圈,哪会清减?” “没有就好!说实在的,我正为你发愁呢!”兴安郡主拍了拍胸口,满脸忧愁地看着雍若,“如今已是正月,再过一个月,今年的秀女就要入宫应选了……” 雍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感觉十分的堵:大过年的,你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会死吗?真心觉得兴安郡主很讨厌。 站在雍若周围的几个贵妇,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开口说话。 奉承雍若是一回事,为了雍若跟兴安郡主对上是另一回事。 雍良娣未来如何难以预料,兴安郡主与太子殿下的血缘关系却是割不断的。 虽然他们在名义上,已经从姐弟变成了堂姐弟。 兴安郡主又说:“太子殿下年纪已经不小了,今年选秀,皇上必会给他选正妃的。也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是个什么脾性,是不是个容得了人的……唉……” 她对着雍若连连摇头,十分忧愁地说:“真是为你担心啊!” 雍若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忍不住握了握,超想怼回去。 可她不能! 这是正旦大朝的盛典。 倘若她在这样的场合跟兴安郡主闹起来,必定会让皇帝和皇后十分不满,还会给全京城的贵妇提供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兴安郡主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有血缘护身,自然无所畏惧。 她可不是。 就算她打定了主意,迟早要跟凤寥分手,她也希望分得和平一些、好看一些、后患少一些。 总要让凤寥在分手后念着她的好,而不是一想起她来就觉得丢人吧?! “郡主过虑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选的太子妃,必是妇德之典范,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种情况。”她保持着微笑说。 兴安郡主还想再说什么时,就听到一声重重地咳嗽,却是卫皇后回来了。 卫皇后冷淡地横了兴安郡主一眼,以示警告,然后对雍若说:“梅卿,过来扶着我。” 这是卫皇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称呼雍若为“梅卿”。这样称呼,比叫“雍良娣”更亲近,却又比叫“若若”更疏远一点。 “是!”雍若笑着答应一声,非常感谢卫皇后给她解围,走过去扶住了卫皇后。 卫皇后便笑着对几位宗室长辈说:“宫宴即将开始,我们过去吧!” 雍若便一言不发地扶着卫皇后,一起往宫宴之处走去。 宫宴过程中,卫皇后一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却没有搭理兴安郡主,这算是给了雍若几分体面,打了兴安郡主的脸。 宫宴之后,诸外命妇告退,兴安郡主随众出宫。 等后宫妃嫔们也各自回去后,卫皇后才让雍若扶着,去了内室休息。 在美人榻上歪着,喝了一口宫女们奉上的香茗,卫皇后才对雍若说:“兴安郡主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太子妃的人选,皇上必会好好斟酌的,你不必过于担忧。” “是!多谢娘娘提点。” 卫皇后看看她沉静的面容,视线又往下一溜,扫了一眼她的小腹:“你的肚子……有消息了吗?” 雍若摇了摇头:“没有。” 卫皇后默了默,忍不住叹息一声:“儿女之数是天意。有时候,急也急不来的。” 雍若心想:我没有急啊!躬身道:“娘娘说得是。” “既然兴安郡主已经提到选秀了,我便跟你说说这事。”卫皇后的身体,微微向雍若倾了倾,看着她说,“对于选秀之事,你有何想法?” 雍若微微垂头,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这是朝廷的规矩,妾身没有什么想法。”她态度恭顺地说。 卫皇后打量着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深深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着实不简单。 见雍若不肯多说什么,她也不再追问,而是缓声说:“这宫里的女人啊,都得习惯这三年一次的选秀。江山社稷需要人继承,绵延子嗣,原也是他们的责任。 “女人家青春有限,好日子也不知有多少,趁着年轻有恩宠,早些生下子嗣,年老色衰时才好有个依靠……” 雍若听着卫皇后唠叨宫中女人的生存之道,不时说一句“娘娘说得是”“多谢娘娘教诲”之类的话。 她可以感觉到卫皇后对她是真有两分善意的。可她注定要辜负这份善意,与她描述的宫妃生活绝缘…… 两人正说话时,宫女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卫皇后便笑道:“让他进来吧!” 一身皇太子礼服的凤寥进来,瞄了雍若一眼,向卫皇后请安。 等他行完礼,卫皇后直接就笑着说:“你们俩回去吧!我也乏了。” 凤寥和雍若便从坤德宫退了出来。 回到东宫之后,凤寥摒退了众人,接着雍若的手,低声问道:“听说我姐姐……不对,是我堂姐又给你找不痛快了?”他的语气,有些低沉。 雍若叹息一声:“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虽然这个事实的确让她很不痛快。 凤寥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一手托在她脑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着呼吸:“若若,我说话算数!你也要说话算数!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雍若微微闭目,嗯了一声:“我会的。” 她低声对凤寥说:“容深,我们来约定一套密码吧!”既然决定按照“相信他”的原则行事,有些准备,此时就应该做了。 “密码?”凤寥有些不解地说。 “对!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的密码,就像是写信时用的花押,算是一个记认。只是比花押更隐蔽、更不引人注意而已……” 雍若小声地把密码的作用解释了一遍之后,又说:“如果遇到要紧的事,或者在某些重要关头,除了正常的传话传书之外,我们还可以加上这套只有我们两人懂的密码。这样,别人就不能假冒对方的名义传一些假消息了。” “这个倒有趣!”凤寥压低了声音,表情却十分兴奋,“有些像军中的鱼符口令。” “性质一样,但我说的密码,比那个更复杂一些。比如说……”她的视线在屋里随意地一转,看着摆在桌上的几样东西说,“梨子、梅花、金丝枣代表平安无事、不必担忧……” 凤寥插嘴说:“为什么是柑橘、梅花、金丝枣代表平安,而不是苹果?一向是苹果代表平安的啊!而且,为什么这三样东西都代表同一个意思?” 雍若道:“这是为了更隐蔽。用苹果代表平安,容易被人识破。用三样东西代表同一个意思,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识破。 “你想想,假如次次报平安都要提到同一样东西,是不是很容易让人生疑?” “这倒也是!”凤寥连连附和,朝雍若竖了个大拇指,压低了声音说,“若若,你真聪明!” 雍若又继续与凤寥约定其它含义的暗号:“……柑橘、野草、喇叭花,代表克制忍耐、静待时机……” 她和凤寥互相补充,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才将一套密码约定好。 两个人的记忆力都很好,这些密码完全不用落在纸上,更加减少了暴露的可能性。 第91章 选秀 二月初四是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 三年一次的选秀正式开始了。 候选秀女已经经过了礼部的资格审查、身份核对。 审查的内容, 主要是看家世出身, 其中最关键的是:父祖的爵位、官职、名声以及家族的地位声望,同时排除身在孝期之内或有其他特殊情况的女子。 选秀开始当天,候选秀女被家族送入玄武门,太医院的医官们先对秀女们望闻问切,剔除那些可能身有疾病的。 通过太医那一关之后, 宫女嬷嬷们服侍秀女们更衣, 换上统一的秀女制服和发型。当然, 这其实也是一次变相的搜身和验身…… 过了第一关的秀女, 从安顺门进入后宫,到毓秀宫参加复选。 复选由皇后主持,剔除那些长得太丑、太胖或太瘦的、太高或太矮的、的或有其他大毛病的。 通过了复选的秀女,会在毓秀宫里住一个月,学习宫中礼仪制度。 宫中的女官嬷嬷们,会借机考察她们的脾气、性情, 以及有没有说梦话、磨牙、打呼噜之类的坏毛病。 三选由皇帝和皇后共同主持。 皇帝若没兴趣参加,也可以交给皇后全权处理。 复选和三选,常常会有后宫的高位妃嫔受邀去观礼。 今年选秀,卫皇后竟然邀请了雍若去观礼复选。 雍若叹息一声, 也想看看自己的情敌们,便打扮打扮, 带着几个宫女去观礼了。 走进毓秀宫, 就看到大约一百多名十几岁的小姑娘, 一排排地站在院子里,亭亭玉立,十分齐整。 毓秀宫正殿之中,皇后高坐在上位,给雍若留了一个她左手边的位置。 雍若上前见礼之后,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起来观礼的还有宫中几位高位嫔妃。 她们打量了不动声色的雍若片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都有些隐隐约约的钦佩之色。她们年轻的时候,在同样的情形下,可没办法这样淡定自如。 卫皇后对雍若说:“待会儿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雍若微微一笑,向卫皇后微微躬身:“多谢娘娘抬爱。妾身若有话,必会说的。” 应选的秀女梳着统一的发式,穿着统一的服装,每五个一组,依次入殿行礼请安。 请安时,她们要自报父亲的官职、自己的年龄和姓名,让皇后听一听到她们的声音,了解一下她们的谈吐。 若是皇后对某个秀女感兴趣,问了话,被问话的人还要简明扼要、清楚明了的答话。 卫皇后对应选的秀女,甚是宽容体恤。 对于那些因为太紧张说话结巴的,或者说话声音太小、答话不清楚的,她也并无不悦、不喜之色,常是温言细语地安抚两句,没什么大毛病就让人过了。 第四组秀女中,最中间那一个生得十分标致。 轮到她是,她按规矩上前两步,向皇后行礼:“臣女,工部侍郎周顺才之女周明柔,年十五,拜见皇后娘娘。”声音十分清亮,吐字也十分清楚。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卫皇后对周明柔说。 周明柔按礼仪抬头垂眸,让卫皇后可以看到自己的脸。 雍若得承认: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周明柔的确是个美人。 一张鹅蛋脸,一张樱桃嘴;鼻子挺直圆润,肌肤白皙细腻。虽然她的眸子低垂着,看不准确她的眼型,却也可以看出她的眼睛很大。 “看着倒是周正,举止也端庄。”卫皇后赞了一句,视线便落在了雍若身上,“梅卿以为如何?” 雍若想:关我什么事?她尽量克制着自己心里的不舒服,对卫皇后说:“娘娘说得是。” 卫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这么一句话?没别的了?” 旁边那几位看热闹的妃嫔也都看着雍若,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没有了。”雍若简短地说。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想说周明柔的好话,也完全没必要“打压”周明柔,不如保持沉默。 卫皇后见她如此,也不再难为她了,吩咐道:“留下来。” 周明柔躬身退下,一举一动没有丝毫差池。 又看了两组秀女之后,雍若看到了一个熟人:凤寥的表妹柳玉妆。 对了,柳表妹去年底就出孝了。柳玉妆的父亲虽然已经过世,但她的身份门第还在那里,年龄也合适,一样有资格参加选秀的。 柳玉妆行礼之后,卫皇后又问雍若:“这个柳玉妆,梅卿认识吧?” 雍若微微点头:“的确认识。以前在英亲王府时,多次见过柳姑娘。” “你们相处得如何?” “柳姑娘要守孝,妾身要服侍太子,并无深交。” 卫皇后见她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便微微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了柳玉妆。 柳玉妆听到雍若的声音后,本有些紧张,怕她从中作梗,阻挠自己进宫。听到皇后留下了自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柳玉妆之后,卫皇后没有再问过雍若什么。 直到复选结束,定下了留宫观察的名单之后,她站起身来,对雍若说:“梅卿过来扶一扶我!” 雍若答应一声,上前扶着卫皇后的手臂,一起出了毓秀宫。 卫皇后并不急着回坤德宫,而是打发了那些看热闹的妃嫔,与雍若一起往御花园走去。 到了御花园,挑了一个风景还算秀丽的亭子坐下,卫皇后挥手让身边侍候的人都远远退开,然后对雍若说:“梅卿素来聪明,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毓庆宫,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妾身不曾想过。” “是不曾想,还是不愿想、不敢想?”卫皇后扫了雍若一眼,嘴角带着一点笑。 雍若默了默:“都有吧!” 卫皇后意有所指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次选秀,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梅卿难道不明白?” 雍若想:我当然明白。这一次选秀,皇帝一定会给凤寥指定正妻,增加小妾。自己这个宠妾的好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十分缓慢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妾身只是一个东宫良娣,不便在此事上面多嘴多舌,以免得罪了哪个贵人,将来难以相处。” 她的心中,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涩,语气也难以再保持平和。 卫皇后再次扭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捏了捏雍若的手:“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有些事,你必须想在前头,否则将来就有得苦头吃了。 “刚才人多,你一言不发也就罢了。此时此处,已没有别人,你若不拿我当外人,不妨跟我说说实话。今日那些秀女中,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或者是不喜欢的?” 雍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卫皇后,心想:皇后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以她的喜爱,来决定那些秀女的前程不成? 卫皇后为何这样给她面子?她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想:难道皇帝还想破除门户之见,立她为太子妃不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给她一点极其意外的惊喜。 可转瞬之间,她骨子里的理智就迅速抬头,将这一点点惊喜一扫而空。 她就是当上了太子妃又如何? 皇帝给了她这样超乎寻常的“恩典”和“体面”,必定就会对她有超乎寻常的要求。 她若想达到皇帝的要求,后半辈子就得在“贤妻”“贤后”的桎梏里苦苦挣扎,受尽委屈和辛劳。何苦来哉? 而若是她达不到那些要求,下场只怕比当不了太子妃还要凄凉。比如说:冷宫,或者普惠庵。 她并不想领皇帝的这份“恩典”——如果真有这份恩典的话。 只是,卫皇后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装傻充愣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想了想,雍若便说:“既然娘娘如此体恤,妾身就直言了。 “柳玉妆姑娘虽是太子的表妹,但太子并不喜欢柳姑娘,以前在英亲王府的时候,太子对柳姑娘就十分冷淡。娘娘在决定柳姑娘去向时,还请考虑这一点。 “至于其他人,妾身不过只见了一面,并不敢妄加评议。” 卫皇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虽然她看出了皇帝有立雍氏为太子妃的意思,或许只要雍氏和寥儿积极争取一下,此事就完全有可能达成,但她不能提点得太明白。 有些事,还是要看造化的吧! 初选之后,众秀女在毓秀宫学习礼仪。 雍若再未踏足毓秀宫一步,也没有安排人去毓秀宫打听什么,当然更不会上蹿下跳地对付谁、打压谁、抬举谁。 花柔保持着沉默。 玉净深感忧虑,几次三番想提一提秀女的事,问问自家主子是什么章程。 可雍若完全不搭她的茬,只状若无事地每日练习绘画,每隔几日去摸一摸已经转移到东宫的驴子,仿佛选秀之事并不存在。 有一天,玉净实在忍不住了,就对埋头作画的雍若说:“主子,掩耳盗铃是不对的。” 雍若笑了笑,只回了她一句话:“引火烧身更加可悲。” 玉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悻悻地出去了。 她刚刚出去,就有小太监来报,毓秀宫一名宫女求见。 雍若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问道:“她有什么事?” “那宫女说:太子的表妹柳姑娘托她来传话,柳姑娘想求见良娣,说有非常要紧的事要跟良娣和太子说。” 雍若想了想,继续作画,嘴里吩咐花柔:“叫她过来吧!” 第92章 交易 在东宫之中, 凤寥住正殿,雍若这个唯一的东宫良娣, 就占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昭德院。 昭德院的正房依然是三间, 中间是正厅,东侧是卧室,西侧是暖阁兼书房。 雍若坐在正厅里,神情淡漠地看着柳玉妆跟着宫女进来。 柳玉妆现在并没有诰命在身,就按照宫中礼节, 向雍若行礼问安。 直到她行完了礼,雍若才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吧!坐。”又吩咐宫女上茶。 等柳玉妆坐下,宫女上茶之后,雍若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来见我, 有什么要紧的事?” 柳玉妆看了看周围的宫女太监,迟疑了一下:“良娣可否摒退服侍的人,让臣女单独禀报?” 雍若也想知道柳玉妆有什么“要紧事”,就朝周围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当厅中只剩下两个人时,柳玉妆搁在膝盖上、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有些紧张地握了握。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对雍若说:“我想与良娣做个交易。” 雍若静静地看着柳玉妆, 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柳玉妆没有等到雍若接话, 只好自己往下说:“良娣与太子, 两情相悦, 可曾想过此次选秀之后, 良娣处境如何?” 雍若淡淡地说:“柳姑娘有什么交易要跟我做,还请直说,不必转弯抹角。”我的时间很宝贵。 柳玉妆被她噎了一下,只能有话直说了:“良娣与太子两情相悦,我并不羡慕,却羡慕良娣的富贵生活。因此,我想与良娣做的交易是:良娣与太子推我做太子妃,我占一个名分,良娣占实际的好处,我们各取所需。” 雍若惊讶地看着她,心里有一种十分古怪的笑意。 柳玉妆哪来的自信提出这样的交易?她真以为我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这样的交易?”她问柳玉妆。 柳玉妆微微抬起了下巴,毫无迟疑地说:“因为我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所以不会与你争风吃醋;因为太子并不喜欢我,若他娶了我,你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宠爱会被‘太子妃’夺了去。 “到那时,良娣尽管放心大胆地与太子双宿双栖,再不必担心太子妃容不得人。这样的交易,难道不值得做?” 雍若心里冷笑一声:你若真这样想,我刚刚嫁给凤寥时,你就不会借着送燕窝给我下绝育药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再轻举妄动,但那一次下药,已足够我看清你的野心和心计。 她不需要多想,就可以把握住柳玉妆的整个思路:只要拿到了太子妃之位,她就是凤寥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占据了大义名分。 以后,她不仅可以一辈子高高在上地压着自己,还有很多套路可以玩。 比如说:她可以给凤寥广纳妾室,借口就是绵延子嗣。 到时候,她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由着自己和那些妾室去斗,就可以渔翁得利。 再比如说:她还可以效法郑庄公对付他弟弟共叔段的手段,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她只需要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面孔,刷足了声望,做足了委屈求全的姿态,迟早可以让自己这个宠妾“自作孽不可活”。 到那时候,外人眼中的剧本就是这样的: 太子和表妹青梅竹马,本是天生一对。可惜某个元宵之夜,太子竟被一个以色侍人的狐狸精勾了去。 狐狸精成为了太子宠妾。表妹心灰意冷,却因为才德出众,仍然被指婚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婚后,太子妃虽然一再被狐狸精以下犯上,却不计前嫌,依旧贤良淑德。她不仅一再为那个狐狸精开脱,还为太子广纳妾室,绵延子嗣。 最终,太子被表妹的品行感动,看清了狐狸精的真面目,与太子妃和好如初,恩爱缠绵…… 自己这个宠妾,自然也可以去领盒饭了。 结局大约有三种可能:要么去冷宫,要么去普惠庵,要么就干脆被横着抬出宫去。 雍若觉得:这个柳玉妆还真是个人才,竟给自己画出了这样一个有毒的漂亮大饼。 如果处在自己这个位置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在目前这种境况下,很容易会落入柳玉妆的套路中吧? 她看着柳玉妆,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柳姑娘似乎自视过高了?你父亲生前只是一个五品同知,以你的门第,做得了太子妃吗?” “我父亲的官职虽然不高,却也不算低了,加上我又是太子的表妹,只要太子表明了想娶我,皇上自然会慎重考虑的。” 柳玉妆说这话时,昂着下巴,很是自信的模样。 雍若摇摇头,心想:姑娘,你这样的演技是骗不了人的。 你那略显紧绷的肢体、明显增强的呼吸、不由自主吞口水的小动作,都泄漏了你的紧张和不安。 她百分之百肯定:柳玉妆这样的谜之自信,是表现给她看的。 就像那些坐在谈判桌上谈生意的人,不管自己有没有自信,总要表现出一副自信满满、舍我其谁的样子给对方看。 “所以柳姑娘想让我去说服太子,再让太子说服皇上,点你做太子妃?”雍若有些讽刺地说,“你可真会使唤人!” 柳玉妆直直地看着雍若,虽然还端着架子,可整体状态更显紧张:“这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雍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过河拆桥?你能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吗?” “我们可以当着太子的面说清楚,击掌为誓。” 雍若摇了摇头:“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我。我也不会掺合到给太子选妃的事情里面去。他要娶谁不娶谁,轮不到我说三道四。我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嫌。柳姑娘的这份‘好意’,我只有辜负了。” 柳玉妆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她微微咬了咬嘴唇,说:“如果太子妃不是我,良娣将来的苦日子只怕就多了。 “如今的毓秀宫,可有不少出众的人物。其中有一个叫安书琦的,她外祖母是怀庆大长公主,祖父是简国公,父亲是简国公世子。 “所有秀女中,就属安书琦门第最高、脾气最大、心机最深。如今,她还只是区区一个秀女,身边便有许多人巴结讨好。 “若是她成了太子妃,良娣恐怕就得想一想:未来去冷宫更好,还是去普惠庵更合适。” 雍若微微笑道:“多谢柳姑娘提醒,我记下了。” 柳玉妆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说:“就这样?你没别的话想说?” “不然还要怎样?”雍若反问了她一句,“我说过:我不会掺和给太子选妃的事。柳姑娘与其替别人操心,不如多想想自己的未来吧!你这样上蹿下跳的,若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就算没有你给我下药之事,这样荒唐可笑的交易,我也不会跟你做的。 柳玉妆整个人的气势都跨了下来,再也不见之前的那种谜之自信。 “雍良娣要去告发我吗?”她再次咬了咬嘴唇,看向雍若的眼神交织着失望、愤怒、恐惧等各种情绪。 “看情况。”雍若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又问,“柳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柳玉妆微微垂头:“我等表哥。” “那么柳姑娘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雍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花柔进来。雍若便让花柔陪着柳玉妆,自己回到了西侧的书房,继续作画。 过了小半个时辰,凤寥回来了。看到柳玉妆在屋里,他有些惊讶:“表妹怎么在这里?” 柳玉妆正等得心焦,向凤寥行礼之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我有事与表哥商量。” “跟我?”凤寥有些惊讶地走到了书房门口,看了看心无旁骛只管作画的雍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问柳玉妆,“有什么事?” 柳玉妆看了看书房的方向,轻轻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的羞耻,向他说明了来意。 凤寥听了以后,十分好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若若的终身幸福,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 他看着柳玉妆,脸上有淡淡的嘲讽:“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说话这样不留情面,柳玉妆顿时觉得无比难堪。她的嘴无法抑制地微微张开,一张脸涨得通红。 书房里的雍若,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笔下不停,嘴角却轻轻勾了勾。正厅里侍候的宫女太监,脸上也都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柳玉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对着凤寥低吼一声:“你就不怕皇上指一个悍妇当太子妃,让你和你那个心上人都没有好日子过吗?” 凤寥沉下脸来,目光冷峻地看着她:“这是我和若若的事,与你无关。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我好言劝一句:表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操心得太多。” 柳玉妆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着。 从柳太太带她到英亲王府寄居,从她见过凤寥,她就一心想嫁给凤寥。不只是因为凤寥这个人,更因为他的身份。 她母亲嫁的,就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官。 就算她娘有英亲王府做靠山,她爹不怎么敢纳妾,可她父母的夫妻之情也就那样,她并不觉得她娘有多幸福。与那些穷亲戚、上官家眷相处时,她娘更是受尽了种种委屈和不如意。 她从小耳濡目染,深深觉得她娘嫁错了人。她与姨母家那些表哥表姐身份上的巨大差异,更让她心中无比失落。 她常常会想:如果她外祖家没有败落,她娘一定也能嫁个王孙公子,她一定不会只是个小官之女。 所以,她早已立志,嫁人要嫁高门大户。 哪怕夫妻感情淡薄,只要占住了正妻的名份,日子也会比她娘好过。 可她没想到,凤寥对她那样冷淡,冷淡得让她一度失去了信心,不知如何是好。 她曾经给他的宠妾下药,既是报复,也是未雨绸缪。 可随后她娘就知道了这件事,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说服了她不再轻举妄动,免得给人抓住了把柄,反倒坏事。 她娘说:只要出了孝,参加了今年的选秀,就可以请沈太妃从中周全,叫她多多讨好沈太妃,别再招凤寥厌弃。 她按照她娘说的做了。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凤寥被过继,被封为太子,而沈太妃却到普惠庵落发出家。 之前的一切谋算都成了空,她和她娘在英亲王府处境尴尬,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谋算。 这次选秀进了毓秀宫,不需要她自己宣扬,人人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表妹。 可在毓秀宫中这么久,她却从未得到过东宫的任何邀约、赏赐或关照,早已因此而受尽了奚落。 若只是被别人奚落,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以忍耐。 可东宫对她的冷落却代表着:她不受太子的喜爱!她嫁入东宫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对于她来说,这一点才是最致命的。 “我是你表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柳玉妆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失控地大喊起来,“我一心想讨好你,可你从来都是冷言冷语的,对我不闻不问、不留丝毫情面。你……你……” 后面的话,柳玉妆已经说不出来了,只弯着腰,躬着背,捂着脸痛哭起来。 站在她身边的花柔,连忙一把扶住了她,将她连拖带扯地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凤寥看看她,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点嫌恶的表情。 书房里的雍若,停下了画笔,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冷言冷语、不闻不问、不留丝毫情面吗?”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突然问柳玉妆。 柳玉妆的哭声立刻一顿,她把手从脸上拿开,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充满渴求地看着凤寥:“为什么?”她想知道答案。 “因为我不喜欢你,很厌烦你的讨好,便也懒得跟你假客套,免得你打蛇随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缠上来,让我烦不胜烦。”他神情漠然地说。 柳玉妆失神地看着她,本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瞬间碎成了渣。 雍若暗暗叹息一声,搁下了手中的画笔,却没有出去劝解。 此情此景,她说什么都是多余,只会让柳玉妆更加羞恼难堪。她的确不喜欢柳玉妆,却也没必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更恨自己。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厌烦?”柳玉妆喃喃地问。 凤寥默了默。 最开始是因为沈太妃喜欢她,他就直接将她归到“不喜欢”那一类了。 后来,这位表妹为人行事的一些细节,却总让他觉得虚伪、心机太多,他就更不喜欢了。 他看着柳玉妆,清晰而淡然地说:“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最后给你一点忠告: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聪明。你那一点心机算计,真以为别人都看不透吗?” 柳玉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凤寥便吩咐花柔:“带柳姑娘洗洗脸,再将她送回毓秀宫。告诉管事的人:柳姑娘在东宫出言无状,请他们严加管教。倘若柳姑娘再行差踏错,就禀了皇后娘娘,将她遣送出宫。” 第93章 振振有辞 柳玉妆来访的那天晚上, 雍若与凤寥躺在床上时,终于忍不住问起来:“对于皇上的指婚,你究竟有何打算?” 秀女入宫已经二十多天,一月之期将满。她觉得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剑, 已经快要刺到她的头皮了,没法再强作淡定状。 “你终于问了?”凤寥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不会问呢!” 雍若苦笑一声, 斜斜地趴在床上, 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我也想过一声不问, 将一切都交给你处理。可现在,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还是想问一声……” 凤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揽住了她的肩颈, 让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密。 “首先呢,父皇已经许诺,由我自己择妻。所以,只要我把这一批秀女中有资格做太子妃的挨个儿挑剔一遍,立太子妃的事,就可以日后再议了。”他的脸上, 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意。 雍若轻轻嗯了一声:“但如果你这次不立太子妃, 皇上必定会给你指几个妾室过来, 你……又要怎么应对?” 她想:我真的忍不了跟一群女人抢男人!如果你真的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会再留恋的…… 想到也许在不久之后, 她就不得不挥慧剑斩情丝,与这样的美好时刻永别,她的情绪就迅速跌落到了谷底。 一种名叫绝望的滋味,啃啮着她的心灵。 心里似乎有一种既沉又闷的钝痛,她的眼睛立刻酸涨起来。一股潮气迅速从她心间弥漫上来,在她的眼眶之中凝结成了点点泪花。 凤寥,我还能拥有你多久?她在心中无声地泣问。 凤寥沉默了一下,缓缓说:“我会先拖延一下,然后……会用一些别的手段。” “什么手段?” 凤寥揽住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安慰她:“这个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心中不安。” 雍若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迟疑地说:“如果我继续追问,你会不会觉得厌烦?” 凤寥轻笑一声:“不会。不管你是否追问,我都会很高兴。” “为什么?” “你如果不问,说明你完全相信我;你如果你问了,说明你关心这件事。所以,我都会感到很开心。” 听了这话,雍若莫名地微笑起来,烦躁的心情和低落的情绪都得到了极大抚慰。 她想:他这样凡事往好处想,真是情侣之间不可多得的好品质,可以减少相互之间的很多矛盾。 “那我不问了!”她笑着说,似乎又重新拥有了踏实的感觉。 ————————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三月初六,是此次选秀的决选之日。 因为让凤寥自己择妻的承诺,皇帝特地通知凤寥去参加最后的决选。雍若没有再受邀去“观礼”,她求之不得。 在决选的前一天,凤寥收到了两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这一个月以来,众秀女在毓秀宫中的言行举止。 这两本小册子,一本是毓秀宫管事女官送来的,是这次选秀的官方档案;另一本是小桂子悄悄送来的,是凤寥安插在毓秀宫的线人私下里记录整理的,算是凤寥的私人参考资料。 凤寥拉着雍若,一起看那两本小册子,很是发现了几个锋芒毕露的人。 “这个周明柔可真是了不得!”凤寥摇头不已,“一面与安书琦交好,一面排挤柳玉妆,顺便还要打压其他几个姿容出众的秀女,可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只是,她抱大腿也未免抱得太早了些。她就如此肯定:安书琦一定是太子妃吗?” 这是凤寥私人资料上的记录,毓秀宫提供的官方资料比较简略,并没有这些内容。 “还有这个叫徐婉儿的,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凤寥看着自己手上的私人参考资料,继续吐槽,“表面上温柔贤淑,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可她竟敢在背地里说你坏话!可真是个人物!汤州知府徐巍之女,我记住了……” 雍若笑而不语。 凤寥继续吐槽:“我这个远房表妹安书琦也很不简单啊!在毓秀宫住了一个月,她身边的马屁精、跟屁虫就聚了十来个,柳玉妆被她们排挤得几乎呆不下去。要论结党的本事,怕是没人及得上这位安表妹了。” 他拿起毓秀宫送来的官方档案看了看,笑道:“这上面全是她的好话!看来,我那位姑祖母在宫中还是颇有势力声望的嘛!” 他说的姑祖母,就是安书琦的外祖母——怀庆大长公主。 雍若跟他一起看完了那两本小册子,笑着说:“你整天忙着跟皇上学习政务,竟然还有工夫在毓秀宫安插自己的人手,可真是让我意外。” 凤寥笑:“没有费多少功夫啊!我只是在毓秀宫服侍的人手定下来之后,挑了几个聪明伶俐的悄悄吩咐了一声。 “说起来,我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是有点用处的,他们并未拒绝我,十分积极地完成了这件事。” 雍若摇头失笑:也对!只要太子没有被废,就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皇帝交代下来的事,那些宫女太监们谁敢拒绝?谁敢敷衍了事? 甚至不用凤寥主动吩咐,就会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讨好他。 最终决选不在毓秀宫举行,而是在皇后的坤德宫里。 当天,成泰皇帝坐在坤德宫正殿的主位上,卫皇后和凤寥分坐在他的两边,另有几个高位妃嫔坐在一边看热闹。 应选的秀女,仍旧像复选那次一样,五人一组,依次入殿行礼请安。 看了三组秀女之后,凤寥始终一言不发,成泰皇帝就忍不住问他:“皇儿觉得……这些秀女资质如何?” 凤寥向成泰皇帝微微躬身:“父皇,儿臣想全部看完了再做评断。” 成泰皇帝微微一笑:“也好。” 他不再问凤寥什么,只与皇后偶尔交流几句,问一问某位秀女的情况,或是点评一下某人的容貌气度。 等全部秀女看完了,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之后,成泰皇帝便问凤寥:“有没有哪个秀女入了你的眼?” 凤寥轻轻吸了一口气,态度十分恭敬地对成泰皇帝说:“儿臣觉得:这些秀女的资质都有所欠缺,并没有谁入得了儿臣的眼。” “一个都没有?” 凤寥十分肯定地说:“一个都没有。” “你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 凤寥微笑道:“儿臣是父皇钦封的太子,眼光高,乃是理所应当。太子妃的人选,关系到儿臣的家宅安宁、后嗣福祉,岂可草率?” 成泰皇帝见他振振有辞,心中颇觉好笑。便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配做太子妃?” “启禀父皇,如今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倘若没有母后这样的人品、气度、才干、心胸、眼界,怎能担此大任?” 成泰皇帝笑看了卫皇后一眼,见卫皇后满脸笑意,便笑骂了凤寥一句:“你倒是会拍马屁!” 凤寥面不改色地说:“儿臣句句肺腑之言,并非是拍马屁。” “你母后的心胸气度、眼界才干,也是一日日慢慢磨练出来的。她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如今这样的火候。你若照你母后的标准去找媳妇,怕是只能一辈子打光棍儿了。” “儿臣宁可一辈子打光棍儿,也不愿意娶一个不够格的女子!” 凤寥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之后,又放缓了语气:“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未来的国母,更应贤中取贤。否则,祸害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一家人,还会祸害整个天下、后世子孙。” 成泰皇帝勾了勾嘴角:“太危言耸听了吧?” “哪里是危言耸听?父皇请想一想:先帝时,那一场绵延了将二三十年、令无数人抄家灭族的夺嫡风波,最初的矛盾起点,不就是几个后宫妇人争风吃醋吗?” 成泰皇帝想想当年的种种,竟无言以对。 凤寥又说:“本朝的皇子皇孙、宗室近支婚配,并不像民间那样盲婚哑嫁、全凭媒妁之言成就姻缘。太`祖皇帝之所以立下选秀的规矩,不就是希望后世子孙,都能娶到德才兼备的媳妇吗?” 成泰皇帝捋着胡须,眼神有些锐利地看着凤寥:“若依你所言,今年你就不娶媳妇了?” 凤寥郑重地向他行了礼,十分诚恳地说:“父皇,儿臣尚未及冠,若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必急着立太子妃。或许下一次选秀,就有合适的人选了呢?夫妻要相处一辈子,若是不合,便会一辈子不得安生。” 成泰沉吟不语。 凤寥看了看卫皇后,又说:“而且,儿臣一直羡慕父皇母后心意相通、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也希望自己娶妻时……宁缺毋滥,以免娶错了人,抱憾终生。” 成泰皇帝看着凤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个拖字诀,真当朕看不出来吗?” “儿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并非故意拖延。” “那你说说:今年这些秀女有哪儿不好?若说得在情在理,朕就允许你不从其中选择太子妃。” “那么多秀女,这要从何说起?” “先说说你那个柳家表妹吧!你觉得她如何?”成泰皇帝随口问道。 凤寥神情肃然地说:“柳家表妹聪明是有的,可她并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前几日,她还跑到东宫出言无状,让儿臣甚是恼怒。 “儿臣觉得:柳家表妹并不适合嫁入皇家。父皇还是将她撂了牌子,由她本家自行聘嫁为好,免得将来落了埋怨。” 成泰皇帝便笑了笑:“她究竟怎么出言无状了?竟让你亲口来向朕告状!” “小姑娘家的糊涂心思糊涂话,难登大雅之堂。” 成泰皇帝便转移了话题:“那么安书琦呢?她容貌不俗,家世门第更加无可挑剔。从毓秀宫的记录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毛病。难道你连她也看不上?” “且不说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光凭她是姑祖母的女儿这一点,儿臣就觉得她不适合做太子妃。” “为什么?亲上加亲不好吗?” 凤寥微微苦笑:“自然不好。儿臣听说,姑祖母极是疼爱这个外孙女。为了安表妹此次应选,她老人家可没少派人往宫里跑。 “倘若我娶了安表妹,夫妻之间有了点口角,怕是姑祖母也会来为外孙女儿讨公道吧?到那时,儿臣这个晚辈怕是吃不消!普通人夫纲不振也就罢了,一国太子也夫纲不振,这问题可就大了。” 成泰皇帝心想:你是怕安书琦仗着家世,为难你的可人儿吧? 难为你把理由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还半个字都没有带出你那个可人儿来。 他心中略微有些得意:看来,自己近一年的调`教,颇见成效啊! 以前的凤寥,可不像现在这样能言善辩。 第94章 谁能抗旨? 成泰皇帝又提了几个太子妃的候选人, 也都被凤寥一一否决了,否决的理由依然是冠冕堂皇的。 他便对凤寥说:“你若实在不愿意在这一批秀女中择妻,朕也不勉强你。但堂堂太子,身边只有一个人服侍,实在太不像样。你就在这些秀女中挑两个看得过眼的, 随意给个品级吧!” 皇帝的这个要求,早在凤寥和雍若的预料当中。可此时真正面对时, 凤寥还是觉得有一点棘手。 “父皇, 这些秀女当中, 实在挑不出合儿臣心意的。不如以后再说吧!” 成泰皇帝微微一笑:“只是让你挑两个妾室, 又不是让你挑太子妃, 不需要太过认真。你看着顺眼就行了。” 凤寥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还真没有一个是儿臣看得顺眼的。” 成泰皇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要怎样的女子,你才看得顺眼?像雍氏那样的?” 成泰皇帝突然提到了雍若,让凤寥心头有些紧张。 凤寥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警告。 他害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好, 就害得若若被迁怒。 “目前,的确只有雍氏让儿臣看得入眼, 将来却不好说。” 凤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儿臣觉得:自己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 春兰秋菊、夏荷冬梅都挺喜欢。只是儿臣的眼光素来很高, 不是花中极品, 怕是入不了儿臣的眼。” “不是花中极品不入眼?”成泰皇帝冷哼了一声,“朕看你现在只恋着一株野梅花!难道这野梅花,也是花中极品不成?” 凤寥保持着微笑:“父皇有所不知, 赏梅花就是要赏梅花的傲骨。这梅花中的极品, 必定是生长在山野之中的。 “生长在富贵人家花园里的梅花, 不管开得如何娇艳,总少不了矫揉造作之感,缺少了最重要的梅花之魂,实在算不得极品。” “歪理!”成泰皇帝气呼呼地说。 “这只是儿臣的一点浅见。倘若说得不对,还请父皇指正。”凤寥的态度,十分谦恭。 成泰皇帝再次冷哼一声,幽幽地说:“朕也懒得管你喜欢梅花还是别的什么花。可你的后花园中,不能只有孤零零的一株野梅花。这是关系到朝廷体统、皇家颜面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凤寥沉默了一下,尽可能诚恳地对成泰皇帝说:“父皇,儿臣并不喜欢的人,就算入了东宫,也不过是独守空房。儿臣想为自己和后世子孙积一点福德,不想作那样的孽,平白弄出一些深闺怨妇!” 成泰皇帝脸色微变:“你是说,朕让你纳妾是在逼你作孽?” 凤寥连忙躬了躬身:“父皇息怒!儿臣只是认为,闺怨太多,终究有伤天和。既然不喜欢,还不如互不相干,各生欢喜。这样儿臣不必白费银米,那些女子也能自觅良缘,岂不两全其美?” 成泰忍不住笑骂:“一国太子,还怕多费几个养妾室的银米?如此吝啬,说出去简直丢人!” 凤寥笑道:“倒不是儿臣吝啬成性,实在是觉得不值。民间许多百姓,有一、二两银子就可以过一年。东宫柴米银钱,皆是民脂民膏,儿臣实在不愿拿这些民脂民膏养闲人,还让被养的人一肚子怨气。”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情真意切。 成泰皇帝一边为自己选了个懂得体恤民情的好太子而得意,一面又十分气闷。 只想让他多两个人服侍而已,咋就这么难呢? 竟然废话了这么久? 成泰皇帝缓和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广置妾室,可不是为了让你多享鱼水之欢,而是为了让你绵延后嗣。身为太子,开枝散叶是应尽之责。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可若床第之事只为繁育子嗣,那儿臣与那些种牛、种马、种猪何异?父皇,儿臣是人,不是畜牲!” 凤寥目中含泪,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成泰皇帝面前跪下,声音哽咽地说:“儿臣愿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儿臣实在忍不了这个。恳请父皇让儿臣保留一点生而为人的尊严!” 他这话就说得太重了。 成泰皇帝看着他,想发怒又不忍,想安慰他又觉得自己更憋屈,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一张脸微微涨红。 一直一言不发的卫皇后,连忙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怎么越说越拧了?太子退下吧!让你父皇好好想一想。” 她又对成泰皇帝说:“皇上,此事容后再议,如何?”握住成泰皇帝的手捏了捏,目光中隐含担忧。 成泰皇帝咳嗽一声,朝着凤寥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走吧!走吧!今日别让朕再看见你。” 他也觉得不适合再说下去了,免得自己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凤寥就跪了个头,情绪有些低落地说:“儿臣告退。” 躬着身退后三步,微微低着头走出了坤德宫。 等凤寥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成泰皇帝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出来,将案上的一只茶盏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围有限的几个太监女官宫女,齐刷刷地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臭小子什么意思啊?”成泰皇帝怒气冲冲地说,“合着朕一番好意,竟是没拿他当人看?!” 他想想自己后宫那些妃子,想想当年“借种”之事,更觉得被戳得肺管子疼! 合着朕与他父王,做的都是那“种牛”“种马”似的畜牲之事?! 若这臭子是自己生的,今日非揍他一顿不可! 卫皇后叹息一声:“他还小呢!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哪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子嗣这档子事?等他年纪大一些,自己想要子嗣了,自然就不会如此了。快消消气!” 她一面说,一面抚着成泰皇帝的脊背,给他顺气。 “那朕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成泰仍然是气怒不已,“那个雍氏不是有福之人吗?为何至今没有喜信?!” 卫皇后微微苦笑:“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谁知道天意如何呢?” 成泰皇帝用力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地从宝座上站起来,大步朝殿外走去。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 凤寥从坤德宫出来后,脸色十分凝重。 他已经极尽舌辩之才了,可父皇还是没有松口。 难道,真要动用后备方案?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若逼不得已,就只好动用后备方案了!如今,且看父皇接下来要怎么做吧! 雍若仍在书房里作画,可一直画得乱七八糟的,许多废纸被扔在了纸篓里。 听到外面的太监宫女向凤寥行礼的声音,她竟有一点害怕面对他带来的结果,就站在书桌前没有动。 凤寥走进了她的书房,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与她头挨着头。 不等她开口询问,他就主动说起了最重要的结果:“父皇同意了我暂时不立太子妃,暂未同意我这一次不纳妾……” 雍若十分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微微垂下了头。 凤寥在她耳边安慰她:“你不要难过。若父皇不顾我的请求,仍然给我指了人来,我也有后备计划的。” “什么后备计划?”雍若语气低沉地问。 凤寥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告诉她:“不算光明正大的计划。暂时……我不想告诉你。” 雍若只好不再问。她垂着头,看了看在她腹部交叉的那一双大手,用自己的手轻轻按住了。 “好,我相信你。”在这件事情上,她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成泰皇帝连续发了几道赐婚的旨意。 安书琦被指给了一位郡王的嫡长子,其他几道赐婚旨意也都是指给宗室亲贵的。 柳玉妆等人被撂了牌子,发给本家自行聘嫁。 那个容貌最美的周明柔,以及那个看起来最为温柔贤淑的徐婉儿,都被留在了毓秀宫。 凤寥和雍若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皇帝的后宫,已经连续两届选秀不曾进人了。周明柔和徐婉儿是为谁留下的,不言而喻。 凤寥安慰雍若:“后备计划已经启动了,只是还需要时间。你……不要心急……” 雍若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皇权高高在上,普天之下谁又能抗旨?太子也不能! 她的凤寥的缘分,怕是已经到头了。 两天后,凤寥去了工部清查账目。 雍若被叫去了坤德宫,说是挑选新贡的料子。 到了坤德宫,她竟然见到了成泰皇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见礼:“妾身太子良娣雍氏,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心里有一点紧张,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图穷匕现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95章 图穷匕现 成泰皇帝没有说平身,雍若就只好继续跪着。 过了好一会儿儿, 成泰皇帝才慢慢说:“本次选秀, 朕留下了两名秀女在宫里。一个叫周敏柔,是工部侍郎周顺才之女;一个叫徐婉儿, 是汤州知府徐巍之女。你对她们印象如何?” 雍若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客观评价:“禀皇上,这两位姑娘都生得十分标致, 是各具特色的两个美人。” “只是生得标致吗?你觉得她们性情如何?” “这两位姑娘, 妾身都只见过一面, 未曾深交,并不知她们性情如何。” “你没有派人到毓秀宫打探一二?” “妾身素来散漫,无益之事向来懒得去做。” 成泰皇帝默了默,看着雍若说:“朕打算封她们为太子良媛,你有何看法?” 雍若沉默了一下,依旧是客观评价:“太子似乎并不喜欢这两位姑娘。” “朕是问:你有何看法?”成泰皇帝完全不容她回避, 直指问题的核心,“如果朕封她们为太子良媛,你会嫉妒她们吗?会与她们争风吃醋,令太子心烦吗?” 雍若暗暗叹息一声, 在心里对凤寥说了一声:抱歉! 她深吸一口气, 十分坦然地说:“妾身会嫉妒,但不会与她们争风吃醋。” 成泰皇帝脸上隐隐浮现出一点怒色:“你可知‘嫉妒’是‘七出’之罪?太子身边,可容不得如此不贤的妇人!” 雍若轻笑一声:“皇上后宫佳丽三千, 大约从未揣摩过女子的心思。 “人都有七情六欲。因欲而生情, 因情而生妒, 此乃人间常理,男女都一样。 “对夫君另结新欢不生妒嫉的妇人大约有两种:一种是已修得六根清净的佛系高人,无欲则不妒;另一种是心中厌恶夫君,巴不得他去亲近别人,眼不见为净。 “故而妾身以为:妒与不妒在于心,不受世俗的教条规矩所约束;贤与不贤在于行,会因教化而有所不同。 “世间妇人,若能不因嫉妒而谋算于人,已经是品行端正;若能克制妒意为夫君张罗妾室通房,那就接近圣贤了。” 成泰皇帝沉默下来,陷入了思索之中。 “妒与不妒在于心,贤与不贤在于行……”卫皇后将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笑着点了点头,对成泰皇帝说,“皇上,雍氏这两句话,倒是说得极妙!” 成泰皇帝横了卫皇后一眼,又问雍若:“你说自己不会与那两人争风吃醋,意思是说:自己是贤妇了?” “妾身修行不够,所能做的唯有‘不争’而已,是品行端正之人,却不敢自称贤妇。” 成泰皇帝指尖在宝座的扶手上轻轻叩了叩,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回话吧!” “谢皇上!”雍若站起身来,感觉膝盖有点发麻。 成泰皇帝沉吟片刻之后,对雍若说:“朕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若你办得好,朕必有重赏。” 听到这话,雍若心中毫无喜悦之感。 赏赐越重,差事会越难办。 皇帝要交给自己去办的差事是什么,她已经猜到了。那差事,她绝对办不了也不能办。 “还请皇上吩咐。”雍若微微垂眸,神情十分沉静地说。 成泰皇帝便说:“东宫只有你一个良娣。以前太子年纪小,倒也无妨;如今太子已十八岁,仍是这样就太不成话了。 “朕要交给你的差事是:你去劝服太子,让他同意纳周氏和徐氏为良媛。日后,你与她们雨露均沾,早些为皇家绵延子嗣。” 雍若心中极其苦涩:皇帝要交给自己的,果然是这种拉皮条的差事。 这差事不仅让她恶心,还是一个巨大的坑。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如果自己接了这差事,无论成功与否,对于正设法拒绝这两个妾室的凤寥来说,都是一种背判。 更要命的是:她在凤寥心中的人设,也会彻底崩塌。 凤寥或许会想:不是说梅花有傲雪凌霜的品质吗?怎么如此轻易就屈服了? 他或许还会觉得:他对她这一年的慕恋,只是一个笑话。 当这些念头闪过脑海时,雍若向皇帝躬了躬身,无比清晰地说:“禀皇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劝谏太子添置妾室、绵延子嗣是太子妃之责,妾身只是一个东宫良娣,不敢越俎代庖,行此逾权之事。” 成泰皇帝和卫皇后都十分吃惊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皇帝。 “你这是抗旨!你知道吗?”成泰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都察院的御史言官有劝谏君王之责。妾身不才,自不敢与那些言官大人们相提并论,却也不敢一味媚上,明知此事不当而行之。请皇上明察。” 成泰皇帝的一口气,被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里。 卫皇后在旁边看着雍若,又是佩服,又是忧心。 “还真是能言善辩!”成泰皇帝冷哼一声,“可惜你不是朝中御史,没有‘不因言获罪’的盔甲护身。区区一个东宫良娣,朕若想让你死,只需要三尺白绫就能了事。” 雍若想也不想就说:“妾身自然明白:自己的生死荣辱,皆操于皇上之手。但生而为人,总该有一点风骨气节,不可一遇到祸福攸关之事,就立刻折了脊梁。” 成泰皇帝心中的那口气,更是被堵得不上不下的。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不怕朕杀了你?!” 雍若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一声,神情黯然地说:“自然是怕的!妾身怕死,还怕因自己之死,影响了皇上与太子的父子关系;更怕太子因妾身之死而一蹶不振,再没有如今的朝气意志……那样,妾身就是朝廷的罪人了!” “既然怕,又为何要如此强项?” “因为皇上交待的差事,实非妾身所应做的。” “如果朕册封你为太子妃呢?”成泰皇帝突然说,“你若做了太子妃,为太子张罗妾室、照顾一家大小便是你应尽之责。朕可以抛弃门户之见,给你最大的体面;但你也要做一个堪为天下表率的贤妇,方才不辜负朕对你的抬举。” 太子妃啊…… 雍若心里叹息一声:这也是个坑。 她宁可成为一个弃妇,也不愿跳进这个坑里做一个“贤妇”。 连大长公主的外孙女、简国公的嫡孙女都未能成为太子妃,她一个平民女子却可以成为太子妃?凭什么?自然得凭“贤德”啊! 她若做了太子妃,皇帝皇后和全天下的人,也都会看着她这个平民逆袭的奇迹能够风光多久,会拿着放大镜看她的一言一行。 她若想坐稳那个位子,就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妇德僵尸,拼命地贤贤贤……德德德…… 那样活着太累、太憋屈。 她绝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也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雍若郑重地向皇帝行了个福礼:“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妾身出身寒微,才德浅薄,哪堪当此重任?皇上还是另选名门淑女为好。” 成泰皇帝和卫皇后极度吃惊地看着她。 “你竟然不想当太子妃?”成泰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雍若轻叹一声:“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妾身自知不是那块材料,不敢窃居高位。” 坤德宫正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成泰皇帝和卫皇后都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周围侍候的太监宫女等,虽然都低着头作恭顺状,眼珠子却都在不停地乱转,恨不能抬头瞻仰瞻仰这位雍良娣。 究竟是何等奇女子,才能拒绝做太子妃的诱惑?还敢跟皇上硬顶?! “滚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成泰皇帝才从齿缝里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雍若很有礼貌地行礼告退,麻利地滚出了坤德宫,隐约听到殿中传来了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她扶着宫女,慢慢地往东宫走去,心中毫无怼了皇帝的快意,只有即将失恋的无限哀伤。 凤寥,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若我们之间还有未来,那一线生机,只在于你日后的选择了。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 她心中凄楚,鼻子发酸,眼中迅速弥漫起了一股湿意。 踩着僵硬的步子往回走时,她微微昂起头,眼睛大大地睁着,一眨也不眨。她害怕一眨眼,眼中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花柔在旁边轻声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回到东宫之后,雍若抬头看了看红墙黄瓦之上的悠远天空,视线渐渐清晰——她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 她回东宫不久,坤德宫的人就送来了一批新进贡的料子,说是她之前挑的。 雍若有些漠然地看了看那些料子,就让人收进库房了。这些料子,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晚上,雍若在床榻之间,格外地奔放…… 事后,她趴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头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凤寥……” 凤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嗯?”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第一,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感到绝望;第二,如果对方不在自己身边,就自己照顾好自己,期待重逢的那一刻;第三,每一天都做自己该做的事,坚守底线,拒绝放纵和堕落。” 凤寥有些不解:“做这样的约定,我没有意见。但你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今天晚上,你也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有事,你别瞒着我!” 雍若便笑了笑,眼眶却有些湿润:“第四,记住‘大智若愚’这四个字。我不想说的,你不要追问。就像我不追问你的‘后备方案’一样。这也是……一种信任。” 凤寥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我不问了。那咱们说好了,这四个约定你也要遵行!” “嗯!这是自然。”她闭上眼睛,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第96章 美人泪 第二天, 坤德宫的请安活动结束后, 雍若被卫皇后单独留了下来, 带到了内室。 大部分的太监宫女都退下了, 只有卫皇后的两个心腹留在了室内。卫皇后坐在炕上,雍若站在炕前。 “知道我为何单独留下你吗?”卫皇后手中捻着一串檀木佛珠,神情严肃地问雍若。 雍若沉静地回答:“妾身不敢妄自揣测。” 卫皇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之色:“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从这两日的事情来看,我或许错了。” 雍若朝她屈了屈膝:“妾身惭愧。” 卫皇后叹息一声, 朝坤德宫的大太监孙满堂点了点头。 孙满堂便躬身退下,不多时就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只斗彩如意花鸟纹瓷碗。 瓷碗中, 盛着小半碗黑乎乎的水, 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雍若心头一紧,然后就听到卫皇后说:“那碗里的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做‘美人泪’, 却是一种毒`药。 “这种药不会要人的命。可对于女子而言, 它却比那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更可怕。你知道为什么?” 雍若便明白了:“这种毒`药,会毁人容貌?” “没错!”卫皇后点点头, 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聪明还是蠢了。” 雍若神情黯然: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大弄得清楚。 卫皇后也不卖关子, 直接说了这药的功效:“喝下这碗药之后, 一天之内, 身上便会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这些红疹会在两三天之内化脓溃烂,变成脓疮。 “若调治得法,这些脓疮会慢慢结痂,脱痂后留下紫红色的斑痕,如同美人血泪,故而这种毒`药名为:美人泪。 “另外就是:治疗这些脓疮的药物,会导致头发脱落,再也长不出来。治好了脓疮,就会变成一个秃头。 “而若是调治不得法,这些毒素又会让你的肌肤不断生出红疹、不断溃烂,一二十年都不得解脱。” 雍若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苦涩:这药可真狠!皇帝可真狠! 卫皇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皇上说:既然你不服管教,他就不能容许你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了。当然,他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免得太子从此对你念念不忘,失了锐气和志气。” 雍若再次瞄了一眼那药碗:“所以,这碗药是皇上为妾身准备的?” 卫皇后微微点头,又道:“昨日你走后,我曾替你求情。皇上已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陪在太子身边,做一个贤妇,太子妃之位却是不用再想了;二是喝下这碗毒`药,然后出宫‘养病’。你做何选择?” 雍若想:无论你们给我多少次机会,我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她微微垂头,向卫皇后福了福,语气不疾不徐却无比坚定地说:“禀皇后,妾身选择……喝下这碗药。” 卫皇后捻着佛珠的手指,蓦然攥紧,语气无比沉凝:“你可要想清楚了!” 端着药碗的孙满堂和卫皇后身边那个心腹女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凝重,暗暗祈求着雍良娣赶快改口。 否则的话,谁知道太子日后会不会知道此事?知道后又会不会迁怒他们这些办事的人? 雍若却没有让他们如愿:“妾身说过:自己修行不够,所能做的,唯有‘不争’而已。” 她叹息一声,用一种十分平缓的语调说:“在选秀之前,妾身就已想得无比清楚了。若太子自己要纳新人、要宠幸新人,妾身会一言不发,不与新人争锋。 “但若太子自己不愿意,妾身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贤名而去为难他。否则的话,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惹太子心烦’? “朝中政务、家国大事,已足以耗尽太子心力。若后院之中,他也不得片刻清净安闲,日子岂不是太苦了些?一国太子,不该是如此境遇。” 卫皇后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只得朝孙满堂招了招手。 纵然她觉得雍若说得很有道理,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孙满堂暗暗叹息一声,沉着一张脸,将托盘端到了雍若面前。 雍若垂眸看了看那碗药,端起来,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药味极苦,苦得她舌头发麻,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药太苦了,她突然被一种无比酸楚的情绪击溃,心痛得猝不及防。 强大的泪意在刹那间席卷了她的所有意志,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滚落下来,滑过了她的脸颊,滴落在了她的衣襟上,浸透了襟口上的梅花绣纹…… 在她离开坤德宫之前,卫皇后低垂着视线,捻着手里的佛珠,淡淡地说了一句:“皇上口谕:你若不在太子面前胡言乱语,他便不动你娘家的人。” “是!”雍若心里呵呵一笑:皇帝可真会威胁人! “明日你身子不适时,可召许太医。” 所以,这药其实是许太医配的?雍若朝卫皇后行了礼,后退三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坤德宫。 天空正飘落着蒙蒙春雨,细细的,密密的。 绵绵的雨丝,似乎给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却也带来了一股无比阴冷的湿意。 她觉得:此时的天气,出奇地契合自己的心情。 小雪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她头顶的雨。 花柔扶着她,慢慢前行。 漉漉在脑海中问她:“是否驱除毒素?” 雍若苦笑:“不要。”倘若她真敢驱除毒素,皇帝下一次赏给她的,恐怕就是匕首或白绫了。 回到东宫,雍若又去摸了一遍那些驴子。她无比伤感地想: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摸这些驴子了。 今后很长一段日子,她恐怕很难再有积分进账。出宫之前,她必须要把每一笔“收入”都拿到手里。 从驴苑回到自己的昭德院,她换下了被雨水浸湿的裙子和鞋袜,进了书房,开始作画。 今天要画的这幅画,早已在她心里构思了多日。此时下笔,她不再有丝毫迟疑。 一片青草地上,所有草叶都随风倾倒,一块石头旁边的一丛蒲苇,却异常坚强地在风中挺立着。只有它们被完全吹向了一侧的花穗和叶子,可以让人看出风力的强劲。 她已想好了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劲草图》,取意“疾风知劲草”。 之所以用蒲苇指代“劲草”,则是因为《孔雀东南飞》里的名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用这个典故似乎有点不吉利。但她更想知道:磐石是不是真能无转移?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来报:今日政务繁多,皇上留太子在乾元宫过夜,请良娣不必再等了。 雍若随口说了声:“知道了!”便继续作画。 花柔等人几次催她去歇息,她也不理会。一直画到了三更时分,她才画完了这一幅《劲草图》。 搁下画笔,她默默地看着这幅画呆了一会儿,又提起笔,在画上题写了“疾风知劲草”五个墨迹淋漓的字。 当夜,雍若独自睡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倒在沙漠中奄奄一息,铺天盖地的食人蚁向自己涌过来,爬满自己全身,啃咬自己的血肉,让自己又痛又痒,又惊又恐。 她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呼救,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看不着边际的漫漫黄沙…… 在这种无比绝望的心境中,她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气,然后就感到自己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奇痒难耐。 她摸了摸发痒的地方,感觉到皮肤上已经有黄豆大小的小疙瘩鼓了起来。 她微微苦笑:已经起疹子了。 对此她早有预料,但她没有料到起了疹子后会这么痒。还有这种口干舌燥、全身无力的感觉……似乎发烧了! “来人!”她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 坐在床前守夜的花柔连忙答应一声,撩开了罗帐:“良娣……” 帐子一掀开,她就看到了雍若的脸,不由得大惊失色:“良娣脸上怎么长了这许多疹子?!” “先别说这些。我口渴得很,去给我倒杯水来。” “是!”花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桌边,打开了茶桶的盖子,取出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走到床边递给了花柔。 雍若接过茶水,一口气喝干了,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将杯子递还给花柔,看了看外面微明的天色,叹息说:“此时宫门应该启钥了。我觉得不太舒服,派个人去坤德宫禀报一声。再去太医院,把许太医找来。” “是!”花柔答应一声,忙吩咐跟她一起值夜的小宫女赶紧去传话。 然后她扶着雍若躺回床上:“良娣身子不适,还是好好躺着吧!” 雍若也觉得浑身难受,便闭上了眼睛,躺回床上。 花柔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眉头皱得更紧了:“良娣在发烧!” 雍若心想:这药配得真好! 发烧、乏力、长疹子……这症状怎么那么像天花、水痘这一类烈性传染病啊? 这一下,出宫养病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她极是伤感地想:在出宫之前,还能再见凤寥一面吗? 第97章 伤离别 许太医最先来到东宫。 给雍若诊了诊脉, 又看了看雍若手上的疹子后, 许太医神情木然地说:“良娣这病叫做紫斑脓疹, 老朽曾在闽越一带见过、治过。这病既凶险又难缠, 老朽虽有法子治疗,但治好之后,良娣会容颜毁损、发丝落尽。还请良娣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花柔、玉净、焦竹等人都是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的!” 雍若懒得在这些人面前演戏,便只愣愣地盯着帐子放呆, 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许太医叹息一声,转头看着雍若,意有所指地说:“另外, 这病是要过人的。为了宫中贵人的安康, 良娣恐怕得移出宫去养病了。不知良娣可有什么自己喜欢的地方?” 自己喜欢的地方? 雍若想:她还真有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地方。 她与凤寥圆房的那个汤泉山庄子,有十分美好的回忆, 有清新的空气、开阔的视野, 还有一年四季都可以让她游泳的室内室外游泳池。 如果今后她能在那里生活, 再好不过。 “太子在延平县有一个御赐皇庄,那里有四口汤泉。若以汤泉之水洗浴, 我这病会不会好得快一些?”雍若暗示许太医。 许太医收到了暗示,点了点头:“汤泉之水对这一类疾病的确有些助益。良娣若能去那个庄子养病,应该能好得快些。”离京城远一点,你自然好得快一点。 “那就有劳太医去禀报皇后娘娘了。另外, 请太医帮我问问娘娘, 我出宫之前, 能否见见太子?” 雍若微微喘息了两声,努力忽略掉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觉:“我就远远地与太子说几句话,告个别。也免得太子突然见不到我,心中不安,诸多猜测……” 许太医再次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会转告皇后娘娘的。”转身出去了。 玉净等宫女都围在床前,眼泪婆娑地看着雍若,既惶恐又痛心。花柔站在床边,深深皱着眉,神情凝重。焦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神情与花柔差不多。 “好端端地,良娣怎么会得了这个病?”玉净茫然无措地说。 雍若微微苦笑:“人的身体,五气不调便会百病丛生,此乃天道自然,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们若能看些医书,便可明白这个道理。” 千万别追究她为什么会生病!不然的话,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 玉净只得不再说什么了。 雍若看了看她,又看看花柔等人,勉强笑了笑:“别在这里围着我了!焦竹,你带人守着昭德院的门户,不许人随意出入。 “花柔、玉净,你们俩带人去收拾行李,把我的日常用品都带上,再多带些衣裳。” 花柔等人便分头去办事,只留了小雪和两个小宫女在屋里服侍。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宫女进来通报:“皇后娘娘正在准备送良娣出宫的车马。请良娣穿好衣裳,准备出宫。娘娘还说:她已派人去通知太子殿下,良娣出宫之时,应能与太子殿下相见。” 雍若松了口气,让小雪等人帮自己穿衣服。 她让人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又用一条披帛裹在头上脸上,遮住了满脸的疹子、憔悴的脸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小宫女来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时,她才扶着花柔走出卧室,走出了院子,就看到了站在昭德院外面的卫皇后。 一辆普通官宦人家女眷也可以用的翠幄青紬车,停在院门边。 见她出来,卫皇后便走过来,目含深意地说:“太子即刻就来。他来了之后,你与他好好说话,别让他太过忧心。” 雍若微微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她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密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她就看到了凤寥正朝她飞奔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在飞奔的太监。 “若若!”远远地看到雍若,凤寥就大叫了一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看到他满脸惶急、忧心如焚的样子,雍若的一颗心突然间软弱下来。她感到自己鼻酸眼涩,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也只软弱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很快,那种软弱的情绪就被她的理智强力镇压了。 在凤寥离她大概十几步远的时候,她大声喊道:“别过来!”又朝他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 可凤寥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仍旧直直地朝她跑来。 雍若只得飞快地吩咐焦竹:“焦竹拦住太子!” 焦竹站的位置,刚好处在雍若和凤寥之间。 听到雍若的吩咐,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上前两步,将凤寥拦腰一抱,死死地拖住了凤寥的脚步。 “若若?”凤寥站在距离雍若几步远的地方,既震惊又疑惑地看着她。 “我生病了!这病要传染人,太子殿下别过来。”雍若语速飞快地说,“你就站在那里,咱们说几句话。” “我知道你生病了!”凤寥的语速也很快,“可是生病了就治病,为什么要移出宫去?还要移到汤泉山那么远的地方去?这一路颠簸的,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太子殿下,重点不是我生病,而是这病要传染人!”雍若硬起心肠说,“我害怕把病传染给你,更不能把病传染给宫里其他的贵人!” 凤寥沉默了一下,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想了想,转身向卫皇后长揖道:“母后,以前的恒郡王府还空着,不如让若若到那里去养病?那里若若很熟悉,请医问药也方便些。请母后恩准!” 卫皇后叹息一声:“我原先也是这个意思。到汤泉山养病,是雍良娣自己提出来的。许太医也认为:雍良娣若能以汤泉之水洗浴,或许能好得更快些。我这才同意了,还打算让许太医跟着去汤泉山,专为雍良娣调治。” 她上前两步,托起了凤寥长揖的手,语气十分柔和地说:“不过,你若实在舍不得雍良娣,不愿意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便让她在以前的恒郡王府养病也使得。我没有意见的。” 凤寥放下了手,愣愣地看看卫皇后,又看看雍若,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隐隐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似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皇后娘娘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去汤泉山的。”雍若缓和了一下语气,“太子殿下,还记得去年正月,你在我家讨‘梅花茶’时说过的话吗?” “梅花茶?”凤寥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讨过‘梅花茶’了? 当时我明明是说:舍不得拿梅花煮水喝、要喝竹叶水的! 等等!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蓦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雍若,目光异常惊愕。 他终于反应起来了:在他和若若约定的暗号中,“梅花”代表平安无事! 所以若若故意说错当时的情形,只是为了让他接收到“梅花”这个暗号? 她是在向他报平安?! 可她此时此刻用暗号向他报平安是什么意思? 他十分疑惑地看着她,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 “你想起来了,对吗?”雍若看着他的眼神,松了一口气。 她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凤寥说:“当时,我们曾经说到过疫病控制的问题。太子也是赞同隔离病人的,怎么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时,太子就方寸大乱了呢? “汤泉山的汤泉水,对妾身的病情或有帮助,恳请太子殿下允许妾身去那里养病。妾身也实在想看看那里的野花‘野草’了。” 在她与凤寥约定的暗号中,“野草”代表克制忍耐、静待时机。 凤寥接受到了她的暗号,抿了抿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可是这一路车马劳顿,你怎么受得了?” “有许太医一路同行,没事的。” 凤寥思索了一下,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雍若有些伤感地说:“妾身娘亲的寿辰快到了。若妾身未能及时回宫,请太子代妾身送一份寿礼。妾身娘亲喜欢宫里的‘杏仁’露,若是方便的话,请太子在寿礼中添一份‘杏仁’露。” “杏仁”代表“有危险”。 凤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雍若叹息一声,向凤寥行了个宫礼:“妾身有些撑不住了,先上车了。请太子殿下多保重!” 她扶着花柔,慢慢登上了马车。 车中的座位已被拆走,车厢底部铺着厚厚的几层褥子。上了车,花柔扶她躺下,在她身上盖上了一床薄被。 雍若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车厢狭窄,腿无法伸直,在马车里躺三天却比坐三天要轻松很多。 她刚刚躺好,就听到凤寥在车外说:“立刻把罗布叫来见我。同时,让他和他手下的护卫,立刻做好远行的准备。” 小桂子答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 凤寥挣开了焦竹的手,上前几步凑到了马车车窗下,撩开了车帘,小声对雍若说:“若若,记住我们的约定!那四个约定!” 雍若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好!你也要记得。” 车帘放下,马车辚辚起行。 凤寥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痛如刀割,视线渐渐模糊。 当马车消失在宫门外时,他闭了闭眼,拳头紧紧地攥着,克制着自己不顾一切拦下马车的冲动。 若若叫他克制忍耐、静待时机,他不能鲁莽行事!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可他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 “母后,儿臣心神已乱。今日就不招待母后了。”他转过身,对卫皇后深深一揖。 卫皇后叹息一声:“你不要太难过。等雍良娣病好了,你再接她回来便是。 “这昭德院你叫人好生打扫一下,用艾草等物熏一熏,除一除病气,等她回来时才好住。 “雍良娣这几日用过的东西,尤其是贴身之物,你也叫人好好清理一下,能销毁的就销毁吧!” “是!儿臣记下了。”凤寥答应一声,扶着卫皇后上了凤辇,送卫皇后离开了东宫。 返回东宫后,他立刻叫人守好了各处门户,独自进了雍若的屋子。 在雍若的书房里,他看到了那幅被镇纸压在书案上的《劲草图》。 “疾风知劲草……”凤寥低低地念了一遍题在画上的那五个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画的是“野草”!代表“克制忍耐、静待时机”的“野草”! 他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将这几日的种种细节一串,心里已完全明白过来! 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蜷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自己嘴,泪如泉涌……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痛苦、愤怒…… 若若!若若!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只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只要你活着,我活着,我们就会有希望! ———— 雍若乘坐的马车在东宫门外,与拉行李的车、许太医和宫女太监们乘坐的马车以及护卫队伍汇合,一起出了宫城,往汤泉山行去。 她一直闭目躺在车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泪水不断从眼中滴落…… 刚刚出京,罗布就带着东宫的数十名护卫快马赶来,连同皇后安排的护卫队伍,一起护送雍若。 第98章 太子克岳父 汤泉山皇庄, 有福禄寿喜四口汤池。 福汤和禄汤在室外, 比较大一些;寿汤和喜汤在室内,相对小一些。 清晨,当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尖尖上升起、阳光洒满整个庄子时, 雍若带着几个宫女,从自己日常起居的拢梅院里出来,往庄子里最大的一口汤池——福汤走去。 此时, 她已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她身上的疹子已经完全消退,但曾经长过疹子的地方, 全都留下了紫红色的斑痕。 这些斑痕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浑身的肌肤,有些地方还层层叠叠的。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 恐怕会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一头秀发, 也已全部落光,没有再长出新的头发来。 变成了一个秃头,她只好每天在头上脸上裹上披帛, 才不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出家人。 在花柔、玉净、焦竹等人看来, 她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是容颜尽毁、前途渺茫了。 他们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叹了多少声气, 又不断变着法子、出尽手段地讨好许太医,指望着许太医能够妙手回春,让自己主子重新恢复昔日的美貌。 雍若本人对这样的变化,却没有太多伤心、难过的感觉。 她本人没有密集恐惧症, 凤寥又不在身边, 不需要“女为悦己者容”, 她便对这些斑痕无所谓了。 头发掉光了正好! 没有了长长的头发、满头的首饰,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轻了几斤,走起路来前所未有的轻快。 更加方便的是:没有了头发,她每日游泳、沐浴后都不用操心头发干不干的问题了。 从水里出来,直接把光头一擦,就可以倒床上呼呼大睡。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雍若来到了福池边上。 到福池边的更衣室换上了她自制的两截式泳衣,雍若跳进了福池之中,如游鱼一般畅游。 游一会儿,歇一歇,再游一会儿…… 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雍若才尽兴而归,回到了拢梅院。 拢梅院就是她和凤寥上次来这里时,一起住过的那个院子。 这个院子原来没有名字。他们上次住过几日后,凤寥便大笔一挥,给这个院子取了个名字:拢梅院,又让人往这个院子里移栽了几株红梅花树。 雍若这次到庄子之后,直接就住进了拢梅院。 身上的疹子消退之前,她的日子有些难过;疹子消退之后,她在庄子里的生活就十分逍遥了。 这里没有宫中的繁文缛节,她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 睡醒后,可以到汤池游泳,可以看书、作画,还可以叫人拿上几份点心一壶茶,在庄子里挑个视野开阔的凉亭,看一看山下的田园风光,听一听隐约飘来的牧笛渔歌。 除了日子寂寥些、对凤寥的思念太浓烈了些,这里真没有什么不好。 凤寥…… 也不知道凤寥怎么样了!自己已经出宫两个月,皇帝特意给他留的那两个秀女,入东宫了吗? 她有些黯然地垂了垂眸子,命令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 今天晚上,凤寥就能收到她的信了吧? 不知道他看到信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病愈后,便打发了许太医回京向皇后复命,又写了一封信,让焦竹送给凤寥。 今天已经是许太医和焦竹走后的第三天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今天傍晚回到宫中。 ———————— 当天晚上,东宫之中的凤寥看着雍若的来信,双目泛红,双手微微颤抖。 她说自己容颜已毁,青丝落尽,实已无法见人,想在汤泉山长住以休养身心! 她恳求自己不要去那个庄子,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现在的丑样! 他把信狠狠地拍在了旁边的书案上,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将信撕了或揉了! “你主子只是病了一场而已,为什么会容颜毁损、青丝落尽?”他目光骇人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焦竹。 焦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用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说:“良娣离宫之前,许太医就说过会如此。当时奴婢等人还心存侥幸,没想到事情果真如许太医所言。 “良娣离宫之后,身上的疹子就开始化脓……那些疹子冒了一层又一层……病好之后,那些长过疹子的地方,就留下了紫红色的斑痕,密密麻麻的。看着……就有些吓人…… “许太医说,掉头发是因为他为了压住良娣身上的疹子,用了虎狼之药……” 凤寥闭上了眼睛,微微垂下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想象了一下若若浑身脓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样子,心痛到眼前发黑,浑身冷汗,脑袋里面一跳一跳地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了好一点。 他喘息了几声,揉着额角,简短地吩咐:“去把许太医叫来。” 许太医步履沉重,刚刚从坤德宫走到东宫,便被叫到了凤寥的书房。 凤寥也不废话,直接问:“雍良娣的容颜还能恢复吗?头发还能长出来吗?” 许太医叹息一声:“良娣身上的斑痕,留下了就是永远留下了,再无恢复旧观的可能。 “头发之事,老朽斟酌几年,或许可以一试。但就算还能再长出来,肯定也会稀疏发黄,再不可能像往日那般乌发如云了!” 他叹息一声,朝凤寥拱了拱手:“太子殿下,人的身体其实很脆弱,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太子殿下也当保重自己!” 凤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许太医告辞出去。 凤寥一夜未睡,觉得头更痛了。 他用冷水洗了脸,换上了正式的朝服,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去上朝。 皇帝还没来,早朝还没有开始。 已经等在殿中的朝中大臣看到他的样子,都微微皱起了眉,离他最近的首辅乔嘉年关切地询问:“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憔悴?可是身子不适?”其他朝臣都竖起耳朵听。 凤寥忍着头痛,保持微笑,与乔嘉年寒暄:“多谢乔大人关心。只是这几日太过忙碌,休息得不好,不妨事的。倒是乔大人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 乔嘉年先劝凤寥:“太子是储君,关系到社稷安稳,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然后回答了凤寥的问题:“至于老臣,确有一点小小的喜事:家中刚添了长孙。” 凤寥便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孩子满月之时,首辅可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纵然不能亲临,也一定要送一份贺礼的。” “多谢殿下抬爱!只恐折了那小子的福气……”乔嘉年谦虚着向凤寥道谢。心中又琢磨:究竟是什么事弄得太子这样憔悴? 成泰皇帝来了之后,早朝便开始了。 他眼睛一扫,看到了凤寥的脸色和眼色,微微皱起了眉。只是此时此刻,实在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忍下来,打算早朝后再过问。 议了几件事后,成泰皇帝正准备退朝,就听到凤寥突然开口,问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方踌:“方大人,听说近日京城之中流言纷纷,说本宫‘克岳父’,可有此事?” 方踌一愣,万万想不到太子会在朝会上当众问到此事。 他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又不敢敷衍太子,只能垂头躬身,有些尴尬地实话实说:“确实有这样的流言。” 凤寥便问他:“以前只听说过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人会克岳父。你可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流言?” “这个……”方踌斟酌了一下,一咬牙,还是只能选择实话实说,“想是与周顺才和徐巍的案子有关…… “流言说:他们的女儿刚入东宫不久,自己就出了事,想来是福气太薄的缘故。又猜测议论:将来的太子妃娘家会不会也出事……流言便因此而愈演愈烈……” 方踌一说起周顺才和徐巍的案子,成泰皇帝就脸色一黑。 雍氏出宫之后没多久,他就下旨将留在毓秀宫的两个秀女封为良媛,送入了东宫。 虽然凤寥一直不搭理这两个新封的良媛,还找借口将她们禁了足,可他并不着急。 他觉得日久生情。 这两个良媛容貌都不差,又各具风情。只要她们用足了温柔小意,迟早能让凤寥见识到她们的好处,回心转意,不再单恋那一株野梅花。 哪知不到一个月,都察院的几名御史就联名上折,公开弹劾那两个良媛的父亲:工部侍郎周顺才、汤州知府徐巍。 周顺才的罪名是纵容亲族强抢民女、逼死人命。徐巍的罪名更严重:贪赃枉法、官绅勾结、草菅人命。 而且这两份弹章,还不是“风闻言事”,而是实实在在附有证据的。 折子刚递进宫,凤寥就直接表态:这两人都与东宫有关,为保本太子清誉,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然后他催逼着刑部的人加紧办案,还特别点了那个曾经翻了寡妇毒杀婆母独子案的周明洞参与其中。 很快,案件水落石出。 周顺才的一个族侄、徐巍本人的确都干过那些混账事。凤寥就要求严惩相关人等,尤其是两名“犯官”,以儆效尤。 徐巍一点都不冤。 周顺才算是被那个族侄连累了、又被上位者抛弃了。他这样的案子,如果上位者想保他,他一点事都不会有,只需要将那个族侄出族就行了。可凤寥摆明了要“大义灭亲”,他也只能认栽。 这件事,让成泰皇帝颜面无光。 他很清楚那几名御史背后是凤寥在指使。 可他却不能说凤寥做得不对,因为他和三法司的人仔细审核过所有人证物证,看不出丝毫构陷的痕迹。 他只能怪自己眼瞎,将一口老血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恼怒之下,他就从重处罚了这两名“犯官”。 周顺才被罢官、褫夺功名。徐巍被革职下狱、褫夺功名、判了斩监候。 凤寥便以“犯官之女,不宜侍奉东宫”为由,请求皇帝褫夺了两名良媛的封号,将她们逐出宫去,反正他从未碰过那两个女人。 成泰皇帝只好把那两个倒霉女人,送到普惠庵了事。 如今,这么丢脸的事,居然在朝堂上被当众说起,成泰皇帝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而凤寥还在似笑非笑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本宫竟然觉得这流言十分有理,本宫似乎真有些‘克岳父’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 成泰皇帝黑着脸说:“好了!这些流言蜚语,不要拿到朝堂上来说!方踌,你跟顺天府的人商量一下,想办法禁绝这些流言。” 他直接宣布了退朝,起身就走,又吼了一声:“太子跟朕来!” 第99章 悲与病 成泰皇帝沉着一张脸, 回到了乾元宫。凤寥跟在他的身后。 坐在乾元宫正殿的御座上,成泰皇帝看着脸色憔悴、神情含悲的凤寥, 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一年前的凤寥,似乎还会在自己面前撒泼胡闹。那时, 他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 有一股凌厉的锋锐之意,还十分矛盾地交织着一股抑郁之气, 再也看不到往日那充满活力的纯良模样。 他突然觉得有一点心痛,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提起那些流言?” 凤寥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儿臣不希望那些朝中大臣像饿狼一样, 盯着儿臣这个金龟婿。那会让儿臣觉得恶心,恶心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成泰皇帝再次怒气飙升,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没好气地问:“你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吗? 凤寥微微冷笑:“能有什么后果?难道父皇觉得那会让儿臣一辈子打光棍吗?” 成泰皇帝沉着脸说:“朕不怕你打光棍。从古到今,还没有打光棍儿的皇帝。朕只是不愿你娶一个不够格的女子做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 “你也说过未来的皇后事关重大。她可以无貌,甚至可以出身不高, 却不能少了心胸气度, 不能不贤!” 凤寥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说:“儿臣从来不想娶一个贤妇,只想娶一个可心的女子。哪怕您给我一个妇德化身的女子, 儿臣看她不入眼的话,也不会感到快乐。 “父皇, 您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快二十年了, 要治理好天下有多难、多辛苦, 您是知道的。 “儿臣愿不畏艰险, 不辞辛劳。可儿臣希望能有一个知心、可心的女子,能慰藉儿臣身陷禁宫之中的寂寥、身处九天之上的孤寒……” 凤寥的眼中,沁出了滚热的泪水:“这一点点奢求,父皇都不想让儿臣如愿吗?你……真是那个疼爱我的皇伯父吗?!”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成泰皇帝微微咬牙:“你就这样忘不了那株野梅花?!” 凤寥用朦胧的泪眼看着他,有些凄厉地勾了勾嘴角:“儿臣不知道自己将来忘不忘得了。可现在,儿臣忘不了!这两个月的相思之苦,让儿臣……” 想到这里,他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只能站在那里,闭目流泪。 他感到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阵阵发胀,抽痛得更厉害了。周围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浑身都开始冒虚汗。 “你信不信,朕这就叫人赐死雍氏?”成泰皇帝咬牙说。 “父皇要怎样,儿臣无力阻止。只是,雍氏若死了,儿臣绝不活着。”凤寥的声音有些飘忽,语气却无比坚定。 “你若敢为了雍氏寻死觅活,朕就让雍家满门陪葬!” 凤寥垂眸沉默着,忍耐着渐渐不容忽视的晕眩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成泰皇帝,一字一句地说:“若果真那样,儿臣就到九泉之下……向雍家人请罪吧!” “你……”成泰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凤寥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父皇,儿臣原本一直以为:您是疼爱我的!我也一直以为,天家也是有骨肉亲情的。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 “你觉得……朕不疼你?”成泰皇帝觉得伤心了。 朕为你操碎了心,你竟然认为朕不疼你?!觉得朕没有骨肉亲情?! “父皇若疼儿臣,为何要逼迫儿臣去做那些种牛种马一样的事?是担心儿臣命不长,想让儿臣留个后吗?” 凤寥无限讽刺地说:“其实何必那样麻烦?嗣子能过继一个,就能过继两个三个。皇家子弟多的是,还怕没人做皇帝吗?” 成泰皇帝气得直哆嗦,又因他的不祥之语感到恐惧。 “凤寥,你别说了,先歇一歇!”他紧张地看着凤寥摇摇欲坠的身子,“来人,给太子看座!去传太医!” 凤寥感到头越来越晕,身体越来越无力,神智也有些模糊了:“雍氏走之前,曾让我永远不要感到绝望,让我照顾好自己,让我每天都做自己该做的事,绝不放纵和堕落。 “我答应了她,也努力地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可现在,儿臣觉得……自己……好辛苦……” 一想到若若和若若遭受的一切,椎心之痛再度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的整个头都在一抽一抽地痛,脑袋胀得似乎要炸裂开来。 突然间,他觉得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周围也寂静下来,连他自己似乎也不存在了…… 他的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坐在御座上的成泰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凤寥颓然倒下,无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早有警觉的几个太监,连忙上前扶住了凤寥,才没让他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凤寥!”成泰皇帝惶急地从御座上向凤寥冲过来,袖子带翻了笔架和一摞奏折。 一个太监探了探凤寥的鼻息,万分惊喜地口不择言:“皇上,太子还有气!” 成泰皇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格外恼怒:“胡吣些什么?太子当然还有气!太医呢?快去催太医!” 刚才他叫传太医时,已经有腿脚快的小太监跑去传了。此时见他催,又一个太监飞奔而去。 太监总管蔡庆年觉得今日情形有些不对,低声吩咐一个小太监:“快去把皇后娘娘请来!” “抬张春凳来!把太子扶到春凳上去!”成泰皇帝又吩咐道。 众太监飞快地抬来了一张春凳,小心翼翼地将凤寥扶上了春凳,免得他躺在地上。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春凳边上,让成泰皇帝坐。 成泰皇帝坐在椅子上,紧紧握住了凤寥的一只手。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凤寥,看着他乌青的眼圈、惨白的脸色,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他在心中祈祷着:凤寥,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不要有事!只要你能好起来,朕什么都答应你了!你若是出了事,朕就将你那个可人儿一家几口都千刀万剐了! 他有许多年,不曾这样茫然懊恼、惊慌无措了。 他也有许多年,不曾体会过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院的左院判陈寿安带着几名当值的太医,被小太监们半扶半架着,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 “快来看看太子。”成泰皇帝连忙招呼他们,起身让开了一点,好方便太医救治。 那些太医匆匆向成泰皇帝拱了拱手,便算是行过礼了。 他们围在凤寥身边,诊脉的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 各自忙碌了一会儿,又神情严肃地低声商议了几句,为首的左院判陈寿安就向皇帝回复说:“太子忧思缠绵之后又大悲大痛,以至于五内郁结,七情内伤……” 他还没有说完,成泰皇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给朕掉书袋!你只说太子病情如何?可有……凶险?” 问这话时,他心里极其紧张。 陈寿安顿了顿,恭顺地说:“太子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性命应是无忧。最大的凶险在于…… 他咬了咬牙,朝成泰皇帝深深长揖:“这病症很容易让人迷了心窍,从此患上……疯癫之症!” 成泰皇帝看着他,脸上再无一点血色。 他呆了好半晌,才抖着嘴唇,喃喃地说:“疯癫之症?!你说太子会患上疯癫之症?” “皇上请静心!”陈寿安担忧地看着成泰皇帝,担心皇帝急出个好歹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了,“臣只是说有此凶险,并没有说一定会!” 成泰皇帝闭目喘息了几下,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地看着陈寿安:“好好调治太子,想尽一切办法保他无事!” 陈寿安躬了躬身:“是!太子之病,首先要静养,不可再受一点刺激。另外,臣请皇上宣召院使大人和许杏林太医,共同参详太子的病症……” “知道了!”成泰皇帝抿了抿嘴唇,“太子何时能醒?” “早则今夜,迟则明日。” “不能提前让太子苏醒吗?” “可以是可以,但那样做,对太子有害无益。” 成泰皇帝只得罢了,吩咐人将凤寥抬到乾元宫的厢房去养病,不肯让凤寥现在就回东宫。 他又吩咐蔡庆年传达了禁口令,严禁宫人议论或泄露今日之事。 当凤寥被抬走之后,成泰皇帝佝偻着腰,垂头丧气地坐在殿中那张椅子上,仿佛顷刻之间老了十岁。 熟悉的香气传来,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成泰皇帝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来的是卫皇后。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软弱,软弱到想落泪,便一把抱住了卫皇后的腰,将自己的头埋在她腰腹间。 “别太担心了!寥儿会没事的!”卫皇后柔声安慰他。 两行老泪从成泰皇帝的眼中滑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地问卫皇后:“朕是不是错了?” 卫皇后叹息一声:“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实在操心得太过了!” 成泰皇帝没有说话。 卫皇后又说:“听小太监说,寥儿亲口告诉你:雍氏离宫之前,曾叮嘱他永远不要感到绝望,要照顾好自己,每天都做自己该做的事,绝不放纵和堕落?” 成泰皇帝闷闷地嗯了一声。 “能在风雨飘摇之际说出这种话的女子,是有大智慧、大胸襟的。雍氏的心胸眼界、人品风骨、情义才识,绝非那些只会给丈夫张罗妾室的‘贤妇’可比。” 卫皇后沉沉地再次叹息一声:“皇上,妾身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样的女子不能长伴寥儿左右,实在是可惜了!寥儿在挑女人这方面的眼光,可比皇上强多了!” “既然她有大智慧、大胸襟,为何不肯按朕所说,做一个‘贤妇’?”成泰皇帝还是气不过。 “人无完人。她若连醋也不会吃,妾身都要怀疑她完美得不是真人了!她不肯屈从于皇上做违心之事,正是她的风骨所在、最可敬之处。” 成泰皇帝有些恼怒地抬头看着卫皇后:“合着她嫉妒还有理了?” 卫皇后不理会他的恼怒,说道:“也不完全是嫉妒吧!她离宫前一天,曾对妾身说:若太子自己不愿宠幸新人,她不愿为了自己的贤名去为难太子……” 她把雍若服毒之时说过的话,对成泰皇帝说了一遍。 又道:“雍氏说:一国太子,不该是这样的境遇!妾身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 “瞧瞧你把寥儿逼成什么样了?倘若他真有个好歹,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六弟?这江山社稷,你又要交给谁?谋算兄弟的凤宽,还是循规蹈矩的凤实?” 成泰皇帝仍然有些愤愤然:“难道就任由那株不服管教的野梅花,登堂入室,平步青云,母仪天下不成?” 卫皇后神情黯然地说:“她容貌已毁,青丝落尽,还怎么母仪天下?” 成泰皇帝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他才长叹一声:“朕堂堂天子!想早些抱孙子竟也是奢望吗?” 说到这个问题,卫皇后也不由得要苦笑了:“儿孙缘或许是前生注定的。你我前世没有修足福分,也只有认命了!” 成泰皇帝再次抱住了卫皇后的腰,将脸埋在她胸腹间,眼眶湿润,再次落泪。 太医给凤寥用了安神香。 凤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他仍然感到头痛,却神智清醒,并无疯癫之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凤寥搬回东宫静养,把焦竹找过来:“跟我说说良娣在庄子里的事吧!她每天都做些什么?” 焦竹哪敢再惹太子烦心啊?就捡了许多高兴的、有趣的事情说。 良娣带着宫女们开了一块菜地,说要亲手种些蔬菜吃。 良娣带着宫女们亲手采摘樱桃,酿樱桃酒;现在又天天盯着山庄里的梅子,说是等梅子成熟时,要再酿梅子酒。 良娣每天都要到汤池里游泳。据说为了游得快些,良娣还自制了一种名叫“游泳衣”的古怪服饰。宫女们说起“游泳衣”都羞得不行,奴婢却没见过这种衣服是什么样子。 良娣还喜欢带上茶和点心,坐在山坡上视野良好的亭子里,看着山下的田园风光。 听着这些琐碎的、鲜活的生活小事,凤寥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点微笑。 他当然知道焦竹只是挑了轻松愉快的事情说,但从这些事中,他却可以感受到若若并未颓唐消沉下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够了! 他突然感到有点惭愧:若若做到了对他的承诺,可他做到了对若若的承诺吗?他如果好好照顾自己了,又怎么会生这一场病? 养了两天,凤寥的头基本不痛了。 他披衣下床,给雍若回了一封信。大意是:你若想在那里长住,那就住吧!好好照顾自己,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他把信交给焦竹。又准备了很多东西,还特意吩咐内廷司选了两只浑身白毛的小奶狗,让焦竹一并带回庄子去。 最后又叮嘱焦竹:一定要把那两名良媛已经去了普惠庵的事,告诉你主子。 第100章 三年 收到凤寥的信之后, 雍若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如果凤寥不同意她在庄子里住下去,她会觉得很危险、很烦躁。如今凤寥同意了,她又有一点失落和伤感。 她默默地把凤寥的信收好, 又去看凤寥送给她的东西。 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有,还有一对看起来是给她当宠物养的小奶狗。 两只小奶狗才刚刚断奶,看起来萌萌的。她叹息一声, 摸了摸它们柔软的白毛,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大白、小白。 这两个名字没有一点诗情画意, 却能够勾起她对于前世的怀念。 山庄的日子很清闲。 凤寥每个月都会派身边的贴身太监来看她, 给她送些东西, 带一封信,说一说最近的生活、京城的八卦。 据说凤寥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 闲暇时会找安子墨下棋、找苏名剑练武, 有时候还会与隆庆公主探讨一下绘画技巧。 他还会把自己的画稿书稿,送来汤泉山给雍若看,与她交流切蹉。 代皇帝检阅部队、犒劳功臣时,凤寥竟然还会跟人单挑。那些官兵被他弄得无所适从,揍他不是,不揍他也不是。 因为这脾气,凤寥被皇帝嘲笑越来越像个武夫。老英亲王生前那些军中旧友, 如今大多已是军中举重轻重的人物,对凤寥也越来越亲近、越来越敬服。 据说, 还有御史上折子奏请皇上早立太子妃, 凤寥竟当廷问那个御史是不是有女儿待字闺中、是不是想给他做岳父? 那御史被臊得不行, 赌咒发誓说自己虽有待嫁女儿,但绝无想给太子做岳父的心。因为他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上这个折子纯粹是出于公心…… 凤寥就非常好心地让左都御史关心关心下属,给那个御史的女儿保个好媒。 那个御史的女儿就飞快地定了亲,以最快速度出嫁了。 不久后,西南地区有一个偏远州的同知因病死在任上。 那名御史就在凤寥的极力推荐下,从正七品升到了从六品,到千里之外接了那个同知之位。 御史被明升暗降,满朝文武便无比确定:太子不爱别人提他的婚事。 有大臣自恃家中既无待嫁女儿、也无待嫁孙女,没有“想给太子做岳父(或太岳父)”的嫌疑,就十分耿直地上书:请早立太子妃! 结果太子就问:你是不是跟哪个大臣有仇?你不知道本宫有“克岳父”的名声啊?!大家同殿为臣,还是要以和为贵…… 耿直上书的大臣几乎被气到吐血,痛心疾首地表白了一番自己的人品。 又劝太子:所谓“克岳父”是无稽之谈,万望太子不要因此而自误姻缘。 太子就说:这种事当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若全然不信的话,钦天监就可以裁撤了;你家里娶妇嫁女,也不用挑黄道吉日了。 耿直大臣竟是无言以对,便问:难道太子为了不克岳父,就不打算娶妻了? 太子答:本宫打算挑个丧父的女子,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众大臣不再就此事上书。成泰皇帝也对此事一言不发。 立太子妃的事,便再次搁置下来。 听了这些八卦,雍若心里百味杂陈。 凤寥,在履行对她的承诺。他能够坚持多久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 没有凤寥在身边,雍若倍感寂寥,对他的思念渐渐沉淀在心里。沉淀得多了、久了,渐渐地,那思念好像化作了酒一样的东西,醇厚而辛辣。 雍若到汤泉山的第二年,西山大营的五千精兵被派驻此地。 她觉得这事太夸张了!她一个东宫良娣“养病”的地方,也值得五千精兵来驻守?! 凤寥却派他的心腹悄悄给她带了一句话:“这五千精兵,是我放在这里的一支奇兵,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不单是为了保护你。” 她只好不再说什么,默认了这五千兵马在汤泉山四周驻扎的事实。 从那以后,她在山庄的凉亭眺望时,不仅能看到山下的青青原野,还能看到原野之外的军营。 而那些农田农庄之所以能够继续存在,是因为那些田地本就是属于皇庄的土地。住在山下的那些农户,也都是皇庄的佃农。 因为这五千兵马,雍若紧张了一阵子,怕京中有什么变故。 可第二年都过完了,第三年也都过去了,不管是京中还是山庄,都是静悄悄的一片祥和。 她在汤泉山“养病”的第四年,又是选秀之年。 从过了年开始,她就有些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今年,凤寥又要以什么借口拒绝娶妻呢? 她离开凤寥已经快三年了,凤寥身边还没有新人。 一个封建贵族中的贵族、一个皇太子来说,独自生活三年,身边没有女人服侍。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太难得了! 三年前,她离开凤寥时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从内心深处,她并不相信凤寥能够兑现“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承诺。 可现在,凤寥却用三年时间向她证明:他一直在坚守他的诺言。 三年时间够了吗?能够让她相信他的人品信誉吗?能够让她打消内心深处的悲观,鼓足勇气去拥抱幸福的希望吗? 她没有答案。 或者,凤寥其实已经有了通房之类的女人,只是没有人告诉她而已?! 雍若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往左还是往右,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纠结之中。 想了很多天,她最终决定:在今年选秀之后再做决定。 如果今年选秀之后,凤寥仍然没有别的女人,她就勇敢一点;如果凤寥有别的女人了……她也不用再选择了。 四月初,小桂子再次奉命来探视她,给她带来了今年选秀的消息。 今年,皇帝皇后让凤寥亲自主持选秀。 凤寥依然没有点太子妃,也没有选妾侍,只履行了皇帝交给他的职责——为几名宗室赐了婚。 对于自己再一次“空手而归”,他给皇帝的理由只有三个字:看不上! 听到这些消息后,雍若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思念酿成的陈酒浸过一般。 她迫切地想要再见凤寥,想要跟他再在一起。 但对于自己,皇帝现在是什么态度?如果自己回宫,或者恢复了容貌,会不会刺激得皇帝对自己狠下杀手? 这一点,她无法判断,便不敢冒然行事。 没过多久,几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庄子里:周氏和雍荞、雍苗。 还是凤寥派人送他们来的。 “你们怎么来了?”她非常意外,用披帛裹住头脸,见了周氏和两个弟弟。 “你还说!都三年了,我们竟不知你已因病出宫!”周氏眼泪扑簌簌地落,“我是你亲娘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 雍荞和雍苗也眼圈发红。 他们俩已经长大了不少,举止也斯文沉稳了许多。可看到三年未见的姐姐,还是鼻酸得厉害。 雍若有些讪讪的:“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她没有告诉周氏等人,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节外生枝,没想到最后还是瞒不住。 她让焦竹带着雍荞和雍苗四处转转。 又找了一个说话安全的地方,把服侍的人都打发走了,她才低声问周氏:“太子为什么要送你们来这里?”她相信这其中必有缘故。 周氏便低声说:“你和我约定的那些暗号,起作用了!” 她对雍若说起了这几年发生的事。 三年前,凤寥派安子墨悄悄带了两名便衣护卫到雍家,说是来保护他们的。 周氏推辞不掉,就以远房亲戚的名义,留那两名护卫在家中长住。 前几日,有一个自称是雍良娣身边太监的人,带着两名手下悄悄来找周氏。 那太监说:雍良娣三年前就遭了皇帝厌弃,被撵到了汤泉山皇庄幽居。还说:雍良娣现在重病难治,悄悄打发他来接周氏和两个弟弟去见最后一面。 周氏当时听了,非常吃惊,觉得这话怎么跟女儿与她讲的掳人套路那样像啊? 她又用暗语试探那个太监,发现那太监完全接不上暗号,便断定那个太监是冒充的,让那两名护卫将人拿下了。 之后,那个太监和那他的手下,都被安子墨带人悄悄提走了。 隔天,凤寥就派了一队护卫,送周氏和雍荞雍苗来汤泉山。 周氏心有余悸地说:“幸亏你有先见之明,跟我约定了那些暗号!否则,娘关心则乱,哪有不上当的?你不知道,那个冒牌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能哄人了!” 雍若微微笑了笑,心中却在思索:那个太监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你能不能看出来,那个人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雍若问周氏。 周氏想了想:“应该是真太监!”这些年,她与太监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基本上能够分辨真伪了。 有资格用太监的,只有宫里和各大王府、公主府。 掳周氏,直接的目标是她,间接的目标必定是凤寥…… 雍若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宫中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变故了?或者,变故已经发生了?! 她派人去通知罗布,想跟罗布商量一下,想办法秘密回京一趟。到了京城,她才能随机应变,才能在凤寥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他。 罗布却跟从京中赶来的小桂子一起来了。 罗布接到了宫中的旨意:即刻起,汤泉山庄禁止出入。 小桂子还给雍若带来了一封凤寥的亲笔信。 信写得很简短。除了日常的问候之外,还用他们之间的暗语传达了一句话:留在原地,哪里也别去! 雍若忧心忡忡,却只能留在了汤泉山,免得胡乱行动乱了凤寥的布署。 何况她连宫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小桂子死也不肯透露一点,已经匆匆回京了。 她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凤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周氏送了他几个活口,应该对他布局、拆局有些帮助吧? 第101章 雍若回宫 几天之后, 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汤泉山:皇帝驾崩,举国哀悼。百姓服丧七日,王公百官服丧二十七日,民间禁宴乐嫁娶屠宰四十九日…… 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 雍若有一点懵。 之前并没有听说皇帝病重的消息,他驾崩得似乎有点突然? 皇帝驾崩, 跟……跟她娘逮到的那个冒牌太监有关系吗? 毕竟这时间扣得太紧了, 她无法不作这样的联想。 雍若心中惴惴不安,沉着一张脸换上了丧服,又指挥庄子里的人都换了孝服,悬挂孝联孝帏孝幛等物。 周氏、雍荞、雍苗也都照礼数换了丧服。周氏心中也十分不安, 与雍若有着同样的担忧。 想着京中的国丧之礼, 雍若深深地替凤寥担忧。 凤寥对皇帝的感情,她是清楚的。现在,凤寥应该很难过吧? 没有了皇帝的保护,他就得独自面对宫廷内外的风雨了。他的羽翼, 足够丰满了吗? 她迫切地想回宫。想在他最难过、最艰难的时候,给他一点抚慰、帮助和保护。 可这会儿实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她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服丧。 等丧期结束,大行皇帝已经入土为安了,小桂子又跑了一趟汤泉山。 他解了庄子里“禁止出入”的禁令, 还给雍若送来了一幅画。 雍若有一点紧张地缓缓展开画卷, 竟发现这幅画是自己离宫之前, 留给凤寥的那幅《劲草图》。 当然, 这样说有一点不太准确。因为画上除了她当初题写的“疾风知劲草”那五个字以外,还多了另外十五个字。看字迹,新添的这些字正是凤寥亲笔题写。 这二十个字,组成了一首五言绝句: 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 有幸妻知己,死生同穴衾。1 看到这首绝句,雍若呆了好一会儿。 凤寥的意思是:要立她为皇后?所以让她在汤泉山克制忍耐、静待时机? “噫?”跟她一起看画的雍苗脱口而出,“姐,皇上送这幅画给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立你做皇后?” 周氏和雍荞万分惊讶地看看画,又看看雍若,都难以置信。 周氏摇摇头,否定了雍苗的猜测:“怎么可能?!以我们家的门第……皇太后、那些宗室王爷、还有那些大臣能同意?” 雍若心道:所以凤寥才让我克制忍耐。 可我不想在这里等了!我想跟他一起去面对所有的困难。 未来会如何且不管。至少现在……我要保他平安无事。 “一幅画而已,别想太多了!”雍若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告诉周氏等人这幅画里的哑谜。 周氏等人都是黯然地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雍荞、雍苗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换一换自己家的门庭,让姐姐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把周氏等人支开以后,雍若又问小桂子:“先帝是怎样驾崩的?” 小桂子神色一黯,说起了事情始末。 被周氏识破的那个太监,名叫胡长顺,人称小顺子。 小顺子的确隶属于东宫。但他只是一个粗使太监,平时做些杂役而已,根本不曾近身服侍过雍若和凤寥。 安子墨将小顺子和他的两名手下秘密提走后,就将他们送入了东宫。 凤寥意识到此事不简单,为了避免与皇帝生隙,又将他们交给了皇帝皇后。 皇帝皇后派人拷问小顺子三人,顺藤摸瓜,竟然揪出了一个潜伏在宫中二十多年的间谍网。 这个间谍网的头目,是御茶房的首领太监冯保全。 冯保全被严刑拷打,供出了几件十分要命的事: 第一,皇帝身上的绝育药,是他当年受了陈皇后的指使,亲手给皇帝下的。 第二,先悼怀太子之死、凤寥当年那一场大病,也都是他派人做的手脚。当然,他也猜到了先悼怀太子并非皇帝亲子,而是老英亲王的种。 第三,凤寥也被他下了绝育药!凤寥会像成泰皇帝一样,终生无嗣!而指使他这样做的,正是英亲王凤实。因为凤实想复制成泰皇帝与老英亲王的旧事,让凤寥将来过继他的儿子。 前两件事也就罢了。早已是既成事实,成泰皇帝也早已接受了。 第三件事却对成泰皇帝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成泰皇帝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倾尽全力也未能保护好凤寥!他最疼爱的凤寥,竟然重蹈了他的覆辙,要跟他受同样的绝嗣之苦! 当时,成泰皇帝就被气到吐血昏厥。 醒来后,成泰皇帝就有些中风之兆。 可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召了日常给凤寥诊平安脉的许太医追问。 许太医无法再隐瞒,只好实话实说:正月里给太子请平安脉时,他就发现太子中了此毒。 然而,太子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招的,又怕皇帝知道了伤心,便严令他保密了,只自己暗中追查。 太子的追查还没有结果,小顺子就被逮住了。 成泰皇帝召了其他太医给凤寥诊脉,证实了冯保全和许太医的话:太子的确被下了绝育药,将终身无嗣! 成泰皇帝再也无法心存侥幸,直接就气到中风了。 当夜,他勉强交待了后事,让众大臣扶助太子登基之后,就撒手而去。 皇帝驾崩,太子灵前即位。 凤寥一边给大行皇帝发丧守灵,一边稳定朝局、安抚宗室,消除自己被绝育一事的负面影响——皇帝因此事而驾崩,根本不可能向那些王公大臣隐瞒真相。 因为被冯保全指认为幕后指使,英亲王凤实百口莫辩,几乎被逼得在大行皇帝灵前撞墙自尽,以证清白。 凤寥却力保凤实,认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是冯保全在胡乱攀咬,与凤实在灵堂上演了一出君明臣贤的好戏。 雍若听完这些事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寒凉。 在这一刻,她心中对于成泰皇帝的怨念已经彻底没有了,只剩下了淡淡的同情。 不管成泰皇帝对她怎么样,他对凤寥是真好! 如今这样的结局,还真是让她……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她不曾离宫,凤寥就不会中绝育药,成泰皇帝……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驾崩吧?! 这可真是…… 小桂子说到后来,说得直抹眼泪:“娘娘,那些黑心肝的狗东西,竟敢那样谋害皇上,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皇上……皇上心里不知有多苦!” 虽然雍若还没有被册封,但他喊一声“娘娘”不算有错。 雍若长长地叹息一声,柔声安慰他:“辛苦你了!去歇着吧!明日我跟你一起回宫。” 小桂子愣住:“娘娘,皇上没说要接娘娘回宫!” “那皇上有没有说过……不许我回宫?”雍若似笑非笑地问。 “这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 小桂子迟疑了一下,不再反对:“娘娘回去也好!这三年多,皇上过得太苦了……”说到这里,他的眼圈都红了。 雍若便将已在此地驻守三年的罗布找了来,与他一起商议回京的事。 此时,先帝丧期刚过,凤寥还未举行登基大典。雍若觉得自己不宜大张旗鼓地回京,打算只带着心腹的太监宫女,快马回京。 从汤泉山到京城,坐车要三天。 快马奔驰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到达,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算想要中途截杀暗算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罗布本来不太赞同她的计划,可雍若说:“皇上刚刚即位,立足未稳。冯保全的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也尚无定论。女人家终究要心细一些,我若回宫,或许还能为皇上挡一挡灾。你若当真忠心于皇上,就不要拦着我!” 罗布想了想在鲁南的事:那个布置得极是精巧的杀局,的确是这位雍娘娘识破的。她说自己心细,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大其词。 他咬一咬牙,同意了明日护送雍若快马回京。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刚露出一点曙色,雍若就穿着骑装,戴着斗笠,用披帛裹住了自己的头脸,在周氏等人担忧的目光中离开了汤泉山庄子,往京城而去。 他们每人都带着两匹马,一路上马不停蹄,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波,顺利地在日落之前进了京城。 因为已经有骑术极高的人先行一步回宫报信,宫门口的侍卫直接就放行了。 满身风尘的雍若带着小桂子、花柔和焦竹等人,进了宫。 刚进宫门,雍若就看到了皇帝的仪仗停在宫门内不远处。 凤寥一身明黄,站在华盖之下,身形消瘦得有点吓人。 “若若!”他大叫一声,丝毫不顾礼仪地向雍若跑过来。 雍若也快步走向他。 两人在距离彼此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雍若仔细打量着凤寥。 那一张曾经非常熟悉的面庞上,再没有一点少年人的娇嫩和稚气。曾经十分柔和的脸部线条,已变得锋锐和刚硬起来,脸颊都有些凹陷了。 他的唇,不再像以往那样润泽娇艳;他的脸色,也比从前苍白暗淡了许多;而他的鬓边,竟然有了几根零星的白发! 看着这样的凤寥,她心中突然有一种刀割般的疼痛。 “凤寥……我回来了!”她轻声对他说,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却勉强向他露出了一点笑容,“你看起来,似乎不大好?” 凤寥已经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裹在她脸上的披帛,看到了她脸上的斑痕,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了她的话,他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 “你看起来也不太好!”他对雍若说,“你愿意回来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他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们……白头到老!” 两个看起来都不太好的人,在禁宫门内,深深相拥。 第102章 情话 凤寥牵着雍若的手,一起往乾元宫走去。 走两步, 他就侧过头看看雍若, 笑一笑。再走两步,再侧头看看雍容, 又是一笑。 每一次微笑,都比上一次笑容更真实、更鲜活、更纯粹、更明媚。 “你笑什么?”雍若问他。 “我高兴!”凤寥非常理直气壮地甩给了她三个字。 听到他的答案,再看看他脸上那迅速驱散了阴霾的由衷笑意,雍若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心里有一种暖洋洋的温存感觉。 她觉得,相爱的人久别重逢, 真是无限美好! “今天晚上我住哪儿?”雍若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撒娇的语气。 “跟我一起住乾元宫怎么样?”凤寥再次侧头看了看她,“母后和母妃们都尚未迁宫, 后宫没地方给你住。你只能在乾元宫跟我挤一挤了!” “挤一挤”三个字, 他说得格外重一点, 笑容里也多了一点暧昧之意。 雍若竟给他笑得有一点不好意思! 她低头闷笑一声, 鄙视自己的表现。 “谁说我只能跟你挤啊?”雍若傲娇地说,“我还能回东宫去住。我的屋子,还没有被拆了吧?” “拆倒是没拆。可是这么久没住人了, 你不怕有蜘蛛、老鼠什么的?”他笑盈盈地吓她。 雍若故作惊喜地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养几只蜘蛛、老鼠当宠物了。以前宫女太监们都太勤快了,竟未能让我如愿……” 凤寥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欢畅而爽朗。 跟着他们身后的新任太监总管焦桐, 简直要感动得泪流满面了!皇上,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其他的太监宫女们嘴角也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雍娘娘回宫真好!皇上这样高兴, 他们当差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笑完之后, 凤寥稍稍用力地捏了捏自己掌中那一只素手:“还有精神跟我拌嘴!看来这一路的辛苦, 对你来说的确是小菜一碟。怪不得你不肯坐肩舆。” 雍若扬了扬下巴,十分骄傲:“那是自然!就是再跑两日马,我也游刃有余!” 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累的。 但她还没有得到册封,还没有自己的肩舆。 凤寥刚才所说的肩舆是他的肩舆,她一个尚未册封的妃子去坐皇帝的肩舆,影响不太好。 她干脆就安步当车,与凤寥一路走过去,就当是情侣散步逛街了。 到了乾元宫,凤寥安排宫女服侍雍若沐浴,还十分暧昧地凑到她耳边说:“要不要朕亲自服侍你沐浴?” 雍若敬谢不敏:“不必!妾身现在习惯了自己沐浴。”由他来“服侍”自己沐浴,什么结果那是显而易见的。 凤寥十分遗憾地退开,出门去了。 雍若麻利地洗了一个澡,穿好衣服出来,仍然在自己头上脸上裹了披帛。 凤寥略有些迟疑地问她:“你……要不要戴一个假发套?我让御用监的巧匠给你做了几顶。” 雍若摇摇头:“你知道我有一点洁癖的。那些假发套还不知用什么人的头发做的呢!我不想用。” 她看着凤寥,认真地问:“我没有头发,你介意吗?还有,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凤寥摇摇头。 他上前两步,一只手揽在她腰后,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若若,我从来不是一个重女色的人。对于我来说,雪白的肌肤、如云的发丝固然赏心悦目,却远远不及一个心意相通、灵魂相契、可以红尘作伴的知音人重要……” 他慢慢低下头,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然后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依然是你,是那个最懂我的人。天下至尊,也是这天下最孤寂的人。有你一路相伴,我才能受得住今后每一天的高处不胜寒。” 雍若感动得不行,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觉得胸口又闷又胀又甜蜜,深恨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不能把他的情话录下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凤寥又朝她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安抚她:“何况,岁月催人老,不管怎样美丽的红颜,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又何必太在意皮相上的事呢?对不对?” 他用带笑的眼睛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雍若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抑制不住哽咽地说:“很对!不必在意皮相上的事!” 又仰着头问他:“既然你不在意皮相,为什么让我戴假发套?怕我在意吗?” 凤寥点头:“对!” “我不在意的!相反,我觉得没有头发,整颗头都轻了几斤,走路都要轻快两分。晚上沐浴之后,再也不用担心头发不干的问题了……”她有点恶搞地把没头发的好处数了一遍。 凤寥再次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你啊!我现在倒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你伤心难过一下了!” 雍若抿嘴一笑,决定趁此机会给他挑明底线问题,便凑到他耳边说:“如果你宠幸了别的女人,我就会很伤心、很难过!” 凤寥端详着她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凑到她耳边说:“知道了!小醋坛子!” 雍若刚刚回宫,理应去向刚刚升职的卫太后请安,凤寥就陪她一起去。 卫太后一身常服,头上只简简单单的两三样首饰,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平身,坐吧!我没想到,你还会回宫来。”在雍若行了宫礼之后,卫太后淡淡地说了一声。 雍若在凤寥身后坐下,朝卫太后微微躬身:“妾身只是有些担心皇上。” 卫太后点点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照顾皇上,别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是!多谢太后教诲。” 从卫太后那里出来,回到乾元宫之后,凤寥和雍若一起吃了晚餐。 坐着喝茶消食时,凤寥在雍若的示意下,摒退了大部分宫女太监,只留几个心腹。 “听小桂子说,你被那个冯保全下了绝育药?”她低声问凤寥。 凤寥点点头,神色略微有些黯然,但整体上还算平静。 “怎么中招的?” “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中招的。冯保全招供后才知道,是今年正旦大朝时,我在宫宴上中招的。宫宴上我不想喝醉了,就以茶代酒,没想到被他钻了空子玩了个掉包计。” 雍若隔着炕桌握住了他的手,心中的滋味有点复杂。 凤寥反倒对她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替我难过!如今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心存侥幸,那些宗室长辈和朝中大臣也不必因为我无嗣,就啰嗦着让我广置后宫了。正好耳根清净。” 雍若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个冯保全背后的指使者,你心里有谱吗?” 凤寥轻轻点头:“我怀疑冯保全是枯荣阁的人。” “枯荣阁?”雍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做什么的?” “枯荣阁,掌男女生机,定子嗣枯荣……这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逆匪组织,专门向京城达官贵人、豪商巨富贩卖绝育药,存在一百多年了。” 雍若瞪大了眼睛看着凤寥。 所以,这个什么枯荣阁,就是她自己要面对的大boss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大规模地吸收那些贵妇人体内的绝育药。 自己的举动,肯定会重重地打击到这个枯荣阁的“商业信誉”。 不知道枯荣阁的逆匪们,会不会因此而气到爆炸? 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些被绝育的妇人又怀孕的原因呢?自己要不要再给他们一点提示,勾引他们来对付自己呢? 雍若觉得:这个枯荣阁气焰如此嚣张,不死命打击他们简直对不起自己的系统。 “你给我讲讲枯荣阁的事吧!”她眼巴巴地看着凤寥,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她想起了漉漉跟她讲过的那些关于绝育药的事: a级绝育药的配制和购买,都是有传承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隐秘组织能配制a级绝育药。这个枯荣阁,就是那几个隐秘组织之一吧? 凤寥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我发现你对这些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事情很感兴趣。一听到这些事,就两眼放光。上次秋审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错!我不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我是对追查真相、寻找真凶感兴趣!”雍若纠正他。 “既然你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帮我查一查枯荣阁的事?” 雍若笑道:“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凤寥便说:“那我明日叫人把相关的卷宗全都给你送来,你自己慢慢看吧!今天,咱们说点儿别的事……” 他托起了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三年多不见,你想不想我?” 接下来,就是调`情时间。 调`情的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滚到了床上,大战了一场。 临睡之前,雍若打着呵欠,向漉漉兑换了“清除体内毒素”“祛除皮肤斑痕”“高级毛发优化”等多种服务。 虽然她觉得光头挺好,但既然回宫了,还是不要太过于特立独行为好。 同时,她还让漉漉给凤寥的身体做了一次大保健,消除了他身上的一些健康隐患和亚健康状态。 这些服务,一共花了她两万多点积分,花得她十分心痛。 第103章 大礼 在漉漉那里兑换的优化服务, 都不是即时生效的。 中级优化是在两周内逐渐生效, 高级优化是在一个月内逐渐生效, 除非她兑换“即时生效”服务以缩短生效时间。 她昨夜兑换的“祛除皮肤斑痕”“高级毛发优化”都属于高级优化,完全生效需要一个月时间。 她没有兑换“即时生效”,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她的脸上、头上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凤寥去参加登基大典的排练,雍若就去给卫太后请安,依旧是头裹披帛, 只把脸露在了外面。 不出雍若意料, 请安活动结束以后, 卫太后将她留下来, 单独带到了内室。 “你恨我吗?”卫太后捻着手上的佛珠, 缓缓问她。 雍若平静地说:“往事如烟,不必再提。” 不然怎么办? 她从来不是快意恩仇的人。只要在底线之上,她就会选择对自己、对自己关心的人最有利的处事方案。 “那先帝呢,你恨他吗?” “逝者已矣, 更不必再提。” 过了好一会儿,卫太后才又问了她一句话:“你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吗?” “不后悔。就算娘娘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还是一样的选择。” “可你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也不在意吗?” “多少还是有一些在意的。但人生在世,有很多比容貌更值得在意的事。” “比如呢?”卫太后问她。 “比如:天下的太平、至亲之人的健康、幸福、平安……与这些比起来, 迟早会凋零的容貌实在微不足道。” 卫太后默了好一会儿, 慢慢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原以为,只有历经了世事、像我这样年纪的老太婆才会明白这个道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让我难以置信。” 雍若向她微微躬身,浅笑道:“大约……妾身比别的女子,多了一点点慧根吧!” “岂止是一点点……”卫太后看着雍若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聪慧的女子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灵透、豁达的女子!寥儿有你相伴左右,是他的福气。为了补偿你受过的苦,哀家会送你一份大礼的。你回去等着吧!” 雍若心想:能被卫太后称为“大礼”……该不会是要立自己做皇后吧? 若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可以省却自己和凤寥的许多功夫。 这个年代,毕竟讲究“父母之命”。 如果卫太后出面主张立自己做皇后,比凤寥自己下旨更容易抹平反对的声浪。 她的内心自然是盼着有一个正妻名分的。那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凤寥白头偕老。 三年前,要做他的正妻就必须打破自己的底线,她只能选择守住自己的底线。而现在,情势已完全不同,她不必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 “那就多谢娘娘了!”雍若笑着向卫太后道谢。 卫太后笑睨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大礼?” “娘娘出手,自然不会小气了!妾身又何必问?” 卫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叫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有些忐忑了。若是出手不够大方,岂不要叫你小瞧了去?” 陪着卫太后说了一阵话之后,雍若告辞出来。 上次给雍若端毒`药的坤德宫大太监孙满堂奉命送雍若出宫。 到了庭院中,孙满堂向雍若深深一礼:“奴婢孙满堂,请娘娘责罚!” 雍若几不可闻地微微一叹,伸手虚扶了他一下:“我说过:往事不必再提。孙总管日后好好服侍太后便是!” 孙满堂喜道:“是!多谢娘娘海量汪涵!日后娘娘若有用得着奴婢处,请只管吩咐。” 雍若点点头:“知道了。孙总管请回吧!”转身走出了坤德宫。 回去之后,关于枯荣阁的资料也全部送来了。 因为贩售绝育药的暴利和隐形好处,也因为妻妾制度导致的市场需求,贩卖绝育药的非法组织一直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朝廷与绝育药组织的斗智斗勇,历朝历代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枯荣阁建立于一百多年前。 当时,全天下最大的绝育药组织苦草堂受到了朝廷的致命打击,又发生了内讧、分裂。枯荣阁的创建者,就曾是苦草堂的一名核心成员。 成泰皇帝当年被下了绝育药,心中对这些坏人子嗣的不法分子深恶痛绝。 他在陈皇后和戾王倒台时得到了一些线索,登基后就不遗余力地打击枯荣阁,曾给枯荣阁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后来,朝廷政务实在太繁杂了,皇帝对枯荣阁的关注度就慢慢下降了。 他的关注度下降,基层办案的官吏也就敷衍起来。毕竟这类案子涉及到很多权贵之家,他们办案十分被动。 朝廷揖拿力度减小,枯荣阁就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 前几年,他们的“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三年前,枯荣阁的绝育药却突然间大规模失效。 一些原本被下了绝育药的人,突然之间怀孕了。 有买家为了隐藏身份,不敢去找枯荣阁讨说法,心里又气不过,就绕着弯子向官府匿名举报了。 再加上枯荣阁为了追查绝育药失效的原因,上蹿下跳得太过积极,也露出了一些行迹。 此事被上报到成泰皇帝那里。 成泰皇帝就亲自安排了卧底打入了枯荣阁内部。 这三年中,卧底查到了一些内情,但还没有接触到枯荣阁的高层,因此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秘而不宣。 冯保全落网后,凤寥就知道了枯荣阁的事,调阅了全部机密档案。 他之所以觉得冯保全是枯荣阁的人,是因为卧底传回来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 男版的绝育药只有枯荣阁有。它不是金银财宝能够买到的,只被枯荣阁用来交换一些金钱买不到的特定好处。 而且,为了避免竞争对手利用成品药逆向解析出配方,通常情况下,枯荣阁会代对方下药,而不会把成药交给买家。当然了,这项服务同样不是金钱能买到的。 看了这些资料后,雍若就在琢磨两件事: 如果冯保全真是枯荣阁的人,他为什么要攀咬凤实?枯荣阁的大boss究竟想做什么? 可惜那个冯保全已经伤重而死,她问不到更多的消息了。 她心里琢磨着枯荣阁的事,又施施然地去了驴苑,把那些分别了三年多的驴子挨个儿摸了一遍,补充了三万多点积分,抵消了昨夜花费的积分还绰绰有余。 凤寥处理完了当天的政务时,天气已近黄昏。 他对雍若说:“我叫了许太医来。三年前,他从汤泉山回来时曾对我说过:或许能让你再长出头发来。让他试一试好不好?” 雍若微微一笑:“好啊!虽然没有头发挺方便,到底还是有碍观瞻,能再长出来再好不过了。” 看来,许太医的神医之名,又将更上一层楼啊! 许太医来了之后,给雍若诊了脉,开了方,又对雍若说:“娘娘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头发能够再长出来,也会大不如前;身上的斑痕……更是去不掉了。” 雍若非常好脾气地说:“我明白,太医不必有顾虑,放心用药便是。” 随后,许太医又顺手给凤寥诊平安脉,然后惊讶地挑了挑眉:“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的脉象,比几日前好了许多。” 雍若笑而不语,决定从今晚开始,逐步抽走凤寥身上的绝育药。 嗯,就三天抽一次,每天抽走10%,正好一个月抽完。 雍若回宫的第三天,就是凤寥的登基大典。 紧接着,就是卫太后和诸位太妃迁宫。 当然,想搬到慈寿宫、寿安宫这些宫殿养老,必须要有嫔以上的位份。 位份不够的先帝妃妾,在这之前就已经被集体发送到普惠庵出家了。 卫太后迁宫之后,立刻召集了宗人府宗人令、左右宗正以及其他几位皇族长辈。 “皇上已经不小了,没个皇后终究不成体统。原东宫良娣雍氏德才兼备、品性高洁、气度雍若,哀家有意让皇上册立雍氏为皇后,也好了却一桩大事。” “这……”宗人府的几个官员便有些迟疑,“娘娘,这个雍良娣的出身也太低了吧?” 一位皇族长辈又补充了一句:“臣听说,这个雍良娣容颜尽毁,发丝落尽,已是奇丑无比。立她为皇后,不太合适吧?” 卫太后淡淡一笑:“娶妻重德不重色。无盐女其丑无比,却能成为齐国贤后。皇上从不看重女色,自然也不会在意皇后的美丑,当能与皇后琴瑟和谐,为天下立一个楷模,为后世传一段佳话。 “至于门第之事,就更加不用在意了。皇后娘家父亲加封为承恩候,已是多年旧例。” 众人无话可说。 与皇族之人沟通完毕之后,卫太后又与凤寥一起,召见了朝中重臣和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等人,说明立后之事。 面对朝臣对雍若出身问题的质疑,卫太后重点阐明了:雍良娣的才德、品性、气度俱是上上之选,是母仪天下的好人选。 又说:皇上同意立雍良娣为皇后,是重德不重色的贤明之举,值得表扬和提倡。 朝臣们多少都风闻过雍良娣容貌已毁的事,如今有了卫太后这个“婆婆”为雍良娣的品行背书,便不再反对。 次日,册立雍若为皇后的诏书就颁下来了。 雍老爹也因此被追封为承恩侯。 因为雍老爹已经过世,承恩候的爵位就由长子雍荞承袭。 周氏这个丫头出身的民妇,也成为了承恩候太夫人。 颁下圣旨的那一天,凤寥躺在床上,在雍若头上摸了又摸,十分肯定地说:“真不是我的错觉!你头上毛茸茸的,应该是头发长出来了……而且,我觉得你脸上的斑痕似乎也淡一些了……” 雍若微笑道:“许太医的医术,名不虚传。” 第104章 封后 雍若的头皮上慢慢长出了头发, 发丝不粗不细, 发色漆黑如墨。 她皮肤上的斑痕也在逐渐消褪中。 不等许太医来问究竟,雍若就先发制人地问许太医:“太医不是说我脸上的斑痕不可能消退了吗?为什么我感觉现在斑痕越来越淡了?” 许太医极度无语, 死活想不明白:“这一点,臣也正想问问娘娘:娘娘究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竟能有这样枯木回春般的疗效?” “除了太医给我开的药以外,我什么药也没有吃啊!”雍若十分无辜地看着许太医。 “臣的那些药,不可能有这样的疗效!”许太医很有节操地不肯冒领这个功劳。 “那是为什么?”雍若继续装无辜。 许太医觉得, 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似乎当年承恩候太夫人病愈之后, 自己去英亲王府见面前这位, 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吧? “娘娘,当年那位曾在雍家老宅住过的游方郎中, 来历不一般吧?他教给娘娘的,也不只是一点点医理吧?” 许太医思索良久,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太医怎么会这么问?莫非你以为, 是我自己治好了这些斑痕?”雍若指了指花柔等人,“你可以问问我身边这些人,问我有没有吃过别的药?” 玉净心情十分愉快地笑着说:“许太医,娘娘真的、真的、真的只吃过你开的药。” 许太医狐疑地看看花柔,又看看其他宫女太监。 他心想:你们都是娘娘的人,当然要听娘娘的吩咐,不会驳了娘娘的话。 雍若笑着摇摇头, 又说:“那位游方郎中教给我的、我还记得的, 都已经告诉许太医了, 真的没有半点藏私。 “至于那位游方郎中的来历,我是真不知道,他从未跟我提过这个。” 许太医无奈,只得满腹狐疑地走了。 玉净看着他的背影,十分好笑地说:“以前就听说大夫最喜欢吓人,一点小毛病也说得像是不治之症。如今,我总算是相信了!” 花柔微微皱起了眉:“娘娘,此事有些古怪。治好了娘娘这样一个大功劳,许太医为何不领?” 雍若微笑道:“不管许太医领不领这个功劳,咱们领他的情便是。有些事,不必深究。许太医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也未可知,对不对?” 花柔、玉净等人这才不多说什么了! “娘娘说得对!咱们领许太医的情就是了,别的不用深究。” 卫太后也发现了雍若脸上的斑痕消退,就悄悄召了许太医来问:“你不是说斑痕留下了就留下了吗?我怎么觉得雍氏脸上的斑痕……似乎淡了很多?” 许太医苦笑一声:“臣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卫太后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你倒是个好人。” 她挥手让许太医退下了,又对身边的亲信说:“这样也好。免得皇上心里始终有疙瘩。” 许太医退出了太后的慈寿宫,有一种百口莫辩的荒谬感。 他心中明白:太后一定以为他之前打了埋伏,没有对她和先帝说实话。 没过多久,一件更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盘踞在皇上体内的不育之毒,正在迅速地消散;皇上的肝脉、肾脉、脾经都在恢复正常。 他想了两天后,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自己知道真相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位娘娘的身边,会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呢!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异常的游方郎中,其实是从枯荣阁叛逃出来的专业药师吧?! 他迅速脑补了一个有良知的药师迷途知返的故事。 那名药师逃出枯荣阁后,受到了枯荣阁的追杀。他也不敢去官府自首,怕被官府秋后算账,或被枯荣阁借着官家势力灭口。 于是,他只好落拓江湖,四处逃窜,东躲西藏。为了糊口,就装作是一个医术半通不通的游方郎中。 可这游方郎中毕竟身怀绝技啊,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于是,他见房东家的小女孩聪明灵慧、资质不凡,就将她当作了得意弟子,将毕生医术和许多秘方倾囊相授,却又严令这小女孩不许声张…… 许太医脑补完了之后,自觉看破了一个大秘密,多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身心都舒畅了! 原来,这位未来皇后娘娘竟是枯荣阁判徒的传人,也难怪她千方百计地装作自己不懂医术。 他又想:雍娘娘当年对自己母亲的病无能为力,其实是因为没钱买药吧? 所以,她那样傲气的人,才会不惜冲喜、做妾也要嫁入富贵人家,其实是为了得到某种贵重药材给她娘治病吧? 脑补得十分嗨皮的许太医,从此不再辩白“不是我治好了娘娘脸上的斑痕”。 别人夸他医术高明时,他就笑而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当立后大典到来时,雍若脸上的斑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皮肤再度变成水嫩光洁、像剥壳的鸡蛋一般。 为了形象问题,她还是戴上了御用监给她做的假发套,在这一天打扮得极其雍容华贵。 已经是承恩候太夫人的周氏入宫,看到了女儿如今的模样时,不由得喜极而泣。 “如今,你也算苦尽甘来了!以后可要好好保养身子,争取早日生个皇子,那样才算是真正立住了脚跟……” 雍若微微一笑:“娘,我知道了!” 在旁边服侍的花柔、玉净等人神色都有些黯然。承恩候府是新贵,没听说过皇上被下绝育药的事并不奇怪。 立后大典的各种礼仪十分繁琐,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皇后在坤德宫升座,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 向她行三跪三叩首大礼的人,包括曾经趾高气扬来砸她屋子的兴安郡主。 兴安郡主又胖了一点,脸上的妆容依然艳丽得看不到本来的模样。 向雍若跪拜时,兴安郡主低着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雍若心想:兴安郡主竟然没有称病? 她是凤寥血缘上的亲姐姐,她称病不来拜自己,自己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她如此为难她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她终于成长了? 正式的参拜之礼后,雍若就与皇族中的长辈们寒暄,互相关怀几句、吹捧一下,接下来又是盛大的宫宴。 从头到尾,兴安郡主都异常的沉默,完全没有冲上来怼她的意思,这让雍若觉得很反常。当然,册封大典上没人给自己添堵,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宫宴之后,命妇们辞出宫去,凤寥才来到了坤德宫。 他满脸笑意,拉着她的手转了两圈,细细打量了一下她今天的装束,赞道:“普天下的年轻女子,只有你才配得上这身冠服。” 雍若微笑地看着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从今以后,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了!” 凤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捧起了她的脸,眼中的深情似要溢出来一般:“从今以后,我们互相扶持,白头偕老。” 他的唇,缓慢而坚定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回吻他,热情而情意绵长……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慢慢分开。 “我想把头套摘下来,再洗一洗,换身衣服。”雍若的呼吸微微急促。 “我帮你!就像我们刚成婚时一样。”凤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发套摘下来。 雍若又去洗澡,顺便洗一洗戴过发套的脑袋,凤寥十分热情地要帮她洗…… ———— 雍若成为了皇后,卫太后就将宫务交给了她打理,表示自己要颐养天年了。 之后,卫太后却并没有开始过养尊处优的退休生活,而是开始长期吃素,每天做得最多的事也是念经礼佛。 雍若劝她不必如此自苦。 她却淡淡一笑:“先帝驾崩之后,我其实很想去普惠庵出家的。只是身为太后,若去了普惠庵恐怕会让天下议论纷纷,让皇上为难。所以,你就别管我了,照顾好皇上就行了。” 雍若只好由着她去,不再劝说什么,只把给太后的一应供奉略微调整,往精细典雅的路线上靠拢。 在处理宫务之时,雍若也开始郑重地考虑一件事:子嗣。 以前她觉得自己与凤寥迟早玩完,自己又只是一个小妾,完全不需要承担生儿育女的责任,所以从未想过要跟他生孩子。 可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虽然她对生孩子的问题仍有顾虑,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排斥生孩子的事了。 生,还是不生?如果要生,生几个?生下来之后怎么教育? 如果只生一个,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合法继承人,就成为一个妄自尊大、无法无天的人?如果他的才德不足以胜任皇帝这个职位,登基后会不会祸乱天下? 如果多生几个,他们长大后又会不会为了皇位而兄弟阋墙? 如何让孩子在适应社会环境与保持前瞻眼光之间做好平衡? 这些问题,在雍若的脑袋里缠绕成一团乱麻,让她无比纠结,拿不定主意。 快到年底的时候,凤寥有一天晚上对雍若说:“我们从宗室里挑几个女孩来养吧!将来,我们把她们都封为公主,给她们挑选才貌双全的驸马。” 雍若心里微微一颤:“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凤寥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就是觉得宫里有些冷清。如果多几个孩子,也多一点欢声笑语。哪怕她们调皮捣蛋,也应该很有趣吧?” 这一刻,雍若突然觉得自己无比自私。 怎么办?她有些茫然、有些焦虑地问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 “还是先让我想想吧!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就扔在一边。如果我们要了孩子,就要为孩子负责,不可草率行事。” 凤寥嗯了一声:“不着急,你慢慢想。唉,你说得也对……孩子不是猫狗,不可草率行事。” 当晚,雍若久久难以成眠。 生孩子,似乎是必须的事了! 第105章 有孕 在孩子这个问题上, 雍若的观念是超越时代的。 她认为:孩子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不应该被当作礼物用来酬谢别人;更不应该被当作工具,用以传宗接代或者达成别的什么目的。 所以,她的脑子里永远不会出现“凤寥对我很好, 我应该生个孩子回报他”,或者“凤寥需要一个孩子稳定朝局、继承江山,我应该生个继承人给他”之类的想法。 在考虑要不要生孩子这个问题时,她不会考虑“我们有了孩子之后会多幸福”或者“我们需要一个孩子”。 她只会考虑:我和凤寥有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我们能不能照顾好孩子、教育好孩子?我们能不能让孩子成长为一个思想独立、人格健全的人? 因为这种超越时代的观念, 在要不要生孩子这个问题上,她才会如此纠结。 作为一个非常理智的心理学者,雍若非常了解要成为优秀的父母有多难。 孩子都会有自己的天然属性,但他们的思想和人格都是被环境和经历塑造出来的。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一些很小的事都有可能导致孩子的心理和认知出现偏差。 如果父母不能及时发现、妥善引导,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一些歧路上一去不回头, 还死活想不明白孩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不爱孩子的人,当然不适合生孩子、养孩子。 但是要养好孩子,也不是光爱他们就足够的。养孩子,其实也是一个技术活儿。 她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决定生个孩子,然后在养孩子的过程中,一遇到问题就举止失措、乱搞一气的人。 她会在生孩子之前,就尽可能做好一切能做的准备。 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一种准备, 就是调整好自己的思想和心理状态, 与这个时代的社会环境和主流观念接轨。 免得她一个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人, 教出来的孩子却与社会脱节、被主流社会排斥。那样的话,孩子会很痛苦。 昨天她会感到内疚,会觉得自己自私,并不是因为她不生孩子这个原因。 她内疚,是因为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底牌,向凤寥隐瞒了一些真相。她的做法,实际上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凤寥。 在养孩子的问题上,她和凤寥有很多事需要沟通。 这个部分暂时不急。 她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想清楚:生一个还是生几个? 这涉及到皇权的更迭,必须深思熟虑,因为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为了皇位而自相残杀。 如果把皇位算作一种遗产的话,那么它就是不可分割、不可共享的遗产。 皇位只能传给一个人,是不是只生一个男孩比较好? 想了很久,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首先,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这孩子的身世容易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尤其凤寥之前曾被太医宣布会终身无嗣。 其次,与兄弟姐妹相处,是孩子学习人际关系处理能力的重要一课。这一课如果缺失,弥补起来不太容易。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她与凤寥只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会成为很多野心分子的眼中钉,他所面临的危险将大大增加。 这是很显然的事。皇帝的独子死了,皇帝就得过继——这其中的操作空间,会让很多人想入非非的。 虽然她有系统,但如果孩子受伤过重或直接死了,有系统也可能会无能为力。 退一步说,就算自己能够用系统救孩子,但亲身经历的危险或暗杀,也很可能会让孩子的心理受到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他会缺乏安全感,会变得多疑。 如果她多生几个孩子,将来要把皇位传给谁? 没有得到皇位的孩子,要如何自处? 想了好几天,她才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问漉漉:“如果我怀了孩子,能对孩子的属性值进行优化吗?” 漉漉说:“当然可以啊!在孩子出生之前,胎儿就在你体内,对它进行属性值优化所消耗的积分与你相同,不必翻三倍。” 雍若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可以节省不少积分呢! 雍若花费了400点积分,解除了自己的避孕状态。 按照漉漉的提示:三天后,她就会排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次大姨妈,大约就可以推迟到一年以后了。 到了排卵的那一天,她对凤寥格外热情。 凤寥很是享受了一番艳福。 十几天后,漉漉告诉雍若:胚胎已经成功着床。 她怀孕了! 信期过了好几日,雍若的大姨妈却不见踪影,花柔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许太医来诊平安脉时,她就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许太医。 许太医皱着眉头诊了半晌,保守地说:“娘娘的脉象没有异常。过几日臣再来看看吧!这段时日,娘娘与皇上最好分床,也不要有太激烈的活动……” 他说的这些禁忌,让花柔眼前一亮:“太医的意思是……娘娘有孕了?!” 这可能吗?皇上不是被冯保全那个丧尽天良的下了绝育药,要终身绝嗣吗? 许太医摇了摇头:“还不一定。脉象无异而信期不至有好几种可能性,现在还说不好是哪一种。臣那样说,只是为了稳妥,防个万一。” 雍若浅浅一笑:“有劳许太医了。还请太医不要张扬,免得空欢喜一场惹人笑话。” 许太医看了雍若一眼,试探着问:“娘娘似乎并不惊讶?” 雍若熟练地打起了太极:“太医不是说有好几种可能性吗?现在就惊讶也太早了些。” 晚上凤寥回来,雍若把许太医让他们分床的事说了。 凤寥很惊讶:“许太医是说:你有孕了?” “他并不确定。” “可你不是说……那个游方郎中说……你会……子嗣艰难吗?”凤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雍若心里对凤寥说一声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出于谨慎、理智的本性,她还是不想把系统这张底牌暴露给凤寥。 因为她不敢把自己和孩子的全部未来,都押在凤寥的人品和爱情上。那样风险太大。 卫子夫曾经独霸后宫。 她自己做了多年皇后,她的儿子刘据被封为太子,可结果怎么样呢? 因为皇帝的多疑和几个小人的陷害,卫子夫和她的一双儿女、她的许多亲戚,要么被杀,要么被逼到了绝境只能一死了之。 曾经的情投意合、两心相许,都只剩下了巨大的讽刺。 雍若不想落到卫子夫那样的地步,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落到刘据和诸邑公主那样的下场。 所以,她必须留一张底牌,让自己和孩子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 “我们……真的会有孩子?”凤寥看着雍若的肚子发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峰回路转的一天。 许太医之前已经悄悄告诉过他:他体内的绝育药药力已经完全消散,就像京城许多被下了绝育药的受害者那样。 他当时有一刹那的惊喜,可随即就想起了若若曾被那个游方郎中断定会子嗣艰难。所以,他严令许太医不要声张,免得给他和若若找麻烦。 雍若微微叹息一声:“谁知道呢?还是等许太医有了准话以后,再高兴也不迟。” 凤寥摸了摸她的肚子,也是微微一叹:“说得也是。”免得空欢喜一场,心里更加失落。 两个月后,许太医终于有准话了:“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的确是喜脉,娘娘有喜了!” 凤寥竟然喜极而泣。 “若若,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雍若的手,看着她的肚子,泪流满面。 “是啊!我们有孩子了!” 在这一刻,雍若也很想流泪。她以前完全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时代生孩子。 “会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呢?”凤寥满是憧憬地说,“如果是儿子,我就后继有人了;如果是女儿,咱们将来给她选个全天下最好的驸马。” 雍若心想:你后继有人了。漉漉已经告诉了她:是个男孩。在鉴定胎儿性别这个问题上,漉漉比b超高明多了。 两人喜不自胜地乐了好一会儿。 凤寥又去慈寿宫向卫太后报喜。 卫太后是真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极度吃惊。 “之前太医不是说:你中了绝育药吗?为何……为何皇后能怀孕?” 凤寥笑道:“母后,之前许太医给我诊平安脉时就发现,我体内的绝育药力已经消散了。只是为了追查枯荣阁的案子,没有声张罢了。” 绝育药药力大范围消散的事,卫太后也是心知肚明的。 听凤寥这么一说,她心中不再疑惑,却感到不可思议。 她愣了好半天,心里苦笑不已:绝育药失效的大好事,她和先帝怎么没赶上?看来,她和先帝还是少了一些福缘啊! 雍若开始养胎,在与凤寥沟通孩子教育问题的同时,她也开始谋划对付枯荣阁的事。 她已经怀孕了。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的枯荣阁,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第106章 新叶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 安远伯曹白功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便装, 借口与旧日同袍相聚,只带着两名心腹就出了安远伯府。他东拐西绕了好半天,才进了某条小巷里一座十分不起眼的民宅。 这里是枯荣阁在京城的一个联络点。 他与枯荣阁总管民叔, 通常在这里相见。 民叔依然站在院子里迎接他, 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叫了声:“阁主。” 曹白功点点头,走进了正房, 在上首坐下:“民叔也坐。” 等民叔斜签着身子坐下时,曹白功开门见山地问:“我让你做的试验, 结果如何?” 民叔朝他拱了拱手:“这些日子,我们暗中给一百多名普通民妇下了绝育药。到现在为止, 还没有一例失效的。” 曹白功双手抱臂, 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那么我就可以确定了:致使我们的绝育药大规模失效的, 应该就是那位皇后娘娘了。” 民叔有些吃惊:“皇后娘娘?” 曹白功点点头:“没错!要不是她怀孕了,我还想不到她的头上。想到她之后, 我就暗中查了查她的底细,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阁主为什么认为是她?” “失效的案例,九成以上有诰命在身;剩下的那一成,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你下在普通民妇身上的药, 无一失效。这就基本可以断定,跟我们作对的那个人, 隐藏在富贵人家里……”曹白功开始给民叔分说他的推断。 他曾经怀疑过解毒者是太医院的人, 最怀疑的人就是许杏林那个老狐狸。 可后来, 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许杏林十几年前就进京当太医了, 绝育药却是四年前开始大规模失效的。 四年前,许杏林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就算他有解毒的本事,可他为什么要突然开始跟枯荣阁作对?他找不到许杏林做这件事的动机。 将太医院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之后,他扩大了排查范围,却始终没有查到可疑的人。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位皇后娘娘怀孕了。 他当时极其惊讶,几乎以为皇后给皇帝戴了绿帽子。仔细想过之后,他豁然开朗。 四年前,这位皇后娘娘做了恒郡王府的美人,正式从平民堆里嫁到了富贵人家。 他又借着兴安郡主的关系仔细核对了一下时间。 绝育药开始失效之前,雍皇后拿到了“郡王夫人”的诰命,可以进宫,也可以四处走动了。 后来,雍皇后中了毒,在汤泉山幽居了三年。这三年中,京城之中再没有绝育药失效的事发生。 今年新帝登基,雍皇后回宫。新帝身上的绝育药居然也失效了! 他再一查这位雍皇后的身世,发现雍皇后的生命里,竟然曾有一位游方郎中出现过。 这位游方郎中很神秘,可他的医术,竟然连许杏林这个江南最负盛名的名医都敬佩不已。 “听阁主这样一说,属下也觉得这位雍皇后嫌疑不小。”民叔皱着眉头,“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曹白功摇摇头:“这一点,我最开始也想不通。因为没听说雍皇后给人修方配药,怎么有那么多种绝育药失效?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人,才终于想通了所有事。” “阁主想到了谁?” “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从枯荣阁判逃出去的陈艾吗?”曹白功微微咬牙。 民叔点点头:“记得!” 他当然记得,那简直是枯荣阁不可承受的一个重大损失。 枯荣阁这样的地下组织,出现判徒不算多奇怪的事。 但只有陈艾的判逃,让曹白功一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陈艾是被老阁主捡回枯荣阁养大的。他是一个极其出众的顶级药师,为枯荣阁完善和增加了不少药方。 可是后来,他居然跟枯荣阁药房主管的一名小妾私奔了。 他私奔就私奔好了! 可他走之前,居然还毁掉了一大批成药和手里的全部药方,令枯荣阁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曹白功手上有阁里全部药方的备份,枯荣阁大约就可以改行了。 之后,枯荣阁花费了很大功夫追查陈艾和那名小妾的下落。 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有人接应还是太会藏了,反正枯荣阁再没有找到过他们的消息。 “阁主是说……这个皇后娘娘跟陈艾有关?”民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曹白功点头:“是!这位皇后娘娘小时候,家里曾经租过几间屋子给外乡人。 “据皇后本人说,这些租客里有一个游方郎中,传过她一些医术。可我派人去问她家的旧邻居,却没人记得这个游方郎中。 “很显然,那个游方郎中行事很低调,而且在很小心地掩盖自己会医术的事。他为什么要掩盖?不怕自己没生意、没饭吃吗?行事如此鬼祟,显然有难言之隐。” “难道那个游方郎中就是陈艾那个判徒?他居然敢到京城来?!”民叔更惊讶了。 曹白功叹息一声:“我不能完全断定,但很有可能。他敢到京城来,约摸是想到了‘灯下黑’三个字。当年我们追查他的下落时,的确没在京城下过功夫。呵呵,他倒是胆大心细。” 民叔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曹白功:“阁主认为……皇后是陈艾的传人?” “应该是。用在男子身上的绝育药,连我们自己都没有解药,雍皇后是怎么解了凤老三身上的毒素的?她年纪轻轻的,又从未真正接触过医道药理,怎么可能靠自己的本事解毒?” “所以阁主认为:为凤老三解毒的其实是陈艾?” “或者是陈艾留给她的药方。陈艾判逃之前,的确在尝试配制男子绝育药的解药。或许他后来配成功了。” 民叔想了一会儿,还有想不通:“雍皇后为什么要把‘游方郎中’的事张扬出来?如果她自己不张扬,根本没人会知道她与那人的关系吧?” 曹白功神情凝重地说:“这一点我也想过。雍氏嫁入恒郡王府之前,她母亲曾经病得很重。那时候,她跟游方郎中肯定是没有联系的,否则她娘的病根本不需要许杏林出手。 “她把游方郎中的事张扬出来,或许是还不知道游方郎中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又或者,她是意识到了那个人的价值,想引出那个人来。 “她给中了绝育药的人解毒,可能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也可能是为了替她师傅打击报复我们枯荣阁……” 民叔苦笑:如果雍皇后让绝育药失效是为了打击报复枯荣阁,那她做得很成功。 从绝育药大规模失效开始,枯荣阁就信誉扫地,这几年就没做成几桩生意。这简直是断了枯荣阁的命根! 说起来,这雍皇后母女还真是枯荣阁的克星。 今年春天,他们查到了皇上身子欠安,有凤眩之症。 当时阁主便定下计策,打算将雍氏娘家的母子三人骗出来绑架,再利用这母子三人钓出雍氏。 将雍氏掌握在手心里时,就可以尽情地玩弄太子,展开后面的许多计划了。他们可以让凤寥举止诸多失当、做下诸多错事,最好让他把先帝气死…… 可万万没想到,去骗雍家老娘的那个太监竟然那么没用,直接就被人识穿了。他自己陷进去了不说,还把冯保全那一窝人全都害了。 真是心痛到窒息!冯保全那些人,是他们在宫中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啊! 而更让人郁闷的是,他们至今不知道那个太监是怎么被识破的,根本不敢再去雍家送人头。 结果:先帝的确被气死了,凤寥却没有任何错处,顺利登基。枯荣阁损失巨大,却没有捞到一点好处,白白浪费了那样一个好时机。 又说了一阵话之后,曹白功郑重地吩咐民叔:“现在,枯荣阁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皇后却怀了身孕……我们没有可能再等了!所以,我打算过年后就背水一战,你做好准备。” 民叔不自觉地心中一颤,低头应道:“是!” ———————— 新的一年,年号由成泰改为恒盛。 这个年号,是凤寥亲自拟定的。 凤寥对外的解释是:希望天下恒久昌盛。 但他悄悄对雍若说:“恒盛还有一个意思是:不管季节如何变幻,他心中的那株红梅花,恒久盛放,永不凋零。” 恒盛元年正月初五,承恩侯太夫人周氏随着前来迎接她的女官,走进了皇后的坤德宫。 在坤德宫中庭,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院子东北角的那个大花台。 那个花台里,有一株新移栽的梅花树,已经冒出了新叶。 这株梅树,曾经长在雍家院子里,后来被移栽到了恒郡王府,不久前又被郑重其事地移栽到了坤德宫。 周氏十分惊喜:“啊!这株梅树发新芽了!” 陪着她的女官笑容满面地说:“是啊!前几天就开始冒新叶了。宫里花匠说,这就算是移栽活了!皇上和娘娘都很高兴呢!” “好在这花儿以后都不必再移栽了!”周氏笑吟吟地又看了一眼那株梅树。 女官笑着附和:“娘娘也这般说。夫人与娘娘,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周氏走进了雍若日常起居的暖阁里,不等行礼,凤寥就已经叫“免礼”了。 此时,雍若怀孕才三个月,还没有显怀。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十分闲适地与凤寥一同坐在炕上。 寒暄几句后,周氏也不避讳凤寥,直接说:“娘娘,昨日家里来了一个年轻姑娘,说是娘娘的儿时故友,姓路,曾有一个小名叫璐璐。路姑娘说:她有极其重要的事,想单独面禀娘娘。” 第107章 冒牌货 “漉漉?”听到周氏的话以后,雍若的第一个反应是呼唤脑海里的系统,“漉漉,你还在吗?” 漉漉软软萌萌地说:“我当然在啊!” 所以那个自称是自己儿时故友、名叫“漉漉”的人,其实是一个骗子? 雍若心里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爆笑冲动。 姓路的游方郎中是她编出来忽悠人的,路郎中的女儿漉漉更是子虚乌有。 这几年,她一直拉着游方郎中这面大旗做虎皮,忽悠了很多人。路郎中和漉漉,在京城富贵人家的圈子里,大约也不是秘密了。 可现在,居然有人冒充她胡诌出来的人物上门来向她行骗。 这简直是太可笑了! “她有没有说‘lu’是哪个字?”她忍着笑,随口问周氏。 “我问了,是美玉之‘璐’。” “美玉之‘璐’?”雍若装模作样地微微皱起了眉,开始追问这位路姑娘来找周氏的细节。 比如说: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独自一人还是有人陪伴?她个子有多高?胖还是瘦?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说话什么口音? 周氏一一都说了。 这位路姑娘是昨天清晨独自走路到周家门口的。 她中等身高,身形比较清瘦,瓜子脸,丹凤眼,高鼻梁。长得不算很美,但也算容貌清秀。 穿着一套有些破旧的朴素冬衣,看起来日子过得不太好。 她说话时口音比较杂,有一些京城的腔调,还带一些她不大分辨得出来自哪里的口音。 雍若一边听一边琢磨:这位路姑娘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目的? 等周氏说完了,她又问:“她有没有说是什么要紧的事?” 周氏摇了摇头:“她只说关系到娘娘的子嗣问题,其余的什么也不肯说了。只是说:如果你愿意见她,她就进宫来说明此事;如果你不愿意,就当她没有来过。” 雍若心想:这借口找得真好! 这年头的女人,就没有不关心子嗣的。只要说是“关系到娘娘的子嗣”,绝对不怕周氏不传话,也不会怕自己这个娘娘嫌弃旧时友不肯召见。 可是,这位路姑娘凭着听到的一些传言,就敢冒充路郎中的女儿到皇宫来骗皇后,这胆色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她不怕自己暗中与路郎中有联系,或者互相约定了暗号密语,当面就拆穿她吗? 就算没有暗号密语,自己随便说几件小时候的事,这冒牌货接得上话吗?难道都推说忘了? 敢制造这种穿帮风险超成九成、一旦失败很可能送命的骗局,她要么是疯子,要么是死士。 雍若想,不管这位路姑娘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会一会她都是很有必要的。 她对周氏说:“娘,你到偏殿去休息一下,我有事与皇上商量。” 等周氏告退以后,她笑着对凤寥说:“咱们会会这位路姑娘吧!” 凤寥微微皱眉:“这位路姑娘真是你认识的那个游方郎中的女儿?” 雍若微微摇头:“应该不是。这应该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凤寥眉头一挑,“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雍若有些好笑地说:“因为相貌。漉漉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非常可爱,所以小名就叫漉漉。 “我想,人长大了模样再怎么变,一双大眼睛也不会变成丹凤眼吧?” 漉漉听到雍若夸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很漂亮,很开心地在雍若脑海里哼唧了两声。 凤寥瞪大了眼睛,然后闷笑起来:“这骗子也太嚣张了吧?她都不知道漉漉长什么样就敢冒充?行骗都行到皇宫里来了?” “所以咱们会会这个骗子吧!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雍若对着凤寥撒娇,“不然我会一直想着她是谁、想干什么之类的问题,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凤寥有些无奈地瞪着她:“可你现在怀着身子!岂能涉险?” 雍若微微嘟嘴,继续撒娇:“做好防范就是了。就按照秀女入宫的惯例,先让太医给她诊一诊脉,看看她身上是否有传染病,免得她带了病气进宫。 “然后再让宫女嬷嬷们服侍她沐浴更衣,将她从头到脚搜一遍,免得她身上藏着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见她的时候,你再安排几个得力的护卫守着,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凤寥叹息一声:“你啊……好吧!我同意你见她,我也坐在屏风后面见见。”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记住啊!无论那个骗子说什么,你也不要离开护卫的保护,不然我就亲自到屏风前面来阻止你。如果她胆敢矫情着不说,咱们就直接拿下她拷问。反正是个骗子,不用心疼。” “好,我答应你!”雍若很诚心的说。 既然猜到这位路姑娘有可能是死士,她自然不会冒险。 她可是很惜命的! ——————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两个嬷嬷带着四名宫女,到承恩候府将那个“璐璐”接进了宫。 “璐璐”到了宫门口,已经有太医等着给她诊脉。 诊完脉,确定她没有传染病,两个嬷嬷又带“璐璐”去沐浴更衣,还要带着宫女亲自服侍她。 “璐璐”有些不自然地说:“进趟宫这样麻烦吗?那些诰命夫人也要这样折腾?” 为首的嬷嬷姓赵,冷着一张脸说:“诰命夫人自然不用如此折腾。可姑娘只是一个民女。民女进宫,都是这个规矩。” “璐璐”便陪着笑脸婉拒:“那我照办就是。只不过我是苦出身,不习惯被人服侍。嬷嬷和宫女姐姐们还是让我自己洗吧!” “姑娘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咱们都得服侍。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璐璐”苦着脸说:“可我真的不习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了赵嬷嬷手上:“嬷嬷通融通融!” 赵嬷嬷掂了掂荷包的份量,又捏了捏,感觉到里面是碎银子,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姑娘不是苦出身吗?出手倒是大方。” “璐璐”微微叹息:“听人说宫里规矩大,花银子的地方多,我家里人才让我多带些银子。我这一次,带走了家里半年的嚼用。” 赵嬷嬷将荷包揣进了自己怀里,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影儿。 她对“璐璐”说:“既然你这样不习惯,我们就不服侍你了。只不过,我们却得在这里看着你洗,免得你夹带了什么东西进宫,到头来让我们吃挂落。” “嬷嬷说笑了。我能夹带什么东西进宫?”“璐璐”松了口气,笑着说了一句。 她当着赵嬷嬷等人的面,扭扭捏捏地脱了衣服,拿衣服挡自己的身子,就要跨进浴桶里。 赵嬷嬷一把扯开了她挡身体的衣服:“挡什么挡?” 她视线在“璐璐”身上一溜,确定她身上没藏什么东西后,才放开了她。 “璐璐”脸红得都似要滴血了。 等赵嬷嬷放开了她,她就像兔子一样爬进了浴桶里。 两名宫女自动去收拾“璐璐”换下来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在“璐璐”的袖袋中发现了一卷书稿。 “璐璐”说:“这卷书稿是给皇后娘娘的信物。你们别弄坏了!” 赵嬷嬷点点头,将书稿检查了一遍,又让一名宫女送出去给太医看看。 另外两名宫女拆开了“璐璐”的发髻,重新给她梳头——这是为了看看她发髻之中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赵嬷嬷检查了一下“璐璐”原本戴在头上、耳上的一对鎏金簪子、一个鎏金花钿、一朵绢花和一对耳环。没有发现什么古怪。 她拿出一套全新的宫装给“璐璐”换,又对“璐璐”说:“姑娘换下来的衣服,我们会在姑娘出宫时还给姑娘。” 这样折腾了一番之后,“璐璐”才跟着赵嬷嬷等人,往坤德宫而去。 坤德宫的东偏殿中,雍若端坐在正位上。凤寥坐在她身后,与她之间隔着一道八扇屏。 苏名剑亲自带了几名得力手下,在殿中护卫。 “璐璐”跟着赵嬷嬷走进殿中,恭敬地磕头行了礼。 雍若便笑道:“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璐璐”恭敬地道了谢,却没有起身,而是又磕了个头:“民女要向娘娘请罪。民女之前为了见到娘娘,向承恩侯太夫人说了谎话。民女并不是璐璐,而是璐璐的师妹李瑶。” 雍若微微挑眉:她竟然直接承认了自己是冒牌货?这一步倒是走得很聪明。 她笑了笑:“我就说嘛!漉漉的一双大眼睛,怎么会变成了丹凤眼?” 冒称“璐璐”的李瑶躬身说:“娘娘英明。这么多年了,难为娘娘还记得漉漉的模样。” 雍若微微叹息一声:“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那双眼睛,我可忘不了。你起来说话吧!” 李瑶又道了谢,这才站起身来,在旁边的圈椅上斜签着身子坐下。 雍若便问:“你既是漉漉的师妹,应当知道漉漉的‘lu’字是哪一个了?” 李瑶微微一顿,平静地回答:“是美玉之‘璐’。” 雍若笑道:“可我记得路郎中跟我说过:因为漉漉有双大眼睛,所以小名叫‘漉漉’,是湿漉漉的漉。” 李瑶想了想,摇了摇头:“师傅没有跟我说过此事。想来……要么是娘娘记错了,要么是师傅当时随口哄孩子玩儿的。” 雍若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扮演一个有点戒心的角色:“这倒有可能。不过,你说自己是路郎中的弟子、漉漉的师姐,你怎么证明?” 李瑶胸有成竹地说:“师傅让民女带来了一卷手稿。这是他老人家这些年在医道上的一点心得,一是做个信物,二是贺娘娘母仪天下。不知娘娘是否还认得师傅的笔迹?” 赵嬷嬷适时地将那卷手稿捧给了雍若。 雍若接过来看了看,字迹不算很端正,却苍劲有力。 她点了点头:“倒像是路郎中的字迹。只是比当年更苍劲了些……能写出这样的字,他手腕上的旧伤完全好了吗?” 李瑶轻轻叹息一声,简短地说:“托娘娘的福,已经完全好了。” 雍若将书卷搁在案上,十分温和地问李瑶:“路郎中这些年过得好吗?漉漉怎么样了?她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多谢娘娘惦记,师傅几年前伤了腿,有些不良于行,身体倒还好。璐璐师姐如今有孕在身,即将临盆,故而不能亲自来见娘娘,只能由民女来跑这一趟。” 雍若悠然道:“子嗣这个问题上,她可是抢在本宫前面了。她可有跟你说过我们小时候的事?” 李瑶笑道:“师姐的记性可远远比不上娘娘。她已经不记得娘娘的样子了,只记得娘娘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开的花很小,却香极了。娘娘的阿婆做的桂花饼,可好吃了……” 雍若笑道:“是啊!我祖母做的桂花饼那是远近闻名的。” 李瑶又道:“师姐还说,她还教娘娘唱过一首名叫《萤火虫》的童谣,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说完她就轻声唱起来:“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雍若这回真的惊讶了。 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个骗子能量不小啊!居然连这首歌都知道? 她心中一寻思,便已明白。这首歌她教过凤寥。在他们分隔两地的那三年中,凤寥想必是唱过的,或许还不止唱过一次。 所以,这个李瑶的背后,是一个非常熟悉宫中之事的人在指使? “原来如此。”雍若似是终于相信了李瑶的身份,微笑着结束了这一番应有的试探,转入了正题,“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对我说?” 李瑶有些为难地看看左右:“娘娘能否摒退左右?此事或许不宜声张,最好由民女单独禀奏,再由娘娘决定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这话说得十分合情合理、通情达理。 雍若却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你就这样说吧!我没什么事不能被人知道。” 第108章 套路多 “娘娘真要民女……就这样说?”李瑶看着雍若,又看看四周,微微瞪目。 雍若微笑道:“没错。” 李瑶低头想了想,然后深吸一口气:“那民女就直说了。娘娘嫁给当今皇上已近五年,却一直没有身孕,娘娘可知道为什么?” 雍若笑道:“为什么?”没有说自己已经有身孕了。 “因为娘娘中了一种名叫‘紫樨’的绝育之毒?”李瑶语速颇快地一口气说完了。 殿中有刹那的静默。雍若略微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你怎么知道的?” “是师傅说的。至于师傅是怎么知道的……还请娘娘容许民女把话说完。” 雍若淡淡地说:“好!我看你能胡说些什么。” 李瑶朝雍若微微躬身:“师傅说,娘娘很小的时候,他就诊断出娘娘的奇经八脉有些异常。 “娘娘的任脉、冲脉、带脉过于狭窄,还有一些阻滞;督脉却太阔,以至于有些干枯。阴蹻、阳蹻、阴维、阳维四脉都是阴盛而阳衰。 “有此脉象的人,其头脑之聪慧、容貌之秀美、肌肤之光洁会远胜旁人,便如娘娘这般。 “但是,这样的人从初潮来临开始,就会因为奇经八脉的异常而病痛缠绵。大约二十几岁,就会不治身亡……” “大胆!”不等李瑶说完,花柔勃然变色,厉声喝道,“你竟敢诅咒娘娘?!” 旁边侍立的玉净、焦竹等人也是脸色难看。苏名剑站着没动,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瞄了瞄屏风的方向。 雍若已经听到了屏风后面的凤寥,将一个茶盏重重地搁在几案上。 她朝花柔挥了挥手,高声说:“别急,让她把话说完。”这也是提醒屏风后的凤寥。 李瑶再度向雍若躬了躬身:“多谢娘娘。民女长话短说吧! “民女的师傅诊出娘娘的身体隐患后,看在娘娘与漉漉师姐交好、娘娘的家人又和气善良的份上,苦思了很久,想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以独门针法在娘娘的奇经八脉之中搭一个五行九宫桥。这可以弥补娘娘的先天不足,让娘娘能够健康长大,寿数也与常人无异。 “但这座五行九宫桥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若娘娘有了身孕,它就会慢慢地不堪重负,大约怀孕六七个月时就会完全崩解失效。 “到那时,奇经八脉的异常就会让娘娘的身体无法负荷一个胎儿的成长,要么小产,要么难产。 “因此,师傅偷偷给娘娘下了‘紫樨’之毒,绝子嗣,保寿年。 “师傅说:他曾经告诉过娘娘,说娘娘会子嗣艰难,不如娘娘是否还记得?” 屏风后面一片寂静。 殿中更是鸦雀无声。 雍若有一种“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了鬼”的感觉。 这真是特么地太巧了! 她曾经忽悠凤寥说:游方郎中说过自己会子嗣艰难。 这话只有她自己、凤寥和许太医知道。要么许太医跟这个骗子是一伙的,要么就是这伙骗子歪打正着了。 这些骗子编的这番话,竟能把所有细节都弄得如此丝丝入扣却又似是而非,真是人才! 而自己的谎话竟然这么巧地与骗子的话对上了,她又要如何让凤寥放宽心?怎么抓出幕后的指使者? 雍若看了李瑶几秒,突然轻笑一声:“不好意思,本宫已经有身孕了。” “已经……有……身孕了?”李瑶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怎么可能?” 雍若保持着微笑:“怎么不可能?”她一直观察着李瑶的神色,觉得她的种种表现,都带着一点刻意表演的痕迹,显得不太自然。演技不过关啊! 李瑶脸色凝重地说:“娘娘可能让民女诊一诊脉?” 雍若摇了摇头:“不行!” 不是谁都可以给我诊脉的。万一你是死士,趁机刺杀我怎么办? 李瑶想了想,沉着脸,摇头苦笑不已:“看来,是太医院的高人为娘娘解了这‘紫樨’之毒。 “唉,这个解毒之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怕是要好心办坏事了……民女医术浅薄,也不知如今这情形要怎么办了。 “娘娘若相信民女的师傅,最好还是出宫一趟让师傅看看;或者将他召进宫里来,为娘娘诊断一下……” 雍若轻笑一声:“你说得倒是挺玄乎。可这些年,为何太医们从未发现我的脉象有异?” 李瑶对答如流:“娘娘有所不知。师傅给娘娘搭了这五行九宫桥之后,娘娘的脉象就会与常人无异。太医们自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路郎中在我身上下针的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师傅说:他怕暴露了自己的医术节外生枝,下针之前就将娘娘迷晕了。娘娘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而已。” 雍若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倒是为善不欲人知。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进宫来告诉我这些?不怕惹祸上身吗?” “因为……因为民女等人对娘娘有所求。民女的师傅本名陈艾,原是……枯荣阁的人……” 李瑶开始向雍若讲起了本名陈艾的游方郎中判逃出枯荣阁的事。 因为被枯荣阁追捕,当年她师傅才隐姓埋名隐居京城,认识了雍若一家。也因此,行事才那样神秘。 这些年,她们师徒几人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师傅年纪大了,漉漉师姐也成了婚,便想以救娘娘的功劳、枯荣阁的一些药方讨一道恩赦,让自己以后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当了皇后,又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雍若问。 李瑶恭恭敬敬地说:“娘娘民女出身,还曾因父亲的冤狱而三餐不继,最终却成为了皇后。这样的传奇,早已轰传天下。民女等人自然有所耳闻。 “不久前,我们回到京城一打听,才确定了娘娘就是漉漉师姐当年的故友。思之再三,师傅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师傅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想派人去看看。” “娘娘恕罪!京城是枯荣阁的势力范围,他们在宫中也有颇多耳目。师傅等人的下落,民女只能悄悄告诉娘娘,免得消息走漏害了师傅他们。不知娘娘可容许民女上前禀报,或者……暂时摒退众人?” 雍若想:这是李瑶第二次试图让自己摒退众人,也是她第二次试图接近自己。 她说了这么多危言耸听的话,是为了……挟持自己?刺杀自己? “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歇一歇。别的事,我要考虑考虑。” 雍若吩咐赵嬷嬷等人将李瑶带到毓秀宫去休息:“李姑娘身边时刻不能离人。也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等李瑶告退之后,凤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深有忧色。 雍若朝旁边让了让,给他空出了半个座位,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凤寥与她并排坐在宝座上,勉强地朝她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愁眉深锁,欲言又止。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我有话单独对皇上说。”雍若吩咐道。 等殿中的侍卫和宫女、太监都退出去之后,她直接告诉了凤寥:“这个李瑶根本就不是路郎中的弟子。她在胡扯!” 凤寥一呆:“你怎么知道?路郎中说你子嗣艰难,这事没有外人知道吧?还有那首叫《萤火虫》的童谣,她也会唱的。” 雍若道:“子嗣艰难这句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说的,还是纯属胡诌却偏偏歪打正着了。 “至于《萤火虫》这首歌,我正想问问你……我在汤泉山时,你在宫中没少唱这首歌吧?”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凤寥脸上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他轻咳一声,视线有些游移:“那……那时候我想你嘛……有时候小酌两杯,就会唱两句。” 雍若心想:果然如此。 她又说:“路郎中的手腕根本没有受过伤,至少我认识他时没有。可我随口问路郎中手上的伤,她竟然顺着我的话说完全好了。 “当然了,这一点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因为路郎中可能在离京后受过伤,却没把受伤的时间跟她说清楚。 “可你想想她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那些‘旧事’,桂花树、桂花饼……哪一件不是流传颇广的?我和漉漉、路郎中之间许多旁人不知的小事,她怎么一件不提?” 凤寥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绽放出了由衷的笑意:“所以,她那些什么奇经八脉异常、要么小产要么流产的话,全都是胡说的?” “自然是胡说。”雍若道,“我之所以没有当面拆穿她,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这个李瑶有可能是枯荣阁的人。” 凤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对了!那卷手稿!她是把那卷手稿当作信物拿来的!她为什么有那样的自信,觉得那卷手稿能‘证明’她的身份? “因为他们自以为已经查出了路郎中的真实身份。而他们手上,恰恰有这个人的手稿字迹。” 雍若点头:“她今天进宫,谎话已经编得太多。总得要在这连篇谎话里掺一点点真话,才勉强能够糊弄人吧?所以我认为,她说的关于陈艾和枯荣阁的那些话是真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瑶和她背后的人认为路郎中就是那个陈艾。” 凤寥接道:“所以,李瑶送来的这卷手稿,应该是那个陈艾的手稿。而李瑶能有这样的东西,结合她那些话,就可以猜出……她大约是枯荣阁的人?” 雍若朝他点了个赞:“没错。因为绝育药失效,枯荣阁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怕是坐不住了。他们或许想要搞点什么孤注一掷的事情好翻身……” 凤寥一边想一边说:“这个李瑶进殿之后,两次想要让你摒退众人,两次想要近你的身……她不会是想刺杀你吧?” “有这种可能。骗子的伎俩通常是:先把人吓得半死,再趁人心慌意乱时把人往坑里骗。李瑶今天这一通胡说,大约都是为了吓我的。” “倘若你心慌意乱让她近了身,就给了她下手的机会。”凤寥捧起了雍若的脸,重重地揉了揉,乐得撅起了嘴唇、皱起了鼻子,“还好我的若若聪明,不上她的当!” 雍若不甘示弱地在他脸上也是一通揉搓,说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李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她进宫是为了刺杀我,她为什么要刺杀我?” 凤寥在她嘴上亲了一口,笑道:“利用她的办法基本上有两条思路。 “一是:将计就计,按照她的套路走,顺藤摸瓜,徐徐图之。只是这种办法大约需要你冒险出宫去做饵,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二是:打草惊蛇,快刀斩乱麻,逼她狗急跳墙。咱们选这一种办法吧!” 雍若道:“怎么逼她狗急跳墙?” “等一下你把她叫回来,当面拆穿她的假身份,看她有什么反应。如果她跳起来行刺,咱们就可以设一个大点儿的局,钓几条大鱼出来……” 他凑到雍若耳边,嘀咕了半晌。 雍若听完后心想:凤寥同学也会给人下套子了啊! 如果凤寥的计划成功,她就可以省很多事,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把枯荣阁的人抓出来了。 第109章 正文完 李瑶没在毓秀宫呆多久,就被叫回了坤德宫。 雍若和凤寥并排坐在凤座上。殿中的护卫又多了一倍,许太医和太医院院使等人也在殿中。 在李瑶跪下行礼时,雍若问道:“刚刚我忘了问你:漉漉身上有一个胎记。既然你是她的师妹,必定知道这个胎记在哪儿了?” 李瑶微微一僵,想了想,强作镇定地说:“娘娘说笑了。漉漉身上并没有胎记。” 雍若微微一笑:“果然是个冒牌货。你以为,我说漉漉身上有胎记是在诈你吗?” 她脸色一沉,大喝一声:“把这个冒牌货给我拿下!” 她话音未落,就见跪在殿中的李瑶猛然蹿起来,向着她和凤寥直扑过来。 扑过来的同时,李瑶伸手拔下了头上的一对鎏金簪子,一个转身,就十分敏捷地避开了两名护卫,继续向凤寥和雍若冲过来。 凤寥下意识地直接站起来,挡在了雍若面前。 苏名剑一个闪身,挡在了凤寥前面,直接拔出了剑,向李瑶刺去。 李瑶的身手极其灵活,根本不与苏名剑正面交锋,矮身跨步,就想从苏名剑左侧闪过。 苏名剑早有准备,直接一个扫腿,直接将她扫翻在地。旁边的护卫赶上来,或踩或按在她的脊背和手臂上,将她生擒活捉,拿走了她的簪子。 李瑶不甘心地看着雍若一眼:“你怎么看穿我的?真因为漉漉身上的胎记?” 雍若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你不知道漉漉身上的胎记,就肯定是冒牌货。” 凤寥冷冽地吩咐苏名剑:“按计划行事。” 苏名剑一挥身,一名护卫上前塞住了李瑶的嘴,将李瑶五花大绑着带出了偏殿。 许太医等人上前,捡起那两根簪子仔细检查,发现簪头竟有一个小孔,小孔里有白色的液体渗出。 他们拿兔子试了一下簪子的毒性后表示:这种白色液体是一种剧毒,太医院没有解毒之法。只要被簪子刺破了一点皮,基本上就是毒发身亡的结局。差别只在于,伤者能够拖一天还是两天。 御用监的人仔细拆开了簪子,发现簪子里有个极其精巧的小机关,赵嬷嬷检查时就没发现这簪子有问题。 ———————— 自从李瑶入宫,曹白功就在密切关注宫里和各方的动静,并焦急地等待。 李瑶入宫当天中午,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和多名太医就被急召入宫。 此后,他们就没有再回过太医院。 很快,承恩侯府来了两名太监和一队禁军,说是:奉太后懿旨,召承恩侯太夫人入宫问话。 比较奇怪的是,被带进宫的不仅有承恩侯太夫人,她的两个儿子也一起被带进了宫。 紧接着,隆庆公主一家三口也被召进宫中。 再之后,京城开始戒严,各大宫门关闭,只有持有太后懿旨的人可以从宁华门出入。宫门的守军,也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 傍晚时,宫中又派出几名内侍传太后懿旨:召英亲王凤实、宗室亲贵、宗人府官员、六部五寺二院的朝廷重臣入宫宿卫,又令各府邸紧守门户,不得随意串连走动。 顺天府也接到了懿旨:皇帝身体欠安,今年元宵节的花灯会取消。 曹白功的一颗心砰砰直跳:这种种迹象,都是皇帝驾崩、皇位易主的前奏啊! 难道李瑶竟然完成了最高目标的任务,行刺皇帝成功了?! 他派李瑶入宫,最重要的目标是刺杀皇帝。如果做不到,就争取把皇后骗出宫。如果仍然做不到,就刺杀皇后。 现在,事情真的有了最理想的进展?! 他心里再一次婉惜冯保全等人——多好的内应啊! 如果冯保全的关系网还在,他就可以从宫中得到最确切的消息,哪用像现在这般只能通过各种迹象间接判断? “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曹白功强作镇定,脸色肃穆地吩咐手下的人。 他娶了兴安郡主之后,就从边军调职到了京营。 这三年中,他出尽手段,把手下那一千多人大致都笼在了手里,在京城总算是有一点自己的军力了。 除了这股禁军之外,他还有一批枯荣阁的杀手可以调用。 当然,培养杀手不易,也十分耗钱财,所以他只有四十多名杀手。这些人只能搞搞暗杀,派不上大用场。 ———————— 召凤实入宫宿卫的宫使匆匆离开英亲王府去别家传旨后,凤实就打算入宫宿卫。 中午就赶来找他的兴安郡主,却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孤身入宫。 兴安郡主脸色微微涨红,语速飞快地说:“我从太医院隐约打听到一点消息,说是皇上遇刺了,生命垂危。如今太后又连下这么多道懿旨,很可能是皇上已经不在了! “谁会刺杀皇上?你会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一定是凤宽那个贱种派人干的! “还记得上次他陷害你谋害三弟的事吗?坏事是他在做,可最后他却要你来背黑锅。 “这一次如果让他掌握了局势,这行刺皇上的罪名他一定会推到你头上。到那时,英亲王府将不复存在。我们兄妹,我那些侄儿侄女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凤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双手微微颤抖。 “的确要早作打算。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入宫看看皇上的情形。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兴安郡主啐道:“你别做梦了!京城戒严、宫门关闭、守军增加,现在又召宗室、亲贵、重臣入宫宿卫,连元宵节的花灯会都取消了…… “这分明是国丧的前奏!皇上肯定出事了! “凤宽能在禁宫之中行刺成功,还不知道那座宫城里有多少他的奸细呢!指不定太后都已经被他劫持了!你孤身入宫完全就是送死,你知道吗?” 凤实咬了咬牙,怒吼一声:“不进宫送死,难道在宫外等死吗?到时候不用别人往我头上扣罪名,光是‘抗旨不遵’这一条就够我受的了!” 兴安郡主深吸一口气:“我当然不是要你在宫外等死!我已经说服了曹白功,让他带着手下的禁军护送你入宫。这样,不管凤宽闹什么妖蛾子,你都不怕了!” 凤实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率兵闯宫,等同谋逆!你疯了才出这样的馊主意!” 兴安郡主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输给三弟吗?就是因为你这优柔寡断的劲儿! “三弟当年在鲁南,敢冒着生命危险,靠着两百多名护卫去平定流寇,悄无声息就消弥了一场民乱、摧毁了一个山贼窝。这是何等胆色?何等气慨?何等功勋? “而你呢?现在只是叫你带着曹白功手下的禁军入宫看看形势。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以皇上的性子,他绝不会要了你的命。如果皇上真的出事、太后真被劫持,你带兵进宫就能立下不世之功,那把龙椅就是你的了! “你竟然连一点不涉及性命的风险都不肯冒吗?” 凤实牙关紧咬,不停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心头的那一点贪欲。 “你不必再说了!我不相信凤宽在行刺皇上之后还有本事劫持太后,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率兵闯宫,免得遗祸家人。宜妹妹,你不要自作聪明了。” 兴安郡主怒火中烧,咬牙道:“你真是个窝囊废!你难道还没听明白吗?只要你带兵进了宫,就算皇上没有‘出事’,你也可以让他‘出事’!” 凤实惊怒不已:“你……你……你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不仅是皇上,他还是你的亲弟弟啊!” 兴安郡主额角青筋直冒,低吼道:“他如果当我是亲姐姐,怎会一心只宠着雍氏那个贱人,而对我这个亲姐姐不理不睬、没有半分礼遇?既然他没有姐弟之情,我又何必惦着他? “还有你,你难道不觉得憋屈吗?难道你想一辈子向他屈膝,想你的子子孙孙也都向他的子孙屈膝吗?” 凤实摇摇头,满脸失望地看着她:“谁能坐上龙椅、谁向谁屈膝,这都是天命。争是争不来的。” 兴安郡主立刻炸了毛:“别跟我提天命!我不相信什么天命不天命的鬼话!” 她永远也忘不了永昌侯杨家的那些事。 若没有那个臭道士说什么雍氏命格贵重之类的鬼话,杨家怎么会找雍氏那个出身卑贱的玩意儿给杨七冲喜? 若没有冲喜之事,自己又怎会给人留下那样大的一个把柄,跟杨景岳闹到后来那个地步? 她曾发誓要跟雍氏势不两立,要让雍氏不得好死。 她曾跟雍氏打赌,赌雍氏活不过一年。 可世事难如人意。 她刚刚养好伤,就被宫里派来的四个嬷嬷牢牢看住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雍氏进了宫,做了东宫良娣。 她无数次地暗地里诅咒雍氏。 可雍氏只是病了一场,幽居了三年,如今却越来越得意了。她成了皇后,她独霸后宫,她有了身孕…… 雍氏活得越滋润、越得意,就越证明她当初做错了、错大发了,她的内心就会越痛苦、越煎熬。 现在,她已经无法承受这种煎熬。 曹白功说得对——只有把雍氏拉下皇后宝座,让雍氏的下场无比凄惨,她的心里才能够稍稍舒服一点。 可她那个好弟弟却像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心一意只宠着雍氏。她只能连她那个好弟弟一起从那张宝座上拉下来。 如果失败了,她就去死好了! 与其活在这世上,日复一日过着寡淡无味、没有希望的日子,还要忍受着内心永不平息的痛苦和煎熬,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兴安郡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泪流满面。 凤实看着她,长叹一声:“宜妹妹,你还是放过自己吧!如今外面的形势乱,你就在这府里呆着,哪儿也别去。就当是回娘家住两天。” 他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外面侍候的太监:“将兴安郡主送回她以前住的院子,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凤实简要地交待了英王妃几句,留下了一半护卫守卫府邸,带着其余护卫往宫里赶去。 走到杏仁大街时,一支犀利强劲的箭矢穿过了车帘射进车厢,深深地地扎在了板壁上。他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扑倒在了座位上。 车外的护卫大叫着:“有刺客!” 跟着就响起了急促的兵器撞击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战况显然很激烈。 很快,护卫首领满身是血地撩起了车帘,急切地说:“王爷,刺客人太多,攻势太猛,兄弟们死伤惨重。怎么办?” 凤实努力保持着镇定,躬着身子下了车,却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能派人突围求救吗?” 护卫首领刚要说话,一把大刀已经向他当头劈来。他连忙举刀招架,却不敢退避,只得站在原地苦苦招架。 护卫们一个个地倒下,眼看着凤实就要性命不保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大街西侧的尽头传来。 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一见这情况,立刻说道:“撤!” 他们留不恋战地丢下凤实和残存的几个护卫,飞快地退进了旁边的暗巷之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护卫首领惊喜地说:“王爷,是巡防的京营官兵!咱们得救了,真是太好了!” 凤实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他正准备出来与领队的人相见,顺便让他们送自己到宫门。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帘外说:“王爷受惊了!” 凤实一愣:“曹白功?”他刷地一下掀开了车帘,看到了曹白功那张满是胡子的脸。 曹白功笑道:“正是妹夫我。王爷,你的护卫都死光了,就由妹夫我护送你入宫吧!” 因为兴安郡主的话,凤实现在对曹白功深怀戒心,怕他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 他摇头拒绝:“不必了!你职责在身,还是不要擅离职守为好,随意拔几个人送我就行。” 曹白功笑盈盈地说:“那可不成!万一你再遇到歹人,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郡主交待?” 不等凤实同意,曹白功就吩咐人牵马赶车。 凤实越发警惕,大声说:“曹白功,本王不需要你送!” 曹白功略有些讽刺地凑近了他,低声说:“这可由不得你!” 他一只手伸进了车厢,捏住了凤实的脖子,把他的后脑勺往车厢厢壁上狠狠撞了两下。 凤实立刻翻着白眼,软倒在车厢里。 那几名残存的护卫,也都受到了曹白功手下的突袭,或死或伤。 “驾上车,再抬上两个人还有气儿的,我们一起去宁华门报信:英亲王凤实入宫途中,受到了刺客暗杀,重伤昏迷,急需入宫救治……” ———————— 乾元宫灯火通明。 罗布带着上千名护卫,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凤寥衣着整齐地坐在正殿里御案后面批折子。 卫太后和雍若坐在内室里,一个捻着手里的佛珠默默念经,另一个拿了本书在看。隆庆公主一家和雍家娘家的人都在一间静室里。 接到入宫宿卫旨意的人中,首辅乔嘉年、左都御史方踌最先进宫。 他们本来有各种猜测,心急火燎地进来后,却看到凤寥安然无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二位大人请坐!朕今日遇刺是真的,不过朕早有防备,她刚刚露出行刺意图就被侍卫拿下了。” 凤寥朝他们微微一笑:“朕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刺朕?朕若出了事,又有谁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故而朕没跟诸位大人商量,就布了这个引蛇出洞之局。倒是叫你们受惊了。” 乔嘉年和方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陪笑道:“皇上无恙便好。老臣们受一点惊吓,倒是无妨。” 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乔嘉年就问:“只不知……这刺客是怎么混进宫的?这疏漏必须得堵上才好。” 凤寥笑道:“刺客是朕叫进宫的。这其中并无疏漏需要堵,两位大人不必操心。我们还是来议一议朝政吧!” 他跟两位重臣说起了国事。 还没说几句,一名侍卫就匆匆进来禀报:“安远伯曹白功借口英亲王重伤急需入宫救治,混进了宁华门,而后趁守军猝不及防攻进了宁华门。如今,他们已冲进了宫城,苏大人正带人抵抗……” 凤寥的第一反应是:“英亲王重伤?”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无比惊谔:“竟然是曹白功?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沉着脸吩咐:“传旨:叫苏名剑收网,尽快救回英亲王,也别让那些人在宫里乱蹿。” “是!”那名侍卫匆匆去了。 凤寥已无心处理政事。他怎么也想不到,引出来的“蛇”,竟然会是曹白功! 曹白功图什么呀?他姐姐以后怎么办?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一身是血的苏名剑亲自进来禀报:“宫内宫外的逆贼已全部肃清。皇上,辅国公凤宽竟然秘密潜回京城了,就混在曹白功身边的禁军之中。” 凤寥恍然大悟:所以,曹白功是想推凤宽上位?! ———————— 到了三月份,正月里发生的凤宽、曹白功谋逆案已经尘埃落定,所有真相都已大白于天下。 安远伯曹白功,竟然就是祸害了京城王公贵族之家无数子嗣的枯荣阁阁主。 当然了,曹白功并不是老安远伯的亲生儿子。 老安远伯夫人相貌平平,不得丈夫宠爱,又没有子嗣,常被那些得宠的、有子嗣的小妾逼得处处退让。 她心中怨气越积越深。 为了避免后半辈子都要受小妾、庶子的气,老安远伯夫人在枯荣阁细作的教唆下,用了一种假孕药假怀孕,生产时从外面抱了一个婴儿回来假充自己的儿子。 这个抱来的儿子,就是曹白功。 后来,老安远伯夫人故作贤德,暗地里却用枯荣阁的药将庶子女除了个干净,解了心头之恨。 曹白功十五岁时,她还对丈夫下了手,因为丈夫已经让她越来越难忍受了。她丈夫死后,枯荣阁细作也对她下了手。 曹白功就这样继承了安远伯的爵位。 凤宽的正妻尤氏,是曹白功的亲妹妹。枯荣阁用了类似的手段,让她拥有了一个比较显贵的出身,她才能嫁给凤宽。 凤宽知道尤氏的真实身份。 但为了报复沈太妃、报复三个异母弟妹,为了登上皇位,他自愿成为了枯荣阁的傀儡。 他娶了尤氏,并亲手给自己的一众妾侍下了绝育药。 他还服下了枯荣阁一种很特殊的□□,需要每个月服食一次枯荣阁的解药,否则就会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他用这种办法,将自己的利益与枯荣阁的利益紧密地接合在一起。 他只想登上皇位,随心所欲地报复那些伤害过他们母子的人。 至于江山社稷会如何、天下百姓会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子孙后代会如何。因为他的孩子都是尤氏生的,他认为都算是孽种,不必顾惜。 曹白功这一次拟定的计划是:闯进宫后,不管凤寥有没有死,都让他死。 然后把黑锅推给凤实去背,以皇后腹中血脉、隆庆公主等人质,要挟太后支持凤宽登基。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雍若看完了曹白功案的卷宗后,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凤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赞道,“若若这话,说得极是精辟。” 雍若心想:这不是我说的。但我却应以此为戒。 “你打算怎么判这些人的罪?”她问凤寥。 凤寥思考了很久,最终落下朱笔: 曹白功等枯荣阁逆犯全部斩立决; 凤宽赐自尽,其子女贬为庶民,遇赦不赦; 兴安郡主到普惠庵出家,修行养性。 最后,他还添了一条: 从枯荣阁查抄出来的“顾客”名单,能查实的,全部褫夺诰命身份;其子不得承袭爵位、恩荫,其女不得入宫选秀、成婚后不得请封诰命。 他对雍若说:“绝育药这东西害人太甚。卖药的人当然要重处,买药的人也不能轻饶,否则这歪风压不下去。” 雍若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她想:只要男人还在纳妾,妻妾之间的争夺就不会停止,绝育药这种东西,也就不会消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