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652》 第一章 这皇帝,孤就当不得? 永历六年十月初一,贵阳府,一座不那么豪华的宫殿内,孙可望突然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此时此刻,这座大西军才刚刚收复了一年零一个月的城市内,到处可见全副武装,巡逻操练的士兵,以及无数身着朱紫,行色匆匆的文武大臣。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来来往往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笑容满面,喜上眉梢,不少人甚至还约好了傍晚时分要去小酌一番,以庆祝前线战事捷报频传。 当然得庆祝! 且说甲申之变以来,清军入关,先后攻下汉地两京一十省,大顺李自成,大西张献忠,朱明福王弘光,唐王隆武相继败亡,全国大部分地区实际上已经沦陷,大明王朝事实上更是已经名存实亡。 所谓“亡国灭种,衣冠尽失“,绝非虚妄之言! 然而,便是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以张献忠义子孙可望为盟主的大西军余部毅然将穷途末路的朱明永历皇帝接到了安龙,正式开始了联明抗清之路。 不久之后,在南明-大西复合政权实际掌权者,“秦王“孙可望的积极部署下,大西军主力分作三部。 以“秦王“孙可望的嫡系部队为主力的殿前军驻守贵阳,随时准备东出湖广;以刘文秀为主帅的北路军出云南,入四川,迎战攻入四川的清军;以李定国为主帅的三万精兵会合冯双礼的先头部队之后,东攻湖南,南下广西,一路所向披靡。 所谓“接连大胜,捷报频传,天下震动“,更非虚言! 到了这年十月,除了保宁府以外,清军在四川的所有据点均被南府大将军刘文秀和秦王孙可望部将白文选拔除,西府大将军李定国更是在桂林击杀了满清定南王孔有德,收复了广西全省,湖南大部。 一时间西南大震,士气高涨,广西,湖南不少隐居山中的大儒名家纷纷出山襄助;江西,广东,湖南等地退入山区坚持抗清的南明残军,义军,也纷纷出山抗清。 如此盛况,俨然就是甲申之变以来,抗清的高光时刻! 不止如此,就连前几日正在校场检阅军队之时,意外坠马,一直昏迷不醒的“秦王“孙可望,也终于醒了过来。 这让身处贵阳,知道内情的文武百官们,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秦王醒来之后,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既没有召见群臣,也没有巡视军营,性情更是大变,便是秦王府的太医,也不明所以,无计可施。 可问题是,十几岁从军,戎马二十二载,正是男子最年富力强之时,秦王只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些轻微外伤,怎么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是天非要亡我大明不可? 于是乎,贵阳这座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实际上的政治军事中心一时间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有传闻说这是天意,大明朝气数已尽,就算是秦王这种世间豪杰也无力挽回;还有人说秦王这是被什么鬼怪附体了,所以才会醒来便是一番胡言乱语…… 当然,仙人托梦,西府暗算,甚至是秦王已薨等等更加离奇的传闻,在这两日也散播开来…… 若不是孙可望杀伐果断,积威已久,四川,湖南又不断传回大军捷报,勉强压制住了人心惶惶的后方,不然真不知道在昆明提督王尚礼,世子殿下孙征淇赶到贵阳主持局面之前,这座汇聚了永历-大西政权大半精华的军事政治重镇,会出什么乱子。 毕竟,这个年月,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这本来就是一个群魔乱舞,毫无底线的时代! 不过,在前不久刚刚下令活剥了满清庆国公陈邦傅和南明御史李如月人皮的秦王孙可望这里,什么妖魔鬼怪也得消停消停。 “剥皮揎草“可不是开玩笑的,秦王更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国主身体有恙,不可再受冷风吹了!“ 之前一直负责镇守昆明的大西军元老,原张献忠御营提督王尚礼看到孙可望站在王府的阙楼上,赶紧领着世子孙征淇上前,朝着立在左右服侍的王府仆人喝道: “国主安危事关抗清大业,百万生民,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作为大西军元老,孙可望的亲信,王尚礼在大西军中的辈分和声望极高,孙可望出事之后,便是他压制住了贵阳百官和数万殿前军。 “哎!“此时此刻,身材高大的秦王孙可望正穿着一件红色蟒服,轻轻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刚刚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动的王府仆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提督言重了,孤的身体还没孱弱到那种地步。“ “可是,爹,你才刚刚醒来,不可不注意啊!“孙可望的长子,秦王世子孙征淇一时不忍,也鼓起勇气出言道。 “提督,中午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孙可望一听到这个儿子的声音,便觉得不适应,赶紧岔开了话题。 “回禀国主,四川,湖南,以及广西,江西的战报,臣刚刚已经整理好了,就在殿中。“ 王尚礼见状,赶紧弓腰,拱手抱拳道:“前方战事一切顺利,西府那边也有人时刻盯着,国主不必忧心。“ “嗯,孤知道了!“孙可望轻轻颔首,然后便不再理会面前的两人,转身便沿着阙楼上的通道走去。“你们谁也不许跟来,孤想一个人静静!“ 此话一出,便是王尚礼,也立即把刚刚伸出来的脚缩了回去,更别说世子孙征淇和那些侍卫,婢女们了。 重庆之战后,孙可望作为盟主,执掌大西军已经五年有余,素来手段狠辣,说一不二,就连西府大将军李定国,也免不了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品,吃了五十军棍,其他人更是不敢有丝毫冒犯。 换句话说,当前永历-大西政权内部,除了西府大将军李定国外,没有任何人胆敢挑战“秦王“孙可望的权威。 “王伯伯,爹他这是……“孙征淇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一脸不解。 以往他只是觉得父亲过于严肃,脾气有些暴躁,虽然心怀畏惧,但感觉还是很亲近的。可现在,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生分,这让作为长子的孙征淇,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国主只是一时忘记了一些事情,世子莫要担心,先随我一起去巡视军营吧。”王尚礼闻言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安抚道:“国主打下的这份江山,将来是要交到世子手上的。” 而此时,走了不过一二百步,“秦王”,“国主”,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实际掌权者——孙可望却是停了下来,站在秦王府宫殿的另外一座阙楼边上,俯瞰着这座居然是属于自己的宫殿。 是的,此孙可望非彼孙可望! “秦王”真真是被人给夺舍了。只不过,这“秦王”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更不是被什么大罗金仙托梦了,只是和一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现代企业经理人的灵魂,暂时共用了一具身体。 换言之,现如今“秦王”孙可望的身体里,融合了两个灵魂。 只不过经过几天的斗争,来自后世的那个孙可望,最终胜了,夺取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孙可望昏迷了那么多天,醒来后忽然就性情大变,记得一些东西,又不记得一些东西,但对大部分事情又都能做到反应迅速的原因了。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能立刻就接受啊?再者说了,就算是记忆融合,也是需要点时间的。 毕竟,平白无故多了三个儿子,几个老婆,就算是曹贼,恐怕也很难理所当然地接受吧?更别说让孙可望马上就能进入状态了,这可不是玩什么角色扮演啊! 看着眼前金黄色的琉璃瓦,蓝绿相间,绘制着飞龙的斗拱,以及那崭新的红墙玉阶,他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当然叹气! 穿到谁的身上不好,穿到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穿到了孙可望的身上,偏偏是穿到了永历六年,抗清局势看似好转,却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因为此时,清廷已然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地区,统治区内的人口达到千万户之众,更是拥有在几十年战争中保存得较为完好的财赋重地——东南。 而大西军目前控制的地区,除了云南以外,皆受到了巨大的战争创伤,人口更是只有区区数百万。 换言之,就如同历史上演绎的那样,此次出滇抗清之所以可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 一是清廷防备不足,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的清军兵力不足,且都是绿营为主,相对于几乎倾巢而出的大西军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处于劣势。 二是大西军足足在云南修整了五年之久,这两年来又兼并了四川和贵州两省的南明军队,手中足足有十三四万补给充足,令行禁止的大军。孙可望手中的近四万殿前军和李定国操练了三年的三万嫡系部队,更是战力不俗,非一般的绿营兵可敌。 第三则是李定国确实是这个时期,一等一的军事奇才,尤其是诱敌深入,打伏击战,更是无人能敌。 但是,一旦这轮攻势打不出预期的效果,或者说中途受挫了,损失了主力部队,等待着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几乎只有失败了! 十几万大军,已经耗尽了云贵川这三个穷省的战争潜力了。 战争的胜负,终究比的是真正可以拿得出手的实力! 而随着两年前顺治亲政,满清朝廷的统治政策也发生了巨大的调整,民族压迫在某些方面开始放松,使得清廷在各地的统治愈加稳固起来。 换言之,现在的局势,清廷可以大败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四次,但是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要大败一两次,局势可能就难以逆转了。 这些便是孙可望叹气的原因了。 作为一个深度历史爱好者,他很清楚这个时期敌我实力的巨大差距,走错一步,就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但是作为一个具有正常道德观念和家国情怀的人,投清又是不可能投清的。 可是不投清,就必须要赢,打不赢这场仗,那最后就只有死的份了。 孙可望可不是完颜构,满清更不是金国,搞不了苟且偷安,做清属大西国那一套。 当然,历史上的孙可望最终确实投清了,一个本来可以青史留名的枭雄人物,最后却做了爱新觉罗家的狗,不得不让人感慨! 但是,现在这个孙可望,绝无可能做爱新觉罗家的狗,不仅不做爱新觉罗家的狗,朱家的狗,孙可望也不会做。 “联明抗清”,不是“降明抗清”,这皇帝,难道他孙可望就做不得? 穿越前为了升职加薪当牛做马都行,穿越后难道就脱离了低级趣味,对权势不感兴趣了? 再者说了,若是自己拼死拼活带着手下的人打下了这天下,凭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绝大部分朱家人,除了把百姓当牛马,南明的那些遗老们,除了挑起内斗,破坏抗清统一战线,还能干什么?该杀就得杀了,永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除了少数忠勇之士,绝大部分“剥皮揎草“都不过分! 是,在光复南京,对满清朝廷取得战略优势之前,还必须利用朱明大旗,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抗清力量。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是时代的特性。 但也只是利用这面大旗而已,把永历帝接到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圣旨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可望便是处理不好这层关系,也压制不住李定国,最终导致兄弟决裂,使得恢复河山的最后机会白白丧失了! 不过,当前最迫切的事情,还不是处理永历帝和缓和与李定国的关系,而是北面和东面的战局。 孙可望要抗清,要恢复河山,要做这天下的皇帝,难道不得在战场上去实现? 在原来的历史上,还有十天,刘文秀就要惨败保宁,北路军损兵折将大半了;还有一个半月,衡阳之战也要爆发了,清军又将重新占领湖南,这些难道不得立马解决? 第二章 优势在我? 傍晚时分,贵州省贵阳府城外的大西军军营处,正是光影交错,金风送爽。 “秦国主”孙可望直接在蟒袍外套了一身轻便灵活的锁子甲,腰间系着一条金腰带,头戴一顶雕龙刻虎的钵形头盔,骑在马上,便要去巡视军营,安抚军心了。 只是,脑中的记忆融合的还不是很好,脑子和身体总是不能协调一致,身上又披了几十斤重的盔甲,孙可望只觉得极不舒服。 若不是锁子甲轻便透气,这具身体足够强壮,戎马二十二载的肌肉记忆足够强大,他可能都要直接瘫倒在地,软成一团了。 不只是披甲不习惯,现在的孙可望骑马也不是特别熟练,才从秦王府到城外的军营,他便觉得颠的慌,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但是,为了维持“秦王”的威严,这还不能声张,他只能咬牙忍着。 当然了,孙可望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穿越前,他也是从底层一路拼上去的。吃的苦,受的累,并不少;毅力,勇气和决断,更是不缺。 不然,他也不会只是花了半天,就理清楚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并且已经做好了计划和决策。 现在亲自来巡视军营,便是这计划中的第一步。 因为如今的局势,表面上一片大好,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不仅仅是东,北两面的清军军事威胁,就是大西军内部的孙李派系危机,也几乎是一触即发,孙可望可不想,也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在展开其他行动之前,他还得安抚好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这支军队附带的而已。 在这个乱世之中,手里有兵的,说话才会算数,才有权力,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其他地方,也不可能可以得到! 如果不是手中有殿前军,冯双礼和白文选这两员猛将以及他们麾下的三四万大军又都是隶属于自己的,孙可望哪里坐得稳“秦王”“国主”的位置? 就像李定国,为什么艾能奇死后,三将军里面只有他能够挑战孙可望的权威,刘文秀却不行。 还不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除了殿前军以外,大西军另外一只战斗力最强的野战军团,而刘文秀手里的嫡系部队,实在太少了。 但来自后世的孙可望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他自己手里的这支野战军,还是李定国手里的那支,都不足以战胜得了正在南下的清廷“十万大军”。 要想赢得接下来的战事,真正的打开抗清局面,挽回局势,两支野战军必须精诚合作,并肩作战。 “提督,你和孤说说四川战事的进展!” 孙可望巡视了一圈军营之后,见天色已晚,便不打算回城了,准备直接在军营大帐中住下。 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懒得再去看什么战报了,直接询问随行而来的王尚礼,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能及时沟通解决。 王尚礼闻言,使了个眼色,除了世子孙征淇和总兵张岳外,原本立在大帐之中的其他将官便立即按照官阶,列队依次离开。 然后,他才出班上前,拱手抱拳道: “启禀国主,如今四川全境已大抵收复。清军所占仅有保宁一座孤城,而保宁城三面环水,江河对岸又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城中兵多粮少,便是困,也能将其困死。” “这么说,此次四川战局,是优势在我咯?”孙可望微微颔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刘文秀最终是惨败的。 一开始,刘文秀统兵四万余,三路入川,由建昌、叙永、彭水展开全面反攻,连战连胜,先后取得叙州大捷,重庆大捷…… 此后,吴三桂大军先是退至绵州,接着又退到了广元。清朝在四川的临时省会保宁那时更是仅有巡按御史郝浴和总兵严自明部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可谓不危在旦夕。 甚至,在此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吴三桂、李国翰和随军南下的四川巡抚李国英三人已有放弃四川,退入陕西汉中的打算。 可是,随着巡按御史郝浴的坚持,吴三桂、李国翰和李国英三人都选择了回守保宁,而刘文秀企图毕其功于一役,全歼吴三桂所部清军的做法犯了兵家大忌,也直接导致了保宁之战的惨败。 “国主,您的意思是?”王尚礼一听,便发觉了不对劲。 “孤只是在担心,若是文秀轻敌冒进,走错一步,那便可能是满盘皆输了!”孙可望微微皱眉,然后又继续说道: “文秀和文选两人虽然一路上所向披靡,但是入川的清军主力基本完整,仍然保持了相当强悍的战斗力。 而文秀麾下大军大半都是收编而来的四川,贵州明军,战力太弱,打顺风仗可以,若是有什么意外,战场局势逆转了,恐怕不仅难以歼灭吴三桂大军,还有可能自乱阵脚。” 王尚礼听后,微微一怔,一时无言。孙征淇和张岳更是没反应过来,根本插不上话来。 因为孙可望说的,确实是事实,刘文秀所率大军,一半以上是这两年刚刚收编而来的明军,没有经过严苛的长期训练,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识,都难以和大西军本部人马匹敌。 而从战报来看,虽然几次大胜歼灭了数千清军,但是固守保宁的吴三桂大军实力仍旧不容小觑,一不小心,确实有大败的风险。 “若是国主有此担心,臣立即派人加急传令,让南府务必等到白文选所率大军抵达保宁,再组织围攻,到时定能全歼吴三桂守军!” 王尚礼想了想,抱拳出言道。南方的明军是个什么德性,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孙可望听罢,刚想说什么,孙征淇却忽然出班,有模有样地学着王尚礼说道:“国主,儿臣以为未必需要全歼清军。“ 大帐之内的另外三人,闻言不免一惊,但是当他们循声看向孙征淇的时候,孙征淇又忽然低头不语了。 这几日跟在王尚礼身边学习军国大事,孙征淇也大致了解了各地的战局,听到父亲为此事担心,自己心中又有想法,自然而然的,便想要表现一下,证明自己。 但是,这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有的只是少年的一腔热血,以及书上学的那些家国大义,礼义廉耻,兵法军书…… 而现在,见父亲看着自己,孙征淇一时间又不免有些泄气了,不敢再出一言。他心里对这个父亲,是又敬又怕的! “说说看!“孙可望微微颔首,笑着鼓励道。 他自己便是这个想法:未必需要全歼清军,只要杀伤大半,使其丧失反攻能力,然后把他们赶出四川,达到战略目标便可。 但是,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再采纳,可是有很大区别的。后者很明显可以随时甩锅,对维护自己的权威更有利。 无论什么时候,做领袖的人,在政治上都是不能犯个人错误的,否则,政治生涯就极有可能立马结束。 这也就是为什么只要是出了重大过失,都是下面的贪官污吏的错的原因了。 而孙征淇,对于现在的孙可望来说,不过是个便宜儿子罢了。若是出了事,惩罚一下也没什么,根本不会心疼,反而还能落个好名声,增加威望! 孙征淇得了父亲的鼓励,心中一时得意,不免有些忘形了,只见他微微仰头,扬声侃侃而谈道: “兵书上说过,攻坚围城,兵力必须有数倍优势,才能保证取胜。但是很明显,我军在保宁的兵马并不满足这个条件。 而且,根据保宁城的情况,若是能三面据险,俯扼清军,必能使其心胆俱丧,仓皇出逃,到时再追击败兵,必能大胜。这便是兵法上所言的‘围师必缺’。 否则,若是吴三桂等人眼看没有退路,要做困兽之斗、背城一战,那局势便难以把握了。“ “嗯,说的不错!“孙可望连连点头,然后又看向了王尚礼,问道:”提督以为如何?“ 第三章 另立中央 “世子天纵奇才,臣深以为然!”王尚礼立即应和道,但随后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 “但是,臣亦以为,若是白文选所率大军抵达保宁,两军合力,定能将吴三桂大军一举歼灭。到时,则进可北击陕西,东攻湖北,退可经营四川,牵制陕西,湖北的清军。 如此,我军方能说是掌握了主动。否则,若是未伤吴三桂大军根本,其败退后卷土重来,四川依旧危在旦夕。” 王尚礼的想法其实更符合当下的局势与朝中普遍乐观的心态,毕竟这次清军攻入四川,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北路军的表现,不可谓不惊艳。 这就使得不少人认为,北路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自然应该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且,如果能全歼吴三桂大军,清廷再组建一支具有同等战力的大军,没有两三年,根本不可能。 在冷热兵器混用,军人职业化的时代,练兵的成本是非常之高的。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些经验丰富,作战技巧娴熟的骨干老兵,军队的战斗力很难提高。 “嗯,提督说的也很有道理。”孙可望笑了笑,“孤其实也知道,这种整建制歼灭清军的机会,若是这次没把握住,之后大抵上也不会再有了。” 其实,如果不是开了上帝视角,刘文秀的做法虽然说不够稳妥,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是合理的,若是等到白文选大军抵达保宁,那更是胜券在握了。 而且,要是此战胜了,擒杀了吴三桂这个智勇双全的清军猛将,那可不比李定国击杀孔有德,收复广西全境的功绩小,更是足以震动天下! 所以,孙可望这时候,倒是有点和稀泥的意思了。 这就是穿越者的通病了——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新的人生角色。 就拿当下的情况而言,他其实也不知道孙征淇这个便宜儿子是纸上谈兵,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真的天纵奇才,更不清楚自己的军令对刘文秀有没用。 毕竟,大西军内部的三将军体制,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孙可望这个盟主,说话并不是那么算数! “提督,此事暂且放到一边,说说东路军的情况吧!” 孙可望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心里是已经有了决定的,但还缺少一个契机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自己直接说出要去“保宁救火”这种咋一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绝对会被亲信们劝阻。 那到时候该不该听呢? 听的话,自己不亲临战场,刘文秀不听军令怎么办?四川战局就不要了?上万将士的性命就弃之不顾了?可是听了军令,打赢了,涨的还是他刘文秀的声望,大西军所谓的“三将军”,岂不是离心力更强了? 从目前的大局来看,如果三将军不能统一在其中某个人的手里,令行禁止,相互配合,一起用力,这场仗根本打不赢。 所以,他必须要去保宁,去收买军心,驯服刘文秀,拉拢夔东的大顺军余部,然后才能安心主持东面的战事,和李定国合力,用战功来整合全军。 这才是孙可望心中真正的想法——他要借着解决四川和湖南战局危机的机会,加强中央的领导,解决内部危机。 但是,如果孙可望不听亲信们的劝阻,一定要去保宁的话,到时真的犯错了,又该如何呢? 所以说,这本就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破局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找到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到时候若是干预失败了,再找个背锅的就行。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孙可望想要做老大,在政治上就不能有个人错误,就得有人来背锅。 否则,别说是整合大西军内部的三股力量,吸收大顺军余部,南明军残余力量,全心全意抗清了。就是手下的亲信,到时也不一定会听话了。 “启禀国主,东路军也是一路大胜。如今除梧州城被清军夺回,辰州城,常德府,岳州府暂未收复以外,广西,湖南大部已经悉数兴复。” 王尚礼自然不知道孙可望心里的想法,但是他也很清楚,仅仅依靠李定国和冯双礼两路大军,不过五六万人马,是绝对不可能击败清廷十万大军的。 “但是,清廷十万大军已经南下,以西府和冯双礼的兵力,恐怕不能一战!” “如此说来,湖南的战事,是一定要用到殿前军的咯?”孙可望似问非问道,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国主。”王尚礼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异常坚定,“八旗兵战力非凡,别说是劣势兵力了,便是势均力敌,也未必可胜啊!” 其实孙可望和王尚礼等人对当前八旗兵的战力认识是不一样的。 大西军最后一次和满清八旗的大决战,已经是六年前在四川西充凤凰山的时候了。那一战,八旗兵进军神速,战力不俗,王尚礼本部的大西军五大主力之一——御营便是在此战中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对满清八旗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的许多大西军将领,诸如王尚礼,颇有点“畏满如虎”的意思。 而穿越而来的孙可望,自然清楚八旗兵战力最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八旗兵和六年前的八旗兵,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概念了。 当然,就算如此,八旗兵的战斗力还没有脆弱到“三藩之乱”的那种程度,但是和大西军精锐相比,已经不占上风了。 “孤知道!”孙可望说着,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他想起了原本历史上两兄弟不合,谣言四起,李定国负气出走,孙可望势单力薄,指挥失误,导致了宝庆之战的失败。 “国主是担心西府到时会不服指挥,不听调遣?”王尚礼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另外两人见谈到这个话题,也都噤若寒蝉。 孙可望和李定国的矛盾,在大西政权内部,虽然说是公开化的,但也还隔着一层窗户纸,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敢主动捅破。 在经营云南,反攻川贵的这段时间,孙可望展现了强大的政治经济能力,一手民族大义抓政治,一手土地改革抓经济,使得大西军钱粮如山,不断壮大,同时也加强了自身的威望。 可是,随着永历帝的到来,李定国领军出滇,战果丰硕,威望越来越高,同时受到了南明旧官绅的挑拨,奉永历帝为尊,触碰到了孙可望的底线——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再加上兄弟俩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很有手腕,实力更强,可以做大西军的领袖,俩人的感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 其实,这很难说谁对谁错,因为这时候的两人,都是坚定的抗清派,他们的争斗,就如同这些年来,南明各地的军阀一般,属于内部派系的领导权之争。 只不过,因为后面孙可望投清,李定国宁死不屈,再加上这段历史确实不出名,许多没有认真研读史书的人,就先入为主,把过错全推到了孙可望的身上,否认了他前期的抗清斗争。 其实,不止是孙可望和李定国有矛盾,收复广西之后,李定国对战利品的分配不公,也使得冯双礼抱怨不已,实在是太偏心了。 为此,在送回贵阳的战报上,冯双礼还特地向孙可望讨要了公道。 而孙可望看到李定国送回贵阳的缴获如此之少,还给被软禁在安龙的永历帝特地送去了捷报和战利品,心中哪里能不起猜疑? “这家伙难道想要背着我另立中央?”孙可望都能猜到原主当时脑子在想什么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除了留守贵阳的三四万殿前军,孙可望可是把所有的军队都交给两个兄弟了,并在后方为两人竭力供应军需。 否则,这仗,怎么可能打得那么顺利?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此之前,孙可望是充分信任两兄弟的,不然不可能把除了嫡系以外的所有军队,都交出来了。就连心腹大将白文选,可都派去四川作战了呀! 而别看冯双礼向孙可望告状,其实作为原四将军之一——艾能奇的部将,冯双礼对孙可望,阳奉阴违的可不少,甚至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只能说,在一个团队中,有矛盾有猜疑是正常的,打个游戏都能闹翻天,更何况是统军作战,分配战利品呢? 所以,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最后的失败,其实也是正常的,这样都能赢,那才是有违天理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的孙可望一心加强中央,整合全军的原因——这天下,从无以弱胜强之说! “若是孤做出让步,定国还不至于如此。”孙可望微微皱眉,然后又说道:“孤其实是担心仅仅是殿前军还不够,毕竟是二十万八旗军。若是李来亨,三谭等人的兵马顺江而下,前来助阵,骚扰清军后方,使其分兵,局面或许将大为乐观。” 王尚礼一听,连连点头。 孙可望的军事才能虽说比不上李定国,但实际上也不差。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四将军中,只有孙可望打了胜仗,他能坐上大西平东将军的位置,节制满朝文武,靠的可不止是年龄,而是切切实实的战功。 如果仅仅因为宝庆之战孙可望败了就觉得他是一个军事蠢材,那才是笑话呢! 仅仅依靠殿前军,先胜后败,冯双礼,马进忠,白文选三部人马都在观战,而且以不大的代价杀伤了大量满清真八旗兵,光是战后清廷的抚恤就高达十一万八千八百八十两白银,这能说秦国主是个军事蠢材? 而且,战报会说谎,缴获可不会:屯齐可以说孙可望有十万大军,自己大溃敌军,但是就缴获了那七百匹马,两头大象,这合理吗? “可是,臣担心李来亨,袁总第等人不一定会出兵相助,高一功刚阵亡不久,顺军元气大伤,所剩残军号令不一,疲弱不堪,恐怕战力不容乐观啊!”王尚礼皱眉分析道。 “这一点孤也考虑到了。”孙可望笑了笑,说道:“孤的军令他们或许不听,但是皇上的圣旨,他们就不一定不听了!” 第四章 殿下何故造反? 如果说“保宁之战”的胜败还不足以动摇大局,那以满清和硕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为首的二十万南征军,对于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兵临城下,燃眉之急了! 因为吴三桂,李国英等人之前真的被刘文秀凌厉的攻势给打怕了,而且一路上损兵折将,已经没有能力再次攻下被大西军收复的四川诸城。 而保宁之战便是胜了,也只能是牵制住相当一部分清军留守汉中,荆州等地,或者在休整之后,腾出兵力顺江而下,进攻湖北,虽然无法左右战局,却增加了大西军的赢面。 可是,能不能击退,甚至是直接重创那十万八旗南征军,切切实实就是此次战略进攻胜败的关键了! 若是能击退这支清廷的主力大军,短时间内,清廷便会丧失战略进攻的能力,孙可望才有可能,也才有时间整合治理湖南,广西两地的土地,财税,兵源,扩大军队,为之后李定国收复广东,大军收复东南做准备。 仅湖南一省的粮草供应能力,便是云贵川桂四省的总和还要多,而广东每年的财赋收入,更是广西一省的十倍。 若是收复广东,不仅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财政状况会大大改善,依靠广东发达的手工业,海外贸易,以及毗邻澳门的优势,大西军的装备也将大大改善。 更不用说,相对于云贵川,湖南,广西,广东可都是人口大省,民间更是以宗族械斗闻名,这三省的兵源质量,不可谓不优。 这些,才是支撑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以一隅之地,持续作战的根本,也只有攻取这三个省,大西军才有和全面动员起来的清廷,一较高下的基础。 不然,就是耗,大西军也迟早会被清军耗死! “提督,孤决定了,明日一早,孤便启程,亲自去请李来亨出兵相助!” 第二天中午,刚一回到秦王府,孙可望便立即对王尚礼宣布了那么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态度之强硬,语气之坚决,完完全全就是早有预谋。 因为时间真的紧迫啊,要是不能及时赶到保宁,那两万将士的性命可就要没了。 快马传军令?连心腹王复臣的劝谏都不听,刘文秀会听自己的军令? 孙可望不敢赌,也不想赌。而且,他还想借此和刘文秀好好谈谈,争取这个义弟以及南府本部军官的支持呢! 军中的赏赐,战利品的分配,以及那些收买人心,放下身段拉拢士兵的把戏,他这个穿越者还是要亲自来做的! 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 “孤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大局全权交由提督处理。特殊时期,若是有胆敢不听令者,任凭提督处置!” 此话一出,不止是孙征淇,便是王尚礼也不免微微一怔,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老谋深算的王尚礼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国主当真要去保宁?”他当然知道孙可望在想什么。 “对,孤要去夔东请李来亨出兵!”孙可望的语气更加坚决。他当然不能直接承认,不然传出去了,便是兄弟猜疑的大事了。 “一定要去?” “除了孤,难道还有人能请得动他们吗?”这也确实是实话。 “不召集六部尚书和大学士商议一下吗?”王尚礼眉头紧张,拱手拢袖,再次出言挽留。 相比起保宁,王尚礼更希望孙可望亲自主持湖南方面的战事。毕竟,那才是重中之重。 “孤不想见他们,这件事就由提督通知他们就好了!” 其实,除了王尚礼以及军中那些大西军本部的亲信,刚刚穿越而来的孙可望,对其他人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而这种不信任感,尤其以对南明旧官僚为主的六部文官们最为强烈。 毕竟,史书上所记载的斑斑劣迹,血的教训,孙可望可一点也不敢忘,但又不得不用! 不说远的,就是孙李刘三人的猜疑,如果没有南明忠臣杨畏知两边煽风点火,可绝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别看他现在发号施令的样子还颇有点帝王风范的意思,但其实,不过是因为融合了原主的记忆捎带的行为惯性罢了。 这家伙现在,更多的是凭着那股子穿越者的优越感,要做一番大事的豪情,在强行撑着。 其实,在没见过血,没亲眼看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性之前,还真不好说能撑多久。 “可是,爹,你不是说请李来亨出兵,要皇上的圣旨吗?”孙征淇一脸不解,微微皱眉道:“皇上在安龙,明天一早就出发,怎么可能送得到啊?” 孙可望一听,一时觉得这个便宜儿子有点可爱,笑道:“你没有手吗?” “啊?”孙征淇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我孙可望要圣旨,什么时候需要皇上来写了?” 此话一出,就连王尚礼,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孙征淇这时候,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老子的老子就是国主,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傀儡写圣旨了? “是,爹,孩儿明白了!”孙征淇拱手抱拳,笑道。 “对了,提督,明日我一离开,你就派叶应祯去安龙,把皇上接到贵阳来,安龙不安全,皇上也不安分,得盯紧点!” 被孙征淇这么一提醒,孙可望也记起了这件大事。 什么二龙不能相见,穿越者可没这种封建迷信,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不在身边,那可不行。虽然孙可望自己就想做这皇帝,可现在还得忍着,把永历帝接到贵阳,让他老人家先病个三年五载,来个“托国于秦”,等打到南京,大局已定的时候,再薨,留下禅位的遗诏,也不失为一桩君臣和谐的美事! “可是,万一皇上不来怎么办?”孙征淇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单单知道永历帝可能不愿意来,却想不到其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永历帝根本没得选。 “怎么?皇上还要造反了不成?”孙可望冷哼一声,随后又继续说道:“皇上要是想造反,绝对是被身边人蛊惑的,来个清君侧,那些个大明的忠臣们,一个个绝对比我们都要着急!” “孩儿受教了!”孙征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家伙,终究还是被保护的太好,单纯了些。 “提督,还有一个事。”孙可望扭过头,看着王尚礼说道。 “国主请吩咐。” “你让王应龙派人清点贵阳,昆明两地仓库的军备,尽可能凑出一万人的装备来,特别是火器,越多越好,到时候若是李来亨答应出兵,还得靠这些装备作战。” 大顺军余部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斗技巧和战斗意志都相当强悍,就是夔东穷山僻岭之地,生产力实在太落后,依靠军屯,能够供养上万大军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又怎么能苛求其他的呢? 这其实就是为什么,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将,要经验有经验,要勇气有勇气,可是十年间,就是打不出夔东的最主要原因了。 打仗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往大军的后勤和军需,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第五章 国贼守社稷 关于明朝廷为什么灭亡,有个很重要,同时也被普遍接受的观点便是:明实亡于党争! 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但也确实点出了明朝廷统治阶级内部存在的一个巨大隐患——“党争”! 到了南明小朝廷时期,国破家亡,敌强我弱之际,明朝廷内部的党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是呈现出愈演愈烈,不可挽回之势。 而随着永历帝被接到安龙,大西军正式开始“联明抗清”,这个从南明政权诞生以来,便一直延续到灭亡的“优良”传统——党争,也开始侵蚀大西军了。 其实,从永历帝被大西军接纳开始,大西军内部的派系之争,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孙李之争”了,而是“身份之争”,也即从今以后,大西军到底是国贼,还是明臣?进而分出了“联明抗清”和“降明抗清”两个阵营。 很显然,孙可望这个国主,以及他手下以王尚礼为首的诸多亲信,便是“联明抗清”阵营的。而李定国和刘文秀,则是属于“降明抗清”阵营的两大支柱。 如果换成现在的时髦术语,这便是南明版的“路线之争”了,不解决,就没办法确立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到底应该由谁领导,更没有办法回答谁指挥谁的问题,也无法形成只有一个核心的中央,那抗清大业可就真的是前途黯淡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直被孙可望尊称为“提督”的大西军元老王尚礼心里也很清楚——国主为什么一定要去保宁。 “提督大人,你怎么来了?” 这日傍晚,王尚礼在离开秦王府之后,直接去了工部尚书王应龙在贵阳的临时住所。 六部尚书里面,只有这么一个大西军的老人,和孙可望一样,王尚礼心里也对南明投降过来的官绅怀有抵触,也只无条件地信任大西军旧部人马。 “国主要去夔东请李来亨出兵了!”王尚礼走进屋内,使了一个眼色,王应龙立即心领神会,挥了挥手,便让一旁服侍的两个婢女退了下去。 “那......是要我立即着手筹备兵甲火器?要叫丁尚书筹备粮草吗?”王应龙当即想到了王尚礼来找他的原因,但问完之后,不由得眉头紧皱起来。 当然紧皱,且说此次十几万大军同时出征,两路并进,仅仅是前期的战事,大西军在云南积累了五年的兵甲火器,粮草财货便已经消耗巨大了。 特别是云贵川三地交通不便,道路崎岖,征集民夫押运粮草物资,仅仅是路上的损耗,便大得惊人,这使得大西军原本有限的积蓄进一步捉襟见肘起来。 要不是受限于此,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人大可以练个百万大军,兵分十路,四处出击,直接杀到北京去,看谁能挡得住! “粮草方面倒不紧张,主要是国主要你筹备一万人的兵甲火器,你看筹得到吗?”王尚礼见王应龙眉头紧皱的样子,心里也大抵猜到了此事的困难! “什么时候要?”虽然困难,但是王应龙并没有任何拒绝或者抱怨的意思。 在某种程度上,陕北弓匠出生的王应龙便是那种忠厚善良,正直公平,且尽职尽责的忠良死节之臣,一生为大西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云南省的地区水利建设,大西军兵工制造等等方面,建树颇多。 “两个月内要运到常德府!” “两个月......一万人的军备......”王应龙顿了顿,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咬咬牙应了下来: “这个还真的说不准,仓库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军备了,更何况还要火器,剩下的得让昆明的工匠尽快打造,我尽可能多筹集些,但也只能是能筹集多少就筹集多少了!” “王尚书,这可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国主既然开口了,就必须得办到。就是累死几十,几百,甚至几千个人,也必须得办到!”王尚礼语气忽然一变,态度也随之强硬起来:“这种时候,哪里不死人?我知道你心善,但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王应龙没有说话,他没读过书,本来就不善于言辞。 “王尚书啊!” 见王应龙不说话,王尚礼知道他心里不乐意,随即话锋一转,忽然又说道:“你不要觉得我心狠,咱们打了那么多年仗,死了多少人了?这个世道,人命算得了什么? 成败就在此一举,若是这次因为军备问题,国主败了,死的人只会更多,一万人的军备,一件也不能少,无论累死多少人,都得两个月内运到常德府!” 王应龙抬头看了看王尚礼,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 “老王啊,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王尚礼深深叹了口气,也只有在这个老朋友这里,他才会这样叹气:“你说咱们当初为什么造反啊?” “没饭吃,不造反,就得饿死了!”王应龙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那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是啊,就是为了吃口饭!”王尚礼苦笑一声,“可是,这口饭,就是那么难,就是得拿命来拼!” 说到这里,王尚礼忽然加重了声音:“老王,你还记得我们刚刚入滇那会,米价是多少吗?” “十二三两吧......有些地方,卖到了三十两以上。”王应龙根本不用想,直接脱口而出。 那个时候的云南,社会经济已经接近于崩溃,兵灾,病疫,灾荒无处不在,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王应龙怎么会不记得? “现在呢?你知道现在云南的米价是多少吗?”王尚礼扬声大笑,自问自答道:“有些地方只卖七钱一石,平常也不过一两银子上下。” “这都是国主治理有方,大家才能都有饭吃。”王应龙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治理有方’?”王尚礼却再度冷笑,然后昂首直立,侃侃而谈道:“哪里有这四个字那么简单啊? 国主得罪了整个云南所有的官绅,土司,把他们的土地分给百姓耕作,做了那些读书人口中的匹夫,恶霸,贼寇,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知道那些人有多恨国主吗? 好啊,坏人国主当了,恶霸国主当了,他李定国呢?那些个什么读书人捧了他一句,叫了声真英雄,真豪杰,他就找不着北了?要做大明的忠臣去了? 要是为了做大明的忠臣,咱们当初为什么造反啊?造反前是他大明的忠臣,造反之后还是他大明的忠臣,那我们不是白造反了吗?” “提督,你冷静点......”王应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王尚礼说的,确实就是事实啊! 在孙可望的领导下,大西军凭借着绝对的武力优势,打服了云南境内的所有反对力量,并借势彻底摧毁了云南的领主农奴制,重新分配了云南的土地,又贷给平民耕牛,种子,组织移民,短短几年之内,云南的耕地就增加了两万多顷,相当明代贵州全盛时的耕地面积。 要不然,大西军又如何能以云南这个士大夫眼中不如江南一大县的穷省,养活十几万军队,进而攻取四川,贵州,两路伐清呢? 但是,在沐天波这个一家就占了一百多万亩土地的勋贵眼中,在那些土司眼里,寺庙长老眼里,卫所长官眼里,分他们土地给穷人种,每年只分给他们一成粮食,那些穷鬼居然可以分五成,孙可望绝对是要千刀万剐的。 所以,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李定国,助长了孙李兄弟俩的矛盾和隔阂,特别是永历帝被孙可望软禁在安龙之后,这一趋势愈发明显起来。 李定国确实是个忠良之人,作战勇敢,爱国爱民,可这个人的政治水平和军事水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别人忽悠几句,就什么都信了! 如果他明白大局,明白联明抗清只是一个口号,为了团结所有人的口号,规避和永历朝廷那过分密切的联系,那兄弟俩的隔阂,或许也不会那么大。 换句话说,李定国这个人在政治上是极其幼稚的,居然相信了阶级敌人!一心做他的大明忠臣去了! 往小处说,这是自我身份的认知问题,只是兄弟俩的认知不同;可是往大处说,这可就是路线问题了,不彻底解决,那迟早得分道扬镳。 “你让我怎么冷静?”说着,王尚礼想起自己和明朝廷的血海深仇,想起那些所谓读书人的嘴脸,想起李定国,刘文秀尊奉永历朝廷的事,一直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怨气,再也忍不住了,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老子就是贼,怎么了?老子这个贼,跟着国主那个大贼,分了沐天波这个云南王的田地分给老百姓种,老子舒服! 老子做贼,让老百姓不用当牛做马就家家有饭吃,这个贼,老子做得快活。 怎么?他李定国嫌弃咱们是贼了?不想做贼了?要去做朱家的狗了?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别人看得起他吗?要不是手里有几个兵,要不是国主够狠,谁会正眼瞧他一下? 不想做贼了?狗屁!也不看看他忠心的那个大明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给他老朱家守的江山,就是我们这些国贼! 没有我们这些国贼,什么大明的江山,早就让鞑子给夺去了!” 论谁,只要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造反的,只要记得家人是如何饿死的,只要记得拼杀二十余载的血海深仇,便会知道,王尚礼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最担心的是这个事情了。 这些话,为了所谓的“联明抗清”,在明面上,还说不得,不然就不知道要被某些人,怎么弹劾了!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联明抗清”的,多少人只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忍着那股怨气罢了! 别说什么大局,也别说什么大义,家里没死人,没被逼着造反,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多少大西军的老兵,还是忍了。如果没有人压制着,这些忍着的人,恐怕一天能跑三百里,就为了去安龙把永历给杀了! 第六章 新程 十月初,天气已经转凉,早上的寒气也随之加重,高山峻岭之间,更是寒风呼啸。 一大早,孙可望在义子张虎的护送下,带着两百骑兵亲卫,没有任何仪式,便静悄悄的踏上新程,直接北上保宁了。 心腹王尚礼和世子孙征淇自然是被留在了贵阳主持大局,原本孙征淇还想跟着去的,但孙可望并没有同意。于是,孙征淇只得继续留在贵阳当个吉祥物。 其实,经过这两三天的相处,孙可望倒是挺喜欢这个便宜儿子的。 虽然说这个便宜儿子现在只会耍耍嘴皮子,说些书上的“家国大义,礼义廉耻”,照着兵书上的内容,念些兵法。但这个人,身上全无那些勋贵子弟的恶劣气息,反而还有些单纯善良。 说实话,孙可望有时候甚至怀疑,这到底是原主的儿子,还是李定国的儿子啊? 毕竟,历史上的孙可望,脾气可一点都不好,动不动就剥皮揎草,乱棍打死,反而是李定国,虽然说也有过纵容士兵屠戮百姓的事情,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爱民如子,军纪严明的。 其实,士兵劫掠百姓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只能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明军干过,大顺军干过,大西军干过,清军更是杀人如麻,屠城无数...... 十七世纪的军队,哪一支不曾劫掠百姓,滥杀无辜过?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发挥封建主义大无畏精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便是如今纪律严明,深得百姓爱戴的大西军,当初被豪格大军追击,攻下重庆,无粮无饷的时候,也曾经大肆劫掠百姓,滥杀无辜。 可是,短短几个月,当大军粮草充足,进入贵州之后,便对百姓秋毫无犯了,俨然就是王者之师的做派。 这不是什么人格分裂,只能说,这就是人,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残忍和不公平的。 在城墙之上目送孙可望离开后,王尚礼没有继续逗留,便立马带着世子孙征淇赶回来秦王府了,等着他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四川原本就已经被杀得鸡犬不闻了,经过这次大混战,前两年刘文秀在四川各地屯田安民的成果,又遭到了不小的破坏。 如今四五万大军北征,粮草军备供应大部分都只能依靠云贵两省,局势不可谓不困难。 而且,新收复地区的官吏任免,地区治理,同样也不容易。特别是湘西,这几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兵灾了,百姓离散,田地荒芜,要想恢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治理云贵的五年间,大西军十分注意招揽人才,培育官员,人才储备早已经超过了云南一省的需求。 只是,地区的治理终究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这一点只能在击败清军主力之后,才能达到。 其实,这些又何尝不是现在的“秦国主”孙可望忧心忡忡的事情呢? 在他还没有严重影响世界线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他看得更清楚,各方的局势如何,战况如何,需要什么才能确保最后的胜利...... 所以,穿越来的这几天,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大西军内部的矛盾,其次才是对清的战事。 本质上,孙可望和李定国,刘文秀两人是没有根本矛盾的。只不过是孙李两人,你一招,我一招,昏招迭出,相互间又没有一个见面解释的机会,以至于误会越来越深。 到了最后,永历帝被李定国接到昆明,孙可望败于交水河畔,然后投清卖国,做了汉奸,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了。 而这些兄弟反目,各自为战,正是南明历史上不断重演的悲剧——这些人大部分宁死都不卖国投清,可就是在不停地内斗! 但是现在,孙李刘兄弟间的关系还不算陷入僵局,孙可望的国主之令,李定国,刘文秀还是听的,那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的孙可望,最迫切的,就是要借着这次对清战事的机会,挽回这两个兄弟的心,重塑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新中央,驱除鞑虏,恢复河山。 当然,这并不是说打败清廷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只有解决了大西军内部的问题,众将一心,这一目标才有可能实现。 而为了击败清廷的主力军,孙可望自然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王尚礼继续筹备物资,安排殿前军东进的事宜之外,他还给李定国写了封信,顺便传了道圣旨。 这自然不是什么国主锦囊,千里遥控,而是孙可望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根据后世所知的军情,提醒李定国注意广西的防守,以免像原来历史上一样,桂林这个军事重镇得而复失,日后成为了威胁广西后方的一颗钉子。 毕竟,谁能保证这次迎战清军主力就一定能够大胜而归,就算胜了,万一是惨胜,广西又因为没有多少兵力防守被广东清军偷袭了,那才是局势危急呢! 而且,随着孙可望的变化,历史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进而引发什么龙卷旋风,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在还没有足够的本钱之前,一切都应当以谨慎为主,一切都应该以收复两广一湘,获得抗清基本盘为主。 其实也只能这样了,行军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后勤和兵力的。以大西军如今的实力,极限也就只能收复这三省了。然后凭借秦岭天险守四川,长江天险,湘赣边界的山区守湖南,南岭山区守广东,争取时间扩军备战。 也只有在新占领区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完成新一轮扩军之后,才能继续发动新的攻势,否则就极有可能如同当初李自成那般:军事胜利时各方来降,一旦遇到军事失败,就会立马倒戈,最终酿成恶果。 虽然李定国的军事才能确实强,但是前期的靖州大胜,桂林大胜都是以优势兵力或者是在敌军将领犯错的基础上获得的,历史上的衡阳大捷更不是歼灭清军主力的大战。 而从前期李定国大军在兵力劣势下不可敌和之后孙可望殿前军岔路口之战与这支清军血战来看,其战斗力绝不可小觑。 这倒不是李定国的问题,而是因为除了他的本部人马,冯双礼和新收编的广西南明军,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强。 说到底,在战争中,主帅的军事才能确实重要,但是也不能脱离了军队的战斗素养啊! 换言之,以大西军像如今的实力,如果要追求歼灭这支清军,那大西军的主力也几乎会被打没,或者说,至少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丧失大会战的能力。 若是这样,还谈什么继续东进,攻取江西,东南?能不能抵挡广东,江西的清军,保住新收复的失地,都是大问题。 说到底,现如今依旧是敌强我弱的局势,清廷仍旧占据着全国大部分地区,拥有绝对优势。 寄希望于一场大战定乾坤是不切实际的。就算是人民军队,也是打了三大战役,才消灭敌人主力的。 特别是顺治亲政后,改变了某些多尔衮时期的压迫政策,极力拉拢汉人官僚,地主等阶层,甚至着手停止满人圈地,放宽了逃人法......清廷控制区内的反抗已经大大减弱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满人第一”,满清朝廷反动统治的本质发生了改变,这些都是因为各地百姓不堪暴政,激烈反抗,是各路农民军,南明军用命换来的,清廷的转变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和奴役各族百姓而已。 所以说,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有翻盘的机会,但并不是稳操胜券,而只要主力军团还在,基本盘还在,就还有无限的机会。 第七章 世子被抓了! 孙可望在张虎和两百亲卫的护送下,借助沿途的驿站系统,一路轻装快马,基本上每日急行军二百里以上,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到来了綦江域内。 到了綦江,基本上就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再往后过长江,穿过顺庆府,便能到保宁府了,如此竭尽全力,也只是能在初十,也就是刘文秀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抵达。 当然,传令兵自然是能够提前到达的,但还是那句话——刘文秀会听令行事吗? 而孙可望自然不可能直接莽一波,只带上几个护卫,快马加鞭奔向保宁。 这样倒是能快很多,可且不说张虎不可能同意,便是他自己,也不会如此莽撞,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孙可望可还记得历史上的李自成,张献忠是怎么死的呢,要是自己也出了意外,才刚刚好转的抗清局势就毁于一旦了。 李定国打仗可以,但是要他治理内政,那是万万不行的,而刘文秀倒是有那个能力治理内政,但他性格太软了,做和事佬都不成,能压得住李定国? 所有,就算是为了抗清大业,孙可望也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地,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惜命的人! 不过,过了綦江之后,就走不了那么快了,每日最多行军一百五十里左右,再快,别说人了,就是双马都受不了。 綦江之前能那么快,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之前原主攻下贵州之后,整修了通往湘、桂、川的要道,整顿了沿途的驿站,并在各个要道设立关卡,以便传报军情、调动军队和转运军需。 也正是依靠这套驿站补给系统,这支两百人的部队才能轻装快马,每日保持两百里的速度,还能保持相当的战斗力。 但是过了重庆,进入川中,川北之后,情况就大为不一样了,驿站的密度也大大降低。 其实都不用过长江,孙可望越往北,沿途所见越是触目惊心。 自遵义往北,不少大路便没了贵州域内的平整通畅,若不是之前有大军通过,真的可以说是枳棘丛生,箐林密布,根本不知道哪里是路。 而沿途的城镇村落,基本上是人烟断绝,土地荒芜,一片残破,俨如鬼域一般。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便是大路一侧,也经常出现成堆成堆的白骨尸骸,满地头颅,早已经空洞的头颅中,还不时爬出几只老鼠,皆是二三十年的天灾人祸,军队滥杀所致。 整个四川(包括了如今的重庆和贵州的一部分),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人口已经不足百万,甚至可能只有五六十万,和没有遵义的贵州省,基本上属于一个量级了。 所谓“十不存一”,真的是没有任何一点夸张的成分在,甚至还低估了明末四川的惨状! 而且,幸存下来的百姓,基本上都得依附于军队才能生存:战时是兵,闲时屯田。之前是依附于四川域内的各路南明军阀,如今是依附于刘文秀所率的大西军,才能有些许的喘息之机。 这其实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穿越而来之后,一点不提大力经营四川和贵州的原因了,四川贵州两省的人口总和可能才勉强过百万,在册耕地可能只有三四万顷,只是云南的一半,广西的三分之一,更不及湖南的六分之一。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湖广虽然屡遭兵灾,百姓离散,但作为万历六年汉地两京一十八省中,独占全国四分之一强在册耕地的产粮大省,占据其中半壁江山的湖南,如今的耕地也大抵还有二十万顷,人口更是百万以上,加之湘江水利,若是经营得体,必然能成为大西军最重要的抗清基地之一。 所以,便是孙可望的本事再大,面对俨如鬼蜮的四川,也是无计可施啊!攻取四川,无非是为了护卫云贵后方,牵制陕西清军而已。 川南的夜色下,破败的荒村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村落外还会偶尔响起几声乌鸦的哀鸣,使得这里诡异的气氛又增加了几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孙可望一行人马为了尽快赶路,并没有留在上一个驿站休息,此时正打算在这座荒村中度过一晚。 夜晚的风并不大,四周除了士兵布防,行走在长满荒草的村道中发出的声音外,便只剩下附近荒野中的乌鸦鸟雀被惊动时,仓皇飞起,惊叫连连的声音了。 虽然处于己方的控制区内,但张虎并没有大意,第一时间派人占据了村落的制高点,搭建了简易的瞭望塔和箭塔,并安排了岗哨和斥候。 不止如此,他还派人拆去了几个进村通道附近的房屋,取来土石木材在这些地方修筑了简单的胸墙,设置了拒马,鹿角等障碍。 而在更远的一些地方,除了斥候以外,还撒下了一些铁蒺藜,挖了几个深坑,以防不测。 毕竟是国主孙可望在此,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张虎这个义子,亲卫队的将领,可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 好在这支亲卫队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素养极高,在张虎的布置下,很快便完成了前期的工作。 毕竟只住一晚,又在己方的控制区,虽然说需要加强防备,但也都只是很简单地一些布防。 在确认荒村没有任何安全隐患之后,孙可望便在张虎的亲自护卫下,往村里走了进去。 脚下是刚刚砍去荒草的土路,估计是好几年没人住过了,不少夯土的围墙,甚至是房屋墙壁都已经倒塌了大半,边上的荒草野树足足有人那么高。 就算是已经确定了一遍,走在前方的亲卫队成员仍旧是一面提着风灯,一面丝毫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沿着夯土墙找到了一个已经没有院门的院子。 这便是“秦国主”孙可望今晚要住的地方了,也是村里唯一没那么寒碜地方。 进了这户人家的正屋之后,在风灯的暖黄色的光照下,孙可望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烂的席子,背篓等工具,还有不少已经发霉变质,一踩就碎的麦秆铺在地上,空气中到处是飘动的浮尘,以及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古怪气味。 看着眼前的一切,静静地听着村外乌鸦鸟雀依然不时发出的哀鸣声,不知怎的,孙可望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堵住了一般,闷得慌。 以往只是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描述,现在亲眼看到了何为所谓“俨同鬼域”之后,那种触动是难以言明的,整个四川,整个华夏,不知道得有多少个这样的荒村野地啊! 张虎安排了一小队士兵在院子内防守,贴身保护孙可望的安全。 这些士兵明确了任务之后,迅速确认了各自的分工,休息的休息,警戒的警戒,放哨的放哨。 负责生火的那个士兵将地上的麦秆和枯草收集起来,然后又在院子西南角的一堆柴枝那里,取来了柴火,然后摸出了包好的火折子,在院子的空地上燃起了四个火堆来取暖。 黑暗的荒野之中,这个许久没有任何人烟的荒村,终于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不少四处游走飘动的光点,应该是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 孙可望好不容易适应了屋内的气味,缓了一阵,又喝了几口刚刚暖好的酒,刚想睡下,却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原本不想理会,正准备让张虎去处理的孙可望还没发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便是张虎的声音: “国主,不好了,世子被抓了!” 第八章 莽一回 “把话说清楚,世子怎么会被抓了?他不是应该在贵阳吗?” 孙可望一时困意全无,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虽然连着长途跋涉了三天,身体已经极度疲惫,又喝了点酒,脑袋还有些发懵。但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原主意识,还是让孙可望一时极度紧张了起来。 “国主,是世子的亲兵循着火光找过来的,世子偷偷跟了我们一路,结果半路被匪徒给劫了!”人高马大的张虎披着一身银色的重甲,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光,弓腰低头的样子,俨然就像是一座铁塔。 “人呢?在哪里?带上来!”孙可望也不啰嗦,直接让张虎把人带到跟前,他自然是要亲自问清楚具体状况的。 不一会,院子里,一个浑身污泥,同样身着大西军摸样军服的中年男子便被两个披坚执锐的护卫给架了上来,直接在院子里的篝火堆旁伏地叩首,身子更是在不停地颤抖。 “说吧,怎么回事?”孙可望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个戎马二十二载的一方枭雄,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事吓得惊慌失措。 “回......回,回国主,小人......”那名亲兵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已经惊骇欲死,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国主......” “给他碗水喝!”孙可望抬手一指站在篝火旁的一个士兵,厉声说道。 那名士兵先是一惊,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取来自己的水袋,给趴在地上的那个老兵灌了下去。 孙可望看对方的样子,知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干脆直接蹲了下来,看着对方。这就是一个现代人的优势了——放得下身段,更温和,更平易近人。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却把一旁的张虎给看愣了,他认识的义父,秦国主,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刚刚甚至担心这个老兵交代完之后,会被自己的义父直接乱棍打死。 等对方喝完水,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孙可望才再次发问:“世子怎么了?说清楚,否则军法处置!” “是,国主。” 喝了水,孙征淇的那个亲卫缓了过来之后,很快就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原来,孙征淇那日回到秦王府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支开了王尚礼,然后便带着四个亲卫一路跟了过来。 因为两队人马前后距离近十里地,张虎这边也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让孙征淇跟了整整一路。 而跟到綦江附近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他们便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土司兵,大概有三四十个,在追几个衣衫褴褛,慌忙逃窜的百姓。 孙征淇仗着自己秦王世子的身份,一时恼怒,便直接上前阻止了。可是因为没有与人对峙的经验,本来只是想要口头稍作恐吓一下,让他们放人的。 结果,这个狐假虎威,毫无经验的小子,居然直接下马和别人对峙,一出口就把话给说重了,变成了性命威胁,三两句话之后,顺利地让那群土司兵以为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必死无疑了。 然后,局势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那群土司兵索性鱼死网破,直接把他们也一起给劫了,打算直接在这荒野之中,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顺便把马和盔甲给夺了。 “张虎,这件事你怎么看?”孙可望并没有多担心,因为有人逃了出来,那群土司兵应该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毕竟,大西军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便是云南的大土司,也早就被打服了。 这个时期,西南地区的土司立场是很复杂的,有的拥明抗清,有的投靠清廷,但是大部分都选择在两大力量之间左右逢源,为求自保。 不过当前四川已经大体被大西军控制,明目张胆拥护清廷的,倒是没有了,大部分土司都秉持着你不干预我的内政,我也不妨碍你的态度,但是想要我服从调遣,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趁着战乱,百姓四处逃散,西南各地的遗民散居山野之中,各路土司便频频出动,劫掠人口,补充自己领地内的农奴劳动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川域内仅存的百姓大多依附于军队的原因了,不依附于军队,他们基本上就只剩下抛尸荒野,或者被掠为奴的下场了。 而这次清军南侵,四川诸城刚刚安定下来没两年的百姓,又因为躲避兵灾,脱离了军队的庇护,然后许多人,不可避免的,被掠成为了土司的农奴。 所以,显而易见的,那几个百姓,应该就是刚刚被掠,侥幸逃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没逃多远就又被发现了。 “国主,土司劫掠人口的事情屡禁不止,行为残忍,世子心有不忍,前去阻止乃是大仁大义,更是维护国主号令,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包天,连我军兵马的主意都敢打!”张虎先是维护了孙征淇一番,然后才开始回答孙可望的问题: “臣已经派斥候前去侦察了,一有情况便会立即回报,三四十个土司兵,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十个骑兵即可解决他们。” “哦?”孙可望听了张虎的分析,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即便下了决断:“若是这样,便无须再等斥候来报了,留五十个人下来防守营地,其它人每十个一队,直接搜过去。只要没抓到逃回来报信的,他们应该是还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是,五十个人,万一有什么意外,如何能保国主安危?”张虎听罢,面露急色道。 虽说不上什么大将之才,可张虎从军多年,哪里会想不到直接地毯式搜索,这不是身边的这个国主更重要吗? “不,孤的意思是,孤和你们一起去,咱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保宁数万将士还在等着孤呢!”孙可望语气十分坚决,看起来是决心已定了。 孙征淇出了事,他必然是不能不管的,无论是因为记忆融合使得他具有了原主的某些情感,还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潜意识里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悯!但前线的将士,也一样重要。 所以,孙可望就算再谨慎细微,这次也不得不莽一回了。而且,三四十个土司兵,只要有张虎和十个亲卫在,那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要不是看中了这个义子的个人勇猛,孙可望也不会特地让他来领队,护送自己去保宁。 而张虎见义父心意已决,心中虽然不同意这种做法,但也不敢再说一句劝阻的话,拱手抱拳唱了一声喏,便立即下去整顿兵马,准备搜索世子的下落。 子时三刻,一个大西军哨骑穿过一片树林,发现了前方的一个荒村外,亮着火光。 他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大约两三百米地之外,静静的打量了一会那边土司兵的营地,随后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九章 忠良之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群土司兵的营地四周,忽然间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虽然不算震天撼地,但上百匹战马同时奔驰的动静,也足以使得他们心胆俱震。 而当这群土司兵循声望向了声音最大,最整齐的一个方向的时候,只见黑暗中忽然飘来了许多金黄色的光点。 然后,就见一名大西军的哨骑穿过黑幕,策马缓缓的靠近,而他的身后,以及四周,都渐渐出现了更多骑马军士的身影。 有些奇怪的是,川黔土司素来以“悍勇善战”著称,居然会如此不小心,既明目张胆于荒野平地扎营,又没有在外围设置哨骑,机关,就好像是故意让大西军找来的一样。 要知道,张虎占据了那个荒村之后,可是严格按照军法规定,设置的斥候,岗哨,机关障碍,说是里三层,外三层都不过分。 这虽然与“秦国主”孙可望就在村中有关,但更多的是:这本来就是军中的扎营规范。 换言之,军事文明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军人”早已经职业化,在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练的基础上,士兵的纪律性和士气,都远不是之前的时代可比。 与此同时,所有的军事活动,无论是行军,进攻,防守,扎营都已经形成了规范,需要各兵种之间的相互配合才能完成。 而川黔土司兵,为了争夺资源,大小战争常年不断,现如今明清鼎革,处境更是艰难,虽然说行军打仗没有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正规军这般规范,但也不可能这般松懈啊! 这一点,不仅张虎心有疑惑,便是孙可望,也感觉很奇怪。 不过,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原主记忆的孙可望,大半夜没有休息,反而一身甲胄披在身上,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疲惫不堪了,几乎是凭着体力强行撑着,勉强保持身形坐在马上。 所以,一时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反正,以骑对步,四倍兵力,铁桶合围,优势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而此时,营地里的土司兵早已经全都出动,手持各式冷兵器严阵以待,反应之快,阵型之严整,一看便是百战之兵,和之前毫不设防的样子,俨然是天差地别。 不过,他们看着来到了百步之内,便不再逼近的大西军,一个个胆气十足,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了好奇之色,似乎是有什么依仗一般。 就在双方短暂对峙,荒野之中只剩下营帐之内,女人此起彼伏的啼哭声的时候,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从最中心的那个营帐中传了出来。 然后,便见一个上身穿着绣花绸衣,外面又披了一件棕黄色的皮毛大氅,大摇大摆走出来的男子。 荒野之中,寒风呼啸,灯火摇曳,孙可望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看到对方身形高大,体格极壮,空气还隐约弥漫着一丝酒气。 微微一怔后,孙可望侧目看了眼张虎,后者此时披坚执锐,目色坚毅,随即颔首,两腿一夹便策马上前,高声呼道:“来者何人?” 原本,在某位战场初哥的想象中,既然敌人已经被包围,在我强敌弱的情况下,应当便是对方仗着手中的人质,开始和大西军谈条件,恳求宽恕。 然后,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的大明秦王孙可望,慷慨大义,不计前嫌,一番交心长谈便安抚好了地方土司,不仅安全救回了世子孙征淇,还解救了沦落为奴的百姓,可谓“一举三得”。 只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个穿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棕黄色大氅的高大男子,居然直接推开了手下士兵围成的防御阵型,径直朝着孙可望的方向跑了过来,然后在张虎的马下轰然跪下,俯首叩头道: “真州冉氏六子,冉珍,拜见大明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此刻,一身疲惫,心中还在盘算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在不经意间露出王霸之气的孙可望登时便是目瞪口呆。 这是在搞什么啊?这是什么情况啊?难不成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因为冉氏乃是真州四大土司家族之一,虽说真州司已经在播州之乱后因为带路之功,改土归流了。但实际上,这个地区原本的四大土司家族,依旧是根深蒂固,手眼通天。 明末以来,随着各地叛乱不断,中央权威瓦解,各地的土司实际上又成了不受朝廷约束,各自独立的小王国。 而此时,不止是孙可望,便是在云南和无数大小土司交过手的张虎和众将士,也是一时惊愕,疑惑不解。 “这么说,冉卿这是一心报国,冒死防清,以至于和世子产生了误会?”孙可望看着冉珍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微微挑眉,勉力笑道。 一番交谈之后,孙可望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 说到底,孙征淇还是太年轻,遇上这种口齿伶俐,诡计多端的土司头目,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套完出来了。 这孩子,勇气是有的,良心也是有的,可凭着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在这个乱世,是做不成事情的。 虽说川黔土司兵悍勇善战,但若是披坚执锐,策马对抗,哪里会被抓为人质?可是这孩子居然直接下马对峙,那不是直接白送了吗? “殿下,臣是大明的子民,世受君恩,守土抗清乃是臣的职责所在!”冉珍拱手抱拳,侃侃而谈,俨然就是早有准备: “真州自古民风淳朴,冉家子弟皆是忠良死节之辈,如今国破家亡,时局混乱,我等哪敢松懈,轻信任何人?实在是担心有歹人冒充世子胡作非为,欲行不轨,更害怕那是清军奸细,故才出此下策,以防万一。 故此,当臣知晓世子乃是真的世子之后,便选择在此视野开阔之地扎营,以便大军寻来。非是臣不敬殿下,乃是臣从未见过殿下天容,更不晓得殿下来了此地,一时惊骇欲死,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厮应该是念过书的,而且常年和地方官府的那些读书人打交道,不然不会一说起话来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文绉绉的。 在张虎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冉珍继续娓娓道来: “但臣转念一想,臣收留难民,提防清兵,所作所为虽然鲁莽幼稚,可皆是为国为民,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必然是会给臣一个公正处理的。” 孙可望当然不信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的,但是时局如此,就算知道对方违抗朝廷禁令,私下劫掠人口,也只能是稍作警告。 这倒不是孙可望这个现代人的某些幼稚病又犯了,学了些历史的皮毛,便要学着搞什么统一战线,总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为不见血就能解决问题。 而是川南各大土司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石砫,酉阳两大土司及其周边几个小土司,下辖的人口便有十几二十万,而且都有劫掠流民百姓为奴的行为——这些地区还盛行着落后的领主农奴制。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西军暂时还不可能腾出手来处理他们,遇事真的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安抚为主。 毕竟,你今天敢因为对方劫掠人口处理其中一个,明天这些人为了自保,哪一个直接投清去了都不稀奇。 其实就是原来的历史上,清廷占领西南三省之后,此处的土司也是叛乱不断,清廷花了许多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地区的叛乱给镇压下去。足见其实力之强! “冉卿辛苦了,孤明白冉卿的忠心。”孙可望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虎,笑道。 他丝毫没有拆台的意思,但是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对方。不然,秦国主的威望何在? 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孙可望表面上威风凛凛,毫不在意那些百姓,其实心里对于生命,对于人的尊严,是有着一种潜意识里的尊重的。 或许这在不久的将来,这种近乎本能的人文关怀会消失,但至少现在,他们还能驱使孙可望做出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来。 “不过,冉卿也是知道的,孤是明白冉卿煞费苦心保护流民。可是那些大头兵,他们不了解啊,如果孤不做些什么,以儆效尤,恐怕难以服众吧!” “臣明白,罪魁祸首臣已经处死了,尸首还在营地之中。若是众将士们想看,臣这就让人抬出来。”冉珍再次拱手抱拳,弓着腰微微笑道。 很显然,这厮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而且本性猖狂,心思缜密,绝不吃亏。所以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根本不怕什么所谓的大西军。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敢伤害孙征淇,为什么一到阵前便直接跪下,为什么如此巧舌如簧,一开口还是忠良死节的原因了。 他知道,如果硬拼,自己必死无疑,可只要处理得当,把黑的说成白的,依仗着家族的地方的力量,便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更是拿出了替死鬼。 “是吗?”孙可望心中一惊,他本来是想抓个人来打一个五十军棍,来个下马威以示警告的,可如今这种情况,属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那冉卿带孤去看看,孤也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第十章 警告 冉珍陪着笑脸,带着孙可望等人往营中走去,一时得意洋洋。 他也没想到威名赫赫的秦王孙可望,居然那么好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态度有点过于温和了,反应好像还微微有些迟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看来自己套完了孙征淇的话之后,布置的这一切,都已经和自己的话对上了,无论秦王信不信,都拿自己没办法。 说到底,冉珍所依仗的,还是川黔土司这个群体,只要把自己摘干净,对方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实际行动。 毕竟,不过是抢了几个流民,死了几个奴隶而已,还不如自家的狗宝贵,哪里需要什么大惊小怪的,要不是误绑了世子,冉珍压根不会当一回事。 这才是这个土司小首领的真实面目:在领主农奴制的背景下,被掠为奴的百姓,处境真的是猪狗不如!那些还在营中的流民,恐怕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几人刚往营内走了几步,孙征淇和他的那几个亲兵,已经重新着好甲胄,迎面走了过来。 孙征淇见到父亲,一时间不知道是激动,羞愧,还是愤怒,一副咬牙切齿的摸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冉珍,但还是勉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走到了孙可望的身前。 “爹,孩儿......” 孙征淇低着头,话还没说完,孙可望便出人预料的,突然拉起孙征淇的手,借着火光,细细端详了起来,然后在对方原本白白净净的手腕上,果然找到了捆绑的勒痕。 “征淇,告诉爹,是哪位英雄绑的你?” 孙可望轻飘飘的话音刚落,在孙征淇惊愕的眼神中,冉珍当即跪下,辩解道:“秦王殿下,这是误会,臣当时不知道真的是世子,还以为是......” 要说,若不是困于真州的一亩三分地,就凭着这次事件中冉珍的反应之冷静,应对之准确,手段之圆滑果决,绝对是有干出一番事业的潜质的。 不过,若不是在真州这一亩三分地中和地方官府周旋了二十余年,和其他土司家族争斗了二十余年,这个人又哪里会那么机智冷静,圆滑果决呢? “还以为是清兵?”孙可望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不知道哪里冒出的怒气,然后又忽然冷笑一声:“冉卿的意思是,世子是清兵咯?” “不......不是,臣不是这个意思......”冉珍万万没想到这秦王突然就变脸了,一时间惊慌,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他当然想不到,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眼里猪狗不如,可以随意蹂躏的流民,在现在这个秦王孙可望的眼里,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就在刚刚,孙征淇朝着孙可望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后,便是刚刚被救出的二十几个衣不蔽体,浑身污泥,凄惨无比的流民:在被掠,逃跑,再次被掠的过程中,谁知道他们会被怎么样对待? 可生气归生气,还算是有些政治敏感的孙可望,在还没触及到他的底线,还能为了稳住川黔土司,为了抗清大局,再忍一忍的时候,终究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但是,不会动手杀人归不会动手杀人,不给对方一个警告,不追究,只是一味的安抚,只会让对方更加猖狂,那对大局来说,只会更加不利,对百姓来说,更是灾难! “那冉卿是什么意思啊?”孙可望步步紧逼,根本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回旋的余地:“怎么,冉卿的意思,难不成孤也是鞑子的奸细吗?” “秦王,臣,臣......”冉珍俯首叩地,连连求饶,刚刚的得意之气,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要是孙可望真的发怒了,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既然冉卿不愿意帮忙,把那个伤了世子的家伙交出来,那孤就只能自己找了。”孙可望撇过脸看向孙征淇,一脸玩味地说道:“征淇,你去,从冉卿的大帐开始找,仔细地找,不要怕碰坏东西,冉卿会体谅你的。冉卿爱民如子,必然也爱兵如子,不会舍得自己手下的兵受苦的......” 冉珍怔了一怔,知道自己刚刚是被骗了,威名赫赫的秦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喜欢剥皮的秦王,果真不是好惹的。他也不敢再蒙混下去,只好主动把自己手下的兵给交了出来。 笑话,要是连不能和朝廷硬拼的这点觉悟都没有,冉珍就白和官府周旋几十年了! 孙征淇心领神会,心中虽有不忿,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在动手绑他的人里挑出了一个最不顺眼的,指着那人说道:“爹,就是他绑的我!” 那土司兵被叫出来站着的时候,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现在听到孙征淇指认自己,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但是,冉珍现在哪里敢说什么,再者说了,孙可望这么做,很明显就是敲山震虎,要警告自己了。只要自己服从,便不会有事。用一个小兵的命换自己的安全,为什么不干? “来人,把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拖下去砍了!”冉珍扭头看向自己的手下,大声喝道。 不过,孙可望并没有理会他,对着孙征淇等人说道:“捆起来打五十军棍,征淇,绑的是你,你来动手!” 说到底,现在的孙可望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对于见血,杀人这样的事情,你让他在脑子里想一想,颅内高潮可以,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你让他杀了,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至少,现在还不会那么简单,除非有什么事情,彻底击碎了他这个现代人与生俱来的道德观念,让他愤怒到非杀人不可的地步! 因为对于一个稍有人文关怀的现代人来说,潜意识里就会觉得人命是十分要紧的,人不是草芥,是有尊严的,不能说死了就死了,那不是一串数字。 孙征淇等人闻言,马上动手,不一会就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土司兵给捆了起来,还把对方的裤子给脱了。然后,孙征淇拿起一根木棍就打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十分愤怒,现在有了发泄的机会,每一棍几乎都是使尽全力,要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全都撒出来。 怎么能不愤怒?如果不愤怒,孙征淇便不会要去救人了。而被绑到这群土司兵的营中,听到那些女人的尖叫声之后,若不是孙可望在这里镇着,孙征淇恨不得杀光这些人。 结果,还没打到三十下,那个土司兵就疼得晕了过去,屁股上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打完之后,孙可望又招了招手,让人往那个土司兵头上,“哗”的一声,泼了一盆冷水,然后看了看抖了几下,张开眼睛的土司兵,又看了看冉珍,冷冷地说道: “你命好,孤今天不想杀人,若是日后再敢做这种事,冒犯天严,就不是打你五十军棍的事情了!” 那人本来就被打得意识模糊了,眼神恍惚,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但是一旁的冉珍确实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不知道是不是急的,已然是满头大汗。 这人虽然圆滑机敏,但和那些横行一地,为非作歹的军头恶霸,其实没什么差别,欺负普通百姓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可如今看见一方枭雄发威,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谨记殿下训斥!”冉珍跪在地上,连声答应,不可谓不低声下气。 就在他以为事情总算过去,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时候,哪里想到孙可望还没完。 “冉卿,我知道你其实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下面的人太过蛮横刁钻,不守规矩,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的这些护卫,都是贫苦百姓出身,哪里见得了这种事情啊,我也是快弹压不住了啊。 特别是那些百姓,伤的伤,病的病,就算跟着我们走了,总还是需要疗伤治病,吃饭住宿的,谁来负责啊? 更何况,我的这几百个护卫,大晚上的不睡觉,走了几十里路,来到这荒郊野外,不给点补偿,我真的担心他们会做出点不好的事情啊! 冉卿,你就不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吗?” 这话说得平淡无奇,细声轻语,就好像再问冉珍:你今晚吃夜宵了吗?可是对于听者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冉珍听罢,一时心胆坠地,连连叩首:“秦王殿下饶命,小人帐中还有一些银两,小人帐中还有一些银两......” 冉珍当然也听明白了,这堂堂秦王殿下,是在公然勒索啊! 但这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不给吗?要不是秦王殿下碍于局势,一直优待土司上层,恐怕自己这条命都没了。 这一点,冉珍是清楚的,不然他也不会编出之前那一套谎话来,秦王信不信不要紧,选不选择信,才是关键。 地方土司和官府的关系如何微妙,如何利用,哪里是界限,哪里是不可触碰的。这些,土司内部都是有权衡的,和官府打了几百年交道,他们知道什么地方对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地方可以浑水摸鱼...... “这么说,冉卿是要主动献出家财,替孤犒赏三军咯?”孙可望笑着问道。 虽然还没到随便杀人的程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孙可望只是打个小喽啰,就会放过这家伙,不把他的营帐扒干净,孙可望心中的这口恶气,还真的出不了。 其实他都不敢走近去看那些流民的惨状,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会一时失控,杀光这些畜生! 冉珍很快便再次反应了过来,一脸笑眯眯地说道:“是,秦王殿下说的是!” 第十一章 首杀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孙可望骑在马上,看着一脸愤懑的孙征淇,冷声问道:“怎么,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爹,他们公然违抗朝廷的禁令,劫掠百姓为奴,为什么爹不把他们全杀了?”孙征淇忿忿不平,咬牙切齿道。已经看到流民惨状的他,刚刚可是一直在忍着啊! “而且,便是不能以劫掠百姓的罪名,绑架秦王世子,那也是死罪啊!” “世子,国主这也是以大局为重,世子也要稍稍体谅一下。”一旁的张虎虽然也觉得奇怪,今日的国主过分温和了,但他还是赶紧出言解释道:“而且,国主也让那蛮子赔了银子,足够这二十多个百姓丰衣足食好几年了!” 孙可望这时候其实有点心虚,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敢杀人吧?也不能说是不敢杀人,而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不忍心下手......不然,按照原主的个性,这些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说到底,现在的这个孙可望,不过醒来短短六天,距离这个时代,还是太远了! “当初先帝便是杀人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人心,才会丢了四川,数百万生民就此苦不堪言!”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父亲的口吻,继续语重心长地给自己找补:“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东西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这个你一定要明白才行!” 就在孙可望打算用这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搪塞自己这个便宜儿子,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的时候,队伍前方忽然哭声大起,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虎,过去看看!”孙可望命令道。 听声音,应该是队伍前方刚刚被救的流民那里传来的,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孙可望还不清楚。 刚刚启程回营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那二十几个流民的惨状。 因为孙可望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着那种极为朴素善恶观的小市民,看不得那些惨状。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觉得抗清是自己的责任呢? 这不是什么民族问题,而是一个人的良心问题。孙可望只知道,招揽流民种田,贷给牛种的,绝对好过跑马圈地,掠民为奴的好;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的,绝对好过屠城滥杀的好...... 所以,他要抗清。不止是为了做皇帝,更是因为他在不久之前,也是一个老百姓,他的屁股没有坐歪,他还有一点同感心。 “爹,我也要去!”不等孙可望的许可,孙征淇双腿一夹,立即策马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营帐之内的金银细软已经被孙征淇带人劫掠一空的冉珍,现如今正在手下面前无能狂怒,骂骂咧咧: “他娘的,什么官兵,什么朝廷,特么的就是一群流寇!!!死性不改!!!还敢称秦王?哪个亲王连这点银子都要抢的......正是晦气,这趟白出来这十几天了,一个汉狗都抓不到......” 孙可望一行人刚走不远,冉珍就再次支愣了起来,已经足足骂了一刻钟了,手下的几个亲信就这样站成一排在那里,任他打骂。这会终于是骂累了,骂渴了,才稍微停了下来喝口水。 “主子,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正打仗呢,到处都是流亡的汉狗,等这些人一走,小的们再去抓多几个汉狗回来。”一个亲信佝偻着腰,一脸谄笑道。 “是呀,主子!只要这仗一打起来,哪里还愁抓不到汉狗?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些大户,再给主子抓几个水灵水灵的小娘子回来!”又有一个亲信弓着腰,在一旁一脸猥琐地应和着。 听到这些,冉珍的气才稍稍消了一些,心里盘算了一番:要是遇上一次大户,那这次的损失,也就全都能弥补回来了。而且那些大户的小娘们,可是嫩得很啊,就是不禁玩! 不过,就在这些与土匪强盗无二的地方土司还在想着如何弥补损失的时候,营帐之外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过似乎只有两三骑。 “怎么回事?孙可望又回来了?”冉珍一时警觉,然后指着面前的一个手下:“你,出去看看!” 听声音,来者只有两三骑,所以冉珍并不是很担心,而且他现在心里还有气呢,如果不是孙可望亲临,他根本不想理会。 可是,未曾想,那名亲信刚刚出了营帐,外边忽然就传来了箭矢呼啸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甚至,似乎还有中箭倒地的人撞翻了火盘,点燃了一处帐篷,冉珍的营帐之外一时火光大起。 看到了那双血淋淋的腿,看到了那张被殴打到青紫肿胀,已经面目全非的脸,看到了那个被这些土司兵强暴致死的女童,以及面目可怖,惨不忍睹的那二十几个流民之后,一直隐忍的孙可望就像是一个被突然点燃的火药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张虎带兵剿匪! 张虎奉命,原本是打算带着二十个骑兵突袭冉珍大营的。可是当他距离冉珍大营二里地,发现对方还是没有设防之后,便直接带着两个亲兵,飞驰而至,来了个“单骑取中军”。 这边冉珍意识到情况不对,简单披了件皮甲,正要出帐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没走出营帐,便听到了“刺啦”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可容得下五六个人的营帐,刹那间被劈成了两半。 冉珍这时早已经被吓傻了,手中的长枪“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耳中恍惚传来: “逆贼冉珍,勾结清军,劫持世子,意图不轨,还不速速受降!” 不能用劫掠人口的理由办你,难道还不能用劫持秦王世子的理由办你? 说到底,冉珍在堂堂“秦国主”孙可望面前,什么都不是,要不要制裁他,更多的真的只是所谓的“大局为重”。 可孙可望终究还是一个正常人,有着最简单的善恶观,最简单的愤怒,搞政治他还不算内行,可是做人,他也做了三十几年了,自认为还算合格的! 当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童遭受的那种惨状,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的!这和鞑子还有什么区别?又如何能忍? 民生之苦,早已经苦不堪言了啊! 其实,孙可望之前一直在躲避,以为不去看就能忽略这个时代的残酷,只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和恢复河山的豪情。 但终究,他还是被迫面对了。或许是脑中残留的原主意识起了作用,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冲击太大了。 孙可望当即愤然下令:“除了冉珍,全部杀光!” 于是,才有了张虎的单骑突入,一枪破营! 而当孙可望带着三十余骑策马入营,营地四处都是倒地的尸体和血淋淋的首级,寒风中还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军中的护卫不提,孙征淇自小生在军营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过是微微挑眉,脸上便不再有任何情绪了。 而看着那些瘆人的头颅和血污,孙可望紧紧握着腰间的配剑,勉力保持身形端坐在马上,才不至于当场恶心到失态。 “冉卿,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孤说吗?” 孙可望翻身下马,踩到了地上的一滩血水,脚下顿觉黏糊糊的,心下更是一惊。但他仍旧强装镇静,脸上更是强行挤出了极不自然的笑容。 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却更像是一脸狞笑——熟悉的那个秦国主终于回来了! 此时,被人摁住,跪在地上的冉珍,看着手下的人已经全部身首异处,虎背熊腰的一个猛男,几乎是泪涕交加,泣不成声,对着走过来的孙可望不停的叩首哀嚎: “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小人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可望看着他那个惊骇欲死的样子,却是冷笑一声,心中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了,大声咆哮着给自己壮胆: “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编出那样严丝合缝的谎话来骗孤?怎么,你是觉得你这点道行,孤都降伏不了吗? 呵,可笑,要是你这点道行,孤都降服不了,孤早就不要做这个国主了!” 听到孙可望在咆哮,冉珍已经是彻底崩溃,又看到对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一时慌张,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口出狂言: “我是真州冉氏六子,我是真州冉氏六子,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你就不怕真州投清吗?对,你杀了我,真州真的会投清的,石柱也会投清,酉阳也会投清......你不能杀我,你真的不能杀我,他们真的会投清的......” 孙征淇,张虎等人一时间目瞪口呆,见过找死的,却没见过那么着急找死的。 “呵,真州冉氏?什么真州冉氏?滇池里的王八都比你这种人稀罕。孤要杀你,耶稣都拦不住!!!” 孙可望面目狰狞,咆哮着拔出腰间的佩刀,那两个按住了冉珍的军士见状更加用力,冉珍惶恐至极,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孙可望双手紧紧握着腰刀,一步一步逼近。 然后,不等冉珍再说什么,孙可望便趁着热血上头,血脉喷张,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劈了下去。 一时间,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孙可望更是脑中一片混沌,那一夜,更是整整一夜未眠...... 第十二章 作战计划 第二日午时,随着信使的到来,真州冉氏六子冉珍为救秦王世子,惨遭清兵奸细杀害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真州城。 一时间,便连留守遵义的地方官员也亲自前往真州慰问了一番,还给对方追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官职,引得全城轰动! 而与此同时,随着贵阳方面信使的到来,湖南省衡州府衡阳城内,也是一片欢腾! 当然欢腾,信使不仅带来了“国主”孙可望专门为军中诸将,还有新设百官的正式册封,赏赐许诺。更重要的是,还有永历皇帝被迎入贵阳,即将移驾长沙的内幕消息。 如此一来,岂不是预示着国主与皇上的关系已经缓和,抗清大业局势一片大好,建功立业,封王拜相正是此时? 若不是军中主帅李定国一早便设下禁令,不许军中饮酒,此时还在城外军营巡视,暂且还没知道这天大的好消息,今夜的衡阳,自是不会如此肃穆! 如今的衡阳城,因为大西军主帅李定国在此安设官员,休整主力,从湖南各地征集的粮草军需也源源不断地运往此地,俨然已经成为了湖南省的中心。 衡阳城外,此时军营密布,人喧马啼,各座大营之中不断吐出成批的士兵和战马,同时还有大批民夫正押运着物资,往各个大营中去。 李定国在此设置帅府,不仅是因为衡阳城交通便利,乃是湘东,乃至整个湖南的交通枢纽,方便湘东各处新收复地区的粮草征集,政令通达。更是因为,此处正是李定国打算设下埋伏,重创清军主力的主战场。 此时天色未暗,晚霞染红了天际,李定国立马山腰,往北方看去,地天之中山峦起伏,清晰可见。而山麓之下,正是数万大军以及近十万助战民夫的营地所在。 “将军,附近的地形,到今日已经全部勘察完毕,后续只需通知各营总兵将官,按照部署,提前熟悉即可。”说话的是李定国的心腹大将,中军统领靳统武,此时正在向李定国汇报大军的准备情况: “为了这次与清军主力的决战,设置在湘东各地的官员已经征召了十万民夫,正从宝庆,永州,长沙三处征集,运输粮草马料,如今衡阳城内的粮草军需储备,足以支撑大军九十日的消耗。” 李定国点了点头,虽然收复湘东五府才不过五六十日,但是得益于大西军丰富的官员储备和高效的军政系统,以及地方汉民乡绅的支持,湖南各地的民夫征召,粮草征运工作都得以顺利进行,遇到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 当然,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自然是因为大西军以永历朝廷的名义发兵,而正是这份对于地方乡绅的号召力,使得李定国的军事部署和军队的训练远比计划中的要顺利得多。 李定国和靳统武在山腰处视察了一番后,便骑马沿着山路,直接往军中大营而去。等到了山下,顺着山下的官道而行,路上训练而归,正在行进回营的军队连绵数里,人马混杂。 李定国此时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一路上策马疾驰,身后数十护卫紧紧跟随,一旁连绵行进的队伍之中所持的无数面“李”字大旗更是迎风招展,气势非凡! 如今的衡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四处都是操着奇怪口音的大西军将士在巡逻检查。 等李定国进入衡阳帅府之后,冯双礼,马进忠,马宝,窦名望,吴三省等军中大将已经等候多时了。大战在即,众人没有寒暄,简单交接了一下最新的军情讯息之后,便准备开始对最后的作战计划进行确认。 衡阳大西军临时帅府的会议厅内,一副抽象的地图被平铺在了桌面上,湖南地区的城镇关隘和主要道路都被标注得一目了然。 靳统武手上拿着一条细长的竹枝,从湖南北面的岳州府开始讲解: “大将军,诸位将军,根据最新的军情,此次南征的鞑子大军预计将会在十一月末抵达湖南岳州,号称二十万,实则应该是十万左右,以酋王尼堪为主将,八个满州固山,应该有四到五万真满州兵,以及数万蒙汉八旗,还有大量的随军包衣。 如今湖南除常德,岳州两府,辰州一地,皆已经被我军收复,鞑子大军此来气势汹汹,主要目标必然是寻找我军主力进行决战。” “八旗兵战力强悍,远不是绿营兵可比,而且我军兵力并不占优,且军中存在畏满情绪,所以必不可直接与之决战,只能在先期佯装溃败,诱敌深入,然后重创之,使其溃败。 我方预计第一波进攻将会在长沙府首先爆发,冯都督到时稍作抵抗之后便暂退出长沙,引诱清兵渡湘江。然后,冯都督,马将军两部三万人马撤到白杲埋伏,待清兵过衡山,大将军再从衡山西南的蒸水率四万大军从正面攻击,两位将军率兵从背后出击,两军相夹,必能重创清军。” 听到这里,李定国忽然打断道:“冯都督,你部撤出长沙之时,一定要稍作抵抗,不能直接佯装溃退,同时必须维系好部队,严防大军出现溃散情况。马将军也是,撤出湘潭之时,务必约束好军队。” 冯双礼和马进忠两个副将随即点头,冯双礼已经收到了孙可望的密令,不过和历史上孙可望密令其退出伏击不一样,这一次孙可望直接密令其不惜代价配合李定国的作战。 而马进忠这个“混十万”,打起仗来一向都是墙头草——抗清可以,但是别让我打硬仗,非要打硬仗也可以,但是别损失我的主力。只要冯双礼不撤,他必然也是不会撤离了战场的。 若是这三万大军及时从背后杀出,李定国的四万大军再趁着尼堪被杀,清军群龙无首之际反攻,衡阳之战的战果必然是远远大于原本历史上的,说不得能杀伤一两万满清八旗。 在这个时代,若是能够将一支军队的核心战力杀伤十之一二,那这支军队短时间内,便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势了,别说是像样的攻势,不彻底丧失战斗力,成为溃军,便已经是强军了。 李定国说完,靳统武又指着衡州府,继续说道: “衡州才是此次我军的决战之地,所以为了引诱清军主力进入圈套,冯都督到时务必将部分辎重,以及几头大象留下,但是大军主力一定要迅速撤离,全力避战,保存完整,要留到决战之时再消耗。而且,就算是清军分兵追击,也决不可与之对抗,以防酋王尼堪察觉异样。 马将军则可以闻风而逃,直接率本部兵马和辎重进入伏击圈,万一被小队清军追上,也决不可暴露战力,轻易与之交战。” 李定国和会议厅内的诸将都没有任何异议,这个作战计划大家原本就已经知道了,如今不过是进行最后的确认罢了。 就是马进忠,心里一时有些郁闷了:什么叫闻风而逃?什么叫万一被追上啊?老子是“混十万”没错,可也是讲点原则的,也不是每次都跑那么快的! 说起来,马进忠也算是这个时代具有典型代表的军头了:他能表现成什么样不由他自己决定,而是看在谁的手下做事! 如果是跟着左良玉,何腾蛟,朝廷发不够粮饷,那就走一路抢一路,硬仗绝不打;如果是跟着孙可望,粮饷给够,那就遵守军纪,听令行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还能知道国家不能卖,祖宗不能背弃,甚至还因为当初假装投降,狠狠地坑了阿济格一把,把清军南征的大炮都扔进了长江里而闻名军中。 接着,靳统武又拿着竹枝对着地图上几个重要的伏击据点,向诸将确认了最后的兵力部署情况。 李定国听罢,再次点头道:“说说现在的粮草筹备情况,以及备用方案!” 作为这个时期最闪耀的军事天才,李定国的战略眼光和战场洞察力都绝非是一般将领可比的,他十分清晰地预估到了这支清军的真实实力和己方大军的短处,在定下了“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的方略之后,自然还留了后手,做好了备用方案。 而这个所谓的“备用方案”,其实就是大军战败之后的狙击计划和撤退路线了。 谁也无法预料到战争的最后结果,李定国自然也是如此,特别是当自己还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所以备用方案是必须要做的。 因为就算是大会战失败了,还能依仗湘西和湘南的山区和清军对峙。不然,大军一旦失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是!”靳统武随即又继续讲解道: “除了已经运抵衡阳的粮草以外,长沙,湘潭两地的粮草也将在三天内征集完毕,提供后勤供应的民夫约两万人,都将在长沙府由地方乡绅征召。 另外,宝庆,永州两处预备撤退防守地的粮草,也将在下个月开始征集押运,提供后勤供应的民夫约三万人,预计将会在十一月中旬会完成征运工作。” “若是到时战事不利,冯都督和马将军应当尽可能保存实力,撤入宝庆和秦王的殿前军会合,而大将军将率军撤入永州,依仗地利而守,两军互为犄角,清军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第十三章 驱鞑虏,挽天倾 开完对清作战的军事会议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身材高大,形象威严的西府大将军李定国来不及卸下身上的全副甲胄,便直接带着窦名望和靳统武两个心腹大将进到了临时帅府的书房。 “看看信上说了什么!”李定国一走进书房,便将之前拿到手的秦王来信直接扔到了靳统武的怀中,让对方读来听。 窦名望则是直接上前,帮李定国卸下身上的甲胄,书房里一时只剩下了甲叶摩擦触碰时发出的金属声。 “将军,传闻是真的,秦王真的将皇上接到贵阳了,更是计划击退清军主力后,让皇上移驾长沙!”靳统武手上一顿,微微挑眉,面露惊色。 其实,刚刚听到冯双礼,马进忠等孙系将领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李定国以及其手下的心腹大将们,都是不信的。 “孙可望当真想通了?”李定国这时刚刚换上一身绯色官服,闻言一脸诧异,似乎并不相信孙可望真的会那样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兄弟两人多年的龃龉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窦名望刚将李定国的甲胄挂好,见屋内的气氛不对,当即出言缓和道:“除此之外,信上还说了什么?” “秦王还说,梧州城已经被清军攻占,清军驻防开建,大有进攻桂林之势。如今广西防务空虚,桂林岌岌可危,务必派一支偏师返回镇守,威慑清军,以防万一。”靳统武转述完,又抬头看着李定国。 “孙可望居然听得进本将军的意见了?”李定国微微皱眉,一时间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话说,李定国毫无疑问是一个天生的帅才: 崇祯十年,不过十七岁的李定国便能独自统率多达两万人的部下,跟随张献忠一路攻打河南和湖北。 而四年之后,也即崇祯十四年二月,他又乔装成明军的差官,仅率二十轻骑,便敢连夜飞奔到襄阳城下,直接取得了襄阳大捷,明督师大学士杨嗣昌所储军资十余万,皆为农民军所得,此战更成为了大西军开始走向强盛的转折点。 三年后,即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张献忠正式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李定国便以战功卓著被封为安西将军,监管十六座军营,成为了诸将中仅次于孙可望的二号人物。而这时的李定国,才不过二十四岁。 但美中不足,甚至令人遗憾的是,与军事上的飞速成长,从当年的“小尉迟”成了如今的“小诸葛”不同,李定国在政治上,远比孙可望要幼稚得多,更无能得多。 其实,他一直都不服孙可望,四将军时期,艾能奇是孙可望的心腹,刘文秀随大流,李定国便一直被压制着。而随着艾能奇意外战死,刘文秀摇摆不定,李定国心中对于孙可望一贯的独裁和压制更是不满。 不过,这样的不满,现如今暂时还只是心中久积的满腔怨气罢了,其中掺杂的,更多的是私人情绪,而非什么立场问题。 换句话说,现在两兄弟的问题还只是以孙可望辈分,威望,见识以及做派,不足以让李定国服气,但两人并无什么根本上的矛盾。 说到底,想让李定国这样的英豪服气,如果没有正统的辈分或者是远超过他的功绩加持,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从张献忠时代开始,就一直在大西军中压过他一头的“一堵墙”,“平东将军”,义兄孙可望,也不行! 这是只服从于绝对强者和天下大义的英雄气! 回到广西的防务问题上:李定国原本是想要留下一部分兵力,严防广东省内的清军,继续巩固大西军在广西的防务的。可之前孙可望为了抵御清军主力,一直急令他全军北上湖南,广西省内只留下了刚刚收编,还没来得及整合的数千南明军旧部以及万余杂牌军,战斗力低下,根本不足以撑起广西的防务。 “听说秦王坠马醒后,性情大变,莫不是与此有关?”窦名望盘手在胸前,若有所思道:“秦王醒来之后的种种举动,都和之前判若两人,现如今更是亲身前往夔东,联系李来亨出兵荆州,似乎真的是一心扑在了抗清大业。” 窦名望原本是张献忠的皇城都指挥使,后来才归到了李定国的部下,其人智勇双全,心思缜密,颇有大将之才,更是李定国营中的重要谋士。 “继续!”李定国对于窦名望的话不置可否,指了指靳统武说道。 “秦王还说此次清军来势汹汹,他十一月会率殿前军东进辰州,常德,合击清军。在此之前,让我们要尽可能团结一切力量,特别是拉拢江西的刘京义军入湘,为日后经营湘赣防线做准备。” “还有什么吗?”听到这些教他做事的话,李定国心中一时不忿,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发觉李定国的语气不同,勒武统不敢怠慢,又赶紧转述道: “秦王说:湖南,广东两省乃是此次东征的重中之重,湖南战局当以击退清军主力,控制长江天险,湘赣山区与清军对峙为为目标;而广东战局务必要以广西,湖南两地尽在掌握之中,后方无虞,联合广东沿海的义军,水陆并进,方能取得。” “这些还不用他来教我,等打完湖南,我自会派人去联系郑成功,到时从东西两面夹击,不愁广东不破。”李定国冷哼一声,微微昂头,不以为然道。 “可是......”靳统武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转述道:“秦王说郑成功靠不住,自身都难保,不能指望他来夹击清军。” 李定国听罢,不由得微微皱眉,心中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扭头看了看窦名望,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靳统武,然后又问道:“还有什么吗?” 李定国其实心里也不确定郑成功是否可靠,但若是自己陈述利害,邀请他东西两面,水陆并进夹击清军,然后共享广东,难道不是于双方都有利无害吗?郑成功怎么会不来? 就算到时郑成功只是拿下潮州一府,也远比现如今被困于金厦两座孤城要好得多啊!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堂堂国姓爷想不明白? 而且,无粮如何养兵,又如何练兵,无训练有素,能战敢战之大军,又谈何恢复河山? 对于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窦名望和靳统武都已经习惯了。若是这两位军中的最高统帅意见有分歧,起了争执,除了南府刘将军,何人能插嘴? “秦王说他已经派遣使者前往广东沿海诸岛,去联系陈奇策,邓耀,陈上川,以及陆上的王兴,暂时投清的郝尚久等人。还有,如今寄居于郑成功辖下金厦的张名振、张煌言等鲁王旧部,也已经以皇上的名义派遣使者前往征召。 秦王还说:若是能争取到他们南下广东,就算郑成功不来,汇合广东沿海义军,也足有三四万水师,除去家属老弱,精兵也有上万,到时借郝尚久潮州反正之机登陆,东西夹击,水陆并进,兴复广东必能成功。”勒武统又继续说道。 这就是一个通读史书的现代人,开了上帝视角之后,对于局势的清晰认识和全局考虑了。 无论是广东沿海的陈奇策,邓耀等南明军旧部,还是王兴,郝尚久等土著军头,孙可望都知道他们反清的立场是否足够坚定,是否腾得出手来。 原本历史上,李定国联系郑成功的时候,其部刚刚经历了和清军的血战,损失惨重,急需休整,而且还在和清廷谈判,趁此时机抢夺粮草赋税,恢复元气,哪里还有余力支援李定国? 而那个时候,张名振已经病重,张煌言领着尚未被郑成功吞并的旧部活动于浙江舟山,长江口等地,作用微乎其微。 其实,鲁监国政权留下的文官武将,诸如如张名振、张煌言、徐孚远等人,是比郑成功更效忠于永历皇帝,南明朝廷的。只是由于江山阻隔,自身力量又不够强,既没有根据地,处境相当困难,也没有正确的指导,以至于这支还有相当实力的鲁王旧部一直没能发挥相应的作用。 但是从他们希望同郑成功保持良好关系,共赴国难,和防止郑成功将自己有限的兵力悉数吞并,撇开永历朝廷同清朝媾和这两点来说,这绝对是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 对于广东以及更远地区的情况,李定国其实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非常低效,而且不准确,这也是他听完了孙可望的这份信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原因了。 其实正如前面所说的那般,兄弟两人的关系现在还没那么差,此时更多的是什么私下的不服气,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如果孙可望不撤去冯双礼大军,刘文秀的儿子不来散布谣言,孙国主不趁着李定国广东大败之时派兵进入广西偷袭阻滞,李定国不直接去安龙救驾,两人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倒戈相向。 但这些都是两个人努力了整整四年,昏招迭出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李定国之所以沉默不语,甚至还有些微微叹气,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这个义兄说得真的有几分道理。 李定国心里之所以对孙可望不服气,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觉得他自己才是“挽狂澜于既倒”的诸葛亮,“一匡天下,尊王攘夷”的管仲。 说得更直接一点,李定国想做的是忠君爱国的一代名臣,而不是曹莽窃国的奸佞之辈,这是他和孙可望在政治上最大的分歧,几乎不可调和——凭什么孙可望能做皇帝? “将军,你是觉得秦王的计划不妥吗?”见靳统武停了下来,李定国眉头紧锁,气氛一时僵硬,窦名望忍不住拱手抱拳,出言相问。 而停下来思考了一番,想起了和孙可望这几十年兄弟之情的李定国,闻言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两位心腹退下。 而靳统武见状,也是欲言又止,便直接将信摊开,放在了李定国的面前。 等两位心腹走出书房,关上了房门之后,李定国看着信上最后的几行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匡扶天下,恢复河山,无定国不可,无可望亦不可。唯吾等兄弟同心,方能驱鞑虏,挽天倾!望弟弟定国知:兄非曹莽,帝非昭烈,勿信小人言,多读武穆书! 附武穆词半首,与吾弟共勉:‘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十四章 保宁城下 孙可望救出孙征淇之后,继续日夜兼程,在第六日的时候,与白文选所率的兵马相遇,然后直接调走了其中的两百骑兵,加上本部因为路途遥远,马匹损伤等各种原因减员至一百余的亲卫,三百人马继续一路向北。 虽然日夜兼程,已经人困马乏,但是孙可望一行人马终于还是在九日深夜的亥时初,赶到了距离保宁城不到二十里的和溪关,然后打算在此处休整一番,天亮之后再去梁山关见刘文秀。 可是,就在孙可望以为万事大吉,只等明日亲自去见刘文秀,让其调整兵马,就足以改变历史,重创吴三桂,将其赶出四川的时候,提前派往刘文秀大营的哨马却带回来了一个孙可望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有算到的消息——刘文秀打算提前发起总攻,时间就是这天的凌晨日出! 或许是孙可望改变历史,亲自前往四川带来的蝴蝶效应,又或许是提前派往保宁的信使促使刘文秀把总攻提前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孙可望实际上还是来迟了! 现在再派一次信使前往刘文秀中军已然是没有任何用处了,要是这家伙会听话,早就听了,不至于能干出提前发起总攻这种事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寅时,天还未亮,孙可望无奈,心中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只能又让张虎唤起还在睡梦中的士兵,整理队伍,打算直奔张先壁本部而去。 历史上,便是总攻发起的那天辰时,吴三桂率领本部精锐骑兵开门出城,直攻张先璧本部兵马所在的防线,由此导致了刘文秀围攻保宁的战线全线溃败。 攻城的部队中,张先璧原本就是明军将领,是这两年才被孙可望整编的贵川明军,战斗力本来就弱。 而他的部队在刘文秀的这支杂牌混合军团中,还是战斗力最弱的。这一点又被派人侦察军情的吴三桂给发现了,所以吴三桂便决定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 最终的情况也基本如同久经沙场的吴三桂预料的那样,张先璧本部兵马在遭到突袭之后,顿时大乱,纷纷逃窜,败兵把王复臣等部的军队冲得乱成一团,很快就搅乱了整个队伍。 虽然刘文秀发现之后连忙率兵前来支援,但是保宁城内的数万清军也趁势奋勇出击,明军阵势已乱,再加上面对的是吴三桂这样的猛将,哪里还能立得住脚?当天中午,刘文秀大军便已经全面崩溃了。 不仅如此,此战刘文秀志在必得,手下的官兵也都因此信心满满,张先壁的弟弟张先轸居然学起了韩信,要背水一战,砍断了嘉陵江上的浮桥。 这就是又菜又爱玩了,只知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却又没有别人的本事,最终只能像曹孟德一般,眉毛都烧没了。 而张先轸明显更倒霉,由于浮桥被砍断,导致了大批将士无法过江,被城中出击的清军追杀或落水而死。包括张先轸在内的明灭虏将军王复臣、总兵姚之贞、王继业、杨春普等被清军擒杀,大军更是损失了半数士卒、战象三只、马骡二千三百余匹,就连刘文秀的抚南王金印也被清军缴获了。 正如之前孙征淇所分析的那样,保宁城三面环水,西、南二面临嘉陵江,东面为东河,江河对岸和北面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虽然易守难攻,可一旦被敌人包围,也很难形成有效的力量出城反击。 明军占领了城外各山头之后,刘文秀并没有选择最稳妥的方案:利用地利,派重兵扼守保宁东、南、西三面,然后凭借高山地势,宽河巨险,利用火炮鸟铳阻击出城反击的清军,延山放铳,据险围城。而是把主力部署在保宁城北面的山麓之下,企图截断吴三桂大军的后路,围而歼之。 甚至在攻城以前,他还抽调了一部分军队“北塞葭萌关,东塞梁山关”,防止攻克保宁后清军突围窜入陕西。这也导致了原本四面围困,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劣势被进一步放大! 当然,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视角,刘文秀志在全歼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所部清军的战略目标并不能说有错,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他忽略了自己手下的这四万大军是什么样的成分,什么样的战斗力,那就是大大的不该了,更不是一个独挡一方的优秀军事统帅该犯的错误。 没错,他本部的人马战斗力强悍,在士气如此高涨的情况下,就算清军出城袭击也难改大局。可问题就在于,这支部队一半以上都是整编不久的云贵南明军,战斗力实在感人。 面对吴三桂这种身先士卒,手下还猛将如云,拼死冲杀的敌人,不说一触即溃吧,但最多也就是二触即溃了! 就拿张先壁本部的数千兵马来说,所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不是他们的战斗意志有多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是因为每一次张先壁都跑得太快了,敌人根本追不上。 这样的军队,除了打得过百姓,还能打得过谁?就这,也敢背水一战?特么的不是找死吗?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 而且,刘文秀改变了三面据险,俯扼清军的态势,使得自己的主力置于保宁城北,清军重兵防守,东、西背水的危境,也违背了兵法上“围师必缺”的原则。 吴三桂等人眼看已经没有退路,投降又是必死,惟有背城一战才可绝处逢生,所以才爆发了令人不得不惊叹的战斗力。 其实,刘文秀的心腹,灭虏将军王复臣在战前也劝说刘文秀集中兵力攻打保宁城的薄弱部,不给清军以可趁之机。可是这一正确意见遭到了刘文秀的断然拒绝,最终导致了保宁战役的惨败。 脑中回忆着刘文秀在历史上的惨败,孙可望一点也不敢耽误,还将刘文秀留在和溪关驻守的数百人马也一起带走了。 可是,当他们千辛万苦,费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到南津关,距离保宁城仅仅一河之隔的时候,孙可望看着眼前的断桥,这才记起来——渡桥早就被张先轸这个大聪明给砍断了。 无奈之下,孙可望只能指挥和溪关带来的数百兵丁,利用江边刘文秀大军之前收集的舟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手下那三百仍有战斗力的骑兵运了过去。 而当张虎带着一百余骑率先登陆江对岸,背水防守,孙可望刚刚上船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此时刘文秀大军主力齐集保宁城北,刘文秀本人更是登上东北山头亲自指挥攻城,数万大军排兵布阵,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孙可望还在江中,便听到了城北方向传来的震天炮声,而炮声之中,隐约还有战象的嘶鸣吼叫声。昂首望去,便见江岸山头的薄雾之中,随着炮声,火光不时闪动。 等到剩下的两百骑也登陆上岸时,雾气已经散去大半,能见度大大提高,趁张虎整军之际,孙可望再次遥望城北,便见自江岸始,兵马如林,旌旗蔽山而下,横列十数里,一派气吞山河之势。 为了攻下保宁城,刘文秀可谓筹备已久,亲率主力大军在保宁城北摆下了精心设计的大阵,阵前列战象,然后是轰城的火炮,远战的鸟铳,紧接着是近战防御进攻所用的盾牌,长枪,匾刀,弓箭,如此层层叠叠,足有一里之长。可谓攻守兼备,坚不可摧! 随着火炮发射完毕,军中立即鼓噪出击,阵前的十几头战象率先开路,鸟铳兵,弓箭手,长枪兵,刀盾兵紧随其后,蜂拥而上攻城。 而城中的吴三桂,李国英等人也很清楚以骑兵对战象进行突击,根本不可能胜,就算突破了战象,其后层层叠叠的鸟铳,弓箭,刀斧长枪也不是吃素,如此一来,必败无疑。 于是,就如同原本历史上的那样,为了应对刘文秀大军的进攻,李国英命部下绿营兵改打八旗正兵旗,吸引攻城大军的注意,以便早在两日前便通过侦察得知攻城明军中张先璧部战斗力最弱的吴三桂,率领本部最精锐的百战骑兵出城袭击张先壁军。 随着刘文秀攻城部队的推进,保宁城张先壁军方向大门外的吊桥突然放了下来,随后便见漫天的烟尘之中,吴三桂亲自率领数百骑兵,蜂拥而出,扑向了似乎毫无准备的张先壁军。 至此,东方日白,这片已经躁动了半月之久的土地之上,宛如爆炸了一般,撼天动地的喊杀声,轰鸣声不绝于耳。 而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碰了一次又一次壁,不知道是亲手杀了人之后解锁了技能,还是记忆融合得差不多的“秦国主”孙可望,又花了三刻钟,总算是带着三百尚有战斗力的骑兵赶到了指定战场。 “张虎,你带五十亲兵和新来的二百骑兵从侧面冲散出城的清军!”孙可望打马立于队伍之中,迎着东升的旭日,看到前方即将接战,心中无比平静地下达着作战指令。随后又扭头看向了一路跟来的孙征淇:“孙征淇!” “臣在!”孙征淇端坐马上,拱手而对,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意,便是称呼也变得正式了起来。 “打秦王大旗,随孤督战,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第十五章 保宁城下(续) 如此局势之下,吴三桂居然还敢突然出击,猛攻张先壁大军,这是刘文秀万万没想到的。他更没想到的是,仅仅是这猛然一凿,自己精心设计的大阵,就被这些溃兵给冲破了,以至于保宁之战功亏一篑。 尽管吴三桂这个人毫无底线,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弃国弃家,弑君杀父的人,但他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一方枭雄的实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换句话说,这个人,你可以说他坏,坏透了,但是绝对不能否认他的能力,以为他蠢,有勇有谋的反动派,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廷赢就赢在收罗了一群智勇双全,实力强劲,把一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反动派。 而关宁军自山海关大战以来,虽然已经损失惨重,但是吴三桂赖以征战,控制军队的基层将官,各部骨干们,却都基本保留完整。 再加上清廷的军饷基本上能够按时发放,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收罗猛将,使得手下的军队一直都保持着将为强劲的战斗力。 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在此般绝境之下,打得出这样的战力,取得这样的逆天战绩? 而此时,发布完军令,立于“秦”字大旗之下,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的孙可望,看着已然接战的两军,心中却突然又躁动了起来。 恍惚之中,他又生出了自己在做梦的错觉,因为眼前的一切,两边数万将士之间的对抗厮杀,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眼下,张虎正率手下的二百五十多个骑兵,从刘文秀大阵的侧面迂回,准备直抄吴三桂大军的后路。 而吴三桂所率的数百骑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进了张先壁大军之中。 由于张先壁所部本就是训练不及,军纪不严,战斗意识薄弱之辈,外加主将是出了名的“跑得快”,猝不及防之下,居然就是这一冲,便已经出现了零星的溃兵。 原本严丝合缝,攻守兼备的军阵,因为溃兵的出现,登时便出现了更大的混乱,盾牌手,弓箭手,长枪手,刀斧手甚至是鸟铳手,一时间搅合在了一起,所谓的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俨然成了笑话。 军事文明发展到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单兵种纵横天下的时代了,各兵种之间的配合,火铳使用的繁琐,冷热兵器的交替攻击,相互补充......所有的一切,都要求军队要保持良好的纪律和士气,必须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因为火铳的射程和射速,在这个时代,都太有限了,但是就这个时代的盔甲技术而言,火铳相对于弓箭,威力又强得太多,以至于成为了战场上的一大杀器,甚至逐渐淘汰了所谓的盔甲。 所以,如何将火铳和冷兵器配合起来使用,变成了这个时代,提升野战军团战斗力的最重要课题! 只是,眼下张先壁军的表现,就有点让人崩溃了:不少位于阵前的张军士兵,往往被吴军稍一攻击,便不顾阵型,扭头逆行,企图脱离阵前战线。 所以,孙可望放眼望去,大军明明刚刚还气吞万里如虎,现在却因为前军个别士兵的折返,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溃兵,甚至某个军阵都已经整体溃散了! 而吴军这边,在吴三桂,吴国贵等核心将领身先士卒,拼死冲杀的激励下,真可谓是悍勇无敌,势如破竹,如群狼驱羊一般! 如果不是张虎及时赶到,率军从侧面冲击已经凿入了张军的吴三桂大军,历史上的保宁惨败,或许就要重演了! 而随着张虎于马上猛的一枪,直接从侧面挑落了一名吴军骑兵,伴随着一声惨叫,两队骑兵陡然接战。 一时间,战马奔驰的踩踏声,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金戈铁马金属碰撞的声音,坠马落地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朵......吴军骑兵锐不可当的攻势,如今已被热血上涌,连连大呼杀鞑子的张虎从腰部给硬生生截断了。 孙可望虽然早有猜度,但看到原本攻势迅猛的吴军陡然慢了下来,尽管此时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意思,但是脸上已然是兴奋不已,就差直接拍手称快了! 而此时,随着孙征淇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另外的五十余亲卫,除了留下十个紧紧护卫在孙家父子身边以外,其余的,都已经策马上前,涌上去充当督战队了! 与此同时,张军统帅张先壁已经带着几十个亲兵脱离了大军,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压根没注意到吴军的攻势已经弱了下来,自己的弟弟正在前方艰难维持,居然直接朝着“秦”字大旗的方向奔驰而来。 当他不顾一切,闷头逃离战场之时,忽然间就听到了前方由远及近传来的骑兵踩踏轰鸣声,抬头一看,一面“秦”字大旗居然正在远处不停挥舞。 这个时候,纵使再怕,脑子再一片空白,张先壁还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传言是真的,国主亲临战场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先壁就像是应激反应一般,当即一拽缰绳,勒马停下,随后调转马头,拔出腰刀,一边挥舞着,一边嘴里大喊着:“临阵怯战者,杀!后退不前者,杀!” 然后,在那几十个督战骑兵赶来之前,他就带着紧随其后的几十个亲兵直接冲杀了回去! 说到底,败于清军不过一死,若是因为当逃兵被国主亲眼看到了,那可是要剥皮的。一边是大不了一死,一边是被活剥,哪一个可怕,恐怕不用人教,张先壁心里也一清二楚! 随着张先壁的这一转变,战场之上,由于张虎的突然袭击,并没有承受多大损失的张军很快就整理好了队伍,攻势随之再起。 原本,在张虎的骑兵在突然袭击之后,已经打乱了吴三桂进攻的阵脚,但是毕竟只有区区早已经疲惫不已的二百五十骑,面对于数倍于己的吴军,最终还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随着张先壁亲自带着亲兵冲锋压阵,并且已经砍了十几个轻车熟路的逃兵之后,张军依仗着人多势众,吴军首尾不能相顾之机,很快就稳住了战线,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毕竟,就算主将亲自压阵,这还是一支弱军,想要依仗其快速击败吴三桂的精锐,那就真的有点痴心妄想了! 在孙可望亲自督战的情况下,张虎固然神勇,张先壁固然不敢轻逃,可是此时正在一线拼杀的吴三桂,又何尝不是拿命在搏? “王爷,我们好像中了刘文秀的埋伏!”吴三桂手下的第一猛将——吴国贵一刀将一个明军骑兵劈下马之后,连忙凑近被几个亲兵拱卫着的吴三桂。 吴三桂眉头紧锁,看着前方攻势再起的张军本部,一时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是中了圈套。 不然,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之前侦察所见,张军疲弱不堪,一触即溃,现如今却能重新组织起这样的攻势?而且,那些忽然偷袭自己的明军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这便是战场之上最常见的事情了:误判! 吴三桂有没有开天眼,也没有千里眼,自然还不知道孙可望已经来到了保宁,更不知道张先壁畏“孙”胜于畏“死”! 稍加思索之后,吴三桂明白再这样消耗下去只是白费,而且肉眼所见,刘文秀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出城进攻,掉进了他精心设置的圈套。因为此时城北的攻势已然弱了不少,应该是刘文秀正收拢精兵,统军前来,就是为了围攻自己。 这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对战场变化的洞察力了,吴三桂并没有完全想错,虽然这不是刘文秀的圈套,但是刘文秀此刻真的在收拢兵力,率兵来救张军。 于是乎,吴三桂当即下令旗手打旗,然后自己也打马入阵,指挥大军且战且退,而城上的清军收到旗令,原本收起的吊桥,又放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张虎所部骑兵,张先壁所部战兵除了维持攻势,不落下风之外,也再无余力了,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吴三桂在留下了一百余具尸体之后,率军回城了。 不过,看着吴三桂率部退回城内,刘文秀大军阵型基本不乱,更有战象护阵,城内原本准备乘乱出击的清军,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当然,刘文秀收缩兵力,率军来救援张先壁所部之后,原本打算一鼓作气攻下保宁城的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城内城外,清军明军,在经过了刚刚的一阵激烈躁动之后,又陷入了这半月以来的隔城对峙之中。 “贤弟,为何如此这般看孤,莫非孤就不能顺路过来看看贤弟吗!”孙可望看着一脸惊诧的刘文秀,以及身后风尘仆仆赶来的大队骑兵,微微挑眉笑道。 孙征淇跟在父亲身后,正勉力举旗,听到父亲的玩笑,看着眼前心虚不已的刘文秀,看着气势如火的大队骑兵以及延绵数里的军阵,心中不免澎湃万分——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是如此! 第十六章 突围之策 “我当初就说不要守城,不要守城,如今整个四川都落入了西贼之手,守保宁一座孤城有什么用?”看着灰头土脸撤回来的吴三桂,随军的四川巡抚李国英忍不住大发牢骚道。 其实何止他有气,舍命冲杀出城结果却只能夹着尾巴退回来的吴三桂难道就没有气吗? 定西将军李国翰之前也提议大军撤回汉中,今后再徐徐图之,要不是巡按御史郝浴一再坚持,并扬言要上疏朝廷,弹劾三位入川大臣:“既不能取蜀,复以蜀之寇入秦境!”他们或许早就撤了,如何陷入今日这般进退不得的绝境? 这个时候,便是当初力主守城,喊出“王威名震天下,今退走,威名一旦扫地以尽。今日之计,有进无退”,并促使吴三桂决定拼死一战的吴部将都统杨坤,也都已经垂头不语了! 说白了,今日这场仗,要是打赢了,就会如同历史上那样:吴三桂,李国英,李国翰,郝浴四人,每一个都说自己的功劳最大,是自己在其他人心胆坠地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坚持要守城的。 可现如今,就连刘文秀大军中最弱的张先壁一部都如此敢战勇战,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打赢的希望了,守这一座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城内的士兵和官员加起来足足有两三万之众,仓库里的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了! “平西王,保宁当真是守不了了吗?”郝浴眉头紧皱,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是不敢再坚持了:“若是真的守不住了,平西王可有突围之策?” 此话一出,在场的李国英,李国翰,以及清廷派遣入川的其他文武高官也都齐齐看向了吴三桂。 在场的人中,若论军事指挥之才,便只有李国翰和吴三桂能够主持大局了。但吴三桂是满清顺治皇帝钦点的平川统帅,所以领兵打仗之事,自然是由他来定夺。 而刚刚撤入城中的时候,吴三桂并没有回府衙,而是立即登上城墙远眺了一番,然后果然发现了城外明军部署的端倪。 “本王刚才已经命斥候出去侦察了,如果城外西贼的部署如本王所料,今天晚上,咱们就趁乱突围!”吴三桂抚了抚颔下的胡子,眯了眯眼睛,随后又说道:“城内还有三四千百姓,若是今晚突围,把他们全部赶出城外,引起混乱,必然能够阻滞一部分西贼的行动。” 吴三桂刚刚登上城头,看着孙可望王旗所在的方向,隐隐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果然是刘文秀设下的圈套,还好自己跑得快。 若是这样,那就说明了另外一件事:之前刘文秀分兵把守各处,然后重兵攻城,只是为了故意漏出破绽,引诱自己出城进攻,想要借此擒杀自己,逼迫城内大军投降。那现在,这个计划失败之后,刘文秀绝对会立即收拢兵力,然后选择保宁城的一个薄弱处,重点进攻,以免夜长梦多。 所以,最好的突围时机,便是今天晚上,趁着刘文秀大军刚刚开始收拢,各部还立足未稳,营盘混乱的时候。如若不然,那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 “今晚就突围?”李国英心中不免担心起来,他虽然是巡抚,可行军打仗的经验也不缺,“时间如此紧迫,如何打探得到确切的军情?又如何做得出稳妥之策?只怕羊入虎口啊!” “平西王威名震天,万中无一的豪杰,如何做不出稳妥之策?”郝浴当即出言襄助,一副敬仰吴三桂已久的姿态:“你我虽也领兵,但不过是小打小闹,怎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我也觉得今晚是最佳时机,若是等到明晚,西贼准备稳妥了,再想突围,就难上加难了!”李国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其实还真的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今晚突围,城外明军的部署情况必然不明,毕竟明军也都在拔营之中。可若是等到明晚或者后晚,等情况明了,城外已成铁桶合围之势,再想突围出去,恐怕损失只会更大。 所以,正如吴三桂所想的那样,今晚突围,虽然风险很大,但却能打刘文秀一个措手不及,最后能够成功突围的概率反而更大。 见郝浴和李国翰为了不得罪吴三桂,都选择了支持对方,李国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同意。 而吴三桂似乎对郝浴的突然示好很是欣喜,也当即点了点头,讨好道:“郝大人谬赞了,就是退出四川之后,还得仰仗郝大人为长伯三人作证,不是长伯无能,确实是西贼太过强悍了!长伯生平从未见此恶战,若非侥幸,吾军恐休矣。” ...... 而此时城外的刘文秀大军中军大帐之内,刚刚挑眉一笑,一句顺道路过,人主之气侧漏的“秦国主”孙可望,正携着余威,要亲自论功行赏,论罪处罚一番军中诸将,以立国主之威。 说到底,孙可望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更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才最终得以救回这上万将士的性命,才得以改变保宁之战的危局。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不把个人威望在刘文秀大军中树立起来,借机拉拢收服刘文秀,重塑中央权威,那他不是白来了吗? “臣讨虏将军王复臣,向秦王殿下请罪!”诸将刚一进入中军大帐,王复臣便立即朝着孙可望跪了下来。 “王卿乃是良臣,何罪之有?”孙可望自然知道王复臣此举是为了什么,但有些事情,他是不应该知道的,所以也只能继续假装不知道。 毕竟,要是孙可望此时说出了王复臣前几天才刚刚劝阻刘文秀要稳妥为重的那些话,那刘文秀会怎么想?军中诸将又会怎么想?国主就那么不信任南府,以至于在军中安插了耳目吗? “臣身受朝廷恩典,被封为讨虏将军,任大军副将,却御下不严,手下将领临阵脱逃,士兵斗志全无,若不是秦王殿下赶到,于国于军,后果恐都将不堪设想!”王复臣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不过,出人预料的是,“秦国主”孙可望既没有借机刁难这个替刘文秀顶罪的大将,更没有借机打压刘文秀,反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弯腰扶起了王复臣: “既然如此,孤不罚临阵脱逃者,不罚斗志全无者,却罚敢战勇战,尽忠职守者,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王卿爱兵如子,不忍手下将领被罚,孤明白。但是刚刚战场之上,孤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哪个临阵脱逃,斗志全无的,哪个敢战勇战,悍不畏死的,都看在了孤的眼里! 王卿无罪,非但无罪,还有功,若不是王卿及时带兵攻上,稳住了阵线,城内的清军一出,仅仅靠那二百骑兵和张先壁手下的那几千窝囊废,恐怕我等今日都已经掉进江中喂鱼了!” 孙可望此话一出,大帐之内,众人一时无言,刘文秀和南府诸将原本悬着的心,也登时放了下来。 这还能不明白吗?孙可望不仅没有任何打压刁难的意思,还把罪责都推到了张先壁的身上,一句亲眼所见,谁敢反驳?谁又愿意得罪刘文秀一派,公然反驳?更不用说,这大帐之内,可都是刘文秀手下的人啊! 所谓的“事实”,从来都是为目的服务的,同一件事情,本来就有无数种说法,选择哪一种,侧重于哪个方面,不过是看想要达到什么目的罢了。 现在,孙可望要的是争取军心,争取刘文秀及其部将的支持,这件事自然是要轻轻地举起,然后轻轻地放下——明面上的军法律历是谁也不能破坏的。 所以,孙可望的这种说法——为王复臣脱罪其实就是为刘文秀脱罪,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帐之内所有人一致的认同。 可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呀,按照孙可望的个性,怎么可能不趁机打压一下,甚至夺了刘文秀的兵权,自己亲自坐镇指挥呢? 不过,这个时候,接了孙可望三道军令而弃置于不顾,心中有愧的,个性又略有些温和的南府大将军刘文秀,忽然主动站出来请罪了。 当然得主动站出来,不然,孙可望连下的那三道军令算什么?军中法度规矩又算什么?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时候,刘文秀都得主动站出来,不然今后如何领军? 当然,就算真的要罚,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军纪,安抚军心走个追责定罪的流程而已,自古以来,军中大将王侯违反军纪的最终处理,和“割发代首”的操作,几乎都是属于同一个性质的。 “秦王殿下,臣身为军中主帅,此次攻城失利,险些酿成大祸,罪责主要在臣,臣甘愿受罚!”刘文秀其实老实得很,这时候早就已经憋不住了,直接大步上前,尽管一身甲胄,但天生力大如牛,体格健壮的他,也还是勉力弓腰以对,腰胯之上的牛皮带一时更是被绷得紧紧的。 “哈哈哈!”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孙可望忽然大笑,随后环视一圈,看着帐内诸将,微微笑道:“孤早就听说吾弟文秀御军有方,南府诸将素来团结一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得此言,帐内诸将,不止是刘文秀,就是张虎,孙征淇两个儿子,都不由心下大惊——今日的国主,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过,还没等众人消化完上面那句话,孙可望却是话锋一转,一面环视诸人,一面幽幽地说道:“怎么?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顶罪,南府难道就这么笃定,孤是来找麻烦的吗?” 第十七章 金腰带 大西军之中,不止是东府,西府之间有龃龉,南府和东府之间的隔阂也同样不小。不然,孙可望何必冒险亲临保宁呢?想要阻止刘文秀轻敌冒进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地? 挽救保宁败局是一方面,从刘文秀着手,消除孙系和刘系两派之间的矛盾隔阂,重整大西军,将各方力量拧成一股绳,共谋抗清大业才是孙可望真正的企图。 而这,远比抗清本身要困难得多! 所以,孙可望才会孤身前来,没有带上任何大臣,为的就是不表现出咄咄逼人之势,为的就是告诉刘文秀,你义兄,你老哥,是信你的,自己一个人来也不怕! 而等到刘文秀说话,孙可望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才突然话锋一转,问出刚刚那句话,为的就是把大家逼到墙角,把屋顶掀翻,把话给说明白。 治重症,就必须得下狠药,就不能再继续拉拉扯扯下去,就得不破不立! 然后,丝毫不出预料的,做了五年盟主的孙可望积威已久,话音刚落,大帐之内的南府诸将一时惊骇,在一阵甲叶的震动声中,一个接着一个单膝跪地,大呼“不敢”! 此时此刻,低着头的刘文秀,听得此言,心中一时恼怒,更是委屈万分。将心比心,若不是你孙可望之前一直打压南府,西府,做得太过分了,军中诸将又如何会这样想? 但这个人的性子,着实太软了,又是个顾全大局的老好人,纵使心中不服,还是忍了下来,更是勉力弯腰,将身子弓得更低:“秦王殿下明鉴,南府诸将绝无此意!” 也便是此时,只听得“嘶拉”一声,刘文秀腰间的牛皮带,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早有损伤的原因,居然被甲胄给直接撑裂了。 而众将循声看去,不料看到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秦王孙可望径直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刘文秀的腰,竟是轻声笑道:“吾弟何故如此紧张?” 此至,扶住刘文秀熊腰的孙可望,看着这位仪度温雅,柔和谨慎的义弟,心中更是觉得对方人如其名,虽说长得高大威猛,体力更是超人,能横渡长江,可面容却不显得粗犷,眉骨眼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确实有些“儒将”的意思。 “文秀。”孙可望将刘文秀扶起,又打量了一阵对方,看得刘文秀心里直发毛,然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我乃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孤今日在这大帐之中,真的打了你一顿,又如何?难道,孤就不是你的义兄了吗?” 被孙可望那么一问,刘文秀一时惊诧,和帐中诸将一般,早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孙可望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直接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条金腰带解了下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还在发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刘文秀亲手系上了。 “这是皇上赐予孤的金腰带,皇上说,孤是大明的腰胆,是天下人反清救国之人的腰胆,要孤系着这条金腰带,把鞑子逐出我们汉人的土地!”虽然话是现编的,但这并不妨碍孙可望依旧神态自然。 将金腰带给刘文秀系上之后,他又将对方的腰身扶正,继续深情道:“文秀此次入川,连战连胜,大创清军,更是将吴三桂这个引清兵入关的千古罪人围困在了保宁。如此大功,本应该是重赏的! 可孤原本是要前往夔东联系李来亨的,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看吾弟,随身并未带有什么宝物,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条腰间的金带了。 但文秀与孤,乃是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想来文秀应该也不会嫌弃,更不会怪孤吝啬吧。至于皇上那边,待孤回到贵阳,在贵阳行宫中亲自觐见皇上之后,说明情况便是了!” 且说刘文秀作为一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从战场之上撤下来之后,心中便一直有愧,自己没有听从王复臣的劝谏,更是将孙可望连发的三道军令视若无睹,差一点就使得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 原本,他还以为孙可望是要借此打压自己,彰显秦王权威的,心中抵触不已。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出乎预料,更没想到,居然还得了一条皇上赏赐的金腰带。 更重要的是,信使带来的传言,居然是真的,孙可望真的迷途知返,将皇上迎到了贵阳行宫。而这些,也正是孙可望要借机传达给南府诸将的信息。 说到底,这个时代,永历皇帝便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在孙可望积累够足够的声望,天下皆知之前,无人可以代替这面旗帜。 所以,要团结大西军内部,团结各处的抗清力量,都必须把永历皇帝给搬出来,把这面旗帜,给好好利用起来。从后世而来的孙可望自然是深谙这一点的。 此时,大帐之中的诸将,都已经从目瞪口呆中缓了过来,虽然都觉得今日的秦王不同以往,行为举止显得十分陌生,但是看到刘文秀非但没有被罚,反而还被赏了一条金腰带,诸将之中,也无人再有意见。 倒是一直低头的刘文秀,此时回过神来,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狼狈不堪了,一双大手更是无处安放,尬尴至极。 “臣轻敌冒进,差点葬送了上万将士的性命,臣有罪,纵使秦王不罚,臣亦是有罪,军中将士更会不服,臣请秦王按军法处置,以安军心!” “文秀何罪之有?”孙可望俨然是猜到了对方的这一反应,不等其他人说话,便又立即侃侃而谈道:“行军打仗本就是胜负难料,围歼吴三桂大军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孤倒是觉得文秀此番虽有轻敌冒进之嫌,但更多的胆识过人,只不过是军中良莠不齐,误了大事!” 说罢,孙可望猛然转身,朝着大帐之外喊道:“来人,把罪将张先壁押上来!” 事情当然还没有结束,无论是刘文秀还是张先壁,该罚的还是要罚,不然今后谁还会听从军令?那么多人可都看到了,刘文秀不听王复臣的劝谏,更是连逆三道军令,张先壁第一个当了逃兵,不罚不足以服众啊! 但是,以孙可望和南府的关系,必须先系上金腰带,把双方的关系拉近,降低南府诸将的抵触心理,然后才能罚,不然事情的发展,极有可能不在孙可望的控制之内。 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系上金腰带,那是兄弟情深,肝胆相照;可要是所有人都跪下给刘文秀求情了,你再系腰带,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大帐之外的士兵得令,立即将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张先壁押了进来,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先壁早就被吓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了。 张先壁原本就是因为怕被孙可望活剥了,才冒死折返,回去指挥大军反攻的,现在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孙可望面前,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张先壁,你畏敌怯战,临阵脱逃,可知按照军法,已经犯了死罪?”孙可望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 张先壁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出一言以复。营帐之内,南府的其他将领,更是面面相觑,根本不敢插嘴。而且,他们现在对张先壁,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啊,又怎么可能会给他求情? 不过,孙可望并没有越俎代庖,替刘文秀执行军法的意思,他随即转身,看向了刘文秀:“文秀,这是你军中之事,要杀要剐,自是你来定夺!” 刘文秀闻言拱手抱拳道:“秦王,张先壁犯的固然是死罪,可最终也算是迷途知返,没有酿下大错。更何况......他的弟弟今日身先士卒,已经战死沙场,若是直接处死,怕是也不妥。 而且,若不是臣身为一军统帅,不受军令,轻敌冒进,也不会发生今日这般险事,要说过错,臣也有过错!” “嗯,你的部下自然是你来处理!”孙可望点了点头,然后话锋又是突然一转,“不过,刘文秀,你也确实有罪,孤发了三道军令让你谨慎行事,可你却置若罔闻,这是置孤于何地?皇上将国事委托于孤,你如此这般违逆孤,又是置皇上于何地?” 给了萝卜,自然还要补上大棒,军事上固然已经为刘文秀开脱,可是他抵抗军令的事情,却是不可能绕过去的。 孙可望要树立威信,重塑中央权威,靠的可不只是宽仁和兄弟之情,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军纪和制度,要做到赏罚分明。否则,所谓的威信,只能是镜中水月,更不可能令行禁止。 “臣甘愿受罚!”刘文秀自是心服口服,当即单膝跪下,拱手抱拳朝着孙可望。 “罚自然是要罚的,不然孤今后如何服众?如何处理国事,指挥全军?”孙可望顿了顿,环视诸将,复而又开口说道: “但是现在大战在即,吴三桂又是难得一见的悍将,诡计多端,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所以这顿军棍,孤就暂时先记在账上,待他日驱清军出川,彻底平定蜀地之后,再功过并处。诸将可有异议?” “是,臣遵命,并无异议!”刘文秀再度拱手答道 “臣等并无异议!”帐内诸将异口同声道。 “好,若是如此,就请诸位打起精神来,以最快速度完成大军部署,尽快攻下保宁,以免夜长梦多!”孙可望大手一挥,再度下令。 他要趁着自己还在这里的时候,监督全军攻下保宁,以战功树立权威。 毕竟,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知道,乱世之中,若无血统,只能是靠战功确立权威,孙可望自然也要如此。 第十八章 调虎离山 从保宁城的西北方向流过,绕了一个大弯,又在其东北方向突然转头南下的嘉陵江,和城北高耸陡峭的山脉一起,将保宁给彻彻底底地围成了一座孤城。 所谓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是它,所谓逃无可逃,瓮中之鳖,还是它!如此险境,攻守易势,更是转瞬之间。 而作为陕西入川的桥头堡,千百年间,保宁城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兵戈与兴衰,所谓“成王败寇”,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 且说,在三面临水,河宽浪高,北面又有高山峻岭阻隔的情况下,想要突围,要不是走东北方向,沿着北部山脉与嘉陵江支流东河之间的狭窄通道,攻下刘文秀重兵把守的梁山关,要不就是走西北方向,依旧是沿着北部山脉和嘉陵江干流之间的狭窄通道,一路向北,从剑阁,朝天关方向入汉中。 除此以外,便只剩下纵身一跃,跳入嘉陵江,凭借着强大的体力,逆流而上,亦或者是翻越崇山峻岭,穿过百里密林这两条路了。 所以,这也怪不得在连战连胜的刘文秀看来,吴三桂所率的清军选择固守保宁,分明就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这天午夜,子时刚过,保宁城内便已经兵马云集,一场在这乱世之中,早已经司空见惯的突围行动也即将展开。 按着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郝浴四人的计划,突围的部队分作了两部:一部由留守保宁的各级官员,入川大军的主力构成,是真正的突围部队;另外一部则是由保宁城内残存的三千余平民,两千余残兵,以及吴三桂麾下猛将吴国贵率领的决死队构成,负责吸引城外明军的注意力。 “王爷,可是一切皆已准备妥当?”郝浴看着大摇大摆而来的吴三桂和李国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担忧。 “郝大人放心,提前派出的哨马已经摸清楚城外西贼的状况了,一切如我们所料,西贼正在连夜调整部署,今晚正是突围出去的最好时机。”吴三桂朝着郝浴拱了拱手,随即又扭头看向了同在一侧的李国翰,说道: “李将军,一会等城东那边将西贼吸引过去之后,我带人在前面清理贼兵,开出道路,你务必控制好军队,保护好钦差大人和巡抚大人。” 李国翰闻言,立即抱拳称“是”,这看得巡按御史,同时也是清廷委派的四川钦差郝浴郝大人十分满意,更是连连点头! 且说,自从今天上午决定突围开始,吴三桂三人对自己这个钦差的态度便极尽恭维,大小事务更是都来请示,俨然就是巴结讨好之态!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三人奉旨前来,却损兵折将,最后更是连保宁都保不住,就算最后成功突围,安全退入了陕西,没有自己上书求情,恐怕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郝浴虽然对于军事不甚了解,但是出生世家大族的他,对于官场朝中之事,自小便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清楚? 当然了,如今不过为官两年有余,现在的郝浴还远没有原本历史上的那般稳重干练,但也别把他当傻子。他早就看不惯嚣张跋扈的吴三桂了,现在不过是陪对方演戏罢了。不然,万一被吴三桂抛下,或者是在乱兵之中杀了,那可就太不值了。 吴三桂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更没有因为被奉承了几句就飘了,但是他也无能为力,毕竟兵是别人的,现在只能是低头配合,待退入汉中之后,是上书弹劾还是替人求情,就得看朝廷的意思,再做打算了! 这样的乱世,手里有兵的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性命,更别说是文官了。那点所谓的聪明,所谓的通透,在刀锋面前,其实还真的什么也不是。这一点,郝浴是清楚的! 而城外的情况也如同吴三桂所料的一样:分散在各个关隘的大西军还没有成功集结,为了避免被清军趁机偷袭,原本部署在城外四五里地之外的数千大西军并没有立即调整。 其实,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刘文秀,都完全没想到吴三桂居然会当晚就突围,对于城内的行动,更是毫无察觉。 他们现如今正在位于梁山关的中军大帐中筹备过两日围攻保宁,歼灭吴三桂主力的计划,每一个都信心满满。孙可望甚至已经开始憧憬破城之后,自己亲自审判吴三桂这个民族败类的情景了。 可戎马一生,能够从辽东打到云南,最终掀起三藩之乱,差点推翻清朝的吴三桂,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不止是孙可望,刘文秀看不透他,便是自以为聪明过人,早就看穿吴三桂小心思的郝浴,也被骗了。 没错,真正的诱饵,是由城西突围的部队,反而是由城东突围的所谓两千老弱病残,早就被关宁军的老兵们替代了,加上吴国贵带走的一千决死队,这才是吴三桂控制军队所依仗的核心力量。 而所谓的开路部队,又是由吴三桂的亲兵和李国翰的汉八旗兵所组成的,到时只要趁乱汇合吴国贵所率的主力精锐,想要突围出去,并不是难事。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刚刚吴三桂和李国翰如此大张旗鼓的原因,为的就是稳住军心,而那两千老弱病残,此时都对救他们一命的吴三桂感恩戴德,听话的很,同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想要让他们去送死的郝浴。 至于郝浴所谓的“丢失保宁,于朝廷法理所不能容。”那就真的是书生意气了。清廷要不是无人可用了,哪里会再次起用自己? 就凭这一点,吴三桂便可以笃定,只要自己能够突围出去,清廷非但不会怪罪,还会主动给自己加官进爵,扩充军队! 说到底,吴三桂,洪承畴,尚可喜这些大汉奸的价值,就是各地风起云涌,让清廷头疼不已的反清英雄们提高的。 如果没有他们的拼死抵抗,这些清廷的走狗,也就一文不值了,更加不会有顺治停止跑马圈地,放宽逃人法的政策。 回到眼前,城东吴国贵已经领军驱逐百姓作为挡箭牌出城,三千多百姓居前,身后是三千精锐战兵。 除了十几个主要的将官之外,其他人都以为城西的才是真正的突围部队。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纪律和士气在这个时代,都属于一流,再加上十几个主要的将官竭力维持,这支军队依旧令行禁止! 而不出吴三桂所料,就在这支部队刚刚出城不过几百米,便被大西军的哨骑给发现了。不到两刻钟,距离他们不过三四里,已经借着黑夜提前潜出城,埋伏在城外羊角墙隐蔽处的吴三桂,也隐隐听到了城东大西军集结调度,从西面隘口行军的声音。 城东的大西军哨骑发现了大批百姓之后,很快就汇报了上去,然后驻守在城东的大西军总兵王继业则是立即做出了判断——城西才是清军突围的真正路线。 随后,除了马上派出哨骑前往汇报之外,一心立功的王继业当即率领全军往城西支援去了,不仅连那些奔涌出城的百姓也不管了,就是大军的营盘,都不要了。 不用说也知道,王继业以为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郝浴等人都将从城西突围而出,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和机不可失。 话说,此时的吴三桂所率的开路军虽然全都隐蔽在了城外的羊角墙内侧,更是有壕沟和夜色掩护,但所有人都不免提心吊胆,屏声闭气,静静地缩在墙内,等待着大西军过去。 而这其中,其实最紧张,最不忿的,还是主将——平西王吴三桂。 一身盔甲,腰间挂着箭袋,背上背着一张硬弓的吴三桂此时正倚靠在羊角墙边上,眼睛直直盯着城北的黑暗处,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一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仕明,仕顺,仕清,起起落落,九死一生,如今才好不容易再次被重用了。可入川以来,威风还没多久,便是兵败如山倒,如今更是身陷绝境,除置死地而后生,别无他法。 有时候,吴三桂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从山海关那一次背叛开始,就错了,难道荣华富贵还没享,就要死在这小小的保宁城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八年前,在关键时候背顺投清,以至于李自成最终败亡,这几年的陕西反清叛乱也被自己一一剿灭,虽然是剃了头,死了一家三十多口,但吴家的荣华富贵,终究是保住了! 其实,吴三桂之所以后悔,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良知,而是因为对失去荣华富贵的恐惧。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困境,他便会为自己当初的背叛行为感到痛苦,可是每一次痛苦纠结之后,他都会选择“大利灭亲”,再次说服自己为清廷效力。 毕竟,对于一个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来说,天大地大,哪里有荣华富贵大? 再一次想明白的吴三桂耳朵微微抖动,随后比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即开始集结,准备利用羊角墙和夜色的掩护,往东汇合吴国贵大军。 而与此同时,城内的李国翰,李国英,郝浴等人,也接到了信号——出城突围! 第十九章 逃出生天 随着吴三桂消失在夜色里,所谓的“开路部队”也随即撤离了城西战场,便是以安全为名,争做突围大军前锋的李国翰,也按照既定计划,一出城便加速行进,很快就与护卫着各级文官,以及随军家属的中军拉开了距离。 而三刻钟不到,反应迅速的大西军便如同吴三桂预定的那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和已经出城的清军万余人马发生了交战。 一直以为城外的大西军早已经被吴三桂,李国翰两部人马清理干净的中军诸将,各级文官们,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激战声,骤然陷入了恐慌之中,郝浴更是急得语无伦次,根本还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到底,这家伙真的就是个军事白痴,便是李国英早就随着李国翰溜走了,他也没发现。要不是还要留着他稳住中军的文官和几个非嫡系将领,为自己突围争取时间,吴三桂哪里需要拉下脸来奉承这种人! 事实证明,就如同对张先壁所部的准确判断一样,吴三桂以三千余百姓为掩护,确实骗过了城东驻防的王继业。毕竟,战场迷雾重重,形势瞬间万变,夜色掩护下,情况更是真假难辨。 而王继业也并非只是因为一心争功,而是战场的局势容不得他耽误时间,因为仅凭城西隘口的三四千兵马,确实很难阻止清军精锐突围。 但是,如果自己及时率领本部人马,从侧面突袭,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就算不能彻底击败突围的清军,也足以将其死死拖住,以待主力大军来援! 只能说,比起清廷的平西王吴三桂,籍籍无名的总兵王继业,对于战场的洞察,还是差得太多了! 等到王继业率军抵达城西战场,吴三桂早已经汇合了心腹大将吴国贵所统领的三千精锐,带着当初关宁军的老班底,根本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便突破了只有几十人留下驻守的大西军城东营盘。 随后,这四五千人马安然无恙地绕过了城东隘口,大西军营盘西侧的低矮山坡,并在此处汇合了李国翰,李国英所带领一千余前军。 到此为止,保宁城中的清军精锐已经基本突围而出,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趁着驻守在城外的两营大西军忙着围困城西的郝浴一部,便立即匆匆启程,朝着剑阁,朝天关方向继续突围而去。 不过,出乎清军所有人预料的是,一过城西隘口,嘉陵江干流上,赫然就是两座巨大的浮桥。 这个时候,一马当先,领军突围的吴三桂不提,便是下面的士卒,也都一个个喜形于色,一时士气大振。 原本,包括吴三桂在内,所有人都以为还要溯嘉陵江而上,闯过好几个大西军设下的关卡,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可现在,既然有浮桥,趁着大西军主力尚未反应过来,只要一过桥,便有千万条道路可走,更不怕什么有追兵跟上了! 于是乎,本就战力强悍,足以和八旗兵一战的关宁军精锐,汉镶蓝旗精锐,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仅仅只是一冲,便突破了大西军在两座浮桥周围设下的防卫。 到了寅时初,不惜马力,一路疾驰的吴三桂,李国翰大军,短短一个时辰,便抵达了苍溪,而且仍旧保持着三千余人的队伍。随即,吴三桂便下令在这个已然人烟凋敝的小县城饮水用粮,同时派出斥候四处侦察,顺便收拢一路掉队的士兵。 虽然到了苍溪,便意味着已经逃出生天,但吴三桂仍旧心有余悸,以至于他还是保持高度警戒。更是在心中黯然叹息:如此险境,比八年前山海关即将城破,自己飞驰而出,去见多尔衮的时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此时的保宁城外,就如同吴三桂大军相对于毫无准备的大西军主力一般,姚之贞,王继业两位总兵也是反应迅速,将被舍弃在保宁城西的一万余清军打得晕头转向。 毫无疑问,剩下的兵将虽然数量更为庞大,但战斗力堪忧,平时随着军队里的核心精锐打顺风仗可以,但如今不仅没了精锐的支持,还群龙无首,别说是逆风突围了,就连有效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原本,姚之贞,王继业两位总兵只是想要两面夹击,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维持住包围之势,不让清军突围成功就可以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王继业率军从东面袭来,之前在姚之贞极其谨慎克制的攻势下,还能勉强维持的清军残兵,却是一触即溃了。 仅仅是接战一刻钟的时间,清军全军便直接进入了溃败模式,乱军之中战马嘶鸣,横冲直撞,四周都是刀光剑影,流矢如雨,惨叫声不断,伴随着谣言四起,使得原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军阵根本就是完完全全地崩溃了。 甚至,还有不少文官及其家属,逃跑不及,摔倒在地,直接死于慌乱间折返回城的士兵的踩踏之下。若不是有总兵严自明带着家丁一直护卫着,郝浴郝大人可能也早就被踩成一滩烂泥了,哪里能逃得进保宁城? 要说这个时候的郝浴哪里还能不明白啊,自己这是被吴三桂,李国翰,李国英三人联合起来骗了呀! 郝浴万万没想到,吴三桂居然阴狠歹毒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自己能够成功突围,居然不惜以上万大军为饵! 不过,由于之前刘文秀已经将张先壁的部队撤了出去,姚之贞和王继业两部兵力不足,又始终没见到吴三桂和李国翰的动静,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清军,心中都不免生出了疑问。 毕竟,以吴三桂,李国翰手下精锐昨日上午的表现,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击溃的,还落下了一地的金银细软,以及不少辎重。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溃败,诱敌深入啊! 所以,还不知道吴三桂,李国翰早已经突围出去的姚之贞和王继业两人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愿意放弃机会,只好尽量控制着军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进攻。 只是,这样谨慎的进攻速度,除了缴获散落在地的物资,俘虏已经完全丧失斗志的绿营清军以外,根本毫无作用了,白白放走了大半的清兵。 而此时,刚刚入睡便被叫醒,在床边得知了吴三桂,李国翰已经舍弃保宁,丢下大队人马,率领数千精锐突围出去的刘文秀,更是一时气急。 但凭借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刘文秀也立即做出了决断,派遣副将王复臣带着五千兵马,一路跟上,只追不打,最重要的还是保存实力,控制汉中入川的必经关隘。 第二十章 三年难定 且说,当郝浴这个清廷特派的钦差大臣回到城中之后,已然是心灰意冷,对局势更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止是郝浴,便是趁乱退回城中的五六千绿营残兵,在得知了吴三桂,李国翰等人居然以上万大军为饵,独自突围之后,更是愤懑不已,稍有人一鼓动,便是成百上千,成群结队,或弃城而走,投降大西军,或大开城门,为大西军明日进城做好准备。 实际上,天还没亮,两个时辰前还拼了命退回城内的绿营兵,这时候已经跑了十之八九。 毕竟,这种情况下,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保宁是绝对保不住的,与其为清廷白白送了这条好端端的性命,还不如换个主子吃粮呢! 而等到第二天天刚一亮,尚且留在城内的总兵严自明,便径直带兵冲进了郝浴的家中,原本是想要绑这个前上司去讨点功劳,换点好处的,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已经上吊自杀了! 无奈之下,严自明只好砍下郝浴的脑袋,对外声称是自己反正“平逆”之时,死于乱兵之中的。 不过,区区一个严自明,手下就剩下一百多个残兵,别说是“秦国主”孙可望了,便是刘文秀也见不到。不过是拿着那颗人头,换了一百两银子罢了。 要是心高气傲,自持气节不凡的郝浴郝大人知道自己的人头只值一百两银子,估计都能气得活过来了! 当天中午,刘文秀派兵控制了投降的六七千绿营兵和几十个清廷文官之后,孙可望才在大军的簇拥下策马入城。 只是,这个时候,作为清廷在四川的临时省会,保宁城内残存的百姓,已经不过三千,民生凋敝,已然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步。 而入了保宁城之后,孙可望除了亲自犒赏三军,收买人心以外,便是立即着手派人前往夔东联系大顺军遗部了。保宁,乃至四川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刘文秀全权处理。 这天中午,刘文秀照例来找孙可望汇报工作。 “文秀来了!”孙可望听到脚步声,一转身便见身材魁梧,一身戎装的刘文秀腰上,赫然就是那条亮闪闪的金腰带,随后不由得微微一笑。 而此时,孙可望身侧昂首直立的张虎,看着刘文秀日日都将如此贵重的宝物戴在腰上,心中不免微微发酸。 其实,这便是刘文秀将其日日系在腰上的目的了——这样的宝物,不显耀于人前,那就没意思了。 别看刘文秀表面上低调内敛,儒雅稳重,但骨子里却是一个争强好胜,还有点固执的人。又或者说,刘文秀两者兼备,所以才造就了那么一个能文能武的理想主义者! “秦王!”刚刚入门的刘文秀躬身一礼,便又立即恢复了庄严的神态,拱手抱拳朝着孙可望汇报道:“张先壁已经遣送回昆明闲住,其部三千余人也都已经打散,分配到各营之中,而前几日聚众闹事的那些军官,斩了两个带头的,其他的也都已经处理完毕了。” 张先壁被刘文秀下令打了五十军棍,然后又被剥夺了军职,那些一直跟着他的部下,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暗示,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也跟着遭殃,居然鼓动士兵为张求情,要求刘文秀将其恢复官职。 如果这还是在原明军,而不是在大西军,或许事情就成了,可这些***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初之所以被大西军强行收编,便是因为孙可望手里的绝对武力。 所以,不出意外的,刘文秀直接带兵包围了张先壁大军的军营,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带头的人全都抓了起来,该砍的砍,该杖责的杖责,该贬职的贬职,压根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说到底,要立军威,要收拢人心,所谓的“又拉又打,分而治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军纪军法贯彻到底,建立制度,才是强大军队,令行禁止的治本之策! “嗯!”孙可望连连颔首,随后摆了摆衣袖,坐到了身后的位置上,“这事处理得很好,文秀做事,孤向来是放心的。” “不过,文秀知道孤此次来川,除了联系夔东的李来亨等顺军遗部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吗?”孙可望继续问道。 “是臣轻敌冒进!”刘文秀一时激动,声调也跟着大了起来:“臣愿意受......” “不是!”孙可望不等刘文秀说完,当即打断,然后更是直接出言堵死了对方的猜测:“就算文秀败了保宁之战又如何,难道孤还能夺了文秀的兵权,发回昆明闲住吗?” 尽管,刘文秀确实没猜错,而在原来的历史上,孙可望就是那么做的。 说到底,以刘文秀对孙可望的了解,虽然日日系着金腰带,但他心底始终还是不信孙可望真的会不罚自己的,这时候以为孙可望又要旧事重提了! 兄弟之间那么多年的隔阂,哪里是一条金腰带就可以完全消除的啊? “臣......”刘文秀被说出了心里话,一时无言。 “贤弟觉得,击退了吴三桂,彻底拿下四川之后,当前的天下大势如何?”孙可望忽然发笑,而后又轻轻摇头,“我想听真话!” “秦王.....”刘文秀愣了愣,一时间还没弄明白,自己的这个义兄,是怎么了? “贤弟啊,孤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务必要说实话!”孙可望直直盯着刘文秀,随后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咬牙重重地问道:“贤弟,难道你还不信孤吗?” 刘文秀被紧紧握住双手,又闻得此言,四目相交之际,恍惚间更觉得不真实,这哪里是自己认识的义兄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手都被握出汗了,他才再次庄严地回复道:“三年之内,天下难定!” “好!”孙可望大喜过望,这才松开刘文秀的手,一时豪情上涌:“文秀不愧是柱国之才,真可谓是一语中的!” 不得不说,刘文秀在军事上,确实称得上“眼光高远”,更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但是在战术指挥上总是棋差一着,关键时候掉链子。 这个人有当乱世枭雄的能力,能做独领一军的名将,独当一面的重臣,出谋划策的谋士,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但却做不了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他没有孙可望和李定国的那种野心,对大西忠诚,对大明也忠诚,拿孙可望当兄弟,拿李定国也当兄弟,所有谁都能夺了他的权。 这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自身的要求极高,所以不免便陷入了别人设置的条条框框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孙可望要以刘文秀为突破口的原因了——这样的人,道德君子,理想主义者,是最好骗的,也是最容易说服的。 而且,这还是少有的全才,独当一面,经营四川对于刘文秀来说,根本就是绰绰有余。 “......”刘文秀再次拱手,却还是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义兄,变得有些奇怪。 “所以,孤才会想要联系大顺军,才会把皇上迎入贵阳,才会千里迢迢,为文秀而来!”孙可望再度盯着刘文秀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文秀,孤不要名,不要利,这些都太容易了,无需和清廷争夺天下就能得到,孤要的是改天换地,天下一新,你知道吗? 可,若是我们兄弟不同心,我们反清的力量各自为战,不团结,如今的局势,又如何能办得到呢? 孤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孤最担心的,就是连贤弟都不和孤说实话,不和孤同心了。若是那样,恐怕不要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也定不了这天下,挽不得这天倾,驱不除那鞑虏啊!” 刘文秀被孙可望死死盯着,顿时只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羞愧难当之际更是差点热泪盈眶! 第二十一章 此事必有蹊跷 刘文秀率兵一路追击吴三桂大军的同时,早已经归顺了孙可望的谭文和潭弘两兄弟也闻风而动,率部攻打达州、渠县等地。 然后,在刘文秀保宁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川东各地基本上传檄而定,谭家两兄弟才最终得以攻下这两座川东的交通枢纽。 至此,整个四川都掌握在了反清势力的手中,夔东的大顺军余部与大西军也终于连成一体。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早不说,晚不说,突然间就要和刘文秀坦诚相对的原因了——肃清了川东的清军之后,前往夔东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他马上就要启程去和李来亨会面了。 只是,孙可望派往夔东的信使还没回来,王尚礼从贵阳方面派过来的信使,却先一步到了保宁。 原来,孙可望那日突然离开之后,军中朝中便又开始人心浮动了,各种谣言也随着“秦国主”孙可望和世子孙征淇久不露面而越传越广...... 得到消息的孙可望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尽快赶回贵阳,稳住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最核心的部分。 夔东的大顺军余部固然重要,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人也确实是人才,但是和贵阳的殿前军,维系大西-永历政权运行的文官班子相比,孰轻孰重,还是不需要纠结的。 但是,就算自己不能亲自前往,孙可望还是得派人去,而且还不能是刘文秀,不然这股重要的力量今后就很难说是否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其实,不仅是刘文秀还没有完全信任孙可望,便是孙可望,也在时时提防着对方。话说得再好听都是假的,要想驯服刘文秀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得靠战功和绝对的实力。 于是乎,孙可望便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那个便宜儿子孙征淇的身上! 孙征淇的能力固然还不够,但是作为孙可望的长子,带着孙可望的文书,永历帝的圣旨,作为人质,也足以体现孙可望的诚意了! 说到底,孙可望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亲儿子,所以利用起来毫无心理压力,吉祥物就得有吉祥物的样子嘛! 贵阳信使抵达保宁的第二日,派往夔东的信使也回到了保宁,孙可望汇集了两方消息之后,当即决定,自己回贵阳主持局面,准备湖南战事,夔东方面则派世子孙征淇作为代表前往。 第二日,保宁城外,在孙可望的要求下,所谓的“送行仪式”十分简单 “征淇,记住爹说的话了吗?”孙可望停下了脚步,站在嘉陵江的河堤之上,一面遥望对岸的高山,一面问道。 孙征淇闻言拱了拱手,无比郑重地回答道:“父王,儿臣记住了。若是劝说不顺,便去找高皇后,请高皇后出面。” 孙征淇这个时候别说有多激动了,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对自己如此信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不是刘叔叔。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自己一路上展示的本事和勇气,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至于自己能不能做好,是不是担得起这样的重任?这种问题从来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脑中。 所谓“少年意气”,便是知难而上,从不言退,能莽一波便绝不可能苟起来! “嗯,不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说道:“征淇,若是遇到危险,不要一个劲地往前冲。你要记住,保住性命,回到贵阳,你的才华才能有用武之地!” 孙可望虽然心里没把对方当作亲生儿子,但是也不可能一个劲地鼓动别人的儿子去送死,就算是朋友,也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是,儿臣记住了!”孙征淇再次弓腰,拱手答道。 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反正孙征淇没那么胆小,也不可能放过杀鞑子的机会,只不过他明白这个时候,要尽可能让父亲安心。 随后,孙可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直接扭过头看着孙征淇,问道:“若是李来亨或者高皇后问你,朝中是以皇上为尊,还是以秦王为尊,你打算怎么说?” “这......这个......”孙征淇一时答不上来。 孙可望见状,却是微微一笑,心中暗叹还好自己想到了,不然到时候事情就复杂了,然后无比郑重地说道: “征淇,记住了,如果他们问你,你便告诉他们:这皇帝,永昌皇帝(李自成)做得,大顺皇帝(张献忠)做得,永历皇帝也做得,可是杀我良民,占我土地,欺我姊妹的鞑子绝对做不得。咱们自己的土地,容不得强盗来耀武扬威! 我们不是为了朱家守土,也不是为了李家守土,张家守土,更不是为了我孙家守土,我们是为了这三十年来,死去的父辈兄弟,为先帝,为那些殉国的文臣武将们守土。永昌皇帝虽然殉国了,大顺皇帝虽然殉国了,可是咱们守土为民的正气不能消,这国恨家仇,不能忘!” 孙征淇听罢,一时心潮澎湃,热血上涌,当即单膝跪下:“父王,儿臣谨遵教诲!” 随即,父子俩在嘉陵江河堤处告别,一个往东,带着孙可望联合大顺军余部的计划前往夔东;一个南返,准备回贵阳主持大局! 而为了增加接下来湖南战事的胜算,孙可望又从刘文秀大军中调走了原本派来助战的王自奇和卢名臣的两营人马,汇合已经返回重庆的白文选本部之后,直接南下贵阳。 如此一来,殿前军的兵力便扩张到了五万左右,再加上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的本部人马,湖南域内的大西军便有十二万之众,便是大顺军余部不来助战,清军也不会占优。 “将军何故叹气?”王复臣看着一直目送孙可望离开的刘文秀忽然皱眉叹息,心中不免疑惑。 “复臣,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孙可望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了呢?”刘文秀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苦恼:“此事必有蹊跷,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得孙可望有什么阴谋!” 王复臣闻言,忽然凑近,然后在刘文秀的耳边小声说道:“将军,皇上秘密派来的使者,昨日晚间便已经到保宁了,说是带有皇上的密旨,昨晚秦王殿下尚在,属下便将他藏在了军营之中。” “哦,快带我去看看!”一听到永历皇帝的使者来了,刘文秀脸上的愁云立马散去,换上了一张欣慰的笑脸。 说到底,刘文秀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彻底信任孙可望,孙可望把金腰带系在他腰上的时候,刘文秀确实感动,孙可望和他坦诚相对的时候,刘文秀确实差点就热泪盈眶了!兄弟俩的嫌隙确实少了很多。 可是,事后仔细一想,刘文秀却又觉得不对劲了,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孙可望要干什么,他难道真的变了? 第二十二章 夔东 孙征淇从保宁出发,一路向东,抵达夔州府万县之后,才由陆路转为水路,由谭文,谭宏两兄弟亲自护送,顺流而下,进入了李来亨控制的兴山县域内。 虽然路途遥远,足足走了半月有余,但孙征淇满心的好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谭文,谭宏两兄弟对这位世子殿下的极尽奉承,都让他欣喜若狂,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万千豪气,更是立志要趁此乱世,做出一番滔天的事业来。 这个时间,虽然李来亨在兴山县建立根据地还不到一年,但是由于措施得当,将士卖力,当地的交通,社会生产,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要说,若不是李来亨主持大局之时,局势已经崩坏到了大军即将覆灭的地步,受困于夔东的穷山恶水之中,以李来亨的能力,予他一省之地,虽不能保证如孙可望治滇一般,但也足以搅动一方天地。 毕竟,便是兴山县一地,在李来亨治理之下,也能基本上保证数万军民的基本物资供应。要知道,如此高山峻岭之间,人烟稀少,土地稀薄,生产极不发达,从来都不是养兵之地。 不过,在李来亨一面组织本部士兵开垦屯田,自给自足,一面招徕荆州,勋阳等地不堪清廷残暴统治的居民来恢复生产之后,当地的生产力水平很快便得到了提高。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来亨为了保护地方的生产和军队物资供应,取得山区缺乏的物资,更是严格实行保护民间贸易的政策,下令禁止军队士兵抢掠商贩,还派人前往附近州府收购食盐和铁器。 而由于李来亨的贸易保护措施得到了极好的落实,荆州以西的百姓往往私自往来兴山一带同农民军贸易。这也使得夔东地区的抗清武装直到十余年后被优势清军扑灭之时,也能基本上保证当地近十万军民的物资需要。 只不过,这样的条件之下,能维持大军生存便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成绩了,整个夔东近十万军民,近两万战兵,与清军斗争了十几年,没有战马,盔甲,火器等装备的补充,哪里还有可能恢复原本大顺军老营的实力? 而做出这样成绩,最终宁死不屈,于茅麓山举家自焚而死的李来亨,也真可谓称得上:“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其实,由于史料缺乏,后人对李来亨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李自成的侄儿李过的养子,在大顺军联明抗清后才崭露头角,成为主要战将。 当然,还有一个说法,若是大顺朝没有覆灭,由于李自成没有子嗣,侄子李过才是大顺的第一继承人,而他的养子李来亨,在某种程度上,极有可能成为第三代大顺皇帝,或者是辅佐幼帝,独掌朝纲的大顺摄政王。 孙征淇骑马行进在山腰的石道上,举目四望,发现眼前的这些石道居然都是新修的,大部分都是用自然石块依山势而建,分布在山腰与沟谷的两侧,有的甚至长达数里,蜿蜒壮丽! 在兴山知县等地方官员的带领下,孙征淇和亲兵来到了李来亨在兴山县七里坪设置的帅府,终于在帅府外见到了这个大顺军余部名义上的统帅。 “秦王世子,太子少保孙征淇,见过李将军!”孙征淇微微弓腰,拱手抱拳相对,心中早已经激动万分。 一路上,他已经在不经意间向见到的所有人透露了自己的新身份——太子少保,然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无数赞美奉承之词。 “世子殿下客气了。”李来亨一面说,一面摆手,做出欢迎之势,将孙征淇迎入了帅府之中。 随后,两人一番寒暄,又在孙征淇的强烈要求下,李来亨只好先将其带往李自成遗孀,大顺皇后高桂英的住所,前往觐见。 这是孙可望千叮万嘱的,到了兴山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觐见高皇后,说明来意,以争取李来亨的信任。 孙可望丝毫不怀疑李来亨反清的决心,但毕竟现在夔东的大顺军余部,至少有一半的兵力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要想将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三部人马全部笼络过来,可能还是得高皇后最终出马。 这就得追溯到“潼关之战”失败之后,大顺军两路撤退,最终因为李自成意外身亡,其部下也主要分成了两大部分抗清,分别由郝摇旗、刘体纯和李过、高一功率领,而由于南明小朝廷衮衮诸公的刁难挑拨,私心自用,两路大军渐行渐远,再难形成合力。 而袁宗第和刘体纯、郝摇旗两人一样,都与李来亨不同,隶属于另外一路大顺军。所以,李来亨实际上并不能统帅他们。 而且,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三人早已经看穿了南明小朝廷的真面目,早在五六年前,便已经实际上脱离了对方的指挥,独自成军。 不说其他人,便是原大顺军中的右营制将军,受封“绵侯”的袁宗第,在郏县之战后便开始独领一军作战,在大顺军攻占陕西各地的西北大战之后,又先后南下湖广援助被左良玉攻击的湖广白旺部,北上驱逐骚扰河南的刘洪起,可谓是战功赫赫。 但是,与何腾蛟联合抗清,进入湖南后,他的军事才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运用,在失去了对右营诸将的领导地位,手下只剩为数不多的军队之后,便再无战绩了! 不止是袁宗第,就是作战英勇,屡败清军且颇有野心的郝摇旗,也因为参与了永历朝廷的内部斗争,为了筹集军队粮草,大规模拷掠士绅富户,和广西明军冲突不断,再也不能容于永历朝廷。 甚至,便是和永历朝廷没什么冲突的刘体纯,也很难说就会同意。 因为这是最先看清楚南明小朝廷真面目的人,还曾一度前往陕西抗清,不仅勇武,而且谋略不凡,在地方治理上甚至强过李来亨,更是李来亨率部抵达之前,夔东抗清力量实际上的最核心人物。 试问,这样的三个人,又如何会轻易相信永历朝廷,亦或者说投靠了永历朝廷的孙可望,是可靠的? 换句话说,这三个人抗清的决心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他们早已经对南明小朝廷失望透顶,没有任何信任了。 他们可以抗清,可以配合作战,但是想要让他们再受节制,打那些稀里糊涂的窝囊仗,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十三章 会议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去打岳州?酋王尼堪的十万清军可是马上就要到了啊!那可是真的满州鞑子!” “就咱们这点兵马,这点装备,不说火器了,便是盔甲,战马都不齐,如何能拿下南岸那十几座城池?便是拿下了,那得死多少将士?又如何守得住?” “近十万军民,若是一齐出动,仓库里的存粮也仅仅够维持三四个月,到时若是久攻不下,又入了冬,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且不说这些,咱们若是出山东进岳州,该由谁来指挥?这仗又如何打?谭家三兄弟去不去?王光兴去不去?若是他们都不去,我们为什么要去,若是他们也去,他们归谁指挥?是我们指挥他们,还是他们指挥我们?” “我今天可把话撂在这了,便是让谭家三兄弟,王光兴指挥都成,但老子绝不再听那些个啥子太保,少保,督师,监军的了。不然,便是这两三千兵马,也得全都搭进去。” 兴山县七里坪的帅府外,日出之后不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还没到中午,秋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且说满心豪情壮志的孙征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一腔热血,居然会被这些大顺军的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给硬生生地泼灭了!就好像,外面的秋雨,不是落在了屋顶之上,而是滴在了他的心里。 秋雨绵绵,李来亨的帅府之内,驻守巴县陈家坡的刘体纯、马腾云,驻守大昌县的袁宗第,驻守房县羊角寨的郝摇旗,驻守大宁县的贺珍,驻守巴东县的党守素,驻守巴东县平阳坝的塔天宝,这些大顺军的骨干,元老们,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而谭文、谭诣、谭弘三兄弟驻于万县,王光兴驻于施州卫,一方面是路途遥远,另一方面他们并不是大顺军本部之人,所以并没有赶来参与会议。 “诸位将军莫要着急,且听晚辈说几句!”孙征淇挺了挺腰,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一开始还满怀信心,老老实实地解释,一点也不敢怠慢: “酋王尼堪的十万大军确实是准备要到湖南了,可是西府大将军李定国的七万大军也已经在湖南部署,秦王也即将率五万大军入湘,到时会先北上常德,岳州,与诸位将军汇合。 至于诸位将军担心的装备,粮草问题,秦王也已经责令工部筹备了一万人的装备,粮草更是不缺,到会师之日,必然系数给予大军。 在此之前,保宁之战缴获了不少清军的盔甲,火器,刀枪盾斧,现在应该已经运抵万县,五日之内,谭文便会亲自运送过来,足可装备两千将士,更是有三门千斤重的火炮和不少火药炮弹。 还有指挥的问题,秦王也已经有了吩咐,不设监军,督师,晚辈更是任由李将军调遣,谭家三兄弟的兵马也归李将军指挥,其余诸将,包括王光兴在内,只要出山抗清的,都必须由李将军指挥,一军之中,断不能有二帅。” 孙征淇说罢,围坐在长桌边上的大顺军各部将军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议论声纷纷。很显然,这些条件很诱人了,也很有诚意了! 可是,这里的哪个人不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别说是活人的话了,便是死人的话,他们也不信。所以不出意外的,稍稍过了一会,见李来亨没有说话,脾气暴躁的郝摇旗便第一个出言质疑了! “这样的话,老子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初隆武皇帝许诺的,比这个还丰厚,可实际上呢?当兵打仗,不说装备和军饷了,便是粮草也不发,还要我们自己筹集。”郝摇旗一说起这些往事,便愤懑不已,气得牙根痒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旦我们自己筹集,谁知道又会引得朝中多少大臣弹劾?贼性不改,寇就是寇,鱼肉百姓,国仇家恨,厥罪滔天......呵,这样的事情,我可还是历历在目呢!”刘体纯冷哼一声,轻轻摇头,看起来根本不信孙征淇嘴里说出的话。 “郝将军,刘将军,不是这样的......”孙征淇再次拱手,说话虽然着急且笨拙,但态度可以说得上极度尊敬了:“秦王说了,在击退清军主力之前,荆州南岸,岳州西部的十几座城镇,都将由大顺军掌管,若是我们不履行承诺,这两地的粮草由诸位自取。便是我,也任由诸位处置!” 为了争取大顺军的支持,取得他们的信任,孙可望甚至已经做好打算,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让出一部分地盘给大顺军自治,只要是在前线,可以分担清军的进攻压力即可! 而最后的那句话,则是孙征淇一时着急,自己加上去了,倒不是孙可望的原话。 “我也说几句吧!”李来亨环视一周,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出言相助了。只见他朝着南边贵阳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严肃道: “此番朝廷兵分两路,皆是大获全胜。如今四川全域已经收复,国贼吴三桂更是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入汉中;大汉奸孔有德也已经兵败自杀,广西全域,湖南大部都已经光复,如此大好的局面,堪称‘甲申之变’以来头一次。 我也知道大家困难,咱们现在甚至连一千骑兵都凑不出来,又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可不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时机,趁着清军疲弱,出山抗清,获取补给吗? 难道,因为我们疲弱,就要放弃这个机会吗?难道就因为那些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担心,就要畏手畏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吗?” 帅府之外,雨水哗哗啦啦,越下越大,帅府之内,大家都陷入沉默,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了,看得孙征淇着急万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确实不知道前几年大顺军联明抗清的惨痛经历,所以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曾经叱诧风云的英雄们,就不能相信自己,如此大好的局势,就不能答应出兵。 明明,自己没有说谎,也没有说错话啊,他们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难道,国恨家仇之下,不应该宽宏大量一些,不计前嫌,再次携手吗? 从这里就能看出,孙征淇确实是太年轻,他只知道书本之上,美化之后的历史,只知道精忠报国,却不知道每一段历史的背后,都有阴暗的一面,更不知道大顺军联明抗清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几十万军民打成了几万,还得遭受猜疑,排挤,骂名......如果是为了抗清,这也就算了,可看着自己的兄弟,亲人,因为南明小朝廷的内斗,补给不足,友军出卖,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清军却越来越强,谁又能不心寒呢? 李来亨难道不心寒吗?人生的前二十年在反明,后二十年在抗清,他的父辈,他的亲人兄弟,甚至可以说,他的皇位,都是被清廷夺走的,一辈子都在苦苦斗争,明清对他来说都是大仇! 可是,他的心中还装着百姓,还装着国,相比起腐烂到根的明朝廷,他更恨残暴无度的清廷,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而是满清的残暴让他这个闯王的后代,根本没得选! 但是,其他人,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原本大顺军的中高层将领,这些“潼关之战”便已经实际上分裂出去的大顺西路军,却不是那么想的。 且不说他们与南明小朝廷的矛盾隔阂,对南明小朝廷已经极度不信任,便是在李过手下一路成长起来的李来亨,他们其实也还没有那么服气。 毕竟,李来亨是几个月前刚刚到的,大家相互间还不够了解,而且论起辈分,李来亨其实还是小辈呢! 别说李来亨了,便是六年前,荆州战役忠贞营各部战败后,李过、高一功等部退入巴东一带休整的时候,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就没有采取一致行动,而是留在湘西山区或者是南下广西。 所以说,连李过,高一功的指挥都不听的几人,又怎么会对初来乍到的李来亨言听计从呢?若是这次出兵,岂不是今后就得归李来亨指挥了? 更何况,如今大顺军面临的困境是实打实的,对所谓友军的不信任也是实打实的,想要合作,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便是孙可望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没有留在贵阳安安稳稳地适应国主生活,而是东奔西走的原因了。 现在他铁了心要抗清了,可是李定国不信他,刘文秀不信他,李来亨虽然也不是很信,但是还愿意一试,可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呢?却是根本不信啊! 所以说,南明不是没有机会,大西,大顺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因为历史包袱太沉重了,一次次机会就这样,因为猜疑,不信任而丧失了! 孙征淇见众将还是无动于衷,一时间备受打击,心情沉重,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苦恼不已! 第二十四章 立场问题 说到底,孙征淇和李来亨,其实立场还是不一样的,和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大顺军老将的立场更是大相径庭。 孙征淇脑子里只有父亲交代的任务和他所以为的抗清大业,至于这帮人出兵之后会怎么样,是死是活,则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倒不是孙征淇天性凉薄,心肠歹毒,而是他以为,只要去抗清,就是光明的,就不会有问题,大家都在做正义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错呢? 而且,他还没有那么丰富的军事经验,根本不清楚数万军民一起出征所需的巨大消耗,更不清楚夔东对于大顺军余部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李来亨除了抗清以外,还要考虑如何团结大顺军余部,如何带着这些人发展壮大。对于他来说,抗清重要,可是大顺军一样重要,两者对他来说都是无法舍弃的。 可若是贸然出兵,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支残军恐怕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 因为,这已经是大顺军最后的力量了,而夔东则是大顺军最后的根据地了,必须在保护好这两者的前提下,才能去抗清。 所以,在出兵的问题上,李来亨虽然表了态,也希望出兵,这样他也能借机重整大顺军,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但是并没有孙征淇想象中的那么积极。 至于其他将领,对此事,其实并不那么热衷,除了对于孙可望和永历朝廷的不信任以外,还有一点便是王关兴就在长江南面,要是对方不去,而己方的主力去了湖南,到时再回来,这个家就不一定还是自己的了! 其实也正是因为大家的利益总是不同,所以许多事情谈来谈去都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一个威望足够的人出来拍板,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这倒不是什么个人的勇武在起作用,而且这个威望足够的人,必然是已经对了很多次的,所以说,大家相信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可不可行,而是相信这个人还能带着大家赢! 又或者是,这个人的身份地位足够高,在这个时代,便是正确,无可置疑的正确! 就在孙征淇心中五味杂陈,脑中乱成一团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袁宗第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看了李来亨一眼,然后又扭头环视了一圈,冷哼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都不想得罪人,那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说罢,平日里不喜言语的袁宗第径直看向了孙征淇,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 “世子,你现在是这么说,可等我们到了湖南之后,恐怕就不一样了吧?让我们去攻岳阳,直接面对清军主力,这是什么心思,恐怕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两千人马的装备?就凭这个就想让我们兄弟去卖命?不可能!” “老袁!”袁宗第话音刚落,一向稳重的刘体纯也站了起来,连忙朝着李来亨和孙征淇两人拱手陪笑:“世子,来亨,老袁这个人说话直,你们不要介意啊!” 袁宗第打仗可以,但是为人处世,就不得门道了,性子又冲,说话又直,不熟悉他的人很难和他相处。 而刘体纯的性子则是截然相反,凭借着这几年在夔东圆滑妥当的表现,已经积累了极高的威望。而他对孙可望和永历朝廷,都是不信任的,所以对这件事也并不积极,但是也没有很大的抵触。 换句话说,刘体纯想要抗清,但是又没有把握,担心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夔东基地毁于一旦。所以他心里也没有注意,而且极其矛盾。 因为他也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才是对的,唯一明确的希望就是保住这支军队,这块土地。 而这,其实才是身处时代的人,最常见的状态,并不是谁都能接触到那么多信息,进而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所以,眼见袁宗第已经把话给挑明了,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代表自己这一方说话。 “世子,其实我们也不是不信你,而是还需要再慎重地考虑考虑,毕竟打仗不是儿戏,要粮草,要兵丁,还要装备补充......我们大顺军就剩这些人了,死一个就少一个,这些可都是我的兄弟,你说我怎么忍心?” 此话一出,孙征淇一时更是无言以对,他既不能说对方说得对,也不能说不是,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啊! 其实,这个时候,孙征淇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原本的美好期望和现在的实际状况,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他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时间根本就是难以接受。特别是,他刚刚还那么老实的,一条条地解释了,可这些人还是误会了他! “刘将军,我知道,但......”孙征淇一脸难堪,最终还是勉强回答,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袁宗第那暴脾气给硬生生地打断了:“你知道什么?死的又不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兄弟,你知道什么?” 其实袁宗第也不是故意要刁难他,只不过心中憋着一股气,一股窝囊气,此时孙征淇不过是不幸被当成了靶子而已。 但是,孙征淇原本都已经打算留在这里作人质,和大顺军同生共死了,结果却被这样误会,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他这种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哪里能忍得了?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镇得住他,结果忍一时,越忍越气,最终忍无可忍。 只听“砰”的一声,孙征淇一拳锤在了长桌之上,大声吼道:“我孙征淇生是人杰,死为鬼雄,便是此战死了又如何?”然后又转身看向李来亨,怒目圆睁,斩钉截铁道: “李将军,匡扶天下,驱除鞑虏,便是此时,若是将军敢战,孙征淇愿为先锋,要死,也是秦王孙可望的儿子第一个死,还轮不到其他人来丢-人-现-眼!” “说得好!”就在帅府之内一时骇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外又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喝彩声。 众将闻声,纷纷扭头看去,随即齐刷刷站了起来,眼中便都只剩下了惊讶——高皇后一身戎装,身后更是跟着十几个女兵,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腰刀走了进来。 李来亨见高桂英居然来了,当即让出了主位,其他诸将更是噤若寒蝉,直直看着高桂英昂首挺胸走进来,然后端坐在主位之上,没有一个人敢落座。 而高桂英也难得摆了一次架子,环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先帝仙逝之后,吾好久没穿上战甲了。今日听闻大军即将出征湖南,所以才披上战甲,来此请战!” “皇后!”众将闻言,直接齐刷刷地跪下,拱手抱拳以对。 高桂英作为永昌皇帝李自成的遗孀,可以说是整个夔东大顺军余部中最德高望重,也是每一个将领都得给面子的人。 只不过,高桂英性子软,李自成死后,便不再过问政事,军事,所以在军中的存在感不高,但她的身份就摆在这里,又有李来亨誓死效忠,所以说话的分量,自然还是在的。 退一步说,就算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些人不认,他们能保证手下的将领不认人家高皇后?若是因此闹了一番,保不齐整个队伍的人心就散了。 所以,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这三位主事的将领也得卖面子给高桂英! 这一点,高桂英自然是想到了,不然她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诸位将军,平身吧。”高桂英微微挑眉,一面高声说道,一面抬手一挡,阻止了想要开口说话的李来亨,然后才站起身来,说道: “吾明白诸位将军的担心,时局艰难至此,抗清举步维艰,我数万大军困于此荒山一角,民敝马乏,确实难以一战。可难道大家忘记了吗?忘了先帝,忘了兄弟姊妹,忘了百姓们了吗?” 高桂英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众将,又继续说道:“吾能理解大家的担心。可若是因为这些担心,便失了胆气,咱们这数万大军,还不如现在就散了呢!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得有一腔热血,也得有一身腰胆,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啊!此时若是不战,何时战?此时若是不能战,何时能战?此时若是不敢战,何时又敢战?” 众将依旧无言,面面相觑,心虚不已!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所谓的理性占上风了,而是立场问题。所谓军事已经上升到了政治,站队成了关键! 或者说,出兵和不出兵,其实本来就不是对与错的区别,而是选择的问题。是选择一直苟着,还是选择再冒一次险? 苟着,无所谓对错,至少暂时可以保存有生力量,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没有出路的,终究难逃被剿灭的结局。可是冒险就很难说了,对了大顺军从获新生,错了大顺军就此泯灭! “吾希望诸位将军可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大西军败了,咱们也必败无疑。只有大西军胜了,咱们才有机会。与其在这一隅之地苟且偷生,不如好好谋划,拼它一拼!诸位可是明白?”高桂英又继续说道。 众将一时默然,再度无言,只能垂头看地。 “如果谁不愿意去,谁没了胆气,我李来亨给他发路费,让他离开。便是死,我李来亨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样的懦夫不配和我一起死!”李来亨当即起身,出言襄助。 其余众将见状,也有几人当即起身,表示毫不惧死。如此一来,局势便是瞬间逆转,迫于形势,其他诸将也只好起身表示自己也一样! 而刚刚一时忍耐不住,发怒之后,心中便后悔不已的孙征淇看到这一幕,也才稍稍缓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不是太丢人! 第二十五章 要粮要命 十一月中旬,长沙府的气温日渐寒冷,天气也变得阴沉,秋风凛冽,呼啸而过。 通往宝庆和衡州的官道上,逃难的人群和牛车越来越多,不时传来妇女儿童的哭叫声,男人的争执吵闹声。 早在好几天前,李定国便开始下令动员长沙府,衡州府的百姓撤离。 只是,由于信息传输不便,百姓守土,直到前日清军的哨马出现在了湘阴一带,被大西军哨马发现并击退之后,逃跑途中杀了几十个乡民,消息随着逃难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才使得如今到处人心惶惶,似乎再不跑,大家就都跑不了了一般。 不止是长沙府,衡州府各大城镇的居民也在逃亡,便是南下官道附近的村镇,也已经十室九空,食物紧缺,物价哄抬,抢劫财物的事情到处都是。 尽管李定国早有预料,已经下令冯双礼,马进忠派出军队维持秩序,但寒风之中,人们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又携带了大量的物品,道路之上还是出现了许多因病,或者是体力不支而倒地不起的尸体。 只能说,如此局势之下,便是军队的物资也不充裕,提供的医药,食物等救助基本上是杯水车薪,而李定国已经是治军有方,辖下军队不仅少有趁乱打劫,还勉力维持秩序,打击盗贼。 这得益于李定国东进湖南时,制定了约束部下的兵行五要:“不杀人、不放火、不奸淫、不宰耕牛、不抢财货”,为的就是能让兴复地区的百姓能对大军有个好印象。 不过,就算如此,乱世之下,百姓对于军队,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便是军纪严明的李定国大军,也一时没有改观。 毕竟,无论如何,大军还是要征粮的,而这个世道,粮便是百姓的命,谁征粮,老百姓都不会喜欢! 长沙府宁乡县的官道两侧,田地里的村民看着浩浩荡荡朝着长沙城方向行进的大股军队,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眼神里既有恐惧,也有希望。 恐惧是因为这是军队,希望也是因为这是军队!当兵的虽然没一个好东西,但比起鞑子,那就已经是活菩萨了。就是不知道这次行军,是不是又是所谓的“战略转进”,然后把土地拱手让人。 “妈的,刚刚收完粮就又跑了,等鞑子过来,还他娘的要收一次,那些收粮的不是说李定国很厉害吗?怎么跑了?”官道旁的田地里,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破旧粗布衣服的宁乡青年唐大升一脸不屑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然后,一个长满老茧,手背黝黑的宽大手掌“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唐大升吃痛一缩,“啊”地叫了一声。 打人的是唐大升的老爹,手上拿着一个小锄头,微微佝偻的背上背着一个装满杂草的背篓,站在那里,身上也是一件破旧的粗布衣服,只是裤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说话了,还要说,要是被听到,传了出去,怎么办?你是想害死我们吗?”唐老爹指着儿子,尽可能压低声音,一脸怒气地教训道。 “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公家收粮和鞑子收粮能一样吗?”这对父子身旁,一个衣着照样邋遢破旧,一样高高瘦瘦,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唐大升的弟弟唐二升摇了摇头:“哥,这次可不是我不懂,是你不识大体了。公家是要粮,鞑子可是要命的!” 唐二升和唐大升,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向来存在争议。唐二升总是想着自己有一天要去杀鞑子,要为国尽忠,所以对于公家的事情向来举双手赞成。唐大升则是更看重自己的粮食,谁来收粮他都要抱怨几句,虽然也只是仅此而已! 而他们的老爹,家里的真正的话事人,一贯以来的态度就是闭嘴干活,别老是说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免得祸从口出。 “有什么不一样?公家收的粮就不是粮?不一样收到了五年后?”刚刚被打了一巴掌,原本就不服气的唐大升直接伸手过去,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而且,收粮的还不是刘家?公家和鞑子这样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怎么就不见换个人收粮?” “啪,啪——” 这次是两巴掌,唐老爹向来不允许两个儿子谈论这种事,可这两个儿子,年轻气盛,就是屡教不改。 唐老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这两小子总是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难道不知道像他们这种小民,无论说什么,粮还是要交的,饿还是要挨的,这粮食该是谁收还得是谁收,除非人都死绝了。 各自都挨了一巴掌之后,这两兄弟总算是都闭上了嘴巴,父子三人再次抬头,只见到了大军的尾巴烟尘滚滚...... 另一边,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李定国一点也不敢懈怠,这一天已经赶到了衡山县,准备在此地召开作战会议。 这个时候,李定国通过冯双礼派往前线的哨马,已经收集到了关于尼堪大军的,更多更详细的消息,可谓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军情显示:清廷所谓的十五万大军,真的是十五万大军,这并不是虚张声势。 不过,“喜”的同样是这件事:根据侦察,那十五万大军,似乎只有五六万八旗兵,真满州兵更是只有其中的一半,其他的都是包衣阿哈,战斗力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虽然同样是包衣阿哈,但如今的包衣阿哈和入关以前的包衣阿哈,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自然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湖南当前的局势并没有很大的好转,甚至因为李定国已经调了窦名望率领近万大军回防广西,湖南方面,大西军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一些。 但是调兵回防广西的决策,在这样的局势下,无疑显得更明智——若是最终在湖南敌不过清军,还能依仗湘西,桂北的大山,保住大部分新收复的土地,再徐徐图之。只要拖到夏天,清军主力必然要北返休整,到时再发起新的攻势便是了。 因为,这一仗,就算孙可望率部前来助战,李定国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不留有后手,万一战败,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定国从来不是盲目乐观的人,局势如何,是急是缓,他都有着比常人更准确快速的判断。 而根据窦名望发回来的消息,广东方向的清军实力并不算强悍,作战的决心似乎也不强,更多的是在试探。窦名望率部一攻,清军便又撤出了梧州城,根本不敢恋战。 第二十六章 打到昆明 李定国的战略计划依旧没有变——诱敌深入,重创清军。 只不过,在得知了尼堪大军中,包衣阿哈数量如此庞大之后,对于杀伤大量满州兵,李定国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说到底,现如今大西军的实力还是不够,诱敌深入可以,大量杀伤可以,但是打一场出人预料的歼灭战,却几乎不大可能。 除非,孙可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尼堪大军的后方,然后在突袭成功的情况下,十几万大军对十几万大军,在湘江平原上血战。 可就算孙可望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尼堪只注意到李定国大军的溃退,以为大西军不堪一击,继续追击,进而掉进包围圈,但大西军真的能承受得住和清军在平原血战的损失吗? 如果一个政权三分之二还要多的野战军队失去了战斗力,而他的对手,还能拿出同样数量的野战军,以及大量的仆从军,那这仗就没有打的意义了! 当然了,这只是预设的最极端情况,无论是大西-永历复合政权,还是清廷,都做不出这种蠢事来。 毕竟,不止是大西-永历复合政权消耗不起,清廷的核心——八旗兵如果损失了一半的力量,那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三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吧! 不过,在满清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这里,这种可能是完全没有被设想过的。 作为当前清廷稳定西南局势的最佳人选,尼堪身份显贵,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第三子,曾参加过清军攻打朝鲜、平定江南和剿灭李自成、张献忠、以及姜瓖的军事行动,作战经验非常丰富。 当然,之所以说他是最佳人选,主要还是站在了顺治皇帝的角度上。 这个时候,满清朝廷那些能征善战的老将,根基深厚的权臣,基本上都已经因为疾病和内斗死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顺治皇帝亲政之后,才能如此轻易地,借着清洗多尔衮一派的机会,重掌大权,甚至可以说,完成了满清朝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中央集权。 所以,选择清廷之中,其实算不上军事最佳的尼堪,而不是其他老臣,权臣,对于顺治皇帝来说,才是最佳的选择。 换言之,不止是南明小朝廷,大西军内部有矛盾,清廷内部的矛盾其实也不小,只不过是清廷的内斗往往只在上层进行,几乎不会影响到其基层部队和军事行动。虽然内斗的手段也不高明,但绝对远没有南明诸公那般荒唐可笑。 而且,无论是顺治皇帝,还是多尔衮,手腕都远比永历这个傀儡皇帝要强得多,足以威慑住下面蠢蠢欲动的诸将! 当然,顺治皇帝并不是蠢材,更没有自大。除主将尼堪以外,多罗贝勒屯齐、巴思哈,固山贝子扎喀纳、穆尔祜,镇国公汉岱,一等伯伊尔德等人也作为主要将领,陪同参战。 可以说,除了努尔哈赤的曾孙,克勤郡王岳托的儿子巴思哈以外,其余每一个将领都有着非常丰富的军事经验。 屯齐是努尔哈赤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曾参加过清军攻打锦州、松山、关中、平定江南的行动,同样参与了平定李自成大军的作战,可谓经验丰富,而且和尼堪也有一定默契。 也正是有这样一位身经百战,指挥能力出众的老将配合,原来历史上的清军才不至于在尼堪意外战死后分崩离析,甚至在趁着孙李内讧,完成休整之后还能节节胜利: 在宝庆和孙可望的殿前军打了平手,先败后胜,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今后几年虽然战事不断,有来有回,但基本上维持着对峙局面;衡阳之战后,在永州以优势兵力击败李定国本部大军,最终迫使其退入广西。 虽然说这其中有大西军内部不合,力量分散,清军反而因为保宁之战吴三桂险胜,力量得到加强的原因,但也足以看出屯齐的军事之才。 而同为舒尔哈齐孙子的扎喀纳,入关前也曾参与了入塞破济南,天津的行动,并参加过锦州大战,入关之后又参加过远征湖广的行动。同为固山贝子的穆尔祜,则参加过攻打松山、蒙古苏尼特部和剿灭李自成大军、姜瓖的军事行动。 不止如此,就是等级较低的镇国公汉岱,军事经验也堪比屯齐,参加过攻打松山、平定江南、福建,以及剿灭李自成大军,陕西回民起义等等军事行动。 这些人可以说得上是当前满清宗室亲贵中精英中的精英,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而非宗室的满将伊尔德,佟图赖在清朝入关前曾参与过攻打锦州、松山,宁远、北京、大凌河的行动,入关后则参加过攻打江南、远征湖广,剿灭金声桓和李成栋反正的军事行动,同样可谓是久经沙场。 所以,清廷这一次可谓是精锐尽出,丝毫没有大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手中掌握着一半八旗主力和大半军事精英的尼堪才会如此狂妄,甚至在得知吴三桂大军已经战败退入汉中的消息之后,依旧信心满满,声称此战要一举歼灭李定国大军,然后直接打到昆明去。 “主子,这次咱们真的要打到昆明去?”满清大军岳阳军营内,包衣阿哈李忠诚一边费力地接过塔塔克卸下的盔甲,一边讨好地问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塔塔克看也不看身旁这个年轻的奴才,冷冷的说道。 虽然塔塔克只是一个普通旗兵,但得益于入关之后跑马圈地,有了土地和汉奴,家中的条件比起父辈已经大大改善,无需再自己锄地务农。而且每次出征都能带上两个包衣阿哈,关键时候不仅能挡刀,还能抢到更多东西。 “主子说得是,是奴才多嘴了。只是奴才听说,那云南历来荒芜,瘴气遍布,毒虫猛兽无数,甚至可怕......”李忠诚将盔甲小心翼翼放好,然后又弓着腰,陪着笑脸,殷勤地帮塔塔克拉直了袖子。 李忠诚生来就是包衣,父亲更是为老主子挡刀而死,因此在塔塔克家中还稍有地位,其他的包衣,农奴都归他管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子的亲信管家。 就像这次出征,塔塔克带了两个包衣阿哈随军,当然,这也是军中的惯例,每个旗兵只允许带两个包衣阿哈,而李忠诚便是那个不用干活的。 所以,别看他现在在塔塔克面前卑躬屈膝的,要是在塔塔克家中的其他包衣和农奴面前,那可就神气得不行了。毕竟,前者他是奴才,后者他是半个主子。 不过,塔塔可闻言只是冷哼一身,并没有理会他,然后伸手往后摸了一下,把后脑勺的小辫子盘好,戴上帽子便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李忠诚依旧陪着笑脸,弓着腰等主子走出帐篷之后,他才挺直腰板,从帐篷里找出了一条皮鞭子,用力一甩,皮鞭抽在空气上,“啪”的一声响。响声引得李忠诚阴鹜一笑,然后,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帐篷,准备去监督新征的那些民工干活。 第二十七章 信心 局势的发展基本上在孙可望的预料之内,最终迫于高桂英的压力,夔东大顺军余部决定出兵,选李来亨为统帅,携数万军民沿江而下,准备配合大西军夺取长江以南,洞庭湖以西的土地,以期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水域,威胁岳州城。 这就是孙可望的通透之处了:他很清楚,立场不同,派谁去,说什么也没有用,关键在于自己能够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决心。 而把在所有人看来,身份足够尊贵的长子交给没有孩子的高皇后作人质,无疑是最有诚意,也最有效的做法了。因为只要能说服高皇后,事情大抵上就成功了。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有点莽撞,有点天真的秦王世子孙征淇无疑成了比任何人都更合适的人选。 不过,李来亨和一起出战的刘体纯,袁宗第,马腾云,党守素等人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大军在汇合了谭家三兄弟,接收了装备之后,只是集聚在了巴东县休整,并没马上发起进攻,而是一直在观望湖南的战局。 说到底,这些人对于战局的信心依旧不足,更是担心被孙可望当枪使,所以想要等到孙李大军和清军主力交战之后,再展开行动。 而且,这一次也并不是大顺军余部全体出征,郝摇旗,贺珍两位和永历朝廷,大西军有过太多恩怨纠葛的大将,在刘体纯等人的支持下,就选择了留守夔东。 这既是大顺军余部两派相互制衡,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也有李来亨和高桂英的私心——大顺军不能死绝了! 说白了,高桂英虽然在李自成死后心灰意冷,不再管事,但辅佐了李自成多年的她,可绝不是一个政治白痴,甚至李来亨这个新的当家人都远比不上她敏锐。 她肯出面,一来是孙征淇带来的孙可望书信对战局的分析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个时候出兵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二来则是她知道,在这样的外力干预下,是她帮助李来亨确立领导地位的最佳时候。 换句话说,协助说服了大顺军诸将出兵又默许了郝摇旗,贺珍率部留守的高桂英高皇后,立场从来不是什么大义,而是大顺军的未来。 也正是洞察了这一点,孙可望的书信才会有如此作用,才能说服这个大顺的皇后为了自己丈夫留下的事业,不再置身事外。 不过,除了三谭归入大顺军,夔东出兵协助,保宁之战大胜以外,在孙可望的谨慎控制下,局势的发展大抵上和原来的历史保持了一致。 十一月初一,“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国主孙可望准时率领大军来到了湖南省沅州。同样的,从四川战场上下来的白文选也和原来一样,调到了东线,作为大西军进攻辰州的主将。 辰州作为“湘西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是由于清军守将徐勇的顽强抵抗,大西军一直未能攻下这座战略重镇。 孙可望虽然可以只留下部分兵力牵制,然后绕道辰州,汇合李定国大军,但是这样就完全改变历史了,李定国的诱敌深入之计,无疑也将破产。 所以,孙可望虽然早已经整顿好了兵马,但一直屯兵未发,而是等待着历史上的那个时间,准备在二十一日尼堪大军抵达衡山,大局无恙之后,再对辰州发起进攻。 说到底,孙可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并不觉得有了自己的加入,大西军两路主力合营,就能横扫尼堪大军,他也没有这个信心啊! 而且,击败徐勇,拿下辰州,也有助于提高自己的声望,增加威信。所以,孙可望这个某种程度上的战场初哥,对辰州之战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忍心,并没有像原来历史上一样,派使者去劝降辰州总兵徐勇。因为那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铁杆汉奸——历史上,徐勇根本不理睬孙可望的使者,反而直接把人拖出去剁了,丝毫不给面子。 但是,比历史上准备得更早,更完备,甚至还提前派哨马侦察了常德府军情的孙可望一直按兵不动,既不进攻,也不招降,而是一味地蹉跎时光,这让白文选,卢名臣,王自奇等军中主要将领很是不解。 “国主,据冯都督传回的消息,前段时间抵达岳阳的尼堪大军已经开始行动,如今两日过去,其前军可能已经抵达长沙了。” 中军大帐之内,“跛子将军”白文选拱手抱拳禀报道:“若是现在进军,绕过辰州,直接攻下长沙,湘潭,切断清军退路,与西府合力,南北夹击,必能重创这支清军!” “不,孤要先攻下辰州!”孙可望摇了摇头,“辰州已经被围一年,城中清军此时正人困马乏,士气低落,我五万大军,不出两日,定能击破!” “可徐勇素来擅于守城,冯都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尝试了诸多方法,还是无法攻破,臣担心强攻辰州,会贻误了战机。”白文选再次拱手相对,劝说道。 其实,白文选的担心不无道理,当初徐勇还是明军的时候,守勋阳便固若金汤。便是几年前,李过、高一功率忠贞营主力亲围徐勇驻守的长沙,临城四面攻打,箭矢如雨,更有鸡卵大的铳子轰入城中,攻势不可谓不强,可还是久攻不下。 当时,徐勇部下兵丁只有三千,且外无救援,可是此人向来勇战敢战,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期间被李过一箭射倒在城上,可是这家伙包扎伤口之后仍旧继续战斗。 到了傍晚,忠贞营被迫收兵,徐勇仍旧警惕,命令将士衔枚守城。而不出他所料,忠贞营果然夜袭攻城,刚竖起登城梯,城上便炮矢齐发,忠贞营最终无功退走。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忠贞营尝试了各种方法,在城墙下挖掘壕,几乎要将城墙挖塌了。但是徐勇早有准备,下令增筑了木城加强防守,使得忠贞营的进攻再次受挫。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激战了五日五夜。 所以说,虽然徐勇城内只剩三四千兵马,但根据其以往的战绩,白文选还是不敢轻敌大意,更不认为两日之内,可以攻下辰州。 要知道,便是两个月前,李定国派张光粹、张景春进攻常德的时候,两人便是轻敌大意,屯兵荔溪,然后还被徐勇派兵偷袭,损失了数百将士,常德也没攻下。 当然,五万大军,水陆并进,辰州又被围了一年,最终必然可以攻下的,只是需要多长时间,就很难说了。 “国主,末将以为,如今之局势,城破已是必然,可派使者入城招降,想那徐勇应该也是识时务的人。”王自奇忽然出班,抱拳道。 “不,徐勇不会反正的,此人是铁了心要当汉奸的!”孙可望再次摇头,他何尝不想招降这么一位智勇双全的悍将啊! 可问题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勇是真的“识时务”,他看得很清楚,当前的局势,清廷仍旧占尽优势,大西军不过是一时之胜罢了。 所以,这种对清廷充满信心,对真满州兵充满信心的铁杆汉奸又哪里会投降呢? “可是如今我军大胜,清廷的援军又被西府拖住了,徐勇难道看不明白吗?”王自奇若有所思,又继续说道:“国主,末将认为招降还是可以一试的。” “当初金声桓在南昌起义反清,局势难道不比现在好?可是他派遣使者招降徐勇,徐勇都能斩杀。他们曾经可都是左良玉的部下,徐勇都能如此,更何况是我们?”孙可望从后世而来,又是国主,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徐勇必须杀,这样的铁杆汉奸,不会反正的。” 孙可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而且不无道理,其余诸将自然再也无话可说。虽然白文选想要主动进攻清军,配合李定国作战,但作为孙可望的部将,他还是听令行事的。 孙可望看着营帐之内,再也无话可说的诸将,心中暗暗算了一下时间,随即下令道:“传孤的军令:两日之后,部队开拔,水陆并进,一举拿下辰州!” “臣等遵命!”诸将一齐出列,拱手抱拳道。 将手下诸将打发走之后,中军大营之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着数万大军行军打仗的孙可望坐在位置上,看着桌上地图衡阳的位置,心中不免再次紧张,忧虑,压抑起来。 特别是想到了徐勇这样的汉奸,更让他愤慨不已。孙可望太清楚,胜利,衡阳之战的胜利,击杀尼堪的胜利,击败真满州兵的胜利,对于大西军,对于重塑大军信心的重要性了! 为了这个胜利,他这个月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影响来尼堪对于大西军的判断,影响历史的走向。 其实,明军对于绿营兵并不畏惧,在补给充足的时候,不仅能顶住绿营的进攻,有时候还能取胜。 可是只要满洲兵一来,很多时候便立刻土崩瓦解了。徐勇作为绿营中的悍将,在向清廷的求援信中就曾说过:“逆贼畏满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云,何如满旗一旅也。” 说白了,便是明军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军队的士气和信心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而清军呢?这几十年来,通过一次次的胜利,信心不断增强。虽然在烈度如此之大的明清战争中,清军也经常出现伤亡很大的情况,但绝大部分时候,最后的胜利者都是他们,而且每次胜利之后都能满载而归,这是何等的激励? 所以,才会出现明军一旦剃头当了绿营,士兵还是原来的士兵,装备也没有太大的更新,可立刻就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的情况。 虽然大家明明都是明军出身,可是一边相信自己必胜,一边认为自己必败,那这仗还打什么? 这其中固然有军饷和补给的因素,也有清军军纪更加严格,满洲兵压阵的原因,但是更关键的,其实还是信心,一支认为自己绝对打不赢的军队,发再多钱都没用! 而明军真正建立信心的契机,便是李定国“两蹶名王,天下震动”之时,所谓:“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绝非虚谈! 君不见,孔有德,尼堪被蹶之后,湖广、广西、广东、江西四省原先已经被清军打散,一直躲在山中不敢再战的明军残部纷纷下山响应,可谓风起云涌。 而消息传到北京之后,清朝官员们惊呼:“号天大恸,自国家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长江重镇武昌城中更是传言明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一夕数惊。 想到这里,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把目光转移到了常德府的位置。这里才是辰州之后,孙可望所筹划的湖南战局的关键! 第二十八章 陡然生变 十一月十九日,尼堪大军抵达湘潭县,马进忠按照计划引兵退往宝庆。 十一月二十一日,尼堪自湘潭启程,率主力大军直奔李定国大军所在的衡州府而去,誓要一举歼灭这股明军。 同一天,经过精心准备,孙可望率领水陆五万大军进抵辰州城下,殿前军各部很快就将辰州城团团包围,并开始安营扎寨。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如同孙可望事前所预测的那样,辰州城内的清军总兵徐勇见大西军忙于扎营,疏于防范,以为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又轻敌大意了,便想要趁机偷袭。 或许是已经坚守了一年,两个月前又成功偷袭了李定国部的大西军,取得大胜,面对十几倍于己的孙可望殿前军,徐勇依旧无所畏惧。 很快,徐勇便派出副将张鹏星,引兵两千余出城袭击,自己则站在城头督战,想到一个月前收到的顺治皇帝亲笔嘉奖,心中一时不免踌躇满志起来。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看起来还毫无准备的大西军,在张鹏星所率兵马距离营寨一百五十多步的时候,突然间就从帐篷后方冲出了成队成队的火铳兵,弓弩手,长枪兵...... 然后,在此起彼伏的战鼓声中,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借助营寨的简单防护,组成迎敌阵型,对掉入圈套的清军展开反击。与此同时,藏于后方的骑兵看见旗令,也迅速开始行动,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震天撼地。 清军被困城中近一年,原本就已经人困马乏,现在殿前军又早有准备,张鹏星所部完全不是对手,两军刚一接战,清军颓势立现。 大西军弓弩手率先发起进攻,几轮齐射下来,虽然除了箭矢撞击盾牌和盔甲发出的“锵锵”声外,杀伤极小,但极大减缓了清军的推进速度,为军阵前列的火铳兵瞄准和点火争取了足够时间。 随着营寨之内密集的战鼓声响起,“砰,砰,砰”的火铳声之下,无数铅弹争先恐后地窜出枪口,如同雨点一般,重重地砸向了清军前排的盾牌之上,然后轻而易举地穿透盾牌表层的皮革,里层的木板,重重地砸在了清军士兵的盔甲之上。 一时间,上百名清兵齐刷刷倒下,无数血柱从这些前排的清军士兵身上射出,惨叫声不绝于耳,清军的盾牌防线更是瞬间崩溃。 不止是士兵,便是披着厚甲的战马冲到阵前,五十步之外,被数发一两多重的铅弹击中之后,也只能是凭借着前冲惯性,倒在大西军营帐的阵前,临死前于血泊之中抽搐着发出悲惨的嘶鸣声。 但是大西军的反击才刚刚开始,在火铳兵装药,装弹,点火的间隙,趁着清军的盾牌防线已经支离破碎,弓弩手迅速发起新的一轮齐射。 而这一次,缺少盾牌保护的清军损失大大增加,不少中箭士兵纷纷嚎叫着倒下,虽然因为有盔甲保护不至于殒命,但已然是失去了战斗力。 随着大西军第二轮火铳齐射开始,火炮也正式启动,暴露于城外平地之上的清军完完全全就是被单方面屠杀,所谓的进攻阵型早已经因为前排大批士兵倒下而引起的惊慌,士兵逃窜,推搡完全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轰隆隆”的火炮发射声响起,清军主将张鹏星直接被一炮轰死,出城袭击的清军在损失惨重之后,又已经群龙无首,根本无法继续作战。 于是乎,在随之而来的大西军骑兵砍瓜切菜般的强悍攻势下,不到半个时辰,这支清军便已经全军覆没了,看得城墙之上的清军辰州总兵徐勇目眦欲裂,又宛如做梦一般——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啊,手下的大半军队,怎么就没了呢? “好,杀得好!” 孙可望立于龙舟甲板之上,远远地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心情大好,一时忍不住,竟然连声高呼起来。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这几日因为忧心时局而憋在心中的那股子闷气一扫而空,大好的局势尽在眼前。 要不说这是个战场初哥呢,如此优势兵力,早有准备的情况之下,要是还打不赢,他这个秦国主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过,保宁之战毕竟只是去打了个酱油,真正指挥的还是刘文秀,所以当孙可望看到自己亲自指挥的部队取得如此胜利的的时候,喜悦感尤为强烈。 只是,这在孙可望的身前诸将看来,就很是奇怪了:国主战前那般笃定,那般稳重,还力排众议,猜到了徐勇会派兵偷袭,怎么现在对这预料之中的战果如此激动呢?而且,这次伏击仅仅是骑兵就派出了三千,打赢了有什么意外的? 不过,众人想起孙可望自从坠马之后,言行举止就不时变得有些奇怪。再稍稍一想,便又觉得此事也还算正常! “传孤的军令!”孙可望“啪”的一巴掌拍在了甲板的长桌上,随即发布军令道: “卢名臣,王自奇,贺九仪,张岳,刘镇国,你们五人率本部兵马,立即随孤顺江而下,直取常德,孤要在常德和李来亨会师!” “臣等遵命!”经过刚刚城外一役,诸将对于孙可望的军事冒险,再无异议。 “文选,你率剩余的三万兵马,明日攻破辰州之后,立即率兵沿江北上常德,与孤汇合,沿途务必小心,以防清军偷袭。”孙可望又扭头看向白文选,提醒道。 “臣遵命!”白文选拱手抱拳以对。 之前诸将商议作战计划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大军两日就能攻破辰州。 毕竟,谁能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徐勇还敢将城中大半主力派出,偷袭十几倍于己的敌军精锐,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不过,既然如此,有了刚刚城外的一战,徐勇所部精锐尽失,城上的守兵更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攻破辰州城便不会再是什么难事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虽然徐勇仍旧负隅顽抗,亲临城墙督战,但是白文选出其不意,趁徐勇在北门督战之时,出动战象成功突破东门,辰州城遂破。 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徐勇还是带着亲信在城中进行奋勇抵抗,呼嚎着冲锋陷阵,最终在大西军的围攻之中,被乱枪戳下马。可这家伙仍旧不服,又爬起来连杀数人,最后被愤怒的士兵乱刀砍死,其家属三十九人也遭灭门,辰州才算平定。 按照如今的情况,历史应该不会发生太大偏移,所以孙可望这才要分兵北上,趁沈永忠刚刚抵达,在常德立足未稳,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把这个唯一的变量抹除。 这也是孙可望昨晚才收到的消息——沈永忠率本部三四千兵马移师常德了,还有数百八旗兵助阵,似乎是为了截击即将行动的李来亨大军。 湖南的战局,似乎已经因为孙可望和大顺军余部这两个变数,陡然生变了! 第二十九章 初露锋芒 虽然事发突然,但孙可望也大致能猜到原因。 笑话,真以为清军都是吃干饭的?夔东大顺军数万军民汇聚巴东已经十几天了,又不断派出哨马侦察,清军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不过,尼堪的注意力全在李定国身上,既然沈永忠主动请求随征效力,尼堪索性将其派到常德驻守,居后方防范,关键时候也能策应大军的行动。 而沈永忠过往的战绩实在是太过感人了,尼堪其实也不放心,又不愿意派出手下的主将去对付一群残兵,便只派了三百多八旗兵随军督战,以免这个废物又临阵脱逃,一声不吭就跑回岳州去。 毕竟,在荆州南岸出现大顺军,辰州又有大西军的情况下,常德的位置着实太重要了,只要控制住了常德,长沙便无恙,后方便无恙,战场的主动权便还是在清军的手上,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但也不得不说,尼堪终究是轻敌大意了,虽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依旧不以为意,只是派出了三百多八旗兵,其中还有两百是包衣,协助沈永忠的四千余本部人马驻守常德。 要知道,这是沈永忠,不是徐勇,这四千余兵马是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被李定国,冯双礼大军从两万打到四千的,早已经不能一战。 当然,这也得看是对谁,毕竟作为守城的一方,这样数量的兵马,在有八旗兵督战的情况下,若是敌军没有足够的攻城火炮,也是可以守上一守的。 不过,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毫无疑问的一点便是——就算孙可望再小心,他出现之后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还是导致清军做出了和原本历史上不一样的决策。 但是,因为孙可望之前在辰州方向的动作足够克制,尼堪大军的行动,目前而言,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按照孙可望的计划,殿前军主力先攻占常德,会师大顺军,控制洞庭湖和长江水道,然后再进军长沙,和李定国大军两面夹击,将清军主力逼到湖南东北的岳阳城一隅,然后三军会师,再以优势兵力水陆并进,发起总攻。 所以,常德城的得失便成了此次战役成败的关键所在! 攻下常德城,李来亨所部大顺军必然会立即出兵,荆州南部和岳阳西部的十几座城池也必然望风而降,便是施州卫的王光兴所部,也必然不再虚与委蛇。 说到底,这些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当前的局势并没有十分乐观,孙可望必须打一场完美的攻城战,给这些还有犹豫但是抗清立场坚定的人打一剂强心剂。 这就是人性复杂的一方面了:这些人,抗清,就算掉脑袋他们都不眨一下眼睛,可如果你想夺他的兵权,抢他的地盘,那不好意思,也照样和你拼命! 而孙可望召集他们出兵,在他们的眼里,或者说是按着他们这些年来的经验,就很有要强行收编,然后夺兵权,抢地盘的意思了! 所以,如果没有一连串的大胜,展示出孙可望抗清的决心,和出兵助战加入大西军阵营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出来冒险。 二十一日下午,孙可望率两万精锐大军沿沅江而下,采取水陆并进的方针,一面派卢名臣率领一支水军乘船由沅江前进,其余部队,包括马兵五千,战象十只,则由陆路进发。 卢名臣的部队乘坐一百多艘船只顺江而下,二十二日清晨兵临桃源县,不到半个时辰,便攻克了这座只有百余人防守的县城。 然后,在当天下午,卢明臣所统水军部队便率先抵达了常德城下,而孙可望则令王自奇带着马兵三千配合作战,威慑住了昨天中午刚刚进入常德城内的沈永忠。 为了保障大军安全,王自奇派出数百哨骑在常德城外不断巡视,只要一有清军哨骑出没,便立即汇报,位于城外的几队骑兵便会立即行动,对其进行驱赶,极大限制了清军的行动。 一开始,常德城内的八旗兵还不以为然,以为这些汉人也畏满如虎,便派出了几十骑出城挑衅,然后双方在城外交锋数次,所谓悍勇无敌的八旗兵在仓皇之间留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就只能灰溜溜地逃回城内了。 清军的侦察线也被压缩到了城墙之上,甚至因为大西军来得太快,城外的防御工事都没来得及构建。而沈永忠毕竟不是徐勇,这个时候,更是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了。 而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到二十二日傍晚十分,孙可望所率两万大军已经悉数抵挡常德城下,并开始围绕城墙,安营扎寨。 经过王自奇的侦察,常德城城头之上并没有红夷大炮,城墙更是普通的砖石结构,算不得坚固。 而获得这些信息的孙可望随即下令大军在离城三里的地方扎下了五个普通的营盘,因为他带来了殿前军的大半火炮,还有十头战象,对付沈永忠的三四千残兵,可能根本不需要一天,就能破城。 还是那句话,沈永忠不是徐勇,这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靠着投降早,家世好,打卡混日子的封建军头,麾下部队的战斗力更是绿营中的二流水准。 战场之上,自然是要因地制宜的,不可能面对徐勇这种绿营中的悍将和面对沈永忠这种废物,都要采取一样的打法,那就是真的无能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孙可望有胆子不设防御了,只是扎营的标准大大降低之后,将士们可以养精蓄锐,以待第二日的攻城行动。 接到扎营的命令,大西军随即展开了行动,各部兵马立即安排人手,在营盘周围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里面插满了新削的尖木,而挖出来的泥土则被用来在壕沟后面垒起了土墙。土墙上也插满了尖木,距离刚好是战马跳过壕沟之后,直接撞上的地方。 而壕沟的外侧,还布置了铁蒺藜,鬼箭,深坑等陷阱,并安排有哨马时时警惕。 除此之外,每一座大营都设有四个大门,大门两侧各自建造了望楼和箭塔,门口更是设有粗大的拒马,便是骑兵突袭,也一时难以突破。 而就在大西军扎营的时候,常德城西门忽然大开,从里面冲出来数百骑兵,直奔孙可望所在的中军大营而来,大概是看到了孙可望的王旗,想要过来骚扰偷袭的。 不过,此时已经移步到沅河龙舟的舵楼之上,凭高远眺常德城的孙可望,见状当即下令王自奇出击。 王自奇看到旗令,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带着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呼嚎着出营作战。 一时间,两队骑兵,加起来足足有千余,奔腾于城外二三里地之上,对峙,纠缠,厮杀,战马嘶鸣,士兵怪叫。 而随着周围大西军骑兵的加入,清军见势不对,又赶紧扭头就跑,撤回城内,最后还是靠着城上的箭弩掩护,才得以大部脱险。 一日之内,所谓不可战胜的八旗骑兵两战皆败,看得大西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攻下常德的信心也开始蔓延全军。 第三十章 衡阳之战(上) 就在孙可望率兵包围常德,初露锋芒的同一天,自湘潭起程的尼堪大军,也在这一日开进到了距离衡州府三十余里的地方。 一路以来,尼堪大军克长沙,陷湘潭,冯双礼两万人马一触即溃,不到两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径直往宝庆方向败逃;而马进忠跑得更快,别说是接战了,便是大西军的影子,尼堪都没看到。 只能说,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混十万”,也难怪被靳统武特别提醒。 而当清军进入衡州府域内之后,噶布什贤本部大军又在衡山县遭遇了李定国本部的大西军,原本以为这次能好好打一场了,没想到又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驻守于此的大西军一千八百余人。所谓“不堪一击”便是如此吧。 进入湖南以来,一场像样的大战都还没打,大西军便已经丢城失地,溃兵百里,这让尼堪更加坚信:所谓的“小诸葛”李定国,所谓的“悍勇”蛮兵,其实也不过如此,南兵弱旅于绿营是悍勇,于八旗大兵,不过是待宰之羔羊罢了。 “程尼,本王问你,本王一个月前所说的,对与不对?”通往李定国主力大军驻地衡阳城的路上,敬谨亲王的龙旗下方,尼堪策马向前,一脸得意地看向了身侧的一等伯程尼。 虽然不像尼堪那般久经沙场,但程尼作为承袭父位的满州勋贵,清廷议政大臣,心中对于汉兵,自然也是不屑一顾的。 “王爷所言极是,南兵当真是不堪一击。”程尼亦是喜形于色,抱拳睥睨道:“朝廷每年花费上千万两白银养汉兵,结果却养出了几十万头猪,关键时候还不是要靠我们满人?等这次灭了孙李逆贼,班师回京,我一定要奏请皇上,裁撤绿营!” “八旗乃是国之根本,岂是那些汉兵可比?便是八旗之中,也是我们满人旗兵最为敢战勇战,若无满州兵,蒙汉八旗也不过如此罢了。”说到这里,尼堪心中又不免生出了一番感慨,昂然道: “想当初太祖以甲十三副起兵,三十余载,创八旗,建国家。我们满人始终不过数十万,男丁更是不过五六万,却总是能以小博大,以少胜多,打败泱泱千万里,芸芸千万人之大明。靠的,不就是咱们这悍勇无敌的满州兵吗? 如今,蒙古诸部都已经降服,关内关外,北京南京,中原江南尽为我满人所有,我大清优势尽占,孙李逆贼仅凭西南一隅,山高水远,那区区十数万疲弱南兵,又如何可与我大清为敌? 莫要说我十五万大军,哪怕我们只有五万人马,三万人马,又如何?野战之中,不过三两倍的优势,南兵就能将我们满州兵打败吗?” 入关之后,清军虽然也遭受过较为重大的失败,可是每一场战役的最后,只要满州八旗兵出动,或慢或快,胜利最终都会属于清廷,这也使得满清勋贵集团日渐骄纵自大。 “绝对不能!”程尼毫不犹豫,当即出言,眼神更是无比笃定: “汉人向来软弱,北兵尚可一战,南兵完全就是不堪一击,便是数万大军,也是只需一触便溃,根本不能久战。若是我满州兵,一日之内,来回十数次,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而阵型仍旧整齐,将士仍旧听令。纵使一时受挫,损失惨重,只要勉力再战,胜利便依旧属于我们满人!” “所以啊,南兵如何能胜?”尼堪闻言,心中更是大喜,一想到这几日来的战绩,一番豪言壮志不由得脱口而出:“五日之内,本王要灭了那李定国,一月之内,本王定要横扫滇黔,生擒了那秦王,那汉人的皇帝!” 说完,尼堪只觉心头热血上涌,随即奋力扬鞭,放声大笑,策马疾驰而去。而随军护卫的三千精锐骑兵见状也毫不犹豫,立即加速跟上。 当天夜里,尼堪率领大军日夜兼程,继续前进,次日天色未明便进抵衡州,堪称神速。 然后,尼堪大军再次因为进军神速,前方塘马未能及时回报战场信息,又一次和大西军撞上了。只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撞上的赫然就是李定国的主力大军。 清军前锋刚刚抵达,大军根本还未来得及布阵,大西军数万人马便骤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对于清军的行动,毫不知情。 这使得尼堪更加坚信,所谓的“小诸葛”李定国真的是徒有虚名,就算料不到自己用兵如神,进军神速,也不该如此大意啊! 而且,这已经不是大意了,而是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了:数万大军布置于此,居然没有将塘马散布到十里以外,简直就是不知者无畏! 于是乎,自以为自身具有极高军事素养的满清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等不及后面的主力大军抵达,便立即指挥前军和亲卫部队开始进攻。 “举旗!” 骑在马上的尼堪全身披甲,高声呼嚎,手中的长枪更是往前奋力一挥。 话音未落,身边的亲卫随即就举起了一面代表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的精美龙旗来,旗帜以黄为底,其上赫然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随着旗帜飘舞,似乎也变得生猛了起来。 而见到此旗突然高高举起,然后疾速往前冲去,原本还不明情况的清军大队骑兵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立即策马奔腾,跟了上去。 然后,尼堪身先士卒,率领少数前军和自己的三千亲卫,同时也是整支南征大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声,忽然自北面,不顾一切地突入了大西军阵营之中。 而在此短暂休整的数万大西军闻声一时不知所措,慌忙之间,还未明白情况,便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瞬间被这支钢铁洪流给凿穿了。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数千精锐骑兵突然袭击,便是反应再迅速,军纪再严明,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至少,尼堪一马当先,率部冲入大西军时的所见便是这样的:数万士兵毫无准备,闻得大军的马蹄声,只顾慌忙逃窜,丢下来无数的物资......若不是此处山高林密,道路狭窄,不利于骑兵行动,恐怕就不只是杀伤这几人了! 第三十一章 衡阳之战(中) 清军骑兵刚刚启动的时候,在这里诱敌的两万余大西军便已经开始撤退了。 只是,纵然是山野之地,不利于骑兵行动,但以步对骑,大西军在撤退之时,仓皇之间,仍旧免不了损失成百上千的将士。 正所谓“慈不掌兵”,到了这种真的需要用血肉做诱饵的时候,身为主帅,最终需要计算决策的,其实只是把士兵放在哪里消耗罢了! 从长沙开始,到湘潭,再到衡山县,由北到南,纵横三百余里,李定国连续部署了三次溃退,损失了上千将士。而现在,更是把自己的主力部队当作诱饵,就是为了最后的“伏击反攻战”。 这便是李定国最擅长的“诱敌深入,两面夹击”之策了。 而作为大西军战斗力最强的两支野战部队之一,又有身经百战的各级将官竭力约束控制,即使是面对清军最精锐铁骑的猛然一凿,大军伤亡不小,可大西军的所谓“溃退”仍旧能在慌乱的外表下,按着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这也是李定国敢于采取这种危险策略的底气所在了——这可是他精心训练了整整三年的精锐之师。纵使是面对满州精锐骑兵的突袭,在表面的纷乱溃败之下,各部将士仍旧能够维持着最基本的阵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要知道,“诱敌深入,两面夹击”的策略要是成功了,效果必然是惊人的。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只有真正勇战敢战,一日之内可来回往复十数次的精锐之师,才能胜任。 换言之,策略的关键在于诱敌之后的反击,这也就要求诱敌方必须具有超强的战斗力和纪律性,能在“溃败”之时,完成包围敌军的部署,然后随时准备反击。 试想一下,若是普通的南明军来执行这样的任务,恐怕在诱敌之时,面对如此猛烈的进攻,便已经是挡也挡不住的真正溃败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定国会让冯双礼,马进忠两部人马稍微抵抗便撤退的原因了,特别是马进忠,他的手下几乎都是本部人马,战斗力和纪律性更差,根本不足以执行这样的行动。 可纵使如此,李定国本部两万余诱敌的大西军,在背对清军骑兵撤退的时候,仍旧免不了发生意外和混乱。 且说此次诱敌的五个营,两万余大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全都是由李定国手下的得力干将率领,更是承担着散到两翼,扎紧口袋的重任。 可清军冲得着实是太快了,尼堪现在根本就是丝毫不把李定国放在眼里了,几千骑兵压根不布阵就直冲而来,使得大西军前方的部分兵马,根本来不及撤退。 王之邦的左营在仓皇撤退之时,一部数百人马在混乱之中直接偏离了原本计划中的撤退路线,撞上了负责掩护引敌的高文贵天威营的尾巴。 然后,在清军骑兵猛然一凿所造成的巨大伤亡下,这支数百人规模的步兵,根本就是死伤惨重,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了,连带着高文贵的天威营,也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而这样的意外,并不是孤例,在右营和金武营也同样发生了。 这便是真实的战场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便是再英勇的士兵,也是禁不住全身披甲的战马猛然一冲的。 不过,负责掩护的可是李定国手下的悍将,镇虏将军高文贵,其人素来悍勇善战,经常独领一支偏师于外线作战,在军中威望极高。再加上,清军刚刚的那一击,损伤的大部分都是左营的士兵,其本部士兵伤亡不大。 所以,在高文贵的指挥下,天威营大体能够维持着基本阵型和秩序,在损失了数百人马之后,略显颓势的,继续奔走南撤。 要知道,撤退可比进攻困难得多,大西军也不是天兵天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而此时一击得手的尼堪大军,看着眼前早已经溃不成军,背对着自己仓皇逃窜的敌军士兵,哪里会轻易放过? 这可是以骑对步,清军的速度和冲击力具有天然的优势,而来不及逃跑的大西军士兵,完完全全就成了清军肆意射杀的猎物,在清军骑兵的怪叫嬉笑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正当尼堪想要指挥大军继续追击扫荡,将散落于四周的大西军士兵全部杀光扫清的时候。却被受了惊吓,四处奔走的四头战象和上千匹战马阻了去路。 不得已之下,尼堪只好暂时收拾大军,准备制服了这些“战利品”之后,再行追击之事。 这便是李定国诱敌的高明之处了,以战象,战马这些军中最为珍贵的装备阻敌,一方面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也使得溃败更显真实。 不然,若是尼堪因为此次突袭杀伤太少,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因而退兵不前,那筹划如此之久的“诱敌深入,两面夹击”岂不是就要功亏一篑了! 而在此战中一举击溃了所谓的大西军主力,杀敌上千,俘获了大象四头、战马八百多匹的尼堪,到了此时,免不得已经得意忘形起来了。 在留下前军接应主力之后,以为大西军不堪一击的清廷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当即下令继续“乘胜”追击。 很快,脱离了主力二十余里的尼堪便亲率三千精锐护军追到了湘江支流——蒸水南岸的演武坪,也正是在这里,尼堪终于见到了李定国的帅旗,双方即刻展开了激战。 不过,出乎尼堪预料的是,当他的五百护军前锋奋勇冲击李定国座营所在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头一棒! 且说李定国的心腹大将,座营都督靳统武亲自领骑兵一千作为前锋,凭借着优势兵力和个人勇武,三进三出,连杀五人,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率部将这支骄横无比,敢以五百击四千的清军骑兵给击退了。 但这毕竟是清军精锐中的精锐,战斗技巧非常娴熟,这支不过五百人的骑兵在大西军的打击下虽然颓势尽显,却依旧能够且战且退,勉力维持阵型。 而随着更多清军加入战斗,两部骑兵也渐渐势均力敌起来,相互射箭冲锋,又相互对峙纠缠,嚎呼乱叫,但谁也无法取得突破! 李定国率座营兵马在蒸水迎敌,原本想要挫一挫清军锐气的,却没想到这支清军骑兵战斗力如此强悍,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一路追击而来,打了好几场仗,尼堪终于遇到像样的对手了,敌人终于不再是一触而溃了,这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 不过,他也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因为李定国护军的强悍战斗力而彻底放下了心来。 无他,这不就是所谓的“家丁”吗?明军将领素来如此,手下唯有家丁可以一战,其余士兵,根本就是充当肉盾的,几乎毫无战斗力。 而随着双方将手中的兵力悉数投入战场,两支兵马更是旗鼓相当,始终处于纠缠对峙的状态。 接着,双方又一路转战到衡阳城北的香水庵、草桥,交锋数次,但也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而这个时候,王之邦的左营、吴子胜的右营、高文贵的天威营、张胜的西镇营、刘之讲的金武营都已经进入了两翼的指定阵地,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高恩的火器营、郭有名的强弩营、王会的铁骑营、卜宁的铁骑左营、禄永命的象阵营,以及新归附的猛将马宝,也都准备妥当,蓄势待发。 李定国见尼堪已经杀红了眼,知道时机已到,随即下令手下将士主动后撤,装出难以抵挡的样子,继续诱敌。 一路追击至此,终于打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战,尼堪这时又见李定国大军溃败,追击了数里之后,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扬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何故发笑?”飞扬的黄色龙旗之下,程尼闻声,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笑那李定国无谋,孙可望少智,若是在此地埋伏数蹲火炮,一队鸟枪手,一队弓弩手,又当如何? 恐怕我军就算不可能全军覆没,也必然伤亡惨重吧!可惜啊可惜,李定国所谓的大军,早已经全部溃退,哪里还有什么大军可以布置?” 紧接着,不等程尼奉承几句,尼堪那一腔豪情早已难以抑制,当即嚎呼着下令道:“全军听令,随本王一起,活捉了那李定国!” 而与此同时,尼堪话音未落,大军两侧的山坡之上,却登时战鼓喧天,旌旗蔽日,人声鼎沸......上万大军,人马喧腾,乌压压一片,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正如尼堪所言,李定国早已经在此地埋伏了十几墩红夷大炮,两侧的山坡之上,更是部署了一个营的火铳兵,一个营的强弩手,还有两个铁骑营! 所谓要瓜得瓜,应有尽有,也不过如此吧! 而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身边亲卫挥舞帅旗,早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的火炮手立即点火,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便是震天的火炮发射声: “轰!轰轰!!!” 第三十二章 衡阳之战(下) 随着一通战鼓响彻山野,大西军的炮兵阵地突然爆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闪烁,浓烟弥漫之间,十几发十来斤重的铁弹从闪着橘红色火光的炮口猛冲而出,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径直砸向了根本就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尼堪护军。 随着威力惊人的铁弹砸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那些披着铁甲的战马,惊恐不已,一片嘶叫,甚至有一些已经不受控制,将背上的骑兵甩得晕头转向,叫苦不迭。 而那些不幸被铁弹砸中的,或整匹马直接被撞飞十几米,连带着数匹被牵连的战马,轰隆倒下,血水四溅,身上还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或者就是马头,马腿瞬间被砸断,然后剩余的残马连带着背上的士兵再轰然倒下,迅速在伤口处流出了一滩稠黑的血水。 其中,自然还夹杂着许多清军士兵凄凉的惨叫声和惊慌失措的哀嚎,战马的嘶鸣。说到底,管你什么真满州八旗兵,什么全身披甲,什么身经百战,在十几斤重的炮弹面前,都不值一提。 不过,这个时代的重型火炮,由于还是实心弹,除了砸开城墙之外,野战之中,更多的是恐吓作用,而非杀伤力。 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个职业士兵都需要经过专业训练,需要相互配合作战才能形成强大战力的时代,打乱敌军阵型,胜算已然是大大增加了! 而随着第一轮齐射结束,各炮炮手开始重新调整因为后坐力而偏移位置的火炮,随后便有一个炮手用一根裹着湿布的棍子处理炮膛之中残留的火药残渣,火烫的炮膛之中发出了水受热蒸发的丝丝声。 紧接着,等水汽带走了部分热量之后,火药装填手开始用一个杯状容器往里填入恒定量的火药,另一个炮兵又紧接着将铁弹装入,刚刚那个拿着棍子的炮手此时再次上前,用棍子将炮弹给牢牢压实,至此,新一轮发射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虽然大西军的火炮多是缴获而来,炮手又从来没有经过所谓专业的训练,但明清战争打了那么多年,用了那么多次炮,那些所谓的专业动作,规范步骤,对于不少久经沙场的士兵来说,早已经是熟练无比了。 而此时的尼堪,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一时哑语,目瞪口呆之际,完全说不出话来——李定国不是没兵了吗?李定国的大军不是早就溃败了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这上万大军来? 而尼堪的三千护军在一众经验丰富的中高层将官的指挥下,正试图从慌乱中重新调整好部队,甚至还颇有一番准备展开新攻势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调整,随即就被第二轮炮击给打乱了,炮兵阵地上的白色烟雾再次弥漫,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硝烟味,炮弹飞驰而过的呼啸声让人心悸不已。 李定国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愈发坚毅,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暂时放下了,诱敌三百余里,历时四天有余,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己方还一直处于劣势之中,谁知道他心中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隐忍至此,终于是将清军引入了包围圈,虽然只有区区三千,但酋王尼堪在此,便也算是值得了,而且正是因为只有三千,李定国才有把握,将其一举歼灭,擒杀了那酋王尼堪! “来人,摇旗,让铁骑营,铁骑左营两面夹击,天威营,西镇营紧随其后,将清军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旗手舍力挥舞,山坡后方,两大骑兵营同时收到指令,近一万骑兵同时启动,战马踩踏地面而发出的轰隆声由远及近,震天撼地,甚至比刚刚十几门红夷大炮齐射的阵势还要大。 而与此同时,清军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开始朝着部署在低矮山坡两侧的火铳兵,弓弩手,以及少数轻型火炮阵地展开进攻。 这就是这个时代,火器的局限性了,火铳,鸟枪,虎蹲炮等轻型火器的有效射程实在是太短了,如果将其埋伏在有效射程之内,必然会被清军发现,所以只能将其放置在近千步以外的两侧山坡之上,以防清军突围。 也正如李定国所预料的那样,这支清军骑兵悍勇异常,就算是被红夷大炮偷袭了,也依旧没有丧失胆气,依着一路连战连胜的思维惯性,仍旧不把这些伏击的明军放在眼里,甚至还试图进攻两侧低矮山坡之上的士兵。 当然,说是低矮山坡,其实和那些有着一定斜度的平地也差不多,并不能很好地阻止骑兵的行动。 不过,这些清军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很清楚火铳,鸟枪的射程和使用方法,并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三三两两,停在了六七十步,火枪射程临界点的距离。然后,开始拉弓搭箭漫射,肆意挑衅,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诱大西军的火枪兵开枪,再冲杀过去。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方法可谓是屡试不爽,无论是关外关内,明军的火枪兵只要受到惊吓,便会在射程之外,开枪射击,看起来十分热闹。 不过,这一次,事情并没有清军想的那么简单。 当他们借着马速,朝着两侧的大西军熟练地斜向抛射出数百支轻箭之后,除了一阵箭矢击中盔甲之后发出“锵锵”声和几声士兵的惨叫声以外,正面用盾牌死死挡住,只能看到有着无数黑洞洞枪口的大西军阵线依旧巍然不动。 而这,便是李定国麾下大军的纪律,就是可以诱敌深入,假装溃败百里还能立即组织起反击的精锐之师了! 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架在了盾牌之上,对准着清军,其后是一个个带着明盔的脑袋,不少清兵看着这如林的阵势,心中都顿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支明军,确实和以往的很不一样! 而这个时候,出乎清军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西军阵线之中,突然间闪开了几十面盾牌,而盾牌的后面,赫然露出了几十墫大小各异的火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大西军确实穷啊,这些可都是攒了五年的家底了! 这些火炮主要用于大军野战之中,基本上以虎蹲炮和灭虏炮为主,或质量较轻,移动方便,或三门齐排装在车架之上,火炮前方也都有盾牌手举着盾牌防护,而盾牌后面,则是跪着装药,填弹,点火的数名炮兵。 当然,正位于两侧低矮山坡之上的清军可没有时间思考这个,而根本不等他们思考,随着火炮发射的军号吹响,这几十墫火炮同时发射,伴随着如雷般的轰鸣声,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成百上千如鹅蛋,如鸡卵般大小的弹丸争先恐后地从炮口涌出,穿过了浓浓的白色烟雾,洒向了这些正在六七十步距离外挑衅的清军。 刹那之间,根本不等惊慌失措的清军调转马头,那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威力巨大的弹丸,六七十步的距离,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地击穿了所谓的厚甲,所谓的锁子甲棉甲的双重防护,然后射进了战马的身体,清军士兵的身体。 在火药和铅弹的组合面前,所谓制作精良的盔甲,弓弩无可奈何的盔甲,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上百名清军骑兵就如同韭菜一般,被这些比镰刀还要厉害得多的弹丸一举收割,齐刷刷地倒下,身上血流如注,惨叫声不绝于耳。 甚至,还有不少骑兵连着马匹,正对炮口的,直接就是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但是,他们比起那些要死不活,还被倒下的战马压住了身体的清兵来说,就太过幸运了。 而毫无疑问的,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杀伤了上百名的清军,完全就已经打破了清军击溃大西军两侧防线,然后突围而出的计划。 要知道,除了这几十门轻型火炮以外,盾牌之后,还有上千的火枪兵,弓弩手,别说是五百骑兵了,便是五千骑兵,恐怕也不一定可以冲破。 但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这些火枪兵,炮兵组成的阵线,虽然一时攻不破,但是他们也不敢随便移动,只要远远地避开,问题就不大了。 可现在已经蜂拥而至,从山坡各处,道路两端奔袭而来的大西军骑兵,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可是怎么也不可能躲得开的啊! 在震天的杀声之中,轰鸣的马蹄声中,近万名大西军骑兵漫山遍野而来,无数马头跳跃在阵前的清军士兵眼中,铺天盖地,势如潮涌,其势锐不可当! 第三十三章 衡阳之战(续) 大西军骑兵虽然三倍于敌,但仍旧不敢有丝毫懈怠,趁着清军被火器偷袭,仓皇失措之际,当即按着计划,以各自主将亲领精锐强兵,猛突而入,将尼堪仅存的两千余护军硬生生地给截成了三段。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踩踏声,叫喊声,嘶鸣声,金戈铁马碰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陡然响起,熟悉的一幕再度重演。 只不过,这一次,是清军被同样装备精良,悍不畏死的大西军猛然一凿,顷刻间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三部清军更是已经是被团团包围,突围无望了。 且说,清军被炮火袭击,又分兵突围,阵型早已经松动,哪里顶得住蓄势待发的大西军如此一击? 若不是此处山道狭窄,大西军的优势兵力无法展开,恐怕局势只会更好,清军更没有时间缓冲周旋,组织反扑! 但作为尼堪的护军,精锐中的精锐,这里的绝大多数清军骑兵,都可谓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而满州八旗兵素来军法严密,各级将官又身先士卒,勉力维持,更是反应得当,及时斩杀了妄自退却的士兵,所以到底是且战且退,拼死顽抗,还不至于一击即溃。 而且,此番南征以来,到底是打得太顺利了,入关以来,清军又几乎每战必胜,心理惯性之下,这些清军又哪里会把眼前蜂拥而至的汉人南兵放在眼里? 所以,纵然是已经遭受数击,三千人马已经折损了五六百之众,尼堪的这支护军,仍旧还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这便是真正的强者之战了:清军骑兵作战经验更加丰富,战斗技巧更加娴熟,但毕竟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如此又和以逸待劳,严阵以待,但是作战经验,战斗技巧还和真正的百战强兵有些差距的大西军骑兵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平衡。 不过,清军虽然被同样悍勇的大西军给死死压制着,但是双方直接对决的兵力几乎相当,大西军不过是占了些许优势,所以一时之间,也还无法将这股清军歼灭。 两军上万人马挤在这山道之间,彼此厮杀,对峙,你来我往,不断交锋,箭矢飞窜如雨,刀枪斧锤犬牙交错,不断碰撞...... 这个时候,脱离了红夷大炮,灭虏炮,虎蹲炮,以及火铳鸟枪等火器的干扰,士兵之间的配合和个人勇武,便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不止是清军将领奋勇杀敌,冲锋在前,大西军的各级将官,也丝毫不示弱,特别是南明三马中最为勇猛的武将马宝,领着一支几十人的骑兵纵马而来,于乱军之中率先突入清军防线,挥动马槊砍杀身旁的清军骑兵就尤如砍瓜切菜一般。 而此时,尼堪也终于是从惊骇之中醒悟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局势到了如此地步,主动突围已经是不可能,还是他真的以为满州八旗兵是天兵天将,面对手下将领的要护送其突围的要求,尼堪断然拒绝。 便是到了此时,他依旧面带傲色,睥睨道:“我满州八旗兵凡临阵御敌,非胜即死,何以轻言后退?何况本王身为太祖之孙,皇家宗室,又何能言退?不杀光这群贼寇,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皇上?” 局势如此危急之下,不等一时语塞的诸将出言相劝,尼堪环望一圈,却是当机立断,奋力大呼道:“喀尔他喇!达尔布!” “末将在!”护军统领喀尔他喇,护军参领达尔布两人当即于马背之上应声! “喀尔他喇,领着你部勇士,跟在本王的右翼;达尔布,领着你部勇士,跟在本王的左翼,随本王一齐冲锋,直攻那李定国的中军!” 说罢,尼堪再次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挥,阳光照耀之下,高高举起,闪闪发光的枪头直指李定国的帅旗而去! 诸将几乎是本能地扭头朝着长枪指向的位置看去,然后无不一脸不可置信——如此危局之下,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王爷难道还想要反杀过去不成? 这......这不是在送死吗? 可战场局势如此危急,哪里容得半点犹豫?喀尔他喇,达尔布两位尼堪护军中的支柱将领更是明知如此也只好毅然受命,随即便开始号令本部人马,随着满清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奋力冲杀而去。 “杀敌立功,为国捐躯,便是此时,咱们满州的勇士们,随本王杀过去,砍了那李定国的脑袋!”尼堪见众将没有一丝犹豫,当即领兵跟上了自己,心中顿时大喜。 然后,他不顾四周箭矢飞窜,奋力抬枪,率领百余刚刚集合而来的骑兵,朝着李定国帅旗所在的方向猛冲直驰而去。 不过,尼堪这边是所谓的冒死冲锋,李定国则在亲卫的簇拥下,正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地看着山道之中的混战,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分割包围,四面围攻之下,清军根本就是插翅难逃了。 所以,当李定国远远地看到尼堪的龙旗朝着自己的方向直冲而来时,却是只觉得好笑——说到底,尼堪不仅缺乏一军统帅该有的沉稳,还有勇无谋,若不是凭着出身,何以担当一军主帅? 而正当尼堪率军奋勇直冲,想要突破大西军的重重包围之时,却被一支骑兵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且说马宝一路所向披靡,带着几十骑兵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了十几回,仅仅是他自己,便已经杀了十几人,却始终没能找到酋王尼堪。 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尼堪居然直接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了! 马宝随即大呼一声,一直紧随其后的几十骑兵当即有十几个从混战中脱身,然后跟着这位大西军中一等一的猛将,毫不惧色地朝着数倍于己的清军冲去。 不过,就是马宝自己也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也正是从衡阳之战斩尼堪开始,其后在三藩之乱中,作为吴周大军的前锋,从云南一路打到江西,从广西又战至四川,他成了吴三桂麾下战绩最佳的猛将。 而且,作为与吴国贵,王屏藩两人共同被清廷称为“吴军三大猛将”的马宝,成为了那个时代汉人中,少数几个打得满洲八旗不敢出城野战的战将。 只不过,作为失败的一方,马宝一直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那耀眼的战绩! 回到眼前,且说尼堪的龙旗一路直冲,十分招摇,所经之处引得无数大西军将士侧目,然后就是还没冲出二里地,其左右两翼的骑兵便有几十人被缠住脱队了。 而不等尼堪思考如何破局,他目光所见,一名虎背熊腰,目露凶光的明军大将,骑在马上,手持马槊,连劈了挡路的三个骑兵,然后竟如狼似虎般,朝着自己猛冲而来。 不过,尼堪并不认得此人,心中更是毫无惧怕,心中更是不屑一顾:区区汉将,如何可与满洲亲王相提并论? 于是乎,遭此埋伏,心中憋闷已久的尼堪,一股怒气顿时便涌上心头,随即大吼一声,一脸狞笑,举枪策马朝着马宝正面冲了上去。 而此时,尼堪身边尚未脱队的一等伯程尼,护军参领肃丹,一等护卫沙布,一等侍卫回色,喀喇等二十几人,见亲王如此悍勇,也当即紧随其后,誓要斩杀了眼前这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 几十年的胜利所塑造的必胜信心,使得这些满清八旗兵,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仍旧胆气十足!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过须臾之间,马宝和尼堪两人便已经率先激斗在了一起,各自身后的亲兵护卫,也随之而来,杀声震天。 两人相向而近之时,尼堪忽然举枪,猛然一刺,想要将马宝挑落马下,不料马宝直接侧身闪过,然后手臂微曲,从侧面横槊一扫,槊风呼啸。尼堪闻声见状,惊骇之下,也当即奋力后倾,唯恐被马宝直接扫落马下。 不过,尼堪虽然无谋,个人勇武却是不缺的,他反应到底还是快了一些,疾速扫来的马槊只是擦过他胸前的护甲,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盔甲之上,一时火星四射。 但马宝若是如此简单,那如何称得上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猛将? 只见两马相交之时,尼堪还因为用力过度,重心不稳之际,马宝却是借着马匹前冲的惯性,一把握住了尼堪手中的长抢,随后咬牙一拽,竟能以单手死死捏住枪杆,直接将长枪从尼堪的手中夺了过来,而尼堪本来就重心不稳,一招不慎,也从马背上摔倒落地。 尼堪一时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去,轰隆一声之后,顿觉浑身失力,眼前发黑,根本就是已经不能起身了,嘴中还吐出一口鲜血。 而马宝借着马力,前冲之际,一手持枪,一手持槊,两边一齐用力,眨眼之间便又挑落了两名清军骑兵。 当他弃了尼堪的长抢,调转马头,准备击杀尼堪之时,清廷议政大臣,一等伯程尼却不知死活,策马冲了上来,结果被马宝奋力一刺,槊尖直接顶破了他胸前的护甲,直穿心脏而出,可谓是“一招毙命”。 这个时候,尼堪身边的那些所谓的满州勇士,一等侍卫,一等护卫们,见得此状,一时间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什么胆气?便是被一个侍卫扶起的尼堪,也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从未想过,汉人之中,竟能有如此勇士! 不过,不由得尼堪发怔再想,马宝却是已经策马上前。他原本还想抵抗,忍痛发力拔出腰刀想做最后一击,却是被马宝一槊砍断了横挡的腰刀,削掉了脑袋,血雾喷腾而起,人头猝然落地! 而随着尼堪被杀,象征着他的龙旗也被马宝的亲兵一刀砍断,伏倒在地,一直支撑着清军的所谓“信心,胆气”也随之土崩瓦解,而大西军军中的畏满之气,也随之一扫而空,士气大涨,攻势自然迅猛无比。 这便是大军的士气了,一旦士兵认为胜利属于自己,打起仗来自然不会畏手畏脚! 换句话说,这支清军之所以可以支撑那么久,大西军之所以需要打那么久,和两边的士气,是有很大关系的, 于是乎,这支被分割成三部,一直在勉力支撑,实际上早已经疲惫不堪的清军精锐,才是彻底坚持不住了。所谓兵败如山倒,竟是在一瞬之间。 但是,近三万大军团团包围,前后是三倍于己的骑兵,两侧是无数的火枪手,炮手,剩余的几百残兵又如何突围得出去呢? 不过是仓皇之间,前后不通,奔向两侧,然后被一直静默,如今终于可以发挥作用的火枪,在“砰砰砰”的齐射声中射死。 随着两侧山坡之上白烟不断升起,弥漫一片,数百名趁乱奔向两侧的清军骑兵悉数被射倒在地。那些被铅弹命中的骑兵和马匹身上鲜血四溅,血雾腾飞。 有十几匹被击中的战马一时之间还没有咽气,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们不断地蹬着四肢,抽搐发抖,痛苦嘶鸣,直到身下的血水流了满满一滩,力竭方休。 而与此同时,冯双礼,马进忠两部人马也如期从两翼进攻屯齐所率领的满清主力大军。 虽然说李定国精心谋划的这场伏击战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只是歼灭了尼堪的三千护军,但是失去了主帅的清军十余万大军,此时又受到了两面夹击,哪里还敢冒险继续作战? 于是乎,随着李定国收拢兵马,又从南面掩杀而来的时候。面对三面夹击,敌暗我明,主帅生死未知且多半凶多吉少的情况,屯齐只能下令赶紧撤军。 不过,冯双礼和马进忠,到底还是死死咬住了一部分清军,在屯齐率清军主力脱离战场,一路北撤之后,三面围攻之下,被大西军两翼伏兵死死咬住,被迫留下来阻击的近万清军也几乎被全歼,其中仅仅满洲八旗兵就接近两千。 自此,两军攻守之势易之,清军一路北逃,大西军一路北攻,如虎驱羊,势不可挡! 第三十四章 常德之战(一) 十一月二十三日,李定国衡阳之战的同一天,孙可望也在常德城外,开始发动攻取常德的行动! 前一天,孙可望率领的两万大军就已经完成了对常德城的包围,城外山野之地,插满了大西军的旗帜,各个营寨之内,人喧马鸣,军鼓之声震天动地。 而城墙之下,则是数百骑兵,往来呼啸,气势咄咄逼人,使得城内的清兵根本不敢派出斥候探查情报,更是连护城河上的石桥,木桥都没来得及拆。 这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城外大西军的各个营寨内,便已经是灯火通明,不少士兵被派往沅河河岸,督促昨晚半夜从周边村镇征来的上万“热心”民夫。准备将船上打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搬运至岸边的临时营地,等制作完成之后,还要推到离城七八百米的地方。 城墙之上,一个值夜的绿营百总看到城外一片大亮,人马喧腾,隐隐还传来了战象嘶喊的声音,心中顿感不妙,意识到大西军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攻城了,于是立即派人去向沈永忠汇报。 且说,沈永忠昨日看到八旗兵两次出城骚扰大西军都大败而归,心中早就没了要和对方决战的意思,虽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但是想着大西军刚刚抵达,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攻城,便只是让人驱逐城里的百姓上墙防守,本部人马则负责防守城墙上的要害部位。 当然了,沈永忠之所以如此淡定从容,更多的还是因为尼堪大军的一路胜利,给了他坚守下去等待支援的信心。 可他哪里想得到,尼堪已经战败被杀,孙可望在沅州的时候,又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打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昨晚又派出兵马,连夜征了上万民夫,这时候人手充足,根本无需等到第二天便能准备妥当。 吃过早饭之后,大西军各部按着原定的攻城计划开始部署,上千民夫正在全力打造器械,数千民夫则负责将火炮和打造好的尖头木驴,壕车,云梯车等攻城器械运抵城下。 常德城城墙并不坚固,也算不得高大,而且不过是普通的砖石结构,再加上守城的沈永忠生平别无长技,只擅长逃跑,根本不懂守城,而前来督战的八旗兵,也不过是一个百余人的牛录,哪里能协调得了数千残兵败将? 所以,得到沈永忠移驻常德的消息之后,按着孙某人手下诸将的估计,只需要集中十几门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对准一个地方,同时发射,轰上几炮,这城墙必然会被砸塌一大段来。 孙可望在亲兵的拱卫下,亲临阵前巡视,看着阵前一百多步的火炮阵地,一日破城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火炮阵地上,一字排开,横列着十二门两千斤左右的大号红夷大炮,三十多门灭虏炮,虽然型号大小各异,但放在一起,也算得上整齐威武。 还是那句话:在火器上,大西军实在太穷了。占据西南一隅,除了倚靠缴获,火器生产能力并不高,军队的火器装备率自然也不高,全军十几万人,不超过五个火器营。 而如今殿前军能一次性拿出几十门火炮,还是五年之内,一路积攒而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一心要巩固广西,伺机拿下广东的原因了——短时间内,军队大规模装备先进火器,取得对清军的火器优势,还得靠广东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和澳门葡萄牙人的武器贸易。 不过,面对沈永忠这样的对手,常德之战最关键的地方已经不是破城了,而是破城之后的巷战。毕竟城内还有数百八旗兵和包衣,有他们压阵督战,这守城的三四千绿营,就基本上不可能一击而溃了。 而为了最快速度拿下常德,尽可能减少士兵的伤亡,孙可望在沅州的时候,便已经将一个营的火器部队和一个营的战兵混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编第一大营,营中将士被分成了二十人一队的作战小组,五个小组组成一个中队,以适应小规模巷战的需求。 这两营兵马,五六千人之众,经过大半个月的训练,基本上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配合,将火器,弓弩和刀枪根据各自的特点列阵作战。 当然了,这些士兵能如此快速地完成适应性训练,并不是因为孙可望出了什么良谋,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个良将的种子,一上手就能调动千军万马听令行事,而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殿前军中的精锐,士气和纪律性都是五万大军中最顶尖的存在。 就和其他每一个中队长一样,作为今日攻城的核心战力,殿前军前百总,今新编第一大营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的中队长陆长川,正抓紧时间,给手下的小队长和将士传达攻入城中之后的作战要点。 “我们中队的任务是扫清西门南侧的街道,防止清军趁乱逃跑,同时还要策应攻入城中心的第二大队行动。 一会等大炮轰塌城墙之后,我们就跟在第一中队的后面冲进去,大家记住了,冲进去之后,跟着各个小队长,往右手边行动,谁要是还分不清左右手的,军法处置! 然后,所有人都要以小队为作战单位,不准单独行动,每个小队的副队长要时刻注意,以西门城楼为参考,不要冲得太远了。如果需要支援,就吹军号警报......” 大西军根据早先探得的情报和城内逃出的士绅主动献上的地图,已经制定出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每一支部队负责的区域,机动部队的行动方向,也已经完全部署了下去。 当然了,虽然胜券在握,但是孙可望仍旧采取了围三缺一的原则,也根本没有要堵杀沈永忠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饭桶跑回去继续领兵,祸害清军,远比在这里被杀要有价值得多! “大家务必要记住,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准乱跑,不准恋战,更不准临阵后退。国主已经发布命令,如果发现临阵退缩的,不用汇报,小队长直接斩首!” 陆长川说完入城作战的注意事项和大致计划,看着眼前既蠢蠢欲动,又似乎有些担心的将士们,又补充道: “兄弟们,城内的清军大多都是绿营,就是那些以前被我们追着打的明军,没什么可怕的。里面最多只有一百个满人,要是遇到了,不要怂,一起上,满人也没有三头六臂,昨天还不是被我们的骑兵击退了好几次?” “是!”将士们闻言,一个个笑着回答道。 就在这时,城墙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火炮发射的声音,众将士闻声纷纷看去,只见城墙之上,冒出了一团土色的烟雾,更是传来了清军的惊呼声! 炮兵已经开始试炮了,这就意味着攻城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常德之战(二) 炮兵阵地上,战鼓和军号轮番响起,炮手们严阵以待,各司其职。经过刚刚的试炮行动,炮手们已经调整好了火炮的角度和位置,手中举着点火的棍子,只等孙可望在中军一声令下,随时可以点火发炮。 孙可望此时也正在前线,在卢名臣,王自奇等将领的陪同和建议下,亲自指挥大军作战。 随着从各个阵地策马而来的传令兵不断汇聚到了“秦国主”孙可望临时营帐所在的土山之下,复而又散去。土山之上,旗手当即将接收到的指令传达了出去。 顷刻之间,常德城外大西军的各个阵地顿时就沸腾了起来,人头攒动,旌旗摇曳,战鼓喧天。 城南,城北的战象登时启动,各类攻城器械紧随其后,城西的火炮阵地之上,炮营总兵遥望土山,收到了开始进攻的命令之后,随即扭头朝着身边的号手努嘴示意。 随着军号响起,城西的炮兵阵地之上,伴随着震天撼地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几十架灭虏炮率先发力,炮车受力,猛地往后一退,成百上千颗鹅蛋一般大小的铁弹从炮口夺路而出,如雨点一般,密集地洒向了常德的城墙之上。 城墙上顿时尘土飞扬,碎石四散而开,“啪啪”落下,同时惨叫声一片,原本还站在城墙之上防守的清军死伤惨重,若不是身后有八旗兵带着包衣督战,砍杀了几个试图逃跑的士兵,恐怕这群绿营兵早就已经一哄而散了。 此时,不等清军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大西军火炮阵地上的红夷大炮也随即发出怒吼,十二发十几斤重的铁弹咆哮着冲出炮口,然后呼啸着划过半空,重重地砸向了西门附近的城墙。 眨眼之间,城墙之上便有几处被炮弹击中的女墙倒塌,碎石飞溅,击伤了不少隐蔽在女墙背后的清军,还有不幸被炮弹压中大腿的,血流一地,哀嚎不已。 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这不过是大西军炮兵的第一次进攻。 很快,早已经被浓浓白烟覆盖的灭虏炮炮兵阵地上,炮兵们又以极其娴熟的动作,完成清理炮膛,装药,装弹,压实,瞄准,点火等一系列发射工作。 然后,在听见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之后,弥漫着浓重烟雾的炮兵阵地上,橘红色的火焰再度闪过,无数铁弹穿出烟雾,直奔城墙而去。 如此这般,经过几十架灭虏炮和十二门红夷大炮连续三次的打击,常德西门的城墙之上,已经有多处女墙倒塌,墙体也被砸出了许多大洞,露出了里面的泥土,不时还有城墙之上,砖石倒塌的声音传来。 而此时城墙之上,负责防守西门一侧的数百名清军士兵,一个个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躲在城墙之后,根本不敢露头。就是八旗兵和他们手下的包衣,也不敢上前一看,生怕突然之间,就有一发炮弹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不过,这个时候,经过连续发射之后,大西军的火炮也已经热得发烫,需要等它们冷却一段时间,才能再次使用。 就在大西军等待火炮冷却,趁着烟雾散去,观察城墙情况,适时调整作战计划的时候。城墙之上的八旗兵也没有闲着,他们正指挥着沈永忠的绿营兵,将常德城内的百姓驱赶上城,准备以此来充当防弹肉盾。 明清之间的炮战打了那么多年,这些满州八旗兵早已经知道如何应对炮击了。如果城墙足够高大坚固,守城士兵充足,城内又没有内应,就算有红衣大炮的协助,攻城也是一件耗时极长,难度极大,成功率极低的事情! 徐勇守的长沙,辰州就坚不可摧,若是他像守长沙一样,小心谨慎,思虑周全,没有派出那两千余主力出城作战,可能辰州到现在还没攻下。 而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开辟广东战场之时,肇庆,新会两座坚城,由于清军防守甚严,就久攻不下! 便是桂林之战,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李定国大军才找到了通向城内的暗道,然后才能迅速攻下桂林城,击杀孔有德,直接吓走了正赶往桂林支援的孔有德所部几路大军。 至于湖南诸城,那就真的得感谢沈永忠这个大西军的好朋友了,要不是他一路跑跑跑,李定国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复地千里啊! 回到眼前,常德城很明显就不是坚城,还没有猛将防守,在这样的攻势下,自然混乱不堪。 于是乎,那些被炮弹给深深威慑住的八旗兵指挥着绿营兵,绿营兵又持着兵刃,把那些原本充当徭役的城内老百姓驱赶上城,挡在了自己的前面,城墙之上,很快就挤满了人。 由于不少地方女墙已经被轰塌击碎,甚至城墙墙体都有些松动了,这些被五六个绑在了一起,又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到了城墙边缘的徭役民夫们,大西军的火炮还没打过来,就先有人不小心一脚踩空,然后尖叫着掉了下去。 五六个人绑在一起,一个人踩空掉下去,毫无疑问会带着另外几个原本就是勉强站稳的人,惊慌大叫着从城墙之上一起摔下,“噗通”几声闷响,粉身碎骨之余,还会被下面的碎石子,扎得面目全非,七窍流血。 而既然有人掉了下去,原本就心惊胆战的百姓们,自然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恐慌,众人惊慌失措之间,悲声大哭,推推搡搡,以至于又有十几个人一边哀嚎着,一边被挤着掉了下去, 于是,为了制止这种混乱,负责防备这段城墙的塔塔克和他手下的包衣李忠诚,以及另外十几个八旗兵,十几个包衣,随即亲自上阵,挥刀对着这些被绑得和猪一样的民夫大开杀戒,血腥镇压。 一时间,城墙之上惊叫惨呼声不断,不少人或是为了逃避清兵的追杀,或是因为被同胞的血水溅了一脸,过于害怕,一时不慎,尖叫着跳下了城墙。 而当大西军的火炮再次咆哮之时,城墙之上的民夫,只剩下了不到刚刚的一半,而城墙之下,已经堆满了数百具尸体,血水流进护城河,河水为之变色。 大西军的炮弹呼啸而来,城墙之上幸存的百姓,作为活生生的防弹肉盾,和那些在他们后面躲着的绿营兵一起,率先受到了炮弹的打击,一时死伤无数。 片刻之后,随着城下又爆发了一连串的爆响,再次被铁弹击中的城墙已然摇摇欲坠,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城墙之上,此时浓烟滚滚,到处都是悲惨的呼救声。 在大炮面前,无论是百姓,还是绿营兵,亦或者是八旗兵,包衣,都没有任何差别,只要在射程范围之内,都免不了被炮弹无差别击杀。 塔塔克和李忠诚匍匐在地上,身下满是血污,黏糊糊的,身旁是几个已经死掉的包衣,还有一个八旗战兵。塔塔克随军携带的另外一个包衣,则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被一颗炮弹击中头部,脑浆都被砸了出来。 两人感受着颤动的城墙,一路匍匐,又因为烟尘滚滚,看不清前方,只能是一边摸索着,一边前进。身侧还不时有碎石飞来,亦或者是突然被从暗处伸出的一只手抓住衣服,哀求着救救他。 李忠诚一路护着他的主子,跌跌撞撞地往瓮城后方的城墙而去,身子挡在外侧,被碎石砸得生疼,爬了不过一两百米,已经砍了三只不知好歹的手了。 而就在两人千辛万苦,刚刚爬过一段缺口之后,他们身后的那段城墙,就在新一轮炮声中“轰隆”一声倒下了,溅起的灰尘升腾十几米之高,瞬间笼罩了很大一块地方。 塔塔克一时惊得动弹不得,目光呆滞,若不是李忠诚拉着他走,可能就和一起爬过来的那个满州战兵一样,被飞起的碎石砸断脖子,吐血身亡了。 李忠诚咬着牙,费尽全力才将主子塔塔克拉下到了翁城之后的城楼,两人这才算是脱离了危险。 这个时候,塔塔克也已经恢复了神智,看了一眼灰头土脸,衣服上还抓着两只人手的李忠诚,只是喉咙发干,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对李忠诚的表现十分满意。这个父亲留给他的包衣,果真是忠心耿耿。 随后,他赶紧招呼李忠诚扶起他,两人在身上抹了不少血水,相互搀扶着,假装伤兵逃下了城墙。 塔塔克不傻,昨日出城和这股明军交锋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强悍。已经好几年了,好几年没有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明军了,这让他警惕之心大起。 要知道,若是遇上了强悍的明军,是万万不可与之拼命的,塔塔克父亲当年的一双腿,就是被川军砍断的。 如今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惊魂未定,城墙又被轰塌了,外面好几万人马,凭着城里的一个牛录,怎么守?还是先保住命再说吧! 而随着常德城西面城墙被大西军火炮轰击,尽管三面守城,兵力非常捉急,沈永忠还是让手下总兵许天宠带着最后的一千多人前来助战,还有三十多个八旗兵,近百名包衣也被八旗兵的牛录额真派了过来督战。 只不过,他们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完成集结,等赶到常德西面的时候,刚刚好见证了城墙被轰塌的场景,一时心胆俱震! 但就在这时,城外的大西军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进攻号角呼呼作响,听得这些清兵不寒而栗! 第三十六章 常德之战(三) 虽然大西军三面攻城,但从火炮全部集中西面就不难看出,其余两面都不过是佯攻,为的只是分散守城清军的兵力,西面才是孙可望真正的战略目标。 毕竟,就算是战象,撞开城门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撞塌城墙,更是毫无可能,要说拆迁,还是得靠红夷大炮。 不过,这个时候,正站在土山之上,远眺常德西面的孙可望,却早就没了之前在辰州时的幼稚,就算是看到城墙被红夷大炮轰塌,脸上也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更别说是任何激烈的情绪了。 说到底,很多东西,见得多了,便也就习以为常了,所谓的生生死死,在这样一个乱世,比吃饭还要简单得多。这里,可没有任何适宜人文主义情怀生长的土壤存在! 张虎看着眼前这个近来让人捉摸不透的国主,不由得有些发愣,但孙可望脖子微动,他又迅速扭过头去,不敢让孙可望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 而随着常德西面城墙被轰出了一段十几步长的缺口,严阵以待的大西军新编第一大营阵地之上,战鼓登时响起。 旷野之中,五千多战兵分成两部,大部队成纵队跟在了几十辆壕车,云梯车后面,浩浩荡荡,气势逼人。前锋则是直接跟在盾牌之后,快速推进,很快就列阵通过了河上仅存的一座石桥,跨过了常德城西面的护城河,开始展开登城行动。 原本,河上是有两座桥的,只是有一座被大西军的红夷大炮不小心给炸塌了,这也使得大西军前锋进军的速度降低了一半以上。以至于当前锋的五个中队抵达预定战场之时,城墙之上,清军也已经严阵以待,箭矢如雨,流弹飞窜,不少将士刚刚靠近就被杀死了。 其实,这个时期,清军之中,几十万绿营兵虽然没有设置专门的火器部队,但绝不是没有装备火器的,只是各个部队之间,装备率不一样罢了! 那些说什么满人防汉,以至于清军绿营全都是大刀长矛的,根本就是没有考据的臆想罢了! 要知道,清廷之所以可以扑灭各地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靠的就是遍布各个城镇要点的数十万绿营兵。若不是如此,大顺军余部何以被困夔东十几年?郑成功如何鏖战东南数省,难得寸土? 作为农民军和海盗出身的他们,恐怕早就凭借着极强的机动性,四处流窜,扩大部队,伺机大举反攻了。 以各地绿营为点,驻城防守,若遇农民军或郑军来袭,据城而守,一省之内再纠集重兵野战,若是不敌,八旗兵再来助战! 便是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趁八旗主力北归休整,二度进攻广东之时,也是被这样的策略给挡住的,若是绿营装备很差,不堪一击,那满清朝廷无异是自毁根基了。 而此时,背后有八旗兵督战的绿营兵,依仗着城墙地利,正在负隅顽抗,不断朝着城墙之下的大西军射击放箭。 大西军前锋总指挥先是命令部队朝着城墙倒塌处,昏暗的烟尘之中发射了三轮火枪齐射,六轮箭矢,等到里面的惨叫声几乎绝迹之后,才开始下令出击。 然后,接到命令的前锋第一中队中队长当即下令士兵分成三人队,一人举盾,两人持长枪,沿着垮塌的城墙碎石攀爬而上,准备夺取这段城墙。 不过,清军也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当最前面的三个士兵淹没在烟尘之中,刚刚爬上墙头的时候,十几支锋利的枪头便扑面而来,三人根本躲闪不及,就惨叫着被刺死摔了下去,还砸到了后面跟上的两队士兵。 随后,双方在这段垮塌的城墙之上,不断厮杀,大西军和绿营兵不断地交换着生死,不断有尸体从烟尘之中滚下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随着战斗的持续,第一中队很快损失了四十多人,伤亡惨重,已经不能再战,而从城墙之上滚下来的两军尸体则是已经堆成小山。 无奈之下,大西军前锋总指挥只好再次安排火枪手和弓弩手朝着城墙垮塌处,烟尘已经逐渐散去,视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的缺口射击放箭。然后,烟尘之中,又传出了十几声惨叫声。 不过,就在大西军准备进行第三轮火枪齐射的时候,就如同刚刚轰城之时,有两墩灭虏炮意外炸膛了一般。这个时候,火枪队列之中,也有一支火枪在发射的时候,“砰”的一声炸开,碎片直接击伤了四名大西军将士。 这个意外不可避免地给列队射击的二十几个士兵造成了一阵慌乱,但很快就又被各自将官给按压了下去。 当然,大西军的进攻并没有因此停止,大部队的前军也已经架起云梯,开始展开了攻城行动,这大大分散了西面城墙的清军兵力。 于是乎,城墙之上,已经不多的绿营兵,虽然依仗着地利,但在大西军第二中队的进攻下,也已经渐渐不支。 很快,在付出了十几人的代价之后,第二中队终于有一支三人队登上了墙头,只是面对着十几个绿营兵的绞杀,很快就又败下了阵来,无一幸免。 不过,由于他们的牵制,第二,第三支三人队,也趁机登上墙头,和清军厮杀起来。 第二支三人队前方的士兵举着盾牌,连连阻挡清军的长枪突袭,他身后的两名队友,随即举枪朝着来袭的清军突刺而去,很快就杀死了三个清军。 但第三支三人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刚刚冲上来,就迎面撞上了刚刚解决了第一支三人队的十几个绿营兵,在极限一换一之后,也全部阵亡了。 不过,这个时间,已经又有四支三人队冲了上来,城墙之上的绿营兵在失去了地利之后,根本不是大西军的对手,开始连连后退,大西军很快就在这段城墙占据兵力优势。 那些绿营兵见再也抵挡不住,身后的八旗兵又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随即转身往两侧城墙跑去。 就在第二中队十几支三人队登上这段垮塌的城墙,准备朝着两侧扩大战果的时候,一阵枪声响起,两侧忽然射出了十几发铅弹,打得大西军措不及防,一下子倒下了五个人,随后又是十几支弩箭射来,这部分大西军也基本上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 由于第三第四中队是留着控制城墙之下的街道,防止清军四处逃窜的,前锋总指挥只好亲自带着第五中队冲上了城墙。 随着又一个大西军中队源源上城,清军的攻击这才被遏制了下来,城墙之上的战局也开始逆转。 这个时候,城墙垮塌处的烟雾已经基本散去,视野逐渐清晰,大西军随即向城楼的方向组织起了冲锋,准备直接夺取西门城楼,大开城门,将军队的主力放进来。否则,若是用爬云梯等方式强行登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不过,清军仗着城墙之上的通道并不宽敞,早就用尸体搭建了简单的防御工事,组织起了仅有的火枪兵和弓弩手进行阻击,大西军也不敢轻易冲锋,两边就在那里对射着,战况一时焦灼。 这伙绿营兵战斗意志居然如此顽强,这是孙可望没想到的,他还以为只要攻上了城墙,清军就会不战自溃了。 不过,在原来的历史上,确实也发生过很多绿营兵被围城中,粮尽食人,死守城池到最后城破,或者援军抵达的情况。 只能说,要是朱明朝廷对于士兵,也有清廷对绿营兵那样的粮饷和后勤保障,就算不时拖欠,建奴恐怕再过五百年也起不了兵,所谓的国贼流寇也只能是小打小闹。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是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的,谁给粮吃,谁发军饷,就给谁买命。乱世之中,能活下去便已经是万幸了! 回到眼前,大西军不时还击,清军则是射击放箭,生怕大西军冲过来。但很不幸的是,清军那边也在这种关键时候发生了火枪炸膛事件,“砰”的一声,前面一排五六个火枪兵同时被碎片击中,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前锋总指挥大呼一声,身先士卒,带着士兵立即冲了过去,绿营兵失去了火器和掩护,被碎片击中的伤兵又干扰了后面的弓弩手,清军阵型瞬间就混乱了起来,在后督战的八旗兵和包衣们根本无能为力。 而随着大西军冲杀而至,这股乱兵,包括督战的十来个包衣和八旗兵,除了少数几个逃跑的以外,基本上全部被斩杀殆尽。 至此,随着大西军整建制地冲上城墙,常德城西门城楼也很快就被大西军占领,剩余的清军溃兵纷纷朝着常德城内逃窜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街道里。 至于少数还想反击的八旗兵和包衣,还没从城梯冲上来,便已经死在了女墙之后同时开火的上百条火枪枪口之下。 随着常德城西门被大西军打开,常德城遂破,大西军新编第一大营主力四个大队,以纵阵入城! 第三十七章 常德之战(四) 等前锋总指挥带着第五中队基本上击溃了城墙之上的清军之后,陆长川才带着手下的中队冲上城墙,然后直奔城梯,从那里冲了下去。 在他的指挥之下,手下的一百战兵按计划分成了五个小队,必要的时候还能再次一分为二,很快就推进到了指定的街道,开始驱逐猎杀慌乱之中潜藏在民户家中的清兵。 作为孙可望殿前军的老兵,陆长川应该算得上这个时代农民军中的一个典型了! 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吃不上饭,被打到家乡的农民军裹挟着加入,然后四处辗转流亡,一样朝不保夕,只能靠着劫掠获得补给,可谓“九死一生”。 确实是辗转流亡,九死一生。因为刚开始的农民军,经常几千人被百来个明军追着打,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而这种情况,要等到后来,不断有明军逃兵加入农民军,农民军也开始获得了甲胄火器,学习了战斗技巧之后,才开始改变。 陆长川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学会了怎么打仗,并在一次次实战中,不断成长,如今也成为了一个百总,还在入川的时候分得了一个婆娘,生了三个孩子,现在活下了一儿一女。 其实,要是真的说起来,陆长川对于明朝廷,比对清朝廷的恨要更深。毕竟是明朝廷的官吏害得他全家死光的,而清廷似乎除了打过几仗,死了几个战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深仇大恨了。 至于什么国仇嘛......陆长川不是没有这种意识,他也觉得该打鞑子。可是他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在他心里,其实一家人吃饱饭比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义要更重要,反正也不是他来做皇帝。 而且,他算是个很有自知之明,又很容易满足的人,也知道自己眼皮子浅,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事情,所以几乎没有关心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很费解的,国主怎么就联明了呢?但也就是偶然想一想罢了,因为想来想去,还是那个答案——当然是要打鞑子了! 反正,既然国主孙可望要联,那跟着就是了,国主要打谁,他就跟着打谁,管他娘的是明,是清,打就是了! 所以,陆长川打仗的时候,还是很惜命的——当兵吃粮,那也得留着命才能吃啊! 他虽然算得上五万殿前军的百总中,资历最深,作战能力最强的那几个,但每一次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既不会主动请战,也不抢功,反正他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状态,经常觉得当兵当到他这种地步,已经算得上百里挑一了! 毕竟,陆长川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和经验丰富,在他手下当兵,危险都会少几分。所以,士兵们都非常愿意跟他。 手下的战兵入城之后,陆长川迅速分配各个小组的任务,大吼着招呼所有人不要脱队,按计划行事。 伴随着四个大队主力入城的密集脚步声和甲叶摇晃碰撞的叮当声,陆长川亲自率领一个小队转入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巷子,准备拦截迷路的清军。 此时,常德城内枪声四起,呛鼻的硝烟味弥漫空中,不少八旗兵和包衣还在负隅顽抗,清军绿营兵少了城墙地利和八旗兵的督战之后,不是基本上已经跑光了,就是和那些幸存的民夫一起,跪在地上投降,只有少数撤往了城内。 等他们跑进了一条街道之后,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陆长川当机立断,挥手示意,立即组织火枪手排成一队,抬枪准备射击。 果然,一伙清军从前方的巷口突然出现,但是他们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发现了大西军的埋伏,在被火枪射杀了三个士兵的同时,迅速躲回了街道里面,不时伸出弓,朝着大西军的方向盲射。 陆长川通过服装,立马就确立了这二十几个人清军都是八旗和包衣,当即示意火枪手轮番射击,弓箭手适时掩护,务必压制住这伙清军,自己则带着五个士兵沿着街道摸了上去。 城内的街道四通八达,清军入城不过两天,大西军有重兵在外,恐怕他们一直都在城墙附近部署,所以对城内的街道也不是很熟悉,以至于仓皇逃命之际迷了路,走不出去了。 但也正是这样,陆长川才要尽快解决掉他们,不然下一次,如果是他们埋伏自己手下的兵,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而且,这些可都是满州兵,一颗人头值自己一家四口人半年的口粮呢,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不过,陆长川才往前走了十几步,巷口后的那几张弓就再次伸了出来,齐射了一箭之后,躲在里面的清兵直接一股脑冲了出来,想要突破大西军的封锁,跑到另外一边街道去。 毕竟,大西军主力已经入城,他们再在这里纠缠下去,火枪声和弓弦声迟早会被其他大西军给吸引过来。到时候才是真的插翅难逃了。 虽然有些意外清军反应如此迅速,但陆长川还是更胜一筹,他立马射出弦上一箭,正中一个清兵脸颊,一击毙命,那个清军随即“噗通”一声倒下。随后,原本安排在街道两侧的大西军弓弩手也随之出击,与清军在街道上,借着掩护对射起来,双方互有伤亡。 但陆长川可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近二十的老兵,箭法可谓是百步穿杨,在火枪兵完成装药的时间里,左右开弓,四箭就射死了三个清兵,使得这伙清兵根本不敢抬头。 然后,趁着火枪齐射,压制清军的时候,陆长川带着那五个士兵迅速冲了过去,两军随之展开了肉搏。 陆长川不仅箭术高超,近身肉搏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刚刚冲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扔掉了步弓,又从手下的士兵那里接过了自己的长抢。 如今冲到清军跟前,手下举着盾牌挡在前面,他瞧见空挡,率先发力,一枪便贯穿了一个清兵的脖子,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又把枪拔了出来,鲜血从那个清兵的脖子喷出,就好像是喉咙从里面裂开了一样。 然后,陆长川立即身子一闪,躲过了身侧另一个清兵的突刺,而那个清兵也被另一个抓住空隙的大西军将士给一刀砍伤了大腿,然后又被一根迎面而来的大棒敲碎了脑袋,“噗”一声倒在了地上,血流一地。 这个时候,原本还在陆长川身后的将士们也已经冲了上来,和清兵混战在了一起。清兵原本就已经被杀伤不少,建制不全,战斗力哪里比得上配合密切,攻守兼备的大西军?很快就被全部消灭了,大西军也战死了四人,还有五人受了轻伤,两人受了重伤。 处理完了这伙清兵之后,陆长川抬头一看,三面城墙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火枪发射产生的浓烟距离自己这边已经很远,弓弦拨动的声音基本上已经听不到,想来应该是除了少数迷路,慌不择路躲进了民宅的清兵外,其他人基本上已经被主力驱赶到了城东一侧。 城西门破之后,城南和城北的清军也基本上丧失了战斗意志,就算有八旗兵和包衣在后面督战,也挡不住他们的溃逃,甚至还有要当场反正的,然后立马就转身和八旗兵厮杀了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其他绿营兵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早就逃之夭夭了。 其实,若不是有清军督战,若不是觉得辰州三千人马守了那么久,尼堪大军击败李定国之后能马上回援,这伙沈永忠手下的残兵败将哪里能有这样的战斗力? 换句话说,这些绿营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行,但直觉告诉他们,四五千人,守一座城,守那么三五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满州兵马上就要杀回来支援了! 而现在,不过是亲眼见识到了大西军强悍的战斗力,居然真的能一日破城,一个个都原形毕露罢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陆长川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国主连着说对了两次,冯双礼,李定国拿不下的辰州,两日就破,常德一日就破,那国主说的把清军赶出湖南,也未尝不会成真啊! 第三十八章 常德之战(终) 失去了城墙的掩护之后,城内的清军可谓是“兵败如山倒”,城南城北的大西军没有付出什么伤亡,就成功破门而入,战局几乎是立马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不过,要说这支清军之中,战场洞察力最强的,还是要属沈永忠莫属,在派许天宠率部前往城西支援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亲信家丁,准备从城东的内渡,直接乘船离开。 那里当然也可能有大西军的埋伏,但这样已经是稳妥的办法了。要是骑马走,常德附近水网密集,恐怕跑不了多远,就得被追上了。 当然了,沈永忠还是有点政治觉悟的,自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不然回去了也不好交代,他还特地接上了派往常德督战的牛录额真伊札克和一起逃回来的三十几个八旗兵和包衣。 然后,趁着城内的其他八旗兵和自己手下的绿营还在抵抗的时候,这六船人便直接顺流而下,乘船往洞庭湖的方向去了。 牛录额真伊扎克和沈永忠在同一条船上,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两人确认已经安全脱险之后,立马开始清点进城那日从常德几个富商那里勒索而来的银子,足足有一万多两。 塔塔克和几个那日也参与了勒索,如今活着离开的八旗兵则在另外一条船上,烦闷之余也开始讨论起了这次可以分到多少银子。 李忠诚虽然受了轻伤,但还是乖巧地蹲在了自家主子的身后,在旁边看着主子塔塔克讨论完即将分到的银子之后,又和另外一个满人主子争论了起来。 原本,塔塔克和李忠诚因为来得太迟了,船已经不能再装下两个人,牛录额真当即要把李忠诚留在岸上,还是塔塔克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了另一个八旗兵的包衣,直接一刀砍死,推下了江里,才换了李忠诚一命。 但是呢,塔塔克上船之后,心里越想越亏的,总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特别是,上了船之后,所有的满人都在笑他富贵心善,家里养的奴才居然那么值钱,怕不是当儿子来养了,这使得塔塔克心中的怒气更盛了,更加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李忠诚虽然够忠诚,可以为他挡刀挡炮,可也不值三十两银子啊。于是,才有了这一出塔塔克反悔了要砍价,只愿意出二十两的争端。 其实,若是要塔塔克说真心话,他觉得一个包衣,十两银子就够了,只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给三十两,就不能杀价杀的太严重了,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当然了,塔塔克也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当着李忠诚的面说他不值三十两,自然是说对面家的包衣看起来太瘦,又不机灵,所以不值三十两。 不过,要不是这次他也参与了勒索,见者有份,得了一笔横财,塔塔克估计就舍不得花那么多银子换一个包衣的命了。 毕竟,包衣就是包衣,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挡刀挡炮是应该的,敢躲开,那才该死呢! 而另一边,孙可望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骑在马上,一脸平静地看着硝烟滚滚的常德城,西门进来的城市主干道上,到处都是尸体,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闻得人直犯恶心。 清军在城破的时候,还沿着街道进行了不小的抵抗,但很快就被大西军扑灭了。到了现在,除了城内的少数几座建筑还有满洲八旗兵在负隅顽抗以外,全城都已经平复了,绿营兵大多已经投降,就是包衣,也有十几个已经放弃抵抗投降了。 孙可望策马入城,越往里走,沿途所见对他这个半现代人来说,便越是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街道两边尸体十分密集,血水染红了地面,街边的水沟都已经变了颜色,血沫随着流水一荡一荡,附了厚厚一层在水沟边的石壁上。 尸体堆里,偶然还有几个没死透的,身子还在蠕动,亦或者是半躺在靠着墙壁边上,奄奄一息,发出凄惨的声音,摇晃脑袋的,但基本上都是已经无法救活的了。 这些还不是最惨,被砍断了手脚,失血过多,又迟迟还没死的,亦或者是伤口虽然还不致死,但是已经被污染,明知道已经没救,又不敢死,只能忍受着疼痛的煎熬和死亡的恐惧...... 清军败退的时候,为了阻滞大西军的追击,将强征来的城内数万百姓杀伤了大半,企图以此堵塞街道。若不是因为大西军进展神速,他们没有时间,恐怕就不止是杀这点人了。 就在刚刚,孙可望还在为自己不再因为战事的进展而大惊小怪暗自庆幸,现在看着宽阔的街道上,无数百姓的尸体,心里终究是一时愤慨,强咬着牙,才终于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才是表面上的一脸平静。 由于前方有一段道路一时还没被清空,孙可望只好下马通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当即在这街道之上,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张虎,你亲自去,告诉张岳,还在抵抗的满人,不要攻了,他们要是还不投降,一把火把他们全都烧死!”孙可望横眉冷对,勉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绪。“若是投降了,那就全部吊死在城门口。” “臣遵命!”张虎闻言并没有任何惊讶,当即拱手领命,随即带着两个亲兵,踩着地上的尸体,往城东方向而去。 “卢名臣,你去把那些投降的包衣全都砍了,尸体挂在城门之上,以作警示。”孙可望咬着牙,眉头紧皱,恨恨道:“还有,查清楚,投降的绿营里,哪些人参与了屠城,抓出来,全部砍掉。” “国主,他们可是汉人啊!若是士兵也杀,今后攻城,恐怕会白白死很多将士!”卢名臣当即劝阻道。 “哼,汉人?”孙可望却是愤怒地咬着牙,冷声道:“汉人对汉人才是最狠的,那些包衣,很多时候比他们的主子要狠得多了!” 孙可望也明白那个道理:绿营投降了如果还杀,特别是杀普通士兵,今后的仗确实会更难打,但如果因为这样,就不惩罚那些帮着鞑子杀自己同胞的人,孙可望心里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换句话说,孙可望不是要滥杀无辜,也不是为了泄愤而杀俘,他只是不想放过那些参与屠城的刽子手。 他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也知道该妥协,该务实,不该对这个时代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他心中的道德原则,让他不能容忍这样对平民百姓的滥杀无辜。 说到底,孙可望这个有着正常三观的人,刚刚还洋洋得意,踌躇满志,现在又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个所谓的乱世,心中的落差又是何其大呢! 这便是现在的孙可望了——他想做一番大事,可心底也依旧还有一份善良,并没有狠毒到把别人的命只当作是一串几十,几百,几万,几十万的数字! “是,臣遵命!”卢名臣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随即领命退下。 然后,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恶心的气味,眼眶有些红润,精神也有些恍惚的孙可望,在下达了几条刚刚就已经想好的,比较重要且急迫的指令,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往城墙上走去。 第三十九章 重塑信心 继两日攻破清军悍将徐勇防守的辰州之后,有满州兵协助防守的常德又在一日之内被两万殿前军攻破,大西军之中的畏满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士气十分高涨。 甚至,军中还有人扬言北兵易之,理应趁势直接顺江而下,攻下岳阳,武昌,彻底歼灭这支南征的清军。 孙可望自然不会理睬这些言论,但为了吸引更多反清武装出兵,他在常德城破的那天,就立即派出了哨骑四处通知,宣扬自己取得的巨大战果,杀伤清军的数目自然而然达到了三万之巨,其中甚至平白冒出了一千满州兵。 这不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孙可望造谣从来都是严谨考究的:沈永忠麾下兵额两万,辰州号称五千,军报上说的三百八旗兵,然后加上两倍数量的包衣,那可不就差不多三万了吗? 当然,若是真的有人头铁,非要说沈永忠的两万人马已经被李定国,冯双礼和马进忠三人杀得差不多了,就算三百八旗全是满州兵,那也不可能杀伤一千满州兵! 那孙可望就要问了——是谁指使你说这些话的啊?你问这些有什么目的?收了满人多少钱啊?为何平白污蔑秦王的清白啊? 再者说了,就算是真的,这种话就能乱说吗?现在这种局势,是说真话的时候吗?就算你说了真话,谁信啊?各大地方势力还不是按着他们的估计来算? 当然了,也没有人真的那么头铁,百姓们虽然也说不上喜欢明军,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欢呼雀跃。相较而言,他们都十分痛恨残暴无道的清军。 要知道,相较于满清朝廷,老百姓那是连吴三桂这样的人都不挑的,更何况是不杀不烧不抢不奸淫,据说来年春耕,还会发给耕牛种子,帮助恢复生产的秦王大军。 所以,不出意外的,秦王杀敌的数量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已经节节攀升,成功突破了五万大关。估计不久的将来,还能再创佳绩。 孙可望派出的军情哨骑首先便在常德宝庆两府交界的高都县撞上了白文选率领的三万殿前军。 而接到了孙可望“选半数精锐,加速行军,直奔益阳,湘阴,助战李定国”的军令之后,白文选一刻也不敢耽搁,随即留下部分士兵押运辎重,然后自己亲自率一万五千精锐加速北上。 其实,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白文选很清楚,就算自己再快,也必然是堵不住清军的,但孙可望在军令上也说了,只是要西,南两面,近十万大军同时出击,清军主力必然加速后撤。如此一来,就能避免清军有喘息之机之后,为了阻滞李定国大军的追击,在长沙屠城报复。 而到了二十五号清晨,李定国衡阳大捷,斩杀酋王尼堪,击败十五万八旗兵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常德,更是传到了江西吉安,广西桂林等地,全军为之一振,各地知道了消息的反清军队也纷纷出山。 于是乎,所谓“满州兵满万不可破”的传言,经过这几次战斗之后,登时成了南明诸军中一句时髦的笑话。 而这几日来,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三部人马一路追击屯齐所率领的清军主力,双方从衡阳开始,一路追追打打,始终没有什么决战的机会。 屯齐向来谨慎,现在尼堪被杀,他又不清楚明军的兵力如何,更不知道后方的沈永忠是否守得住常德,哪里敢孤军在此和李定国鏖战? 而且,尼堪被杀,清军士气大受打击,又已经急行军了整整五日,哪里还能从容一战? 不过,屯齐作为当前清廷中少数作战经验丰富的宗室宿将,南征北战了近二十载,屡立战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清军主力撤到湘潭的时候,他便利用冯双礼一路急追,轻敌冒进的破绽,在此组织了一场伏击,冯双礼果然没有预料到,五千前军掉进了清军的埋伏之中,损失惨重。 好在马进忠向来反应迅速,又从来都会在进攻的时候慢人一步,最后趁机从侧翼攻击清军,屯齐不敢恋战,随即又重新开始北撤,只留下了陷入混战的几千包衣和少数八旗兵在此拖延大西军的行动。 而大西军经此一战,损失了上千将士,李定国大军更是被冯双礼,马进忠两人的兵马堵在了路上,所以攻势也不得不慢了下来,和屯齐大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不过,仓皇逃入长沙城的屯齐原本还想直接屠城,然后顺势烧掉长沙,以此彻底摆脱李定国大军的追击,退入岳阳整军固守,等待朝廷指令的。 但是,还没等他开始部署屠城和焚城的计划,提前散到四周的塘马就带回了长沙城东侧出现两路明军主力,皆在万人以上的消息。 然后,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屯齐和清军诸将,再也不敢停留,便直接整军撤退,直奔岳阳而去了。 而那些因为时间紧张,还来不及撤退的清廷地方官员,则在清军撤走之后,被当地乡绅大族的护院家丁和愤怒的百姓主动抓了起来,只等大西军重返长沙。 今时不同往日了,之前李定国刚刚击败沈永忠,兴复长沙,满洲八旗兵还没来的时候,虽然也有许多地方乡绅主动出来相助,帮大西军征粮征民夫,出钱出力,但更多的,都选择了继续观望。 毕竟,满州兵没来,这场仗就还不算打完,大西军就还不算胜了,就还得再等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不然,到时候清军回来了,秋后算账,那可就是死罪难逃,家业全无了啊。 换句话说,大部分人,活下去,保住家业,是他们的最低要求,最后底线。他们恨后脑勺的那两缕辫子,不喜金钱鼠尾,但更怕死。 不是谁都有能力在乱世之中搅动风云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随着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苦苦挣扎,生死有命罢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大西军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击败满洲兵,整个西南都已经兴复,大明中兴有望,如此大好时机自然有无数人想要出头! 不止是湖南地区的乡绅,便是李来亨统帅的大顺军余部和三谭联军,在得知孙可望已经率军亲征,抵达常德之后,也迅速出兵,水陆并进,很快就攻下了没什么清军驻守的荆州南岸数个县。 然后,大军兵分两路,袁宗第率两千人马和三谭的主力继续东进,意在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湖口,洞庭湖水域,切断岳阳清军和长江北岸的联系,阻止湖北地区的数万绿营兵来援。 而李来亨则率领剩余的一万多大顺军主力南下,与孙可望会师,随便将世子孙征淇送回去。 自常德被秦王孙可望收复,沈永忠弃城而走的消息传出之后,岳阳西部数个县基本上是望风而降,城内的绿营不是反正,便是早已经逃跑,李来亨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缴获颇丰,甚至还收编了一千多绿营兵。 其实,这个时候,在知道了清军主力北逃,尼堪被杀,秦王杀敌三万的消息之后,便是施州卫的王光兴,也不再虚与委蛇,随即率领全军直奔常德而去。 毕竟,这要是再迟一点,那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甚至还有可能在清军被驱逐之后,像一年多前,贵州,四川两地的其他军头一样,被强行收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且王光兴还是永历封的伯爵,总兵官,手下也有上万人马,就算精简之后,也有五六千能战之兵,混个总兵,总还是没问题的。 第四十章 西顺会师 李来亨,王光兴,甚至是长沙乡绅的反应,其实都在孙可望的预料之内,这也是他为什么明知衡阳之战其实根本不能杀伤清军主力,却仍旧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就怕影响历史进程的原因,更是这个战场初哥,一定要先一步领兵北上,攻取常德的根本所在了。 这天底下,所有反清力量都看着湖南呢!赢了,大家一起上,一个比一个悍勇无畏;输了,可就没人愿意做出头鸟了! 不是这些反清的英雄们首鼠两端,立场不够坚定,更不是他们“灵活”抗清,随时摇摆。只是因为他们不傻,明知道是去送死还要去,他们也想活着,只是不愿意剃了头,去做奴才罢了,他们都是有骨气的! 不过,相比这些人,孙可望最头疼的还是李定国。 李定国现在“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战绩无双,正是最狂傲的时候,若是处理不当,恐怕历史的悲剧,还将重蹈覆辙。 这并不是孙可望把指挥权让出去就可以了,两边就相安无事了,大军就团结了。 不说远的,新来的李来亨肯吗?王光兴以后听谁的?殿前军五万将士,冯双礼,马进忠三万人马,又该如何?听了李定国的,打赢了战功怎么算?战利品怎么分配?谁冲最前面? 这些问题,大西军中野战能力最佳的李定国解决不了,收复广西的时候,战利品的分配就让冯双礼意见很大。 而且,不说这些远的,就说之后的战争,无非就是攻下岳阳城,驱逐屯齐大军,把这颗插入长江南岸,湖南东北部的钉子拔掉,大西军就能依仗着长江天堑,湘赣边界的山区布防,获得扩军休整,治理湘桂的时间。 不然,仅仅是部署在长沙-岳阳一线防御清军的大军消耗,就够孙可望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让李定国率主力南下攻取广东了。 难不成大军真的能白白生出来?难不成不用部署兵力防御湖北,江西的清军了?难不成这些部署不需要钱粮,要靠将士们的封建主义大无畏精神? 或者退一步说,难道真的要交钱交粮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军队威慑,那些现在忠心耿耿的乡绅大户们会交? 不见点血,不死些人,不杀得投机取巧,阳奉阴违者人头滚滚,真以为聊几句家国大义,吃一两次饭,别人就会屈服,乖乖交出银子和粮食?以为这是听书呢? 而且,攻取岳阳问题恰恰就在岳阳本身——这是一场攻城战,特别是这种防守严密,重兵把守的坚城,李定国并不擅长,就是从纯军事层面考虑,孙可望也不可能把指挥权让出去,更不要说他原本就不可能让了! 毕竟,现在正是孙可望树立威望的最关键时候,也是他抛头露面,主持大局的时候,怎么可能退居二线,只提供粮草后勤呢? 当然了,陆地上和清军主力的决战,还是要交给李定国的,这个孙可望不行,其他人也不行,只有李定国可以。至于水路的进攻,岳阳城的围攻,孙可望自有其他人选! 而制服李定国,让其听候差遣的办法,孙可望也已经早有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 既然李定国忠君,那把永历皇帝接到湖南来,只不过中途又又又“病”了,所以暂时在辰州养着,不能亲临前线,御驾亲征了,军中大小事务自然一道圣旨全权交给大明秦王孙可望来处理了。反正,要圣旨,孙可望有的是! 这是原本历史上,孙可望没有利用好的政治招牌,现在,当然要加倍利用起来,就是辛苦永历皇帝要多病几回了!一切可都是为了抗清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孙可望要做的是先和李来亨大军会师,去迎接大顺的高皇后,小闯王,以及把自己的那个便宜儿子再送出去,继续做他的吉祥物去。 为什么说是迎接呢? 当然是因为孙某人又要开始模仿古贤人,古明君,来个礼贤下士,博个爱才惜才的好名声了! . 李来亨大军击杀了城内的百余绿营,攻下石门之后,沿着官道快速东进,不费一兵一炮,澧州直接开门投降。然后,大军便按着预定的计划,在澧州南转,继续沿着官道,南下常德,和孙可望大军会师。 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的秦王世子,太子少保孙征淇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时。 甚至,这小子已经在脑子里脑补了无数次,孙可望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对他优异的表现进行赞许和肯定,全军都投来了羡慕崇拜的眼神。然后,老爹还给他封了个将军,从此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成为军中一代战神! 每每想到这里,孙征淇心中便激动无比,但待在一向沉着稳重的高桂英身边,表面上,他还是很沉得住气的,自以为一点也没表露出来。 毕竟,古往今来,做大事者,成大业者,都应该是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孙征淇作为秦王孙可望的长子,将来必然也是个不世之英雄,自然也当如此! 不过,高桂英是何许人也啊,早就已经看穿了身边这个少年的想法,不过是看破不说破,不时给些指引罢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孙征淇的预料了。 两军常德会师的那天,他老远就看到了“秦”字大旗和义兄张虎所率的亲卫军旗帜,很快也顺利见到了父亲,但孙可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干得不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孙可望对高桂英十分尊重,礼数异常周到,然后还要让孙征淇认其为义母,说是高桂英乃巾帼英雄,大才大德,请高桂英帮忙教育。 可孙征淇怎么听,都觉得那话是父亲要把自己送出去,不想自己留在身边的意思。只是转念一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父亲可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大豪杰,举才自然不避亲,应该是自己还需历练一番! 但孙可望接下来的表现,就让孙征淇嫉妒得心里直发酸了: 只见孙可望和高桂英打完招呼之后,直面李来亨之时,居然当众又掏出了一条早已经准备好的金腰带,亲自给一时惊骇,不明所以,愣在原地的李来亨系上了,还毫不忌讳地称其为“小闯王”,“真豪杰”。 这画面也太似曾相识了吧,这才过了几天啊! 不止如此,孙可望还当众夸赞了李来亨一番,给他加了许多似是非是的功劳,和可有可无的虚职,那名号听起来就非常了不起,俨然就是要借此帮其巩固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啊! 这时候,虽然大西军诸将,特别是卢名臣,王自奇,张虎等“见过世面”的人,都眼红得不得了,但心中却是自我安慰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只有一条,不过是国主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况且此物甚重,若系在腰间整日显于人前,不仅累赘,恐怕还得招人嫉恨吧!” 第四十一章 权术 这其实就是孙可望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金腰带给刘文秀,那是国主重情重义,兄弟之间情比金坚;给李来亨,不仅仅是在官方层面帮他确立了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更是给大顺军的将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在这个新集团中,他们的地位和刘文秀手下的差不了多少。 而之后,孙可望还要当着孙李两军数万将士的面,亲手给李定国再系上一条。一来是堵住所有人的嘴,二来则是告诉李定国,这抗清还真不是无定国不可,刘文秀,李来亨,其实是可以代替定国你的,不要打赢了几场仗就狂了! 当然,李定国自然不服气,李军中也自然有将士不服气,但现在的孙可望可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反而是让手下的冯双礼,马进忠两部竭力支持李定国的行动。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谁先急了,谁把不利于团结的话说出口了,谁就是破坏抗清大局的罪人,谁就失去了道义,谁就在政治上犯了大错误。 要是想做一把手,就不能在政治上犯错误,犯了就得有人背锅,就得避重就轻掩盖过去,不然绝对是致命的隐患,也一定会失去权威性,正统性!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送金腰带的原因了:不止是因为他发现孙可望刚刚好有三条金腰带,更是因为这个东西足够金贵,代表了至高的权势,送给刘文秀,李来亨,李定国都不寒碜。 而且,能不说话,为什么要说话呢?话说出口了,那就不是你的了,就任人解读了,你就得负责了,所以这种时候,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现如今的大西军中,孙可望仍然是不可置疑的盟主,手里直接间接掌握的军队,是李定国本部的数倍,更是把永历皇帝控制在了身边, 而且,他还加了一条保险,引入了李来亨的大顺军。 任何群体都是排外的,现在大西军内部插入了整整一万余人,自成体系的大顺军余部,李来亨的地位还被孙可望的一条金腰带给抬到了和刘文秀,李定国持平的地步,那些心有不满的人,是怨老领导孙可望呢?还是选择一致对外呢? 孙可望那么重视李来亨,可不只是为了他那一万多人马啊,看重的还是大顺军相对于其他小军阀的特殊性——这个靶子,坚固得很。 回到眼下,等孙可望一一招呼了大顺军余部的几位主要将领之后,并没有再耽误,随即让人带领大顺军上万将士前去领取承诺赠予的装备。 不过,王应龙最终东拼西凑,日夜赶工,为此累死了几十个民夫工匠,也还是只凑到了七千多人的装备,剩余的,还是在常德之战的缴获中补上的,但最终也还是只多了一千多人的而已。 不过,李来亨,刘体纯等人也不是这般没见识的,眼见当前局势如此,而自己本部原本的装备中,也还是有三四千人是达到野战标准的,众人便也不再说什么,欣然接受了新装备。 当然欣然接受,如今局势大好,孙可望又真心抗清,他们已经做好了在湖南和清军搏杀到底的准备了,没有足够的盔甲,火器,战马,刀枪,如何进攻,如何大规模杀伤清军? “秦王殿下,出兵前不是说好了我大军不分开行动的吗?怎么如今又要我们分作两部了?”常德府衙临时行营之内,听完孙可望的最新战事部署,李来亨昂首直立,当即出言发问,腰上的金带闪闪发光。 “来亨,不要急,你先听孤说。”孙可望笑了笑,然后又环视屋内大顺军余部诸将,继续说道:“现在的局势和我们之前预估的不一样,清军的兵力远多于早先的预计,我军必须集结足够的战兵,才能在野战中击败八旗主力。 现在,湖北,江西两省尚有近六万绿营兵,广东也有四五万之众,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屯齐大军还有十万以上能战之兵,我军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部,如今能战之兵不过五万,除去湖南防务,孤这里也只能拿出四万。 此战,我军还远没有占据优势,更难言乾坤已定,即将大胜!这些都是实情,也是孤想要来亨率本部一万人马随军入岳州助战的原因。” 孙可望此话一出,营内的大顺军诸将哪里还不明白所谓捷报的水分有多大,但这是为了激励士气,鼓舞百姓,争取地方力量支持所必须的手段,也无可厚非。 “秦王殿下,虽然局势仍旧危急,可也未必需要将全军压到岳阳以南一线!”刘体纯朝着孙可望拱手抱拳,态度十分尊敬,也顺势出言道: “若是分兵由水路进攻岳阳,成两面夹击之势,或许效果更大。而且,无论成败,水路一军都能迫使清军抽出兵马防御后方。如此一来,必可减少清军布置在岳阳一线的兵力,降低大军主力决战的风险!” 大顺军诸将是不愿意分开的,更担心自己会成为孙可望建功立业的炮灰。如果可以,他们自然还想谋求一定的独立性,便是没了独立性,也是希望自己这个小团体的所有人能团结在一起,以免被欺压的!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是之前孙可望便已经答应的了。不过刘体纯也并没有强烈要求,只是绕了个圈子,暗示大顺军可以担任从水路进攻,抄清军后路的任务。 “水路方面的进攻有谭家三兄弟所部,孤还会派卢名臣率部进入洞庭湖统筹作战,兵力应当是已经足够的了。而且水军没有炮船,也难以从水路攻城,这个倒不用再增强了。”孙可望假意否定刘体纯的建议,他还在等着李来亨说话。 “秦王殿下,刘将军的计策若是再加一步,或许便大不一样了。”李来亨也不希望自己手下的人马被拆分,所以自然是一心想要孙可望采取刘体纯的策略,随即补充道: “我军除了控制长江水道,洞庭湖,隔绝清军从水路获得的支援以外,还应该派一部分人马乘船骚扰岳阳后方,甚至是直接攻取城陵矶,道人矶等要地,威胁清军后路,逼其退走!但若是要达到如此效果,没有数千强悍的野战兵团,恐怕是难以做到的。” 大顺军各部曾经在湖广战斗多年,和明军打过,和清军也打过,对于湖广各地的情况,攻守策略,其实比多年前短暂统治过湖南的大西军更有见地。 此时清军主力悉数驻守岳阳,只要控制了长江水道,武昌到岳阳的数百里路程,就只能走陆路了,可是陆路隔着大山大湖,艰难险阻不断,等物资冲破层层阻挡,运抵岳阳,恐怕清军十余万大军早就饿死了。 再加上,孙可望并没有要围困岳阳,全歼屯齐所部的意图,也知道大西军还没有这个实力。他的最终战略目标是以最小的代价把对方逼走,然后开发湘桂的战争潜力,攻取广东,和枭雄郑成功连成一片,再兴军两路并进,拿下江南。 所以,他等的就是李来亨的这句话,然后顺水推舟,把卢名臣再派给对方。如此一来,有了秦王孙可望给的指挥权,又有卢名臣,三谭和旧部的支持,李来亨在大顺军余部中地位便能屹立不倒了。 当然了,大顺军最后还是要拆分的,但绝不是现在,要是现在搞这种扰乱军心的幺蛾子,保不齐要出什么事呢! 孙可望想了一会,并没有直接表现自己的用意,而是扭头看向了卢名臣:“名臣,你怎么看?” 卢名臣闻言,眼睛微微一睁,看起来有点惊讶,但马上拱手道:“国主,臣亦认为李将军,刘将军说得在理。正如国主所言,我数千水师控制长江水道,阻隔清军南渡没问题,但是攻城却是万万不行的。但如果运一支数千人的大军登陆岳阳北部,确实大有可为。” “而且,若是城陵矶被我军攻下,清军在岳阳南面的部署,就不只是少一万人,说不得会直接断了固守岳阳的念头!”一旁的王自奇当即看出了端倪,马上附言道。 “嗯,既然如此,确实是需要加派一支强军袭击清军岳阳北部,扰乱清军部属。”孙可望点了点头,当即搬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话,下令道:“李来亨,刘体纯,卢名臣听令!” “臣在!”李来亨,刘体纯微微一怔,但也随即和卢名臣一起拱手弯腰,齐声以对。 孙可望是大明的秦王,是永历皇帝亲封的“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王,大顺军既然前来,自然是要听令行事的,他们心里其实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一时有所不适罢了! “特命李来亨为此次征讨岳阳战事之西路军主帅,刘体纯,卢名臣为副,其下水陆兵马两万有余,务必封锁长江水道,隔绝大江两岸,伺机夺取岳阳北部重要据点,策应南面大军......” 第四十二章 权术(续) 屯齐率领清军主力撤出长沙城的第二天清晨,前一天已经在宁乡汇合了贺九仪,张岳,刘镇国等人统帅的万余大军之后,白文选率领殿前军近三万精锐径直抵达了长沙城外。 不过,因为孙可望有令在先,白文选和贺九仪等人并未抢先入驻长沙,争夺胜利果实,而是派刘镇国,张岳两人率本部人马部署到了湘阴,平江一带,沿着汨罗河布防,并派出哨马时刻监视清军动向,但是也不敢再孤军深入了。 这天傍晚,李定国才亲自率领本部主力抵达了长沙城,并在入城时受到了当地大半乡绅大族和城内百姓的热烈欢迎。 大西军斩杀酋王尼堪,击败清廷二十万大军,二度光复长沙,局势早已经逆转,之前一直不敢明目张胆支援抗清事业的那些乡绅大族,南明旧臣们,此时大半都已经抛头露面,主动出来主持大局了。 便连崇祯时期的工部尚书周堪赓,江西巡抚郭都贤,都已经跟在了李定国大军的后面,于十一月二十九号那日,携家眷入了长沙城。 这两位可是永历皇帝亲封的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但是碍于当时永历朝廷危在旦夕,抗清局势危急,两人都没有前往上任。 如今,这两个一直隐居不出的南明旧臣跟随李定国入了长沙城,已经足以说明此次衡阳大捷对于人们的震动,这也怪不得那些长沙本地的乡绅大族们敢于抛头露面了。 其实,无论是桂林大捷击杀孔有德,还是衡阳大捷击杀尼堪,其政治意义都远大于军事意义。 毕竟,歼灭的孔有德所部不过几万人,杀伤的清军主力不足两万,真满州兵也不过四五千,其余大多数是充当前锋肉盾的包衣兵,清军的野战兵团核心兵力根本就是根基未动。 要知道,为了防御郑成功,仅仅是福建一省的绿营兵兵额就超过了十万,虽然清军中将领吃空饷的问题也不轻,但还不至于像明朝廷一般,兵额十万,实额三五万的程度。 可这两次大捷对于明清双方的震动,对于抗清士气的提振,却是不可估量的! 在之后的几天里,李定国在长沙主持大局,借助周堪赓和郭都贤两人的影响力,打着永历朝廷的旗号,很快就笼络到了湖南本地的大批南明旧吏,随即便临时安排了各地的大小官吏,加强了大西军对于湘东地区的治理和控制。 当然,最终各地官吏的部署和委任,还得由孙可望这个国主和所辖的贵阳六部来主持。但大战在即,最关键还是粮草人丁的快速征集,所以只能是暂时先向这些地方的胥吏官绅让渡出部分权力,等击败清军之后,再重新洗牌。 而也正是这段时间,孙可望虽然正在常德紧锣密鼓地部署长江防线,洞庭湖攻势,同时协调贵州,云南,洞庭湖以西诸县的粮草征集,调运工作,但还是抽出时间来写了几道圣旨,然后盖上了永历皇帝的大印,派人送到了长沙去。 圣旨的内容自然是对李定国,冯双礼,马进忠三部人马的嘉奖封赏,并许诺了给三位主将在彻底击溃清军主力,收复岳阳之后,封王授爵。 当然如此,且不说冯双礼和马进忠,李定国取得如此大胜,若是不封王,那就真的是难以安抚军心了。 这就是又打又拉了,在给李定国亲手系上金腰带,将他的地位压到和刘文秀,李来亨一样的高度之前,得先画大饼,给甜头,才能让李定国本部的人到时候说不出话来,才能让其余得了好处的诸将到时候团结一心支持自己。 毕竟,你李定国的人不服气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南府大军,还是瞧不上我夔东大顺军,亦或者是对殿前军有怨气?不就是打了两场胜仗吗?没有冯双礼和马进忠配合,看你怎么打? 而且,目前为止功劳最大的李定国不封王,他手下的人怎么加官进爵?孙可望怎么顺势给刘文秀,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加官进爵,拉拢人心? 更重要的是,李定国,刘文秀封王了,孙可望才能给自己封一个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再一次压在诸将的头上?也进一步剥离永历皇帝在政治上的影响。 所谓政治,便是要搞得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用自己手上的权力去换取别人的支持!或者又称之为:“统一战线,互利共惠”。 也正是在这样的铺垫之下,处理完手头各项杂务的孙可望,终于在十二月初一,率领一万殿前军,由常德出发,抵达了长沙。 而此时,长沙城外,天朗气清,旌旗飞舞,千军横列,万民恭迎,整齐威武,好不气派。 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马进忠等人,早已经率领诸将在城外大排仪仗,恭候多时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兄弟和睦,上下一心,欣欣向荣之态。 “秦王驾到!” 随着一声拉得极长的嘶喊,三军将士连连山呼海叫“恭迎秦王”,军号响起,大鼓轰鸣,颇有撼天动地之势! 孙可望骑在马上,一身红色蟒袍,身侧是数列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笑容满面,不时朝着两侧的军民点头示意。 等待快要接近城门,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等人迎了上来之时,孙可望这才挥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然后翻身下马,直奔李定国而去。 “贤弟,定国,屈指不过八月,桂林、衡阳两大捷,杀敌十数万,复地千百里,两蹶名王,天下亿万生民,百万雄兵,皆为之振奋,真可谓我朝用兵第一人也!” 孙可望一把抓住李定国的双臂,一脸兴奋道:“此等功绩,莫说是一字亲王了,便是留名青史,并肩武穆,也是名副其实,情理之中啊!” 李定国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更是昂首挺胸,好不得意,却是忘记了要故作谦虚一番,引得孙可望一时尬尴,只能当着诸将士的面,继续拉着李定国的手,按着记忆中黄宗羲对李定国的评价又说道: “鞑子自称野战天下无敌,八旗满万不可敌,定国此次大败满八旗二十万大军,擒杀酋王尼堪,可谓自万历戊午以来所未有也!” 自桂林之战以来,李定国身边就从来不缺能说会道,妙语连珠的文人,衡阳之战后,更是已经被捧上了天。再加上李定国这人政治素养确实不高,分不清什么叫场面话,什么叫真话,很容易就被捧得一愣一愣的了,现在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孙可望自然了解这一点,所以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只为李定国放下对他的警惕,之后自己好顺利拿下战场的指挥权。 “秦王谬赞,匡扶天下,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乃是定国份内之事,不敢邀功!”李定国这时才回过神来,拱起手来微微弓腰,假意谦虚道。 随后,不等孙可望再说什么,李定国却是当即问道:“臣听闻皇上在辰州染了病,现在卧床不起,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皇上龙体无恙,只是感染了风寒,前线危急,局势瞬息万变,哥哥我哪里敢让皇上再来啊!所以便听从了太医的意见,让皇上在辰州先养好身子再说,定国莫要太过担心了。”孙可望当即搬出了太医做幌子,让李定国无从反驳。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李定国居然真的那么着急永历皇帝的安危,这就真的有点匪夷所思了。或许是他这个现代人,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忠君思想是有多么根深蒂固吧! 李定国闻言,似乎有些失望,他立了如此大功,是真的想在永历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结果孙可望却搬出了太医,他总不能说自己比太医还懂,偏偏要孙可望把永历皇帝转移到长沙来吧? 孙可望见状,却是忽然嘿然一笑,当即伸手抓住了李定国腰间的牛革皮带,语气夸张道:“贤弟,区区牛皮,如何配得上你呢?若是让外人看到了,文秀,来亨皆系金腰带显于人前,你让我这个哥哥如何做人?又得受多少人的冷言闲语?况且,此皮带破旧污浊,早就该换新的了!” 李定国早有耳闻,孙可望亲手为刘文秀和李来亨两人各系了一条皇上御赐的金腰带,迟迟不见自己的,心中正是郁闷——自己立了如此大功,怎么能没有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一条腰带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此时轮到自己,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条崭新的牛皮带,哪里有破旧污浊了?可新着呢! 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孙可望早就开始了传统技能,解人腰带的手法异常娴熟,不一会就当着上万将士和百姓的面,给李定国系上了他手上最后一条金腰带。 “定国,你我兄弟同心,肝胆相照,自当相互扶持,共匡天下,如今征淇身在顺营,换得李来亨助战,孤亦不足惜,又何惜此区区一条腰带?” 李定国闻言,却是一时惊骇,完全没想到原来孙可望为李来亨系腰带竟是这般缘故。西顺早有隔阂,一向不合,难怪李来亨出兵了。 不过,此时千军万民,人声鼎沸,十数位大西军高级将领都离得不近,并没有听到这两位大人物的言语,只是看到了一副兄弟和睦,秦王孙可望放下尊贵的身份,为李大将军亲手系上了传闻中最后一条皇上御赐金腰带的场景,一时感动不已,无不认为秦王重情重义! 至于这个传闻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传得人尽皆知的,恐怕就另有说法了! 不过,就站在孙可望身侧的张虎,此时对于所谓的“金腰带”,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在听到了孙可望暗示自己其实与李来亨不和,把儿子留在了顺营作人质这样的话之后,也是一时惊骇,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第四十三章 将军何故如此? “尼堪死了? 李定国胜了? 二十万八旗兵被打得丢盔卸甲? 好啊!好啊!” 郑成功兴奋的连声高呼,差点要跳了起来,前段时间漳州一战战败的阴霾似乎瞬间一扫而空。 但还没高兴多久,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随即冷了下来,眉头微皱,又看着身前的两位心腹大臣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消息吗?清军的损失大吗?湖南已经彻底被收复了吗?” 郑成功的亲信参军冯澄世随即拱手抱拳道: “将军,据传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出兵以来,歼灭了十几万清军,北路刘文秀于四川歼灭吴三桂军五六万有余,湖南广西又沈永忠,孔有德军六七万有余,此次还杀伤了尼堪数万八旗兵......但是,实数应当只有其中一半,八旗兵更是三中无一!” 冯澄世向来机敏慎微,又跟随郑成功多年,当然知道自家的这个将军心中在想什么,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句但是。 不过,郑成功麾下的猛将周全斌就没有这般善于琢磨领导的心思了,张口便道:“便是如此,那也当有五六万之众,也确实是难得之大捷了!” 冯澄世听罢,心中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叹道:将军想听的是这个吗?是实话就能说吗? 果然,屋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了,郑成功,冯澄世,周全斌三人一时无言,屋内鸦雀无声。 静默了一会,原本一直在踱步的郑成功忽然停了下来,眯了眯眼,冷声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冯澄世,周全斌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随即拱手称“是”,然后就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走出去了几十步之后,周全斌才停了下来,扭过头去低声问道:“冯先生,将军他这是怎么了?咱们赢了,怎么还不高兴啊?” 冯澄世微微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孙可望和李定国赢了,咱们刚刚才败了一仗,南靖、漳浦、平和、诏安四县得而复失,打了一年多,连战连胜,杀伤了好几万清军,结果就败了一场,漳州也没攻下来,就只守住了海澄,如何言胜?” 永历五年下半年始,郑军在闽南小盈岭、海澄等地接连获得了“磁灶战役”、“钱山战役”和“小盈岭战役”的胜利,收复了平和、漳浦、诏安、南靖等地。 到了年底,浙江舟山的鲁系明军遭受了清军的三路进攻,抵挡不住,舟山陷落,包括鲁监国,定西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两万余人,数百舟船迫不得已,只能南下福建投靠郑成功,郑军一时声势更盛。 到了第二年农历正月,清军海澄守将赫文兴向郑成功投降。 二月,郑军攻长泰,清朝派遣陈锦率大军前往救援;两军于江东桥展开大战。郑成功利用地利,在江东桥附近设伏兵,大败陈锦,歼灭三万来袭清军的大部,取得“江东桥大胜”。 不久,击败了陈锦大军的郑成功指挥郑军乘胜攻下长泰。 而攻克长泰之后,郑成功集结大军进攻漳州府城,将之层层包围,势在必得。 若是拿下城高墙厚的漳州府城,郑军便能在大陆上获得一块养兵之地,对于一直缺乏稳定粮丁供应的郑军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以郑成功之才,若是有一府之地为根据,福建各地的绿营就不知会有多少投诚者了。而整个福建,浙江,南直隶的清军恐怕得扩张到三十万以上都不止了! 可是,清军虽然大败,但实力依旧强劲。 四月,清廷为解漳州之围,打算重演两年前的大胜,募集百余艘船舰,想要趁着郑军主力围攻漳州,后方空虚之际进犯厦门,攻郑成功所必救。 郑成功得知消息之后,随即派陈辉、周瑞等率领百余艘战舰迎击,于崇武大败清军,取得“崇武大胜”。 而随着郑军在海上大捷,大军对漳州城的施压丝毫没有减弱。 但是,漳州的清廷守军也相当顽强,使得围城的势态持续超过半年。以至于“城中人自相食,百姓十死其八,兵马尽皆枵腹”。 然而,随着九月,清军悍将,固山额真金砺率领了万人大军开抵福建,进入泉州府,随后又召集了福建当地的数万绿营兵,仅负责抬枪扛炮,押运攻城器械的民夫就达两万。 眼见清军来势汹汹,局势危急至此,郑成功才下令解除漳州之围,以逸待劳,准备再次重创清军。 郑成功将部队布置于漳州龙溪,想要重演“江东桥大胜”,再设伏兵歼灭金砺大军。 但是,金砺可谓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一早便已经识破了郑成功的企图,根本没有上当。 随即,两军展开混战,郑军不敌,提督黄山、礼武镇陈俸、右先锋镇廖敬、亲丁镇郭廷、护卫右镇洪承宠都在激战中阵亡,损失惨重,已经不能再支撑。只能撤退以确保海澄、厦门的安全。 而清军也趁胜收复南靖、漳浦、平和、诏安四县,郑成功一年多的努力几乎化为泡影。 这其实就是实力的问题了,清廷控制了全国大部,满汉蒙十万八旗兵,二十万随军包衣,各省又有三四十万绿营兵据城而守。 换句话说,以如今清军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可以失败数次,折损数万人马的地步,但是仅占据金厦两岛,麾下能战之兵不过数万,精锐不过数千的郑成功却不行。 许多人只见郑成功所部在东南沿海斗争数年,却始终困于金厦两岛,未得寸土,便大放厥词郑成功虚有其名。 殊不知,在这样的实力差距下,能坚持那么多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甚至还一度包围了南京城,东南震动。此不为一世之枭雄,试问何人还敢妄称枭雄? 而且,抗清十数年以来,死于郑军手下的满汉蒙清军将领,总数甚至还超过了李定国大军,比李定国还要小四岁的郑成功,实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不过,周全斌听罢,仍旧一脸迷惑,孙可望,李定国胜了,清廷重兵防范广东,江西,湖北,陕西等地,福建这边的压力不就小了吗?如何说不能言胜? 冯澄世见他如此表情,知道他还是不明白延平郡王的心思,又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说来周全斌乃是郑军数一数二悍将,屡立战功,又跟随郑成功多年,深得信任,许多重大任务都交由他来执行。但这个人打仗可以,其他的就不行了! 而冯澄世则恰恰相反,虽然不会打仗,但为官多年,深谙政务,不仅十分善于揣摩郑成功的心思,又富有谋略,为郑成功举荐了许多人才,乃是郑成功麾下文臣中最得宠的。 “我军刚刚败了,实力大损,士气低落,可这时孙李大军却取得如此大胜,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将军? 而且,现如今将军实力不足,还不是全军反攻的时机。到时若是孙李灭了清,将军不能占据数省之地,又该如何? 更不用说,原本鲁王麾下的张名振,张煌言便是假意投靠将军,根本不愿听令,此时又如何还能再听将军调遣?” 冯澄世一字一句,全都是郑成功所最担心的问题,周全斌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以将军之天纵奇才,若是生于皇家,必然是千古一帝,如何会甘心屈于人下? “难怪将军会如此表现,那鲁监国的军队确实不稳,孙可望的使者前些日子又来了,张名振,张煌言蠢蠢欲动......” 周全斌终于开窍,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嘴里不停念叨道:“也难怪将军会如此忧心啊!难怪啊!” 第四十四章 忠良死节之臣 其实,这就是南明各部各派的痼疾了——不团结,不统一,私利至上,缺乏大局观! 但问题是,谁不想当皇帝呢?谁不想做权臣呢?没有一个能够令行禁止的强势中央,就妄图各大军头,各路枭雄听令行事,舍弃自己的利益? 要说,在原来的历史上,郑成功的野心可不比孙可望小,而且气度更大,谋略更深,为了实利不图虚名,一直周旋在朱明和满清之间不断发展壮大,将自己那些闯荡江湖几十年的叔伯长辈也玩弄于鼓掌之间。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鲁王朱以海一系的军队,麾下的定西侯张名振,监军兼兵部侍郎张煌言如此提防郑成功的原因了! 因为郑成功真的就是在绞尽脑汁,想要吞并了这支舟船数百,兵员数千,随军家属上万的生力军来壮大自己啊! 只是,现如今,郑成功刚刚大败,孙可望,李定国又在湖南取得了大胜,张名振,张煌言又素有威信,他一时还驾驭不住鲁王系的军队罢了——以郑成功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强行吞并一支这样规模的水军。 且说,郑成功,张名振,张煌言三人都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不同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出身农民军,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他们既不缺政治军事斗争的谋略,也不缺个人勇武,威信魄力,缺的是一支和大西军一样的强军,一支可以在陆地上和清军一战的强军。 要知道,为了对付他们,清廷仅仅在浙江,绿营兵额便有六五万,江南也有七万,福建的绿营兵额度更是在十万以上。仅凭他们手中的数千,数万军队,如何能够一路攻城拔寨,建立根据地,并且守住呢? 当然了,这些清廷在当地组建的绿营兵,多数只是守兵,战斗力自然不能和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平西王吴三桂的本部兵马,亦或者是北方各地由明军直接投降而来的绿营相比。 他们依仗城墙地利,确实能够和郑军打得有来有回,但是和大西军与吴三桂大军,孔有德大军,满清八旗兵的战斗相比,那就颇有点菜鸡互啄的意思了。 这就是产粮地和丁源地的重要性了,没有这两个,不能保证将士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操,如何形成战斗力? 所以,东南沿海明军的每一次反攻,几乎都会和刚刚结束的郑军围攻漳州之战一般,往往就是关键的城池还没攻下来,清军的野战兵团便赶来支援了。 郑系和鲁系的军队在海面上自然战力强悍,但因为粮草缺乏,不能保证军队的操练,纵使火器装备率很高,但一到陆地上,几乎都是被清廷的野战军团追着打。 “大人,咱们这次真的要南下广东助战了?”张煌言一脸激动,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收到张名振的密信之后,张煌言连夜从金门坐船回到了厦门。他在金门便已经听到了衡阳大捷,保宁大捷,尼堪被杀,甚至湖广皆已收复,江西义军风起云涌等等激动人心的消息,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玄著,你先看看孙可望的信。”张名振看着风尘仆仆,匆忙赶回来的张煌言,将孙可望派使者送来的信直接递给了对方,仰面感慨:“此番大捷,实在是震动人心啊,匡扶天下,恢复河山如今已然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张煌言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张名振递过来的信,越看越激动,最后竟然整个人都浑身颤抖了起来:“大人,此番大胜,可谓是天下为之震动,我大明中兴有望,我大明中兴有望了!” 这两人都出身官绅富贵之家,皆是大明王朝的忠良死节之臣,为了反清复明,可谓是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又怎么可能不激动到不能自已? 过了好一会,稍稍平复了心情的两人,作为所存近两万鲁系大军的实际掌权人,终于开始商讨今后的计划了。 “皇上(永历皇帝)如今才是人心所向,一呼百应。现在我们丢了舟山,监国又被郑成功挟持,军心早已经大散。若是再久留厦门,迟早得被郑成功吞并了!”张名振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随即又说道: “趁着此次湘桂川大胜,我们率部南下,汇合广东沿海的义军,起码能汇聚起两万能战之兵,到时和李定国分别从东西两面夹击清军,必然能拿下广东,获得一块养兵之地。如此一来,军心人心方能稳定。” “大人所言极是,郑成功虽然一心抗清,但此人之狼子野心比孙可望尤甚,自立于东南,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无人掣肘的小朝廷,还和清廷暧昧不清,暗通款曲。皇上那边起码还有李定国,刘文秀诸将忠心耿耿!”张煌言也当即拱手出言道。 其实,不止是孙可望的使者来到了厦门,便是永历皇帝的使者,在孙可望十月派叶应祯前往安龙彻底控制住之前,也已经派遣使者来到了金厦,自然带来了西南的许多消息。 “嗯!”张名振点了点头,随即又接着说道:“孙可望虽有野心,但有李定国,刘文秀在,也尚且在控制之内。而且更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尽快南下,整合广东沿海各部,配合李定国拿下广东,壮大实力,以掣肘孙可望,同时压制住郑成功。” 对于孙可望和郑成功的野心,张名振和张煌言是嗤之以鼻的,但是考虑到自己实力太弱,为了反清复明,又不得不与之合作。 而孙可望凭借着记忆中对他们的了解,精准地把握住了这一点,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摆在了他们的眼前,还欺骗说这是白送的,都是为了抗清。 这就和当初劝说李来亨出兵是一样的套路了,之所以能够说动人,不是因为孙可望口才有多好,有多能蛊惑人心,而是因为孙可望承诺给的,就是李来亨,高桂英想要的东西。 现在,攻下广东,获得立足之地,和李定国会师,则是张名振,张煌言最想要的东西,甚至孙可望还许诺广东收复后,要支持张名振收复舟山,祭母告天,这让张名振如何能不心动? “大人,可是鲁监国又该如何是好?他现在还被郑成功软禁在金门,我担心郑成功是不会放人的。”张煌言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担心鲁监国朱以海的安危。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南下,拿下潮州。郑军粮草大多来源于那里,只要掌握了粮食,郑成功必然不敢造次!”张名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况且,郑成功可不是普通人,那是一匹千里良驹,当世数一数二的英才,想必是不会做出太过下作之事的。” 这其实也是张名振的备用计划,也是他答应出兵,南下助战的原因:只要自己占据了粤东一府之地,大军有了稳定的粮饷供应,还怕孙可望之后想要强行收编自己?还怕被郑成功吞并?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英雄 张名振和张煌言商量好了南下的大致方案之后,马上就召集了麾下的将领,当众宣读了孙可望亲笔所写的永历诏书,众将听后无不从命,就连之前已经被郑成功拉拢的几个将领,见状也纷纷选择率部随军南下。 毕竟,如今的局势,怎么看都是投靠孙李,拥护正牌的永历皇帝更有前途,金厦两岛属实太小,郑成功又危在旦夕,随时可能被凶猛的清军歼灭,留在厦门只怕是难成大事。 换言之,桂林大捷,保宁大捷,衡阳大捷之后,普天之下,包括清廷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大西军能够在野战中击败清军,也只有大西军能够扛起反清复明的大旗。 而确定了麾下将领几乎没有二心,都打算南下之后,张名振和张煌言登时松了口气,埋伏在屋外的亲兵侍卫没有收到暗号,也随即悄悄退下。 张名振和张煌言是忠良没错,也善待百姓没错,可能在这乱世之中成为一方实力派,靠的可不是仁心,而是手段,他们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手下的人不听话?那队伍以后还怎么带?这仗还怎么打? 解决完内部问题,张名振和张煌言随即找到郑成功,便是要和对方确定南下的时间。 毕竟,现在鲁系大军近两万人马算得上是在人家郑成功这里白吃白喝了,不说别的,就是南下所需的各项物资,都需要依仗郑成功来资助。 “侯服,玄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郑成功端坐在堂上,看着比自己年长的两位鲁系重臣,微微笑道,那气度俨然就是一副人主之姿。 “大将军,我们打算这个月底便出发,广东那边秦王早有安排,我们也都是听令行事,不敢误了战机!”张名振拱手抱拳以对。 “嗯,如此也好,这个月底的话,本将军还能给大军再多筹备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郑成功连连颔首,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是一心一意在为两人着想一般。 其实,郑成功是不承认鲁监国政权的,以至于当初张名振等人来投靠的时候,见面的礼节都成了问题。然后,还是冯澄世,潘庚钟等人商议之后,郑成功才决定以隆武帝曾授予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出面接待。这也就意味着他是把朱以海当作明朝廷的宗藩,而不是恢复明朝廷的正统象征了。 此后不久,朱以海便被移往金门居住。而鲁监国政权留下的文官武将,兵马战船,则暂时都驻扎在了郑成功的控制区之内,虽然两军之间表面上就如同此时郑成功的神态一般和谐,但鲁系所部实际上却是时时面临着兵力被郑成功悉数吞并的危险。 “不过,广东驻扎着尚耿二逆,又有孔逆残兵上万,颇为善战,地方还有大小武装无数,驻防绿营数万,加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土豪宗族等力量根深蒂固,本将军实在是担心侯服和玄著的安危。” 郑成功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又继续说道:“所以,本将军打算派麾下甘辉,陈六御两位猛将率兵马两营,战船六十前往助战,也算是为广东抗清出一份力,为远在云贵的皇上,为我大明尽忠。”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知道要想获得郑成功更多的支持,终究还是躲不过要被掺沙子,被盯着的,也只好忍气吞声,连连弓腰拱手,大呼感激,不敢有任何忤逆的意思。 他们现在寄人篱下,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愿意,所以两人干脆直接同意了郑成功的安排。 郑成功派麾下心腹大将前往助战,自然也是因为盯上了广东的土地和粮饷,但他现在刚刚被清军重创,还需要时间恢复,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打开局面。如今孙可望谋划攻粤,正是他以最小代价攻占粤东一二府之地,获得稳定粮饷,招兵买马的大好机会。 而且,就算是不能拿下一二府之地,安排人手在张名振大军里,也能及时获得广东战局的最新消息,以便自己借机在福建展开新的攻势。 “侯服,玄著也无需多虑,其实本将军派人前往助战,除了要为抗清尽力,为朝廷进忠,还是因为秦王已经许诺收复广东之后,将潮州划给本将军作为粮饷地。所以本将军也是为了到时交接方便呀!” 郑成功忽然再度出言,却是听得张名振,张煌言心下大撼。如此一来,他们昨天的谋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此事孙可望居然一字未提,到底意欲何为?难道自己只是炮灰,功成之后就会被彻底抛弃? 原本,按着两人所想,最坏也是占有潮州一府之地,进退有余,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可现在,按着孙可望的安排,到时甘辉,陈六御里应外合,郑成功兵临城下,自己上万人马岂不是任人宰割,就如同当初郝尚久一般? 郑成功看着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挑拨已经成功了,随即又一脸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说道:“侯服,玄著,有一言,本将军原本不想说的,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二位。” 张名振,张煌言闻言,当即勉力收敛情绪,异口同声道:“将军请讲!” “那孙可望许我一府之地,又许诺届时功成可封王,可谓‘僭越’,狼子野心更是可见一斑。皇上在此人手上,本将军实在是担心啊!”郑成功说着,却是当即起身,拱手抱拳以对:“还希望到时侯服和玄著到了广东之后,想办法和朝中的忠臣们联系,以防皇上为奸人所挟!” 郑成功说着说着,眼眶已经红润,俨然就是一派赤胆忠心。 其实,郑成功所言,半真半假,孙可望确实是也派人给他传了信件,可并没有要把潮州给他的意思,封王许诺也有,但却是收复福建一二府之地之后,但这些都只是孙可望稳住他的手段罢了。 对于不同的盟友自然是要用不同的策略的,郑成功这种绝不可能归顺,又能力非凡,依仗海外贸易,越打越强的,便要给予一定的支持,让他在东南沿海发挥更大的作用,以牵制清军,消耗清廷财力,减轻西南的压力。 而对于张名振,张煌言这样的大西军体系以外的明朝廷忠臣,可以收服的,自然就是另外的手法了。 总之,在对清廷取得战略优势之前,孙可望都绝无可能在背后削弱郑成功,这可是除了大西军以外,唯一可以牵制二三十万清军的抗清力量,要是他倒下了,清廷每年仅军饷就可省下数百万两白银,更不要说行军打仗,歼灭郑军的军事行动了,这些银子可都会化成刀剑火炮砸在大西军的身上。 只是孙可望没想到,张名振,张煌言居然对潮州有想法,更没想到自己只是许诺潮州粮饷悉数供应郑成功会被郑成功说成将潮州赠予他。 如此一来,其实无所谓真假,隔阂必然已经形成,特别是封王僭越一事,于忠臣而言更是无法接受。在这样的误会下,张名振,张煌言对于孙可望,几乎就是不能再信了。 张名振和张煌言也是一时沮丧,两人绷着脸,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本部大军的驻地大营之后,久久没有说一句话,手下人见到如此情景,也不敢有任何言语,更没人敢进帐打搅。 “大人,那我们......”张煌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劝劝张名振,他担心张名振会因此取消南下的计划,以至于孙可望失去了收复广东的机会,对抗清事业不利。 只是,张煌言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名振抬手一挡,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又缓缓起身,仰天长叹一声,最后根本就是咬着牙,恨恨地怒吼道: “若不是人人都如孙郑这般私心自重,狼子野心,我大明何以至此?大好山河,亿万百姓何以至此? 国破家亡,山河沦丧,生灵涂炭至此,已有八年之久,吾等身为朝廷重臣,百姓父母,不死已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更是滔天大罪,如今又何惜此区区性命?” 言至于此,张名振猛然转身,看着张煌言,又目眦欲裂道:“玄著,南下,广东,此去便是一死又如何,若不能驱除鞑虏,不死又如何,他们爱斗,爱争,就让他们斗去吧,争去吧,吾累矣!!!” 张煌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儒雅稳重的张名振如此,微微一怔之后才立刻拱手抱拳以应:“大人,玄著亦不畏死!” 这就是张名振,张煌言和那些毫无原则之军头之间的差别了,他们会为自己考虑,也会有私心,张名振当初也兼并过友军,杀过队友。可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成为福威自操的一方诸侯,而是为了抗清。 当抗清真的需要他们这样的人舍出性命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所犹豫,会纠结,但绝不会贪生怕死,只会舍生忘死,舍小利而为大义,明知前方是死路也必然奋勇而进!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民族脊梁,真正的英雄! 第四十六章 恶意造谣 且不说南明反清力量各方的龃龉,算计,挑拨,随着时间的推移,尼堪被杀,二十万八旗被打得丢盔卸甲,退回岳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回了北京,而不再是只有顺治皇帝和满清高层知道的军事机密。 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谣言:清廷二十万大军已然全军覆没,湖广尽失;西南蛮兵皆会巫术,刀枪不入;郑成功卷土重来,福建危急;江南暴动,山东暴动,各处民变不断...... 一时之间,北京城内人心惶惶,不少满人甚至已经收拾好了细软,随时准备逃回关外老家,甚至北直隶,京畿等地还出现了不少包衣阿哈趁机潜逃的现象。 不止是满人,便是那些一早就投靠了满清朝廷的地主乡绅,大小汉奸官员,也是日日夜夜叹息不已,就是寺庙的香火这段时间也因此旺盛了起来。 不过,满清朝廷的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派出人手严查谣言,声称湖南战事虽遇小阻,但仍旧一切顺利,西贼虽然逞凶,但已经被朝廷大军的“战略转进”所迷惑,正在一步步掉进朝廷的包围圈里,很快战事便可取胜了! 于是乎,一大批恶意讨论西南战事的的刁民,都被抓了起来,满人批评教育,严正警告一番就放了回去,汉人除了少数被赎出,其余的几乎都死在了各种酷刑的折磨之下。 顺治皇帝亲政以后提出的所谓“满汉一体”,每每在具体事务中,都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句笑话! 这些汉人的罪名自然是主要有,但不限于:蓄意诽谤朝廷,屡次造谣蛊惑人心,战事的时间地点不对,参战兵马不对,胜负不对,亦或者就是知道得那么多,绝对是南边派来的奸细...... 而此时,北京这座百年古都最中心的紫禁城之中,红色的高墙之内,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之下,御书房里,清廷顺治皇帝一脸愁容,叹息不断。 且说亲政以来,顺治已经完成了对多尔衮集团的清洗,又借机将阿济格父子赐死,还为受迫害的宗室晋爵,而屡次被多尔衮打压的尼堪、博洛等人更是被晋封为亲王。 与此同时,为了稳定了政局,表彰忠臣,顺治还册封三朝元老济尔哈朗为叔和硕郑亲王,给予济尔哈朗极高规格的礼遇,不过并不赋予实权。为豪格沉冤昭血,封肃亲王,世袭罔替,其子则执掌一旗兵马。 而硕塞、瓦克达等年轻一辈也相继参与议政,被封议政王,博洛的弟弟岳乐更是备受器重,封安郡王,掌工部,入议政王大臣会议。 由于清廷的各大勋贵亲王在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全部去世,便是年轻一代也基本上在这一年相继因病因战去世,顺治极其轻松就实现了中央集权,清廷王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情形再也不复存在。 不止如此,精于权斗的顺治很清楚权力的根本是什么,他还牢牢地将军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亲自统领正黄、镶黄、正白这三个实力最强的“上三旗”。而其兄长塞硕、豪格子富绶、亲贵岳乐、济尔哈朗则掌控其他四旗,只有正红旗主非顺治嫡系。 换言之,满清朝廷的皇权,在种种原因的综合作用之下,已经实现了高度集中,努尔哈赤,皇太极时期的王权威胁皇权现象,已然不复存在。 所以,如今能让顺治帝忧愁叹息的,便只剩下西南与大西军的战事了! “岳乐,此次湖南战事你认为当如何,这岳阳当守还是不当守?”顺治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朝中都是一群废物,朕已经不指望他们了,这次把你召回来,便是要你来帮朕做个决定的。” “皇上,臣以为,守与不守,两边都有其道理,若是要做决定,就得看皇上想要如何了!”岳乐随即弓腰,拱手抱拳,面色冷静地回答道。 湖南战败,长江水道被大西军水军控制,清廷十几万大军困于岳州一隅,守与不守,攻与不攻,既是大军临时统帅屯齐最为忧虑的事情,也是清廷满朝文武,顺治皇帝难以抉择的事情。 毕竟,这支军队占了清廷八旗总兵力的一半以上,要是出了什么闪失,以八旗兵为根基的清廷便也就岌岌可危了,全国各处,几十万绿营兵,到时还能乖乖听话?若是叛乱四起,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岳乐,你也来和朕打这种马虎眼?”顺治眯了眯眼睛,表情也立马大变,冷声质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吗?” 顺治向来看重岳乐,一心提拔重用,现在需要用人,需要有人来担起责任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方说这种废话,哪里能不生气? “皇上息怒!”岳乐闻言,当即拍了拍袖子,然后双膝跪地,俯首叩头,语气却依旧沉稳异常:“守与不守,攻与不攻,臣心中虽有想法,但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国之根本,更关乎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臣岂敢妄言?” “但说无妨,朕不会追责于你的。”顺治听出了面前之人的话外之音,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你起来吧,朕不想再听到废话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可不要怪朕直接削了你的郡王爵位!” “是,臣遵命!”岳乐得了顺治的口令,随即起身,再次出言道:“若依臣之见,西南战事倒是有三策可供皇上参考,皇上且听臣一一道来,必能由此做出定夺。” 顺治闻言,当即点头,示意岳乐继续说下去,而岳乐其实早已经了解了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的战事军报,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是在等顺治承诺不会追责于他。 现在,他得了顺治的许诺和肯定,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了,随即便昂首挺胸,侃侃而谈起来: “皇上,据臣所知,此次西南作乱之西贼和以往的南兵全然不同,不仅有十几万之众,战力也十分强悍,不要说普通绿营,便是吴三桂,孔有德手下的北军强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从衡阳一战看,更是足以和我八旗大兵正面一战。所以此战非一朝一夕可定!” 顺治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叹道:“朕也是这样想的,此次战局和以往皆不一样,所以颇为头疼,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决策为好。你说你有三策,全都说来给朕听听!” 第四十七章 三策 “是,皇上!”岳乐拱手以对,依旧淡定从容:“虽说我军出师不利,略显颓势,尼堪亲王意外身亡,大军又退回了岳州一带,但此次湖南大战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西贼虽然侥幸得胜,但他们此时除了继续进攻,根本别无选择!” “继续说下去!”顺治一听,原本皱起的眉头瞬时便舒展开来了。 作为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孩童,纵使在孝庄的教育下,在多尔衮的威胁下,已经是过度早熟了,但终究还是不够成熟的,还做不到遇事不动声色。 其实,也正是因为如此,岳乐这个比顺治大了一倍的族兄,与顺治对话时,才会如此小心翼翼,试探了再试探。 只是,在这样的年龄差异下,岳乐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很多时候还是免不了孩视顺治,说起话很有教育晚辈的意味,有时根本不给面子。 “是,皇上!”岳乐随即举起右手,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三根手指:“行军打仗必然是因地制宜,视情况而定的,所以不可能可以找出什么必胜的方略来。但既然战场的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上,朝廷便可以有三种选择:进攻,防守,撤退! 首先,第一策便是主动进攻。此次衡阳失利其实并未涉及主力会战,不过是尼堪亲王轻敌冒进,中了西贼的埋伏罢了,所以西贼的野战实力如何,能不能真的与我八旗大兵抗衡,其实还很难说。 所以,此时我军可以主动寻求和西贼的主力会战,若是赢了,西贼必然再次兵败如山倒,湖南,广西也必然重回朝廷手中,平定西南也是指日可待。 但,若是主动出击输了,局势极有可能崩坏,大军更是可能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主力能够大部撤出,我军的士气也必然大挫,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再难以约束,而西贼也会趁势进攻这些富饶之地。 所以,此策虽然收获颇大,基本上可以一战定输赢,但是风险也极大,特别是八旗乃国之根本,若是损失,恐将危及朝廷权威。 但是西贼所据不过是西南一隅之地,朝廷乃是占有天下,以一隅之地对抗天下富饶,或许能连胜,但却根本承受不起一败。 所以,主动进攻虽然能毕其功于一役,但并非是朝廷最好的选择。” 岳乐根据传回北京的军报,已经大体分析出了衡阳一战的始末以及大西军的基本情况,只是他除了可以确定大西军战力不俗以外,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强到哪种地步! 而且,入关这些年以来,岳乐也和其他满清将领一样,对于八旗兵的战力有着极度自信,只是他更加理性,习惯从正反两面分析问题罢了。 顺治听罢,若有所思,随后又继续问道:“那防守之策如何?” “防守之策则要稳重得多。皇上可命屯齐将主力撤回武昌,荆州二府休整,视情况留下一两万人马驻守岳阳城,将这颗钉子死死扎在西贼的心腹之处,迫使其无法分兵他处。 随后,朝廷可调集陕西,河南等地的北兵,以此为骨干,在湖北,江西,广东三省再组建至少十万绿营,轮番出击,骚扰攻击消耗西贼,待敌疲敌弱之时,再出动八旗大军南征,必能稳操胜券! 只是,若是大军主力主动撤出岳州,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还是会有所骚动,岳阳城也有可能沦陷,那局势可能也会进一步崩坏,但只要我大军主力仍在,这些骚乱当然也不值一提。 而且,有我大军主力在武昌,荆州等地牵制,恐怕西贼也不敢轻易攻城,更不敢轻易移兵他处,此计比主动进攻更为稳妥,胜算更大,且战场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 “可若是如此,北地绿营的迁移行军费用,十万新组建大军的各项费用,每年恐怕需要近千万两白银,战事持续至今,朝廷已是无力再扩建新军了!”顺治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叹气道。 这便是一个正常皇帝对于此事的最正常反应了——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要是有那么多钱,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可若是主动进攻之策不幸败了,朝廷仍旧需要在三省组建新军,到时所费恐怕更大,那些汉军朝廷只怕也是更难约束!”岳乐闻言,却是没有丝毫让步,反而出言提醒道。 而顺治则是顿了顿,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眯了眯眼睛,才又看了岳乐一眼,再度问道:“那最后一策又如何?” 很明显,顺治暂时还没有要在三省组建十万新军的打算,更不觉得局势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八旗主力已经打不赢了。 岳乐见状,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如此坚持的,随即顺着顺治给的台阶继续说道: “最后的撤退之策便是大军主动放弃岳阳,直接从陆路撤回武昌,然后就地驻扎,西贼定然不敢追击。 如此一来,大军可以保存实力,待日后筹划妥当,士气恢复之时,再择机进攻湖南,广西,消灭逆贼。 而且,只要我军主力完整撤离,湖北,江西,广东等地的绿营便不敢起乱,再派忠实的汉臣前往督师,统筹三省绿营积极防御,西贼一时必然无法取得突破。 最关键的是,汉人向来擅于内斗,只要我大军撤离,威胁暂时不在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各自为战,甚至相互之间大打出手,等时机一到,我军再反杀回去,必将事半功倍。 但是便是此策,也还是需要从各地抽调数万绿营精兵,加强湖北,江西,广东三省的防务,这笔花费可以削减,但绝对无可避免。 特别是广东,气候炎热,疫病丛生,土豪逆贼众多,属实不利于我大军作战,但此地人口密集,商贸发达,耕地又多,若为西贼所占,后果远比湖南,广西两省丢失要严重得多。 而且,郑成功便在福建,经常来往粤东筹粮,若是广东有失,恐怕郑军会借此做大,成为一方大患。 所以,除非我军能主动出击,将西贼主力打垮,直接收复湖南,广西两省。不然便是湖北,江西不扩编绿营,广东也必然要扩编绿营。” 不得不说,作为这个时期顺治最看重的大臣,岳乐的水平确实比其他人高得多,无论是对于清廷自己,还是对于南明朝廷,都有深刻且基本正确的认识。 当然了,其实这些话,这些策略,这段时间朝议的时候,各个大臣也多多少少提到了一些,只是没有如此完善且面面俱到罢了。 而且,说的人不一样,听与不听,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这些话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顺治可能不会采纳,但要是岳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不过,现在岳乐的语气,让顺治这个少年皇帝心里很不舒服,只不过是多年隐忍之功早已大成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罢了。 “岳乐,你可知道,我们大清的敌人,可不只是西南一隅的残明和东南沿海的郑成功。北面的喀尔喀蒙古三部,虽然实力有限,一时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却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顺治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又说道: “而且,陕西,河南,山西三省尚有近十四万北兵,想要大规模调动,也是断然不可能的,这些人马都是数年前明军转变而来,又都在当地根深蒂固,也需用来防备蒙古,堵截四川之敌,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调动的。” “臣知道!”岳乐再度弓腰,垂头看地,姿态明显放低了很多,然后又接着说道: “喀尔喀三部倒不足为患,若他们胆敢兴兵作乱,朝廷随时可以派少数精兵镇压。 郑成功无非就是能在海上驰骋,福建,浙江,江南三省防守甚严,其又无土地兵源,更无强军,只要不和西贼连成一体,便也不足为患。 至于四川,我们攻不进去,他们也打不出来,根本用不上如此大军驻扎。 况且,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十余万大军,其中派系林立,互不统辖,只要分而治之,同样也不足为患。 皇上,我大清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在西南,如今天下之地,十有八九已为我大清所有,天下之民,十有八九已是我大清之民,只要稳扎稳打,便是耗,也能将他们耗死,此战大清是必胜的!” “但问题便也在此!” 顺治原本只是要找理由搪塞扩军之事,却没想到岳乐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居然一一反驳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时不清楚对方是没听懂,还是要和自己作对,心情顿时复杂起来,但还是勉力收敛情绪,接着加重了语气,厉声说道: “耗下去是需要大笔粮饷的,朝廷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粮饷来,如今各省绿营兵额多达四十余万,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孔有德的残兵,也有数万之巨,再加上十万八旗,户部已然是要入不敷出了!” “皇上,可也不能拿八旗子弟的性命冒险啊!” 顺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乐非但没有领悟对方的意思,反而是忽然激动了起来。 他虽然孩视顺治,但并没有任何蔑视皇权的意思,对顺治更是忠心耿耿。听到这话,心中其实是担心顺治年幼气盛,会选择第一条策略。 说白了,岳乐虽然对八旗有信心,但理性告诉他,这决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要十万八旗在,二十万包衣便在,纵使有六十万绿营,也不足为惧,他们也得乖乖听话,可若是没有这十万八旗,这国之根本,可就动摇了啊!” “朕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使用!”顺治心下更是不耐,同时也有点无可奈何,朝廷没钱了,这军又如何扩?岳乐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皇上,至于这军队的粮饷,臣倒是有办法筹集!”岳乐抬起头来看着顺治,意味深长的笑道:“江南,浙江等地的乡绅屡屡拖欠税款,积年累月已经不知欠了朝廷多少粮饷了,若是派人将这些欠税收集,足以满足大军征伐所需!” “不行,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出乎岳乐预料的是,顺治不止没有任何惊喜,反而是立即反对了:“如今天下未定,朝廷还得倚靠这些人维系地方治理,要是想大规模征收那些欠款,只能是等到西南平定,郑成功不足为患之时。除非......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其实,关于江南地区乡绅拖欠税款的事情,顺治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他也知道江南的那些汉人表面上归顺,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有二心的,所有为了稳住这些统治基础,暂时还纵容这种情况的存在。 所以说,任何沦陷区的百姓,如果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好了,压迫剥削变轻了,必须得明白:不是因为鞑子变得仁慈了,而是反抗者们,又流血牺牲了! “可若是如此……” 岳乐还要再说,却被顺治给直接高声打断了:“岳乐,此事莫要再提,朕不会同意的,征税如此,扩军亦是如此,我八旗大军还没到不能一战的地步!” 不知道是气恼于岳乐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还是顺治对战局有自己的看法,但今日这场问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第四十八章 最终决议 顺治虽然因为岳乐的孩视,心里有点生气,但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过于冲动的决策。 而且,虽然清廷的皇权正在迅速加强,但传承已久的“满清议政王大臣会议”,以及孝庄太后的影响依旧是巨大的,就算是顺治想要任性一把,也只能是颅内高潮一下,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不得不说,正是由于清廷政治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十分完善,运行起来远比明朝廷有效率,这使得清廷的内斗虽然同样凶狠流血,但几乎没有一次影响到前线的战局。 反观当初北京城内的崇祯朝廷,以及现在的南明小朝廷,可谓天差地别,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当然了,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前线战事,还治不了手下的大臣吗?既然岳乐那么看不起蒙古喀尔喀三部,那顺治干脆直接提前派他领兵去驻守归化城,防御近来蠢蠢欲动的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了! 这也是顺治对这个自己一向看重的族兄的一种警告了——做臣子的,别老是想着教训自己的主子! 于是乎,又经过了朝堂上的一番拉扯协商,顺治一朝终究还是在进攻和防守之间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其实和原本历史上,顺治一朝的选择在方向上并无太大差别。 虽然现在屯齐大军的处境比原本历史上要艰难许多,后勤补给也面临着不小的问题,但大军主力依旧完整,岳阳城内物资充足,短时间内仍旧可以一战。 对于八旗兵的战力,满清朝廷仍旧是自信的,对于大西军的战力,虽然已经有所警惕,但长久以来的思维惯性,并不是一战就可以改变的,在满清高层的眼中,这些人不过是战力更强的南兵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而且,既然大军有极大的可能性打赢这场仗,就算输了局势也不可能完全崩坏,那为什么还要拖着,还要每年花那么多钱来防御呢? 退一步说,难道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场仗就不打了?就白白把土地和人口让出去了?那今后的仗恐怕也都不用再打了吧! 只能说,最稳妥的办法往往不是最好的办法,就如同原本历史上的一样,清廷还是选择了积极迎战作为最后的决议: “以屯齐大军为主力,在岳阳一线迎战孙李大军。若是两军相持不下,不分胜负,或者野战不敌,遭受了较大的损失,则在岳阳城视情况留下一二万驻军,牵制明军,主力撤回武昌府休整。若是大胜,乘胜追击,直接收复湖南,与广东二藩会师广西。 与此同时,派洪承畴南下湖广,统筹邻近数省绿营军力的部署,统筹湖北,湖南,江西,广西,广东五省的军事。 前期先抽调湖北绿营精锐一万驻守荆州,防范长江南岸,四川方向的明军;抽调江西绿营精锐一万,随时准备支援武昌;抽调河南开归总兵高第所部精兵一万入鄂,协助打通武昌至岳阳的陆路交通。 而为了减轻湖广的军事压力,增强屯齐大军的兵力优势,趁大西军主力俱在四川,湖南,广西防务空虚之时,清廷则密令尚可喜,耿继茂在牵制住了梧州的西贼之后,派兵绕道廉州,趁虚而入,打大西军一个措手不及,迫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回兵防御。 不止如此,为了尽快消灭郑成功所部大军,以防西郑联合,夜长梦多,清廷还下令金砺尽快筹备攻打海澄,金厦一事,甚至还要多调两万浙江,江南等地的绿营精兵入闽助战,后来还是因为户部已经再难拨款而作废。” 其实,有洪承畴,岳乐这样的满汉大臣在,清廷对于局势的把握,可以说是非常精准的,再加上如今占据全国,无论是人力物力财力都占有优势,清廷的军事行动,无论是进攻,防御,还是撤退,可操作空间都远比大西军要大。 这其实也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为什么要派一万精锐大军回防广西,夺取梧州,威慑广东清军的原因了! 以清廷的战略决策能力,必然不可能傻傻的只在湖南和大西军死磕,虽然四川因为秦岭天险已经无可奈何,但广西却是一个大大的缺口。这一点,不用洪承畴,岳乐等人,便是鳌拜,尚可喜等战略能力更次一等的满汉大臣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若是广西防务空虚,被清军钻了空子,那湖南也别想打赢了。孙可望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大西军可以一两个月内击垮八旗主力,然后挥师南下,继续收复广东! 但大西军毕竟兵力有限,回师一万精锐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只能是暂时抵挡清军的进攻,甚至是虚张声势,将广东清军主力拖在梧州一带。 但反过来,要是像现在一样,计策被清廷识破了,对方以优势兵力纠缠在梧州,然后趁桂林,南宁等地防务空虚,绕道攻击,局势依旧堪忧。 因为大西军一万人马,搭配一万余杂牌军和乡勇,想要守住整个广西东部,南部多个要道,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桂林,全州失守,只有少量残兵驻守的衡阳必然难保,大西军将会在长沙被清军南北夹击。 孙可望,李定国想不到这一点吗? 可问题就是想到了没用,能战之兵就那么多,清廷这分明就是阳谋,不怕你猜不到,就怕你不回兵防御,就是仗着兵多将广,多路进攻,分散你的兵力,增加屯齐大军获胜的概率。 所以,李定国派回广西的是窦名望,就是希望麾下这个素有谋略,久经沙场的猛将可以拖延得更久一点,只要岳阳方面能早一点胜,南北不能相顾之难,必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这只是清廷的计划,至于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全节等人能不能贯彻落实,是不是毫不畏惧大西军,为清廷冒死深入湘桂腹地,夹击大西军主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朝廷要我们绕道去打衡州?”线国安看着尚可喜,一脸不可置信。“梧州都没攻下,难不成朝廷还想我们孤军深入,直接攻破桂林,拿下全州吗?” 线国安原本是孔有德手下的大将,孔有德死后,退入广东的孔军基本上就由他来掌控了,而他现在又暂时受满清平南王尚可喜的制约。 其实,清廷并没有明确让谁绕道进攻广西,只是把任务交给了尚可喜,而尚可喜又以线国安,全节,马熊等人熟悉广西为由,把这个艰险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和耿继茂一起,带着两万余大军继续在梧州和窦名望对峙。 “西贼的主力尽在梧州,我和靖南王在此牵制,提督大可放心绕敌后方。我们绝不让西贼一兵一卒从梧州脱身。”尚可喜一面说着,一面看向身侧的耿继茂。 耿继茂见状,也随即附和道:“之前便是线提督镇守南宁,最是熟悉地形道路,自然是我大军攻取南宁,桂林等地的不二人选,朝廷也已经下旨了,等攻下广西后,线提督必是首功!” 线国安虽然心中不忿,但看着尚可喜和耿继茂一唱一和,又已经取得了清廷的认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拱手称是,接受了率部绕道进攻南宁的命令。 不过,相比起私心自用,对大西军仍旧心有余悸,一心保存实力,不敢轻易进攻的尚可喜,耿继茂,此时接到清廷任命的洪承畴,却是心中大喜。 作为明末第一反动派,无论仕明仕清,都致力于打击农民军,压迫贫苦百姓,都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封建统治者,献给了反动事业,一生都在与百姓为敌的满清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洪承畴可谓“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对于清廷的最高统治者顺治和岳乐这样一直以来备受重用的人来说,前方打了败仗自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洪承畴这样依靠杀害同胞来彰显价值的汉奸,却是喜出望外。 大西军反击得越凶猛,他这种满清的汉臣就越有价值,话语权就越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同样喜出望外的还有吴三桂,湖南败了,大西军反攻迅猛,那他的价值便更大了,四川战败之后非但没有被责罚,清廷还特别拨了银子,让他以本部精兵为基础,在陕甘绿营中抽调一万人马,再招两万新兵,重组大军。 不止是汉臣,便是已经被高高举起,并无实权的济尔哈朗,听闻前线战事紧张,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甚至希望这场仗可以打得久一些,让他这个老将有出马的机会,为子孙后代再赚几份军功。 第四十九章 战前部署 十二月底,远在长沙的孙可望便收到了窦名望从梧州发回的急报——广东清军调动异常,疑似分兵它处! 孙可望虽然能够猜到清廷会派兵从广西梧州以外的地方发起进攻,但并不知道清廷具体的作战部署,更不清楚是谁来攻,何时来攻,又有多少兵马来攻。 这个时代的战争便是这样,信息传达十分缓慢,很多时候都是两眼一抹黑,在战前很难获得敌方的真实情报,仅靠塘马哨骑,有时甚至连对方的军力,武器装备都弄不清楚。 而且,孙可望和李定国前期让窦名望直接率兵攻占梧州,原本是想要直接吓退广东清军,然后再分出一支机动部队,随时迎战来犯之敌的,却没想到窦名望所部大军撤退不及,直接被尚可喜,耿继茂等人的优势兵马给纠缠住了,反而是被清军困在了梧州城。 这也就导致了南宁,桂林等地的防御只能依仗尚且留在广西的胡一青,赵印选,袁来朝等人麾下的少数正规军,以及一些地方乡勇协助作战。 这些人原本只是出山依附李定国,并没有随军北上湖南,直到尼堪被杀,八旗兵主力溃退岳州之后,看到了反清复明的希望,他们才最终下定了决心,汇聚在了李定国亲信,广西巡抚徐天佑的麾下。 只是,靠着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能不能击败线国安的偷袭,那就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只能说,当前的局势,虽然比一年前要好了许多,但仍旧危机四伏,一招不慎,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收到消息,明白了时间紧迫性的孙可望,迫不得已将决战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 好在他早就已经开始了进攻岳阳,与屯齐所率八旗主力大会战的部署,大西军如今士气高涨,征发徭役又发粮发钱,湖南各地,广西北部征集而来的近二十万民夫干劲十足,决战的准备工作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同时,孙可望更是以李军连战数月,疲惫不堪为借口,直接将殿前军放在了进攻部队的主序列,相当于夺取了此次大战的指挥权。 而李定国的直属部队,除了保存完好,实力并未有什么损伤的火器营,强弩营,武英,武安两个战兵营,以及精简之后的铁骑营,象阵营配合殿前军作战以外,其余的都成了决战的预备部队。 至于冯双礼,马进忠所部人马,孙可望则是打算将他们安排在侧翼,牵制和防御清军的包抄。 不难看出,孙可望希望集中大军中的火器,战象,配合弓弩,步营战兵,以协同作战的方式来发挥大军的最佳战力。 当然了,除了关怀士兵这个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的说法,保存李军实力,待日后收复广东再消耗,则是让李定国再无任何反驳之言。 说到底,李定国虽然也想争功,但和尼堪护军交战的经历让他很清楚清军野战的实力,对于将自己的主力部队放在主攻位置上直接消耗,他也是有所犹豫的。 而如今孙可望的部署也无懈可击,每每谋划进攻防守的方略都会问过自己,更不用说将清军逐出湖南之后收复广东的想法乃是必然。不然,大军仅有粮草兵丁,而无金银火器,更无法和福建的郑氏连成一片,局势其实还是没有彻底好转。 更严重的是,如果无法收复广东,后方便难言安全,无论是北伐还是东征,都无法全力以赴,更别说是打出什么战果了,长此以往极有可能被清军耗死。 在军事上天赋异禀,目光长远的李定国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也明白作为主攻的殿前军,岳阳一战之后,短时间内绝无南下的能力。最终虽然心有不忿,但权衡利弊之后,也只能服从安排。 当前的岳阳一线,交战双方近一个月以来都在屯兵以对,调整大军部署,除了卢名臣率水军攻下了洞庭湖湖口的君山岛以外,双方都没有任何进攻的迹象。 原因也很简单:这一仗,孙可望输不起,屯齐也输不起,孙可望输了便难以再统御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屯齐若是输了,那数罪并罚,他的爵位,官职恐怕都要没了。 所以,屯齐征发了周围来不及逃难的所有百姓,在岳阳城外围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从羊马墙,拒马枪,陷马坑到鹿角木,铁蒺藜,可谓处处设置,要不是岳阳城原本的护城河足够宽大,恐怕屯齐也不会放过。 而且,为了准备和大西军的野战,他还在岳阳城外立了十三座大营,每座大营外都挖掘了一条深沟,沟宽二丈有余,沟的内侧立木城,用沙土务实,又在木城中间开炮眼,搭建砖石内壕,安置火炮,以作防备。 沟外侧还立了木桩,交互间用长钉连接,十分坚实,而木桩则外密布竹签,荆棘,蒺藜,防御工事可谓是相当坚固。 孙可望通过哨马近一个月的侦察,自然也了解到了一定的情况,如此严密谨慎的布置,想要夜袭清军大营,恐怕只能说痴心妄想了。 所以,大西军高层指挥官,只能把击败清军主力的想法再次放回到了平地野战之上。 长沙城的临时帅府之内,李定国,白文选,冯双礼,马进忠,王自奇,贺九仪,马宝,靳统武,高文贵,吴三省等军中大将已经等候多时了,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气氛严肃。 随着秦王孙可望入内,大西军长沙临时帅府的会议厅内,一副清晰的山河关隘地图被白文选平铺在了长桌之上,岳州府洞庭湖以东地区的山河地形,城镇关隘,以及主要道路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白文选手上拿着一条细长的竹枝,直接指向了岳阳以西的洞庭湖: “秦王,诸位将军,此次会战目前已经在洞庭湖和长江水道提前打响,北路军统帅李来亨麾下卢名臣部已经取得了‘君山岛大捷’,歼灭岛上驻防清军五百余,缴获战船二十余艘,洞庭湖已经完全在我军的控制之下。 同时,在三谭所部水师和北路军的积极防御之下,目前已经成功拦截了三次试图过江支援岳阳的清军,未让清军一船一人一物成功抵达长江南岸。” 在水上,面对三谭和卢名臣麾下的上万水军,千余舟船,以及一万余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大顺军老兵,清军几乎无隙可循,屡屡受挫。 “此次会战预计将于半月后正式开始,我军将兵分两路,从南北两路发力,夹击岳阳的清军主力。 北路军主力兵团共两万余人,其中水军能战之兵八千有余,野战步卒八千,配备火铳弓弩各千余,马兵两千余,盾牌甲胄齐全,大小火炮二十余,主将为卢名臣,刘体纯,袁宗第,谭文、谭诣、谭宏。 大军目前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先北路军一步,沿长江顺流而下,伺机从水路突袭,攻取城陵矶,道人矶两处要塞,威胁岳阳城北部重镇临湘和岳阳通往武昌的交通要道,攻清军所必救,以此来达到牵制,分散岳阳城清军兵力的战略目的。 南路军为我军主力,由长沙北上岳阳,亦是此次会战的主攻方向。目前共计九万大军,野战步卒六万,火器营两营,强弩营三营,四十六头战象,三万骑兵,盾牌甲胄皆齐全,大小各式火炮一百余门。 大军目前已经悉数抵达汨罗江南岸,部署在营田,平江一线,计划分三路行军,军中有岳阳逃难而来的向导,岳阳本地士兵,塘马亦侦察月余,大军对沿途道路,地形等情况已经十分熟悉。”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对当前各营各部都已经按照计划进入了指定地点非常满意:“继续往下说!” “是,国主!”白文选随即把竹枝指向了岳阳城,又继续说道: “鉴于目前清军士气略显低迷,酋帅屯齐向来谨慎,我军预计两军决战地点将在岳阳城和土门镇一线以南三十里以内的平坦区域。 我军分三路行军,中线为大军主力,由国主,李大将军亲自统帅,主战兵力五万,预备部队一万五千,后勤民夫九万,将是此次大战的核心战力。 东线为大军侧翼,由冯将军统帅,主战部队一万五千,后勤民夫三万,装备少量火铳,火炮,配备五千骑兵,负责牵制清军侧翼,防御清军的侧翼包抄,必要时候支援主力作战。 西线亦为大军侧翼,由马将军统帅,主战部队一万,后勤民夫一万五千,主要负责牵制清军兵力,守住主力侧翼不被袭击。” 第五十章 战前部署(续) “东线冯双礼这里稍作调整。”孙可望听完,直接打断道:“吴三省,你率五千预备役兵马部署在侧翼东面的龙窖山一带,严防羊楼方向来支援的清军。孤刚刚收到消息,近来武昌,江西方向的清军调动频繁,东北方向随时会有变动。” 说罢,孙可望又扭头看向了李定国:“定国,你觉得如何?” 李定国随即点头,表示赞同:“虽然武昌,江西两地距离岳阳山高水远,行军困难,但仍旧不得不防。” 以孙可望如今的地位和权威,吴三省虽然是李定国麾下将领,但其实他并不需要询问李定国的看法,完全可以直接调动。 毕竟,在农民军中被誉为“一堵墙”的孙可望,综合军事能力虽然比不上李定国,但最擅长的就是防守和稳扎稳打,再加上多年以来积威甚重,如今又成功联络收服了顺军李来亨,攻克了辰州,常德等地,不可谓不如日中天。 但是越是这样,孙可望就越要坦荡自信,从谏如流,要有所谓的“人主之气”。 换言之,有规矩的就要按照规矩来办事,赏罚分明;没规矩的,便要宽容大度,从容淡定,把握好处理问题的尺度,对待李定国这样的多年兄弟兼头号大将,更得待人以礼,博个好名声。 因为现如今孙可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击败屯齐,而击败屯齐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杜绝任何可能发生的内斗,而稳住目前被自己打压的李定国,便能稳住一切。 说到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对孙可望来说都像是命运的馈赠,所以他虽然也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再造华夏,但并没有原本历史上那般私欲过重,看不得兄弟的好,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主力部队放在首位消耗了。 军中机要记录了这次调整之后,白文选又继续说道: “调整过后,中线主力以王自奇率领的新编骑兵营作为前锋,负责清除清军哨马,侦察敌情。为增强战力,威慑清军,故再增一千,将新编骑兵营的兵额增加到三千。 其后则是大军主力,由白文选率一万人马位于左翼,李将军率一万人马位于右翼,中间是国主亲率的核心战力近三万,主将为贺九仪,马宝,三边相互支撑,互为支点。再往后是后备役一万,由高文贵统领,届时根据战斗情况,适时加入战场。 东线冯将军如今军力增加到两万,作战目标依旧不变:吴三省率五千兵马取代原本的三千偏师沿龙窖山部署,伺机消灭驻守羊楼的清军,堵截武昌方向来援的清军。 羊楼乃是岳阳通往武昌官道的重要据点,既能威慑岳阳,又能威胁蒲圻,咸宁一带,更是稳住我军侧翼的重要支点,务必要保持打击力度。 但是,若是清军派出大批士兵来夺,断不可与之纠缠,需速速撤退,保证对岳阳清军保持围三缺一之态,以免清军在岳阳死战。总之,吴三省所部一切行动皆以主力侧翼为首,敌来则退,追则反击。 冯将军则率一万五千人马推进到土门镇一带,干扰分撒清军兵力,威胁清军侧翼,以此迫使其尽快与我军主力决战。 西线马进忠按照原计划,部署在洞庭湖一侧,任务仍旧是分散干扰清军侧翼,分散清军兵力为主要任务,伺机攻击清军侧翼,协助主力大军作战。” 诸将听罢,都没有任何异议。这些作战计划一早就已经拟定好了,现在只是出征前做最后的确认,调整极小。 随即,白文选又指着岳阳城,继续说道: “目前鞑子在岳阳的总兵力在十三万左右,其中四到五万为八旗兵,八万余随军包衣,还有沈永忠麾下的千余绿营残兵。目前已知敌方主帅为屯齐,主要将领有扎喀纳、穆尔祜,汉岱,伊尔德等。 鞑子这个月加固了岳州城防,并在城外立下了十三座大营,防守甚严,便是城内外往来的运粮民夫在近十日也突然增多了,应该是鞑子侦察到了我军的行动,开始备战了。 同时,鹿角,土门镇,羊楼,城陵矶,道人矶等地都出现了清军的骑兵,更有部队调动驻扎的迹象,数量皆在千人以上,但具体数量不明,不过看样子多为包衣,应当是作为抵挡试验我军战力的炮灰......” 孙可望再次点头,说道:“现在说说我们的后勤准备情况吧” “是,国主!”白文选随即又将竹枝指向了长沙城以北的地方,继续讲解道。 而此时,湘阴城以北,民夫第五营驻地之内,五百多个民夫刚刚回到营寨。最近大军加速调动,他们的工作也变得繁重了起来,刚刚才搬运完今天的最后一批粮食,每个人都十分疲惫。 刚一回到营寨,众人原本想要直接返回营房睡觉的。结果军需官又突然大喊:“秦王发棉衣了”。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下个月岳阳的气温会更低,身上只有一件薄棉衣的话,上了战场很可能会被冻死。 唐大升,唐二升两兄弟缩着身子走在路上,原本都已经累得无精打采了,恍惚间听到又有东西可以领,两人也没听清楚是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马就跑着去排队了。 “哥,我听说过几天大军就要开拔了,咱们马上就要去和鞑子打仗了,秦王亲自领兵呢!”唐二升一脸兴奋,眉飞色舞道。 唐大升扭头看向弟弟,颇有些不耐烦:“又不是你打仗,你激动个啥,咱们就是过来干活,领些粮食的。到时候要是上了战场,一看情况不对,咱们逮着机会就得跑,要是被鞑子抓到,命都得没了!”唐大升说着,声音越压越低,生怕被别人听到了去打小报告。 到了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干,今年清军,明军,来来回回征了四次粮,有些地方已经饿死人了。唐家的粮食也几乎都被征光了,再不找活干,要点粮食,一家人就只能忍冻挨饿,很难说都可以熬得过这个冬天。 “哥,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不要命了?”唐二升惊得瞪圆了眼,但左右看了看,周围还有其他人在排队,只好小声反驳道: “你不怕被抓回来啊,秦王可是说了,谁要是敢逃,第一次工分全部扣光,打二十大板,到时候还不给分地,第二次可就是要直接砍头了!那些城里镇里的地主老爷们私藏粮食的都被砍了十几个了,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哥你就不怕吗? 而且,我觉得秦王说话是算数的,说给吃饱饭就给吃饱饭,还给大家发了棉衣,不像以前就知道叫我们干活,还要自带粮食!” 唐二升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之前饿着肚子也会忧国忧民,现在吃饱饭了,更是谁也拦不住他为国尽忠的心。只是现在那么近距离地见识到了真正的军队,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你懂什么!”唐大升依旧不服气,“反正到时候看情况不对,你跟着我就是了,好端端一条性命,没必要丢在这里。” 唐大升对官府,军队这些来抢粮的,从来没什么好印象,更没有什么好态度。 不过,大西军干活发粮,还登记工分,说是打完仗之后按照工分给所有人分地,这倒是让他无话可说了。不然,按照唐大升的性格,不知道还要絮絮叨叨多少话呢! 毕竟,别的地方唐大升不知道,但是长沙府内,那些无主荒地可是很好的,全都是熟地,而且水利都不用怎么修,到时候只要疏通流水渠了就能种,每年每亩产收两季,两石多粮。 若是按照军中传言说的,每人分五十亩,耕牛种子不够的公家还借,就算公粮收四五成,每年的收入还是很高。一想到这里唐大升心里便十分激动。 而这,其实也就是为什么大西军可以短时间内征集二十万民夫,而且这些人干劲十足的原因了。 这个时代,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地便是最重要的东西,孙可望当初便是在云南重新分了地,扫除了农奴领主制,才使得云南经济大发展,供养了十几万军队的。 而湖南,广西的乡绅众多,地方宗族实力强大,虽说不能照搬云南的做法,但只要适当调整,将几十万顷无主之地分出去,协助恢复生产,仅这湖南一地就至少能供养十五万大军。 “哥,你看,是棉衣!”唐二升原本已经不想和没良心的唐大升说话了,现在看到别人手上拿的东西,又激动地指了指往回走的人,朝着他哥喊道。 唐大升冷得直缩脖子,扭头一看,果然是新发了一件棉衣,刚刚他们兄弟俩没听清楚,还一直在猜秦王这次会发什么。 早在百年前,湖南的棉花种植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最近几十年,仅长沙一府,经常每年仅棉布就要上缴二十万匹,粮食更是数不胜数。 这几年虽然屡遭战乱,长沙,岳州等地兵灾不断,人口减半,但是有那么多年的积累,各地的乡绅地主,州府仓库中还是有些存货的,优先供应完军队之后,剩余的自然要发给这些供应后勤的民夫。 正在唐大升,唐二升往前移动的时候,忽然有个军官站在土台上高声嚎叫道:“三日后部队开拔,出征岳州,所有人明后两天要干完所有的活,自己收拾好东西,各个伍长,什长,队长看好自己手下的人,一人逃跑,全队三十人都要受罚......” 第五十一章 接头 城陵矶,位于长江与洞庭湖的汇合处,距离南边的岳阳城约二十里,自古以来便是三湘四水货物通衢集散之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所谓“西通巴蜀,东达宁沪,南绾三湘、北控荆汉”。 六年前,李过,高一功率领的大顺军余部和何腾蛟手下的南明军,便在荆州,岳州及城陵矶一带与清军激战数次。这也正是李来亨会被孙可望任命为北路军统帅,全权负责攻取城陵矶等岳阳北部各地的重要原因了。 不过,城陵矶虽然商业发达,万贾云集,素有“小金陵”之称,但其城市功能主要为商业,而非军事,城墙依湖湾呈月牙形状,南北长,东西窄,和常德城类似,仍旧是土木之上的砖石结构,并不算得十分坚固。 这日深夜,寒风呼啸,月色如银,长江江面上波光粼粼,潮水扑打在江岸上,发出了哗哗的水声,然后又悄悄退下。如此循环往复,昼夜不息。 而城陵矶北侧五六里的岸边,一片水草丛中,一张坚毅粗犷,满是泥巴的脸在月色下若隐若现,那双锐利鹰眼正静静地打量着东面的小树林,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潼关之战败了之后,党守素便跟随李过、高一功等人率部由西北南下,之后又随李自成遗孀,大顺皇后高夫人一起联明抗清。 且说,党守素在大顺军中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他本是陕西的一个私盐贩子,农闲时会赶着毛驴往返于陕北之间贩盐,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只是,在这乱世之中,便是刀头舔血的私盐贩子也无可幸免。因为一次意外,他的驴和盐都被盐吏给没收了,还被拘押了数日之久,返乡不成,身家尽失,党守素一怒之下便投了李自成的义军“老八队”。 作为一个私盐贩子,党守素自然和那些庄稼汉不一样,他很快就在义军中暂露头角,屡建战功,在大顺建政之后,官至李自成中权亲军的“威武将军”,封“载侯”,镇守兰州,身份地位在新朝之中不可谓不高。 每每回想起这些峥嵘岁月,党守素便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本应该是封侯拜相,驰骋沙场的英雄人物,如今却像贼寇一般落魄,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些杀人不眨眼,比明吏还要狠的鞑子。若不是他们,这天下还是大顺的,百姓早已经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了,又何至于如今这般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好在,现在机会又来了,终于又有了杀鞑子,报仇雪恨的机会,党守素自然不会放过。 随着大顺军最终决议出兵,李来亨任北路军统帅,大军即将开始对城陵矶,道人矶等地展开攻势,他的作用很快就凸显了出来。 作为大顺军中的一员猛将,又有丰富的侦察经验,党守素自然接下了率队前往城陵矶等地侦察,以及作为北路军代表,联络清军绿营中反正将领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扭头看了看身侧那个新近反正,头发还没长完全回来的原华容县绿营百总林涛。 李来亨在攻取荆州南部,岳阳西部十几个县市的过程中,收编了一千余绿营兵,其中不少人都是湖南本地人,和如今正在岳阳东部几个县市中协助八旗兵,包衣兵防守的绿营将领都认识。 于是乎,凭借着永历皇帝的旗号,在岳阳当地乡绅的协助下,两边很快就搭建起了联系,现在党守素作为李来亨的代言人,便是要来和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绿营将领派来的使者展开谈判。 当然,这个时候,大西军的好朋友沈永忠已经引咎跑到了武昌,只是孙可望他们还不知道罢了。而从岳阳西部诸县溃逃的数百绿营和东部驻防的千余绿营兵则暂时归到了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绿营总兵牛国章手下。 岳阳城可谓是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便是屯齐最后只留下了一万人防守,孙可望也几乎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内攻下了,就算强攻攻下了,损失也是不可承受的。 所以,这个时候,这些清军中并不忠心耿耿的绿营将领就相当关键了。若是他们能够混入岳阳城中,协助防守,只要孙可望在野战中击败屯齐主力,他们必然反正,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岳阳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当然,若是孙可望野战败了,那这些人自然还是继续做清廷的走狗,继续忠心耿耿,安心吃粮。 林涛看着身边的这个明军将领,一时恍惚,不免有些出神。想起自己原本好端端一个明军百总,打过张献忠,打过鞑子,几年前忽然间就跟着别人降了清,然后又跟着清军去打忠贞营,现在居然又变回了明军,要去打鞑子了,一时只觉嘘唏不已! “来了!”党守素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林涛便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瞄,只见党守素手下的三十几个士兵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每个人都已经箭在弦上,随时准备战斗。 然后,他连忙集中注意力,抬头往正东面望去,果然看到了一闪一闪的灯光,随即便确定了来者是接头的人,而林涛也赶紧拿起手中裹着黑布的风灯,闪了三下,以作回复。 随后,东面的灯光熄灭,一个人影在黑暗朝着党守素所在的位置走来,月光中偶然能够看到若隐若现的身影。 随着接头的使者走到岸边,林涛学了一声蛙叫,对面回应了一声野鸭子叫,双方才正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然后,党守素直接从水草丛中站起,借着月光稍稍打量了一下来人,对方已经剃发,标准的两缕金钱鼠尾辫,脸上一道明显的刀疤,看起来三十四岁,应该是个老兵油子了。 孤身一人前来接头的那人丝毫不被党守素的气势所摄,只看了一眼,便扭头看向了林涛:“林狗,这就是明军派来接头的?” “老赵,这是党将军,李大将军的心腹,你家将军的要求,要说的事情,都可以和党将军说......”看起来林涛和接头的人很熟,而且还有点害怕对方的意思,被叫做“林狗”却是一脸陪笑。 那人闻言又扭头看了一眼党守素,随后似乎是确认了什么,才从容地脱下鞋子,从鞋底拆出一封信来,递给党守素说道:“这是我家将军给李将军的信,最下面一页是清军在城陵矶的布防图,至于其它的地方,不是我家将军的防区,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布防情况。” “这是李将军给你家将军的信。”党守素接过对面递过来的信之后,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然后直接递给了对方: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秦国主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准备南北夹击岳阳,鞑子败亡在即,若是不想陪着那些鞑子一起死,弃暗投明,及时反正,以往种种投敌卖国皆可一笔勾销,至于官职大小,部下归属,这个由不得你们讨价还价,一切待事毕再论功行赏。” 虽然要尽力争取这些绿营将领反正,但是在当前的局势下,必然是不能让步太大的。说到底,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墙头草,首鼠两端。所以在给好处的时候,必须要敲打一番,不然就会被认为是实力不足了。 “哼,这个自然没问题,我家将军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但是也请转告李将军,事情最终如何,便要看贵军打得如何了。我家将军固然想要反正,但也得有命反才行!”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冷哼一声,丝毫没有让步。 很显然,对方只是看到八旗兵败退到岳阳,又在地方乡绅的撮合下,才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意志并不算得坚定。 毕竟,这千余人马在十几万八旗包衣中举兵反正,就有点贻笑大方了。 “若是这样,那还请转告你家将军,让他洗好脖子,等着受死吧!”党守素也不是怂人,李来亨更是已经嘱咐了他谈判底线,所以他也丝毫不让步:“这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叫一声‘你家将军’就已经是给你脸了,老子当年手下单单骑兵就超过两千,你在这吓唬谁呢?” 随即,党守素又将刚刚接过的那封信从怀里掏了出来,举在手上:“秦王同意招降,便是给你们一条活路,不要给脸不要脸,既然你家那个所谓的将军那么厉害,那就请你把这份信拿回去吧!” “哈哈哈......”没想到,党守素话音刚落,对面那人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好,将军果真是英雄,还请将军放心,我家将军那绝对是一心一意反正的,到时候只要贵军给信号,我家将军绝对立马起兵举义,杀光这群狗鞑子......” 党守素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大概也猜到对方刚刚的强硬是在试探己方的底气,但他原本还以为对方的硬气也是装出来的,可现在看来,确实是条临危不惧的好汉。可这样的好汉,为什么会做满人的狗呢? 就在党守素微微发怔的间隙,那人又忽然问道:“我家将军还有一事未明,所以想让我来问清楚!” “说!”党守素回过神来,当即回应道。 “那李来亨李大将军于秦王殿下那,说话可是......”很显然,牛国章是在担心李来亨在明军中说话的分量不够,所有才让心腹特地确认一番,以免自己到时候反正了没人认。 “那你可知道秦王只有三条金腰带?”党守素昂首直立,一脸傲气! 第五十二章 瓮中抓鳖 “贝勒,大军已全部调齐,共计满州兵两万有余,蒙古兵一万一千有余,汉军一万六千有余,总计四万七千有余,包衣兵八万两千有余,岳阳城内外尚有两千三百余绿营兵,全军合计十三万两千兵。 如今,岳阳北面重镇城陵矶已经布置了四千包衣,一千绿营,还有五百甲兵,道人矶半数,临湘亦是半数,北面共计部署了一万一千兵马。 东面羊楼,土门镇以及南面各个地势险峻处,要道,皆已经部署包衣,以少量甲兵督战,东面,南面,共计部署了两万包衣,两千甲士,西贼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军都能知晓。 按照贝勒的吩咐,我主力部队皆在城南十三座大营中部署,并未分兵它处且已经准备就绪,只等西贼北上,随时可以出营痛击西贼!” 屯齐听罢,点了点头,之后又看了看面前的巴思哈,扎喀纳、穆尔祜,汉岱,伊尔德,佟图赖等人,象征性地问道:“对于此部署,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吗?” 屯齐作为军中爵位,身份,地位,军职皆最高,作战经验又最丰富的将领,尼堪死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这支清军主力的统帅。 而不出意外的,向来小心谨慎的屯齐完全没有尼堪那般轻狂自大,除了必要的外围部署,侦察以外,他把大军的主力,特别是用于野战的核心战力,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为此不惜放过了所有主动进攻的机会。 且说,自溃退回岳阳之后,屯齐便立即开始着手整顿全军,严惩逃兵,严格训练,恢复大军士气。经过这二十多日的整顿,虽然遭此一败,大军的士气已经不可能恢复如初,但已经明显好转,完全可以一战了。 而且,屯齐也已经向清廷申请了援军支持,只要防守得当,把大战拖到二三月份,湖北,江西等地的援军便可赶到,到时战场的局势还将进一步好转。 到了那时,再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将湖南,广西重新给夺回来,恐怕今后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得有他屯齐的一个位置,尼堪之死,衡州战败的失职也就能将功补过了! 所以,在城内的粮草物资还能支撑半年有余的屯齐看来,当前的情况下,他并不需要主动寻求决战,而是应该集中兵力,不给明军各个击破的机会,然后便是一直拖下去。 “据昨日收到哨马传回的消息,目前南线的孙李贼兵大约有十一二万之众,而且已经开始开拔北上了,我军哨马这五日来已经与敌方交锋了数十次之多,损失了上百人马。 北线情况暂时不明,但是据沿岸塔楼观测所估,贼兵舟船应该在千数以上,兵员应该有近万。而且,近来北面城陵矶等地已经发现了贼兵哨马上岸侦察的痕迹了,恐怕北面的战事会更快一些。”镇国公汉岱又继续汇报道。 屯齐点了点头,事情其实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明军果然是要进攻城陵矶的。 北面,西面有大江大湖阻隔,运送数千一万士兵可以,但是要想把十几万大军野战所需的辎重也运到北面,展开突袭,那就是痴心妄想了。所以明军的主攻方向必然还是南面和东面。 不过,北面虽然不会受到明军主力的攻击,但也必须得加强防范,因为明军必然是要攻击那里,迫使自己分兵的。而且,若是北面的屏障没了,大军随时会受到夹击,难保军心不乱。 退一步说,城陵矶,道人矶,临湘等地不过距离岳阳二三十里地,完全可以派出一支兵马击败北面来袭的明军,然后再撤回来,也不耽误南面的大决战。 因为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军很明显是想在北面先挑起事端,迫使自己分兵去救,然后在这个空隙发起总攻。 “伊尔德,你领五千甲兵,八千包衣,汇合当前驻守城陵矶的五千人马,到时候来个瓮中抓鳖,在城陵矶城内设下埋伏,务必歼灭上岸的明军。”屯齐面色平淡,没有丝毫波动,很明显是早有准备的,随后又补充道:“道人矶和临湘的兵马不要动,以免被明军察觉出来。” 按照屯齐和几位清军高层将领的估计,北面上岸攻城的明军应该不会超过一万,所以打伏击战,这样的优势兵力和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已经是已经足够的了。 既然明军想要自己分兵,那为什么自己不先发制人,主动出击,在南面的明军发起总攻之前先击败北面的明军,然后再集中主力决战呢? 城陵矶和岳阳城距离如此之近,往返不过一天而已,时间上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此才能真正做到后顾无忧。 “喳!”伊尔德当即起身,接下命令。 “我们的援军最快能什么时候到?”屯齐又淡淡地问道。 “现在荆州,勋阳等地也出现了大股贼兵骚扰,原本打算派来协助作战的河南绿营高第所部现在暂时被调去勋阳防守了,江西方面的绿营当前正集中于南昌,可当前军心不定,发现了有将领与西贼暗中联系的情况,目前正在整顿......” “......”屯齐听罢,没有说话,其余诸将见状自然明白——若是援军迟迟不到,那也就意味着要么冒着极大的风险和南面的明军决战,要么就继续拖下去,否则就是撤退这一条路了。 和原来的历史不同,如今孙李合军九万之众,又有大顺军余部,三谭纵横长江,洞庭湖,王光兴防守长江南岸,刘文秀在四川威胁汉中,派兵骚扰湖北西部,西南各地的所有抗清力量几乎都已经拧成了一股绳,一齐发力,以至于屯齐根本等不到阿尔津部,以及河南,湖北,江西的援军,并不能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历史上的屯齐虽然谨慎,却仍旧主动出击,而现在却畏畏缩缩,一心防守的原因了。 “南面派出更多哨马,继续抵近侦察,其后加派骑兵小队巡视协助,若是遇到明军哨马,见机行事,切记不可灭了我军的威风,更不可再让明军哨马抵近侦察!”屯齐顿了顿,眉头紧锁,又继续下令道。 第五十三章 围点打援 “清军在城陵矶目前有五千多守军,其中八旗甲兵五百,道人矶和临湘城的守军都只有城陵矶的一半。”李来亨顿了顿,看着面前诸将,又继续说道: “若是选择强行攻城,恐怕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而且秦王也来了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把驻守城陵矶的绿营送进岳阳城中。所以,我们还是得引清军出城野战!” 换上了全新装备的大顺军如今可谓是气象一新,粮草,马匹,火器,甲胄齐全,完完全全就是恢复了当初的强军之姿。 这些久经沙场,从几十万大军一路打到现在,最终得以存活下来的老兵,虽然只有一万余人,可每一个都是战场上的老手了,战斗技巧不可谓不娴熟。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有了充足的补给和装备之后,又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密集训练,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马腾云,塔天宝等大顺军将领都认为自己手下的人马已经可以和势均力敌的清军野战一番了。 “可城内的清军恐怕不会主动出城野战吧,除非屯齐的援兵来了,他们打算内外夹击!”袁宗第双手盘在胸前,眯了眯眼,分析道。 “嗯,城内的清军主要是包衣和绿营,出城野战的意愿绝对不高,想要引诱他们出城野战只怕是绝无可能的!”刘体纯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 “不过,按照秦王的意思,我们既然不能直接攻打城陵矶,那就只能是暂时先围起来,然后再迎战清军援兵,拖住来援的八旗兵几个月,咱们的战略目的也算达成了。 不然,若是攻下城陵矶的同时,又把牛国章手下的人马放了回去,恐怕屯齐也不可能让他进城了。” “不,我们不围城陵矶!”李来亨摇了摇头,忽然阴鸷一笑,说道:“我们把临湘给围了,来个围点打援!” 李来亨虽然并不知道屯齐打算先发制人,已经提前派兵进入了城陵矶,就等着北路军主力攻入城中,然后直接瓮中抓鳖了。 但是因为牛国章这个内应的存在,使得北路军原本攻取城陵矶,威胁屯齐大军北面的计划悄然发生了变化。 其实,只要北路军一万多人马还在城陵矶-临湘一带活动,屯齐就无法安心和孙可望决战,就一定会派兵主动寻求决战,不然什么时候被掏屁股了都不知道。 战场形势变化多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屯齐以为自己预判了北路军的行动,设好了伏兵,而李来亨却因为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绿营反正,不得已放弃了原本的攻城计划,直接不来了! “围点打援?”诸将一时讨论了起来。 “对!”李来亨忽然提高音量,解释道:“围了兵马较少的临湘城,然后再集中兵力伏击来援的清军,城内只有两三千包衣绿营,留下一千人马应对就可以了,他们要是敢出城,就把他们打回去......” 解释完,李来亨又扭头看向了刘体纯:“刘将军,你在军中资历最老,最是稳重,率一千人马留守后方,同时指挥谭家三兄弟和卢名臣严密防范江北清军,我和袁将军,党将军,马将军,塔将军率兵突袭临湘......” “是,李将军放心,有我刘体纯在,后方定然无虞!”刘体纯拱手抱拳,脸上却有一些失望。 其实,刘体纯很清楚李来亨是故意的,就是想撇开自己,通过获取军功来加强自己的地位,以便于战后获得大顺军的真正领导权。 毕竟,就算孙可望一心扶持他,没有真本事,李来亨也是难以服众的。 若是以前,刘体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服软,只是经过这些年在夔东的抗清斗争,他很清楚这次大战胜利的意义有多大。特别是看到孙可望真心实意抗清,舍得出粮出装备之后,他还是决定忍一忍,所有的事情都等到打赢了仗以后再说。 要不然,刘体纯会对李来亨,孙可望这些儿子辈的家伙这么毕恭毕敬?还不是因为除了李来亨一系,其他大顺军余部的将领都在看他的脸色行事,要是他现在和李来亨有了分歧,那这支军队可能就直接分成两部了,这仗还用打? 毕竟,现在北路军的处境也很难说好:清军在城陵矶-临湘一带已经有两千八旗兵,一万多包衣,绿营兵,虽然分散三处,但是集结起来很容易,而且不知道会有多少援军。 而李来亨最后能带上岸的本部人马只有一万出头,其余的水军需要时刻控制长江-洞庭湖水道,严防对岸的清军趁机渡江。 而且,现在城陵矶城内的绿营还不能用,不仅不能里应外合,还得把他们放走。不然,到了攻岳阳城的时候,清军必然不会再让绿营入城协助了。这才是北路军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所以,为了这些计划得以顺利完成,两年前还会欺负张虎,让这个孙子辈的使者给自己跪下磕头的刘体纯,这个时候,选择了全力配合孙可望和李来亨的作战计划。 另一边,孙可望和李定国等军中要员刚刚率军行进到湘阴城,近在辰州养病的永历皇帝又不安分了。 说来叶应祯也是个废物,手下整整五百人居然都看不住永历皇帝身边的几个侍从,又被人给偷偷跑出来了。 不过,这个所谓的“特使”因为没有通行令牌,还没进城就被巡逻的士兵给抓住了,然后直接押到了孙可望的面前。 于是乎,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 永历皇帝特使:“皇上说,说他已经病好了……特派小的来禀报秦王……” 秦国主孙可望听罢,笑了笑:“不,没好,皇上的病还没好,还得继续治疗。嗯......再病一个月吧!” 然后,在派张虎将这个所谓的特使送回辰州之前,孙可望当即写了一道圣旨,把叶应祯贬回了贵阳,把所谓的特使变成了满人的奸细,让张虎把人砍了之后挂在辰州的城头之上,然后再亲自去盯着永历皇帝。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孙可望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孙可望了,至少在杀人这件事情上,除了克制自己剥皮的冲动,他和原主已经几乎没什么差别。 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杀这么一个罪不至死的侍从,可现在为了杀鸡儆猴,威慑永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换言之,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可亲手杀过人,见过常德城内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的孙可望已经融入了这个吃人的时代。 不过,这比他想象中的要慢得多了——在孙某人的想象中,自己要是穿越了,那可不得是立马王霸之气侧漏? 只是,风声终究还是传到了李定国的耳朵里,孙可望前脚刚叫张虎把人送走,李定国后脚就要去追,然后直接被孙可望堵在了湘阴城的南门。 “定国,贤弟,何故如此慌张?”孙可望骑马拦在城门口,见李定国带着十几个亲卫策马狂奔,匆匆赶来,一面招手,一面大喊道。 李定国见孙可望带着上百人拦在了城门口,原本着急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随即一脸不情愿地御马停下。 孙可望翻身下马,朝着李定国走去:“定国,怎么,你是不打算认孤这个大哥了?” 李定国此时也已经下了马,闻言不由得一怔,一时无言。 孙可望走到李定国身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腰带:“文秀说那腰带是大哥给的,天天系于腰上,显于人前,好不得瑟;便是李来亨,一个外人,也是如此,结果人人都说孤和他情如兄弟。怎么偏偏定国你就从未戴过呢?啊?是觉得我孙可望不配做你的大哥吗?” 第五十四章 荒村 孙可望虽然真的想不通李定国为什么会对那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永历皇帝那般忠心耿耿,但他也只能是接受现状了。 只能说,他还是低估了政治正确的威力,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忠君思想,或许民族矛盾真的可以暂时掩盖阶级矛盾吧——南明小朝廷再烂,遇上了满清这种反人类政权,也不可避免地成了所有矢志抗清的英雄们投靠的对象。 不过,今天的事情也给孙可望敲响了警钟——李定国这个兄弟,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绑得住的,想必刘文秀也差不多,一个个真的是不把他这个大哥当大哥啊! 所以,等击败了屯齐之后,孙可望确实得重新整合一下军政系统,把李定国和刘文秀变成纯粹的武将,而不是另外两支独立性极强的军政力量。 人终究是难以控制的,最终还是得靠制度建设,才能真正意义上完成大西军的“集权”! 只要孙可望打赢了屯齐,成功拿下岳阳,携军事胜利的余威,重新整合各方力量,各部大军就不是什么难事,权力终究还是得在战场上去获得! 原本的历史上,孙可望就是因为打不赢仗,还背地里搞小动作,背信弃义,多次派兵背后偷袭李定国,然后派的还是冯双礼这个二五仔,他盟主的权威才一步步丧失的。 其实,与其说白文选,马宝,马惟兴这些人的临阵倒戈是因为永历皇帝的号召力,还不如说是因为李定国和刘文秀两人站在了那一边呢。 而此时,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正站在湘阴城的城墙之上,从南门绕了一圈走到北门,李定国还是一言不发,孙可望也只是一直走着。 走到北面的城楼之上,孙可望眺望着面前一望无际,水光接天的洞庭湖,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手指天感慨道:“定国,我的家在北面啊!” 李定国闻言又是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原本冷峻的眼睛却慢慢湿润了,一直向北凝望着什么! 不过,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往北大约一百二十里的岳阳城内渡内,上百艘大小各异的船只忽然驶出,其上还载着不少包衣,就是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像渔民出湖的意思。 屯齐急了,真的急了,没有援兵,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打赢这场仗。 虽然清廷并没有命令他一定要打赢,可如果没有一场大胜,那尼堪之死,衡州大败的罪责便足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所以,这两日,屯齐命人在岳阳城等地搜罗出了大小船只上百艘,准备在水路上做最后一搏,看看到底能不能冲出去——卢名臣和三谭的水师在洞庭湖和长江水道日夜不停的巡逻,完全断绝了湖南湖北两地的联系。 然后不出意外的,这上百艘“巨舰”刚一驶出内渡不足三里,便被卢名臣指挥的水军直接横扫一空,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 虽然说卢名臣手下的这些所谓“战舰”也不算大,相当一部分也都是渔船改装的,若是驶到海面,恐怕郑成功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可比起满清的水师,比起那上百艘“渔船”以及稍识水性的包衣,那可就真的是不可战胜了! 屯齐站在城楼之上,面如死灰地看着西方天际的夕阳慢慢沉入湖面,晚霞染红了天际,倒映在湖面上,水天一色,几十处火焰在橙红的背景中同时燃起,宣告着清军所谓的“最后一搏”彻底破灭。 “再调三个牛录前往城陵矶,告诉伊尔德,务必全歼了上岸的那股明军,确保北面无虞之后立即回师助战!”屯齐面色沉重,冷声下令道。 如今,水师突围失败,屯齐已经放弃了所有争取援助的幻想和挣扎,甚至有些乱了方寸。但这也使他更加坚定了“先北后南,逐个击破”的决心。 . 党守素翻身下马,敏捷地拿起了马背上的弓,箭袋,腰刀,还有一条褡裢,里面是匕首和铁蒺藜,然后用匕首猛地扎进了马股,那匹已经筋疲力尽的战马随即嘶叫着往前跑出了几十米,然后才“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左手边几十步之外的一个破败村庄跑去,此时夕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地面,四周漆黑一片,只剩下西方的山头之上,还残留着一抹橙黄色的光晕。 原本,党守素已经侦察完了城陵矶,大致确认了清军的部署,正要返回北路军大本营,结果却因为作战计划突然改变,李来亨又让他去侦察临湘的情况。 这还不算什么,虽然不小心被鞑子的甲兵给发现了,但是跟在身边的两个亲卫为了掩护自己,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另外一条路。 结果,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过贵气,还是骨子里就散发着大将风范,那五个鞑子甲兵居然识破了掩护,径直朝着自己追来。 党守素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孤军深入那么多,不然也不至于和鞑子撞上,更不至于身陷如此险境。但后悔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私盐贩子出身,领兵打仗十几年,什么样的险境没遇到过?他的意志,胆气和耐力,都早已经不是一般士兵可比。 而且,两军哨马相撞,然后相互厮杀,胜者生存是大战之前,乃至大战之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从衡阳之战开始,短短一个多月,大西军和清军仅仅是战死的哨骑,加起来就超过了两百个。 身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党守素一面奔跑,一面用余光看向身后的鞑子骑兵,暮色之中,人马模糊,只能根据声音来大致辨别方位。 原本天色已经要暗下来,如此荒郊野外,鞑子又只有五个人,党守素觉得自己是非常有希望逃脱追击的。可最后的关头,还是被追上了。 不过,只要逃进这个荒村,黑夜之中,随时可以趁乱逃出去,区区五个清兵,绝无可能把整个村子都封锁起来。而且,就算逃不出去,大家都不熟悉荒村里的情况,骑兵在村子里又行动受限,党守素有信心把这五个鞑子全部干掉。 荒野之中,一个人影朝着村子飞快奔跑,身后是“轰隆隆”的马蹄声,一群群早已经入巢的野鸟被惊得纷纷飞起,“叽叽喳喳”乱叫着,同时也暴露了党守素的位置。 他离村子越来越近,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堵倒塌了一半的土墙,只要翻过去,鞑子的骑兵对自己就没有优势了,想到这里,党守素顾不得其他,随即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突然,听到了弓弦“嘣”的一声响起,党守素脚下当即一蹬,双手前伸,腰间猛地用力,整个身子飞速往前一跃,“锵”的一声,一支破甲箭从他的肩膀上方划过,擦出了几朵微弱的火花。 随后又是“嗖嗖”几箭,不过都射在了党守素身前身后的两堵土墙之上,墙上泥土飒飒抖落,发出了声响。 党守素顾不得一身盔甲摔倒在地的剧烈疼痛,手中拿着的弓也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双手一撑,迅速爬起,弓着腰,借着土墙的掩护,朝着黑暗跑去。 双脚踩在铺满树叶的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暴露了他的位置。 “砰”,一声巨响,一把斧头旋转着从党守素的头顶飞过,然后重重地砸在了他左手边的一面土墙之上,原本就已经破旧不堪的土墙居然“轰隆”一声,坍塌了大半。 零碎的泥土飞溅在党守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不过,若不是他快了一步,恐怕已经被埋在土墙之下了。 这群清军甲兵的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 第五十五章 恶战(上) 为首的清军巴牙喇从马上一跃而下,又顺势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腰刀,那双鹰眼则在黑暗中不停地扫视四周。 然后,这个名叫岳信的巴牙喇忽然嘴角一咧,嚣张地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比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其他巴牙勒马停下。 “伊蓝泰,多拜,你们两个骑马在村子外巡视,不要让那尼堪给跑了。阿吉纳,穆里玛,你们两个和我一起进去搜查,把村子点了,逼那尼堪出来!” 近来南北两面都出现了许多明军的塘马哨骑,不断地抵近清军临时修建的堡垒,侯台,试图摸清清军的布防情况,岳信在城陵矶-临湘一带已经多次和这些明军的哨马交过手,胜多败少,总共杀死了九个明军哨骑,己方只损失了四个人。 作为清军最好的巴牙喇之一,岳信十五岁就开始从军杀人,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正是一个士兵技巧,经验,力量都达到了最巅峰的时候,他所率领的这支小队全都是屯齐麾下的精锐,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 其实并不是党守素的亲卫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岳信实在太过老道了,他一眼就识破了这个分兵之术。 而通过观察地上的马蹄印,路边的草丛和树叶,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党守素那匹已经疲惫的马。 岳信下完命令,身子立即往荒村的一侧歪去,动作十分敏捷,只见他的背影在那段垮塌的泥墙边上晃动了几下,就立马消失在了荒村的废墟里。 阿吉纳和穆里玛两人则结伴而行,一人负责警戒巡查,一人拿出火折子,一面搜索,一面点起了荒村中的破旧茅草屋。另外两个巴牙喇也是立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开始绕着村子巡视。 随着荒村一点点亮起,火焰中枯枝落叶“劈里啪啦”地响着,不少地方在橘黄色的火焰映照下,已经慢慢可以看得清楚。 荒村内外,随着火光亮起,野鸟飞腾,乌鸦乱叫,这个湘北的小村落陡然间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 而另一边,党守素在黑暗中贴着墙,摸索着前进,然后在右手边不时撒下褡裢里的铁蒺藜。他的弓和箭袋在刚刚躲避清军箭矢的时候丢了,现在手里只剩下一把腰刀,两把匕首,以及十几个铁蒺藜。 好不容易从孙可望那里补充了那么好的装备,结果在救命的时候却被自己弄丢了,这让党守素心中不免有些波澜。 而且,刚刚那一跳一摔,他的腰腹和大腿都被盔甲给磕伤了,现在又不停的运动,正肿得厉害! 党守素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村落,距离自己还不算太近,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随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向右一拐,走进了一座没有门叶的院子里,现在这种情况下,伸手不见五指,就是村里的荒草中也不时有鸟雀被惊起,更别说到村外的荒野之中了,贸然出去只会让他更容易暴露在清军的攻击之下。 所有,在杀掉这些追击的清兵之前,党守素还不能冒险出村,他要做的是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来个守株待兔。 在一路摸黑前行的过程中,党守素原本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但转念一想,其实在这种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也只能是看谁的运气更好了。 这些鞑子甲兵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而且在多年的征战中,性情和耐力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党守素带上岸的三十多个军中好手,已经死了一半,都是在和这些八旗甲兵的战斗中阵亡的。 所有,便是党守素也没有把握以一对三,更别说对方有五个人了,但若是他们分开行动了,自己又埋伏了起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换句话说,偷袭,只有靠偷袭,各个击破,不让他们抱团,党守素才有赢的可能! 党守素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生怕撞倒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踩到了树枝,惊起鸟雀。在这样毫无人烟地荒村之中,任何声响都会传得很远,一招不慎,党守素的位置就可能暴露给周围的鞑子。 他悄悄地摸进了屋子里,进去之前还在门口撒下了最后两个铁蒺藜,然后沿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最后才背靠着墙角坐下,这样除了自己的正面,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有敌人了。 手里还有一把腰刀,两把匕首,但是这些如果正对鞑子的盔甲是不会有什么攻击效果的,铁蒺藜已经一路放完了,就是不知道鞑子会不会踩到。 荒村之中,除了已经被鞑子点着的地方,相当一部分区域还是一片漆黑,党守素的耳中不时传来乌鸦“呱呱呱”的叫声。 但很快,一声“满语”从外面传来,党守素立即起身,做出了战斗姿势,他沿着墙靠在了左手边那堵半垮塌的墙上,从那里一点点探出头,果然就看到了一片火光从黑暗中照出。 听声音应该是两个鞑子,党守素听不懂满语,只知道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烧到了这里,若是自己继续跑,随着黑暗区越来越小,一旦打起来,很有可能直接被五个鞑子围攻,那就必死无疑了。 而且,鞑子装备齐全,不仅有弓,还有破甲箭和斧头,自己为了近战而穿在身上的这套锁子甲面对一般的武器有用,但是面对破甲箭,或者是斧头这种“重武器”,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不一会,那两个鞑子就走到了党守素躲在的那堵墙面前大约三十步的村道上,其中一人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不时朝着两边的屋顶点火,那团亮光直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可能是看到了党守素遗落在村边墙后面的弓和箭袋,这两个鞑子居然一点也不怕他在暗处放冷箭,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举着火把四处搜索。 两个甲兵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十分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们虽然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但是面对这股忽然冒出来的明军哨骑,也一点不敢松懈。 以他们这样的精锐,才勉强打出以一换二的成绩,更别说是其他人了,西南突然冒出来的这股明军,确实是比预料之中的,比以前的明军,要强大得太多。 党守素把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弓着腰,尽可能地调整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两只手都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躲在墙后面,只等这两个鞑子从他躲的这堵墙走过,他就从背后偷袭,先插死一个,然后再想办法在其他鞑子赶过来之前,速战速决,解决掉另外一个。 “一,二,三......”看着外面投射进来的那团火光,党守素心中默默数着鞑子的脚步,由此来估算对方的速度,以确定在火光转向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出击。 不过,当这两个鞑子走到拐角,与党守素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消失的脚步声让党守素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好在他们只是看到了屋顶的茅草,就忍不住也把这间屋子还剩一半的屋顶给点了,火势迅速蔓延,屋子里面很快冒出了大股浓烟。 党守素虽然没有想到这一突发状况,但南征北战那么多年,他的心理素质过硬,一点也没有慌张,任凭屋顶燃烧到一半的茅草不断落下,身子也一动不动。 而两个鞑子并没有发现异样,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党守素听着墙外的脚步声,身子开始挪动。 “咔嚓”一声脆响,党守素刚刚翻墙落地,就踩到了一根树枝,不到三步的距离,两个鞑子随即扭头看向了他。 第五十六章 恶战(下) 不等那两个清兵反应过来,党守素已经将手中的两把匕首都投了出去,然后又顺势拔出了腰刀,速度快得惊人。 “锵......啊——” 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一声惨呼,一把匕首被清兵身上的盔甲挡住,弹到了地上,另外一把则插进了对方的脖子之中,随即便是“噗”的一声,一身盔甲,人高马大的清兵手中的火把,兵刃掉落在地,捂着脖子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党守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另外一个清兵此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扔下手中的长弓,抽刀一挡,火花迸溅,随即和党守素砍在了一起。不过,两人身上都穿着锁子甲,腰刀刀身狭窄,力量不足,面对坚实的锁子甲毫无用处。 但很明显党守素更甚一筹,这场对战他完全占据了优势,那个清兵只觉得对方的攻势又快又猛,而他只能一直防守,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原本,他的身上还有一把短斧,一口厚背刀,只是刚刚事发突然,以至于他慌乱中也抽出了一把腰刀,不然对面那人早已经刀断人亡了! 党守素知道以自己手上的武器根本不足以对面前的清兵产生足够的伤害,所有他才不惜消耗体力,迅猛出击,为的就是让这个清兵无暇躲避,只能仓皇应战,然后自己再贴身靠近,以求转机。 这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巴牙喇和另外一个同样身经百战,武艺过人的军中大将的区别了,如果论个人勇武,或许两人的差距还不算特别大,但是论反应,机敏,党守素就更胜一筹了。 当然,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若是这个清兵混乱之中抽出的是那把厚背刀,恐怕党守素一刀砍下去,自己手中的这把腰刀就报废了。 不过,战场之上,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运气,就是别人犯错误了,但自己没犯。更准确一点,在双方都会犯错误的情况下,谁犯的错误少,谁就更有可能赢。 太快了,太快了,那个清兵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刀,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只觉得敌人越来越靠近自己。 突然间,他发现那个明军的攻势弱了下来,正准备反击,却忽然觉得腰间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来了一般。 然后,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个清兵还来不及反击,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是被什么砸到了一般,左胸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半个身子都发麻了,更是全身失力,手中的武器也再阻挡不住党守素的攻击,掉落在了地上。 但是,党守素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前冲,用左手猛地使力,短斧重重地砸在了那个清兵巴牙喇的身体上。而锁子甲根本抵挡不了这样的“重武器”和党守素拼尽全力的攻击,那个清兵很快被砸得血肉模糊,口吐鲜血。 解决完这两个清兵,党守素也丝毫不敢放松,他连忙捡起那个清兵身上的厚背刀,一手短斧,一手厚背刀,保持着战斗姿势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暂时没有敌人之后,他才把短斧插进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又借着火光,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不过,就在他准备去捡清兵尸体上的弓和箭袋,想要以此来对付剩下那三个清兵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党守素心中一紧,来不及将弓从清兵尸体身上解下来,身子当即一歪,躲进了墙边的黑暗之中,侧着身子,紧紧地贴着墙,然后屏住了呼吸,眼睛扫视周围。 岳信很快就出现在了这条村道的拐角处,距离党守素不过十几二十步,屋顶上燃烧的茅草照亮了周围,那么近的距离,党守素根本就藏不住,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对视并没持续多久,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看不起对方脸庞的两人就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冲了过去,党守素将刚刚捡起来的匕首再次扔了出去,岳信则是投出了一把飞斧。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人都极其敏捷地躲过了对方的攻击,然后依旧冲势不减,根本就是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党守素借着冲势举起手中的厚背刀,朝着面前同样猛冲过来的清兵迎头就是一砍,但是被岳信奋力一挡,火星迸溅,两人都感觉手臂一麻,一时僵持不下。 对方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贴身近战之时,党守素根本不敢单手持刀,更别说像刚刚那样,趁机偷袭了。 然后,双方近身僵持了一小会,传出了一阵兵刃交集的声音,土墙边上,飞舞的砍刀反射着屋顶的火光,明亮的刀身一闪一闪,刚刚杀完两个清兵巴牙喇的党守素力量明显有些不足,被岳信逐渐压过,后退了好几步。 党守素见状,干脆虚晃一招,假意反击,然后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和岳信拉开了距离,本来是打算借此重新调整身体重心,摆脱颓势的。 可谁知道对面的清兵实在是太强了,虽然没有识破党守素的意图,但面对反击依旧冲势不减,在党守素刚刚抽出匕首的时候,就立马攻了上来,手中的那口厚背刀更是连连落下,击得党守素再次陷入了困境之中。 而且,岳信脚下不停,手上的攻击更是快如闪电,党守素除了不断地消耗体力,一心防守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啊!”党守素一声痛呼,被岳信一脚踹倒在地,手中的厚背刀也一时不稳,甩出好几米后,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好在他顺手将左手刚刚抽出的匕首朝着对面仍要继续进攻的岳信扔了过去。 匕首划过半空,映照着火光,直接朝着岳信飞来,岳信身子一歪,躲过了偷袭,然后又立马调整身体重心,准备斩杀面前的这个明兵。 不料,当他一转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泥沙,岳信躲闪不及,当即就被迷了一只眼睛,一时失措,剧烈的疼痛和视野受挫使得他的进攻明显放缓了,几乎可以说是暂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不止如此,这个时候,村子外面忽然响起了响箭尖锐的鸣叫声,岳信听到声音,微微一怔,明白村外绝对是出事了。但当他迅速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身前的党守素也已经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把腰刀。 若是刚刚,岳信绝对会立马攻上去,杀了这个明军。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很有可能是今天放走的那两个明军带了援军,借着火光找了过来。而自己虽然可以杀死眼前这个只剩下了一把腰刀的明军,但对方实力强劲,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明军哨骑多得是,而且城陵矶-临湘一带的情报估计已经被传出去了,杀人已经无法解决战前情报泄露的问题了。 为了杀这样一个普通明军而将自己陷于险境,根本不值得。 这些想法在岳信的脑中一闪而过,然后便迅速脱离了战场,党守素听到那声尖锐的响声,此时也大致明白了情况,随即退入了拐角处。 面前的那个清兵身上有弓,如果不退,只要距离够了,自己可就成了活靶子了啊! 第五十七章 推进 位于华容县县衙的北路军帅府内,李来亨看完了手中的文书之后,递给了身侧的刘体纯,然后面色平静地说道:“情况基本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可以开始行动了!” 刘体纯接过的那份文书,正是党守素亲自上岸侦察了数日之后得到的城陵矶-临湘一带交通地形概况以及清军布防的大致情况。 曾经的大顺军威武将军,载侯,现如今手下只有几百人,亲自深入敌控区侦察还负了伤,这让大顺军余部诸将心中都不免压着一股气,恨不得杀光城陵矶-临湘一带的清军,重振大顺军军威! “嗯,城陵矶-临湘一带河湖密布,特别是临湘东南一侧还有连片低山,不利于清军骑兵行动,但是有利于我们埋伏的,这一仗对我军是十分有利的。”刘体纯简单看完之后说道。 明末,城陵矶,道人矶,临湘三城都还在长江沿岸,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而且相互间距离很近,互为支撑。而这一带的地形不比岳阳城南面那般平坦,极大的限制了清军骑兵的行动力。 袁宗第随即接过文书看了起来,听前面两人这么说,他其实也已经放心了下来。 “临湘城虽然就在江岸边上,但守备森严,周围又有如此之多的清军,恐怕抵抗会很顽强。”李来亨看起来有些担心,“我们上岸架炮,围攻城池,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攻下的,必须得利用清军前锋两三个时辰内可以赶到这一点智取。” “若是我们分出一千兵马去攻击城陵矶,牵制清军,至少可以拖住一日,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可以拿下临湘的了。”袁宗第看完文书之后,说道。 袁宗第那么说,自然不是指强行攻城可以一日之内成功,而是李来亨已经想好了计策,利用的就是三城之间的时间差,给临湘城的清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嗯,没错!”刘体纯又补充道:“而且,若是岳阳方面的清军援兵未到,凭借城陵矶城内的那些包衣,还不足以轻易击败我军一千人马,就是拖上一两日也不成问题。” “岳阳距离城陵矶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行军距离,哨马来回,集合部队,以清军的速度,恐怕也只要大半日就能到了。所以佯攻的部队还是得尽快撤退,不然就难以脱身了。”李来亨提醒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一定会分兵北援的原因了,清军可以那么快速支援,北路军也可以一两个时辰就推进到岳阳城外。 “佯攻城陵矶关系重大,是攻取临湘,击败清军援兵的关键,李将军亲自领兵攻取临湘的话,那这个任务恐怕只有袁将军能够胜任了!”刘体纯忽然又说道。 李来亨听罢,心中一喜,点了点头,不管袁宗第同不同意,随即下令道:“好,既然如此,袁将军,你亲自领兵,带一千人马佯攻城陵矶,谭文,你带一千水军协助作战,壮大声威!” “是!”谭文当即拱手称是。 “是!”袁宗第面色微微变化,也随即拱手称是。 “其余诸将,除刘将军留守后方,随时候命外,与本将军一起领兵攻打临湘。”李来亨拍案而起,大喝道:“恢复河山,重振军威,就在此时!” 在之后的一天时间里,以大顺军余部为主体的北路军迅速集结,打算趁着夜色穿过洞庭湖,然后顺流而下,直接推进到城陵矶和临湘城城下。 与此同时,随着冯双礼先行一步,领兵沿着幕阜山山麓行进,并击败了三股小规模清军之后,顺利地穿过新墙河上游的沙港河,而吴三省则领兵继续北上,径直朝着龙窖山前进。 不同于南面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岳阳城东面与江西省交界处,分布着罗霄山余脉幕阜山,龙窖山,地形崎岖复杂,因此清军也在这些地方设置了大量的障碍,希望能够延滞大西军的行动,以免通往武昌的撤退路线被轻易截断。 当然,这只是屯齐分散大西军兵力的手段,并没有要在那里真正阻击大西军的意思,他部署在前线的多是包衣,只有少量八旗甲兵督战,抵抗并不激烈,往往都是象征性地阻击一下大西军,便往北收拢而去了。 所以,冯双礼和吴三省推进的很快,相对应的,孙可望和李定国,白文选率领的主力军也进展神速,很快就推进到了新墙河南岸,马进忠也随之而来,将部队推进到了鹿角一带,策应大军左翼。 大西军左翼和主力的粮草主要通过洞庭湖水运,民夫基本上都用来扎营,修建工事和运输辎重,如此庞大的人力支持,使得大西军的行军速度远超清军的估计。 新墙河距离岳阳城不足四十里,距离清军的十三座连营不足二十里,其发源于罗霄余脉的幕阜山和龙窖山,自东向西流,和这两座山脉一起,构成了岳阳城南面的屏障。 与此同时,新墙河北岸地形平坦,十分适合骑兵作战。东面是山脉,西面是大湖,南面是天然大河,便是冬季水深也在一米以上,这个时节涉水更是九死一生,所以这里也成了屯齐预设的最理想决战地点。 而孙可望在这方面是处于劣势的,大西军急于决战,可清军并不着急,所以想让其过河,扭转这一不利局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而拖下去,广西方面的窦名望,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屯齐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下令镇国公汉岱率领数千八旗甲兵和上万包衣兵在新墙河南岸稍微作了一番抵抗,然后烧掉了新墙河上的浮桥和渡口才撤退。 新墙河河畔,渡口周围还有许多清军新建的侯台,但是经过这一轮打击之后,已经被大西军前军猛烈的炮火直接打成了废墟。 而随着大西军主力抵达,这些刚刚被清军烧毁的渡口和浮桥很快就被数以万计的民夫给修复了,大西军主力很快就在新墙河南岸扎下了新营,并没有着急北渡,与清军主力决战。 孙可望还在等待时机,等待李来亨在北面,冯双礼和吴三省在西面,卢名臣在东面,给清军造成足够的压力,迫使其四处分兵,再趁机渡河。 不过,随着新墙河上,渡口和浮桥被修复完成,大西军随即派出了大量哨骑前往新墙河北岸展开侦察和骚扰行动。 相对于北面只有三四十人的哨骑侦察规模,南面大西军与清军的侦察骚扰战斗更加激烈,为了最大限度地摸清对方的情况,双方哨骑经常深入侦察,遭遇交锋更是家常便饭。 “现在清军的部署如何,各处兵力有什么调整吗?”孙可望站在新墙河南岸的一座高大堠台之上,一面眺望北岸长满野草的平坦土地,一面问道。 白文选扭过头来,拱手汇报道:“国主,经过哨骑侦察,岳州东部的清军主力全部集结在了北边二十里外的十三座大营附近,除了哨骑之外,兵力极度收缩。据卢名臣汇报,岳阳城内的清军应该已经不足一万。” 孙可望一面听一面继续看着新墙河北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冯双礼汇报,西面清军则是一路撤退,似乎是要龟缩到羊楼,土门镇一带,不过具体兵力不明。西面地势险峻,冯双礼,吴三省现在也不敢推进太快,担心清军会依据地势伏击。” 冯双礼自从上次被屯齐伏击,损失了上千精锐之后,已经变得异常谨慎了! “西面主要是包衣兵,八旗甲兵十不足一,虽然不会轻易投降,但整体战斗力不强,只要不出意外,冯双礼和吴三省应该可以按计划推进到指定位置。”李定国忽然插嘴道:“不过岳阳有问题,屯齐不会意识不到北路军的行动,恐怕是......” “定国莫要担心,他屯齐想得到,李来亨也想得到,北路军无虞!”孙可望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下堠台,背对着李定国和白文选,一边走一边问道:“定国,文选,你们觉得渡河之后,在北岸哪里扎营对我军会战最有利?” 第五十八章 此计甚妙 随着大西军北攻开始,整个岳州府东部可谓狼烟四起,清军防线一直不断收缩,一道道军情急报从东,西,南三面接连不断地飞向屯齐的中军大营。 大西军各部如今士气高涨,斗志昂然,军中畏满情绪早已一空,在湖南各地乡绅的鼎力支持下,大军的后勤,装备都有了不小的提升,战力更盛。 短短两天,冯双礼大军距离土门镇已经不足十里,吴三省大军距离羊楼不足十五里,这两个清军西面的重要战略支点顿时岌岌可危。 而岳阳城东面的君山岛周围,舟船云集,樯桅如云,卢名臣还不时指挥水军炮轰清军临时修建的水寨,岳阳守军更是风声鹤唳,不得安宁。 为了对付大西军主力,屯齐将八旗主力和绝大部分民夫集中于岳阳城以南约二十里的十三座连营之中,所余大军还要驻守岳阳城,羊楼,土门镇两地的守军力量明显不足,只能龟缩在堡垒之内,勉强支撑。 而且,羊楼通往武昌的道路已经被吴三省部前锋截断,土门镇与岳阳之间的交通更是不畅,清军在山道中修建的堠台暗堡不断被攻陷,这使得两地守军和屯齐大营的塘马往来交通都需要绕道而行,屯齐一时更加难以了解西面的局势。 屯齐放下手中的军报,抬头看了看营中诸将,除了一等伯伊尔德被派往城陵矶,多罗贝勒巴思哈,固山贝子扎喀纳、穆尔祜,镇国公汉岱都已经到齐。 然后,他顺势站起身来,将刚刚收到的土门镇军报递给了巴思哈,随即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既然大家都到了,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今日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这伙西南尼堪明军的。” 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近来的形势众人都已经基本了解,岳州三面受敌,处处被动,而北面却不知为何,没有一点动静,这使得他们对于屯齐早前分兵北上的决定不免产生了怀疑。 要知道,形势之所以看起来如此不妙,便是因为屯齐坚持要集中大军的核心战力——八旗兵,不断收缩兵力,以至于明军进展神速,外围据点纷纷沦陷。 屯齐见众人无言,又继续说道: “这次尼堪大军三面而来,洞庭湖攻岳阳一路倒不足为虑,土门镇-羊楼一路局势颇为严峻,外围堡垒失陷过半,已经连发了十几道急报要求增援,而北面城陵矶有伊尔德率领的五千甲兵,便是尼堪大军突袭上岸,也无济于事。 而南面新墙河一路,乃是孙可望,李定国所部主力,此次战役之成败,关键便是此路了。” 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无不端正了坐姿,大帐之内的气氛瞬时严肃了起来。尼堪被杀,三千精锐护军覆灭,大军连退数百里,他们哪里还敢轻视孙李两人? “据前线哨马侦察,南面新墙河一路尼堪兵马众多,仅是骑兵可能就有两三万之众,如今正在新墙河南岸扎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皆是兵营军帐,尼堪总兵力恐怕有七八万之众。”汉岱随即出言道。 大帐之内,一时更加安静,诸将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大西军可以集中那么多兵力,甚至还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屯齐看向了另外一个贝勒巴思哈,想让对方说话,但是巴思哈并无此意,立即垂头看地,躲避屯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屯齐无奈,只好自己率先发问:“目前除了北路尚无动静,只能让伊尔德继续守株待兔,西路乃是尼堪水军,无关痛痒,西面和南面,你们觉得应该先打哪一路?” “西面不过是尼堪偏师,便是让他们攻下了羊楼和土门镇又如何?不过是侧翼骚扰一下我大军,待武昌,江西的援军抵达,两面夹击,定叫他全军覆没。 反正不管西面,南面,孙可望和李定国在哪里,我就去打哪里。若是你们担心后路有失,再派些兵马前往支援便是了。只要打败了孙可望和李定国,其余的都不足为惧。”贝子扎喀纳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屯齐。 “没错,李定国和孙可望就在军中,打败了他们,哪里还需要什么后路?”另外一个贝子穆尔祜也随即出身说道:“况且,若是我大军要撤退,土门镇和羊楼被夺了又如何,难不成这些尼堪还拦得住我数万大军不成?” 屯齐听罢,却是不置可否,反而扭头看向了巴思哈:“巴思哈,你说说看,我们该如何打?” 巴思哈闻言,不得已将头抬起,看了看屯齐,又顿了顿,然后才说道: “两位贝子所言极是,但我还是觉得,咱们领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轻敌冒进,土门镇和羊楼两地,还是派些兵马支援一阵为好。 况且,军报上说,西面羊楼一路的尼堪军兵马不过数千,土门镇也不过万余,我大清八旗悍勇无敌,来去如风,分兵击溃此两路尼堪大军不过数日即可。 到那时,孙李所部侧翼动摇,必然不敢再北上与我大军决战,我军到时便可趁其拔营,一举拿下......” “这股尼堪军没那么好对付!”扎喀纳冷眼一瞥,撇嘴说道:“而且西面山丘遍地,林深树密,根本不利于骑兵作战,又如何能在几日之内击败尼堪上万大军?” “羊楼有官道直通,到时和守军内外夹击,如何胜不得?”巴思哈很不服气,又争辩道。 这时,汉岱也忽然出言打断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四处分兵,恐怕会给尼堪可乘之机。若是南面的数万尼堪大军趁机北攻,营中大军又如何迎战?支援羊楼,土门镇的部队是回来还是不回来?真到那时,我大军岂不是进退失据?” 巴思哈在军中毫无建树,又不懂行军打仗,完完全全就是凭着皇家宗室的出身得了爵位和官职,军中并没有什么人支持他,屯齐把他拿出来,不过是想试探其他的人意思罢了。 毕竟,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北面这个时候了都还毫无动静,似乎是自己判断错误了,西面明军的进展又超乎想象,这些失利让屯齐这个大军临时统帅面临的压力很大,急需寻求军中诸将的支持。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巴思哈这个废物,其他人对于自己的计划,虽然有所抱怨,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 一个月之前,大军士气低落,不少士兵甚至还产生了畏战心理,自然以整顿大军为主,不能主动出击。而现在,既然已经集中兵力,屯兵以对,只要孙李大军渡河,那决战之势便成,自然也不应该再分兵。 换言之,在特定的时间里,屯齐在大方向的抉择虽然保守,但唯独一直没有错,军中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经验丰富,所以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屯齐思索了片刻,然后又看了看营帐之中的诸人,才开口说道: “其实巴思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是能够迅速击败西面的两路尼堪军,于我军是十分有利的。但如果从全局来看,如此便是无益了。 北面现在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尼堪绝对会分兵攻击城陵矶一带的,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至于西面,孙可望和李定国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攻下了土门镇和羊楼,我大军若是想退,也不会难退。 而且,这两个地方堡垒坚固,又修筑了许多防御工事,尼堪大军兵力不足,一时半会绝对无法攻克,所以西面其实也无足为虑。 不过,既然孙可望和李定国那么希望我们分兵西进北上,我们就分给他看,这样也好让他尽快渡河,与我大军决战!” 此话一出,营帐之内,众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汉岱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贝勒的意思是?” 汉岱是除了伊尔德以外,屯齐最信任的将领,现在他坐镇前军,还负责哨骑侦察工作,不仅要时时关注大西军的动向,引诱其渡河大战,还得对付难缠的明军哨骑,可谓是“日夜辛劳”。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两军哨骑之间的交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支明军的战斗力绝非寻常,若是现在不集中兵力一举歼灭,假以时日,必定后患无穷。 “孙可望,李定国两人之所以在南岸扎营,按兵不动,便是在等这个机会,等我大军调动兵马西进北上,军营混乱,大军不稳之时突袭过河,以站稳脚跟。 他们猜得没错,咱们之所以在此处扎营,就是要在他们大军渡河,首尾不能相顾,阵型未成之时突然出兵截击,杀他们一个大败。 所以,既然他们在等咱们动,咱们就给这些尼堪一个机会。若是这支尼堪军虚有其名,不过便是这一战,便可定胜负了。” 屯齐说罢,扭头转向了身边的巴思哈,又问道:“巴思哈,你也是太祖之曾孙,今日要如何,此计可不可,你也给个说法!” 巴思哈闻言,眯了眯眼睛,他知道屯齐在逼他表态,以此统一军中高层的意见。虽然他对屯齐的轻视心中有怨气,但此“诱敌之计”甚妙,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咱大清的每一块土地,从来都是在血战中夺来的,不然如何有今日这般荣华富贵?既然这些尼堪摆了那么大的阵仗要打,诸位将军也要打,我巴思哈自然没意见,最坏不过是战死沙场罢了。” “好,那就调兵西进,北上,等着孙可望和李定国渡河!”屯齐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巴思哈终究还是无力与自己抗衡的。 第五十九章 诱敌 原本,这个时候,李来亨应该已经率兵拿下临湘城,击败伊尔德所部兵马,甚至于逼得道人矶的清军弃城而逃,城陵矶的清军不敢出城应战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李来亨率兵出击的那天晚上,船队还没驶出长江洞庭湖湖口,就遭遇了冬季罕见的湖面大风和湖口暗流,如此险境行舟风险太大,以至于北路军的进攻计划直接推迟了两天。 也正是由于这个推迟,再加上孙李大军军威大胜,被清兵哨马多估计了近万人马,使得屯齐和清军高层一度以为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明军没有北攻城陵矶的想法。但又担心中了孙李的计策,也不敢贸然将伊尔德所部调回。 真正的战场便是这样,迷雾重重,瞬息万变,根本不按计划来,战争双方其实都在猜测对方的行动,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求突破。不然,就只能是凭着实力在那里硬拼了,看谁撑得久了。 不过,随着李来亨率军再度启程,屯齐还是会很欣慰的——他也没有完全猜错,明军确实有北路军,只不过打的不是城陵矶罢了。 北路军数百艘舟船趁夜再度驶出长江洞庭湖湖口,然后顺流而下,天还未亮,袁宗第所部佯攻的一千兵马,谭文所部一千水军,便抵达了城陵矶,然后火速上岸,只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再虚张声势,佯攻城池。 而李来亨则带着马腾云、塔天宝两员大将,谭弘与谭诣两兄弟,率领余下的近万将士和二谭本部数千水军,继续东进,直逼临湘城。 有党守素侦察所得的情报,借着夜色掩护,北路军主力很快就完成了登陆,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已经将临湘城围得水泄不通了,而且还在城下架起了火炮,准备轰城。 因为传闻中的明军一直没来,城内的清军包衣兵大多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尚有两百多个八旗甲兵在此监督,城池四周都安排有暗哨,恐怕这临湘城已经被李来亨大军给直接突破了。 而随着李来亨下令试炮,城墙之上的清军也不过是刚刚摆开阵势,然后便被“轰隆隆”的炮火声给吓得躲到了女墙内侧,城楼里面,根本不敢探头出来。 不过,随着城外北路军两轮火炮齐射结束,城墙之上的包衣兵,绿营兵,以及几十个压阵的八旗甲兵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炮声,好像不是专门用来攻城的红衣大炮吧? 然后,城墙四面,十几个被迫从城墙垛口探出头来的包衣兵便发现了端倪:刚刚天色未亮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城下哪里有什么红衣大炮啊,就是些发射石弹的灭虏炮罢了。 虽然灭虏炮一次能够发射数十颗鸡卵大的石弹,但区区五墫灭虏炮,想要攻城?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这其实就是孙可望的问题了。他为了集中火炮用于和屯齐主力的决战,只给了北路军五门灭虏炮,十五门虎蹲炮,以至于出现了现在这样被清军鄙视的情况。 于是乎,知道了城外的明军没有攻城火炮,甚至连攻城器械都没有,现在正在城外加紧打造,至少需要数日时间才能完成之后,城墙之上的清军顿时嚣张了起来,除了那五墫灭虏炮对着的那段城墙,其他地方已经没有清兵躲躲闪闪了。 “城外有多少尼堪?”城楼之上,负责驻守临湘城的牛录额真胡达尼卡一面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明军,以及江面上数量庞大的舟船,一面问道。 “大人,奴才刚刚派人去查看了一下,城下的明军少说也有万人,江面上的看不清楚,不过估计有数千人之众,如此重兵,应该是真的来攻城的。”一个甲兵汇报道。 “哼,这些尼堪真是狡猾,不去攻城陵矶,反而来攻临湘了。”胡达尼卡轻蔑一笑,随即又冷声道:“但又有什么用呢?等过两三个时辰,伊尔德大人率兵前来,还不是得全军覆没?” 说罢,胡达尼卡指着身侧一个弓着腰的包衣命令道:“传令,让绿营全部上城墙防守,召集所有甲兵,包衣在城门集结,等伊尔德大人的援兵一到,就给我杀出去,灭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尼堪!” 那包衣兵得令,腰弓得更低了:“是,主子,奴才这就去。” 这便是屯齐有恃无恐的原因了—距离最远的临湘遇袭,城陵矶可以在三个时辰内来援,给攻城的明军来个内外夹击。 不过,这个时候,伊尔德看着城外数量不多,看起来却很是嚣张的袁宗第部,心中不免怀疑这是明军的阴谋,为的就是骗自己出城野战。 如若不然,为什么上岸的明军不过一两千人,江中还有上千水军呢? 于是乎,当第一个临湘城的斥候绕过袁宗第部队的封锁,进入城陵矶汇报军情的时候,伊尔德是根本不信的,明军的这种手段也太低劣了,这样就想骗自己? 只是,随着第二第三个来自临湘的斥候出现,而且稍微一查,发现还真不是奸细之后,伊尔德瞬间就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仅浪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取笑明军的愚蠢,核实斥候的身份,现在还得先解决掉城外的明军,才能支援临湘城。 而临近午时,临湘城外,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然后,原本整齐有序,旌旗飞舞的明军军营外侧忽然骚乱了起来,嘈杂声一片。 胡达尼卡站在城墙之上,模模糊糊间,只见一队上千人的大清骑兵奔袭而来,声势浩大,旗帜飞舞,铺天盖地般杀向了明军大营。而城外的那些明军根本就是毫无准备,一触即溃。 终于等到了援军,胡达尼卡一时喜出忘外,当即冲下城墙,翻身上马,呼嚎着率领手下的两千包衣,两百余甲兵冲了出去,准备里应外合,全歼了这股明军。 城外喊杀声一片,人喧马嘶,明军旗帜不断倒下,原本围如铁桶的,整齐肃穆的明军阵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被那支东南方向袭来的清军骑兵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俨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之势。 只是,当胡达尼卡纵马奔驰,带着两千余人冲杀出城,眼看就要和援军汇合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股援军突然变成了明军,竟然挥舞着兵刃,直奔他而来。 第六十章 临湘城下 屯齐在岳北三城的部署虽说不上完美,但也几乎找不到破绽。 若是李来亨率兵攻打城陵矶,伊尔德便是瓮中抓鳖,一举歼灭;若是李来亨攻打道人矶,或者临湘城,则是城内城外两面夹击,使其腹背受敌。 只是,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这个原本相互支撑,立于不败之地的防御兼反击体系,却被李来亨巧妙地利用了,给笃信援军两三个时辰可至的临湘城清军来了个“智取高唐州”! 其实,屯齐所设置的这个防御体系在技巧上算不得高明,但对于兵力不足的北路军来说,却是无懈可击的。 只要伊尔德按计划出击,便是迟了三五个时辰也没关系,毕竟临湘城近三千守军,李来亨大军不过万人,守住一天绝无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驻守临湘城的满清牛录额真胡达尼卡在见识了李来亨大军的“攻城火炮”之后,便轻敌大意了,十分轻易的就中了李来亨的圈套。 且说,胡达尼卡策马狂奔,却看到自家好端端的上千援军忽然间就变成了明军,还朝着自己直冲而来,一时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明白自己中了明军的诱敌之计,慌忙间想要后撤,也是再也来不及了。 毕竟,就算胡达尼卡天生神力,恐怕也无法让胯下战马瞬间转向,更无法瞬间制止得住身后的数百骑兵和上千人马的冲势!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刚刚还一触即溃,散向两边的明军,这个时候居然已经成阵型从两边迂回包抄了,这样的反应和纪律,是胡达尼卡前所未见的。 不过,胡达尼卡已经来不及惊讶更多,便被淹没在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中。 不一会,已经陷入大顺军重重包围的胡达尼卡便被乱刀斩落马下,尸体刚刚掉到地上就被奔驰不息的大顺军战马踩成了烂泥,而他手下的数百骑兵虽然英勇,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战大顺军的精锐骑兵,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时间,临湘城外,战鼓响起,人马混杂,金戈铁马交错,喊杀声震天,马蹄声,金属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重物坠地声,惨呼声不断…… 首当其冲的,便是失去了主将的那几百个清军骑兵,面对数倍于己的大顺军精锐,根本撑不住那猛然一凿,没几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其后的包衣步兵,更是惊慌失措,溃不成军。 只是,出城不过数里,身后便是护城河,左右两侧又是擂鼓出击,成阵型推进的明军,面对三面夹击,那些扭头就跑,顷刻间炸裂成了无数支小股部队,任由身后的大顺军骑兵肆意射杀追砍的清军包衣兵哪里还能逃脱? 激战不过两三刻钟,被突然袭击的两千余清军除了少数跨过吊桥逃回城的以外,其余的,不是直接被斩于阵前,便是掉进了冰冷的护城河之中。 要知道,这可是一月初,更是湖南岳州,河水没有结冰,一身棉衣掉进水中,哪里还能爬得起来?若是无人搭救,几乎就是活生生被冻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要在新墙河北二十里地左右扎营的原因了,他就是要大西军“背水而战”,就是要利用这湖南河流冬季不结冰,寒冷异常的特点给大西军的渡河制造麻烦。 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玩“背水一战”这一招的。曹操试过,胡子没了,刘文秀也试过,若无孙可望及时搭救,两万将士也要没了...... 要说此时此刻,临湘城城墙之上的绿营兵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战事,但是看着城下的数百精锐八旗骑兵眨眼间便没了,两千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包衣更是仓皇逃命,狼狈不堪,一时间无不心胆坠地。 可问题是,满洲大人还在城下,他们也不敢收起吊桥,而等到残存的几十个满州大人逃回城内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除了八旗兵会逃命,那些包衣也一样会逃命,混乱之中,不仅仅是包衣们相互推搡,有人跑着跑着就被挤到一边,“咚隆”一声掉进了护城河里,便是八旗兵,也不可避免出现这样的意外。 于是乎,城外的清兵还没逃完进城,反而是大顺军骑兵跟着冲了进来,一路冲击一路砍杀已经溃不成军的包衣兵。 而随着临湘城守军主力几乎被全歼,撤回城内的八旗兵和包衣又近乎失去了战斗力,城墙之上早已经没了胆气的五百绿营兵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便直接放下武器投降了。 毕竟,他们大多都是湖南本地人,刚刚加入绿营不久,原本和牛国章本部一样,是清廷招揽而来,专门负责维护治安的守兵,不过是现在清军兵力吃紧,他们就被当成了战兵使用,战斗力可想而知。 出乎李来亨预料的,在击溃了清军的八旗骑兵之后,剩余的清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在大顺军的迅猛攻击下,临湘城的绿营守军集体投降,退入城内的包衣和八旗兵除了少数又突围了出去之外,其余的,在巷战几乎被消灭殆尽。 而此刻,伊尔德才刚刚将城外的袁总第所部一千人马驱逐上船。或者说,是袁总第见清军倾巢出动,当即选择了撤退,最后不过战死了数十人。 伊尔德看着眼前的战果,这才最终确定自己上当了,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明军的伏兵,自己的小心谨慎用错了方向。 虽然明军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而是晚了许多天才开始进攻,但是伊尔德却是一丝不敢放松,时刻保持着警惕,所以集合部队的动作才会如此之慢,没有一股脑就率兵冲了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伊尔德虽然明白自己上当了,但也没有失了方向。他依旧十分谨慎,先是安排好了城陵矶的防务,留下了五百八旗甲兵,一千包衣,以及牛国章的那一千绿营兵,然后才率剩下的五千八旗甲兵和一万一千包衣兵出战,支援临湘城。 反正,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若是临湘城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自己马上赶去也来不及了。若是临湘城一切安好,那就算自己率兵第二天才抵达,那也无碍大局。所以还是步步为营,缓慢行军最为稳妥。 于是乎,伊尔德率兵从城陵矶赶到临湘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比正常的行军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而且,由于他提前派出了大量哨骑,又没有因为赶路选择河湖较少的山麓地带,使得李来亨设置在那里的伏兵根本就是成了摆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军缓慢地穿过长江边上的一条条河流,却也不敢贸然袭击。 不过,这个时候,临湘城已经被北路军攻下,面对一万六千清兵,李来亨也毫无畏惧,双方直接在城外扎营布阵,对峙了起来。 当然了,只能说是基本势均力敌的双方,谁也没敢轻举妄动,而是等着对方出招。 毕竟李来亨只有不到一万兵马,长江岸边的水军还要提防江北清军,也无力支援。伊尔德大军中的包衣虽多,但装备齐全,在有八旗兵压阵主战的时候,他们的战斗力也是不弱的 不过,虽然说双方都在等待,但是战争的主动权却是在李来亨手上的。伊尔德要尽快歼灭这支明军回兵屯齐大营,可李来亨需要的只是拖住他们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战争的胜负,比的就是谁更有耐性,谁最先犯错误了! 而就在明清双方在临湘城外摆开阵势,准备大打一场的时候,广东的线国安所部数千人马已经退出了梧州战场,集合完毕,准备绕道廉州,北上偷袭南宁。 第六十一章 继续等 线国安率部从梧州战场悄然撤下之后,绕了一大圈,沿着高州府-廉州府的官道一路南下。 按照清廷的计划,这支兵马将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灵山县进入南宁府,偷袭横州,然后沿着官道直接北上,突破柳州府,桂林府,大乱广西。在破坏了大西军后勤基地后,再进兵湖南衡州,威胁孙李大军的后路。 这个时候,原本固守梧州城的窦名望所部必然突围回援,而尚可喜,耿继茂两藩兵马以及所属的广东绿营合力围攻,两三倍的优势兵力,十有八九是能打垮这支明军的。 不过,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落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行动,就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了。 “提督,咱们现在的行军速度是不是慢了些?”南下的路上,副将马雄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连绵数里,缓慢前行的大军,有些担忧地问道。 “哼!”另一个副将全节冷笑了一声,一脸戏谑地反问道。“老马,走那么快干嘛?你忘记王爷是怎么死的了?” “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个混蛋,想让咱们去送死,想得美!”线国安一脸不忿,骂道:“窦名望这个硬茬就留给这两个王八蛋打吧,咱们兄弟可不给他们卖命,反正最后功劳也不是咱们的。” 清廷,尚可喜和耿继茂三方都不顾线国安及其本部兵马的安危,下了死命令,让他这支不足万人的兵马孤军深入,不惜一切代价打到湖南,直面孙李精锐。 线国安又不是满人,手里除了这数千兵马,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会如此拼命? 当然了,这其中自然有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小算盘,无非就是想消耗线国安,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夺取胜利果实,再把这只兵马平分了。 “咱们就这个速度,慢慢走,继续等,等他们在梧州再打久一些!”线国安嘴角微微勾起,阴险地笑道。然后,他又扭头看向全节,下令道:“老全,你亲自去领前军,把哨马的范围撒的再大一些,不要遭了西贼的埋伏。” 不过,线国安不着急,岳州府满清中军大营内,屯齐却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且说,这几日北岸的清军主力已经如计划的那般开始分兵西进,那架势,似乎真的是要去支援土门镇和羊楼一样。 而且,为了把戏做得更真一些,屯齐还派出了不少骑兵前往北岸助战,看起来就像是担心大西军趁机偷袭,要竭力稳住阵线一般。 可是,孙可望就是按兵不动,就是不渡河,就是不上套,这让以为自己接连判断失误的屯齐心中不免自我怀疑了起来,这怎么能不急? 此时,新墙河南岸堠台之上站着的李定国,面色从容地看着北面的骑兵交锋,他身旁的士兵们也一个个神态轻松,毫无惧色。 新墙河北岸的原野之上,十数股百人以上的清军骑兵成群结队,来回往复,与王自奇手下的骑兵前锋打得不可开交。而更远的地方,还有不少清军游骑四处巡视,生怕被大西军的哨骑抵近侦察,暴露了己方的真实兵力。 东洞庭湖以东的平原地带地形平坦,土地肥沃,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山坡,但是却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村庄废墟,成为了大西军和清军哨骑斗智斗勇,侦察敌情的绝佳战场。 甲申之变以来,湖南前前后后已经打了六年了,如今又成了近二十万大军的主战场,洞庭湖平原地区的百姓不是饿死,病死,被杀死,四处逃亡,便是成了两军军中的民夫,炮灰,村落之中哪里还有人烟?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将李定国从沉思中唤醒,他转头一看,发现又有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通过浮桥,进入了新墙河北岸,增援前锋的骑兵大战。 两军骑兵之间的正式交锋是在这两日才开始的,原本不过是哨骑之间三三两两的小规模前哨战罢了,如今已然是演变成了上千人的骑兵大战。 “定国,都已经打了两天了,还没看腻啊?” 李定国闻声心中一紧,扭头一看,果然是孙可望来了,身边还跟着白文选,马进忠等一众军中主将。 “秦王!”李定国朝着孙可望拱了拱手,道。 “今日打得如何?是鞑子的骑兵强一些,还是我大西军的骑兵强一些?”孙可望笑了笑,又问道。 “鞑子骑兵战力强悍,不容小觑,不过我军骑兵亦是丝毫不落下风。”李定国一本正经,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有了定国这句话,孤就放心和清军决战了!” “两天过去了,现在北岸的清军有什么新的动向吗?”孙可望扭头看向白文选,又问道。 白文选随即拱了拱手,立马回答道:“屯齐这两日一直在调兵遣将,估计已有两万大军被调出营中了。不过清军防备甚严,我军哨骑无法抵近侦察,具体情况也很难知道。 至于清军其他方面的部署,应当是暂时没有的。” “定国以为如何?”孙可望听完,再度看向了李定国,问道。 “我还是之前的判断,清军应当是埋伏了起来,现在正等着我军按耐不住,然后半渡而击。”李定国的语气十分笃定。 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看向白文选问道:“文选,你呢,你怎么看?” “我和李将军的想法一样!” “进忠呢?” “我也是那么想的!”马进忠当即出言,信誓旦旦。 看着眼前的李定国,白文选,马进忠,以及贺九仪,靳统武,高文贵,马宝等人,想到正在侧翼协助作战的冯双礼,吴三省,正在北线的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卢名臣,正在南面的窦名望,孙可望心中不免感慨万千,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自己的到来,原主没有再犯那些让人捶胸顿足的错误,大西军没有分裂,反而是和大顺军余部,夔东多支义军都拧成了一股绳。 虽然说此次大战依旧说不上胜券在握,但是整个西南的抗清义军有史以来第一次团结在了一起,这股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势,已经多少年未见了?又是多少仁人志士朝思暮想的? 每每想到这里,孙可望便觉得值了,自己来这个世界一番,已经值了!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一个还有些矫情的现代人脑中一闪而过的小心思罢了。 孙某人可不甘心就这样,他现在可是立志要创千秋伟业的,可谓是雄心壮志! “北路李来亨方面有传回什么新消息吗?”孙可望迅速收敛起心中的胡思乱想,继续问道。“冯双礼和吴三省呢?” “风暴过后,李来亨已经率兵出发,岳北三城的战况目前尚未知晓。 冯双礼大军仍旧在围攻土门镇,但是清军防守甚严,目前进展不大。 倒是吴三省方面传回了重要军情,他们截获了一封清军的军报,江西的清军似乎已经开始出发了。” “嗯,局势大抵还在计划之内。这些江西的绿营不足为虑。”孙可望点了点头,话虽然这么说,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广西方面如何,可是有清军动向?” “广西方面,窦名望还被困在梧州,徐天佑,胡一青,赵印选等人已经集结四千多兵马,若是清兵来袭,应当还是可以抵挡住一阵的。”说到广西,白文选的神情也不免黯淡了下来。 这是目前大西军兵力最薄弱的地方,那四千兵马只有不到一半是正规军,还得分守各处,广西防线随时可能被清军突破,而广西一旦被突破,湖南就危在旦夕了,局势不可谓不严峻。 孙可望看着眼前诸将,明白大家心中的忧虑,当即提高了音量,安抚道: “咱们可不能自己乱了阵脚,继续等,再派一部分骑兵过去,也好让屯齐放心。等阴雨天,必须要等到阴雨天再渡河!” 第六十二章 战前 一月三日一早,整个岳州都笼罩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能见度不足三百步,天空中还有丝丝细雨,随着北风漫无目的地飘落在了岳州的原野上,荒村中,河流里,然后消失在了人世间。 这个时候,岳州夜间的气温原本就低,加之昨夜又下了小雨,便是大西军军中也不免冻死病死了几十个身体孱弱的民夫,更不用说满清大营中那些被抓来充当民夫,身着单衣的贫苦百姓了。 他们原本就缺衣少食,若是病了便会被清军直接活埋,根本就是连牲口都不如。所以,还没等到昨夜的小雨,短短一个月间,这几万民夫便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李忠诚最近很不得宠,他的主子塔塔克似乎对于花钱赎他一命这件事,心中还有怨气,所以一早便下了命令:这些日子埋尸的活,都派他去干。 浓浓的白色雾气之中,从岳阳蜿蜒而来的官道上,几个包衣正费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横七竖八摆着十几具光溜溜的尸体。 个人的生命和尊严在这个时代微不足道,便是人死了,身上仅存的那两件单薄衣物,也会被还活着的人抢去。 四周的原野白茫茫一片,残破的村落,荒废的农田不时出现在眼前,几个包衣将车停下,然后奋力一抬,其上的尸体便“噗噗噗”地摔进了早已经挖好的深坑中。 随后,这些早已经麻木不仁,一言不发的包衣们,又一次推着车返回营地,准备去拉下一车尸体。 这年月,死人他们已经见过太多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感觉? 而且,某种程度上说,便是他们也不过是满人主子的奴才罢了,自己都不是人,又如何把人当人呢? 与此同时,新墙河南岸,原野之上,不时传来阵阵马蹄声,战象嘶鸣声,木轮摩擦咯吱声,以及士兵身上甲叶摩擦碰撞的叮当声,而且那声势还颇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新墙河北岸南北三十里,东西十余里范围内,地面平坦,除了西面临湖,东面分布着几座低矮的山岗,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地形,其中还散落着十几座荒村废墟。 经过这些天王自奇所率的大西军前锋骑兵和清军骑兵的纠缠,大西军哨骑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些村落的基本情况,甚至靠近新墙河的几个村落,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里面往往还驻扎着上百名骑兵,以及数百名战兵协助防守。 不止如此,今天一早,一队队小股骑兵便开始分批过河,加强了对北岸各个渡口,浮桥以及村落的威慑和控制。 当然,这个时候,清军骑兵也不会贸然袭击,结果这段时间的较量,他们已经不敢再小瞧大西军了。 而且,无论是大西军还是清军,所有的行动自然都是为了某个战略目标服务的,时机未到,双方自然都会保持克制。 白文选如今正在最靠近新墙河一侧的一个村落之中,他是昨夜来这里视察前线军队部署和清军动向的,为的就是即将开始的大军渡河行动。 清军目前对大西军有战略上的优势,战场的主动权依旧在他们的手上,所以孙可望才会苦苦等待阴雨天的到来,好出动战象抵挡清军骑兵,作为大军行动的掩护。 这个季节,岳阳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雨了,若是大雨,孙可望也没有办法驱动军队行军,所以像今日这般,小雨过后的大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正准备走下村中的塔楼,白文选看着白茫茫的浓雾,忽然间就停下了脚步,凭栏眺望起来。 他是陕西吴堡人,自小放羊务农,体力过人,又好舞刀棒,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顺民,被裹挟进了这乱世之中,更不可能做安安饿殍,任人宰割。 崇祯四年,他便与冯双礼一起参加了张献忠的义军,任火头军、士勇,作战素来勇猛有谋,战功卓著。在崇祯十七年,张献忠于四川再次建立政权时,白文选被封为了“前军都督”。 不过,由于脚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军中众人往往称呼他为“跛将军”。 参军至今已有二十二年,大西的皇帝张献忠也已经死了六七年了,白文选从贼寇成了开国功臣,又从大西将领成了大明的将领,对手以前叫做明军,现在换了身衣服,叫做“绿营”了,每每想起这些,他便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白文选倒也不觉得现在的选择有什么不对,如今成了大明的将领,朝廷的官兵,尊奉正统皇帝,对抗满鞑,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踏上正途了。 只是,每每想起当初参军的缘由,白文选心中又觉得不值,但皇上终究是皇上,连孙可望都只敢自称为“国主”,都得认,更别说自己了! 白文选在孙可望手下多年,心思缜密,处事圆滑,对于孙可望的心思,他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 特别是最近,国主行事越发稳重,气度举止,更有人主之气,和李定国的关系也处理得十分妥当,这让他更加笃定了孙可望是个可以追随一生,建功立业的明主。和殿前军的其他将领一样,心中也不免有了别的心思。 其实,军中诸将都看得出孙可望的野心,也知道他处处掣肘李定国,甚至已经隔绝了皇上和他的接触。 但大多数人便如同白文选一般,心中是有些矛盾的,因为永历皇帝确实是正统的皇帝,可这似乎又没那么重要。 毕竟站在大西军诸将的立场上,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三兄弟认谁做皇帝才是最重要的,这三兄弟认谁他们就认谁! 换言之,大战之前,军中诸将,特别是殿前军诸将,大部分心中都已经有了准备:若是国主击败屯齐大军后,在长沙代明称帝,他们做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又有何不可? 其实,不仅仅是高层将领,便是殿前军中的中下层将领和基层士兵,这样的想法都已经传开了。若不是孙可望稍微压制了一下,指不定会有什么话传到李定国的耳朵里面呢! 不过,这种想法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孙可望的权威,也提高了殿前军将士决战的勇气。殿前军上下,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建功立业的极佳机会,这种时候不拼命,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就是一直佛系的陆长川,这个时候也不免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抓住机会,去认认真真地拼一回命了! 当然,他向来只认孙可望,永历皇帝在他这里就是个屁,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又没吃他一口粮。陆长川想的是:如果国主真的打算称帝,自己这个时候立些大功,说不定可以萌及子孙呢! “百总大人——”唐二升出帐解手,见到陆长川就站在一边,便顾不得尿急了,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 陆长川原本还在想事情,被这么突然一叫,心中不由得一吓,见是那个一直说要参军杀鞑子的小子,扬起手就上去拍了几下对方的脑袋。 唐二升被陆长川连拍了好几巴掌后脑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头。 “你小子又有什么事啊?”陆长川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唐二升胆子很大,脸皮还厚,为了尽早杀鞑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要是想上战场杀鞑子,那还是算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十条命都杀不了一个鞑子。” “百总大人,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唐二升见陆长川不打了,才松开护着头的手,随即挺直了腰板:“小的是想说,要是之后招兵了,我想在大人的手下杀鞑子!” “你去打听老子了?”陆长川一听,双手叉腰,微微仰头,咧嘴一笑,颇有些得意。 “大人威名赫赫,他们说杀鞑子一定要跟着大人才好!”唐二升又继续拍马屁道。 不过,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唐大升见弟弟许久未回,便找了出来,发现他在这里和陆长川说话,心中顿感不妙——这小子怎么就一点不听劝呢?好好的地不种,偏偏就是想当兵杀鞑子? 只是,陆长川在这里,他也不敢直接大喊大叫,别看他平日里怼天怼地,不怕朝廷不怕鞑子的,但其实心里怂得很,远没有弟弟那股愣头青的劲。 “大人,我弟弟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啊!”唐大升赶紧小跑到陆长川身前,弓腰抱拳,态度卑微,一上来就认错道。“我这就把他领走,要是他说了什么不对的,你千万别怪罪!” “哥,你怎么出来了?”唐二升听着声音,有些意外。 “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紧回营帐里去,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赶紧回去等命令,说不定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陆长川见状,甩了甩手,干脆将两人直接赶走了。 将这两个民夫赶走之后,陆长川看着军营之外,雾气已经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耳中骑兵和战象行动的踩踏声也逐渐消失,他哪里还不明白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心中不免一阵激动,这样的感觉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 果不其然,陆长川还没走回营帐,军号声登时响起,原本平静的军营就像沸腾的开水,瞬间躁动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惊喜 屯齐策马立于岳阳东面一侧的山岗之上,眺望着南面的明军大营,眼里始终还是白茫茫一片,又不见塘马来报,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就在他以为今天孙可望还是不会渡河,正想要下山回营的时候,两名塘马便从南面飞驰而来,看到屯齐的中军大旗之后,又飞快下马跑到了屯齐面前,然后将塘报交给了屯齐的亲兵。 屯齐接过塘报,打开一看,脸上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然后当即下令道:“传令扎喀纳、穆尔祜,汉岱,西贼大军已经准备渡河,即刻发兵,让这些尼堪看看我们满洲勇士的厉害!” 屯齐四天前派出的近两万满蒙骑兵如今就有近五千藏在了岳阳东面一侧的山岗之中,借着这些低矮山坡和灌木丛的掩护,分散隐藏。 而且,这样平缓的低矮山坡,骑兵很容易就能完成集结,然后居高临下,顺着平缓的斜坡加速冲击,成势不可挡之状。 而其余的一万五千余骑兵,则是分成两部,躲到了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北面一路一万骑兵直接配合东侧的五千前军以及当前旷野之上的两三千游骑两面夹击明军的渡河先锋主力,西面一路的五千骑兵再趁着明军前锋骑兵被纠缠住的时候,迂回攻击明军后侧的步卒。 如此一来,来不及全部渡河,阵脚未稳,又腹背受敌的明军,在如此迅猛的三面围攻之下,必然一战即溃! 屯齐当初扎营于此,便是为了今日的这一战,便是为了将这股可恨的明军推下新墙河喂鱼。他屯齐就是要在这默默无名的新墙河,一战击溃孙李大军,从此扬名天下,成为大清第一巴鲁图。 如今,岳北三城告急,伊尔德正在和明军对峙,南面的广东援军,东面的武昌援军又情况未明,若是自己这一路率先大胜,那得是何等的泼天大功? 如此大功,之前的所有过错,罪责必然也能够一笔勾销了,福临再如何,也不能再治自己的罪了! 这就是屯齐为什么要放弃最稳重的打法,设下这个圈套的原因了——他知道顺治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而接到命令的东,西,北三部清军随即开始收罗兵马,整理队伍,由上而下明确了进攻的次序,方向以及各部的任务。 塔塔克骑上战马,身上的锁子甲被磨得锃亮,里面还有两件棉甲,除非是火器和长斧,破甲锥等利器,不然一般的箭矢刀剑对他根本没有伤害。 “常德一战”之后,塔塔克曾经在短时间内陷入了恐慌之中,不过后来在屯齐的整顿之下,回忆起了入关以来的屡屡大胜,加之还有人因为畏敌逃跑被直接砍头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塔塔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随即朝着北面念念有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多砍几个尼堪的脑袋,多赚些军功,多抢些银子,一回北京就去找大夫把儿子的病治好。 与此同时,大西军这边,马宝,贺九仪两员大将亲率五千骑兵跟在了四十头战象的后面,如今也已经借着大雾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新墙河,他们将作为迎击清军伏兵的前锋。 严格来说,这还是满清八旗兵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和大西军的战象对决,孙可望还是很期待看到自己的这个惊喜会给清军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的。 前锋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之后,孙可望随即下命李定国,靳统武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开始渡河,而且是以最光明正大的方式,最震天撼地的声响,引诱清军前来袭击。 为了这一天,孙可望和麾下诸将已经忍耐了整整四天,天知道这得需要多大的定力? 特别是现在,北路军胜负未分,广西甚至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这使得大西军高层对于当前的战局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有时候,对于一军指挥官而言,没有消息远比坏消息还要可怕。 更何况,这还是在时间拖得越久,对大西军越不利,大西军的胜算就越低的情况下! 回到眼前,就在李定国率一万骑兵有序过河,步卒战兵紧随其后,正在新墙河南岸等待的时候,正在浓雾之中,指挥着五千大西军骑兵和四十头战象往前推进的马宝和贺九仪两人,果然听到了大股骑兵一齐行动时才会有的轰鸣声,就如同闷雷一般。 他们知道,国主和军中诸将猜得没错,四天前派往西面支援的那数万八旗兵,果然是躲了起来,为的就是现在,三面包抄,半渡而击! 不过,清军也是也确实谨慎,为了避免被哨马探察,也为了避免在真正的突袭开始前打草惊蛇,明军撤回,选择了从较远的地方开始包抄。 只是,马宝和贺九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哪里还能听不出来一个大概?这起码得有三四万匹马啊! 换言之,稍远距离奔袭,一人双马的情况下,这起码得有一万五千多清军骑兵! 冬季的早晨本来就亮得慢,如今雾气又重,马宝和贺九仪一人负责北面,一人负责东面,两人都看不清楚清军的状况,只能说根据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来判断清军的大致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马宝和贺九仪两员大将同时下令战象出动,待战象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下令骑兵提速跟上。 此时此刻,浓雾之中,能见度已经达到了一里左右,但是明清双方的骑兵还是没看到对方,数万骑兵同时奔驰,两军将士的耳中马蹄声震天,便是大地也在不停地颤抖,就连战象缓慢行走,踏地嘶吼的声音都被掩盖了过去。 很快,一个清军死兵,身披双甲,手持重斧,一人双马穿过了浓雾,他的身后随即出现了几十个同样的死兵,从浓雾之中迅猛穿出,锐不可当。 只是,这些清军死兵万万没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将是来自战象的怒吼。 只见北面三十头战象率先启动,几乎同时扬起象蹄,前身微微跃起,象牙狰狞,象鼻横甩,于半空中朝着清兵的战马发出了更加震撼的吼叫,然后象蹄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可谓真真正正的地动山摇! 面对如同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清军战马顿时没了横冲直撞的胆气,更是失去了控制,连忙调转马头,想要逃离险境。 而那些清军死兵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之前也见过战象啊,还缴获过好几只,可不是憨憨笨笨,几无战力,有手就能制服的吗? 不等这些清兵多想,马宝和贺九仪当即指挥骑兵,如狂风般冲向了已经显得混乱的满清骑兵军阵。 第六十四章 激战 此时,旷野之上的雾气就好像是被战象的嘶吼吓到了一般,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消散,使得两军的视野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数十头一丈有余的高大战象嘶吼着往前冲去,虽然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称得上“地动山摇”,气势可怖! 而作为前锋的数百名清军死兵所骑的近千匹战马要不已经惊骇过度,四处乱窜,要不就是依着惯性继续前冲,但已然是不受控制了。 且说,战象由于行动不便,怕火等种种缺陷,其实在战场之上的作用并不算大,一般来说,只有像今天这种情况,在清军毫无防备的时候,才能打出出人预料的效果。 毕竟,马对于大象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面的,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战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是再训练有素,反应快速的骑兵,恐怕也难以驾驭! 战象之上的大西军士兵手持数米长矛,居高临下,借着战象前冲的力量,不断将面前的清军骑兵挑落在地。 甚至,还有些清兵被矛尖刺入盔甲薄弱处的,直接被贯穿了整个身体,鲜血沿着矛杆流出,很快就染红了身上的棉甲,在矛尖汇聚成黑红的血滴,滴落地面。 然后,随着长矛被战象之上的士兵猛地拔出,或者直接松手,原本骑在马上的清兵便轰隆一声,坠地身亡了。 而被长矛挑落在地的清军其实更掺,要不是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战象,亦或者是紧随而来的大西军战马轮番践踏,踩成肉泥,要不就是被锐不可当的骑兵方阵直接撞翻,然后再踩成肉泥。 面对上千匹战马组成的骑兵冲击方阵,别说只是单单一个人了,便是那些个人武艺再高超的游骑散勇,也不堪一击。 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原本居于战象后侧的大西军骑兵以骑兵方阵的形式朝着伏击于此的清军主力冲去,那些战马受惊,正骑在马背上,四处乱窜的清军死兵很快就被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势不可挡的大西军骑兵方阵瞬间淹没,吞噬。 闷雷轰响,大地颤抖,锋利的长枪重斧肆意挥舞,然后精准地砍向了被方阵淹没的清军死兵,战场之上,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呼声不断,没了阵型和组织的清军死兵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而少数侥幸控制住了战马,死里逃生的清军死兵还没逃回后方的队伍,便被负责督战的清军巴牙喇给直接解决掉了。 清军之中,所谓“身披重甲,一人双马”的死兵,几乎都是由“披甲人”组成的,在满清的体系中,他们并不属于旗丁,只是比旗丁私产——包衣阿哈的地位更高一些罢了。 所以,当这些死兵冲破不了敌人的防线,又没有变成尸体的时候,位于他们身后督战的满清核心战力巴牙喇便会将这些可能扰乱己方阵型的废物杀光。 此时新墙河北岸平原旷野之上,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两军同时朝着对方冲刺的骑兵相互间距离已经不足一里。 局势虽然并没有屯齐想象那么好,数百死兵也没有发挥作用,冲散大西军的前锋,但是扎喀纳和穆尔祜的反应十分迅速,马上就派出精锐巴牙喇维持住了战线。 不过,也仅仅是维持住了战线而已,原本一心突袭,结果却被大西军反突袭了,便是反应再迅速,扎喀纳和穆尔祜也是来不及调整兵马,改变大军进攻动向的。 很快,两支骑兵,近两万将士就混战在了一起了,突进,试探,对峙,砍杀,不断有士兵坠于马下,不断有旗帜倒下,兵戈相撞的声音响彻战场......突破又马上被驱逐,后撤又立即回击,前者刚刚阵亡,后者立即前进,战马嘶鸣,喊杀震天,两军的阵线弯弯曲曲,犬牙交错! 作为这个时代的强军,满清八旗军在北面有整整一万一千余骑兵,在东面也有五千余骑兵,阵型亦是丝毫不乱,虽然被大西军的五千骑兵反突袭了,但大西军碍于桥梁运力所限,兵马处于严重劣势,所以在交战之后,双方都没有占到对方什么便宜。 虽然马宝和贺九仪所领的这五千骑兵都是军中精锐,但清军骑兵同样战力强悍,旷野之上,地势平坦辽阔,使得清军的兵力优势得以施展,这让反突袭效果不佳的大西军前锋打得很是吃力。 马宝领着三千多骑兵连续冲击了数次,但还是没能突破清军的骑兵阵型,反而因为清军射出了大量威力惊人的破甲箭,使得仅仅只能身披双甲的大西军骑兵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不过,由于马宝的连续进攻,北面的清军暂时还没有机会调整,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这为他指挥大军收拢战线,免得被反应过来的清军分割包围争取了时间。 而东面贺九仪所部一千多骑兵打得更是吃力,清军借着山岗,使得骑兵获得了不小的冲势,在凭借着战象获得了短暂的优势之后,面对三倍之敌,贺九仪只能是指挥骑兵,勉力维持阵型,抵挡清军的突破。 其实,他和马宝心里都清楚,平野之上,这样的兵力劣势,很难取胜,或者说面对几乎同等战力的敌军,根本不可能取胜。满清八旗兵还真的远不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所以,他们其实都在等,等李定国和靳统武的一万骑兵集合完毕,赶来支援,然后以消耗战的形式,逼迫屯齐退兵。 换言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阿?这就是用几千将士的性命来换取大军的战略优势,使得数万大军和十万民夫得以在北岸站稳脚跟。 不过,这个时候,汉岱所率的五千骑兵黑压压一片,已经绕过了东面的两道山岗,正在东侧山岗的南麓列阵,目标便是直接冲垮大西军的渡江部队。 打头阵的前锋是蒙古八旗,虽然列阵野战的能力不如满州八旗,但尤其擅长袭扰,迂回攻击,破坏敌军阵型。 此时此刻,随着战场东面,一阵海螺号响起,上千蒙古八旗兵在本旗固山额真的指挥下,已经打马启动,如潮水般漫过平野,沿着新墙河呼啸而来,马蹄声响彻战场。 如今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孙可望站在新墙河南岸的堠台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着超过十万只马蹄敲打着这片土地的震动,对于这场大战的结果,心中一时间竟有了丝丝动摇! 不过,看着北岸李定国所部骑兵已然列阵完毕,一北一东,已经开始启动,他又顿时觉得心安了。 第六十五章 激战(续) 随着李定国率七千骑兵加入北面战场,靳统武率三千骑兵加入东面战场,原本已经开始收缩的大西军阵线很快就又恢复了回来,两军再次成焦灼对战的状态。 这个时候,为了减少伤亡,避免阵型松动,其实双方都不敢贸然展开大规模的突击。 毕竟,个人勇武在这样规模的军事斗争中,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记的,只要任何一方阵型先出现了松动,那这一方的处境也就岌岌可危了。 其实,便是李定国亲自指挥,在几乎同等战力的情况下,清军不漏出破绽,他也是无计可施的,只能是相互僵持着,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展开突击,寻找突破口。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屯齐会留有一手,还预备了五千兵马用于沿河突破的原因了。 如果东,北两面突袭不成,两军成焦灼对战之态,有河流相隔,大西军必然无法尽数过河,借助东面山岗的掩护,派出矫健迅猛的蒙古骑兵沿河突破大西军的防守薄弱处,如此大功便成了, 试想一下,五千骑兵只要有半数能够突入,以骑对步,突然袭击,必然是单方面的屠杀,还能将这些明军的步卒推入正在北面,东面混战的明军骑兵方阵之中,扰乱其军阵,可就是一举两得了。 换句话说,留了两手准备的屯齐很有自信,自己将在新墙河将孙李大军的核心骑兵一举歼灭,至于还顺带歼灭多少步卒,那就得看对面的明军派了多少过来了! 而事情似乎也正如屯齐所料:孙可望,李定国两人虽然预料到了屯齐在东,北两面的袭击,但一来兵力不足,二来原本便是负责东面战场的贺九仪和靳统武两人,已经被东面战场,早有预谋的穆尔祜给带偏了,以至于沿河地带三四百步的宽度,几乎成了防御的真空地带,给了清军可乘之机。 于是乎,一千多蒙古骑兵轻装上阵,凭借着速度优势,在孙可望,白文选等人察觉到异常,却还来不及组织兵马反击的时候,便已经冲破了大西军东面战场沿河的防线,成功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孙可望站在堠台之上,肉眼可见,那上千骑兵很快就有上百骑如黑色的潮水般,成功突入了东面的防线后侧,刚刚派往北岸东面战场巩固阵线一千余步卒,当即遭到了猛然一凿,顿时死伤了数十人。 若不是这个口子并不大,清军骑兵并不能直接鱼贯而入,局面或许可能还要更糟一些。 不过,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殿前军,以步制骑也是平日里重点练习的战术,在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这支步卒残兵很快就结成了阵型,堵在了东面战场防线缺口以西大约一里左右的地方。 虽然结成方阵,这些轻装上阵,缺少甲胄保护的蒙古骑兵不敢再放肆攻击大西军步卒,但却也阻止不了他们四散而开,从背后攻击东线,北线作战的大西军骑兵。 于是乎,刚刚还难言胜负的战场,瞬间便转变了局势,近两万大西军步骑兵的处境一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这便是这个时代大会战中所谓的“阵型”了,一旦有一点被突破,就极有可能整个防线都会被突破,进而全军大溃败,更何况这极有可能发展成腹背受敌! 若不是清军骑兵的行动力因为沿河过于潮湿松软的土壤,四处遍布的水坑而大大延滞,恐怕这会功夫,局势已经完全不可控制了。 “白文选,快,快,立即去组织剩余骑兵,支援北岸!” 孙可望看着眼前的局势突然恶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说罢便当即飞身跳下近一丈高的堠台,叫来亲卫披上双甲,随后立即翻身上马,带着身边随时候命的这一千亲卫就要前去拼命了。 孙可望已经不是战场初哥了,这会也不是一时冲动,已经完全融合了原主记忆的他,战场洞察力并不弱,看着眼前的局势,哪里还不明白严重性? 说到底,就像屯齐低估了大西军的战力一般,他也低估了屯齐的战略意图和清军的战斗意志,只派了一万五千骑兵,五千多步卒,四十头战象,就以为可以逼退清军的近两万骑兵了,确实是大意了。 虽然说主要还是困于浮桥渡口的运力,但也应该在李定国率军出击的时候,立即再派骑兵过去的。可是孙可望,白文选都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步卒战兵,火炮辎重,以及扎营的民夫放在了渡口,堵塞了后方骑兵的行军之路。 而现在的局势,若是得不到控制,新墙河北岸腹背受敌的两万大军极有可能遭受清军重创,甚至全军覆没。 这种时候,就不是孙可望避其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时候了! 孙可望是谁?手握十万雄兵的一方枭雄!这种时候如何能退?如何能弃两万将士于不顾?如何能将亲如兄弟的李定国置于如此险境! 况且,今日一退,两万最精锐,最核心的老兵尽失,湖南战局便难言再能取胜,湖南危,则广东不可得,抗清大业便难以为继,更难言再有驱除鞑虏,恢复河山的机会了! 枭雄就得有枭雄的样子,与其今日后退,苟延残喘数年,等清廷兴兵来讨,不如拼死一战,博得一线生机! “国主,不可!”白文选虽然跛着脚,这时候也已经打马而来,却是一把抓住了孙可望胯下之马的缰绳,苦求道: “国主,不可啊!我白文选尚有一命,如何能使国主以身犯险?若是国主有何不测,这西南五省千百万生民,数十万兵丁又有何人能领?我白文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今局势之艰险,可谓千钧一发,成败便在此一举,孤如何能龟缩后方保一身平安?”孙可望横眉以对,毫不相让: “我部兵马虽少,却足以一战。若能克敌制胜,挽狂澜于既倒,你我臣主便是天命之子;若是败了,孤又何惜此命,行当以死卫我汉家之社稷,以身遂我凌云之壮志。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孙可望说罢,一把推开了白文选的手,打马便往河对面冲去,嘴中仍旧大喊道:“此战,我跛将军都策马扬鞭,冲锋陷阵,孤又如何不能?” 白文选昂头看去,胸中早已热血沸腾,难以抑制,却见孙可望已经被上百装备精良的亲卫拱卫在冲锋骑兵军阵中间,正朝着浮桥所在策马而去。 这一千于十万雄兵中精挑细选的悍勇之士,只听命于孙可望一人。最首要的任务便是保护孙可望的安全,如今虽然要冲锋陷阵,却也还是不变的! 白文选来不及再看,连忙带着亲卫开始指挥南岸的这数万大军民夫行动,以便骑兵渡河支援。 且说,那一千多蒙古八旗冲入大西军阵线之内后,虽然面对结成军阵的步卒无计可施,但只要一遇到散兵,亦或是毫无准备的成群大西军步卒,利用骑兵的优势,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人头滚滚! 一时间,孙可望派入军阵内侧,原本是用于稳固阵型的步卒刚刚从渡口,浮桥上岸,还来不及到达指定位置,就阴差阳错间成了阻滞清军骑兵的肉墙。 便是再精锐,训练得再好,再勇战敢战,以步对骑,人数还不占多少优势,哪里能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不过,就在孙可望于马背之上看着麾下儿郎纷纷以血肉之躯阻挡清军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于血泊之中,几乎是难以支撑的时候,只听阵阵嘶吼,他胯下之马忽然间受了一惊,差点便要不受控制了。 只见原本用于突袭清军的战象因为行动缓慢,落于骑兵之后,已经在象兵的驱使下,返回新墙河北岸渡口了! 而居高临下,视野极佳的象兵哪里能看不到东南一侧的骚乱,又怎么会认不出清军? 若不是战象行动迟缓,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大军步卒死伤过千,以命阻滞清军,而清军冲入缺口的骑兵已达两三千之众才赶到战场了! 但既然战象已至,这一完全在清军预料之外的战场惊喜,再次给几乎就要一举成功的清军以迎头痛击。 第六十六章 激战(终) 此时,在新墙河北岸,东侧两道南北走向的山岗以西,南北七里有余,东西近九里的辽阔战场之上,李定国,马宝领兵近万正在北面,贺九仪,靳统武领兵近五千正在东面,皆与略占优势的清军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抽不出身来。 且说,战象突袭结束之后,马宝和贺九仪因为兵力劣势,反突袭的效果极其有限,在李定国和靳统武统兵加入战场之后,才和扎喀纳,穆尔祜所率的清军战成平手,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原本,若是这样相持下去,等步卒战兵,火器营渡河构筑防线,民夫渡河扎营,清军必然无功而返,孙可望的战略意图也就达成了。 可是,随着汉岱所部五千清军绕过东侧山岗南麓,沿新墙河河岸突破东线战场,这一相持的局面极有可能很快就被打破,若是北,东两面大军腹背受敌,战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以身犯险的原因了——当前大西军的其余骑兵正在南岸后侧,能最快集结,形成战斗力前往北岸支援的,只有他的亲卫队,而且这支部队的战力足够强大,绝对能拖到白文选组织起反攻! 而且,当前的局势看似大西军和清军势均力敌,可大西军却没有任何容错率。此战若败,没了这一万五千最精锐,最核心的老兵,又保不住湖南,那今后再想组织起这样的大反攻,再想号令整个西南的义军,便是痴人说梦了! 乱世之中,威望从来都是在战场上树立起来的,谁有强军,能打胜仗,谁便能收服天下英豪,为己所用,耍耍嘴皮子,送送金腰带都不过是打了胜仗之后的政治延续罢了! 所以,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孙可望必须力挽狂澜,不然如何配得上大西军的国主之位?如何能统领强军,驱除鞑虏? 只不过,便是孙可望也没有注意到,那支战象军居然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撤回来,而且马上就遏制住了那些在东面战场南端逞凶一时的蒙八旗骑兵凌厉的攻势。 且说随着战象嘶吼,象蹄踏地声响震天,蒙八旗的战马当即受到了惊吓,位于大军前列,直面战象的马匹甚至有些立即便失去了控制,其上的骑兵更是被甩得晕头转向。 毫无疑问,这样的情况下,蒙八旗上千骑兵的攻势随即便停了下来,其后近两千刚刚穿过东面战场缺口的满八旗骑兵也被堵住了通路,一时根本施展不开。 于是乎,战场的局势再次得到了控制,甚至还有一些反应灵敏,悍不畏死的大西军步卒战兵相互配合,趁机发起了反击,朝着马上的清军士兵便是猛地一刺。 而胯下之马受了惊吓,死死攥住缰绳试图驾驭战马的蒙八旗骑兵哪里还有余力防御?再加上他们轻装上阵,身上只有一层棉甲,根本经不住大西军长枪兵的突刺,很快就被矛尖扎得一身血窟窿,然后哀嚎着摔落马下。 不过,对付马上的骑兵,最大的战力输出还是三十余头大象之上的几十个长矛战兵,他们居高临下,挥动数米长的长矛直接将马上的清军挑落地面,然后以战象为掩护的大西军步卒战兵再趁势而上,有的举盾阻挡清军箭矢,有的挥枪突刺。 而那些为了追求速度和敏捷,身上只有一层棉甲的蒙八旗骑兵摔落马下之后,面对成阵型突进的大西军战兵,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反应稍慢的早已经被配合密切的大西军战兵刺死,而反应迅速的纵使能拔出腰刀,想要拼死抵抗,可是面对人数和武器都更占优势的大西军战兵,这样的反抗也根本不值一提。 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大西军将士身上跳动的甲叶闪烁着无数耀眼的光点,然后在大喊中冲向了面前的清军。 借助盾牌的掩护,清军中射来的零星箭矢对他们基本没有任何伤害,而刚刚被挑落马下,毫无掩护的清兵,毫无意外地死在了大西军战兵的轮番长矛突刺之下。 最锐利的矛尖刺在棉甲之上,借着冲击的惯性很容易便能刺穿铁甲薄弱的部位,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身边的战友趁机再朝着清军的脖子补上一枪突刺,猛地一拔,鲜血喷而涌出,便能立即解决掉一个清军骑兵了。 其实,这样的战术——以战象为前锋,步卒战兵紧随其后,砍杀坠地的敌军,便颇有点后世坦克先行,掩护步兵的味道了。 在现在这样,没有火,又没有专门对付战象的长枪的情况下,这些清军骑兵很快便节节败退,只能是借着更后方一些,还未受到战象影响的清军骑兵抛射箭矢来掩护。 不过,这些箭矢对于战象来说,丝毫没有伤害,只能是暂时阻滞战象两侧的大西军步卒战兵的行动。 但对于这支想来偷袭的清军来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便是:原本要往大西军腹地突进的上千蒙八旗战马不受控制,纷纷溃退,直接就冲乱了后方的进攻阵型,加之东面战场沿河通道狭窄,这五千清军骑兵如今直接被堵住了。 其中,有三千骑兵已经进入了防线之内,现在乱成一团,进退不得,还颇有涌入东面战场的意思,而另外的近两千骑兵则尚且在防线外等候,发挥不了作用。 只是,战象的移动速度确实太慢,根本无法追击,蒙八旗虽然溃退,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但却未受到重创,若是有了喘息之机,战场的局势便很难说了。 而且,随着两军距离拉长,战马远离了战象,其因为战象突然出现而导致的恐慌,大部分在清军老兵的安抚下,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战场的局势一时间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孙可望的亲卫骑兵已经全部渡河,很快便抵达了战象之后,在费了好一番功夫,将战象两侧间隙的步卒战兵驱散后,孙可望随即下令手下骑兵展开进攻。 他自然不会直接冲锋,不畏惧不是鲁莽,亲临前线也不时一定要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死。他孙可望的命若是因为什么意外,直接丢在这里了,那可就真的是天要亡我汉家江山了。 而且,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是说给手下的将士们听的,搞政治,做领袖的人,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话能不张口就来?孙可望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换言之,孙科望作为国主,是有分寸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个度,他很清楚,而不是非黑即白的二极管!他可以冲到前线,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无可能身先士卒! 况且,就算他想身先士卒,也得手下的将士死光了再说!而“秦王”,“国主”孙可望亲临战场,不止是亲卫骑兵,便是那些步卒战兵们也顿时士气高涨,跟在已经冲锋的骑兵军阵后面,喊杀声震天。 且说,清军利用蒙古骑兵来去如风的特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现如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止如此,已经混乱的清军前锋在孙可望八百余亲卫骑兵的军阵冲击下,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这其实也不奇怪,一个阵型严整,披坚执锐,一个阵型混乱,身上只有一层棉甲,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冲击? 于是乎,虽然战象,步卒战兵都已经被甩在后面,但这八百骑兵几乎是追着因为紧急撤退,愈发混乱的蒙八旗骑兵打,便是其后的满八旗骑兵,也受到了波及。原本就拥挤不堪,施展不开兵力,现在更是混乱。 不过,仅有八百兵力的亲卫骑兵也不敢再继续突入,纵使打退了上千蒙八旗骑兵,杀伤了数百人马,但八百对四千,大家又都是精锐,若是追击出去,清军的兵力优势得以施展,那这仗就没有打的必要的。 所以,这八百骑兵只是趁乱稳步推进,将已经突入东面防线内的清军给硬生生逼退了,随即严阵以待。 而清军这边,再度被战象突袭,阵型已经混乱,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汉岱担心再打下去损失太大,甚至是会中明军的圈套,加之己方的兵力在此地实在难以展开,一线兵力根本不占优势,随即便下令收缩军队,重整阵型。 此时已经邻近午时,温暖的阳光之下,新墙河北部的平野之上,早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北面在李定国,马宝的严防之下,清军没有任何进展,东面又因为孙可望的亲卫骑兵及时赶到,缺口也被补上了,两军再次相持了起来。 很快,就如同孙可望,李定国等人预料的那样,随着白文选再次组织了五千骑兵渡过新墙河,加入北岸战场,清军也不愿意再继续消耗下去,随后便陆续退兵了。 孙可望当即按原定计划,指挥战兵,火器营渡河,待防线彻底构建起来之后,才安排民夫渡河,在北岸安营扎寨。 只是,孙可望原本打算趁着清军撤兵,然后派兵迅速占领更北位置的几个荒村,作为大会战战略支点的计划,因为当下的局势实在是有些出乎预料,便也只能是暂时取消了,惹得早已经准备好率部攻坚的陆长川等中层军官抱怨连连。 不过,战场之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能完全按原定计划执行的任务是十之二三都不到,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是因为不能杀敌立功,有点牢骚罢了! 第六十七章 等待 新墙河南北两岸,战鼓军号声此起彼伏,旷野之上,一道道灰色的潮水从南岸的各个营地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流过浮桥渡口,朝着北岸而去。 上千名骑兵已经提前在各营营地所在的位置插上旗帜,尚在南岸的各营士兵和正在北岸警戒的数万大军,在民夫扎营之后,都将按着旗帜所在找到各自的营地。 李定国,马宝,靳统武,贺九仪已经率部推进到了营地边界三里以外的地区,并且派出了哨马,严防清军骑兵趁机再来袭扰。 安营扎寨,挖壕沟,建塔楼,设陷阱,以及数万大军,近十万民夫的吃喝拉撒,是一个极其复杂且繁琐的事情,孙可望哪里敢掉以轻心? 他虽然不负责具体事务,但作为主帅,要是不知道有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事情是需要高度重视,严格处理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别说是打胜仗了,恐怕怎么把这些民夫组织到指定地点,中途不走散,不失踪,不乱套都会成大问题。 民夫和战兵是分列而行的,民夫排成两列纵队,队伍连绵数里,其中人马车旗混杂,军中的各式辎重都在其中,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在战兵的维系下,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混乱,顺利地走过了浮桥,到达了各自指定的地方。 陆长川所部也在南岸往北的行军队伍之中,他和另外三个百总一起,本部兵马被临时派往东面的山岗南麓驻守,去接替了在混战中损失惨重的那营士兵。 按照行军纪律,战兵成三行排列,行军途中不得言语,不得回头,互不得干扰,由军旗指引前行。 陆长川走在本部士兵的队伍前面,不时昂头看向了北岸孙可望“秦”字大旗所在之处,心中敬佩秦王勇猛敢战之余,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好端端的立功机会,就这样没了。 原本,在孙可望的计划中,战象突袭,骑兵出击,击败了清军伏兵之后,要派出精锐战兵趁势去夺取北岸十三里左右的四个荒废村庄作为大会战的战略支点,取得主动进攻的优势的,没想到却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没能攻下那些盘踞在关键位置的荒村,便也就意味着大会战之时,孙可望需要安排更多兵马用于防守,以防军阵松动。 相对应的,也就意味着屯齐倚仗着地利,可以将更多满汉蒙八旗核心战力用于关键进攻,增强重点进攻的打击能力,这对于大西军来说,十分不利。 只是,战局发展至此,孙可望虽然就身处前线,正在和李定国等大将商议对策,可众人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根据哨马探得的消息,清军骑兵撤退之后,在北面四个关键位置的荒村都加派了兵力,便是防御工事也明显加强了不少。 换句话说,屯齐和清军高层没有犯错误,没有留空子给孙可望钻,这个时候再去攻击,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的对手,远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东侧的山岗需要继续加派兵力防守,动员民夫,今晚亥时之前要完成山坡之上的防御工事,文选,这事你来负责!”孙可望指了指桌上简陋的地图,说道。 “是,国主!”白文选拱手抱拳,十分恭敬。 “没能在北面获取战略支点,如今的战局对我们相当不利,定国,你继续派出哨马,加强对北面清军动向的侦察,随时作出反应。 还有,派哨马找机会,抵近侦察,摸清楚北面四个荒村的情况,便是再难,也至少要拿下西面的那两个,不然我军还是太被动了!”孙可望看着李定国,直接命令道。 “是,秦王!”李定国同样拱手抱拳以对。 “还有,岳北李来亨方面的消息也要时刻注意,传孤的军令,一切以稳妥为准,只要能牵制住城陵矶的清军主力即刻!”孙可望昂首直立,继续下令道。 随后,安排完战场之上的部署之后,孙可望随即领着亲卫回到了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大营之中。 关键时刻领着亲卫,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并且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了:“何惜此命,行当以死卫我汉家之社稷,以身遂我凌云之壮志。此战,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言,孙可望在军中的声威突飞猛涨,便是李定国本部将士也佩服不已。 军中诸将士每日都与生死打交道,最佩服的便是这样的将军——能打胜仗,能发军饷粮食,关键时候还能和自己一样,冲锋陷阵,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孙可望也很好的利用了这一次情急之下无奈之举的意外收获,在刚刚结束的临时军事会议上,彻彻底底地压过了所有人,便是李定国也不见任何抵触与傲慢。 在以往的军事会议中,凭借桂林大捷,衡阳大捷威震天下的李定国,对孙可望的态度虽然说不上蔑视,但确实是不服和轻视的。 说到底,李定国便是这么一个人:有本事,有胆识,有凌云之壮志,但是性情简单,认死理,只服从强者,也容易膨胀和骄傲! 但是今日孙可望在危急时刻的表现,所行所言,不得不说,便是李定国也佩服,甚至想起了当初在四川之时,兄弟几人一路难逃,难道不是每战必身先士卒吗? 且说,到了傍晚,孙可望回到中军大营之后,并没有休息,随即开始审阅起了西南五省各地发来的政务。 当前大战在即,孙可望在内政方面并没有进行任何改进,便是军队,除了临时编制以外,也是一切照旧。 这其中自然有时间紧迫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没必要! 很多东西不是越先进越好,必须的符合实际情况,因地制宜,考虑现实才会行之有效,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只能按着原本的规矩进行下去的。 这其中,诸如保护商贸,约束军纪,保护平民,尊重地方土司,宗族利益,用军事胜利所得的政治权利去换取乡绅的经济利益和政治支持等等,治理云南五年的大西军早已经探索出了正确的道路,哪里需要孙可望再画蛇添足?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需要改,把永历给彻底控制了之后,取得了军事胜利之后,孙可望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中的权威,是必须要加强的,要强到李定国,刘文秀都无法撼动,才能真正意义上集中全力去抗清,以及控制各路各派大军的相关制度建设,也需要进行相应的革新。 而这些,孙可望自然早就想好了:此战之后的利益要如何分配,借着分配利益的机会,如何削弱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政治权力,如果以制度形式确立自己的地位…… 至于那些永历的近侍大臣们,以及朝中的顽固派,刀在自己手里,哪里轮到他们说话了? 而现在,就差一场大胜了,只要将屯齐大军逼出湖南,攻下岳阳,孙可望的所思所想,恢复河山,驱除鞑虏的宏图大志,便能真正施展了! 和屯齐一样,其实孙可望在最终大会战之前,也在等,在等岳北的消息,在等广西的消息,这将决定了最终的决战时间! 第六十八章 军心 “贝勒,西贼已经在新墙河北岸三里以外扎下数座大营,前锋推进到了距离我军大营十里,距离南面四个荒村三里左右的地方。 东侧的两道山岗之上,西贼也已经构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并且派了重兵把守。岳阳城方面,西贼水兵日渐猖狂,时时炮击骚扰,守军日夜不得安息。”汉岱拱手抱拳,汇报道。 屯齐微微皱眉,想了想,并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直接下令:“岳阳城方面不必理会,西贼水兵不敢上岸攻击;东侧加派一千骑兵和三千包衣,加强防御,严防西贼绕道偷袭。” “还有,传我军令,让伊尔德尽快歼灭临湘城外的明军,然后回师助战,局势危急,绝不可再拖延下去了!”屯齐顿了顿,又忽然补充道。 虽然让孙李大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这次突袭终究是失败了,清军的骑兵损失也十分惨重,单单是战死便接近两千,损失了五千多匹马,还有近三千将士负伤,已经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真真可谓是“血战”。 这样的损失对于核心的骑兵战力不到四万,还有五千暂时被派往北面临湘城的屯齐大军来说,是相当难以接受的。 虽然这近两千名战死的骑兵中有一半都是披甲人和蒙八旗,但战后顺治若真的要清算,可不会管这些。 其实,自顺治亲政以来,种种清洗勋贵,加强皇权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使得满清朝廷的能臣干将们人人自危,极大地削弱了满清高级将领军事冒险的意愿。 屯齐虽说本就是个谨慎细致之人,但这次打得如此小心,如此畏畏缩缩,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担心稍有错误,日后就会被人揪出来清算,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好打一场“血战”的准备。 “贝勒,南面四个荒村要如何部署?西贼扎下大营之后,对东侧山麓边上的那两个荒村加强了侦察,每日都能发现哨马抵近。”扎喀纳忽然出言问道。 “原本西贼占据山岗便已经是威胁了我军侧翼,若是这两个据点再丢失,大军左翼则是彻底暴露了。” 屯齐顿了顿,这次却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似乎是在想什么,然后看向了巴思哈,问道:“巴思哈,这事你怎么看?” “嗯......”巴思哈微微一顿,咽了咽口水,然后眼珠子一转,随即便给出了回复:“这四座荒村都很重要,咱们得适当增派兵力,加紧防范,以防不测!” 营中诸将闻言,一时憋笑,但碍于身份,却是无人出言。 “嗯,就依此计。巴思哈,你领一千甲兵,一千包衣前往西面两座荒村防范。”说罢,屯齐又随即扭头看向了汉岱:“汉岱,你亲自领一千甲兵,两千火枪兵前往东面驻守,切不可让明军夺了那两座荒村。” 屯齐的决断如此之快,俨然也是早有预谋,巴思哈和汉岱两人一时不明,听罢也只能拱手称是,但却是心思各异。 过了一会,战事商议结束,诸将即将离开的时候,屯齐又突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诸位,前日伏击遇挫之后,各旗将士畏敌之心又起,以至于军中士气低落,人心不稳,此乃大患,万不可轻视。所以,从今日开始,传令各牛录巴牙喇,如遇散布谣言者,畏敌避战者,必须严惩不贷!” 满清中军大营营中诸将闻言,一时面面相觑,然后又再次拱手称是,才一齐走出了营帐。在各自亲卫的招呼下,很快又分散,策马回到各自的营中。 屯齐坐在中军大营的椅子上,愁眉不展,心中还在忧虑北面临湘城的战事。 经过前两日的那场交锋,他其实已经有预感了,或许说是已经确认了:若是要和孙李大军决战,那一定会是一场血战,就算最终胜了,损失的旗丁也会在万人以上;若是败了,那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了。 这支明军的战斗力,战斗意志远不是入关以来的任何明军可比的,甚至还要胜于数年前,潼关之外屡屡主动发起进攻的顺军。 所以,若是北面伊尔德不胜,南面广西,衡州不破,孙李大军的军心不乱,屯齐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轻松取胜的法子。 因为,前几日的伏击虽然不胜不败,但对于八旗兵来说,“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再一次破灭,士气又受到了巨大打击。而对于大西军将士来说,这样的结果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别说满万了,便是满两万,八旗也不过如此而已”,又有何惧? 这也就导致了,同样是不胜不败,甚至伤亡都差距不大,但是两边的士气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斗志昂然,一边却颇有些畏战厌战的意思了! 而且,当屯齐听闻孙可望和李定国同时亲临一线,身先士卒之后,更是觉得胆寒——这两人莫不是要在此地拼死到底?不要命了吗? 说到底,虽然屯齐和孙可望一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真正正要打一场血战的决心,孙可望是想保存实力,能不打则不打,但如果唯有血战,用将士们的鲜血才能夺取湖南,为抗清事业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 毕竟,局势如此,他根本没得选,无论是以极小的代价,还是拼尽全力,拼光殿前军,只要能取胜,孙可望都必须要做! 但屯齐则是还有得选,便是撤出湖南,也不过是朝廷给的方略之一,可要是吃了大败仗亦或者八旗主力损失惨重,到时候被顺治治罪,对于屯齐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了,入关以前,辽东一隅之地,三面临敌,不拼命就会死,根本没得选,什么血战都得打。 可现在什么都有了,谁还会如此拼命?既然撤兵也无碍,既然八旗甲兵才是国之根基,又何必留在湖南拼命呢?再招十几万汉人来做炮灰,慢慢消耗,最后的结果不也是一样? 这其实不止是屯齐的想法,也是军中诸将,甚至是朝中许多满清勋贵的想法。 所以,屯齐现在甚至已经在思考与其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和孙李大军主力在此决一死战,还不如留兵驻守岳阳之后,率主力撤回武昌休整,待日后再战。 不过,这不过是他的设想罢了,至于最后要怎么打,还是得看岳北三城的情况。 想到这里,屯齐身子一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即快步走到书案边,拿起笔便开始写下军令,然后确认无误后,重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第六十九章 迎战 临湘城南侧的清军大营内,伊尔德打开了屯齐快马送来的第二道催战军令,扫了一眼之后,忽然得意一笑,又把那张写着军令的纸折了起来。 随后扭头看向右手边的甲喇额真,沉着脸问道:“城陵矶和道人矶的援兵到了吗?” 伊尔德昨日接到战报之后,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屯齐向来谨慎,岳北三城的战事不定,他便不可能率主力与明军决战,所以他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调了原本用于守城的三千包衣到临湘增援。 “回固山额真的话,援军今晚便能抵达!” “嗯。”伊尔德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已是胸有成竹,随即下令道:“谭泰兰,明日一早,你亲自率五百甲兵,五千包衣前去诱敌,我会带着其余人马从两侧迂回。这一次,定要将这支明军全部歼灭于临湘城下!” 经过这几日的小规模交锋,伊尔德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对面那支明军的真实战力。他虽然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硬要打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多死一两百甲兵罢了。 所以,他才会又调了三千包衣过来做炮灰,为的就是减少八旗甲兵的伤亡。 和屯齐不一样,伊尔德虽然谨慎,却不怕死战,更不怕死人。他也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死一个少一个,可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多用些包衣奴才来减少伤亡就是了! 伊尔德最厌恶的便是朝中那些勋贵,那些大臣每每都言“动摇国之根本”,每每都想让汉人去打,可伊尔德始终觉得汉人靠不住。 毕竟,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才会是谁的,满人的天下必须由满人来打! 当然了,和屯齐一样,伊尔德心里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大大的胜利,否则尼堪之死,衡州战败的过失,足以使得他被削爵夺职。 其实,熟悉满清政治斗争规律的两人并非是杞人忧天,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两人在岔路口之战几年后,都被顺治追罪削爵降职了。 同时,自以为身经百战的伊尔德,其实心里并不把扎喀纳和穆尔祜两个宗室贝子放在眼里,这两人一直以来不过都是凭着出身,跟随大军打一些顺风仗罢了,巴思哈更甚,哪里打得了硬仗?所以新墙河北岸突袭的失败算不得什么,并不能说明明军有多强。 想到这里,伊尔德心中便踌躇满志——这岳阳的第一场大胜,还是得由自己来。 毕竟,这些尼堪能有多厉害?便是能顶得住一轮冲锋,能承受得住第两轮?第三轮? 伊尔德便是计划在明天的大战中先用包衣诱敌,再用包衣做肉盾,消耗了明军的弹药和体力之后,再让五千满八旗骑兵进行轮番冲锋,直至突破这股明军的军阵,一举歼灭之。 对面的这支明军虽然算不上十分强悍,但是根据这两天的试探来看,也算不得太弱,只是毕竟有一千骑兵,还有火器,若是到时对方不上当,结成军阵对抗,以骑兵冲击的话,不死几百上千人,恐怕很难冲破。 但有这一万多包衣兵在,是足以消耗掉很多明军很多弹药的。只要掩护骑兵冲上几轮,明军还能不败? 伊尔德便是要以骑兵冲锋这种最具冲击力的方式,直接打垮这支明军,摧毁这些尼堪所谓的信念——满洲骑兵无须满万,五千便不可敌! . “又有一支清军援兵入营了?”李来亨眯着眼睛,语气中有些惊讶,看来自己这几天的伪装还是不够,居然让清军又调来了援军。 “将军,只有两三千,都是包衣,于战局影响不大!”一旁的塔天宝拱手抱拳道。 “呵,鞑子应当是要开战了!”李来亨冷笑了一声,还是板着脸,又说道:“前两日屯齐伏击秦王的行动失败,如今两军正在新墙河北岸对峙,恐怕都在等咱们这里的消息!” “将军,对面清军有整整两万大军,虽说大多是包衣,可若是与之硬拼,恐怕咱们这点家底是要被拼完的。”李来亨身前的另外一个将领马腾云一听,赶紧出言劝道。 虽然这几日李来亨故意示弱,但交锋数次之后,大顺军诸将也明白了清军甲兵的强悍,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其实,不只是马腾云,北路军大顺军余部的中下层将领,相当一部分都想据城而守,保存实力,不想和清军硬拼。 毕竟,谁也不想打硬仗,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兵马! 但李来亨和塔天宝等人,却是认为要和清军正儿八经面对面大打一场,才能重振大顺军军威。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刘体纯和袁宗第等核心将领的支持。 “不,这一仗必须要打,若是清军有红衣大炮,临湘城绝对是守不住几天的。”李来亨环视一圈,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诸位,对面的满洲兵不过五六千,其余都不过是包衣,那些狗奴才不过是穿了件棉甲,拿着把刀,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在这里有一万人马,袁将军麾下还有一千,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难道还不敢和鞑子一战吗? 可现在若是退了,大军的士气可就没了,这几日咱们一直在示弱麻痹鞑子,若是现在一退,将士们会怎么想?大军若是没了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其实,李来亨,刘体纯两位大顺军余部当前实际上的领袖比谁都想保存实力,但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为了保存实力,怯战避战,最终必然是自食恶果的。 曾经,他们就是这样被那些南明军对待的,就是因为这些小动作,小心思,以至于战局屡次崩坏,十数万大军打成了三四万,又打成了一两万,最终只能龟缩夔东一隅。 而且,既然已经出山,李来亨和刘体纯便已经做好了融入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体系的准备,他们并不介意孙可望实际掌权,大顺军本来就自成体系,只不过是为了抗清大业,不得不联明罢了。 只是,要想在这个新的集团中获得足够的地位和权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战场上去拼杀,获取战功。 特别是李来亨,他心里明白孙可望对他的扶持。而且,作为闯王的继承人,他必须要重新执掌大顺军一系,所以他比其他人更需要足够的战功,也比别人更渴望大战一场,在正面击败清军,提升自己的声望。 不然,便是孙可望想扶他,也是很难扶得起来的。 李来亨见营内诸将都没有说话,便知道虽然屡屡受挫,但大顺军的将领们,血性还在,胆气还在,心中一喜,随即下令道: “现如今南面局势对鞑子不利,现在援兵又至,鞑子估计明后两天便会开始进攻。我们严阵以待,等鞑子露出破绽。 到时,我亲自率领一千马兵分布于两翼,作为进攻主力,塔天宝你亲自指挥火器营防御清军冲击,马腾云你指挥其余战兵列阵迎战……袁将军一部现在正在江上,等时机一到,再从背后偷袭清军。” 李来亨自然不知道伊尔德的诱敌计划,但他在现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并不打算主动进攻,或者说并不打算首先主动进攻。 第七十章 诱敌 一月八日一早,天气阴沉,临湘城东南方向的低矮山脉西麓,大顺军余部近一万人马已经摆好了迎战的阵型。 军阵第一重是三行并列的火枪手,前方是十五门虎蹲炮和五门灭虏炮,火炮前方有盾牌作掩护,以防御清军的箭矢攻击,其后是几名各司其职的炮手,主炮手手中都拿着点火叉棍,另外有炮手专门负责装弹和清洗炮膛,调整炮位的; 这二十门火炮将为火枪手的攻击提供火力支援,虎蹲炮和灭虏炮的射程和火力密度在近战中十分强大,再加上现在明军各部都已经使用上了孙可望革新之后的火药配方,火器的威力和有效射程皆有了不少的提升。 不过,也只是相对于之前不合理的黑火药配方,有了不少提升而已,由于这个时期的工艺限制,火药的质量其实并没有本质的提升。 军阵左右两翼各有四百骑兵,既是掩护军阵,关键时候也作为攻击的主要力量;其后则是弓箭手,长枪手,刀盾手组成的中军正兵,在军阵中央展开了十几个小方阵,属于军阵的核心战力,全军由此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阵型。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侦察,李来亨很清楚这支清军基本上都是骑兵,并没有多少火器部队,也没有要从城陵矶和道人矶调来火炮的意思,所以他并不用担心军阵过于严密。 当然,为以防不测,中军军阵后方还有预备骑兵队,奇兵队等,关键时候能够补充军阵,展开突然袭击,阻挡清军骑兵的冲击。 李来亨并没有要求士兵搭建防御工事,一来是冬季挖土十分困难,会过度消耗战兵的体力,二来则是他也要诱敌。不然,这些日子装出来的孱弱是给谁看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背山一战的原因了。 这条山脉并不陡峭,从西往东是一个十分平缓的斜坡,到时佯装溃退,再借着山势转身反击,无论是骑兵还是战兵,从上往下的冲击力都将是惊人的。 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来亨抬头看向西面的清军大营。灰暗的天色下,旷野之上,两军的几队哨骑正在同时交锋,这样的遭遇战已经爆发好几次了,一般都是大顺军骑兵假装不敌。 不过,两军的防备都十分严密,同时也都不愿意派出大批骑兵对战,便一直在那里相持对峙着,在旷野之上丢下几具尸体之后,哨骑们便都悻悻归队了。 李来亨的骑兵本来就不足,所以并不愿意在大战开始之前就消耗,但若是清军敢靠近军阵袭扰,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予反击,不然对大军士气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而伊尔德虽然依旧轻视这股明军,但也不敢再贸然派出大队骑兵骚扰偷袭,万一把人给吓跑了,躲到了城里,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性子的人,相反,伊尔德很享受那种设好埋伏,然后耐心等待猎物进入圈套,再猛然出手,一击成功的快感! “谭泰兰,出击!” 伊尔德大手一挥,清军军阵之中瞬时便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旌旗摇曳,军号响起,闷雷般的响声由远而近,一道黑线开始出现在李来亨眼前的地平线上,并渐渐长高。 “开始应旗!” 李来亨也当即一声令下,军阵之中,各部由上而下,纷纷开始举旗,阵列之中顿时旌旗飞舞,气势磅礴。 随后,李来亨继续下令,伴随着一声军号响起,近万将士“轰”的一声站起,李来亨所部军阵也顿时拔高了一截,一时军威大振。 “全军注意,检查装备!” 来自战场统帅的命令随着旗号一层层传递,军阵之中的各部将士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是否完好,齐全,特别是火炮兵和火枪兵,他们的武器使用起来更加繁琐,更容易出问题。 随着清军逐渐靠近,骑在马上的李来亨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震动了,数千清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几千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了闷雷般的轰响,气势咄咄逼人。 清军最终在李来亨大军军阵前两百步左右停了下来,谭泰兰打量着眼前的明军军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作为伊尔德手下的得力干将,参加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斗,这样严整的军阵很少见到,说明对面的军队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不过,从这几日的交锋来看,这股明军以步兵为主,便是骑兵的野战能力也不佳,恐怕也不过是军阵排得好罢了,真要是打起来,能顶得住多少轮骑兵冲击,就很难说了! 而且,除了军阵前方的盾牌,对面似乎并没有搭建起其他的防御工事,既没有壕沟和拒马,也没有胸墙,如此疏忽大意,看来领兵的主将应该不是久经沙场之人。 当然,谭泰兰也没有忽略军阵两翼的明军骑兵和军阵前方的火炮火枪,他认识盾牌之后的那些虎蹲炮和灭虏炮,更明白这些火炮在野战中威力是如何惊人。 但是,他的任务并不是强攻,而是诱敌,让这五千包衣冲上几冲,然后再佯装溃败,引诱明军来追击,其军阵必乱,火炮火枪也必然失去作用。 想到这里,谭泰兰冷笑了一声,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他不再犹豫,随即下令手下骑兵开始攻击,包衣兵也举着盾牌,成方阵形式往前推进。 满清骑兵接到命令,随即策马前冲,两军阵前再次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然后在距离对面明军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便开始减速停下。 见对面的明军军阵依旧毫无动静,这股八旗兵更加确信这股明军并非不堪一击,一个个非但不怕,反而是兴奋地嚎叫了起来,态度极其嚣张,根本就是把对面的李来亨大军当作了具有挑战性的猎物,而非对手。 随后,这股八旗兵开始缓慢进入六七十步左右的距离,然后三五成群,在军阵前横向策马奔驰,并在马背上使用骑弓朝着对面军阵抛射。 这是两军交战,骑兵攻击中极其常见的打法,目的就是震慑挑衅敌人,以及引诱敌军军阵之中的火器射击,然后借着装弹的空隙,发起猛攻。 不过,这样的攻击对于装备精良,阵型严密的军阵来说,基本上是无效的,几百支轻箭划过半空,朝着李来亨大军的军阵中落下,除了几声惨叫之外,便只剩下了箭矢撞击铁甲的声音。 孙可望已经将大西军最后的武器库存交给了李来亨,使得他这一万多人马真正具有了平地野战的能力。若是还像之前那般,要火器没火器,要甲胄没甲胄,便是这一轮轻箭抛射,就不知道得死伤多少人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几轮抛射之后,见对面的明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有几个胆大的八旗兵开始继续往前试探。 不过,他们刚刚纵马进入五十步以内,便遭到了盾牌缺口处,数十名明军弓弩手的齐射攻击,密集的箭矢有不少直接射中了没有甲胄掩护的马腿,很快就有两匹马倒了下来。然后在冰冷的地面上蹦跶着四个蹄子,痛苦地嘶鸣着。 遭此一击,其余的八旗骑兵不敢再上前挑衅,但是也没有再浪费弓箭,而是又退回了距离明军军阵一百步左右的距离。 很快,见骑兵挑衅没有效果,谭泰兰朝着身边的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中军立即响起了一声军号,数百八旗骑兵闻声,立即撤回了军中。 随后,谭泰兰当即下令五千包衣兵以方阵的形式直接往前推进,第一排是密集的盾牌手,往后则是弓弩手,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一些手持火器的包衣兵则是率先冲到了两翼七八十步的地方射击挑衅,而八旗骑兵则是居后督战。 其实,这些包衣兵的整体战斗力虽然算不得高,装备也算不上精良,但基本上都接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甚至还有不少是久经战阵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算作类旗兵的家丁,和那些只负责种地的包衣在地位上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面对踩着鼓点往前推进的清军,李来亨大军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推进到更近的位置。 而当清军推进到距离军阵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李来亨大军军阵的旗帜登时开始摇动,战鼓军号声更是瞬时响起,一排排火枪开始从盾牌中露出,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经过多年战争,清军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知道火器的大致射程,准备停在了距离明军军阵七八十步的距离,然后再让盾牌之后的弓弩手放箭射击,掩护其他人冲击。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时候,盾牌阵型刚刚进入一百步,对面的明军军阵中,便爆发出了一阵密集的爆炸声,白色的浓烟迅速升腾蔓延,火光闪烁。 十五门虎蹲炮,五门灭虏炮同时击发,数百颗大大小小地石弹,铅弹从炮口争先恐后地飞出,然后重重地砸向了清军阵前的盾牌。 鸡卵大小的石弹威力惊人,极其轻易地便破开了清军的盾牌,原本严整的盾牌阵型随着惨烈的哀嚎声,很快就倒下了十几块。 不止如此,火炮射击结束之后,李来亨大军的盾牌之上,一道道烟柱升起,橘红色的火光连成一片,近三百支火枪同时射击,铅弹从枪口中夺路而出,极其轻巧地击穿了那些清军火枪声的棉甲,数十个清军火枪手随之哀嚎着倒地,身上喷出了一道道血箭。 七八十步的距离,这些清军火枪手手上的火枪几乎没了什么威力,可是火药配方经过改良的李来亨大军,火枪在这个距离,依旧威力十足。 第七十一章 击溃 很快,李来亨大军第二,第三排的近六百火枪手也随之展开了齐射,在“砰砰砰”的爆炸声中,不只是盾牌阵线之前的清军,便是盾牌阵线之后的清军,也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瞬间就又倒下了一大片,损失惨重。 而盾牌阵线之后,原本准备射箭掩护大军推进的清军弓弩手,也有不少被铅弹直接击中,当场毙命的。 遭受如此打击,整个清军军阵前列一时都慌乱了起来。被铅弹射中的包衣兵倒成一片,身上血流如注。 这种时候,别说锁子甲了,便是棉甲都难以阻挡铅弹的攻击,清军军阵前列全都是声嘶力竭的哀嚎,不少倒下的包衣兵翻着白眼,面目狰狞,身下还流出了一大滩血水。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器居然还能有那么强的杀伤力。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一时间使得整个军阵都骚乱了起来。 而包衣兵中的火器部队原本就少,刚刚又几乎都被李来亨大军的火枪兵击杀一空,这时候更没有什么火器掩护之说了。 谭泰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怔住了。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让手下的巴牙喇驱赶那些包衣兵继续上前,继续冲击。 他们原本就是诱敌的炮灰,就是要死伤惨重,然后佯装溃败,引诱对面的明军追击的。 现在虽然是真的要溃败了,但也无碍大局,反正死多一点少一点都一样,不过是些汉人奴才罢了。 而随着巴牙喇亲自上阵,五百八旗骑兵也迅速动员了起来,原本混乱不堪的清军军阵前列,在清军巴牙喇砍完几十个受伤嚎叫的包衣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这一次,原本面对明军并无多少畏惧的包衣兵,一个个都已经心胆坠地。 清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响起,后方的盾牌兵迅速补上了阵线的缺口,原本双层的盾牌,经过李来亨大军的一轮火器打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层。 清军军阵阵线前,一排排盾牌继续往前移动,盾牌后长枪如林,高高竖起,这些包衣兵在八旗骑兵的驱使下,只能再次发起新一轮进攻。 不过,这一次,李来亨并没有在清军推进到一百二十步左右就开始下令攻击,而是选择了六十步左右的距离。 因为,这一次火器打击之后,李来亨便要亲自率领骑兵出击,将这股清军彻底击败。只有把清军的前锋打废了,清军主力才会全力出击,李来亨的诱敌计划才能实施。 他可从来没想过一开始就示弱,这样的手段太低级了,清军不一定会相信。 但是,如果自己面对包衣兵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然后被八旗兵击败,那对于满清将领来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也只有如此,满清的前锋主将才会相信自己真的被击败了,然后无所顾忌地乘胜追击! 清军军阵很快就推进到了六十步的距离,阵型还能基本维持,左右两翼都有不少八旗骑兵,以及巴牙喇在督战。 这个时候,见识到明军火器射程和威力的清军已经放弃了远距离停下,然后用箭矢打击明军的想法,只是一个劲的往前推进,谋求肉搏战。 “攻击!”清军的盾牌阵线刚刚推过六十步的标识,李来亨的喊声便立即传来! “虎蹲炮预备!灭虏炮预备!火枪手预备!”随着旗令发出,军阵前列的火器营中随即传出了阵阵喊声。 “开炮!” “轰!轰!轰......” 火药爆炸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浓烟中,橘红色的火光如同魔鬼的魅影在闪烁,看的清军包衣兵胆寒心悸,尿意四起。 成百上千颗弹丸一齐涌出了炮口,然后如同雨水一般,洒向了清军军阵之中,那些看起来坚固无比的盾牌瞬间便被各类大小不一的弹丸击穿,击碎,随着其后持盾的包衣兵一起倒下。 然后,就和刚刚一样,火炮发射之后,三排火枪兵也不甘示弱,轮番射击,使得没了盾牌掩护的包衣兵瞬间便倒下了数百人,整个清军军阵再次乱成一团。 且说,又经此沉重一击,清军的整个盾牌防线已经被彻底摧毁,便是没死的包衣兵也被溅了一身血,看着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战友,耳边尖锐的爆炸声无疑又加剧了这些包衣兵的恐慌,使得整个军阵开始溃退。 毕竟,这些不过是包衣兵而已,战斗意志哪里有八旗兵那么强?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随着军阵前列遭此沉重打击,脑中一片空白的包衣兵们已经不受指挥,开始相互裹挟着,炸裂成了无数股溃散,使得其后的弓箭手也丧失了反击的能力。 这些包衣兵其实和传统意义上的明军很像,平时做炮灰,顺风仗时扩大战果,跟着捡人头,逆风战,生死存亡之际,那便是无法控制的溃兵了。 而这个时候,随着中军的旗令再次传出,一声军号响起,李来亨大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弓弦振动的声音,密密麻麻的箭矢同时升空,发出了“嗖嗖嗖”的声音,然后又朝着清军军阵中央倾泻而下。 暨火炮火枪的轮番攻击之后,剩余的四千多包衣兵,又承受了近千支箭矢的齐射,那里还能有什么战斗力,那里还能有什么战斗意志? 虽然对于身上披甲的包衣兵来说,弓箭齐射的伤害远比火炮,火枪要小,但因此加剧的恐慌使得他们的溃散更加迅速,便是八旗骑兵也有一部分被裹挟了进去。 此时,李来亨大军军阵中战鼓再次响起,阵前的三行火枪兵由横阵变纵阵,中间空出了许多两人宽的通道。 借着箭矢的掩护,李来亨亲率麾下八百骑兵由两翼奋勇出击,中军正兵两翼后方的两队奇兵队,总计一千战兵成纵阵出击,紧随其后。 经过近一个月严苛阵型训练的大顺军余部,两队奇兵队十分轻易就完成了出阵行动。 区区六七十步的距离,骑兵启动冲锋,几乎就是顷刻便至,杀了八旗骑兵和包衣兵一个措手不及。 且说,谭泰兰麾下的八旗骑兵不过五百人马,此时大部分都被残存的近四千包衣兵裹挟而走,骑兵的机动性大受影响,战斗力更是直线下降,哪里还能应对得了李来亨大军的攻击? 只见李来亨身先士卒,以骑对步,可谓是如虎驱羊,不止是那些背对着李来亨大军的包衣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杀死,便是那些被裹挟而走的八旗包衣兵,也根本不是李来亨所率骑兵的对手。 原本,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大打一场,八百对五百,八旗骑兵或许还能维持,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溃退,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不说前线已经被裹挟分散的八旗骑兵了,便是身居军阵后方指挥的谭泰兰见状,向来勇战敢战的他原本还想重新组织巴牙喇反击明军的,可还没等他指挥行动,便被溃兵直接裹挟而走了。 无奈之下,谭泰兰只好带着身边的十几个巴牙喇和几十个骑兵,由佯装溃败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溃败,一路朝西面清军大营奔逃而去。 只是,谭泰兰没想到的是,对面的明军见好就收,根本不乘胜追击,伊尔德所谓的“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计策,登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伊尔德看着狼狈退回的谭泰兰,以及损失过半,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包衣兵,斗志顿时燃起——对面的明军,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第七十二章 佯装溃败 其实,八旗里面并不是没有专业的火器部队。相反,除了火药的威力,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火器操作的熟练程度,作战经验,清军中的汉八旗都超过了大西军中的三个火器营。 只是,按着屯齐的战略设想,此次伊尔德应该是和城内的守军内外夹击,亦或者就是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迅速击垮北路明军,然后回师助战的。 所以,火器这种主要用于军阵对战,城池防御的装备,基本用不上,再加上他想集中兵力对付孙可望,所以北上的伊尔德大军并没有配备相应的火器部队。 不过,现在的伊尔德并不关心这个,这倒不是他轻视火器的作用,也不是诱敌不成,又损兵折将的怒气占据了他的头脑。 而是伊尔德对自己手下的五千八旗骑兵,有着充足的自信,一旦短兵相接,这支不过万人的明军绝不可能抵挡得住。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支明军相对于包衣,具有相当不错的战斗力,而且十分擅于防御,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但是,不管对方主将是识破了他的计谋,还是畏惧和八旗野战,所以不敢追击,都不重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无非就是多死些包衣,多死些旗丁罢了! 想到这里,伊尔德又对着谭泰兰盘问了一番,确定了某些细节之后,轻蔑一笑,随即下令麾下的五个甲喇额真统兵出击,打算三面围攻,一举攻破,完完全全就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且说,清军刚刚不过五千包衣,五百八旗骑兵,而李来亨在军阵两翼就各部署了四百骑兵,再加上清军的真正目的是想佯装溃败,诱敌深入,所以只是傻傻地从李来亨大军军阵前方攻击,使得李来亨可以集中全部火器,以密集的火力击溃进攻的包衣兵。 但是现在,除了留守营地的数百包衣和几十个八旗甲兵,五千八旗骑兵,六千完好无损的包衣兵,已经经受了一轮打击,但还有三千多具有战斗力,或者说还能充当肉盾的包衣兵,正从三个方向攻击李来亨大军的军阵。 这个时候,原本布置在两翼的各四百骑兵,面对清军的骑兵优势,俨然是没了掩护作用,若是没有火器支持,只是倚靠步卒战兵支援,恐怕很难抵挡得住清军的攻势。 为此,李来亨只能重新调整阵型,分散火炮,火枪兵,弓箭手于对敌的三面,以求增强对清军攻势的防御力。 虽然从总体来看,李来亨大军的兵力劣势并不算特别大,但在如此平坦之地,如此骑兵劣势,以步对骑,这场仗必然会打得很艰难。 而伊尔德也没有给对面的这支明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在大军推进到距离明军军阵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他便立即命令部队整理阵型,准备发起进攻。 和之前一样,清军的进攻军阵前列还是举着盾牌的包衣兵,其后则是弓箭手和少数的火枪手,然后则是长矛手和刀盾手的组合。 而这一次,有了整整四千八旗骑兵督战,这些包衣兵除了冲破对面的明军军阵之外,恐怕真的是退无可退了。 但是,伊尔德对这些包衣兵还是不放心,当即下了一条军令:凡临阵退怯,返顾者,后者尽杀之,不杀者,以同罪论处! 很快,清军的盾牌阵从西,南,北三面朝着李来亨大军军阵推进,盾牌后依旧刀枪如林,气势逼人,三个进攻方阵的左右两翼和后侧,都有八旗骑兵督战,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使得李来亨大军军阵中的紧张气息骤升。 “轰!轰!轰......”当清军盾牌阵线推过六十步的时候,二十门火炮率先发出怒吼。 “砰!砰!砰......”近九百支火枪也同时射击,随后便是上千支箭矢划破半空,射入清军军阵之中。 与此同时,清军军阵之中,盾牌手,长枪手,刀盾手继续推进,弓箭手则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停下射箭,数千支箭矢如倾盆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了李来亨大军军阵之中,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还有不少将士中箭惨呼的声音。 由于火器过于分散,三面进攻的清军虽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速度暂时减缓,但在清军巴牙喇的严酷督战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前进的速度。 在推进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已经被白色浓烟笼罩的李来亨大军军阵中,再次发出了无数爆炸声,数千颗铅弹,石弹飞窜而出,重重地砸向了清军的盾牌,盔甲,位于军阵前列的包衣兵齐刷刷倒下了一片,便是两翼的八旗兵,也有十几个受到了波及。 同时,李来亨大军军阵之中,军号声,战鼓声猛然响起,位于军阵前列的火枪兵再次由横阵变纵阵,往后退去,数千名战兵从白烟中穿出,以严密的阵型朝着清军的阵线冲杀而去。 清军的中军也同时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八旗骑兵呼嚎着从两翼策马冲出,军阵中间的包衣兵则纷纷放平刀枪,冲出盾牌,朝着对面早已经冲出军阵的明军杀去。 只是包衣兵的组织和军纪皆弱,再加上火枪火炮造成的巨大伤亡,使得他们的攻势快慢不一,阵型也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两军阵前,箭矢飞窜,人喧马鸣,甲叶跳动碰撞摩擦的声音响彻平野,两股钢铁洪流呼嚎着朝着对方冲去,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 战斗十分激烈,一开始,趁着清军包衣兵的阵型混乱,李来亨大军攻势迅猛,一度占据了优势,清军包衣兵被潮水般涌出的李军战兵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被推回了盾牌阵线。 只是,随着李来亨亲率的骑兵军阵被纠缠住,不少八旗骑兵又从包衣军阵中冲出助战,一度占据了战场优势的李军步卒战兵随之连连后退,只能勉力支撑着战线。 李军战兵倚仗着严密的阵型,各式武器相互配合,阵型混乱包衣兵完全不是对手,但是面对包衣兵和清军骑兵的联合攻击,兵力又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阵线已经逐渐开始不支。 要知道,这就是伊尔德敢轻蔑一笑的依仗,以骑对步,近身肉搏,没了火器优势,又没有兵力优势的李来亨大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满洲八旗在正面战场发起的攻势? 况且,现在伊尔德还没有动用自己所有兵力,还有一千骑兵尚且留在中军,便是这四千八旗骑兵,对面的明军就根本是支撑不住了! 果然,在八旗骑兵和包衣兵的联合攻势下,李来亨亲率的骑兵率先溃退,然后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战兵阵线也连连后撤,再也支撑不住了。 伊尔德看着眼前的战况,心中大呼过瘾,这不正是那么多年以来明军在战场上的真正表现吗?真以为杀退了几千包衣兵就能抵挡得住满州勇士的进攻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不设伏,就算强攻又如何?近身肉搏,靠的就是血性和勇气,就是纪律和士气,这里面的哪一点,汉人能胜过满洲勇士? 眼见战局如同自己所料,明军节节败退,伊尔德一时豪情万丈,当即打马,号令剩余的一千骑兵随着自己冲锋上阵,这一次,他要在这里,将这股明军一举歼灭,打下岳阳战场的第一场大胜仗! 而此时,李来亨正率领麾下剩余的八百多骑兵冲过原本军阵中央后方的盾牌阵线,其后不到六十步,清军骑兵紧紧追击,不时就有跑得慢的李军骑兵被流箭射中,或者直接被追上来的清军砍杀坠马,而那些步卒战兵,背对着骑兵撤退,更是死伤惨重。 随着李军的全线溃退,原本三面围攻的清军此时又再次挤在了一面。不过现如今战场局势大好,清军哪里还在意这些,只管追着落荒而逃的李军将士一顿乱砍滥杀。 李来亨伏在马上,回头看去,又有十几个将士倒在了清军的屠刀之下,然后被奔驰而来的骑兵踩成了肉泥,心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佯装败退,以兵诱敌,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战场之上,来不得妇人之仁。李来亨作为一军统帅,纵使再不忍心,也只能是咬牙含泪,看着麾下的儿郎们倒在鞑子的屠刀之下。 没有这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几乎崩溃的败军之态,又如何能够引得清军不顾一切,全力出击呢? 随着李来亨麾下最后几个骑兵穿过盾牌中间的空隙,李军军阵之中,战鼓再次响起,掩护着上千成纵阵排列火枪兵的盾牌“咣”的几声,瞬间便合拢了起来。 随后,上千严正以待的李军火枪兵踩着鼓点,立即由纵阵变成横阵,黑洞洞的火枪口随即架在了横放的盾牌之上,气势威严,速度惊人。 而这个时候,八旗骑兵距离盾牌阵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数千骑兵策马奔驰而来,烟尘滚滚,马蹄声震天撼地,还有零星的箭矢不时射出,完完全全就是横扫千军之势。 可是,这一千火枪兵就是巍然不动,等候军令,唯有火绳正在缓缓燃烧! 第七十三章 大反杀 “回军反击!” 随着李来亨一声大喝,原本还在溃退的数千李军将士在各级将官的组织下,大部分很快便调整方向,朝着两翼跑去。而原本就留在军中掩护的一千弓箭手和两支伏兵队当即以纵队上前,弓箭手更是迅速换成了横阵! 这便是李来亨敢冒如此大险,佯装溃败,诱敌深入,然后突然反击的原因了——这些大顺军的老兵久经沙场,勇气过人,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要知道,面对如此强军,还是机动性更强的骑兵,稍有不慎,便会由假溃败变成真溃败,如果没有一支令行禁止的铁血之军,根本执行不了这样的任务。 但诱敌深入,突然回军反击,若是成功了,那效果必然是难以估量的! 毕竟,现在冲在最前面的,不是包衣兵,而是八旗兵,只要重创了这些八旗兵,包衣兵们自然不战自溃,这便是李来亨一战取胜的唯一方法。 不然,就算李来亨的军阵再严密,将士再用命,面对上万包衣兵和五千八旗骑兵的攻击,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而已! 而此时,加速冲锋,死命追击明军败兵的八旗兵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盾牌方阵以及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哪里还能不知道明军在此设了埋伏! 可那又如何,区区三十步的距离,转瞬便至,这些明军是有天大的胆子吗?敢在这里阻击数目是他们几倍的骑兵?恐怕还没开枪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吧! 况且,数千战马,提速至此,飞沙走石,势不可挡,根本不可能忽然间就全部停下来,除了舍命冲过去,也别无他法! 感受着大地颤抖,早已经一身冷汗的伏兵主将塔天宝死死盯着眼前的清军,眦目欲裂,当清军骑兵冲过三十步的距离后,只见扎着马步,双手持棍的他忽然奋力一击。 “轰隆隆!”战鼓陡然响起。 李军盾牌上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焰连成一片,第一第二排火枪集中发射,猛冲而来的清军骑兵瞬间便倒下了上百人,一时间血雾飞溅,人呼马嘶,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随着后方的骑兵依着冲锋的惯性蜂拥而至,便是没伤到要害,仅仅只是中弹倒地的战马或者骑兵,也难逃一劫,转瞬间便被踏成了一滩肉泥。 要知道,当全身披甲的战马和士兵提速到了一定程度,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停下来的了,而上百匹战马倒地之后拼命挣扎折腾,对后续骑兵所形成的障碍,也是难以估计的。 不少后面的骑兵直接便被在血泊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的战马给绊倒了,甚至还有的冲势太猛,被绊倒之后直接横飞而出,在地上擦出了十几步长的血痕。 不过,对于前赴后继,根本收不住马势的这数千八旗骑兵而言,这一百多匹战马的损失并没有对他们的攻势形成真正的阻碍,后续的骑兵很快赶上,继续前冲。 而李军的盾牌之上,第三排火枪兵随即齐射,其后的一千弓箭手也同时抛射破甲箭,已经冲到了二十步左右的清军骑兵再遭一击,又有上百匹战马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三百多匹倒地而亡的战马横列地面,对骑兵冲锋形成了不小的障碍,连续遭受了两次重击的清军终于减缓了冲势。 而这段时间,李来亨已经收拢了麾下的大部分骑兵,开始朝着两翼迂回,那些刚刚还佯装溃败撤回的战兵,此时也有一半以上重新被组织了起来,紧跟骑兵之后,成纵阵行进。 不过,清军骑兵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会而已,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很快便又组织起了攻势,可当他们抬眼一看前方,却发现不过二十步以外的明军军阵,却还是巍然不动。 谭泰兰此时正领兵冲锋在前,看着麾下猝然受击,死伤惨重的将士,恼怒之下一把夺过了他这个甲喇的大旗,打算亲自执旗冲锋,激励士气! 要知道,此时清军骑兵已经冲到了二十步左右,只要再来一次冲锋,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冲到这支明军火枪兵阵前的。 换句话说,在数千骑兵奔驰而来,就在眼前,如此压力之下,明军还能组织起火枪齐射?便是破天荒再齐射了一次,再杀伤一两百骑兵,又能如何?不过是白白损失了这数千火枪兵和弓箭手罢了。 且不说此时明军军阵两翼已经没了成建制的骑兵掩护,便是步卒战兵刚刚也已经被击溃,这样的军阵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数千八旗兵的冲击? 而只要这些掩护的火枪兵,弓箭手被击溃,这数千溃兵只需片刻便能冲乱其后还在紧急收拢的明军士兵,如此一来,这支明军必然在此全军覆没,谭泰兰刚刚战败的奇耻大辱也能顷刻得报! 可是,谭泰兰哪里想得到:这支不过区区万人的大顺军余部和满人是有血海深仇的,抗清八年以来,兄弟战友死伤无数,家属好友又在屡次战斗中被清军几乎屠杀殆尽,他们还有何惧?为抗清而死又有何惧? 只要还有希望,他们便还会继续抗争下去,而这一次,没有包衣,没有绿营,一个个都是纯正的满洲兵,如此大好机会,他们又如何会退会怕? 这八年以来,李来亨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父辈亲友相继死去的悲痛中度过,都在抗清中度过,这种家国沦丧,这种国恨家仇,又何尝不是大部分大顺军老兵们在经受的? 这一仗,是大顺军屈辱八年之后的绝地反击之战,胜则涅槃重生,不胜则同归于尽! 所以,这些没有听到撤退军号的火枪兵,弓箭手,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塔天宝看着已经冲到了二十步以内的骑兵,又看着重新装填完毕的三排火枪兵,冒着不时从身边射过的清军箭矢,再度奋力敲响了战鼓。 在主将丝毫不退的鼓舞下,盾牌之上立即爆发出了更加猛烈的的火焰,三排火枪兵同时发射,朝着已经冲到了眼前的清军骑兵发出了最后一击,便是其后的弓箭手,也随即再发出了一次猛烈的抛射。 如此集中火力的最后一击,如此近的距离,近千颗威力巨大铅弹给冲锋在前的清军再次造成了堪称恐怖的打击,并让清军的攻势再度减缓了下来。 且说,满洲八旗虽说作战勇猛,军法严苛,可毕竟不是神仙,面对如此打击,哪里还能和一开始一样?要是包衣绿营南明军,恐怕早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而就在此时,眼见坠马落地的清兵已经摔到了脚下,而李来亨还没有完成迂回包抄,盔甲上已经插了两只箭矢的塔天宝根本就是立马扔下了手中的鼓锤,双手往腰间一插,直接拔出了两把短斧,大吼一声,随即冲向了清军。 见主将如此,还在阵中的近千火枪兵,近千弓箭手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从腰间拔出了专门对付披甲骑兵的短斧,狼牙棒,厚背刀,甚至是铁锤,跟着塔天宝奋勇前冲。 而原本就是用来牵制清军的两支伏兵,也随即挥舞着手中的长抢,加入了混战。 谭泰兰原本笃定面前的明军射不出最后一枪,执旗冲锋在前,想要夺得击溃这支明军的首功,却没想到胯下之马直接被一颗铅弹射中右腿,随即侧翻,他自己也跟着摔了下来。 然后,还没等他抬头起身,就直接被第一个跳出军阵的塔天宝“嘭”的一声,一斧头劈开了脑袋,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砍了! 而随着甲喇额真被砍,主将大旗倒地,本来就已经被李军最后一轮火器箭矢打得停顿了下来的八旗兵面对这些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忽然之间冲杀而来的明军,根本就是不知所措,要不是凭着骑兵的优势,哪里还能抵抗得住? 有了塔天宝身先士卒,率部冲锋,用命死死拖住了数千清军骑兵,李来亨才终于完成了收拢大军,迂回两侧,夹击清军的战略目标。 与此同时,早已经从江中上岸的袁宗第所部,趁着清军主力俱在鏖战,大营防务空虚之际,成功突袭了伊尔德的大营,随即火烧连营。 为了迷惑清军,三谭的数千水军也随即上岸,在袁宗第的指挥下,硬生生打出了千军万马来袭的感觉。 伊尔德原本正率军在和李来亨大军鏖战,双方打得十分胶着,李军三面夹击,两翼骑步协同作战,战力丝毫不输清军,正面清军又因为主将阵亡,屡受重击,陷入了混战,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而那些落于骑兵后方包衣兵,没了巴牙喇的督战,根本就是畏战不前。 而这时候,明知自己中了明军的埋伏,又看到己方大营被烧,彼处更是烟尘滚滚,声势浩大,似有千军万马杀来,向来谨慎的伊尔德哪里还敢打下去,随即便率部连连后撤,直奔城陵矶的方向而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和李来亨大军打得不相上下的清军,完完全全就是瞬间崩溃了,就如同刚刚李来亨大军佯装的那般,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而清军的溃败之势一成,便是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就算伊尔德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此时的李来亨大军已然是胜利之师,欢呼雀跃之声响彻原野,士气高涨到了极点,最是敢战勇战之时,李来亨更是亲率剩余的数百骑兵追击不停,一路砍杀逃跑不及八旗兵。 第七十四章 大局已定 虽然明清双方的主力大军都在岳阳城以南,新墙河以北一带对峙着,甚至还针对战场前端西面的两个荒村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 但是,真正影响这场大战走向的,却是岳北的临湘城一战,若是再退一步,则是广西战局,反而是汇聚了两军主力的岳阳-新墙河战场在其中的影响最小! 无它,明清双方都不愿意冒着拼光主力的风险直接决战,若是可以一举击溃对方主力,所谓的岳北战局,所谓的广西战局自然不值一提,但问题就在于此! 所以,随着“临湘城一战”李来亨大胜,整场战役便是大局已定,豁然开朗了! 毕竟,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湖南战局如何的线国安还在灵山逗留,据他传回开建的军报,似乎是明军早有准备,坚壁清野了,以至于仅仅是渡河的舟船就找了许多天还没找全。 尽管,冬季的钦江上游水深不过一二尺,若是等到一天中的枯水期,河宽更是区区十数米,河水怕是只能勉强淹没脚踝,真可谓是“水流湍急,严寒彻骨,尤恐西贼半渡而击”! 而正在围攻梧州城的尚可喜和耿继茂倒是想杀敌立功,为满清朝廷效力,但面对窦名望的严防死守,他们也无计可施,加上线国安号称行军困难,不时遇敌阻击,损失颇大,原本就怀有私心的两王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当然了,这是因为“临湘城一战”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了屯齐和孙可望耳中,还没传到广东,要不然,别说线国安可以昼夜星驰,火速赶回广东腹地,便是尚可喜和耿继茂也不会再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 而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收到了李来亨最新战报的秦王孙可望了! 毕竟,对他来说,只要屯齐一撤,亲率殿前军“吓”退十万八旗兵的名号便是定了,只要稍一宣传,秦王,国主,孙可望的权威也将无人能挑战! “好,打得好!” 孙可望端坐在中军大帐的主位之上,早已经是心花怒放,差点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了。可当着这帐中许多大将亲信的面,却也只能强行忍着,略加赞许地点了点头,思量许久,嘴里才蹦出了区区四个字! 随即,孙可望立即下令,又加派了一千兵马,继续攻击北面西侧的两个荒村,给清军施加更大的军事压力,迫使屯齐退兵,而营中大小诸将也随即领了命令,各有不同的任务,军帐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白文选和王尚礼两人。 且说,王尚礼处理完贵阳的大小事务之后,由于担心张虎按压不住永历皇帝,孙可望远在岳阳,湖南各地乡绅趁机作乱,请示过后便亲自带着贵阳的六部班子到了辰州,昨天又借着押运粮草军需的机会,到了孙可望大营之中。 “提督,皇上那边如何?这段时间消停了吗?” “临湘城一战”大胜之后,开战以来一直神经紧绷的孙可望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不用冒着拼光殿前军的风险去和八旗主力硬拼了。 要知道,这支军队便是孙可望权威的根本,没有殿前军便没有冯双礼,马进忠的忠诚,更别谈李定国和其他随时跟着抗清路线灵活摇摆的大小军头了。 而随着铁杆亲信王尚礼带着行政班子抵达湖南,借着收粮的机会在各地都安插了亲信官员,拉拢了不少当地的文人乡绅,孙可望一直担心却有腾不出手解决的地方问题了,也有了眉目。 “回禀国主,皇上现在正在辰州府衙安心养病,内外三层侍卫防守,臣知道国主关心皇上,特地将皇上身边照顾不周的宫女悉数替换了。”王尚礼拱手拢袖,弓腰以对。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不合适亲自做,否则很容易便会落人话柄,这方面王尚礼这个老臣还是考虑得很周到的。 “李来亨这次立了那么大的战功,你们觉得孤应该如何封赏才比较合适?”孙可望又继续问道。在这两个亲信面前,他倒是毫不掩饰。 其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军中朝中何人不知?这永历朝廷的封赏,西南五省的大小事务,十几万大军,其中哪一道指令不出于秦王孙可望之手。 换言之,秦王孙可望就是如今西南抗清义军的实际领袖,所谓的封侯拜相,论功行赏之事,自然也是由他亲自裁决! “国主,李来亨此次以少胜多,击溃了五六千八旗兵,前后斩获真夷首级一千七百余,包衣首级五千余,取得了如此大胜,足可封王!”站在一旁的白文选当即拱手出言道。 且说,李来亨将刘体纯留在后方,袁宗第又被派作了偏师,他则亲自率兵攻下临湘城,后又取得“临湘城大捷”,击溃了伊尔德率领的五千多八旗兵,然后乘胜追击,直接吓跑了道人矶的清军守兵,兵不血刃又占一城,在目前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明军体系中,战绩仅次于李定国的“衡阳大捷”! 更重要的是,“临湘城一战”可是以少胜多,以步制骑,面对面的大决战,比拼的是军队的真正野战之力!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战一胜,李来亨在当前南明联军中的地位也就确立了,在大顺军余部中的地位也就确认了!不仅仅证明了秦王孙可望用人得当,更是激励了全军将士,彻底打破了清军的骑兵神话! “嗯,文选说得有理,如此功绩确实足以封王了!”孙可望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王尚礼:“提督,你觉得呢?” “臣也觉得白将军说得在理,李来亨乃是闯王之后,便是不立此泼天大功也该封王。”王尚礼顿了一顿,又说道: “只是,臣觉得此战得胜,一直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刘体纯刘将军也功不可没,袁宗第偏师诱敌,又适时突袭清军大营,也该封赏!” 要不说王尚礼作为大西军中的老人,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呢!刘体纯和大西军关系匪浅,又是张献忠的结拜兄弟,辈分很高,在大顺军余部中也是德高望重,拉拢李来亨的同时,也拉拢刘体纯,大顺军余部便尽在掌握之中了。 “可李来亨和刘体纯,袁宗第两人的关系都有些微妙,恐怕不好处理!”白文选提醒道。 “孤也是这么想的,况且一军之中不可有二帅,刘体纯和他手下的心腹孤打算调回中央,行财税后勤,军民监察之事。”孙可望挑了挑眉,又继续说道: “如今湖南大局已定,湖南广西尽在我手,等清军一退,便可行扩军备战,土地新政,军备商贸之事,而当前西南各处,湖南江西广西等各地的义军也需整顿,所需粮草军备,人员繁甚,孤又顾之不及,需借刘体纯之力方可。” 王尚礼和白文选自然都听明白了孙可望话里的意思,他们也知道要将那么多力量整合在一起,控制全军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而把刘体纯调出大顺军,升到中央,确实是一举三得的方法。 其一,则是给了李来亨一个大大的人情,调出了刘体纯和他手下的干将,李来亨再凭借着“临湘城一战”攒下的威望,大顺军余部全军必然唯其马首是瞻。同时,把刘体纯调到中央,不用和李来亨正面对抗,他自己也未必不乐意。 其二,军队管理监察之事,必须要借助和大西军以及其他各派毫无关联的外部力量,如此才能真正发挥监察的作用,进而达到控制军队的目的。 其三,这是一个极好的表率和样板,便是要让其他人看到跟着孙可望混,是有前途的,其他人给不了的荣华富贵,封侯拜相,一方诸侯,孙可望都可以给! “可若是都交给了刘体纯......”王尚礼欲言又止。 “提督误会了!”孙可望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日后军民监察控制之事由提督负责,孤会重新设立一个机构,咱们自己的人要在里面占一半以上,不然这军队和官员恐怕就不是我孙可望的了! 让大顺军一系的人进来,一方面是为了帮李来亨,另一方面则是日后要啃一些硬骨头,万一其中出了什么事,提督也好出面调停,借力打力。刘体纯自然是主管财税后勤的,管钱的人,兵权和监察权都不能给他。” 对于李系,刘系,大顺军一系,鲁王一系,已经其他各个军头的安排和处理,孙可望心中也基本上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到时借着论功行赏,把冯双礼,白文选,李来亨,刘体纯,张名振,张煌言等一众实力派抬上去,借以稀释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权力,便可达到加强中央权威的目的了。 “国主英明!”王尚礼闻言,心中一喜,再度拱手拢袖道。 “提督,你一会回辰州,召集六部大臣,让他们在一个月内要查清湖南,广西两地的可耕土地,农户数量,以及春耕所需的种子耕牛。同时,要尽快把科举组织起来,要求尽可能放松,录取多一些地方大族的子弟,还有.......” 第七十五章 重拳出击 吩咐完王尚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三刻,王尚礼数日舟车劳顿,早已经回营入睡了,但孙可望却依旧精神抖擞,丝毫不觉得困倦。 压在心头数月的大石终于落下了,大胜就在眼前,历史因为自己的出现,马上就要改变了,文明的曙光再次亮起,孙可望如何能不激动? 这倒不是孙可望得意忘形,八字还没一撇就忙着经营湖南广西,谋划争权夺利,屯齐虽然还没下令撤军,但清军撤退已是必然,“临湘城一战”大胜,已经使得双方士气有了天壤之别。 不止如此,屯齐若是继续和孙可望大军相持,就必须分出一部分兵马防范后方的李来亨大军,这会使得孙可望在战场上获得极大的兵力优势。 所以,就算屯齐不撤,他击败孙可望大军的几率也已经微乎其微,而孙可望要是拼死一战,这支八旗兵可就危在旦夕了。 这些,才是孙可望着急谋划战后利益分配,土地科举,地方治理等等扩军备战所必需的原因。 毕竟,暴兵靠的可不是什么仁心,而是无数的青壮年男丁,无数的粮食马料,无数的武器装备,以及一个高效运行,能从百姓手里压榨出这些东西的中央政府! 而趁着此时兴致正高,孙可望干脆让白文选陪着自己,只带了十几个亲卫,便准备去巡视军营一番,也好看看军中将士的状态如何。 当然了,孙可望之所以带上白文选,最主要的还是他有一些军事问题没能最终敲定。 “李来亨除了大胜的军报外,还送回了一份密报。”孙可望走在最前面,白文选紧随其后一步,前方有四个亲卫开路,后面则跟着八个披坚执锐的猛士。 “李来亨打不了了?”白文选微微皱眉,似乎是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胜是胜了,大局也基本定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六百也是确确实实的,李来亨现在手下的能战之兵不足六千了!” 其实,若不是伊尔德不清楚李来亨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也能猜到趁势攻下道人矶的李来亨所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也恰恰是这一点,说明了李来亨领兵打仗的战略水平着实不低。 要知道,若是稍迟一天,被伊尔德看出了端倪,稳住了城陵矶和道人矶两城的防务,李来亨的这支兵马也就只能独守临湘城一城,而不是现在的屯兵道人矶,进逼城陵矶,咄咄逼人,势不可挡了。 毕竟,道人矶可不是攻下来的,而是李来亨携着大胜的余威,硬生生把城内的守军给吓跑了! “国主是担心屯齐察觉到了端倪,还要继续打?”白文选顿了顿,若有所思,然后又拱手说道:“那我军得主动出击,加大攻势,摆出一副胜券在握,要和清军决一死战的态势,帮屯齐下定撤退的决心。” “孤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时候,就得锋芒毕露,重拳出击,也让鞑子也试试什么叫做畏战怯战,什么叫做不战而逃,要不然他们还真的以为我们和以前的明军一样,真以为咱们汉家无男儿了!” 孙可望扭头看向白文选,眉头紧皱,又问道:“可问题是打哪里好?东面山岗西麓的那两座荒村战略意义更大,可易守难攻,若是久攻不下,孤担心士气受损;而西面的那两座则恰好相反,但就算咱们攻下了,也无法形成战略优势。”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还真不好决断,或者说孙可望担心自己出错,更倾向于问一下身经百战的白文选。 不过,白文选似乎是早有准备,当即就给出了答案: “国主,西面的两个荒村,清军的防守算不得严密,之前为了避免提前决战,一直都是佯攻。若是能迅速攻下那两座村子,展露我大军兵锋,当前士气低下的清军必然丧失斗志,不敢再继续对峙下去,除非屯齐真的敢拼着八旗全灭的风险和咱们打! 所以,臣认为,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攻下哪两座荒村,而是向清军展现出我军强烈的攻击欲望,斗志昂然的士气和强悍的战斗力,使其产生畏惧,进而不战而退。” 白文选同样笃定了屯齐不敢继续打下去,要是这支八旗兵全军覆没了,满清凭什么继续控制遍布各省几十万绿营兵,以及三大汉人藩王了,屯齐绝无不可能冒这个风险,也没胆子冒这个风险。 “嗯,文选你说得对。”孙可望依旧是赞同地点头,“孤之前是担心只攻下西面两个荒村作为进攻支点力度不够,但是听你这么一说,这一次我军主动进攻的行为在战略上是大于战果的。那就得派最精锐的士兵去攻,打出我大西军军威才行了!” 白文选听罢,心中顿时大喜,又当即拱手抱拳道:“国主运筹帷幄,所言极是!” 跟了孙可望那么多年,眼看着孙可望一夕大变之后,在政治上迅速成熟,短短两个月,一步步将整个西南,甚至是抗清的所有力量都收服在手,颇有一代雄主的气魄,白文选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开国功臣谁不想当? 所以说,只有不断的胜利才能换来无尽的忠诚,只有优势才能扩大优势,这对于白文选以及其他抗清的将领来说,也同样是适用的。 解决了心中的困惑之后,孙可望心情更加愉悦,绕着中军大营巡视了一圈之后,又策马出营,直奔东面重兵把守的山岗而去。 骑在马上,军营之中,无数正在燃烧着的火盘不断朝着身后退去,身后十数个护卫也策马疾驰,紧紧跟随,孙可望一时只觉得心中舒畅极了,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 这段时间,在某人的放任下,随着孙可望的豪言在军中越传越广,秦王,国主已经成为身先士卒,一战砍杀十八个鞑子的战神,而这一数字,在几天前,还是八个! 作为当前军中公认的第一统帅,无论是南路军的胜利,还是北路军的胜利,在大部分普通士兵看来,都是因为秦王,国主指挥得当,用兵如神。 因此,无论是在殿前军,还是在李定国的部下眼中,现在的孙可望都毫无疑问成了抗清的最大功臣,威望也自然如日中天。 策马来到东面山岗顶端,孙可望随即勒马停下,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残月,然后又朝着西面俯瞰而去,只见夜幕之下,天地之间,亮着星星火光的军营纵横数里,气势非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万丈豪情! “我孙可望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改天换地,扭转乾坤的!” 第七十六章 夜谈 在山岗之上吹着冷风,肆意畅想了一番之后,孙可望随即策马往北而去,打算去见一下他的“好贤弟”李定国。 不过,就在他刚刚下山,正准备前往北面军营的时候,好巧不巧,便直接碰到了深夜策马巡视军营的李定国。 且说,孙可望今夜忽然间要巡视军营,颇有点得意忘形,装模作样的嫌疑,而李定国巡营则是一种习惯,也是他笼络士兵,在军中树立权威,贯彻自己意志的手段。 而两兄弟见面之后,孙可望也不去北面战场前线了,随即便让白文选回营,自己则和李定国返回了刚刚的山岗之上。 月色下,两道高大健壮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两人肩并肩站立在山岗之上,虽然有着多年的兄弟情分,但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双方一时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定国,你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孙可望看着眼前的一切,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回忆起以往,心中顿时又感慨万千:“若是孤在衡阳的时候,就撤走了冯双礼和马进忠,如今你我兄弟二人又在哪里?又会以何种姿态相见?” “......”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无言,低头看了看地面。 “定国,坐下说话吧,不必紧张,孤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孙可望见状,却是忽然哈哈大笑以掩饰尬尴,然后也不端着秦王的身份了,直接席地而坐: “咱们兄弟俩可是一起长大的,恍恍惚惚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义父也已经仙逝六年多了。可最近,似乎除了军议,咱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李定国也席地而坐,盘腿在前,刚想说话,就被孙可望给打断了:“定国可千万别说什么‘如今两军对峙,战事不断,事关家国社稷,孤又日理万机,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空话,孤想听你说真话!” “......”李定国再度无言,此时心中只觉得奇怪,孙可望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让自己说什么? 孙可望见李定国还是不说话,一时觉得无趣,扭头看向对方,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定国,你说若是咱们决裂了,文秀在保宁败了,李来亨,夔东各部都没来助战,如今的局势又会如何?” “如今局势大好,秦王今夜为何要说这些丧气话?”李定国也扭头看向了孙可望,眯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定国也觉得很荒诞是吗?”孙可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随即又说道: “孤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孤因为嫉妒定国对皇上的忠心,忌惮定国的战功,在衡阳的时候,就让冯双礼撤兵了,马进忠也跟着撤走了。 最后,定国虽然斩杀了尼堪,但最终还是被休整之后,实力更强的屯齐给击败了。便是孤,最后也只是在宝庆勉强和屯齐打成了平手,然后湖南又落到了鞑子的手里。” “秦王......”李定国听罢,顿时目瞪口呆,一脸惊骇,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且说,李定国也不是那种木讷之人,平日里和手下的心腹,那些文官们,也是有不少交流的,只是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大哥,他总觉得有些奇怪。特别是这段时间被对方又拉拢又打压,让李定国又生气又无奈,再加上这个大哥现在不时就说些奇怪的话,更让李定国疑惑不解。 “在梦里,咱们兄弟三人最后败了,孤在湖南败了,定国进军广东两次,也败了,广西也被清军占了大半。 然后孤和定国大打了一场,孤败给了定国和文秀,文秀因抗清不成,郁郁而终,孤也死在了定国的前面。最后,四川,贵州也被清军给占了,云南也没了,整个天下都归了鞑子。 定国,咱们的文明被野蛮征服了,摧残了,扼杀了,咱们的百姓做了满人三百年的奴隶......”孙可望又继续说道,语气已经从低落变成了愤恨。 “定国,你知道孤是怎么死的吗?” “大哥,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如今清军被咱们打得大败,湖南广西皆在我们手中,等四月清军八旗北撤,广东也唾手可得!”李定国听罢,脑中一时大乱,根本不懂孙可望在说什么,但却大受震撼,连忙劝道。 “定国,你敢信吗?”孙可望脸上闪过一些戏谑,“孤居然投清了,孤再不济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再不济手中也曾有十万雄兵,孤居然能投清,还被顺治小儿一箭射死了!” 当孙可望借着做梦的幌子把这些原本历史上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的时候,李定国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兄弟俩的矛盾也远没有原本历史上那么激烈,李定国怎么都这觉着这个梦,太虚幻了,根本不可能啊! 不说远的,就是他和孙可望虽然有矛盾,虽然关系算不上和谐,但又怎么可能兵戈相向,大打出手?而孙可望这个大哥李定国虽然不服气,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投清的啊! 最后,鞑子又如何赢得了?如今之局势一片大好,这江山怎么可能会被鞑子占去了?孙可望为何会如此悲观,做这般恶梦呢?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定国是相当自信的,他甚至觉得就算仅凭他的一己之力,给他十年,他也能平定了这天下。所以他不能理解孙可望怎么会害怕到这种地步,做这样的恶梦。 “大哥,你该不会是在扯谎骗我吧?”李定国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 “定国你不信孤?”孙可望有点心虚,最近说谎骗人,画大饼这种事情做得太多了。 李定国摇了摇头,朝着西南方向的辰州抱拳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不可能败,大明三百年国运,天下众望所归,如今又有数十万雄兵,如何能败?而且,大哥说的那些,都不可能发生,怎么不可能决裂。” “若是你我兄弟真的决裂了呢?你说孤的梦会不会成真了?”孙可望苦笑着摇了摇头,昂头仰视天空:“到时孤便是这民族的罪人了,这天下,这国家,这悠悠数千年的文明,就要毁在你我兄弟的手里了!” 孙可望虽然因为胜利而欣喜不已,但也从来没有忘记历史的教训,如今和李定国说这些,便是要道德绑架这个自视甚高的“道德君子”了。 “不可能,你我兄弟二十年,如何决裂得了?”李定国的语气异常笃定。 “好,定国说得好,你我可是二十年的兄弟,如何决裂得了?”孙可望低下昂着的头,扭头看着李定国,又问道:“那大哥和皇上,定国准备选谁?” 李定国听了,突然一怔,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可望,一时间心情复杂,眯着眼睛盯着孙可望,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秦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可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面色平静,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见他侃侃而谈道: “孤问定国,孤和皇上,定国选谁?孤问定国,百姓和衮衮诸公,定国选谁?孤问定国,赢和输,定国选哪个?” 李定国依旧死死盯着孙可望,刚想说什么,就又被孙可望打断了,只听孙可望自顾自地说道: “定国,就算咱们赢了又能怎么样?赶走了鞑子,自己做老爷?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后?这天下再次大乱,百姓再次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便是这天下不大乱又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交公粮,服徭役,被欺压,换不来饱餐一顿,换不来一间砖瓦房,生生死死三十年,子子孙孙千万代都要如此?还是说,哪有什么子子孙孙千万代,几代就绝户了? 定国啊,为什么咱们百姓,咱们农民的命会那么贱?为什么谁赢了,谁坐天下,苦的都是老百姓,都是农民,为什么百姓总是最苦的,农民总是最贱的? 定国,这就是你我拼杀二十年想要看到的吗?这就是你我起义抗明,如今抗清想要看到的吗?” 李定国这次听明白了,只是这些问题他也没想过,或者说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当前被人卖到陕西,差点饿死,是投了义父才最终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李定国的心中忽然间产生了一丝异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定国!”孙可望舒了一口气,语气也平复了下来: “咱们这片土地上,有着最勤劳,最安分,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也不是因为他们爱奉献,而是因为他们被骗了,被那些饱读四书五经,花言巧语的老爷们给骗了。 抗清是谁在抗?最勇敢,最不惜命的是谁?要想击败鞑子,最根本的还是得靠谁?靠的还是我们这些出身平民老百姓的人?不就是你我兄弟吗?不就是这十几万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们吗? 不该的啊,咱们老百姓不该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不应该只换来一条贱命的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了,孙可望没有那么善良,他深知这个时代不可能没有皇帝,也不可能铲除地主阶级。但这也不是为了骗李定国,使其回心转意,不再支持永历皇帝,他知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服的,但就是要在其中掺点沙子! 其实,要想打败和反动地主阶级亲密无间,体量远比自己大的满清朝廷,唯一的办法还是要再苦一苦百姓,可这之后呢? 他要改天换地,扭转乾坤,难道就只是要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吗?然后继续循环历史?他孙可望穿越前也是老百姓啊,屁股如何歪得?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第七十七章 犹豫 孙可望在李定国这个军中最不服气自己的人面前得瑟了一番,警告对方没有自己谁都赢不了,又宣泄了一番心底仅存的一点人文主义情怀,亦或者说是人情味,讽刺了对方所谓的忠君思想之后,才终于回营睡觉去了。 要说,孙可望很清楚,凭借着自己现在的威望和实力,手下不过三四万人马,只控制了广西一省的李定国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而且,此战之后,孙可望便会立即携大胜之威,以抗清的大义,将各地的大小事务全部收归中央,无论是李定国,刘文秀,还是李来亨,张名振,都将只是武将,也只能是武将。 秦王的金腰带可以系在腰上,自然也可以系在脖子上,任何敢真的去染指中央权力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到了第二日,在孙可望的指示下,白文选当即开始部署针对战场北面西侧两个荒村的进攻,为此还专门调来了六墩红衣大炮,十墩灭虏炮,就连原本驻守东面山岗的陆长川等几个精锐百总都调了过来,作为突击的核心力量,为的就是以最快速度击败清军,打出大西军的军威来。 这两个荒村距离大西军防线只有不过三里地,由满清贝勒巴思哈率部驻守,这段时间由于大西军一直佯攻,没有丝毫进展,给了巴思哈两座荒村固若金汤,明军久攻不下的错觉。 此时,这两座离得不远,可以互为支撑的荒村各驻扎了一千包衣,一千八旗,而且八旗兵中大部分都是汉八旗的火枪兵,每座荒村里面还有两门火炮,依仗着荒村中的断垣残壁防御。 在两个村子的后侧,还部署着四千满八旗骑兵。若是大西军的主力部队推进,这支骑兵部队作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机动力量,则可以根据军令,选择主动进攻,阻击掩护,亦或者是撤退。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佯攻的时候,大西军一点点侦察得知的,其中的驻军和骑兵数目,自然也是大致估算而得,并不算得十分精准。 与此同时,孙可望还派出了更多的哨马抵近侦察屯齐大军驻地,摆出了一副即将要进行决战的姿态,并传令冯双礼和吴三省加大了针对土门镇和羊楼两处要地的攻势,给屯齐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传令下去,国主要求明日午时之前攻下那两座村庄,不必吝惜火炮弹药!”白文选来到前线,亲自督战,传令兵接到命令之后,随即散去。 很快,已经抵达指定位置的各支部队纷纷开始应旗整队,战鼓和军号声也随即响起,前锋部队不久之后便开始行进了。 大西军此次共调集了六千步卒战兵,一个火器营,以及五千骑兵,专门用于牵制村子后方的清军骑兵,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 随着一个个方阵朝着目标地点开进,旷野之上,四处都是晃动的长矛,就如同大风吹过山林一般,看起来十分壮观。 而随着战兵方阵开进,火器营也随之跟上,其后则是用于轰击荒村的火炮,被放在了马车之上,跟在了军阵的后面。 白文选同时抵达了前线阵地,看着荒村后侧黑压压一片,纹丝未动的满清骑兵,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而这个时候,满清大军的中军大营之内,一封封关于前线明军调动的军情急报被送到了屯齐的桌上,让本来就眉头紧皱的他心情更加烦躁起来。 麾下领兵打仗经验不亚于汉岱的佟图赖已经被他派去城陵矶接应伊尔德的残兵,同时防范李来亨趁机率兵南下袭击。 由于李来亨占领道人矶之后,为了防止自己的真实实力被发现,直接派出了手下的三百骑兵充当哨马,气势愈发咄咄逼人,使得伊尔德一直龟缩城陵矶城内,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汉岱又在战场南面东侧的荒村中防备李定国,一是抽不开身来,至于扎喀纳和穆尔祜两个贝子,听令行事可以,但委以重任,独当一面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这个时候,土门镇和羊楼同时告急,汉岱又传回军报,直言孙李大军这两日调动频繁,似乎正在准备大决战,甚至孙可望的王旗都已经出现了前线。 其实,正如孙可望等人所预料的那样,屯齐和满清大军军中诸将已经下定决心要撤军了,只是要什么时候撤,如何撤还没有最终敲定。 毕竟,现在清军处于劣势,在撤兵的时候不仅要防止明军趁机偷袭,被咬掉太多部队,还要安排好岳阳城的防务,使其作为一颗钉子,死死插在长沙的头上。 这也是顺治朝廷一早便定好的方略了:顺则乘胜追击,败则退回武昌,修整大军,同时固守岳阳坚城,牵制明军兵力,以待日后反击。 只是,因为伊尔德在岳北败得实在是太惨,使得城陵矶内的八旗兵基本上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以至于清军当前的处境十分被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许多战略决策都得看对面明军的行动来。 当然了,有些不那么紧要的事情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诸将已经在军事会议上商议好了。比如佟图赖将伊尔德残部接应回营的同时,还会顺便将固守城陵矶的一千余绿营和两三千包衣一起接应出来,然后送入岳阳城增强城防力量。 屯齐现在十分犹豫要不要派兵增援南侧的四个荒村,以挫败明军即将开始的攻击。 如果行动成功,大军必然能够安然撤退,明军必然不敢追击,还能借此来恢复一些士气。 可问题是,如果阻击失败了,派去的援兵陷入了战场,很有可能使得整个大军陷入混战,这是屯齐不愿意看到的。 还是那句话:满清八旗兵就这几万人,又是满清朝廷的国之根本,死一个少一个,屯齐根本不敢冒那个险。 而且,自从去年十一月开战以来,清军已经战死七八千满蒙八旗兵了。如此损失,足以让军中所有将领都削爵夺职。 但问题是如果不派兵支援,直接撤退,若是明军要死战,最终还是免不了要留下断后的部队。 和大家聊几句 上一章感觉争议挺大的,在这里我也说几句吧。 孙可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觉得是由这个故事要表达什么来决定的,也即作者菌想和大家分享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吧!嗯,对,就是希望,它或许很残忍,但是是有希望的! 其实在写的时候,作者菌就猜到了会有争议,但还是修修改改,写了四个多小时,还是发出来了。 孙可望为什么要找李定国说那些话呢?为什么要把原本的历史,让人悲痛不已的历史,说一遍呢?为什么又要扯上百姓,农民呢? 因为他是一个现代人啊!也是一个还有着人情味的现代人啊! 孙可望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样就可以说服李定国,他只是在得瑟,在嘲讽,在发泄,他是一个人呀!现在可以说马上就要挽救抗清事业了,他能不骄傲一下吗? 枭雄也是会落泪的,孙可望现在还没完全被被权力腐蚀掉了,他的心里还有着一点现代人的人文主义情怀,所以他才会看到百姓,看到农民,看到那些这个时代,亦或者说每一个时代,都几乎是蝼蚁一般的人! 人是最不可信的,历史是吃人的,一个人怎么样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 孙可望对李定国说这样的话,你可以认为他是真心话,也可以认为他是道德绑架,亦或者是嘲讽李定国,揭开李定国虚伪的忠君思想面具…… 但之后当他在权力的巅峰去抉择的时候,这些大义终究还是会让步于利益的! 所以说,人是最不可信的!看一个人,什么宣传都没用,看他做了什么,这世上有好心人,善良的人,但绝对没有圣人! 那作者菌想表达什么呢? 作者菌其实是想和大家说:这样一个有着一点人情味的人,知道谁最苦,谁最难的人,才会在之后的制度设计时,考虑到要限制权力,才会为了百姓生存,为了文明的进步留下一些制度空间,让这个一直在轮回,挣脱不出桎梏的文明能有希望! 这就是我说的“希望”,大家讨厌满清,除了它的残暴,或许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它毁灭了希望吧! 而现代人穿越为什么能带去希望呢? 我想也是因为他得有人情味,得看到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然就算知道人人本应平等又如何?就算登上了权力巅峰又如何? 以上,便是作者菌想要说的了! ps:本书将于下月一号上架,没看完的尽快看哦,以免倒v了。 然后就是作者菌是在爆更不了呀!但是上架后会尽可能一天六千字以上。 第七十八章 荒村争夺 巴思哈看了一眼村外矗立的“白”字大旗,心中不由得警惕了一番。 一来是明军这次进攻的阵势和以往大有不同,不说那一个个正在移动的严密方阵,便是骑兵也多得惊人,很明显和之前几次的进攻不一样。 二来则是那面“白”字认旗,应当就是孙可望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白文选了。 巴思哈听过此人,据说十分擅长攻坚,在重庆便斩杀了吴三桂麾下的部将白含贞、白广生,之后又率部攻下辰州,击杀徐勇,这使得巴思哈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其实,不仅仅是巴思哈,便是屯齐和汉岱,伊尔德,佟图赖等人,对于白文选也是有几分忌惮的,毕竟徐勇之悍勇善战,便是满人将领也难以匹敌,守城更是无人能比。 村外明军的方阵依旧整齐有序,甚至还派出了数百士兵袭扰,不停地朝着村口射箭放枪,以掩护大军进入阵地。 这些士兵都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战场好手,作战方式极其灵活,一般都是作为大军行进的前锋存在。若是对付那些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新兵,往往几十个人就能把上千人的敌军搅得大乱。 毕竟,这个时代,许多士兵都是被强征入伍,充当炮灰的,一般都是被严格约束在军阵之中,以防止溃逃,若是主将敢让他们灵活作战,他们就敢“灵活”参战,跑得一个都不剩。 一阵马蹄声响起,巴思哈往下一看,是派出去的哨马回来了,哨马在不远处下马,又爬上屋顶,来到巴思哈身前,汇报道: “贝勒,左村大约是三四千明军,右村大概也是这个数,侧翼的骑兵估计有六七千之众,还看到了十几墩火炮。” 巴思哈听罢,又朝着村外明军的阵中居高远眺,果然看到了数门火炮已经集中在了军阵中间,但他居于村中,距离过远,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炮。 刚刚明军的方阵还在匆忙前行,现在居然已经在距离村庄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整队了,而且火炮居然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推到军阵中央,这样的军容和效率让巴思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派人去告诉屯齐贝勒,让他派兵过来支援守村,特别是明军的骑兵,一定要阻击成功,不能让他们抄了咱们的后路。”巴思哈眉头紧皱,又接着下令道。 他现在手下直属的兵马就只有两千,其中有一千是包衣兵,而且一旦被明军突破阵线,火枪在村里可不好用。荒村之中,靠的就是士兵的个人勇武了,什么方阵,火枪,都会被村庄中的断垣残壁给打散。 “贝勒,明军已经在靠近了,咱们要不要先发制人,轰它几炮?”巴思哈手下的一个甲喇额真说道。“如此一来,既能阻止明军靠近村庄列阵,也可试试这支明军的真实战力。” “嗯,让炮手开炮,但是火枪兵要等明军进入六十步才能射击,我们稳住村子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巴思哈点了点头,赞同道。 此时,大西军的前锋已经抵近了村子七十步的距离,不停的骚扰清军,想要诱使其消耗弹药,打击清军士气。 而随着巴思哈的命令下达,村中的令旗挥舞,巴思哈所在的右村之中,“轰轰”两声爆炸,两枚十几斤的铁弹呼啸而出,在空中留下了两道烟迹之后,其中一枚重重地砸进了大西军的方阵之中,瞬间就造成了十几个人伤亡。 巴思哈远远看着,心中一阵得意,冷笑道:“汉狗,也让你们知道我们大清火炮的厉害!” 不过,此时正士气高涨,坚信满清鞑子不过如此,己方必然大胜的大西军,数个方阵依旧丝毫不动,士兵死伤造成的空位也很快就被补上了,炮手极其快速的完成了火炮发射之前的准备工作。 “轰,轰,轰......” 大西军炮兵阵地上很快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炮弹呼啸而出的同时,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炮兵阵地,数十上百发大小不一的炮弹朝着荒村中的建筑砸去,其中还有四枚十几斤重的铁弹, 荒村中一时尘土飞扬,不少地方被炸出了一朵朵土花,废墟之中的茅草漫天飞舞,无数碎石四处迸溅,甚至还有一间屋子直接被十斤重的铁弹轰断了墙根,轰然倒塌,灰尘滚滚。 村庄的断垣残壁给了守村的清军极佳的掩护,但在飞驰而来,重达十几斤的炮弹这里,碎石和建筑倒塌造成的伤害和威慑恐怕更大。 两边火炮在不停对射着,给双方士兵都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清军由于之前的判断失误,现在又即将撤退,并没有在巴思哈驻守的两座荒村中部署足够的火炮,这使得巴思哈所部很快就陷入了火力劣势之中。 与此同时,借着火炮的掩护,大西军前锋的士兵们再进一步,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村边土墙边上密密麻麻的枪口了,他们不停朝着村中的废墟射击,但效果不大,只是造成了零星伤亡。 不过,村中的清军火枪兵几乎都是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汉八旗,面对如此炮击,在没有接到射击命令之前,依旧巍然不动,只等大西军主力进入射击范围之内。 看着对面的明军推进到一百步左右又停了下来,负责指挥火枪射击的汉八旗军官一时间疑惑不已,不清楚对方又在耍什么花招。 随着火炮断断续续轰击了近四刻钟,两军阵前已经被硝烟笼罩,大西军前锋的射击连续不断,炮弹对土墙的巨大破坏力使得村中的清军精神极度紧张。 每次炮声响起,都会使得周围的惨叫声增加,这使得残存的清军,特别是其中的包衣,精神已经几近崩溃。 就在刚刚炮声平息,碎石落地,土墙倒塌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的时候。大西军军阵之上,忽然爆发出了一片猛烈的火光,上千支火枪同时发射,密集的射击使得清军阵地上一时尘土飞扬,惨呼声不断。 而浓烟之中,看不见明军推进到哪里的清军见状也连忙下令射击,毕竟大家用的都是火枪,对面的明军肯定是借着烟雾掩护,已经推进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不然不会有如此猛烈的攻势。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此时大西军战兵方阵前列火枪兵仅仅是推进到了村外八九十步的距离,阵前还有盾牌防护,这使得还在使用错误火药配方的清军火器威力被大大削弱了。 当清军第一轮射击结束之后,原本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距离村庄只有五六十步的前锋将士当即起身朝着村庄猛冲而去,大西军火枪兵后方的方阵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向前推进。 有着村庄废墟的阻隔,白文选又派出大量骑兵牵制西面两座荒村背后的清军骑兵,使得大西军的步兵方阵可以不必担心遭受清军骑兵的冲击,只要冲过下一轮清军的火枪齐射,便能直接开始白刃战。 而随着前锋士兵大喊着冲向废墟,在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后,也成功使得清军的火枪兵齐射受到了更大的干扰,对踩着鼓点急速冲来的大西军方阵并未造成多大的打击。 浓烟之中,双方的火炮因为连续射击,都已经烫得哑火了,废墟中的清军还没完成第二轮射击,大西军的方阵便也就冲到了村庄的边缘,近战当即打响。 这个时候,在屋顶观望着战局的巴思哈听着村边传来的喊杀声,心中一时惊骇,前几日村外的明军在火器的打击下,明明还是难以接近的,怎么现在攻势会如此猛烈,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近战了? 但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一面继续派出哨马向屯齐请求增援,一面率领手下甲兵迅速加入战场,以稳定战局。 第七十九章 龃龉 战场西侧的两个荒村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两刻钟,都爆发了激烈的肉搏战,而村庄外围,两军骑兵则是打得十分谨慎,更像是在相互试探。 屯齐并没有下令全面进攻,而孙可望也让白文选务必收敛,不要把战略威慑打成了大会战,所以才造成了当前“荒村争夺战”打得异常激烈,可外围的骑兵大战颇有点小打小闹的奇怪景象。 不过,荒村之中,大西军的军阵无法展开,优势兵力也无法施展,使得双方的战斗虽然激烈,但一时之间却难以分出胜负。 而战场东侧的两座荒村则是静悄悄的,大西军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是趁机完成了部队的调防,李定国的直系部队全部都被殿前军给替换了。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清军在此处部署了大量火器,防守甚严,国主为了大局考虑,为了李定国本部兵马能够保存实力,之后收复广东,所以才派来了自己麾下的人马去啃这块硬骨头。” 而这也是肉眼可见的事实:清军在这两座荒村中布下了重兵,又是汉岱亲自防守,确实是一块硬骨头,不死一两千人,恐怕难以攻下。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战功就这么多,等汉岱不战而撤之后,谁的士兵在最前线,功劳自然就是谁的,不是孙可望不给李定国手下的人立功的机会,而是他手下的将士也同样需要战功。 毕竟,没有足够的战功,战后孙可望就不好在各种资源上倾斜殿前军,将殿前军的战力优势进一步扩大了。 凡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也都需要符合“规矩”,孙可望作为国主,自然不能胡来,更不能落人口实,不然他辛辛苦苦塑造起来的个人威望就只能是自娱自乐罢了。 而李定国所部退到后方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了,这就像是孙可望缩回蓄力的一个拳头,若是屯齐敢趁机偷袭,必然可以猛然出击,一拳将其打退。 换句话说,屯齐撤了,孙可望的殿前军便能堂而皇之地去摘取胜利的果实,屯齐胆敢偷袭,那就是秦王诱敌成功,用兵如神了! “将军,各营将士已经悉数到位了!”靳统武勒马停下,随即朝着李定国抱拳汇报道。 此时,已经被调到了战场二线,作为支援力量的李定国神色凝重,坐在马上遥望前线:“屯齐果真没有任何动静吗?” 李定国其实也猜到了孙可望的计策,但是对方的军令他也不能不听,更不能公然抗逆所谓的圣旨,否则便是他落人口实,威望受损了。 就算军中高层都知道那圣旨是怎么来的也无济于事,毕竟圣旨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军中高层大部分都是孙可望的人,自然站他那一边。若是谁敢第一个说破,那谁就是妖言惑众,污蔑秦王,就是破坏抗清大业的罪人。 这便是孙可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益处了,你李定国不是忠君吗?若是圣旨都违逆,算什么忠君? 靳统武看着李定国,想起军中的传言,顿了顿,又问道:“将军,除了西侧的两个荒村正在交战以外,中线和东侧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清军这次真的要撤了!” 李定国微微皱眉,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屯齐能放开手脚大打一场,但他也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湖南的战事,然后远离孙可望,到广东去大展拳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再受孙可望的掣肘。 “没错,西侧打得越焦灼,屯齐反而撤得越快,太快了屯齐不敢立即撤,太慢了屯齐又不着急撤,只有现在这样,屯齐不知道结果如何的时候,他的危机感才会被放大,才会更加担心再不撤损失会更大。”李定国看着前方,一字一句分析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定国忽然看到了孙可望的王旗飞舞在了东面的山岗之上,不由得微微偏头看去。 靳统武见状,扭头一看,终究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道: “将军,秦王昨晚和你说了什么?为何今日将军一早就愁眉苦脸的,调动兵马之事,是昨晚秦王逼迫将军的吗?” 李定国摇了摇头,面色一横:“此事休要再说了,秦王不过是与本将军叙叙兄弟之情罢了,仅此而已。” “末将最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靳统武见李定国不想说,又想起了自己在军中听到的传言,犹豫之下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什么事?说!”李定国微微皱眉。 靳统武得令,突然侧身靠近李定国,低声说道:“末将今早听到殿前军军中有人说,王提督正在筹划重新安排湖南,广西两地的官员,可能是要把咱们的人都调走!” “此事当真?”李定国听了,一时眉头紧锁,心中更加笃定了南下收复广东的决心。 这件事情自然都是孙可望授意的,李定国安排在广西湖南的各级官吏,自然一个都不能留,但孙可望也不会落人话柄,他已经授意王尚礼着手将这些官员调到中央,明升暗降,让他们看清楚局势之后,再决定哪些可以用,哪些不用。 西南五省不缺当官的人,但必须得是孙可望的人,亦或者是他亲自主持的科考,亲自授的官,不然都不能重用,只能是安排一些闲职养着。 说白了,孙可望有没有这些人效力不重要,但李定国若是没了这些人做事,对孙可望来说可就太重要了! 很快,脸色复杂的李定国打马而去,绕着布置在二线的本部大军巡视了一圈,靳统武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跟上,全程无话。 说到底,昨天晚上的事情对李定国是有不小触动的,倒不是他被说服了,而是他意识到了孙可望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李定国向来都是以“忠君爱国,仁义爱民”自我标榜的,一个对上,一个对下,可谓是双管齐下,形象完美。 可如今孙可望把持着永历皇帝,占着大义,又四处笼络各方势力,还处处限制自己,这让李定国十分头疼。他还是不甘心于屈居孙可望之下,一心想要自己做出一番大事业! . 就在北面岳阳的屯齐大军已经准备撤兵的时候,孤军深入广西的线国安还毫不知情,他一路上拖拖拉拉,但最终还是率部进入了广西域内。 只是,由于之前孔军驻守广西时劣迹斑斑,又提前做了准备的横州县抵抗得十分激烈,虽然最终还是免不了被线国安一日之内攻下,然后大肆劫掠了一番的厄运,但也使得他不敢再继续向北行军。 说到底,一方面是线国安不相信尚可喜和耿继茂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会出手相救,另一方面则是小小的一个横州城就有如此激烈的对抗,再继续北上,局势恐怕只会更加困难。 而就在他屯兵横州,犹豫不决的时候,当天晚上,胡一青,徐天佑等人已经率领三千余将士,以及近万自愿随军的乡勇,土司兵抵达横州城外了。 其实,胡一青和徐天佑都没有想到,在北面战事未决的时候,居然可以获得地方乡绅,桂中土司们那么大的支持。 当然,若是平地野战,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根本敌不过线国安麾下的大军,但是线国安并不想打,他对胡一青这个当初差点要了他命的猛将还心有余悸。 而且,就在线国安打算固守横州,静观其变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加急军报,这使得他根本就是不再犹豫,也不管是真是假,当即下令撤兵了。 第八十章 小人物 线国安收到的消息自然不是“岳北转进,屯齐准备撤兵”,岳阳南宁相距两千余里,便是胡一青,徐天佑等人都还没收到这一天大的喜讯,更何况是线国安呢! 但琼州府失陷,龙门岛附近出现了大量明军战船,甚至还有数百明军在廉州一带短暂登陆了,这些消息都足以让线国安连夜撤出横州城,然后火速撤回广东。 至于“水流湍急,严寒彻骨,尤恐西贼半渡而击”的钦江,如今自然是如履平地,就连渡河的舟船都不用准备了。 张名振,张煌言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又拿着孙可望亲笔撰写的永历皇帝圣旨,将广东沿海大小岛屿上还在坚持抗清的各部明军都统合到了一起。 要说,以张名振和张煌言的身份地位,如今又有孙可望和永历皇帝背书,加之广东沿海任何一方都无法匹敌的军力优势,使得以陈奇策,邓耀,杨彦迪,陈上川等几大军头为代表的广东沿海抗清明军纷纷归顺。 当然了,这暂时还只是名义上的,陈奇策,邓耀,杨彦迪,陈上川等人自然不会交出兵权,只是全力配合张名振攻打琼州府罢了。 而按照孙可望密信中的指示,张名振又让陈奇策,邓耀等人派使者潜入了琼州,崖州,万州等地,联系上了清军绿营总兵陈武,琼州知府黄士谔,以及正在山中坚持抗清的彭信古,曹君辅和曹宏锡父子等人。 有了陈武,陈虎兄弟俩,以及黄士谔的反正,彭信古,曹君辅和曹宏锡的接应,张名振,张煌言兵分两路,各方力量里应外合,一日之内便光复了琼州,崖州两城。 而海南岛一南一北两城皆被兴复,又有当地土著带路劝降,在上万明军的军事威慑下,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清军,其余大部分州县基本上都传檄而定了! 在收复了琼州府大部分州县之后,张名振,张煌言一面继续在岛上剿杀负隅顽抗的清军,一面派兵截击追杀逃脱上岸的乱兵,以防这些熟悉琼州府的驻军到时再引清兵来攻。 “只能打一仗了,老彭!”曹君辅昂头看着文昌城,冷声道。 彭信古点了点头,死死盯着文昌城的城门:“动手吧,再等下去他们也不会投降的!” 两人话音刚落,曹君辅的儿子曹宏锡激动得亲自挥动令旗,张煌言派给他们的几个炮手随即开始准备发炮轰城。 而此时,正部署在文昌城外的琼州义军还是没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武器倒是已经齐全了,但是并没有统一的军服,甲胄依旧稀缺,也不成军阵,而是不规整地站在了一起,有的扛着竹梯,有的推着撞车,准备等炮轰之后再一拥而上攻城。 这也就是为什么彭信古,曹家父子麾下几千人马,却打不过驻岛的清军绿营的原因了——这就像是一支初生代的农民军,虽然人多,但是武器装备,训练组织,却是一言难尽的。 张名振大军之所以能够一日之内攻下琼州和崖州,除了有内应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带来的红衣大炮,在海南岛还只是使用火铳和弗朗机炮的时候,火枪和红衣大炮可以说是完全碾压式的武器了。 很快,两门红衣大炮一前一后发出了刺耳的咆哮声,两颗十几斤重的铁弹呼啸着冲出了炮口,直冲文昌城城墙而起。 只听“嘭,嘭”两声巨响,文昌城城墙瞬间就炸开了两朵土花,无数碎石沙沙落下,城墙之上的清军更是惊恐四散,不敢再探出头来。 而当明军连续射击了三次,六发炮弹有五发击中了城墙,本来就不坚固的文昌城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之后,还没到彭信古下令士兵冲锋,城内的清军绿营兵便也就倒戈,杀了两个满兵,举旗投降了。 此时,张名振和陈武等人率兵围攻的临高城也如出一辙。 清军屡屡得胜,广东尚在清军手中,城内又有几个满州兵压阵,使得他们不敢随便投降明军,可看到如此攻势,品尝到了红衣大炮一弹打死五六个人的恐惧之后,他们哪里还有不投降的道理? 而且,由于此次行动十分突然,广东清军主力基本上汇聚在了梧州,南宁一带,便是琼州府被明军收复的消息传到了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耳中,他们也一时无暇顾及了。 当然了,此时张名振,张煌言,以及彭信古等人都忙着收编清洗岛上的清军残余力量,他们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行动还能影响到广西战局啊!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在背后筹划这一切的孙可望在计划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孙可望让张名振,张煌言统合广东沿海明军,收复海南岛自然是为了四五月李定国进军广东,水陆并进,东西夹击做准备,而为张名振麾下近两万大军及其家属找到一个可靠的落脚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当然,以海南此时的生产力,供养如此大军几乎是不可能的,粮食给养还得从其他地方补充,但是淡水,营地,休整等问题却是得以解决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让张名振借着永历大旗提前统合各方力量的原因了——没有这些广东土著,来自江浙地区的张名振所部根本无法迅速获取大军所必须的粮食,医药,武器补充,更谈不上立足了。 要说,比起大顺军的李来亨,大西军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东南的国姓爷郑成功,广东沿海,包括海南岛在内的抗清明军大部分都是籍籍无名,但又最有骨气的一批人。 他们将自己的一生用于抗清,不断支持着各方的抗清力量,无论是李定国,郑成功,还是臭名昭著的三藩,只要抗清,他们便会摒弃前嫌,竭力配合。 且不说陈上川这位“耻作北朝臣,宁为南国客”,在原来的历史上坚持抗清到十八世纪,被誉为“明朝最后一人”的英雄,便是崖州彭信古,万州曹家父子,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海南岛上的这些抗清英雄们几乎没有享受过明朝廷的恩惠,甚至远在西南的永历朝廷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他们为了反抗异族的民族压迫,却矢志不渝,坚持斗争。 而彭信古,崖州永乐县的一个卫所兵,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不知道多少年没碰过武器了,平日里都是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的,但为了不剃头,为了尊严,却奋起反击,竖起了海南岛抗清的一面大旗。 只是,清军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强大了,彭信古等人虽然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但没有武器装备的补充,他们哪里敌得过清军正规军? 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些小人物虽然屡战屡败,却始终没有放弃,彭信古联合曹君辅父子,以及各路黎族村寨,在深山老林里苦苦支撑了好几年。 到1659年,听说郑成功要北伐江南,彭信古又燃起了斗志,三度出山,率领义军响应郑成功。而到了下一年,义军不幸战败,彭信古、黄士谔等人被俘遇害之时,武器居然是木棍,衣衫褴褛,哪里还有点义军领袖的样子? 可以说,他们是最纯粹的抗清义士,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尊严,为了活着的一口气! 好在,现在,在这个张名振率部兴复琼州府的光辉时刻,这些抗清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疑都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第八十一章 局势 岳阳方面,局势的发展大抵没有超出孙可望和李定国的预料,在东面山岗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孙可望随即下令叫停了西侧两个荒村的进攻。 于是,当天晚上,在伊尔德残部被佟图赖接应回清军大营之后,清军主力便趁着夜色,悉数撤离了战场,只在荒村中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原本,孙可望还想在清军撤退的时候率殿前军追着清军主力猛冲猛打一番,杀点殿后的部队,然后再包装成“土门镇大捷”亦或者是“羊楼大捷”,以树立更大的威望。 但是,由于“临湘城大胜”之后,李来亨不愿再损失兵马,伊尔德,牛国章等人撤出城陵矶的时候,他并未派兵阻击,拖延一番,而最重要的冯双礼和吴三省两部兵马也并未阻击清军。 于是乎,屯齐率主力撤入武昌府的过程中,如入无人之境,在提前将火炮送入了岳阳城之后,在没有阻击的情况下,孙可望完全追不上。 而这样的局势,是屯齐想都不敢想的,土门镇和羊楼两地的明军之前打得那么激烈,现在居然阻击也不阻击一下? 在撤入武昌府的路上,屯齐甚至还怀疑这是不是明军的圈套,可转念一想,就算是圈套,自己也得跳啊! 冯双礼和原来历史上一样,并没有因为孙可望的改变而变得忠诚,吴三省是李定国的部将,自然不会为了孙可望拼命,倒是马进忠,清军主力一退,就率领本部人马冲到了岳阳城城下。 孙可望自然知道马进忠在想什么,要他打硬仗是不可能的,但这么懂事一个人,确实得在日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作为楷模好好奖赏一番。 毕竟,这内内外外,朝中军中,除了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一个个可都是聪明人,孙可望只要表示表示,他们就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 总的来说,这场大战以一个一开始谁也没预料到的结果完成了他的上半场,局势朝着有利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方向发展。 虽然说,清廷依旧占据着近乎绝对的优势,东南的郑成功也正岌岌可危。但至少,希望是有了,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再也不是一纸空谈了! 而随着屯齐率清军主力撤退,牛国章率领城陵矶,道人矶的绿营主力撤入岳阳城,岳阳城城内的清军已经接近两万人马。 其中最核心的力量则是佟图赖率领的三千汉八旗,一千满八旗,以及数十门红衣大炮作为守城利器,而除了牛国章的一千余绿营兵之外,剩下的便都是包衣兵了。 这场大战的下半场,毫无疑问便是岳阳城的争夺战了,若是这颗钉子拔不掉,孙可望就得多费上万兵丁,数万民夫,以及数不尽的钱粮用于日夜防守长沙北面了。 这对于急于恢复生产,钱粮紧张的大西军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消耗。 毕竟,当前局势仍旧紧张,数个战场仍需部署或者派遣大量兵马。 在四川,刘文秀正命王复臣率兵马攻打汉中,虽然知道在吴三桂,李国英等人的严防死守下,基本不可能攻得下来,但是为了牵制清军兵力,一时还不能停下来。 湖北西面,夔东一带,刘文秀则亲自率兵袭扰勋阳,荆州等地,虽然由于路途遥远,兵力不足,没有取得什么战果,但是却牵制住了大量原本用于支援湖南战场的绿营清军。 而借着出兵的机会,刘文秀也趁机整合吸收了“保宁之战”中投降的数千可战之兵,使得在白文选被孙可望调回之后,己方的兵马仍旧维系在四万左右。 至于夔东地区留守的贺珍,郝摇旗等大顺军余部,在李来亨“临湘城大胜”之后,便已经启程,护送着数万家属,顺江而下,暂时安置在了洞庭湖以西一带。 在湖南,岳阳城仍未攻下,李来亨所部,孙可望的殿前军,李定国所部,冯双礼,马进忠所部十数万大军挤在了岳阳一地,正在紧急部署。 但是,随着大军部署基本完成,里应外合,攻取岳阳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迟了。 在两广,随着张名振,张煌言成功兴复琼州府,线国安撤军,尚可喜,耿继茂两藩也不敢再在梧州逗留。 毕竟,顺治皇帝曾经下过旨意,两藩要以万全之策为上,务必保住广东无失,而如今琼州府都没了,尚可喜和耿继茂哪里能不撤? 当然,最关键的是线国安领着他的兵马撤回来了,但是并没有撤回梧州,而是部署在了高州一带,美曰其名:防范明军登陆。 要知道,孔有德作为三王中实力最强的,麾下兵马虽然近半都被李定国消灭了,但线国安麾下残余的藩兵和绿营,足足还有近万人马,别说是一个张名振了,便是三个张名振,上岸了也不够线国安打。 所以,本就相互间不信任,希望对方牺牲,自己要去摘桃子的尚耿线三人,哪里还有心思和大西军作战? 说到底,不止是西营内部,大顺军内部有矛盾,便是清军内部,各方力量之间也同样是矛盾重重。 特别是,在局势越不利的时候,这些矛盾就会越明显——没有对外胜利来获取更大的利益,内部矛盾自然无法掩盖。 只是,在绝对的力量,相对合理的制度面前,就算满州八旗就有十个派系,吴三贵,尚可喜,耿继茂,以及继承了孔有德残余力量的线国安,又是利益不同,他们最多是见死不救,还达不到南明动不动就火并友军的高度。 当然了,大西-永历复合政权麾下联军虽然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局势大大好转,但矛盾依旧很明显。 李来亨取得“临湘城大捷”之后,为了保存实力,基本上拒绝参与任何重大军事进攻了,再打下去,大顺军的老本就要被打完了。 毕竟,对于李来亨来说,以少胜多,以步对骑,大顺军军威重振,取得了和李定国“衡阳大捷”相当的声誉,现阶段他已经别无所求,也无能为力了。 而且,也不能再有所求,因为孙可望为了淡化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功绩,竭力宣传这件事,李定国一派的人对此颇有微言。 李来亨虽然年轻,政治斗争经验不足,但是有高桂英和刘体纯等人在背后提醒,自然不会被孙可望拿来当枪使,去和李定国公然对立。 不过,好在李定国明面上并没有因此说什么,但是也没有怎么待见大顺军余部。 而孙可望此时也对驯服李定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在现在的局势下,广东尚未攻下,他也不可能自断手脚。 于是,孙可望当即派人送了一封密信去给张名振,张煌言两人,除了要求他们想办法和澳门葡萄牙当局合作,以主动承担军费的方式组织一支千人以上的雇佣兵以外,还特地让他们在东西夹击广东的时候,和郝尚久联合,占据惠州和潮州两地。 孙可望决不能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力量存在,更不允许任何割据一省的事情发生! 第八十二章 信号 屯齐大军撤走之后,马进忠第一个率兵抵达了岳阳城城下,而追击无望的孙可望也随即率殿前军主力于城外扎营,又接着命令冯双礼率部前来协助攻城,李定国所部则被孙可望派到了羊楼-龙窖山一带布防。 至于大顺军一系的李来亨所部,出于其他方面的考量,孙可望依旧让其驻扎在了城陵矶,刘体纯则留在了华容县,安抚大顺军余部家属。 由于屯齐提前将十三座大营内部署的大小火炮全部拆除运入了岳阳城,驻守的清军总兵力又接近两万,此时岳阳城的城防可谓是固若金汤。 而大西军虽然打胜了,但是缴获甚少,仅凭己方的火炮,很难对城墙之上的清军取得火力优势,强行攻城必然损失惨重,这也就导致了牛国章成了岳阳破城的重中之重。 此时,岳阳城城内,可谓是人心惶惶,不到一年的时间,“桂林一战”大败,定南王孔有德自杀,“衡阳一战”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战死,“新墙河一战”不分胜负,“临湘城一战”八旗兵再度惨败,清军损失惨重,使得满清大军的士气异常低落。 毕竟,大军的士气除了军响粮草之外,更多的还是靠一个接着一个的胜仗来支撑的,现如今,满清大军连战连败,别说是绿营和包衣们了,便是八旗兵自己,也对大西军产生了畏惧心理。 不过,岳阳城城高墙坚,物资充足,多余的百姓又已经被清军屠杀殆尽,只留下了三千青壮年作为劳力,以及两千多女子供八旗兵取乐,足以支撑城内大军坚守一年。 而且,城内的四千余八旗兵,一万三千余包衣兵,其家属皆在北直隶,这些人虽然已经开始畏惧和明军野战,但也是不可能轻易投降的。 只是,在强悍的殿前军掩护下,十几万民夫昼夜不停的拆除清军在城外部署的重重障碍,短短五天便已经全部清理干净,除了宽大的护城河,岳阳城的城防便只剩下了高墙和墙上的火炮。 “将军,那牛国章真的是西贼的内奸,此人乃是岳阳本地人,麾下兵马又都是宗族旁亲,若是和西贼勾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佟图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岳阳知府,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城内军心不稳,你又没有切实的证据,本将军若是因为一句传言,如此草率便杀了牛国章,他麾下那一千多士兵又如何处理?军心又如何维持?” 经过岳阳知府这几日的苦谏,佟图赖其实也有点怀疑牛国章了,但如今岳阳局势堪忧,孙可望又在城外虎视眈眈,他一时还难以决断。 而且,他很清楚,汉官向来不合,相互间攻迂诬告更是传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于眼前这个岳阳知府的话,他也是不信的。 “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乃是下官家仆偷听到的,牛国章的家丁中早已经议论纷纷。而且,若不是和西贼早有勾结,为何岳北三城大战许久,唯独他的兵马毫发无损。”岳州知府依旧坚持。 佟图赖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再次盘算了起来:牛国章手下只有一千多人,若是要解决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在士气如此低落的情况下,这已经不仅仅是少了一部分城防力量的问题了,而是关乎着将士们守城的决心。 随即,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佟图赖又挑眉说道:“陈知府,本将军可告诉你,之前就有过知府诬陷一府总兵,然后事情败露,直接被斩首示众,牵连家属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岳阳知府听罢,微微一怔,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又坚定道:“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下官的家仆亲耳听到了牛国章的家丁说‘应当在城陵矶就里应外合,何必来岳阳受罪’的,这可是原话,一字不漏,一字不多,还请将军尽快决断,不然就晚了。” 佟图赖见眼前之人如此笃定,心中也不免再次动摇,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松口,敷衍道:“此事非同小可,本将军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岳阳知府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一看佟图赖眉头紧锁,又不敢再说了,只能黯然退下。 其实,虽然清军在湖南战场节节败退,但在许多投清的汉人官僚这里,特别是满清的进士这里,局势仍旧没有改变,优势依旧在清廷。和战场之上拼杀的士兵不同,一直待在后方的官僚们,思维惯性更难改变。 而且,就如同郝浴一般,清廷的某些汉臣,特别是清廷开科取士以来的汉臣,确实也是忠心耿耿的。相比起大西军控制的永历朝廷,他们更认可清廷。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时代,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根本看不起孙可望,李定国,李来亨这些人。 等岳州知府离开了之后,闭目思考的佟图赖忽然睁开了眼睛,喊道:“来人!” . 一个虎背熊腰,腰间插着双斧,脸上还有一道瘆人刀疤的壮汉板着脸,轻轻推门而入,然后又转身朝着门外左右张望了两下,才放心地将房门关上。 “将军!”赵奎来到牛国章屋***手抱拳,低声道。 牛国章神色警惕,随即低声说道:“孙可望已经给信号了,今天晚上行动!” 受限于此时的情报传递水平,牛国章和孙可望的联系至今为止都只是一封书信,现在他们的联络也只能是单方面的。也即孙可望命城外大军每日摆出不同的旗帜,其中一种便是当夜攻城的信号。 毕竟,这个时候,岳阳全城戒严,绿营兵的地位甚至不如包衣兵,又是最不受信任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发现,更别说往外传递什么情报了。 孙可望可没有提前布局,佟图赖身边也没有大西军的奸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看牛国章的运气和谋划了。 “今晚......”赵奎面露忧色,“将军,今晚不是小的值夜,小的担心会被检查的鞑子发现。” 为了防止出现内外勾结,亦或者是城内守军潜逃出城的情况,佟图赖做了许多防范措施,在岳阳这个大军营之中,没有特调令牌,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便是满人也一样,违者一律斩首。 “没有时间了,拖得越久对咱们来说就越危险。”牛国章横着脸,又低声道:“现在咱们联系不到孙可望,只能听他的命令行事。若是错过了今晚,恐怕孙可望就要强攻了。到时候鞑子一定会让咱们去做炮灰,老子可不想这样就死了。” 如果说之前牛国章还有些犹豫,那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是下定了反正的决心,并要借此立一个大功。毕竟,大西军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打败八旗兵,既然反清也有命活,牛国章可不愿意做鞑子的奴才。 “是,将军!”赵奎垂头应道,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命令的准备。 且说,赵奎的父亲便是牛家的家丁,他从小便是牛家的仆人,如今更是牛国章最信任的手下,脸上那道刀疤便是以前宗族械斗之时,为保护牛国章被砍到的。 “今天晚上,你带三十个兄弟,按计划行事。”牛国章看着赵奎,顿了顿,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务必小心,如果有什么意外,能跑就跑,别来陪老子送死。如果一切顺利,等杀光了岳阳的鞑子,老子升官发财了,你还是老子的副将!” 第八十三章 突袭 佟图赖虽然没有证据,但耐不住岳阳知府连续说了好几天,回想起整个事情,最终心一横,还是觉得错杀总比错放的好。 湖南大战以来,江西可是已经有了好几起绿营和明军暗中勾结,甚至成百上千人投敌的先例了,这不得不妨啊! 而且,杀了这一千多绿营兵,顶多就是城内军心短暂骚乱一阵时间,少了这一两千人,守住岳阳城依旧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这些人和城外的明军里应外合,那岳阳绝对是守不住的。 不过,在外有强敌的情况下,杀光牛国章的家丁和手下的那一千多人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那一百多个家丁,战力十分强悍。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极有可能会被明军钻了空子。 要知道,湖南地区的宗族械斗由来已久,民风十分彪悍,这些家丁又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装备也十分精良,战力不容小觑,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诛杀牛国章以及其所属的一千多绿营并不容易,还需要佟图赖仔细筹划一番。 但佟图赖并不打算再等下去,为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今晚就动手,兵分三路,一路去杀牛国章,一路去围住绿营兵大营,还有一路上城墙把值夜的绿营兵全部骗下来杀光。 半夜,子时初,岳阳城东门的城楼上,几个火势旺盛的火盘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疯狂摇曳,岳阳城东门护城河一百多步外的黑暗中,陆长川和麾下上百名战兵,以及另外九个百总,总计一千余精锐正潜伏于此,等待着城楼之上的信号。 而此时,东门的城楼之上,六个巴牙喇甲兵正带着二十多个包衣值夜,巴牙喇们顶着疲倦,时刻保持戒备,一点都不敢松懈。城楼的房间里,还有同样数目的巴牙喇和包衣在休息。 大西军这几个月来给他们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冲击,使得这些八旗兵都有点鹤唳风声。 而且,岳阳几个城门的城楼之上,全都是巴牙喇甲兵带着包衣兵防守,绿营根本不得靠近。 清廷为了以防万一,在岳阳城原本的城防基础上,不仅加固了城墙,安装了大量火炮,还建立了更加完善的预警体系,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可以以少数兵力守住岳阳城。 二十几个家丁伪装成值夜的营兵,跟在了狗熊般强壮的赵奎身后,正朝着城墙之上走去,准备换下上一批值守的绿营兵。 牛国章的计划很简单:赵奎上城之后,等巡逻的清军包衣兵走远,就直接带三十个家丁突袭东面城楼之上的八旗兵和包衣,然后冲进闸楼,把吊桥的绳索砍断,将东门的吊桥放下。到那时,城外埋伏的大西军听到动静,必然冲杀而入,如此便可夺取岳阳城东门。 一开始,事情的进展也十分顺利,佟图赖的三路兵马并没有完全奏效,只有牛国章府邸和绿营兵军营被围了起来,赵奎很轻易就蒙混过关,带着这三十个家丁到了城墙之上,随即便开始了值夜。 岳阳的冬夜也十分寒冷,北风刺骨,赵奎和手下夜袭的人都穿着两层棉甲,脸上都包着棉布,看起来颇有些臃肿。 他们值夜的这段城墙就挨着东门的城楼,中间大概一百多步都没有其他清军把守,等巡逻队一过,便能直接潜到城楼边上。 赵奎是牛国章的头号心腹,平日里便是凶猛过人,在家丁中威望极高,在他的带领下,这些凶悍的家丁并不惧怕八旗兵,他们跟着赵奎,轻手轻脚地往城楼方向行进。 此时,北风呼啸,城墙之上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们的脚步声自然也被呼啸的风声遮掩过去了。 赵奎走在最前面,双斧挂在腰间,他借着墙垛的掩护,悄悄地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 城楼中火光通明,风声中隐隐传来了满人说话的声音,外侧则是几个包衣兵正倚着城垛,似睡非睡,看起来十分疲惫。 赵奎见状,双手往后一缩,轻轻从腰间取下两柄短斧,然后斧头一挥,他身后早已经准备好的几人立马冲了出去,手中的武器朝着最近的几个包衣的头上,脖子砍去。几个包衣兵猝不及防,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就被这些强悍的家丁给杀掉了。 不过,城楼之上那些身经百战的巴牙喇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随即朝着赵奎等人猛冲而来。 赵奎毫不示弱,狗熊一般的身体直接迎面冲了上去,手持重斧,动作飞快,势不可挡,右手一斧便将一个巴牙喇的头颅砍飞了十几步,顿时鲜血飞射,血雾腾飞。 此时,赵奎手下的家丁迅速冲出,已经和清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城楼之上的另外十几名包衣猝不及防,他们才刚刚打起精神,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强悍的家丁们已经挥刀朝着他们的头上砍去,刀枪斧棒瞬间便杀出来一片腥风血雨,清军的惨叫声在城楼中同时响起。 眨眼睛,城楼之上的清军已然是损失惨重,只剩下四个巴牙喇和十个包衣兵。而赵奎在杀了一个巴牙喇之后,根本不管其他,直接朝着控制吊桥的闸楼走去。 一个包衣被身后的巴牙喇拿刀逼迫着前冲,结果刚刚挥枪靠近赵奎,便被他侧身一闪,手中的短斧对着包衣的背猛地一砸,“轰”的一声,那个包衣惨叫着倒下,随即口吐献血,倒地而亡。 赵奎此时已经和手下剩余的十几家丁占据了大半个城楼,将剩余的几个清军巴牙喇和包衣堵在了城楼其余驻兵休息的房间门前,使得屋内已经清醒过来的清军一时也冲出不来。 而城楼的另外一侧,二十几个值夜的包衣兵正在赶来,风声中,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混乱。 赵奎一挥手,手下的家丁立即掩杀而上,毫不畏惧,压根不给城楼上的清军反应机会,他自己则继续朝着控制吊桥的闸楼走去,那里还有一个落单的巴牙喇守着。 他今晚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放下吊桥,让大西军的突袭部队通过护城河,直接占据翁城,一方面阻止守城清军的迅速集结,另一方面还可以利用瓮城,攻占岳阳城东面的城墙,将城外的大军源源不断送入城内。 岳阳城背靠洞庭湖,河流密集,水源充沛,护城河十分宽大,完完全全可以距敌于城河之外,保护城内安全,是城池防卫的第一道屏障。 而越过护城河进入城内,除非架设浮桥,不然唯一的通道就是吊桥。岳阳城东面的吊桥桥身用榆木制成,桥头上有铁环,铁环中贯有铁索,辅以麻绳,直接系到了城门前面的闸楼之上。 闸楼里面的立柱之上安有绞盘,通过人力转动绞盘可以控制吊桥的起落,而赵奎则是打算直接将绞盘破坏,让吊桥直接落下。 毕竟,仅仅凭借他一个人,在当前的局势下,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在身上的棉甲被刺破了一层,手上也被顺刀给划伤之后,赵奎两斧头拍碎了守在闸楼外面的那个巴牙喇的脑袋,微微喘了喘气,又立即走进了闸楼里面。 “轰隆”一声巨响,数十米宽的护城河一时水花四溅,周围的地面也跟着颤动起来,巨大的吊桥就此被赵奎放下。 而听到城楼之上的惨叫声已经做好准备,蓄势待发的大西军突袭部队,随即按着计划,由陆长川打头阵,抬着云梯朝着吊桥猛冲而去。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聊一聊这本书吧! 毕竟,写书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看书也一样,作者菌只是分享一种思想,一种思考,大家各有各的思考,各有各的想法,只要不骂人,不盖帽子,就事论事讨论,便没什么问题! 作者菌也不是第一次写小说了,之前在小站写过一本以李来亨为主角的明末历史文,但是第一次写小说,也没有大纲,草草准备了一周就开始了,虽然误打误撞也有一些成绩,但最终免不了五十万字就结束了! 毕竟,满清没有那么强,特别是被鼎盛期的大顺军拦在了北京,没能接收几十万边军之后,灭清并不需要那么久。 写完上一本之后,有了一些思考,停了大半年,直到这一本,准备了两个半月才动笔。 大半年没写历史文了,之前准备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一写起来,手法就不免有点生疏了许多! 之前第一本的时候出现了许多错误,虽然挺爽的,但是不符合逻辑,所以这本的时候也特别注意了。 当然了,小说毕竟是小说,有一些是作者犯了错误,也有的是作者故意的,也就是说“历史演绎”其实还是以剧情为主,只要不犯重大史实错误,影响重大,其实没必要每一个字都那么注意。 不过,这本书的成绩挺差的,这有点我的出乎预料。 至于原因,或许是主角选择的问题,或许是前面两三万字的剧情,亦或者是文字风格,这些也是许多读者诟病的问题,也确实是我的问题。 但作者菌必然是要写完的,大纲写前已经做好了,细纲是十万字一次,一边写一边进步呗。 而且,除了孙可望为主角的这本,作者菌还要再写一本郑成功为主角的,一本李来亨为主角的,组成“明末三部曲”,还有从其中一本中纵向再写两本,架空1660—1700,1830—1860的华夏世界,组成“文明三部曲”。 哈哈哈哈,梦想还是要有的,希望能用十年时间写完这五部作品。英雄,真的不该留那么多遗憾啊! 嗯,就是这个想法,英雄不该留那么多遗憾,历史也不应该有那么多遗憾,现实里面实现不了,咱们就自己创造吧! 但,要说的是,英雄不是圣人,他们是人,只是因为有骨气,有志气,所以英雄才显得弥足珍贵,所以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才会如此怀念! 抗清不是圣人抗的,咱们这个民族也不是靠圣人开拯救的,我们没必要造神,但我们真的需要有人记住他们,这些英雄的名字,这些英雄的事迹! 人嘛,总是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东西的,作者菌自幼便喜爱历史,虽然现在被烟火气包裹着,但又如何能没了少年气? 最后,就不说什么废话了,感谢各位书友们的支持,我只是个写故事的,希望大家喜欢,也欢迎大家讨论! ps:作者菌没有存稿,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了,有时候还要熬夜,但能保证每天6k保质保量输出,明天的三章预计是:6:00,16:00,22:00出! 第八十四章 反正 牛府之外,一百多名八旗甲兵带着上千名包衣兵正紧急调动,准备将这个不大的府宅团团围住,然后猛然一击。牛府之内,六十多个家丁正站在院子里,同时昂头看着眼前正站在屋檐之下的牛国章。 这些家丁大部分都是五六年前明清战争中被打散的明军溃兵,牛国章当初也是瞅准时机,将这些人收拢在了一起,然后才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了足以保护宗族,拓展势力的本钱。 用正规军和地方的宗族力量斗争,结果可想而知。不然,区区岳北地区的一个小土豪,如何养得起近百个家丁?又如何成了一方总兵? 要说,牛国章是有手段的,也是有能力的,不然制服不了那些溃兵,让他们乖乖地为自己卖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 但仓皇之间就剃了头,后来还当了汉奸,却一直都是他心里最后悔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牛国章,便是钱益谦这种当代的名家大儒,也免不了犯这样的错误,虽然其后极力避清,还倾尽全力沟通抗清义士,但还是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人生污点,甚至还被后世戏谑为“水太凉”,“头太痒”。 如果没有孙可望来到这个时代,没有大西军的接连大胜,牛国章或许也就认了,后悔是后悔,可打不过,还是得加入,还是得活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牛国章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当初为了活命,稀里糊涂就剃了头,绑了辫子,现在为了尊严,他要把这辫子割掉! “兄弟们,五年前,我牛国章在这岳阳,也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牛国章看着底下的家丁,大声吼道:“可自从剃了头,绑了辫子,我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好汉了,为什么?” 底下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东张西望,大家都习惯性地听着牛国章的吼叫。 “因为老子剃了头,没头发了,没头发的人,死了都不能认祖宗,认不了祖宗,还算什么好汉?”牛国章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老子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可这剃了头,绑了辫子,当了汉奸,老子后悔了,后悔了,老子不想当汉奸,不想绑辫子。 兄弟们,咱们汉人是有骨气的,是要认祖宗的,这辫子不能留,死了也不能留,死也不给鞑子做奴才!” 说着,牛国章拔出腰刀,又伸手往后一掏,干脆利落,一刀便把自己的辫子割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地上。 随即,只见他振臂一呼:“兄弟们,割辫子,杀鞑子!”底下的家丁同时出声,声音顿时震天撼地,便连府外正急着完成合围的包衣和满人,都不免心中一震! “割辫子!杀鞑子!割辫子!杀鞑子!” 随后,牛国章摆了摆手,底下的家丁随即全部停下,足见其在之中的权威。然后,他又朝着东面拱手抱拳: “兄弟们,大明的秦王殿下已经答应了本将军,只要反正协助其攻下岳阳,咱们全都是功臣,荣华富贵一个都少不了。现在,赵奎已经带人去打开东门迎接王师,只要咱们在这里守住一两个时辰,外面的鞑子全部都得死!” 为了增强手下家丁的士气,牛国章自然少不了说些没有的事情,画些大饼,不然这些家丁中就免不了会出现几个动摇军心的家伙。 退一步说,仅凭着六十多人,在清军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出去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牛国章也没想到佟图赖会突然发难,置他于死地,所以原本的趁乱突围计划瞬间便没了任何用处。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牛国章也别无他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家丁紧紧团结起来,抵抗清军的进攻,坚持到孙可望大军入城。 而有了牛国章的承诺,底下的家丁顿时士气大振,在牛国章的带领下,悉数退进了牛府三进的正房之中。 这些家丁全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了,火枪手和弓箭手当即爬上了二楼,在栏杆处架枪搭箭,刀盾长矛兵则是依仗着房屋建筑抵抗,准备以此消除清军的兵力优势。 “嘭!”牛国章麾下家丁还没部署完成,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撞门声。 牛府外,负责缉拿牛国章的牛录额真大手一挥,一名身材高大的巴牙喇猛地一撞,牛府的大门顿时大开。随即,在五个巴牙喇甲兵的率领下,上百清兵蜂拥而入。 很快,清军就冲到了牛府三进前的院子中,这里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掩护,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巴牙喇包衣兵毫无疑问成了二楼栏杆处家丁们的活靶子。 随着一阵枪声,一阵弓弦声同时响起,黑暗之中,火光闪亮,十几颗铅弹飞速射出,轻松便破开了清军身上的盔甲,冲杀而来的清军也发出来一阵惨叫声,眨眼间便倒下了六七个士兵。 但清军毕竟人多势众,这点杀伤根本阻滞不了上百人的冲势,一场肉搏战已然是不可避免了。 几个八旗甲兵已经朝着牛国章直撞了过来,手中长枪猛然突刺,但被同样数目的家丁给抵挡住了,两军随即交战。 牛国章并没有畏缩不前,躲在家丁后面,他在面前的清军进入五步之后,身形忽然一闪,手中的长枪猛然刺出,矛尖直接刺穿棉甲,刺入了一名包衣的腹部,那个包衣被刺中要害,疼得不行,嘴中发出悲惨的哀嚎声,手中的长枪也再无力紧握,“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牛国章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借着冲劲,直接用长抢顶着这个包衣,推着整个人往后面的清军撞去,好几个清军躲闪不及,都被撞翻在地。 如此一来,清军瞬间被分成了两部,牛国章麾下的其他家丁也趁势杀出,刀斧砍到头上,长枪刺破胸膛,火枪弓箭不断,牛府三进的院子里,血流成河,惨叫声不断。 清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强攻效果不佳,便开始有士兵搭梯而上,从牛国章固守的房子四面偷袭,原本在二楼居高临下攻击清军的火枪兵,弓箭手,此时也被迫加入了白刃战之中。 牛国章大喊着,手持红刃,在乱军中搏杀。从小参与械斗,又经过军事训练,他的个人武艺非常高强,动作也十分敏捷,往往几步就能冲到猝不及防的清军面前,举刀砍去,一击得手。 不过,清军终究在人数上占着十几倍的优势,攻势异常迅猛,牛国章麾下家丁不断减员,战线也慢慢缩回了房屋之中。 第八十五章 攻城(上) 夜幕下,岳阳城东,南,北三门外的旷野之中,人喧马鸣,密密麻麻的火把点亮大地,宛如金色的河流,数万大西军将士推着云梯和撞车冲锋向前。 孙可望的殿前军主攻东门,卢名臣所部水军攻西门,马进忠所部攻南门,冯双礼所部攻北门,李来亨也派袁宗第率两千兵马前来北门助战。 岳阳城西,南两面临水,难以支持大军推进,而北门又无内应,这三处自然只能是佯攻,牵制城内清军的兵力,以便孙可望的殿前军能率先攻破东门,打开局面。 原本,在清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场突袭应当是极其顺利的,虽然仅凭赵奎的三十家丁难以控制东门方向的城楼,但足以支撑到陆长川率部登上城墙。 到那时,两军会合东门,牛国章又趁乱在城内四处放火,左右奔袭,率领麾下绿营兵起事,扰乱清军的城防部署,使其无法有效支援城墙,大计便可成矣! 但计划终归只是计划,具体实施起来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且说赵奎这边一切顺利,可牛国章派往绿营兵兵营的十几个家丁却中途被八旗兵截杀殆尽,一千余绿营兵则是已经被死死困在了兵营之中,群龙无首,不知所措。而牛国章自己也被困在了牛府里,苦苦鏖战,勉力支撑着。 佟图赖原本派往四面城门截杀绿营兵的部队此时却阴差阳错地增强了岳阳城的城防,抵消了大西军攻城部队的突袭优势,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 陆长川所部以纵阵迅速通过吊桥,城门外天色昏暗,两侧的城墙之上不时射出几支箭矢,“咣咣”砸在了大西军的盔甲之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在赵奎的掩护下,陆长川把顺刀衔在嘴中,第一个通过云梯登上了东门月楼的城楼之上,紧随其后,又有三个大西军士兵跳上了城墙。 此时,东门的城楼之上,局势已然逆转,在城墙两侧八旗甲兵和包衣兵的支援下,赵奎和剩余的十几个家丁已经被清军逼到了城楼外侧,空间不断缩小,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甚至还有的盔甲上插了好几支箭矢。 但随着陆长川率部登上城楼,迅速加入战斗,局势又再一次发生了逆转。 陆长川率领登上城墙的七八个士兵朝着清军发起了冲锋,他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拔出了背上的一把金背大刀,身先士卒,朝着清军冲去,身后的士兵也毫不怯战,举枪在两侧掩护。 晃动的火光中,两军士兵迎面相冲,阵线也逐渐混乱,皆是一部分前冲,一部分又开始后退,呈现犬牙交错之状,而墙垛之上的云梯处,正接连不断地跳下新的大西军士兵。 陆长川举盾一挡,他面前的那个一脸凶恶的清兵收手不及,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手臂顿时发麻。趁此时机,陆长川发力将盾牌举高,然后一脚踹在了那个清兵的肚子上,对方发出一声痛呼,瞬间就被踹出了好几步。 紧接着,陆长川大吼一声,往前大踏三步,一面举盾掩护自己,一面一刀扎进了那个倒地清兵的腹部,刀尖猛然凿穿那个清兵身上的铁甲,发出了金属断裂的声音,随即刺入腹部,鲜血沿着刀口涌出。 那个清兵倒在地上,眼睛瞪得鼓鼓的,脖子更是绷得笔直,嘴里吐出了大口鲜血,面目狰狞,在陆长川火速拔出大刀之后,身体又立即一软,顺势躺倒在地。 突然,一个八旗甲兵双手握着长枪,左低右高,猛然一刺,将枪头死死顶住了陆长川手中的盾牌,然后猛地发力,企图将盾牌带歪。 这应该是一个老兵了,不然动作不会如此规范娴熟,力量也不会如此之大,如果是一个普通士兵,手中的盾牌受到长矛的阻力,绝对会被带偏,然后收势不住,跌倒在地,再被早有准备的长枪手给一枪刺死。 可这个清兵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可是陆长川,猛士中的猛士。只见陆长川蓄力一别,长枪招架不住,反而被盾牌带偏,而那个清兵用力太猛,踉跄了几下,整个人便跌倒在了地上,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长川的大刀以及朝着他的脖子砍去,人头顿时落地,血雨腾飞。 狭小的岳阳城东门月城城楼之上,明清两军正在交换着死亡,地上的尸体已经堆了一层,血水顺着砖缝,汇流成河,然后朝着墙梯往低处流去。 陆长川身旁不断传出惨呼声,身边的士兵不断有人倒下,然后又立即有人补上,维系着进攻的基本阵型,如此源源不断,前赴后继,死战到底。 他依旧举着盾牌,手上已经换了一把中柄铁斧,带着身后的将士猛打猛冲。作为百总,陆长川并非只有血勇,便是在如此混战之中,他仍旧竭力维持进攻阵型,身侧身后都有掩护的将士。 他继续率部进攻清军军阵,刚刚往前一步,清军军阵中便有一支长枪刺出,企图刺伤他的右腿。 然后,不出所料的,陆长川右脚一歪,躲过偷袭,再猛地一踩,那个长枪兵躲闪不及,枪杆直接被陆长川一脚踩断,整个人也随即失去重心,踉跄前摔,搅乱了此处的军阵。 而陆长川眼疾手快,抓住机会,以盾牌为阻挡,手中的铁斧左右猛砍,他身后的长枪兵见状也突刺如飞,一时血雾喷溅。 随着清军逐渐支撑不住,大西军获得了更大的空间,原本犬牙交错的进攻军阵也逐渐连成一体,阵线前列,长枪,长斧,铁头大棒,盾牌,大刀密集排列,相互配合,打得清军难以招架。 这便是军阵的威力了,任凭你的个人武艺再高强,碰上攻守兼备的军阵,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几支长短兵器的联合攻击,就算侥幸杀了几人,军阵后方的士兵又能立即补上,如何能敌? 而包衣兵和八旗甲兵的战斗力根本不能相比,二者联合,摆出的军阵可谓是处处漏洞,所谓的相互配合更是一言难尽,哪里能敌得过已经登上城楼,逐渐站稳脚跟的大西军勇士? 随着伤亡加大,东门城楼上的清兵开始节节败退,所谓的军阵更是破绽不断,面对如同野兽般凶猛嘶吼的大西军精锐,再难以招架,开始加速后退。 而大西军这边,随着第三个攻城百总已经悉数上城,撞车已经通过吊桥,抵达了月楼的城门。 东门月城城楼上的激烈搏杀对于整场攻城大战来说,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占据了屏蔽瓮城城门,控制护城河吊桥起落的月城,其后还有瓮城和箭楼,然后才是真正的岳阳城东门。 攻城便是这样,困难重重,阻碍重重,若是城内守军严阵以待,早有准备,城墙之上的火炮还能发挥作用的话,那便是千难万险,死伤惨重也不一定可以攻得下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有如此底气,只留下了几千八旗兵和一万多战斗力不强的包衣兵,便觉得可以固守一年的原因了。 不过,孙可望作为作为穿越者,虽然造枪造炮不会,徒手搓蒸汽机,手榴弹不会,但指导工匠做个滑轮组来增强撞车的威力,却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岳阳城东门月楼的城门被经过改造,装上了滑轮组,威力大大增强的撞车猛然一撞,不过五六下,便被撞开了。 此门一开,城外全军振奋,士气高涨,各部队开始根据计划,跟在“咯吱咯吱”的撞车之后,冲入了岳阳城的月城之中。 第八十六章 攻城(下) 岳阳城内,佟图赖此时正焦头烂额,城内勉强过千的满八旗甲兵便已经派了三百前往镇压绿营兵和牛国章,还带走了三千多包衣兵,如今城外的明军四面攻城,守城的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就在刚刚,佟图赖更是接到了东门传来的急报,东门吊桥被叛军放下,月城危在旦夕,恐怕是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原本还固若金汤的城池,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变得岌岌可危了,便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佟图赖,仓皇之间,敌情不明之际,一时也没能拿定主意,更无法判断岳阳是否还能守得住。 他只能根据直觉和仅有的战报,将更多士兵派往东城,然后又留下了一支牛录甲兵在身旁,随时准备突围。 不过,虽然城外的局势无法控制,但岳阳城内,绿营兵和牛国章却是被佟图赖给死死压制住了,特别是那一千多无人指挥,根本就是束手就擒的绿营兵,已经被绞杀殆尽。 便是牛国章和他麾下的六十多个家丁,虽然早有准备,依仗着那栋两层小楼节节抵抗,此时也只不过是剩下了二十多人,而且大半都已经负伤,火药箭矢更是已经消耗殆尽。 而见久攻不下,己方的损失也不小,清军的牛录额真原本还想诱降牛国章,然后再趁其不备,突然袭击的,可牛国章前脚刚刚答应,把谈判的使者骗进去,后脚就丢出了那使者头颅,誓死不再做汉奸! 于是乎,发现自己被耍,已然是被彻底激怒的清军随即下令强攻,誓要把牛国章碎尸万断! 岳阳城外,秦王大旗迎风招展,孙可望策马阵前,亲自督战,眼睛里倒影着密密麻麻,不断流动的金色大河,麾下的白文选,王自奇,贺九仪,张岳,刘镇国等大将正调兵遣将,竭力攻城,数万大军一起行动,声势浩大。 孙可望将李定国所部调到了羊楼-龙窖山一带防备武昌的清军,便是为了今日,殿前军可以将攻取岳阳城的功劳全部拿下,这一点对于战后孙可望将要推行的“政治改革”,亦或者说是“集权”来说,至关重要。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战功高于一切。只有战场上的胜利才能带来政治上的优势,孙可望目前还拿不出可以和“衡阳大捷”,“临湘城大捷”那般,斩首数千真满洲兵相媲美的战功,攻下岳阳,全歼其中的数千八旗兵,则是他唯一的机会。 别军中,冯双礼和马进忠自然是听命行事的,卢名臣虽说是刘文秀的部将,但对于孙可望也是言听计从的,将他们部署在佯攻的方向,问题不大。 而且,城内的清军主将佟图赖如果想要突围,必然不可能走西面和南面,更不可能走东面,从北门突围是他唯一的选择,那里是冯双礼负责的战区。 换句话说,只要稍有不慎,冯双礼这个二五仔就会被孙可望给死死拿捏住,如果听话就继续用,要是还不听话,继续阳奉阴违的话,孙可望自然可以让他回昆明闲住。 不过,此时的冯双礼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正按着孙可望的指示,指挥着麾下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前推进,不时放炮轰城。 但除了派出小股部队架桥渡河,干扰清军的判断,牵制清军守兵之外,其余人马几乎都是在火炮射程范围之外活动,北门的攻势完完全全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马进忠和卢名臣这边也几乎一样,不时发炮轰击,但又因为距离较远,炮弹往往只能砸进护城河之中,激起了一朵朵大大的水花。 但就算是这样,只要城外仍旧部署着上万大西军士兵,城墙之上的清军便不敢放松警惕,更别说是支援他处了。 西,南,北三面城墙之上,数千清军听着黑暗中传来的轰隆隆火炮声,看着城下数不清的火把四处游动,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岳阳攻城战”最核心的战场还是东门,而随着月城城墙之上,清军连连溃退,大西军趁势快速推进,很快就完全占据了这段城墙。 一部分士兵开始在月城和瓮城的连接处搭梯强攻,但马上就遭到了翁楼之上,清兵的顽强抵抗。其中来自翁城箭楼的火器箭矢攻击尤为猛烈。 面对这种情况,大西军突袭部队的几个百总当机立断,率领麾下将士从城梯处冲杀而下,攻击月城通往翁楼的城门洞,让出了大量空间。 火器营的两个百总紧跟着就登上了月城城墙,指挥手下的火枪兵在城楼附近的墙垛后方成三列纵队排列。 在两个百总的指挥下,火枪兵随即在墙垛之上架枪,朝着瓮城的箭楼射击,掩护从城梯冲杀而下和已经撞开月楼大门,从正门冲杀进来的部队。 由于大西军进展神速,汉八旗主力这时候还在赶来的路上,瓮城箭楼上只有几十个包衣兵,手持弓箭和火铳,朝着冲进月城的大西军将士射击。 但月城内空间狭小,清军火铳手,弓箭手又居高临下,破甲箭和铅弹的威力仍旧不容小觑,给大西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砰,砰,砰......” 在火器营两个百总的指挥下,数十支火枪同时击发,橘红色的火光亮成一片,伴随着一声声惨呼,月城对面的瓮城箭楼那一个个敞开的箭窗,顿时被威力巨大的铅弹打得稀烂,二十几个清兵中枪倒地,血柱喷涌而出。 爆炸声连绵不绝,近两百名火枪兵分成三组,连续不断,轮流齐射,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内,铅弹可谓无坚不摧,打得箭楼之内的清兵抱头鼠窜,无力还击。 在失去了箭楼火器弓弩的掩护之后,月城之内的大西军很快就推进到了瓮城城内,而后续冲上月城的步卒战兵和火枪兵也在月楼和瓮城连接处架梯登城,更有通过吊桥的其余大西军直接从瓮城外围架梯攻城,真可谓是“三路齐攻”。 而此时瓮城城墙之上的清军不过数百人,面对如此攻势,却被大西军的火器营打得抬不起头来,明明居高临下,却根本无力反击。 等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停止,大西军数千兵马已经从月城,瓮城外围,瓮城内三路齐攻,将这几百清兵堵在了瓮城之上。 从月城登梯而上的大西军负责攻击翁城的箭楼,这支混合编队由战兵和火枪兵组成,是专门为了城市巷战而准备的。 箭楼楼内残存的十几个清兵刚刚冲到城墙之上,直接就撞上了这支迎面攻来的大西军。 大西军将士反应迅速,立即停下了队伍,军阵前列,六人并列的刀盾手身后,头盔的空隙中伸出了六支火枪。 等清军士兵冲到十几步的时候,随着军阵中一声大喝,六支火枪同时发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清兵随即中弹倒下,原本就高度紧张的清军攻势顿减,队形更是大乱。 而训练有素的大西军将士随即猛冲而出,刀盾手和长枪手相互配合,很快就击溃了这支十几人的清军溃兵,随即占据了翁城的箭楼。 从外围登梯而上的大西军则是负责清除城墙之上已经被团团包围的清军,他们刚刚一直被火器打击,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抬头,迎面而来的却是纵身一跳,挥刀劈来的大西军。 双方立即在城墙之上展开了生死混战,八旗甲兵的凶悍在混战中终于得以展露,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中招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水很快就染红了城墙,战况十分焦灼。 而从月城城门洞攻进来的大西军则自下而上,阻挡住了从城梯上冲下来,想要逃离瓮城的清军士兵。 在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占据兵力优势的大西军彻底控制了岳阳城东门翁城的城墙段,然后以百总为单位,以完整的军阵,迅速朝着东门城楼的城墙推进。 经过翁城的激战,东门城楼的清军已经所剩无几,很快就被大西军攻克了。而这个时候,汉八旗主力和数千包衣兵才刚刚抵达东门大街街口。 瓮城和东门城楼的丢失使得刚刚抵达的汉八旗主力以及数千包衣兵彻底暴露在了大西军的火枪攻击之下。 大西军总数达四个百总的火枪兵此时已经在城楼内侧绵长的女墙后完成了列队,在连绵不绝的爆响中,城下的清兵躲闪不及,在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纷纷散开,躲进了城墙对面的街巷之中。 在火枪的掩护下,两个百总率部从两边同时沿着城梯而下,打算直接冲进东门的城门洞内,打开城门,让此时正堵在翁城内的主力部队入城,完成攻城行动中最重要任务。 一千多汉八旗清军火枪兵和城楼之上越来越多的大西军火枪兵相互对射,城墙上,街口两侧都爆发出了无比猛烈的火焰,双方势均力敌,不断付出伤亡。 但由于大西军的火力压制,汉八旗清军很难对从城梯冲入城门洞的大西军形成充分的攻击。 在反复冲击了三次,付出了四十几个士兵的伤亡之后,两个百总的大西军士兵终于冲入东门的城门洞,打开了岳阳城东大门。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岳阳城东大门敞开,顷刻之间,门外响起了无数甲叶振动碰撞的叮当声! 第八十七章 救援 岳阳城东大门一开,在瓮城中严正以待的大西军将士随即蜂拥而入,他们全都是步卒战兵和火枪手组成的混合编队,以百人为单位,准备以严整的阵型穿过城门洞,直接冲入岳阳城。 不过,街口处的清军仍然具有相当强的攻击力,战斗意志也相当顽强,除了少数包衣兵趁乱逃跑之外,其余人马都在负隅顽抗,加之城门洞空间不大又长达三四十步,使得大西军主力的推进速度十分缓慢。 此时,东门城楼之上的火器营将士仍旧和躲在街口两侧的汉八旗清军对射。夜色下,白烟弥漫,双方都只能依据火枪射击时产生的火光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而控制了月城和瓮城之后,城墙之上的大西军兵力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充,正派出偏师沿着城墙对南北两侧的清军展开攻击。 不止如此,在东大门被打开,大西军主力入城受阻的同时,东面城墙之上的战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直接架梯而下,打算从侧面攻击街口的清军。 陆长川的这个百总在刚刚的登城战中损失不小,减员了三十多人,但他还肩负着救援牛国章的任务,现如今也在架梯而下的队伍中。 而孙可望为了树立典范,争取今后获得更多绿营兵的及时反正,而非徐勇那般的拼死抵抗,特地叮嘱过白文选要加强救援牛国章的兵力。 身经百战,又在“常德之战”中表现优异陆长川自然成了最佳人选,白文选还特地加派了一个百总的士兵归他指挥。 赵奎和剩余的十一个家丁充当救援任务的向导,他们在刚刚陆长川登城之后,由于无法融入大西军的进攻军阵,便很少与清军交战,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现如今,大西军终于攻下了东门,牛国章却没有如同计划那般率领绿营兵冲杀而来,里应外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出事。 近两百名士兵爬梯下到城墙内侧之后,陆长川迅速整理队伍,主动避开东门大街街口处的清军主力,跟在救主心切的赵奎身后,朝着牛府的方向急速行进。 大西军主力和清军的数千援兵在东门大街的激烈枪战还在持续,枪声响成一片,战况一时焦灼,使得清军援兵根本无法顾及到其他方向的大西军。 而等到从两侧城墙爬梯而下的数百大西军将士从东门大街两侧突入,清军援兵三面受敌,城门洞内的大西军又趁机发起冲锋之后,清军援兵临时形成的东大街防线才终于开始出现了松动。 陆长川率部跟在赵奎身后,他们要沿着街道往西,在六百多步以外的十字路口西面拐入一条小巷,走出小巷之后再北转,大约三百步左右,便能抵达牛府。 此时岳阳城内一片大乱,甚至已经有地方开始着火了,昏暗的街道上不时会闯出零星的清军溃兵,应该是从各个城门上逃出来的。 随着东门被大西军攻破,西,北,南三门也接到了孙可望的命令,正式开始总攻,清军的守城大军此时大部分都被派往东门,其他三个城门虽然也得到了支援,但杯水车薪,在军心动摇的情况下,很难顶得住大西军数万兵马的同时猛攻。 跑了三四百步之后,陆长川突然听到了弓弦振动的声音,随即前方街道的两侧爆发出几朵橘红色的火光,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大西军士兵和家丁当即痛呼倒下。 大西军前排的火枪兵反应迅速,立即开始了射击,然后赵奎和陆长川两人同时率部猛冲,在付出了几人的伤亡之后,很快就将埋伏在街道的十几个清兵给解决掉了。 接着,陆长川率部继续前进,不一会就到达了十字路口,但这个岳阳城城内的交通要冲有一队百来人的清兵把守,他们躲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之下和十字路口的阵地之中,朝正在行进的大西军发射铅弹和箭矢,攻势十分猛烈。 赵奎一心救主,心急如焚,脑子一热,原本还想再硬冲一次的,但马上就被陆长川给拦了下来:“赵奎,你熟悉城内的街道,带一队人绕到这些鞑子后面,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奎听罢,立即答应了下来,然后就带着手下的家丁和二十几个大西军士兵往后退入了南侧的一条小巷之中。 虽然进城的时间不长,但为了谋划反正之后的突围路线,在牛国章的安排下,赵奎等几个核心家丁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岳阳城内的大致情况。 他们绕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岳阳城在两个月前便已经被屯齐清空,不少人家都已经是门窗敞开,里面没有一点亮光,他们只能依靠月光看路。 赵奎仔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更远处的北面城楼处火炮声轰鸣,耳中还不断传来火枪的声音,心中更是着急。 他们在跑了两百多步之后,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岔路口,赵奎大手一挥,当即带人冲进了黑暗之中,等到他从黑暗的巷子中探头出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几个清兵的身影。 赵奎看了一会,脑中便已经有了计划,他立即缩头回去,朝着身后的家丁招了招手:“咱们一会分成两部份,火枪兵在街道中央朝着鞑子打枪,其他人跟我沿着墙潜过去,等火枪兵打完枪之后再冲。” 家丁全部都听赵奎的,跟来的大西军将士又不认识路,也完全没有意见,此时街道上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城内的其它清军估计还会往东门赶,谁也不敢耽误时间。 赵奎再一挥手,这三十多个人马上就分作了两部,一部率先跟着赵奎轻轻潜出了小巷子,猫着腰,沿着墙,很快就走到了街口的墙后,而余下的十三个火枪兵则是直接冲了出去,在十字路口南面的街道中央排成横队,放枪射击。 “砰!砰!砰......”十三个火枪兵同时射击,从侧面击杀了好几个清军。 “杀!”赵奎大喊一声,挥舞着斧头,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十字路口的清军原本正和陆长川部下的一百多人打得不可开交,这股清兵里面有一半都是汉八旗的火枪兵,作战技巧非常娴熟,占据人数优势的大西军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赵奎的突然杀出打破了平衡,他奋勇异常,趁着清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连杀了三人,在重斧的攻击下,盔甲十分轻易就被破开,被赵奎砍到的清兵无不惨呼大叫,吐血倒地,然后失去抵抗。 后面的十几个战兵也立即冲出,涌进了清军的阵地中,使得原本难以攻破的清军十字路口阵地顿时大乱起来。 陆长川见状,立即大喝一声,带着麾下战兵冲了过去,清军此时已经被从侧面突然杀出的赵奎搅得大乱,一时还没应对得过来,又见正面的明军冲来,便是前方没有受到影响的几个包衣弓箭手也已经失去了斗志,连忙朝着西面跑去。 清军军阵本来就已经出现了混乱,现在又被这些包衣兵一冲,根本无法组成了应战的阵型,东面前列的十几个清兵瞬间就被大西军杀死,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在阵地后方的清兵这还没有放弃抵抗,他们扔下手中的火枪弓箭,从地上或者腰间拿起刀枪,开始朝着陆长川等人冲来。 被两面夹击,其中又有不少包衣兵趁机逃跑,冲乱了部队,虽然其中的八旗兵拼死力战,但也最终不敌,陆长川,赵奎所部付出了三十几人的伤亡之后,彻底击溃了这里的清军,只有十几人最终逃脱。 虽然伤亡不少,但是陆长川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在这里已经被耽误了不少时间,牛国章现在生死未明,在留下了十个战兵保护伤员之后,他又立即和赵奎一起,冲进了黑暗之中。 第八十八章 认祖宗 孙可望在亲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东门城楼,月色下,整个岳阳尽收眼底。 城中不少地方已经着火,而且颇有蔓延它处的意思。巷战此时已经转移到了东门往西四百多步的东大街中段,清军在那里的抵抗依旧十分激烈,还能看到不少火把从南门,西门的方向飘来,应该是佟图赖调来的援兵。 清军虽然节节败退,但抵抗依旧十分激烈,巷战之中,汉八旗的战斗力不输满兵,佟图赖的反应和部署也都非等闲,若不是有赵奎提供的岳阳城地图,大西军的攻势或许还会更慢。 不过,大西军仅在东门,就部署了近两万攻城大军,清军在遭到了猛烈打击之后,也只能不断后退,勉强组织起来的反击也无一例外被大西军击退。 西面清军的水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照得洞庭湖湖面一片火红。南北两面也不断传来火炮轰击的爆炸声和城墙中弹的轰鸣声,橘红色的火焰照得城墙忽明忽暗。 孙可望听着炮声,扭头看向左手边,但南门马进忠所部似乎并没有发起有效的进攻,清军仍旧在城墙上节节阻击殿前军的进攻,北面也同样如此,就如同原来历史上岔路口之战一般,马进忠和冯双礼都不想为孙可望的功业牺牲自己的力量。 倒是白文选已经悄然改变,此时正骑马于城下指挥,不断有哨马汇聚到他的身边,然后又散去,传达着各处侦察到的军情。 孙可望随即对身边的贺九仪道:“立即派人去让冯双礼和马进忠组织人马攻城,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看不到他们的大旗插在南门北门的城楼上,本王绝不轻饶!” “是,国主!”贺九仪拱手应道,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兵一阵命令。 此时岳阳清军主力大部分都在东门一侧,驻守南门,北门的清军兵力已经十分薄弱,还得分兵对付从东门沿城墙攻来的殿前军,只要死点人,绝对是可以破门的。 因此,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孙可望得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两个人对自己命令的执行情况,由此来决定他们战后在军中的地位,以及扩军的份额! “国主,要不要现在就派人封住南门和北门,清军眼看就支撑不住了,若是不封好,恐怕会有漏网之鱼。”贺九仪问道。 “不,城内有几千八旗兵,如果突围,至少有几百人马,现在派人过去已经迟了。而且,就是拦也一定拦得住,冯双礼马进忠的兵是兵,咱们的兵也是兵,犯不着替他们死。”孙可望摇头否决道。 见孙可望早有决断,贺九仪也不再多言,目光随即看向了底下正在指挥作战的白文选。 自从湖南大战以来,白文选就深受重用,而且每一仗表现得相当不错,现在孙可望更是将殿前军悉数交予他来指挥,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但白文选跟随孙可望多年,又十分善战,为人处世也圆滑得当,论资历论才干都可谓翘楚,各级将领对他领兵并无不服,更对秦王知人善用,敢于放权敬佩不已。 在白文选的指挥下,大西军分兵阻击了从南门北门方向赶来增援的清军,又派兵从多处迂回攻击,清军防不胜防。 岳阳城内,各处硝烟弥漫,各条主干道上火枪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大西军将清军援兵分割成了好几部分,极大削弱了清军的抵抗力。 很快,东大街上,依仗着沿街店铺,街道层层阻击,封锁道路的清军在失去了支援之后,在大西军的持续攻击下逐渐不支,开始朝着西面溃散而去。 而随着东大街的清军溃败,整个清军的阻击战线顿时漏洞百出,南北两面前来支援的清军也很快被击败,在地上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大西军则是一路追击,利用兵力优势穷追猛打。 白文选依据战局变化,也随即下达了新的命令:“传我军令,各营主将务必安排兵力驻守各个主干道,严防清军溃兵从东门逃出!” . 陆长川和赵奎率部刚刚冲出十字路口西面的小巷子,便又遇到了一股清军,结果被清军的火枪弓箭堵在了巷口许久都没能打开局面。 无奈之下,赵奎只能再一次带着三十多个人原路返回,退出了这一条小巷子,从其他地方迂回,出现在了那股清军的背后,两面夹击,才最终成功解除了危机。 跑出巷口之后,原本近两百人的救援部队只剩下了一百二十多人,三场遭遇战已经使得这支救援部队损失不小,清军的战斗力仍旧不能小觑。 救援部队一路向北,很快就抵达了牛府附近,看到清军仍在围攻,陆长川和赵奎都不免松了一口气。 此时,由于东门战事焦灼,原本用于围攻牛国章的一千多清军已经调走了五百多,现在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八旗甲兵和两百多个包衣兵。 陆长川和赵奎听着越来越密集的火枪声,知道大西军主力已经逼近了城中央,不再有什么顾虑,随即准备率兵冲杀而去。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战斗,牛府两侧的围墙已经被清军推倒,如今只剩下了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伫立的清军的包围之中。 小楼内,牛国章一手持刀,一手举盾,目光凶狠,忽然感觉背后一空,扭头看去,才发现是身后紧挨着自己的家丁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了下去。 牛国章身上此时也足足插了五根箭矢,伤口不下十处,血水更是已经染红了盔甲,滴到地上,脑中思绪混乱不堪,根本难以集中。 但他仍旧奋力挥舞着手中残缺的盾牌,举着那把已经断掉了一半的顺刀,朝向身前战战兢兢的清兵嘶吼。 等他又奋力搏杀了一个清军包衣兵之后,右腿突然遭到了偷袭,一支锋利的枪头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腿。 牛国章吃痛,本想转身去砍那个胆敢偷袭他的清兵,但似乎是刚刚挥刀杀人用力过度,此时居然浑身无力,稍微一动更觉全身刺痛,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也朦胧了起来。 随后,那个清军长枪兵用力一拖,牛国章整个人“轰”的一声,瞬间倒地,身上的箭矢刺入体内,嘴里吐出来大口大口的鲜血。 就在屋内清兵想要举刀砍下牛国章的头颅回去交差的时候,四周喊杀声大起,陆长川和赵奎突然杀出。 且说这里的清兵已然被牛国章熬得精疲力尽,听着越来越近的火枪声更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已,这时候又遭到了突袭,哪里还能顶得住,只以为是大西军主力已经杀到,完完全全就是一触即溃了! 赵奎不顾一切,带着剩下的七个家丁直接猛冲而来,更是加剧了清军的溃败,他们甚至来不及砍下牛国章的脑袋,便已经溃逃。 陆长川率兵攻击清扫周围的清兵,赵奎看到倒在地上的牛国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了,直接跪在地上,抱起了对方。 “将军!”赵奎更咽道。 他和牛国章明面上是主仆关系,但两人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牛国章从未把他当做下人,还给他恢复了原姓。所以他才会如此忠心耿耿,牛国章也才会将联系明军这种关乎生死的任务交给他。 牛国章失血过多,又被身上的箭矢深深插入体内,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嗯嗯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将军,是我啊!”赵奎抱着牛国章,手上沾满了血水,黏糊糊的,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牛国章缓了一阵,似乎是终于攒足了力气:“赵……赵……奎,记得……记得……” “将军,你说,赵奎记得!”赵奎连忙应道。 “告……告……告诉……我儿子,他……他爹……不……不是……不是汉奸……”牛国章还没说完,似乎力气就已经用尽了,嘴唇剧烈抖动,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赵奎看着,心中更加难受,但知道牛国章还有话说,赶紧把耳朵凑近。 停了一会,牛国章似乎又有了力气,断断续续说道: “辫……辫子,不准……绑……绑辫子……我……我要剪……辫子,剪……辫子,我……我要认……认祖宗!” 牛国章此时已经意识不清,似乎是忘记了自己已经剪掉辫子了,还在耿耿于怀。 “没有辫子了,将军,辫子剪了!” “剪……剪……剪了……呵呵,祖……祖宗……” 听到辫子剪了之后,牛国章似乎才终于没了牵挂,放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楼之内,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 第八十九章 胜了 “老马,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人杀过去,咱们只在南门防守的话,秦王到时恐怕会责怪咱们怯战畏战啊!”王允成和马进忠此时正站在南门城楼上,俯瞰着眼前火光冲天,硝烟四起的岳阳城。 马进忠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咱们就在这里守着,攻下岳阳的功劳只能是秦王的,咱们不能插手!” 王允成一听,瞬间便明白了马进忠的意思,连连点头之余抬手一拳锤向了马进忠的肩膀,笑道:“老马,还是你行!” “不过,得派个人去向秦王请示,一切听令行事!”马进忠面色不变,从容下令道。 马进忠可是人精一个,孙可望想什么他门清着呢,只不过他属于那种打一棍子动一下,能不打硬仗就绝不打硬仗的人,只要孙可望没命令,他就绝不可能动。 “是!”王允成随即应和,然后立即转身吩咐传令兵。 且说,在原来的历史上,王允成早就死在了衡阳战场上,这位少年时也曾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辽东人,外号“铁骑王”,跟过左良玉,何腾蛟,从东北打到了西南,在连连战败,又无军响的情况下,最终心灰意冷,剃头降清。 就如同牛国章一样,甚至王允成这个外乡人还要更绝望,当初在北京,南京尽失,左梦庚率部投清的时候,他和马进忠都放弃了荣华富贵,跑到湖南继续抗清,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亲如兄弟,时人称之为“王马”。 要知道,北京南京尽失,在某种意义上,明朝廷已经算是彻底亡了,这个时候,麾下不过一两千兵马的王允成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坚持抗清? 可之后南明诸军在湖南的表现,何腾蛟又发不出军响,在连连战败的情况下,王允成彻底失望,心灰意冷,在骂跑了麾下大半兵马之后,最终投降孔有德,走上了他一直竭力抗拒的汉奸之路。 此时的王允成,已经彻底没了反抗之心,表现得异常恭顺,甚至因此得到了孔有德的欢喜,原本就要背上汉奸的骂名,了却残生了。 但当李定国率部包围桂林,反正抗清的机会又来了之后,他又心动了,还想劝孔有德也一起投降。 只是,因为做过汉奸,李定国根本看不起在“桂林大捷”中立下大功的王允成,最终还是马进忠待他如故,他自然也归入了马进忠麾下。 而因为孙可望的出现,历史发生了细微改变,马进忠比原来历史上跑得更快,王允成的命运悄然改变,并没有死在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抗清事业上! 其实又何止王允成呢,屯齐率清军主力退入武昌之后,湖北,江西两地已经出现了数起绿营兵反正事件。 这些不为人知的小人物,曾经沉沦于历史洪流之中,贪生怕死过,苟且偷生过,可只要能看到一点希望,许多都不会愿意再做亡国奴。 此时天色已经转明,天边露出了些许光亮,马进忠和王允成肩并肩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底下四处逃窜的清军溃兵被拦截击杀,心中顿时大快! 岳阳城内,清军的阻击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乱兵散入街巷之中,四处躲藏。东面是气势如虹的殿前军,西面洞庭湖水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南面马进忠近万大军沿城防守,牢不可破,北面冯双礼则刚刚攻下城楼。 北面是佟图赖预留的逃亡路线,守城兵马并未调动,冯双礼虽然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但也没能一个时辰之内就攻下。此时还得拦截源源不断冲来的清军溃兵,更是焦头烂额。 北门大街上冯双礼已经派出了上千兵马沿街扫荡,清除躲入街巷民宅之中的清军,还下令在城门口用木板拒马以及尸体搭建了一道简单的胸墙,其后是两百多个火枪手,以及同样数目的弓箭手,长枪手,侧翼城梯处还各安排了一个五百人的军阵以作掩护。 冯双礼原本还想安排更多人马的,但奈何城门地界狭小,如此部署已经是极限了,他只能将一部分兵马安排到瓮城和月城中,打算层层阻击。 到了这个时候,冯双礼哪里还想不到,自己是被孙可望下套了,这是专门让他来阻击清军溃兵,消耗他实力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的前途就会被孙可望给死死拿捏住了,所以冯双礼丝毫不敢怠慢。 但殿前军是攻城主力,马进忠实力不足,卢名臣指挥的是水师,李定国又在东面防御清军,这样的安排,又根本找不出毛病来,完完全全就是有苦说不出。 还没等冯双礼想完,南面的街口忽然转出了数百清军骑兵,马蹄声轰隆作响,正往北门奔驰而来。 这支清军便是佟图赖的突围部队了,整整六百多人马,其中大半都是八旗兵,可谓是来势汹汹。 清军前排的骑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呼嚎怪叫地朝着城门冲来,如同潮水一般,上千只马蹄踏在街道的石板上,声响震天撼地。 要知道,即使有胸墙掩护,正面而对高出自己一个个头且猛冲而来的骑兵,便是再勇猛的将士,心中也免不了生出紧张。 但紧张归紧张,大西军将士毕竟训练有素,在骑兵距离自己七十步的时候,第一排火枪兵立即发射,随后便是第二第三排,胸墙上顿时白烟弥漫,爆炸声响成一片。随后,火枪兵后方的弓箭手又马上抛射出了上百箭矢。 清军遭此一击,冲在前方的二十几个骑兵连人带马翻滚落地,后方的骑兵冲势不减,直接踩踏而上,继续前冲。 岳阳城北门大街终究是足够宽敞的,被大西军的火枪箭矢打击下,清军虽然损失了近百人马,阵型也已经稀乱,但终究是冲到了三十步左右。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清军几乎是不可能再退了,这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不然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正常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冲击力。 这时候,已经有一部分清军因为地上尸体的阻挡,无法再骑马冲击而选择翻身下马步战,朝着城门的方向冲来。 随着最后一轮火枪射出,清军又倒下了三四十人,大西军的火枪手,弓箭手随即后撤两翼,长枪兵上前,东西两侧城梯处的两个军阵也开始并拢过来。 佟图赖此时骑在马上,连声大呼,带头冲锋,清军残余的这数百人马也跟着猛冲而上,完完全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双方在胸墙处一番鏖战,清军迫于局势,拼死一搏,悍不畏死,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伤亡。甚至,在清军不要命猛烈冲击下,大西军的军阵开始不敌,防线也慢慢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局势很快就演变成了混战。 岳阳城北门城门洞前,金戈交错,喊杀声不断,两军都不断有士兵中招倒下,地上血流成河,尸体胸墙的两边,也已经堆满了各种姿势,各种死法的士兵死尸。 八旗兵近战实力相当强悍,逐渐在混战中占据了优势,后续部队纷纷下马,翻过又高了一层的尸体胸墙,冲向了北门城门洞。 佟图赖见状,心中大喜,还好他留了一手准备,没有将所有部队都调去支援东门,要不然今天就要栽在这岳阳城之中了。 作为清军中的老将,佟图赖久经战阵,战功无数,若不是大西军有内应,又以数倍兵力突然袭击,他是断然不可能败得那么快的。 但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冲过北门城门洞之后,还有瓮城,月城,佟图赖现在只能是寄希望于明军急于攻城,没有在瓮城月城中设有伏兵,不然他连这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只是,当佟图赖率领一百多残兵终于冲过了城门洞,进入了瓮城之后,只见明军士兵正从瓮城侧面的城门洞不停涌出,抬头一看,城墙之上,更是密密麻麻站着一圈的火枪兵,身后的北门,刚刚退后两翼的火枪兵正以严整的队列不停推进。 他心中叫遭,但还是不愿放弃,带着麾下残兵还要冲击。因为孙可望和李定国一样,早已经下令:凡是八旗兵一个不饶,全部杀光。 城墙之上,一声军号响起,火枪射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瓮城中挤成一团的一百多个八旗兵随即倒下大半,冲在前面的佟图赖也中弹摔倒,死于阵中...... 冯双礼看着瓮城中最后一个清兵倒下,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没能按时攻下北门已是大错,要是再让清军跑了,就真的不知道孙可望会如何处罚自己了。 正是此时,城中忽然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冯双礼转身抬头一看,东南西北四面城门都已经插上了大西军的旗帜,岳阳之战俨然是已经胜了! 随后,孙可望由东门正式策马入城,六匹高头大马开路,数百骑兵簇拥,沿街而行,三军举目而望,齐呼“秦王”,声响震天! 东面,一轮红日正冉冉上升! 第九十章 聚首长沙 塔塔克站在南昌城城楼之上,想起北京的患病的儿子,心情十分烦躁,挥起鞭子就朝着城墙之上搬运尸体的民夫甩去。 “啊!”被鞭子抽中的民夫猝不及防,痛呼一声,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巴,也不敢回头看去,生怕惹怒了背后的满兵。 “你这汉狗还不快点!”塔塔克又挥了挥鞭子,叫骂道。 那个民夫不敢出声,连忙爬起,畏畏缩缩地拖着地上的尸体继续前进。 李忠诚听到主子的叫骂声,赶紧小跑着过来,直接猛地一脚,踹倒了刚刚无缘无故被塔塔克抽鞭子的那个民夫。 那民夫本就瘦弱,现在更是没了重心,又惨叫了一声,直接撞到了城墙边上,鲜血从光秃秃的脑袋上流了下来,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李忠诚对此置若罔闻,立即朝着塔塔克卑躬屈膝,谄媚道:“主子,这种事奴才来就行了,可别累着主子!” 塔塔克微微点头,把鞭子递给了李忠诚,说道:“李忠诚,你看着他们把这些尸体吊起来,天黑之前必须全部吊完!”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督促他们在天黑之前完成,绝不让这些汉狗偷懒!”李忠诚嬉皮笑脸,殷勤道。 塔塔克听到汉狗叫汉狗“汉狗”,不由得戏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随即转身走下了城墙,身后传来了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凄惨的痛呼声。 昨天岳阳城被攻陷,整个湖南彻底沦落明军之手的消息传到了南昌,当天晚上便有绿营兵生了异心,想要逃跑,好在屯齐早有安排,在湖北,江西两地部署了不少八旗兵和包衣,城墙上这些尸体便是昨夜塔塔克这个牛录抓到的绿营逃兵。 且说,随着岳阳城被孙可望攻克,所谓的“清军南征”便是彻彻底底地败了,屯齐只好退而求其次,竭力稳住湖北,江西两条战线,为此还抽调了数千八旗兵前往镇压,生怕发生绿营兵集体反正的情况。 塔塔克沿着城梯走下城楼,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中更加郁闷。原本他还想多杀几个明兵,多抢点东西,赚些赏钱的,哪里能想到局势会到如此地步? 而且,现在军中流言四起,甚至还有人说朝廷要留一部分旗兵驻守于荆州,武昌,南昌,赣州等要地,严防明军偷袭。 别的事情塔塔克还没有那么关心,可若是自己被留下,在这南地,夏日不知道得生出什么病来,而且不把之前在常德抢的银两送回去,他那儿子拿什么治病呢? 想到这里,塔塔克心中更加郁闷,对这场原本充满希望的战争,一时竟生出了厌恶! 说来,现在明清双方正处于一种极度稳固的平衡之中:清军主力损失惨重,退出湖南,大西军的粮草军备也无力再支持十数万大军北伐,况且在长江天堑和湘赣交界山脉的阻碍下,内部没有完成整合就贸然发动针对湖北,江西的攻击无异于自杀。 但屯齐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担心的不是孙可望的进攻,而是那些蠢蠢欲动的绿营兵,把这些人稳住,短期内湖北,江西两省也就无虞了。 至于之后如何攻取湖南,广西,剿灭这股明军,屯齐现在还来不及考虑。在湖南大战连连受挫,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而孙可望将大顺军余部及其家属安置在了岳阳,负责江南防御;三谭所部及其家属安置在了常德,暂时归入卢名臣麾下,依旧负责长江洞庭湖水域;其余各部数万大军撤回长沙,衡州二府,民夫大部解散回乡之后,在军事上也没有其他任何行动了。 刘文秀自然已经率部撤回了四川,王复臣也已经停止了对汉中的攻势,而两广方面,随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龟缩至肇庆,高州一带,张名振亲自率兵收复廉州府,并派了心腹大将亲自驻守,然后才和张煌言一起,北上长沙。 不过,张名振此行带上的可不止是张煌言,还有按着孙可望的指示,在澳门请来的几十个传教士和工匠,另外还有好几墫新式火炮,和几十支火枪,其中甚至还有短铳。 不止如此,孙可望还让张名振派人去把澳门能买到的各式书籍,特别是武器相关的,全都买回了样本,这让张名振很是吃惊,这贼寇何时也如此爱看书了?还看西学? 毕竟,在明朝廷士大夫阶层,学习西学是一种风尚,甚至还有人为此耗尽毕生心力的,虽说许多研究免不了又回到了“西学东源”的层次,但士大夫阶层对于西学还是相当开明的。 所以,张名振才会对此感到吃惊,甚至心中不平衡起来——这孙可望生于草莽,为何在信中的言语,看起来比自己还重视,还了解西学? 而为了能够邀请到更多工匠,传教士随行,张名振可谓是耗费巨大,还贿赂了澳门总督费苏沙,并谈好了价格,其每介绍一个传教士进入大明传教,每介绍一个造炮造枪的工匠进入大明效力,都将得到一笔不菲的介绍费。 这就是孙可望的通透之处了,这些传教士大都是精通科学制造甚至是军事的人才,又以传教为己任,不许诺他们可以在大明传教,恐怕开出什么条件他们也不会来。 相反,对于这些宗教人士来说,只要可以传教,他们什么都愿意干,只要利用得当,完完全全就是孙可望兴办火器工坊,升级大军火器,甚至是开启民智,培育新式人才的免费劳动力。 就这样,张名振和张煌言带着几十个夷人,从廉州登陆,经过南宁,桂林,衡州,一路北上,花了二十多天,才终于抵达了长沙。 这个时候,聚集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大旗下一同抗清的各派人马代表人物,也都已经从各地赶来,汇聚于长沙,便是四川的刘文秀,将防务交给了祁三升之后,也带着王复臣来到了长沙。 毕竟,如今战事暂歇,正是论功行赏,重新分配利益的时候,无论是谁也不愿意缺席,失去了这大好的机会。 而孙可望则是动用了两万民夫,在原来吉王府的废墟上,简单修缮了一个所谓的“行宫”,供已经被迎入长沙的天下共主——永历皇帝居住。 换言之,这天底下的抗清力量,永历六年大反攻以来的各大功臣,除了东南郑成功一系外,如今已然全部聚首长沙,可谓前所未有,盛况空前! 第九十一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 在大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孙可望又把主要精力放回到了内政治理之中,原本在贵阳的行政班子也被搬到了长沙,便是昆明的各式武器工坊,工匠,以及一部分军中高层的家属,云贵两地的营庄管庄也陆陆续续迁移到了长沙。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家属自然也在其中,永历皇帝都住进了长沙“行宫”,亲临前线,以表恢复河山的决心,他们这些“权臣”自然也都不例外。 当然了,不把这些重要的“人质”捏在手里,放在身边,孙可望总还是不放心的,昆明已经成了大后方,相隔千里,想要掌控起来并不容易。 所以,就算是冒着腰肌劳损的风险,孙可望也不能让历史的教训重演。 而且,湖南,广西存在大量荒地,基层行政也需要大量管理人员,不用这些已经在云贵锻炼过数年,经验丰富的大西军家属,叔伯子侄们,难道要信当地乡绅和南明小吏? 要知道,几十万大西军及其家属才是孙可望赖以统治的根基,湖南,广西,甚至是云贵川的地方乡绅,南明官吏自然要吸收,但这些人只能是被吸收进大西军的体系里面,而非在其中自成体系。 “云南的税率稍微改一下,百姓的五成依旧不变,乡绅地主的提高到一成半,从公粮里扣;贵州的维持原样,土地稍多的百姓三成,土地稍少的百姓四成;四川依旧不收公粮,大军自行屯垦,若是不足由云南运输。” 孙可望一面看着手上的奏折,一面下令道,王尚礼,孙征淇站在一旁仔细地听着,书房里另有官员记录撰写。 “还有,四川乃是牵制陕甘鄂西的关键,地多人少,土司遍布,大军务必保障百姓安全,确保战时有徭役民夫可用。” 孙可望刚刚说完,又马上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了王尚礼,微微挑眉道:“对了,提督,现在有多少管庄到长沙了?” “回国主的话,目前第一第二批三百五十人已经抵达长沙,第三第四批六百人目前已经启程,还在路上。”王尚礼拱手拢袖回答道。 “湖南广西两地的田亩清查得如何?”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国主,湖南各处大部分都已经查清,目前在耕田亩约二十万顷,还有大约十万顷土地是近年荒废的,只要修缮水利,平整土地,很快便能恢复耕种。广西南部州县距离遥远,桂西,桂南以及桂中的土司亦不配合,目前只清查了不到四成州县,在耕田亩三万顷左右。” “湖南广西两地的水利修缮交由王尚书全权安排,到时候孤再调新兵协助;耕牛种子以及土地分配,营庄的设立,提督和丁尚书暂且管着,等祭天册封大典完成,孤再安排其他人负责。”孙可望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 “一个月时间清查田亩确实紧张,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看出谁对咱们最忠心,最欢迎。除广西南部州县外,凡是申报田亩积极的官吏乡绅,该升官的升官,该多分些土地的就多分些土地,把这些表率树立起来,以后大家才会有动力做事情,才会明白做什么才是对的。” “国主英明,臣领命!”王尚礼弓腰以对,应和道。 湖南,广西的土地远多于云贵两省,地方宗族,乡绅土豪的力量也绝非云贵可比,更关键的是大西军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基层官吏来重建新秩序,只能是当前这种,既承认原有地主,照旧纳粮,也从云贵调集一部分管庄前来,以营庄的形式管理两省的自耕农,以及招募流民,开垦荒地。 相对应的,营庄收上来的粮饷自然不用再经过各级官吏的手,就能直接进入国库。虽然当前各个管庄已经富得流油,几乎都娶了几房小妾,但相对于大明官吏来说,这还根本不值一提,孙可望也还能容忍。 而乡绅地主,宗族土豪的粮饷,自然还是得安排官吏征收,甚至有的时候还得派军队去镇压,合作必然是要合作的,孙可望乐于将他们吸收进行政体系,军队体系,但该交的粮饷还是一分都不能少。 毕竟,按照孙可望的计划,一年扩军之后,六支野战军最终要达到近二十万的规模,各地的守兵也需要整整四五万,更要升级大军装备。 如果不收五成,六成的税,没有足够得粮饷,便不可能养得出强军,去和占据了大半个国家的清廷争天下! 而且,大西军一直以来“以粮代响”的做法在兴复湖南,广西,甚至是广东之后,便不那么适用了,他得从民间攫取更多白银和粮食,运行整个政权。 “皇上那边讨论出来了吗?”孙可望再度转身,掐指算了算日子,又问道。 王尚礼也跟着转过去:“回国主,臣已经去问过了,内阁首辅吴贞毓还在主持商议,皇上身边的近臣也都参与了讨论,但意见还是难以统一。” “还在为封王还是封公侯的事情争论不休?”孙可望勾嘴一笑,事情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南明朝廷的这些所谓大臣一见局势大好,便又死性难改了。 “是,国主。他们不止对李定国的晋王颇有微言,也认为除了国主和李定国之外,于国家法统律例,不该再封一字亲王,刘文秀的蜀王,李来亨的兴王都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吴贞毓自己也不认同,所以现在除了几个侯爵确定了之外,其他都还没有结果。” 王尚礼看着孙可望表情,想了想,又询问道:“要不要臣去催一下,太庙已经准备竣工,‘祭天册封大典’也准备开始了,要是皇上那边还没有结果,其他的事情也不好继续推进呀!” “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孙可望摆了摆手,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也让李定国和刘文秀看看,他们所效忠的皇上,连给他们封个王的决断都没有。“让马吉翔继续拱火,然后把他们讨论内容散布于军中,孤自己一个心寒可不行。” 孙可望之前受封“秦王”便是异常勉强,中间还闹出了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情,永历朝臣们的顽固他早就有所预料。现在这样做不过是也让李定国,刘文秀看看,更让李来亨看看,这个所谓的正统皇帝是有多软弱,多不靠谱!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没有闹翻之前,封王这样的事情还得是永历皇帝亲自来,还是得让所谓的内阁来讨论,虽然最终的决定权在孙可望手上,但表面上得是永历皇帝。 孙可望要做的就是在最后时刻拍板,帮军中诸将去对抗那些朝臣们,把大家的地位给确立下来,大家自然会知道该选谁作为他们的代言人。 换言之,孙可望他既要做裁判,也要做好人,所以要树一个靶子,把目光都集中过去,然后再给全军将士争取赏赐,至于所谓的皇上,在一次次这样的流言蜚语中,自然也就没了威望。 “还有,继续张榜,广开言路,让有识之士为抗清建言献策,孤要亲自考察,择优录取!”孙可望又补充道: “这几天有两篇关于‘华夷之别’的文章写的不错,让吏部严尚书给他们两人在翰林院找个职位,孤过几天再去和他们好好聊聊。这件事要张榜公告,要让天下皆知孤爱才惜才,求贤若渴。” 所谓“开放言路,让有识之士建言献策,议政,然后择优录取”自然是孙可望拉拢士绅,为抗清找到法统大义,为接纳团结更多抗清力量营造舆论良好环境的手段。 这种方式固然有很大的弊端,但现在还不是担心地主乡绅利益集团染指朝廷的时候,孙可望更担心所谓的利益集团不向他靠拢,所以他要在军事胜利之后,才需要用“官爵”来做一些交换,争取支持。 而且,让别人说话,别人去讨论,去争,然后再选择符合自己心意的内容去封赏宣传,孙可望才能在舆论中掌握主动权,进而笼络一批为自己说话的“口舌”。 “是,国主,臣这就下去安排!”王尚礼再度弓腰拢袖以对。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孙可望正准备去看观摩新建的火器工坊,一转身忽然看到了在一旁站了一上午的孙征淇,才想起来对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笑着问道:“征淇,今日一早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到底是何事?” 孙征淇正津津有味听着父亲的谋划,此时突然被问话,不由得微微一怔,然后又直接脱口而出道:“哦,父王,儿臣想从军打仗,为国立功!” “从军?”孙可望微微皱眉,看向了王尚礼。 王尚礼见状,以为是孙可望不想儿子上战场,赶紧劝导:“世子年纪尚小,理应读书修身,增长见识,还不到从军打仗的时候。” “父王,王伯伯,我可以从士卒做起!”孙征淇仍旧坚持。 “这样吧,征淇,既然你打算从士卒做起,父王给你安排个差事,和从军也差不了多少,你做好了这个之后,再决定要不要从军。”孙可望笑了笑,又说道。 “是什么,父王?”孙征淇一脸期待,便是王尚礼也有点好奇。 “衙役!”孙可望一本正经道。 孙征淇这个人还是太过稚嫩了,当兵打仗只会是个累赘,孙可望自然不会同意,但把他丢到底层胥吏系统里面,消磨一下锐气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锻炼一番,能不能成才,自然可以看出一二。 当然了,最好就是能闯点祸,闹点事,孙可望也好有借口来一番严打,清洗掉地方那些不听话的人,加强对基层的掌握。 第九十二章 苦心 如今长沙城内各方汇聚,群星璀璨,可谓热闹非凡! 打了大半年的仗,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表面上自然是其乐融融,但军中朝中的各个实力派,又基本上隶属于不同的体系,在抗清的大旗和秦王孙可望的压制下,明争没有,暗斗却是少不了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此次东征北伐大战以来,论功行赏,爵位册封的问题,这已然成为了举朝上下的焦点所在。 原本,诸将暗暗较劲的是自己的战功,爵位与封赏,有得意,也有眼红的,还有不满,觉得不公的,许多不同体系的将领甚至因此生出了嫌隙。 可随着内阁大臣于永历行宫内商讨的言论流出,其中对诸将战功的轻视,居然还不乏“西贼”,“顺贼”,“国贼”的蔑称,使得全军上下,大小将领和士兵,都摒弃前嫌,空前团结起来,不少人甚至嚷着要“清君侧”。 最终,还是孙可望深入兵营,一手家国大义,一手舍身请命,要为全军讨回公道,又犒赏了大军一番,才把事情给按压了下去。 其实不止是蔑称的问题,便是刘文秀的蜀王,李来亨的兴王,那些内阁大臣们的异议也引起了这两部人马的不满。 甚至,就是李定国的晋王,也有大臣明言不同意,虽说最终勉强被压制下去了,但这还是让李定国在麾下将领中有点下不来台。 毕竟,李定国是非常想要封王的,特别还是“晋王”如此尊贵的封号,但他号称忠心于永历,自然得听内阁的决议,心中纵使有不满也得咽下肚子去。 若不是李定国大军部署在衡州,对长沙行宫里的流言并不知情,恐怕日后李定国再说要效忠于皇帝的时候,众将士心中就免不得动摇了。 而刘文秀听说永历皇帝在内阁大臣大言不惭地否定自己收复四川,击败吴三桂的战功,声称此不足以封一字王的时候居然一声不吭,也顿感心寒,麾下王复臣和几个总兵更是要去讨个公道。 最后公道自然没去讨,刘文秀最擅长的就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居功自傲的事情他必然不会做,就是好几日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罢了。 西营如此,大顺军余部的各位主将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他们为明朝廷卖命了那么多年,最后居然还被蔑称为“国贼”,这口气哪里忍得,袁宗第,郝摇旗等人一天到晚吵着要去上谏,要不是李来亨,刘体纯,高桂英拦着,早就出事了。 这日,李来亨早早起床,然后便带着几个亲卫,策马直奔高桂英的府邸而去。他昨晚突然收到高桂英的密信,要他一早就到自己的府邸,说是有要事商量,李来亨自然不敢耽搁。 孙可望一直都在对大顺军余部表示善意,倾斜了不少资源帮助其恢复元气,也十分尊敬高桂英,特地安排民夫为她修缮了一座五进的府邸,可谓奢华。 而相对应,高桂英则让李来亨在各方面支持孙可望的决策,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和孙可望站在一条战线之上,双方关系看起来相当密切。 孙可望有时候反而觉得李定国,刘文秀都不如一个外人,大顺军内部的团结和睦也远不是大西军可比的,让他很是羡慕。 当然,这就有点距离产生美的原因了。 刚到高桂英的府邸,李来亨便撞上了刘体纯,一问才知道对方也是收到了高桂英的密信,前来商议要事的。 “皇后!”李来亨和刘体纯一起,拱手拜道。 大顺军余部诸将私下里依旧称呼高桂英为皇后,足见其内部的凝聚力。 高桂英原本正在舞剑,听到声音扭头看见李来亨和刘体纯,随即收起了手中的剑,亲切地笑道:“你们来了!” 李来亨快步上前,问道:“皇后突然召集我和刘将军来,是有什么急事?” 高桂英随即招呼两人进屋坐下,然后也不绕什么弯子,看着两人,开门见山道:“孙可望打算把咱们大顺军拆开,来亨你一部分,刘将军一部分,还有其他人又一部分。” 且说,高桂英虽然性格豪爽大方,但绝不是粗心大意之人,在跟着李自成打江山的这些年里,她所历练出来的经验和才干,看人的本事,并不输给任何人。 “皇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刘体纯忽然站起来,拱手问道。 “嗯。”高桂英点了点头,依旧从容,淡淡道:“除了那份封赏的奏折,递到皇上手里的,还有一份奏折,说的便是朝中军中各大臣将军的安排委任。据我所知,都是孙可望亲自审阅过之后,才递交上去了,其中的各项委任自然就是他的意思。” 李来亨听罢,也站了起来,略有些着急道:“那封奏折如何说?” 李来亨倒不是紧张奏折的内容,既然高桂英看起来如此从容,那问题就不大。相比起来,他更担心孙可望会拿“兴王”这个爵位要挟他,让他接受一些对大顺军不利的决定。 “兴王”对于李来亨的意义,便如同“秦王”对于孙可望的意义一般,李自成的侄子李过先后受封兴国侯,兴国公,李来亨若是被封“兴王”,也就意味着他得到了朝廷认可,正式从李过手中接过了大顺军余部的领导权。 高桂英看了一眼两人,依旧谈谈地说道:“大军孙可望依旧给我们保留着,既然来亨是‘兴王’,自然是领军之人,至于兵额多少,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应当不低于一万。” 说着,高桂英又看向了有些失落的刘体纯,笑道:“倒是要是恭喜刘将军了,据说孙可望要把王提督现在的位置给刘将军。” 刘体纯听罢,心中一惊,赶紧拱手抱拳道:“皇后,这个臣不知!” “哈哈哈,刘将军这是怎么了?”高桂英忽然笑道,她能打听到消息,刘体纯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只是作为大顺的人,被孙可望捧到这样的高位,装作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听说你在夔东便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孙可望看起来也是爱才惜才之人,怎么会不知呢?况且,按照辈分,你还是他伯伯呢,既然让你去做这个内政大臣,你去便是了!” “皇后!”刘体纯低头道。 “刘将军放心去便是了,但也需记得,孙可望认你这个伯伯,不是因为你是张献忠的二虎哥,而是因为你是大顺的刘体纯。” “孙可望这样提拔我大顺的将军,难道是想要咱们来帮他对付李定国?”李来亨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可他现在这样,就不担心我们兵也有了,粮饷也有了,不听他的指挥吗?” 对于这个调遣,李来亨其实比刘体纯更能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大顺军的兵权便彻底握在了他的手里,刘体纯虽然升官了,但却没了兵权,也算是一种平衡。 “孙可望应当是决心要抗清的,而且决心还不小,此人在湖南战场的谋划如此成功,如今正是威望冲天的时候,却没有传言中那般代明称帝的行动,其志必不在小!” 孙可望的谋划高桂英自然看得出大部分,那些手法算不得有多高明,但对于底层不知内情的士兵来说,效果却是异常显著的,但高桂英找来这两个人,则是另有苦心的。 “这些消息就算我今日不说,你们也很快就能知道。今天找你们来,自然不是专门说这个事情的。” 高桂英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实在是担心两人被离间利用,皱眉道: “先帝仙去已经快八年了,咱们大顺和以前早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寄人篱下,实力已经不比当年,所以更需团结一心,分则败,合则胜,大顺最后的这点人,在你们两个的手上,你们可不能像孙李兄弟那般,面和心不和。不然,大顺的这点血脉,迟早得被吞掉。 你们两个都务必记住,无论孙可望和李定国开出什么条件,你们都不要被离间了,也不要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更不要和皇上扯上什么关系,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和皇上扯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要精诚合作,在这朝中军中扎下根,自己壮大了,才能在任何时候掌握主动。特别是来亨你,有事多和刘将军商量,不要莽撞。 现在抗清才是第一要务,只要孙可望决意抗清,就和咱们是一路人,他既然让咱们保留大军,又让刘将军位居内政大臣,就不只是一心拆分削弱咱们,那咱们就继续配合他,听命行事。 我说的这些,你们都明白了吗?” “臣明白!”李来亨和刘体纯一齐拱手抱拳道。 其实,高桂英,李来亨,刘体纯都明白孙可望有意拆分削弱大顺军,使其为自己所用。 但就如同无数次面临抉择那般,其中或许有无奈,但大顺军余部依旧选择了民族大义,选择了抗清为己任。就算是明知道自己被利用,被排挤,被打击。也依旧选择了大局为重,听命行事! 第九十三章 新兵 长沙城北,殿前军神武营驻地,唐二升刚刚吃完晚饭就立马了回到营房,“嘭”的一声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都已经累得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这几天陆长川接到命令,又加大了每天的训练量,别说这些新兵们有点吃不消了,便是老兵们都感到有些疲惫。 吃完晚饭之后,按照规定,各部士兵可以自由在校场上活动,也可以自己加强武艺训练,但是不能出营,一旦被发现便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如果晚上没有突击训练,紧急集合,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战兵基本上都会直接回到营房,聚在一起偷偷骂那些军法队的几句畜牲,然后就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起床军号响起。 孙可望在军中多次强调纪律,不仅作息严格规定,还不允许军官士兵赌博饮酒,但屡禁不止,还是派出了军法队之后,每日检查,经过十几天严打,所有人都不得不安分了下来。 现在大战刚刚结束一个月左右,孙可望还没有办法在全军推行整改,以统一各支部队的编制,补给和武器装备,加强自己对全军的控制。现在只是在殿前军中进行试点,军法队便是其中的重点。 大西军虽说军纪较好,训练也已经形成了规范,但仍旧保留着这个时代封建军队的许多陋习,诸如军官特权,兵营赌博饮酒,克扣军饷,扰民霸市等等。这些都是阻碍军队战斗力提升,破坏军队形象的重点问题,孙可望自然得首先决解。 而从夔东各部和殿前军亲信中搜罗人手成立军法队严肃军纪是一方面,提高军队补给则是另外一方面。 “军法队”的最高长官自然是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王尚礼,他同时还兼任了针对官员和民间,专门打击腐败而特别设立“督察司”司长,这些军中朝中的监察部队的设立,都是孙可望加强个人权威,控制军队和官员的措施。 “把总,咱们什么时候会被派去修水利啊?”唐二升躺了一会,听到陆长川进来的声音,又艰难地爬了起来,凑过头去问道。 唐二升最终还是没听他哥的,在大军遣散民夫,招募新兵的时候直接报名参军了,现在是陆长川麾下的一个刀盾手。 “快了,估计也就是十几天之后,我听说白将军已经在安排补给的事情了!”陆长川说完,又补充道:“你们可别以为修水利轻松啊,比训练还累,而且到时候军纪还要更严,之前老子在云南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有人去偷酒喝,结果被打了三十军棍的。” “那还不如在军营里训练呢!”旁边一个新兵抱怨道:“又不一定是回我老家,去帮别人修,到时候还不一定有在军营吃得好,睡得好,不是白受罪吗!” “只要那天杀的赵奎不跟咱们一起去,去哪都行,这家伙看起来就不是啥好人,整体板着张脸,到处抓人,老子昨天不过是集合晚了一会,他至于......” 这边这个新兵还没说完,陆长川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秦王搞这个军法队自然有他的道理,不会错的,一会被巡营检查的军法队听到了,有你们好受的。” 军法队独立于战兵体系,直接接受王尚礼的指挥,千总及以下的军官都直接缉拿,丝毫不留情面,军中无人不畏惧,便是陆长川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且,陆长川虽然爱护手下兵丁,但向来主张军队要一切从严,加强训练,孙可望当前的军纪和训练改革正合他意。但他也不好大张旗鼓支持,不然手下的士兵就不会那么听他的了。 唐二升没有再说话,又躺了回去,这些天的训练实在是太累了,他很多次都觉得自己要顶不住了,但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所以,听着周围人怨气连连,唐二升心中也是赞同。 刚开始入伍的那十几天,训练其实还是挺轻松的,纪律也比较松弛,半夜饿了还能翻墙出去买烧饼吃。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周围不少百姓白天做好烧饼肉食,一到半夜就偷偷挑到兵营墙根那卖,后来还贴心地给他们这些原本翻墙出去的士兵准备了梯子。 但后面有人仗着自己当兵,想吃白食,在军营外和别人同姓的十几个人起了冲突,还打伤了人,牵扯到附近乡镇的一个大姓,事情闹得很大。 之后没几天,孙可望筹划已久的军法队便借着这个由头,堂而皇之部署进了军队,随之开始运行。而军中的各个军头理亏在先,对此也无话可说,就算有怨言也只能是私下说说。 但唐二升也不觉得秦王做的不对,秦王是肯定不会有错的,连几十万鞑子都打败了,不可能会错,加大训练量虽然累些,那些军法队也确实很可恨,但这都是为了以后能够杀更多的鞑子,那就值得。 而且,唐二升还是觉得参军比种地好,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吃不饱,但是在军队里,不仅能吃饱,有时候还能吃上肉,而且每个人都还有军响可以领。 见陆长川待了一会就走出营房,唐二升爬起来脱去身上的铁甲,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倒头就又躺了下去,脑中一片空白。 陆长川走出营房,又到隔壁几个房间看了看,等他要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路过校场的时候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咧嘴一笑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老赵,今晚又是你巡查?” 那个高大的黑影闻声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陆长川,微微喘着气,道:“对,这两天都是老子,替你好好管那群狗崽子!” 牛国章死后,赵奎拿着白文选发下来的抚恤和奖赏回乡安顿好了牛国章以及兄弟们的家属,然后就带着还活着的几个兄弟一起参加了大西军,现在就在军法队任职,管着小半个神武营军法纪律。 孙可望特地在军法队内安排那么多大西军体系外的人,看中的就是他们和大西军内部并无联系,能依靠的只有发军饷的自己,这样的人才是最忠心的。 陆长川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低声打听道:“我最近听说秦王还要继续改军制,训练的模式还得继续调整,各营的兵马也......” “这个老子可不知道,这可都是那些大将军们的事情,我们这种小兵小将哪里能听到什么消息,老陆你就别打听了!”赵奎赶紧打断道。 陆长川见状,知道对方就算知道也绝对不会说的,反正他也只是因为最近军中讨论甚多,好奇秦王的军制改革而已,于是也不再多问了。 赵奎收起手中的短斧,拍了拍陆长川的肩膀,笑道:“老陆,过几天休息了,咱们一起进城里喝酒。” 且说,陆长川虽然攻破月城立了大功,但因为救援牛国章不利,最终并没有能升官,依旧还是百总。不过,让他比较欣慰的是,攻城的奖赏还是有的,只是要等大典之后才发。 而赵奎在这大西军中谁也不认识,就知道陆长川,再加上两人的性格也合得来,赵奎又在神武营军法队里任职,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兄弟。 “行,就那么说定了。再不喝点,这嘴都要淡出水来了!”陆长川也笑道。 第九十四章 火器工坊 大西军的军队编制基本上继承自明军,而这个时期明军的军队编制又很多都参考了戚继光当初在北方的练兵方略,甚至就是军阵布置,也在很多方面可以看到当年北方戚家军的影子。 不过,因为明末各支军队的编制差异巨大,各地方将领的个人影响在其中又发挥着相当大的作用,使得大西军内部的编制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而孙可望的军制改革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改革,就是借着招募新兵的机会,将各营兵马按照编制补充完整,形成基本标准,以期充分发挥大军的战斗力。 其中,最核心的主力野战军主要分成了战兵营,骑兵营,混编营三种类型。 战兵营以步卒战兵为主,火枪,长枪,刀盾为主要武器,并配备了一定的轻型火炮,组成炮队,满编人数在三千左右。 骑兵营则是弓弩,长枪刀斧为主要武器,并配备有重量较轻,发射霰弹的虎蹲炮,满编人数在两千七百人左右。孙可望还计划给一部分骑兵营配上短铳,但现在火器工坊的生产力还远没跟上,这个计划目前还停留在了设想阶段。 至于混编营,则是在一个战兵营的基础上加上一千四百余骑兵,以及一个数百人的炮队,使得其具有综合攻击能力,可以脱离主力兵团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除此之外,还有水兵营,车营,辎重运输营等,这些都是主战部队之外的兵种补充,不可或缺。 其中,水兵营则是卢名臣本部整合了三谭的水师之后,整编而成的部队,孙可望让卢名臣对其进行了一定的精简,形成了水兵十二营,共计七千余人,另有数千船员,水手,杂役,工匠等。 至于卢名臣这个刘文秀麾下的老将,自然是调入了殿前军,直接隶属于孙可望,之前孙可望也派过不少兵马给刘文秀,加上卢名臣本人十分乐意接受这个调遣,刘文秀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现在对于大军整编而言,最严重的还是相对应的火器配备问题,虽然“岳阳城之战”大西军缴获了大量火炮,但这些火炮也仅仅只是能满足大军对于大型火炮的一部分需求,至于配备到各营的中小型火炮,还是得孙可望想办法生产,而数以万计的火枪需求,更是让他头疼不已。 这日,孙可望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他和王应龙一起来到了长沙城内新建的火器工坊之中。 昆明和贵阳的工匠大部分已经被迁移到了长沙,孙可望又将湖南省内的所有工匠都集中了起来,这些工匠和澳门请来的二十几个葡萄牙工匠一起,构成了“长沙武器局”的主干力量。 “长沙武器局”内又分为了火炮,火枪,弓弩,刀枪,盔甲,盾牌等等十几个工坊,冷兵器自然是本土工匠的长项,而火炮,火枪方面则还需要依靠葡萄牙工匠的技术指导。 工坊的具体管理孙可望自然不会插手,但是火器的生产进度却是他必然操心的问题。 秦王孙可望亲临,工部尚书王应龙陪同,两人的突然巡视,给几个火枪工坊和火炮工坊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之后,孙可望又让王应龙将负责火枪工坊的两个工匠头头都召到了工坊的休息房中。 按照孙可望的要求,王应龙在每一个火器工坊都安排了两个工头,一个是汉人管人事,一个是葡萄牙人管技术,同时还另外付工钱,要求葡萄牙人将澳门那里买来的一些武器制造的书籍翻译成汉字,然后再印刷成册,为之后批量培养工匠做准备。 这倒不是说汉人工匠不会造枪造炮,但能依着葫芦画瓢造出来,和明白里面的科学理论,知道不同火炮的口径比,甚至是模数,进而不断发展火炮技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这个改进相当不错,把火门前移,放远一些,这样士兵开枪的时候就不用那么担心烟火熏到眼睛了,这在战场上会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孙可望看着手中改进过后的火绳枪,连连点头。“很多火枪手,特别是新兵,开枪的时候都不敢睁开眼,就怕火药炸到自己的眼睛。” 孙可望说罢,又转头看向王应龙,问道:“王尚书,这种改进该赏多少银子?” 王应龙拱手拢袖,微微笑道:“回国主,之前定下来的是赏五十两,已经赏下去了!” “嗯,按着规矩办就好了!以后这样的改进,一旦证明有效之后,都要落实赏赐和升职,这样咱们的工匠才会有动力去改进武器,咱们的士兵也才能少死一些,多打些胜仗。”孙可望继续鼓励说道 孙可望虽然在技术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在管理上,他一个现代人,对于这些四百年前的“古人”,无疑是降维打击了。 虽然说专利制度一时还弄不出来,流水线生产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批量培养工匠的学堂也还在筹备,但孙可望所提出的种种措施,诸如创新奖励,计件算薪,分工协作等等,却是实打实地激励了工匠们的积极性,极大的提高了工坊的效率。 要知道,大西军现在对于火枪的需求非常大,不要说按计划中扩军后的编制给二十万野战军全都装备上质量上乘的火枪,便是给其中孙李两军的精锐全部装备上,缺口也在一万支以上。 而传统的制造方法,一支火枪的制造需要一个工匠一个月的时间,耗时长,造价昂贵,财政负担极重。分工之后,则可以招募大量新手,简单培训之后,就能上工,极大缓解了工匠不足,产能不高的问题,还使得火枪的制造成本降低到了二三两银子一支的水平。 “国主,黄波这边前几日也改进了钻枪管的工具,咱们现在钻一支枪管能比以前快五天完工。臣也按规矩赏了五十两银子。这些日子工匠们的积极性都很高,不少人吃饭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改进火枪工具,领赏钱呢。”王应龙抚着白色的胡子,嘿嘿笑道。 站在一旁的黄波便是火枪工坊的头头了,也是其中资历最老的工匠,听到王尚书夸他,一时惶恐至极,紧张道:“都是国主英明,小的不敢居功!” “做得好就该赏,不必谦虚。”孙可望依旧保持笑脸。 现在这种状态正是他想看到的,只要有合适的舞台,很多人都能够脱颖而出,实现更大的价值,孙可望要做的就是用他超出时代的学识,去搭建这么一个舞台。而抗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避免这样的舞台从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层面上消失。 “国主陛下,上次你说要在火枪枪口这里配上一把钢刀,我安排工匠试验了数十次,造出了十几件样品,但效果都很差,钢刀很容易脱落,而且浪费了很多人力。如果生产任务还是那么紧的话,我建议可以之后再尝试!”精通汉语的葡萄牙人施维拉忽然开口说道。 “若是这样,先不要尝试了,加紧生产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满足大军的装备需求,至于刺刀的事情,可以缓一缓。” 孙可望之前也想过给火枪装上刺刀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还是授意王应龙让工坊试试,现在见是这样的情况,也就暂时放弃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快速生产大量廉价的火枪以装备部队,完成第一阶段的扩军任务,以云贵川湘桂五省的实力,还不足完成十万大军的扩张和换装,刘文秀,冯双礼,马进忠,李来亨等人扩军所需的军备补充还得等到广东收复之后。 “是,国主陛下!”施维拉应道。 “先生,火枪试验场开始工作了?”孙可望放下手中的火枪,看向施维拉问道。 “国主陛下,已经有几款火枪开始试验了,现在还在评测效果,如果达到了量产要求,便会立即投入生产。”施维拉神态自若,又回答道。 “嗯,好。”孙可望点了点头,鼓励道: “孤现在已经安排人在军中收集火枪改进的需求了,很快就会送过来。现在的火枪还是重了些,你们要多试,是该长一些,短一些,枪管要多厚,要用多重的弹,多少火药,在七十步内要破多厚的甲,能不能做到一百五十步还有杀伤力,这些都是要一步步改良的。 如果新枪实验成功,可以投入生产了,对应的工匠都会有奖金,等级和月响也会相应提上去,孤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施维拉一听,眼珠子忽然一转,赶紧问道:“国主陛下,不知大明皇帝是否已经批准了我们在这里传教和建教堂了?” 孙可望为了关键时候可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为了从这些传教士这里榨出更多的价值,便和这些葡萄牙人说了要询问过永历皇帝才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先生放心,皇上已经快答应了,只是皇上他忧心战事,若是先生能够和几个传教士朋友说说,让他们尽快翻译出一些炮兵书籍,皇上一开心,说不定就准了!”孙可望并不打算那么轻易松口,继续拖延道:“本万已经安排人开始建教堂了,就等先生们的好消息了!” 施维拉一听,心中顿时大喜,笑道:“国主陛下,这没问题,我们会加快翻译的。” 孙可望笑了笑,又开始画大饼了:“本王欢迎先生介绍更多博学多才的传教士朋友来到大明传教,到时本王一定奏请皇上,让先生们在各地建立教堂,救赎大明的百姓!” 孙可望还想要骗更多葡萄牙人来为他效力呢,虽然说借着永历皇帝在拉扯,但该办的事情他还是要办的,传教而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九十五章 卧底王夫之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率部进攻长沙,与明朝官军进行激战,湘江西岸,岳麓山山脚下的岳麓书院在混战中毁于一旦。 永历七年,秦王孙可望率军击败清军主力,收复湖南,后急令千里迢迢从江西投奔而来的工部侍郎,六十六岁高龄的宋应星主持岳麓书院的修缮工作。 经过上万新兵,近千工匠一个多月的努力,数年前,岳麓书院前延至湘江西岸,后延至岳麓山巅,亭台相济、楼阁相望、山水相融的壮丽景观又隐隐有了恢复。书院的讲学、藏书、祭祀三大功能也得到了基本的恢复和发展。 在各个武器工坊占用了大部分工匠,湖南各地修缮水利又消耗了大部分新兵的情况下,孙可望也不愿意耽误农时军事,把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浪费在形象工程之上,于是便听取了王应龙,宋应星等人建议——“危难之际,一切从简,天地合祀”。 于是乎,宋应星直接扩建了岳麓书院左侧的文庙,孙可望也奏请永历要求改制,简化祭祀大典的程序,改文庙为“奉天宣圣殿”,置各先圣像神位于殿中。又建圜丘于岳麓山之阳,作为“祭天册封大典”所在。 而随着“岳麓书院”,“奉天宣圣殿”,“圜丘”等建筑陆续落成,西南五省的文人学子,甚至是湖北,江西,广东,南直隶的南明旧臣们,在听到永历皇帝移驾长沙之后,都重燃了反清复明的希望,纷纷前来效力。 看着十二级台阶之上,一对方形柱之后,白墙青瓦,威仪大方的岳麓书院大门,周睿心中激动万分,他是云南省乡试的第五名,此次前来长沙,便是为了参加即将在此处举办的会试的。 周睿带着两个家仆迈上台阶,穿过大门,之后又过二门,花岗石的门框,左右各开辟了一条过道通往南北二斋。 穿过二门之后,周睿便来到了讲堂,讲堂位于岳麓书院的中心位置,是岳麓书院的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也是书院的核心部分,此时正有来自各地的上百个学子在此议论纷纷,其中居然还有不少红毛怪。 孙可望虽然还没有足够的威望使得天下文人学子主动为自己效力,但借着永历皇帝,明朝三百年正统,华夷之别的大旗,这些或不愿意尊奉清廷,或想要在抗清大业中建功立业的有志之士,都能够克服心中的障碍,来“投贼”。 周睿挺了挺胸膛,昂首阔步,四处张望,看着眼前的一切,颇为震撼。 云南的文教事业,相较之下确实远不如湖南等地,加上现在岳麓书院汇聚了数省的精华,便是那些受到了西学影响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红毛传教士在这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些都让周睿惊奇不已。 与此同时,他那份乡试第五名的傲气也蔫了不少,原本昂首挺胸,春风得意的一个人,眨眼间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了。 不过,好在周睿很快就看到了当初在昆明考试时认识的,也同为举人的朋友,心情顿时又开朗了起来,忙走过去打招呼道:“叶兄,胡兄,咱们又见面了!” 那两个仪表堂堂的男子闻声抬头一看,发现是熟人,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其中那个年长一些,名叫叶文远的男子道:“周兄,你终于来了,我和胡兄已经在这等你两日了。” “是啊,真的没想到,这天底下真的有红毛夷人,我以前听说的时候还不信。”那个名叫胡匡正的男子掩着嘴,低声讥笑道。 “叶兄和胡兄,快和我说说,这两日你们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我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书院里是什么情况。”周睿着急道,他在路上听说大典就在两日后,会试就在大典之后五日,如何能不急? “也没有什么,我和胡兄刚刚来的时候也觉得惊奇,但是这两日一听,发现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叶文远得意一笑:“那些西学和红毛的话,都不能信,我可听说了,西学其实就是夷人偷了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东拼西凑来的。” “那些红毛甚是奇怪,老是蛊惑人心,怂恿咱们洗礼入教,叽叽喳喳乱说一通,我和叶兄一问,入教居然还要休掉妾室,简直不可理喻。”胡匡正一脸愤懑,他昨日因为此事和红毛争辩了一番,牛头不对马嘴,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让他觉得很丢脸。 “这些蛮夷都尚未开化,哪里懂得我大明的礼仪制度,我爹前段时间还纳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又有哪位长辈说不对了?祖宗之法不信,信几个红毛夷人,甚是可笑。依我看啊,咱们都不必与之争论。”叶文远在一旁帮腔道。 一开始,叶文远和胡匡正并没有那么抵触红夷的,只是单纯看不起这些他们以为还未开化的蛮夷罢了,可一旦发生了争执,事情就不一样了,帮亲不帮理可是这些文人们的传统技能了。 周睿对此不置可否,他对红夷没有兴趣,只是想问之后科考的事情,哪里想到面前的这两个兄弟扯到了红夷的事情上去了。 “叶兄,胡兄,我听说此次春闱改了,增加了许多科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睿看着两人,拱手问道。 “听说是秦王谏言皇上,力主要改的,说科举乃是国之大计,要让读书人恢复唐人士子之生机豪气,增加了明法,明算,史科等几个科目,据说今年的名额还会增加,为今后收复失地做官员储备。”胡匡正说起这个,立马又眉飞色舞了。 虽然增加的那些科目他并不会,但是听到秦王为大家争取到了更多的录取名额,他哪里能不高兴?要知道,多少人考了几十年都考不上,每增加一个名额,机会可又多了几分。 而这些,自然是孙可望笼络人心的手段,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他让心腹王尚礼组建“督察司”,除了打击腐败之外,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引导舆论,让自己的形象和威望在士大夫阶层一点一点拔高。 “秦王是为咱们着想的,听说一开始那个姓吴的内阁首辅还不同意,可恨得很。好在秦王据理力争,最后才为咱们争取到了,多开的哪些科目也能分走不少人,咱们的竞争又少了一些。”叶文远将听到的小道消息拼凑起来,大胆延伸了不少内容,侃侃而谈道。 周睿听罢,若有所思,随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刚刚看到那么多能人,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心自己会落榜。 且说,周睿出身并不算差,爷爷也曾经中过举人,虽然会试落榜,但沟通关系之后,也做到了知县一级。家风熏陶下,周睿的眼光和见识都不算差,且一心报国,心中也十分自信,但之前几年的科考经历使得他的压力有些大。 “那皇上就不帮咱们争取一下。国家危难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许我们读书人为国效力吗?”周睿愤愤地问道。 “这我们哪能知道啊,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可以揣测的?”叶文远朝着东北方向,恭敬地拱手道。 “这两日听这里的人说话,我总感觉皇上和秦王势如水火,远不是表面上的这般平和。”胡匡正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甚至还有人谋划着做了官之后,一起弹劾秦王乱政,要为国除害。” 书院里各派各路的人都有,但除了云贵川三省,其余的人大部分目前都是冲着永历皇帝来的,谁要是敢为孙可望说话,那绝对会被众人所唾弃,便是李定国,有些人也不认可。 “还有这种事?”周睿心中大惊,“可没了秦王和李将军,谁来打鞑子啊?他们自己领兵打仗吗?” “这我就不懂了,反正他们有的人说秦王就是乱政,贼性不改,还让红夷来宣传邪教,妖言惑众。但也有广东,江西那边的人说红夷的西学有许多可取之处,洗礼信教也不算什么,皇上之前也已经洗礼了,但秦王就是贼寇......”胡匡正依旧小心翼翼,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这些云南来的人其实并不是很认可这样的话。 周睿听罢,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居然还有人在想这些事情,但还不等他再问什么,讲堂的过道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许多人直接拥了上去。 周睿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看着大家都往那边跑,也跟着挤了过去,但因为前面人太多了,也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听到旁边有人说什么那是王夫之,皇上钦点的会试主考官之一。 但周睿同时也听到有人一脸不屑地说那人是靠着和中书舍人管嗣裘的关系,被介绍到了秦王那里,靠拍秦王的马屁上位的,人品十分低下。 而当事人王夫之则是一脸惆怅,只是稍稍回应了那些向他示好的人,便独自一人走到了书院旁边的岳麓山山脚下,寻了一处安静的亭子,遥望远方。 且说,传言说得没错,王夫之确实是和中书舍人管嗣裘关系非同一般,但他并非是被这位“反秦尊皇”的义士推荐给孙可望的,而是思前想后,决定来当卧底的。 王夫之这个时候还是一个深受传统思想束缚,尊君爱国的人,坚决不与贼寇为舞,所以就算得知大胜了,他也一度决定继续隐居不出。 可抗清局势大好,他还是忍不住出山看了看,发现所谓贼兵居然也能安民保国,心中的抵触消了不少,之后孙可望又借着永历的大旗修书院,开科举,举行大典,王夫之便也一点点动摇了。 原本他还是打算去投奔李定国的,毕竟管嗣裘在那里,再不济投奔李来亨也行,当初在广西也有过接触。但后来一想,反正投贼了,国贼孙可望还把持朝政,他要深入虎口,潜伏在孙可望身边,万一孙可望要对皇上不利,也能及时传递消息出去。 于是乎,便有了王夫之深夜投奔,秦王孙可望礼贤下士,披裘设宴的美谈。 当然了,这个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长沙城,闹得人尽皆知,也让王夫之瞬间被许多文人鄙视的事情,自然还是孙可望干的。 王夫之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情十分复杂,他是来做卧底的,可没想到孙可望如此重用他,甚至还有要立作典范的意思。 而且,这个蔑视皇上,扰乱朝纲的贼寇,似乎和传言中的也不一样,尤其是对史学和西学十分有研究,几次交谈都时常语出惊人,讲得颇有道理。 王夫之这个时候是十分矛盾的,他的思想现在还处于一心忠君抗清的阶段。在原来的历史上,要等到明朝廷灭亡之后,痛定思痛的王夫之才开始突破思想的藩篱,去思考忠君的对错,家天下的弊端,华夷的区别,以及其他突破时代的思想,才成了民族思想的大成者和开拓者。 但现在,王夫之除了心里的那些矛盾,便也就剩下了两件事——大典要开始了,春闱也即将要开始了! 第九十六章 天下变了 永历朝廷各旧臣之间相互拉扯攻讦,纠缠不清的传统技能在“诸将册封”一事上再一次暴露无遗,就如同当初册封孙可望为秦王一事那样,甚至已经有内阁大臣要清算某些人“通贼”的罪行了。 最终,眼瞅着册封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孙可望见自己为了诸将,为了诸军来回奔走的形象又已经人尽皆知,便顺应军心,亲自递上了一份奏折请示永历皇帝。 奏折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就是诸将在此次北伐东征,三省大战中的战功和辛劳,以及现存的朱家宗室情况。 毕竟,孙可望可是赤胆忠心的良臣啊,万一永历哪天驾崩了,总得为朱家的皇位准备个候选人吧。秦王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关心皇上的身体罢了。 而永历看到奏折之后,根本就是一阵胆寒心颤,连饭都吃不下了,终于是硬气了一回,把那些吵来吵去的内阁大臣们都骂了一遍,又把奏折丢到了他们的眼前。 于是乎,前前后后争了二十几天的“诸将册封”一事,终于是有了结果,原原本本按着孙可望之前命人呈上去的奏折批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祭天册封大典”也正式开始了,按着孙可望之前的奏请,大典的时间和人数都大大缩减了,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但必要的流程还是遵循旧制。 孙可望作为当前永历朝廷唯一的一字亲王,在大典前五天便开始查看为祭天时屠宰而准备的牲畜,永历皇帝也在大典前三天开始斋戒,前两天写好祝版上的祝文。 大典前一日,礼部命人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神库“祭器;永历皇帝阅祝版,到“奉天宣圣殿”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到“神厨”视牲,然后又回到了行宫斋戒。 到了大典前夜,由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侍郎进行全面检查。 而这一夜,随着大典的安排和册封名单在朝中大臣,军中将领内部提前公布,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高层将领中,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李定国的“晋王”终究是下来,和孙可望的“秦王”一样,都是最为尊贵的两个一字王封号,又有秦晋之好的历史内涵。 只是,李定国和孙可望一样,每每想到这个都有些心情复杂。 李定国万万没想到,永历朝中居然还有人认为自己是贼,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为此他和刘文秀一样,都已经许多天没去觐见过永历皇帝了。 他们两人号称忠君不假,可也是要脸的,有骨气的,这个时候若是没点态度,如何能给手下的人一个交代? 而刘文秀原本就和孙可望的关系没那么僵,加之“保宁一战”后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孙可望又主动和他拉进关系,为他争取到了“蜀王”的封号。刘文秀干脆顺势而为,和孙可望开始了感怀二十载兄弟情的一夜。 但因为战场上一直不肯出力,被孙可望暗中打压,没能封王的冯双礼,今晚就只能是找来当初和他一起参军,如今深得孙可望重用,要封二字王的白文选喝闷酒了。 “老冯啊,你还没看明白吗?”白文选看着一脸愁容,喝着苦酒不说话分冯双礼,叹息道。 冯双礼听了,抬起头,皱眉道:“老白,你说话什么时候也这么弯弯绕绕了,是不是封王了,就看不起老子了?” 一想到这个,冯双礼就来气:“他娘的,马进忠都能封王,老子居然只是个公爵……” 白文选知道冯双礼心里有气,也不和他计较,随即又说道:“老冯啊,这天下要变了,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啪”的一声,冯双礼手中的酒杯直接掉到了地上,眼神中满是惊愕,压低声音,着急地问道:“秦王真的要代明称帝了?” 军中关于孙可望代明称帝的传言冯双礼自然听说过,这时候一听到天下要变了,根本就是直接条件反射——明天的祭天册封大典,孙可望要摊牌了! “哈哈哈……”白文选看到冯双礼的样子,乐得直摇头。 “……”冯双礼看着白文选,脸上满是不解,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表忠心。 “老冯啊,你还是不明白啊!”白文选也不在遮遮掩掩的,直言道:“你就没发现吗?国主坠马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如今朝中军中之事,哪一件不在国主的掌控之中?” 白文选是受了孙可望的暗示,专门来安抚冯双礼的: “就拿册封王爵一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决定权都在国主手上,整个朝中军中的最高权力,也都在国主手里,他只要一出招,咱们所有人都得接着。 而且,为什么内阁的谈话会被泄露出去?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可知道又能怎么办,难道李定国,刘文秀不怀疑吗?可是有用吗? 退一步说,这口气,他们受得了吗?他们受得了,他们的心腹又怎么看?国主的这些计策可都算不上高深啊,可你就是得上当,不上当心里也有了嫌隙,以后怎么继续好? 所以,老冯,你觉得你斗得过国主吗?就凭你,就算加上我,斗得过吗? 如果斗不过,你就得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了。国主现在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仅有西南三省的时候鞑子就打不过咱们,现在又如何打得过? 明天国主不会代明称帝,可今后若是攻下了南京,北京,那可就说不定了。老冯你得想想了,李定国斗不过国主,刘文秀根本不会和国主斗,跟谁,要不要这从龙之功,你可得想清楚了!” 白文选本就通透圆滑,现在又早有准备,侃侃而谈。而冯双礼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孙可望表面上服服帖帖,背后尽是阳奉阴违,但之前一直没被发现,所以备受重用。 可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冯双礼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而白文选此番言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提醒了他是时候站队了,不然就迟了! 脑中闪过这些想法之后,冯双礼捡起地上的酒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又给白文选斟了一杯,郑重道:“老白,我敬你一杯!” 白文选见状,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也笑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其实,冯双礼心里也早就有了类似的想法,白文选此番来,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也正好借着白文选这架梯子,去和孙可望表忠心。 毕竟,冯双礼一直摇摆不定,便是因为孙可望还不够强,他又不是孙可望的旧部,心中自然不服。 但现在,孙可望掌控全局,给人设套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了,还好佟图赖那时候没跑成功,不然他就真的是处境堪忧了! 当然,这一夜,不只是大西军旧部的高层,马进忠和王允成两人聊起这些年的憋屈,也是边哭边笑,开怀畅饮。 李来亨和刘体纯经过高桂英的一番劝诫,加上现在双方没有军权之争,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这天晚上两人召集了身在长沙的大顺军余部诸将,小聚了一番。 而高桂英高皇后,此时正在看着挂在房间墙壁上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的画像,泪水从眼角悄然滴落! 第九十七章 祭天册封大典 第二日,时辰一到,行宫中太和钟鸣起,永历皇帝起驾往圜丘坛。一路上,长沙城内的百姓得见皇帝真容,无不兴高采烈,翘首以望,甚至是欢呼雀跃。 永历皇帝及一众大臣至城西南圜丘坛,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册封大典”正式开始。 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摇红,肃穆壮观,给人以一种神圣,威严的感觉,大小官吏,军民卫士无不嘘声肃穆。 台上陈设讲究,祭品丰富,规矩严明,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 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猪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上层圆心石南侧则设祝案,皇帝的拜位设于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镈钟等16种,60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蔚为壮观。 此次大典,除了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大旗下的各级官员外,还有安南,暹罗两个大明王朝的藩属国派来的朝贡使者,以及地方的乡绅大族,名家大儒。 国破家亡,一退再退了近十年,汉家声威终于又有了重振之势! 永历皇帝在台上祭天地,台下众人也各司其职,有封赏的诸将又分做了几部,封王爵和公爵的立于最前方排队等候,其余的爵位由于人数繁多,则是计划大典之后再由孙可望亲自命人发放册封诏书。 而岳麓书院即将参与春闱的众多学子,也在王夫之的带领下,居于台下观摩。周睿还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心中十分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以身报国之心更加坚定。 几个葡萄牙人代表则在宋应星的主持下立于学子之侧,他们为了此次大典,宵衣旰食,翻译出了许多炮学书籍,更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永历松口,为他们传教大开方便之门。 澳门当局之前也试着和清廷谈判过,但清廷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而且汤若望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从中作梗,使得澳门当局在南明还有希望的时候,就尽力给予支持。 圜丘坛台下,李来亨双手扶了扶腰上的金腰带,想起了今早高桂英对他说的话,眼神中多了一分坚毅,而他身侧,隔着刘文秀,位列诸王第二的李定国,此时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焦急。 且说,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三人此时腰间都各系着一条金腰带,威风凛凛,气势逼人,而李定国还是一如既往,将孙可望赠予他的腰带放在了家中。 原本,看着另外三人一派兄亲弟恭的和睦场面,李定国还是顶住了诱惑,就是没让人快马回去将腰带取来。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典礼的乡绅官吏,学子大儒们,可不是谁都认识李定国长什么样子啊! 但大家都听到了“传言”,即将受封的三个一字亲王和秦王孙可望一样,腰间都系着皇上御赐的金腰带,所以不认识人不要紧,只要看到谁腰上系着那条明晃晃,金灿灿的腰带,上去拍马屁就是了。 于是,在长沙城内,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四人没站在一起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咱大明不是有四个一字亲王吗?还有一个去哪了? 李定国原本还在犹豫的,他总觉得自己要是系上了这条腰带,就等同于屈服了孙可望一般,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系,但是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之后,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越想越憋屈。 终于,在“祭天册封大典”的队伍行过湘江的时候,李定国百般纠结之后,还是免不了从众了一次,让长子李博兴返回府中去取那条金腰带去了。 只是,现在永历皇帝都已经开始祭天了,自己都已经和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三人站在一起了,李博兴的腰带还没拿来,这让李定国更加着急。 若是一会宣读册封诏书的时候,那腰带还没带过来,岂不是更加尴尬?如此盛典,李定国可不想丢这个人,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永历皇帝在台上,已经正式开始祭天时的祝?:“嗣天??朱由榔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敬遵典。谨率?僚。恭以?帛牺齐粢盛庶品、备此禋燎。祗祀于上帝。奉?皇帝配帝侑神。尚享。” 祭天之后,其余的各项祭祀也依循制度,徐徐展开...... 李定国在台下,依旧焦急地等待着长子送来的腰带,根本就是望眼欲穿。但现场近万军民的目光都在圜丘坛台上,以及台下的四大异姓王,使得他又还得继续端着,表面上稳如泰山,甚至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心里已经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李定国的心思本来便算不得深沉,更不是一个可以特立独行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是异类,或者说不符合某种正确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被影响。 终于,就在永历皇帝祭祀刚刚结束,正准备进入大典的下一个环节的时候,李博兴终于将金腰带送了过来,正要为父亲系上,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孙可望看到了。 孙可望知道无数双眼睛都已经被突然跑来的李博兴给吸引过来了,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他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得上前,帮弟弟把这条腰带给系上。就如同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那些看起来没什么价值,却让他在道义和人心上慢慢占据优势的事情那样。 孙可望转过身来,一手握住了李博兴的手腕,然后在这小子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便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腰带。随后,就如同数月之前,在长沙城外的那般,他再一次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亲自给李定国系上了他送的这条腰带。 李定国看着面前从容淡定,就好像正在做一件最正常不过事情的孙可望,心中一时更加复杂。 很快,诸王册封仪式便已经开始了,册封顺序依次是“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兴王”李来亨,“巩昌王”白文选,以及孙可望特别提拔的“汉阳王”马进忠。至于“总录天下文武将吏兵马钱粮、专制四方、行大元帅事”的秦王孙可望,加封“摄政王”则放到了压轴的位置,其后则是各个公爵。 台下,重造大明朝的四大异姓王皆按照朱姓亲王的规格,身着五爪金龙冕服,并肩而立,熠熠生辉。一旁站立的许多南明旧臣大儒们,纵使心有不满,认为这是僭越,是谋逆,但也无可奈何。 台上,在永历皇帝身边太监宣读册晋王诏书的声音朗朗传来: “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第二弟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特封尔为晋王,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哉!” 诏书既完,台下的数千大西军将士随即同时下跪,海呼山喊:“晋王千岁!晋王威武!晋王千岁!晋王威武!”声势之大,山林鸟雀为之腾飞。 随后,蜀王刘文秀,兴王李来亨也同样迎来了震天动地,威风无比的海呼山喊,人心为之振奋! 一字亲王既已受封,两个二字王的册封诏书也随之宣读。然后,加封了“摄政王”,代理国事的孙可望便亲自主持了接下来各大公爵的册封。 冯双礼,王尚礼,马宝,靳统武,窦名望,王复臣,祁三升,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军中诸将各受公爵...... 抗清大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九十八章 局势危急 抗清局势并没有一些乐天派想得那么好,湖北,江西固然出现了不少绿营反正,但除了两千多人成功逃到了湖南,被孙可望收编了之外,其余的几乎都被早有准备的屯齐分兵镇压了下去,死伤惨重。 至于陕西,河南,南直隶等地,受到西南战争的影响更小,几乎没有发生举旗抗清,绿营反正的义事。从某种程度上说,许多所谓的汉人乡绅地主,豪强官员要比想象中的要反动得多,他们宁愿和满清贵族合作,保住权势地位,也不愿意和顺西贼寇“同流合污”。 况且,退一步说,局势真的好到投清者会纷纷反正的地步了吗?江西和广东都还在清廷手里呢,当前的局势在表面上,甚至还比不上当初金声桓,李成栋接连反正,全国各地奋起呼应的时候。 但对于清廷而已,局势确实已经十分危急! 不到一年的时间,广西,四川,湖南三路大败,尼堪,佟图赖阵亡,南征的八旗大军死伤惨重,随军包衣更是损失过半,清廷朝野震动,上下失色。 于是乎,又有人开始提议,不如放弃江西、湖南、四川、广东、广西、贵州、云南七省,和明朝廷议和,甚至,还有满洲大臣私底下发牢骚——收拾家当回关外老家算了。 毕竟,前一年对于清廷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之年,四十四岁的尼堪死于阵中,四十七岁的瓦克达、四十岁的博洛、三十一岁的满达海、二十四岁的勒克德浑也都在这一年病死,更有阵亡的近万南征八旗兵。 短短一年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死了五个久经沙场,富有威望的壮年宗王,还有近万旗兵,对于建立在小族武力征服大族基础上的清廷来说,打击是极为沉重的。 当然,顺治皇帝并没有接受这些荒唐的提议,而是立刻召集了辅政王济尔哈朗,议政王硕塞,汉臣洪承畴,还八百里加急召回了岳乐,商讨平定西南,击败南明朝廷的战事。 毕竟,永历在长沙举行“祭天册封大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此番西南明军之势确实非比寻常! 这个时候,便是顺治再不愿意,也得采取当初最稳妥但又最耗费银子的策略了,但这还不是最紧急的地方。 对于满清朝廷来说,这个时候最危急的事情是——清廷已经陷入了无将可用的窘境了。 八旗体系中,现在有大小旗主十人,顺治自然不能亲自挂帅出征,剩下的九个人中,多铎的儿子多尼,豪格的儿子富绶,尼堪的儿子兰布,满达海的儿子常阿岱,勒克德浑的儿子勒尔锦,罗洛浑的儿子罗可铎六人都没上过战场,而硕塞和济尔哈朗二人身体不适,在原来的历史上只剩下一年多时间了,也不可能带病出征。 换言之,在满清的宗室亲王中,除了岳乐,清廷已然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宗亲了。 安郡王岳乐此时在满清宗室中战功并不显著,但他参加过征讨张献忠的战事,在军中也算有些威望。 原本,这个时候,他正在筹备对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的战事,收到顺治的急令之后,只得赶紧回京。 毕竟,这个时候,除了堂兄岳乐之外,顺治实在是无人可用了。而且岳乐还是一个坚定的改革派,一直主张“以汉制汉”,停止圈地,和汉人大臣以及绿营的关系相对较好,由他出征江西,和即将派往武昌的洪承畴合作灭明,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皇上,当今之势,若是强攻湖南,便是得胜,等夏季一到,我大军一撤,所得土地也难以维持,而守住江西,稳住广东,避免明军东西联动,侵犯江南,便是稳定了后方,只要南直隶,浙江的粮饷地仍在,明军不愁不灭!” 岳乐俨然是早有准备,一上来便给出了御敌对战的方略: “汉中还在其次,有吴三桂,李国翰,阿尔津在,陕西还有十余万战力强悍之绿营驻守,加之地势险峻,明军必然难以攻破。湖北西有夔东群山,南有长江天堑,若是洪太师前往镇守,明军也必然难以攻破。此两处皆不必忧虑。” 顺治听罢,微微皱眉,他现在已经意识到稳妥的重要性了,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但是大军防御的重点放在哪里,却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毕竟短期内,兵力就那么多,要重点防守江西,广东,湖北就难以兼顾,要重点防守湖北,陕西,江西,广东就难免出问题。 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了明军的军事方向,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到底是要先东后北,还是打算直接攻下湖北,进江西,出河南,然后同时顺江而下和出兵北伐,使得大清首尾不得相顾! “济尔哈朗,硕塞,你们觉得呢”顺治扭头看向两人,问道。 “皇上,安郡王所言甚是,而且现在我大军主力已经班师回京修整,湖南明军刚刚经历大战,必无法继续攻击湖北江西,但广东的琼州府,廉州府已经被明军攻占,奴才担心明军要对广东动手。”济尔哈朗当即答道,明显也是早有准备。 硕塞思索了一番,也赶紧出言道:“若是广东有失,东西明军联成一体,可怕福建也难保,到时浙江,南直隶也必然危在旦夕,江西更是被三面包围,局势恐将崩坏。 奴才觉得要急令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小心行事,据坚城而守,以确保我大军南下之前广东万无一失。” “嗯,这是必然,广东不可有失。”顺治点了点头,淡淡道:“广东若失,江西,福建危急,江西福建若危急,明军海陆并进,江南危急,则大清危急,那国家社稷也就危在旦夕了。” 说罢,顺治又转向了屋内唯一一个汉臣洪承畴:“太师,你觉得此战应当如何,还请详说!” 洪承畴这时候已经被急命为“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西、云南、贵州四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且“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虽说现在只有湖北还在清廷手中,但也足见清廷对其的重视程度。 “奴才觉得辅政王,议政王,安郡王说的都对,江西,广东乃是此番防守的重中之重,万不可失。”洪承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但奴才要说的是,明军经过湖南一年之战,此番在湖北,江西已无再进攻之力,但广东防卫务必竭力加强。而且,守住广东的重点不在于西南明军,而在金厦之郑成功! 而只要能守住广东,确保其安然度过今年夏日,往后只需筹集兵马,构筑防线,与明军对峙三五年,其必不攻自破。”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齐齐看向了洪承畴! 第九十九章 忠良洪承畴 “若是单单只看西南,广东的威胁的确是来自广西,明军不可能翻越南岭,从湖南攻来。 而从广西来,无非是先攻肇庆,再顺江而下围攻广州,此路线可借助西江水运,军粮武器,大军行进耗费较少。若是能攻破肇庆,顺流而下也必然势如破竹。亦或者从廉州,高州一线进攻,再攻新会,水陆并进谋取广州则能借助当地众多逆贼协助,稳扎稳打,则是最为妥当。 可问题是,我朝在广东有尚耿二藩五六千精兵,又有孔军近万,广东两万余绿营,无论是哪一路,明军都不可避免围城而攻。若是其只有西面来袭之军,我大军据城而守,一年以内肇庆,新会两座坚城都几无可能被攻破,更不用说广州了。 但孙李二贼向来诡计多端,广东沿海又多逆贼,其必然会联络金厦郑成功一部,东西夹击,迫使我守城大军回援,进而取得突破。 所以,奴才认为,广东的关键不在西面,而在东面,必须把郑成功在明军东攻时死死拖住,使其不能分身。同时,潮州总兵郝尚久反复无常,断不可久留,应尽快解除其兵权。只要东面安然,明军攻取广东便是自取灭亡。” 洪承畴作为这个时代少有的将帅之才,对整个国家的地理交通,南明各方势力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每每都能切中要点,抓住关键。 顺治听了,心中大喜,相比起济尔哈朗和硕塞,洪承畴此番可谓是道出了广东防卫的重大隐患,这是一直以来忽视海上力量的满洲大臣们难以兼顾的,更给顺治提了个醒。 “金砺也上了奏疏,说是郑成功所部海寇已成气候,必须尽快解决,否则恐成东面大患。现在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精兵皆在漳州与郑氏海寇对峙,朝廷难以东西兼顾,其部粮饷困难,还没能发起攻势。” “皇上,郑成功所部海寇与西南明军不同,西南明军只要拖上一两年,其无法开拓新地,以西南一隅必难于和我朝相抗衡,而且朱氏君臣在内,时间一长,便是孙李兄弟再情深义厚,内部也难免再度倒戈相向。 可郑成功所部海寇自成一体,依仗海外商贸,财货富足,时间一长,其获得足够的粮食人口之后,军威必盛。而且海船出没不定,万里海岸,到时我军守备必然是防不胜防,疲于奔命。所以必须在其壮大之前一举歼灭。” 洪承畴再度出言,又是一语中的。他被任命为四省总督,有权接触南方各地的军情战报之后,不过短短数天,心中便对东西两部抗清力量有了了解,同时也有了完整的镇压方略。 换言之,若不是有洪承畴等一众汉臣竭力效忠,将南明的虚实,西南的实际悉数奉告,满清贵族们或许都没有那么坚定的镇压之心。 只能说,洪承畴如此大才,虽然先仕明后仕清,但绝对称得上“忠良”! 毕竟,这是一个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读书人,所谓明朝的官,清朝的官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他要做的就是消灭那些反抗的穷鬼,消灭那些农民起义军! 所以说,这么一个永远忠于自己阶级,孜孜不倦,耗尽一生精力镇压农民,镇压反抗的人,对于封建统治阶级而言,如何担不起“忠良”二字? 回到眼前,顺治,济尔哈朗,硕塞,岳乐等人听罢,都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赞同。 “洪太师所言极是,朕即刻下诏,让福建,浙江两地筹备军需,让金砺尽快出兵,剿灭郑成功。”顺治随即开口道,他原本因为西南战事,确实是轻视了东南的郑成功一系。 此时,因为四川,湖南,广西三省的战事和原来的历史已然大不相同,消耗了清廷的大部分军事资源,历史的轨迹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金砺所部因为缺少粮饷军需,现在还没有发起攻击,尚可喜,耿继茂在梧州—肇庆严防死守,还没有腾得出手来对付郝尚久,福建,广东两地至今还是一派祥和。 紧接着,顺治问道:“洪太师,那湖北江西防务当如何?耗费多少,太师可是有了定数?”济尔哈朗,硕塞,岳乐也一同看向了洪承畴,表现出了相当的信任。 济尔哈朗和硕塞已经是有心无力,出谋划策可以,但身体力行,还是得看洪承畴和岳乐,而岳乐向来重视汉官,洪承畴又是汉官中的翘楚,他自然和顺治一样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洪承畴看着皇帝王爷们如此敬重自己,心中大喜,随即又说道: “对付西南明军,重在一个“拖”字,现在湖北,江西兵力不足,主动发起攻击是断不可能的了,但可以集中兵力,依仗汉中,荆州,武昌,南昌,赣州,肇庆,新会等坚城,严防死守,以静制动,等各地大军云集,连点成线,明军更无获胜的可能。 同时,利用明军来袭的机会,消耗其粮草兵员,磨砺我大军,等北方调集而来的大军适应了南方气候,再对疲惫之明军发起总攻,明军必败。 剿灭西南贼寇乃是为了国家社稷,黎民百姓,此计虽说耗时长久,钱粮所费巨大,但也唯有此计方能确保击败明军,如此也是值得的。” 顺治脸上露出了笑容,洪承畴的方略正合他意,似乎也和岳乐的想法不谋而合,济尔哈朗与硕塞也不愿冒险再打。如此朝中军中的意见便算是统一在了一起。 随后,顺治皇帝当即宣布封岳乐为“和硕安亲王”,挂“定远平寇大将军”印,统兵十万,出征江西,洪承畴则于各地挑选绿营精兵三万,镇守武昌。同时,顺治还下令还调集各地驻防的八旗兵增援湖北、江西,誓要挡住孙可望和李定国的进攻。 等济尔哈朗,硕塞,洪承畴都离开了之后,顺治又单独召见了岳乐,有些事情,顺治并不愿意和老臣谈,更不可能和洪承畴这个汉人谈,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新贵——岳乐。 “岳乐,此次南征大军损失惨重,随军包衣补充起来倒是不难,但八旗......”顺治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多年征战,入关的满人兵丁损失十分惨重,若是接下来局势依旧严峻,满洲极有可能兵源枯竭。 “皇上,奴才觉得应当给一部分包衣抬旗了!”岳乐听到顺治的叹息,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向主张“以汉制汉”,给随军包衣抬旗,扩充汉八旗,这不仅仅可以增加八旗兵兵源,还能增强包衣的忠诚度,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且,关外尚有数千旗兵,可派他们去北面抓些索伦部人,编入八旗,只需驯化一两年,以中原的财力物力,他们定然服从,为大清效命。”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可要给包衣抬旗,朝中大臣恐怕多有怨言。”顺治深深叹了口气,他之前试图缓和满汉矛盾的许多措施,就是被满州大臣们给破坏的。“不过第二条倒是可行,可立即着手办理。” “皇上,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就是抬了旗,也还是奴才。当前的局势,南方战事才是重中之重,谁若是敢对皇上的旨意有所怀疑,便是破坏大局,皇上又何惧其微言呢?”岳乐赶紧回答道。 “嗯,说得有理,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顺治微微点头,心中得意一笑。 “奴才遵命!” “还有,上次你说要向江南征收欠税一事,可是有了周全的计划?”顺治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岳乐脸上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是一时提起的之后,又问道:“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做?此番剿灭西南明军,绝非一年一月可以完成,当前户部余银不过数百万,根本不足以支撑十几万大军的调度。” 岳乐一听,知道顺治已经动心了,立即回答道: “皇上,江南欠税由来已久,牵扯甚多,特别是还有许多官绅也在其中,如果大规模清算,恐怕对局势会大大不利。 奴才建议,可以先在南直隶的长江以南各个富裕州县开展欠税征收,给予一定的期限,将一些拒不缴税,拖延税款的官绅作为重点打击对象,必要的时候可以革职杀头,然后让那些积极缴税的替补而上,让汉人自己争斗。 现在大军刚刚开拔,户部尚能维持,等到第二年一二十万大军汇聚鄂赣粤三省,南直隶,浙江等地再全面征收欠税,如此必然稳妥,也不会激起汉人官绅的过度反抗。” 顺治听了,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岳乐其实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如此甚好,此事也得交由汉官去做,过几日早朝的时候,你再暗示亲近的汉官在朝中提出,朕再推脱一番,让汉人自己争斗。而且得派些擅用酷刑峻法,职位不高的官员作为钦差前往江南,他们才会竭力办事......” “皇上英明!”岳乐听罢,纳头拜道。 第一百章 军事内阁 常熟钱府,钱益谦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之后,才合上房门,躲进了屋里。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盖上了永历皇帝大印的诏书,顿时老泪纵横。 且说,这位当初身在南京,放着玄武湖不跳,偏偏瞬移到常熟的尚湖,还在那里说出了千古名句——“水太凉”的一代大儒,在得知了永历皇帝于长沙“祭天”之后,激动得整整一夜未眠,当今又收到了孙可望派人秘密送来的册封诏书,根本就是感慨万分,无以言表。 而且,钱益谦看着清廷这段时间又是加增赋税,又是清查欠税,还四处宣扬“朱明皇室已经和西南贼寇同流合污,贼寇杀人成性,食人无数,逆天而行”时,哪里还不知道西南大胜已经把鞑子给打慌打怕了。 过了好一会,等钱益谦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又赶紧将诏书藏好,随即继续开始筹划联络江南各地文人,绿营将领,等待王师收复江南之时,行反正举义之事。 其实何止是钱益谦,当永历皇帝在长沙“祭天”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全国上下的时候,多少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种特殊时候,还要举行“祭天册封大典”的原因了,它的政治影响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甚至是给了许多清廷控制区的人们坚持下去的“希望”。 . “这些就是最终确定的名单了?”孙可望看着手中的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花名册,眼神有些凶狠,冷冷道:“藏匿人口超过两百的按律都砍了,家属发配贵州挖煤,田地归入营庄,孤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那剩下的......摄政王打算如何处置?”刘体纯面色平静,只是在等待孙可望的命令。 “按照之前颁布的律令办就行了,以后办事都得按照律令来,若是没有律令规定的,再层层上报。”孙可望又一次强调道。 虽然说为了建立抗清统一战线,争取湖南广西各地乡绅的支持,孙可望已经做出了极大让步,允许他们保留原有土地,甚至是兼并了不少耕地,但藏匿人口,偷税漏税,甚至是明目张胆欠税,拒不服从的那些人,他就绝不会放过了。 “编户齐民”,将每一个百姓牢牢控制在手里,将“中间商”分离出资源流通体系,把手中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压榨出最大的价值供给军队,是孙可望在云贵已经实践成功的方略。在湖南广西虽然说不能完全照搬,但也不可能废弃。 “是!”刘体纯拱手道。 “刘伯,岳麓书院那边的‘军官学堂’筹备好了吗?”刚刚下完命令斩杀数十人的孙可望似乎毫无感觉,随即又看着刘体纯问道:“趁着现在还没开始打仗,得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好。若是战事一起,这事就很难办了。” 孙可望现在已经开始筹备批量培训基层军官的具体事宜了,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在军中找到第一批识字或者说经过教育,有可能识字的基层军官,让他们来探索出适合这个时代的“军官学堂”基本模式。 这不是一个可以一蹴而就的工作,但孙可望也必须开始提前布局,类似的“炮兵学堂”,“水师学堂”等等,甚至是批量生产普通战兵的“士兵学堂”,把培养高水准的军官士兵变成一条高效的流水线,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孙可望是会点勾股定理,会点微积分,知道地球是圆的,自己在亚洲,看过孙子兵法,战争论,可会考试,大概记得和把这些系统性的科学理论写出来,然后传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切,还是得靠民间的学者以及和欧洲人的交流,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大力邀请葡萄牙人进入国内的原因之一了——这扇交流学习的窗户,得打开才行! “已经分出了房间作为讲学的地方,第一批军官也基本确定了。按计划,刚开始是识字,然后是军官们的战术战略自我总结,思想教育......”刘体纯继续汇报道。 他其实也不明白孙可望为什么要搞这些,军官识字读书,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见。但听到孙可望说要让这些军官将战斗经验分享总结,然后用来全军传播学习,提高军队战斗力和培养下一批军官,他似乎又明白了意义所在。 “对了,刘伯,让王夫之协调一下,多动员一些书生过来教军官认字,军官若是主动去识字,两方都可以多发些奖励,你把这件事落实一下。”孙可望说完,看了一下窗外,随即起身笑道:“时间应该准备到了,咱们去看看大家都到齐了没有!” 刘体纯现在已经完全接手了王尚礼之前的工作,成了永历-大西政权的内政大臣,虽说手底下大部分都是大西军的人,但在孙可望的命令下,也都是听令行事的。 不过,今天刘体纯并不只是过来汇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待孙可望批复的,和孙可望以及其他六人一样,他们都是过来参加“收复广东军事计划”的最后核定的。 而在孙可望的主持下,由原本“三将军体制”扩充而来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王尚礼,刘体纯,白文选,张名振八人所组成的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最高权力机构,也被朝中许多文臣酸呼呼地称为“军事内阁”! 当然,这个称呼还是十分切合的,里面的每一个阁员都是军中之人,或者曾经掌军,如今在军中仍具有不小的影响力。 这便是孙可望进一步扩大自己权力,削弱李定国,刘文秀在朝中军中影响力的阳谋了。李定国,刘文秀虽然也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李来亨,刘体纯是大顺军一系的代表;王尚礼,白文选则是孙可望的心腹,或德高望重,或战功卓著,是殿前军及其附属诸军的代表;张名振则是鲁王一系的代表。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敢站出来反对这个平衡军中各方力量的所谓“军事内阁”的成立,因为那无异于政治自杀! 孙可望和刘体纯一同步入议事大厅,其余六人也都已经在里面等候,孙可望与其他人稍稍寒暄几句之后,便立即示意众人进入正题。 “秦王,此次东征广东,我还是坚持直接沿西江而下,一举拿下肇庆,合击广州!” 李定国率先出言,这是他和孙可望关于广东战事的最大分歧。之前孙可望已经凭借在“军事内阁”中的政治优势,迫使李定国接受了由廉州,高州,海陆并进,东西合击的稳妥之策。但李定国还是自信于自己的实力,认为应该直接进攻肇庆,不必白耗时间和力量。 “若是攻廉州,高州一线,虽然稳妥,可没有水路支持,所需的人力物力未免过大,广西久经战事,如今刚刚稳定,若是广东战事持久,恐怕还会耽误了农耕。” 孙可望其实也知道李定国所说的情况没有错,战略眼光也相当了得。可在原本历史上,广东没有线国安一部近万人马的时候,李定国都难以攻克肇庆,更何况现在呢? 孙可望现在已经无兵可派了,殿前军得镇守湖南,休整恢复准备攻打武昌,李来亨,冯双礼所部损失惨重,马进忠则是部署在郴州牵制赣州清军了。 换言之,此次大战,粤西还得是李定国自己打,在郝尚久和张名振两部联军攻占潮州,进攻惠州之前,还得李定国独自应对尚可喜和耿继茂两藩。 而因为线国安的存在,若是其东进进攻潮州,那粤东的战局依旧难言,这就是孙可望要求稳妥的原因了。而且在原来的历史上,若不是大军染疾,廉州,高州一线的胜算明显更大。 当然,除此以外,孙可望也是存有私心的,他得借助“军事内阁”的政治优势压制李定国,进一步建立“摄政王”的威望。 “定国,晋王,此事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最终的决议也出来了,现在为何又有再提?”孙可望并不打算把之前军事会议上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态度十分强硬:“难道咱们今天还要再表决一次吗?” 李定国闻言,咬了咬牙,他自知再表决一次也不能改变什么,便也就一脸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 毕竟,现在孙可望,王尚礼,白文选在内阁中便占了三票,刘文秀,李来亨,刘体纯三人又态度暧昧,不置可否,认为两者皆可,他只有张名振一人支持,根本无法在表决中获胜。 “既然如此,定国,现在就开始吧!”孙可望心中一笑,表面上依旧面色如常。 “是,秦王!” 第一百零一章 军户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朝中军中各部都加快了军需物资的筹集和运输工作,李定国所部在孙可望的特许下,经过优先补充和休整之后,两个月时间已经恢复到了近四万人马的水平,再加上广西各地整编而来的一万余地方军加入,实力空前。 王尚礼在“岳阳城之战”结束后,便按着孙可望的命令开始为广东战事筹备军需物资,刘体纯接手了他的工作之后,很快也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获得了朝中军中的一致认可。 为了避免李定国大军像原本历史上那般落得缺医少食,武器弹药匮乏的地步,孙可望将“岳阳城一战”中缴获的野战火炮大部分交给了李定国,又将各个工坊新近生产出的第一批盔甲兵器,弓弩箭矢,以及近千支火枪,也一并用来装备李军所部的新兵。 孙可望虽然政治上要削弱和打压李定国,但是军事上该给予对方的支持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孰轻孰重他心里很清楚,更不忌惮失去了政治优势的李定国会像历史上割据广西一样割据广东。 换言之,他需要的是名将李定国将其“武将属性”发挥完美,替他收复广东,并在广东牵制住江西和福建的清兵。只有这样,日后攻取武昌,东进南京的时候,孙可望才不至于要自己一个人单挑整个清廷。 永历七年三月下旬,李定国回到衡州府,随即开始指挥在此处休整的三万大军南下广西。 广西梧州,窦名望接到李定国的密令,率领本部兵马及近两个月整编的广西地方军,共两万人马南下廉州,准备在张煌言,陈奇策等人的配合下,沿着高州一线进攻,而李定国则另有安排。 “王爷,这是军情司送来的,潮州总兵郝尚久的亲笔信。”大军行进一侧,靳统武将信双手呈上,“王自奇派人传来密报,雷州总兵先启玉也有反正之意,只要我大军开进,便会立即起兵。” 李定国将信接过,然后打开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孙可望这是担心本王把收复广东的功劳全部吞下啊!”随即又把已经大开的信纸还给了靳统武 靳统武闻言,微微皱眉,接过信后仔细看了起来。 “潮州反正,东西夹击是不错,但若是张名振率兵救援,到时候先我们一步攻下了惠州,然后进逼广州,那收复广东的首功就不是本王的了。”李定国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孙可望让本王从廉州,高州一线进攻,想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郝尚久和张名振可以获得先机。” “那王爷打算如何?难道我们要受秦王摆布吗?”靳统武皱眉问道,心中亦是不平。他是李定国的心腹,凡事自然是以李定国的利益为先。 李定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火炮现在运到哪里了?” “火炮早先便已经由水路运抵全州,现在应该正在通往桂林的路上。”靳统武拱手汇报道。 “传本王的军令,让运载火炮和大军粮草的船队改走平乐府,直接将军械物资运往梧州。” “王爷,可梧州一路不是佯攻吗?”靳统武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了什么:“王爷是想要......” 为了迷惑清军,在之前军事内阁商议的作战计划中,内阁还安排了高文贵率一路数千人的偏师由梧州攻封川,德庆,扰乱清军判断。 “我李定国才是主将,这仗怎么打,我说了算!”李定国横眉冷语,看起来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我大军要从廉州,高州一线进攻的消息恐怕清军也已经侦察到了,高州,雷州,肇庆以南并不难攻,又有诸多义军协助,窦名望只要出兵,必然势如破竹,等他把清军主力全都吸引到了新会,我们再带着这三十几门红衣大炮顺江而下,直取肇庆,清军又如何拦得住? 要说打仗,孙可望还是差了些火候的,以我军之实力,广东的尚耿二藩又如何是我李定国的对手?” 李定国一直坚持顺西江而下,直攻肇庆,便是因为对自身实力的充分自信。在他看来,孙可望所谓的稳妥之策一来是拖延自己,二来则是军事才能不足,所以他才一直不服气。 靳统武听罢,心中大喜,对李定国的敬佩更上一层,激动道:“王爷,如此出其不意,定能将清军一举击败,拿下肇庆,到时广州城也必然唾手可得。” 两人说话间,几个身着军情司制服的士兵策马从大军一侧奔驰而过,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田野里。 而此时,长沙府宁乡县南边广阔平坦的田野上,唐二升和数十个新兵正肩挑手扛,疏通清理因为战乱破坏,已经被淤泥堵塞的灌溉水渠。 这些田地在几年前,全部都是常年耕作的上等熟田,正常光景,一亩能产稻谷近两石,若不是因为战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根本不可能荒废,现在已经全部被纳入营庄,准备给湘西山区迁移过来的百姓耕种。 这个时候,陆长川为了每月几两银子的奖励,已经去岳麓书院的“军官学堂”学习去了,而他手下的新兵们则是都被派往了宁乡修水利,不过还是军法队的赵奎监督。 唐二升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和兵营生活,也已经被那些老兵给带坏了,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收工的时间,便开始磨洋工,只等监工的军法队下令收工。 被派回宁乡修水利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军队的严格管理,唐二升只获得了一次回家探望的机会。 路过已经开始插秧苗的稻田,走进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 不少村民都远远看着,并没有认出唐二升,但是就凭着他身上的军装,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现在孙可望竭力保证士兵的权益和供应,编户齐民,营庄推广后,只要家中有人当兵的,分地,耕牛,种子都优先,公粮也承诺会少收半成。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只要一个职业有好处,有特权,有尊严,便不会被人瞧不起。百姓口中曾经的“丘八”,在孙可望的资源倾斜下,现在已然成为了不少人心中向往的好去路,谁家要是有子弟当兵了,腰杆都会直不少。 从去年被征为民夫开始,唐二升已经大半年没回过家了,便是家门口的大黄狗都和他生疏了不少,看到他走近,居然立刻跳起,凶狠地吼了好几声。 唐二升上前摸了摸狗头,发现狗子胖了不少,应该是最近也能吃个半饱了。 听见父亲隔着门呵斥狗子的声音,他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进去,许久未见的老父亲,大哥在家中修理农具,妹妹在灶台做菜。 唐父坐在一张矮凳上,听到小儿子走进来的声音,只是扭头看了看,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声:“怎么回来了?” 唐大升和唐小妹则是连忙迎了上来,问东问西的,这个时候,唐大升倒是没有再数落弟弟了,反而是关心起了对方在兵营里过得好不好,月响多少...... 唐小妹笑嘻嘻道:“二哥,大哥准备要成亲了,娶的可是村西的巧儿姐,大哥说等他成亲之后,咱家要盖砖瓦房呢......” 唐二升笑着听完妹妹叽叽喳喳说完,之后问了大哥和父亲,才知道是自己参军之后,营庄里有人来登记了军户,再加上兄弟俩去做民夫,每人分了十五亩地,春耕的时候管庄又特别照顾,让军户优先使用耕牛和种子,唐家和其他军户一样,在村里的地位瞬间就不一样了。 听到父亲和大哥自作主张,已经把自己参军得来的十几两银卖命钱用来买农具并准备修房子,唐二升心里忽然间有些不痛快,闷头坐着,也不说话。 “其实前段时间也有人家来给你妹提亲了,但是爹和你哥都没同意,现在家里地多,这时候你妹要是嫁出去了,爹和你哥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才想给你哥找个媳妇,买些农具,等今年丰收了,就有足够的钱把咱们家这房子修成砖瓦房了。” 唐父仍旧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妹要是嫁了,嫁妆怎么着也得有十几两银子,不然一到婆家,肯定得吃苦受罪,不受待见,咱们隔壁家那女儿,就是因为这个,听说受了气都不敢吭声。” 其实,若非战乱灾荒,年景不好,唐家两兄弟应该都已经成亲生子,唐小妹也该嫁人了。但湖南连续打了好几年的仗,谁家都没有余粮,生存都是问题,更别说成亲,家里又多一张嘴了。所以才会一直拖到现在,两兄弟去做了民夫,得了粮食和田地之后。 不知道是兵营憋闷的生活,还是因为太久没回家的生疏感,唐二升心里总有失落,他看着乐呵呵的父亲,大哥和妹妹,似乎自己已经是外人了,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有话说,可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等妹妹做好晚饭,唐二升随便吃了两口,便全无食欲,和家里人匆匆告别,趁着天还没有黑,就赶回军营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颠覆 宁乡县衙里,二十几个衙役正散去,孙征淇被班头单独留了下来,又是一顿臭骂,要不是怀疑面前的这个外乡小子有门路,孙征淇绝对还免不了吃一顿棍棒。 “他娘的,孙大元,你小子是不是听不懂老子说的话啊,都说了王家,黄家的事情不能管,不要管,要离得远远的,你他妈的还去帮别人评理,你以为你是谁?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就赶紧滚,别把老子也给牵连进去!” 班头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口水飞溅,差点就忍不住了,要把孙征淇给当场修理一顿。他又一次把宁乡的那些乡绅大族给孙征淇说了一遍,再让孙征淇复述遇事后该如何处理,直到孙征淇答得八九不离十了,班头才放他离开。 孙征淇苦笑着走出县衙,心里有些失落。当初孙可望为了打消他从军的念头,让他从衙役做起,美曰其名“锻炼”能力的时候,他还是很激动的。 毕竟,孙征淇是真的一片赤胆忠心,想在这乱世中为国为民做些事情,而不是做个闲来无事的世子。 虽然四川走了一趟,夔东走了一趟,湖南走了一趟,但孙征淇的位置始终还是太高了,很多东西他根本就看不到,就算是和高桂英待了几个月,可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罢了,一到实际问题就免不得撞得头破血流。 而下到宁乡做衙役的这短短一个多月,孙征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然是完完全全被颠覆了,他似乎明白了父亲临行前对他说的“圣贤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做事的”。 孙征淇走到县衙外的街口,另外几个衙役正在等着他,他们这次又要去乡里向那些大户再“借”一次粮食。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据说是因为晋王要南征广东,粮草告急。而且,不止是粮草,前段时间孙征淇他们还去抓了十几个民夫,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没人愿意服徭役,还得是他们来催差。 其实,衙役这个职业,在这个时代一般都是由本地人担任的,薪酬不高,但是油水多,在十里八乡基本上横着走,没点门路根本做不了。 要知道,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任务却是很繁重的,衙门的站堂,缉捕,催差,征粮,解押等等都是他们这二十几个人在干,经手那么多事情,能没点意外之财? 所以孙征淇一个外乡人,突然被安插进了县衙里做衙役,大家便一致认为他是某个大西军老兵的儿子,有点门路但是也就这样了,所以只能要了个衙役。 毕竟,人家有背景的知县老爷要来,提前一个月就派了二十个披坚执锐的战兵过来驻守县衙,那才叫地位呀,听说那是某个将军的儿子来的! 当然,这些也只是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王哥,咱们十几天前刚刚借过一次粮,现在又去借,真的能借到吗?”孙征淇想起上次去借粮时,双方剑拔弩张的场景,心中还是有点不相信。 那些大户他们平日里根本不敢惹,除非是有上面来的指令压着,不然就会像刚刚孙征淇那样被骂个狗血淋头。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他们要是敢不借,那些刚刚还在挖水渠的丘八,马上就能抄起家伙杀过去,他们现在上面没人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横?”那个姓王的衙役小头头轻蔑一笑: “你还不知道吧,安化那边有几个大户仗着长沙城里有人,联合起来拒不借粮,结果几个族长直接被安了通敌罪,当天就砍了,听说长沙城里的那个,也没逃过。这世道真的变咯,要是以前,哪里敢向这些大户借粮啊,都是去搜刮穷鬼的。” 大西军的到来重构了地区的行政力量,大量官职被孙可望手下的人替换,最关键的是朝中全都是孙可望的大西军嫡系,原本地方乡绅依仗的所谓地方到中央的政治力量早已经分崩离析,被彻底颠覆,自然骄横不起来。 说的简单一点,为什么以前明朝廷征不上粮食,土地侵占,人口藏匿,偷税漏税没人敢查? 你这边刚一动手,县里立刻喊停,县里不行省里,省里不行一纸奏章参到朝中,朝中的相关大臣们再运作一番,谁敢来查谁就是动摇国本,谁敢征粮吃大户,谁也得死。 而现在,这种王朝后期的政治体系已经彻底失效,孙可望要吃大户就能吃大户,为了筹集军需,有时候必须得亮刀子,说好听点是借,说难听点就是强抢,谁有存粮就抢谁的。而且凭本事“借”来的粮食,凭什么还?一个个读书人就不能为了抗清做点奉献吗? “现在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搜刮穷鬼?”另外一个资历比较老的衙役插嘴道:“上面派来的那些管庄,现在少说一小半老百姓都归他们管,咱们都插不上手。而那些老爷,没有上头的旨意,哪一个是咱们能动的?你看他现在上面没人,等过几年,说不定谁家儿子孙子就当官了,现在得罪了,以后可就遭罪了!” 孙征淇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其实已经慢慢可以理解哪些东西可以碰,哪些东西不能碰了,就是一时还把握不住分寸,或者说心中的正义感不受控制。 毕竟,这一个多月来的言传身教,十里八乡走了个遍,孙征淇也不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其实还是懂了不少的。 说话间,孙征淇一行人便已经到了城门,几人刚刚出城不远,便看到了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行过,那王衙役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嘀咕道:“知县大人真的是今日来了!” 且说,在这县乡一级,有一句话是永远不可能被颠覆的——“铁打的二老爷,流水的大老爷!” 知县又来了,但县丞可几十年都不换,要说孙可望本事再大,王尚礼的“督察司”人手再多,除非真的达到了当初入滇那般,有十几万家属,否则要统治基层,还得靠这些地头蛇。 “二老爷,二老爷,这些是分地,派种子派耕牛的单子,还有这个农具的,二老爷你看看是不是给一起处理了?” 宁乡的一个差役匆匆跑来,找到正在县衙里,靠在躺椅上睡觉的宁乡县县丞王肖瑞,大喊道。 王肖瑞昨夜刚刚从乡里赶回来,就是为了把在知县来之前,把这段时间的账目处理完,没想到一躺下就睡着了,那差役也不敢耽误,只好硬着头皮把王县丞给叫醒了。 王县丞睡得正香,突然就被叫醒了,心里还有点不高兴,愁眉苦脸的:“又怎么了?又是哪个刁民不交粮?” “二老爷,单子,你要的这些单子……”那差役见王县丞脸色不善,陪着笑脸道。 王县丞一听到是单子的事,也顾不上生气了,一把拿过那十几张单子,还没看完,就气鼓鼓道:“这单子哪能签啊,我签不了,等下午知县大人来了,你找他签去。” 王县丞简单看了一遍,便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有多大了,他原本也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事情不会很严重的。 但现在一看,果然,自己的判断永远不会出错,事情已经严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这办事不力,贪墨粮饷的罪名,他可不担。 宁乡那么大,营庄那么多人,各个大户又有那么多佃户,上面允许留下的那点种子粮根本不够分,而那些荒地,很多都是用旧纸造的假地契,那些大户和县衙里的人私下一串通,大片大片好地肥地就占着了。至于耕牛农具的事情,更是一笔糊涂账。 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还弄不清楚,要是把十里八乡都得罪完了,还讨不了上面的欢心,那他这个县丞就到头了,也别想再在当地混下去了。 “二老爷,你,你这不是为难我这个当差的吗?这……这……”差役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 “哟,难不成你小子想为难我?”王县丞将手中的单子拍在躺椅把手,气恼道:“你找知县大人去,二老爷这里签不了!” “那,知县大人问起来,小的该怎么说啊?”那差役又委屈道。 王县丞一听,马上明白了这差役话里的意思,但他转念一想,这事确实还得自己去。 “行了行了,这俸禄没几两银子,天天还得被你们这些饭桶挤兑,没一天省心的……” 两人说话间,门外忽然有衙役跑进来,喊道:“二老爷二老爷,新的知县老爷进城了!” “不是说下午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王肖瑞急得跳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要出去迎接新任知县,一时手忙脚乱。但刚刚走出去几步,他又赶紧返回,把躺椅上的单子塞到了那个差役手里: “记得,明天早上,我和周老爷一起来的时候,再重新拿上来!” 说罢,王肖瑞王县丞又赶紧跑了出去。他可是听到传言了,新来的知县叫周睿,是军中某位元老的儿子,单单侍卫就派来了二十个呀! 第一百零三章 战时体制 随着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政治,军事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数月以来的种种和睦随即被打破,湖南,广西各地因为“借粮”,杀了不下百人,更有上千人被流放贵州挖煤。 为了最快速度筹集军需,在不能掠夺军户的情况下,孙可望只能再一次打起了“借粮”的注意,其实不仅仅是借大户的粮食,营庄内的普通百姓,家中有余粮的,也都已经被借完了。 这些粮食,除了维系营庄运行,保证春耕的种子牲口粮以外,几乎都用来供养庞大的工匠群体,保证军备的打造,用来保证军队的高强度训练,以及满足李定国大军的出征所需。 换言之,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官僚机构在湖南和广西经过几个月的过渡,准备妥当后,孙可望随即撕去了和善的面具,又一步步朝着“战时体制”的方向走去了。 毕竟,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孙可望在云南花了五年时间才能打造出十几万强军,在湖南,广西,却只有一年的时间,除了高税收,吃大户,用“营庄-军户-农兵”的形式培养新的地方统治力量,别无它法。 既然不能向外索取,那就只能朝内压榨,而孙可望虽然把税收到了五成,甚至六七成,但他同时也保证了体系的清廉和效率,让普通百姓不至于饿死,甚至只要平稳度过第一年,在这个体系腐化之前,都几乎不可能饿死。 至于乡绅地主阶层,以及他们土地上的佃户,孙可望一方面用科举拉拢,用政治权利换取经济支持,另一方面也在种子,耕牛,农具等方面和营庄一视同仁。 抢是要抢,但不能都抢,更不能竭泽而渔,分化,拉拢和打压必须一起用,否则就是把乡绅地主们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其中的分寸尺度,便是一个执政者的能力和智慧体现了。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调节的手段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孙可望手中的军队,还是军事上的胜利。只要战场上能赢,便是这些乡绅地主们再不满意,心中再有怨气,也只能忍着,朝着科举做官的方向寻找一线生机。 而这个过程中,王尚礼,白文选等人似乎又看到了原来的那个国主,无数道“斩立决”的命令从长沙飞向湖南,广西各地! “这一次借粮情况如何?”周睿新官上任,丝毫不敢懈怠,“现在大军已经开拔,朝廷催得紧,咱们可不能拖。” “堂尊放心,下官已经派人去借了,不会有问题的。”王肖瑞毕恭毕敬道。 “王县丞,你办事还是很得力的,现在到处都有人抗粮通敌,就剩宁乡是一片净土了!”周睿欣慰道:“本官也是第一次来宁乡,今后还得靠王县丞多多帮扶啊!” 王肖瑞憨厚一笑,连忙拱手拢袖道:“堂尊,你这是哪里话,这些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两人正是情深义厚,一派和睦之时,昨日那差役忽然间急匆匆跑来,大喊着自己该死,误了大事,王肖瑞早有准备,赶紧一通训斥,然后从那差役手中夺过那些单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周睿周知县: “堂尊,下官御下不严,处事不周,以至于出了这般纰漏,耽误了如此大事急事,还请堂尊多多担待。” 周睿拿起那些单子,一面翻看,一面瞥了几眼王县丞和那个差役,马上就明白了其中原委,笑道:“王县丞,我看这些单子也耽误不得。但本官毕竟刚刚上任,不了解情况,这样吧,从今日开始,后日之前的单子,王县丞签了。三日之后,其他的单子,本官亲自签。” “啊,堂尊,这......”王肖瑞原本看着周睿年轻,还想蒙混过关的,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老练,一时有些懵了。 “王县丞尽管放心,这三日你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把这门面给收拾好了。三日后,这宁乡县的大小事务自然是本官处理。”周睿微微笑道,“如今大战在即,摄政王一切从严,容不得任何纰漏,我等下官办事亦应当如此,本官也是为了王县丞着想啊!” 且说周睿出身官绅世家,这点官场的小把戏根本糊弄不了他。而他在传闻中又是某位大人的儿子,小小的王县丞更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周睿虽然不知道传言,但他身后是十几万大西军,是孙可望赐予的知县权柄,自然不怕一个地头蛇。 他和其他会试通过的考生一样,在经历了摄政王孙可望亲自主持的“殿试”之后,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天下是谁在做主?便是那些在此之前扬言做官之后要弹劾孙可望的,也大都成了安分守己的忠臣。 而另一边,清廷可就不管有没有人饿死了。 为了筹集南方战场数十万大军所需的粮饷,顺治下诏,南北诸省每亩均在原有赋税基础上增赋五厘,并下令清查南直隶江南各州县之历年欠税。 一时间,被要求补交欠税的江南乡绅们纷纷开始了朱明一朝时的惯用把戏,又是敲锣打鼓,集体请愿,又是集聚文庙,哭闹喊冤,其中还有不少科举士子的参与,甚至还有一些高层汉官开始游走其中,试图斡旋。 原本,他们都以为事情会像以前那样,朝廷一看到惹了众怒,群情激愤,便会草草了事,顺便把征收欠税的官员给撤下。 可问题是,这是清廷,不是朱明王朝,没有各省党人把持朝野,在有满洲贵族亲自坐镇,又有驻防八旗的武力支持,同时所派钦差皆为酷吏,严刑峻法,层层加码,根本就是不给这些所谓的江南士绅们任何回旋的余地。 很多人还没看清楚,仅仅搜刮贫苦百姓,增加赋税,清廷已经不足以维持西南战事的巨大军费开支了,他们这些人的所谓政治影响力,在满洲贵族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钱谦益看着各地欠税缙绅们发来求他出面斡旋的信件,心中又忧又喜。这段时间他也了解到了清廷在江南的诸多“新政”,心中关于清廷即将覆灭的想法越发坚定。 至于这些请求他出山的信件,钱谦益自然不会答应,事情闹得越大,江南士绅们和清廷愈发离心离德,钱谦益越高兴。 清廷当初能够迅速夺取天下,靠的便是笼络士绅阶级,获取了这些地方力量源源不断的支持,而如今,清廷却开始过河拆桥了,这无疑是自毁根基。 钱谦益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大快,他甚至认为只要清廷再败几仗,失去了军事优势,那江南必然群起响应,大明中兴在即! 为了战场上的最终胜利,孙可望和顺治都不遗余力地榨取着民间的财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第一百零四章 潮州 一艘大型商船正缓缓靠岸,船头甲板上站着几个船员打扮的人,为首的壮汉顶着一张有些凶悍的国字脸,正冷冷地打量着岸上的农田和不远处的寨子。 这个港口规模颇大,处于水陆要冲,周围大大小小各式商船云集,还有不少渔船由此出海打渔。而港口之上,既有清军官兵设卡检查,抽取商税,也有大名鼎鼎的鸥汀寨寨民在此收取过路费。 “掌柜的,这里就是澄海县了,那边那个寨子,便是鸥汀寨,仗着人多势众,过路费收得比官兵还要狠。”一个军情司的侦察员汇报道。 鸥汀寨是这个时期广东地区结寨自保的一个代表,一个这样的大寨往往庇护着周围同宗同族的数万百姓免受兵灾人祸,既不受命于清军,也不受命于明军,仗着地势险要,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自由王国。 当然,这样的自由王国也是很脆弱的,在明清鼎革,硝烟四起之际还能有生存空间,一旦大局已定,或者被某支较为强大的武装力量盯上,寨破人亡往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鸥汀寨因为地处要冲,水路可通潮州,陆路趋揭阳,向来都是海防重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第一次东征广东,郝尚久举兵起事,郑成功趁机派偏师来征粮饷的时候,鸥汀寨因为拒不向郑军屈服,双方爆发了战争。 而后,在交战中,郑成功被打伤左脚,双方结下大仇。数年后,趁鸥汀寨寨主陈君谔身死之机,郑成功派部将甘辉率重兵攻寨,并在寨破后实行了屠寨,男女老幼死伤六万有余。 陈少川听罢没有说话,微微点头之后又继续盯着港口和寨子看。他之前一直在廉州府龙门岛一带活动,和北部湾乃至整个广东沿海的海盗走私团伙都有联系,对于欧汀寨这种寨子也稍有了解。 在归入张名振麾下不久,他就被全权负责军情侦察的王自奇相中,选进了军情司,专门负责沿海一带的军情刺探。广东福建两地的清军和福建郑成功成了他最主要的两个目标。 刚刚经过南澳岛的时候,他便观察到了岛上防务空虚,结合手下从福建发回的情报,驻防的郑军很有可能都已经被调回金厦,防备金砺大军了。 换言之,郑成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有余力再干扰潮州府了。 历史现如今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金砺一部清军现在还在筹备攻打海澄,剿灭郑成功之战事。又因为如今赣州被部署在郴州的马进忠一部威胁,清廷改变了原本南赣副将刘伯禄接任潮州总兵,调郝尚久为广东水师副将,剥夺其兵权的计划,而是打算将线国安麾下的马雄一部调到潮州。 到时若是郝尚久真的举兵,以马雄本部的实力,直接联合惠州,潮州北的两部清军,足以消灭郝尚久所部的这两三千兵马。 郝尚久数次投清都并非心甘情愿,要不是跟着上司,要不就是被清军和郑军同时围攻,只能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一方。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郑成功对潮州府的百姓来说,和清军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狠,对郝尚久来说更不是一个好选择! 而屡次反正,又屡次投降,清廷其实对他的反复无常早有戒心,郝尚久心里也清楚,所以一直在主动寻找再次反正的机会。 陈少川此次亲自前来,便是要看看郝尚久投诚的诚意以及潮州府当前局势的,张名振可不知道历史,他对于反复无常的郝尚久并不信任,更不可能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直接率主力登陆潮州。 “一会你们两个分别带几个人从这里上岸,跟着商队去揭阳,普宁侦察情况,然后直接回琼州府和张将军汇报。”陈少川对身后站着的两个手下吩咐道。 “掌柜的,你不跟我们回去?”陈少川身后的那两个手下面面相觑,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该问的不要问那么多,训练的时候是不是罚的少了,不长记性?”陈少川板着脸,低声呵斥道。“遇到突发情况要怎么做训练的时候都已经教过了,我在这里就不罗嗦了。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把潮州的情报送回去。”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时,商船已经抵近码头,在船员的操作下,船身微微一震,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陈少川手下的这些人都是水师或者海盗出身,并没有人晕船,两个手下带着四个人快速通过晃晃荡荡的木板上岸,跟在商队后面,在码头交了税费,又被**勒索了几钱银子后,很快就被放行了。 陈少川带着剩下的三个人乘着商船继续逆流而上,他现在跟着一支专门从事海上走私贸易的商队,要去潮州府收货,身份上并没有问题。一番伪装之后,商船上的这些船员也没有人认识他,只以为他是南洋来的海盗头子,不用担心中途暴露的问题。 商船很快驶到潮州城外的码头,陈少川跟在商队的后面,一路观察,发现城门城墙之上的守军比之前传回的军情要多得多,检查也颇为严格,看起来郝尚久真的是有所准备了。 跟着商队走到码头边上的一间木板房,几个家丁在那里守着,里面的军官听到声音马上就出来了,应该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军官一看领头的是熟面孔,也不说废话,笑着将这几个人带进了城里。这支商队能获得前往潮州城贸易的机会,自然是因为和驻守在这里的将领们有关系。 不然,没有这些将领们参与走私,以明清两朝的水师力量,便是海盗都不安全,别说是鸥汀寨了,恐怕江口都没出去,便已经在江中被抢劫一空了。 虽然清廷一直都想封锁海岸,打击沿海的抗清义军,但是以当前广东的乱局,这根本就是一纸空谈,各地该走私,该贸易,该抢劫还是一如既往的走私,贸易,抢劫。 进了城后,商队的领头和那个军官一起走进了城门附近的一个仓库,陈少川和手下的人,以及另外十来个搬运工呆在仓库外面,一个个直接坐在了地上,等里面的人商量好价钱和货物。 那几个家丁和跟上来的领头跟班很熟,几人在外面等着,很快就闲聊了起来。陈少川在一边偷听,根据掌握的情报,很快就了解到一些最新的情报。 清廷已经下了调令,马上又会有一支军队过来增援潮州,说是共同防范郑军,但郝尚久并不信,并已经开始调兵收集粮草,这些家丁们都很担心一打起来自己到时候退路都没有,纷纷向那个领头跟班打探广西那边明军的情况,甚至还有人问了上船的价格。 “那可不得了啊,我过琼州府的时候,就一个口岸,至少停了两百条船,还有几十艘那种比我们商船大好几倍的福船,我看要是他们来打潮州,你们绝对守不住!”那领头跟班添油加醋道:“而且现在岛上得有几万大军,往上一看,乌压压一片啊,那喊声,靠岸的船都被震动了!” 那几个家丁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嘘了一口气后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似乎因为近来的局势动荡,他们对于潮州的去向也很是困惑。 陈少川听了一会,发现他们的谈话内容越来越离谱,张名振现在麾下精简后不过一万战兵,几百条船,被那领班吹嘘成了几千条,似乎张名振实力越强,潮州越危在旦夕,他越有面子一样。 很快,仓库里的人便已经谈好了,那将领和领头的满脸笑容地走出来,领头的挥手示意,陈少川和那些搬运工便一起进了仓库,准备搬卸货物。 陈少川比和郝尚久约好的时间早来了一天,便是要亲自观察潮州城内的情况,看看郝尚久有无备战的准备,那个领头的也早就得了他们首领的命令,一会便会带他和几个手下进城安顿。 军情司成立的时间还太短了,还没来得及在清军控制的潮州城内布置据点,只能是陈少川利用以往的人脉和金钱来安排此次行动。 送走那个将领之后,那领头随即支使跟班去监工,自己则带着陈少川等人进城,他身上有刚刚那个将领给的腰牌,在货物处理完之前,可以随意进出城池,一路上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很是嚣张,这让陈少川等人看起来更像是他的跟班了。 陈少川路上看到了很多民夫在搬运守城物资,不时就能看到一队士兵走过,城内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气氛明显不对。 那个领头把陈少川等人带进了城内的一个杂货铺,这是他们海盗在潮州城里的据点,专门用来收集各路消息的。 “大哥,你们暂时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直接和这儿的掌柜说就行,你是我们首领的贵客,可别和我们客气。”那领班的一进门,态度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陈少川的身份他并不知道,只以为那是他首领的贵客,一点不敢怠慢。 陈少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们走了四个人,别被发现了!” “大哥放心,发现了也没事,大家做这行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正常的,不会有人怀疑。”那领班笑哈哈道。 陈少川将人打发走后,随即让手下的人轮流值哨,轮流休息,打算晚上再行动,他已经察觉到了城内的异象。 这个时候,潮州的局势已有一触即发之势。郝尚久已经开始了反清的准备工作。满清分巡岭东道陆振芬甚至密报:“近尚久深沟高垒,调集四面土官,勾引郑寇入潮阳、揭阳二县。” 第一百零五章 暴乱 潮州府地处粤赣闽三省交界,负山阻海,北部是高山盆岭,盗匪众多,韩江自北向南贯穿全府,中南部水系发达,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沿海又有诸多良港,南澳岛还是东南沿海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商贸十分发达。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当地山贼海盗众多,加上宗族文化盛行,各地都筑有高墙大寨自保,地方治理难度相当大,官府往往形同虚设。 在明清鼎革,广东一片混乱之际,潮洲地区亦是叛乱四起,百姓饱受兵灾人祸,而一直被粮食问题困扰的郑成功则将其视为重要粮饷地,极尽索取,但又不能承担起保护地方之责,使得潮郑关系十分紧张。 陈少川坐在楼顶上,放眼望去,潮州城内楼宇众多,一些富商将官的府邸相当显眼。而城内街道上,路上巡逻的士兵非常多,皆是金钱鼠尾,不时就有商贩被盘问勒索。 而且,时间越临近夜晚,带着兵器四处巡逻,匆匆上城的士兵就越多,街道上的那些商贩很快就被驱散,酒楼客栈也全都闭门关窗,许多白日里看不到的民夫纷纷出动,前往城外挖沟筑垒。 现在潮州府只有南部诸县被郝尚久控制,清军总兵吴六奇驻兵于大埔、镇平、程乡一带,从北面威胁着潮州,东西两面又都是忠于清廷的绿营,使得郝尚久在李定国于粤西发起攻势之前,并不敢公然反正。 陈少川一面观察城内的情况,一面在脑中回想之前收到的情报,判断自己和郝尚久当前的处境。 他现在算得上是军情司的二把手,整个东南沿海的情报都会经过他的手,然后一路发回长沙,径直送到孙可望面前,一路发给李定国和张名振两个互不隶属的主将。 潮州乃是广东战役的关键,更是孙可望扶持张名振一系在东南制约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关键。如果到时张名振和郝尚久的联军不能击败潮州,惠州的清军,轻则孙可望的制衡之策不成,重则影响整个广东战局——仅凭李定国所部兵马,很难在清军主力来援之前攻破广州。 抗清好不容易发展到了今天的大好局面,陈少川终于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中十分忐忑,生怕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损害到了大军的进攻。其实联络郝尚久的行动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他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很快,夜幕落下,陈少川安排手下轮流值夜,密切关注城内郝尚久所部的动向之后,便暂时先去休息了。他已经盯了两个多时辰,并没有发觉太多异常,潮州城外松内紧,戒备森严,基本上确定了郝尚久的反正之心。 不过,到了后半夜,躺在床上的陈少川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的手下很快便进屋叫醒了其他几人,杂货铺内的掌柜和伙计则不以为意,继续呼呼大睡。 陈少川刚刚走出房间,便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仰头一看,西北方向还有火光,他赶紧叫手下搬来梯子,再度爬上楼顶,一看才知道是城中有人打了起来,还点燃了一处民宅,街道中无数举着火把四处奔走的士兵。 不过,由于离得太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这场暴乱的具体原因是什么,陈少川并不清楚,他了解到的情报非常有限,但半夜三更城内出了乱子,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陈少川虽说出身书香世家,但几年的抗清生活已经使得他对于危险十分敏感,特别是潮州城当前外松内紧,自己有势单力薄的情况下。 火把越来越多,且慢慢朝着陈少川所在的位置移动,喊杀声也越来越大,看起来城内的其他军队已经反应,正赶了过来。 一个手下看着底下清晰可见的火把,月色下兵器挥舞时发出的亮光,面色焦急:“掌柜,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找机会撤?” 陈少川摇了摇头:“这点人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估计很快就会被扑灭了。” 说罢,陈少川又待在屋顶看了一会儿,吩咐手下继续观察之后,便滑着梯子下到了院子里。 果然,这场动乱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平息了,然后很快就有人沿街大喊,城内闯进了一伙假扮成商队的毛贼,已经被大军剿灭。 这个时候,杂货铺的掌柜也醒了过来,陈少川毕竟是他们首领的贵客,他也不敢太怠慢,随即便假意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谁知陈少川丝毫不客气,让他立即去打探消息。 这个掌柜在潮州城扎根数年,多少有些人脉,在这种紧急时候,只要银钱到位,甚至能连夜出城,打听点消息自然难不倒他。 很快,一阵敲门声响起,掌柜去而复返,闪身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这次估计是出大事了,听说是有一队士兵,三四十个人,想要接着值夜的机会逃出城,然后被告发了,现在已经被郝将军的儿子带兵剿灭了。” 陈少川听罢,心中顿时大喜,如此一来,更加说明郝尚久筹谋已久,对本部兵马的控制力也相当之强,至少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潮州城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的:“还有其他的消息吗?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潮州城恐怕不能久留了,我早先便听到一些消息,说是郝尚久不服鞑子的调遣,正在密谋反正抗清,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真的。这四面八方都是清兵,郝尚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到时要是城破了,说不定又得屠城,潮州不能继续待了!” 那掌柜说罢,原本还想邀请陈少川一起走,被拒绝之后,朝着陈少川拱了拱手,便立即招呼伙计收拾东西,似乎真的是要逃命去了。 陈少川原本还想问多点事情的,见状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他随即召集手下,眼中闪着寒光。潮州府的情况太过复杂,城内的冲突已然爆发,虽然郝尚久能够镇住底下的兵丁,但若是没有明军高层前来坐镇,附近州县的乡绅官员断然不会配合的,甚至还难免会出什么意外。 而且,按照大军行进的计划,李定国五日后便会开始从廉州出兵,一举拿下高雷两州,张名振也会在同一日抵达澄海,两军会合,陈少川必须在此之前协助郝尚久把潮州府南部几个州县整顿好,为大军作战提供支援。 “现在开始,都不要睡觉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天亮之后跟我直接去见郝尚久!”陈少川朝着身侧的手下命令道。 此时,潮州府府衙内,郝尚久,其儿子郝尧,亲信李信,王立功等人聚于一堂。 “爹,那几十个叛徒已经被我杀光了,城内百姓我也已经派人前去安抚!”郝尧拱手道。 郝尚久板着脸,并没有立即说话,占据着潮州府这个山海相隔的产粮地,他虽然不用忧心养军的问题,但也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李信见状,随即出言道:“将军,现在清廷势弱,陆振芬、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在我们的控制下,张名振大军又承诺前来助战,此次举事绝对马到成功。” 这个时候,清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已经被郝尚久派兵控制,他要反正,这些人对清廷可是忠心得很。 毕竟,明清之间孰强孰弱,他们看得清楚,李定国屯兵广西的消息虽然已经传来,但他们并不认为尚可喜和耿继茂守不住广州,更不要说仅凭郝尚久可以抵挡得住来援的八旗兵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郝尚久终于开口,他其实并不担心那些文官不配合,能牵制住他的是北面和西面的这两支清兵,以及正朝着潮州行进的马雄一部,至于福建的清兵则有郑成功拖延。“还有,马雄现在到哪里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似乎是接到了鞑子的命令,现在防守十分森严,恐怕是在等马雄带兵过来。而马雄从茂名出发的,现在估计已经过佛山了!”郝尧继续说道:“爹,李定国的援军什么时候到,郑成功和咱们有仇,是绝对靠不住的。” 郝尚久眉头紧皱,眯了眯眼,又问道:“明军的使者是明后两天就到吗?” 他现在急需明军派遣使者前来给他站台,稳住军心民心,即使最终没有援兵。不然,像今晚这种几十人几十人的逃兵还会继续,几天之后恐怕军心就乱完了。要是这样,别说是野战了,就是守城也守不住。 “对,将军,明军的使者明后天就到。”部将王立功抱拳道。 听到确定的回复,郝尚久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头缓缓舒展,随即下令道:“尧儿,从今天开始,你亲自带兵把守城墙,等明日明军使者一到,就立即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指令,绝不能让一人再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是,爹!”郝尧随即抱拳应道。 郝尚久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李信:“李信,你立即组织人手,起事时候,立马接管各州县,一旦局势不利,就马上将所有物资都运进潮州城。” 郝尚久虽然听说了张名振收复琼州府,廉州府的消息,但对于他的实力并不是非常相信,舟山老家都被清军占了,恐怕拿不出什么力量来和清军野战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固守待援的准备。 不过,郝尚久没想到的是:张名振已经统合了广东沿海的所有明军,更是在澳门雇来了七百多名雇佣兵,而陈少川此时也已经在城内,明军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多得多。 第一百零六章 火种 潮州府多方角逐,李定国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沿肇庆-高明-新会一线严阵以待,广东战事一触即发,而远在长沙城的孙可望则一心扑在了钱粮内政上。 “借粮”导致的信任危机依旧在延续,乡绅地主们终于发现这个前段时间还爱才和善的摄政王原来是个狠人,但是面对遍地都是的营庄和军户,以及修水利的新兵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随着水利修缮结束,新兵们撤回兵营,各个武器工坊的新装备也开始了第二轮交付,被淘汰下来的旧装备随即分配到了营庄中的军户手中,在管庄的组织和伤残退役老兵的训练下,军户家中的青壮年男子被编成了一队队农兵。 这样的营庄多达数百个,遍布湖南和广西的平原地区,与大部分乡绅地主家的田地接壤,时刻威慑着任何抵抗力量。 在这个特殊时候,孙可望必须采取一切措施保证政权的稳定,并且不能以牺牲军事上的扩张为代价,清廷并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所以,尽管这种种战时体制的措施很容易尾大不掉,最终吞噬整个政权,孙可望也必须推行,他也只有这个选择。 当然,孙可望也不是只会来硬的,湖南广西地区的土司力量他就不会主动去碰,愿意抗清,编入军队的他给钱给粮给官职,不愿意的只要不劫掠平民,双方就友好相处。 但总有一些不识相不听话的,孙可望也不介意用他们来检验新兵的战力,优化训练方案。 与此同时,为了分化乡绅阶级,减少对方的抵抗情绪,孙可望开始频频前往书院,不时提拔几个颇有见识的书生,以示恩典。 不过,最让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些新式学堂! 宋应星有了修缮岳麓书院和圜丘的功绩后,在孙可望的支持下,开始发挥他的才能,主管新设立的“科学院”,主持澳门传教士与工匠们通力合作,又搜罗了许多西学家们之前编撰的书籍手册,开始为系统培养各式工匠,农业手工业人才编写教材,培训老师,做各种准备。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一心引进传教士和澳门工匠,购买外文书籍的原因了。造枪造炮国内的工匠技术并不差多少,但是理论知识,却是差了一大截的。 虽然现在所谓的“科学院”不过区区几十个人,孙可望也没想过要靠他们创造出跨时代的武器来赢得战争,科技发展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的事情,从发明到军事上的大规模运用更是绵绵无期。 但孙可望相信,随着前线节节胜利,越来越多的资源可以投入,只要制度合理,激励到位,在新式学堂,新式科举的推行下,这个国家有那么多资源,那么多聪明人,必然可以突破科学的桎梏。 他要的不止是打赢这场关乎民族命运的战争,更要真正的改变,要把“火种”点燃,而非人亡政熄! “宋老,您别站着,快坐下!”工坊的公事房内,孙可望扶着宋应星坐到了椅子上。 一个六十六岁高龄的老者,本来就没几年可活了,却冒着生命危险,跑来为抗清尽最后一份力,孙可望对于这样的人,心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自然格外尊重。 “王爷,你之前要求工坊试验的四磅炮,六磅炮,以及八磅炮出结果了。”宋应星也是在葡萄牙工匠口中学来的这些称呼,他并不负责具体的事情,只是因为同时身兼长沙武器局局长的官职,统筹全局。 “工匠们交给炮兵试验后发现四磅炮在近战中最为实用,重量较轻,射速很快,造价又合适,可以和虎蹲炮一起配合使用。” 孙可望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毕竟这炮在欧洲陆战中已经广泛使用,是步兵在野战中克敌的利器。但是看到宋老爷子那么开心来向他报喜,他也跟着大笑起来。 “宋老,孤就说这些红毛夷人是有用的吧!” 宋应星近来得到重用,又是他最擅长的领域,每日都干劲十足,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开怀笑道:“这些红夷确实博学,很多没听过的枪炮,他们都懂。老臣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红夷炮原本是装在船上的,最重的可以达到六千多斤,真名叫加农炮,还分什么大蛇铳,半蛇铳,鹰隼铳...... 虽说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说出来之后咱们的工匠也能造,但要是没有他们这么一说,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造得出来。” 宋应星越说越兴奋,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来汇报新式武器研究成果的了:“不过,那些红夷的书确实有很多都是好东西,很多都是咱们这没有的,老臣近来看了他们的译本,很多东西都是闻所未闻,着实是大开眼界了.......” 孙可望保持微笑,听宋应星说完之后,又和他讨论了几句如何把这些技术教给更多年轻工匠学员,发扬光大的事情,然后才问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宋老,火枪工坊的那几个工匠现在做出燧发枪了吗?” “呃......做是做出样品来了,可改进了五次,还是没有达到王爷的要求,击发率也很低,只有五六成,枪的零件太多了,造价要到九两多十两银子,生产也是个大问题。 而且,就算工坊全力生产,恐怕也不能满足王爷的要求。若是这样,其他火器就没有余力生产了。” 孙可望听罢,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对枪械火炮只有耳闻,并无研究。原本想要工坊生产燧发枪,再配上刺刀,这样火枪兵在战场上的利用率就能成倍提高了,但没想到快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能成功。 不过想想可能是自己太急了,他也记不清欧洲那边的情况了,只记得燧发枪这个时期虽然已经有了雏形,但距离大规模军事装备似乎还差得很远。 而且,现在的炼钢技术如果要生产出适合套刺刀的枪管,产能就跟不上,大西军现在近二十万将士,又不是只用生产火枪,所以生产出配上刺刀的燧发枪装备军队暂时还不现实。 说到底,孙可望现在又缺钱又缺人,只能选择最实用,性价比最好的那种武器大量生产,而成熟的火绳枪和长枪兵的组合,无疑还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样,宋老,你现在是科学院的院长,科学院到今天也已经办了快一个月了,你组织一些学员来专门研究燧发枪和刺刀,制定好奖励规则,经费不够找刘体纯要。 造枪造炮孤是行外人,但是钱粮备料,需要科学院需要,孤一样也不会少,你们造出来之后送到工坊的试验场试验,合格了就送到军队试用,达到条件再大批量生产。 另外,学院的其他研究也一样,要建立和工坊一样的分级奖励和月饷制度,鼓励学员创新工具,武器,以及其他任何的实用技术。” 孙可望设立科学院,并不单只是为军事服务的,其它的技术能发展的则发展。超越时代的他不敢想,但改良一些工具,或者是花一两年做个同时代的燧发枪,应该是没问题的。 “等收复了广东,咱们再在广州或者佛山成立一个武器局,在那里招募更多的工匠,到时候把一些比较有潜质的工匠再招入科学院来,将科学院进一步壮大。” “王爷,之前你说要把一部分工匠迁移到常德,在那里布置一个火新的武器局,可是有了计划?”宋应星听到孙可望说起武器局,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他是接手王应龙工作的,有些事情的进度并不是十分清楚。 长沙距离前线是在太近,把整个政权的所有工匠精华汇聚一处也并不是一个周全之举,万一哪天出了意外,就真的是被一锅端了。所以孙可望打算等腾出手之后,在靠近洞庭湖和沅江的常德再建一个武器局,既有利于材料成品的运输,到时候攻下武昌也能迅速迁移过去。 “这个还要等等,等这些老工匠带出了第一批徒弟,工匠的数量充足之后,再开始迁移。现在王尚书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在常德建造工坊了,但目前是春耕时节,人手不够,进展还很慢。”孙可望解释道。 现在宋应星专门负责武器生产,技术发展,王应龙则是负责其它的工程建筑,两位老者扛起了这个抗清政权的工部重担。 “是,老臣明白了!”宋应星拱手拢袖道。 “宋老,武器局就得靠你多操心了,只要我大军在前线能打赢,鞑子亡不了我们的国,咱们就能有越来越多的钱粮投到科学院,到时给宋老送来一万个学生!”孙可望笑道。 他知道宋应星最关心,最在乎什么,自然投其所好说话,听得宋应星又笑容满面。 第一百零七章 利益共同体 孙可望视察完岳麓书院和长沙武器局后,又前往湘阴,卢名臣的水师总部已经迁移到了这里,直接在长沙府的管辖之内。 孙可望现在相当重视水师建设,将大量钱粮投入其中,开始大量建造楼船,运兵船,运粮船等各式内河船只,卢名臣和所部水师在军中的地位也随之提高。 他要趁着洪承畴还没站稳脚跟,北方抽调来的绿营精锐,八旗兵还没习惯南方气候的时候,水陆并进,攻取武昌,南昌等地,和李定国南北夹击江西,直接威胁江南。否则,南方战局就很难展开了。 毕竟,地形对清军进攻孙可望是巨大的障碍,使得孙可望可以休养生息,对孙可望进攻清军,也同样是巨大的障碍。谁获得了长江水系的控制权,谁就获得了进攻的主动权。 除了长沙城内的诸多工坊和学堂之外,沿着湘江主干及各支流,湖南地区原本的手工业在农业的迅速恢复和朝廷的扶持下,也开始恢复和发展,但仍旧以供给前线的各类军需为主。 而且,除了武器工坊以外,粮食烟酒,棉花布匹,铜铁煤等暴利或者关键的原料部门,都掌握在了官府手中,和官府关系密切的商人,则在其中的诸多环节扮演着承包者的角色。 这是必要又不得已的妥协,一方面是大西军将大量民政骨干投入了营庄和工坊,其余地方的基层控制力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这些懂得门路的人,避免与之站到对立面。 毕竟,粮食是一切的基础,没有足够的粮食,所有的一切都得停摆,烟酒布匹等其他消费品不过是孙可望把发给军户士兵的钱粮收回来的手段。在剥削这一块,孙可望这个曾经的职业经理人,可是专业的。 而王尚礼所辖的督察司,为了保证官营工坊的效率,打击腐败,在湘江沿岸四处出击,持续保持着高压态势。 当然了,除了打击腐败,督察司和军法队一样,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护孙可望的统治,增强他对民政和军队的控制力。 与此同时,湖南,广西两地的招兵规模进一步扩大,新的兵源开始源源不断补充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三部,各省的地区守兵也开始招募,使得地区的春耕压力和军需压力同时加大,人力匮乏的情况愈发严峻。 湖南和广西两地经过多年战乱,人口都已经不足两百万,以三四百万的人口,供给总数超过十万的青壮年新兵,还得供养近二十万大军,若非战时体制,极尽压榨,根本不可能实现,孙可望面临的经济压力可见一斑。 特别是,现在李定国和张名振六七万大军正准备东征广东,从湖南,广西两地押运军需粮草到前线,又需要数万民夫,若非有湘江,西江水道,东征广东的战事最起码还得推迟一年。 不过,若是能快速收复广东,孙可望所面临的人力和财政压力都将大大减少,对乡绅地主阶层的勒索也能减轻,缓解双方的紧张关系。 随着大军纷纷部署到了四川,湖南,广西前线,云贵这两个几乎被榨干的地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孙可望也得以将部分民力用于烟草,开矿等领域,供给前线军工作坊,回收钱粮,弥补湖南,广西人力不足的困境。 陆长川坐在校场边的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卷烟,正在心痛。他发现最近卷烟和酒水的价格又涨了,虽然他参加了军官学堂之后,月响也涨了,但还是觉得太贵,心里暗暗发誓今后要减少抽烟的频率。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家属搬到长沙的同时,他在这里又纳了一房小妾,家中的开支顿时多了不少。 新兵修缮水利的任务结束后,“军官学堂”的学习也随之结束,陆长川凭借着出色的表达和耀眼的战斗履历,在《军官培训指南》和《战兵训练手册》两书中贡献颇大,要不是他老不会写字,得靠书生帮着纪录,获得奖励还会更多。 这两本书皆是大西军几十个各级将领军官经过了几十天的讨论磨合得出来的试行本,将会根据新兵,新军官的训练实际进一步调整优化,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朝着标准化,专业化,流水线的方向进步。 抽完烟,军号声响起,陆长川开始监督麾下士兵的训练,他们上午是全军练习阵型,下午则是个人武艺,或者体能训练,到了晚上,不时还会有突袭演练,以训练军队的战时反应力。 在粮饷充足,又有肉食供应的前提下,大西军现在已经由原本的“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练”演变成了“一天一小操,三天一大练”,孙可望要在今年冬季结束前完成大军的整训和军事动员,并在春夏季节,北军最疲弱的时候发起进攻,这样的训练频次是必须的。 不过,现在大军的新武器还在交付的过程中,绝大部分军队并没能按照最终的成军编制训练武器的使用,火枪的全军缺额仍旧在万支以上,按照现在长沙武器局的生产能力,得到年底才能基本完成装备。 火枪兵们往往只能两三个人共用一支火绳枪训练,在没有火绳枪的时候,则是训练刀盾长枪,以及其他冷兵器的使用。 不过,营属火炮倒是陆陆续续开始配备到每一个战兵营中,四磅炮,虎蹲炮成了各战兵营,骑兵营附属的主要火炮类型。 但是火炮的训练主要在操作步骤,实弹演练少之又少,这实在是太烧钱了,不是孙可望这个阶段可以负担得起的。 唐二升回过一次家之后,训练更加卖命了。他后来很快就想通了,家人现在的生活,不用挨饿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生活,其实就是因为他是战兵。 现在营庄里面军户可都是高人一等,非军户的想要把女儿嫁进去,而军户的女儿往往只嫁给军户的男子,根本看不起非军户的其他人,这些军户正逐渐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唐二升前几天还收到了大哥请人代写的信,唐大升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一味抱怨的人了。 在信中,唐大升说他自己加入了农兵,并让他在兵营中好好训练,争取今后退役了像营庄里的那个老兵一样,管上百个农兵,取三四个媳妇,生一堆儿子,那才威风,但也一定要保住性命,保护好脸,以免到时找媳妇被嫌弃。 不过,唐二卖命训练也不止是为了维护家人,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当兵是为了杀鞑子的初心,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为大明,为皇上杀鞑子了。皇上都没见过人影,钱粮都是摄政王发的,吃摄政王的,喝摄政王的,自然是要为摄政王的江山杀鞑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军法队可都在看着呢! 唐二升可听说了,殿前军的军法队那些人,没几个是殿前军的老人,都是大顺军,琼州府,广西那边的,一个个都不讲人情,发起人来都是往死里罚。上次他和几个兄弟去伙房偷吃夜宵被发现了,结果大半夜被罚绕着偌大校场跑了十圈,跑完之后又加了十五圈。 军法队的部署自然是孙可望的意思,也是王尚礼的安排,郝摇旗,贺珍这些人,和刘体纯一样,并不是李来亨的嫡系,辈分又高,留在军中带兵,管那几百上千人马很不得劲,干脆直接参与军法队了。 . 在孙可望竭尽全力,大力扩军的时候,清廷也开始了包衣抬旗,扩充汉八旗的计划。 塔塔克最终还是回到了北京,湖南战败,没有能抢到足够的财物,为了给儿子看病,他只能将家中两个强壮的包衣卖给随军包衣全部战死的邻居。 不过,由于李忠诚被牛录额真选中,抬了旗,塔塔克也获得了一笔额外收入。 而有了抬旗的希望之后,类似于李忠诚这类介于农奴包衣和满人之间的包衣管理者积极性大增,便是农奴包衣们也纷纷积极表现,争取晋升为新的管理者,压迫其它农奴。 换言之,即是压迫者又是被压迫者的包衣管理者,虽然也是奴隶,但和他们的满人主子却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特殊的利益共同体。 这个时候,岳乐已经率领两万驻京八旗以及四万随军包衣,共六万大军开往江西,屯齐在湖北,江西还留有近万八旗,加上江南调来的驻防数千八旗兵正赶往广东,西南诸省的一线八旗兵总数维持在三万以上。 清军在湖南战场上遭受了大西军的火枪打击之后,对火枪的重视程度再次提升,回京的许多将领士兵开始分析和总结大西军的火器使用模式,寻找破解之道。 清廷这个时候在军事科技上还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模仿者,学习能力十分强大。 而抬旗进入汉八旗的第一批随军包衣近万人全都被编成了火枪兵,和原本的汉八旗战兵一样,准备做为对抗大西军主姚力量。 清廷也有欧洲传教士的帮助,统治区内的人力物力,火器工坊的总体生产能力都胜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扩兵的经济压力并不没有那么大。 不过,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尽管在汤若望等传教士的协助下,清廷的模仿和学习速度非常快,却不得根本,他们发现了大西军的火炮火枪射程更远,却没能发现根本在于火药,更别说是研究火药的正确配方了。 至于燧发枪,刺刀,以及除了红衣大炮以外的其他火器,更是只能等到汤若望联系到精通于此的传教士或者大西军里出了叛徒。 当然,目前为止,双方的武器技术并无代差,胜负取决的终究还是士兵训练,火器数量和后勤供应的综合影响! 第一百零八章 静默战争 陈少川现身之后,潮州城内的局势迅速得到了稳定,倒不是他有多出名,而是明军在湖南广西的胜利,再加上郝尚久的个人威望,给了这些士兵们足够的信心。 而随着张名振率领数百支战船由琼州启航,遮天蔽日而来,窦名望屯兵廉州,佯装主力,声势浩大,郝尚久认为时机已到,立即起而响应,公开反清,受封新泰侯,“勒令全城割辫裹网”。 同时,清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被郝尚久派兵拘捕,半数斩杀。李信被任命为潮州知府,各县并没有原本历史上那般因为担心清军报复,各级官员携印逃跑,或是负隅顽抗。 郝尚久经营潮州府已有数年,渡过了数次危机,如今又有明军使者坐镇,大部分官员都基本接受了郝尚久委任,便是那些结寨自保的乡民也纷纷观望,不敢趁机劫掠。 毕竟,现如今谁都听说了:明军数万大军即将登陆潮州,西面还有李定国的十万大军。他们担心清军报复,也担心明军报复,只能被迫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个时候,虽然马雄已经率部抵达了惠州府,却是停在了龙川县龙川江以西,黄应杰则是受命固守惠州城,严防明军趁虚而入。 这个时候,处境最艰难的便是潮州府北部山区的吴六奇了,他也听说了明军将来支援郝尚久的消息,正在犹豫该不该跑到惠州避难,还是趁机偷袭,争个好位置。 而张名振并没有任何分兵进攻惠州的意思,他知道马雄已经率部进入了惠州,并不敢与这支传闻中的绿营劲旅直接野战,选择了率主力直接登陆潮州,打算和郝尚久合军击败吴六奇,消除后患再图惠州。 在陈少川进入潮州府府衙,亮明身份的第三天,张名振率一万余战兵登陆潮州府,于城外连营十里,声势浩大。 不过,张郝两军会师之后,两位主将都没有着急进攻吴六奇,而是商量好了比原定计划推迟两日北攻吴六奇,等待李定国大军在西面率先发动进攻的消息传遍惠州,潮州,动摇粤东清军的军心。 张名振虽然和李定国一样尊奉永历,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本部兵马虽然已经在陆地上训练了数月,但野战能力还没经过检验,他并无信心,更不敢冒险。 当然,张名振最终还是会全力进攻,力求突破惠州,威胁广州的,这是他的军事任务,但这并不影响他要借助李定国的威名,激励士气。 好巧不巧,马雄,黄应杰,吴六奇见张名振和郝尚久不动如山,喜出望外,于是他们也不动如山,双方就这样保持静默,相互提防! 但更巧的是,李定国也是那么想的,他也想张名振可以帮他吸引清军注意力,以便于自己的突然袭击可以发挥最佳效果,他也估算着路程,传令窦名望比原计划推迟两日再发起进攻。 于是乎,广东东面集中于肇庆的满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广西提督线国安诸部和西面集中于惠州,潮州北的清军虽然都已然面临强敌,当都有点不明所以——明军在等什么? 而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的镇压下,除了廉州,高州,雷州地区的绿营兵有异心,粤西基本上效忠于清廷,抵抗的意志相当强烈。 毕竟,这三人都不省油的灯,手腕和能力都不赖,数万军队被他们牢牢掌握在了手里,城中的百姓更是被裹挟着守城。 “李定国难道不想打了?”耿继茂看着前线寄回来的塘报,一脸不解。“明军都已经在陆川-永安一线屯兵好几日了,人马得有五六万,火炮也有几十墫,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怎么会就一直在那里扎营呢?” “马雄送回的塘报也说潮州的明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在等待什么。”线国安眉头紧皱,微微叹气:“李定国向来狡猾,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潮州方面的明军可能是在等福建那边的消息,金砺和郑成功还没开打,万一不打郑成功了,翻山越岭来攻潮州,他们逃得掉?郑成功会来救?”尚可喜冷笑一声,“咱们知道这不可能,可是明军的作风,就算不可能,也可以是个借口,几十年了,明军都是那么回事!” “那李定国呢?潮州那边不打紧,三面环山,一面是海,谅他也攻不出来!”耿继茂并不看好郝尚久的实力,对于明军水师的野战能力更是不屑一顾,但他怕李定国呀:“但李定国是什么水平,咱们可是知道的,稍有不慎,那便是孔有德的下场了!” 线国安一听,想起孔有德,一阵胆寒,赶紧接话:“平南王,靖南王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当初定南王便是一时疏忽,就落得了如此下场,那李定国绝对非同小可,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尚可喜匀了口气,他其实也害怕李定国,几万八旗兵都打不过,自己手下的几千藩兵,更不用说了: “广东防务之重,在西不在东,只要咱们固守坚城,等待援军抵达,李定国就奈何不了咱们。而且,咱们现在粮草充足,兵多将广,野战不敢说,守几座城池,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同意,咱们在八旗兵来之前,断不可与李定国野战!”线国安赶紧应和,他是三个主将中最害怕李定国的,尽管他麾下兵马的实力并不比尚可喜,耿继茂两人的弱。 “我在想,李定国之所以会这样,极有可能是和孙可望又有了矛盾,听说他们为了争权,早已经闹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尚可喜说着,又冷笑起来:“李定国这一手叫做养寇自重,只要广西还在咱们手里,孙可望就奈何不了他。” “嗯,这么一说,那事情就通了!”耿继茂点了点头,虽然觉得那话有点奇怪,但并不在意,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和他拖下去,等八旗兵一到,他就是想打也打不了了!” “对,他们不动,咱们就继续在集中兵力在广州,他们一动,攻哪里,我们就率兵去守哪里,看李定国怎么打!”线国安又补充道。 “而且李定国准备的越充分,军备越齐全,耗下去对他们就越不利,广西湖南的人力物力财力迟早会被他们这几十万大军拖垮!”尚可喜顿了顿,又笑道:“这仗还挺有意思,十几万人马云集,就是不开打,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九章 冲突 “广东大战”因为东西两位主将信息不通,互相算计而被清廷两位藩王,一位提督意外误会的时候,为这场战争提供了大量兵源,民夫和武器装备的湖南,各地正因为春耕水源,耕牛的分配和使用问题,积压已久的矛盾冲突不断。 孙征淇半夜被叫醒,现在正徒步赶往宁乡城外的营庄,路边不时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四周的田野上还笼罩着薄薄的雾气。 上次去借粮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借助新兵们的威慑,从刘家那里借到粮,他那时就想到了早晚会出事。 为了确保李定国能够最快攻克坚城,现在民间几乎所有的马匹,骡驴都被征做官府运输的畜力,像他这种小吏,办事往往只能徒步。 湖南虽然已经有了大量营庄,但是基本都是建立在荒地,军户和自耕农所有的土地上,其中不少军户的土地还牵扯到了换地问题。 如果不是孙可望默认了那些乡绅地主,宗族力量对数万顷抛荒地的兼并,还动用新兵为他们修水利,以此作为政治支持和借粮行动的一部分交换,或许湖南早就出事了。 这个时期,土地问题,税收问题向来复杂,更何况孙可望到目前为止不过在湖南主政了几个月,更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只能是在不断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中维持稳定,确保大军供应。 但这也就导致了营庄和乡绅地主,宗族力量的土地犬牙交错,问题不断,最严重的当属灌溉水源的使用。 孙征淇被半夜叫醒,便是因为当地一个营庄和王姓宗族的田地因为用水问题爆发了冲突,原本只是口头争执,但很快就愈演愈烈,变成了聚众对抗,还吸引来了其他的地方乡绅参与。 这样的事情最近到处都是,孙征淇作为新来的外乡人,处理这样的事情经验不足,所以等到县衙里的衙役都被派完出去了,最后才是他。 冲突的导火索是用水,但朝廷因为借粮,征召民夫,军户特权等等措施和地方之间积压的矛盾其实才是根本,孙征淇也是能想明白的。他跟在高桂英身边许久,听了不少李自成和大顺军当年的故事,那时候只是故事。可现在,当他亲身进入到县乡,很多事情一对比,就能想明白了。 这些地方上的粮食,水源,土地,民夫徭役问题,其实就是一团乱麻:直接承认现状很容易,全盘否定也很容易,但既不能承认现状,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全盘否定的情况下,那便是困难重重了。 这个时候,孙征淇反而有些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派他下来了,作为长子,孙征淇自然毫不怀疑自己将来会继承大统——父亲这是在培养自己啊! 等孙可望到得那片田地的时候,水渠边上,两批人马早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堆,吵吵嚷嚷,叫骂喧哗声不断。 营庄这边在管庄和退役老兵的带领下,有五十几个农兵手持长枪刀盾,唐大升也在其中,手中紧紧握着一杆长枪。不过比起正规军,他们的装备还是非常简陋的,除了那个退役老兵,其他人都没有披甲。 而乡绅宗族这边,也毫不示弱,几十个人手持刀枪,甚至还有一把火铳,湖南多年战乱,武器散落四处,虽然残破不堪,难以上战场,但宗族械斗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手持兵刃的农兵和乡勇们的身后,还有更多人手持木棍锄头,针锋相对,械斗似乎一触即发。 虽然现在双方还没有彻底闹翻,但人群中已然是叫骂声一片,群情汹涌,管庄和对面的宗族代表正在谈判,稍微缓和一些。 孙征淇看着眼前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见了远处一直跟着他的骑兵,然后才从人群外面挤了进去。县城里那二十个披坚执锐的甲兵都是他的亲卫,为了掩人耳目,无论孙征淇是否下乡,每日都会派人出城。 等孙征淇挤到人群中间的时候,看到乡绅宗族这边居然有之前他被迫帮着评理的王家少爷,心中暗叹不好,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退了,更何况他还是官府的人。 那管庄看到终于有官府的人来了,更加趾高气昂起来,朝着孙征淇拱了拱手,又看向了对面的一个老者:“王老爷,现在官府的人来了,咱们让官府的人评评理!” 管庄是大西军体系里的人,现在官府又是为大西军效力的,他自然觉得来的这个小吏是帮着自己说话的,已经不打算再和对面争什么了! “对,让官府的人评评理,这些人不守规矩,偷水,还想打人。那水渠是朝廷派新兵修的,规定了大伙轮流用,难道我们军户都不能用......” 那管庄把手伸到后面扯了扯身后的人,那人当即喧哗起来。孙征淇跟着那些老油条学了很多,眼神也变得异常毒辣,早就看到了这一切。 “俺们粮食都被征完了,全族不到一百个男丁,被你们征走了十五个去服徭役,要是没水浇地,过几个月吃啥,你们不用被征粮的说话当然轻巧!” “谁说俺们不用,俺们大多是军户,谁家没有兄弟当兵卖命去了,再出男丁,是想要俺们绝户吗?你们偷水的怎么还有理了?” “什么叫偷水,你们先用的水,到我们的时候水少了,流得慢,我们还没浇完,为什么不能继续浇?” “到了时间不让我们用,这不就是偷水吗?当初说好了到了时间就得停,这水渠是我们军户的儿子修的......” “那你们打人怎么说?拿那锄头就往人头上砸,是需要打死人,好占咱们的地吗?” “是你们先打的,你看这头上的血,就是被活生生打出来的......” 在双方代表的暗示指使下,那些农户又开始对骂起来,一个说对方偷水,一个说对方用水太多,一个说自己被抢光了,这是应得的,一个说自己兄弟儿子去卖命了,还有打人的,谁先打的谁如今也根本就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孙征淇知道这种时候,其实很难说谁对谁错,王县丞也说了遇到这种事情,除非无可争议,不然不要管谁对谁错,各打五十大板,把事情平息了最重要。 随即,孙征淇朝两边管事的代表使了个眼神,暗示对方平息吵闹。管庄自觉优势在他,而宗族这边也不太愿意得罪官府,便都喝了一声,两边就立即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记住了,朝廷那是借粮,不是抢粮,以后会通过各种形式还给诸位的,诸位切不可诽谤朝廷,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告到朝廷上面去,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了。” 孙征淇站到两队人马的中间,开始了平息这种纠纷的惯用话术,经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这些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说话,他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现在知县大人派我来处理这件事,必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公道的,这个大家放心。水源的使用问题向来复杂,大家都得好好协商,还有打人的,这原本是你们的家事,可若是管不住,那可就是公事了,犯了王法,就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要牵连家人族人的......” 那管庄一听,似乎明白了孙征淇的态度,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虽然也算是官家的人,但这毕竟是湖南,上面多次勒令不准与地方乡绅为敌,他也不好骄横。 “那这事该如何处理?他们不守规矩,偷水是事实,我们原本也不打算计较太多的,可把人给打伤了,这就欺人太甚了!”那管庄愤怒道。 王家老爷知道对面两个都是官家的人,他也不敢太得罪,若是把事情闹大了,说不定真的和其他地方一样,要被砍头发配的。但现在他身后那么多人,若是直接认怂了,今后他就没了威信了,这也是万万不可的。 “你们仗着自己是摄政王的人,处处打压我们这些老百姓,水你们先用,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地都没浇完,就不准我们用了,到了秋收,又要缴那么多粮食,你让我们怎么活?”那王老爷开始诉苦,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我不信这是摄政王的意思,我不信摄政王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了,你是县衙的人,你评评理,又打人,又不让用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乡绅农户一边群情激愤,两边又开始吵了起来,别说是孙征淇这个没什么威望的人了,便是最有经验的班头过来,此时也无济于事。 闹了一会,两边的主使人再次发话,众人才又消停了下来,管庄和王老爷都是有威望的人,而孙征淇又是县衙的人,他们两个也不敢太过放肆。 刚刚消停一阵,两边在孙征淇的调解下刚有点谈判的势头,又有个年轻的佃户上来骂道:“你们这些人不只是霸着水,还抢我们的柴火,我爹去打柴,好的树枝都被你们砍了,和你们争了几句,你们这些人就是仗着有当兵的撑腰,使劲欺负我爹......” 当孙可望给某一部分人特殊待遇,将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多次勒令,尽可能减少双方的矛盾。 但是,孙征淇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种事情啊!不过,他也不关心对错了,现在一听说,正准备以此为突破口,拿捏那个管庄,然后要他爆出乡绅这边的问题,到时两边的把柄都在自己手里,事情自然就好处理了。 “此事当真?”孙征淇扭头盯着那管庄,质问道:“摄政王可是亲自发了旨意,不准军户横行乡里,我们县衙都专门提过此事。” 那佃户见势,以为孙征淇倾向自己这边,又马上说道:“官老爷,他们干的坏事还不止这个呢!” 营庄这边的军户听罢,也不管那么多了,开始直接大骂起来,两边的人这时候都异常激动,推推搡搡,倒是那些拿着武器兵刃的,不敢随便上前。毕竟官家的人在这里,要是闹起来,出了人命,谁都不好过。 局势很快不受控制,忽然有女人大叫起来,似乎是被扯断了一大把头发,孙征淇竭力阻止,但双方的推搡很快升级,场面开始崩坏。 第一百一十章 摊上大事了 唐大升原本以为打不起来的,毕竟管庄让他们这些农兵出来摆样子已经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对面认怂,谁知道这一次居然会那么严重。 但唐大升也丝毫不惧,他也在教官的指导下训练了快一个月,这段时间吃得饱,睡得好,浑身是劲,手中的长枪更是锋利无比,对付这些知根知底还吃不饱的邻居,可谓是绰绰有余。 而且,这种争斗哪里管谁对谁错,赢了就是对的,是自己这边的就得帮,要是不小心死了,孩子也有人养到成年。要是没有这股子拼劲,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眼见局势不受控制,农兵和乡勇们也随即加入了战斗,现场局势随着乡绅那边响起了一声“砰”的爆炸声而彻底不受控制起来。 只见一道橙红色的火光闪过,一缕白烟升腾,火铳中飞出的石弹打掉了某个农兵的左耳,血水溅了半边脸,吵吵嚷嚷的互殴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原本只是一群农户扛着锄头木棍相斗,便是受伤见血了一般也不会十分严重,可随着那些手中持有兵器的农兵,乡勇们下场,事情就变得残忍了起来,无数人开始受伤倒地。 管庄,退伍老兵,以及王老爷,王家少爷等人见状连忙制止,可这个时候,他们说话哪里还能有人听到?田边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只能护着孙征淇,要是这个代表县衙的衙役死在了这里,那问题可就大了——你们这些人是想造反吗? 就在现场打得鬼哭狼嚎,无法收拾之际,众人忽然听到了一阵轰鸣声传来,动静不算太大,却异常明显,许多人旁光看去,却是顾不得争斗,呆呆站在了原地。 只见十几匹战马奔驰而来,带起了一阵不大的烟尘,但是那人马皆是浑身披甲,白甲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模样,却是镇住了这些农兵乡勇们。 且说孙征淇的五个护卫骑兵就在附近,皆是一人三马,一马战时冲杀,一马行军,一马驮甲的配置,每一个又都是虎背熊腰的庞然大物,披甲之后骑在马上,完完全全就是这个时代的战场杀星。 只需这五人,真要是杀起来,这加起来总数超过一百的农兵乡勇们都不是对手,披甲和无甲,骑兵和步卒,那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就这样,随着几支箭矢“嗖”的飞来,原本看起来已经无解的械斗,立马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两个时辰后,营庄管庄和王老爷都已经安顿好了两边的人,得亏那些手持兵刃的没下死手,大部分攻击都没有朝着要害去,虽然伤了数十人,重伤五人,但没闹出人命。 这是一个界限,受伤了好处理,但要是死人了,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还是双方的身份这么敏感的时候。 换言之,这事不上称,谁也不会管,可要是上了称,别说是王县丞了,就是知县周睿也扛不住!破坏抗清统一战线,这是小事? 而冷静下来的管庄和王老爷,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能想到打个架把军队招来了,放了几箭,还一声不吭就走了,就算是警告几下,露个底,让人知道惹怒了哪位大人物也好啊! 孙征淇虽然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也绝无可能告诉这些人,他还得好好潜伏下去,完成老爹交给的任务,好将来继承大统的时候不被蒙蔽呢! 三人各怀心思,孙征淇连声安慰,声称自己知道内幕:那只是知县大人的护卫,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让他们放心。但另外几人并不信,特别是王家少爷和他还有过节的情况下。 很快,在周睿的示意下,王县丞从宁乡县衙里匆匆赶来处理此事,这毕竟是宁乡乡下的事情,还是得二老爷出马。 “二老爷”王县丞一来,见着三人,随即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孙征淇没办好事情,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然后就被班头拎到了后面。 毕竟,在场的可都是十里八乡的大人物,二老爷亲自来,商量事情哪里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衙役可以参与的? 周睿接到了王自奇的特殊叮嘱,不准不承认那二十个护卫不是他的,所以当王县丞临走前探口风的时候,他便故弄玄虚了一番,表示只要王县丞处理好了,下面的事情他都不会管。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一个知县,刚刚上任,想管也管不着,这是这个国家现行行政制度的必然结果,也是时代的局限。 “王老爷,你好大的架子啊,还得我亲自出马来给你擦屁股!”王肖瑞一脸戏谑,眼神冷酷:“你知道你这次摊上大事了吗?” 王老爷和那个管庄听罢,两个人都顿时双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他们都知道王肖瑞消息灵通,根本不敢不信。 “王大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那几个骑兵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管庄着急问道。 他是大西军的老人了,知道这种骑兵都是大将军一级的人物才配备的,按照孙可望的性格,这要是按照军法处置,自己绝对逃不了一死。 “你们还想不想活?”王肖瑞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想,想......”两人连忙应道。 “想活就得听我的,你们听不听?” “听,听,听......” “第一,你们今天是在追击毛贼,两面夹击,那都是一场误会,那些受伤的农户,你们自己处理好!”王肖瑞开门见山,也不打哑语:“第二,此事的关键在于周老爷,那些都是周老爷的亲兵,二老爷我现在在周老爷身边,活动活动,周老爷开心了,这就不是个事!” “二老爷......”那管庄和王老爷连忙异口同声道。 “等我说完!”王肖瑞伸手一挡,阻止了两人说话:“周老爷的背景非同凡响,履历上绝不容得有一丝污点,所以这用水砍柴的事情,你们协调得了也得协调,协调不了也得协调得了,咱们宁乡决不能出事,你们明白了吗?” “是是是......” “但……我也要老实告诉你们,这事二老爷也没把握,成与不成,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王肖瑞微微叹气: “我虽然能在周老爷那里说得上话,可毕竟和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他未必信我啊!更何况周老爷的身份地位,又不缺银子,就算缺银子,也不是我们给得起的,要是那些当兵的,就好解决了!” 王老爷听罢惶恐不安起来,倒是那管庄反应得很快:“二老爷,其实那些当兵的每月银钱不多,我这有五十两银子,二老爷您帮我转交一下,或许他们帮忙说几句好话,事情就成了!” 王肖瑞眼珠子一转,连连点头,看起来对这个方法很是赞同:“嗯,你说得有道理,县城里的花花世界,没有银子还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王老爷也十分知趣,直接出了一百两银子,表示要进一点绵薄之力。 在王县丞的旁敲侧击之下,见识到了军队力量,两边终于是不计前嫌,相互妥协了,事情也才勉强平息了下去。 王肖瑞使了点小聪明,便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心中更是舒畅。周睿早就说过只要王肖瑞摆平用水砍柴一事,就不会再追究,他刚刚不过是旁敲侧击,趁机骗钱罢了。 毕竟,这件事本来就莫名其妙,现在这样虎头蛇尾结束,又摆平了争斗的两边,对王肖瑞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今后宁乡的“借粮”应该会非常顺利了。 这些日子,王肖瑞虽然没有再负责安排为广东战事运输军需的事情了,但按着他多年县丞的经验,只要广东战事拖延几个月,湖南还得再出一批物资,到时候必然闹得更厉害。 所以,无论是营庄还是乡绅,都得威慑住,这仗打到一定程度,就是湖南的水喝光了,也得把粮食交上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面夹击 在同时静默了两日之后,李定国和张名振都不免有些得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对方都已经发起了进攻,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另一边的清军将领耳中,此时再打,威慑力必然不同。 于是乎,这日清晨,张名振和郝尚久合军并进,数百艘舟船溯流而上,直逼大浦,留守大浦的数百清军绿营自知不敌,有的投降,有的溃散乡里,还有一小部分乘船逃到了总兵吴六奇的大本营程乡,至于镇平一带的少数留守绿营,听到消息之后,也直接弃城而逃,根本不敢抵抗。 张名振的上万战兵入潮,使得地区的力量对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原来历史上纷纷选择站在吴六奇,站在清廷一边的地方力量,此时要不观望,要不倒戈举义,为明军做向导。 要说吴六奇本就是一个混混,年轻时又因嗜酒好赌,荡尽了家产。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回到广东,纠集地方盗匪混混,乡勇地痞,靠着镇压义军的契机成了地方的小军阀。 而退到了广东的明朝廷内外交困,来者不拒,永历皇帝直接给他封了个总兵。但这人本就没什么原则,当尚可喜率兵入粤的时候,他直接率部降清了,然后争当向导,招徕旁邑。 当然,若只是如此,在群魔乱舞的明末清初,吴六奇也还不够格被钉在耻辱柱上。 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后来因为在潮汕等沿海地区竭力推行清廷丧尽天良的“禁海策”,大肆屠戮潮汕海民,得到了顺治皇帝的破格赏赐,授挂印总兵官左都督、太子少保、又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死后还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赐谥顺恪。 换言之,吴六奇便是明末清初之际,最令人所不齿的那一类汉奸——以贫苦百姓的鲜血换取满人主子的欢心! 而这样一个人,让他面对数倍于己的张郝联军,在孤军无援的情况下,凭着手下的这些散兵游勇,打逆风仗,那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很快,吴六奇“不负众望”,就在张名振和郝尚久率部抵达程乡之前,退入了惠州,和马雄一部会合去了。 张名振和郝尚久既已驱逐吴六奇,占据了潮州全府,便准备兵分两路: “郝尚久率部由程乡西进,佯攻惠州,张名振则趁清军主力皆在龙川之际,率水师攻平海,直逼惠州,迫使其主力回援。郝尚久到时趁马雄,吴六奇部拔营回撤之时偷袭,必能重创此部清军。” 也是在这一天,窦名望率兵攻入高州,一日之内,连下石城,化州诸城,在傍晚时分包围了高州府城。 第二日,高州府守将张月举兵反正,打开城门。在内外夹击之下,明军火速攻克高州城,高州府内的其余主要城池也在两日之内皆被攻克,清军残兵退入肇庆。而雷州总兵先启玉闻声而动,整个雷州的清军守兵集体反正,雷州也在同一日宣告收复。 也是此时,已经编入大西军李定国所部的宋国相、韦应登部从广西岑溪出击,进攻广东罗定州诸城、东安、西宁皆下,罗定城被围,次日清军弃城而逃。 在清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粤东潮州府,粤西高,雷,罗定三府三日之内均已系数被收复,清军一溃千里,士气大挫。 而收编了诸多绿营兵和义军的窦名望一部也扩充到了近三万人马,准备由高州直扑新会而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不止如此,广东各地仍在坚持抗清的义军也早就由永历朝廷大学士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璧联络妥当,同时响应,便是韶州,清远等地山中的抗清力量也派出使者想要同李定国联系,准备策应大军,南攻广州一事。 这时候,随着历史轨迹发生偏移,郭之奇和连城璧都已经依附于同为明朝廷旧官僚的张名振一系,同时积极联络李定国,广东义军也愿意受他们的节制,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力量对于大军入粤作战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毕竟,没有这些地方土著带路,没有他们找来的医生,工匠,舟船,和地方势力斡旋……大西军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而且,由于他们的兵力都比较薄弱,多年斗争之下又根本不可能投降清廷,处境十分艰难,因此最为迫切南明大军入粤,以摆脱当前的困境。 这其中,广东陆上,力量较为强大便是恩平县一带的虎贲将军王兴一部,王兴已经接到命令,就等窦名望和张煌言两人率部,海陆并进,攻入肇庆南部时,王兴再率兵出击,会合明军大部队,向新会进发。 而由于张名振和张煌言的鲁王一系控制了广东沿海诸军,孙可望又从广西拨了大量的粮草军备支持,数万部队经过挑选,整训和加强之后,战斗力都有了不小的提升,并在其中选出了一万余可用于登陆作战的士兵。 虽然张名振带走了整训之后的大部分人马进攻潮州,但张煌言和陈奇策仍旧手握两百条战船,两千余战兵,在大军进攻高州的时候,在广州以南的珠江口附近全歼了清军广东水师。 这便是孙可望竭力供给李定国,张名振两部人马粮草武器的原因所在了。 若没有这些武器的支持,窦名望所部不过两万人马,如何能凑出五千骑兵,进展更不可能如此神速。而张名振,张煌言更不可能在琼州府上大肆操练部队,提升军队战力。 李定国此时率三万主力部队还藏在梧州城西面的藤县,只等广州的清军主力支援新会,他再率部顺流而下,直取肇庆。 不同于原本历史上只有大半个广西供给军需的窘迫,李定国所部此时仅是这嫡系的三万部队,便有近万骑兵,红衣大炮三十多门,两个火器营也是满员满编,丝毫不比当初刚出滇之时弱。 这样的军力,就算到时清军的援兵抵达广东,李定国也有一战的能力,只是要在广东当地征粮征丁补充,引起地方土著的反感和抵抗了。 “派出去的哨马有消息了吗?”李定国站在西江和容江交汇处的堤岸之上,遥望辽阔的江面,微微皱眉。 他刚刚收到了张名振的消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两人拖延了两日,同时出击,还好效果显著,清军一败涂地。 “王爷,之前派出去的哨马大部分都还没回来,现在肇庆周围并没有发现清军的援兵。”靳统武站在李定国身侧,抱拳道: “窦名望已经挥师东进,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和王兴一部会合,攻下恩平等地了。 张煌言传回捷报,他们已经控制了香山,崖山一带,新会城内的清军数量不少,由高州等地溃退的清军大部分龟缩于此城,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攻破。” 窦名望假扮主力的行动看起来相当成功,这样的迅猛强烈的攻势,若说不是主力,恐怕都没人会信。 而且,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哪里想得到明军进展会如此神速,这个时候更没办法辨别。三人商议了一夜,为以防万一,最终决定由尚可喜率部支援新会,其余两人继续留守广州,随机应变。 李定国听罢,脸色严肃道:“一有尚可喜和耿继茂的消息就立刻汇报,让窦名望和张煌言加紧攻势,扰乱清军判断!” “是,王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奇袭肇庆 “王爷,窦名望传回消息,尚可喜已经派参将由云龙、总兵吴进忠率前锋进入新会城,尚藩主力应该也会很快抵达。”藤县外的中军大帐内,靳统武手中的竹枝指向了地图上的新会。 “窦名望之前率军东进之时,清军大多不战而溃,损失不大,数千溃兵如今都汇聚在了新会一隅,城内兵力充足,窦名望所部仅有几墫红衣大炮,恐怕难以对新会城形成有效打击!” “张煌言还没有攻下江门吗?”李定国看着地图,冷声问道。 粤西诸府的清军绿营虽然撤得快,但除了那几个早就有反正之意的总兵,其余鲜有投降,而且大多能成建制撤退,这引起了李定国的警惕。 毕竟,一年前湖南沈永忠,广西孔有德所部的绿营兵完全就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孔有德部绿营兵,溃败之时便是统军的总兵也顾不上,更别说什么成建制了。 可见,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因,亦或者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统兵的能力远远高于孔有德…… 不过,李定国也一时顾不上多想,为了扰乱清军的判断和部署,逼迫清军增援新会,他随即下令窦名望和张煌言加紧针对新会的攻势。 “张煌言和陈奇策带领所部水师消灭了清军广东水师主力,击毙水师总兵盖一鹏之后,清军立即加强了沿岸重要据点的防御,现在张煌言等人还在研究登陆战术。”靳统武解释道。“军情今日午时才刚刚传回,他们应该还没有采取行动。” 罗定州,肇庆南部皆被明军收复之后,依靠官道临时组建的军情传递系统,仅需不到两日就能将前线的军情传递回藤县,大大便利了李定国的指挥。 “江门是广州地区的出海口,只要攻下江门,切断广州和新会之间的通道。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见形势危急,必然会亲自带领主力支援,我军方能在攻下肇庆之后,直接将其围在广州城外。”李定国微微皱眉,当即下令道:“传本王军令,让张煌言不惜代价,三日内一定要攻下江门。” “是,王爷!”靳统武随即应道。 “潮州那边有新消息吗?”李定国顿了顿,又问道,他还在担心张名振比他更快逼近广州,那会让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受到很大威胁。 靳统武摇了摇头:“张名振似乎被清军马雄,黄应杰,吴六奇三部六七千兵马阻挡在了潮州,目前似乎还没有进展。 黄应杰,吴六奇皆是地方乡勇,不足为惧,但马雄可是孔有德麾下大将,虽然说打不过我们,但是对付水师,却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不只是张名振对自己麾下仅仅整训了两个多月的战兵没信心,李定国等人也并不看好,所以马雄只带了两千兵,面对一倍兵力优势的张郝联军却是毫无畏惧。 李定国听罢,心中一松,但表面上依旧不漏痕迹,他心中早有计划,环视一圈帐中诸将后,说道:“清军虽然在江门有防御,但张煌言本部兵强马壮,船上又有十几门火炮,两三日攻下江门应当不成问题。” “高文贵!”李定国扭头看去。 “末将在!” “你率本部人马经封川县沿河北上攻开建,然后从怀集顺江而下,攻取广宁,四会,进逼三水,防范从广州前来的清军!”李定国手中的竹枝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到时务必派人前往清远,召集粤北的义军南下助战。” “末将领命!” “吴三省!”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包围德庆州,得手之后立即率兵东进与我主力会合,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随本王直取肇庆,收复广东。”李定国豪情万丈,高声道:“吾辈奋战数十载,此便是建功立业,匡扶天下,恢复河山之时!” ...... 两日后,不出李定国所料,江门被张煌言率部攻下,广州清军震动,线国安率部星夜疾驰,防范广州南部,西部。 而掐准时间的李定国于第三日率部从广西藤县出发,经战略要地梧州,出师广东。 大军在封川分兵两路,高文贵率部北上开建,吴三省率部包围德庆州,李定国则率主力乘船顺江而下,直抵肇庆城下。 由于清军皆以为李定国大军正在新会围城,肇庆北部各州县并没有保持高度警惕,大西军又轻装疾驰,辎重火炮皆倚靠西江水运,进军神速。 于是乎,便出现了一副副十分诡异的场景:清军哨骑在前面狂奔,其后不到十里,便是大西军的骑兵军团铺天盖地而来。 要知道,在孙可望的竭力供应下,李定国所部兵马补给充足,体能装备皆是处于巅峰状态。而李定国又早有安排,这数千骑兵除了路上正常休息之外,便是直奔肇庆而去。 相较之下,清军的所谓哨骑,就有点疲于奔命,一路逃窜的意思了。 凌晨,夜色未散,肇庆城下,几个哨骑正呼喊着开门,城墙之上的一个值夜清兵倚靠在墙跺边上,垂头向下,睡眼惺忪,听着城门吊桥放下又拉起的声音,又昏昏睡了过去。 只是,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城墙有些震动,颇有些奇怪,特别是耳中还传来了闷雷般的轰鸣声,这感觉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然后,这个清兵极不情愿地撑开了眼皮,但又因为眼屎太多,有些难受,他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眼睛,将好几颗大大的眼屎抹到手指上,随手一甩,眼屎就往地上甩了出去,然后才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许多人都站着笔直,张大了嘴巴,就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这个清兵听着声音,其实也感觉不对了,他马上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西面看去,随即也目瞪口呆,嘴巴张的大大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清军目光所见,城西的平野之上,烟尘滚滚,就如同黄色的潮水般,铺天盖地而至,无数马头跳动在他们的眼瞳里。 而伴随着闷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这些清兵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随即有人敲响了城墙之上的预警鼓,城内的早已经被闷雷声吵醒清兵蜂拥而出。 等到清军肇庆总兵许尔显登上城头的时候,他的眼前,便已经是旌旗飘舞,严阵以待的数千铁甲骑兵了。 没过多久,载着李定国余下一万余大军,一万余民夫的六百多艘大小舟船顺江而下,遮天蔽日,气势浩荡。 肉眼可见,江面上樯桅如林,“晋”字大旗迎风招展,各型舟船很快就在停泊在了肇庆城外的内河码头边上,其中吐出成批的士兵和辎重,三十几门红衣大炮,数十门灭虏炮……看得城墙之上的清军心胆坠地。 要知道,清军入关以来,明军何时有过这般优势占尽,气派非凡? 这背后,靠的自然还是湖南,广西两省的竭力供应,还是孙可望数次借粮,把许多地方的税收到七成,供养了大量工匠,民夫! 李定国下船,策马疾驰,亲临阵前,于肇庆城外检阅三军,口号震天,威风凛凛。 示威之后,各部队随即按计划部署,李定国亲自指挥部队从东、西、北三面合围,并指挥炮兵开始轰城。 不过,肇庆城高墙坚,易守难攻,便是有三十多门红衣大炮,李定国一时半会也难以攻克。他一面围城炮轰,一面密切关注广州,新会两地清军动向,只等尚可喜等人上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博弈 李定国五万大军入粤,广东地区的本土抗清力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纷纷起而响应,四处袭击清军,配合大军作战。 高文贵攻下封川县后,很快便率兵占领了广宁,四会,肇庆北部的清军不敢抵抗,但依旧鲜有投降,纷纷撤往广州。 而广州府北部的清远则在高文贵数百偏师和当地义军的合击下被意外收复,韶州府的地方义军听到消息后也开始活跃,四处攻城,但广东清军似乎将韶州视为撤退的后路,依仗官道边上的数座坚城负隅顽抗,义军几乎没有得手。 吴三省在攻下德庆之后,率领部队东进会合李定国主力,高文贵则在两日之后抵达三水县以西的烂柯山,时刻监视广州清军的动向。 这个时候,接到了肇庆急报,清远急报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才发现自己中了李定国的“瞒天过海”之计,新会这边虽然声势浩大,数万人马海陆并进,但明军真正的目标却是肇庆。 可问题是,现在尚可喜已经率部进入新会,城外窦名望本部兵马近两万,地方义军,投降绿营又有一万余,想要突破重围撤回广州,恐怕只会损失惨重。 线国安倒是还在新会城城北牵制明军,但他要是撤回广州,支援肇庆,那尚可喜可就只能是等着城破身亡了。 没有城外的牵制和接应,仅凭尚可喜的两三千藩兵,想要突破三万人马的重重包围,可能性并不大。 于是乎,救援肇庆城的任务,便落到了靖南王耿继茂的肩上。但他担心广州城城防空虚,郝尚久和张名振知道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袭。同时,耿继茂对于李定国十分畏惧,生怕重蹈孔有德覆辙,所以迟迟不敢出兵救援。 而李定国如今已经将肇庆团团包围,新会的局势也在控制之下,在火炮弹药充足的情况下,又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攻取肇庆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他也知道,肇庆城高墙坚,广州更是如此,要想在清军援兵抵达广东之前攻下广州,收复广东全域,必须得将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三部主力消灭在城外平野之上。 大西军虽然此时在广东战场上占尽了优势,但整体实力仍旧不如清廷,不过是利用时间差,在局部战场占据优势罢了。所以,一旦清廷援兵抵达广东,局势必然恶化,这是孙可望和李定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出于全局考虑,李定国在第一天炮轰之后,随即下令减弱火炮轰击的力度,同时放松包围圈,让城内清军的消息得已传出,打算围城打援。 另一边,郝尚久和张名振已经分兵,郝尚久率部一路西进,最终推进到了龙川东岸的老龙埠,与马雄和吴六奇隔岸相对,但并不着急进攻。 马雄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方圆几十里的舟船全部被他收罗了起来,郝尚久想要造船架桥渡河,少说也得准备个七八天,中途还免不得被占有优势兵力的清军半渡而击,所以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仅凭郝尚久的兵力,其实并不足以击败马雄吴六奇的联军,这点郝尚久心里也一清二楚,但张名振已经率主力撤回潮州,准备从惠州南部的平海登陆,包围惠州,动摇此处清军的军心,他要做的就是虚张声势,让对面的清军以为张名振主力还在后方。 且说,孙可望一早便承诺将惠州,潮州战后划给张名振驻防,换取对方的军事支持,而张名振上次的长沙之行,也答应了孙可望到时派遣基层官吏,接管地方民政,军法队入驻惠州和潮州,接受其对军队的整编,同时还把张煌言卖给了孙可望。 张名振麾下的鲁王一系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收服,特别是作为南明旧官僚,张名振,张煌言两人不仅有着独立的军队体系,行政班子,还得到了永历朝廷君王和群臣的信任,这使得孙可望的政治优势大大减弱。 不过,张名振如果没有孙可望的支持,也发展不起来,抗清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只能和孙可望进行利益交换,趁机壮大自己,为此甚至接受了战后张煌言被孙可望调入中央的要求。 战争从来就不只是战争,广东的战局背后,是孙可望开拓财源兵源,缓解湖南广西两省财政和人口压力的关键,也是他利用张名振挑拨永历皇帝和李定国关系的关键。 而对于李定国和张名振来说,广东战局决定了他们是否有一块独立的粮饷地,立足点,更是他们确立自己在抗清力量中地位的关键。 所以,攻占广东的过程,谁先谁后,早就不单单是战略问题了,更是一场政治博弈,要是让清军援兵抵达,孙可望逮着机会派兵入粤,那李定国和张名振目前在广东的政治优势会进一步丧失。 不过,这些都是孙可望,李定国,张名振这种大人物想的事情,郝尚久虽然也在心中揣测,但他无力左右,只能是尽可能保存实力,让自己有被拉拢的价值。 “爹,造船筏的木材已经准备妥当了,李信和王立功征来的工匠和民夫今天晚上就能押送过来。”郝尧拱手抱拳,看着愁眉苦脸的父亲,又疑惑道:“爹这是在烦恼何事?” 郝尚久没有说话,看了看营帐的布帘,朝着郝尧使了个眼色,郝尧会意,当即转身出去,朝着守在营帐大门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等到儿子走回来的时候,郝尚久才开口道:“陈少川那日现身的时候,便给了你爹我一封摄政王殿下的密信,但前几日,张名振又给了我一封皇上的密信。” “摄政王和皇上都要拉拢爹?”郝尧心中大喜,面露笑容。 郝尚久冷笑了两声,又道:“这不是好事,现在这西南的天下,多半是摄政王的天下,可广东将来说不得是李定国和张名振的,局势乱得很啊......这潮州府是咱们父子的根基,一定得牢牢把握住。” 郝尚久现在对抗清局势非常乐观,仅是张名振就能拿出近万装备齐全的战兵,足以看出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实力。只要不出意外,广东清军必然不能敌。 可是他对自己的前途,却十分迷茫。潮州是他的根基,孙可望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张名振极有可能名义上获得惠潮两府的管理权,是坚定站在孙可望一方,牵制张名振,还是投靠张名振和李定国,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到底该如何选,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可摄政王怎么会让李定国和张名振占了广东这膏腴之地?”郝尧不解道。 “尧儿,你也不小了,跟在老子身边那么多年,怎么就没点长进呢?”郝尚久脸色一横,“当初李将军一死,还有几个人是听话的?满人没来,自己人就先把自己人打残了。要是李定国和张名振占了广东,联合起来尊奉皇上,孙可望管不管得住他们就难说了。” 郝尧被那么一骂,也不敢再随便问什么了,垂着头不说话。 “算了算了,这事还有些远,到时真要选的时候再说,反正只要潮州在咱们手里,不管是张名振还是孙可望,都得正眼瞧咱们一下!”郝尚久一时气恼,也不想再揣测下去了,看了看儿子,又问道:“对面的清军近来有什么异动吗?” “没有,但清军的营寨扎得很稳,清军警惕性很高,派过去的哨马很难靠近营盘侦察。”郝尧闻声,立即抬头道。 “嗯。”郝尚久点了点头,又道:“这马雄打仗还是有一手的,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强得多,不能和他们硬碰硬,更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张名振率兵从海上去攻惠州了,不然马雄极有可能会主动渡河来进攻我们,然后再撤回惠州府城。” “那该怎么办?若是和清军硬碰硬,以咱们的兵马实力,恐怕会元气大伤啊!”郝尧着急道。 郝尚久一时无言,沉着脸在营帐内左右踱步,过了好一会才扭头看向了郝尧:“尧儿,从今天开始,你半夜带兵马出营,第二日再带回来,一定要把阵势给搞大,同时在营盘四周布置好哨骑,不要让清军发觉。” “爹是要虚张声势,让清军不敢渡河来决战?” 郝尚久没有回答,又继续说道:“在军中找几个吴六奇本部投过来的兵丁,最好是将领,我要写封信给他,好好诉诉苦!” 郝尧一听,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自己的爹还留了另外一手准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猜疑 为了拉拢郝尚久,张名振也许诺了战后潮州依旧归其治理,但郝尚久能在地方力量强悍的潮州府,明清之间反复横跳那么多年,对基本局势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潮州府到底归谁,最后必然是孙可望说话最算数,除非真到了大家撕破脸皮,张名振又有李定国撑腰,可以和孙可望分庭抗礼的时候,张名振说话才能算数。 不过,现在仗还没打完,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郝尚久自然是陪着笑脸答应了下来,随后又立即去和陈少川表忠心去了。 陈少川,陈奇策,邓耀,彭信古,陈武,王兴等人虽说一心抗清,但并不对大西军抱有敌意,反而是对明朝廷没什么好感。 换言之,要不是有清廷这个更残暴的存在,除了陈少川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其他这些以海盗山贼出身居多的人,大抵都会走上反明造反的道路。 所以,他们这些人大多都只是暂时归入了张名振麾下,实际上早已经被孙可望用军备,粮草和官职拉拢了。不然,真以为孙可望是做慈善的,给张名振拨了那么多物资?还不是要展示实力和恩宠! 张名振公平公正地将物资发下去,那是替摄政王发放军需粮草,要是分配不公,做的太过分了,那可就没人听他的了,这件事里外都是孙可望赢。 毕竟,虽然孙可望已经基本上统一了南明的抗清力量,但由于诸将各属于不同体系,这些年来友军的背刺又过于频繁和不可思议,“猜疑”可谓无处不在。 但好在虽然诸将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索求,在孙可望的绝对力量和空前高涨的权威面前,这些人还做不出内讧和火并友军的事情,除非是准备投清了,或者说孙可望暗中授意的。 不过,郝尚久倒没有想得那么远,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要怎么样稳住马雄和吴六奇。他把信交给了吴六奇原本的部下之后,就立即派兵将人护送过河,一刻也不耽搁。 而吴六奇原本听说肇庆,新会被围,清远也丢了之后,正在大营里唉声叹气。在听到心腹禀报“郝尚久有密信传来”之后,他心中一惊,然后又迅速反应,当即让心腹将人扣下来,秘密关押,信则拿到他这里。 吴六奇虽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此番明军攻势如此迅猛,他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啊! 当然了,那么久都没投降,而是选择西逃惠州,吴六奇对于明军并没有多少信心,那么多年了,最后都是满人赢,这一次虽说明军赢得多了些,但最后的结果,说不得还是一样的。 其实不止是吴六奇,那些绿营兵之所以那么顽强,之所以还能成建制撤退,接受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的指挥,便是因为清廷赢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在李定国和张名振两面夹击,如此明显的优势下,都没有发生大规模反正的事情。 吴六奇用刀子轻轻划开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信件,打开看了一会,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郝尚久在信里表示自己被张名振当做炮灰,被逼着做了前锋,张名振还霸占了潮州府,勒索他要钱财,他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所以希望吴六奇向马雄表明自己的心意,三人私下里装装样子,谁也不要打谁。如果情况不对,他还要再次改邪归正的,大家以后还是同僚。 吴六奇看后并没有多少怀疑,张名振是谁他并不清楚,但是明军的大将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换言之,若是别的理由,吴六奇或许还不信,可郝尚久说自己被两千多兵马逼着来送死,然后张名振再来抢功,那可不就是明军的常规操作了吗?这操作太熟悉了,让他一时失去了警惕。 吴六奇原本就不想硬拼,他本来打算依仗着潮州北部的山岭节节抵抗,谁知道张名振兵力那么强,使得他一时丧胆,仓皇间西逃惠州了。 可是马雄并不待见他,让他扎营在前,很明显就是要他当挡箭牌,所以看到郝尚久的信,吴六奇那叫一个感同身受,幸灾乐祸。 只是,现在这种时候,该怎么样把信给马雄,马雄又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拿这件事要挟自己......这些不确定让吴六奇心中一时拿不下注意。 想了一会,吴六奇赶紧把信塞回了信封里,小心翼翼沾上之后,又在营帐内左右踱步,也不说话,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他绕着营帐转上三圈,外面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吴六奇刚要发作,准备骂人,就听见了马雄的声音。 他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马雄是根本就不信任他,自己这边刚刚收到信,人就亲自过来了,恐怕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吴六奇眼神示意,心腹立即转身,正要掀开营帐的布帘,马雄就先一步闯了进来,一脸坏笑,就像是抓到了贼一样:“吴将军,听说你抓到了个奸细呀!” 吴六奇一阵胆寒,但仍旧面不改色,抱拳笑道:“哈哈哈,马将军消息真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我这里安插了眼线呢!” “怎么,吴将军是不打算把那封密信给我看吗?”马雄皮笑肉不笑,目光十分凶狠:“难不成里面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马雄并不信任吴六奇,一方面是吴六奇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直接率部西逃,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和这样的人一起打仗,随时会被卖。另一方面是相对于马雄本部人马,吴六奇太弱了,虽然双方的兵力差距算不上悬殊,但战斗力完全不一样。 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如果一会发现情况不对,他便会立即斩杀吴六奇,吞并他的部队。 而吴六奇听着营帐之外的动静,那里还不明白自己手下的这些歪瓜裂枣,在面对马雄亲兵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见吴六奇拿出了那份刚刚粘好的信件,然后当着马雄的面撕开,将信纸打开,递到了马雄的面前。经过这样一番操作,马雄便是想看这信件有没有被提前看过,也无计可施了。 马雄下意识接过信件,随即看了起来,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下来。 “马将军,这上面说的什么啊?”吴六奇一脸好奇道。 马雄扭头看了看吴六奇的表情,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吴将军,你和郝尚久同驻潮州府多年,你觉得他这个人品性如何?”马雄转回头又看了看信件,忽然开口问道。 “郝尚久这个人,数次反叛朝廷,又数次归降,还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啊!”吴六奇一听,就知道马雄也懂了歪心思,也想保存实力,话锋一转,道:“但这人倒是挺老实的,不怎么会说谎,平时对人也忠义,就是说话直,性子直……” 马雄听罢,又看了看信件,若有所思,再次确认道:“你说的可都是实情?” “马将军,我为什么要骗你啊,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吴六奇憨厚一笑,“这信里到底讲的啥,马将军?” 得亏马雄对广东一点不熟,更没听说过吴六奇的为人和生平,要不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骗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马雄也想拖着不打,也想保存实力,他是线国安的人,对于尚可喜,耿继茂麾下的广东诸军都不信任。 换言之,倒不是马雄愚蠢大意,而是郝尚久的要求正好合他的心意,让他有了借口,所以很容易就信了。 其实有战斗力的清军绿营大部分以前都是明军,明军有的毛病他们也有,只不过是被清军军纪约束着,被不断的胜利掩盖过去了。 如今陷入危局,这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见死不救,火速撤离”,“能不打就不打”的精神,无疑再一次得到了发扬 “你看看,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马雄也不表态,直接将信件递给了吴六奇。 吴六奇接过信件之后,当即一脸严肃地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化堪称丰富,看得马雄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真的信了对方从未看过这封信的说法。 “吴将军以为如何?”马雄想让吴六奇表态,这样主动权才在他。 “马将军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在下听马将军的,任凭马将军驱使!”吴六奇赶紧抱拳弓腰,一副恭敬的姿态。 马雄看着对方的样子,眼睛眯了眯,冷声道:“怎么,难道吴将军和郝尚久有什么特别交情,不好说说自己的看法?现在又不是让你去打仗,你就推三阻四的,这要是打起仗来,恐怕不是要当逃兵了吧?” 马雄知道了吴六奇的心思,但他可不是软柿子,吴六奇才是软柿子,和他说话,哪里需要客气? “呃……”吴六奇扬声喊道,“马将军,末将听马将军的,末将认为可以!” 马雄听罢,微微一怔,一时气恼,又觉得好笑,这吴六奇果真是奸猾,硬是又把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但他也不想再纠缠了,这话一喊出来,再纠缠也没用了,随即点头应了下来,一脸“和善”地看着吴六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间差 粤东惠州,郝尚久略施小计,便稳住了马雄和吴六奇,成功让他们放下了警惕,并就张名振要以郝尚久为诱饵,引诱他们渡河袭击达成了共识。 两人就着信件的内容和哨马再往后侦察到的“郝营人马日多”的情况,制定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应对策略,但吴六奇的兵马依旧顶在了最前面。 而此时,张名振已经在澄海县重新召集兵马,除了留下一千战兵驻守潮州府的各个要点之外,剩余的大军悉数启航,朝着惠州西南边的平海所而去。 如今,不止是粤东二府,整个广东都处于“明攻清守”的局势之中。在粤西,清军龟缩于肇庆,新会,广州三个据点,不敢出城野战。在粤北,便是没有明军主力,驻守于韶州和南雄各城的清军仍旧不敢擅动,任由义军控制乡镇。 而当前湖北,江西的清军被驻守岳州的李来亨大军,驻守长沙,衡州的孙可望殿前军,冯双礼大军,驻守郴州的马进忠大军所牵制,根本不敢调动。 至于福建方面,汇聚了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精锐的金砺所部大军正在和郑成功鏖战,一时不分胜负,更不用说赶来广东支援了。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的第一批援军,远在南京的驻防八旗,从接到命令到集结出发,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抵达,而岳乐大军从北京而来,数量庞大,行动更是迟缓。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李定国必须要在两个月之内,攻克肇庆,新会,广州等城市,不然极有可能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虽然李定国,张名振两部兵马如今已是清军的数倍之多,但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久经沙场,军事能力并不弱,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勇有谋。 在原来的历史上,李定国两次东征广东,使尽了浑身解数,均被这两人一一化解,最终在疫病,天气和清军援兵的三面夹击下,惨遭失败,实力大损。 而现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依旧谨慎,根本不给明军以任何可趁之机,更没有进入李定国预设的圈套。 窦名望大军缺乏火炮,新会城防又异常稳固,在尚可喜的严防死守下毫无进展。线国安实力依旧不俗,兵锋所指,张煌言所部力量因为较为薄弱,难以独自应对,使得新会-广州南面的战场局面很难打开。 原本,尚可喜是想着自己固守新会,耿继茂固守肇庆,线国安居中策应,只要坚持两个月,等八旗大军一到,局面就能打开了。 可当他收到了线国安派人送来的军情,知道了李定国在肇庆集兵数万,还有数十门红衣大炮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定国率部撤入广西之后,虽然控制了除桂林府以外的广西大部分地区,但因为不擅于经营,又急于攻取广东,专门用于攻破坚城的红衣大炮不足,使得两次东征都被坚城所阻,功败垂成。 如果李定国不急于求成,而是利用手中掌握的四五万兵马,像孙可望在云贵一样一面强力推行军屯,收编土司兵,一面攻略廉,高,雷,罗定,琼州等粤西边缘地区,收编广东沿海的水师,获取火炮弹药,以广西和广东五府,八九万顷田地,两百多万人口,又有海贸之利,足以在两三年内练成七八万精兵。 到了那时,洪承畴的西南防线未成,便是李定国一军之力,收复广东也必然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李定国不需要经营两三年,岳阳城之战缴获的红衣大炮大部分都在他的手里,攻破坚城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尚可喜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新会固守已经没了意义,若是肇庆城内兵力不足,李定国很容易就能破城,耿继茂去救援,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就算耿继茂不去救援,肇庆破,三水不保,三部人马被分割包围,不过是逐个击破罢了。 所以,得到消息的尚可喜当即联络线国安,打算以最快速度突围,撤回广州,依靠重兵固守城池。 毕竟,以他对耿继茂的了解,这个家伙大抵是不会去救肇庆的,现在尚可喜只祈求李定国慢一些,不要那么快攻下肇庆,不然他就没时间撤回去了。 不得不说,尚可喜还真是三人在最老谋深算的,他猜得果然没错:耿继茂原本要率部支援肇庆的,但是刚过三水,前锋便遇到了高文贵所部,双方意外交战,一时打得难解难分,然后耿继茂就放弃了支援肇庆的念头,改为屯兵三水县观望局势。 只能说,李定国围点打援的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的谨慎,却是超乎想象的,李定国在这一点上,确实低估了他桂林、衡州两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影响力。 换言之,广东清军在没有八旗兵主力压阵的情况下,是万万不敢与李定国决战的,但又对八旗兵,对满清朝廷则抱有极强大的信心,而由此而来的战略收缩也使得李定国除了强攻,一步一步拆除广州外围的清军堡垒外,别无他法。 大多数时候,战争便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多巧劲和奇招,只能是凭着实力硬啃! 李定国接到了高文贵派人传回的战报之后,便已经明白了清军的意图,他也不再执着于在城外歼灭广东清军主力,立马召集麾下将领,商议强攻肇庆的计划。 “本王刚刚接到高文贵的战报,耿继茂现在已经退到了三水观望,随时可以撤回广州。窦名望传回的军报显示新会城内的尚可喜仍旧不为所动,线国安一部在广州南策应,咱们在这里再拖下去,清军也不会来救援肇庆了。” 李定国在军中有绝对的权威,此话一出,其余诸将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做好了随时听候调遣的准备。 “晋王殿下,下面我们要怎么打?”吴三省直接出言问道。 李定国环视一圈,说道:“肇庆城内只有两三千兵马,周围的城镇又已经悉数被我军控制,许尔显并无援军,城西的一段城墙经过这几日炮轰,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如果集中火炮攻击,两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轰塌。 现在咱们有足够的火炮弹药,攻下肇庆城并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要截断尚可喜撤回广州的通路,分割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各个击破。” 李定国虽然并不清楚尚可喜的安排,但现在是他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只能被动应战。 而尚可喜虽然已经提前预判了李定国的战略,但他协调线国安所部兵马,接应其突围,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晋王,末将愿领兵东进,突入佛山,将尚可喜和线国安阻挡在广州南面。”吴三省拱手抱拳,主动请战。 “嗯,本王正有此意。” 李定国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吴三省,你率一营骑兵,两营战兵,明日一早就动身,突入佛山,务必拖住线国安。没有他的策应,尚可喜便不可能突围成功,只有耿继茂一部驻守广州的话,也就不足为惧了! 本王也会立即派人通知窦名望和张煌言,让他们在你之前主动出击,拖住尚可喜和线国安,绝不能让尚可喜给跑了。” “末将领命!”吴三省抱拳道。 随后,李定国又向麾下各部布置了第二日攻城的任务,特别是攻下肇庆之后,大军集合,顺江而下截击尚可喜的安排。 “传令,高文贵统兵逼近三水,主动纠缠耿继茂所部,使其不能分兵阻碍我大军顺江行进。其余各营各部,按计划行事,明日攻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全线崩溃 第二日一早,大西军便开始了“肇庆城之战”。 肇庆城城下,大西军上千骑兵出动,配合哨骑将城外的几十个清军哨骑赶了回去,并封锁了城外的所有战场。 此时,城外大西军的各个营寨之内,旌旗飞舞,人喧马鸣,战鼓军号声不绝于耳,除了六十多门大小火炮早已经布置妥当以外,大量攻城器械也被推出了营寨,摆在了距离城墙二里左右的地方。 而城墙之上,许尔显率部严阵以待,他十分擅于守城,而且抵抗意志相当顽强,墙上土石擂木,绳索长钩齐全,还有金黄闪亮的金汁。 不过,看着城外大西军的炮兵阵地,许尔显也不由得一阵胆寒,他麾下只有两三千兵马,面对兵力是自己十倍的强敌,若是没有城墙隔绝,是决不能一战的。 他很清楚红衣大炮的威力,但对自己守城的手段,对尚可喜,耿继茂两王也很自信,笃定了对方会在城破之前过来救援。 李定国策马来到阵前,亲自指挥攻城,王旗插在了城西居中的位置,极大的鼓舞了攻城大军的士气。 此时,吴三省已经率三营兵马顺江而下,很快就能抵达三水县,冲破耿继茂在河中设置的障碍,然后直奔佛山,九江口而去。 肇庆和新会距离并不算远,窦名望和张煌言昨夜便已经收到了李定国的军令,连夜调整大军,准备执行李定国的阻击拖延计划。 但他们麾下的兵马都不够强大,窦名望三万大军中只有一万大西军本部老兵,其余一万是广西整训而来的南明军,和尚可喜的藩兵相比,勉强还能一战,但还有一万是广东义军和投降而来的绿营,战力堪忧。而张煌言麾下只有不到一千可战之兵,其余都是水手杂役,难堪战事。 所以,窦名望和张煌言在主动发起进攻之前,都得重新调整队伍的部署,以免到时溃兵冲乱了军阵。 李定国此时看着肇庆高大的城墙,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若是没有足够多的红夷大炮,自己就算率五万大军前来攻城也无济于事。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佩服孙可望的眼光,大家都没来过广东,孙可望居然能提前预见到这一点。 不过,现在由于廉州府被张名振提前收复,广西又有大批民夫可以征用,孙可望一路进攻的策略终究还是比不过李定国的瞒天过海,两路齐攻,这已经把广东清军逼到了绝境! 只是,守城清军抵抗决心之坚定,也是李定国万万没想到的。他写信劝降过许尔显,但是对方根本不屑一顾,居然还把送信的使者给斩杀了,这使得李定国彻底放弃了劝降的心思,直接选择强攻。 清军虽然存在着极强的避战心理,不敢与李定国直接野战,但仍旧鲜有投降,或许只有等到李定国用大炮轰开肇庆的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局势真的变了吧! 李定国把心思收回,扭头看向了右手边的火炮阵地。那里排列着三十多门两千斤以上的红夷大炮,以及数量更多的灭虏炮,数百名炮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通过坑洞和木块,调整火炮的角度和位置。 现在大西军的炮兵已经开始了专业化,标准化操作的变革,孙可望将各级军官组织起来编写的册子,除了陆长川参与的那两本以外,还有骑兵,水师和炮兵训练和操作手册。 而现在,每个炮兵军官人手一本的,正是《火炮操作手册》,里面记载了十几种火炮的角度调整,炸药包和炮弹的检查步骤,以及装填要求。军官们现在正是拿着这本手册在指导和检查炮兵的操作,以及操作是否规范。 其实,在火炮发射炮弹之前,还需要用各种工具来计算距离和角度,但由于大西军的火炮部队在短短几个月内扩张了数倍,很多炮手都是刚刚出师。再加上以往大家都是凭感觉来的,也没有相关的工具,只能是暂且沿用老方法了。 很快,炮兵阵地上一声“轰”响,一颗十几斤重的铁弹从炮口猛然冲出,在空中闪过一道黑影,朝着高大的肇庆城城墙重重砸去,但并没有砸中城墙,而是冲入了护城河之中,“嘭”的一声,激起了一朵数米高的水花。 随后,灭虏炮和红夷大炮开始一齐“试炮”,经过几轮调整,很快就达到了齐射轰城的射击要求。 这个时候,炮兵阵地上令旗挥舞,军官接到前线信息之后,一阵响亮的军号声响起,其他炮手纷纷开始装填弹药,点火兵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肃目以待。 “轰隆隆......”炮兵阵地上一阵战鼓声响起,随后就立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白色浓烟之中,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数十颗十几斤重的铁弹从炮口夺路而出,直接砸向了城墙。 城墙之上,顿时尘土飞扬,碎石飞溅,不少墙垛直接被威力巨大的铁弹轰塌,还有墙体的石砖被轰烂掉落,露出了里面新鲜的泥土。 而灭虏炮齐射所带来的密集攻击和碎石的无差别杀伤,使得这段城墙之上的绿营兵瞬间便丧失了战斗意志,甚至还有士兵咿呀大叫着逃离,更多人则是缩成一团,埋头躲在了墙垛之后,耳朵里不断传来砖石垮塌的声音。 “轰,轰,轰......” 第二轮火炮齐射开始,白色浓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上,数十门火炮的炮架猛地往后一退,然后又有成百上千颗大小不一的铁弹,石弹射出,毫不留情地砸向了肇庆西面城墙...... . 此时,粤西战场南面,窦名望和张煌言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尚可喜在城墙之上亲自观察,发现窦名望在调整大军部署之后,连夜派了几十哨骑出城,通知线国安提前行动。 而他自己则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召集了城内的六七千兵马,打算集中在一处强行突围而出。 虽然尚可喜知道的军情十分有限,但是窦名望一旦开始调整兵马部署,那就意味着围城不攻的策略转变了,这其中的转变意味着什么,他还能猜不出来? 再不突围出去,肇庆之后便是新会,新会之后就是广州! 所以,尚可喜才会如此着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突围而出,再晚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于是乎,就在李定国开始轰城不久,吴三省率部刚刚抵达三水,还未集合兵马下战船的时候,尚可喜便已经带兵突围而出了。 窦名望虽然反应迅速,亲自带兵堵截冲杀,但终究准备不足,尚可喜的藩兵战斗力也实在强悍,经过一番血战,终究还是让他带着三千多兵马突出了重围。 而还被围困在新会城内外的近三千绿营兵马,除了乱战中被砍杀的一千余,其他人见大势已去,都纷纷放弃抵抗,投降明军。 毕竟,这个时候,城都守不住了,平南王尚可喜都跑了,恐怕就是最后八旗兵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赢啊,他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投降? 而线国安那边,局势还要更好一些,相对于张煌言,他可谓是兵强马壮,只派了一千兵马就牵制住了张煌言的部队,成功接应了尚可喜带出的大部分兵马。 尚可喜和线国安汇合之后,两人不敢再停留一刻,马不停蹄赶回广州。 这个时候,耿继茂刚刚被高文贵和吴三省联军逼走,退回广州,吴三省则刚刚开始清理耿继茂布置在西江上的障碍。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无论是谁也没想到,新会和三水最终会以这种形式被明军收复,更没人想到,肇庆居然会在这两座城池被明军收复之后,还在负隅顽抗。 但毋庸置疑的是,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在粤西凭坚城固守的部署已经全线崩溃,肇庆被李定国大军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换言之,当前清军在广东只剩下了广州一座坚城,以及粤北二府,粤东惠州,可谓是“岌岌可危”。 而南京赶来支援的八旗兵,这时候还没进入江西域内。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登陆平海所 肇庆城西面,火炮轮番轰了三个时辰,终于把城墙给轰塌了,李定国大军随即发起冲锋。 许尔显麾下的两三千兵马,往四面城墙一分,每一面不足八百人,根本坚持不到半个时辰,西面的瓮楼就已经被大西军攻克了。 而随着西面瓮楼,月楼,城楼被大西军悉数攻克,吊桥放下,城内的清军见势不妙。也纷纷放弃抵抗,开始成建制地投降,许尔显杀了李定国的使者,哪里还有胆量投降?他原本还想带着家丁突围的,可刚刚出城,就被部署在城外的大西军骑兵砍杀在了乱军之中。 肇庆收复之后,李定国除了留下靳统武领一营兵马善后之外,又率领全军继续东进三水县,而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率部火速退回广州之后,马上开始在四周城镇搜集粮草。 原本,他们都以为肇庆-新会两座坚城能坚持数月,将粮草都囤积在了那里,而广州城前些年经过大屠杀,周围村镇凋僻,人烟稀少,粮草收集工作十分困难。 其实,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三人由于粮草问题,想过要不要继续坚守广州。毕竟现在他们手底下还有一万三千多兵马,就算李定国大军有红衣大炮,在那么多将士舍命守城的情况下,两个月内也是难以攻破广州的。 而且,广州在尚可喜和耿继茂手中经营了数年之久,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再加上守城比攻城容易得多,李定国整顿好后方之后还需要调集兵马,筹备围城,攻城的军需物资,其中至少需要耗费十几天。 三人商议之后,想到自己身上的累累血债和丢失广东的责罚,最终再次坚定了守城的决心。毕竟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两个月之内,八旗援兵必然赶来,到时局势必然逆转。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广州城内的兵员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城内储备的粮草严重不足,一万三千多人马,每日人吃马嚼,耗费极大,而李定国大军随时可能攻来,清军只敢在广州附近的乡镇征粮。 为此,三人最终决定坚壁清野,派兵前往附近村镇,留粮不留人,同时也避免了这些人给李定国大军带路,亦或者充当攻城的民夫。 而且,时间已经快到五月,广州地区天气闷热,大西军如果派兵掩埋周围村寨中的尸体,必然容易感染疫病,说不得到时候会传染全军,丧失战斗力。 如果更乐观一点,李定国连下数城,在全力围攻广州之前,一定会先控制住广州府的其他地方,而东面惠州还有数千兵马抵挡张名振和郝尚久,其实局势也没有完全崩坏。 只是,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仅仅是收到了马雄报喜的塘报,却没有想到此时张名振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驶向了平海所。 . 四百多艘战船航行在海面上,桅杆顶端的“张”字认旗迎风飞舞,船队由北向南,遮天蔽日而来。 船队中有两艘高大如楼,底尖上阔的一号福船,十七艘二号福船,以及大量哨船,海沧船,鸟船,快船等小号福船,以及数量同样庞大,运输淡水食物的脚船...... 张名振已经提前派邓耀等人率部乘小船上岸打探消息,侦察清军在沿海各个据点的守卫情况。现在肇庆,新会大胜的消息还没传来,他的行动十分小心,生怕中了清军的圈套。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张名振让船队分批从澄海县出发,然后又在距离岸边较远的海域汇聚,耗费了不少的时间。而且,惠州沿海没有什么可以让士兵休整的据点,这使得船上大部分战兵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这也是张名振如此小心的原因之一,要是大军以这种状态和惠州的清军主力决战,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惠州当前汇聚了三股清军,马雄,吴六奇两部正在龙川和郝尚久隔河对峙,黄应杰极力收缩兵马,固守惠州府城,随时准备撤入广州府,布置在沿海各据点的兵力并不多。 但这些情报张名振并不知道,邓耀等熟悉广东情况,上岸打探军情的人又还没回来,使得他完完全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而张名振之所以选择平海卫,便是因为其距离官道较近,又三面临海,山高地险,便于大军封锁地方,休整恢复,然后快速推进到惠州府城。 但如果大军不能快速登陆,各个据点又部署了大量清军,甚至是清军主力的话,那大军的登陆就会极其困难了。 为此,张名振还做好了预备方案,若是清军主力戒备森严,他就兵分两路,调虎离山,让清军首尾不得相顾。毕竟,他现在可是占据着绝对兵力优势的。 邓耀乘坐一艘哨船朝着张名振所在的旗舰驶去,他已经摸清楚了平海所守备清军的虚实,如今正是要亲自向张名振汇报。 “大人,平海所的清军守备力量十分薄弱,黄应杰所谓的支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邓耀面色沉静,又有些兴奋地说道: “属下已经在四周村落询问了一番,又派人去盯了许久,平海所的清军守兵不过几十人。黄应杰当初确实是派一支兵马过来了,但只是做做样子,溜了一圈又跑了,清军主力应当还在惠州府城。” 张名振听罢,心中还有顾虑,又连忙问道:“邓耀,清军援兵撤离一事你如何能确定?” “大人,平海所堡垒之内的清军守兵所食所用并无增加,若是真的有大量援兵藏身在堡垒中,衣食所需,工事徭役必然要从附近百姓征集。”邓耀解释道。 张名振听罢,点了点头,如果黄应杰真的只是虚张声势,那他攻取平海所就方便得多了。更不需要搞什么两路出击,调虎离山的所谓策略。 毕竟,要是清军极力避战,就是不调动兵马,不上当,他可就成了笑话了。 “依邓将军所见,平海所能直接强攻吗?”张名振又问道。 “平海卫守兵估计只有五六十人,而且并不是什么精锐之兵,我大军战兵七八千,攻克平海所绝无问题!”邓耀抱拳道。 “好,本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张名振大声笑道:“这次,本将军亲自领兵攻取平海所,邓将军率部居侧翼掩护。” 邓耀闻言,脸上一时黯然,但也不好说什么,随即拱手,以示听令。 很快,随着张名振的军令层层传达而下,上百艘战船上人头攒动。 一艘二号福船的护板旁边,一个军官嘴里叼着一根卷烟,手下忽然跑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叼着烟跳过甲板上的缆绳,随后在进入船舱之前,把准备抽完的烟随手弹进了海里。 军官快步走到下层,船舱二层的地板上坐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出海数日,他们都有点精神萎靡,一见到百总进来,立马就停了说话。 军官看了看狭窄船舱内的士兵,这些人全都是张名振麾下的老兵,他们之前在琼州府短训了近三个月,一个个都是训练过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而张名振把他们编在一起集中,编成了一个独立的千总,严酷训练了两个月,正是要用他们来执行攻坚任务的。 那军官直接下令道:“刚刚接到命令,咱们的任务是等火炮驱散近岸敌军之后,在平海所东南角的海湾沙滩上岸,然后在岸上建立防线,掩护大军登陆……” 听到命令之后,这些士兵并没有任何异议,随即开始检查装备,时间一到,那军官大手一挥,便以整齐的队列依次登上甲板。 平海所所在的半岛有数个坡度陡峭的山峰,一直延伸到海岸,半岛适宜登陆的地方并不多。而且,此时正值夏季,山峰岸边大部分地区植被茂密,更是增加了登陆的难度。 半岛三面的海岸都大多是峭壁岩石,东北处倒是有一处面积较大的平整地带,但船队抵达那里需要传过危险狭窄的峡湾,对于近万大军登陆来说反而不利。 此时,半岛上值哨的清兵看着远处一片密密麻麻船帆,数百艘船只正在乘风开来,一时惊骇欲死,纷纷逃窜回堡垒。 在绝对军力面前,这些清兵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若是平海所的守军兵力增加十倍,又有火器加持,面对近万明军,倚仗地利,或许还能一战。 张名振站在旗舰战船的船头,四周千帆竟过,数百余艘大小战船全数出动。 他看着眼前的平海所半岛,半岛的山峦植被茂密,在海风的吹拂下,一阵阵绿色的浪涛来回翻涌,不由得有些意气风发。 “开炮,轰散岸边的清兵!”张名振面色平静地下令道。 “轰!轰!轰……” 蔚蓝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道道的白烟,十九门红夷火炮从各艘战船船头喷射出橙红色的火焰,铁弹呼啸着冲出炮口,在岸边撞出一团团土花碎石,岸上刚刚的清军见状,顿时心胆坠地,纷纷往半岛深处的山林中逃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半渡而击 在张名振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平海所的几十个清军守兵根本不做那些无谓的抵抗,一小半反应快的,直接逃进了山林里,然后借着山林的掩护,朝着惠州府城的方向逃去,剩下那些反应不及时,跑不快的,毅然选择了就地反正。 于是乎,张名振为了登陆平海所而准备的近千精兵,除了接受降兵之外,全无用武之地。近万大军安全登陆的同时,张名振也派出了小股部队封锁了平海所连接大陆一侧的各个山口道路。 如今广东的局势,就像一年前大西军东征湖南和广西那般,清廷援军迟迟未达,在明军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战斗力参差不齐的广东绿营兵根本就是难以抵挡,一触即溃。 如果原本历史上,郑成功没有在海澄之战中实力大损,不需要借着和清廷和谈的机会恢复实力,而是出兵潮州,惠州,甚至是广州,那广东战局或许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当然,现在张名振取代了郑成功,实力虽然差了不少,但在两面夹击,广东本土绿营兵战斗力疲弱的情况下,明军东西两面都进展顺利。 广东域内的清军,基本上被隔绝在了广州,惠州,韶州-南雄四府之地,而随着李定国,张名振的进一步推进,清军的控制区恐怕很快就会缩小到广州和惠州两座城池之中。 而刚刚知道“粤西大败,二王溃走”的惠州总兵黄应杰,马上又收到了张名振已经率部攻占了平海所的消息,一时仓皇失措。 为了防止明军的奸细趁乱混进城中,黄应杰下令关闭惠州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使得那些原本驻守于各个沿海据点的守兵被阻挡在了城门外,缺衣少食,抱怨连连。 被逼无奈之下,他们干脆跑去投了张名振,给张名振大军做向导,使得惠州府城周边地区很快就被张名振全面控制了,还临时征集了不少粮草壮丁。 不过,在缺乏火炮,马雄,吴六奇两部又动向不明的情况下,张名振还不敢贸然发兵攻城。 他率部在平海所休整的那两日,便已经收到了张煌言派人送来的军情,知道了粤西大胜,但在广州城还没有被攻克的情况下,李定国也不太可能派大军来惠州助战。 所以,张名振和郝尚久只能是继续之前的计划。若是郝尚久的突袭成功了,他还能率部阻击溃散的清军,若是对方被清军击败了,他也好及时放弃围城,在惠东地区寻找有利地形与清军对峙。 而驻扎在龙川的马雄,此时也已经收到了线国安派人送来的军报,让他火速撤入惠州城,固守待援。 马雄收到军令之后,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让吴六奇知道粤西的战况,而是召集心腹,一番商议之后,打算给吴六奇下个套。 紧接着,吴六奇就收到了马雄送来的喜报和任务,但他心中不免有些怀疑:马雄会那么好心,让自己去夺了击败郝尚久的首功? 喜报自然是李定国大军被阻挡在肇庆和新会两座坚城之外,损失惨重。同时还有明军将领见势不利,带着士兵过来投降,透露出了张名振本部大军已经北上舟山,并不在惠州的消息。 这些情况倒也在吴六奇的预料之内,他就知道最终还是大清会赢,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反正是对的。但对于马雄的安排,他就十分不满了。 在吴六奇看来,既然之前郝尚久所谓的“私下议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欺骗自己,那便说明对方的实力不强,以马雄的兵力,在野战中击溃对方并不是难事,为什么要把这个功劳人给自己呢? 除非,是为了让自己去当炮灰,等自己和郝尚久消耗得差不多了,两败俱伤之际,他再出兵进攻,夺取胜利果实,到时说不得整个潮州就都得是马雄的了。 不过,猜是这么猜,马雄才是广东两个藩王指定的惠州最高军事指挥官,吴六奇也只能奉命行事,但具体怎么行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吴六奇从来就不是那种任人宰割,遵守规矩的人。 当天夜里,马雄派出一队人马以督战为名,监督着吴六奇麾下近半兵马上了舟船,准备直接渡河突袭对岸的明军。而他则率领本部兵马,打算趁着双方混战的时候,从官道直奔惠州城而去。 虽然清军内部因为战局不利,处处猜疑和舍人为己,几乎是重演了当初明军的各种骚操作,使得战局进一步恶化。 但类似于马雄这样的军头,对于线国安还是唯命是从,听候调遣的。毕竟,他们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己人。 而郝尚久一直以来都保持高度警惕,就是怕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了,马雄和吴六奇合力进攻他。龙川对岸清军的异动早就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立即让亲信大将趁夜色率领少数骑兵从上游渡河,准备趁着清军夜袭,倾巢而出的时候,烧了对方的大营,扰乱清军对局势的判断,迫使其回兵相救。 只不过,当他集合剩余的兵马,准备半渡而击,挫败清军夜袭企图的时候,却看到了破天荒的一幕:吴六奇率部登上舟船之后,大约两百步宽的河流,横渡不过是一根卷烟的时间,可舟船行到一半之时,吴军居然直接顺流而下了! 不止是郝尚久看傻眼了,就是在河对面,监督吴六奇部队作战的马雄手下,也全都怔住了:这,这,这不在计划之内吧?怎么就直接顺流而下了呢? 而吴六奇麾下的各级将领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带着人马沿河岸追击。等马雄派来督战的那队人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拦不住了。 这个时候,郝尚久却没有撤军,他看着河对岸,当即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派出哨骑沿河侦察,留下儿子带着数百人马防守大营之后,亲自指挥大军主力往南转移。 果不其然,吴六奇在下游二里地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合适的渡口,然后才指挥所部兵马渡河。 在吴六奇的猜想中,马雄并不是要撤退,只是想拿自己当炮灰,所以一旦自己“意外”顺流而下,马雄必然还会在河对岸牵制住郝尚久大军,自己在下游渡河,顺风仗就打,逆风仗就继续撤,反正要打硬仗,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哪里想到,马雄根本就不是要拿他当炮灰,而是要卖了他,这时候河对岸根本就没有友军可以牵制郝尚久,郝尚久早就率兵跟着他南下了。 于是乎,就在吴六奇安安心心率部渡河,麾下将士刚刚上岸一半,队伍还没来得及整理,郝尚久就突然率兵杀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吴六奇麾下兵马本来就疲弱,现在又毫无准备,遭到如此突然的一击,根本就是一触即溃,就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那些还没成功渡河的士兵纷纷划船掉头,撤回了对岸。 吴六奇在家丁的护卫下,凭借着往日治军的威严,才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条船,划回了对岸,而渡河的那些兵丁,大半都被杀死,淹死,除了少数逃窜的,其余的只能选择投降。 而此时,马雄派出的数百督战队早已经跟上了主力,往惠州府城撤去,郝尚久并不敢追击,随即收兵回营。 毕竟,想让郝尚久冒着损失主力的风险去追击马雄,扩大战果,这也并不现实。他可是资深明军,刚刚反正的绿营兵,本质上和马雄,吴六奇之流并无差别。 而随着马雄往惠州府城撤退,粤东的局势也几乎已成定局,接下来东征广东的李定国大军,张名振大军,面临的问题都将是如何攻下清军重兵把守的坚城,历史似乎又回来的原本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明军的实力要比原本历史上强得多,背后更是战争潜力已经被充分开发的西南五省,以及一个更加团结,更加集权的反清政权! 但是,随着广东战场捷报频传,身处长沙后方的永历朝廷君臣们似乎觉得自己又行了,再一次谋划起了各种颠覆孙可望的操作!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拱火 “李定国治广西,张名振治广东是吴贞毓和郑允元率先提议的,他们还说......”马吉翔顿了顿,瞥了一眼端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孙可望,心中一颤,然后又说道:“他们还说,待时机成熟,即可封李定国为奉天讨逆大将军,张名振为靖难倡义大将军,讨伐......” “讨伐孤是吗?”孙可望身子前倾,微微笑道,看得王尚礼都不寒而栗。 马吉翔一听,连忙跪下,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摄政王殿下,臣请斩内阁大学士吴贞毓,武安侯郑允元,以正朝臣视听!” 永历朝廷中,以执掌司礼监的太监王坤、庞天寿,文安侯马吉翔为首的一派,意识到永历并无实权之后,一心归附于孙可望,企图借助孙可望的实力排除异己,甚至积极鼓动孙可望称王称帝,取代永历皇帝,以获得从龙之功。 而以内阁大学士,首辅吴贞毓为首的一派,一心拥戴永历皇帝,并团结了宫廷内外残明的大多数朝臣,更是积极鼓动李定国和张名振合力伐孙,恢复朝纲。 “哈哈哈哈!”孙可望忽然起身,笑道:“吴贞毓是不是内阁大学士都是孤说了算,斩不斩他,也不过是孤一句话的事情,可孤岂能容这等肖小之辈坏了名声?” “马吉翔!”孙可望走到殿中,马吉翔的身前,挑眉笑道:“你现在管着皇上的护卫,皇上身边的大小事情,大小官员,你都有机会接触,平时你也得费些心思,和他们处理好关系,让他们好好为皇上效忠,多出出李定国,张名振分治两省的好主意,明白吗?” 马吉翔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孙可望的意思,这是在暗示他继续拱火,把事情闹大啊,立即拍马屁道:“摄政王殿下果真是天纵之才,如此妙计臣无论如何都是想不到的,臣和摄政王相比......不,臣该死!”马吉翔马上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跪下道: “臣微小卑贱之身,如何能与摄政王相提并论,摄政王便是那天上的日月,普天之下,皆为所照,一席话听得臣醍醐灌顶,受益终生......” “好了好了......”孙可望一脸嫌弃,摆手让对方停下:“此事你知道如何做就好,孤会让庞天寿接替你的位置,你暂时委屈一下,好好演,趁着换防,以后不用防得那么严了,让皇上的使者出城吧,也好让李晋王和张名振收到皇上的英明指示。” 马吉翔听罢,眼珠子一转,当即又叩头拜道:“摄政王英明,臣于摄政王,便是那地上的一粒泥沙,摄政王让臣死,臣也在所不惜,又何谈委屈,能为摄政王效力,那是臣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总之,你把事情处理好。记得,张名振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柱国之臣,李定国首鼠两端,贼心不改,恐怕早就有了曹莽之心,绝不能将广东重地交给他!”孙可望特别强调了一下。 马吉翔磕了一个头,继续奉承道:“臣知道如何做了,摄政王殿下......” “打住!”孙可望一听马吉翔那语调变化,就知道对方又要开始传统技能了,赶紧把人给打发走了。 孙可望看着马吉翔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怪不得原来历史上,李定国会被这家伙哄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这拍起马屁来一套一套的,什么好听说什么,根本不要一点脸,谁能顶得住? 不过,马吉翔这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信任,孙可望借着派他四处拱火的机会,将他的实权交给庞天寿和王坤,便是要旁敲侧击,让他好好做事,不要偷奸耍滑。 送走了马吉翔之后,一直在旁边站着不说话的王尚礼才终于发言:“国主,李定国和张名振会上当吗?” 孙可望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道:“张名振上当不上当孤不知道,但孤的那个傻弟弟,若是真的收到了皇上让他退回广西的诏书,那一片赤胆忠心,肯定是要被伤透了。” “国主,依老臣之见,吴贞毓之流,早就该杀了,留着也是浪费口粮,还不如多养几个将士,到了前线还能杀敌。”王尚礼愤愤不平,他一直以来都极其厌恶永历朝臣和所谓的皇上的。 “提督,再等等,等咱们打到了南京,这些祸国殃民的庸臣,孤一个也不会放过。”孙可望的语气忽然变得凶狠起来:“若是让他们得逞,多少将士又得死于内讧,白白牺牲,这些人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分。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抗清为重,咱们还得继续忍一忍,” 王尚礼听罢,脸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了。孙可望见状,轻声笑道:“提督难道还不信孤吗?孤可不是李定国,孤可不管他什么三百年正统,你我君臣才是这天下的未来之主!” 说罢,孙可望想到了什么,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下令道:“提督,吩咐王自奇,一旦发现皇上的使者前往四川,军情司不必上报,格杀勿论,前往广西广东的使者暂且放过!” “是,国主!”王尚礼拱手道 “对了,提督,你刚刚说到了借粮收粮之事,是有何良策要和孤提议吗?”孙可望原本正要听取王尚礼关于督察司的工作汇报,但却被突然出现的马吉翔给打断了。 “国主,老臣斗胆,如今广东大胜,军需压力已大大减弱,借粮收粮的指令必须要调整了,不然再过一个多月,夏粮收割之时,还是这般重的课税,恐怕湖南广西各地都会爆发乡绅农户暴动!” 王尚礼拱手抱拳,神情激动:“现在各地乡绅家中都没了余粮,农户更是勉强维持,而国库已然充实,足够三省二十万大军半年之用,不可过分索取啊!”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孤其实早就有此意了,当初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严苛,一时难以搜集粮草,也是要用苛政,将那些怀有异心的,全部杀光流放。 现在局势大变,广东几乎全部收复,攻取广州亦指日可待,大军可就地征粮,无需湖南,广西长途运输。‘借粮’确实该停了,不能饿死百姓,这是底线! 不过,粮食可以不借了,但是营庄农兵和宗族间的纠纷械斗,先不要管,死人了也暂时都压着,让他们闹,闹到了一定程度,咱们才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们。 而且,只有等那些地头蛇,胥吏,乡绅大户的精力都耗完了,咱们后面重新丈田,清算侵占田亩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安静顺服。 总是要先大乱一阵,人心才会思定,等稳定下来了,咱们再把各项政策,田租农税都稍微调低一点点,再给点小恩小惠,这样才能收买人心,他们也才会明白谁才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决定他们富贵的人了。” “是,国主英明!”王尚礼抱拳道。 “只要军户站在咱们这边,养肥一点也好;只要农户不被饿死,苦一苦也没什么;只要咱们的粮草充足,工匠卖力,士兵卖命,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孙可望继续说道,便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提督,你安排督察司的人做好准备,之后咱们要趁着夏粮收割的时机,出手打击胥吏和乡绅贪污压榨普通农户,重整地方秩序。” 原主治理云贵的时候,便不遗余力地打击贪污腐败,王尚礼的督察院就是以那些暗访的人员为基础建立的。 不然,孙可望如何能以云贵养得起十几万大军?又如何能把税收到五成,六成,七成都不饿死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官府清廉高效便是其中的秘诀之一。 “国主,那现在查出的那些贪官该如何处理?”王尚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现如今湖南,广西各地,各级官吏中饱私囊已然成风,再不彻查处理,恐怕会危及根本啊!” 之前官员紧缺,征粮任务又重,孙可望便让王尚礼谨慎处理,打击依旧是要打击,但只打击一些突出现象,做做样子给百姓看,以免耽误了粮草军需的筹集,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孙可望自然不会再大范围地容忍这样的事情。 “按照律例,记得,一定要按照律例,然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只是要注意循序渐进,先抓哪些,再抓哪些,分寸要把握好,不要过于严苛,也不要把这些官员都逼反,让朝廷瘫痪了!”孙可望意味深长地叮嘱道: “他们贪心点,吃点回扣,挪用些公费,孤还不至于杀人,但如果为了充实自己的腰包,把朝廷的墙角都挖塌了,惹得民怨沸腾,那便怪不得孤了。有本事的人多得是,若不是之前是非常时候,孤不缺这一两个贪官。” 其实,这个时候,大西军内部的贪腐问题随着地盘的扩张,已经十分严重,而相对应的打击力量却没有相应增长。孙可望为了扩军,筹集粮草,更是一时腾不出手来治理,以至于越来越猖獗。 孙可望是不信贪官特别有能力这种说法的,捞钱而已,只要有特权,没本事也可以捞钱。这种说法不过是一群政治白痴的意淫罢了。 而且,正是贪官污吏毁坏了政治体系的公平公正,破坏了权力的相互制衡,破坏了正常的人才选拔,使得整个政治体系的效率和执行力不断减弱,公信力和创新力,自我改良力丧失,然后轰然“垮塌”。 孙可望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杜绝贪官,杜绝腐败,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政治体系被这些蛀虫吃掉,你可以贪,但一旦被查到,就得论罪,受罚,甚至是受死! 原主当初在云贵就是那么做的,效果显著,而今天孙可望有了更多的钱财粮食,没理由做得更差。 当然了虽说是打击贪腐,但也是分阶级的:有的人要杀头,有的人自然是抄家,还有的只能是自罚三杯,以儆效尤,就像之前在云贵那般! 第一百二十章 杀贼讨逆 广东战场的捷报源源不断传回长沙,孙可望看过之后,又特别挑选了一部分送到了永历皇帝的行宫之中,尤其是张名振接连大胜的消息。 而这个时候,永历朝臣看着马吉翔因为“得罪”了孙可望,被剥夺了实权,逢人便是哭诉,然后又一通马屁将人捧上天。得意之际,被吹捧之人便全然忘记了他当初暗通孙可望的事情。 于是乎,这些对军事毫无研究的大臣们,在孙可望和马吉翔的双重暗示之下,纷纷产生了张名振拥兵十万,收复了几乎整个广东,甚至还围住了惠州,而李定国不过是围住了广州的错觉。 毕竟,大多数时候,只要控制了信息的流通,就能控制某个群体中大部分人的思想,特别是只放出整个群体都乐于看到的那部分信息的时候! “陛下,广东当前收复在即,平逆迁都之事刻不容缓,臣请陛下速速派使者前往广东,联络张名振和李定国,派兵北上救驾,剿灭孙贼!” “陛下,李定国虽然表面忠心,但既接受一字亲王封号,便能看出其狼子野心不小,难免如刘文秀那般,被孙可望收买了去,弃明主于不顾,广东乃是国家膏腴之地,人兴财旺,理应交由忠良驻守,不可予贼,迁都广州,更是上策!” “福建有郑成功部牵制清军,李定国又在广西策应,张名振当前拥兵十数万,拱卫新都绝无问题,臣亦赞同迁都广州。” “陛下,此时亦是考验李定国忠心之时,若其不同意让出广东予张名振,足见其违逆犯上之心,广西已然在其手上,两广皆占,难不成他还想做下一个孙贼?” “陛下,孙与李刘三人皆是国贼,厥罪滔天,皆不可信,臣请陛下速速决议,封张名振公爵,移驾广州!” ...... 就这样,广东战局八字还没一撇,在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上万守军的严防死守下,李定国一时难以取得进展,张名振在惠州城外与郝尚久合军一处之后,也只是挖沟筑墙,要活活困死清军。而长沙城内的永历朝廷大臣们,仅仅凭着几份捷报,便已经畅想到了迁都广州之事。 永历皇帝听着手下这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争得你死我活,情绪十分激动,一时不免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定国是忠臣,张名振也是忠臣,诸位爱卿所言都有几分道理,但现在讨论这些,还为时尚早了,广州如今还在鞑虏手中。”永历皇帝终于开口,却是在和稀泥。 一般而言,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永历便永远都是这般淡定,一到生死存亡之际,倒是跑的比谁都快!故又被称之为“朱跑跑”。 “陛下,正是要在此时,孙贼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行事啊!”兵科给事张镌面色激动,拱手拢袖道:“长沙现在已然成为了孙贼老巢,行宫内外都已经被隔绝,若不能出其不意,恐怕臣等难以护陛下周全。” “陛下,臣亦是这样认为,应该速速派使者联系张名振和李定国,让他们消灭了广东清军之后,即刻北上救驾,杀贼讨逆!”武安侯郑允元再度出言,语气极其坚决,似乎从来不记得自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孙可望派人送来的。 永历见劝不动,心中也确实担心孙可望真的要杀他,随即摆了摆手:“吴爱卿,你处事向来周全,此事便由你来处理吧!” 屋内诸大臣闻言,一个个喜笑颜开,吴贞毓更是赶紧出列:“臣遵命!” 事毕,永历朝廷诸位大臣志得意满地走出来行宫,一个个春风满面,好不得意,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他们刚刚已经大抵谋划好了整个事情,就等李定国和张名振的二十万大军北上杀贼讨逆了!为了保住永历,保住大明王朝的正统,便是西南杀个血流成河,也是值得的。 至于抗清,哪里有大义重要?那是外辱,比起国贼,不值一提。而且孙可望不会给他们的权力,李定国和张名振必然会给,这就是忠良与逆贼的本质区别。 而另一边,孙可望为了建立对广东地区的有效统治,除了之前科举的官员之外,他又亲自来到了岳麓书院,准备亲自特选一批书生,前往广东任职地方官吏。 毕竟,这这片土地上,官场中的师生关系,家族关系,远比其他任何联系都要牢靠得多。孙可望虽然无法认儿子,但是通过亲自考核,特选官员的方式,却可以认一批学生。 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了,主考官和考生自然而然形成师生关系,然后在政治上几乎共进退。所以这便是孙可望再忙,也经常来岳麓书院的原因,更是他要亲自选官的原因。 权力既来源于下级,也只尊奉它的来源,只对它的来源负责,其余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践踏的。这权力是孙可望给的,这些人便只听孙可望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孙可望的权力才是稳固的。 毕竟,孙可望大权在握,他们就大权在握,孙可望倒了,还能有他们这些旧党的位置?这也就是为什么傀儡皇帝不敢杀,也杀不得权臣了——杀了也没用! 这世界上从不缺当官的人,只要位置是稀缺的,孙可望就能通过这种方法选出一大批效忠他的官员来。 当然了,一开始还是有不少人不愿意认他这个老师的,但很快,那些刚开始不愿意认的,看着别人不用科举,直接做了官之后,又改口“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了! 广东在之后的抗清大局中,太过重要,不仅仅是财赋人丁,地理位置也同样关键,不仅直接威胁到了清廷治下发福建和江西,还可以大大减轻湖南的军事压力。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湖南那般,被战争严重破坏,孙可望必须要派一大批官吏前往,镇压住本土比湖南还要强大得多的土著力量。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任何所谓的“协商妥协,开发战争潜力”,都只能是妄谈,合作的前提终究还是实力。 为此,除了挑选出身湖南,广西等地的官员前往任职之外,孙可望还要从云贵湘地区再抽调一批管庄入广东,在关键地区,建立营庄,安插军户,训练农兵,而三地管庄的缺位,只能是通过提拔军户的形式补充。 在地盘快速扩张,统治区域内人口翻了数倍的情况下,大西军也不得不面临如何接纳各省本土力量,将其迅速同化,同时维持原本体系的问题。 而孙可望虽然要利用广东调拨李定国和张名振,李定国个永历朝廷的关系,但这个省,他是绝不可能将其让出去的。 等“杀贼讨逆”事件慢慢闹大,孙可望再以受害者的身份介入,一面占着道义,一面借着永历皇帝的名号,既可以裹挟军事内阁作为裁判为自己讨回公道,将两人各打一大板,又能趁机将整个省的民政真正意义上收归中央,将李定国和张名振麾下兵马,一个部署在粤北粤中,一个部署在粤东,分而治之。 至于粤西,是划入广西,还是分给本土力量的代表治理,孙可望暂时还没决定,还得看最后的局势如何发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马基雅维利的书 孙可望来岳麓书院,除了拉拢书生之外,便是要见王夫之,王院长了! 且说,王夫之自从当上了岳麓书院的院长,便一门心思扎进了书院的管理之中,忙得不亦乐乎,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孙可望人影,更别说什么做卧底,监视对方了! 比起参与政治活动,王夫之其实更合适学术研究,孙可望前脚刚刚让他将“华夷之别”和“团结西南各族”统一起来,在思想上树立起抗清的统一意识。后脚王夫之就组织了一批学生,形成了初步的理论。 要说,这些书生耍嘴皮子的功夫确实了得,虽然绕来绕去还是那套东西,但在“驯服”老实人方面,确实做得相当好。那套理论经过孙可望的一番修改批复之后,很快就作为了“统战”思想广为传播。 “王院长,好久不见!”孙可望这日又来到岳麓书院,是专门来给王夫之送书来的。 “臣参见摄政王殿下!”王夫之拱手拢袖,全然了没有任何抵触的样子。 经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与孙可望探讨了数次学术问题之后,王夫之对于孙贼的观感已经完全改变了,特别是孙可望多次命人送来的西学书籍,关于西学的见识,都让王夫之大开眼界。 当然了,王夫之还是秉持着一贯的观点,对于西学只是部分接受,大部分批评,并坚定地认为西学的根源乃是东学,夷人不过是偷了自家老祖宗的东西罢了。 “王院长不必多礼,孤今日来还是给你送书的!”孙可望笑道。 王夫之听罢,微微一惊,心想到底是什么书,居然能让孙可望亲自送来,还不等他开口问,孙可望便让人将近十本装订好的蓝皮书搬了上来。 王夫之用余光瞄了一眼,却见《君主论》三个大字,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时大骇,眦目欲裂。 “摄政王,这......这是......这是......”王夫之神情慌张,一脸不知所措。 “而农,这些书都是给你的,你自己看,但是记得千万不要外传。”孙可望笑了笑,然后微微凑头过去,低声道:“要是传出去了,孤绝不饶你!” 《君主论》以及马基雅维利的另外一本传世著作《论李维罗马史》,都是葡萄牙传教士刚刚翻译出来,呈到孙可望面前的。他简单翻了翻之后,确定无误之后,便立即让印刷工匠每本印了十册,一册自己看,一册送给王夫之,另外八册则是自己收藏了起来。 当然,孙可望并没有收藏图书的癖好,只是这些书这个时候还不合适拿出来,等到了合适拿出来的时候,孙可望自然会命人加印。 “是......是.....”王夫之身后突然冒出一阵冷汗,哆哆嗦嗦回答道。 “而农,若是你不敢看《君主论》,可以先看另外一本,孤觉得而农一定会喜欢的!”孙可望微微一笑,又说道:“孤一看到这本书,便想到了而农。若是将来而农愿意,孤可以让而农在书院里小范围试试。” 王夫之听不懂孙可望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书极有可能是禁书,看了便是忤逆,但是孙可望亲自来送书,他必然是不得不看的,心中一时纠结万分,脑子更是乱成一锅粥。 “摄政王,这......这到底是什么书啊?”王夫之听到“君主论”三个字,嘴角微微颤抖,鼓起勇气再度问道。 毕竟,这样的书对于王夫之而言,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在广西经历过党争,被人陷害之后,已经圆滑了不少,自然不会直接拒绝孙可望。 “火种,而农,是火种,你得护住它,让他烧起来!”孙可望脸色忽然一变,郑重其事道。 “......”王夫之听罢,一时无言。 孙可望见状,又虎头蛇尾道:“总之,而农你看看吧,孤相信你,你是可以看懂的!” 说罢,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独留下王夫之一人站在那里,扭头看看书,又转回去看看孙可望离开的背影,还是没弄明白对方要干嘛! 意外得到了马基雅维利的《论李维罗马史》和《君主论》之后,孙可望是相当兴奋的,因为他有预感——这个时空里,王夫之如果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或许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罢了,是想不出,也写不出那些突破时代的思想的。 毕竟,对于一个忠君的传统文人来说,如果他所忠的君还能让他看到一丝丝希望,那种思维的惯性,那种自我满足,自我陶醉,便很难改变! 若是如此,孙可望就必须从外界引入一些活水,激活因为数百年文字狱,千百年前便开始的一家思想专制而成为了一潭死水的思想理论领域。 当然,在将鞑子赶出关外之前,孙可望只能接受局部的,小范围的思想活跃,甚至是只能停留在科举考生对于时务的分析上,勉强保留一些火种。 至于大范围放开言论,允许自由,那就是痴人说梦,孙可望绝无可能自废武功,将好不容易集中在手的权力再放出去。 毕竟,他现在正在推行的,就是威权专制,还是战时体制的威权专制,而威权专制和所谓的思想解放,民主自由,权力制衡是不可能沾边的。因为威权政治需要的是一种宗教式的迷信来确保其合法性,这个迷信的主体,以前是皇帝,现在是孙可望,今后可能党派。 但毫无疑问,摄政王,国主,秦王,孙可望,永远都是对的,不能被质疑,也不容得任何质疑! 孙可望编户齐民,将人困在土地之上,征粮征兵,极尽压榨,需要的本来就只是唯命是从的顺民,而不是一个个有自己的思想,会思考的人。 会思考的人就会抵抗,一个会思考的人可以唤醒一群人,一群会思考的人便足以动摇统治。若是如此,孙可望执政的合法性将不复存在! 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孙可望不想再走三百年的王朝周期,但若是不能推翻满清的统治,那或许就不只是三百年,更不止是一个王朝了! 这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事实,以弱对强,孙可望要打赢这场战争,就得集权,就得国富民穷,就得压榨普通百姓,优待军户,形成特权阶层。 但这样一个刚开始令行禁止,高效,执行力极强的政权,很快就会因为缺乏反对派的声音,缺乏制衡而变得臃肿,反动,成为少数特权阶级的吸血盘。这不是孙可望心眼坏,而是无数历史已经证明的客观规律,是“势所必然”,是人性,千古不变之人性! 所以,所谓文字狱,所谓只允许一种思想存在,宣扬尊奉某种思想永远正确,不接受任何质疑与反驳,所谓文学艺术的全方位衰落,思想哲学的持续倒退,是封建集权之国家所必然之结果,没有例外! 要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让他人或者周围环境按照自己理念运行的念头,特别是当一个人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时候,更加容不得任何异端。 可一个人能对多少次呢?个人的正确性相对于世界的复杂实在是渺小得可怕,特别是依靠着以往数次关键时候的正确,想要变得“伟大”的时候,这种毋庸置疑的念头更是一剂春药,足以毁灭所谓的初心和理想! 或许,只有那些真正做到了放弃这种伟大的念头,放弃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力,允许别的,反对的声音出现,才是真的“伟大”,于国于民,才是千古! 而不是,在自传中,在论述总结中,口口声声......可所作所为,却南辕北辙......孙可望并不愿意冒着子孙后代全部死绝的风险,也不想逆历史的潮流,只是步前人的后尘,建立所谓的孙家王朝。 他要做皇帝,是因为这个时代,但不并意味着他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在三百年后,在菜市场被砍头。 威权独裁是一把利剑,今日能杀满清鞑子,明日便能杀治下百姓,后日就能杀了自己!任何独裁政治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分不开,权力永远只对它的来源负责!任何制度的障眼法,宣传的障眼法,都无法掩盖封建王朝的本质! 孙可望想要的是子孙后代永远富贵,延续千万年!而作为后世来的人,他知道谁成功了,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这一点! 为此,他必须做出改变,必须在击败满清之后,放弃一部分权力,以避免历史再度轮回。所以当他得到了马基雅维利的两本著作之时,才会如此激动! 当然,这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这也只是火种,连星星之火也算不上,所以孙可望才会一直戏谑地称之为“改天换地”! 这片土地上,无需更换一个更加凶恶的主人,更无需一个比较开明的,奴役人更加文明的主人,这些都不能在根本上改变这边土地上,那些活生生的人的命运!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离间 广州城的坚固超出了李定国的想象,在城内上万守军的负隅顽抗下,明军迟迟没有取得进展。 五月十三日起,李定国亲自统率大军,号称三十万,猛攻广州,先后采取了挖掘地道、红夷大炮集中轰城、伐木填濠等等战术,但都因守城清军的顽抗,屡屡未能得手。 其间,甚至还发生了多次清军主动出城发起夜袭,击败明军的情况。 这也更加坚定了满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广西提督线国安等人继续坚守城池,等待清廷援军的信念。 而攻城受挫的李定国无奈之下,只好改变策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他随即派高文贵领兵一万北上,在地方义军的协助下,很快就攻取了韶州和南雄二府,切断了清军援兵的来路,为围困广州清军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张名振在惠州也大抵如此,之前清军准备不足,节节败退,现如今收缩在了两座坚城之中,已经退无可退,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但这还不是李定国和张名振最头疼的事情,清军在夜袭失效之后,现如今除了坚守城池,等待援军以外,已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击了,但孙可望派来接管地方民政的官员却是源源不断。 为了争取自主权,李定国和张名振一开始合力抵制孙可望派来的官吏,和地方义军,土著大族合作,同时利用随军家属,和孙可望一样,短短一个多月,就在广东各地建立起了最基本的统治架构。 只是,随着永历皇帝派出的使者安全到达广州和惠州,将内阁的英明决策传递给了两位国之重臣之后,两人的合作,也几乎同时戛然而止了! “皇上不信大王?” 靳统武话说出口的时候,便是自己都不敢相信,可现在永历要调李定国镇守广西的决定,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这恐怕又是吴贞毓,郑允元之流弄出来的,皇上还是信任大王的。”窦名望微微皱眉,又补充道:“末将担心这背后有孙可望在挑拨,内阁那边极有可能已经被孙可望控制了!” 李定国此时面无表情,端坐在中军大帐主座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帐中除了这两个心腹大将,并没有其他人,所以说起话来根本没有什么顾及。 “挑拨?”靳统武一脸不忿,“怎么随便一个人都能挑拨?那晋王殿下在皇上那里算得了什么?而且内阁凭什么让我们把广东让给张名振,退回广西,且不说广东几乎都是我们打下来的,就说吴贞毓问过孙可望同不同意咱们回广西了吗?” “......”窦名望顿了顿,微微摇头道:“皇上身边都是吴贞毓这等无能昏庸之人,本事没有,逞口舌之能倒是擅长,被挑拨了也很正常。” “管嗣裘如何了?”李定国忽然出言问道。 “晋王殿下,管嗣裘末将已经派人看着了,他现在情绪还比较激动,怕是还得冷静几天。”靳统武抱拳道。 那个送密信的使者来找的就是随军的中书舍人管嗣裘,密信也是经过管嗣裘的手才交到李定国手中的,信中的内容自然也被对方给看到了。 要说,管嗣裘可是个激进的忠君派,他见李定国居然又在犹豫不决,部将们一个个更是不服,哪里忍得了如此大逆不道?便口出狂言,指责李定国根本就是居心不轨,然后还没说完,就立马被靳统武派人给请了下去。 这也是南明诸臣的一贯秉性了,争论所谓的“君臣大义”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有理,可谓是“物以类聚”! “不用派人看着他了,他也不过是一时着急,忘了法度!”李定国微微叹气,他发现自己就算已经成为了晋王,这些文人书生对他也没有敬畏之心,这让他十分失望。 “晋王殿下,那我们现在到底要如何,难不成真的听吴贞毓的?把广东让出去?”窦名望虽然比较冷静,但也同样一脸不忿,辛辛苦苦打下的广东,现在清军还在广州城里,却要拱手让人? “此事若是最终确定,恐怕军中定会有人不服,说不得还得闹出乱子来。” 其实,这两个心腹大将的心思,既是李定国麾下数万将士的心思,也是李定国的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撤出广东,是绝对无法给麾下数万将士一个交待的。可如果不撤,便是抗旨不尊。永历朝臣这是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广西已经被孙可望控制了,广东本王是绝不可能让出去的,但务必尽快攻下广州,在孙可望派来更多官吏进驻广东之前,稳住局势!” 李定国终于给了一个明确的态度,他看到自己被永历皇帝轻视,张名振被重视,其实心里已经十分不爽:“统武,你立即派人回长沙去,给请皇上收回成命。顺便查查,本王倒是想知道,张名振独占广东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其实,相比起孙可望,李定国更担心张名振会取代他在永历朝廷中的位置,那是他对抗孙可望的旗帜,不然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听孙可望这个大哥,这个盟主的。 换言之,李定国凭借手上的数万兵马,确实可以直接出兵,夺取广西的控制权的,但这样的话,理亏的就是他了,其余诸军更是没有人会支持他,这一点李定国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在这件事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了,为的还不是后面师出有名?占有道义? 而且,经历册封亲王一事之后,李定国和永历朝臣,总有种说不出的隔阂。 “是,晋王殿下!”靳统武拱了拱手,忍不住又道:“这广东分明就是咱们打下来的,谁也别想和咱们抢功劳。” 就在李定国和两个心腹一样,心情复杂之时,孙可望派来广东的使者也到了大营之中,传来了“广东大小官员皆尊晋王,广州,韶州,南雄三府,全粤兵马暂归晋王统制”的手谕。 而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三人心中一时难以理解——孙可望又要搞什么鬼? . 张名振在收到了永历皇帝派使者送来的密信的时候,一开始还是喜出望外的,但一看内容,直接大呼愚蠢至极! 而且,信中说他拥兵十数万,乃是收复广东的第一功臣,还承诺了要封他公爵,更是让他哭笑不得——这兵马和功劳难不成是天下掉来的?这些人也太容易骗了吧! 张名振当然看得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但他不知道李定国是信他还是信孙可望,特别是现在他已经被永历君臣推到了李定国的对立面,成为了要争夺李定国功劳的地盘的敌人。 然后,张名振也收到了让他暂管惠州潮州二府,但军事上归李定国统制的摄政王手谕。 “这孙可望也太阴险了吧!”张名振看着手谕,喃喃自语道。 他麾下本来就人心不稳,现在军事上归李定国统制,无疑是半条命捏在了对方手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围方略 面对李定国大军的迅猛攻势,清军坚壁清野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明军的红夷大炮便是集中火力,也往往需要数天才能轰塌被屡屡修缮加固的广州城城墙。 而且,由于广州附近残存的百姓基本上都已经被清军杀绝,李定国需要从附近的州府征集大军进攻所需的民夫徭役,使得攻城的进度被延迟了好几日。 同时,为了打击明军,鼓舞士气,尚可喜和耿继茂不惜拿出真金白银重赏,组织士兵夜袭明军大营,甚至是冒着炮火修缮垮塌的城墙,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不过,由于城外一开始就汇聚了近六万大军,大半都是李定国麾下的精锐,占据了绝对优势,使得清军的种种策略虽然有效,杀伤了不少明军,但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此时龟缩在广州城里,派出去的哨骑一开始还能回来大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定国对周边的控制越来越强,现在只能勉强回来一二成,基本上是与外界隔绝了联系。 这是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定国派兵攻占南雄府,阻挡千里迢迢而来的八旗援军。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必须得考虑突围了,否则便是明军攻不破广州,他们也得饿死在广州。 “平南王,看来孙李二贼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啊!”线国安眉头紧锁,“李定国当初屯兵廉州不动,完全就是计划好的,为的就是在肇庆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尚可喜实在是太小看李定国的道德底线了,以为对方为了占据广西,对付孙可望,会放任广东战局而不顾,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养寇自重”一说。 且说,李定国这个人虽然政治头脑不行,但底线还是有的,也绝不是那种完全没有原则的人,只要孙可望不主动害他,他还做不出所谓的“养寇自重”这样的事情来。 “咱们都被孙可望和李定国给骗啊!”尚可喜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守住广州城,等待援军。” “可广州城现在的情况,还能守几日?”耿继茂微微皱眉,一脸担忧,以手指门,道:“南城的瓮楼前两天已经被轰塌过一次了,若不是将士拼死抵抗,明军就冲上来,现在重修的地方,只要轰一天就能轰塌,要是再轰几次,将士哪里还能抵挡?” “是啊,平南王,如今局势已经大变,这城我看很难守到援军抵达广州。”线国安也不赞成一直这样死守下去。“而且,据回来的哨骑观察,李定国已经分兵北上攻打韶州和南雄了,那里只有两三千绿营兵,恐怕抵挡不了半个月,就全都得投降。” 以广东的地势,若是李定国最终攻下了南雄,几乎就是切断了广东江西两省的联系,清军再想增援广州,恐怕就得翻山越岭而来了。 可若是这样,就不只是沿途消耗巨大的问题了,以清军现在的实力,根本投入不了多少军队,估计还没到广州,就已经被李定国派偏师给吃掉了。 尚可喜听罢,看了看两人,没有说话。他是三人中资历最老的,虽然和耿继茂平级,两人都是藩王,但他的辈分和资历就摆在这里,耿继茂在大事上基本上都听他的。而线国安资历和官职都不够,只是因为继承了孔有德的残兵,实力雄厚,所有才有了同台商议的资格。 不过,在如今这般危局之下,三人反而是没了之前那么多舍人为己的小心思,出乎预料地团结在了一起。 毕竟,现在这广州城,缺了三人中的哪一个,都极有可能守不住,便是要突围,也需要三人的精诚合作,共同进退。 而且,这三个老奸巨猾的汉奸,都是看得明白局势的人,更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三人身上的血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投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是江宁方面赶来的援军,估计也得六月底才能到,我们必须等他们到了南安,迫使李定国进一步分兵之后,突围才有可能成功。若是现在突围,城外整整五六万明军,只能是个死。”尚可喜其实并不是要死守广州,只见他面色沉着,一字一句分析道: “咱们现在是别无选择,只有也只能继续守下去,但也不能死守,援军打到广州估计是指望不上了,这次明军准备充分,就算是有上万援军前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平南王说得有理,现在李定国在城外至少还有五万大军,其中有一万多还是骑兵,咱们城里这一万多人想要突围出去,恐怕只能是羊入虎口!”耿继茂点了点头,赞同道:“而且明军现在士气大盛,还得继续熬,等到他们疲惫不堪,士气衰竭的时候,再找机会突围。” “现在先不要往南雄,惠州方向派哨骑了,该传达的消息也已经传达了,后面就等明军放松警惕了,咱们再派。”尚可喜看着桌上的地图,继续说道:“根据之前哨骑的打探回来消息,现在惠州是张名振和郝尚久,咱们到时可以往惠州突围,进入福建!” “往惠州突围,进入福建?”线国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那不是得增加一半以上的路程?现在惠州和潮州可是明军的地盘,福建郑成功又不知道打得如何了,万一......” “若是李定国大军攻占了南雄,援军是绝对打不进广东的,我们退往韶州-南雄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尚可喜继续解释道。 “而且,江西和福建之间又有高山阻隔,咱们退往汀州府,由瑞金回到江西,虽然路途遥远,但明军绝对拦不住,也追不上,郑成功更没有能力袭击我们。 江宁方面的援军在赣州和李定国鏖战,必然无法抽身支援福建,同样的,李定国也无法脱身。更何况,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往那边突围,咱们也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耿继茂被那么一提醒,也突然想到了往惠州突围的好处:“退一步说,要是咱们往惠州突围,击败了张名振,李定国恐怕才有机会引兵东进,占据惠潮两州吧!” 清廷的八旗援兵已经进入江西域内,正在赶往南安,虽然大概率无法突破南雄,但无疑可以分走李定国更多兵马,再加上张名振和郝尚久的兵马野战能力较弱,基本上也不可能挡得住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的强军,更不用说惠州城内还有数千守军内外夹击了。 换言之,尚可喜其实是在选择把握最大得一条路线,其中的突破口,其实还是李定国和张名振对广东地盘的争夺。 “嗯,本王正是这个意思,李定国不占广西,必然要占广东,他不可能容忍张名振在他的地盘上保留力量。”尚可喜得意一笑,“李定国到时恐怕会故意放咱们走!” 线国安听罢,再度点了点头,这一层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本还在担心冲不破明军在韶州-南雄的关卡。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或许是多余的了。 “两位王爷果真的天下奇才,如此妙计,除非李定国全然没有私心,不然便是能猜到咱们的突围计划,恐怕也会放咱们走!” “这天底下又如何会有没有私心的人?”尚可喜冷笑道:“而且李定国也不一定猜得到咱们的计划。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守到援军在南雄发起攻势的那一天,只有李定国调兵北上,咱们才有机会!” “按照路程来看,援军应该六月中旬就能抵达南安府府城了,只是不知道洪承畴和屯齐那边会怎么安排。”线国安若有所思道。 现在江西和湖北还有近万八旗兵,加上江宁派来的援军,若是全力出击,必然能牵制住数万明军。 “平南王,咱们的粮食可能撑不到六月底了!”耿继茂提醒道,“要是突围,恐怕得六月中旬就突围。” 清军虽然在李定国大军围城之前在周围大肆杀人抢粮,可当初尚可喜和耿继茂攻陷广州城后制造的“广州大屠杀”,造成了整整数十万军民的死亡。这个恶果如今也反噬了他们! “广州城内还有近万百姓,大军绝对能撑到六月底!”尚可喜忽然冷冷道。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平民并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样的惨剧也永远不会是孤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铁桶合围 广东战局再度陷入了对峙的焦灼局面,李定国和张名振都想要尽快破城,但使尽了浑身解数,也丝毫没有取得进展。而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也时刻都想着突围,可每每登墙看见城外乌泱泱的明军,便又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而广东之外,身在武昌的洪承畴,屯齐,高第等人,也同样坐立不安,特别是“四省总督”洪承畴,当初在顺治面前夸下海口,声称广东至少能守住一年,国之重患在西面。 结果,仅仅是两个月,广东的战局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而福建郑成功所部,和金砺所率的清军交战数次,还是不分胜负,双方都损伤不小。 金砺虽然成功拖住了郑成功,但在粮草军需的巨大压力下,也不得不提前部署和郑军的决战。 洪承畴负手在背,于武昌“四省总督府衙”的后院厅堂中左右踱步,脸色很不好看,而屋内的屯齐和高第两人,看着他不时微微叹气,心中更是焦灼。 “我早就说过了,西南的明军早已是今非昔比,李定国亲率大军进攻广东,仅凭尚可喜,耿继茂两人,根本无法阻挡。”屯齐昂首挺胸,侃侃而谈道:“现在又不知道那个叫张名振的,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上万兵马,居然直接从潮州登陆,东西合击了!” 屯齐在湖南被大西军打得大败,军中朝中都有不少人觉得他无能,如今广东不到两个月就被明军攻占,还是尚可喜和耿继茂二藩共同驻守的,这毫无疑问给他挽回了些面子。 “这支明军确实强悍,一年前末将刚刚调入湖北,驻守荆州和郧阳两地,便和刘文秀交过几次手,其部下的战力绝非普通南军可比。”高第也出言赞同道。 高第原本是山海关总兵,后来隶属于吴三桂麾下,和吴三桂一起投降了清廷,麾下兵马一万余,骨干都是山海关的老部下。 这个北兵老将和大多数北方绿营兵一样,根本看不起南方明军疲弱的战斗力。 “洪太师,现在咱们是要怎么个打法?这广东是救还是不救?”屯齐看着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在踱步的洪承畴,又略有些着急地问道: “现在赣州,吉安等地驻有近四千八旗兵,随军包衣六千余,若是会合江宁赶来的援军,可以凑出近两万大军南下救援。” 高第听罢,瞥了一眼屯齐,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他知道屯齐想要戴罪立功,恨不得马上开打,但他的部队才刚刚适应湖北的气候,他并不想打那么快。 可他一个汉人,官职又不够高,要不是手底下有近万老兵,其他地方的绿营兵还没调集到位,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因此又不敢多言。 “太师,您觉得此战该如何才最为妥当?”高第恭恭敬敬地问道。 洪承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道: “老夫来到武昌府也有二十多天了,各地的哨骑传回了不少南边的军情,不止是广东和湖南的,四川的也有。 四川的刘文秀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动作,陕西有整整十三万绿营,又有数千驻防八旗,秦岭天险易守难攻,其在汉中很难取得进展,最后很有可能会把目光放到荆州,郧阳二府。 广东老夫也不多说了,现如今的局势,若是见死不救,尚耿二人必死无疑。可若是要救,恐怕也只能是围魏救赵了,救得不救得,还得看他们的造化。 湖南方面,根据我军哨骑的侦察,孙可望现如今正在洞庭湖造船练兵,水师规模已经超过两万,大小船只上千,岳阳东部迁来了不少民户,到处都在动员,武昌府极有可能就是明军的下一个目标。 但湘赣边界的明军哨骑近来也活动得越来越频繁,孙可望的兵力也许十分充足,恐怕有十几万之众。” 虽然在某些数据上有着不小的出入,当洪承畴对局势的估计,大体上还是准确的。当然,在一定程度上夸大明军的实力,也有助于他压制屯齐,实施他的“铁桶合围”战略,构筑防御型西南防线。 洪承畴并不像屯齐那般,一心想着进攻,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支明军的不同,主动进攻只会将朝廷的野战力量白白消耗掉,他希望的是构筑起西南防线,等待孙可望或者李定国犯错误。 或许是明朝廷往关外送了太多,或许是洪承畴一贯的风格,又或许是年纪大了,洪承畴似乎失去了进攻的欲望,他只觉得当前明清的对峙和当年明后金的对峙何其相似! 明军占据西南,不断蚕食土地,而清廷每次大规模进攻都得从全国各地调集兵力,客场作战,气候不适,耗费巨大。 而且,广东一旦丢失,洪承畴便可沿着南岭-罗霄-长江-秦岭布防,西南防线不仅会更加巩固,每年的花费也会减少数百万两白银。 “围魏救赵.....太师的意思是要打长沙?”屯齐随即出言,一脸疑惑地问道,“可李定国远在广东,和孙可望又有嫌隙,恐怕不会回兵救援吧。但尚耿若是不救,让李定国再杀两王,这罪名,恐怕我等都担待不起啊!” 他虽然是满人,但在西南军事上,现在也得听洪承畴的,若是没有洪承畴的命令,他原则上甚至不能私自调兵作战。 当然,也仅仅只是原则上,屯齐若是真的要调兵,洪承畴也拦不住。满汉之别,可不是顺治皇帝嘴里说得那么好听的。 “太师,末将亦认为不可,攻打长沙还需从长计议!”高第也连忙劝道。只觉得这样疯狂的战略构想,不是洪承畴的风格。 “不不不,尚可喜是谁啊?那可是一只老狐狸,狡猾得很,他不可能从韶州-南雄一带撤退。前有伏兵后有追兵,这是死局,他一定能看得出来。”洪承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老夫的意思是,定远大将军率兵会合江宁而来的援军之后,举全军之力猛攻南雄,迫使李定国分兵北上,到时候尚可喜自有办法逃脱。” “太师妙计,本将军这就去准备!”屯齐目的达成,笑道。 说完,洪承畴又扭头看向高第:“高将军,你还是率领本部兵马驻守郧阳和荆州,谨防刘文秀和李来亨两部人马的进攻。” 洪承畴知道屯齐和高第的想法,一个想打,特别是自己打,另外一个不想打,他这样安排,既满足了自己在湖北的防线部署,也满足了两人的要求,可谓“一举三得”。 “是,太师,末将遵命!”高第当即弓腰拱手以对。 “高将军务必注意,西面和南面的明军都不好对付,切勿主动出击,以免中了埋伏。”洪承畴意有所指道。 “末将明白,谢太师指点!”高第再度弓腰拱手以对。 洪承畴之前虽然因为判断失误,忽略了明军的强大,但他现在已然醒悟,更加坚定了自己构筑西南防线,实行“铁桶合围”的战略。 战争,最终拼的还是实力,虽然明军现在如此凶猛,但洪承畴只要阻挡住对方三四年,消耗完西南的战争潜力,胜利终究还是属于他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圈套 洪承畴积极部署他的西南防线,屯齐调集兵马,准备南下,孙可望也没闲着,准备将已经完成了基础训练的第一批新兵投入前线战场。 堂堂大明摄政王,大西军国主,自然不会整天忙于算计永历君臣和逛书院,战场才是孙可望巩固自己权力的根本所在。 随着广东战局的局势基本确定,孙可望随即命令马进忠,冯双礼两部人马开始军事动员。马进忠部负责南雄方向,冯双礼部负责吉安方向。 马进忠和冯双礼两部兵马分别在郴州和衡州驻扎了两个多月,早已经是恢复了元气,一半伤兵都已经复员,补充到军队里的第一批新兵也已经是蓄势待发。 冯双礼更是要借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重新获得孙可望的信任和重视,积极性远胜于地理位置更加关键的马进忠。 而醴陵-萍乡一线,明清在湘赣边界最有可能爆发战争的交通枢纽,则是白文选亲自率兵前往驻守,并打算借机袭扰驻防的清军,锻炼新兵。 孙可望还是希望这些新兵能够在明年大战之前,都参与一遍战事,见识一番战场,以免面对千军万马的大决战时,产生了畏惧心理。 在北面,李来亨大军已经基本完成了扩编,在老本兵的基础上,将军队扩充到了两万规模,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中仅次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三部人马,和冯双礼并列。 孙可望是打算用这支兵马独立应对江北清军的,再加上李来亨受封的是“兴王”,爵位和刘文秀并列,大顺军夔东刘体纯一派的各级骨干又几乎都编入了除军队以外的各个体系之中,孙可望不得不加以拉拢。 这就和“军事内阁”是为了稀释李定国和刘文秀的权力一样,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三部势均力敌,又难以和三兄弟相抗衡,皆听命于孙可望的部队的加强,则是在实力上的稀释。 而孙可望在北面的部署还不止于此,卢名臣的水师已经初具规模,十二营兵马都完成了基本训练,只是原计划中的八百艘新战船只交付了不到三百艘。 但为了训练水师的实战能力,持续袭扰武昌,汉口,汉阳等地的清军,摸清楚这个军事重镇的水文,兵力虚实,孙可望仍旧下令卢名臣安排水师轮番出战。 卢名臣和三谭早已经跃跃欲试,想出击立功了。他们麾下的兵马大半是老兵,而且旧船无数,只是孙可望不知道罢了。 而且,孙可望越是重用,他们越是频繁出动,水师的价值就越高,特别是下一场大战的核心目标是武昌三镇的情况下,这使得卢名臣和三谭在军中的地位直线上升。 等李定国和张名振彻底收复广东之后,孙可望在明年夏季来临之前,就必须得发动第二轮北伐和东征了,兵锋指向,便是湖北和江西,所以他现在的安排,也是为了到时能顺利攻下武昌做准备。 孙可望清楚洪承畴的实力,西南防线一旦构建成功,他就很难再取得突破了,就算能够突破,所消耗的战争资源也绝不是一样的。 所以,他必须在清廷从北方调来的兵马尚不习惯南方湿热气候的时候,发起攻击,扭转双方的力量差距。 而且,随着时局的演变,这个时空的历史发展脉络,孙可望已经很难再精准预估了,他现在也成为了历史之中的人,又如何能够超于世呢? 而眼前,孙可望的部署自然还是为了李定国能够在广东彻底歼灭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三部有生力量。 若是能成建制地消灭这三股清军中的强兵,清廷在福建,江西两省的防御力量便会出现真空,就得从湖北,陕西调集兵力前去防守,由此产生的巨大军费和防御问题,是清廷短时间内难以弥补的。 换言之,虽然李定国可能会达成“四蹶名王”的成就,声望达到历史巅峰,但他也会因此被困在了广东一隅,想要和孙可望争权,恐怕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这便是孙可望从一开始就许下承诺,不惜用自己的兵马去对抗清军,也要李定国保存实力,出征广东的原因了。那可不仅仅是为争夺击败八旗主力的功劳,更是为了彻底困住李定国! 广东北面是南岭,和福建,江西都有崇山峻岭相隔,李定国在没有水师,潮惠琼三府驻扎着张名振大军,福建盘踞着郑成功的情况下,想要攻入福建或者江西,就颇有点痴心妄想了。 且不说郑成功绝不会让他染指福建,便是张名振现在也已经因为永历内阁的英明决策,和李定国关系恶化,而这一切,都在孙可望的算计之中。 当然,一开始这盘棋是没有张名振,只是张名振应约而来,使得孙可望突然就有了破坏永历朝廷与李定国关系的想法,并利用永历朝臣的看不起农民军的本性,成功实施了。 其中并没有什么环环相扣的妙计,只不过是因为孙可望拥有着其他人都不曾拥有的权力,既然李定国和张名振都听他的,那他要设套搞乱两人,就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这样一个虽然指挥着五六万大军,在南面替孙可望牵制了数万清军,却又始终无法打开局面,因为进攻屡屡受挫,声望日益下降的李定国,正是孙可望最想要的李晋王。 当然了,若是李定国真的有那么神,可以无视地理环境,把他最不擅长的攻城变为长项,从广东北伐,在没有孙可望于湖广配合的情况下攻入江西和福建,那孙可望也就认了。 不过,在这个困住李定国的圈套中,最惨的还是张名振。 如果李定国在广东战场上取得大胜,张名振功勋不显,甚至是犯了错误的话,那孙可望便会在永历朝臣之后,借机削弱张名振,明升暗降,将其调往舟山,松江一带,为夺取江南做准备,以此来和永历朝臣形成对比,拉拢李定国。 至于潮州和惠州,给了李定国,让他面临更大的军事压力,和郑成功直接产生摩擦,张名振这个中间人也不是很必要。 而失去了潮州,或者说潮州被捏在了李定国手中之后,郑成功的实力一定会被大大削弱,至于和永历朝臣闹掰的李定国,在和孙可望的斗争中,便不会再有优势。 要是局势反过来,李定国犯了错误,在孙可望依旧会力保他,张名振则会兑现当初的承诺,将潮州和惠州交给他,但是琼州府则交给陈少川等本土派。 但无论如何,无论是李定国,张名振,还是陈少川,陈奇策,郝尚久,王兴,孙可望都会把它们困在广东,相互制衡,亦或者是调回老家。 广东确实富饶,只要经营得当,足以养活那么多军队,甚至还能供给广西和湖南南部的军需,所有人都把它当作宝贝争夺,孙可望也乐于用这个宝贝把这些人引诱过去。 于大局而言,军事内阁在长沙,以殿前军为首的大军主力在湖南,四川是刘文秀,广东是李定国,长江口将来或许也会有张名振的影子,至少可以牵制住上万八旗兵,十几二十万绿营。 而孙可望挟中央,云贵湘桂四省之力,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洪承畴和一个岳乐罢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子的烧鸡 白文选受命调防醴陵,承当了大西军试探江西清军防务虚实的重任,同时也将殿前军中相当一部分精锐兵马给带走了,陆长川所部就赫然在列。 数千大军抵达醴陵之后,军营中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依旧是整日整日地训练,不过伙食倒是有了不小的改善。 萍乡的清军防守甚严,醴陵到萍乡,虽然有一条河流——醴河连接着,但这条河流十分狭窄,又蜿蜒曲折,水师很难逆流而上,加之周围的高山峻岭之间,是无数的低矮山丘,大军的推进,粮草的运输都异常困难。 换言之,无论是大西军,还是清军,这样的地势对于两边来说都是易守难功的,如果没有十足的准备,贸然出击不仅无功而返,耗费民力物力,还会白白折损了大军的士气。 一天的严格训练之后,晚上又突然来了个应急演习,唐二升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将身上的锁子甲脱下,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要不是一夜演习过后,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他或许早就直接睡过去了。 现在殿前军的伙食比起一开始,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善,三日一大操那天便能吃上两顿肉,若是像今晚这般加练,突然演习,伙房也会给将士们在睡前准备好大肉包子做夜宵。 当然,随着西南五省社会经济的进一步恢复,云南铜矿开采,民间贸易日渐增多,孙可望手里也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白银和铜钱,他也开始给全军士兵发放军响,而不仅仅只是粮食和衣物,这极大地振奋了大军士气。 “不是说派咱们到醴陵来是为了打鞑子的吗?怎么一点出兵的消息都听不到?每日还是这般没完没了的训练?” 唐二升听到了战友关有福的抱怨,心中也十分赞同,他原本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志气高昂,结果却是换了一个地方训练,那斗志都被日复一日的训练给磨没了。 而且,为了适应这边的山地地形,士兵的每日训练内容都增加了半日负重爬山。为此,原本的训练任务只能压缩到了其他时间,使得全军都怨气连天。 唐二升在军中也结识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战友,这个爱抱怨的关有福便其中一个,还有一个是队里的伙夫,现在去拿夜宵了。 屋内一片昏暗,只有门外火盘里发出的光照透过纸窗照了进来,那些还在站着,脱甲脱鞋的人纷纷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除了关有福,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屋外更是一片寂寥。 此时军营已经敲过了静鼓,除了演练当天负责拿夜宵的伙夫和巡查的军法队,任何人都不能无故出门。 门忽然被“咯吱”一声推开,伙夫陈安领回来了三十几个大肉包子,香味扑鼻而来,房间里瞬间就躁动了起来,原本躺在床上的众人都纷纷起身去拿包子,一个个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唐二升不急不忙,艰难地从床上爬起。陈安见状,将手中的半个包子直接塞进了嘴里,腮帮子被涨得鼓鼓的,这才空出了一只手将装着最后两个包子的竹篓递给了唐二升。 关有福一口半个,没嚼两下便全都吞了下去,四口就把两个大肉包子给干掉了,吃完还舔了舔手指,似乎是觉得没感觉,又摸了摸肚子,还是瘪瘪的,就好像没吃过东西一样。 无奈之下,他又咕噜咕噜喝了一壶水,可肚子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还更饿了,甚至还觉得手脚都有点发软,可扭头看向周围,大家也基本上吃完了。便是刚刚动作慢了一拍的唐二升,这个时候都已经在舔手指头了。 “二升哥,你还饿不?”关有福把身子凑了过去,一脸讨好地笑道。 唐二升听到声音,便知道是关有福又没吃饱,又要叫自己去帮买烧饼吃。虽然他也觉得有些饿,但还是低声骂道:“狗杂碎,每次都是我去,要是被赵奎那天杀的抓到了,你小子也别想逃。” 关有福陪着笑脸,又是一脸讨好道:“二升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唐二升听罢,“切”了一声,稍微活动活动了腰骨,便自己一个人轻轻推开门,往外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他也不是第一次悄悄出去买夜宵了,早已经轻车熟路。陈安虽然每次都不说话,但要是不买他的,就觍着脸来问你要,关有福这人爱抱怨,但是胆子小得很,就和大哥一样,啥事都畏畏缩缩的,还喜欢撺掇人,唐二升早就已经习惯了。 屋外月光有些亮,唐二升贴着墙,偷偷摸摸穿过校场,路上还躲过了一队巡逻的哨兵,然后才摸到了军营南面的围墙边上,那里一棵大树下,有十几个偷偷跑出来买东西吃的士兵围成了一团,中间是一架梯子。 这梯子是外面那些卖食物的百姓主动提供的,白天被藏在树上,一般晚上才会放下来,兵丁们一个个守口如瓶,一点风声都没漏出去。 虽然军队的伙食在改善,但每日这般训练,对于饭量大的人来说还是不够。这个地方原本是私下里贩卖酒水和卷烟的,但是随着白文选率军驻扎进来,大兵增多了好几倍,需求也变得丰富起来,由此引来了附近的许多百姓冒险前来牟利。 酒水和卷烟都需要有门路,一般人做不来,但是烧饼烧鸭这些食物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大部分士兵还消费不起这些东西。 围在梯子周围的士兵听到了脚步声,几个胆小的赶紧扭头看向了唐二升,眼神里还有些慌张,然后又扭头回去,低声催促梯子上的人快些。 唐二升刚刚走近,梯子上那人就爬了下来,手里抱着一只烧鸡,一边啃一边往回走,看着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唐二升还要攒钱娶媳妇,根本舍不得买肉吃,每次来都是买烧饼,不过他也不会太亏待自己,买的是带肉的烧饼。 一般来说,都是家里没人的单身汉和那些过一天算一天的兵混子才会舍得吃肉,唐二升虽然看得口水直流,但心里其实挺看不起这些不会过日子的人的。 周围还是乱哄哄一片,唐二升身后又来了几个人,说话都很小声,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虚得很。 排了很久,终于轮到了唐二升,只见他速度飞快,蹭蹭就窜了上去,然后看着外面一个中年大汉,低声道:“六个烧饼,要带肉的。” “好嘞,兵爷,您的烧饼!”那大汉朝着唐二升殷勤笑了笑,然后又问道:“兵爷,我这还有半只烧鸡,您要不,两分钱就给您。” “烧鸡......”唐二升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舌头舔了舔嘴唇,右手摸了摸银子,还是忍住了:“不要不要,烧鸡早就吃腻了!” 很快,唐二升手里拿着六个夹肉烧饼,嘴里叼着烧鸡腿,一边吃一边爬下梯子。他原本是忍住了,可肚子不争气,咕咕地叫了几声,想着陈安和关有福也许想吃,就替他们买了。 他下了梯子之后,把烧饼藏进了衣服里,赶紧往回走,嘴里还叼着烧鸡,一不小心就把鸡腿整个啃完了,然后才把剩下的半只烧鸡一起放进怀里。 唐二升偷偷摸摸溜回营房,进门前还特意左右看了看,确定军法队的那些王八蛋还没来,才轻轻推开门摸了进去,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把藏在怀里的烧饼和烧鸡一起拿出来,轻声招呼陈安和关有福起来,却发现这两人没反应,似乎是睡死了。 “陈安,关有福,别睡了,起来吃肉,老子买了烧鸡!”唐二升走上前去,拍了拍两人的大腿,低声喊道,心里还有些得意。 可谁知这两人今晚睡得那么死,硬是没听到,唐二升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大方一回,买了肉,心里高兴着呢,一门心思要炫耀炫耀,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更加来劲了。 只见他扯了扯袖子,作势就要跳上上床把两人拉起来,余光一喵,却忽然看到了门口两侧,多了好几双发亮眼睛,心下叫遭。他这才想起来,屋内的打呼声都是隔壁传来的,怪不得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算了算了,你们也没叫老子去买,老子就不给你们白吃了。”唐二升说罢,脚下猛地一蹬,转身抓起那半只烧鸡就是一顿啃。再不吃,一会被抓就没机会吃了。 ...... 屋外校场上,只听见赵奎大声喊道:“十圈,一圈也别少,少一圈明天下午的训练加一倍!” “嗯,这烧饼不错,还是有肉的......这小子太贼了,半只烧鸡,几口就啃完了......他娘的,再多加三圈,想想就气......” 屋内,黑暗中,陈安和关有福相视无言,齐齐叹了一口气...... 屋外,唐二升跑得大汗淋漓,嘴里还嘀嘀咕咕道:“老子的烧鸡,还好没便宜这些天杀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汉八旗 北京南城,西南角有一大片新建的工坊,工坊内人员密集,里面不断传出铁器敲打的声音。这里是清廷为了扩充火器部队而专门建立的火器工坊,由传教士汤若望和辅政亲王济尔哈朗共同管理。 汤若望因为在天文历法和火器方面的造诣,深受顺治皇帝的恩宠和隆遇,由此也使得天主教在清廷统治区内的传播十分顺利。 而随着传教士人数的增加、活动范围的扩大,天主教的信徒人数快速增长,三年前便已经达到了15万人。与此同时,清廷还赐地汤若望在宣武门内的原天主堂侧重建教堂。 且说,汤若望算得上是这个时代东方大地上最典型,也最成功的传教士之一了,他凭借着火器方面的造诣,在崇祯年间完成了《火攻挈要》一书,先后受到崇祯皇帝和顺治皇帝的重用。该书传播了欧洲16世纪的火炮制造知识,是明末有关西洋大炮的最权威的著作之一,一直到清朝中叶都很有影响。 对于汤若望这个欧洲人而言,仕明仕清并无差别,天文火器也不过是传教的敲门砖罢了,管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只要有利于自己传教,那就可以效力,无所谓忠诚不忠诚。 就和汤若望坚决拥护清廷一般,瞿纱微,卜弥格两人便坚决拥护明廷,双方甚至由此站到了对立的一面。 而汤若望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还派卫匡国返回罗马,宣扬南明朝廷不堪一击,教会应该支持清廷的统治。 换言之,如今汤若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清廷牢牢绑在了一起,为了清廷能够在战争中取得最终胜利,可谓是尽心竭力。 济尔哈朗的王旗飘扬在工坊外面的官道上,沿途的汉人居民纷纷跪在地上,垂头向下,光秃秃的脑袋上,金钱鼠尾辫极其显眼。 济尔哈朗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但南方战场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回北京,顺治又三番五次询问火器工坊,火枪火炮生产装备的事情,使得他不得不和汤若望一起,亲自过来视察一番,给顺治皇帝一个交代。 清廷在南方的军事力量遭到了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的沉重打击,顺治借助战事,越来越重视汉人大臣,使得济尔哈朗这些满清权贵亲王们忧心不已。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八旗人丁太少,虽然顺治已经派兵出关抓人,但一时半会很难取得成效,人丁稀少的问题始终是八旗亲贵们最大的担忧。特别是湖南大战,八旗士兵死伤惨重,更是将这种担忧扩大了不少。 不过,随着南征湖广的部分八旗士兵回京,大西军在湖南大战所用的火枪,火炮,战象,以及军阵战法,大部分都已经被总结还原了出来。清廷在军事上的学习和模仿能力依旧强悍。 但在火枪射程方面,清廷专门请来了熟悉火枪的传教士帮忙鉴别缴获到的明军火枪,也还是没找出明军火枪射程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的原因。 这些传教士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些缴获到的明军火枪十分普通,根本找不出他们特殊的地方。最后还是汤若望和岳乐一番考察,推荐了鲁密铳,才解决了火枪装备的问题。 而清廷随之开始组织富有经验的八旗将领研究破敌之策,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以及刚刚抬旗,正在接受火器训练的新汉八旗大军,都按着那些八旗兵的回忆,开始训练克敌制胜的新战法。 脑中还在想着这些问题,济尔哈朗和汤若望便已经进了工坊,他在侍卫的帮助下颇有些艰难地下了马,然后在穿过厂房大门之后,和汤若望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造火枪的工坊里面。 工坊中间的空地上,已经跪满了数百个汉人工匠,旁边的木架上是成排造好的火枪,汤若望和济尔哈朗对视了一下,便径直朝着那里走去。 济尔哈朗对火器算不上熟悉,只是代表顺治皇帝过来看看,顺便询问工匠一些问题,以作汇报之需。汤若望则在济尔哈朗的眼神示意下,开始检查火枪。 “这枪便是鲁密铳?”济尔哈朗拿起一支火枪,笑着问道。 旁边的工匠弓着腰,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小心和惊恐:“回王爷的话,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鲁密铳,奴才们已经试验过了,威力比一般的火枪要大很多,射得也更远,八九十步完全没问题。工坊现在每月能产八百多支。” “鲁密铳”是万历年间,火器专家赵士桢以奥斯曼帝国进贡的火绳枪为原型,改进的一种火绳枪。其身管加长,发火装置亦有改进,龙头机规安装于铳床内,扣规龙头落于火门,火药燃后,又自行昂起。铳床尾有钢刀,倒转过来,近战可作斩马刀用。 当然,其中的斩马刀功能并不实用,这个时代的钢铁制造工艺,生产能力,并不能满足类似的设计大规模生产。 其实,便是鲁密铳的生产也十分复杂,虽然其威力巨大,射程也远,但造价也很高。若不是清廷占据了全国大部分地区,人力物力财力远胜于孙可望,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改进其他火绳枪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同意汤若望和岳乐的提议,以鲁密铳装备汉八旗。 济尔哈朗又笑了笑,道:“若是战时全力生产,这火铳最多一个月能产多少?” “回王爷,若是工匠昼夜不息,全力生产,一个月还能再多四百支。就是奴才担心造火枪的铁料,煤炭,以及火药,铅弹等物资到时不能及时供应。而且,这些原料一般都是造炮那边的工坊先用,咱们这边还得等他们挑完。有些挑剩的铁料实在劣质,根本不能用于造枪......” 济尔哈朗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一直垂着头,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的胖子正在暗暗向自己告状,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又敷衍道:“还有这种事,本王一定会替你们向皇上讨回公道的。” 随后,他又看向了一旁正在检查火枪的汤若望:“如何,这火枪没什么问题吧?” 汤若望闻言点了点头,道:“这火枪的制造十分精良,我大清将士军纪严苛,训练有素,到了战场上,必然能给那些反贼重重一击。” 鲁密铳的操作步骤也相当繁琐,需要训练度极强的军队才能发挥其实力。而汤若望和满清亲贵一样,对于八旗兵的实力仍旧相当自信。 “哈哈哈,好,既然这边没什么问题,去隔壁的火炮工坊看看,听说这造炮比造枪要难得多了,耗时也更长.....”济尔哈朗一面笑着,一面朝着门外走去。 他虽然在名义上也负责工坊的事情,但并不像汤若望那般操心具体事务,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到时候好给顺治皇帝一个交代而已。 济尔哈朗虽然也忧心南方战事,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早已经是有心无力了。而且,他也不懂火器,本来就是过来监督汤若望的而已。 另一边,李忠诚自从抬了旗,成了新汉八旗中的一员之后,也确确实实得了不少好处。他分到了四十多亩地和两个包衣,每月还有二两多银子的军饷可以拿,完完全全就是熬出了头。 不过,他从小便是包衣,虽然现在开门立户,一家五口都脱离了奴籍,但每次见到塔塔克还是“主子,主子”,十分亲热地叫着,每月还会将一半的军响上缴,孝敬塔塔克,说是给少主子治病用的。 塔塔克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当奴才当上瘾的,他原本是要驱使李忠诚派自己的包衣来替他干活的,这下子反而还颇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塔塔克为了给儿子治病,家中的种地包衣便已经卖了两个,两个随军包衣,一个战死了,一个被分走了,家里当初圈的地根本种不过来,更别说打柴挑水暖脚之类的活也是需要包衣做的。 不过,李忠诚这样殷勤,反而是让塔塔克自己不好意思了,最终只要了一个包衣过来,也没有让李忠诚再过来帮他管事。 而因此几乎实现了真正意义上自由的李忠诚开始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火器训练和个人武艺的练习上,他迫切地想要靠军功完成真正意义上的翻身。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常德之战,新墙河之战中明军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恐怖了,李忠诚心里很清楚,他们这些奴才能被抬旗的原因,哪里还敢有一点松懈?他可还不想死啊! 只要握着手里的鲁密铳,李忠诚心里便异常踏实,他听说这种火枪最远最毒,比明军手里的那些要强得多,在战场之上一定威力无穷! 如今,他和其他一万多新八旗一起,在原汉八旗军官和红夷的指导下,每日操练火枪的使用步骤,阵型的排列和变化,不时还会进行实弹演练,以提高战斗力。 训练方法自然还是汉八旗的那一套,只是训练的强度大大加强了,清廷需要他们更快一些去填补西南防线的空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广州之战(一) 比原来历史上晚了近一个月,海澄之战于永历七年六月中旬,以郑成功最终惨胜而告终,清廷企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东南沿海反清势力的企图也宣告破灭。 但这个时空里,郑成功已经没有机会借着郝尚久被围,潮州府防务空虚的机会前往筹粮了,只能是派出使者前往广州和长沙,打算试探李定国和孙可望,看看谁更好合作一些。 以郑成功的个性,想让他臣服是绝不可能的,他的帝王之心可不比孙可望小,只是隐藏得深了一些,表面功夫更到家罢了! 而随着金砺所部最终失败,窦名望率部攻占韶州,南雄,与屯齐,喀喀木所率的八旗联军在粤赣边界对峙,广州,惠州的围城战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尚可喜,耿继茂等人当然希望李定国撤兵北上支援窦名望,然后趁机突围,但李定国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并不打算遂他们意,而是决定一鼓作气,攻破广州城,迫使城内清军往他想要的方向退。 毕竟,就算了李定国将七八万大军汇聚于南雄,在那样的地理环境下,兵力优势也很难展开,更别说如此规模的大军行进,耗费得有多大了。他可没想过就此突破南岭,攻取江西。 六月十八日,李定国大军开始发动收复广州的战役,明军攻城部队超过六万,其中近四万是大西军精锐,城内清军不过勉强过万。 被困了一个多月,广东城内的清军士气已经十分低落,粮草更是紧张,有些部队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吃人的情况。 李定国选择这个时候攻城,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再加上他这段时间和永历朝臣的关系持续恶化,中书舍人管嗣裘居然因为他派人北上长沙请求永历皇帝收回成命,直接不辞而别了。这让他十分失望,并打算给张名振一点颜色看看。 李定国也不是圣人,直接背刺友军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是间接背刺,只要理由充分,符合全局战略,也不是不能说服自己的!更不用说现在张名振要和他争永历朝廷第一臣的位置了。 当一个人想要得到更高权力的时候,一直不会停止的事情便是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只不过胜利者往往可以选择定向宣传罢了! 于是乎,不等尚可喜和耿继茂等人突围,李定国就把广州城东北方向的围城大军撤了一半,用以加强其他地方的防务,所谓“围三阙一,兵家要诀”! “城内清军现在已然是山穷水尽了,城上的火炮基本上成了摆设,便是土石檑木都少了!”吴三省朝着李定国和诸将笑道:“大王,这广州城四面皆已被火炮轮番轰塌过,城内清军又无粮可吃,士气低落,尚耿二藩这次绝对是守不住了!” 明军物资充足,凭借火力优势整整围攻了一个多月,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虽然见招拆招,屡屡化险为夷,但城内的炮弹,火药都已经消耗殆尽,便是弓箭,也所剩不多了。 而且,由于李定国防守越来越严,尚可喜等人除了守城,再也无法发起有效的反击激励士气,这两天城内因为缺粮,已经开始吃人,有十几个绿营兵扛不住,直接跳城出逃,想要投降。 不过,最后能够安全逃到李定国军营投降的,只有两个,而且都摔伤了手脚,这使得城内的其他士兵根本不敢再跳。 “大王,新铸的四十余门大小火炮已经全部部署完毕,全军总计一百零五门火炮全部集中于广州城西北角,西,南,北三面的攻城器械也全部准备就绪,各部队都已经进入指定区域!”靳统武拱手抱拳,汇报道。 “炮弹,火药准备得如何?”李定国看着广州的城池图,冷声问道。 “每门火炮皆已备足火药,大炮炮弹四十发,广州城如今岌岌可危,一百余门火炮,两个时辰必然可以轰塌城墙。”靳统武信心满满道。 李定国点了点头,只要能够用火炮轰塌城墙,以广州守军的士气和战斗力,巷战绝对是敌不过大西军的,这一点李定国十分自信。 “吴三省,待西北角被轰塌之后,你再指挥本部兵马和火器营攻上去,这是此次攻城的关键,务必在西北方向打开局面。 进城之后,迅速派兵控制广州城的主干道,攻击广州城南面,至少要将一半清军截留在城内,围而歼之,其余的清军只需逼往东北方向就行。” “是,大王!”吴三省抱拳应道。 李定国此番部署的目的,吴三省作为心腹大将,自然明白,只是因为张煌言也在,所以不好明说罢了! “张煌言,你率水师务必守住广州南面海口,绝不可让清军从海面逃跑!”李定国扭头看向张煌言,命令道。 张煌言随即抱拳:“是,晋王殿下,末将遵命!” 西面,南面无虞之后,李定国随即扭头看向了高文贵,这是他除了窦名望之外,麾下最擅长独立作战的大将: “高文贵,你率本部兵马部署在北面,若是尚可喜等人率残兵往北面撤退,便由他去,等他们退到韶州,人困马乏,战力最弱之时,再和窦名望前后夹击。” 这话是说给张煌言听的,他昨日才赶到广州城外的中军大营参加作战会议,并不懂李定国等人私下的部署。 不过,打了那么多年仗,张煌言早已经成了战场老将,只是一听就听出了这个计划的漏洞,连忙问道:“可若是尚耿退往惠州,那如何是好,张将军势单力薄,所部兵马不习野战,不一定抵挡得住啊!” 靳统武听罢,随即反应,大笑道:“张将军多虑了,从广州突围,必然是北上,若是东进,路途遥远,又重重阻隔,清军如何逃得掉?尚梗二藩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会不明白。” 这便是此计的巧妙之处了,张名振就算能拦住清军,基本上也被打残了,一个没有兵的大臣毫无疑问将会被抛弃。 可若是连一群败兵都拦不住,甚至不敢拦,那永历朝臣恐怕再也不会信任他了! 李定国这个时候还没有放弃永历朝臣,他也想过是孙可望在背后挑拨,但只要自己把张名振压住,那任凭孙可望如何挑拨,都无济于事! 自从军事内阁成立,李定国发现孙可望无论如何都会有三票,以绝对优势压制自己,而另外四人又不一定支持自己之后,他就已经不想再和孙可望斗了。 现在,他只想把广东牢牢控制在手里,然后联合郑成功,北上突破福建,浙江,开辟新的战场。 “张将军多虑了,文贵在北门,若是尚耿逃往惠州,官道平坦,骑兵很快就能追上!”李定国笑了笑,安抚道:“好了,若是诸位将军都无异议,便下去准备吧!” 还没等张煌言再出言,其余诸将便纷纷拱手抱拳,齐声喊道:“是,晋王殿下!” 张煌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想了想,又没有说出口。 很快,广州城西北角的炮兵阵地上,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炮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一群炮兵军官正在指挥,李定国目光坚毅,冷冷地看着广州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广州之战(二) 一个时辰之后,一百多门红夷大炮同时发出怒吼,朝着广州城西北角的城墙集中射击,城墙上早已经烟尘滚滚,到处都是惨叫嘶喊的声音。 城外大西军炮兵阵地之上,再次发出了一连串爆炸声,三轮集火射击之后,广州城西北段城墙已经摇摇欲坠,大部分墙垛都已经朝着城外跨塌下去,碎石掉落在护城河上,伴随着“咚咚咚”的响声,不断溅起水花。 又过了一会,白色浓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之上,又是一轮炮响,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广州城西北段城墙在炮弹的轰击下,轰隆隆倒下了一大段,土黄色的烟尘如同巨浪,翻滚而起,升腾数丈,很快就将整段城墙给淹没了。 李定国骑在马上,注视着西北角方向的战况,心中不由得一喜。 广东战局早已经不只是所谓的战略战术可以决定的了,其中的政治博弈,现如今已然占据了主导。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虽然已经毋庸置疑,但其中的过程,谁犯了错误,谁没犯错误,谁会被追究,谁又能从中脱身,却是决定了李定国今后的地位。 政治斗争不比战争简单,李定国想要高举永历大旗,摆脱孙可望的掣肘,独占广东,开辟新战场,更需要战场之上,获得无与伦比的战绩来背书。 广州城西北角外的旷野之上,大西军的战鼓军号响起,各色令旗摇曳,数千大西军士兵推着各式攻城器械冲锋在前。 护城河上的桥梁已经被清军破坏殆尽,几十架濠桥被士兵们推在了最前面,其后是更多数量的云梯。 城墙之上的清军似乎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任由大西军士兵架桥过河,只是不时有几支零落的箭矢从两侧射出,根本无法阻挡大西军的冲锋。 担任突击任务的士兵以纵队通过濠桥,直接一头冲进了烟尘之中,冒着不时射出的箭矢,沿着垮塌的石块和土堆往上爬。而旁边的登城部队也同时架起了云梯,打算强攻。 担任突击任务的士兵们以盾牌为掩护,长枪手,火枪手居后策应,沿着垮塌的城墙迅速上爬,不一会就登上了墙头。与此同时,通过云梯登城的部队也毫不逊色,一个个奋勇当先,接连不断往上攀爬。 但清军并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尚可喜更是早就料到了李定国的破城方向。毕竟三年前他攻破广州城的时候,也是以火炮轰击城墙西北角作为突破口,然后成功破城的。换句话说,李定国这还是学他的呢! 只见大西军士兵刚刚冒头,一锅锅煮得滚烫的金汁便迎头泼了上来,除了那些手举盾牌,勉强挡住的,亦或者还在下面,被前面的战友挡住的士兵,几十上百个勇士惨叫着从墙头跌落。 广州城内确实是没什么防守物资了,土石檑木早已经在李定国发起的一轮轮骚扰中消耗殆尽,仅剩的火药和大部分箭矢,都已经被尚可喜和耿继茂装备给了藩兵,但金汁这玩意,清军可却不缺,更是打算充分利用。 云梯上的大西军将士死伤惨重,这种武器十分狠毒,在这个时代,只要被伤到,基本上就没救了,伤兵们的哀嚎惨叫声更是容易动摇军心。 不过,从城墙垮塌处攻上去的大西军由于盾牌和盔甲的掩护,并没有受到很大打击,前面的几名士兵已经和守城的清军激烈搏杀在了一起,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充上去,双方在垮塌处的战斗十分激烈,清军借助地利,守备力量并不算得疲弱。 而且,尚可喜等人并不打算被动挨打,他早就抽调了七百多精锐藩兵在城墙西北角段助战,此时趁着明军汇聚一处攻城,居然有四百多藩兵借着绳索缒下城外,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双方又在城外的狭窄平地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这些藩兵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几乎都是随尚可喜和耿继茂南征北战几十年的老兵,战斗技巧十分高超,丝毫不比所谓的八旗精锐差,以至于大西军猝不及防,一度不敌,最终还是凭借着兵力优势,源源不断地消耗,这才遏制住了藩兵们的攻势。 不止如此,尚可喜早就命人在西北角两侧各凿了一个侧门,城内的清军出其不意冲出城外,仗着大西军被护城河隔成两部,打算夺取明军攻城所用的濠桥和云梯。 为了鼓舞大军士气,尚可喜和耿继茂毫不吝惜在广州城劫掠的财富,在城内摆出了二十万两白银,承诺凡出城作战,斩明军首级者,一颗赏银五十两,相当于一个战兵两年的军响,这也让驻守西北角的两千余清军士卒,无论藩兵还是绿营,皆拼死搏杀,奋勇向前。 而尚可喜为了破坏明军渡河的濠桥,还专门给士兵配备了近两丈长的挠钩长枪,效果显著,靠近两侧的濠桥很快就被清军勾下护城河,大西军的兵力运输开始减缓,而清军的攻势却越来越猛。 李定国还是低估他的对手了,尚可喜,耿继茂等人都绝非等闲之辈,尤其是尚可喜,乃是当初三王一公中最具谋略,目光最为毒辣的,或许在投降清廷的汉奸中,也就只有洪承畴和吴三桂两人可与之匹敌了。 当初一收到李定国所部明军装备大量火炮的消息,尚可喜就当机立断,做出了突围新会的决定,更是通过城外明军的部署,果断提前突围。这般敏锐和果决,丝毫不逊色于当代的任何大将。 换言之,李定国面对的可不是一群饭桶,而是三个在这个能人辈出的时代,还能脱颖而出,踩着无数高手的尸体上位的真正对手。尚可喜更是三人中的翘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其击败。 若不是凭借着绝对的军力优势,东西夹击,以及李定国同样杰出的军事才华,要是真的按着孙可望稳扎稳打的方略,恐怕当前的局势远没有那么好。 护城河外侧,大西军的军旗再次挥舞,吴三省看着城下的情况,听着城墙处的喊杀声,脸色紧绷,眼神也逐渐狠毒起来。 终于,吴三省的认旗挥动,他策马上前,振臂一呼,随即带着亲卫队,从仅剩的十一架濠桥冲杀了上去。 大西军需要跨过护城河,兵力投入困难,清军也并不容易,除了那几百个通过绳索缒下的清兵以外,那些从侧门冲出的清兵也同样难以施展。 两军在城下的平地上不断拼死搏杀,两支强军的碰撞使得战场形势更加焦灼和残酷,城墙垮塌处的清军抵抗同样强烈,大西军源源不断进攻,两军的尸体不断滚下,在断墙碎石处堆积如山。 不过,随着吴三省的认旗冲入搏杀的乱军之中,大西军实力得到加强,士气也随之大振,局势开始逆转,城墙之下的清军抵挡不住,只能且战且退,通过侧门回到城内。 而吴三省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作战十分英勇,更是身先士卒,再加上带来的亲兵战斗力比一般将士更加强悍,清军的撤退逐渐不受控制,甚至有人因为担心明军由侧门攻入,不顾还有上百清兵还没撤入,直接砍断绳索,“轰隆”一声放下闸门了。 此时,城墙垮塌处的进攻也取得了突破,清军渐渐不支,被举着盾牌的大西军在身后火枪手的掩护下攻了上去,双方在城墙之上又是一番生死交换,清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往后面的城楼逃去,城墙之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大西军。 大西军迅速往前推进,很快就占据了垮塌处的城墙,将士们排成小阵,开始往两侧城墙进攻,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西门,只有攻下城楼,打开城门,城外的大军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攻进城内。 第一百三十章 广州之战(三) 凭借着数倍的兵力优势,在付出了不亚于清军的伤亡之后,吴三省所部兵马终于驱逐了在城墙负隅顽抗,甚至还胆敢出城反击的清军。 由于广东大战以来,清军还没有过像样的阻击,肇庆,新会两座坚城或守备兵力不足,或守军主动撤退,大西军都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攻下了城池。以至于谁也没有想到,广州城的清军居然会有这般强悍的战斗力! 所幸,大西军的兵力优势和大军的战斗力足以碾压尚可喜的一切阴谋诡计,使得清军的突袭皆是无功而返。但这也大大延滞了大西军攻城的速度,给了退回城内的清军喘息的机会。 此时,城墙上的烟尘已经基本消散,大西军迅速完成了军阵调整,火枪兵和长枪手,刀盾手组成的军阵以六列纵队的形式推进,城墙之上残存的清军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力。 在火枪兵和长枪兵的密切配合,轮番出击下,清军往往还没冲到大西军军阵面前,便已经溃散,而在刚刚的城下大战中损失过半的清军,以城墙上残存的兵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打击,只能选择仓皇逃窜。 很快,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之后,大西军便攻克了广州城西面的月城,瓮楼,城楼等要点,西门的吊桥随即被放了下来,大西军开始源源不断的进城。而瓮楼和大门城楼的丢失使得清军彻底失去了战略支点,只能往城内退去。 率先登上城墙的大西军火枪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将火枪架在墙垛中间,朝着底下逃窜的清军集中开火,使得城墙内侧的清军无法集结反击,只能逃入街巷之中,极大的掩护了由大门入城的主力部队。 由吊桥进入瓮城的大西军将士从西大门蜂拥而入,铁甲甲叶碰撞的声音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城门洞之中,大西军的军阵队列浩浩荡荡地穿过城门,直接朝着西大街冲去。 街口的清军被城墙之上的火枪兵轮番射击,早已经溃散,面对如此强军,那些小股清兵根本不敢与之交战,纷纷往北门逃去。 西大街街道之上,枪声响成一片,清军溃兵的抵抗意志仍旧非常顽强,他们窜入民宅小巷之中,借着房屋的掩护,开始朝着冲进城中的大西军展开袭击。 大西军沿着街道推进,开始逐一搜索清除民宅中的清军溃兵,两军随即开始了激烈的巷战。而随着双方的相互渗透,不可避免的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很多时候,大西军将士刚刚轻手轻脚地经过门口,便有清军从里面“咯吱”一声,开门出来,双方往往都没有反应过来,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只能是看谁的反应更加灵敏,运气更好,能够抢先一步发起攻击,占据先机。 不过,大西军凭借着兵力优势,往往能以较小的代价全歼遇到的清军,不断压缩清军的地盘,并在关键位置留下少数兵马,以防止未被发现的清军反向突围。 毕竟,吴三省本部兵马和一个火器营,加起来七八千人,兵力是西大门清军的三倍以上,只是受限于街道房屋的阻碍,优势兵力很难施展开罢了。 白色的硝烟在半空中弥漫,大西军和清军在西大街同样爆发了激战,痛呼惨叫声不绝于耳。 街巷之中,清军凭借着仅剩的火器弓弩负隅顽抗,大西军士兵此时的装备更加精良,火枪兵和长枪手,刀盾手的配合十分密切,后者往往趁着前者射击之后的间隙,猛冲上前,和清军搏杀在一起,然后迅速将其消灭。 但也有某些关键街道清军守兵较多,火器弓箭充足,抵抗顽强的情况,这个时候,大西军就不能继续硬冲了,否则伤亡太大。只能是一边压制敌人,一边分兵迂回,从后方包抄,前后夹击。 吴三省谨记李定国的计划,他自己亲自带兵从西大街这条主干道展开攻击,打算一路杀到城内的中心路口,而手下大将则率偏师从侧面迂回,在关键时候支援主力作战。 一开始,进攻还算顺利,大西军的旗帜就如同潮水一般,沿着各条大小街道,从西门不断朝着广州城中心蔓延。 吴三省虽然没想到这些清军会如此顽强,如此善战,自己会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但结果还是让他满意的,至少战略目的达成了。 他听着大街上越来越密集的枪声,猜想应该是其他地方的清军发现了西北角被攻破,已经赶过来支援了,他必须尽快突破前方的障碍,控制城内的交通枢纽,以防清军会合。 想到这里,吴三省率领亲卫,沿着街道策马前冲,很快就抵达了战场的最前线——清军占据了街道拐角边上的一栋三层酒楼,从上面的窗户不断射出破甲重箭和铅弹,给大西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大西军冲锋了数次,还是没能上楼消灭这股清军。 看着硝烟弥漫的街道和火光闪烁的酒楼,吴三省的脸色依旧平静,他骑在马上,能够看到东门如今也是浓烟滚滚,而爬上房顶的瞭望手也通过令旗发回了情报,其余各门的清军似乎都往西面方向派来了援军,但数目不多。 吴三省看着急忙跑了的手下将领,大声吼道:“前面是怎么回事,半天了还没攻下来?” “将军,楼上的清军估计都是藩兵,抵抗实在是太顽强了,楼梯口又狭窄,将士们攻了四次,死伤了三十几人,还是没攻上去!”那个中层将领脸上早已经被火药熏黑,着急道。 吴三省抬头往酒楼的方向看去,大西军的火枪兵正朝着酒楼的二三层射击,酒楼的窗户早已经被打烂,此时正木屑横飞,里面也不断射出箭矢和铅弹,两边都不时发出惨呼声。 大军一路沿着西大街进攻,虽然清军节节抵抗,战斗十分激烈,但也还没出现过被堵了那么久的情况。 那黑脸将领见吴三省不说话,心中紧张,又继续汇报道:“这酒楼一层已经被我军占了,但二楼的清军死死守住了上楼的楼梯口,木板根本挡不住火枪,他们的位置实在太高,硬冲实在是冲不上去啊!” 不解决掉插在这里的这颗钉子,大西军便无法安然往前推进,吴三省久经沙场,又肩扛重担,咬了咬牙,扭头对身后的一个将领喊道: “带三四十个兄弟拿着盾牌冲上去,谁第一个上去的,赏银三十两,但要是谁敢后退一步,不用汇报,立即斩首!” 吴三省的亲卫队随即派出了三十人,在他身后将领的带领下站成一排,那将领扭头看向吴三省,吴三省并没有说话,手一挥,那将领便立即会意,带着这三十几个将士快速冲进了酒楼里面。 他们大声呼喊着给自己打气,高高举着盾牌,顶在头盔上,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冲,守在二楼楼梯口的清军见状连忙射击,大西军不断有人倒下,但就是没有后退,踩着尸体不断向上。 只见一片片盾牌前赴后继,从楼梯底下涌了上来,不断有短斧从中飞出,击中了好几个清军的火枪兵。 就在清军准备第三轮射击的时候,终于有一支长枪从盾牌中刺了出来,点钢的矛尖猛地刺穿了盔甲,一个藩兵惨呼一声,面容扭曲挣扎,手中的火枪“啪”地掉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抓住了枪杆,口中吐出鲜血。 双方在二楼楼梯口一番混战,大西军付出了十几人的伤亡之后,终于攻了上去,一楼的其它士兵紧随而上,很快就攻上楼二楼,三楼,将酒楼中的清军斩杀一空。 而随着酒楼里面的三四十个清兵被牵制住,失去了往外攻击的能力,吴三省随即下令街道中的大军继续推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广州城之战(四) “平南王,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突围,明军可就要杀过来了!”线国安青筋暴起,一脸着急道。 尚可喜没有说话,面色依旧不变,眼睛紧紧盯着城西的方向,明军的各色旗帜已经充斥在广州城西面的大小街巷之中,局势十分危急。 “北门和南门的明军攻势并不强,似乎是担心伤亡太大,我已经下令两门的守军往中心撤退,他们还能在那里阻挡明军一阵。东门外的明军已经撤走了大半,李定国似乎害怕咱们和他拼死一战,故意放开了一个口子。”耿继茂淡淡地说道。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如今正站在广州城东北角的城墙之上,下面是刚刚集结而来的城内精锐,也是这三人麾下的核心兵员,共计四千余人。 用十几个死士诱骗李定国在广州城弹尽粮绝的前夕发起总攻,又联合耿继茂,派出了手下的精锐藩兵奇袭从西北角攻城的大西军,尚可喜可谓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只是,他没想到大西军最终还是凭借着数倍的优势兵力,强行破解了他的突然袭击。 不过,袭击也并不是全无效果,不仅杀伤了大量大西军将士,还大大延滞了大西军的进攻,为尚可喜等待合适的突围时机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北面明军的情况如何?”尚可喜忽然开口问道。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担心东面明军撤退是李定国设下的圈套。 “平南王是担心北面的明军杀过来?”耿继茂皱眉问道。若是那样,局势对他们就未免太不利了。 “你们看北门外的那批明军!”尚可喜转身,抬手指了指北边严正以待的大西军,又不紧不慢道:“那面认旗是李定国麾下大将高文贵的,此人十分擅长领兵,常常独领一支偏师作战,咱们绝不可轻敌大意。” “平南王的意思是,李定国空出东门,将大军部署在北门一侧,便是要引诱我们出城,然后围而歼之?”线国安的脸色一时更差了,毕竟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们其实也想过李定国是故意引他们去惠州,借刀杀人,然后再过河拆桥,借此直接拿下惠州和潮州二府,但比起这个,他们更担心李定国的计划是直接在城下将他们一举歼灭。 战场之上,容不得太多的侥幸心理,更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上。所以,尚可喜在没看到北面的高文贵全力攻城之前,还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令人在东北角也凿开了三扇大门,也早就备好了濠桥,只要明军全力攻城,尚可喜便会领着剩余的这一半大军撤退。 广东大战以来,尚可喜所部损伤尤为惨重,新会突围死伤了数百,一个多月的围城大战又损失了数百,除去布置在城内街道的部队,如今城下只剩下了一千余人。 而耿继茂虽然之前兵力损失不大,但此时在城墙之下的,也不过是一千余兵,其余的都被派往了西门和北门,阻击明军去了。 至于原本兵力最为雄厚的线国安,尽管派出了两千多兵马前往惠州,但他在江门的损失并不大,除去城内各处的防守,还能带走两千余核心士兵。 这四千余兵马既是三人最后的本钱,也是三人突围的主力,至于城内的其余兵马,则成了不得不牺牲和舍弃的对象。 尚可喜必须在局势彻底崩坏,大批将士投降之前突围出去,否则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并不害怕李定国派有追兵尾随,只要能突围出去,李定国便奈何不了他,至于追兵,尚可喜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再等等,无论李定国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北面的高文贵陷入大战,他就绝对拦不住我们。”尚可喜再度开口道,语气异常坚定。 三人说话间,线国安麾下的一个传令兵从城梯口跑了上来,线国安见状立马上前。随后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传令兵从其他地方策马而来。 “北面的高文贵已经开始攻城了!” “南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见有大股明军出现,不知道李定国又在搞什么鬼!” “从西门攻进城的明军现在估计已经攻到了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由于吴三省所部进展不顺,迟迟没能攻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李定国又让靳统武率领一营兵马入城支援,大军推进的速度才再次加快。 而南面是张煌言的水师和少数战兵,并不能对尚可喜等人造成军事压力,他们也从未想过从海上突围。 于是乎,位于广州城北面的高文贵接到了李定国的命令之后,只好下令麾下部队攻城,迫使尚可喜等人突围,他才好率领预备的骑兵追上,将他们逼到惠州去。 这便是李定国和麾下将领的计划了:高文贵率两千骑兵,紧紧相随,确保将尚耿二藩的残兵逼往惠州城,而不是北上韶州-南雄,或者直接沿着官道,从惠州-潮州北部逃往福建。 这也就是尚可喜所说的:“借刀杀人,再过河拆桥”的意思,李定国是打算把张名振和尚耿二藩一起解决掉,以实现自己独占广东的目的。 尚可喜收到情报之后,大手一挥,下令道:“突围!”随即快步走下了城墙。 耿继茂和线国安一听,喜形于色,也随即挥手示意,然后带着身边的亲卫下城,而收到命令的旗手立马挥动旗帜,城内等候多时的突围部队顿时沸腾起来,广州这个鬼地方,他们现在可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城墙内侧的清兵大喊着推动体型巨大的撞车,三两下就将三扇侧门给撞开了,然后数百清兵扛着几十架濠桥从侧门门洞冲了出去,并迅速架好在护城河之上。 城内仅剩的一千余骑兵尽数冲出城外,并很快驱散了东门外佯装阻击的上千大西军,控制住了城外的局势,然后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率领亲卫出城,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百余辆双马并驱的板车,其上除了必要的粮草军需以外,还载着二十万两白银,以及清军这几年从广东劫掠而来的财富。 这四千余精兵愿意跟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突围,城内的其他藩兵愿意死战,靠的可不只是军纪约束,还有他们的家人在肇庆-新会大战的时候,已经转移到了江西,以及尚耿二人的赏银许诺。 这个时代,只要保证大军的后勤,给够赏银军需,军队的战斗力便不会差,根本无关什么民心所向。不然,清廷早就被推翻,甚至是灭种了。 高文贵在北门外的土台上看着清军突围出城,随即下令攻城部队悉数投入,加大攻势,以便尚可喜等人可以放心。他自己则带领剩余的精锐骑兵继续等待,等清军悉数撤出之后再追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广州之战(终) 李定国打马入城,来到了广州城中心的十字路口,这里早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吴三省垂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这次攻城他麾下的部队不仅损失惨重,还进展缓慢,如果没有靳统武率兵及时突入,仅靠后方驻守各个要点的小股部队,恐怕还得让藏匿于各民宅之中的清军趁机突围出城。 “本王也没想到清军会这般顽强,这不能怪你!”李定国安抚道:“三省,你继续指挥兵马,剿灭城内的清军,靳统武那一营兵马暂时配合你作战。” 吴三省抬头看着李定国,眼神中尽是感激,李定国这么安排,很明显是仍旧相信他的能力,连忙道:“末将遵命!” 在一旁的靳统武会意,也随即拱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现在城内的情况如何?你们打算如何部署?”李定国语气严肃地问道。 “大王,城内残余的清军基本上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在南门,一部在北门,西门方向的清军已经基本被消灭干净了,末将现在正调集兵马,准备一举消灭南北两面剩余的清军溃兵。”吴三省汇报道。 他身旁的靳统武也跟着补充道:“大王,末将已经在大军后方的各个要点部署了重兵,只要清军溃兵敢出现,便一个都逃不了。” 李定国听罢,点了点,道:“天黑之前务必解决掉所有还在抵抗的清军,更不要让一个清兵从广州城逃出去!” “是!”吴三省和靳统武同时抱拳,异口同声道。 李定国吩咐完,准备打马离开,他还要带兵北上韶州,支援南雄。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勒马停下,扭头看向身后的两员大将,继续吩咐道:“尽快确定尚耿二藩的府邸所在,所有金银辎重全部收缴,战后本王再论功行赏。若是有人敢私吞缴获的战利品,无论金额大小,一律杀无赦!” 尚耿二藩的广东的暴行人尽皆知,而广州因为商贸手工业的发展,十分富饶,他们两人在此盘剥数年,所得可不止二十万两白银,李定国也看上了这笔钱。 毕竟,若是日后统治广东,李定国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太多了,他又没有孙可望那般的内政能力,更不会拿乡绅土豪开刀,统治前期的军费只能是寄希望于大战的缴获所得。 李定国倒不是担心手下这些忠心耿耿的大将贪污,而是军队中还是广东的绿营降军,本土义军,这些人李定国哪里能放心得下? “末将遵命!”吴三省和靳统武都明白李定国话里的意思,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随即,李定国打马离开,他刚刚在城外的时候就收到了窦名望的加急军报,南雄关外汇聚了数万八旗清军,还有三十几尊红夷大炮,可谓“来势汹汹”。 就如同尚可喜的突袭不在计划之内一样,屯齐和喀喀木在这个时候举重兵攻打南雄,也不在李定国的计划之内,但事已至此,他必须立即率兵北上支援。 不过,这也算是遂了李定国的意,让他有了更好的借口脱离广州城,到时候尚可喜,耿继茂等人率部击败张名振,高文贵再率部击败尚可喜,耿继茂,和他李定国的关系就不大了,就算是孙可望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想要查什么,也不可能查得到。 倒是尚可喜,颇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若是他能耐心等待,不派间谍误导李定国,迟一两日再突围,局势对他会更有利一些。 可因为广东战局的恶化,和屯齐,洪承畴等人失去了联系的尚耿二人,每日都忧心忡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担心步了孔有德的后尘,又如何敢寄希望于洪承畴和屯齐两人? 李定国离开之后,吴三省和靳统武随即开始指挥士兵继续作战。此时城外的火炮声已经停止,大西军完全占据了西,南,北四面城墙。 而且,随着广州城中心被大西军控制,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突围出城,城内的其他清军完全失去了指挥,南北两门的清军溃兵四处逃窜,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投降。 但仍然有上千清军往城内的街巷逃去,纷纷躲进了民宅之中,似乎是想等到天黑的时候,再趁乱突围出城。 在此之前,便有不少清军溃兵试图趁着大西军主力向前推进的时候,从后方逃离。一开始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被驻守在各个要道的大西军士兵击退。但随着清军溃兵越来越多,这些留在后方控制局势的士兵很快就抵挡不住,被清军溃兵击败。 最终还是靳统武及时率部入城,将这些企图突围的清兵悉数歼灭,以重兵把守后方的各个要道,才控制住了局势。 现在,吴三省仍旧负责领兵从正面推进,他麾下的士兵损失很严重,不少部队已经缺员到了难以作战的地步,靳统武只好将半营兵马用以支援,只用半营兵马把守城内的各个要点。 李定国除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以外,并没有让清军降兵和地方义军进城助战,这两万余人马没接到命令,只能继续还在城外防守,便是张煌言的部队也未能入城。 不过,张煌言此时并没有入城争功,亦或者是争夺战利品的意思,他见南门被李定国麾下大军控制,大局已定,便想要出海,沿着东江逆流而上,前往惠州和张名振会合。 张煌言在当初军事会议的时候,便察觉到了李定国的心思,攻城期间,他便派了亲信紧紧盯着广州城的各大城门,最终的结果果然验证了他的想法。 尚可喜,耿继茂两人率大队人马从东门突围出城,很明显就是奔着惠州城而去的,但是李定国并没有派兵阻击,其用心可见一斑。 原本,张煌言还不想得罪李定国,专门派人去请示来一番,但李定国这个时候正在整顿兵马,准备率兵北上支援韶州-南雄,张煌言的使者一时找不到人,只好灰溜溜地返回汇报。 毕竟,在这个时代,这种时候,想要找到一军主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李定国地大旗很明显,但广州城同样很大,外围的军营更是连绵几十里。 可是,这样的结果,在张煌言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分明就是李定国避而不见,不想让他前往支援。就在这个时候,张煌言又收到了东面探子传回来的情报,说是高文贵率领一队骑兵东去了。 如此情形之下,张煌言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决定率部前往惠州支援张名振。不过,由于事发突然,陈奇策等人没见到调令,并不想走,张煌言最终只带走了一半的船只和一千余鲁系战兵。 面对李定国的异心,孙可望对陈奇策等人的暗中拉拢导致的麾下人马的分歧,南下广东以来,张煌言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助与愤怒。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便是全力行进,也极有可能赶不上,但也还是毅然东去。鲁王一系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元气,绝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而这个时候,高文贵正率领两千骑兵,全力追击尚耿大军。为了保证骑兵能够随时出击,李定国可谓是用心良苦,为高文贵大军准备了一人三马的配置,后续更是安排了高文贵的本部兵马追上。 高文贵也牢记李定国的命令,始终和清军保持一定距离,并在北面保持压制,便是要将他们赶到惠州去。 当然,李定国倒没有要张名振死或者其所部兵马全军覆没的意思,他只是要张名振被尚耿大军击败,或者张名振大军不战自退,然后自己麾下大将再将尚耿大军击败,以达到压制张名振,提振自身威望的目的。 只不过,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更是不受控制。高文贵面对的更是一个极其狡猾的对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埋伏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率部一路疾驰,第二日午时便到达了增城。 在尚可喜的授意下,清军随即开始屠城,城内百姓,无论老弱精壮,皆被杀尽,十不存一。然后清军又在当地大肆劫掠了一番,补充军需粮草之后,一把火烧掉了城池。 这是尚可喜撤退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明末以来败军就地补充和阻滞追兵的标准模式。别说是尚可喜之流,便是当初李自成溃败湖北,大西军溃败重庆的时候,也一模一样。 在封建王朝中,不只是乱世,便是所谓的盛世,百姓的死活也根本不值一提,国力的强盛和战争的胜利取决于政权对人口和财富的控制,谁的组织越严密,将更多的资源运用到军队和战争中,谁就能赢。 这世上,从无“以弱胜强”之说,有的只是臃肿庞大和灵活精壮的区别,政治和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句话可以解释得清楚的,更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而所谓的百姓,在这个时代,便是没有天灾人祸,大部分人都不过是凑合的,苟且的活下去,绝户更是常态。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组织严密的政权,只有死路一条;许多赞誉,不过是为了统治的合法性作注脚罢了! 回到眼前,清军并未在增城逗留,还故意在沿途洒落不少粮草金银,打算以此蒙蔽明军的追兵,随即火速渡过增江,然后将附近的所有桥梁拆除炸毁。 过河之后,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线国安率部居于渡口南翼,耿继茂率部居于渡口北翼,尚可喜则率兵部署埋伏于正面,准备等明军追兵上岸之后,再将其一举击溃。 尚可喜在撤出广州城之前,便有了阻击明军追兵的计划,三人一阵商议之后,最终把伏击的位置放在了广州府和惠州府交界处的增江东岸。 清军一路撤退,一路屠杀,一路洒落粮草金银,便是为了蒙蔽追击而来的明军,使其放松警惕,然后给其迎头一击。 尚可喜亲自监督士兵将火药埋下,他打算等明军悉数渡河之后,再引爆埋在河岸附近的火药包,以此扰乱明军军阵,能炸死多少人不要紧,最关键的是让明军乱起来,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和防御。 他早已经将一千骑兵分散在了两翼,只要明军的渡河大军被火药打乱,两翼的骑兵再悉数冲出,必然可以将渡过增江的明军追兵一举歼灭,便是不能歼灭,也能重创之,使得这支追兵失去战斗力。 若是大军团野战,尚可喜麾下的兵力和兵员素质确实都不如李定国麾下的精锐大西军,可若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尚耿线三人麾下的这四千余人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还占据着兵力优势,局势就不一样了。 另一边,张煌言匆匆率部进入了东江,却因为海潮和风向,舟船行进十分缓慢,而高文贵率部一路追击,沿途所见可谓是“惨不忍睹”。 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更是严格约束部下,不允许士兵私自停下,搜罗地上的粮草金银。等高文贵率兵赶到增城的时候,那里烧得正旺,城内火光冲天。 高文贵看着眼前浓烟滚滚的增城,恨得直咬牙,随即派出人马搜罗附近的船只,准备继续渡河,追击尚可喜大军。 当然,高文贵并不是轻敌冒进之人,更没有被尚可喜的诡计所迷惑。他很清楚,一路所见,那些洒落地面的粮草金银,根本就是尚耿二人设下的障眼法,只是他也不知道对方会在哪里设圈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趁着现在天色未暗的时候尽快渡河,要是在此处拖延一个晚上,尚耿大军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只是,当一个拙略的圈套被发现之后,深藏在拙略圈套之后阴谋,往往就会被轻视了! 高文贵出于谨慎,打算先派五百骑兵渡河,在岸边巩固阵地,亦或者引出敌军之后,剩余的大军再乘船过河,以免受到清军伏击。 虽然时间紧迫,但高文贵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这个地方是前往惠州府城路上,最好的伏击点,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很快,五百骑兵便陆续以舟船顺利过河,并在河对岸整理部队,分配任务。在所属军官的指挥下,一部分朝着四周展开搜索侦察,另外一部分摆开阵势,随时迎战可能来袭的清军。 高文贵见河对岸并无异状,这才放心了下来,眼见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不等哨骑搜索更大的范围,便立即下令主力大军乘船渡河。 他已经不能在此处耗费太多时间了,李定国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紧紧跟着这股清军,务必斩杀尚耿二藩,更不能让张名振因为此事死于阵中。 所以,高文贵虽然小心谨慎,但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搜罗舟船,送先锋部队渡河的事情已经耗费了大量时间,他也等不及了。 不过,随着对岸的大西军骑兵越来越多,哨骑搜索的地区越来越大,埋伏在三面的清军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大战提前打响。 大西军将士此时士气十分高涨,朝着清军发起了猛攻,而埋伏在周边的清军却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并没有对大西军的进攻展开有效的反击。 高文贵所在的舟船还没靠近岸边,他便听到了东岸由远而近,传来的连绵不断的马蹄声,喊杀声。到了这个时候,先前渡河的大西军已然是和清军厮杀在了一起。 可问题是,对面的清军实力并不弱,仅仅只靠五百刚刚站稳脚跟的骑兵,如果久战,并不是三面掩杀而来的清军的对手。 想到这里,高文贵随即下令将士不惜体力,加速划船,增江不过是两三百步的宽度,很快便能抵达河对岸。 而尚可喜见河对面正将骑兵源源不断送过来,这股明军的战斗力也相当强悍,清军虽然占据着兵力优势,又是突然袭击,但一时之间难以突破,将其彻底击败。 于是乎,尚可喜随即按着原定的计划,指挥兵马佯装败退,打算诱敌深入。耿继茂和线国安两人看到见状,也随即率部朝两翼撤去。 这便是典型的“诱敌深入,两面包抄”之策了,李来亨想得到,尚可喜自然也想得到。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大西军骑兵见状,哪里会放过这股背对着自己逃跑的清兵? 为了抓住战机,未经请示,领兵的军官便随即命令身旁的旗手挥舞自己的认旗,召集麾下骑兵集合,军号声也随之响起。 要说这支大西军骑兵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在这样的混战之下,听到军号声,四百余骑很快就脱离战场,汇聚在了认旗之下,骑兵军阵也重新排列整齐。 此时,晚霞染红了天际,西岸的增城火势仍旧旺盛,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增江东岸已经汇聚了近千大西军骑兵,大部分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还有不少正在上岸,整理队伍。 看见清军败退,数百骑兵没有冒险追击,高文贵悬着的心也随即放下,他很担心清军在这里就被他歼灭,李定国的目的不能达到。 可当他所在的舟船正准备靠近增江东岸渡口的时候,“轰隆隆......”的爆炸声忽然响起,岸边瞬间炸起了无数朵土花,烟尘滚滚,人叫马嘶,乱成一团。 高文贵所在的舟船并不算小,容得下十几人,但也不免受到了冲击,剧烈摇晃起来,而更多地小船,则由于马匹受到了惊吓之后,被硬生生给掀翻了,连人带马坠落江中。 可岸上那些,原本已经排成了骑兵军阵的大西军,瞬间就被火药给炸散了,虽然死伤不多,但马匹受到如此惊吓之后,免不得四处乱窜,原本气势不凡的骑兵军阵顿时消失,可谓是“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听到爆炸声,随即掉转马头,亲自率兵发起反攻,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弓之鸟 “增江一役”,上岸的近千大西军被清军尽数歼灭,还有上百将士坠河身亡,高文贵所部损失惨重,失去了继续追击清军的能力。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所部兵马的损失也不小,尽管是伏击战,又有四倍的兵力优势,但大西军无路可退之后,拼死作战,使得清军也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 而带着伤兵一路撤退,使得他们的速度也大大拖延,这对于一支突围部队而言是极其致命的! 但现在广东的局势早已经逆转了,以前是明军不能一败,现在则成了清军不能一败,大西军在广东的实力,足以失败数次,而尚耿线三人只要败一次,便免不得全军覆没了! 而等他们赶到惠州府城的时候,张名振和郝尚久早已经撤退到了惠州府城的东南方向,隔江扎下了数个相互支撑,极其稳固的营盘,避免了被清军两面夹击,甚至是偷袭的危险。 张名振和郝尚久围城一月有余,和马雄,黄应杰,吴六奇联军大小战斗十余场,互有胜负。鲁王一系的水师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战斗检验,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兵力优势的基础上的,若是少了这一点,张名振麾下仅仅整训了两个月的战兵还是很难和马雄所部清军在野战中抗衡的。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提升,除非军中本来就有大批战斗力极强的骨干士兵。 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三人此时都无战意,见张名振主动撤退,心中都暗自庆幸,立马撤入了惠州府城,打算在城内休整一夜之后,第二日便率军北上,撤往福建。 不过,随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带兵入城,除了马雄,广东本地的其他绿营兵军官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是陡然生出了异心来。 原本,黄应杰,吴六奇麾下的这些本地绿营兵因为信息隔绝,并不知道广东战局具体如何,而城外的明军战斗力也就那样,使得他们都以为进攻粤西的明军也差不多,再守一守,等满州八旗兵一来,什么问题都会解决了。 可是,他们现在却看到了堂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甚至还有一个广西提督线国安,被打得只剩下几千残兵,第二日还要马上北上,奔向福建,由此带来的心理冲击不可谓不大。 别说是黄应杰,吴六奇了,便是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都已经开始动摇,免不得要重新考虑守城的事情。 于是乎,当天晚上,黄应杰和吴六奇一碰头,便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黄应杰当即派出亲信去和老朋友郝尚久联络,传递自己打算反正的消息。 而郝尚久收到消息之后,立即带着亲卫出营,打算亲自把信件交到张名振的手里,结果一进张名振的中军大帐,便发现那里多了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看起来和张名振关系非常好。 且说,高文贵和尚可喜等人在增江打了一仗,前前后后费了半日时间,而张煌言在经历了一番逆风的艰难航行之后,船队终于驶进了东江,虽然是逆流而上,但顺风而行,凭借着风帆,速度还是快了不少。 张煌言一直站在船队主舰的舵楼之上,举目四望,十分担心张名振的安危,当他在船上看到张名振的大营安然无恙之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而张名振,张煌言两人许久未见,来不及叙旧,正在商讨如何迎敌的时候,郝尚久便突然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黄应杰的话可信吗?”张名振皱眉问道,他没有理由信任黄应杰,这种时候任何错误的决定都会是致命的。 “黄应杰这个人虽然反复无常,但也是个识时务的人,这种时候向末将传递投诚信件,应当是真的有反正之意!”郝尚久抱拳道。 张名振听了,没有说话,扭头看向张煌言,问道:“玄著,你觉得如何?” 张煌言虽然刚刚抵达,但也已经大概了解了惠州府的局势,若有所思道: “此事应当是真的,如今整个广东都已经在我大军手中,尚耿二藩不过是剩下三四千残兵,黄应杰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他和吴六奇都是广东本地人,若是跟着尚耿到了福建或江西,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此时反正,拿一份功劳。” 张名振听罢,点了点头,郝尚久也附和道:“黄应杰经营惠州数年,在地方也有了许多财产,守城之时也没有大肆屠戮,应当是把惠州当作自己的根基了。” “不过......”张煌言话锋一转,随即又皱眉说道:“我担心,便是我大军与黄应杰,吴六奇两部人马联军,恐怕也无法击败尚耿所部精兵,更何况城内还有马雄一部上千人马......” 张煌言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另有一番忧虑。他现在还不知道高文贵大军有没有追上来,但无论追没追上来,对方一开始都必然会坐山观虎斗。 换言之,这一仗,打赢了损失极大,打输了颜面扫地,但是又不能不打,不打的话,话柄就落在了李定国和孙可望的手里,这将对张名振在朝中的声望造成极其恶略的影响。 郝尚久一听,也深以为然,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他并不想和尚可喜等人硬拼,这一个多月来的交锋也让他看到了马雄的实力,连对付马雄他都吃力,更别说藩兵了。 张名振刚刚听了张煌言的汇报,自然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苦着脸叹气,一时也没拿得出什么对策。 就在帐内三人愁眉苦脸,一时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的时候,营帐外忽然有传令兵急冲冲跑了进来,似乎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张名振随即起身,示意传令兵进帐汇报,这才知道好像是惠州府城内的清军发生了内讧。 要说在这乱世里能活到现在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谁也别想坑谁。 线国安一早就留了个心眼,进城的时候便让马雄派人盯着黄应杰和吴六奇,果然在半夜的时候发现了两人私下派出使者前往明军大营。 耿继茂原本还想要诱骗黄应杰和吴六奇前来,直接杀掉以泄心头之恨的,但尚可喜不愿再多做纠缠,当即决定率部撤退。 这个时候,其实谁也不信谁,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线国安派人监视对方的事情了,说不定黄应杰也派了亲信盯着他们。这里可是对方经营了好几年的老巢,难道还能被几个外来户这么轻易就给端了? 所以说,耿继茂想要把黄应杰和吴六奇骗来杀掉的想法,就真的是有点痴心妄想了。尚可喜自然不会认同。 更别说,现在高文贵还在身后,以大西军在广州的兵力,要是李定国率部极速行军,很快就能赶来,尚可喜和线国安现在完全就是惊弓之鸟,并不愿意过多纠缠,想要趁黄应杰还没有和明军串通好的时机,即刻突围。 他们并不知道李定国已经率兵北上韶州了,还以为高文贵只是前锋,李定国会亲自率大军追击,那里能不畏惧? 于是乎,还没等张名振,郝尚久等人回信黄应杰和吴六奇,尚耿线大军便已经撤出惠州城了。 等后面高文贵重新整理队伍,汇合了本部兵马,赶来的时候,清军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而张名振则是率部占领了惠州府城,收编了城内的绿营兵,并扬言自己亲自率兵击败了尚耿二藩,杀敌上千,同时也已经派兵追击清军溃兵,拒绝了高文贵继续追击,进入潮州的想法。 至此,广东大战以明军大胜,清军几乎被全歼的局面结束,但也因为东西两位主将各存异心,尚耿两个藩王得以最终逃脱。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论功行赏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率部一路北逃,沿着惠州-潮州北部的官道,一路烧杀抢掠,轻装前进,但粤北的山民也不是好惹的,清军的残暴引起了地方宗族的强烈反抗,在减员了一千多人之后,尚可喜三人才彻底摆脱了高文贵的追兵,安全抵达福建汀州府上杭县。 而随着李定国率领援军抵达南雄,屯齐和喀喀木所部八旗兵也停止了攻势,但仍旧在粤赣交界扎营不动,牵制大西军,似乎是在等待尚耿二藩的消息。 靳统武,吴三省,徐天佑等心腹则替李定国在广州安抚地方义军和乡绅大族,并竭力拖延孙可望派来的使者和官员,以争取时间控制基层。 至于惠州方面,黄应杰和吴六奇反正之后,立马就被张名振夺了兵权,黄应杰的军队被张名振吞并,吴六奇的残兵被郝尚久吞并,以换取他共同制衡赖在惠州不走的高文贵。 广东大战虽然已经告一段落,并以大西军的全面胜利结束,但其后的政治影响却仍旧继续。 由于高文贵的失误,尚耿二藩最终逃跑,而张名振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但也中规中矩,谈不上犯错误。所以惠州,潮州两地依旧还是在他的手上,孙可望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打压调动他。 可是,将尚耿从广州城放出,部下又追击不利的李定国,就不得不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了。战场之上的失误使得他的政治优势被大大削弱,便是孙可望之前的筹划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当然了,至于责任如何,又该怎么追究,是功大于过,功过相抵,还是过大于功,相当一部分决定权在孙可望的手上,这就给了孙可望趁机插手广东政治的机会。 为了预防这一点,在徐天佑的主持下,晋王一系的大西军也在土地最为肥沃,但饱受兵灾,已经人烟稀少的广州府南部平原地区招揽流民,发给耕牛种子,组织起了营庄,而其他大部分地方则是一切照旧。 至于各地方的官员,在孙可望派来的官吏被滞留广州府的时候,大西军各级将官的家属已经和各地方实力派达成了一致。 李定国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广东,遏制孙可望的染指,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出部分权力,以军威强行获取相对应的制衡力。 这其实和孙可望在湖南地区推广的政策并无不同,只是广东的地方力量十分强大,使得李定国并没有办法像孙可望控制湖南一样,将整个广东地区的地方力量彻底压制住。 而且,由于李定国开价太高,给予广东地方力量的自主权太大,使得孙可望原本准备的资源和条件明显不够,孙可望如果想要在广东掣肘李定国,就不得不加大投入。 另一边,广东大战的捷报自然还是送回了长沙,先经孙可望的手,然后再有选择地被送到永历皇帝的行宫。 对于李定国在广东的各项举措,孙可望心中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他一开始先大张旗鼓地召开“内阁会议”,然后又是“全体大臣会议”,要给李定国和张名振两位大功臣以及麾下将士论功行赏。 然后,毫无意外的,各派大臣再次吵成了一团,孙可望原本想要借机将李定国和张名振都召回长沙的,没想到他们都以军务相托,就是不肯回。之后还是在孙可望的勒令下,才分别派出了靳统武和张煌言作为代表返回长沙。 而如此拉扯了五六天之后,孙可望才正式确立了李定国和张名振的功劳,并按照最高规格,让每一项功劳都有了不少的水分,赏赐更是丰厚,以示恩典。 李定国的爵位已经够高了,再加封也不过是一些荣誉性的虚职,张名振原本就已经是侯爵,现在顺理成章加封到了公爵,剩下的便是他们麾下各级将领和全军将士的论功行赏了。 相对应的,孙可望也要求李定国和张名振将广州大战的缴获所得上缴中央,重新分配,但两人各有心思,只是象征性地上交了一部分战利品。 这正中孙可望下怀,在他的授意下,随即有大臣冒死上谏,弹劾李定国和张名振居心不轨,但随即被孙可望压了下去。但是整个过程轰轰烈烈,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朝中军中很快便都知道了摄政王偏袒晋王的事情。 然后,又有大臣开始弹劾晋王李定国和张名振私吞战利品,甚至是结党营私,阻碍地方官员上任,但也同样都被孙可望压了下去,摄政王信任晋王,同时也极度信任张名振的风声更甚,可谓是“一唱一和,效果斐然”。 但正所谓“三人成虎”,假的说得多了,也变成了真的,特别是李定国和张名振还真的做了其中某些事情的情况下,朝野上下更是议论纷纷。 这便是孙可望用督察司和军法队造的势了,他得为之后的政治博弈打造人设和舆论基础,才能确保人心所向。 打仗是如此,政治博弈也是如此,必须保证师出有名,高举“正义”大旗,才能团结大多数,保证人心向着自己,才能持续推进。 毕竟,把小错变成大错,把没有的事情变成对手心里就是那么想的,居心叵测,然后再从私德方面攻击,诋毁对方,以偏概全,取得胜利,前提是得把自己打扮成“正义”的使者。 要是像原主那般,仗着自己权威,依靠多年来的权力惯性肆意妄为,屡屡将自己置于不义之地,迟早会有威信耗光,众叛亲离的一天。 而随着时间来到七月中旬初,各项封赏真的要真金白银发下去的时候,真正的好戏才终于要上演了! 这次又有大臣弹劾李定国和张名振居心不轨,一开始大家还不以为意,毕竟已经有人弹劾过了,但很快就有传言说这次是有切实证据的。 而高高在上,一直偏袒晋王和张名振的摄政王殿下,这一次也罕见地没有任何表态,朝野上下顿时疑云四起。 于是乎,当孙可望再次拿出了永历皇帝的圣旨,要李定国和张名振回长沙商讨“东征北伐作战计划”的时候,两人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继续逗留了。 毕竟,这个时候屯齐早已经退兵,尚可喜,耿继茂退到福建之后也没有任何反攻的举措。作为军事内阁阁员,李定国和张名振岂有不回行都,参与内阁会议的说法? 而且,当初永历皇帝给两人的密信中,可都有讨伐孙可望的确切指令,他们也不知道孙可望是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更不用说,这个时候,两人要是公然违逆皇上的旨意,就是赖在广东不回,恐怕就算孙可望没有证据,军心人心也不会向着他们,广东的地方力量到时会倒向谁,也就更难说了。 特别是,现在朝中军中都在盛传摄政王偏向晋王和张名振,赏赐的规格甚至超过了当初殿前军收复湖南的时候,孙可望如今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真心错付,错信奸臣的人设。 而随着弹劾越来越多,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李定国也只好松口,一方面将缴获的战利品一部分上交中央,对外宣称自然是战斗激烈,局势混乱,免不得一时疏忽了! 另一方面,对于孙可望派来的大小官员,李定国也只好任用了一小部分,以堵住悠悠之口。但是营庄,督察司和军法队方面却仍旧不肯松口。 而张名振见李定国做出了妥协,他也不想成为靶子,随即也在北上长沙之前,有样学样。 但是,他只占了二府之地,麾下一大批鲁系官员需要安置,只能是在军队方面做出让步,并想要借此捞一些老兵过来,然后重金收买,以提升军队战斗力。 与此同时,这段时间,郑成功和张名振再次勾搭上了。原本张名振想让潮州供给郑军粮草,而郑军则是让出部分贸易额,但郑成功并不愿意,声称只能用白银购买粮食。 而随着孙可望的步步紧逼,原本还想拉扯一番的张名振也只好答应。 郑成功现在实力损失巨大,而孙可望根据局势的变化,已经下令将广东沿海的水师重新整合,并让陈奇策,邓耀等人作为主将,隐隐还有以两广安南为基地,开展海贸,争夺郑系海上贸易线的意思,这使得郑成功一方面不敢和孙可望直接翻脸,一方面又赶紧加强了和张名振,李定国的联系。 广东政治局势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孙可望虽然实现了将李定国和张名振大军困在广东,自己控制广西,保持威慑的目的,但动作迅速的李定国和张名振却让他失去了控制广东民政和贸易的机会。 不过,孙可望仍旧掌握着永历-大西政权的最高权力,只要接下来能够顺利击败洪承畴和岳乐大军,收复江西和湖北,取得对清作战的战略优势,李定国和张名振这些怀有异心,想要尊奉永历的人,他就能放开手脚整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四省联防 就在孙可望和李定国,张名振等人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的时候,清廷一方为了摆脱当前的军事困境,正竭力调兵遣将,重新构筑西南防线,汉人军阀的地位也因此再一次提升。 金砺所部大败,南直隶,福建,浙江三地的绿营野战精锐损失惨重,为了集中力量对付广东方向的李定国,清廷一改之前要一举歼灭郑成功所部的策略,计划利用手中的郑芝龙等人,作为和谈使者,拉拢劝降郑成功。 退一步说,便是不能真的劝降,只要能够拖住郑成功,分化明军,避免福建被两面夹击,便也就足够了。 而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撤入福建之后,三人暂时拧成了一股绳,并打算以福建作为新基地,以谋求和确保自己在清廷中的地位。 这个时候,清廷正是缺兵少将之时,在召回了金砺之后,顺治皇帝原本还为福建的军务发愁,这会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三人主动请命,正和了他的心意。 随即,顺治皇帝便发来了圣旨,尚耿二人仍挂平南王,靖南王印,督福建,广东军政,线国安仍为广西提督,同时挂福建提督印,并让三人在福建当地招兵买马,维持福建十万绿营兵的兵额。 不过,其中的兵额分配,顺治则让三人自行商量,粮饷除了当地供应之外,全由中央调拨。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手中尚有四千多老兵,而顺治虽然说话大方,但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在福建练出十万战兵来,所谓十万兵额,最终的战兵比例,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毕竟,一个守兵一年所耗的军费不过十几两银子,战兵除了军响,战备,调拨开拔以外,抚恤和奖赏也十分惊人,一年下来至少要三十两以上。仅福建一省就十万战兵,这样的花费绝不是清廷可以承担的。 要知道,便是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如今占据了西南六省,在孙可望的军垦统制战时体制之下,也不过二十一二万战兵,四五万守兵。 而且,清廷并没有在福建发起攻势的计划,战兵主要是作为机动力量,抵御和威慑来自广东的大西军和金厦的郑军,更核心的还是有足够多的守兵,能够确保援军来之前,守住城池。 广东大战之后,顺治彻底听取了洪承畴的意见,以守代攻,主要防范明军从湖南往东往北攻打江西和湖北两个方向,并要借着地利,消耗掉明军的野战力量,然后再派大军反攻。 江西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一旦江西有失,南直隶,浙江,福建都将危在旦夕,清廷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粮食和财税来源,所以顺治才会把他最信任,也最重视的宗室亲贵岳乐派往此地,负责江西防务。 屯齐在岳乐抵达之后,便率部返回湖北了,而喀喀木则是率部返回南直隶,以确保大后方的安全。 岳乐重新整顿了江西的绿营兵,向顺治请旨之后,将兵额由两万七千提升到了四万,不过全部都是守兵,加上岳乐自己带来的两万八旗兵,四万包衣兵,以及训练结束之后,将会被派来江西的一万新汉八旗,江西的兵力将会达到十一万之多,其中装备齐全的野战强兵三万。 为了提升江西绿营兵的战斗力,洪承畴还将白广恩,董学礼,南一魁等人派往了江西驻防,协助岳乐统制绿营。 而整个西南防线的重中之重,除了江西以外,便是湖北了,若是大西军控制湖北,一样可以威胁南直隶,还会威胁到河南,触及北方。 洪承畴经过数月的整顿,已经从全国各地调来了一万余绿营兵精锐,王辅臣,李本深,刘忠,刘芳名,高第,胡茂祯,陈德,张勇等旧明军,老汉奸们,全都集聚一堂,重新汇聚到了“老太保”,“老兵部尚书”洪承畴的麾下,堪称“明末汉奸大赏”。 洪承畴打算以此为基础,在湖北再训练两万绿营战兵,三万绿营守兵,加上屯齐麾下的近万八旗兵,近两万包衣兵,高第麾下的一万余绿营兵,湖北的防务力量也将达到十万级,战兵五万余。 原本,洪承畴还想在湖北训练一支水师的,但最后因为人员,将领和耗费巨大,军费不足的问题,只能放弃。 不过,这些当年参与了围剿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的北兵们和屯齐麾下的八旗兵一样,一时还难以适应湖北的气候,洪承畴只能让他们尽力训练当地招募新兵,同时加强了警戒,以防不测。 为了安抚这些来自各地,关系错综复杂的老牌汉奸们,顺治还给他们都在朝中挂了空职,清廷一下子仅仅是兵部侍郎就多出了七八个。 同样的,陕西方面,以吴三桂为首的关宁军,仍旧被寄予厚望,阿尔津,李国翰等满汉八旗由于兵力有限,或驻防西安,或随军监视,汉中前线兵马仍旧是吴三桂亲自督领。 而且,清廷还将一万陕甘绿营补充进了吴三桂的麾下,并允许其在当地征兵,恢复元气,为的就是防范和牵制四川的刘文秀大军,避免其再度偷袭荆州或郧阳。 而以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镇兵马为基础改编而来的陕甘绿营兵此时因为西南局势变动,正面临清廷的调遣和拆解,原左良玉部将,陕甘提督张勇被调离,陕甘总督孟乔芳又是汉八旗,而且如今因为军费问题,力主裁撤冗兵,又屡屡乞辞,使得陕甘绿营人心浮动。 于是乎,吴三桂这个原本的大明边军将领,如今的平西王,在西北替清廷绞杀了数年义军,和陕甘绿营有了不少暧昧之后,便成了被陕甘绿营中不少将领寄予厚望的代言人。 而吴三桂也洞察到了这一点,他一面积极和陕甘地方将领联络私人感情,一面绝口不谈陕甘总督,陕甘提督的问题。 当前的局势虽然有所变化,但整体而言,仍旧还是清廷占据优势,仅仅是陕-鄂-赣-闽四省,清廷便能部署十几万战兵,以及两倍以上的守兵,总兵力是明军的两倍以上。 所以,吴三桂虽然有异心,想要做九万陕甘绿营的代言人,但却表现得十分收敛,现在还不是他坐地起价的时候,他很清楚满人对汉将的提防,稍有不慎,就又得回辽东养老去了。 吴三桂亲自镇守汉中,大小军务一切照旧,同时下令胡国柱,吴国贵等麾下猛将加紧练兵征兵的进度,恢复元气。 而李国翰所部汉八旗依旧随军助战,同时监视之,以防吴三桂真的动了什么歪心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汉制汉 对于广东战局的结果,永历-大西政权内部是孙可望借论功行赏之名,行削弱打压之事,而清廷的权力中枢,却异常团结。这倒不是因为满人天生不喜内斗,而是他们除了西南的明军之外,还得提防越来越强大的汉人将领。 这是满清政权以小族驭大国的致命缺陷,而随着全国战局的恶化,满州亲贵们的不安全感,满汉之别,只会变得越来越大。 可问题是,战局越恶化,清廷越危险,就越需要汉臣汉将,以稳定局势。而汉臣汉将也会由此变得更加强大,使得满州亲贵们更没有安全感! 换言之,其实顺治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比孙可望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四人或无称帝之心,或者就是要弱得多罢了! 可问题是,孙可望只是要解决一个比他弱的李定国,永历早就被他捏在了手里,顺治却要提防整个汉人将领集团,而满汉之别在某种意义上根本无解。 “江宁的驻防旗兵不能动,让喀喀木继续领兵驻守,江南此乃国家膏腴之地,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至于福州将要派遣进驻的旗兵,硕塞,你有何人选举荐?”顺治皇帝看着硕塞,直接问道。 满清和硕承泽亲王硕塞稍微顿了顿,道:“奴才觉得,入驻福州掣肘尚耿线三人的大臣,陈泰最为合适。而且,福建现在两面临敌,郑成功所部若终究还是不肯投降,江南沿海皆有危险,需陈泰这种久经沙场的大将方能统筹全局,力挽狂澜。” 顺治点了点头,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时候,便有很多人举荐陈泰,只是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特别是现在郑芝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劝降儿子。 不过,现在听到硕塞也如此坚持,顺治也就没有再犹豫了:“嗯,此事就依你说的,让陈泰去福州,也好杀杀郑成功的锐气,让他知道我大清不是无兵可派了。” 硕塞是皇太极第五子,顺治皇帝的手足亲信,几年前清理多尔衮余党的时候,主持的人里面就有他,不过在处理多铎之子多尼的问题上,硕塞并没能让顺治完全满意,使得他一度被顺治猜疑,不得宠信。 但少年皇帝顺治的心思也没那么简单,他很快又被提拔重用,似乎之前的冷脸只是顺治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而已! 如今,岳乐,多尼等宗室亲贵都被派往了江西,济尔哈朗身体不适,朝中军中事务繁多,硕塞虽然同样身体不好,但作为议政王,他也别无选择。 “江南的欠税收得如何?”顺治皱了皱眉,忽然又问道。 西南战场上,八旗兵,藩兵,绿营兵皆死伤惨重,仅仅是登记在册,家属尚在的士兵便多达数万,其中仅仅是战后抚恤,耗费就在百万两白银以上。 而且,越是这种局势恶化的情况,清廷就越得按时按量发放抚恤,军响,否则很容易造成军心不稳,然后在战场上再次溃败,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皇上,奴才已经去查过了,江南的欠税已经征上来了不少,那些乡绅富商根本就不是没钱没粮,就是想赖着不交。”硕塞得意一笑,神色也放松了不少,又说道: “现在,征税的任务都下派到了江南各个州县的官员,每半年考核一次,依据征税的多少来确定政绩,若是有官员征不到足额的税,没通过考核的,朝廷便会降职处理。此计一出,江南各个官仓的钱粮入库数额陡增,效果非常显著。” 清廷不止是分化打击,一手萝卜一手大棒,还把征税变成了政绩考核的最重要标准,使得地方的官员,从省到州再到县,然后到乡镇,层层加码,普通百姓的负担也同时陡增。 毕竟,中间商可是要赚差价的,哪里能让每一分钱都进顺治的口袋?这也太不讲职业道德了吧! 不过,如果忽略江南乡绅民众由此产生的反意,这样的方法虽然粗暴简单,却极其有效,在清廷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由来已久的江南欠税问题虽然还是存在,但已经大为收敛,清廷仅此一项,每年便能增收数百万两白银。 “既然征收欠税的方法妥当,那也是时候在整个南直隶铺开了,硕塞你立即安排下去,越快越好,现在前线军需耗费越来越大,国库里的几百万两存银撑不了多久了。”顺治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朝廷必须要确保供给足够的粮饷,否则那些汉兵便不好控制了。” “皇上是担心绿营兵又起来造反?”硕塞警惕道。 虽然顺治和硕塞都是亲汉派,一直宣称“满汉一体”,但他们心底其实并不真正信任汉人,他们口中所谓的“满汉一体”,只是主人和奴才的关系罢了。只有听话温顺,替自己管住其它奴才的奴才,才是好奴才。 换言之,所谓的“满汉一体”,其实就是“以汉制汉”,所有宣扬这个的汉官满臣们其实也都明白,只不过一个个都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汉人可以信,但是不能尽信,只有我们自己人,才永远不会背叛大清。”顺治皇帝眼神忽然变得冷峻:“洪承畴这种文臣还好,若无皇恩,那些军头不会有人听他的,可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之流,手中都是有兵权的,以前能够背叛大明,以后也必然可以背叛大清,是绝对不能尽信的。” “那......皇上的意思是还要往陕西和福建增派八旗兵马?”硕塞眯了眯眼,又问道。 “这个倒还不必,局势还远没有恶化到这个地步。”顺治摇了摇头,又道:“福建尚可喜,耿继茂和线国安为了兵额,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他们不过是刚刚死里逃生,自以为是一体的罢了。其实各怀鬼胎,三人共治一省,倒不足为惧。 吴三桂方面虽然在陕西独大,还以他的实力,还压制不住陕甘绿营,孟乔芳现在还是陕甘总督,那些陕西本地的那些老兵油子们还不敢放肆,朕还有时间,让吴三桂多做几回恶人。” “皇上是想接吴三桂的手,将陕甘的绿营老兵调入湖北?”硕塞忽然反应了过来,直言道:“可陕甘绿营兵大多都是当地人,世代为兵,在当地根深蒂固,恐怕只能是坏了吴三桂和他们的关系,调不了这些兵!” 西北的这些地头蛇十分难对付,而且战斗力强悍,已经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但因为互不统制,以陕西一省之地,难以供应军需,暂时还成不了气候。 而现在,面对清廷的拆解调度,西南战场局势恶化,陕甘绿营军事集团急需一位代言人来主持大局,为他们争取权益。但现任陕甘总督孟乔芳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不,朕不是要把陕甘绿营兵调走,是吴三桂要借机吞并陕甘绿营,然后把不服从他的人派出湖北当炮灰,朕到时候再给他几次大大的奖赏便是了!”顺治忽然阴险一笑,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皇帝,城府极深,更是一个权谋制衡的高手。 “皇上的意思是,把吴三桂立成靶子,然后朝廷出面,帮他铲除异己,让他有口难言?” 硕塞这时候终于明白了顺治之前为什么要把一部分陕甘绿营补充进吴三桂军中了,这是早就谋划了对陕西汉人军阀的分化啊!想到这里,他再看着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少年天子,后背不由得一凉。 “孟乔芳还得在陕甘总督的位置上待一阵子,但是他的职务,先让吴三桂承担一部分,陕甘绿营的军费,酌情扣留一部分,暂且优先供给湖北。”顺治又继续说道:“福州那边,多拉拢拉拢线国安,尚可喜和耿继茂责任重大,还不能有矛盾。”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严打 随着广东被彻底收复,福建海澄之战结束,明清双方一时半会都没有能力发起新的战役,混战了七八年的西南大地,东南沿海,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不过,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内部,平静和睦的背后,一场新的风暴正随着李定国和张名振北上长沙,湖南-广西“夏粮”征收工作的展开而默默发酵,孙可望已经开始着手“严打腐败”的计划了。 所谓“严打腐败”,在这个特殊时候自然是有其政治考量的——加强集权,铲除异己! 孙可望很清楚,在没有权力制衡和有效监督的官僚政治体制下,几乎无官不贪,所以以“贪污”之名铲除异己,是最有效的办法,也最得基层士兵和百姓支持,最快提升声望的方法。 当然了,不改变体制便期望抑制人性的缺陷,不建立有效的权力制衡体系,监督体系,在独裁专权的官僚政治体制下,寄希望于既当裁判又是运动员的官员们,亦或者是寄希望于所谓的青天大老爷,明君,海清河晏便是痴心妄想!孙可望还没有幼稚到这种地步。 几千年来,人性从未改变,变的是制度,把权力关在笼子里面看似老生常谈,可却难以做到。 不过,他也不否认若是有所谓的明君,有一百个青天大老爷,以官僚政治唯上高效的残暴秉性,确实可以在某一段时间内,严打腐败。 而孙可望,便是要利用这一点,一面清除官僚中当初不得不任用,可仍旧不识时务,尊奉永历皇帝的异见分子,一面拍拍苍蝇,保持住基层的高效,顺便安抚一下民愤。 基层的高效动员能力,令行禁止的执行力,是孙可望以西南一隅之地打赢这场国战的根本,他必须借机整治。 当然,这些都只是目的之一罢了,孙可望的真正目的是李定国和张名振,他要借着“打击腐败,严格预防”的由头,将“督察司”和“军法队”这两个监督和控制民政与军队,只听命于自己的集权机构,安插进广东。 毕竟,湖南和广西的贪腐问题都那么严重了,难道中央不得提前做好准备,以防广东重蹈覆辙,弄得民怨沸腾? 换言之,孙可望选择这个时间挑起“严打”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活动的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他的集权事业。其次,才是要保证政权的高效和执行力。 当然,就如同“科学院”和“科举改革”,就如同《君主论》和《论李维罗马史》,孙可望希望能够借此留下一些火种,改良一些制度,为日后政治转型做准备。 “国主,这是督察司,大理寺和刑部整理出来的名单,共计一百一十二人,皆是忠良公正之辈。督察院派出三十五人,大理寺派出二十一人,刑部派出六十人,专门负责领导此次反腐行动的侦查,缉拿逮捕和审讯工作。” 王尚礼拱手抱拳,顿了顿,又说道:“目前督察司已经掌握了二十余名五品及以上官员的贪腐证据,涉及甚广,各州知府,各省转运司,甚至是军中将领皆有涉及。五品以下,更是触目惊心,便是一个小小知县,一年贪墨受贿所得,折银也高达上数千两。” 督察院主要是设置来监察官员的,特别是品级较高的官员,而王尚礼作为孙可望的心腹,自然是此次反腐行动的总指挥,他麾下的督察院毫无意外地凌驾于大理寺和刑部之上。 “刑部眼下也压了许多案件,各地争水争地,宗族和农兵之间的械斗,许多问题都一直压着没有解决。还有营庄方面的贪墨尤为严重,云贵湘桂四省,大大小小数千个营庄,几乎没有不贪的,更是有人仗着家中在军队的关系,一直肆意妄为。”刘体纯也随即汇报道。 这场“严打”运动谋划已久,王尚礼和刘体纯都暗中派人收集了不少证据,只是还没到时候,一直没有出手罢了。而孙可望对这些问题,也早就有所耳闻,现在并不觉得惊讶。 “军队和武器工坊那边如何?”孙可望面色平静,没有多说什么,又继续问道。 “军法队一直严加规范,军队内的粮饷倒是少有贪墨,可武器工坊的物资采买,其中可运作的空间太大,有些工坊负责人到长沙不过半年,就已经收了四处宅子,纳了三房小妾了!”王尚礼赶紧回答,他知道孙可望最为重视的就是士兵的待遇和工坊的质量问题。 “那其他工坊岂不是更加严重?”孙可望冷声道。 “是,棉服工坊,烟酒工坊内外私通,配给站的员工暗中腾挪贪墨的情况也有很多,现在烟酒有很多都流动到了民间。”刘体纯继续补充道。 他是大西军体系外的人,又得孙可望的重用,还有大顺军余部做靠山,并没有得罪人的包袱。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其实原本在云贵的时候,大西军内部的腐化便已经滋生,现在不过是借着占据新地盘,体系混乱的时机,肆意疯长罢了。 说到底,政权之间的对抗,就是一个比烂的过程,百姓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有服从的命运。除非后面赢了,可以各种美化和掩饰,但腐败是必然存在的。 不过,只要保证对手比己方更烂,己方的行政成本更低和效率更高,赢的概率便会更大。 “军队和民政不可混为一谈,军队操守和武器工坊都必须由军法队来解决,其他部门一律不得插手!”孙可望强调道。 “国主,还有一事......”王尚礼欲言又止,脸色颇为难看。 “是军中之事?”孙可望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军中的事情更要妥善处理。” 原本王尚礼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但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他也只得向孙可望禀报:“浏阳驻军中有个百总,想要强娶当地的一个姑娘,可人家已经许了人,不同意,然后便.....现在当地的乡绅正在闹......” “这样的事情不少吧?”孙可望早就料到了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军中三令五申,但还是无法制止。“以后军中之事,皆按照军法处置,朝中之事,民间之事,皆按照《大明律》处置,不用过问孤的意见。” 战争之中,缺乏道德和制度的约束,绝大部分人都会成为两条腿的禽兽,孙可望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所以他才会在科举中重新设置“明法”一科,为的就是重建法律。而这个所谓的《大明律》,自然也是经过了诸多官员修改的。 不止如此,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工商业的成长和科技的进步,都需要一个和以往不一样的政治制度,不一样的行政理念和思想意识,而法律建设在其中的位置极为重要。 孙可望便是要在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件中,埋下制度转型的火种。迟早有一天,这些火种会一同燃起,成燎原之势。 “这种典型的案例,必须严肃处理,以作杀鸡儆猴之效!”孙可望见王尚礼和刘体纯都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孤得告诉咱们的将士,不能赢了几场仗,就忘了在云贵的规矩,该砍的就得砍了。若是军中的规矩坏了,可比朝中没了规矩还要严重。” 孙可望必须保证军队的令行禁止,他还残存的一点现代道德也不允许他纵容那样的行为,都已经给吃给喝,还有军饷去窑子了,难不成还有人想翻天了? “是,国主!”王尚礼赶紧拱手抱拳道。 “是,摄政王!”刘体纯也紧随其后。 “还有,提督,你要尽快安排好人手,做好军法队和督察院入粤的准备工作!”孙可望想了想,又提醒道:“严打先从朝中的高官开始,刚开始不要把步子跨得太大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疏离 孙可望点头之后,王尚礼和刘体纯两人随即开始部署手下将朝中某些站错了队的大臣逮捕,并开始严格按照最新的程序审判,朝野一时震动。随后,便是那些真正贪赃枉法,罪行恶劣的朝中大臣,其中不乏孙可望一派的人。 当然,在朝中的其他大臣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公正不阿——孙可望自己的人抓是抓了,判也会判,但后面会不会再次任用,其实也就是摄政王一道手谕的事情而已。 而这也正是孙可望要严格逮捕,审判程序,要求严格贯彻《大明律》的原因了,法制的建设得一步一步来,有明明白白的规矩在那里总会比没有规矩,依照人的喜怒哀乐来的好。 就这样,“严打行动”以绝大部分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从永历-大西政权的行政中枢陡然开始! 李定国和张名振数日奔波,在“严打行动”展开了几日之后,一前一后回到了长沙,分别在旧部亲信,朝中好友那里了解到了朝中的最新情况,两人看过近期被关进天牢的官员名单后,便明白了所谓“严打”的目的。 只是,孙可望做得十分克制和谨慎,那些本身没有问题,或者一时找不到证据的,王尚礼绝不碰,这就导致了任何质疑都无法站得住脚跟,甚至还会被扣上同党的帽子。 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孙可望不可能一下子便在西南五省内展开所谓的“反腐”,不把上面的这些保护伞收拾干净,不扶持一批根基不深,迫切想要立功的新人上位,下面的那些“苍蝇”就不好处理了。 而李定国和张名振既然已经回到长沙,两人一同觐见过永历皇帝之后,关系也缓解了不少。 张名振主动示好,并表示自己将会把重心放在舟山-崇明一带,配合大军东征,收复江南。而李定国则是向永历解释了广西已在孙可望的控制之下,自己不可能移驻,态度比以往强硬了不少。 永历皇帝自然还是没个注意,张名振和李定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然后便是对两人好一顿劝,要二人精诚合作,共挽江山! 李定国和张名振退出永历皇帝行宫之后,稍微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开了。毕竟,李定国半个多月前还要给张名振下套,杀他的兵,夺他的地盘,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在永历皇帝面前装一装可以,要说两人真的互相信任了,那就只能是演技太好了! 和张名振分开之后,李定国随即被靳统武迎接回府,他昨天刚刚参加了最新一次的“内阁会议”,再一次被孙可望以票数优势压了过去,心中更加烦闷起来。 这次“内阁会议”刘文秀也从保宁赶了回来,和王尚礼,白文选,刘体纯,李来亨一样,都选择了支持孙可望的决议——第二年春开始第二轮东征北伐。 湖南诸军作为此次东征北伐的主力,对于孙可望以湖北武昌府为突破,再从江西南北夹击,湖北东西夹击的策略自然认同。 而刘文秀早就已经接受了孙可望的军法队和督察司,换取了独断四川事务的自主权,他北面要防止吴三桂的偷袭,东面还要派出大军策应北伐军的行动,根本腾不出手,对于这个安排自然并无异议。 但李定国就不一样了,他倒不是不愿意从南面进攻江西和福建,牵制甚至是歼灭两省南面的清军,而是不愿意接受孙可望派遣军法队和督察司全面入驻广东,严肃军纪和训练的要求。 在李定国看来,孙可望在会议上提出的种种决策,无非是借着大战的名义,行削弱控制自己之实。 毕竟,无论是军法队还是督察司的入驻,亦或者说派遣“科学院”的学生前往广东组建分院,组建“广州武器局”,派遣传教士作为使者前往澳门,李定国都不免心存余虑——孙可望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现在朝中的重大事务都由“军事内阁”共商之后决议,李定国并不能违反,更不能耍赖,不然就是他不守规矩,不遵大义了。 而且,孙可望对他们私吞战利品,谎报军功的事情并未过多追究,但这些问题也使得他们对于孙可望在“内阁会议”上的决定,缺少了反对的底气。 换言之,这就是孙可望辛辛苦苦打造人设,控制舆论所要达到的目的了——以两人的过错为要挟,换取两人在政治上被迫支持他! 而只要两人在政治上被迫妥协,接受了孙可望的种种安排,表面上的割据一方,孙可望并不在乎。 不过,对于李定国来说,这倒还不是最要紧的,至少孙可望现在已经默认了他在广东的最高军事权,除了琼州府归陈奇策和邓耀等人,惠州府和潮州府归张名振以外,广东的其余州府,都归了他。 只是,这次回到长沙之后,李定国和孙可望也私下交流了数次,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疏离,完全就是就事论事,除了将湖南-广西成功的经验告诉他,提醒他不要寄希望于郑成功,不要对乡绅太手软以外,没有多说一句,这让李定国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心中不由得烦恼起来。 靳统武看着李定国在那里苦思冥想,还一脸失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冒冒失失就上去问,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 而另一边,张名振和张煌言的情绪也明显失落,张煌言回到长沙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深深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特别是去了几趟岳麓书院之后。 “大人,现在岳麓书院里的学子考生,只知孙可望,不知有皇上,忠良耿直,明辨是非之辈早已经销声匿迹,剩下的将来恐怕都是孙可望的爪牙!”张煌言痛心疾首道。 张名振听罢,眉头紧皱,没有说话,他在长沙才短短几日,会见了不少官员,或多或少已经有了感觉,孙可望似乎花了大力气去提拔官员,更是安排了许多人去颠倒黑白,影响舆论。 而普通百姓因为有限的信息接收渠道,往往小道消息里面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现如今,长沙城内,永历皇帝昏庸无能,私德败坏,甚至是恩将仇报的形象已然树立,而孙可望宵衣旰食,生活简朴,爱民如子的伟岸形象,也深深印在了百姓的心中。 当然了,其中还伴随着各种生动形象的小故事,以及孙可望批阅奏章时忧国忧民,时时刻刻想着为百姓,为朝廷效力的言行举止。 “玄著,我打算派人再次北上,收复舟山,崇明一带!”张名振最终没有对张煌言的话发表看法,忽然说起了别的事情,“孙可望马上就要开始东征了,咱们那些死在舟山的将士,也是时候给他们报仇了!” “可是......惠州和潮州怎么办,若是大人不在,恐怕压不住郝尚久,郑成功和李定国这些人啊!”张煌言心中陡然一惊,怔了怔,主动请缨道:“大人,还是让我带兵北上舟山吧!” “......诶”张名振摇着头,叹了口气,道:“那皇上怎么办?孙可望现如今行事越来越乖张,如果没有人在长沙盯着,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张煌言听了,一时无言,垂下头,陷入了苦思冥想中,张名振说得确实很有道理,现如今孙可望的狼子野心是越来越明显了,已经到了诋毁永历的地步。 “舟山还是得我去,几十万军民死在了舟山,我若是不回去给他们收尸,给他们报仇,又如同谈抗清救国?”张名振目光变得凶狠,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他的母亲就死在了舟山上,现在还没来得及收尸! 张煌言听了,回忆起往事,脸色也变得沉重:“大人已经下定决心了?” “到时玄著替我看着惠州和潮州,只是......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皇上啊!”张名振的脸色刚刚缓过来,说起永历,又不由得眉头紧皱。 “皇上......”张煌言心中酝酿了一番,最终拱手抱拳,又主动请缨道:“大人,让我留在长沙吧,孙可望似乎有意拉拢我,多次和我谈起留在长沙,留在中央效力的事情,我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盯着孙可望。” 张名振听了,心中大喜,张煌言终于是答应留下来了,但表面上还是一脸难为情:“可是......这......” 而张名振越是这样,张煌言就越是下定了当卧底的决心:“大人,您就答应我吧,皇上身边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护不住皇上的!” 第一百四十章 交粮 宁乡的清晨,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薄薄的雾气笼罩在田地上,东边的天际已经发亮。村庄里,门扉被“咯吱咯吱”地推开,各家各户都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不时还传出几声狗叫。 孙征淇和另外一个衙役一起,前两日又被派到了宁乡乡下,负责附近两个营庄,以及一整片地区的夏粮征收工作。原本营庄是不需要他们这些胥吏负责的,但听说是因为长沙那边要搞什么反腐监督,所以他们要来看着那些管庄收粮,之后才能去完成自己的收粮任务。 这种任务孙征淇还是第一次做,并没有什么经验,他的搭档王哥倒是见多识广,说那叫:儿子监督老子,费力不讨好! 孙征淇听罢,似懂非懂,赶紧又去茅房,掏出了他的小本本,把这件事情记了下来。 且说,孙征淇在宁乡当衙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了个遍,县城里的,村庄里的,农兵乡勇,徭役脚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谓是“千奇百怪,大开眼界”。 有时候,孙征淇甚至在想,若是他来当这个县令,恐怕还真的斗不过王县丞,别说是和王县丞斗了,恐怕被骗得团团转,还一点都不自知。至于那些征粮征丁的工作,耕牛种子的发放,更是一团乱麻,得亏周知县理得清楚。 而且,就算斗得过王县丞也不一定有用,没有王县丞协助,县里乡里的这些陈年旧案,大大小小的关系,没个一年半载,恐怕都弄不清楚。更不用说了什么整顿乡绅了,这县里乡里当差的,管事的,哪一个没点沾亲带故,难不成还推翻重来? 不过,孙征淇也不是说流官就完完全全是个空架子,没点用,而是得有足够本事的人,才懂得如何利用朝廷的威慑力,拿捏乡绅县丞这些地头蛇,以及那一班跑腿干事的衙役。 想到这里,孙征淇又看了看小本本上记录的其他事情,门外就传来了王哥的呼喊声——孙大元,掉进粪坑里啦?快点出来! 很快,孙征淇和另外一个衙役便来到了营庄里,他们上午监督营庄里的管庄征粮,下午则回“粮站”,等附近的农户把粮食送来,检查称重之后再入库。 粮站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夏粮征收开始之后,朝廷往每一个县城里都派了三十几个大兵,如果有人胆敢抗粮抢粮,将会被这三十几个大兵,附近营庄里的农兵,以及地方的乡勇联合绞杀。 要知道,这些事情可是要连坐,祸及三代五族的,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然不会有人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抢粮食。 孙征淇和王哥就站在营庄的粮库前,看着管庄收粮,但也仅仅只是看着而已,县丞早就有了暗示,大家原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照常! 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长沙那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这种事情猜对了是鸡犬升天,可要是猜错了,那就是大难临头了! “他娘的,你这个谷子不够干,太湿了,得多加五十斤!”管庄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惨沙子和其他杂质之后,骂骂咧咧道。“不想加的,就去外面地里晒干了再拿回来称!” 来交粮的农户佝偻着腰,头上包着一块方巾,皮肤棕褐色,就像过火的烤鸭皮,只见他侧目看了一眼外面火辣辣的太阳,知道要是自己敢晒就得多交七十斤了,赶紧一脸陪笑,点头哈腰道: “是,是,是,爷说得是,带来了,带来了,这就加,这就加......” 说着,那农户一脸谄媚,把两只风干的腊鸭子递了上去,管庄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到边上,那里已经有了十几只腊鸭...... 孙征淇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真的以为是谷子太湿,但之后发现至少有一半人的谷子都湿,都是要多交五十斤,那就奇怪了啊! 刚刚好奇的时候他还想上去一探究竟的,不过被搭档王哥给拦住了,叫他少管闲事,不要挡人财路。 那个农户交完粮,佝偻着腰,脸上还是谄媚的笑,转身就匆匆往回赶走。刚走出门口,那张笑脸就立即阴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把那个管庄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然后才愤愤离开。 这还只是公粮,还有营庄修缮粮,农兵训练粮,种子粮,牲口粮......林林总总收完之后,一家八口人,河里山里再找些野味和大户,公家人换粮食,才能勉强够吃。 那农户深深叹了口气,一面摇着头,一面佝偻着腰,回家之后他还要去修河堤——干粮被服和工具都得自带! 唐大升今天也来交粮,他和那个农户擦肩而过,两人的神态完全不一样——一个精神萎靡,一个兴高采烈。 唐大升作为军户,又是农兵,是朝廷拉拢的对象,管庄和他本来就是一体的,哪里会打他的主意?再加上他和管庄还有点关系,谷子非但不会湿,还超重! 这就是军户和农户的巨大差别了,便是公粮一项,负担就完全不一样。别看明面上的税率只差了半成,可谷子干湿的问题就可以把差距拉大到一成,军户农兵不用承担其他的苛捐杂税,农户都需要。 换言之,只有圣贤书读傻的人才会觉得朝廷要收五成的税,下面就真的只收五成,便是在云南之初,大西军还被孙可望三兄弟整治得“很纯洁”的时候都不敢保证,更别说现在了! 朝廷说要征五成,下面的人就敢收到七成,要是再烂一点,连种子粮都能给你收走了。反正,死人又不会说话! 唐大升大声喊着管庄的外号,大笑着交完了粮食之后,还嘻嘻哈哈的,顺手从管庄那里顺走了营庄里其他农户送来一只腊鸭。 那管庄看到之后,也不在意,反正他这里有十几只,一会还得有不少人来送,也不差这只,笑骂道:“狗日的唐大升,你下次再来,看老子不教训你.....” 唐大升也不理会,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就走了出去,要不是他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他绝对要学着那些书生,写首诗来赞美大明,赞美朝廷的! 孙征淇看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又想起了高桂英和他说的那些事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你家是养了猪吧?”管庄看着新进来的人问道。 “爷好记性......养了两头猪......”新进来的农户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行挤出了笑脸。 “不对,不对,你家七口人,得按人头来算......”那管庄纠正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女人 农妇挺着大肚子,推着一辆借来的独轮车,上面是她家要交的田租和公粮,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帮忙推着。 两个孩子都还太小了,力气不大,农妇本来就瘦弱,现在又怀着身孕,马上就要生了,也用不上大力,只能是这样慢吞吞地推着车。 母子三人将独轮车小心地停下,坐在田埂的石块上休息。两个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农妇腰间挂着的腊鸭,一刻也不肯移开。 宁乡当地的环境十分适合鸭子等鸟雀的生长繁殖,农忙之余,下河抓些鱼虾,河湖山沟里逮些鸭子鸟雀,卖了给手里有余粮的老爷官绅们,是当地百姓得以苦苦维持生计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如若不然,就凭地里长的那些粮食,交完公粮田租,苛捐杂税,再被公家派来的人借几次粮,哪里还能够吃? 而被“借”的那些粮食,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借”了,挨着挨着估计还能活,至少一家人不至于死绝了,要是敢不“借”,那可就是立马活不下去了——公家人有的是办法,整死个人还不容易? 这种时候,往往依附于地方宗族,同源同姓的村落,整个村庄一起抗粮不纳,和公家的人谈判,才有可能少交点! 农妇坐在石块上,心里又一次盘算起了交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家里的粮食还剩多少,够不够吃,尽管已经在心里算过了很多次,但她仍旧不耐其烦,又一点一点地算了起来。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这种时候送出去也绝对没有人要......是死是活.....谁让那死鬼是个瘸腿的呢,干活又干不过别人,现在还被抓去修河堤了! 只是,算来算去,农妇得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的——饿不死,吃不饱,多了一张嘴就不行!想着想着,不由得呆呆看了看滚圆的肚子,微微叹了口气......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在精打细算的孙可望这里,这便是最佳的状态,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成大战的物资准备,供给十几万野战大军训练和战斗,以及四五万守兵,数万工匠,数万官员的运行所需。 旷日持久,接连不断的战争所带来的必定是空前的钱粮消耗,农民上缴大量的超额“贡赋”也是必然的结果,村中有人饿肚子,有饥荒,在这个年代是最正常的事情。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在基本能维持和平的环境下,田地多了那么多,粮食也不至于紧张到这样的地步。 孙可望比这个时代的人多看了四百年的历史,剥削和压榨的手段自然要高一些,维稳的手段也自然要多一些,军户本来就是特意设出来,为了达到某个政治目的。而饥饿自然也是,不然谁还会上战场去拼命呢? 农妇坐了一会,就扶着腰起身,招呼两个孩子继续推车。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路,距离粮站已经不远了! 不过,她推着独轮车刚到,便在粮站门口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凑头往里一看,是一个年轻的衙役正和王家少爷在争论。 农妇仔细瞅了瞅,认出了那个年轻俊朗的衙役,姓孙的,之前广东那边打仗,她家死鬼原本是要被征做随军徭役的,但因为腿瘸去不得那么远的地方,得亏这位官爷帮忙,要不然就得用钱粮去请人代劳了。 不过,周围实在是太吵了,许多人都在那里议论纷纷,农妇也听不到里面到底在吵什么,只见王家少爷面红耳赤,感觉要把孙衙役给生吞了一般。 然后,又有一个衙役过来了,看到正在争吵的两人,赶紧跑过去拉开。那衙役将两人拉到一边,笑眯眯的不知道小声说了些什么,孙衙役和王家少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我还以为要打起来了,这王家少爷可是从来不吃亏的人啊!” “听说他们两个之前就闹过,王家少爷那么小气的一个人,逮着了机会,还不得使劲报复......” “他们之前是什么事啊?现在世道真的变了,连衙役都敢和王家少爷吵架了!那王县丞不管管?他们不是本家吗?” “我也不清楚,听说那衙役当初插手了王黄两家的事情,后面又是争水......刚刚他称粮的时候,说王家少爷交的少了......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这衙役怕是要完了!” “这家伙好像是刚来不久的,连王家的粮也敢贪,现在怕不是狗咬狗吧?” “什么时候不是我们交最多粮,晒了十天得谷子都能说太湿,让他们咬呗。” “......” 农妇听着周围议论纷纷,心里还有点担心那个姓孙的年轻衙役,这年头当差的不欺负人,不逮着机会就敲诈勒索的,已经很少见了。她相信那是个好人,但也不敢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孩子和地面,继续跟在队伍后面。 等王哥终于和两人解释清楚了之后,又当着王家少爷的面痛骂了孙征淇一顿,孙征淇虽然心里很气,但想着自己是下来打磨能力的,反正也快要走了,最终还是把委屈咽下了肚子。 他现在也明白了,在这样的地方,除了造反,其他的事情看不见的规矩远比看得见的规矩有用,甚至说看得见的规矩只是给人看的罢了!你要是想做事,看那个还不如花点钱找个衙役打听清楚门路呢。 王哥解除了两人的误会,等王家少爷走了之后,又赶紧安抚孙征淇,他知道孙大元是老兵的儿子,王家少爷他惹不起,孙大元他也不好得罪。 孙征淇没什么反应,继续去收粮验粮,在他的坚持下,这些有一点土地,又租着田地种的佃户总算是免于谷子太湿的噩梦了! 轮到农妇交粮食的时候,孙征淇认出了人,他和对方那个瘸腿丈夫还算有点交情,那个瘸腿汉子当初还帮他认路,介绍附近的情况来着,孙征淇为了表示亲近,还称呼别人大哥。 孙征淇想了想,现在大军都在加紧训练,水利修缮工作已经全部交给农户了,之前那些没有随军服徭役的,现在应该都去修河堤了,那瘸腿汉子应该也一样。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挺着个大肚子,还带着两个小孩,心中若有所思,似乎是暗暗下了什么决心。 农妇听到孙征淇亲口说出不用多交四十斤粮食之后,喜出望外,眼泪都差点要流出来了,她的孩子终于不用饿死了。她就知道这个年轻衙役是个好人,和别人不一样,原本还想把腊鸭给对方的,但孙征淇没有要。 孙征淇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觉得这腊鸭口味挺不错的,可自从知道是怎么来的之后,就再也不喜欢吃了,心中可谓是抵触万分。 . 孙征淇收完这一日的粮之后,并没有和搭档王哥一起回去休息。他心里还有些气恼今日王家少爷的事情,而王哥也气恼他破坏了规矩,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粮食。他终究还是个心善的人,便是经历了这许多,也还是一片赤子之心。 孙征淇买了只腊鸭,又准备了三两银子,打算去看看今日的那个快要生了的农妇。反正这三两银子也是县衙里分赃分来的,他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要知道,孙征淇当初刚刚进县衙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啊,班头叫他拿他就拿了。等到后面他知道了,也想过不拿,可是所有人都拿,他不拿的话,几乎就是被隔绝了,不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还会不断有人给他穿小鞋。 毕竟,县衙内外,多少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一个外乡人,被孤立排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还企图要坏了规矩,断了大家的财路。 一个集体越见不得光,越不合理,便越容不得异类,不把周围所有人都同化了,便总会觉得不安全! 孙征淇手中提着腊鸭,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农妇所在的村子,他来的次数不多,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位置。 不过,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却看到农妇正和一个老妇人在院子里的地上收拾谷子,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还要受到呵斥。 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农妇和老妇人都齐齐侧目看了过来,然后面色惊骇,就好像看到了强盗一般。 “官爷.....”那老妇人没见过孙征淇,讷讷道。 “我今日看到嫂嫂,记起了大哥不在家,所以提些东西来。”孙征淇笑了笑,随口便出了一套说辞:“这天色也不好,看起来是快要下雨了,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孙征淇说罢,便直接拿着腊鸭往屋内走,然后便看到了那两个小孩在舔包腊鸭的叶子,而今天的那只腊鸭,又被挂在了墙壁之上。 他把腊鸭放在了一张小矮凳上,打开包装的叶子,用力撕下来两条鸭腿,招呼那两个孩子来吃。那两个孩子看着着急忙慌走到门口的母亲,也不敢动。 孙征淇颇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最后把鸭腿塞到了两个孩子的手上,然后又把银子发在了矮凳上,没等那农妇反应过来,笑了笑,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很快,夜色落幕,农妇家中传来的啼哭声......两个时辰之后,天降暴雨,农妇和老妇人匆匆戴了顶草帽,便立即冲出门,要赶紧将剩下的那些谷子给抢回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作秀 长沙秦王府,今夜罕见地热闹了起来,大小官员进进出出,来回检查,侍卫挑着灯笼四处巡视,生怕出了任何一点问题。便是孙可望的那几个王妃妾室,也都好奇地出到外院瞧上了几眼。 不过,她们也都不知道今晚是要干什么,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甚至还有人猜“国主”又要纳侧妃了,但看那布置,很快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不是纳侧妃,孙可望前两个月刚刚纳了一个,政务又这般繁忙,要是运动过多,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以后怎么带兵打仗? 今晚的秦王府那么隆重,自然还是政务上的事情,而且还是大事——居然有人诽谤朝廷,阴谋污蔑摄政王! 孙可望设立督察司,本意是要监察官员,引导民众舆论的,但毫无意外的,这种特务机构,很快就会自行把权力拓展到清查清廷奸细,防止治下民众造反,忤逆朝廷等领域,甚至是掀起政治运动。 于是乎,便出了今晚这档子事: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想立功,不过是一个村妇抱怨了几句朝廷的粮收得太多了,当官的太坏了,便被抓了起来。然后层层加罪,最后事情居然传到了孙可望的耳朵里。 孙可望最厌恶的就是政治运动扩大化,搞清洗可以,不清洗没有办法集权,但在朝中搞就行了,一旦过了线,终究会酿成大祸,甚至使得抗清事业毁于一旦。 所以,孙可望一听说这个事情,便立即把王尚礼找来,表示自己要亲自见见那个阴谋颠覆大明,造谣污蔑自己的妇人。 当然,孙可望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搞了那么大的阵仗,事情自然也没有那么简单——这可是后人称赞他明察秋毫,仁政爱民,留下美名的好机会啊! 那老妇人在一众官员毕恭毕敬地引导下,颤颤巍巍,左顾右盼,心中十分害怕,但是又不敢不继续往前走。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背地里不知道抽了自己多少个大嘴巴子,怎么就瞎说话了呢?怎么还能被听到了呢?那些人怎么会那么嘴碎呢? 这几天,妇人的罪名也是一加再加,反正已经定罪了,难不成还缺罪名,只是想要立功的那些人要想好,什么样的罪名才最合适罢了!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了最后,成了如今这戏剧性的一幕! 孙可望端坐着,身侧到秦王府的大门,地上铺着红毯,两边站着数十名大小官员,还有成百上千名披坚执锐,手上举着灯笼的侍卫,可谓是“灯火通明”。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朝着他走过来的妇人,一身粗布旧衣,裤腿已经烂成了一条一条,可能是长年累月地在田地里干活,妇人的腰背早就已经变形,有些佝偻扭曲。 等到对方走进屋内,孙可望随即起身,打算亲自过去将人扶到一边的位置上坐着,可那妇人眼疾手快,立马就跪了下来,四肢伏地,大喊“千岁”。 不过,孙可望作秀从来都是做全套的,他摆出了那么大的阵势,自然要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而且,他心中本来就有些厌恶封建时代的这套跪拜礼,总觉得不吉利。 孙可望将人扶起,喝令对方坐到一旁的位置上,然后才正式开始进入今晚这场作秀的核心环节——了解民生! “大王,罪妇知道错了,罪妇不该诽谤朝廷,不该抱怨的,都是罪妇这一家子人不够卖力种地,才没有粮食吃......今后罪妇一定卖力种更多粮食,缴更多公粮,罪妇绝对不敢再抱怨了......” 妇人眼神躲闪,不断回忆着官员们刚刚的交代,可她现在实在太紧张了,根本记不清楚刚刚那些官老爷们交代了什么,只能不断地认错。 “哈哈哈哈!”孙可望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环视一圈,最终又把目光放回了畏畏缩缩的妇人身上,冷声道:“你知道在这里,除了孤,谁说话都不算数吗?” “......”妇人听罢,怔了怔,她一个村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害怕,甚至开始求饶起来:“大王,罪妇真的不是鞑子的奸细,罪妇是被冤枉的......” “哪个冤枉了你,孤给你做主!”孙可望身子往前微微一倾,盯着那妇人问道,神态更加威严。 那妇人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厅堂内外更是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怎么,不敢说?还是怕孤做不了这个主?” “大王,罪妇......也不知道是谁,那人突然就闯进罪妇家里,把罪妇一家子抓了起来......”那妇人依旧低着头。 “那人可曾对你用刑?”孙可望又问道。 “......”妇人咽了咽口水,然后才低声道:“罪妇哪里有那个胆子,他问什么罪妇就招什么了.....” 孙可望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对付一般人,哪里需要什么严刑拷打啊,往牢里一关,一架起来,再吓几句,根本就是想要定什么罪就是什么罪了。 “他们说你诽谤朝廷,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属实?”孙可望绕那么一大圈,终于进入了正题,他自然要做秀,但也是有政治目的的,辛辛苦苦受理这起“农妇案”,他不得借机大做文章,开始基层反腐? “罪妇......罪妇......没有诽谤,罪妇说的都是实话!”那妇人听到孙可望的声音便浑身颤抖,俨然全部忘记了那些官员的交代,更不敢说谎了! “这么说是那些当官的有问题咯!”孙可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喜:“你那告诉孤,你为什么骂他们,是不是这些当官的盘剥乡里了?” “大王,其实刚开始还好......就是近来收夏粮开始,那些当差的,当官的,总是要我们交这个粮,那个粮,可罪妇家里除了口粮,种子粮,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啊?”妇人说到这些,满脸委屈,哭诉道: “可要是敢不给,他们就要拆家,就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还说要治罪,要整条村一起治罪,还要把罪妇一家人都抓起来!可之前借的粮都还没还给我们,那些粮食,都还是我们借别人的,才凑够的!” ...... “大王,其实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诽谤朝廷的,我是忠心我们大明的,没有大明,没有大王打退了鞑子,罪妇哪里来的地种,怕是还要逃荒咧!” 孙可望听罢,随即声明妇人无罪,还是大明的忠臣,并要为对方做主,整治地方的贪官污吏。 与此同时,一旁负责记录摄政王言行的官员,奋笔疾书将孙可望的英明神武的言行恰到好处地记录了下来。 不久之后,这又将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美谈,孙可望爱民如子的力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法律,赞歌与游行 王夫之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朝中大员亲自送来“摄政王手谕”,要他组织一批人对昨夜秦王府发生的“农妇案”一事进行宣传,为全面展开反腐运动打造声势! 孙可望可谓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做事必“师出有名”,而且高举“为国为民”的大旗,满嘴仁义道德,个人声望也由此与日俱进! 如果只看他说了什么,不看他做了什么,设立了什么制度,孙可望绝对是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仁义之君! 现在朝中的异党和几个典型贪官都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各个重要部门也已经完成了一轮反腐和重要官员的补充,全部都是孙可望提拔上去的人,他自然要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对基层进行全面的整顿。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次反腐运动,各个案件的审判,真真切切是按着“大明律”来的,孙可望并没有过多插手,反而是训斥了那些妄图揣测他的意思,随意加罪减罪的大臣,大理寺官员更是直接被裁撤了四人。 孙可望自然知道运用特务机构,凌驾于法律之上,打击异党,处理贪官,效率会高得多,也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对于政治体制转型而言,终究是弊远大于利的。 这片土地上的人治色彩太过厚重,已经严重限制文明的进一步发展。君权的极度扩张,更是使得法治永远都是一个笑话。 强如朱元璋,可谓是封建帝王里面,数一数二的开国皇帝了,原本企图以“大诰”,“大明律”治国,但又设置了锦衣卫这一机构,以便于自己打击大臣勋贵,巩固统治。 最终,经过朱元璋的以身作则,证明了“大明律”就是个屁之后,大明的所谓“法治”,也直接断送在了这位朱明王朝的创始人手里!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谓的“大诰”,“大明律”,也只不过是适用于百姓罢了,朱家子孙,大臣勋贵自然另有一套法则,朱元璋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应该受到“大明律”的制约。 不过,孙可望和朱元璋不一样,他不能,也没有必要那么做,朝中的这些人根基都不够深,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核心权力在军队里,军法队自然会特事特办! 只能说,任何的改革和转型,都是充满矛盾的,有的地方能改,有的地方不能改,有的地方得先改,有的地方得后改,其中的尺度,便是所谓的“政治智慧”了! 而朝中的那些人精,很快就嗅到了孙可望的意图,心中欢喜万分,一个个都开始研究大明律去了! 要知道,比起把性命交给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生死只看对方的喜怒哀乐,把性命身家交给律法,明显安全得多! 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孙可望的这个小朝廷更加稳固了,大臣做事也不再那么畏手畏脚,生怕上面一个不高兴就能找借口撤了自己的官! 王夫之看了孙可望的“手谕”之后,随即叫来了孙可望的心腹,翰林院编修兼岳麓书院副院长方于宣,以及好几个岳麓书院的同僚,准备开始筹划此事。 现如今的岳麓书院已然成了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人才集散地,不仅仅是为参加科举的考生提供学习安身的地方,更是在孙可望的要求下,开始按照教学性质,有了固定的工匠速成学堂,军官学堂,士兵学堂......同时,除了四书五经,大明律以外,还专门开设了农科,算数,工程,审计,冶炼等等新科目。 当然,这些都只是在孙可望的授意下,从军中民间,传教士中挑选了一些人才,在小范围地进行实验,尚未大规模推广,但一个培育各类新型人才,汇聚了全国精英的教育机构雏形,已然出现。 孙可望除了在这个时代首创了某些科目,给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内容提要以外,并没有过多干涉科目内容设置的事情,他将大部分新开的科目都纳入了“新科举”中,并放低了录取门槛,以此作为学子研究创新的最大激励。 当然,若是工匠,农科,算数,审计之类,学堂的教育模式和后世的职业学院没什么区别,只是速度快了许多,几个月就能培养一个合格的新工匠。 而且,学堂速成之后,只要合格,每一个工匠都会有人对接,直接安排进厂,成为一名月入二两银子,一石粮食,享受住房,子女教育福利的光荣“大明工人”。 在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军户,匠户都不再是贱籍,而是一个不断壮大的特权阶级,一个始终坚定维护孙可望统治的基本盘! 在如此这般就业福利与政策的双管齐下,使得不少出身贫寒,头脑灵活,又能吃苦的人都趋之若鹜! 孙可望相信,只要工匠有尊严,有地位,有高薪,各级官员的特权和贪腐得到遏制,很多所谓的歧视链很快就会消失。 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不够,他要的只是尽可能地搞更多的钱,推进整个体系,乃至整个文明的转型。 当然了,岳麓书院这么重要的机构,完全交给王夫之,孙可望并不是非常放心,所以他把方于宣调了过来,帮助王夫之管理书院,并确保书院永远忠于他! 王夫之和方于宣一阵商讨之后,这件为孙可望唱赞歌的事情不出意料的,又被方于宣抢了过去。 不过,王夫之向来不屑于参与这样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坚持,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卧底身份,更是忠心于永历皇帝。 尽管,熟读史书的他看了《论李维罗马史》之后,心中隐隐有了别的想法,心中既认同,但又不愿意承认某些事实! 方于宣又从王夫之手里抢了一件好差事,心里十分高兴。 要知道,现在孙可望比原来历史上权势更大,击败满清也不再是纸上谈兵,投靠他的文人官员数不胜数,方于宣的地位远比不上之前。 所以,方于宣也比原来历史上更加谄媚和毫无底线,组织起了几个和他一路货色的文人,竭力吹捧孙可望和朝廷。 在他们的眼中,如今的西南,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吃饱喝足,政治清廉,官员做事,将士卖命,可谓是“阜安民乐”!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英明神武孙可望的功劳,没有摄政王孙可望的领导,就没有西南六省百姓的美好生活,更不用说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了! 因此,忠于摄政王孙可望,听摄政王的指挥,拥护摄政王,便是忠君爱国,便是抗清的唯一正道! 王夫之看着这些毫无逻辑可言的歌颂溢美之词,心中十分抵触,他又想起了孙可望对他说的——“孤不缺唱赞歌的人,孤缺有骨气,说真话的人!” 不过,他也不知道孙可望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根本不敢和孙可望说什么违逆的话! 其实,这个时候的王夫之,在辗转湘桂二省,参与抗清数次,见识了党争,又做了卧底之后,心态思想早已经和早先不同,只是缺个契机,一时还没法扭转罢了! 他心中的忠君此时更像是思维惯性,被一直以来的道德枷锁禁锢着,就如同他怎么也不敢看《君主论》一般。 这其实也就是他在李定国大胜,甚至是孙可望大胜之后,还十分犹豫要不要出山的原因之一了。 至于摄政王孙可望,王夫之早已经不敢小瞧了,更没了之前的鄙夷之心,只是还不信任对方。 虽然他一直认为东学高于西学,西学的源头其实是东学,但王夫之与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便是他并不十分迂腐,很多时候都会认错,会辩证批判吸收,取其精髓,去其糟粕! 王夫之摇了摇头,放下方于宣交给他的“长篇大论”,随即又将屋外的学生喊了进来,让他把这些“赞歌”的文稿送回去给方于宣。他并不想掺合这些事情! . 随着孙可望“反腐运动”的进一步深入,西南五省各个州府县城都有不少官员落马,贪腐成风的地方很快面貌一新。 而这些落马的官员都会被直接押往长沙,受大理寺和督察司的联合审讯,根据最新版“大明律”的条例来确立罪行。 不过,这一革新之举也使得熟知大明律的官员文人,甚至是讼棍,都成了抢手的香馍馍,但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许多混乱和错误,甚至是发生了不少的误判。 而最严重的还是——长沙的天牢满了! 要走程序正义,拖拉纠缠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也是有效避免冤假错案的手段,孙可望无奈之下,只好命人征集长沙城内的青壮年,临时修了好几座牢房,并调集了上千兵马看守。 但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准备,很多事情的推进过程中都伴随着混乱,也使得有些贪的太多,犯了死罪,流放之罪的人,利用之前的关系,很容易就逃了出去,甚至有人要去投清! 孙征淇正在县城的街道上维持纪律,云南贵州那边有二十几个大官被抓,正被关在牢车里,从宁乡往长沙去。 城里的百姓有许多抱着看热闹的心理,纷纷上街,孙征淇便被班头派来维持纪律了! 毕竟,这牢车里面押送的,一个个之前可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保不齐哪个就豢养有家丁,中途要来劫车的。 而孙征淇因为之前没收那四十斤谷子,坏了规矩,更是断了大家的财路,便受了班头和其他衙役的刁难,被派来干这个苦差事了! 不过,孙征淇也只是来看看热闹,驱赶一下人群的而已,对于所谓反腐,他一点不看好,那些营庄贪了多少了?王县丞贪了多少了?现在还那么安稳,根本就没有出事的样子! 到基层干了那么久,很多东西孙征淇都明白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随便忽悠几句就不知道东西南北的孙征淇了! 没有真正的深入到乡,派几个所谓的钦差大臣,就想把地方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清除,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孙征淇倒是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最终也没有想出什么对策,但身处地方,它能感觉得到这种绝望和无奈!或许,只有让那些被敲诈勒索的人来,才有可能可以遏制贪污腐败吧! 毕竟,中央的力量再强大,也不过是一阵风,挂完就没了,而权力是需要时时刻刻监督的。 看着眼前的牢车和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孙征淇摇了摇头。 他已经不打算再在宁乡县干下去了,他得回长沙,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他的父王,让孙可望知道真相,彻彻底底来一番真正的大整治! 民众依旧在看热闹,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不过并没有富裕到扔东西的人。这年头大家都难过,吃都没有吃,哪里有东西扔? 而人群之外,两个身着轻甲的大西军士兵正紧紧盯着孙征淇,不敢让世子殿下离开自己视线一刻。 孙征淇随着人群移动,人群随着牢车移动,不时就有周围街道的人冲出来,涌入围观的人群,也不时有人群散去。 那两个士兵一直跟着,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派来保护牢车的。 不过,虽然人群来来往往,不时遮住了孙征淇的身影,这两个大西军士兵也不是特别担心,几个月来的相安无事已经让他们都都放松了警惕。 几人从城西门一路跟着牢车走去,又一个路口,冲出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孙征淇又一次消失在了人群和那两个大西军士兵的眼中。 只是,这一次,当人群散入围观群众的时候,站在外围的孙征淇却不见了! 那两个大西军士兵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愣了愣之后,当即朝着孙征淇刚刚所站的地方冲去,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这世子,又……又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震动 戌时初,宁乡城上空,天上的云朵就像是泼上了橙红色的彩墨,晚霞迎来了最后的灿烂。随后,天色就迅速暗了下来。 孙征淇迷迷糊糊醒来,身体微微蠕动,脖子后还是火辣辣的疼痛。他的思维极度混乱,记忆被撕成了碎片,耳朵里还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嘶......这是哪?” 孙征淇一番挣扎,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只见周围漆黑一片,除了纸糊的门窗渗入一丝丝光亮以外,他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朦朦胧胧中,孙征淇的思维慢慢恢复,他咬牙忍着疼痛,努力凝聚思维,感知周围的一切——自己的双手被绳索反绑着,腰间的佩刀也已经不见,除了老鼠以外,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东西了! 过了好一会,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叫喊声: “你们快点......老爷......饶不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周围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静,孙征淇努力回忆着自己被打晕时的情景,可脑海里却只有人群汇聚,牢车行驶,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叫喊声,几个记忆的片段循环往复,可就是连不成一片。 自己被袭击了,然后就被绑到了这里......人群,袭击者混入了人群.....老爷......这应该不是山里,自己还在城内。 孙征淇努力回忆着,不断地将自己近期遇到的人和事一一排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值得对方冒那么大的风险,得罪公家的人! 争水的事过了那么久,就算要报复,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一般人也绝不敢绑架衙役,那些被抓去服徭役的农户绝没这个胆子——公家人是要钱要命的,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那......就只剩下最近征粮的事情了! 难道是县衙里的人?可自己只不过是坏了规矩,这些人不至于下这样的死手吧!而且,他们敢对老兵的儿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可自己去街道维持秩序,就是班头的意思,别人不可能知道,还特意埋伏在那里! 其他的可能......王家那个纨绔子弟吗?这个人向来嚣张跋扈,做事也不知道轻重,这种事情,倒还真的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 孙征淇将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人一个一个地过滤掉,但还是没能确定到底是谁做的。 这算得上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事情了,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再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也是军队家属,便是那个脾气暴躁的县衙班头,也不过是敢骂不敢打,宁乡本地的人,又如何敢动自己? 刚刚那人喊了“老爷”......难不成真的是王家少爷?孙征淇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除非对方脑子抽筋了,不然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转念一想,这小半年以来,这些纨绔子弟脑子抽筋的,难道还少吗?在他们的认知里面,这可不是脑子抽筋,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权没势还没钱的人,就得跪着,或者说,在他们眼里,这些人,从来就不是人! 但孙征淇还是难以确定,只能说王家少爷的嫌疑最大,县衙里的人也有很大嫌疑,毕竟自己断了那么多人的财路。 孙征淇原本想的是自己快要走了,帮一回这些贫苦的农户,但怎么也没想到,一旦自己成了异类,阻挡到了某些人赚钱,就会立即被排挤,连最基本的掩饰都没有! 这间屋子似乎是柴房,手脚虽然都被绑住了,但绑得并不结实,这些人很不专业,这里应该是个大院子,不然不会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昏迷之前,是一群人涌了过来,脖子和后脑很疼,应该是被敲了一棍子,但完全记不得是谁敲的了...... 孙征淇的脑袋很疼,记忆断断续续的,根本理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昏暗危险的环境使得他的心情逐渐变得烦躁起来,身体毫无目的地一阵乱动,心里更是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飚了出来。 不过,还没等他发泄完,饥饿感便已经袭来,理性最终还是让孙征淇又冷静了下来,心中开始思考脱离险境的办法。 他受过这个时代最专业的军事训练,体能也十分强悍,绑腿那里还藏着一把特制的匕首,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开手上的绳子,不然一切都是妄谈。 这些人很不专业,至少对于军队来说,手段太过低级,绑得不算结实,还没有人专门看着,只是把自己丢在了柴房里。而且,孙征淇得益于在军队中的训练,反应极其灵敏,他被袭击的时候,虽然没能看清楚是谁干的,可身子本能地躲闪使得他受到的伤害大大降低。 而且,现在城里的那三十几个亲卫应该已经在全城展开了搜索,县衙估计都闹翻了天,周知县和王县丞哪里能想得到自己的身份? . 孙征淇想的没错,那两个亲卫发现他不见之后,立马就回去汇报了情况。世子殿下不见了,这还了得?他们就是有十层皮,都不够孙可望剥的! 不过,孙征淇的亲卫队队长可不是一般人,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了,否则极有可能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 毕竟,当前大明主政的,可是摄政王孙可望,他们这些殿前军的嫡系,哪里不知道“国主”以后是要“代明称帝”的? 所以,这世子殿下,将来可是太子殿下啊!无论是谁谋划的这个事情,诛九族都是免不了的。而他们这些负责护卫孙征淇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知道,要想安全救出孙征淇,仅凭他们这三十几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必须把整个县衙里的力量都动员起来,但他们又必须把知情人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用另外的名目去搜索救人! 孙征淇的亲卫队队长很快就有了决断,随即带人闯进了县衙,值班的衙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立马跑去禀报知县,县丞。 而周知县,王县丞听说那支神秘部队闯进了县衙之后,根本就是心胆坠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把县城里的所有大小官吏,便是那支临时驻扎进城,防止农户抗粮的士兵,也被召集到了县衙! 往日里平静安宁的宁乡县城登时震动,人马来回奔驰,到处都是火焰摇曳,快速移动的火把,以及粗鲁暴躁的叫骂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杀 孙征淇侧着躺在柴火上,背后被绑住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摩擦着,努力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平静了下来,后脑勺和脖子处的伤痛也已经缓和,昏暗寂静的环境十分压抑,但又让他很有安全感。 “彭!”一声极其轻微的绷断声响起,孙征淇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胳膊肘赶紧一用力,上半身很快就被撑了起来,随后手指伸向了绑腿,拔出了那把特制的匕首。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征淇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死尸一般躺在柴房的地上,一动不动。不过,周围寂静的环境使得他的听力大大增强,让他能听到门外忽然间传来的脚步声。 “少爷估计后半夜才会回来......” “这不好说,要是少爷又喝多了,明天午时都不一定能醒。” “咱们得快点,要是被其他人发现,银子可不够分......一会我进去搜,你在外面放风!” “要不咱还是不去了,要是被发现了,告到老大那里去,咱们可......” “怕什么?别被老大发现就好了,这些官差平日里嚣张得很,到处勒索,身上绝对有银子,你就不想和少爷一样,去醉花楼睡小娘们?” “......那你一会快点,我在外面给你掩护,千万要快点,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大的脾气,万一......” 两人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压低了声音在争辩,孙征淇听了个大概之后,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不表现出任何异常,这是他弄清楚周围情况的唯一机会,等得越久,自己就越虚弱,逃出去的机会也就越小。 脚步声越来越大,很快门口就传来了响动,应该是有人在开锁。随后,门被轻轻推开,两人在门扉微微打开的门口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一人走进了柴房,随手将门又掩上了一点,只留两指宽的门缝让屋外的光线射入,使得柴房内勉强能够看得清楚,另外一人则在门外守着。 走进柴房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他没有立即靠近孙征淇,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看清楚被绑住了双手双脚,躺在地上的衙役之后,才开始靠近。 这个衙役生得并不强壮,被他老大一棒就敲晕了,现在应该还醒不过来。反正,以往被老大敲晕的人,不到亥时根本醒不了。 这个家丁看了一会,确定眼前的衙役确实还晕着之后,才靠近对方。他蹲下来把躺在地上的衙役整个翻正,打算借着门外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搜身,看看有没有财物, 不过,就在他刚刚蹲下,把手中的木棍放在地上,正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道寒光忽然闪过,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迅速刺入了他的脖子。而后,这个家丁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一只铁钳一般的手就立即从侧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黑暗中,迅速流下的鲜血遮住了寒光,顺着匕首滴到了地上,孙征淇的眼睛忽然睁开,无比平静的看着身侧那个即将断气的那个家丁,一部分鲜血顺着匕首流到了孙征淇的手上,又顺着手臂染湿了他的袖子。 随后,他的右手忽然勐地一用力,那个家丁的脖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捏碎了,嘴角渗出鲜血,整个人顿时失力,很快就被侧躺着的孙征淇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得益于常年军事训练的强健体魄,孙征淇才能够以这样消耗体力的姿势勐然发力,击杀敌人。若是普通人,恐怕不止使不上力,也很难做到这般悄无声息。 这小半年的磨砺将孙征淇性格里坚毅凶狠又狡猾的一面培养了起来,使得他在生死之际能如此澹然自若,杀伐果断。而不是当初那个能被土司兵俘虏的孙征淇了。 他不敢放松,立即坐了起来,双脚也在黑暗中松开,原本绑在脚上的绳索随即滑落在地上。 在门外负责放风的另外一个家丁心中十分忐忑,急得左右踱步,生怕有人路过柴房,自己会暴露。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柴房里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最终忍不住,朝着里面小声的喊道:“你快点,一会就被人发现了!”那声音又急又怯,极度克制,甚至不敢大声一点。 可是,柴房里还是没有一点回应,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又喊了几声,越喊心里越害怕。 柴房里面出事了?还是自己喊得太小声了,里面没听到?但他又不敢去找人来帮忙,想起老大平日里那凶狠的模样,那条棒子不知道打晕了多少人,要是自己的小偷小摸被知道了,绝对得吃不小的苦头! 那家丁左思右想,犹豫了好一会,又缩着头朝着里面喊了两声,但仍旧不敢出大一点声,心里还是担心被人发现。 可是,柴房里依旧没有一点回应,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推开柴房门扉,然后缩着脑袋,蹑手蹑脚走进去。 他看着地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然后壮着胆子往里面走去。只是,身子刚刚探进去一半,一道寒光突然就从门扉侧面闪过,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进来,敢乱动一下,你也会成为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个骇人的声音传来。 家丁心中一颤,惊骇欲死,可又丝毫不敢乱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已经发麻,可刀抵在喉咙处,又不能不动。 就这样,这个本就十分胆小的家丁,双腿颤抖着走进了柴房,随着门扉被轻轻关上,他仅存的最后一丝胆气也被吓跑了。 “这是哪里?”孙征淇眯了眯眼睛,冷冷问道,“我不会问第二遍,你也没有机会答第二遍!” 那凶狠的声音使得家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但强烈的求生本能又让他保持清醒:“这......这.....这里是王......王府......” “你家少爷为什么要绑我?”宁乡城内,能有那么大宅子,又养有家丁的,也就只有一家,孙征淇在县衙里干了小半年,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他他......他......”那家丁结结巴巴,愣是说不出来:“少爷......少爷说......” “什么?”孙征淇手中的匕首抵近家丁的喉咙,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脖子的皮肤,血水开始渗出...... 那家丁只觉喉咙一阵冰凉,然后便是一阵刺痛,赶紧回答道:“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也不知道......少爷就是在街上看到你,就......就让我们过去......你之前得罪了我们家少爷,而他下不来台......他说过,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你......” 孙征淇眉头紧皱,只觉得十分荒唐,可对方没有理由骗他:“谁打晕的我?” “老大!” “我问是谁打晕的我!” “是老大,官爷饶命,是我们老大,真的是他!” 孙征淇一听,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随即又问了王府的一些情况,随后便将那个家丁绑了起来,以免自己换衣服的时候被偷袭。 他一时觉得好笑,这事情简直是太荒唐了,除了前几天征粮的时候,其他时候自己根本没有针对过什么王家少爷,这个人甚至都不在孙征淇的眼里。 当初黄王两家因为一家店铺闹矛盾的时候,初来驾到的孙征淇还调解过,然后因为坚持公正,两边都得罪了,因此还被班头大骂了一顿。 “疯子,绝对是个疯子,简直不可思议,简直离谱......”孙征淇嘴里都都囔囔,脸上是狰狞的苦笑——他堂堂秦王世子,未来的天下之主,差点因为这点小事,死在了宁乡...... 那个家丁被绑着手脚,嘴巴也被染血的布条堵了起来,看着换完衣服,朝他走来的孙征淇,被吓到双眼瞪得滚圆,脑子又是一片空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暴怒 孙征淇阴沉着脸,跟在那个胆子极小的家丁身后,左手紧紧拽住了绑着家丁右手的绳子另一端,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但在昏暗的夜色下,根本看不清楚。 那个家丁早就被孙征淇吓破了胆,为了活命,只能假意屈服,答应孙征淇带着他从后门逃出王府。 两人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低头快步疾行。为了避免被其他家丁发现,家丁根据自己的记忆,一路上带着孙征淇尽可能走人少的小路。 王府里有十几个家丁,除了那个所谓的老大,大部分都只是地痞混混的水平,单挑自然不是孙征淇的对手,但他没必要冒着被群殴的风险,拿着一把匕首和那些人争勇斗狠。 他只要能逃出去,区区一个王家,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只要一句话便能让这里的人都全部消失。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封建统治者的特权大到无法想象! 只是,在昏暗静谧的长廊小道中走了许久,孙征淇还是没看到所谓的后门,这让他心中立刻就产生了怀疑——王府不可能有那么大。 随即,孙征淇在一个转角将那个家丁拉进了黑暗中,匕首直接刺穿了对方的手掌,鲜血顺着树影婆娑的墙壁流下。那家丁的脸颊被孙征淇的铁手捏住,尽管疼痛万分,但却一声都哼不出来! “你听着,半刻钟之后,如果我还见不到后门,刺得就不是你的手掌了!”孙征淇恶狠狠地盯着那家丁道。 “官......官......”那家丁被捏着嘴,伊伊呀呀说不出话来。 孙征淇这才稍微松开,随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后门在什么方向?” “官爷,官爷......”那家丁一听,以为孙征淇要杀了他,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更咽道:“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我这就带官爷出去......” 孙征淇脸上的肌肉狰狞地跳动了几下,目光愈发凶狠,右手再度发力,死死捏住了对方的脸颊,左手的匕首则是不停地搅动,那家丁疼得额头直冒汗,嗯嗯啊啊地哼唧着。 等把对方的右手搅得稀烂,筋骨血肉混成了一滩血水之后,孙征淇才稍稍消气,眯着眼睛,继续冷声问道:“在什么方向?” “......左.....左,左手......”那家丁的脸颊又被松开,但是已经疼得难以说话。 “不,要,骗,我!”孙征淇一字一句,怒道。 “是.....是真的,是真的......” 孙征淇被莫名其妙袭击,莫名其妙绑架,然后又被绑着扔在了柴房,在生死边缘徘回了那么久,如今还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再度被发现,结果却被眼前这家伙给骗了,兜兜转转那么久,他又如何忍得住不愤怒? 这半年来忍受的窝囊气,这半年来在乡间的所见所闻,这半年来看到的生生死死,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把孙征淇变成了一头残暴的野兽。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这件事情简直是太荒唐了!然后,掐住对方脸颊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勐然一用力,把那个家丁的脑袋“轰”地砸向了墙壁。 那个家丁手掌早已经被孙征淇的匕首搅成了一团烂肉,痛得钻心,脑袋又被如此一砸,整个人都被震得晕忽忽的,一股暖流从脑后流出。 他不知道孙征淇的真实身份,又不敢得罪地方土豪王家,只能用这种办法拖延时间,好择机逃跑,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衙役那么快就识破了他的计谋,而且下手居然会那么狠毒。 “走!”孙征淇不等那家丁缓一下,就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两人又重新上路。 只是,两人刚刚走出转角,迎面便走来了两个王府的家丁,正一面说话一面走来,还不时看向孙征淇两人,双方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 孙征淇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上,但不等他思考如何安全走过,柴房方向就传来了一声惊叫,迎面走来的两个家丁闻声愣了一愣,随即快步跑了过去,双方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 就在孙征淇刚刚缓了一口气,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就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身后快步跑过的一个家丁踩到了滴在地上的鲜血,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那家丁骂骂咧咧爬起,借着月光,很快就发现了地上的其他血迹,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就锁定了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两人。 孙征淇来不及多想,他当即转身,左手勐地一拉绳子,右手手腕一转,紧紧握着的匕首迅速刺进了身旁那个家丁的肚子,连刺了五六次之后,又马上一脚把人踢向了手持木棒,朝着他冲过来的两个敌人。 不过,孙征淇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立即冲了上去,借着那个家丁尸体的掩护,又刺伤了一个急着躲闪的家丁,但一时不慎,被另外一个家丁挥舞着木棒,击中了手臂,整个人都不免踉跄了一下。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侧身一闪,躲过了那个家丁的第二次攻击,然后抬脚就是一踹,直接踢向了对方的裤裆。 那人猝不及防,痛得“啊”地嚎叫起来,随即“彭”的一声,手中的木棒摔到地上,惨呼着捂住了裤裆,整个身体朝后倒了下去。 孙征淇随即快步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另外一个被刺伤的家丁这时候刚刚爬起,见状赶紧转身,手脚并用,就要逃跑,还大声嚎叫了起来,十分狼狈。 但孙征淇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放过他,他立即捡起地上的木棒,一面跑着追上去,一面将手中的木棒朝着那人扔去。 木棒没有击中对方,砸到了长廊的木柱,但那个家丁跑得太急,直接撞在了转角的墙上,孙征淇抓住时机,大喊一声扑了上去,手起刀落,一股血柱喷射而出,溅了一墙。 映在墙上的那个黑影并没有停手,连续刺了十几刀,鲜血流了一地。然后,黑影又定在那里,顿了顿,这才起身,捡起了地上的木棒。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在孙征淇的预料之内了,他耳朵里不停传来王府其他人的脚步声,叫喊声,局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但他此时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很快就消失在了左手边的小树林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世子殿下 宁乡城上空,星光点点,夜风呜咽而过,就如同往常一般。 但城内此时却已经炸开了锅,几处城门都已经被封锁,六十多名大西军士兵,数百名衙役,以及县衙里的六房书吏,全都被组织了起来,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搜查。 “那孙大元还没找到?”班头朝着王哥吼道,“这王八蛋又跑哪里去了,他娘的,那鞑子的奸细该不会就是他小子吧!” “班......班头,那家伙.....那家伙,真的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根本找.....找不到啊!”王哥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双手扶着膝盖回答道。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抓奸细!”王县丞看着两人在那里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跳脚喊骂道。 两人听到王县丞的呵斥,不敢再说话,又举着火把冲进了街巷之中。 而王县丞跳脚大骂之后,官帽忽然就歪到了一边,他赶紧扶正自己的官帽,又摸了摸那个贼眉鼠眼的脑袋,发现它们都还在之后,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现在,宁乡城内,只有孙征淇的亲卫队,知县周睿和县丞王肖瑞两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其他人都还以为是城内混进了鞑子的奸细,抓捕热情异常高涨。 为了避免衙役乡勇误伤孙征淇,孙征淇的亲卫队队长钟秀还借周睿的口,特别宣告了奸细一定要抓活的,看到嫌疑人就立即围起来,等待士兵抵达。 只是,城内都已经被闹翻了天,周睿,王肖瑞等人还是一无所获,连孙征淇的影子都没看到。 王家少爷看着王县丞,班头和王哥三人的闹剧,嘴角微微勾起,心中一时恶趣横生。看来谁也没想到孙大元就在自己手里啊,不过也好,被当作了鞑子的奸细也好,这样自己就算把孙大元弄死,也不会有人再找了,反正也不过是一个外乡人罢了! 想到这里,王家少爷带着两个家丁,哼着小曲,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但一看着满街奔跑的衙役乡勇,他又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 毕竟,刚刚在翠花楼,他裤子都脱了,结果突然就有几个士兵带着一批衙役冲进来搜查,所有人都被赶到了楼下的天井接受检查,毁了他的好兴致。 虽然王家少爷平日里十分豪横,那些丘八杂役,他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但涉及到抓鞑子奸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好发作。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他会配合,花了几两银子买通了一个衙役之后,他就带着两个家丁熘了出来,准备回家在那个衙役身上找点乐子。 王家少爷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父亲已经帮自己打通了关系,马上就能去岳麓书院念书,然后参加科考,走上仕途,升官发财了,一时豪情洋溢。 他也听说了现在摄政王殿下广招天下贤才,随着西南诸省被陆续收复,只要能进岳麓书院,最后基本上都能捞个一官半职。只要能当上了官,花多少都值得,到时候再捞回来就是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把官场里面的关系打通,以后才好拉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把。在王父的教导下,王家少爷也早就有了一通周全的计划,无非就是后面送多少礼,找什么人,托哪些关系的事情而已,问题不大。 说到底,官场靠的还是关系,而任何关系都没有宗族里的兄弟伯侄关系靠谱,要是能趁着这大好局势,宗族里能有那么大五六个族亲在自己的牵线搭桥下入朝为官,那今后王家可就不只是宁乡的王家了!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抗清局势大好,朝廷需要大量储备官员输送到新收复的省份建立秩序,科举的要求也已经前所未有的降低。 管你什么商人,什么地主,家族里没个人当官的,就硬气不起来,便是一个小小的衙役都敢欺负你。可若是当了官,他王家少爷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衙役就敢顶撞的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即回家,弄死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小衙役。 一个小小的衙役,居然敢屡次让他下不来台,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交的粮食缺斤少两,他堂堂王家少爷,宁乡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丢过这样的脸?这可是大明,大明的天下,衙役什么时候有这种威风了? 穿过两条街道,王家少爷昂首挺胸,心情舒畅,身后的两个家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在前方开路。 在前面的街口一拐就能到家了,王家少爷心中更加激动起来,是时候教训那个臭小子了,也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诶,少爷,杨管家怎么在那里?”一个家丁忽然停了下来,指着街道拐角一面的一群人说道。 王家少爷一听,也朝着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了老杨头,周边还围着十几个衙役士兵,但他也不管这些,随即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兵爷,一共死了四个家丁,一个在柴房,三个在后院......”杨管家朝着孙征淇的亲卫队队长钟亮求助道:“兵爷,那鞑子的奸细绝对是躲在了王府,您赶紧带人去看看,不然那鞑子就跑了.....” 王家少爷刚刚靠近一听,心中陡然一惊,鞑子他不知道,可那个衙役孙大元就在柴房里,难不成是那衙役跑出来了? 想到这里,王家少爷心中一虚,赶紧撒腿就往家里跑,两个家丁不明所以,也大喊着“少爷”追上。 只是,他们的这一反常行为被钟亮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而当杨管家看向王家少爷那边,脱口而出少爷的时候,他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下令:“肖老二,你带人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三个大西军士兵朝着王府的方向跑去,还有好几个衙役随即跟着。 “兵爷.....这.....这是?”杨管家一脸懵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跟我走,去王府!”钟亮用力一推,杨管家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但看到那军官骇人的眼神,根本说不出话来。 “等等......”钟亮忽然停了下来,又问道:“县丞姓什么?” “姓王!” “吴贵,你去带几个人,去把县丞控制起来,带到这里来,这件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而那王家少爷尽管一路狂奔,但身子早就被醉花楼掏空了,哪里比得上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战兵?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控制了起来。 随后,所谓的王家少爷,即将要去岳麓书院,即将升官发财的王家少爷,和自家管家,两个家丁,直接被孙征淇的亲卫队押进了王府。 “你刚刚跑什么?”钟亮蹲下身子,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家少爷,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没,没什么......”王家少爷被吓得不轻,一脸惊骇地咽了咽口水,否认道。 “来人,把他的腿打断!”钟亮随即起身,下令道。 “不.....不,不,不,我说,我说......不要,不要......啊,啊,啊!” 王家大院内,所有人都被集中士兵和衙役集中了起来,他们看着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少爷因为撒了个谎,直接被一锤锤断了腿,一个个心胆坠地,不少丫鬟直接被吓哭,王家老爷更是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这么说,世子殿下是你绑的!”钟亮蹲下身子,看着趴在地上的王家少爷,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 王家少爷听到“世子殿下”四个字,脑子还是嗡嗡的,大腿被直接砸断,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难以深入思考。 钟亮已经派人把王府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但除了那四具尸体,还是没有找到孙征淇。 不过,依据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世子应该是安全逃出了王府,已经脱离了危险。可只要他没有亲眼见到人,这事就还没算完。 就在钟亮准备召集人马,全城搜索的时候,王府大门外,一队士兵忽然冲入,孙征淇仍旧穿着一身染血的家丁衣服,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身影看起来有些虚弱。 他大步朝前,身后跟着宁乡知县周睿,宁乡县丞王肖瑞,身上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气势,似乎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淹没一般。 钟亮终于见到了孙征淇,微微一怔,然后立即迎了上去,抱拳低头站在一侧:“世子!” 孙征淇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了王家少爷,低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抬头环视一圈,看着王府的几十口人。 “为什么要绑我?”孙征淇再度扭头看向趴在地上,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家少爷,他还是难以理解,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荒唐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趴在地上,断了一条腿的王家少爷一脸恐惧地看着孙征淇,愣了好一会,才哭着求饶道:“我......我.....饶命,饶命,饶命.....” “呵!”孙征淇难以置信,冷哼了一声,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转身,目光随即转移到了被隔离在一边的王家老少身上。 就在众人心中忐忑万分,不知所以的时候,孙征淇突然伸手,从身边亲卫的身上拔出一把顺刀,陡然转身,一刀噼下! “嘶”,血柱喷溅而起,人头“彭”的一声落地! “王家老少,悉数流放云贵,家产充公!婢女家丁,就地解散!”孙征淇杀完人后,头也不回,大步走出王府,命令回荡在王府大院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全面严打 孙征淇走出王府后,便立即让钟秀派人连夜赶回长沙,向孙可望请示,以决定此事的最终处理方桉。随后,他又让知县周睿带人在城中安抚人心,封锁消息,让县丞王肖瑞带人下乡,将王氏宗族的田产,旁支宗亲都控制起来。 王县丞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孙征淇这个时候为什么要任用他。这种时候,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生死不过是孙征淇一句话的事情,除了叩头谢恩,便是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这件事可大可小,孙征淇可以处理完整个王氏宗族的数百口人,也可以只处理一家几十口人,但不同的处理方式所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一样的,特别是在现在——“全面严打”的关键时候。 在庙小事多的县衙干了那么久,这点政治嗅觉,他还是有的。有些事情一旦要追究,那可就和事情本身没有关系了! 在宁乡休息了一夜,除了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孙征淇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第二日午时,派回长沙请示的信使也带着圣旨回到了宁乡。 孙可望收到了孙征淇的消息之后,心中大喜,对这个便宜儿子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他正愁没有理由给地方的宗族力量一个下马威,孙征淇就把刀递到了他的手里。 之前营庄和地方宗族因为争水争地,械斗不断的纠纷桉件还压在各地县衙里,孙可望想要重新提起,就需要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不然,对中央的威信将会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毕竟,现在正是湖南,广西两地,地方宗族地主融入大西军体系的关键时候,孙可望既要接纳这些地方统治力量,又不能重蹈明末中央朝廷的覆辙,更不能像清廷一般,把矛盾转移到百姓身上,让百姓活不下去。处理地方和中央关系的时候,就得格外小心!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体制,解决不了地方的问题,所谓的“反腐”,所谓的“严打”,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他需要这些借口,来完成从上到下的政治清洗运动,以确保自己的统治地位。 “农妇桉”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相关官吏按《大明律》,被严肃处理,使得各地官员胥吏肆意欺压冤枉民众,勒索钱财的风气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不少被恶意逮捕的普通百姓不用向衙役们交救命钱,就被从牢里放了出来。 而“世子桉”的威力明显更大,对于王家少爷,“孙大元”的命不是命,对于世子孙征淇,王家老少的命同样也不是命。 最终,在孙可望的授意下,孙征淇亲自坐镇宁乡,把王家历年来的偷税漏税,强买强卖,县衙和王家的勾结,以及那个王家老爷打通的朝中关系,全部都揪了出来。 由此,孙可望从中央开始的严打和反腐,全面铺向了地方,那些新上任的官员正愁没有立功表现的机会,一个个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他们都想趁机从中扶持起属于自己的新力量。 权力一旦出现了真空,便会有无数人一拥而上,而掌握了最高权力的人,就能用“扶起一派,打倒一派”这种屡试不爽的老掉牙套路,将真正的权力掌握在手中。 但这种做法若是没有一个完善的政治体制作为载体,极有可能不受控制,最终无限扩大,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也是孙可望竭力避免政治运动扩大化,更不鼓励相互举报的根本原因了! 人的下限实在太低了,在战争年代,人就是双腿禽兽,若是还将政治运动扩大化,人就成了贴着政治标签的禽兽。一个汉奸的名号扣上,就不知道能杀死多少人了! 孙可望知道那段历史,很清楚权力一旦被滥用,便是高官大臣都逃不掉,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更会是一场致命的灾难。 在这样有限的“全面严打”之下,整个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官场风气为之一清,各地官员杂役敲诈勒索,营庄,工坊负责人侵吞公产也不再敢明目张胆,底层民众也得以喘一口气。 一个多月后,长沙城的刑场上,大大小小三百多名官员被绑着跪在地上,其中既有中央大臣,也有地方大员,以及许多管庄,工坊,配给站的负责人,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商贾。 这些所谓的商人,便是家财万贯,在全力开动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近三个月的严打,西南五省的贪官污吏全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他们都听说了世子殿下亲临刑场,要亲自监督斩首。 孙征淇处理完宁乡的事情,便直接回到了长沙,不过那时候孙可望已经北上湘阴,岳阳巡视军务了,父子两人并能见面。 不过,孙可望早有安排,让他跟着王尚礼指挥反腐行动,顺便重新熟悉政务,提拔亲信,为今后前往广东监督掣肘李定国做准备。 孙征淇看着刑场那些官员的罪行书,眉头紧皱,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不比他在宁乡小半年的更加震撼,使得他甚至产生了朝廷的贪污腐败根本无法治理的绝望念头。 在这个权力监督就像是笑话的年代,但凡给官员一点权力,对方就会通过腐败,无限扩大之,然后换取金钱利益。 不说官员,便是那些工坊的负责人,营庄管庄,各地仓库的管理人员,县衙的衙役,手中不过一丁点权力,都能以权谋私。 刑场上的这些,都不过是各地的典型代表罢了,孙可望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大部分人在主动自首,然后吐出了一部分赃物赃款之后,只要手上没有人命,只会被象征性地处罚一番。 毕竟,整个政权的运行还需要这些人,孙可望在基层做的这些,警告意义其实大于实际意义,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这世道,饿死的永远都是胆小的,守规矩的。但大明的律法,孙可望在各地的推行的政策,又把民众给死死套牢了,不守规矩的普通人,面对国家暴力机器,也只有死路一条! 官员宣读完了刑场之上的二十几个主要罪犯的罪状之后,其余的人都只是念了一个名字。 孙征淇听罢,随即点头示意,几十个刽子手早已经准备就绪,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一把把大刀毫不留情地砍下,无数颗头颅飞向地面。 然后,又轮到第二批罪犯,如此重复了五次,才把刑场之上的罪犯砍完。 刑场之外围观的百姓,一边掩面,不敢直视,一边叫好,激动异常!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父子君臣 “此次派你前往广东,任务有三。其一是以你为核心,整合好派入广东的督察司和军法队,盯好你的晋王二叔;其二是近可能拉拢广东的地方力量,特别是王兴,郝尚久这些手握重兵的地方军阀;其三是重开和澳门的贸易,为朝廷赚取军饷。” 孙可望说完,转身看向了跟在背后的孙征淇,又提醒道:“征淇,你世子的身份就是尚方宝剑,利用好这一点,广东的这三个任务便不足为道!” “是,父王!”孙征淇抱拳道,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经过了王府的那次生死之后,又跟着王尚礼参与了一个多月的严打,孙征淇整个人的行事风格都已经发生了蜕变。 孙可望看着孙征淇,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身继续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道:“陈奇策和邓耀在琼州府已经准备好了,你到了广州之后,尽快和葡萄牙人谈判,务必让他们参与到南洋的贸易线中。不要让郑成功一家独大。同时,让他们在贸易的时候,尽可能多弄些新型火器回来。” 孙可望和孙征淇走在秦王府的长廊上,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婢女,两人一路散步,孙可望便一路交代孙征淇政事。 “可父王,要是郑成功和我们起了冲突,这事该如何处置?”孙征淇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样的事情,他需要孙可望给他一个界限,这决定了他做事的底线。 “让他们看情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回来拉人再去打。无论任何人,只要敢主动挑衅,一定要打到他们害怕为止。但你们不要主动去挑事,特别是不要过度削弱郑成功,福建,浙江一带还需要他来为我们牵制清军!” 孙可望顿了顿,再度提醒道:“征淇,你记住了,这个世道,友军比清军还有可怕,不可不防。” 孙可望走到一处凉亭,随即坐在了石凳之上,他看向依旧站着的孙征淇,笑道:“征淇,你也坐下,在家里就不必如此端正了!” 孙征淇听罢,脸上露出了笑容,道:“爹,这个我明白,广东的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绝不让爹失望。” 孙可望点了点头,赞许道:“提督也和爹说了,你这次回来,做事很是周到,上次处理王家的事情,做的也相当到位,杀人是对的,只杀罪首也是对的。爹对你很放心!” 孙征淇见孙可望心情不错,想了想,问道:“爹,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减税的事?”孙可望见孙征淇扭捏的样子,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不过,这也是他最欣赏这个便宜儿子的地方。有时候,孙可望甚至觉得自己一个现代人,都比不上孙征淇有良心。 “征淇,这件事之前孤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得明白,打仗容不得那么多仁慈,现在不征多些粮食,若是战事不利,稍一拖延,粮草一旦不济,恐怕就是战机尽失,甚至一败涂地!谁也不能保证战事一切顺利! 现在百姓虽然饿着,但至少还活着。你得明白,孤也不想百姓饿着的,可是朝中军中,三十几万人等着吃饭,到处都是花钱要粮的地方,孤得优先保证他们。百姓苦,爹也苦,你见爹这两年还盖过新宅子吗?” 孙征淇一听,便知道孙可望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了,他自然不认为他爹苦,但也无可奈何,一脸不情愿道:“是......爹!” 孙可望见便宜儿子这副表情,就知道对方不服,但是碍于父子之上的君臣关系,孙征淇也不好再说什么罢了。随即笑道:“征淇,和爹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孙征淇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见孙可望已经起身往回走去,又赶紧跟上。 两人回到孙可望的书房,孙可望让所有侍卫婢女退下之后,亲自动手,从书架里搬出了一沓书。 孙可望在孙征淇第一次和他提减税的时候,便已经决定要把《君主论》和《论李维罗马史》给对方看了。 孙征淇虽然成长了不少,但还远远不够,孙可望把他派去广东,又让王自奇和彭信古等人辅左左右,便是要真正培养他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若是有系统的理论知识配合实践经验,效果自然是大不相同的,甚至还会有醍醐灌顶之效。他这次可不是去当人质,更不是被孙可望随便打发了,而是要去独当一面。 当然,孙可望除了《君主论》,还把另外一本书交给孙征淇,便是因为对方在这样一个时代,还能把人当人,看得到民生之苦,或许火种也能在那里得到延续。 “这两本书你好好看看,好好学学,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孙可望看着孙征淇,意味深长道。 “爹,这两本是什么书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孙征淇看了看,一脸好奇道。 “帝王书,你去广东,说不定立马就能用上。”孙可望微微挑眉,又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广东可能有几十个王家在等着你,一个比一个凶狠,做好杀人,杀一堆人的准备!” 孙征淇听罢,又微微一怔,这次他没有多问,只是眼神坚毅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只是孙可望也没有察觉出来罢了。 . 王夫之最终还是没忍住,研读起了《君主论》,里面赤裸裸的君主养成教学,让他的传统明君思想备受冲击,皇帝的所谓神圣与权威被一丝不存地解构。 在《论李维罗马史》的共和思想影响下,王夫之也不由得开始思考起了共和与君主专制的优劣,封建君主专制的君权神授思想,在系统的理论勉强不堪一击。 特别是,王夫之一直在完成孙可望交给他的整理史料的任务,当无数史料,历朝历代的兴衰得失一一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王夫之对于那个异国他乡的“罗马共和国”,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不过,真正让王夫之对自己几十年认可的忠君爱国思想产生动摇的,还是管嗣裘的突然来访。 且说,管嗣裘一气之下,从李定国军中逃出,然后一路奔波,到了广西,原本打算就此隐居,不问世事的,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出山了。 他这次从广西北上湖南,来找王夫之,便是要联系他,一起对付孙可望的。 毕竟,他还记得,王夫之是专门到孙可望身边做卧底的,潜伏了那么久,一定掌握了不少关于孙可望的机密。 而管嗣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借此联合永历朝臣,扳倒孙可望,救出永历皇帝! 王夫之原本欢天喜地地迎接了这个旧友,两人本来都已经喝上了。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对方嘴里听到了这么荒唐的事情,一时愤怒,质问道:“国家危难至此,鞑虏陈兵百万,咄咄逼人,冶仲何以苦苦纠缠摄政王?” 而管嗣裘听到王夫之居然称孙可望为摄政王,惊得摔碎了酒杯,大声质问王夫之为什么从贼了! 两人就此大吵了一架,但思想早已经有了不同的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吵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最终,管嗣裘负气出走,不知前往何方,王夫之也独自一人,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王夫之只能前往秦王府,打算拜访一下许久未见的孙可望,和这个送他禁书的“逆贼”好好辩一辩! 第一百五十章 爱何人之国? “什么风把而农给吹来了?”孙可望抬头看见王夫之走进书房,哈哈笑道。 他刚刚听到侍卫禀报的时候,便觉得不可思议,王夫之居然会主动来找他。但转念一想,自己近来的施政措施也确实不俗,哪里打动了这个孤傲的文人也说不定。 “摄政王!”王夫之拱手拢袖行礼道,态度还算恭敬。 孙可望见状,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王夫之道:“而农今日来找孤,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王夫之微微一顿,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农,你坐下吧。”孙可望看着对方为难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又道。 不过,王夫之并没有坐下,他走近两步,抬头看着孙可望道:“摄政王,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要请教摄政王!” “哦?”孙可望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呵呵笑道:“而农,你说吧!什么都可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摄政王,我问你。”王夫之说着,忽然面色严肃,拱手朝向永历行宫的方向。“太祖承天命真人,为天下之主,文武大臣,百司众庶,皆尊为皇帝,摄政王当年何以无君无国,行谋反叛乱之事?” 孙可望一听,根本不为所动,咧嘴笑道:“而农,你说孤无君孤认,可孤何时无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宋元到明,这天下易主频频,凭什么他朱家能代表国,代表天下?若这国,这天下是朱家的,那你我是什么?天下百姓是什么?是他朱家的私产奴隶吗?” “太祖驱除蒙虏,恢复中华,得国之正,千古未有,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如何到摄政王你这里,便成了不能代表国家了?若不能代表国家,这天下生民当年为何选择了太祖?”王夫之情绪激动,连连反驳道。 “若是依而农的意思,如果这满清得了天下,也是民心所归咯?”孙可望仍旧不紧不慢,娓娓而谈道:“这民心重要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啊,造出了民心这个词,整天挂在嘴里,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孤就问你,而农,你自己信吗?” 王夫之听罢,眉头紧皱,一脸不可置信:“如何不信?若不得民心,何以得天下?” “那满清呢?如今满清朝廷占了大半个国家,若是以民心所向而论,难不成鞑子也得民心?”孙可望冷哼了一声。“孤倒是想问问而农,这鞑子得的是哪门子的民心?” “这......”王夫之一时答不上来。 “而农,孤有时候觉得百姓也挺好骗的。你看,你只要夸他们一下,和他们说这天下其实是他们的,只有得了他们的认同,才能得这天下。他们就信了,甚至还得意洋洋,信以为真,完全没注意到,其实他们无论说什么,根本就没人听!” 孙可望俨然也是认真了起来,话锋一转,又质问道:“若真的是这样,那而农之前何故隐居衡州?皇上又何故被接到安龙?若是没有我们大西军出滇,这大明早就没了吧!难不成,而农真的认为,这鞑虏比你们这些大明的忠臣更加得民心?所以你们才会败了? 若是这样,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既然鞑子打胜仗是因为得人心,那我们还辛辛苦苦打什么?干脆投降算了!我大西军几十万将士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而且,如今孤也打败了鞑子,那是不是说明孤才是民心所向,是不是孤才是天命所归呢? 若不是这样,是不是又说明,这天下谁得,和民心根本就是没什么关系,这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 王夫之被孙可望驳得无言以对,这对他来说,就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信仰坍塌,他自小所接受的思想并不是这样的! “刚刚而农说孤无君无国,孤是绝不能认的!”孙可望又重新捡起了刚刚的话题,心中似乎有说不尽的话:“孤倒是要问而农,而农爱的,到底是何人之国?朱明政权之国,还是中华百姓之国?朱家之国,还是脚下的这片土地?” “政权之国.....百姓之国?”王夫之愣了愣,囔囔道。 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这片土地上,似乎历朝历代,各个政权,都把自己伪装成了国家! “若是而农爱的是政权之国,那为什么独爱朱明不爱孤呢?难道皇上比孤强?中华几千年历史,政权数不胜数,凭什么就是朱明? 还是说,若是而农生在蒙元,就爱蒙元之国,生在赵宋,就爱赵宋之国,生在李唐就爱李唐之国。若是如此,恐怕而农爱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国,而农崇拜的只是强权罢了!谁当权,而农难道就爱谁吗?” 孙可望还没说完,微微一顿,又继续教训道:“可如果而农爱的是百姓之国,爱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如何说孤不爱国?孤饭都吃不上了,母亲都被杀了,朝廷都不管,难道这样了,孤还要爱朱家吗?还要爱这些高官大臣吗?他们什么时候可以代表这个国家了? 若是而农爱的是百姓之国,难道不应该支持孤?孤能让百姓不饿死,能击败鞑子,于百姓之国而言,难道不比朱家强?那些说什么造反就是不爱国的,还有点良心吗? 当然,若是于朱明之国,朱明之狗腿子而言,孤确实是乱臣贼子,确实罪该万死! 但孤还是要说,孤造反并不是不爱国,孤没有卖国,孤造的是朱家的反!” 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历史,无数例子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后人:能赢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先进的,有时候反而是越反动,对百姓压榨得越狠的,越有可能赢。 战场上的胜负取决的可不是民心,而是政权的组织度,是后勤力,国力!蒙元和满清都胜了,难道他们的文化,科技强于赵宋亦或朱明? “此有此理,此有此理!!!”王夫之勃然大怒,似乎憋了许久,反驳道:“若是你觉得大明不好,你就应当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上劝谏辅佐皇上,下良政爱民,努力建设之;便是不能读书,也可参军当兵,保家卫国,交粮纳税,供给国库,如何偏偏就选择了造反?” 这条路,所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确实是王夫之这些士大夫们所选择的道路,他们为此奋斗了一生,又怎么会觉得,或者说,下意识里就不会承认这条路是错的! 不然,他们的一生,不就是错的了,被人愚弄的了吗? 孙可望听罢,却是一点也不着急,摇了摇头,又问道:“天子何意?” “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之听出了孙可望的话外音,皱眉道。 “这天,什么时候只有一个儿子了?”孙可望起身,一面走,一面说道: “孤不否认太祖文武全才,可而农若是说太祖爱民,孤便难以认同了!一个爱民之人,如何极尽所能,将百姓死死绑在某地?如何能看着子孙残害百姓而不闻不问?任何政策都有一时之益处,可其目的为何,弊处为何,恐怕就得脱离固有之立场,好好研究了吧! 太祖对百姓之爱,或许就像农户对庄稼之爱,为的恐怕是最后吃干抹尽吧! 可,这不就是将百姓视为一家之私产吗?这不就是把百姓当作奴隶吗?无论如何冠冕堂皇的说辞,恐怕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吧!” 皇权在孙可望这个现代人这里,毫无神圣性可言。明太祖有问题吗?在大明一朝当然没有,就像元太祖在大元一朝也绝没有一样。 毕竟,造神是确立政权合法性,正统性的最好方法,也是证明民心所向的最好方法。任何没有自由言论的地方,任何大兴文字狱的地方,都会有“神”,无比神圣,脱离人性的“神”! 可谁不知道,人就是人,特别是攀上了权力高峰的人,绝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若是任何人稍加回忆,自己身边又何时有圣人呢?是圣人还是蠢人呢? “你,你这是平白污蔑太祖,太祖何时有过此等想法?太祖如何会把百姓当作庄稼奴隶?”这对王夫之的固有认知,对于他一直接受的思想而言,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摄政王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竟然如此污蔑?” “而农知道职业经理人吗?”孙可望依旧是气静神宁,没有和王夫之纠缠,再次撇开话题道:“孤认为,这天子就是职业经理人,只是代天理民而已,便像职业经理人一般,若是百姓不喜欢,不拥护,随时可以换!” “何为......职业经理人?”王夫之疑惑道。 “嗯......”孙可望想了想:“就类似于……管家,但是这个管家是自由的,没有卖身!” “若是管家,主人家不喜欢自然可以换,可......”王夫之忽然醒悟,只觉得孙可望所言简直是无法无天。“摄政王如何能这般说,这天子就是天子,如何能是......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可若天子不是管家,难道是主人?”孙可望笑了笑。他知道王夫之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或者说,并不认同这一点的。否则,自己上面说的那些话,便都成真了! “......”王夫之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总不能真的承认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奴隶吧,那正统性何在? “而农是文人,可到底是何种文人呢?”孙可望走近王夫之,盯着对方问道: “文人有很多种,有的是唱歌的,就像方于宣,孤从来都不缺,太祖估计也不会缺;有的是自我的,就像是徐霞客,一生游山玩水,只做自己;还有的是揭露黑暗,为民请命的,他们就盯着你的缺点,不断批评你,这些人对于朝廷来说,便是叛逆!而农觉得自己是哪一种文人?” “这......”王夫之有点跟不上孙可望了,他不明白孙可望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而农说孤污蔑,孤也没办法自证清白,书院里也没有书明明白白记载着,就算有,而农也不一定信。”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大明确实自有国情在,但这到底是真正的原因,还是块遮羞布,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可摄政王你明明就大力扶持方于宣,现在又在这里说这些话,岂不是可笑得很?”王夫之反问道。 “你觉得孤为什么要这样?”孙可望完全没有被抓住辫子之后,心虚的样子。 “怕是以威权窃国,禁不住人议论吧!”王夫之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加任何掩饰,直截了当道。 “所以,而农明白大明为何大兴文字狱,满清也为何大兴文字狱了吗?”孙可望见对方正中下怀,得意道,他根本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这个,但他要王夫之承认,所谓的太祖,所谓的大明皇帝,和他孙可望也并无差别。 “不就是禁不起质疑吗?不就是所谓的正统,所谓的合法性是骗人的吗?不就是有问题吗?不就是害怕吗,担心吗? 那些大兴文字狱的,那些禁止百姓文人言论自由的,难道不就是因为他们撒了太多谎,做了太多恶,怕被揭穿吗?不就是他们的统治其实脆弱得很吗?古往今来,难道不都一样吗?” 孙可望见王夫之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孤是希望而农当第三种文人的,所以才让而农去当院长,孤信而农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今日而农来找孤,恐怕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吧?” “摄政王......”王夫之顿了顿,他现在思绪混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且说,王夫之今日前来也没有什么目的,更多的还是和管嗣裘大吵一架之后,心情烦闷,再加上接受了新思想之后,正处于十分矛盾的阶段。 只是,孙可望今日的这般连连发问,非得没有揭开他的疑惑,反而是让他更加矛盾和纠结了! “而农,你现在是院长,书院里陆陆续续收集了那么多史学的书籍,孤说得是对是错,你可以在历朝历代的史书里面找到。这几千年的历史,真的没什么变化!” 孙可望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再次提醒道:“但一定不要尝试在本朝的史书里面找,你找不到的!而且,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没有活在历史里。” “摄政王安排我管理书院,难道便是因为这个?” 王夫之有些吃惊,他在永历朝廷中其实并不得重用,但孙可望对他的信任和支持却是前所未有的。这也是他对孙可望态度改观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农,你不需要把孤当做敌人,孤也不是你的敌人!”孙可望语气缓和了不少,安抚道: “这朝廷现在不能被监督,不然会误了大事,但是以后,是需要有人监督的。 孤希望你的书院能培养出那么一批人,有这样一种监督朝廷,质疑朝廷信念的人,能够明白国家和政权,国家和任何一家一姓,任何阶级党派,从来都是分开的。 这虽然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终究还是有的。很多东西,不只是夷人的书有,我们的史书古籍里面也有,需要你带着人去挖掘!”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袭 几个月的“严打”过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朝中军中的贪腐风气为之一清,各地的大小官员都收敛了不少,就怕这阵狂风刮到自己身上。 但由于惩罚措施过于严苛,事先准备不足,出现了不少大臣和军官煽动家丁亲信暴乱,畏罪潜逃的情况。 这些人本来就在各自的职位上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利益集团,他们提拔上来的许多人都害怕受到牵连,而大西军将士也并不都是一片赤诚,虽然孙可望的反应已经算得上及时,迅速封锁了湖南通往湖北和江西的各条要道。但在银子的诱惑下,还是出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袁州府萍乡县西面,一座土山的树丛之下,几颗光秃秃的脑袋陡然间冒了出来,其后还有几个身着大西军军装,狗熊般强壮的士兵。 吴荣跟在几个巴牙喇的身后,潜伏在距离大西军哨所五十多步的黑暗之中,每次抬头看到对方光秃秃的头颅,都忍不住心中一皱,顺势就要拔刀。 他可是凭借着军功,一步一步升到了把总位置的,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老兵悍将,死在他手上的满兵至少有七人,便是这支清军突击部队中为首的巴牙喇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但这人是个十足的**,十分狠毒嚣张,又目无军纪,进驻醴陵不到半年,就在当地强娶了三房小妾,还以通满卖国为借口杀了其中一家拒不服从的。 不止如此,他还纵兵勒索抢劫,杀了十几人灭口,对外宣称那些都是满清派来的奸细,更是勾结军法官,以此谎报军功......最后在严打运动中没能蒙混过关,黯然落马,还被作为典型案例,判了斩立决。 不过,他一个人担下了几乎所有的罪名,最终在几个脱身亲信的斡旋和掩护下,于半个月前从醴陵监牢里被掉包,可谓是“死里逃生”。但他的家人早已经被流放,家产也全都被查抄。 而且,孙可望编户齐民,训练农兵的政策使得他根本无处藏身,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活命只能去投了清廷。现在,除了那几个过命的兄弟,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得知明军军中发生了动乱,还有军官前来投诚,岳乐十分重视,但也非常小心,还亲自接见了吴荣和几个从其他地方潜逃出来的大西军基层将领,但除了封锁相关消息以外,并没有采取其他任何措施。 随着湖北,江西各地都出现明廷文臣,军官,地方土豪叛变投降,人数多达数十,岳乐和洪承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孙可望在湖南许多地方的兵力部署也被他们掌握。 为此,李来亨,白文选等人连忙调整了湘北,湘东等地的军事部署,但大体的兵力和装备都已经被清军知道,使得明军在两军对峙中处于信息劣势。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这些被捕的文臣军官们本来就是各个小集团中的头目,都不是无能之辈,在军中,地方的关系网密集,他们潜逃之后,原本的下属很多都被打压控制,心中早已经不满,一旦两者串通,后果不堪设想。 而吴荣正是联系上了旧部,得知了白文选在醴陵附近的布防情况之后,岳乐才打算出兵夜袭醴陵,到时里应外合,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直插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心脏——长沙城! 岳乐率部抵达江西布防已经有几个月,他一直想要试探孙可望在湖南的部署,如今明军内乱,又有内应,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而且,若是醴陵被攻下,这场军事对峙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了清军的手里,孙可望必须部署重兵在长沙附近,以防被衡州和长沙被隔绝,整个防线被拦腰截断。这将会使得明军将来在湘北的攻势被大大削弱。 要知道,广东被李定国,张名振收复之后,清军便已经失去了战略主动权,难以轻易从郴州,桂东等地威胁明军,迫使其布重兵防守。这是岳乐从离京开始便迫切想要改变的局面,醴陵-萍乡一线,已经是湘东赣西最好的通道了。 前面的清军巴牙喇挥了挥手,吴荣随即带着另外两个从浏阳逃出的大西军叛将摸到了暗哨附近,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到了岳乐的命令,都还没有剃头,为的就是今天。 吴荣在草丛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三人齐齐点头,随即绕到了暗堡后面,吴荣从侧面摸到暗堡后面值夜的那个大西军身边,右手猛然伸出,死死卡住了那个大西军的脖子,身后的两人立马跟上,快步上前,贴在了暗堡后门两侧。 那个大西军脖子被吴荣的铁手卡住,随后提起,他想要挣扎,但却完全使不上力来,两眼凸出,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没过多久就挣扎着断了气。 那十几个巴牙喇接到信号,也已经来到了暗堡后方,他们都身着铁甲,手执轻便的顺刀,准备一拥而入,杀光暗堡里的大西军。 为首的清军巴牙喇大手一挥,吴荣猛地撞开暗堡的后门,十几人一齐冲了进去,里面的十一个大西军士兵猝不及防,除了三个正在暗堡里观察警戒的,其他人都在打瞌睡,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身上穿着一层棉甲,一层锁子甲的吴荣撞开暗堡的门之后,又顺势直接把一个大西军士兵撞倒在地,随后一个转身,一刀砍向了身侧另外一个大西军的脖子,顺刀卡在了那个大西军的脖子上,血水沿着刀刃渗出,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不过,吴荣的战场应变能力十分强,他见状立即松手,一脚将那个大西军踹开,随后又拔出腰间的虎牙刀,朝着一边刚刚反应过来的大西军冲去。 他身后的其他清军也立即冲入,暗堡内的大西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大部分就被这些强悍的清军杀死了,一阵阵血雨染红了暗堡的土墙。 最后,清军仅仅受伤了一人,就清理完了暗堡内的十一个大西军,那个为首的巴牙喇环视一圈,就叫来了身侧的巴牙喇,低声说了一句话,对方立即收起手中的刀,转身走出暗堡,发出了成功的暗号。附近几个大西军的暗堡也几乎同时亮起了左右各三圈的火把。 吴荣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现在又一心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个人就杀了四个大西军,体力消耗十分大,此时正喘着粗气。 那个为首的巴牙喇转头看向吴荣,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表现,点了点头道:“你这尼堪果真厉害,这四颗人头都是你的,回去我亲自给你报功!” “奴才谢过主子!”吴荣尬尴一笑,他现在也已经入乡随俗。 很快,暗堡外响起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为首的巴牙喇用满语喊了一身,吴荣和暗堡内的其他满洲兵赶紧走了出去,汇入了正在行进的满清大军中。 岳乐打马而来,他亲自领军,多尼和南一魁为满汉副将,率三千正蓝旗满州兵,两千绿营兵精锐,准备直奔醴陵而去。 醴陵的明军防守甚严,连接萍乡和醴陵的河流——醴河又十分狭窄且蜿蜒曲折,河边是无数低矮的山丘,周边又都是南北走向的山脉,地势崎岖,大军的推进十分困难,这也就导致了岳乐想要突袭,就得轻装前进。 其实,若不是吴荣旧部在城内接应,又提前摸清了附近的暗堡,岳乐绝不会贸然出击。此时,从北方而来的满清大军大部分都还没能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若是清军再败,那大军的士气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不过,岳乐一心想要打开局面,占据西南战场的战略主动权,此时胜利就在眼前,大不了连夜撤军就是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岳乐派多尼率两个牛录为前锋,南一魁居后策应,自己则率领中军,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 他已经从吴荣等人这里得到了情报,知道醴陵城是大名鼎鼎的白文选驻防,但也已经知道对方麾下军队接近一半都是新兵,在醴陵训练已久,士气不振,警惕性也不高。 白文选原本受命驻防醴陵,是要率军试探江西清军防务虚实的,但屯齐和岳乐等人防守太过严密,白文选一直没有机会,只能一面练兵一面等待机会。 而严打之后的叛乱也使得白文选重新调整了大军的部署,往数个兵力薄弱的地方都派遣了军队,以防万一。可兵力也因此被大大分散,城内此时只剩下了两千多战兵。 “王爷,情报没有任何问题,附近的四个暗堡都已经顺利处理掉了!”吴荣来到岳乐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 “据奴才内线传来的军情:半月前,白文选便开始调兵四川驻防,醴陵城内的明军如今只有不到两千,今夜正是他们值班,只要大军一到,他们便会放下吊桥,到时里应外合,拿下城池易如反掌。” 孙可望可以诛杀罪首,但却不能把各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除了打几个典型案例来压压风气以外,其它的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就难免弄得人心惶惶,使得政权的根基出问题。 但这也使得朝中军中的各个利益集团残余依旧存在,甚至发生了如今内外串联,引狼入室的情况。 “此次王师夜袭醴陵,吴将军居功至伟,若是此战得胜,本王一定向皇上请旨,给吴将军封一个总兵!”岳乐看着吴荣和他身后的另外两个明军叛将,又笑道:“陈将军和刘将军此战也功不可没,本王也一定重重有赏!” 他们身侧,一队队清军正接连不断地通过,他们借着月光在黑暗中行军,没有任何照明,速度并不快,除了便是脚步声也并不算大。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一点声响。 吴荣听罢,赶紧叩头谢恩:“奴才谢过王爷!”另外两个大西军叛将也赶紧效仿。 岳乐翻身下马,扭头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亲兵随即拿着一张地图上来,吴荣和岳乐以及整顿好兵马之后,赶回来的多尼,南一魁等人走进来最西端的一个暗堡,准备在这里确定大军夜袭的最后计划,他们此时距离醴陵城不过十五里,便是半夜行军,山路崎岖,也能在三个时辰内赶到醴陵城下。 “王爷,诸位将军,奴才的兄弟今晚在城东值夜,一直到明日凌晨,东门城楼之上只有五十几个明军,一小半都是我的旧部,只要我们能在明天天亮之前,趁城内明军还未清醒之时发起攻击,东门必破!”吴荣指着地图上的醴陵城说道。 “奴才已经和他们约好了,到时奴才在河对岸给出信号,他们就会在城楼之上动手,同时放下吊桥,让大军过河。” 在大西军这边,吴荣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的部下自然没有被拆分处理,只是按照军法从轻处罚了一番。而白文选因为近期紧急军事部署问题,一时也没腾得出手来处理他们,只能是暂时一切照旧。 “白文选的官邸在城北,根据线报,他现在就在城内。官邸东面就是城内明军驻军的兵营之一,有兵一千一百余,城内超过一半的明军都在那里,其他的则在城东的另外一个兵营驻扎,由东门进城之后,五百步便能到。”吴荣又继续说道。 岳乐,多尼,南一魁等人听到白文选的名字,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岳乐,似乎还有些高兴。 白文选是孙可望手下的头号大将,在辰州之战,新墙河大战,岳阳城大战中表现优异,又得孙可望重用,如今可谓是在明清之间都大名鼎鼎! 如果岳乐能在自己领兵南下的第一场大战就能斩杀,甚至是俘虏白文选,那攻占醴陵的政治意义将是不可估量的,岳乐的个人声望也将直接登顶。 “嗯!”岳乐环视一圈,看着暗堡内的诸将,部署道: “南将军,攻下东门之后,你迅速率本部人马沿着城墙进攻,务必以最快速度控制南北两面城门,让明军溃兵只能从西门撤退。 多尼,到时你带十个牛录,在城西河谷地带设下埋伏,堵截从城内溃逃的明军,绝不能让醴陵的明军逃出去报信,更不能让白文选跑了! 吴将军你来带路,没有城门为据,明军必定守不住,只要大军一进城,此战必胜。本王亲自率剩余兵马,突袭明军的两个兵营和白文选官邸。” 吴荣听罢,面露喜色,又抱拳道:“城内明军经过此次动乱,许多人都受了处罚,心思各异,到时只要奴才带人一鼓动,至少能争取到数百人投诚。只是......” 岳乐看吴荣欲言又止,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也明白对方是在等自己的台阶,笑道:“吴将军有话直说,无论什么,只要有益于剿灭明军叛贼的,本王都会答应你。” 吴荣听罢,心中暗暗得意,他等到现在,夜袭箭在弦上的时候才提出自己可以招降城内的明军,便是想要以此要挟岳乐满足他的条件:“王爷,奴才想要王爷帮奴才讨回公道!” “哦?”岳乐面露疑色,多尼和南一魁一时也不知所以,相互对视了一眼:“吴将军请说,如何个公道法?” 吴荣见岳乐松口,当即跪下,抱拳道:“王爷,奴才和军中许多将士的家财都被白文选扣留了,就在县衙的府库中,奴才恳求王爷为那些即将投诚过来的将士主持公道!” 吴荣并不相信岳乐的空头支票,他要自己掌握一支军队,除了依靠自己手下的几十兄弟,便是打算以钱财引诱那些被处罚的大西军士兵,组成自己的力量! 打劫县衙府库夺取钱财的事情大西军以前没少干,便是攻取湖南的时候,也发生过,吴荣相信自己能说动那些老战友们。 岳乐一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其实也是他想看到的,壮大吴荣,同时也让吴荣回不了头,能够让他在醴陵更好的站稳脚跟,更好的牵制孙可望大军! “吴将军真是受苦了,孙贼如此倒行逆施,也难怪军心离散,本王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个公道,本王许了!”岳乐走上前去,亲自扶起吴荣,笑道。 吴荣的要求被满足,心中大快,醴陵县衙府库里物资十分充裕,他这次绝对要发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遭遇战 一队百来人的大西军士兵刚刚完成今日的突击演练,从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脊上下来。陆长川站在山腰的一处缓坡上,环视一圈之后忽然挥了挥手,其他的人见状,随即在军官的组织下,开始找位置坐下休息。 今晚又是突袭演练,陆长川的队伍实在倒霉,这个月已经连续被抽中了两次,在军法官赵奎的监督下,今晚在山地中负重行军了二十里地。 将士们原本就训练了一天,现在更是精疲力竭,陆长川吩咐麾下士兵原地休息,吃粮喝水,补充体力之后,自己也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赵奎让手下人去检查这些士兵是否全部到位之后,也随即坐到了陆长川的身边,两人又低声聊起了天。 不一会,赵奎手下的一个军法兵忽然走来,躬身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赵奎听罢扭头看向了陆长川:“老陆,唐二升那小子肚子坏了,要去拉屎,批不批吧!” “让他去吧,咱们在这里休息久一点,这里离城还有七里地,不急着回去!”陆长川一听是唐二升,自然也不管什么夜晚突击演练的纪律了。 赵奎闻言,朝着那个军法兵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按着陆长川的意思去做,然后咧嘴一笑:“老陆,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偏心护短了,这唐二升干什么你都批啊!” 军队向来都是最重兄弟感情的地方,虽然有军队纪律的约束,军法队的监督,但是相处久了之后,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会危及到军队战斗力和士兵团结的事情,赵奎也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特别是唐二升这种百里挑一的好苗子,更是直接大开绿灯。 唐二升咬了咬牙,面目狰狞,然后猛地一用力,终于拉了出来。他这两天吃了太多陆长川送给他的炒豆子,肚子一直不舒服,现在终于舒服了! 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唐二升才终于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他憋着气,裤子还没穿上,就赶紧跑到了一边。 只是,刚一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后根本就是目瞪口呆:月光下,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军队连绵不断,行进在山下的小道中,其中还有一些骑兵环绕两侧。 大西军为了锻炼士兵的夜战能力,要求每一支部队都要参加夜间突袭演练,但醴陵城附近,每次只有三支队伍,都是百人左右,走完全不同的路线,更不可能会相遇。 唐二升哪里还能猜不到这是什么情况,他赶紧穿上裤子就往回跑,这绝对是清军夜袭来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掉了白大将军布置在前面的暗堡。 一路狂奔到到土山的另外一边,唐二升也不敢大喊大叫,就怕惊动了不远处的清军,只见他直接跑到了陆长川面前,微微喘了喘气,道:“百总,山对面,有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估计有三四千人,我怀疑是清军!” “看到清军旗帜了吗?有没有骑兵?”陆长川依旧面色如常,但语速十分之快! 唐二升神色有些紧张,回忆了一下,又赶紧回道:“太黑了,看不清楚,就在山对面的小路上,看不到尾巴,看样子只有一些哨马!” 陆长川和赵奎听罢,甚至没有一刻迟疑,两人对视了一下,赵奎立即带上手下,叫上唐二升带路,朝着刚刚跑回来的地方摸去,然后陆长川又叫来手下的两个军官,简单交代了两句,对方立即领命,跑向了正在休息地士兵。 这两人可都不是什么战场初哥了,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更谈不上惊慌失措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陆长川才看向了紧急集合起来得麾下一百余士兵,然后大手一挥,领着部队朝着刚刚赵奎走去的方向,轻轻潜行而去。 “看来不止三四千人马,估计有五六千,而且看行军纪律,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赵奎趴在草丛里,眼睛紧紧盯着两百多步以外的清军,低声道。“清军怎么会如此轻车熟路,而且他们没带火炮,如何就敢来偷袭?” “前面的暗堡没有发出一点信号,应该是我们内部出了奸细,城内恐怕已经有人投了鞑子!”陆长川眯了眯眼,目光凶狠,“我之前听说因为这段时间的严打,有一些没骨头的军官直接投降了鞑子,要是有这些人带路,沟通内外,那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陆长川虽然护短且胸无大志,有时候也不管什么军纪,但这人是非分明,做事也很有原则,这次严打他非但没受到任何牵连,反而因此备受赞赏,听说马上就要升官了! 只能说,永历-大西复合政权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也同样也有陆长川这样的百总,周睿这样的知县,孙征淇这样的世子,以及一个极其矛盾的国主——孙可望! “那现在要怎么办,要是咱们直接在这里发信号,恐怕等不来援军,就都得战死在这里了!”赵奎扭头看向陆长川,问道。“这附近都是山丘,咱们可跑不了。” 这样糟糕的地理环境,只要清军反应过来,就能很快将陆长川所部团团包围,然后凭借着兵力优势,在醴陵城内的援兵赶来之前,歼灭这支百人部队。 而且,在这样的局势下醴陵城内的大军会不会贸然出兵救援,也还是个未知数,赵奎等人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问题。 “我们等,等清军过去!”陆长川嘴角微微勾起,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清军为了减少大军行进的动静,不被河哨发现,只能走这些山间小道。现在队伍又拉得很长,估计有二里地。咱们只要等到它通过,然后攻击它的尾部,它短时间内就根本奈何不了我们!” 陆长川进驻的这段时间,利用突袭演练的机会,已经摸清楚了附近的地形,怎么样带着麾下的兵马既拖住清军主力,又保存实力,他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那信号怎么办......”陆长川手下的一个军官连忙问道。 “不用着急,现在清军距离县城还有六七里地,行军速度也快不了,我们等它过去,然后直接以信号弹作为发起进攻的信号,打他个措手不及!”陆长川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们既然摆出了一字长龙阵,咱们集中力量,给他们从后面开始,全部截断! 而且,跑了一夜了,老子的兄弟们都还没休息够,现在还打不得。再休息一会,等兄弟们养精蓄锐,恢复体力之后再打!”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遭遇战(续) 岳乐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连绵数里的军队,又朝着醴陵城的方向眺望了几下,一想到白文选就在醴陵城内,他心中便抑制不住地激动! 他太需要白文选了,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这是他夺取整个西南战场最高指挥权的关键一步,只要拿下了白文选,这份军功足以服众。 岳乐虽然是满清现存的,还能领兵作战的皇室宗亲中,军事经验最丰富的亲王,也是顺治皇帝几乎唯一的选择,但他毕竟还太年轻,参与的战事不多,更是缺乏独自领兵的经验,资历还不够压服军中的那些悍将。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打一场大胜仗,击杀明军的高级将领,那无论是洪承畴,尚可喜,耿继茂,还是屯齐,陈泰等人,都将只能唯他马首是瞻,而他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需要这样的权力和声望了! “多尼,本王再给你增加两个牛录,你将他们布置在醴陵城南北两翼,绝对不能让明军溃兵趁乱逃跑!”岳乐看向年轻的多尼,命令道。 离开北京之前,硕塞就拖着病体,特别来找过岳乐,要他多多照顾和提携后辈,特别是多铎之子多尼,岳乐此番安排,无疑是要分功对方了。而且,他们两人都隶属于正蓝旗,合作起来也自然水到渠成。 “嗻!”多尼领命,随即打马往西而去。 多尼打马离开之后,岳乐扭头看向了南一魁和麾下的其他将领,又吩咐道:“入城之后,先杀光抵抗的明军,投降的那些全部交给吴荣,让他带领。随后各部人马立即在城内收集粮草,老弱妇孺皆可杀尽,精壮都留下来,用以加固城防!” “嗻!”诸将得令,又齐齐拱手道。 这样的命令在这个时代,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岳乐虽然是亲汉派,但他亲的只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这些有用的汉人。至于普通百姓,能交粮纳税的,自然是好的,不能赶尽杀绝,可若是阻碍到了满清的利益,岳乐杀起来也是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而现在驻守袁州府,乃至整个江西的满清大军还未恢复元气,难以在短时间内赶来支援。如果大西军反应及时,醴陵便难以固守。岳乐十分清楚这一点,他的战略优势可能只能维持几个月。但这颗钉子他绝对不能还给孙可望,既然只能守住几个月,岳乐自然有只守几个月的守法——杀光人,摧毁城! 就在岳乐策马前行于大军中段,志得意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尾音拉得极长的“嗖”的一声,他扭头一看,天上立马就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心中顿感不妙。 随即,一声军号忽然从他的后方传来,满清大军行进队列中的最后部,南一魁本部所在的位置,很快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数十名大西军将士从山腰处冲了下来,跳动的甲叶不时闪动着耀眼的白色月光,大西军以两列纵队,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的阵型,如墙般冲下。 清军绿营兵猝不及防,他们听到声音,扭头看去的时候,大西军便已经开始下冲,借着由上而下的势能,一派锐不可当之势! 就在清军还不明所以,指挥系统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西军的铁甲洪流便已经吼叫着凿进了清军军阵中。 陆长川身先士卒,他盯着眼前的一个绿营长枪兵,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长枪便已经嘶吼着猛地刺出,矛尖刺中了对方腹部的铁甲,依着冲击的惯性和势能,直接刺穿了那个绿营兵的铁甲,发出了“锵”一声金属断裂声。 那个绿营兵手中的长矛刚刚举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的敌人,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他口吐鲜血,一脸痛苦,手中的长矛随即掉落地上,还不等他用手抓住陆长川的长矛,唐二升便立即上前,一脚踹开了这个将死的绿营兵。 陆长川和唐二升两人顺势一起前冲,配合着作战。唐二升手执圆盾在前掩护,弓着身子往前冲去,陆长川则居后掩护,提供战力支撑,手中的长枪连连突刺,锐不可当。两人连战连胜,如同野兽一般凶猛,嘶吼着进攻,很快就杀穿了六人一行的清军队列。 在大西军将士的猛然一击下,南一魁所部位于行进大军队列最后的上百绿营兵损失惨重,死伤大半,溃兵又冲击了那些刚刚反应过来绿营兵,使得大西军趁乱袭击的优势得以维系。 相对于这个清军而言,陆长川所部兵力实在太少,他只能靠突袭来取得局部优势,借此打击清军。但这支清军可不是疲弱之师,一旦反应过来,陆长川除了撤兵,别无他选,他的这点兵马,拼不了多久。 而当前的处境之下,他能依仗的只有山丘,火枪兵已经在既定的山顶处部署完毕,陆长川需要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撤兵,最大限度保存实力,留到防守山丘的时候再消耗。 当然,陆长川刚刚也可以选择清军再往前推进二三里地,自己可以安全脱身的时候再放信号。 但他也很清楚:若是那样,醴陵城极有可能还没完成军事动员,就会被全速冲击的清军,在里应外合的优势之下,一举击破。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兵,陆长川不能,也不敢冒着个险,他只能选择把自己当作诱饵,拖住清军,为城内的大军动员争取时间。 狭窄的山间土路既限制了清军的行军和反击,也限制了大西军的进攻,陆长川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场形势的微妙变化,随即下令士兵撤退,军号声再次回荡在山间。 唐二升听到军号声,随即准备后撤,但一个清军长枪兵已经盯上了他,将手中地长枪斜刺过来。唐二升举起盾牌先是一挡,然后又往侧面一用力,那个长枪兵随即被带歪,因为用力过猛,身子朝着唐二升的方向撞来,被唐二升身后的陆长川一枪刺穿了脖子。 两人击败了面前的这个清军之后,随即和其他十几个负责掩护的老兵一起,开始且战且退,而清军的指挥系统已经恢复,他们排成军阵,前面是密集的各式兵器,相互配合着推进,使得大西军再也没有机会反击。 这支绿营兵可谓是精锐,那些来不及撤退的大西军散兵无奈之下,只能回头迎击,但他们面对清军军阵中无数兵器的联合攻击,便是再高强的个人武艺也无济于事,很快便被杀死。 不过,结成军阵推进的绿营兵速度并不快,陆长川很快率领麾下兵马脱离了战场,往山丘之上撤去。哪里还埋伏着近四十个火枪兵,只等清军迎头撞上去。 关有福端着火绳枪,心中紧张不已,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枪上的火绳已经燃烧了一小半,可清军还是没来,这让他焦躁不安的心情愈发恶化。 唐二升和陈安都已经冲下去许久了,虽然他在山上能看得到山下的混战,可是却认不得那两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伤了! 一个个大西军战兵从火枪手中间的间隙穿过,关有福看不到唐二升和陈安,心中愈发不安,但战场之上严苛的军纪又使得他不敢乱动一下,否则就极有可能被赵奎带的军法兵就地杀掉。 这个时代的火枪兵由于武器性能的原因,必须齐射才能发挥威力,这也就使得火枪兵的战场纪律要求远高于战兵,若是有人敢不听号令,会被直接斩首! 陆长川很快率兵返回,身后一百步左右就是蜂拥而至的清军绿营兵。清军军阵停在山下,不一会又开始往前推进。 清军往上推进了三十多步之后,又停了下来,随后军阵之中便射出了无数箭矢,朝着早已经撤往山顶的大西军军阵倾泻而下! 不过,在两层铁甲和盾牌的掩护之下,大西军的伤亡并不大,只有五人被刺伤。 而随着三声军号响起,二十多步长的大西军军阵前方,橙红色的火光登时连成一片,伴随着爆炸声,几十颗铅弹从火绳枪的枪口疾速飞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局 铅弹重重地砸在了清军的盔甲之上,绿营兵军阵前排瞬间就哀嚎着倒下了十几个人,昂贵精良的铁甲在廉价的铅弹面前不堪一击,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清军的阵线乱成一团。 陆长川带着麾下将士占据了这座土山的山顶,居高临下,依仗地利防御。追击而来的清军遭到了大西军火枪兵的几轮齐射,在山腰处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之后,被迫退回了山底列阵,等待再次进攻的命令。 两军的意外遭遇打乱了清军的偷袭计划,特别是陆长川已经让人发射了信号弹向醴陵城报信,岳乐此时再去偷袭醴陵,也只能是白费功夫了。 毕竟,清军前锋现在距离醴陵还有五六里的距离,骑兵不到一百,就算岳乐立即指挥大军从醴河两岸平坦的谷地极速行军,等他赶到醴陵城下的时候,恐怕白文选早就准备好了。 想到这里,岳乐当机立断,随即派出哨马四处侦察,以确定周边的情况,他现在对战场的局势还不完全了解,只知道大军后方出现了一支人数不多的明军,战斗力十分强悍! “传令,让多尼率部停止前进,直接在前面山谷依据地势布防,严防明军主力突袭!”在还没弄清楚局势的情况下,岳乐宁可错失机会,也绝不轻易冒险。“还有,让吴荣立即来见本王。若是其行为诡异,拖延不前,即刻格杀勿论!” 很快,南一魁便从东面策马而来,见到岳乐之后,随即翻身下马,抱拳禀报道:“王爷,奴才已经派人弄清楚了,后面山顶之上有一支明军,只有百人左右,奴才已经派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支明军便是插翅也难飞。” “附近还有其他明军出没的痕迹吗?”岳乐微微皱眉,顿了顿,又问道:“总不能是碰巧遇到吧?” “王爷,奴才刚刚来的时候,暂时还没发现其他地方有明军出没,这事实在可疑!”南一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顺着岳乐的话往下说。 “只有不到百人的话......南将军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消灭这支明军吗?” 岳乐兴兵而来,原本是志在必得的,可经此一事,夜袭醴陵城已是不可能。若真的只是巧合撞上,他又如何会放过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况且,如果不消灭这支明军,就这样灰头土脸撤回了萍乡,他也无法向大军交代啊! 岳乐之前有多迫切要组织夜袭,擒杀白文选,现在就有多窘迫。如此兴师动众的情况下,如果不能砍下一些明军的人头,无功而返,那他提升威望,获得更高权力的计划也就毁于一旦了。 因此,这百余明军,必须全部死在这里,一个也不能逃跑! “王爷放心,明军不过区区几十人,末将半个时辰就能将他们全部杀光!”南一魁信心满满道。 他麾下可是近两千兵马,而且都是精锐,又已经把那座土山围得水泄不通。在这样的兵力优势之下,这不到一百人马的明军拿什么来抵挡?便是依仗地利,又能经得住几轮冲击? 就在这个时候,吴荣带着那两个大西军叛将也已经匆匆跑来,见到岳乐,跪地就拜:“奴才拜见王爷!” “吴将军快快起来。”岳乐见状赶紧安抚道。他见吴荣依旧听命,附近又没发现明军主力,对对方的怀疑自然也已经打消了。 毕竟,若这真的是明军诱敌深入的诡计,吴荣此时应该已经逃跑了,明军主力此时更不会迟迟没有出现,让这大好的战机被白白浪费掉。 “吴将军可知道后方那支百人左右的明军是何来历?”岳乐又接着问道。 “启禀王爷,奴才猜想这应该是夜间突袭演练的明军!”吴荣见岳乐的语气如此温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他赶紧推掉自己身上的责任:“明军不时便会派遣士兵出城演练,时间不定,路线不定,一次三百多人,分成三支部队,全都是突然决定的,奴才的人实在是无从探知啊!” 而岳乐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也不在有任何顾虑,随即扭头看向了南一魁:“南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王爷放心,奴才亲自带兵攻上去,一定把那些明军杀个片甲不留!”南一魁心中大喜,夸下海口道。 岳乐见状,随即点头笑道:“好,到时本王亲自为南将军请功!” . 陆长川所部大西军虽然退到了山顶之上,可以依仗地利防御,但两军兵力对比实在悬殊,仅仅是南一魁所部绿营兵就有近两千人马,其后还有数目更多的满洲兵,而且便是这些绿营兵的反应也相当迅速,已经基本完成了对山顶之上大西军的包围。 山顶之上的大西军背靠山坡上的密林,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方阵,近四十个火枪兵在外围了一圈,其后是刀盾手和长枪兵,长枪兵将身上的弓弩取下,长枪插在地上,一个个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陆长川和赵奎各负责一面坡度较缓的山坡,互成犄角。这两面山坡也是南一魁计划的主攻方向。 但他们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便是这两面要着重防守的区域,也不过能安排三十个士兵。而清军进攻的兵力则是他们的十倍以上。 “这下面的,好像都是绿营兵,少说也有两千人!”赵奎眯了眯眼睛,脸上的刀疤不停抖动,面容扭曲:“这次老子终于可以杀个痛快了!” “西面的鞑子兵恐怕还要更多,要等到白将军率兵前来,咱们至少得坚持两个时辰!” 陆长川眉头紧皱,他知道自从牛国章的家属全部被编入了军户之后,赵奎便没了后顾之忧,就是一心杀敌报仇。但他不一样,他马上就要升官了,而且刚纳的小妾已经身怀六甲,要是就这样死了,陆长川说什么都不甘心!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当前的局势,除非白文选不顾一切,直接率兵前来支援,击退了清军,亦或者是另外两支外出演练的友军赶来支援,拖延清军进攻的速度,否则陆长川根本没有固守待援的可能。 可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白文选弄不清楚情况,又如何会前来支援?另外两支友军也都是百来人,来了不就是送死吗?这根本就是个无可挽回的死局! 但就算是这样,陆长川也只有死战,他别无选择,投降偷生,剪辫子不认祖宗的事情,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杀一个够本,杀了两个赚一个,他娘的最好鞑子也上来,老子还不稀罕杀那些狗奴才呢!”赵奎啐了一口,扭头看了看左右,口水四溅地呵斥道:“你们都给老子听着,要是谁拉不到垫背的,死了也别让老子撞到,否则别怪老子在阴曹地府也拿鞭子抽你们这些孬种!” “火枪兵准备,清军要上来了!”陆长川不理会赵奎说的话,他死死盯着山下的清军,一听到清军军阵中传来的鼓声,便立即下令道。 听着山下传来的阵阵鼓声,关有福心中愈发紧张起来,正在不停地祈祷清军千万不要攻上来。他刚刚才给肩上的火枪换上了一根新的火绳,此时正亮着红点,才烧了一点点。只是因为一直扛着枪,手臂有一些酸软了。 唐二升和陈安就在关有福身后,三人就如同平日了训练那般,再次并肩作战。唐二升还是手持刀盾,他探头看向山下的清军,只见一层层盾牌正在缓慢移动,朝着山顶压来,杀气逼人。 这些站在山顶的大西军居高临下,几乎就是俯瞰下面密密麻麻的清军军阵,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不要说这些新兵们,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大西军老兵,都不由得感到胆寒! 但这又如何,胆寒是胆寒,怕死是怕死,可打仗又是打仗,就是明知打不过,会战死,这仗也必须要打! 陈安看着自己左手边和前方的两个兄弟,更加用力地捏着手中的弓箭,他咽了咽口水,鼻子喘着粗气,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周边的所有声音都听得异常清晰。 这些新兵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就面临这样的死局,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但陆长川和赵奎两个军官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指挥和鼓励给他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让他们心中的畏惧大大减少,鼓起了杀敌的勇气。 “盾牌手注意掩护,弓箭手在火枪齐射,清军盾牌阵型漏出破绽之后再射箭!”陆长川的语气就如同平时训练一般,异常稳重,完全听不出一丝畏惧,就好像正在指挥一场必胜的战斗,这熟悉的感觉使得那些原本心中十分害怕的新兵胆气提升了不少。 清军的盾牌方阵由下而上,以严密整齐的阵型,缓慢推进到了大西军军阵七十步左右,盾牌之后的长枪密密麻麻,如林般高高竖起,气势逼人。 而且,清军方阵后方还有上百装备精良的战兵紧随其后督战,这些人都是南一魁的家丁,属于百战老兵,战斗力十分强悍,不是一般的绿营兵可比的。 赵奎看着这些绿营兵,便想起了死去的大哥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往事一幕幕浮现,他的眼睛瞪得血红,紧紧咬着牙齿,若不是要顾全大局,早就冲上去和这些鞑子的狗奴才搏命了。 清军十分小心,缓慢推进,阵型依旧保持得相当严整,压迫感十足。使得山顶之上的大西军愈发紧张,气氛十分压抑。 关有福的耳边突然响起声音:“火枪手准备,军号手准备!”所有的火枪手都死死盯着山下的清军,直到他们进入六十步之内。 军号声陡然响起,声音随即传遍整座山丘。大西军军阵外围近四十个火枪手同时扣动扳机,火药瞬间就被点燃,橙红色的火光和白色的浓烟几乎同时随着爆炸声闪现,几十颗铅弹争先恐后地冲出枪口,在六十步的距离内,十分轻易就破开了木制的盾牌。 清军军阵中惨叫声陡然响起,但由于大西军火力不够强大,这些绿营兵似乎并不畏惧,随即加快速度,冲了上去,盾牌阵型也随即出现混乱。 陈安见状,抓住机会立即射出手中的弓箭,大西军军阵中的其他弓箭手也几乎同时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几十支箭矢朝着山下冲来的清军射去。 山丘并不大,清军人多势众,为了在肉搏战中取得优势,阵型十分严密,在没有盾牌掩护的情况下,几乎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而且,由于军阵不断移动,山丘三面都是清军,南一魁并没有安排弓箭手或者火枪手打头阵,在他看来,这不到百人的明军,只需他麾下的上千精锐一个冲击,便能拿下! 由上而下的弓箭威力更大,齐射之下,大西军几乎箭无虚发,造成了清军好几人伤亡,甚至还有的破甲箭直接破开了清军身上的两层盔甲,清军的攻势也因此缓和了一些。 很快,大西军军阵最外围的火枪兵立即爆发出了耀眼的火焰,近四十把火绳枪再度齐射,冲在最前面的清军绿营兵没了盾牌的掩护,随即倒下了十几人,无数血柱从他们的身上射出,还伴随着凄惨的哀嚎声。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弓箭齐射,清军遭此数击,攻势再次缓和了下来,但仍旧不断前进,或许是以往的胜利,又或者是兵力的巨大优势使得他们有了必胜的信心,在损失了三十多人之后,仍旧毫无畏惧。 由下而上,又被处处阻击的进攻使得清军士兵的体力消耗十分之大,陆长川在他们进入三十步之后,随即大吼着让军号手吹响了火枪兵后退的声音,长枪兵随即挂好手中的弓箭,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抢,刀盾手也立即准备就绪。 火枪兵听到声音,随即退到后排,五十多名大西军士兵冲过火枪射击产生的白烟,踩着整齐的步伐,朝着清兵俯冲而下。 清军看着从山顶俯冲而下的大西军士兵,一个个面目狰狞,悍不畏死,明明自己一方才是占尽了优势,却都不由得心中一阵胆寒,在军官们的组织,才迅速斜举长枪,冲了上去,但阵型早已经混乱不堪。 月色下,一座不大的山丘之上,激烈的肉搏战随即展开,在陆长川和赵奎身先士卒,拼死搏杀的激励下,大西军士气大振,连战连胜,足足击退了优势清军的两轮进攻。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死了十几人,负伤近二十人。 陆长川和赵奎都受了些皮肉伤,但这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碍事,两人来不及考虑这些,听着山下传来的战鼓声,又连忙组织还能战斗的将士再战。 “他娘的,这些狗奴才真不禁砍,老子垫背都拉了三个了,要是有鞑子就好了!”赵奎大声咧咧道,这个时候仍旧不忘给麾下的士兵打气! “兄弟们,这些狗奴才冲一次我们砍他奶奶的一次,今天一定要杀到他们的满洲主子亲自上场!” 剩下的几十大西军将士听罢,情绪也十分激动,随即大声喊道:“杀!杀!杀!!!” 陆长川仍旧和一开始一样,激烈的战斗使得他忘记了升官和孩子的事情,脑中只有清军和自己的距离! “刀盾手准备,火枪手准备,蹲下!快蹲下!”陆长川看着山下的清军,察觉到了异样,盾牌之后似乎是清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旗在,不言败! 白文选被亲兵叫醒,知道了信号弹的事情之后,立即让手下心腹带人去控制了四处城门,然后马上披甲,亲自前往官邸附近的兵营,确定兵营无误之后,又立即派兵前往四处城门支援,还派了三百多人去守卫县衙的府库。 很快,他就带着城东兵营的近千大军抵达了东门,整个醴陵城都已经躁动起来,军事力量被彻底动员,便是城里的精壮,也都肩扛手搬,在城墙之上协助防守。 白文选站在醴陵城东门的城楼之上,朝着东面岳乐大军所在的方向看去。城外此时哨骑四出,来回奔驰,到处打探军情。 城墙之上的守卫已经全部被控制了起来,东门的那些内奸见城内大军赶来,知道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不敢再继续逗留,纷纷缒绳而下,潜逃出城。 在没有摸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白文选除了坚守城池,不敢也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更不可能派信使将驻守附近要点的大军调回。万一这是清军的“调虎离山,瞒天过海”之计,湘东的局势就危险了。 “将军,派出去突击演练的士兵,只有一队回来了,另外两队可能遭遇了清军,信号弹应该就是他们发出来的。”马宝快步走进城楼,朝着白文选拱手抱拳道。“哨骑已经确认过,方圆四里都没有清军踪迹,战斗的声音来自东面!” 白文选听罢,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稍微放松,又问道:“东门潜逃的士兵查清楚底细了吗?” 这是白文选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只有弄清楚了这些叛变士兵的底细,他才能判断这支来袭清军的目的,进而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那些人都是吴荣的旧部,但吴荣前段时间已经被斩首了,他们......”马宝皱眉道。他也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和清军勾结在了一起。 “吴荣的旧部......吴荣......”白文选双手撑在桌面上,两眼紧紧盯着城防图,嘴里嘀咕道。“内应,里应外合,清军的目标应该就是醴陵了......可他们怎么会联系得上......”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醴陵城驻军里面罪行最恶劣的军官,他很清楚这个吴荣底下的士兵有问题,但孙可望为了安抚人心,不允许在军中进行大清洗,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吴荣把罪行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军营里面还有几十个吴荣的旧部,你立刻带人把他们控制起来,以免出了什么乱子。”白文选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吩咐道,随即又看向了马宝:“清军大概有多少兵马,分几路前来,这个弄清楚了吗?” “将军,派到远处的哨骑还未回来,这些暂时都还不清楚!”马宝想了想,又说道:“将军,末将请命,率一支骑兵出城试探!” 马宝是孙可望从李定国那里指名要来的猛将,直接归入了白文选麾下,颇有委以重任的意思。而马宝虽然一开始归入了李定国的麾下,但他看得很清楚——孙可望才是真正的老大。 临别之际,他在李定国那里一脸不情愿地抱怨了一番之后,便欣然上任了。 “嗯,马将军,你带五百骑兵,沿河快速突击,但一定要小心山谷,清军极有可能在那里设有伏兵!”白文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现在还有两支外出演习的部队在外面,能救就一定要救回来!” 白文选心里自然知道这两支部队几乎是不可能再救得回来了,但他还是必须这么说,不然今后谁还会冒死报信?这事关军心士气,就算是多损失点兵马也必须要做! 而他也猜到了孙可望特意培养马宝的心思,这样可以锻炼能力,争取军功的任务,白文选自然要遂了孙可望的愿,交给马宝。 “是,将军!”马宝领命,随即快步冲下了城楼,城墙内侧的街道上,上千将士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准备出击。 . 唐二升从尸体堆成的掩护中探出头去,看到山底下的清军暂时没有发动攻势的意思,才“呼”地松了口气。 南一魁见山丘之上的明军实在强悍,强攻上去不仅伤亡惨重,一时半会之内还难以见效,于是便安排了火枪兵和弓箭手,企图大量杀伤明军之后,再派战兵强攻,打开局面。 只是,由下而上,陆长川又下令麾下将士蹲下,借着地上的尸体掩护,清军的火枪和弓箭轮番齐射了五六次,也不过是杀伤了十几个明军。 如果没有时间限制,南一魁确实可以用这样的办法,一点一点消耗完山丘之上的这点明军,可他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根本耗不起。如今正左右为难。 但如此优势之下,山丘上的明军根本就是身临绝境,南一魁不愿再损失兵马,又心怀侥幸,打起招降的注意。 毕竟,大军一围上去,如果招降不成,直接强攻就是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派人上去让那群疯子投降,再这样打下去,老子的兵都得打没了!”南一魁朝着马下的副将吼叫道,他已经急得有些失态了:“快去,快去!” “可是,将军......”南一魁身边的副将苦着脸,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南一魁直接打断了:“快滚,快给老子去,王爷已经下了死命令了,再拿不下来,你就提头来见老子!” 南一魁刚刚信誓旦旦,声称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将这股明军彻底歼灭。可现在时间已到,他伤亡了数百士兵,大军还是在山下,这让岳乐十分愤怒,责令他半个时辰之内,必须攻下这座山丘,还打算派满洲兵前来助战。 南一魁死伤了那么多人马,怎么会甘心让满人摘了桃子,又许下了军令状,自己再攻一回,如果还是攻不下,再让满洲兵助战。 岳乐派出去的哨骑已经侦察到了大西军的动向,醴陵城和北面分别有数目不明的军队靠近,这让岳乐不敢再拖延下去。 而那副将被训斥了一番,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找人上去劝降,嘴里还不停地嘀咕道:“上去他娘的不是送死吗?这些疯子怎么可能会投降!” 陆长川麾下的这一百来人打得实在太顽强了,前前后后击退了清军五次进攻,以六十多人的代价伤亡了两百多名清军,把这些所谓的精锐绿营兵胆子都打没了! 关有福背靠着尸体堆成的掩护,扭头看向了刚刚转身回来的唐二升,心中早就平淡如水:“二升哥,下面那些鞑子的狗奴才还敢打吗?” 陈安听到关有福在问,也赶紧凑过头来听,他可还不想死,但现在山上就剩下了三十几个人,其中不少还受了伤,他担心清军再来攻就撑不下去了! 毕竟,在清军的轮番攻击下,大西军的防线屡屡被攻破。若不是陆长川和赵奎两人完全不要命的搏杀,将杀入军阵的清兵全部杀退,极大的激励了将士的士气,可能这几十个残兵也早就战死了! “看起来不像是要再进攻的意思。”唐二升顿了顿,忽然抱怨道:“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来,再不来,老子就是有三条命也得搭在这里!” 若不是因为天黑,他们看不清楚身旁这些成堆的死尸,恐怕心中还要再悲观几十倍,特别是不少尸体才刚刚咽气不久,身体还有余热的情况下。 而为了后面的战斗不至于赤手空拳,大西军还得将那些能用的火枪,弓箭,长枪大刀都集中起来,以求一线生机! 赵奎体力比一般的士兵要好,他这时正在尸体掩护之内,从那些死亡的士兵身上取下水袋和干粮,然后扔给还能战斗的士兵。听到唐二升在那里嘀咕,气就不打一处来。 “唐二升!”赵奎叫了一声,随即把手中的两个水袋扔了过去:“别他娘的说这些丧气话,再说老子抽死你!” “是!”唐二升一听到赵奎的声音,身体就习惯性地站了起来,看得关有福和陈安都不由得心中一惊,呆呆地看着对方。 “蹲下!”赵奎倒不奇怪,他一开始就没少抽唐二升,要不是对方后面长了记性,成了“可造之才”,他还得继续抽。但听到了这些丧气话,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环视一圈,大声吼道: “都给老子听着,老子管的兵,不许有孬种,谁要是再敢说丧气话,山底下的那些狗奴才杀不了你们,老子先砍了你们!” 残存的这三十几个大西军将士闻声都看向了赵奎,这个军法官平日了十分严苛,大家原本对他十分不满,几乎全是埋怨。但今日看到他在战场之上的表现,杀了不下十个清兵,心中的抱怨顿时全都成了敬佩。 “都听着,只要咱们的这面旗不倒,只要咱们还有一个人没死完,咱们就没败,就得把那些狗奴才,那些鞑子,都他娘的赶下去!”赵奎指着陆长川的那面认旗,嘶吼道。“咱们现在一个个,可都他娘的是英雄,要是没有咱们在这里拖着,醴陵恐怕已经没,那两千人还比不上咱们这百来人呢!” 这些血战到现在的士兵,哪里有一个孬种?他们虽然都知道现在就是凶多吉少,可能所有人都得战死在这里,但听到了这一番话,军中的萎靡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陆长川见状,也随即起身,奋力一拔,拔出了自己身前的那面认旗,不惜耗费宝贵的体力,一面摇一面鼓舞道:“弟兄们,旗在,我陆长川就在,旗在,咱们就没有败!”然后又将认旗重重地插在了地上。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陆长川身经百战,悍不畏死,他手下带出来的兵也没有孬种,战斗意志更是顽强至极! 如若不然,这支不到百人的部队,又怎么能连连击败清军那么多次进攻?特别是最后两次,都是差一点就被清军击溃了,但他们还是扛了过来! 士兵们受到鼓舞,情绪来到了顶点,齐声高呼道:“旗在,不言败!旗在,不言败!”听得山底下正重整旗鼓,又围了上来的清军一阵胆寒。 那个副将最终找到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冤大头,准备等部队推进到了七十步之后,再和这些疯子一般的明军谈判。 这些人可不就是疯子吗?后面两次都快要攻上去了,结果又硬生生地被这些不要命的明军给赶了下来。不到百人,被几千人围攻,居然能撑那么久,除了不要命的疯子,什么样的部队能做得到? 山丘之上残存的大西军见清军又围了上来,又赶紧摆出了战斗阵型,他们此时的军阵已经十分狭小,根本就是被清军堵在了一处打。 不过,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底下的清兵推进到了七十步左右,就停止不动了。然后突然就有一个人哆哆嗦嗦走上前,在大概四十步的地方大喊着招降! 陆长川见状,知道这是拖延时间的好机会,随即让赵奎和对方掰扯起来,能让士兵多休息一会是一会。他知道,援军不可能那么快就来,或许再也等不到了,但他作为指挥官,及时身临绝境,也决不能放弃希望,就算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但清军也不是傻子,那副将见山顶上的明军一直扯着嗓子东拉西扯,随即派入去叫那个招降的士兵下来。 而陆长川见对方要撤,哪里会放过这个鼓舞士气的好机会,借着月光,旋即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从他手上射出的箭矢精准刺中了那个清军的胸口,那个清兵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过,那个清兵也早有准备,身上整整三层甲胄,并没有被陆长川的箭矢射死,旋即连滚带爬,朝着清军军阵跑去,可谓狼狈至极。 虽然没有达到击杀的目的,但大西军将士们看到那个清兵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士气再次大振,完完全全就是胜利之师的样子! 而看着山丘之上的明军如此嚣张,那个副将彻底被激怒,大喊着让士兵攻上去。在军官的嚎呼中,清军绿营兵也奋起余勇,朝着大西军发起了最后一攻! 清军迅速推进,陆长川领兵连放了两枪,然后又射了一轮弓箭,挫败了清军的锐气之后,和赵奎一起,带着剩下的三十几个士兵冲杀而下。 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大西军很快不支,开始连连后退,空间越来越小! 唐二升,关有福和陈安三人始终并肩作战,相互支持,他们又连杀了四个清兵,但终究独木难支,也只能且战且退,跟着陆长川撤先山顶。 南一魁原本以为如此绝境之下,这股明军会选择投降,可等来的却是如此顽强的抵抗,他被彻底激怒,随即派出了精锐家丁上前助战。 这些家丁都是百战老兵,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直接追着陆长川的认旗攻击,想要以此击垮这支明军的士气。 这几十大西军本来就已经是勉强支撑,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不少人因为体力不支,在清军的连续攻击下被杀死。其他的人逐渐围成了一团,相互支撑着抵抗,陆长川的认旗仍旧顽强地飘扬在山顶! 所有还在抵抗,仍旧没有放弃的大西军士兵们都是在靠一口气撑着——只要旗没倒,陆长川没死,他们就还没败,还能再战! 陈安刚刚拔出刺入清军脖子的长枪,就听到了身侧传来了一声惨叫。他扭头看去,只见那个扛着认旗的士兵被清军一枪刺中腹部,面容扭曲。 只见那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口中吐着鲜血,挣扎着将认旗插进了泥土中,自己则死死抱着认旗,直到被清兵又刺了一枪,才失力撒手。 任何负责举旗的士兵都明白——旗在人在,人死旗也得在,这是军队的士气之魂! 陈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见状随即冲了上去,趁那个清军还没反应过来,朝着对方的小腿,一枪刺了过去。 那个清兵躲闪不及,被陈安一枪刺伤,单膝跪在地上,然后又被赶来的关有福一枪刺穿脖子,瞪着眼睛,口吐鲜血倒下。 陈安顺势举起了陆长川的认旗,和剩余的几人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山丘之上,成百上千的清军将中间的一面残破的“陆”字大旗围得水泄不通,而大旗下方,只有不到十个伤痕累累的士兵,举着刀枪盾牌,仍在顽强抵抗! 陆长川和赵奎此时又受了不少新伤,更是几乎力尽,相视一笑,似乎正在生死诀别!随后更是放声大笑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忌惮! 不过,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赵奎心心念念的满洲鞑子,正从山丘西面全速撤退,骚乱很快就传到了围着山顶的绿营兵!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猛将 岳乐并没有要和大西军硬碰硬的决心,他见有数百骑兵由醴陵而来,北面又有一支明军突袭,担心部队损失太大,士气受到打击,便立即下令多尼断后,自己则带着主力沿河后撤。 由于事发突然,南一魁见状,以为是明军主力到了,岳乐居然没通知他,也不管山顶上的那几十个明军残兵了,随即率部跟上。 不过,他还是让家丁抓紧砍了几十颗脑袋,以便回萍乡之后对岳乐能有个交代。 等清军悉数溃退,马宝率兵抵达陆长川等人固守的山丘之时,其上的那面“陆”字大旗依旧矗立山顶。而大旗之下,只剩下了七个活人。 马宝孤军深入,清军又一触即溃,表现得毫无斗志,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敌人设下的埋伏,派人联系到了另外一支在外演练,从侧面攻击清军的大西军之后,也不敢再逗留下去,随即领兵回城。 这支没有撤回醴陵,而是主动进攻清军的部队损伤也十分惨重,战死了四十多人,还有近二十个受了重伤,需要妥善治疗和休养的。 不过,相比于大西军的损失,清军南一魁所部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仅仅是战死失踪便接近了三百人,这支岳乐麾下目前唯一能成建制作战的绿营精锐士气遭到了极大的打击,短时间内丧失了战略进攻的能力。 而岳乐麾下的正蓝旗战兵,损失虽然不大,可兴师动众,无功而返,狼狈而逃,也让他们的士气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军中甚至出现了畏明心理。 军队的士气原本就是靠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累积而成的,可大西军出滇以来,清军连战连败,如今又在有内应引路的情况下,夜袭都没有成功,这使得不少八旗兵失去了必胜的信念! 不过,除了参战的士兵士气低落之外,萍乡县以外的其他八旗兵,绿营兵收到的可是大胜的喜讯——“歼敌千余,战略转进”! 当然,大西军这边的宣传也毫不逊色,白文选报上去的歼敌数目经过孙可望的“微调”之后,个位数和百位数互换了一下位置,总数翻了三倍不止,更具鼓舞性,陆长川和赵奎的“战神“之名也随之传遍全军,人尽皆知。 毕竟,这两人原本杀了二十几个绿营兵,现在变成了二十几个满洲兵,四十几个绿营兵,全军的歼敌数目也膨胀到了八百余。 而这些极有可能在将来作为珍贵史料流传下去的军报,或许也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到底有多假! 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可望也开始把全部重心放到了第二次大反攻之上,借着这次岳乐夜袭醴陵的机会,他直接加速了这个过程,将大后方的内政大权重新转交给了内政大臣刘体纯。 而和当初的王夫之一样,一心潜伏在孙可望身边做卧底的张煌言则在孙可望离开长沙城之前,被任命为了“总管湘桂卫戍大将军”。 由此,在湘桂后方,刘体纯掌内政,王尚礼掌监察,张煌言掌军事的格局也彻底确立。 这种任命看的自然不是谁的功劳高,而是看谁的背后有山头,有切切实实的军政力量,就如同“军事内阁”一般,其中释放出来的政治意义远大于任命本身的意义! 不然,以张煌言的功绩和资历,凭什么执掌两省二十余府司,上百座城池的近两万卫戍部队?难不成因为他的道德水平比一般人高些? 孙可望可不想自己带着殿前军在前线和洪承畴拼死搏杀的时候,后方的大臣们心思浮动,张煌言代表的是永历和鲁王一系,他在高位,才能安抚得住这两派的人心。不至于像广东大战的时候,仗还没打完,就有人开始想着“讨贼”了! 孙可望虽然通过严打已经清洗了不少异见分子,但基本上都集中在中央和州府的大臣,县乡受严打影响严重的,基本上都是贪腐太过肆无忌惮,或者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的。 毕竟,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大决战面前,把人全部换完,这对于基层统治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那正是决定大战胜负的根本! 因此,临近大战,孙可望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妥协,通过任命张煌言的方式,对那些惴惴不安的官员释放政策转变的信号,尽可能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消除掉所有阻碍大战取胜的因素。 而孙可望自己,也在大战开始之前,借着岳乐夜袭,内奸叛逃的由头,开始亲自前往殿前军布置在湘东各地的军营,亲自整顿威慑,处理严打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 以孙可望的声威,他亲自来处理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人敢不服,更没有人敢消极怠慢,在他的眼皮底下阳奉阴违,不执行军令。这些可都是他带出来的兵将,没有他孙可望,他们都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许多之前为了避免引发恐慌,没有拆散整顿的兵马,在孙可望的亲自过问下,开始拆分重组,革除了原有将领的影响。 而孙可望也借此机会,将重整的那几千兵马全部塞给了马宝,和马宝原本的数千人马合并,组成了“前军”,下辖一个混编营,一个战兵营,近八千兵马。 至此,永历-大西复合政权中实力最为强大的野战军团——“殿前军”的扩军和整编工作最终完成,总兵力超过六万,确立了“前后中”外加一军水师的体系。 殿前军内部的各派力量也因为各将领的调离和加入,被孙可望重新划分调整,巩昌王白文选依旧是第一主将,领实力最为雄厚的“中军”,孙可望的心腹大将贺九仪领“后军”,斩杀尼堪的猛将马宝则领“前军”,刘文秀旧部卢名臣领“水师”。 与此同时,原本为了锻炼新兵而部署的湘东,湘北防御体系也开始为第二次大反攻进行调整。 殿前军作为进攻武昌的主力,悉数被调往长沙城和岳阳东部;李来亨所部作为大战的左翼大军,则被部署在了长江南岸,随时威胁湖北;冯双礼所部作为大战的右翼大军,则被调往醴陵一线,接替白文选的防务。 至于马进忠所部,仍旧部署在郴州,和李定国麾下大将窦名望互为犄角,防范南安和赣州的清军。 李定国则率主力大军部署到了惠州,潮州北部,牵制岳乐主力和福建的尚耿二藩,随时配合孙可望大军夺取江西。 经过一番斡旋,孙可望又派了孙征淇,王自奇,彭信古等人入粤之后,张名振才最终下了决心,率部在惠州休整,为重返舟山,牵制南直隶和浙江的清兵做准备! 毕竟,李定国原本就觊觎惠潮两州,现在为了大反攻,又得以派兵进入这两地,如果孙可望不派人入粤掣肘,张名振绝不敢率部北上舟山。不然,下次再回来的时候,惠州潮州是谁的,就很难说了! 陆长川和赵奎等人休养了一个多月之后,也重回军队,归入了马宝麾下,执掌那些重整之后的殿前军部队。 醴陵城外的那一战,陆长川麾下的老兵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在战斗中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虽然命大活了下来,但已经不可能再留在军中。 如此一来,陆长川身边除了赵奎和一个老兵之外,就只剩下了唐二升,关有福和陈安三个新兵。 不过,这一次,凭借着泼天的功劳,孙可望亲自给他升了官,陆长川连升两级,直接从百总升到了千总,赵奎也官升一级,仍旧和陆长川合作。 唐二升,关有福,陈安三人则都成了旗总,手下管着三十多人,仍旧隶属于千总陆长川的麾下。 为了确保大军的战斗力,激励将士们的士气,给全军树立必胜的信心,孙可望亲自整军备战,巡视各营,以确保各营的军需武器都能够按照他的要求悉数下发。 这巡视的第一站,便是传闻中,当前摄政王面前最大的红人——马宝马将军督领的“前军”! 而接到了孙可望即将前来巡视整军备战情况的马宝,自然是费尽心力准备,竭力讨好孙可望,以免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且说,马宝这人比白文选还要圆滑机巧,而且十分灵活,之前更是在顺明清之间反复横跳,还参与了镇压抗清义军的行动,身上背负着不少血债。 后来,跟着李成栋方正,经历了永历小朝廷东西勋,吴楚党的可笑内部斗争,在广东被忠义之士一番劝诫之后,才幡然醒悟,坚定了抗清的立场。 在广东沦陷之后,马宝即使被逼到了粤北的深山老林中打游击,被迫和以前的仇敌合作,也绝不向清军投降。 而孙可望看重的则是他的军事天赋,只要稍加培养,以马宝的天资,绝对是一员堪比李定国的战场猛将! 能够独当一面,独领一军,但还没成长起来,缺乏战略眼光,这样的苗子正是孙可望最想要的! “摄政王,大军作战所需的装备已经基本配发,每一营一部一司一局都已经检查到位,便是之前普遍缺乏的火枪,现在也已经全部补足。 另外,每一个战兵营按照编制所携带的四磅炮和虎蹲炮也已经在前日全部补足,就是配发的炮弹数目较少,正式开战之前,恐怕还得再补充一次!” 马宝跟在孙可望身后,看着正在列队接受摄政王巡视的军队,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因为末将麾下部队有一大半都是重整而来的士兵,原本应该已经补发的棉甲和刀枪现在还没下来。原本稍迟一些是没有关系的,可末将又担心如此一来,冬季作战会出大问题。” “嗯,这个孤会立即让人处理的。”孙可望顿了顿,又说道:“现在二十几万大军都需要补充装备,湖南的铁料现在已经不够,等广东那边把优质的铁料钢材运来,盔甲和炮弹都会在开战之前全部补充的! 这次大战是清军防守,我们进攻,湖北,江西两省到处都是坚城,火炮的消耗恐怕将会是前所未有的。” 马宝点头称是,孙可望看着眼前阵型严整,斗志昂扬的军队,又提醒道: “之前孤的军令都收到了吧?火枪部队的训练务必加紧。军情司已经打探到了情报:清军现在正从北京加派数支火枪部队,目的地就是江西和湖北,每支人数都在千人以上,其配备的火枪威力和我军的相比,毫不逊色!” “是,末将一定加紧火枪兵的训练!”马宝拱手抱拳道。 孙可望检阅了大军之后,又跟着马宝来到了大军的军械仓库,然后亲自走进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这里储备着马宝所部八千大军多余的盔甲刀枪,火枪火炮,以及暂时还没使用到的火药,炮弹等等战略物资,是专门为了战时损耗预备的。 孙可望随机走到仓库里的任意地方,他身后除了马宝等“前军”的一众将领,还跟着许多亲卫,这些人都是战场老兵,军械方面的专家,一进来就开始检查里面所储存的武器的保养情况,核查数目。 “马将军也不必多虑,孤到每个地方都会如此,不止是你马宝的前军,白文选的中军,贺九仪的后军,卢名臣的水师都一样!”孙可望一面拿起一支火绳枪,摸了几下,一面继续说道: “别的地方有什么差错,孤还能假装看不到,可若是军械出了问题,少了坏了,那就是在拿将士们的性命,更是拿抗清大业开玩笑。只要被孤发现,就绝不轻饶!” “是!”马宝闻言,忽然也变得谨慎细微起来! 孙可望见状,知道对方进套了,又问道:“马宝,你知道孤为什么第一个来检查你的前军吗?” “......末将,末将不知!”马宝被突然一问,心中咯噔一下,根本不敢再抬头看着孙可望。 “哈哈哈!”孙可望笑了笑,把手里的火绳枪放下,扶起对方,又看着马宝说道:“马将军,不用紧张,孤就是想看看你猜不猜得到!” “末将,末将,真的不知!”被孙可望这么一唬,马宝看起来更加紧张了,又赶紧弓腰低头,恢复了原状。 “马将军,你可知道,现在军中很多将领都眼红你啊,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军都督很不公平。还有人说你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蒙蔽了孤呢!” 孙可望转过身去,任由马宝弓腰低头,左右踱了两步,又笑着问道:“你说,他们说得对吗?” 军械库之内,马宝闻言,腰弓得更低了,更是一言不敢发,看起来已经完全被孙可望唬住了! “哈哈哈哈!”孙可望见状,又大笑了几声,然后才说道: “孤只能说,他们一个个真是有眼无珠。我大军第一猛将就在此处,就在眼前,便是一个前军都督又如何?将来恐怕孤还得给马将军封侯拜相呢!” 说罢,孙可望拍了拍马宝的肩膀,随即仰头大笑,走出了军械库。 马宝还是弓着腰,低着头,站在原地。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脸得逞之态!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帅才与将才 孙可望重新领军备战的第一站特意选在了马宝督领的“前军”,几日巡查过后,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了大大小小几十处毛病,既成功堵住了殿前军诸将的悠悠之口,也借势对马宝完成了服从性测试。 诸将见孙可望如此挑剔严苛,马宝如此配合,再加上“国主”的积威,对马宝这个“岳阳城之战”后就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在殿前军军中地位仅次于白文选,贺九仪和卢名臣的新将,明面上也再无话可说。 毕竟,毛病谁都有,只要在红线之内,就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诸将表面上不服的是孙可望的“偏心”,实际上还是因为马宝的身份——国主居然如此提拔一个殿前军体系之外的新人! 这就是典型的“排外思想”了! 而孙可望要打击的,就是这种思想。殿前军绝对不能成为某些将领的殿前军,要想持续保持这支野战军团在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各军中的绝对优势,孙可望就得从外部不断引进优秀的新将领。 而且,孙可望拿马宝开刀,将巡查的标准大大提高,诸将一开始可是在背后偷着乐的,现在轮到他们了,谁要是敢说国主不念旧情,那可就是胡搅蛮缠了! 这也使得孙可望在接下来到巡查中得以放开手脚,大力整治。马宝如此配合,这些孙国主的旧部面对整改和处罚的时候,就更没有理由讨价还价了。 当然,孙可望还是得借势“施恩”的,马宝升得确实太快了,他确实得给这些老部下们一个交代,以巩固人心。 马宝的“前军”之后,便是白文选的“中军”,孙可望照例从士兵排兵列阵到军械仓库,再到大军的部署调度情况,都带人进行了检查和问询。 借着此次巡查,孙可望也趁机将岳麓书院培养出来的“审核官”派入了军队和各式军需作坊之中,并引入了更加先进的财务审核制度。 这是孙可望一早便想要做,但是苦于没有相关人才和现有制度的阻力,一直没能做的事情。 而在如今这个大战在即的特殊时期,做这样破坏原有体系,损害既得利益者们利益的事情,是理由最多,阻力是最小的时候! 通过引进新的记账审核和财税征收体系,孙可望一方面可以最大限度地掌握整个统治区内财富和人丁的真实状况,另一方面也能在必要的时候,进一步从中榨取大战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 与此同时,建立一套更加合适的财税体系,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更好的遏制腐败,打击腐蚀这个政权活力的最大敌人! 白文选的中军大营之内,一张简易的等高线地图挂在了孙可望,白文选,任僎等人面前! 孙可望命军情司花了大半年时间,重新绘制了湘赣,湘鄂,粤赣,秦蜀等两军对峙地区的地图,虽然不精准,但相比起之前那些“抽象派艺术品”,军事地图的实用性大大增加。 “中军前五营在前军进入岳州府之后,已经全部抵达湘阴-益阳一带的兵营休整,并补充了大量的军备物资,后五营目前正从湘乡,浏阳等地赶往长沙,然后在长沙城就地补充之后,再赶往湘阴-益阳汇合主力!”白文选指着地图道。 孙可望点了点头,又指着地图上洞庭湖的位置说道:“孤已经命令卢名臣往后一段时间加派兵力骚扰承天武昌二府,分散清军注意力,李来亨所部也派兵前往公安,宜都一带,把清军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荆州。马宝率军进入岳阳城的事情,清军应该是难以察觉的。” 兵部尚书任僎也随即附和道:“国主英明,现在各军分散调动,长沙,常德两地的武器局通过水路运输军械,各地方府库的粮草也由水路运输,不仅节省了大量的民夫,还能让从湖南各地聚集起来的将士不用特意绕道两地,就能沿途补充军械!” “贺九仪的后军现在集结得如何了?”孙可望看向任僎,又问道。 “贺将军所领的后军五营当初分散到了辰州,宝庆二府训练,现在已经开始集结,预计将会在半个月后抵达常德,在当地补充完军需物资之后,按计划将由水路直抵岳阳城。 后军一万八千余将士所需的棉甲衣被,臣已经悉数调度到了常德的军需仓库之中,大军一到便可立即取用。” “嗯,若是如此,孤就在文选的大营中待到贺九仪率部抵达常德,往后半个月的文书军报全部送到这里!” 孙可望扭头看向白文选,白文选见状,会心一笑,拱手抱拳,弓腰以对,在场的中军其他高级将领脸上也顿时得意起来。 白文选所领的中军乃是殿前军的核心主力,孙可望原本就是要更加重视的,但这种重视,不仅要付诸在行动中,还得口头说出来,帮助白文选保持威望,压服麾下众将。 “洪承畴现在在湖北的部署如何?”确定了殿前军的调度无误之后,孙可望手中的竹枝指向了武昌府的位置, “根据这几个月军情司传回的情报,洪承畴和身处江西的酋王岳乐似乎打算以北兵为基础,外加在湖北当地招募的近万绿营兵,在湖北江西两省组建了‘五营四镇’,用作野战机动部队。 其中五营部署在湖北,四镇部署在江西,总兵力可能在四万以上,甚至是六万,将领有许多是洪承畴当年任大明五省总督时的旧部,但更具体的情况,军情司目前还没有打探到!”任僎拱手拢袖,又接着说道。 任僎所领的兵部掌兵籍、军机、军令,军饷后勤,兵员招募等诸多事宜,虽然现在武官将领的任命皆由孙可望亲自指掌,但兵部仍为朝廷军事行政的总汇,自然也承担了孙可望参谋部的一部分职责。特别是战时,因为孙可望要全力应付战略上的问题,便是军法队也都暂时归入了兵部掌管。 “让军情司继续派人前往侦察,大军哨骑在湘鄂交界保持和往常同样强度的行动,外松内紧,一旦有清军哨骑或者奸细闯入我军领地,直接击杀。不要让清军察觉到我大军的动向!”孙可望又下令道。 虽然清军迟早会察觉到他的反攻计划,但作为攻城的一方,洪承畴和岳乐等人越迟知道,被李来亨,冯双礼,李定国等人牵制在其他地方的兵力越多,对孙可望就越有利,这也是他要如此谨慎的原因了。 武昌,汉阳,江陵等城十分坚固,孙可望已经做好了围点打援,耗费一年半载的准备,可如果清军提前察觉,做足了准备,战事极有可能会拖得更久,他担心以西南六省的人力物力,很难维持下去。 “是!”任僎领命道。 大帐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孙可望在地图面前左右踱步了一会,又抬头看向了白文选:“文选,洪承畴和岳乐组建的五营四镇,你有何看法?” 白文选闻言,似乎早有准备,往前迈了一步,抱拳道:“国主,末将以为,清廷征召的北兵抵达湖北江西不过半年,两个月前醴陵城外的一战,清军不过能动员四五千兵马,此五营四镇,短期内应当还不足为惧!” “继续说!”孙可望颔首道。 “洪承畴此人老谋深算,又向来稳重,想必在北兵适应南方气候之前,都不会主动寻求与我军决战,所谓的‘五营四镇’应当是为了之后反攻之时,用作绿营兵野战主力的。 不过,酋王岳乐年轻气盛,之前就主动发起了夜袭,等清军火枪兵悉数抵达前线之后,其可能会寻求从萍乡-醴陵一线,亦或者是吉安-衡州一线突破,突袭我军大后方。此处应该才是防卫的重点! 至于南雄-韶州至郴州一线,晋王兵多将广,粤赣,粤闽三地高山峻岭,地势险峻,福建尚耿二藩又首尾难顾,岳乐便是想要重新夺回广东,也必不能成功!” 孙可望听罢,连连点头,白文选不愧是长期独领一军大将,分析局势十分周全,眼界也不局限于一省一地一将,绝非一般将领可比。 等军议结束,诸将退下之后,孙可望独自留下了白文选一人,拍手称赞道:“文选刚刚所言,句句精妙,真不愧是我大军的第一帅才!” 白文选听罢,微微一怔,他原本以为孙可望把他留下,是要私下问他大战的事情的,没想到对方突然说这样的话。虽然他听了心里很舒服,但突然被这样夸,还是有些不习惯! 孙可望见白文选表情有些怪异,担心对方多想,又说道:“文选是不是也觉得孤对马宝很偏心?” “臣不敢!”白文选神色有些慌张,连忙抱拳道。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我君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孤的殿前军可以没有马宝,但决不能没你白文选!”孙可望走进白文选,又接着说道: “马宝固然是猛将,以他的天赋,将来必是一把利刃,一把插向清廷心脏的利刃。但此人有小智而无大谋,虽然可以培养成最顶级的将才,但十年之内,恐怕也绝不能成文选这般,能够洞察全局,万里无一的帅才!” 孙可望这么说,自然是为了安抚白文选,白文选虽有帅才,但也还没到孙可望称赞的这个地步! 而马宝更像一个未被发掘的宝藏,前途无可限量。特别是当前孙可望和清廷的实力差距,远比原来历史上的要小,甚至要大大胜于吴三桂三藩之乱的巅峰。 这对于马宝进一步成长,更好地发挥自己的军事才华来说,异常重要! “国主谬赞,臣不敢当!”白文选听了,心中十分得意,但还是假意谦虚道。 “你我君臣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孙可望对白文选自然和马宝不一样,说到底马宝现在还不能算他的心腹,而白文选则是能够推心置腹的亲信: “孤让你留下来,是想问你,若是最后武昌,汉阳等地久攻不下,该如何?” 这些有损军心士气,又过于未雨绸缪的事情,孙可望自然不会在军议上说,洪承畴的本事诸将都知道,但是岳乐,醴陵城外的那一战之后,军中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孙可望虽然知道岳乐的本事,可他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多说什么,以免被误以为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国主是担心久战不胜,损耗太大?”白文选抬头问道,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孙可望这次大反攻可谓是竭尽全力了,若是损伤太大,粮草还好说,可兵丁的补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皱眉道:“清军部署于前线四省的兵力远胜于我军,刘文秀昨日刚刚传回了军报,吴三桂近期活动频繁,陕甘绿营更是蠢蠢欲动,他之后恐怕难以分兵荆州郧阳一带。 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李定国,张名振诸军又各有任务,鞭长莫及,武昌汉阳两府只有我殿前军一支主力,局势远没有所想的乐观!” “可此战拖得越久,对我军越不利,现在不打,将来等洪承畴的五营四镇组建起来了,必然更难打!”白文选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赶紧问道:“国主是想动员各营庄的农兵,以备不时之需?” 孙可望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大军替换下来的装备已经全部散发到了各个营庄之中,除四川,广东以外,另外四省的营庄农兵总数在十万左右,是极好的预备兵!孤是想近段时间对这些农兵加紧训练,万一到时战局恶化,也能立即将他们补充到各部,迅速投入战场。” 孙可望之前便一直主张要在一年之内攻破清廷的西南防线,现在已经箭在弦上,自然不会轻易改变。他想的是如何把所有的筹码都压上去,争取最大的胜率! 毕竟,若是此次主动进攻不胜,等清军适应了南方的气候,组建的新兵又训练完成之后,下一次,就轮到洪承畴和岳乐进攻湖南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预备役 宁乡城内的一个食铺里,唐大升正和管庄,教官两人在喝酒,他们将营庄里存着的军粮一次性全部押运入城,考虑到路上的花销属于公务,都能报销,打发其他人回去之后,便顺道来街上的食铺喝点小酒,吃饱喝足之后再去听点小曲,然后睡个大觉,第二日再返回乡里。 “来来来,公家的钱,哥几个只管吃喝,不要客气!”管庄脸颊微红,笑着吆喝道,俨然是已经喝了不少。 唐大升和那管庄碰了一下碗,然后喝了半口酒,夹起一块肉,大口嚼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满足。他和管庄,教官老周的关系都不错,特别是唐二升升官当了旗总之后,他也跟着鸡犬升天,所以才得了这个押运军粮的肥差。 “得了得了,别吆喝了,小心这次真被抓进去,家都给你抄了!”那个农兵教官摆了摆手,打趣道。 “怕这个干啥,这种事情,就是往水塘里随便扔块石头,砸中谁谁倒霉!”那管庄一脸不屑,得意道:“老子运气好着呢!” 上次严打的时候,这个管庄虽然也贪了不少,但却一点没事,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将贪污所得以某个伏法管庄的名义,上交了一部分,然后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伏法入狱,惨遭抄家的倒霉管庄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富可敌国了! “老周,听说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啊?”唐大升忽然压低了音量,“我听那些路过咱们营庄的军官说,国主要把咱们变成那啥......预啥役来着?” “预备役!”老周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让农兵换个叫法,难不成这样就能变强? “现在咱农兵可是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的,大半人都配了一身棉甲,就连火枪都发了,国主该不会是想让咱们上战场杀鞑子吧?”唐大升继续追问道,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 唐二升已经当兵上战场了,要是他也上,那老唐家就没男人了,一个老爹,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还不知道是男娃女娃呢,他实在放心不下。 唐大升骨子里还是有些怯弱的,虽然当了农兵,也参与了不少械斗,可真要是让他上战场,他还是有些害怕。 “切,大升,你拿这些东西就敢上战场?”老周一脸戏谑,不屑道: “告诉你,别说是这点装备了,就是再给你发一套锁子甲,一杆长枪,也还没够格呢!你也不想想,就咱们营庄就有一半人没甲,一百多个农兵,也就五把火枪,盾牌都没几副,拿什么上战场? 而且,你知道咱们西南这几个省,一共有多少农兵吗?” 唐大升摇了摇头,呆呆的问道:“有多少?” “少说二十万!”老周夸张道! “乖乖,那么多,怪不得他们说国主有百万雄兵……”唐大升惊得合不拢嘴。 “那不然,要想装备这二十万农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老周继续吹嘘道,他知道农兵只有十来万,但脱口而出就直接翻倍了。 其实,老周说得没错。各路大军换下来的军备都属于残次品,而且对于十万农兵来说,甚至谈不上够用,更不要说训练不足的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要询问白文选是否要装备喝训练农兵的意见了。 毕竟,训练和装备规模如此庞大的农兵是需要消耗大量资源的,孙可望必须慎重考虑,就是问白文选也只是征询意见,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真的?”唐大升听罢,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但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可预备役到底是个啥意思啊?” “你管他啥意思,反正不要你去打鞑子就是了,国主是谁?一年前,那种情况都打赢了,更何况现在?人饱马腾,雄兵百万,怎么可能打不赢,我估计那个啥预备役啊,就是用来接收新土地的。”那管庄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道: “想当年,老子跟着国主在云南的时候,管他奶奶的谁的地,通通没收,全部都是公家的,那个时候哪里有现在这样,还担心缺粮,还要和那些士绅讨价还价?不服的一刀砍过去,看谁不服!” 相当一部分大西军的老人,其实心中一直有怨气,认为孙可望对乡绅变仁慈了! “你懂什么?现在能和云南一样吗?”老周听罢,立即反驳道:“要是按你说的那样,今后谁还支持国主?你以为就你聪明,国主想不到?” 而也有相当一部分选择了绝对信任和服从孙可望的任何决定! “现在也挺好的啊,咱们有地种,有粮吃,还有酒喝,反正跟着国主就是了,国主说啥我们做啥,准没错!”唐大升在一旁附和道,说了一句最“正确”的话。 而这其实也是许多百姓的想法,他们都很朴素地选择完全信任孙国主。 其实,唐大升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反正有粮吃,有地种就成了,那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唐大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弟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的,特别是之前唐二升还受了重伤! “对,反正听国主的就是了,难不成国主还能错?”老周谅管庄也不敢反驳,一脸得意道。 唐大升见那管庄有些尴尬,随即端起一碗酒,主动和管庄碰了一下,讨好道:“管庄,听说县里下了大任务,除了农户三抽一征丁以外,咱们营庄也要出人,那什么借粮也重新开始了,是不是真的啊?我看现在乡里很多男丁都已经被征走了啊,怎么还要再征啊?来年开春咱还得种地呢。” 那管庄一听,是自己管的事情,刚刚还有些萎靡,现在立刻就来了精神,还特意咳嗽了两声,摆足了架子: “事情确实是有那么个事情,不过嘛,他不是现在就要借粮,这还得看战事的进展,打得快一点,顺利一点,什么丁啊,粮啊,都不成为问题。要是打得不顺利,那就没办法了,就是全都饿死,也得把粮食凑出来,支援前线!” “打仗就是这样,一万战兵打仗,那就至少得有一万民夫走后面运输粮草,帮着打造器械,挖掘坑道。”老周听到是自己最懂的事情,也不由得插嘴起来:“一万还是往少里说了,有时候得两万,三万,特别是咱们去攻城,长途跋涉的!” “那这么说,看现在这情况,这仗真的马上就得打起来了?”唐大升神色有些黯然,心里还是担心弟弟。 “大升你咋回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俺们要输了呢!”老周看着唐大升的样子,又喝了点酒,直接朝着对方的脖子一巴掌拍了过去。 管庄看到唐大升被打,觉得有些好笑,看桌上的肉被吃完了,随即又吆喝道:“小二,小二,再上一盘猪头肉!” 那小二听到管庄的声音,赶紧小跑着过来,掌柜的刚刚就吩咐过他,这几个都是公家人,惹不起,得好好招待。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战争乌云 第二日一早,唐大升没等还搂着女人在睡觉的管庄和教官,就直接动身从县城回营庄去了,虽然他家已经是军官家庭,但自己家的地还是要自己种。 秋粮抢收完之后,地里还有不少活要干。如果他不回去,就靠老爹,妹妹和挺着个大肚子的媳妇三个人,地里的活恐怕到半夜还干不完。 而且,唐大升回去的路上还得去营庄的配给站买棉衣,糖和盐巴,这些东西现在都紧俏的很,要不是他弟弟有官身,是绝对买不到的。 他一路上走得很快,距离营庄还有二里地的时候,又看到了正往长沙方向行进的大批军队。 唐大升站在光秃秃的田垄上,抬头注视着这支连绵数里,队列整齐的大军,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年多前,自己和弟弟看着晋王殿下的部队,在地里的争辩的情景。 现在他已经很少抱怨朝廷了,因为大明真的变好了,大家都能吃得上饭,饿死人的事情更是几乎没有再听说过,当农兵,征徭役也都有粮食补偿。这年头没什么事情能比有粮吃,活下去更重要。 唐大升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最普通的那种人,他勤奋,自私,又有些狡猾和怯懦,有便宜是绝对要占的,被有权势的人欺负了是绝对不敢反抗的,但背地里的抱怨和咒骂又是绝对少不了的。 他以前总觉得这世道不好,这朝廷欺负人,可却一直无力改变,就是后来成了军户,有了余粮,其实也不过是唐二升去当兵卖命得的,他当时还极力反对来着。 换言之,就和这个时代的所有普通百姓一样,他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他的手里,活得好一点还是差一点,一看老天,二看老爷! 而也正是由此,他和那些农户,佃户相比,又是幸运的,有个偏要去当兵又立了功的弟弟,使得他家在营庄里的地位节节升高,还能剩下粮食,不用担心有一天被饿死了。 田垄上还有不少在地里忙活的佃户在看着,唐大升听着他们的议论,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对于朝廷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虽然现在朝廷征丁征粮也很多,但至少朝廷会发种子,派耕牛,也没有兵灾,大家都能有活路。 唐大升走进营庄之后,直接朝着配给站走去,他摸出银子,排到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配给站外面排队的大多数是军户,也有一些农户和附近的佃户,现在刚刚秋收完,大部分人家里都有些余粮,而粮食在这个时候,就是硬通货,可以在配给站里换取铁器,盐巴,衣被等必须的物资,这也是孙可望回收军户粮食的手段之一。 不过,唐大升手里有弟弟立功发的的奖金,他不缺银子,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肩扛手提大袋粮食来交换。而且,对他来说,家里是一定要藏有粮食的,马上就要打仗了,什么都比不上粮食重要。 配给站里,肩扛手提的人进进出出,很多人都没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开。唐大升在外面就听到了站里传出的声音,不是这个东西没有,就是那个东西又涨价了。 轮到唐大升的时候,那个店员头都没抬,就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棉衣没有了,糖也没有了,菜刀,剪子,钉耙,所有的铁器现在都缺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运来......” 随着战争机器的开启,除了最基本的物资保障以外,所有的工坊都已经开始转向为军队服务,生产出来的物资也以满足军队士兵,军事作战的需求为主,除了某些对应工坊没有办法转为军功生产的产品之外,供应民间的物资开始急剧减少。 唐大升扭头看了一圈,配给站的货架上确实空空如也,除了卷烟和盐巴,就是酒水也没有了。 “我找你们站长。”唐大升皱眉道。 那店员听到声音,微微一怔,他笑着抬头,原本还想讨好这个旗总大哥的,但站在柜台幕布之后的站长听到声音也立刻探出头来,一面掀开幕布一面笑着喊道:“大升来了!” 唐大升应了一声,随即跟着店员走进了配给站的内室,然后店长使了个眼色,店员点了点头,立马就走了出去。 “这店里咋啥都没有了?”唐大升打听道。 他虽然知道大战马上就要打响了,可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在逃难,就是在准备逃难,哪里有现在这般悠闲自得,还要买棉衣和糖,这些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物资匮乏的原因。 那个店长没有回答,用力推开了内室的一扇暗门,唐大升看过去,只见里面放着几十件棉衣,一些铁器,还有很多坛坛罐罐,里面是茶叶和糖之类的消遣品。 “现在所有的骡马车辆都被军队征用了,就是有东西也运不过来啊!”那店长叹了口气,抱怨道:“自从国主严打之后,工坊里的东西都出不来,各个关卡又都查得严,这些东西要不是用运军粮的车来夹带,恐怕都带不出来。也就是你唐大升要,别人就是有银子,我也不卖的。” 唐大升听罢,笑了笑,跟着客套了两句,他知道对方只是在唬人,随即说道:“两件棉衣,一包糖。”想了想,又说道:“再要一把剪子!” 他和这个店长其实并不是很熟,还是一个月前,唐二升当了军官之后,他才认识的。也就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营庄里的军官家属一直以来都有门路买到走私的货,比站里明码标价的同类产品要便宜很多。 而且,就算有身份限制,这些东西也供不应求,更不用说走私来的货每一次都是跟着站里的货涨价的。 当然了,除了这个以外,唐大升感触最深的,就是这些配给站的站长员工们,对他再也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了,现在每一次都笑嘻嘻相迎,就好像大家是一个宗族的人那样。 那店长听罢,随即从暗门里把唐大升要的东西拿了出来,他一面用麻袋把东西包装好,一面打听道:“听说隔壁营庄的那个管庄被赶回云南了,大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好像说是粮食没收够!”唐大升随口应道,这件事他一早就听管庄说过了,当时还觉得那个管庄傻到家了。 “不是说他得罪了上面的人吗?”站长压低了声音,又问道。“我也是听他们瞎说的,所以才问你,大升你肯定知道内部消息。” “没有的事,上面之前不是说可以宽容点,有些农户,佃户家里困难的,可以适当减免些粮食吗?结果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真的没收够。然后完不成收粮的任务,当然要被赶回去。”唐大升冷哼了一声说道。 “呵,还有那么傻的人,这些话不过是上面说来听听的,居然还真的信了!”站长也随即冷笑了一声。 唐大升拿到东西,一面不情愿地称着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一面开始抱怨东西不好,还要涨价,想要站长便宜点。 那站长听到瞬间就不乐意了,他放下称银子的称,道:“大升,我可跟你说,现在东西那么紧俏,我卖这个价格,可一点不赚你的钱。你看看你,弟弟那么争气,至于和我计较涨的这点银子吗?” “那可都是二升拿命换来的,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随便用,都存在钱庄里面了。这可是我攒下的银子。”唐大升赶紧辩驳道。 他用是用了,可也不能明着说啊!不然让大家知道了他用弟弟的卖命钱,传出去多不好听。 “诶,大升,你听说了吗?”那站长再次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那钱庄里的钱......” “咋了?”唐大升一听到钱庄,瞬间来了精神,他弟弟的卖命钱,全家的积蓄可都在里面呢! “你真不知道?”站长愈发神神秘秘,招手示意唐大升靠近他,然后又凑过头去:“里面的钱听说都被人给搬走了......就是前几日,大半夜来了一群兵丁,搬走了好几大箱子呢!” “啊,可那是我们的钱,他......他......谁胆子那么大,敢搬走?”唐大升着急道。 “听说是用来打仗了!”那站长挑了挑眉,又说道:“反正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才安全,放在别人那里,难说啊!” “可那是朝廷的钱庄,朝廷总不能骗咱们吧!”唐大升一听更加着急了,怎么一打仗,啥事都变了,人丁都被征走了不说,东西也没得买了,现在就连朝廷办的钱庄都不安全了。 “谁说的准啊,这种事,要是朝廷真的昧了你这些银钱,你去哪说理?”那个站长摇了摇头,他其实也没有证据,但这种事情说多了,神态自然是十分笃定的。 “你想想,那个啥战兵,农兵的退休金,还有我们这些小店员,现在每月都在月钱里扣,说是后面退休给,可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是啥情况?”那站长又抱怨道,他一直不想交这个钱,但最终拗不过,还是交了。 孙可望搞出个退休金来,本来就是为了节省军饷的。反正要是最后打赢了,这点钱不愁拿不出来,要是最后打输了,那这笔钱自然不用给了。如此一来,还能让将士们更加卖命,整个官僚体系更加忠诚,可谓一举两得。 见唐大升愁眉不展的样子,那个站长更加来劲了,又继续说道:“这钱啊,说不定就是不想给咱们了,变着法子扣下来。到时候有人要领的时候,指不定就找什么借口说亏空完了,再找个替罪羊,然后设个什么金的,东墙补西墙,花样不就是这几个吗?” 第一百六十章 新官上任 湖南,广西,云南,贵州,四川五省紧急备战,广东也不例外。作为李定国派兵入驻惠州,潮州二府北部六县的交换,孙征淇以广东钦差的身份,带着王自奇,彭信古等一众人马来到了广州,准备大展拳脚。 孙可望早就替便宜儿子支好了招,孙征淇得了父亲的指点,临别时可谓踌躇满志。他此时已经不再想着参军杀敌的事情了,见识到了内政的诸多问题和政治斗争的复杂之后,他更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 来到广东之后,孙征淇倚仗着广东钦差和世子的身份,随即开始了掌控广东政局的一系列措施。 他在广东毫无根基,除了孙可望之前让王尚礼派入李定国和张名振大军的军法队和派入广东各州府的督察司以外,再无任何援手。 不过,大明摄政王孙可望之子就是他最好的依仗,身为世子,绝对不可能背叛孙可望的人,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比任何官职都更有分量。 孙征淇一到广州,便以“考核官员”和“筹办广州武器局”,“统筹军需物资”的名义,开始了密集的调研和考察,他初来乍到,自然得先熟悉广东当地的情况,摸清地方财政和可以动用的资源。 同时,借着安排调研和考察的机会,孙征淇也把督察司的人全部都重新统合了起来。至于军法队,这不是他能插手的。需要的时候,孙可望自然会给让王尚礼提供帮助。 而借着这个机会,孙征淇也大抵摸清楚了那些地方官员到底有哪些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地方的土豪宗族,军阀势力中,又有哪些是亲孙,哪些是亲李,哪些是骑墙派,之后在提拔任用,曝光问题,分配资源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清除异己。 这,就是孙可望给孙征淇支的第一招——调研! “世子殿下,除琼州,惠州,潮州三府以外,粤西,粤中八府均是晋王手下的官员,为首的是广东巡抚徐天佑。这些官员目前来看除了一些小毛病,大的方面都没问题。” 彭信古看着这一月余的调研记录和督察司交上了报告,汇报道:“琼州府有陈奇策和邓耀在,这是我们的人,绝对是听命的。但惠州府,潮州府都是鲁王一系的官员,他们沆瀣一气,里外窜通,咱们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啊!” 彭信古和陈少川一样,都是孙可望特别提拔上去,归入大西军体系之内的,他们本是广东人,在当地义军中影响不小,有效地联络了孙可望和广东当地义军土豪们的关系。 如今,孙可望正在湖南谋划东征,军情司活动越来越频繁,王自奇又被调了回去,于是陈少川就被调到了孙征淇的身边,和彭信古一起辅佐“世子”。 两人的本事都不小,更是成长迅速,在原本的历史上,若不是条件所限,必然能够成就一番不小的事。如今辅佐孙征淇掌控广东政局,便是孙可望为他们准备的舞台。 “他们本来就有准备,咱们不过是巡查一次而已,大问题自然看不出来!”孙征淇笑了笑,又说道:“现在上上下下都是二叔和张名振的人,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检查出问题,然后扳倒人的。咱们之所以去巡查,就是要探探这些人的底细,看看哪些是可以合作的。” “世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要利用其他手段,分化广东本土力量和晋王一系的关系?”彭信古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 “嗯,但在此之前,得把一些人换下来,有了空位,才能招人!”孙征淇点了点头:“既然在现有的政务上查不出问题来,那就给他们加派点事情去做,标准是我们自己定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可要给他们加派什么事情呢?若是直接筹备广州武器局和军需物资,臣担心最终会误了事情!”彭信古提醒道,孙征淇实在太年轻了,他总是担心对方莽撞行事。 “不不不,先不办实事,咱们都已经巡查一遍了,可以出个总结报告了,把一些官场中不好的风气给曝光,然后再整顿整顿,官场风气问题,谁也逃不了。”孙征淇摇了摇头,又得意一笑: “风气问题可大可小,容易上纲上线,从这个地方下手,理由也很多,再不济鸡蛋挑骨头都要可以。让他们自己斗自己,只要这些人不再抱团了,那些贪污腐败的问题很快也会浮出水面的,从这些官场痼疾入手,事情会容易办得多!” 孙征淇来的时间还太短,李定国和张名振的旧部又铁板一块,他根本找不出大问题,所以从这种走过场,下马威的整顿作风问题下手,一方面可以立威,一方面也可以测试一下各个官员的忠诚度。 每一个体系中都会有失意者,不得重用者,这些就是孙征淇要接着所谓的整顿,给他们表现机会,进而拉拢过来的人。 “世子英明,臣马上就去安排!”彭信古恭维道。孙征淇做事如此周密老练,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之前一个月的巡视检查,孙征淇都不显山不漏水的,就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连他也骗过了。 “到时候有了投靠咱们的人,再顺藤摸瓜去查,把查到的问题曝光了,不愁扳不倒人。”孙征淇胸有成竹,淡淡道:“其他的事情,还得等到各个州府都有了为咱们办事的人之后,才好办。不然到时候出了问题,就是咱们背锅了。” 这些都是孙可望教他的,无论是曝光问题,还是整顿作风,其实目的都是要换人,在做忠诚度,服从性测试,不过关,或者不配合演戏的,全部都得换掉,然后才能拉自己的队伍办事情。 在这个没有法·治的时代,别说是孙征淇了,就是一个钦差大臣,想要换掉几个地方官,只要他们背景不够硬,那是相当容易的。一场作风整顿运动下来就足够了! 换掉那些不听话的之后,孙征淇才能建立自己的队伍,然后才是做事情,分利益的时候。 他手上现在有筹备“广州武器局”和组建“广东卫戍部队”两张王牌,更是广东钦差,利益有的是,就看他怎么把占着那些关键位置的人换成自己的人了。 “可这些事情,咱们也不好直接动手,他们可都是晋王殿下的人!”彭信古担心道,这其实也是孙征淇要绕那么大一圈子,找各种由头的原因了。 “咱们不好直接动手,自然有人替咱们动手!”孙征淇又是得意一笑。 他话音刚落,陈少川便在门外禀报道:“世子殿下,晋王世子到了!” 孙征淇一听,看向彭信古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口蜜腹剑 以广东二十多万顷在册良田,近三百万人口的体量,虽然屡经战乱,但比起同样饱受战争摧残的湘桂两省而言,若是经营得当,不仅可以供养李定国,张名振两部六七万野战军,还能有余力支援湖南诸军的军事行动。 而且,若是孙可望在湖广发起的东征最终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等清廷缓过了劲来,湖南必然再次成为抗清的主战场,到时珠江水系横贯的两广将再次成为抗清事业的另一个大后方,孙可望必须得提前布局。 孙征淇在县乡磨砺了小半年,参与了几次“借粮”,又主持了几个村庄的春耕派发种子,夏粮征收等工作,下面的这些人有什么问题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回到长沙之后,在孙可望的授意下,他又跟着王尚礼一起为“严打行动”收了尾,在王尚礼这个老狐狸手把手的教导下,进步极大。 所以,当他现在面对李定国长子,十六岁的晋王世子李溥兴时,颇有点熟悉的感觉——这傻样,不就是老子当年的样子吗? “溥兴,哥哥终于见到你了!”孙征淇见李溥兴从门外走进来,直接起身,一面笑着,一面张开双臂,快步迎了上去。 “世子殿下。”李溥兴见孙征淇迎了上来,当即就要行礼,却被孙征淇抢先一步,直接扶住了。 不同于父辈的隔阂与矛盾,他们之间的关系要简单一些,感情也要好一些。只是随着两人都来到了广东,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 孙征淇扶着李溥兴,依旧笑容灿烂:“溥兴,你我情如兄弟,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就不必讲究那些个什么礼仪了。”然后又朝着彭信古和陈少川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闭门退下。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孙征淇和李溥兴两人,孙征淇扶着李溥兴,顺势就让对方坐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顿奉承:“一年多没见,不曾想弟弟竟已成了指挥大军征战沙场,杀敌报国的将军,真是让哥哥惭愧啊!” 李溥兴一听,脸上得意一笑。虽然他只是跟在父亲身边,领着百来号人,但身为晋王世子,平日里听到的皆是奉承谄媚之言,自视甚高。现在又得了孙征淇的奉承,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没有,没有,世子殿下,我......”李溥兴还没说完,就被孙征淇直接打断了。 “弟弟不必谦虚了,哥哥我原本也想参军杀敌,为国立功的,可父王他就是不让,他说要是我能像弟弟这样,生得这般高大有力,天生就是当兵打仗的料,有弟弟这般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早就让我也从军了。” 孙征淇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弟弟是天生的将种,将来必是能为大明打出一片新天地来的千古名将。自然不懂我这等资质平平之人的难处。父王打仗就比不上二叔,虎父无犬子,领兵打仗这样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和溥兴比呢?” 李溥兴被孙征淇夸得更加得意了,毕竟李定国军中之人也确实是这样说的:晋王才是抗清的第一猛将,第一功臣,孙可望和所谓的殿前军不过是来摘桃子的,硬仗从来都打不了。 不过,李溥兴还是习惯性地摆手否认,故作谦虚,只是早已经微微昂起的头颅出卖了他:“世子殿下莫要这么说,如今世子殿下可是广东钦差,重任在身,我不过领着一百一十三个人,哪里比得上世子殿下。” “诶......”孙征淇听到对方这么说,更是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摇头道:“哥哥我就是表面上看得光鲜,说是广东钦差,可这广东的大小官员,谁也不理我啊!还是弟弟好啊,舞刀弄枪,策马奔驰,那才是威风啊!” 李溥兴见孙征淇的脸色垮了下来,又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不由得好奇道:“世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孙征淇一听,更是摇头叹气,看起来烦恼至极,可却不说话。李溥兴再三询问之下,他才透露了一点口风。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想来广东的,都是被父王逼的,父王说广东安全,湖南太危险了,就让我来了。可谁能想到广东的事情会复杂到这样的地步。”孙征淇眉头紧皱,又深深叹了口气,继续一脸羡慕地看着李溥兴: “溥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要是父王能让我从军就好了,怪就怪我没有溥兴你的天资,哥哥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的梦,就只能靠贤弟来圆了!” 李溥兴听罢,完全就是已经飘了,这下子他就更加不能不问个清楚了,着急道:“世子殿下,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有什么难处?兴许我有什么法子呢!”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然后就传来了彭信古的声音:“世子殿下,摄政王来信了!” 孙征淇一听,扭头看了看李溥兴,李溥兴知道可能是要事,也不敢耽搁,点了点头,孙征淇这才朝门外喊道:“进来!” 彭信古得到准许,这才推门而入,随后立即把信件交到了孙征淇的手上。 孙征淇也不忌讳李溥兴的存在,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这封他昨晚写的“摄政王秘密来信”。彭信古见状,当即按计划做出了阻止的姿态,李溥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却不吭声。 不过,他没想到的时候,孙征淇还没等彭信古说话,就立即开口道:“溥兴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不必这般遮遮掩掩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李溥兴一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彭信古则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孙征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件之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李溥兴见状,心中更加好奇,但他又不能直接问孙征淇,让对方把摄政王密信给他看。就在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孙征淇居然直接苦笑着把信件递给了他。 李溥兴一脸吃惊地接过信件,甚至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看彭信古,又看了看孙征淇,怎么也没想到孙征淇居然会这么信任他。 “溥兴,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事苦恼吗?”孙征淇仍旧苦着一张脸,摇头道:“都在信上了,你也来看看吧。” 李溥兴带着好奇,将信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居然是孙可望训斥孙征淇办事不利,到了广东一个多月,什么事情都没办成,简直就是没用,语气非常之重。然后,孙可望还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不如李定国的儿子。看得李溥兴心里美滋滋的,但又不能让孙征淇看出来,只能是偷着乐。 孙征淇见李溥兴把信看完了,随即又开始了表演,只见他在屋内,一面踱步,一面叹气道:“贤弟也是知道的,当前战事将起,湖南一省养十几万大军,实在难以支撑,父王便想要让我从广东筹集一些物资,支援湖南的战事,可这哪里有那么容易啊!” “此事确实困难,现在广东省内也是好几万大军,还有近两万地方义军要安置,广东又打了这好几年仗,恐怕很难再支援湖南了!”李溥兴听罢,也皱眉道。 他来广东也有几个月了,平时不是跟在李定国,靳统武身边,就是有徐天佑陪着,对广东的情况大体上也是有所了解的。 “贤弟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帮哥哥一把吗?”孙征淇看向李溥兴,用求助的语气道: “当初来广东的时候,父王就和我说,就算其他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筹备广州武器局和组建广东卫戍部队的事情,都一定要干好,但我初来驾到,对广东的情况实在不了解,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啊。 溥兴,不怕你笑话,今日哥哥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给支支招的。这大战马上就要打起来了,若是广东卫戍部队还没组建起来,依地方的那些宗族往日里的痞性,大军的徭役军粮,恐怕都得没有着落。 而且,现在大军还是缺乏盔甲火器,到时大战一起,情况会更加严峻,广州武器局也必须快些筹备起来,否则会误了大事的。” 李溥兴听了孙征淇的话,瞬间就明白对方为什么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如此奉承了,原来是有求于自己啊! 他见孙征淇如此着急,不像是作伪。再加上他对父亲和孙可望之间的矛盾也早有耳闻,面对这么一个可以趁机掌控“广州武器局”和“广东卫戍部队”的机会,他哪里能放过? “这个......这个事情......”李溥兴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他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个事情而已,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如何下手。 毕竟,比起孙征淇这一年多来的丰富经历,李溥兴因为年纪问题,之前一直都在昆明读书闲住,基本上很少接触政务。 而且,这个年纪,就算让他接触政务又能如何?在父辈庇护下长大的“晋王世子”,能有什么体悟? “溥兴愿意帮我?”孙征淇原本黯淡的眼神里忽然来了光,他知道李溥兴没有经验,随即暗示道:“其实这两件事情,无非就是钱和人的事情。筹备广州武器局,就得有工匠,有粮食,有原料,有钱。组建地方卫戍部队则更加复杂,军队有了,可是让谁来做这个主将,钱粮又要如何筹集,就实在是太难了!” 孙征淇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李溥兴主动提出看法来,这样他才好把对方拉下水,让李定国无法直接插手广东卫戍部队和广州武器局的事情。 很多时候,话只要说出口了,就不是自己的了。 李溥兴听罢,虽然仍旧没什么头绪,但为了面子,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最重要还是钱粮的事情,钱粮嘛,就是开源节流,该省的地方省点,再多收点税,多收点粮食,总还是够的。” “可是要收谁的钱粮?”孙征淇一脸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谁有收谁的,我听说广东还没分地,税也收不到三成,也是时候该让这些大户出点血了!” 李溥兴自懂事起就基本生活在昆明,自然以为哪里都和云南一样,地就应该营庄管,地主乡绅只能拿一成。以他现在的水平,还不知道广东的情况有多复杂,更不知道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无力完全收服广东的地方力量。 而孙征淇这么问,还是为了让对方说话,这样将来很多事情就能说是被晋王世子李溥兴威逼的了。 “溥兴,古人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看来,果然是如此。今后,我就听你的了。”孙征淇忽然握住了李溥兴的手,情绪激动道:“溥兴之才,胜过诸葛,哥哥能不能完成这两项艰巨的任务,就靠了溥兴的指点了......” 李溥兴哪里想得到,从他走进这间屋子开始,全都是孙征淇设下的套路,就是为了坑他这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 肇庆府恩平县,王府,虎贲将军王兴眉头紧皱,正在大厅内左右踱步,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十分犹豫。 而他身边站着的,则是前琼州府万州千户,现琼州府总兵曹君辅。曹君辅见王兴还在犹豫,幽幽地说道:“王将军,你再犹豫下去,难道就不担心郝尚久不等你了吗?” 王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领兵独自在广东和尚可喜周旋那么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曹君辅是奉了孙征淇的命,专门来劝说王兴投诚的,但王兴对孙征淇这个小屁孩,似乎并不信任,再加上他的不少宗族兄弟都被李定国抽调从军了,这让他表现得十分犹豫。 相比起随军北伐,原本历史上誓死抗清的王兴其实更乐意待在广东的这一亩三分地里,然后谋个武官当当,真真正正成为地方一霸。 但李定国想要加强对地方武装的控制,派了不少军官下到各地,这让以王兴为首的广东各地的地方义军十分不满,但一时也无可奈何。 而且,李定国也对他们做出了十分大的让步,各地土豪宗族的土地都没有损失,还趁机占了不少战乱导致的荒地。甚至,不少地方武装套上了一个义军的头衔之后,还能领到粮饷。这也让他们对李定国虽然有所不满,但碍于对方的军威和好处,在孙征淇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不少人都是犹豫的。 只是,李定国要以广东为基地,终究还是要从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手里夺取资源和权力的。而孙可望则是要扶持广东地方实力派,和李定国对抗,这也就使得孙征淇在这场博弈中具有天然的优势。 “世子殿下说的话可是真的算数?”王兴闷了好一会,才蹦出了一句话来。他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王兴,你是不信世子,还是不信国主?”曹君辅朝着北面拱手拜道:“国主虽然远在长沙,可广东的事情,你以为就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便是世子殿下年幼又如何?王兴,你只需知道,世子的背后是国主,不要说你了,便是晋王,便是张将军,和国主相比,都不值一提,该怎么选,你好好考虑吧!” 而另一边,潮州府潮州城的郝府之内,邓耀的部下周腾凤也奉了孙征淇的密令,看着还在犹豫的郝尚久,冷哼道:“郝将军,可不是我说你,再犹豫下去,可就没有机会了,你也不想广东卫戍大将军的位置被别人坐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计就计 李定国派兵大张旗鼓进驻了惠州,潮州府北部六县,成功引起了清军的注意之后,便秘密回到了广州,筹备北伐江西的军事行动。 为了将赣闽清军的注意力吸引到粤东,他整整派出了两万大军,粤东的部署可谓牢不可破,这样规模的野战军团,便是主动进攻江西附近两省的清军,也不无可能。 这个时候,张名振也已经成功集结兵马,并派了近百艘战船,两千余大军作为先锋,北上浙江舟山,刺探清军在江南一带的部署。 张名振敏锐的察觉到了清廷为了填补西南防线的空缺,浙江,南直隶的精锐绿营会被派到了福建,当即做出了北伐的决定,并很快得到了孙可望的大力支持。 此举无疑将牵制住大量清军留防江南,能够有效减缓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三路大军的军事压力,同时也将为鲁王一系争取更大的发展机会。 孙可望仍旧在湖南检阅诸军,经过严打整顿,整个朝廷被他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之后,大军的行动十分顺利,不止是殿前军,便是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等湖南诸将也基本上听令整改。这让李定国更加紧张起来,他不想在这次大反攻中再落下风。 “大王,从广东往北攻打江西,最适合的路线还是南雄-南安一路,信丰不在我军的控制之下,直接进攻赣州府,胜算很低。”靳统武手上拿着的竹枝指向挂在墙上的“等高线地图”道。 李定国看着孙可望派人送来的地图,眉头紧皱:“从南雄-南安一线北攻同样困难重重,南安往北城池密布,又是满洲兵亲自防守,便是我军能突破梅岭,若是清军节节抵抗,局面短时间内也很难打开。” 粤赣闽交界地区处于南岭山脉东段,气势磅礴的大庾岭,九连山横跨其间,崇山峻岭连绵不断。 同时,赣江,北江,东江,韩江等诸多水系也发源于此,蜿蜒曲折,水流湍急的北江、东江、章水、贡水、末水、舂陵水分布全区。 只是,这些分布于崇山峻岭之间的河流对于大军行进并无益处。 也正是这样一个地区扼住了赣粤闽之间的咽喉,乃是岭南地区和中原沟通的必经之路,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交通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如今,明清双方沿山对峙,双方受条件所限,基本上互不侵犯,清廷和南明都因此省下了大笔防备驻军的钱粮。 “大王,福建那边,郑成功还是不肯合作?”窦名望亦是眉头紧皱,战局难以打开,屋内诸将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只要让末将率一万大军登陆泉州府,郑成功再派兵协助,耿继茂定然支撑不了不多久!福建兴复,浙江,江西便不在话下,抗清大局将定。” 李定国眯了眯眼,盯着地图没有说话,靳统武见状赶紧插话道:“郑成功将福建,乃至是整个东南沿海诸省都视为私人领地,对于我大军入闽的态度十分暧昧,不要说由海路绕过潮州府的山岭,便是从潮州东部进攻福建的漳州府,郑成功也没有答应配合! 若是没有郑成功派兵配合,两面夹击,以清廷部署在福建的兵力,我军翻越崇山峻岭,无论是后勤补给,还是大军行进,都将困难重重,此战几乎没有胜算。” 诸将听罢,屋内再度沉默了下来,他们现如今被困在了广东,无论是攻江西还是攻福建,面对清廷布下的重兵,都可谓寸步难行。而且他们还不知道的是,郑成功现在已经和清廷接触上了,为了减缓福建的压力,清廷比原来历史上开出了更加丰厚的价码。 虽然郑成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恢复实力,才和清廷假意和谈的,但他更不希望李定国大军进入福建,别说是漳州府了,便是汀州府,他也容不得。 而孙可望让潮州为郑成功供给了足够的粮食,使得对方比原本历史上恢复得更快,野心也随之愈发膨胀起来,态度更加坚定。 “虽然攻打福建和赣州都很难一时取胜,但有郑成功在漳州和泉州牵制清军,对我们来说,也是有利的。”李定国环视一圈之后,终于开口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现在惠州和潮州部署了整整两万大军,随时可以从和平,平远,大埔袭扰江西和福建,南雄和韶州的兵力并不多,清军定然难以分辨我军的北伐计划,久而久之必然疲惫。 只要等到岳乐和洪承畴都被孙可望牵制在了湖广,我大军再从南雄发起突袭,凭借大军手上的上百门红夷大炮,一个月内拿下南安问题应该不大。 若是能顺利拿下南安,大军便获得了进攻江西的基地。只要兴复了江西,这场大战的主动权便掌握在了我们的手里。” 李定国并不愿意听从孙可望的安排:等他攻取武昌府之后,再南北夹击。李定国想要重新占据政治上的主动权,就要获取更大的战功和威望。 而收复江西,北上可攻取武昌,东进可威胁南直隶,浙江,福建诸省,李定国不仅可以突破广东的地理禁锢,更能把孙可望压在湖北一线,重新获取军事战略上的主动权。 “大王,既然郑成功不合作,咱们又要攻打南安,那何不与马进忠和冯双礼沟通,到时末将领一支偏师从湖南攻入吉安,南安的清军必然不战自乱,大王到时再从广东进军,此战必胜!”高文贵拱手抱拳,出言道。 自从增江一战,折损了上千精锐骑兵,还让尚可喜从他手里逃走之后,高文贵便一直想要戴罪立功。 如今,他见李定国似乎动心了,又赶紧继续说道: “末将之前奉大王的命令,在吉安府和清军交过几次手,部下就有不少之前活跃于湘赣边界的将士,有他们带路和联系吉安府的地方乡绅,大军的补给和行进问题应该不大。” 李定国眼睛看着地图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对这个计划已经动心了,除去部署在惠州和潮州二府的大军,他手下还有三万余大军,就算让高文贵率一万兵马进攻吉安府,应对南安一线的兵力也是足够。 毕竟,岳乐在醴陵城外的那场闹剧使得所有人都看轻了这个年轻的满洲亲王,李定国击败过尼堪,更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只是,对于这件事情,马进忠和冯双礼会不会合作,孙可望又是什么态度?李定国并不清楚,但也没有失去信心。 “若无孙可望点头,此事马进忠和冯双礼应该不敢同意。”吴三省摇了摇头,他并不看好高文贵的这个想法:“孙可望如今的战略安排就是为了打压咱们,自己夺取第二次反攻的全部功劳,不可能愿意看着咱们抢功。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马进忠和冯双礼现在已经完全倒向孙可望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也应该试一试。马进忠和冯双礼原本就都是圆滑之辈,又和咱们交情不浅,此事还是有机会的。不然,咱们这五六万大军困在广东也不是长远之计!”李定国一出口,就给事情定了调子。 说到底,他还是相信这两人多少还是会给他一个面子的。毕竟,他可是李定国,晋王! 军事会议刚刚结束,诸将各自领命,刚刚要退了下去,便见徐天佑和李溥兴一起走了进去,诸将又纷纷和晋王世子行礼问好。 李溥兴见到父亲,心中十分高兴,一脸笑容,拱手拜道:“儿臣参见父王!” 徐天佑在李溥兴身旁,也同时拱手拜道:“臣徐天佑,参见晋王殿下!” 李定国见两人一同前来,儿子还这般得意,便知道是孙征淇那边有了进展,随即使了个眼色,让靳统武去关门,然后坐到了主位上。 “说吧,都已经写在脸上了!”李定国喝了一口茶,一脸嫌弃道。 “父王,儿臣已经打听清楚了,正如父王所料,孙征淇正着手拉拢王兴和郝尚久两位将军,但目前好像还没有什么进展。”李溥兴得意道。 他还陶醉在孙征淇的奉承中,又自认为自己圆满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哪里能不得瑟? 李定国一听,微微皱眉,有些不信地问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孙征淇亲口和你说的?” 李溥兴见父亲居然是这种质疑的语气,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为了不在父亲面前落了面子,随即夸张道: “这是儿臣从孙征淇嘴里套出来的。他一开始还想糊弄儿臣,但很快就被儿臣套出了实话。孙征淇根本无力处理广东错综复杂的政局,所以他请儿臣过去,便是想让儿臣出马,为他站台。” “世子所言确实属实。”徐天佑见状,也立即插嘴道:“臣在秦王世子的随从中安插了眼线,秦王世子和之前在昆明并未有过多改变,遇事仍旧不懂变通和处理,需要手下大臣时时刻刻协助,在广东诸府巡查了一月有余,基本上就是吃喝玩乐了一月有余,政务上压根没有任何部署,更不用说进展了。” “可我听说,秦王世子在湖南历练了很长一段时间,还在地方主持了几天政务,事情处理得十分妥当得体!”靳统武听罢,当即质疑道。 徐天佑听了,却是呵呵一笑,道:“这应该是秦王要扶持儿子上位使的手段,为非就是要积累名声,不然贸然将自己的儿子派作广东钦差,谁会服气?我也和秦王世子接触过几日,这人为人处事确实幼稚得很,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不敢提出一点过分要求,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而且,王自奇已经被召回湖南了,那个陈少川和彭信古之前只不过是广东的地方军头,并无什么过人的才干,他们除了能和王兴等人比较熟悉,可以迅速建立联系之外,至今还未发现做了什么得力的事情。” 孙征淇的表演不止骗过了陈少川和彭信古两人,便是徐天佑和地方的许多官员都没能识破,可谓是“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 李定国听罢,想起孙征淇之前的表现,稍微一想,便又觉得事情十分合理,随即看向李溥兴问道:“孙征淇是想要你去站台,让地方的那些官员听他的命令,帮他打开局面?” “是的,父王。”李溥兴笑了笑,再次得意道:“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出面,去劝王兴服从他的安排,让郝尚久来当广东卫戍大将军。按着孙征淇的意思,似乎是因为郝尚久在广东的根基不如王兴,家业又在潮州,受到多方制约,更好控制。” 李定国听罢,点了点头,孙征淇的这番分析确实很有道理,这应该是孙可望教的。 若真是这样,王兴这个被孙可望抛弃的人,他就可以着重拉拢了,只要分化了王兴和郝尚久,到时候安排自己的人上去担任广东卫戍大将军,把广东的卫戍部队控制在手里也就不是难事了。 凭借着麾下的五万余大军,十几万随军家属和永历皇帝的旗号,广东省内并无任何人敢明面上违抗李定国的命令,他的政令在很多时候甚至比孙可望的“圣旨”还要有效。 不过,孙可望终究是控制了广西,就位于珠江上游,若是事情生变,随时可以派兵顺流而下,牢牢占据了战略优势,这让李定国总觉得自己被威胁到了,始终没有安全感。 当然,李定国的感觉是没有错的,南面是陈奇策的水师,东面是郑成功和张名振,西面是广西,北面是清军,他当然是被团团包围了,而且正常情况下,只有往北突破这一条路。 “若事情真如孙征淇所言,他想要扶持郝尚久,那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靳统武还是有些不信,但他也不好明说什么,只能是这样提醒。 “如果不是的话,孙征淇便是想要借溥兴的名义,让郝尚久和王兴误以为是我们要插手,然后引导这两人合起伙来对抗本王的安排。”李定国听明白了靳统武的意思,这一层他其实早就想到了。 不过,孙征淇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李定国还没放在眼里,他干脆打算将计就计:“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一个毛头小子,难不成想要和我们斗吗?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我们将计就计,只要控制好,到时候这小子就是引火烧身。” “大王英明,臣也是这样想的。”徐天佑赶紧接话,“便是秦王世子有心,他也没有这个实力,正好方便了咱们请君入瓮。” 李溥兴一听,心中更加得意,随即又笑道:“父王,不止是广东卫戍部队,孙征淇还想要我帮忙,说是要从地方的乡绅宗族手中,把那些工匠民夫集中起来,筹备广州武器局。” 李定国听罢,挑了挑眉,比起广东卫戍部队,他对广州武器局更感兴趣,如果能够借孙征淇的手,把地方力量控制的工匠集中起来,把民夫徭役,钱粮征集起来,那广东能供养的大军,就远不止六七万了。便是十几万也不无可能。 李定国也想收拾广东的地方力量,但为了和孙可望对抗,当初他妥协太多了,以至于地方的基层行政基本上被宗族乡绅控制了。这让他征集钱粮和招募新兵都变得十分困难。 更让李定国气愤的是:偌大一个广东省,在册田亩不过十二三万顷,一百五十多万人口,隐匿的数额之大,简直触目惊心。可李定国又不能亲自动手,否则他就得不到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和孙可望对抗了。 “兴儿,此事你务必用心,组建广州武器局事关抗清大业,更是父王扩军的关键。此事必须要成!”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郑成功的宏图 厦门西面港口,海面上樯桅如林,各式福船停泊在港口内外,无数民夫在码头上搬运着货物,队伍连绵不绝。 金厦两岛是郑成功最重要的抗清基地,承担着其安置,训练大军,维系海贸,维持抗清事业的重任。 与清军鏖战了数年,郑成功的地盘虽然还是局限在金厦两岛,但麾下大军的战斗力早已今非昔比,他更是通过一次次的胜利,确立了自己在郑军中无可撼动的地位,甚至使得漳州,泉州诸府的绿营军闻风丧胆。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漳州,泉州诸府的不少绿营军新锐将领甚至已经产生了剪辫反正,投靠郑成功建功立业的想法。 毕竟,郑成功虽然屡屡战败,但基本上都是先胜后败,而且胜多败少,若非和清军实力差距太大,每每都不能一败,东南的清军又如何是他的对手?更不用说郑成功在福建,广东的多年抗清斗争,麾下大军斩杀的满洲兵,满汉将领甚至可与孙可望,李定国相匹敌。 而且,与大西军内部山头林立,孙可望只是盟主不同,郑军内部的诸个山头对郑成功完完全全就是唯命是从,无人敢挑战其权威。 看到清廷的使者进入船舱之后,郑成功从港口西面的一艘神秘福船上收回目光,随后便往厦门岛上的演武场走去,他的身后跟着冯澄世,周全斌,甘辉等一众亲信。 海澄之战清军大败,金砺所部损失惨重,李定国又收复了广东,孙可望在湖南,刘文秀在四川秣兵厉马,咄咄逼人,声势浩大,可谓是“前所未有”。 顺治皇帝和满清诸大臣权衡利弊,无奈之下,为了避免全线开战,清军首尾不得相顾,七月份便派了使者来到厦门,敕封郑成功为“海澄公”,但是郑成功并没有接受。 到了这年九月份,双方又在泉州府安平报恩寺内议和,郑成功利用这个机会休整大军,筹措粮饷,实力才得以慢慢恢复。 而到了这年十一月,收到了陕甘吴三桂,湖北洪承畴,江西岳乐,福建尚可喜,耿继茂的联合急报,讨要军需物资之后,顺治皇帝再度敕封,并承诺给予泉州府一府之地给郑成功安置兵将。 但郑成功此时已经从潮州获得了足够的粮草,并得到了张名振的默许,在潮州府招募了上万新兵,更加不可能接受顺治皇帝的所谓“敕封”了。 要知道,郑成功可不是郑芝龙,他自始至终,要的都是这整个天下,不说区区一府之地,便是整个福建都不在他的眼里! “将军,鞑子开出的价码越来越高了,若是等到张名振重返舟山,进入长江,威胁到了浙江,南京等财税重地,恐怕漳州,泉州,兴化,福州诸府,清廷也不会吝惜。” 众人走进演武场,看着正在训练的将士,冯澄世站在郑成功身侧,拱手拢袖,谄媚道:“现如今这天下的目光都在将军身上,孙可望要和将军联姻,李定国也要和将军联姻,便是张名振北上,也需得到将军的许可。将军打一个喷嚏,这天下恐怕都得抖三抖啊!” “张名振的前锋前几日已经登陆舟山,酋王一旦得到消息,应该还会再派使者前来乞和,只要孙可望,李定国和清廷还没开战,咱们就还有时间休整大军,壮大实力。”郑成功当前麾下第一猛将,崇明伯,中都督甘辉也不甘落后,赶紧拍起了郑成功的马屁: “将军心在天下,志在九州,这福建一省九府之地又如何会被将军放在眼里?” “若以如今的天下大势而论,孙可望,李定国兵出梅岭,将进洞庭,南北夹击江西,直取江南,确实是上上之策。可奈何清廷势大,兵多将广,城高墙厚,若无将军从福建助战,牵制清军兵马,孙李绝难取胜。要是双方相持不下,以西南诸省之人力物力,大明兴复之望甚微。” 郑成功的心腹大将周全斌俨然就是早有准备,也在一旁抱拳,侃侃而谈道:“今将军固守各岛,军威日盛,上距舟山,下守南澳,南北皆安。而海贸繁荣,钱粮日多,兵员粮饷不愁。漳泉兴福诸府又素闻将军威名,日后兵锋所指,必能传檄而定。” 郑成功听了周全斌想了三天三夜才如此通顺的马屁,心中大喜,开怀一笑,大加赞赏道:“全斌此番可谓妙论,天下之势皆在其中矣!” 郑成功如今被天下英雄争先拉拢,孙李要和他联姻,虽说他女儿还不满十岁;清廷要和他议和,尽管他屡屡拖延,把顺治皇帝当猴耍;永历还派了密使前来,要给他封王,但他并不接受;如此局势,可谓是一时无两,风光无限! 当然了,郑成功并不是这般志短之人,他之所以只称赞了周全斌,无视其他人,并不只是因为对方马屁拍得好,而是这人真真是当前郑军中一等一的军事人才,两句话就把当前的天下大势说得明明白白了。 而郑成功能被各方拉拢,也确实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影响战局走向的最关键之人。不然,孙可望又如何会提出要和他联姻? 郑成功领着几个心腹,又在演武场看了一会,等到亲兵来报,永安伯黄廷已经回到军中之后,他才带着众人离开演武场,进入了军议室中。 黄延奉郑成功的命令,前往广东打探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的最新军事部署,此番刚刚回到厦门,由于军情紧急,还来不及休息,便直接来到了军议室。 黄延在军议室内和诸将简单寒暄了几句,郑成功便已经带着冯澄世,周全斌,甘辉等人走了进来。 黄延带着诸将朝郑成功拱手抱拳行礼,随后便开始了汇报军情。只见他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桌面上那张“抽象派”地图湖南的方向道: “将军,孙可望集结了十几万大军,准备明年二月展开针对湖北,江西的攻势。根据李定国军中之人透露,第一波攻势或许将在武昌和岳阳之间的山区,以及荆州两岸。主要路线为羊楼-咸宁,公安-江陵,末将预计羊楼一线为主攻,江陵一线为佯攻牵制。 洪承畴在湖北构筑了多座坚城,应该是打算死守不出,消耗孙可望大军的军力,迫使其最终撤兵。但目前末将还未探知到孙可望的进一步计划。 而由湖南发起的进攻,武昌一路动用的主力大军为孙可望的殿前军,其亲任主帅,白文选,贺九仪,卢名臣,还有一个叫做马宝的为主将。江陵一路动用的主力大军为李来亨的顺军余部,麾下主将为袁宗第,党守素,塔天宝等人。 而广东方面,据消息,李定国也集结了六七万大军,如今似乎要在惠州,潮州二府北部发起攻势,袭击清军防守薄弱的九连山地区。 但末将认为这可能只是李定国的障眼法,他最终的目标应该还是南安,只是清廷方面,驻守江西的是酋王岳乐,此人初入沙场,可能难以揣度李定国的诡计。” 郑成功听罢,忽然打断道:“不要小瞧了鞑虏的小皇帝,岳乐此人虽然年轻,但能在这种时候被委以重任,必然是有过人之才的,区区一战,难以见真章。” 郑成功也听说了岳乐在醴陵城外的那一战,他一眼就看出了孙可望的捷报有虚张声势之嫌,在和清廷议和使者见面的时候,打探到了关于岳乐的不少事迹,对于岳乐这个被如此重用的满洲亲王,一点不敢大意。 黄延点了点头,又继续道:“李定国麾下精锐兵马虽多,但清廷在江西的兵力亦十分雄厚,如果将军不出手,福建的清军也有可能从东面威胁李定国,迫使其分兵防守。末将预计李定国此次大战,在广东除了能够牵制数万清军之外,难有其他作为。” 其余诸将听罢,纷纷点头,大家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黄延看了一眼郑成功,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之后,又继续说道: “末将预计此次大战的主战场将是武昌-荆州一线,孙可望攻,洪承畴守,江西方面岳乐需要同时防范湘东,粤北,应该难以分兵支援。但若是孙可望不能在天气转凉,北京之清军主力南下之下拿下武昌或者荆州,局势对他来说将会十分严峻。此战若是不胜,孙可望一年之内再难发起新攻势。 而且,以清军目前在湖北,江西,福建的兵力,若是将军不出手,岳乐必能在九月底天气转凉之后将部署在江西东面诸府的兵力西调支援武昌,孙可望要想以一己之力,六七个月内攻破坚城,只能说是难于登天,几乎不可能。” 郑成功听罢,右手托着下巴,在诸将面前左右踱步。而诸将见状,知道是郑成功在思考今后的战略,也无人敢出言问询,便是黄延汇报也停了下来。 这场即将爆发的大战几乎可以说决定了抗清大业的未来,若是所有人一同用力,清廷将会面临四川,湖南,广东,福建,舟山五个战场的进攻,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可若是郑成功和李定国另有心思,那局面对孙可望而言,就会十分被动。 清廷失去了保宁,刘文秀没能占据汉中,四川战场注定将会是长期的纠缠对峙,难以决定战局的走向,而张名振兵力不足,舟山战场只能是牵制作用。 因此,最终决定战争走向的,还是孙可望所在的湖广战场,湖广得,则江西复,江西复,则八闽尽在掌握之中,大局便定矣。 郑成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愿意让孙可望和李定国主导的大西军掌控全局,自己居于人下。他心里装着的是天下,但这天下得姓朱。 而且,在获得了潮州府的稳定粮食供应之后,郑成功又在潮州,福建等地招募了数万新兵,开始了大练兵,比原来历史上同时期的实力更加雄厚。 只要这支军队训练完成,他就有了争夺漳泉二府,收复福建,然后问鼎天下的资本。 所以,郑成功才会一直和清廷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同时也想趁机在福建强征粮饷,为接下来数万大军的大规模行动筹集足够的物资。 而孙可望也不是不知道郑成功的想法,看过国姓爷各种分析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位名垂青史的枭雄,但他需要郑成功强大起来,也知道对方最缺粮食。 毕竟,这天下若是他孙可望坐不成,郑成功来坐也未尝不可,但鞑子绝对不行。 这点胸怀,孙可望还是有的!更何况郑成功练兵所需的粮食和铁料大部分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并不需害怕对方不受控制! “战马和铁甲筹备的如何了?何时能筹集?”郑成功忽然停下,看向周全斌问道。 “回将军,战马已经筹集到了四千余匹,加上原本军中便有的,足可以训练两千三百余骑兵,日本,广东,南洋的铁料也在大量购进,铁甲的打造目前完全在计划之内,明年四月底,必能练成三千铁甲兵。”周全斌拱手抱拳汇报道,他专门负责训练郑军中的骑兵和郑成功寄予厚望的“铁人”兵。 郑成功听罢,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嗯,训练铁人之事,务必保密,除了现在屋内的这些人,任何人都不能泄密。我倒要看看清军到时那什么来抵挡。” 士兵的训练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而骑兵和“铁人”兵的训练更甚,特别是战马的消耗,若无孙可望特命潮州府竭力支援,张名振又一心抗清,郑成功的这两项计划,恐怕还得再推迟两三年。 说完,郑成功又转向了冯澄世,微微挑眉道:“立刻联系田川,让他想办法购置装备两万新兵的火枪火炮,越多越好,通过商船秘密运来厦门。” 田川七左卫门是郑成功的胞弟,长期以来担任郑氏家族在日本的代表,从事中日贸易。在郑成功起义以后,田川七左卫门得知母亲被清兵辱杀,曾要求回国抗清,被拒绝之后仍不断输送人力、物资供应郑成功抗清,一直维持组织着郑家海上贸易命脉。 “是,将军!”冯澄世立即拱手道。 郑成功想了想,又有些怀疑地问道:“刘国轩那边联系得如何,他果真要反正?” “将军,千真万确,刘国轩一心向着将军,如今虽然当上了漳州府的守备将军,但他并未有任何动摇,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举兵反正,携漳州府投诚。”冯澄世信誓旦旦道。刘国轩就是他派人联系上的,他自然要争下这份功劳。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战场支配权 子时初,漳州府城北门,刘国轩带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登上城墙巡查,来回检查了两圈,确定城防无误之后,他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楼处的房间休息。 关上了房门之后,刘国轩立即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密信,他和冯澄世已经联系了一段时间,正等着郑成功的最新指示,随时准备率手下的兵马割辫反正。 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冯澄世在信中指示他继续潜伏,等待西南战事打响,清廷无暇顾及福建的时候再起兵响应,协助郑成功拿下漳州府。 且说,刘国轩出生于福建汀州府长汀县,从小就在山区的艰苦环境中磨炼,早就养成了果敢坚定,勇猛好斗的性格,可谓“智勇双全”。 顺治三年,清军大举攻入福建,刘国轩为谋生路,投入清军,成为了一名吃饷为生的绿营兵,在漳州开始了他的行伍生涯。 那一年,刘国轩还不满十七岁,也没人教他什么家国大义,更没人告诉他满清的野蛮统治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吃饱饭,活下去。 刚刚到漳州的时候,刘国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门卒,但他有勇有谋,很快就在众多士卒中脱颖而出,升任为了漳州城的守备千总,把守漳州府城北门。 在为清廷效力的这几年时间里,刘国轩还曾经受到了原郑成功麾下将领,当时作为他顶头上司的清军总兵施琅的赏识,但毕竟职卑人微,又没有后台,尽管他在军事上有所表现,也始终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下级将领,声名并不显著。 而随着刘国轩的见识愈发丰富,在清军中又不受重用。郑成功在金厦建立抗清基地之后,屡屡击败清军,声势日大。刘国轩逐渐产生了投奔郑成功,建功立业的想法。 看完了冯澄世送来的密信,刘国轩眉头紧皱,微微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失望,时间拖得越久,他和郑成功,孙可望等人联络的事情就越有可能败露,这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想到这里,刘国轩随即磨墨,然后拿起桌上的纸笔,便要给冯澄世回信,虽然他感觉到了郑成功并不算十分重视他,但刘国轩却还想再争取争取,他留在漳州,或许到死也都只是一个守备千总罢了。 很快,刘国轩便写完了给冯澄世的密信,他是北门守备,密信很容易就能传出去,这也是他联络冯澄世和陈少川等人的优势。 刚刚放下手中的笔,刘国轩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然后又拿起笔给陈少川写了一封密信。 虽然陈少川奉孙可望的命令,主动联系了刘国轩,但刘国轩觉得福建距离湖南太过遥远,便是孙可望和李定国想要谋夺福建,也是困难重重,更不可能提供什么支援。 因此,若是在漳州府反正,最好的选择还是郑成功。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陈少川的主动拉拢。 只是,郑成功的行动太过迟缓,最近似乎还在和清廷议和。虽然李定国远在广东,但刘国轩也必须给自己再留一条后路。他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孙可望早就让陈少川派军情司渗透进了福建各地,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才若是可以拉拢过来,将来必然是他制衡郑成功的又一利器。 写完了给陈少川的密信之后,刘国轩又开始领着亲兵,举着火把巡查城防,并趁机将密信通过吊篮,交给了城外专门负责此事的亲信。 看着密信成功吊了下去,刘国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了城内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兵丁,心中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 且说,随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入驻福建,整个福建的防备力量被大大增强,漳州府城更是增加了三千余绿营兵,还有一百多是尚可喜手下的老兵,刘国轩的压力比原来历史上要大得多。 清廷在福建为尚耿线三人重新划分了驻防区域和相应的职责。 尚可喜大军驻防汀州,漳州,延平,邵武四府,主要职责是防范李定国从广东的进攻。耿继茂大军驻防泉州,兴化,延平三府,与驻防福州,福宁,建宁三府的线国安一样,主要职责是防范郑成功从海上进攻福建。 当然,这三人从广东开始便合作密切,虽然说因为军饷钱粮和兵员的分配问题闹了不小的矛盾,但在对抗李定国和郑成功的时候,倒是团结一心,相互支持。 毕竟,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厉害,他们既见过,也听过了。若是还不小心应对,那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而随着陈泰领着两千满洲兵入驻福州城,开始统筹清廷的福建防线,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更是抱成一团,共同应对陈泰,以免成了对方立功的炮灰。 不过,随着顺治皇帝决定拉拢郑成功,多次主动派遣使者和郑成功议和,甚至要将泉州府封给对方安置兵马,引发了耿继茂的强烈不满。但尚可喜和线国安慑于顺治皇帝的威严,也不敢有任何表态,反正占的又不是他们的防区。 随着战争的乌云笼罩西南大地,孙可望在湖南,李定国在广东的军事活动越来越频繁,洪承畴和岳乐也很快达成了一致,决定召集诸将,汇聚南昌城,就巩固西南防线的三省联防进行最后一次商议。 孙可望在西南的严打行动使得不少内部官员投靠了洪承畴和岳乐,这让清军对孙可望的真实实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重新调整了西南防线。 而且,洪承畴和岳乐从一开始就极其谨慎,这让孙可望根本弄不清楚叛逃的官员到底有哪些,只能大范围调整防御部署。 毕竟很多人在孙可望这边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在洪承畴和岳乐这边,又活了过来。 不过,就算孙可望完全弄清楚了叛逃的官员,知道有哪些部队的底细被清廷摸清楚了,有些战略他也是无法改变的,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明清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好在,由于孙可望之前还没有进行军事动员,投降清廷的又都是军中的一些中下层军官和地方知县等文官,孙可望为了应对这一局面所进行的调整并未导致一开始的战略计划流产。 “根据哨马探察到的消息,孙军目前在岳阳,公安,松滋一带活动频繁,很多地方已经看到了大队的民夫正在行动,根据前段时间弃暗投明之明军将领和文官所言,孙军极有可能在明年二三月份天气刚刚转热的时候发起进攻。” 军事会议上,六十一岁的洪承畴语气和缓,顿了顿,又说道:“孙可望进攻的目标应该就是武昌府和荆州府,吴三桂在陕甘牵制住了刘文秀,郧阳和荆州西面应当无恙。老夫已经调集重兵防守这两府的各大城池,湖北的火炮粮草亦十分充足,大军固守个一年半载必不成问题。” 为了最快速度完成武昌,江陵等军事重镇的防御部署,洪承畴默许手下将领大肆强征附近村镇的民夫,还得自带干粮。最终,在日夜赶工,活活累死了近万百姓之后,江陵,武昌,汉阳等城池的防御工事迅速落成。 而江西的岳乐,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也如法炮制,袁州府,吉安府,南安府,赣州府,漳州府,泉州府,福州府等地的城防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得到了加固。 不止是清军,为了筹集更多的粮草应对旷日持久的大战,孙可望为征集民夫所下发的粮饷和当初在云南的时候相比,也已经大幅缩水,仅能够让被征作徭役的民夫勉强饱腹,这还是在得益于严打刚刚结束,各大部分官吏还十分老实,不可轻举妄动的情况下。 不过,在大军军威的胁迫下,民夫们虽然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一面自带干粮,一面乞求战争早点结束,清军赶快被击败,不用再交那么多粮,服那么久的徭役。 “近来明军还在醴陵,浏阳,郴州一带活动频繁,孙可望为了保障长沙后方的安全,在醴陵,茶陵州一带加派了不少的兵力,似乎还调动了郴州方面的兵马前来支援。”岳乐想了想,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本王怀疑孙可望已经改变了最初的计划,其在湘东部署了至少四万大军,或许是已经计划改由醴陵,茶陵州一带进攻江西。南雄方面,李定国再挥兵北上,到时南北夹击,整个南赣都将十分危急。 两个月前,孙可望的长子孙征淇已经被派往了广州,李定国又调集了数万兵马部署在惠州,潮州北部,种种举动都说明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意。” 岳乐此话一出,屋内众将随即议论纷纷起来,这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变化,原本大家还觉得江西的防务较轻,要让岳乐派更多北京来的火枪兵支援湖北和福建两地呢! 而岳乐因为醴陵城外那糊涂的一仗——南一魁所部兵马损失惨重,他的政治优势被大大减弱,在军事部署上需要争取洪承畴等汉臣的更大支持。 尚可喜听罢,立马就着急了起来,原本他因为李定国将重兵部署于潮州,有了借口争取更多的军需和兵员,可要若是按岳乐现在的说法,福建不仅不能争取到更多支援,还得主动派兵进入江西协防才对。 “王爷,从醴陵,茶陵州一带攻入江西难如登天,而且便是攻入了,明军的后勤补给也难以为继。以当前江西的兵马,依城固守,适时出击,恐怕那点明军也不足畏惧吧?” 尚可喜还未开口,耿继茂就先坐不住了。岳乐一直支持顺治皇帝招降郑成功,严重损害了他和尚可喜,线国安等人的利益。当初醴陵城一战的消息传到泉州,他更是高兴得大笑了好一会。 “奴才也觉得孙可望不会那么部署,孙李之间素有嫌隙,不可能如此密切配合,李定国恐怕真的是要从赣州,漳州一线攻打江西,福建。”尚可喜见状,赶紧出言相助。 洪承畴一听,便知道了尚可喜,耿继茂这些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不像这两人手下有私兵,他的权势全部来源于顺治皇帝的支持,而岳乐就是顺治皇帝在西南的代言人。 “老夫倒是觉得王爷所言极是,孙可望从湘东发起突然袭击是极有可能的,这不得不防,驻守江西的一万余汉八旗火枪兵还是不能轻易调动。” 岳乐听到洪承畴出言襄助,随即道:“本王有如此想法,绝非是私心自用,偏偏要占着这一万余火枪兵。诸位要明白,江西乃是西南防线的重中之重,绝容不得任何一点疏忽大意。”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尚耿二人心中的怨气,他做出如此猜测,一方面是真的担心孙可望会如此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加强江西的地位,获取更大的战场支配权。 毫无疑问,清廷所谓的整个西南防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自为政,争夺资源的情况。不过在洪承畴,岳乐和陈泰的联合掣肘,清军严苛的军纪要求下,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以及从其他各省调来的绿营兵将领并没有任何决定权,便是不服也只能服从满人的命令。 “不过.....”岳乐环视一圈诸将,看着诸人的反应,又徐徐开口道: “这一万余火枪兵若是只部署在江西,着实有些浪费了,我大军此番大战以固守城池为主,本王并不需要如此规模之大军。但要如何派遣,还需继续研究。 特别是福建两面临敌,郑成功又首鼠两端,难言真的会弃暗投明,军事压力巨大,确实需要加派兵力。” 这就是岳乐的高深之处了。他先就这军事部署的问题虚空打靶,通过加强江西战略地位的方式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同时也让洪承畴,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都以为他要独占北京派来的一万余新汉八旗,以此来测试诸将的心思。 而现在,基本上弄清楚诸将的心思之后,他又开始借着手上的军事资源来收买人心,安抚诸将。特别是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 洪承畴一听,当即便明白了岳乐的意思,也马上重申了一遍此次大战的关键: “大家莫要忘记了,在湖北,江西五营四镇的兵马训练起来之前,在福建两位王爷和线提督的大军训练起来之前,我大军以守城为要,决不能轻易出击和明军野战。 无论孙可望,李定国等人要攻打的是湖北还是江西,亦或是福建。我军只有一个作战原则——不动如山! 只要各处的机动兵马能够及时支援,无论孙李如何进攻,有多少兵马,大军固守城池之策便将立于不败之地。” 屯齐,多尼,陈泰,高第,南一魁,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看着洪承畴和岳乐一唱一和,便知道接下来的西南大战,必是这两人的主场了! 岳乐虽然因为一场不明不白的失败夜袭在政治上失去了一些优势,但在洪承畴的支持下,仍旧掌控了大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假戏真做 在洪承畴的鼎力支持之下,包括尚可喜和耿继茂在内,汇聚南昌城的满汉将领们不敢再有违逆,在接下来的会谈中纷纷选择了支持岳乐的决策,以确保在之后的大战中,自己不会被打压针对。 毕竟,这俩人掌握了西南所有军队的调度权力,其他任何人都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岳乐原本便十分认可洪承畴的“固守消耗”之策,虽然他觉得应该攻守结合,进退有度,以实现最佳的战略目标。但以他目前的战绩,这种策略还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于是乎,岳乐和洪承畴这两个顺治小皇帝派往西南的满汉最高级将领十分愉快地达成了一致,岳乐帮洪承畴压制屯齐等军中的激进力量,洪承畴则帮助岳乐确立在军中应有的威望。 而岳乐也按照会议上的承诺,将在北京整训完毕,派来西南的一万余新汉八旗火枪兵分成了三部分。 一部三千人派往湖北的武昌和江陵,作为洪承畴鼎力支持的回馈,由屯齐节制;一部两千人派往福建漳州和泉州,安抚尚可喜和耿继茂,由陈泰指挥;其余大半兵马仍旧留在了江西,部署在了赣州,南安和袁州等地,他亲自执掌。 会议结束之后,这些本来就十分相熟的清军将领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返回征用的酒楼休息畅谈,他们对这场战争依旧抱着十分乐观的态度。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不过就是南明小朝廷的又一次反扑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这些做将军的,既没有生命危险,还能立功赚赏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洪承畴却留在了岳乐在南昌城的王府之中,两人来到王府后花园,似乎有十分隐秘的事情在谈。 “王爷所言,老臣也考虑过,孙军主力汇聚武昌,江陵一带,若是久攻不下,孙贼必然不愿无功而返,除了调集部署在湘东,湘南的兵马北上助战之外,别无选择。如此一来,两地的防务必然空虚,若是能在此取得突破,自然是好的。 但老臣还是觉得,攻与守不过是术,便是真的如王爷所料,主动进攻能多些胜利,多杀些明军,也无碍大局。 当前的局势,和明军消耗才是最佳之道。只要能将孙贼困在西南,其以西南一隅抗拒天下,兄弟不和,东西不通,绝对耗不过朝廷。”洪承畴跟在岳乐身后,神态自若,微弓着腰,娓娓道来。 “以当前天下之势,能决定战局走向的,只有孙李二军,四川,福建,江南皆不足为患。而湖广,江西,广东之地势,主动进攻的一方总是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若无绝对优势,很难取胜。 因此,若是想要万无一失地解决西南局势,最首要的,就是稳,其次才是战功。既然孙李绝对耗不过朝廷,那老臣觉得无需贪图一时之战功。” 洪承畴的这一生,为了镇压所谓的叛党,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又在明清两朝担任要职,早就已经形成了一套逻辑自洽,在他自己看来毫无破绽的行事逻辑。 而岳乐终究还是经历不足,又因为资历的原因,虽然也明白什么都不做,固守城池,消耗明军才是最稳妥方案,但年轻气盛的他每每还是忍不住想要主动出击,以获取更高的战功。 毕竟,相对于洪承畴这样的老者,在许多争勇好胜的所谓年轻人看来——“人定胜天”才是正道。 不过,他还是十分信任洪承畴的,也佩服对方的才能,特别是对方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对汉人比自己还狠这一点。 岳乐点了点头,然后道:“太师说得是,本王确实操之过急了。而且五大战场,每一处都至关重要,虽说孙李军力最强,湖广江西最重,但若是江南出事,那你我大军便耗不过明军了。而福建若是有失,江西,浙江皆危。” 洪承畴听了,见岳乐忽然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想了想,眯着眼睛问道:“王爷是觉得郑成功如今三番两次拒绝朝廷的条件是在拖延时间,以恢复实力?” 郑成功“海澄一战”反败为胜,金砺所部的东南三省绿营精锐尽失,清廷大为震动,再也不敢轻视这支海上力量。岳乐更是不会相信郑成功这样的枭雄会接受一府一省之地的安置。 “嗯,没错。”岳乐转过身看着洪承畴,又道:“湖北,江西有太师和本王领兵固守,孙李独木难支,但福建同时面临着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威胁,一旦二人同时发力,尚可喜和耿继茂二人未必能敌。” “那王爷打算如何?江西,湖北也无兵可派了。”洪承畴微微皱眉,他原本还觉得有郑芝龙等人的协助,郑成功终究还是会投降的,但被岳乐这么一说,就忽然明白了这绝不是一个忠孝之人。 毕竟,在所谓的忠孝方面,洪承畴丝毫不逊色于郑成功,两人在这一点上难得有了共通之处的。 岳乐随即又道:“郑成功漂泊海上,原本缺粮少兵,实力没有几年,绝对难以恢复。可近来似乎得到了潮州的粮草供应,还有兵丁补充,而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之前在漳州,泉州纵兵劫掠,也让不少百姓冒死逃往金厦,使得郑成功的实力恢复得十分迅速。” “但最关键的还是潮州方面的粮草供应,若无充足的粮草,郑成功便是有十万兵丁也不足为惧。”洪承畴直言道。 他深谙练兵之道,没有足够的粮草,军队的训练就保障不了,甚至连养兵都困难。 “太师说的没错。所以本王想的就是断了郑成功的粮草,只要他两年之内没能恢复实力,日后便是更强也无济于事了。”岳乐得意一笑,似乎早已经胸有成竹。 “可郑家运输粮草皆靠海运,我们如何能截断?” “哈哈哈哈.....”岳乐终于看到了面前老头糊涂的时候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而洪承畴看到对方忽然发笑,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等岳乐笑够了之后,他才扭头看着洪承畴,道:“太师居然也有糊涂的时候,本王如何想不到这一点?” “王爷的意思是......”洪承畴猛然一惊,突然明白了岳乐的意思:“把郑成功和朝廷议和的消息散播出去,让他和孙李闹翻,更让他的部下动摇?” “嗯。”岳乐微微挑眉,笑着点头:“如此一来,恐怕孙可望绝不会再给他供应粮草了,更有可能迫使其假戏真做,投降朝廷。” “王爷此计妙哉!”洪承畴听罢,兴奋得胡子都颤抖了,比起强装镇静的岳乐,他才更像是满州亲王。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了另外一点:“此计皇上会同意吗?皇上十分重视招安郑成功一事。若是如此,恐怕会激怒郑成功,他为了自证清白,恐怕会立即和我们翻脸。” “此事本王会亲自向皇上禀报的,能否如此操作,还得看皇上的意思。”岳乐冷哼一声,又道:“若是郑成功真的想接受招安,如此一来只会迫使他更快决定。若不是这样,那他便是极力否认,要自证清白,孙李恐怕也不会再信他了。” 岳乐深得顺治的信任,他很自信自己能够说服顺治。只要拖延一两年,郑成功的实力得不到及时恢复,那他对于清廷来说,也就不足为惧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选之子刘国轩 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和马雄等人散会之后自然而然聚集在了一起,但几人各有心事,酒还没喝完就各自散去了。而后,尚可喜和耿继茂两人又一拍即合,策马出城打猎,身后只带了十几个亲兵。 说是去打猎,但两人出城之后,便在一座山丘上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心思看天边山顶绚烂的落日和晚霞,随即开始抱怨清廷招安郑成功一事。 “这一次和谈,朝廷要把泉州府封给郑成功,郑成功都不愿意接受招安,下一次,恐怕就得是半个福建了吧。”耿继茂板着脸,一脸怨气。 “我听说皇上就是这个意思,只要郑成功接受招安,福建沿海四府都将是郑成功的,到时候恐怕你我两人中,还得有一人留下了镇守福建。”尚可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镇守福建?”耿继茂眯着眼睛,眉头紧皱。 “你以为朝廷会放心郑成功?”尚可喜摇了摇头,冷笑道:“招安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只要孙李被剿灭,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郑成功。” “那广东和广西呢,湖南呢?云南和贵州呢?”耿继茂愈发火大,若是清廷让他镇守福建,掣肘郑成功,无论如何,他都是接受不了的。 可问题是,他又不能不接受,不然清廷也不会放过他,这正是他火大的原因。 “广东自然是你我其中之一的,广西恐怕还是线国安的,云南贵州,估计是吴三桂的,湖南打了那么久了,沈永忠又是个废物,估计会是朝廷直接收管。”尚可喜面色平静,语气十分平淡地分析道。 清廷的这些安排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他自然都能猜测出个一二来。但他也十分担心自己会是镇守福建的那个人。毕竟耿继茂和他相比,还是太嫩了,估计镇不住郑成功这个狠角色。 别看尚可喜刚刚在军事会议上没什么反应,但他对招安郑成功一事,心里的意见大着呢。只不过这人藏得深罢了。 “吴三桂还真是得意啊,保宁之战明明败得那么惨,结果更受重用了。”耿继茂心中更加生气,自嘲道: “听说现在云南贵州富得流油,能养得活十几万大军,咱们当初占了整个广东,三万人都养不了。这要是都给了吴三桂,那他可真是好福气啊!就是咱们这些几十年前便投了朝廷的,反而还得拼老命去打天下。这是什么道理啊?” 尚可喜听了,知道对方已经上钩,随即又引导道:“我听说吴三桂现在和陕甘绿营关系不菲,手底下又有几千精锐战兵,朝廷还给了他两三万的兵额,这将来怕是整个西南,西北都是他的了。” “你是说吴三桂私下结党了?”耿继茂心中一惊,随即又问道:“朝廷没管?” “管什么管啊,你想想保宁之战大败,入川的数万兵马,就只剩下了几千,朝廷都没个像样的惩罚。结党算得了什么?他吴三桂还不是照样养寇自重!”尚可喜看起来越说越生气,“听说现在陕甘绿营完完全全就是以他为尊,凡事都得问过他吴三桂的意见,甚至钱粮都是吴三桂来发。” “他娘的,要是这样,老子也养寇自重算了,防他娘的什么郑成功,就让他继续壮大就算了。”耿继茂越听火越大,又恨恨道:“吴三桂这狗娘养的,这一招玩得还真溜啊,打了败仗反而还有理了。” “小点声,不要命了?”尚可喜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嘘声道:“难不成我们也要养寇自重,把招安搅黄了?” “哼,要是逼急了老子,老子就真派人去杀了郑成功的使者,看他还谈什么。”耿继茂愈发口不择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又道:“就是朝廷的使者又怎么样?老子照杀不误。” 耿继茂心中对清廷必死耿仲明一事还耿耿于怀,但碍于清廷势大,一直敢怒不敢言罢了。 “慎言!慎言!”尚可喜立即劝道,“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就算真的要搅黄招安一事,也没必要以身犯险,小心一家老小的性命。” 耿继茂闻言,扭头看向尚可喜,反讥道:“不这样,难不成平南王有什么好法子?咱们现在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平南王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应吗?平日里的那股狠劲到哪里去了?” 尚可喜自然听得出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他,耿继茂在他面前耍这种小把戏,还太嫩了。不过,他这个时候,必须得上当才行,不然试不出对方的心思。 “呵,老子可不怕这个。只是老子不像你这个蠢货,和你爹一样,都是有勇无谋的废物。要搅黄招安,何必要冒险去杀使者,要是事情败露了,你逃得掉吗?”尚可喜话一出口,便已经镇住了耿继茂这个色厉内荏的晚辈: “老子做事,从来都是用脑子的。这招安,老子不但要搅黄了,还要一边立功,一便搅黄。朝廷今后不仅不会怀疑老子,还得给老子大大的封赏。” 耿继茂被白白骂了一顿,也不敢还嘴。他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尚可喜又有了什么注意,随即凑近,低声和气地问道:“平南王,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既能坏了和谈一事,也不用冒险,还能立功。到底是什么好法子,居然那么神奇。” 尚可喜看对方已经上钩,环顾一圈,做出了十分小心的样子,然后等了好一会,看起来就像是在犹豫。而耿继茂完完全全就是被吊起了胃口,一副等不及的样子,连连恳求。 “其实我也是听到了靖南王你如此抱怨,又说到了吴三桂,所以才想起了一个人。此人或许可以帮我们。”尚可喜还在卖关子,慢悠悠地说道:“郑成功此前不是围攻过漳州府吗?马上就要攻下了,结果最终功败垂成。” “确有此事,漳州府虽然没有沦陷。可是在此期间海澄守将投降,海澄沦陷,到现在还没有收复,漳州府局势危急,不就是因为此事吗?”耿继茂回忆道。 “是啊,这福建郑家经营了许多年,只要机会合适,到处都有愿意投降郑成功的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尚可喜又说道。 “要是老子用一群水兵打了那么多胜仗,也不缺人来投。”耿继茂虽然极其憎恨郑成功,但并不否认对方的实力。 只是,话音刚落,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明白尚可喜这是话里有话了。耿继茂看着尚可喜,又问道:“平南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漳州府城内.....有郑成功的奸细?” 尚可喜冷笑了几声,还是悠悠道:“现在是没有,可以后就不一定了,要是这个奸细还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你说这平逆的功劳,是不是咱们的?” 耿继茂听罢,立即就明白了尚可喜的意思,他脸上随即露出了奸诈的笑容,也悠悠道:“不过,这个替死鬼,咱们得好好找才行啊!” “刘国轩,漳州府北门得守备千总,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勇猛善战,颇有谋略,这种人有欲望,是最好收买的。只要是你我其中一人出马,绝对可以说服他。”尚可喜随即报出了他心中的人选。 且说,虽然尚可喜为了自身安全,府邸设在了漳平,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亲自去漳州府城巡查,对刘国轩这个守备千总有些印象。 不过,这世道不缺有才华的人,刘国轩的本事还不足以抵消他毫无背景的缺陷,让见过几面的尚可喜刮目相看,提拔他上位。 而这也正是尚可喜选中他的原因了,一个毫无背景,又有点本事的人,只要开出的条件足够高,盯紧了,便是最好控制的。 这样的人,到时候再杀了灭口就行了,许诺的东西一样都不用给,死人更是不会泄露秘密。反正,也不会有人管他的死活。 “可是他真的能把郑成功诱骗过来吗?”耿继茂有些怀疑地问道,毕竟这种事情一旦失手,风险也是很大的。“而且,万一这家伙最后不受控制,漳州府城真的丢了怎么办?” “只要他主动投降郑成功,郑成功一定会来,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啊。而且,郑成功和朝廷本来就是相互利用,只要到时候咱们散播出去一些谣言,逼一下郑成功,这件事就没问题。”尚可喜信心满满的说道。 “嗯。”耿继茂也信服地点了点头,现在郑成功除了金厦两岛,在陆地上的据点只有海澄一地,他太需要一座坚城来立足了,漳州府城地诱惑足够大。如果有一个负责守卫城门的守备千总里应外合的话,攻下漳州府城绝无问题。 “但一定要盯紧那个叫刘国轩的,万一他假戏真做,真的投了郑成功,事情就坏了。”耿继茂又继续提醒道,他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这种人,还嫩着呢,唬一唬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绝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尚可喜阴险一笑,自信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财政赤字 战争乌云笼罩西南大地,明清双方都在紧张地进行着战前的最后准备。 孙可望离开了白文选麾下中军驻扎的湘阴-益阳一带之后,又前往常德,一方面是检阅汇聚于此休整,补充军需物资,准备开往前线的贺九仪麾下后军,另一方面也是检查“常德武器局”的运行情况。 “常德武器局”在王应龙的亲自监工督造之下,历时半年最终建成开工。随后,在刘体纯的协助下,“长沙武器局”三分之一的工匠迁移于此。 与此同时,孙可望在“长沙武器局”推行的一系列生产方式,管理方式,组织方式的改革紧也随而至,甚至还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改革。 “分工”,“量化考核”,“规范化,标准化作业”,以及更加平等的工匠关系,对创新的鼓励和保护,都让这两座武器局在这个时代拥有着遥遥领先于其他工坊的生产效率。 孙可望没有能力推动科技的大发展,但这些后世花费了几十几百年时间才总结研究出来的管理制度,组织制度,甚至是金融创新,他倒算得上是半个行家。 不过,孙可望筹备“常德武器局”的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障军需供应的安全,在广州武器局筹办起来之前,湖广十几万大军的军需供应若是仅仅仰赖紧靠江西的长沙,那孙可望就很难真正放得开手脚,全力进攻武昌了。 而且,相比于长沙,云南,贵州和湘西等地的铜料,煤炭等制造武器所必须的原材料由沅水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抵达常德,使得武器制造的成本大大降低。 在常德查处了几个武器局的贪腐官员,又在贺九仪军中借故恩威并施了一番之后,孙可望借口卢名臣派出的水师主力还没返回,亲自前往驻扎在澧州的李来亨大军军中,对外自然是声称要和这个亲如兄弟的大明“兴王”好好叙叙旧。 孙可望对李来亨的限制不多,除了要求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牵制鄂西的清军主力,伺机渡江攻打荆州,拖住湖北绿营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要求。 他很清楚这个人和刘文秀差不多,在这个乱世之中,算得上一股清流,而且一心抗清,除了要为大顺军余部争取前途之外,并没有什么歪心思,更没有太大的野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大顺军余部已经被孙可望分化,李来亨虽然已经封王,但没有封地的王爵只是一项荣誉称号,他的实力不过是比冯双礼,马进忠等人强一些罢了,根本不能威胁孙可望的大权。 在李来亨军中检阅了一番,又慷慨地给了些封赏之后,孙可望和李来亨随即召集诸将,就鄂西的战局进行了例行复盘,确定了一些一定要达成的战略目标之后,孙可望便不再过问具体事宜,对李来亨表现出了充足的信任。 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李来亨大军之后,孙可望又登上了卢名臣所在的楼船,亲自检阅了这支重金打造的“长江水师”。这是孙可望此次东征,隔绝清军,攻克武昌这座军事重镇的关键。 虽说这些木制战船最大的也就是四五百料,船身长不过十丈,在后世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这个时代,几十上百艘大小战船在广阔无垠的洞庭湖上劈风斩浪,千帆竞过,可谓是“浩浩荡荡”。 而且,在卢名臣的指挥下,这支水师已经持续骚扰武昌汉阳等地数月,仅仅是从那里抢回的大小船只就让孙可望回本了。 也正是有了这许多从武昌,汉阳抢来的船只,依靠横贯湖南的湘江水系,大西军的物资转运效率大大提升,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而前前后后花费了近两个月,将近十万大军悉数检阅了一番,成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孙可望在刘体纯和王尚礼的催促下,又赶紧回到了长沙,进行大战之前的最后准备。 他前脚刚刚回到长沙王府,后脚王尚礼和刘体纯就赶来了,似乎有万分紧急的事情。孙可望一问,才知道是钱庄出事了。 为了更好地掌控统治区内的资源流动,也为了更加方便地榨取财富,孙可望以朝廷信誉和军事实力为根基,在统治区内的主要城市开设了“大明钱庄”,并利用军需采购,士兵军饷,工匠,管庄,官吏等的薪酬以及所谓的养老金,抚恤金的筹备,将钱庄迅速推入了市场。 就如同孙可望在管理方式和生产方式上的微创新一样,钱庄方面也同样进行了不少领先于时代的创新,再加上在孙可望的授意下,刘体纯软硬兼施,西南地区的其他钱庄只能被迫加入或主动消失,永历-大西复合政权控制区内,自此只剩下了这一家钱庄。 孙可望做那么多,以管理和组织形式的创新提高效率,促进西南经济社会的恢复和发展是一方面,为了挪用军户工匠,富商官吏们的存款,抚恤金,养老金作为大战的军费则是同样重要的另外一方面。 毕竟,他在湖南,广西没有办法像在云贵的时候一样,掌控一切社会资源,还得为新增的十万水陆大军,广东的战争,以及比清军绿营兵更加齐全先进的装备买单,仅靠正常的税收很难短时间完成。 永历六年,四川,广西,湖南三省大战已经将大西军经营云南五年的积累消耗一空。虽然孙可望也获得了湖南,广西,广东三省数百万人口,数十万顷土地的战争资源,但要在不到一年时间内,为了广东大战,为第二轮东征北伐做准备,只能采取些非常的手段了。 毕竟,清廷可不会等他缓缓为之,稳步推进。若是等两三年之后再打,恐怕就要被洪承畴,岳乐等人彻底困在西南了。 但摆在明面上的敲诈勒索,吃大户更不是明智之举,孙可望有后世的学识和经历,自然有了降维打击的手段。 反正,钱庄账户里的钱又没有人监管,商人之间交易,军队朝廷的采购又都是票据交割,里面的真金白银,孙可望想怎么用都行,只要留有准备金,避免挤兑发生就行了。 湖南,广西,广东三省还有很多没被孙可望控制的资源,这些地方的人自然是不愿意使用票据的,但孙可望用真金白银和他们交易,那就不一样了。 只是,孙可望低估了百姓的小心谨慎,他的敛财手段最终还是被怀疑了,并在不少地方已经传开,甚至有了逐步扩大的风险。 “国主,此事要如何处理?现在安化,宁乡等地的钱庄已经借故关闭了,之前要取钱的军户,商人都已经足额兑付,但若是事态扩展,钱庄里的准备金恐怕远远不够。”王尚礼拱手拢袖,一脸急切地汇报道。 “臣也让人专门核算了一遍,现在十几万军户,商人手上的票据已经超过了钱庄全部存银的三倍。若是东窗事发,朝廷的威信恐怕将毁于一旦,便是军中,也是要出乱子的。”刘体纯也跟着出言道。 孙可望此时正在房中左右踱步,思考着应对之策。王尚礼和刘体纯看着孙可望,对视了一眼之后,又拱手抱拳,垂头以对,没有再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孙可望当初要弄钱庄,搞财政赤字实现扩军备战的奇迹,便想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如果等到湖北,江西被收复,广东的财税体系走上正轨,他是可以通过战争把这些赤字弥补回来的。 而现在,钱庄里面的钱除了少数的准备金,基本上都已经用来购买各地乡绅藏在地窖里的粮食,两广铁料,以及澳门的火炮火枪,支付军饷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弥补回来。 “这样......”孙可望,忽然停了下来,手指点了点,说道:“提督,去监狱里找几个犯事的人,然后写一份布告,就说有人冒领军户存在钱庄里的钱,然后去妓院,酒楼挥霍一空了。总之,要往百姓最愿意相信,最厌恶的方向去写。 军户是国家的根基,朝廷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今后钱庄取现要提前两日申请,要说明原因,还要限额。而且大战在即,钱庄的人都派到各个战场去助战了,人手紧缺,要是真的有很多人来排队,就让他们排着好了。 但一定要让那些确实急需钱的人领到,所以在原因审查那里,你们要做好文章,卡好人数,分化要取现的储户。既要给他们希望,不把路堵死,又要达到我们的目的。这些人要是全部一起来闹,事情会不受控制的......” 孙可望顿了顿,还没等王尚礼和刘体纯说话,就又继续说道:“对了,记得,这是鞑子搞的鬼,让督察司派人往那方面去引导,这样才能转移注意力。只要涉及到鞑子,百姓自然是相信朝廷的,要是谁敢怀疑,就一顶汉奸的帽子扣过去,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孙可望身处如此局势之中,所作所为所言本就十分矛盾。他虽然想要为这个文明引入活水,进行制度创新,思想革命。但为了大战的最终胜利,他又无所不用其极,蔑视任何制度和律法,无论任何人,任何制度,若是他有余力,便还能商量。可若不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王尚礼和刘体纯听罢,随即拱手领命,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下面那些人的命比之猪狗都不如,更别说只是挪用百姓的钱财了。而这,只是这个时代狰狞残忍的一面罢了。 “国主,还有一事。”刘体纯随即又抱拳道,神色还有些紧张。 孙可望见状,便知道是更加严重的事情,还是关乎大军作战方面的,不然刘体纯绝不会如此紧张。 “说。” “国主,这段时间朝廷财政紧张,农兵加练,工匠加工都没有付给额外酬劳,便是米粮也少有,各地营庄,工坊怨言不断。此事关乎地方稳定,大军补给供应,臣不敢妄下决断。”刘体纯眉头紧皱,继续说道。 孙可望听到又是钱粮的事情,没有说话,继续踱步起来。刘体纯和王尚礼见状,面面相觑之下,又继续开口道。 “国主,臣以为,这些农兵工匠平日里受朝廷恩惠甚多,特别是农兵,又都是军户,本来纳粮缴税就少。现在不过是让他们自备干粮,加紧训练,以备不时之需,就有如此怨言,实在是忘恩负义。 而且,现在钱粮均供给前线,几十万民夫士兵都等着吃饭,朝廷也实在凑不出钱粮来给他们了。”刘体纯偷偷瞥了孙可望一眼,又继续说道。 “这些农兵都是军户,而工匠平日里钱粮便领得多,家中都是有积累的,朝廷拖一拖他们的钱粮也不碍事,绝对饿不死人。”王尚礼也紧跟着建言献策: “老臣以为朝廷应该一面安抚人心,发钱不发粮,钱都直接划拨到钱庄里面,让他们看个数目,如此安抚一番便是了。一面威逼,若是有胆敢闹事,扰乱军心人心的,也绝不能手软。” “嗯,孤也是这么想的。”孙可望点了点头,反正这些军户和工匠的钱已经被他挪用光了,再开些空头支票,他也不嫌多。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不行。提督,你安排人手,从中鼓动宣传,要让农兵和工匠们都意识到:现在正是朝廷最困难的时候,大家要体谅体谅朝廷的难处,共度难关。局势如此,事情都不能按常规而论,朝廷此番也是无可奈何。 此外,各处营庄的管庄,教官明面上一视同仁,背地里,一定要好好赏赐,他们是稳住人心,执行朝廷命令的关键。而那些因为没有粮食和军饷就拒绝加班加练的工匠和农兵,让各处的负责人要好好批评惩罚,在道义上职责这些都是落后分子,忘恩负义的小人。” 刘体纯和王尚礼听罢,齐齐拱手称是,心中更是暗叹国主对付这些不服从朝廷者的手段高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定因素 随着“督察司”亲自下场,舆论风向陡然改变,凭借着巨大的信息差和朝廷的权威,王尚礼和刘体纯一个月内便平息了钱庄挤兑和农兵工匠们聚众闹事的问题,并突破性地实现了两者的“梦幻联动”。 钱庄里绝大部分存款都是军户和工匠家庭的资产,既然鞑子来破坏,那为了大战的胜利,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加班加点训练和工作便不应该有什么怨言了。 于是乎,在孙可望先进理论的指导下,这些他特意培养出来的所谓“特权阶级”,不仅钱被朝廷挪用了,人还得替朝廷干活,不仅得自备口粮,还得感恩戴德,可谓“前所未有之奇事”。 当然,孙可望这个后世来的人,大西军,大顺军这些农民起义军,在这个时代,对待平民百姓,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了。 政治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孙可望和一众亲信在云贵川,在湘桂等地推行的措施可以说具有相当的先进性,更让西南的绝大多数百姓过上了相对“安居乐业”的生活,享受着更加清廉的政治,更加平等的关系,且不必受到民族压迫。 但同样的,若是将他们,或者孙可望视为“解放者”,视为一心为国为民的“义士”,那就有点太幼稚了。 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不过是因为孙可望的到来,装饰上了一点“现代”的色彩,有了更多的人情味,更加先进的理论和工具。但其核心,还是不变的,便是孙可望这个后世来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权力一点点异化。 换言之,这是一个封建时代的政治集团,人口百姓就如同粮食煤铁一样,只不过是资源中的一种,无论他们是何种态度,都只能被迫接受政治集团的态度,资源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当然,人作为一种资源,是最必不可少的,最优质的,但也是最不可控,这正是孙可望所作所为背后的逻辑基础。 除了绝对的暴力工具以外,在明面上还需要采取种种谎言加以欺骗,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卖力干活。所以,孙可望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辗转腾挪! 而如此一番操作之后,效果也是显著的,因为朝廷钱粮不足所造成的农兵预备役训练计划和工坊生产计划搁置得以解决。 为了供应前线军需,“长沙武器局”,“常德武器局”沿河的各大工坊外,各种各样的水力机械夜以继日运行,刘体纯又下令征集了一万多民夫进入武器工坊服徭役,两大武器局在大战之前,每月仅火枪的产量就迅速提升到了六千支以上,基本上能满足大军作战的火枪补给需求。 在合理的激励制度下,岳麓书院的科技学堂和工匠们自发创新,又有不少西方来的机械书籍辅助,使得各个工坊都制造出来不少节省人力,提升效率的工具,也让各个工坊的生产效率大大提升。 甚至,孙可望心心念念的燧发枪,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击发点火率已经达到了实战水平,零件也大大减少,成本目前更是降低到了火绳枪的一倍左右。 不过,在产能限制之下,燧发枪和刺刀的生产并没能铺开,孙可望依旧以尽可能多的装备大军火器为目的。 毕竟,这种月产量超过六千支的加急生产并不能长期维系,除了武器工坊以外,前线所需的粮食,燃料,武器都需要征集徭役运输,还有后方各种防御工程的构筑,矿石的加量开采,以西南六省的人力,在农耕时节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繁重的徭役。而一旦影响了粮食生产,出现了粮荒,那局势就极有可能从内部崩坏了。 这些也就是孙可望认为此战绝不能一败的原因了。否则以西南六省的人力物力财力,就算抵挡住了清廷的下一次进攻,两三年内也再无能力组织起这样的大会战了。 战争的胜负,更大程度取决于的是背后的这些因素。正是这些背后的决定性因素,让二十多万大西军人饱马腾,士气高昂。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可望岔路口一战没能取胜,明清双方之后几年在湘西的小规模交战不断,但谁也无力组织起战略性的进攻。 洪承畴经营西南防线多年,组织了十数万大军,耗费了数千万两白银,使得清廷的财政由每年百万两盈余到数百两赤字,最终还是在孙李内讧的情况下,战局才进展如此顺利。 而财政状况远好于清廷的孙可望,在更早就能组织起大反攻,只是因为内部不和,刘文秀不愿用力,以至于出师未捷,“长江大战”虎头蛇尾就结束了。 而现在,继承了明朝廷体制的清廷,基层存在大量蛀虫,财政效率更加比不上孙可望执掌的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只要这一战胜了,孙可望能够攻取湖北,江西,弥补当前巨大的财政赤字;歼灭数万清军野战主力,使得其在江南地区难以进行有效部署,那清廷就必败无疑了! 而暂时解决了内部不稳的问题之后,孙可望也随即开始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 在这场足以决定双方命运的大战之前,少不了的就是各种封赏鼓舞大军士气。孙可望虽然拿不出真金白银来,但是各种荣誉性的虚职,钱庄的票据,以及新推出的勋章,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这些荣誉,空头支票的兑现,自然是大战胜利之后的事情了! 大军全线拔营,开赴前线之前,孙可望计划在全军进行授勋仪式,以表彰近几年在抗清战场上英勇战斗的将士,树立榜样。而醴陵城外的那场遭遇战,已经被塑造起来的七人,自然是此次授勋仪式的重点。 与此同时,如今绝大部分野战军都已经调往了前线,湖南腹地,长沙城内皆是一片空虚,孙可望还需要在行都长沙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仪式,给空虚的长沙城打气,以稳定人心。 永历八年初,西元1654年,经过了近一年的筹备之后,一场新的大战即将在在西南大地打响,明清双方也将迎来决定各自命运的时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阅兵与勋章 长沙城北门外,兵戈如林,旌旗飞舞,其下主干道两侧更是人山人海,气派非凡。 孙可望身披金甲,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被数十金甲侍卫簇拥在其中,头上的王旗迎风招展,威严尽显。 他看着底下一队队整齐划一,穿门而出,一路往北的士兵,心情大好,对这场筹备了近一年之久,终于就要打响了的第二轮东征大战充满了信心。 而这个时候,永历皇帝自然是很识趣的——龙体又又又又不适了,孙可望这个摄政王自然也十分体谅永历皇帝,勉为其难地开始代行天子之事,亲自检阅大军出征。 “国主,前线李来亨所部两万大军,冯双礼所部两万大军,马进忠所部一万五千大军,白文选,贺九仪,马宝,卢名臣四部共六万四千大军均已从指定位置开拔前行。 各部大军开拔前已做最后核验,兵甲武器均齐全,弹药均充足,大军行进作战所需的粮食和燃料,骡马车辆也基本能够满足需求。除了维系武器局和衣被工坊的运输船只之外,其余的所有船只都已经投入了粮草军需和士兵的转运之中。” 城下数门被放置在坚固的炮架之上,重量超过千斤的火炮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城门,任僎站在孙可望身后,轻声汇报道。 这个时候,湖南的绝大部分军队都已经部署到了长江南岸和湘东等地的军事重镇,交通枢纽之中,在长沙城举行的出征阅兵仪式,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罢了。 虽然大西军在湖南有近十二万野战军,一万余卫戍军,还有数万农兵,但真正能用在武昌战场之上的,只有孙可望的殿前军。 “马宝所部前锋已经穿过羊楼。进入武昌府域内,据他派回的信使所报,清军似乎正在紧急撤退,除了几座主要城市,其余县城均已放弃。但是其中的百姓大部分已经被迁移,粮草物资均被烧毁,便是柴火都没给咱们留下。”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洪承畴的目的就是守城,只要守住了武昌城和江西支援湖北的几座交通枢纽,他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了。因此,为了拖延大西军的行军速度,坚壁清野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个老家伙对百姓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孙可望在派马宝进入武昌突袭之前,卢名臣的骚扰船队正从武昌,汉阳一带撤回,让清军放松了警惕,以为孙可望的攻势还没那么快。这给马宝的突袭行动创造了极佳机会,让他抢回了不少人口和物资。 “荆州方面的清军有什么动静?”孙可望看着城下飘扬的各色旗帜,淡淡地问道。 任僎拱了拱手,又道:“清军似乎在江陵,夷陵州,监利等城都部署了重兵,那里是清军绿营,原河南镇总兵高第的防区,其麾下大军近万,战斗力不俗,又在荆州郧阳二府经营了一年已久,军情司并没有打探到具体的布防情况。” 城下一队骑兵成六列纵队通过,上千只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声音如同雨点一般密集。 “江西方面,岳乐有什么特别的行动吗?”孙可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这个原本历史上在三藩之乱中表现不俗的满州亲王。 “据军情司的侦察,岳乐似乎和洪承畴一样,并没有主动进攻的企图,清廷部署在江西的十几万大军,无论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兵,都被他分散在了赣西,赣南各府之中。强征的民夫也大多是用来加固城池,而非转运军需。” 孙可望听罢,阴沉着脸,一时没有说话,敌人不行动有时候比行动更可怕,他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 孙可望是迫切希望和清军野战的,他麾下的兵马养精蓄锐了那么久,又装备上了丝毫不逊色于八旗兵的武器,他没有理由再担心。 王尚礼见状,赶紧拱手道:“国主,那岳乐初掌大权,首战又在醴陵城外遇挫,想必如今凡事都是听洪承畴的,洪承畴不敢和我大军野战,这厮自然也不敢。” “嗯,提督说的有些道理。”听了王尚礼的话,孙可望微微点头,然后扭头看向了任僎,又道:“传孤的军令,让冯双礼和马进忠加强戒备,湘东绝不能出事。” “是,国主!” “提督,孤在武昌领军的这段时间,一定要盯紧皇上,无论是四川还是广东,皇上只要敢派使者出去,你就见一个杀一个,然后再把人头挂在行宫之外。” “是,国主!”王尚礼拱手陇袖道。 孙可望顿了顿,看着城下连绵的行进大军怔了怔,然后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大臣和亲信将领,信心满满道:“出发,现在去岳阳!” . “陆长川,殿前军武威营第一千总部千总。常德城一战,率部击杀八旗兵十三人,绿营兵数十人;岳阳城大战,率部首先登上城墙,突破清军城防,率部击杀八旗兵二十一人,清兵数十人;醴陵城外一战,独领一部兵马,不到百人,牵制了五千清军,击杀八旗兵上百,绿营兵数百,一人便击杀了八旗兵十二人,绿营兵二十余人,乃我大军第一猛士!” 副将念着念着,马宝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领兵打仗已经够勇猛,却没想到就勇战而言,陆长川比起他,丝毫不逊色。 “为表彰其英勇无畏之精神,娴熟之作战技巧,高超之统兵能力,激励全军,树立榜样,现特授予陆长川一等赤心勋章,并给予一等作战奖金奖励,白银一百五十两。” 马宝话音刚落。武昌府蒲圻城内的校场上,便立即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无数头盔蠢蠢欲动。陆长川站在台上,随即上前一步,站在了大将军马宝的面前。 孙可望特地嘱咐马宝一定要在拿下武昌府的一座重要城池之后,再在其中继续本部兵马的授勋仪式,便是为了起到最大的激励作用。而其他军队的授勋仪式,则是在马宝攻克蒲圻城,士气大振之后。 如此一来,全军将士无不斗志昂然,特别是那些刚刚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马上就向自己的长官请命,要做突击第一人,以谋求立功获赏。 毕竟,这些勋章虽然不值钱,但对于军营之中的士兵来说,却具有独特的吸引力。看到有人在此前大战中英勇杀敌,表现优异,就能获得荣耀和奖励之后,其他人无不向往。 而这样争强好胜,悍不畏死的气氛,正是孙可望想要在大军中树立起来的。将士固然要听从指挥,要团结,但是那股子狠劲绝不能少。 毕竟,现在大军虽然装备了大量的火器,但近身肉搏还是绝对少不了的,大多数时候还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 马宝从亲兵举着的盘子上拿起勋章,亲手给陆长川挂在了胸前,然后敬了一个新式军礼。而陆长川也立即敬礼示意,随即退回了台上的队伍之中。 看到陆长川退了回去,马宝的副将看了看稿子,又大声喊道: “唐二升,殿前军武威营第一千总部第二司第一局第三旗旗总,作为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在醴陵城外一战中击杀八旗兵一人,绿营兵七人,并在最后关头誓死守护队伍旗帜。 为表彰其忠勇无畏之精神,高超娴熟之战斗技巧,激励全军士兵,树立典范,现特授予唐二升一等勇士勋章,并给予三等作战奖金,白银三十两。” 校场之上,热烈的掌声再度响起,马宝又亲自为唐二升戴上了勋章,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唐二升作为新兵,除去被派去修水利的时间,训练了不过半年,能取得如此战绩,是对大军中十余万新兵的最好激励。而随着唐二升的故事广为传播,所谓的八旗兵,早已经成了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将士们梦想中的老婆本,砖瓦房本。 毕竟,陆长川作为军官代表,唐二升作为新兵代表,他们获得的作战奖金,可一点都不算不少,都是其所在职位两年的军饷。金钱的奖励总是最受欢迎,最高效的。 当然,当前大战在即,军中发的所有奖金都是票据,并不能换取真金白银。可是军中根本没有人怀疑这个从不拖欠饷银的朝廷会开出空头支票。 不过,孙可望也没有因此而大肆奖赏,他还是相信自己最终能赢得这场战争的,日后这些东西还是要兑付的,所以作战奖金金额虽然高,但奖励的人却很少。 这也就使得军中其他人眼中的羡慕敬佩之情更加强烈,无数人都想要获得那么一枚勋章,获得那几十两银子。 唐二升退回了队伍之后,马宝的副将又继续大声喊着获得勋章的其他士兵们的名字。 很快,获得勋章荣誉的个人便授勋结束了。除了陆长川的老部下之外,其他人都从台上退了下去。 马宝的副将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之后,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原殿前军......百总陆长川,军法官赵奎,士兵.......唐二升,陈安,关有福......以大局为重,作战英勇,坚守阵地,抵挡住了清军数倍兵马,数次进攻,仍旧......全军最终战至七人,均身负重伤,但......” 马宝听罢,随即给陆长川所部全体将士授勋,底下校场再度响起了激烈的掌声,不少人虽然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但如今在授勋校场亲眼看到这些英雄,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甚至还有军官暗暗下定决心,便是豁出性命,也要立此大功。 第一百七十章 神秘部队 在蒲圻举行完授勋仪式之后,马宝没有继续停留,留下数百兵马等待主力大军之后,继续率部沿着通往武昌的官道疾速行进,并很快抵达了前往这座军事重镇的必经之路——咸宁。 只是,此时的咸宁城早就已经戒备森严,城内驻守着三千余清军绿营兵,还有一个牛录的八旗兵居后督战,面对不过五六千兵马的马宝大军,丝毫不畏惧。 而且,马宝率部一路轻装疾行,大军并不具备攻坚的能力,他派出骑兵将守城清军散布在城外的几十哨马悉数驱逐回城之后,随即下令大军在城外扎下了数座大营,将咸宁城团团围住。 城内的清军并不敢和大西军野战,在哨骑被驱除回城之后,守将随即请示屯齐派来督战的牛录额真,然后立即下令麾下兵马加强戒备,严防死守。 洪承畴虽然极力避免与明军交战,但依旧派出了不少兵力固守各大城池,打算在明军主力抵达之前,节节阻击明军前锋,并期望通过这些阻击战来打击孙可望大军的士气,阻滞对方攻城的速度。 他虽然一直强调集中兵力固守武昌城,消耗明军战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固守之策”就是被动挨打,呆板地执行坚守城池的任务。如果洪承畴只有这个水平,那清廷就不会将如此重任交给他了。 对于即将来袭的明军,洪承畴早就想好了各种应对的策略,坚壁清野,节节阻击只是第一层,其后的守城大战,他还将部署大军主动出击,不断袭扰围城的明军。 马宝在蒲圻一击得手之后,武昌府乃至整个湖北,江西的清军都迅速行动了起来,开始收缩在城外征丁征粮的兵力,并派出了大量哨马侦察,严防明军的突然袭击。 咸宁城内的清军防守也十分严密,马宝原本想要派出精兵,趁夜偷袭,然后拿下这座坚城的,但并没有成功。 与此同时,卢名臣所部水师也急速出击,以清军意想不到的速度偷袭了嘉鱼城,并在一夜激战后,以舟船驮载炸药,成功炸塌了一段城墙,随即拿下了这座近两千清军驻守的城池。 而随着嘉鱼城一夜之内就被卢名臣所部收复,长江沿岸的各个清军据点均被守军放弃,长江水道也彻底被孙可望大军控制。 武昌,汉阳等地的大小船只大部分之前就已经基本被卢名臣抢光,再加上军费所限,洪承畴根本无力组建水师。 卢名臣很快就率部击退了清军在江中的少数哨船,并占领了江中小洲,数千大军如同一柄利剑高悬在武昌城的清军头上。 明军的攻势远超洪承畴的预料,蒲圻,嘉鱼被率先攻破,崇阳,通城望风而降,咸宁在嘉鱼被攻破,孙可望亲率大军主力接近之后,也当即弃城突围。 洪承畴的“坚壁清野,节节阻击”之策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大西军的士气,反而因为陷城失地过快,导致己方士气低落。 而荆州府方向,李来亨一直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了哨骑渡河侦察,让高第一直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阴谋,只能一直分兵驻守荆州的各大城池,以免给了明军什么可乘之机。 孙可望给了李来亨极大的自由,只有能拖住高第所部清兵,断绝其支援武昌的可能,他如何指挥大军作战,孙可望都将不过问。 荆州府西面的夔东府,吴三桂派麾下大将吴国贵从西乡出发,突袭了夔东府太平县,但刘文秀在川北兵力充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就派出了祁三升领兵驻守夔东,吴三桂的计划并没有得逞。 不过,这个时候,湘东赣西一线,粤北赣南一线就显得异常平静了,孙可望出兵武昌,湘东粤北都按兵不动,使得岳乐在江西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没有行动的敌人比已经行动了的敌人更加可怕,这句话不仅对孙可望有用,对岳乐也一样如此。在李定国和冯双礼,马进忠三部兵马采取行动之前,他只能做最稳妥的部署。 咸宁城以北的官道上,昏黑的星空之下,一道道金色的河流正在通往武昌的官道上流淌,河流中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孙可望和白文选,贺九仪,马宝,卢名臣,张胜,张虎等一众大将正在官道旁一片平地上的大帐内,借着淡黄色的灯光,看着桌上的武昌府地图。 帐篷外人喧马鸣,还有车轮咯吱咯吱转动的声音混杂在密集的脚步声中,此时殿前军主力已经悉数通过咸宁,四军汇聚,兵锋直指武昌府。 诸将都在认真地看着地图,同时用余光观察孙可望的表情,等待着对方发号施令。 此次大战大西军准备得十分充分,大军前锋现在距离武昌城不过四十里地,天一亮就能抵达,在十几万民夫的努力下,各式火炮,大军辎重也紧随而至。 “现在武昌城南面的清军已经基本被我军驱除或者就地消灭,其北面,西面的长江水道也已经被水师控制,距离彻底隔绝武昌城就剩最后一步了!”孙可望指着地图说道。 “国主,武昌府东面的大冶县,沿江诸镇,洪承畴均部署了不少兵马,紧邻江西的通山,兴国州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但那里有群山隔绝,大军陆路行进困难,清军水师又不成规模,洪承畴或许不会在那里部署大量兵马。”贺九仪拱手道。 “没错,孤也是这么认为。通山和兴国州等地有群山阻隔,我军难以穿过,清军也一样,只要拿下群山西北一侧的各个据点,派少量兵马把守便无碍大局了。”孙可望点了点头,随即又指着地图道: “贺九仪,明日起,你率本部兵马扫清武昌外围的清军据点,速战速决,留下少数兵马把守各个要道之后,便立即撤回武昌助战。” 孙可望并不担心洪承畴部署在这些地方的清兵,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守城的清兵并没有死守的决心,除了少数投降的以外,其他大部分都是稍微抵抗,只要大西军的主力一到,便会立即突围撤退。 “文选,说说武昌城的情况吧。”孙可望下完命令之后,随即看向了大帐之中的白文选。 白文选听令,当即抱拳行礼,然后道:“清军自去年五六月开始加固武昌城,前后征发了十几万民夫,四面城墙已经加高到了一丈六尺有余,加厚了两层以上,特别是西面临江的城墙。而城南,城北,城东原本就已经十分宽阔的护城河更是挖宽挖厚了数丈,还在护城河之外修筑了大量的侯台。” 武昌城城垣依山就势,十分合理地利用了周围的山体水文,若是经营合理,可谓是“易守难攻”。 而且,大西军对这座城池算得上是十分熟悉了。崇祯十六年,张献忠率农民起义军由江北偷渡过江,在樊口登岸,并使用了许多火药炸毁了城墙,最终由此突破,攻下了武昌县城。 然后,张献忠转移之前,还对武昌城进行了严重破坏,使得城墙毁坏严重,虽然之后左良玉等多方力量均对其进行了修复。但直到洪承畴此次征发了十几万民夫,这座军事重镇才算是恢复了以往的“威严”。 不过,曾经商贾云集,无比繁华的武昌城,经过十几年的战乱,如今除了驻扎在此处的三万余清军,数万精壮民夫以外,已经了无生机。 诸将听着白文选的介绍,心中各有思考,有些识字的还会用笔记下一些关键点。武昌城的变化远超他们的想象,这座城池的得失更是关乎着大战的成败,诸将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立一个大大的功劳。 白文选指着武昌城西面的位置,着重提醒道:“先帝曾从城西攻破过武昌城,洪承畴对此已经做了防范,城西的城墙不仅加厚了三层,还在城墙外侧的水下设置了诸多陷阱,水师都难以靠近,城墙之上更是部署了大量的火炮火枪。 据军情司打探到的消息,清军此次在武昌城内部署了三万到四万兵马,其中屯齐所部八旗兵精锐五千余人,所属的包衣兵一万余,洪承畴麾下的绿营兵有两万余,王辅臣,李本深,刘忠,刘芳名等人均在城内,此外还有一支特殊的火枪兵,人数不明。” “武昌城里有那么多粮食吗?洪承畴敢把四万大军放在城里,他就不怕到时候我们在城外挖沟筑墙,把他们给活生生困死在里面?”马宝听罢,发言道。 帐篷内诸将纷纷点头,然后交头接耳,低声讨论起来。如果清军部署了三四万大军在城内,那附属的民夫自然也不会少,这近十万人丁,每天消耗的粮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这场大战可能会打个一年半载。 不过,孙可望没有理会诸将的议论,给白文选试了个眼色,道:“继续说。” 白文选点了点头,又道:“洪承畴准备了近一年,这一点他绝对想到了,武昌城经过其修复扩建之后,城周足足二十三里,如此巨城容纳十万人驻守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武昌城内驻守的清军只占了湖北清军的一半,长江北岸的汉阳城内还有近两万清军,其将领为陈德和张勇,但军情司人手不足,其中的人员构成并未探明。但汉阳城内似乎没有那支神秘的火枪兵。” “那支火枪兵是怎么回事?清军军中不是一直都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吗?为什么这支火枪兵要单独拿出来说?”贺九仪也随即疑惑道。 清廷对于这支新组建的火枪兵异常重视,并进行了严格保密,以这个时代的情报系统,军情司还是得益于最近清军频繁调度,才注意到这支为数不多却又颇具特色的八旗兵。 孙可望见状,扭头看向了任僎,道:“军情司有最新的情报吗?” 任僎弓了弓腰,拱手道:“国主,这支清兵是最近一个月才发现的,不止是武昌城,汉阳城内也有,甚至是江西也发现了,王自奇现在已经亲自带人潜入江西侦察。” “那现在为止,知道的情报有多少,这支火枪兵有什么特征?”孙可望随即又问道。 这件事他之前也听王自奇汇报过,但那时情况不明,他又忙着筹备出征,并没有过多关注。但今天又被提起,贺九仪的那一问成功惊醒了孙可望。 清廷前一年在火器上吃了大亏,此时的清军仍旧具有十分强大的学习能力,这一定引起了清廷的重视。孙可望估计这支神秘的火枪兵就是清廷专门训练来对方大西军火器部队的,他必须尽快弄清楚他们的来历。 “这支火枪兵似乎都是汉人,但又是八旗兵,估计应该是汉八旗,但他们每人只有一个包衣兵跟随,这倒是和其他八旗兵不同的地方。”任僎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似乎他们手上的火枪和其他清军手里的不一样,军情司曾经劫持了几个落单的绿营和民夫,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这支神秘火枪兵的消息,但并不知道可不可信。” “不一样?”孙可望心中一惊,低声道。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面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改变,只有白文选注意到了他的些许变化。 不过,这并未引起大帐之中的其他将领的格外关注,大家关注的重点依旧是武昌城的城防情况。 毕竟火枪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前一年的大战,大西军在装备不占优的情况下都能取得胜利,更何况是现在,火枪的装备率已经提高到了四成,其中新装备在其中占比超过一半。诸将没有理由不轻视清军所谓的“神秘火枪兵”。 孙可望见状,环视一圈之后,随即提醒道:“孤还请诸位务必记得,咱们虽然打了几个胜仗,虽然对下面的士兵说我大西军已经无敌了。但咱们自己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是最清楚的。可别得意忘形,自己被自己给骗了,到时候在战场之上,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清廷现在仍旧十分强大,部署在前线的兵马是我们的两倍以上。虽然被我们四处牵制,迫使其分兵驻守,现在洪承畴也不敢和我们野战,武昌城内也只有四万人。 可咱们殿前军,也只有六万人马,还有几千是水师。攻城而言并不占优,若是今年十一月之前拿不下武昌城,等待着咱们的,只有一场苦战,恶战。这若是败了,咱们都是民族的罪人!” 孙可望说罢,帐篷内损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样说会打击大家的锐气,但孙可望更担心骄兵必败,这些话他不得不说。 过了一会,孙可望再度扭头看向了白文选,说道:“文选,你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兵临城下 第二日凌晨,殿前军前锋按计划如期抵达武昌城城下,屯齐站在武昌城南面保安门的城楼之上,看着护城河外的明军士兵正在列阵,脸上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紧张。 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观察和总结,特别是那些大西军的叛将加入绿营清军,透露了大西军内部的大量消息之后,屯齐已经从之前因为战败而对大西军产生畏惧中脱离了出来。 而且,因为和大西军有过多次交战经验,更了解大西军的真实战力,比那些首次被派到西南的八旗军将领,屯齐还要更加自信。 于是乎,没有经过洪承畴的同意,他便擅自做主,加派了三百多骑兵,企图趁城外明军立足未稳之际杀杀对方的锐气。 无论攻城还是守城,这个时代,大军的士气都异常重要。清军必须取得几场胜利,杀伤一些明军,才能激起全军的斗志,然后在武昌这座孤城和明军消耗七八个月。否则,在当前的局势下,守城大军极有可能从内部瓦解。 而且,屯齐也注意到了:城下明军的帅旗似乎是马,要是白文选,冯双礼,或者孙可望亲自领兵,他还会小心些,马进忠算什么?白白送来的战功罢了。 屯齐面前右侧的瓮城内,数百名八旗巴牙喇白甲兵正高坐在马背之上,巍然不动。他身边的固山贝子扎喀纳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屯齐道: “将军,明军实在嚣张,区区千人就敢在平野之上列阵,趁其列阵未稳,现在正好一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屯齐闻言,也随即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道:“望山门和中和门瓮城内埋伏的骑兵先别动,趁着大军杀出去,局面一片混乱的时候再悄悄放下吊桥,等明军追兵一进入圈套,再给他们狠狠一击。” “将军妙计!”固山贝子扎喀纳咧嘴一笑,得意道 “出击!”屯齐昂首直立,猛然一挥手,身后的认旗随即摇动起来。 保安门瓮城之内的旗手看到城墙之上旗帜摇动之后,随即开始应旗,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三百八旗兵看到旗帜摇动之后,当即策马启动。 屯齐十分重视武昌城外的第一战,这支骑兵全都是各个牛录里面的精锐巴牙喇,由另外一个固山贝子穆尔祜亲自率领,战斗力相当强悍。 瓮城城楼外的吊桥缓缓放下,三十几个清军骑兵率先冲了出来,和城外的大西军哨骑展开了激烈的追逐战。 在这三十几个骑兵的掩护之下,瓮城内剩余的两百多个清军骑兵很快顺利出城,马蹄声轰隆隆作响,然后立即对大西军的哨骑展开了追击。 大西军哨骑的反应同样很快,他们并没有和这支人数占优的清军硬碰硬,而是且战且退,丢下两具尸体之后,就安全撤回了战兵军阵的侧翼。 清军骑兵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冲到一百步左右,便察觉到了明军军阵十分牢固,看着军阵外围的盾牌,其后黑洞洞的火枪枪口以及纹丝不动的头盔,这股清兵并不敢轻举妄动。 清军骑兵在穆尔祜的指挥下,很快调转马头,在大西军军阵前往来横冲,朝着大西军军阵抛射箭矢,企图扰乱对方的部署。 这是骑兵最常规的作战方式,也是观察对手,寻找破绽,确定接下来攻击策略的第一步。 对于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清军巴牙喇来说,只需要这一试,便能大致摸清楚对手的情况了。 而殿前军的所有战兵,在密集而又严苛的训练下,每一个战术动作都经过了上百次的训练。在军法官的棍棒之下,更是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错误,这样的优良传统也被带到了战场之上。 军阵之中,除了几声惨叫和一阵阵叮叮当当,箭矢敲击盔甲盾牌的声音之外,清军的骚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大西军军阵已经稳如泰山。 就在这个时候,马宝已经集结了上千骑兵,亲自领兵从战兵军阵的两翼冲出。 他麾下有武威,神武两个营的兵力,皆是满编满员。其中神武营是混编营,有成建制骑兵两部。马宝现在所领骑兵正是这支队伍。 大西军骑兵分做两部,对这支冲到了军阵前的骑兵展开了夹击之势,但清军骑兵稍作抵抗,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很快就撤退了,似乎十分畏惧大西军的进攻。 但马宝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孙可望今早便派人传来了军令,一定要击退除了主力以外,任何出城干扰的清军。 他此时正得孙可望的信任和重用,更是立功报效之时,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支不过两三百人的清军。 但马宝久经沙场,又跟着李定国打了几场大仗,自然留了个心眼。毕竟,清军的这番操作,实在太像当初李定国诱敌深入时的手法了。 果然,当马宝派出一部骑兵追击到了护城河外侧的时候,武昌城南面的另外两个城门瓮城大门也缓缓打开,而瓮城外的吊桥早就在刚刚两军交战的时候,被城楼上的清军按计划趁乱放下了。 那两个瓮城大门洞开之后,随即就有两部清军骑兵从里面冲了出来,企图三面夹击追击而至的大西军。 马宝见状,颇有些得意,他刚刚的预料果然没错,清军果然设下了埋伏,随即大喊一声,身后的旗手得令奋力摇旗,马蹄声响彻平野,七百余骑兵呼啸而出。 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清军三面夹击大西军,大西军则两面夹击清军,一方是清军中最为强悍的巴牙喇,一方则是占据着兵力优势的大西军骑兵。 各有优势的双方纠斗了许久都没能分出胜负,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喊杀声,马蹄声,金属碰撞摩擦的金戈声不断传来,不断有士兵坠落马下,被铁蹄踩得面目全非。 马宝在身先士卒,率领大军在混战中所向披靡,极大地提振了麾下兵马的士气。 屯齐在城楼之上看着底下的战况,眉头紧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明军仅仅是前锋就有那么多骑兵,而且居然如此轻易就识破了他的“诱敌深入,三面夹击”之计。 不过,屯齐也庆幸自己多派出了三百骑兵,不然局势说不得就彻底不可控制了。 甚至于,原本派兵出击是要打击明军士气的,说不得就和洪承畴之前的节节阻击一般,弄巧成拙,反而打击了己方的士气了! 很快,随着城墙之上战鼓声雷动,清军骑兵在丢下了上百具尸体之后,便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城墙之上,火炮轰击的范围之内才摆脱了大西军的追击。 这支大西军骑兵同样有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追击到距离城墙一定的距离之后,便立即勒马停下,停止了追击。 马宝看到武昌城墙头之上架着的火炮,随即指挥大军有序撤退,以免遭受到清军的炮火攻击。那对大军的士气将产生极坏的影响。他虽然一心想要立下大功,堵住殿前军那些老将的嘴,但更不能犯错误,不然便会让孙可望难堪了。 马宝可不是那种只会打仗的呆板武夫,当初永历朝廷东西勋,吴楚党内斗的时候,他便参与了其中,还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坏作用。后来不过是跟了李定国半年,跟着白文选还不到一年,便进步神速,成长为了能够独领一军的大将。 朝中军中的那些小九九,各方势力的角逐,马宝虽然因为条件所限,不能说完全了解,但也看得出三四。他很清楚殿前军中仍旧有很多人不服气他,更清楚孙可望让他掌握前军,屡立战功的目的。 看着马宝领兵撤退,刚刚上到城头的洪承畴心下一叹,随即加快脚步,走到了屯齐所在的城楼观望台。 “现在情况如何?”洪承畴走到屯齐身侧,冷脸问道。 屯齐听到声音,并没有扭头看向洪承畴,依旧注视着城下的明军,不紧不慢道:“明军的兵力和战斗力比预计的还要强,我刚刚派了六百多巴牙喇出战,也只是和他们打成了平手。” 洪承畴前期战略的失误导致了武昌府的局势比计划中的要严峻得多,这使得屯齐有了和他叫板的底气,完全没有隐瞒他私自增派兵马出城作战的行为,语气中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屯齐和岳乐不同,他属于激进派,一心想要创造机会,主动出击,击败孙可望大军,而且仗着自己是满人,还是宗亲,对洪承畴这个太师,总督,兵部尚书经常阳奉阴违,私自调兵而不请奏。 洪承畴见屯齐是这个态度,也无可奈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清廷里的满汉之别,真要是屯齐和他闹掰了,击败明军之前清廷是不会动他,可一旦功成,没了利用价值,他可就不得好死了。 毕竟,满人的朝廷就是满人的朝廷,很多政治红线不是汉臣可以触碰的。 “无妨,孙可望不过是担心被我们直接击败于城墙之下,用大军精锐当作前锋罢了。”洪承畴抚了抚胡子,又继续说道:“现在打成平手并不是什么坏事,等明军主力抵达,试探性攻城的时候,咱们再按计划,给他们迎头一击。” “太师说得没错,这绝对是明军的精锐,否则别说这一千多明军,便是再翻一倍,三千多明军,也绝不可能和我那六百多精锐巴牙喇打成平手。”屯齐得意一笑,又冷嘲热讽道:“不过,这明军的士气,确实是有点高了啊!” 洪承畴一听,心头就好像被堵住了一般,两人身后的满汉将领们更是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到了两位主将这般明争暗斗,还在那里憋笑。 只见洪承畴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后才缓缓说道:“士气再高又如何?明军此番连战连胜,必然轻敌大意,这正是老夫出奇制胜的时候。倒是屯齐将军你,为何私自增兵?还派出了最精锐的巴牙喇,莫不是忘记了之前军议上所说的,此战一定要佯装败退,迷惑明军吗?” 既然屯齐如此嚣张,洪承畴便是想咽下这口气也不能再咽了,不然今后他绝难再调动一兵一将,那些满洲兵更是无人听调。他是不想得罪屯齐,但真要是屯齐一点脸面都不给他,那他也不会忍气吞声,只不过是要点到为止罢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 屯齐没想到洪承畴会拿这事反击自己,一时哑口无言。这倒不是他害怕洪承畴,而是现在洪承畴和岳乐站在统一战线上,而他和岳乐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他也不想得罪岳乐。 就在城墙之上两人各有忌惮,偃旗息鼓的时候,孙可望已经率领主力大军抵达了武昌城城外。 武昌城南面和东面,大大小小数十股大西军哨骑在距离城墙两三百步之外的平野上往来呼啸,挑衅城墙之上的清军。他们十几人一股,忽而聚拢,忽然散去,城墙之上的火炮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城墙三四里之外更远的地方,各色旗帜和无数战兵,骡马牛车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直接给平野换上了新的颜色。从城墙上看,密密麻麻,无数的小点开始在距离城墙六里之外的地方安营扎寨。 更远地方,通往武昌的宽广官道上,还有连绵不绝的士兵,民夫,骡马牛车源源不断而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洪承畴和屯齐看着远处的明军,脸色都无比沉重,他们既惊讶于孙可望大军的军容,还惊讶于对方的动员能力。这样的军容,哪里像近一半都是训练不到一年的新兵?西南一隅,如何能动员如此之多的民夫? 好在,洪承畴“节节阻击,坚壁清野”的计划终究还是起了作用。虽然马宝突袭成功,孙可望大军进展神速,但清军还是早就将武昌城附近的百姓,粮草,树木全部征光抢光烧光砍光。 武昌城四周如今光秃秃一片,四处都是草木烧光之后的白色灰烬,这使得殿前军想要获得柴草和马料,就必须分兵他处。而攻城所必须的木材更是如此,方圆十几里,清军都已经烧光,这将会大大推迟明军的进攻速度。 “诸将听令!”洪承畴看着底下的明军,忽然开口道:“等过几日明军准备好攻城器械,试探性攻城的时候,一切都要按照计划进行,绝不可再像今日这般擅自做主,坏了迷惑明军的大计。”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封个辽王又如何? 孙可望应对洪承畴西南防线的战略并不复杂——牵制,分割,包围,突破! 这既是“军事内阁”从全国战局着眼的最终结果,也是孙可望进一步确立自己权威的最佳选择。 用殿前军以外的大军牵制武昌,汉阳两地之外的清军,再以卢名臣所部“长江水师”将这两地的六七万清军分割成两部,然后以殿前军主力包围武昌城,再在此处寻求突破。 换言之,若是不出意外,武昌城将会是明清双方此次战役最终大决战的地点。无论是孙可望围点打援,还是洪承畴的据城固守,清廷的内外夹击。 这其中自然是被赋予了巨大的政治考量的,但最关键的还是武昌府在西南地区至关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 只要攻下武昌府,孙可望就掌握了西南战局的主动权,不再需要突破湘赣,粤赣,粤闽等地的崇山峻岭,而能直接由长江水系北上,南下,东进,谋取湖北,江西,甚至是南直隶。 这样的作战思路和原本历史上钱谦益,孙可望,张煌言等人谋划的“长江战役”其实不谋而合。 当然,原本历史上所谓“东西合击”的长江战役只是一个相当原始朴素的战略设想,因为种种原因,从未正式实施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战略设想从未真正实现过,才引发了后来研究者的无限设想。 但就当时明清双方的实力差距而言,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张煌言,在长江沿岸均被清廷控制的情况下,其实都难以一路突破,最终实现会师。 就算是现在,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实力比原本历史上强大了一倍不止,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也没有能力实现一路突破。 不过,孙可望攻下武昌府之后或许一时没有能力直接打到江南一带,可在江南地区仍旧坚持抵抗的抗清义师,那些因为清廷暴政,不得已暂时屈服的士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做何反应,就不是清廷可以不去考虑的了! “武昌城目前的军情如何?” 孙可望派贺九仪往东北方向清扫清军的据点之后,当即率领殿前军主力突入武昌城周边。在安排妥当了各部的围城任务之后,又马上召集诸将到中军大帐中开始了军情总结。 “洪承畴部署在武昌城南面的各个据点都已经被我军肃清,其中的守军大部分逃进了城内,也有数百绿营兵逃跑不及,被我军俘虏了。” 白文选依旧独得孙可望的信任,战场之上的大小事务都会经他的手。此时正志得意满地汇报殿前军在武昌府的最新军情。 “据贺九仪刚刚传回的急报,武昌府东部各城镇早已一片空虚,原本驻守在当地的五千余清军似乎连夜撤回了武昌城内。” 营帐之中的大小诸将闻言,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是孙可望蹙眉端坐,一时无言。 “看来咱们还是慢了一步,洪承畴这次是早就防着咱们了。”白文选顿了顿,又补充道: “武昌东部,南部各个城镇的大部分守军都已经撤入了城内,这部分清兵估计有一万左右,城中原本的守军又有近三万之多……不过,武昌城周边的清军已经被完全肃清,除长江水道以外,通往江西的各条交通要道也已经被我军控制,武昌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城。” “马宝,今日你和清军骑兵打了一仗,说说具体情况如何?”孙可望扭头看向了马宝,原本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 马宝闻言,当即弯腰,拱手抱拳以对,颇有些得意道:“回国主,今日与末将所部交战的应该是武昌城内八旗兵最精锐的巴牙喇,有六百多骑,战斗力十分强悍。” “嗯,巴牙喇的战斗力确实不容小觑。”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马将军能以一倍兵力击退这支突袭的清军,实在是难得,孤果然没有看错你。” 马宝一听,心领神会,腰弓得更低了:“末将不敢居功,此皆是国主用人得当,计划周密,将士卖命之功。” 孙可望听罢,摇了摇手,看着诸将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之后,又继续淡淡地说道: “赏罚分明乃是治军的一大准则,孤又如何能违背?马将军既然立功了,便不必谦虚,你今日如此,日后让立功的其他人如何敢请功?” “是,国主!”马宝随即顺着台阶安全着陆,然后又继续禀报道: “末将今日抵近城墙,虽然看得不算仔细,但武昌城确实如情报所示,四周均已经加固和修缮,护城河也挖宽了许多,河边都是新泥。 而且,末将一路杀来,路上也抓了一个清军的游击和好几个军官,还有几个守备主动投降了。一番逼问之下,这些人也已经都交代了,武昌城内的情况和之前军情司所报相差不大,城内的民夫多达五万,还有数百个工匠,粮草,柴火,铁料,燃料也足以支撑八九个月之久,而且洪承畴还在城内储备了大量的军械,仅仅是火炮就有几十墩……” 诸将亲耳听到洪承畴准备得如此妥当,都意识到了接下来是一场恶战,刚刚因为马宝一事复杂多样的表情全都转变为了一脸愁容。 之前没有亲眼看到武昌城的时候,大家还因为长期的胜利,对此不屑一顾。可今日一见,诸将才发现武昌城四周早就被烧成了白地,才知道洪承畴已经把武昌城加固成什么样子了,恐怕这已经不是火炮可以轰开的了。 这种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对大西军上下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大。 “洪承畴此番准备了大半年之久,又不计后果地征发地方百姓,如今武昌府已经被这些鞑子的狗奴才们搅得炊烟断绝了,如何能准备得不充足?”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又厉声道: “若是火炮就能把城池轰开,那洪承畴这个五省总督也太不称职了。超过十个月的时间,武昌府几十万百姓,若是还不够他用的,顺治小儿就是瞎了眼了!” 孙可望说完,看着颇有些萎靡的诸将,刚准备说些什么,白文选忽然出列,抱拳道:“国主,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可望微微挑眉,随即咧嘴一笑,道:“文选要说,就没什么不当说的,直说便是了!” 大帐之内,诸将的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白文选的身上,只见他顿了顿,开口道:“国主,臣以为,应当派人去劝降!” 诸将听罢,一时愕然,然后便是一阵哄笑,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要知道,城内有满清多罗贝勒屯齐所领的五千余满洲兵,还有上万包衣兵,便是洪承畴为首的那两万绿营兵,绝大部分将领都是铁杆汉奸,又有哪些是会投降的呢? “巩昌王是要劝降谁?”任馔忍不住笑道:“是那酋奴的多罗贝勒屯齐啊,还是那老不死的洪承畴啊?莫不是巩昌王还想要国主给那屯齐封个平辽王当当,要不然我真想不到人家为什么要投降。” 大帐之内的其他将领本来就在憋笑,听到这里,几乎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半人都笑了起来。便是孙可望也忍不住失笑道: “若那屯齐真的领着麾下那上万满洲兵,带着湖北一省之地来投,孤便是被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定要封他个辽王当当,到时封地就给封他在赫图阿拉城,让他死了也能认祖归宗!” 众将听罢,更是大笑了起来,给满人封个辽王,赶他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得亏摄政王敢说。 接着,孙可望又忽然换了个脸色,严肃道:“那屯齐乃是满人,虽说于我大明而言,也是血债累累,可恨至极,但大家各为其主,他为了他们满人的利益,咱们为了千百万汉人的利益,被满人欺压的民族的利益。 但是洪承畴算什么东西,二十年前为大明剿杀我们的父辈,今天又为满清剿杀我们。孤无论如何,也绝不接受他的投降,这样的人,不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孤绝不同意,这天下几千万百姓也绝不会同意。” 诸将闻言,脸色都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营帐中的将领,当年还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将,如今都已是独领一军,独当一面的军中栋梁了。 但他们的敌人还是那些,如今他们成了明军,那些当年的明军反而是成了清军了。 “国主所言极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之流,助纣为虐,杀害的忠臣良将,平民百姓数不胜数,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白文选也一脸不愤,但又随即话锋一转,道: “但臣所言之劝降,绝非是真的要劝降屯齐,洪承畴之流,而是为了动摇清军下层军官,特别是底层士兵,特别是那些绿营兵们守城的决心! 清军之主要将领,满人是断不可能投降的了,那些绿营军将领们,除非城破在即,否则也决无可能投降,但若是国主大肆封赏,满汉将领之间,兵将之间,必然会有隔阂,如此一来,劝降的目的便也就达到了。”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说道:“孤今日看到洪承畴加固修缮的那城墙,拓宽的护城河,对于攻城之事,心中便也已经有了决断。 依当前的情况来看,强攻两三个月内,都是断不可能取胜的了,便是火炮轰击,恐怕也得接连不断轰击上百次,就是炮废了,也不一定能够攻破。 因此,文选所言之攻心,倒也是上策。洪承畴和屯齐不死,城中之军心士气便难灭,但既然难以杀死之,便精神消灭之。只要谣言一起,便是清白之人,也难以自明。 城池攻防消耗大战,人心士气尤为重要,特别是到了后几个月,若是谣言四起,兵不信将,士气彻底衰落,恐怕就是不战自败了。” “国主所言极是,武昌城一战必不能将我大军之力气全部耗尽,更要尽早结束。否则,便是此战最终胜了,我大军也无力守住,更别谈乘胜追击,拿下江西湖北了。”贺九仪也立即出列,拱手抱拳奉承道。 “来人,拿纸笔来,孤要亲自给屯齐,洪承畴,还有武昌城内的清军诸将写一份大大的圣旨,封一批大大的官职!”孙可望嘴角一咧,随即笑道。 很快,孙可望便将所需的册封圣旨写完,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盖上了永历皇帝的大印。若是那些文官们以此声讨他,他就让永历皇帝来背锅。 当然,若是谁敢说这圣旨不是皇上写的,那孙可望就要治他一个大大的谋逆不尊之罪了——这人如此大胆,居然敢这样诽谤皇上。 “马宝,你刚刚不是说抓到了一个清军游击,打了一顿才愿意投降吗?”孙可望忽然有点好笑地问道。 “确有此事!”马宝拱手以对,道。 “既然此人如此忠心于清廷,还要打一顿才愿意投降,那这封劝降的信,就让他来送吧。”孙可望冷哼了一声,笑道。“孤倒要看看,屯齐和洪承畴看了这封劝降之信,到底杀不杀他。” 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武昌城内,屯齐,洪承畴以及一众将领看到了孙可望派人送来的劝降信之后,表现各异,有的直接发笑,有的则是一直憋着,想笑又不知道该不该笑。 不过,这种时候,倒是没有一个人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了。便是屯齐和洪承畴,也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毕竟,他们可是看到了孙可望在心中郑重其事地给他们每一个都封了官,而且不止是绿营兵将领,便是八旗兵将领,也各有封赏。 “孙可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知道攻不下武昌城了,在这里讨个口舌之快?”屯齐面色狰狞道:“他把我屯齐当成什么了,汉人的狗吗?说叛国就叛国。” 孙可望在信中给他封了个辽王,还许诺等他把顺治赶回辽东之后,给他留个王爵。这在屯齐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洪承畴听罢,心中更加不快,但他更没有什么发作的理由,因为孙可望在信中唯独没有给他加官晋爵,这让他有种被孤立冷落了的失落感觉。 “孙可望此计,是想要离间我大军,分化人心啊!大家切莫受之影响,信中的内容,也决不能泄露出去。” 说着,洪承畴忽然看向了那个来送信的前清军游击,给身边的那两个亲卫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亲卫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即快步上去,拔刀而出。随即一声惨叫响起,大堂之上瞬间血溅三尺。 五十万字了 到了五十万字,应该算得上是作者写书近一年以来的一个里程碑了! 这个月有点魔幻,承诺的二十万字可能又要鸽了! 月初开始忙,好不容易搞好了,然后又出了差错。然后现在工作上没事情了,没几天,女朋友又生病了。 诶,生活真的有些辛苦啊! 不过,辛苦也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书也是,还是要继续写下去的。 浑浑噩噩,被烟火气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活里,这是为数不多的诗和远方了! 五十万字之前,感觉有很多话要说,但到现在,又好像说不出来了。 诶,我继续写,慢慢写,一天四千,五千,或者好一点六千,大家也慢慢看,觉得少了就养一养再看。 当然,如果可以订阅一下再养,自然是更好的了。这样可能还能上些推荐位什么的。 关于本书的写作风格,应该还是会延续下去,政治和军事为主,作者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尝试改进,包括人物的塑造,情节的推进,线索的埋设……争取写一个越来越好的故事,也为之后的几本积累经验。 只希望,在我构建的世界里面,中华走上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可以获得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光明,可以不用那么卷,那么辛苦! …… 废话也不多说了,之后如果女朋友动手术那天没时间码会提前告知诸位的,也尽力争取能存一点稿,避免断更。 最后,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 抱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接战 “劝降信”一事最终还是弄得满城皆知了,不过倒也没人把它当一回事。 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过于离谱了,武昌城内的满汉大军都以为这只是孙可望恼怒之下的玩笑之举。 不过,洪承畴没有被孙可望列在封赏之列,成为了诸将中唯一的“异类”,使得他的权威莫名其妙地受到了质疑。 毕竟,炫耀和攀比是人类永恒的情感,大军之中,来自敌人的认可往往更具权威性。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什么,但背地里,许多人已经暗笑洪督师老了,不中用了! 这就像是孙可望埋下的一颗雷,表面上看什么事情都没有,最多就是恶心了洪承畴一番。 但是,只要一出现战事不顺,明军占了上风,亦或者是清军中发生了将领以上压下,私仇公报,相互排挤的事情,这颗雷就随时可能会爆炸。 不过,洪承畴并没有因此而恼怒。他这个年纪的人,要不是越来越小气狭隘,固执偏激而不自知,要不就是绝大部分事情都能看得开,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动气的了。 而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很明显就是属于另外一种,他完全没把孙可望的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 随着孙可望领着殿前军主力六七万大军汇聚武昌城外,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军事部署,基本上暴露在了洪承畴的面前。 毕竟,之前投降过来的大西军将领们,虽然不知道大军的各项机密情报,但是对于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大致兵力和各将领的所属部队,驻扎情况,却是大差不差的。 而战局在后面几天的发展也基本上如洪承畴所料。 首先便是孙可望一面派大量骑兵在城外警戒骚扰,严防城内清军的偷袭,一面下令民夫加紧构筑大营,最终在五日内环绕武昌城扎下了八座大营。 而在此期间,荆州府,江西方面,鄂南,湘东的李来亨,冯双礼和马进忠仍旧纹丝不动,高第,岳乐也同样没敢轻举妄动,更别说调集兵马支援武昌府了。而李定国果然在南雄发起了进攻,随后先头部队很快越过梅岭,攻到了南安城城下。 但由于梅岭的阻隔,先头部队兵力不足,后勤补给,主力大军的支援也异常困难,这支先头部队最终被多尼率领的清军击退,还没等到主力大军前来,就被迫撤回了南雄。 至于福建方面,李定国本来就是虚张声势,郑成功正忙着练兵和议和,尚可喜和耿继茂日夜巡查,严防死守,便是李定国和郑成功有心,也不一定能得手。 而刘国轩还在等着郑成功的消息,但他不知道的是,郑成功的消息一时半会来不了,尚可喜倒是很快就会主动制造机会,找上他了。 不过,四川方面,刘文秀部将祁三升在夔州府太平县成功阻击了吴三桂部将吴国贵的侵犯之后,吴三桂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这个时候,已经将大军组织了起来的刘文秀立马就猜到了吴三桂的小算盘,随即继续虚张声势,外松内紧。 他虽然猜对了,但并不敢确定,心中还是担心这可能是吴三桂的诡计,所以一时还不敢抽调朝天关,剑阁等地的兵马从夔州进攻郧阳和荆州,支援孙可望在鄂东武昌府的大战。 且说,在交战双方充分了解的情况下,所谓的战争,很难有什么妙计,也很难有什么所谓的“奇兵”,双方比拼的最终还是综合实力。 除非,其中一方在组织上,或者指挥上犯了错误,并被另一方巧妙地发现了。 不过,当今的明清双方,都是可以犯些小错误的,一些小胜小负并不影响大战的最终结局。 当然,孙可望进军如此迅猛,洪承畴在武昌府南部的部署迅速土崩瓦解,东部连接江西的防御也连夜撤退,再加上这一次的劝降,洪承畴面临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孙可望要小。 要知道,北京顺治皇帝方面,可还有一大群汉臣和满洲亲贵眼红他这个督师,不少人更是和他有过节,时时刻刻想着参他一本,拉他下台呢! 明朝廷党争的传统随着大量汉臣进入清朝廷也隐隐有了发酵扩大之势,虽然现在清朝廷的党争一直被顺治皇帝压制着,但仍旧暗流涌动。 不过,随着李定国大军在南安被多尼率兵击退的消息被岳乐快马送到武昌城内,城内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也随即平息。 毕竟,这份不到两天时间就从南安送到武昌的军报可不止是一份军报,更是西南战场实际上的最高指挥者,满洲亲王岳乐支持洪承畴的一种表现。 虽然固守武昌城是岳乐和洪承畴的原定计划,但每当局势有了新的变化之时,总会有不一样的声音发出来,这些都会给洪承畴带来不小的压力。 而顺治皇帝虽然一贯支持洪承畴,但毕竟远在北京,鞭长莫及。在西南,最终还是得益于岳乐的鼎力相助,洪承畴才压制住了以屯齐为首的八旗激进派。 当然,“固守”虽然叫做“固守”,但若是只有守城,没有出城反击,那城内大军的士气将会肉眼可见的衰落,要是任由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那就不可避免的,就要有人去领孙可望的封赏了。 这打仗,人心和士气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时候反而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守城虽然是守城,但若无出击,便不是成功的守城了。 而随着殿前军大营落成,孙可望的重心重新放到了武昌城上,明清双方迅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不过,由于洪承畴的焦土策略得以完全落实,殿前军制作攻城器械需要从更远的地方取材,制作周期被大大延长,所需的人力,消耗的草料粮食更是大大增加。加之武昌城城高墙厚,沟深河宽,攻城所需的器械久久都未能完备,孙可望攻城的进度不可避免的,被大大拖延了。 明清战争来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以清军入关开始算,也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坚城的攻守周期早已经被卷到了以年为周期,殿前军诸将虽然因为扎营,制造器械的延迟而有些气馁,士气不复当初,但这样的延迟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而且,这个时候,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早已经习惯了数以月计,年计的消耗战。大西军中没有任何人想过武昌城可以一战而下,清军中也没有人想过可以轻易击退面前的明军。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场大战现在才算真正的开始,之前的那些交战甚至只能算是大战开始的前哨战,大家都还有充足耐心。 至于孙可望和洪承畴这两个大军主帅,此时也都是不时莅临前线观察巡视,或监督检阅大军,鼓舞人心,或登城观望,在城墙巡视安抚军心。 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明清双方在城下的小规模交战互有胜负,善乏可陈。 又等了八日,孙可望大军的攻城器械才终于打造完成。 第二日清晨,孙可望亲自指挥,近五万大军,六万余民夫,总计十一二万人马在城墙南面,东面摆开阵势,准备攻城的时候,这场大战才算真正开始了。 洪承畴和屯齐分别率领城内的汉满主要将领登上了城墙,城门瓮城之内,城墙之上,近万清军士兵也早就跃跃欲试。 “督师,南门这边是此次明军的攻城主力,以伪明巩昌王为主将,其麾下有近三万战兵,骑兵有六千以上,还有助战民夫三万……” 在原本历史上达成了七易其主,便是吕布这个三姓家奴也自叹不如,外号“赛吕布”的王辅臣指着城下白文选的认旗道。 “明军准备了如此多日,此次更是动员了城外可用的所有兵马,大半民夫,孙可望还亲自坐镇,恐怕此次进攻不只是要试探那么简单。” 洪承畴听罢,微微蹙眉,还没等他言语,屯齐便又抢先一步,冷笑道:“就凭这点人,这点攻城器械,孙可望也想攻城?他怕不是赢了几场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真以为自己亲自坐镇就能有用?” 屯齐被孙可望封了个“辽王”,还恩准他届时可以回到赫图阿拉城养老,这个时候还在气恼。 “王辅臣,城东是何人的队伍,何人为主将?” 王辅臣听到屯齐点名问他话也不敢耽搁,随即转身朝向了对方,低头弓腰抱拳道: “回大将军的话,城东是贺字大旗,根据之前收集到的军情,应该是孙可望麾下的另一位悍将贺九仪。看他目前在城东摆开的阵势,似乎也要一举拿下武昌城的意思。” “城内准备得如何了?可都是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进行?”洪承畴忽然看向了王辅臣身旁的李本深,幽幽地问道,说完还不忘又补充了一句:“这次应该没有人擅自做主了吧?” 他身后的诸将听罢,都不由得憋笑起来,屯齐知道洪承畴这是在指桑骂槐,揪着他的错误不放,但也无可奈何。 这倒不是屯齐犯的这个错误有多严重,而是洪承畴现在和岳乐是一边的人,他们的背后还有顺治皇帝,这就使得洪承畴的话代表了某种政治意味,不容得屯齐去挑战。 特别是,他之前还做过挑战这种权威的行为,有过前科,那在政治上,就很难不陷入劣势了。 “回督师的话,城内大军已经准备妥当,都是精挑细选的勇猛之士,只要明军敢来攻,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李本深抱拳道。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明军战兵和民夫,忽然又说道:“老夫始终觉得奇怪,明军的民夫干活似乎异常卖力,便是速度也要快许多。方圆十几里地,主要的树林草木几乎都已经被烧光了,他们居然可以如此快速,就找到材料安营扎寨,制造攻城器械,属实让人有些费解。” 洪承畴几乎征用了武昌府的所有人丁,还从汉阳府征调了不少民夫,费了许久,才完成了武昌城的修缮和加固。 而因为武昌城的修缮耗费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武昌下游的九江城,作为武昌城破之后的预备方案,离计划内的扩建目标,还差得很远。 “这确实很奇怪。”屯齐忽然插进话来,难得和洪承畴达成了一致。“这小半个月,本将军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了许多次,明军的战兵并未参与扎营,更没有参与取材和运输,民夫也不过十万左右,可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完成的任务,却是我方民夫二十万都难以完成的。” 此话一出,便是扎喀纳,穆尔祜,李本深,王辅臣这些满汉将军们也随即议论纷纷,但还是难以理解。 而且,因为红夷大炮的射程,双方距离太远,这些清军将领也很难看得清楚大西军所属民夫的具体情况,也只能是在无端猜测,最终也没猜出个所以然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民夫从来都是消耗品。若是临时征集的,精壮男丁瓦沟筑壕,作为大军的免费苦力;女人则是大军肆意取乐,发泄兽欲的工具,至于老人和孩子,几乎是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这些人又如何能理解大西军中的民夫为何如此整齐高效?他们从来就没有把那些民夫们当做人。 另一边,城外的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土台之上,孙可望和一众大臣拿着陈奇策海贸买来的远镜正在细细观摩,洪承畴和屯齐等人的认旗,以及模糊的身影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由于城墙之上部署了几十门有效射程二三里之远的火炮,孙可望所在土台在距离城墙足足有四里地,他亲自领着任僎,白文选,马惟兴,卢名臣,马宝,张虎,张胜等一众大臣总兵从容地观看大军的首次攻城。 当然,虽然孙可望这次搞得声势浩大,几乎是全军出击,但他也只是做做样子,试探一下武昌城城内清军的真实战斗力而已。 城内的清军真实战斗力如何,有多少人马适应了南方的气候,这直接决定了孙可望接下来的战略调整,他必须要试探清楚。 而且,洪承畴和屯齐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所行动,孙可望还要“引君入瓮”呢! 随着孙可望所在的土台之上军旗摇动,战场之上,殿前军各部的旗手开始应旗,整个武昌城外围顿时旌旗飞舞,气势如虹。 随后,战鼓军号声雷动,全副武装的战兵们举着盾牌在前,民夫开始推着各式攻城器械紧随其后,如同潮水般朝着城墙涌去,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就打这几炮? 武昌城外,大西军的三个炮兵阵地之上,随着点火发射的战鼓声同时响起,上百个举着点火叉棍的炮兵几乎同时弯腰,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一阵电闪雷鸣般的震动陡然爆发,炮兵阵地也瞬间被白色的浓烟笼罩其中。 上百颗十几斤重的铁质炮弹从黑洞洞的炮口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之后,轰隆隆地砸到了武昌城厚厚的城墙之上。 武昌城外侧,新砌的砖石被威力巨大的炮弹轻松砸碎,不少碎石被砸飞,窸窸窣窣掉落到了城外的护城河里,溅起了无数朵“咚咚咚”的水花,城墙也露出了里面一层的崭新砖石。 这些新修缮加固的城墙并不足够坚固,但胜在重重叠叠,足够厚实,便是大炮轰击数日,也不一定能够轰塌。更不用说城墙之上的清军士兵还会在火炮熄火散热的间隙重新修缮加固城墙了。 而且,这个时代的重型火炮散热和寿命都算不得优良,火炮每发射三四次就得等到散热冷却之后才能重新使用。射速也慢,一个时辰不到二十发,一天不超过一百发。每墩火炮的使用寿命更是只有五六百发左右。 不过,局势也不完全对大西军不利,武昌城几经破坏,城墙皆是新近修缮加固,比不上原本的城墙坚实,被火炮轰塌的可能性十分大。 而且,大西军的火炮制作技术经过改良和微调,又使用了“科学院”和长沙武器局工匠们联合发明的,类似于后世“机床”的生产工具进行标准化生产,生产出来的火炮无论是射程还是寿命都更加优良。 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尊重,又有更加先进的技术书籍和激励制度之后,工匠们迸发出来的创造创新力是难以估计的,更不是清廷那些地位低下,类似于工奴的工匠们可比的。 三轮齐射,两百多颗铁弹击中了城墙之后,武昌城南面,东面的城墙之上,不少地方都已经被砸碎,烟尘扬起,许多清兵龟缩在墙跺之后,一时不敢冒出头来。 随即,大西军军阵之上,军号声连绵不绝,成百上千杆颜色鲜明的旗帜被奋力摇动,无数人马从大西军军阵阵前涌出,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冲锋向前,喊杀声震天。 随之而来的,数以百计的壕桥云梯密集地出现在了两军将领的视野之内。 武昌城城外东、北、南三面原本都挖掘了宽约三丈的护城河,环城墙开了九座外凸的城门,而经洪承畴近一年的经营之后,护城河被拓宽到了四丈余近五丈,九座城门被减少到了五座,东面的忠孝门,西面临江的汉阳门,平湖门,文昌门均已被新砌的砖石堵住。 而东面保留的宾阳门位于横贯武昌城中轴的蛇山东端的南麓,地势险要,乃是守城要塞,易守难攻。 武昌城唯一的北门——武胜门外又地势低洼,开阔的水湾和不远处的山丘使得攻城大军的推进并不容易。 因此,武昌城南面虽然有更加宽阔的护城河,但三座城门矗立,平坦开阔的平野,都更有利于大军推进。 扛着壕桥云梯的精壮民夫紧紧跟在了举着方形盾牌的战兵身后,以免靠近城墙之后,被清军弓箭手居高临下,大范围射杀。 当然,这样的防护也仅仅是可以减少伤亡罢了。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不可能富足到给民夫披甲防护,这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战场之上,死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像这样双方人马加起来多达一二十万的大战,每一次正式交锋的死伤更是数以千计,万计的。 而随着大西军炮兵阵地之上,浓烟逐渐散去,城墙之上数以千计的清兵也重新开始冒出头来,便是清军炮兵也开始活动了起来。 面对着大西军围城半月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攻城,城墙之上清军士兵全都紧绷着神经,噤若寒蝉,无人敢出言发生。 且说,这城墙之上的上万清军士卒,都是清廷满汉大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这么多年以来,比这更惨烈的场面他们都见过,现在更没什么不习惯的。而瓮楼后方的城墙望楼上昂首观战的洪承畴,屯齐等人,更是无动于衷。 “孙可望就打这几炮?”屯齐眯着眼睛,语气诧异道。“拉出这十几万人马,摆开了如此大的阵势,应该不只是为了示威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孙贼向来狡诈,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王辅臣也随即出言质疑道。 “攻城无非就是火炮轰击,填沟过壕,云梯攀登,还能有什么阴谋?”李本深扭头看向王辅臣,随后又自问自答道。“可能是明军炮弹不足,今日又是试探进攻,自然不可能用尽全力。” 扎喀纳,穆尔祜等人也同样疑惑不解,但一时都不能断定孙可望为何如此。 要说明军炮弹还没到位,那为了不暴露这一点,对方应该不会如此着急攻城,暴露自己的缺陷才对。可如果不是这样,难道这是孙可望为了引诱己方攻城而故意为之的? “不管孙可望意欲何为,是炮弹还没到位,还是其他任何原因,我们按计划进行便是了!”洪承畴顿了顿,语气依旧十分稳重:“只要明军攻到城下,城上城下的伏兵立即出动,杀他个措手不及。若是明军败退,就趁机将其攻城所需的云梯壕桥全部缴获,衰败其士气。 至于之后是否进一步进攻,亦或者追击明军,又佯装溃败,麻痹孙可望等人,以便晚上夜袭,就以一会城下的战况如何变化为准!” 由于年老体衰,明军距离又远,身处城楼之上的洪承畴其实看不是很清楚城墙正前方明军冲锋的景象,他只能微微昂头,眯着眼睛,目不斜视,假装自己看的很清楚。 当然,城墙之上的许多将领心中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谁也不敢出言质疑,亦或者是明着说出来。 毕竟,谁敢保证洪承畴洪督师会不会理不直气也壮,大声质问怀疑之人:“你以为老夫眼瞎了,看不清楚了是吗?”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屯齐,穆尔祜这些满洲亲贵,其他人除了低头认错,就别无选择了!何必呢? “嗯,虽然还不清楚孙可望为何如此,但咱们也无需清楚,只要这群明军冲到这城墙之内,他们就绝对逃不了。”屯齐也当即点头赞同道。 虽说平日里和洪承畴极不对付,但到了战场之上,如今更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清军之中严苛的军纪,岳乐的表态,都让屯齐收起了锋芒,没有再和洪承畴这个顺治皇帝钦点的总督大臣作对。 这其实也是原来历史上,清军远胜于明军的地方。清廷之中的政治斗争很少影响到正面战场之上的军事行动,最多就是死几个亲王,几十几百个亲王的侍卫,其政治体制可以说得上相当成熟。 “穆尔祜,一会你亲自领兵从墙下的小门攻出,把那些攻过护城河的明军杀个片甲不留。” “喳!”固山贝子穆尔祜信心满满,拱手抱拳道。 很快,随着大西军攻近,城墙之上,不断有清军士兵开始报数,墙上炮台的炮兵也开始调整火炮的位置和角度,准备轰击这些密密麻麻的攻城部队。 当数以千计的大西军和扛着攻城器械的民夫进入火炮的打击范围之后,城墙之上的炮兵开始在军号的指挥下朝着明军密集的方位发射炮弹…… 扛着云梯壕桥疾速前冲的民夫们前方只有战兵们举着的一块长形盾牌,阻挡清军从墙上抛射而来的箭矢还可以,对付十几斤重的炮弹,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更不用说,三丈多高的城墙之上,由上而下射下的炮弹比城外大西军炮兵阵地由下而上射出的炮弹威力更大。 这个时候,别说是这些没有披甲的民夫了,便是防护甚严的大西军战兵,要是被清军的炮弹给砸中了,也只有被砸成肉泥,断手残脚的命运。 “轰,轰,轰……” 城墙之上,橘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几十颗铁弹从浓烟中飞出,在大西军的攻城队伍中趟出了十几条血路,平野之上,哀嚎惨叫声不断。 仅仅只是这一击,大西军的冲锋部队中,便有上百人伤亡,不少被炮弹击中的士兵民夫被拦腰砸断,不少云梯壕桥被直接抛落在地,甚至还发生了民夫溃散,转身逃跑的情况。 不过,大西军的战兵们并未动摇,也没有管那些民夫,继续往前冲去。他们很清楚,冲锋大军的后方是一群凶狠的军法官,这个时候当逃兵,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军法队见状,随即毫不手软地砍杀了几个逃跑的民夫,然后又继续拔刀督战,还有军官纵马前冲,亲自捕杀逃兵的。 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胜利也根本就是用命换来的,问题是死得值不值罢了。一支军队如果畏惧死亡,见不得血,那又如何打胜仗,这样的伤亡,也还在孙可望等人的预料之内,大军有所损耗也很正常。 而随着清军第一轮火炮齐射结束,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壕桥的大西军将士和民夫们,也不再犹豫,随即加速前冲,为的就是抓住这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冲出清军火炮的射程范围。 在又经受一次火炮轰击,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一部分战兵和民夫已经冒着城墙之上射来的箭雨,在护城河上架起壕桥,举着盾牌过河了。 就如同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大型城池一般,武昌城护城河之后,是一片半丈高的的羊马墙,翻越这道矮墙之后,大军才能在城墙前的平坦地带架设云梯,攀登攻城了。 只是,羊马墙距离城墙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又需要费好些力才能攀爬而过,乃是城墙之上火枪手,弓箭手的极佳活靶。这里也是洪承畴预设的,消耗大西军军力的第二道防线。 不过,这一点孙可望等大西军军中的高级将领们也早就想到了,他很早便命令“科学院”和生产火药的工匠联合研究,生产出来了大量足以炸塌羊马墙的炸药。 毕竟,羊马墙不过是一座薄薄的矮墙,想要破坏,并不困难,更何况城墙之下的羊马墙有好几处已经被刚刚大西军发射的炮弹给砸倒了。 孙可望和一众将领担心的是这些炸药在炸塌城墙的同时会伤到己方士兵罢了,因此火药的用量,埋下的位置,战兵们的安全距离等等都需要实验过后才能确定。 而城墙上早已经做好准备,严阵以待的清军看到明军士兵渡过护城河之后便一直缩在了羊马墙之后,一动不动,甚是疑惑,可以看不到敌人在做什么。 很快,最外围的十几处羊马墙随着轰隆几声爆炸,被埋在了墙根下的炸药迅速炸塌,十几朵土花几乎同时绽放。 大西军将士趁着灰尘浓烟弥漫的机会,迅速通过了这些被炸开的缺口,冲向了下一堵羊马墙之后,距离武昌城城墙又更进一步了。 城墙之上的清军看到这一幕,心中都十分震撼,但没有军官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射击,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清军将领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火光闪烁,弦声嘶鸣之际,无数铅弹和箭矢从城墙之上射出,浓烟之中,爆发了激烈的枪声。 只是,视线不佳,大西军又有羊马墙掩护,清军的攻击收效甚微,原本应该在这样的地带,趁着明军艰难翻越羊马墙的时候,给予明军迎头痛击的,结果羊马墙却成了明军的有力掩护。 武昌城城楼之上,看着羊马墙处的景象,许多将领都已经失去了刚刚的从容不迫,纷纷眉头紧皱,交头接耳。 “挥旗,让城墙之上,城墙内侧的伏兵做好准备,只要明军一冲到墙下,就就可出击!”洪承畴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紧张。 “是!” 很快,渡过护城河,冲过羊马墙的大西军数千将士就在城墙之下的平坦土地上架起了云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突袭与诱敌 城外的羊马墙在一阵阵爆炸声中被炸出了无数的窟窿,随着大西军士兵举着盾牌从最后一道羊马墙的窟窿中鱼贯而出,这道原本清军寄予厚望的防线被大西军以极低的代价便攻破了。 不过,大西军士兵冲出羊马墙的同时,也失去了这道极好的掩护,城墙之上的清军见状,随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砰,砰,砰砰砰……” 以三列纵队排列的数千名清军火枪手和弓箭手在军官的命令下朝着墙下蜂拥而至的敌军展开齐射。 铅弹,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密集落下,三层的木质盾牌在五六十步的距离内,被铅弹轻易破开,城墙之下的大西军随即产生了大量伤亡,血雾腾飞,前排的士兵就像是被狂风吹过的麦子,瞬间倒下了数百人。 但这样的损伤并没有能够阻止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大西军将士,云梯随即被架起,无数将士开始冒着铅弹箭矢的攻击缘梯而上。 当然,大西军既然能够侦查到羊马墙的情况,提前制定好了破解羊马墙的方法,其作战方略自然不会如此呆板,乖乖地挨打。 攻城的部队早就被分成了两部,一部负责攀梯登城,试探清军实力,另外一部份则是负责掩护登城大军,减少登城部队的伤亡。 孙可望既然没有一战而下武昌城的计划,那如何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摸清楚守城清军的虚实,引诱清军出城野战,就成大军作战首要任务。 同时,大西军的高层都很清楚,洪承畴和屯齐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因此后一部大军也担任着阻击清军突袭部队的任务。 当然,此番攻城不过是数千人马针对保安门的一次试探罢了,刚刚声势浩大的数万大军,数万民夫,大部分都没能投入战斗,又撤回了城墙火炮的射程之外,静候孙可望的军令。 城墙下方残存的羊马墙之后,大西军的火枪兵,弓箭手也同时开枪射箭,掩护城下架梯攀爬的战友,清军遭此一击,原本迅猛的火力被大大减弱。 城墙之上,羊马墙之内,双方使用火枪,弓箭等远程武器正在激烈交锋,火枪击发时的爆炸声,弓弦的震动声,士兵受伤之后的惨叫哀嚎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硝烟弥漫,可谓是“动静十足”,但伤亡并不算大。 而趁此时机,原本便攻势迅猛的大西军登城部队更进一步。清军见状,也随即开始从墙上缒下士兵,对大西军展开攻击。 “明军的攻势比预想中的要迅猛得多啊!”屯齐看着城墙处冒出的白色浓烟,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喊道:“穆尔祜,你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出击,给这些明军一点颜色看看!” 城墙内侧的上千八旗兵精锐早已经严阵以待,就等屯齐一声令下,就能立即披甲上阵,从城墙处的十几个隐蔽小门攻出。 洪承畴也随即扭头看向了王辅臣,下令道:“王辅臣,你带一支兵马做好准备,一旦明军继续投入兵马,李本深所部不支,你便领军立即投入战斗。此战,决不能让明军占了上风,折了我军的士气。” 李本深所部便是缒绳而下的第一批绿营兵精锐,他们的目的是从侧面攻击大西军,为八旗兵从城墙处的十几面小门杀出创造机会。 但如果大西军不惜伤亡,持续投入兵马加入战斗,那洪承畴也会奉陪到底,绝不退让。这是两军正式开战以来的第一战,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愿意首战便败。 虽然对大西军的强悍早有准备,但羊马墙的失效使得守城的清军目前并不占上风,更是打乱了清军的突袭计划,使得其先期投入的兵马并不足以击败城墙之下的大西军。 双方在城下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不断交换着伤亡,大西军还隐隐占据着优势。而随着城墙处十几扇隐蔽的小城门被撞开,穆尔祜率领上千八旗兵从城内攻出,投入战场,明清两军才逐渐趋向于平衡。 城墙之下,羊马墙之间狭窄的地带使得明清两军的军阵都无法施展开来,清军的骑兵被挤得严严实实的军阵阻隔,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八旗骑兵全都身披重甲,下马便是重装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很快也补充进了军阵之中。 而大西军也仍在不断投入兵力,强度超过了洪承畴和屯齐等人的预估,这使得通过小门和绳索投入士兵的清军始终难以占据优势。 两军军阵前方,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士兵补充上前,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强军,严密坚实的军阵并没有因为这点伤亡而出现漏洞。 “督师,明军当前集中在保安门外,末将请求领兵从望山和中和二门出战,沿河截断明军后路,四面围攻,将这部分明军绞杀在城墙之下。”王辅臣看着城下焦灼的战况,又见明军被护城河隔成两部,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计。 洪承畴此时神色微微有些凝重,他正在犹豫是借势退兵,然后借着城墙地利消耗明军的攻势,迫使其最终退兵,还是继续投入兵马,直到彻底击退明军。 王辅臣的计策他早就想到了,可若是孙可望不计损失,持续投入兵马,那局势最终大概率还是会回到当前的局面。 其实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可望都明白,若是双方都持续投入兵马,这场仗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消耗下去,大概率分不出个胜负来,只是徒增损失罢了。 “王辅臣,我加派两个牛录给你,你务必把底下的那些明军围起来,然后全部推下护城河!”屯齐看着犹豫不决的洪承畴,心中暗自得意,推波助澜道。 洪承畴一听,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又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老夫也要看看,这孙可望到底想要如何!” “末将领命!”王辅臣一听,随即拱手抱拳,然后立即转身,朝着城下走去。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昂首看向了城外那个插着“孙”字大旗土台,面色沉重。 土台之上,孙可望拿着远镜,看着北面城下的鏖战,心中波澜未动,局势现在还在他的预料之内。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打痛清军,然后才能撤退,不然洪承畴很有可能就不会冒险派重兵出城夜袭了。 孙可望没有办法得到洪承畴的兵力部署和守城计划,但他可以通过一些战斗的胜负去影响洪承畴的决定,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 城下的这一战,他不仅要胜,还要扩大战果,尽可能多的歼灭清军,才能彻底激怒清军和打击对方的士气,迫使清军指挥官为了挽回颓势,采取更多的主动进攻,进而露出更多破绽。 “国主,贺将军传回军报,城东清军一直据城固守,并没有派出兵马袭扰我军的攻城部队,恐怕是已经识破了我军在东面的意图,大军是否还要继续佯攻?”任僎一面将手中的军报递给孙可望,一面说道。 白文选当前正在前线督战,后方大军的军情转呈事务便暂时由兵部尚书任僎负责。 孙可望接过军报之后稍微想了想,然后忽然看向了身旁笔直站立的马宝,挑了挑眉,问道:“准备好了吗?” “两个骑兵千总部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国主!”马宝微微弓腰,抱拳道。 马宝麾下的兵马目前暂时被编作了预备部队,根据战场的局势,随时加入战局。 孙可望听罢,随即点了点头:“让贺九仪继续佯攻,不要停下来。” 然后,他又继续拿起手中的远镜,看向了北面的武昌城。 过了一会,忽然有两个背后插旗的士兵骑马来到了土台前,然后急忙翻身下马,将军报通过孙可望亲卫的手,交给了负责的任僎。 “国主,望山门和中和门闸楼上的吊桥放下来了,清军果真是想要四面夹击。” “传令,若是清军从两门展开的攻势足够强劲,城下的部队再战一刻钟,便可且战且退,将清军引离护城河。”孙可望一听,当即放下远镜下令道。 “马宝,你立即率骑兵埋伏在大军军营两侧,随时准备启动,包抄追击而来的清军。” “是。” 王辅臣率领洪承畴精挑细选出来的千余兵马和两个牛录的八旗兵从望山门和中和门冲出,狠狠地凿进了城外的大西军军阵之中,极大地改变了城外两军的力量对比。 暂时没有接到军令的大西军一开始还顽强抵抗,使得王辅臣大军没能顺利打开局面,但面对如此攻势,尽管早有准备,也仅仅只是勉强支撑罢了。 而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之后,这两部大西军不顾两军已经接战又处于劣势的状态,随即开始且战且退,只能勉强维持阵型,看起来就像是力战不支,即将兵败如山倒了一般。 但军令如此,部署在两门一侧的两个千总不得不执行军令。战场之上,纷扰嘈杂,战鼓军号难以有效传达军令,将士们也只能跟着将领的认旗行动,为此被王辅臣率领的清军一路追砍,伤亡不小。 且说,王辅臣虽然毫无道德底线,当他的本事还是不小的。别看他现在身为洪承畴的亲信却畏惧屯齐,但在绿营军中绝对可称作“悍将”。而更加难得的是,这个悍将的名声是在和满清八旗兵的厮杀中博得的。 当初,姜瓖自称“兴汉大将军”,趁着广东江西两地绿营集体反正的机会,以老巢大同为根据地,联合陕山数省十余支地方武装力量,打起了“反清复明”的旗帜,王辅臣作为老部下,始终追随,鞍前马后。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王辅臣经常于乱军中冲突奔驰,十荡十决,多次击败阿济格所部八旗兵,斩杀了不少满洲兵,凭借着勇战敢战而声名鹊起,“马鹞子”名声从此传遍八旗。 不过,随着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率领八旗主力亲征,北方的“反清复明”运动接连受挫,王辅臣不久投降阿济格,免于被诛,然后没入了辛者库为奴。但他的武勇却已经声名远扬。 而顺治亲政之后,开始大肆提拔下层的汉族官员,以约束亲贵宗亲,巩固统治,王辅臣也在其中,自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御前一等侍卫”,并被委以重任。 否则,王辅臣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十年里,于明顺清周四个政权中来回反复? 随着两翼的大西军开始撤退,已经渡过护城河,在羊马墙,城墙下和清军鏖战的大西军将士也抢在了清军包围之前,从壕桥撤出。 但以穆尔祜,王辅臣,李本深为首的四千余精锐清军此时正杀在兴头上,哪里会主动放过这支背对着自己,仓皇逃跑的“败军”? 特别是,这支兵马刚刚抵抗得如此顽强,使得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已经成功激起了清军的怒气。 大西军数千兵马且战且退,一路后撤,不断有士兵落单,被紧追不舍的清军从背后砍杀,伤亡颇为惨重。 两股不规则的黑色洪流在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你追我赶,时而融合,时而分离,可谓是“犬牙交错”。 不知不觉间,清军便追出了二里地左右,身后倒下了无数大西军的各色旗帜和数百具两军将士的尸体,硝烟弥漫,血水染红了大地。 等穆尔祜,王辅臣,李本深等人反应过来,自己追击过度的时候,大军两翼早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远望更是尘土飞扬,黄烟弥漫。 “不好,上当了。”王辅臣率先发现了不对,当即勒马停下,举目四望,却见大军南面东西两侧突然奔出来一支骑兵,身后的城墙之上,数面军旗奋力摇动,均是撤退的指令。 洪承畴和屯齐居高临下,发现情况不对,随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旗手更是奋力摇动旗帜。同时,屯齐快步下城,披上盔甲,打算亲自领兵出城接应。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洪承畴和屯齐原本看到大西军溃败,喜出望外,准许了大军的稍加追击,想要杀伤更多明军,却没想到这是明军的诱敌策略。 实际上,孙可望的这一招并不算得高明,但其中的分寸把握,情绪挑逗却异常重要,直接决定了计策的成败。 “撤,快撤!”李本深听到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而穆尔祜见王辅臣这个绿营悍将领兵冲出之后,明军很快便兵败如山倒,心中十分不服,争勇之心大起,率部猛冲猛打,此时正在两军交界之处奋力搏杀,混战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局势变化。 王辅臣和李本深见状,稍稍迟疑了一会之后,随即令身边的旗手挥舞大旗,将周围的骑兵汇聚在了一起。然后,两人根本不管穆尔祜,带着这些核心兵马开始撤退。 当然是撤退,他们已经追出了城池二里地以外,明军埋伏了骑兵从两翼进攻,这要是还不撤退,就真的要成为瓮中之鳖,逃无可逃了。 而且王辅臣和李本深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管你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兵,背刺友军,舍人为己的优良传统都得继续发扬。更何况现在城中的并没有多少可以出城野战的支援部队。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辅臣和李本深如此小心谨慎,刚刚追出二里地就想要返回了。 等到穆尔祜反应过来,想要率领麾下的八旗兵突围的时候,早就已经来不及了,马宝已经率部冲上上来,截断了他和王辅臣,李本深两部人马之间的联系。 而刚刚还被清军追杀的数千大西军败兵趁此机会,也随即转身,在整顿了一番军阵之后,就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随即发起反击,喊杀声震天。 王辅臣和李本深撤退之后,穆尔祜麾下目前不过是数百八旗兵,数百落单的绿营兵,哪里是忽然转身,蓄势待发的大西军士兵和马宝所部一千余骑兵的对手。 穆尔祜心中后悔万分,原本还想率领亲卫杀出重围,返回武昌城东,但随后在砍杀了三个明军士兵之后,胯下的战马就被大西军的长矛刺中薄弱处,给活活刺死了。 失去了战马的穆尔祜和五个亲卫被数千大西军团团围住,尽管竭力而战,最终还是没能突围成功,被几个大西军战兵乱枪刺死,身上还被砍伤了十几处,又被战马践踏,根本就是面目全非。 战场之上,无需任何理由,任何人都有可能战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至此,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大西军鸣金收兵的时候,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喊杀声正式平息了下来,在付出了近千兵马的伤亡之后,包含满清固山贝子穆尔祜在内,上千满汉清军被歼灭,还有数百人突围出去,返回城中,上百人放弃抵抗,变成了大西军的俘虏。 而王辅臣,李本深在屯齐的接应下,轻松击败了追击而来的几十个明军骑兵之后,带着剩余的两千余满汉大军撤回了城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袭之争 二月下旬,武昌府地区的雨雪天气已经大为减少,气温也已经明显升高。 前一日,明清两军加起来近万兵马在城下鏖战了半日,清军损失惨重,包括固山贝子穆尔祜以及数个满洲军官在内的上千余精兵战死,城内守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大西军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这些洪承畴和屯齐派出城野战的士兵都是清军中一等一的精锐,战斗力并不比大西军弱,便是倚仗着兵力优势,最终也没能达到以一换二的战果。 当然,此战毕竟是大西军胜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得的胜利,大军的士气无疑受到了极大地鼓舞。这也就是孙可望要拉出那么多部队,摆开如此阵势的原因之一了! 不过,自那日之后,除了加强炮兵阵地的部署和下令民夫在城北,城东的关键地区挖沟筑墙围困清军以外,孙可望倒是没有再发起任何新的攻势。 而作为战败者的一方,武昌城内,清军的士气免不得更加萎靡,大军中的畏明风气更是进一步蔓延。城中主张固守待援的一派也得到了更多的支持。 武昌城,已经被砖石堵住的文昌门东北一侧,在原明都指挥使司府衙基础上重建的大军临时指挥所之内,以洪承畴和屯齐为首的一众满汉将领汇聚一堂,一个个愁容满面。 “夜袭之事还得再等等,现在城外明军的士气正盛,也尚未放松警惕,若是我方贸然出兵,夜袭不但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恐怕大军将难再一战。”屋内一阵沉默之后,面容有些沧桑的洪承畴抚了抚胡子,忽然开口道。 “入关十年,我大清也不是没有吃过败仗,大仗恶仗更是数不胜数。可从未听说过死几百人就怯战畏战,甚至还不能再一战的。” 屯齐紧紧盯着洪承畴,一字一句道,气势咄咄逼人。 不过屋内的其他将领似乎没有一丝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了屯齐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 当然,屯齐是有资格说这话的。入关第二年,他就跟着满清豫亲王多铎在潼关和李自成大军死战,期间顺军屡屡出击,均被击退,清军的死伤可不止数百。之后,他又跟着满清肃亲王豪格征战陕甘,又是恶仗不断。 “再等下去,恐怕明军的士气未消,我军的士气就要没了。夜袭可不是守城,夜间出城作战,士兵若是没了士气,没了必胜的信念,如何能成功?” 洪承畴听罢,一时没有说话,屋内的其他将领也同样保持沉默。便是跟着屯齐一起留守武昌的另外一个固山贝子扎喀纳,也没有例外。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只能说,昨日城外的那一战,把不少人的志气都给打没了,既然能守城待援,为何还要冒险出城野战,白白端端送了性命?而这样的想法,和二三十年前野战无能,屡屡被困的辽东明军其实无二。 当然,这屋内的绝大部分将领,二三十年前确确实实就是明军。 “夜袭要的是出其不意,否则绝难以达到预想的效果。现在明军戒备森严,正等着咱们上钩呢,难道明知是陷阱,咱们还要直接撞上去吗?”洪承畴顿了顿,又缓缓道: “还得再等等,等城外的明军彻底松懈下来之后,再言夜袭之事。若是这点耐心都没有,我看这城池也不必再守了,皇上和王爷的援兵,没有半年,是绝来不了的。” 且说,武昌城内的清军由于来自全国各地,相互间的关系十分复杂,不仅有满汉之分,便是左良玉旧部,北方边军,洪承畴一系等派别之分,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扯不断。 其中,来自陕甘的将领便不想冒险,反正就算他们最终打胜了,也是大概率回到陕甘,何必为别人的功业去拼命呢? 而李本深,胡茂祯等高杰旧部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朝中和地方都没有深厚的根基,就指着这一次机会建功立业,谋个更好的前程了。 不过,要想让他们当出头鸟,站在多罗贝勒,城中第二号人物屯齐的对立面,也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洪承畴要诸将表态的时候,他们再支持一番,以示好对方。 不过,王辅臣和白广恩这些,毫无根基,亦或者是当初身为明军的时候就投靠了洪承畴的人,态度则要积极得多。特别是王辅臣,已经瞅准了机会,准备竭尽全力讨好洪承畴。 而满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屯齐最为了解大西军的战力,为了将功赎过,加上又不是主帅,他早就没了当初的谨慎稳妥,一心想要主动进攻。可城中的固山贝子扎喀纳,驻守汉阳的镇国公汉岱等人,则更希望稳妥行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畏惧孙可望的殿前军,而是洪承畴和岳乐的保守方略本就是当前情况下,克敌制胜,击败孙可望的最佳方略。至少军中许多将领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股明军战力不俗,绝不是以往那些一触即溃的南兵,夜袭的兵马务必要精心挑选,否则绝难成事。”王辅臣瞅准机会,插嘴献言道。 他作为昨日三个主将中表现最为优异的,这种时候,自然有说话的位置。 而且,他这话没什么立场,既像是支持屯齐的夜袭,又为夜袭设置了条件,给了洪承畴借题发挥的余地。 “说的不错!”洪承畴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屋内颇有些丧气的诸将,随即又缓缓道: “其实贝勒说得也没错,昨日一战,大军的士气确实折损得严重,加之前段时间老夫为了诱敌深入,麻痹孙可望,下令大军连连撤退,使得军中不少人以为是咱们的部署出了问题。但若不先骗过自己人,又如何骗过孙可望这些狡猾的逆贼呢?” 绿营诸将听着洪承畴的狡辩,都没有说话,纷纷装出了惊奇的神情,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夜袭必然是要夜袭的,也确实应该快些,不只是要快些,还要多选些兵马,做足了准备,既然出手,就要给城外的明军重重一击……但刚刚贝勒和王将军也说了,夜袭需要精兵强将,需要士气,而且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督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屯齐明知故问道。 “老夫和贝勒是一个意思。”洪承畴抚了抚胡子,又继续道:“关于夜袭,老夫和贝勒的表述虽然不同,但其实是一个意思。之所以存在误会,便是因为夜袭所需的兵马一事尚未明确。而这,正是此次夜袭成败的关键,甚至比夜袭的时机选择更为重要。” 屯齐听了,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似乎也十分认同洪承畴所说的话。 “经过这半月城墙之上的观察,城外明军的部署已经大抵清楚。城西临江,明军水师虽然纵横水上,但并无攻坚之力。城北,城东是贺字大旗,兵马一万余,并非明军主力。最关键的还是城南,亦是昨日明军攻势最猛的地方。 而且,不只是明军主力,孙可望的中军大帐就在城南,白文选也在此处。若是此次夜袭能够杀到彼处,便是伤不到孙可望,白文选等人,也必能威慑明军,大振我军士气! 贝勒志在高远,想必也和老夫一样,不只是要杀那几百几千明军兵丁吧?” 屯齐听罢,微微挑眉,屋内的其余诸将,也都顿时躁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很显然,袭击孙可望中军大帐,击杀白文选并不是诸人一早便商议好的策略,而是洪承畴的个人想法,并且这个想法似乎还有不小的可行性。 “督师所言……确是本将军心中所想……”屯齐微微一顿,随即顺着洪承畴的台阶走了下去。 就在洪承畴借势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二等阿达哈哈番,右都督刘芳名忽然出列,拱手抱拳道: “督师,贝勒,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洪承畴和屯齐忽然对视了一下,同时眯了眯眼,然后扭头看向李芳名,异口同声道:“说。” 屋内的气氛随即又变得压抑起来。 李芳名见状,愣了愣,然后才抱着拳继续说道:“出奇兵突袭孙可望的中军大帐,若是成功固然好,便是不成,也极有可能迫使孙可望移营,折损明军的士气。可问题是……孙可望乃是一军统帅,当前明廷的第一权臣,其中军大帐必然戒备森严且有重兵把守……” “所以呢?”屯齐不等李芳名说完,便当即出言打断道:“你是想说这孙可望就不打了吗?朝廷发给诸位饷银难道就是为了看着诸位临阵怯战,不敢一试的吗?” “贝勒莫要误会了奴才的意思。”李芳名着急解释道:“奴才……” “我没有误会。”屯齐加重了语气,态度更加咄咄逼人。“此事我与督师早就有了周全之计,只是昨日一战,兵马折损颇重,稍稍打乱了早先便已经确定的计划罢了。 须知,若只是普通的夜袭,便是成功,也不过是打击一下明军的嚣张气焰,可若是突袭孙可望大帐,迫使其移营他处,明军之士气必然大减。” 屯齐自然没有想要凭此击杀孙可望,白文选等明军栋梁的虚妄,但只要孙可望出于中军大帐的安全考虑,移营到了距离城墙更远的地方,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这个时代,别说一军统帅了,便是总兵以上的将领,往往都不会死在战场之上,尼堪,穆尔祜等人,很明显就是自己作死的。 “贝勒冤枉,奴才的意思是,城中精锐本来便不多,若是出城偷袭孙可望的中军大帐,其他地方的明军反应过来之后必然会不顾一切赶来支援,便是孙可望的亲卫队,一时之间必难以解决。奴才担心的是到时大军精锐消耗殆尽,守城艰难。”李芳名着急忙慌解释道。 他和刘忠便是武昌城中陕甘绿营的代表人物,也是固守待援的保守一派。出城夜袭可以,但是要他们冒死去偷袭孙可望的中军大营,那就万万不可了,毕竟,这不知道得折损多少本部的精锐兵马进去呢! “李将军说得也确实在理,城外明军人多势众,若是要突袭孙可望之中军大帐,必然得倾尽城中精锐,否则必难以一战。更别说借此大量杀伤明军,打击其士气了。”洪承畴点了点头,出人意料道: “但老夫也想问问李将军,不止是李将军,还有屋内的诸位将军:咱们如何才能守住这武昌城?” 此话一出,屋内诸将,甚至包括屯齐在内,都垂头不语,眼神游离,不再发一言了。 说到底,所谓的夜袭只是守城的手段之一,众人便是为了守住这武昌城,才讨论要不要夜袭,以及如何夜袭,多大规模的夜袭,夜袭目标如何,才能破坏明军的攻城之势。 “诸位,老夫这把年纪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这城守不住,也不过是早死几年罢了。可诸位将军不一样啊,正是年富力强,建功立业之时,如何能甘心命丧于此?”洪承畴严肃道。 “督师,莫要说这等丧气话。”站到了同一战线之后,屯齐对洪承畴的态度也立即发生了变化。 “老夫是在说实话。”洪承畴正色道:“这城若是守不住了,诸位难道觉得自己可以逃得掉吗?便是不死在孙可望手里,朝廷会放过咱们吗?” 屋内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便是李芳名,李本深,王辅臣等人也都一言不发。 见诸将是这般反应,洪承畴又抚了抚胡子,挑眉看向了李芳名,问道:“那老夫问诸位,如何能守住这城?” “武昌城城高墙坚,人饱马腾,必然是能守得住的,督师莫要杞人忧天!”李芳名顶不住压力,尴尬开口道。 “如何能说必然守得住?”洪承畴步步紧逼,根本不留余地。 “督师,城外明军虽然兵多,又以水师阻隔了长江两岸,但其部兵马不过六七万,便是将那些精壮民夫暂时编入军中,总兵力也不会超过八万,而我军城内大军足足四万,这点兵马如何攻下武昌这座督师修缮加固了近一年的坚城?”李芳名拱手抱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其次,督师筹备良久,城内物资充沛,便是将民夫包含在内,也足够吃喝一年,粮草充足,军心便稳。更何况,到了年底,皇上和王爷的援兵都将抵达武昌,明军自然不战自溃。 兵马充足,城防固若金汤,物资充沛,援兵将至,这城何愁不能守得住?” 洪承畴听了,再度抚了抚胡子,微微笑道:“李将军所言确实没错,字字玑珠,可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不止是李芳名,屋内的其他人心中也都同时生出了疑问。 “对,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没考虑进去。”洪承畴转身,左右踱了几步,又继续说道:“城外可是孙可望亲自坐镇,贼首亲征,明军的士气难道是寻常时候可比?这就是人心,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若是人心士气出了问题,那便攻不下,守不住。 所以,老夫和贝勒才要组织夜袭,并且一定要夜袭孙可望的中军大帐。便是明知会折损不少兵马,也一定要如此,否则夜袭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无需击杀贼首孙可望,只要让明军士兵看着他们的主帅移营,其士气便不复存在了!只要士气人心俱丧,明军如何能攻破武昌坚城? 换言之,我军将士若是一直如此,士气颓丧,又如何能守得住城池?便是有再多精锐又如何?这城要想守住八个月,就得出城打这一仗,就得揪着孙可望去打。” 洪承畴顿了顿,又继续正色道:“正是因为如此,夜袭之事,现在还急不得,还得等待时机,仔细筹谋,切勿出了差错。否则就是老夫身死,亦不能赎罪!” 屋内诸将听罢,一时皆无言反驳,屯齐微微一怔,便知道自己现在也根本反驳不得,而且袭击孙可望大帐,也是他迫切需要的,就算为此拖延点时间,筹集更多兵马,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屯齐既然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洪承畴的决定,其他人又能有什么话说呢?李芳名,刘忠等人固然不服,但这种时候,还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呢! 这便是老谋深算的洪承畴了,虽然绕了一大圈,但他不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还成功拉拢了屯齐,借此事极大地消除双方的对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战场局势 “夜袭”一事在洪承畴和屯齐的主导下,又经过武昌城守军诸将的一番讨论,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终究是定了下来。 最终的结果与洪承畴一开始的主张其实差距不大,只是又综合了屯齐一派的意见,并且答应了让李芳名,刘忠等陕甘一系的人作为后备支援部队,以获得对方的支持。 当然,事情定下来是定下来了,战前准备的任务也已经分配到了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心里都支持这个计划。城中诸将由于自身利益的不同,在具体行动中愿意出多少力,做多少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且说,洪承畴和屯齐之所以敢连连冒险出城野战,既是局势所迫,也是因为他们还有所倚仗,还输得起。否则,屯齐立功心切,难不成洪承畴这个主帅也立功心切,提出如此冒险的夜袭策略? 毕竟,若是单单就守城而言,洪承畴和屯齐两人麾下的兵马是十分充足的。更不用说,除了那些新招募的湖北绿营兵和包衣兵之外,其余的一万余满汉大军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锐。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相当一部分士兵还未恢复战斗力罢了。 而这一情况,极有可能随着时间拖延,气温回升,武昌府地区进入夏季而加剧,这也就是洪承畴和屯齐两人都如此着急主动出击的原因了——他们需要在此之前恢复大军的士气。 当然了,军中大小事务的最终决定权,其实还是在这俩人手上的,其他人不过是能提些意见,言语上反驳,行动上阳奉阴违罢了。 所以,这两人一旦找到了利益共同点,有了所谓的“共同敌人”,联合了起来,所谓的“军议”,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让诸将能在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而且,清军自开战以来连番受挫,四万大军已经损失相当一部分,特别是那一千余精锐,士气也受损严重。 这种时候,若是不主动出击,打一个漂亮战来振奋士气,夏季一到,城中免不得生出疫病来。人心浮动,疫病横生的情况下,守城的将士们又该如何撑得下去? 孙可望大军十余万人马,固然也容易出事,但这不是洪承畴和屯齐该去赌的。 就这样,随着洪承畴和屯齐的联合,也因为城外明军的严防死守,孙可望一直期待的清军报复性袭击迟迟未至,两军似乎提前进入了城池攻防的相持对峙阶段。 与此同时,城外的大西军也进行了战略调整,适时开始了战略收缩,将兵马集中在城南,城东的几个大寨之中,使得清军的哨马能够重新开始活动,武昌城内的清军也终于获得了西南防线各处的最新军情。 “国主,自从收缩兵马,放松围城之后,清军哨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是否要稍加限制?”白文选汇报完各地的最新军情之后,又拱手抱拳道。 “当前除武昌府之外,川北,荆州,湘东,粤北,粤东等地的战况均未有可喜的进展,若是让城内的清军获悉,恐怕不利于我大军之后的攻城作战。” 当初孙可望提出要提前收缩兵马,外松内紧,引诱清军夜袭的时候,白文选便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不过,这里可是殿前军,孙可望始终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白文选也不是那种舍命谏言的大臣,最终自然还是按着孙可望的意思去了。 但作为巩昌王,孙可望在军中的第一重臣,白文选还是有些飘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再站出来说几句逆耳忠言,劝一劝眼前的这个国主,摄政王殿下。 只是,孙可望在这件事情上,并无任何可能被说服的可能。白文选虽然可称“帅才”,也有着相当的政治嗅觉,但他和孙可望考虑问题的方向终究是有差别的。 孙可望既要指挥殿前军攻下武昌城,在清廷的西南防线上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立下不世之功,为之后在南京称帝做好准备,又要尽可能的保存大军的实力,作为他最大的政治资本。 毕竟,有了不世之功而没有最为强大的军队,孙可望的帝位一样不稳。这年头,最可靠的还是手里的兵权。 因此,他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洪承畴,屯齐等人出城野战,消灭武昌城中的清军精锐。为此不惜在其余战场尚未取得进展的时候就让让洪承畴和屯齐等人获悉各地的战况。 要知道,作为围城困敌的一方,应该是要在各战线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再放出城内的哨骑信使,让他们将这些坏消息带回城中,进一步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正所谓“攻心为上”。 但比起这个,孙可望更加担心城中那些战力足以出城野战的部队出现在城墙之上,那到时,殿前军因为攻城而损伤的将士将是难以估计的。 “城内的清军迟迟未动,孤不给他们知道一些好消息,他们又如何会放心出城夜袭呢?”孙可望依旧不为所动,放下手中的远境,转身缓缓道: “趁此时机,派出民夫尽快收集制造攻城器械和搭建营寨所需的木料,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攻城器械的制造。” “可若是如此,城内清军必然会士气大振……如此一来,以洪承畴,屯齐二人之诡计多端,臣担心稍有不慎,夜袭便会成真,到时局势恐怕……”白文选低估了孙可望的决心,以为对方这次还会像以往那般,仍旧继续劝道。 “文选,你想过没有,若是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便是清军士气低迷,可仍旧有几万兵在城墙之上,仅凭我军这区区六万人马,如何能攻得下武昌?”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 “恐怕到时还是得让冯双礼,李来亨等人派兵前来助战。这应该不是你我君臣希望看到的吧?” 此言一出,白文选微微一怔,也不说话了。这攻克武昌城,歼灭数万清军的功劳,包括白文选在内的殿前军诸将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特别是那些半路加入,并未出全力的。 毕竟,这好端端的功劳,凭什么分给其他人?别说是殿前军诸将不肯,便是诸将底下的将士们,也不会有人愿意。大战胜利之后的赏赐,可都还靠这些功劳呢!这战功可都是拿命来搏的。 “冯双礼,马进忠在湘东牵制江西清军,更要防范酋王岳乐率清军进攻长沙,突入我军腹地,此事关整个战局数十万兵马的调动,绝不可贸然调动。”任馔拱手拢袖,忽然出言道。 “而且,臣认为:让城内清军知晓各地的战场局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一时士气大振是真,可更加免不得轻敌冒进,出动更多兵马来夜袭。” “而且,便是不攻城,要围点打援,也必须将城内的清军精锐大部消灭,击垮其余部之战斗意志方可。否则,到时候就不是咱们围点打援了,倒是极有可能成了洪承畴和岳乐的两面夹击了。” 孙可望顺势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诸将,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要想最终取胜,攻下武昌城,都必须将城内的清军精锐消灭过半方可。其余的,皆是可以牺牲退让的小事。便是让洪承畴知道了武昌之外的军情又如何?他难道就能逃得了被孤打败的命运了吗?” 如此,众将一番言语之后,再次明确了孙可望的计划,便是白文选也表示再无异议。 这便是孙可望独尊的殿前军了,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便会有无数人会为他说话,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一直打胜仗! 且说,这场连绵千里,明清两军加起来数十万人马参与的大战到目前为止,已经开始了一个月有余。 但因为种种原因,除了武昌府爆发了还算像样的交锋之后,其他地方的明清两军,均是难以影响战局的小股部队试探性进攻。 吴三桂自从“太平县一战”之后,便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袭击明军重兵把守的城池和关隘,但一直都是浅尝辄止,并没有要动真格的意思。 不过,吴三桂发动这样高频率的袭击骚扰,派出了那么多兵马,耗费了那么多军需和银两,可不止是为了应付清廷,更是为了拖住刘文秀大军,使其不敢移兵他处。 这就是吴三桂的狡猾之处了。如此一来,他既不必损耗太多兵马,又能完成清廷交给他的任务,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了,吴三桂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效忠清廷,而是为了腾出手来整合联络陕甘地区的绿营,形成以自己为核心的地方力量。 他现在逐步掌控了陕甘地区近十万绿营兵的钱粮分配,手中有了顺治皇帝亲自递上的筹码,做起事情来自然得心应手。 顺治皇帝的所谓“制衡,借力打力”,在吴三桂这里终究没能成功,反而被他利用来团结地方军头了。 而四川刘文秀这边,他原本还想要抽调精锐兵马从夔州出发,前往湖北荆州府助战的,现在被吴三桂如此一搅和,也只能暂时作罢。 毕竟,四川才是他的防区,孙可望如此信任他,整个四川的军政大事都由他全权负责,还让云南供给了四万大军的所有军需物资,他自然得确保四川无虞。除非,孙可望在武昌的战事失利,要调他前往助战。 大战之前,大西-永历复合政权便制定了周全的作战计划,考虑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情况,随着战局的发展,许多一开始的部署必然是要调整改变的。 如此一来,等到变局真正到来的时候,无论是于己方有利还是有弊,朝中军中也不至于手足失措,甚至是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低端错误。 当然,现在的局势还是在孙可望等人的计划之内的,吴三桂虽然骚操作不断,但只要他不能发兵攻克陕川交界处的关隘天险,四川的局势便不会超出孙可望的计划。 同样的,荆州府长江南岸的李来亨大军一直没有发起像样的进攻,但是却把高第所部近万兵马死死拖在了荆州府北岸,还有数百督战的八旗兵,以及那支神秘的火枪部队。 高第一直不清楚李来亨这样部署的目的是什么,心中甚至已经产生了重新调集兵马的打算。但多年的战场经验又告诉他此事必有蹊跷,他必须耐心等待。 反而是江西方面,随着李定国出师不利,清廷以不多的兵马就能固守南安,冯双礼和马进忠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是相当于被清军死死拖在了湘东。 而既然南安作战失利,一时之间李定国和麾下诸将又没找到破解之策,只好就着之前的安排,让窦名望在惠州,潮州二府组织兵马骚扰江西赣州府和福建漳州府的清军,以扰乱岳乐,尚可喜等人的部署。 但这两处地方兵马行进的难度堪比梅岭,窦名望也只能是像吴三桂一样,派出少量兵马,在城池周边骚扰完之后就立即撤退,以免被清军消灭。 而岳乐也和刘文秀一样,虽然理智告诉他李定国不可能从惠州,潮州二府进军江西,但那可是李定国,他又不得不防。 不过,驻守漳州府的尚可喜就不是那么想的了。借着窦名望派兵骚扰漳州府,他随即亲自前往漳州府府城巡阅大军,顺便借机提拔一下刘国轩,为之后破坏“清郑谈判”的计划做好准备。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北京方面又来了消息,顺治皇帝甚至准备把郑成功的父亲兄弟拿出来谈判,并且真的准备把漳泉四府作为筹码,换取郑成功的招安。 虽然郑成功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天下和家人之间,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而尚可喜也是如此,他并不相信郑成功会因此而做出任何改变。 可漳泉四府就不一样了,尚可喜不知道郑成功怎么想,但若是他,绝对就降了。 毕竟,在尚可喜看来——以郑军当前的实力,并不足以争霸天下,若不是清廷一直腾不出手来,现在又要集中力量对方永历朝廷,其根本不具备如此大的价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够格吧? “将军,刘国轩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因为李定国大军在潮州府发起的行动,尚可喜近来加强了漳州府城的守备力量。”冯澄世用余光观察着郑成功的表情变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话锋一转,又小心翼翼道: “这已经是刘国轩这个月第三次来信了,老臣担心此事万一泄露,会影响到将军的大计,是否要先给他一个准信,暂且安抚一下。” 郑成功听罢,微微挑眉,想了想,然后又点了点头道:“让他先做好准备,确定麾下的兵马是否可靠,就说等这次和谈一过,本将军便会立即采取行动,到时绝不会亏待他的。” “是!”冯澄世拱手抱拳道。 “刘国轩现在手下有多少人马?若是起事,那些人都能跟着他吗?” 广州城,广东钦差府府内,孙征淇正看着手中刘国轩派人送来的投诚信,忽然抬头问道: “父王说此人文武双全,乃是攻破漳州府城,开辟东南新战局的关键,你们打探到的情报如何?” 陈少川闻言,肃然起敬,正色道:“回世子殿下的话,国主神机妙算,所言确实一点不错,那刘国轩从兵丁一路上升,靠的正是实实在在的战功,如今在漳州府城内素有威信,不止是其麾下的城北守备军,便是城中旧派绿营,大部分都和他关系匪浅。 不过,这家伙好像有些着急,似乎是担心和咱们暗中联络的事情泄露,一直在问世子殿下是否有什么计划?还在信中屡屡表忠心,说是为大明,为国主,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在所不惜。” “他不是在担心和咱们联络的事情暴露了,他是担心郑成功会卖了他,去讨鞑子的欢心。”孙征淇冷笑道。“这种人的脑子清醒着呢,怎么可能只和咱们有联系,说不得咱们只是个后备选项。” 孙可望将原本历史上刘国轩过往的许多事迹都告诉了孙征淇,使得孙征淇对刘国轩的了解比陈少川这个大西-永历复合政权在东南沿海地区情报头子还要多。 这也是孙可望偷偷预留的一手牌,若是武昌战局不顺,他便会让孙征淇想办法在福建动手,逼郑成功和清廷撕破脸皮,让郑成功来分担自己的压力。不然,潮州府输送了那么多粮食铁料,甚至是工匠给郑成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世子,这……刘国轩真的和郑成功有联系?”陈少川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是他都没有打探出来的情报,孙征淇怎么可能会知道。 “陈指挥使,你当真以为……”孙征淇故意顿了顿,然后摇着头,有些戏谑地笑道:“父王麾下只有军情司吗?” 陈少川一听,心中猛然一惊,顿时后背发凉,惶恐道:“国主行事,臣不敢妄自揣测,臣……” “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陈指挥使别那么紧张,好好做事便是。”孙征淇顿了顿,随即又幽幽地说道: “很多事情,便是本世子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现在本世子告诉你了,你以后行事就得多注意些,以免出了什么差错,明白了吗?” “是,臣谨记世子教诲。”陈少川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且说,孙征淇早先突然要他联系刘国轩的时候,陈少川就觉得不对劲,而更早一些时候,孙可望对于广东沿海各方势力情况的了解,更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现在孙征淇又虚张声势,唬了唬他,他如何能不害怕,不多想? 而且,当陈少川把这些事情自行脑补串联了起来之后,免不了就得出了和孙征淇所暗示的事情差不多的结论——国主果真是深不可测啊! 孙征淇见状,心中稍稍有些得意,脸上确是依旧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道:“陈指挥使,你立即写一封信回那刘国轩,让他继续潜伏。等时机一到,本世子将会亲自率兵前往漳州府,到时绝对少不了他一个闽南总兵。” 无论如何,这个大饼孙征淇得先画好,至于最终能不能实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世子,臣……臣来写?”陈少川迟疑道。 “对,你来写。现在还没到我亲自出马的时候。”孙征淇笑了笑,又道:“他既然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那咱们也不能失了水准,让他以为咱们非他不可。再拉扯拉扯,然后才能更进一步,不然这刘国轩说不得会得寸进尺,提出更高的要求。” “那……世子殿下,咱们要什么时候才展开行动?臣回信的时候也好有个限度,让刘国轩信服。”陈少川打听道。 他作为军情司东南沿海的负责人,自然是希望大西军能在福建有所进展的,这样他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战事都集中在了湖北江西,他陈少川这个军情司二把手可就沦为摆设了。 “快了,迟则半年,快则三两个月,只等二叔放弃翻越梅岭进攻江西,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福建上,就是咱们行动之时。”孙征淇看起来十分自信,嘴角微微扬起,又道:“对了,让陈奇策和邓耀从现在开始收拢船只,还在海上贩货的船只跑完这一次货之后就在琼州府的码头待命,至少要准备好运送一个混编营和一个战兵营,以及对应军需的船只。” “是,臣遵命!”陈少川闻言,再次抱拳道。 孙征淇来到广州,最基本的任务就是组建广州武器局和广东卫戍部队,掣肘李定国一系,然后才是破坏“清郑和谈”。至于直接下场和郑成功相斗,和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等人争锋,则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毕竟,孙可望已经腾不出资源来给他了,仅仅依靠陈奇策和邓耀的两三千水师,别说是拿下漳州府城了,便是最终能不能冲破郑成功的封锁,安全登陆漳州府都是个问题。而就算孙征淇拿捏住了郝尚久和王兴,也基本不可能拿他们的部队作为主力去攻打尚可喜,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孙征淇若是真的想更进一步,还得要依靠李定国的兵力,如何说服对方,便是他更进一步的首要问题了。 而陈少川领命退下之后,孙征淇随即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心中对当前的战局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判断,“武昌之战”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孙征淇也没有头绪,他的战场经验实在是太少了。 但是,孙可望交给他的任务,他是必须要完成的。借着即将开始的春耕,科考,税收等等政务活动考核整顿广东地区的官员,组建“广州武器局”,将广东打造成东南沿海抗清行动的大后方,是他当前最为紧要的任务,也是他完成孙可望交给的任务,成为一个优秀帝王继承人的必经之路。 但是,想要掌握地方政局,就必须得先换上自己的人,拉起一支效忠于自己的队伍,孙征淇经历了那么多,早就深知这一点了。 而春耕前种子,耕牛,农具等物资的发放和分配,科考的出题官员,批卷官员,监督官员的任命,以及“广州武器局”的整个筹备工作,涉及到了大量的钱粮,人事…… 孙征淇作为广东钦差,这些钱粮分配权,人事任免权,诸事的最终决定权都在他的手里。只要利用得当,他有的是办法拉拢到足够多的官员为他卖命。 说到底,这本质上就是一场权利交换的游戏。孙征淇给权,那些投靠而来的官员用忠诚换取权力,科考更是直接连接了乡绅世族,提供了一条光明正大的权力输送之路。 只不过,那些乡绅世家子弟,官员们,要不要拿钱粮来换官职,要不要拿忠心来换官职,然后成为孙征淇提拔上来的人,再被安排到各个职位之上,去和李定国一派的人对抗,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毕竟,从古至今,这个世界都从来不缺想要当官的人。 而对于那些不合作的人,趁着李定国率大军在粤北和清军作战,孙征淇自然可以在广东也来一场“严打”,他当初在宁乡,在长沙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下面的人是怎么贪腐,想抓人杀人根本不缺理由,只要对方没人作保。 当然,在此之前,孙征淇还需要先把广东卫戍部队的问题处理好,仅仅依靠督察司,他还完不成前面所说的那些任务。 权利斗争哪里有不流血的,特别是孙征淇既要对付官员,又要对付乡绅世族。如果不掌握军队,他的那些计划就只能算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早就做好了杀光大半违逆者的准备了,不软硬兼施,杀得人头滚滚,恐怕他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任务。 总而言之,无论孙征淇要做什么,小到春耕种子耕牛的购买,大到“广州武器局”的筹建,都需要钱,粮,人等等资源的支持,但这些东西,如果没有军队做后盾,不死人,都不可能轻易得到。 而这个时候,在彭信古的组织下,郝尚久和王兴都已经到了广州,孙征淇基本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便将两人请到了钦差府之中。 “让两位将军久等了,实在是因为这钦差重任在身,琐事繁多,没能腾出时间来,不然也不会让两位将军等了整整三天!”孙征淇看着跟在钟秀身后走进来的郝尚久和王兴,嬉笑道。 郝尚久和王兴虽然足足等了三天,但也不敢在孙征淇面前甩脸子,跟着钟秀走进了钦差府,见到了世子真人之后,两人更加谨慎,齐齐弓腰,拱手抱拳道:“末将参见世子殿下,钦差大人!” 孙征淇见状,随即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彭信古会意,当即热络地将郝尚久,王兴迎了进去。 且说,在这个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时代,孙征淇这个摄政王嫡长子,背地里的“太子”,在这些军头面前威慑力是十足的。特别是,孙征淇刚刚才给了这俩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足足等了三天才接见。 “两位将军,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了,为什么叫两位来,两位必然是清楚的。”孙征淇依旧保持着笑脸,开门见山道: “广东要组建卫戍部队,兵马就在郝将军和王将军麾下,以及广东各地的义师中挑选,最新定下来的兵额是一万五千,若是情况有变,本钦差有权增减。 既然要组建一省之卫戍部队,自然就需要定下一个总管大将军,而这个总管大将军,我想应该就从两位将军里面选吧!” 孙征淇一开始便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更没有恳求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摆出了选项,让郝尚久和王兴两人来选。 而郝尚久和王兴听罢,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赶紧瞥开。大厅里忽然一阵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们这段日子听到的传闻和现如今见到的孙征淇完全不一样,一时间都不由得失去了分寸。明明现在应该是孙征淇请他们加入自己一方,共同抵制李定国的,然后一番拉扯,两个老狐狸连哄带骗,赚得盆满钵满的。 结果,现在孙征淇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郝尚久和王兴根本就没得选,只能跟随他一样。 虽然之前孙征淇派来的使者也比较强硬,但亲耳听到了对方这样说,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王兴因为这段时间被徐天佑拉拢,心中倒还算平静,反正徐天佑已经承诺了让他这辈子都留在广东,官职也不会小。若是在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他还有得选。 而郝尚久就有些被动了,自从张名振率兵北上舟山之后,他就像失去了靠山一样,而受到之前李定国想要背刺张名振一事,以及孙可望的权势日益高涨的影响,他更加倾向于孙征淇一些。 只不过,现在他还不能直说,把自己的底牌都露出来,既然要卖,自然是要卖个好价钱的。 而孙征淇见两人还是不说话,随即开口道:“两位将军其实也不必过于苦恼,既然你们都不打算说些什么,那就本钦差来给你们提点意见吧!” 说着,孙征淇站起身来,再次看向了郝尚久和王兴两人,笑着问道:“本钦差,堂堂的秦王世子,帮你们做个决定,应该还是够格的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郝尚久和王兴两人同时怔住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世子殿下怎么就要替他们做决定了? 但孙征淇摆出了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又使得他们两人根本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丝的反抗。毕竟,眼前这个钦差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摄政王”孙可望! 正如孙可望在临行前对孙征淇所说的那样:世子的身份就是他此次广东之行的最大倚仗,所谓的“广东钦差”,《大明律》以及其他所有的官职律法,如果不是孙征淇来主导,那都将不值一提。 这就是大明的官场! 要知道,权力是来源于下级的,孙征淇这个空降的钦差大臣,借的是孙可望的威望和权势,其他人服从的也是孙可望,而非什么世子殿下! “父王常说,做人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要公平!”孙征淇看着面前面露惶恐的两人,轻轻一笑,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两位将军心里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手下将士今后的前途嘛!我也知道这总管大将军的位置只有一个,两位将军都有这个意思。” “世子……”郝尚久和王兴两人连忙站起身来想要辩解,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孙征淇给直接打断了。 “诶,两位将军都坐下,坐下,听我说。”孙征淇手势一出,郝王两人又只好乖乖坐了回去。 只能说,孙征淇那句“父王常说”,在两个小小的地方军头这里,威力是无比巨大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现如今这个孙可望权势冲天,早已经无人可比的时候,这句话完全相当于尚方宝剑。 “总管大将军的位置是只有一个,但任何官职都是有任期的,父王的意思也很简单:三年之后,山河重塑,这天地广阔得很,两位将军没必要非得困在广东这一隅之地,争这一亩三分薄地。 若是说得明白一点,两位将军中,无论哪一个前三年当了广东的总管大将军,三年之后,都可以凭着这期间的政绩,调到南直隶,浙江这些国家膏腴之地任职,且只升不降。两位可都是我大明忠心耿耿的能臣,只要用心办事,父王是绝不会亏待两位的。 当然,凡事都讲究一个公平,两位将军中的另一个,虽然舍了三年的官职,但不必在这三年里为广东战时的各种杂事头疼烦恼。而三年之后,天下承平,四海无事,这个总管大将军的官职不仅能终身任职,还将荫官一代。 而且,便是卫戍部队,每月也都会正常发饷,钱粮装备都绝不会发生拖欠。各地的卫戍军兵额虽然会视情况增减,但广东历来海盗猖獗,盗贼众多,卫戍部队自然得长期保持一定的规模。” 卫戍部队的军饷虽然比不上战兵和骑兵,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只要入了军户,就能分到土地,便是自己家中无人耕种,也可以租出去,这些都吸引着郝尚久和王兴所部兵马。 现在郝尚久的部队虽然也在领着军饷但并非名正言顺,王兴和广东各地义师更是还没正式的名分。 当然,他们也听说了孙可望推出的“退养金“,据说在士兵中受到了热烈欢迎,这也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大西军正规部队的种种福利都在吸引着他们。 只是,李定国大军虽然也作为大西军的一部分,名义上也有这些个福利,但从李定国目前展现的治理能力来看,这似乎并不靠谱。 孙征淇说罢,看着眉头已然舒展的两人,又一字一句缓缓地问道:“建议我已经说完了,两位将军有什么想法吗?” 扫除清军之后,收复广东之后,虽然李定国通过和地方土著,乡绅世族的合作,迅速建立起了统治,但许多地方仍旧存在着权力真空。孙征淇现在正是利用所谓的中央权威为攫取其中权力的势力站台,所以才能开出如此诱人的价码。 毕竟,李定国是要派自己的人去夺取广东的大小权力,以此为基地。而孙征淇是要扶持起广东的地方力量,掣肘李定国,谁能开出的价码更高,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说服了郝尚久和王兴之后,他还得以此为条件,去请示远在武昌的孙可望,以获得中央的官方认证。 别看孙征淇现在一口一个父王常说,但孙可望只是叫他便宜行事而已,他所说的这些,都还只能算是空头支票。 当然,孙征淇说话做事也是有分寸的,只要他没动用到广东以外的资源,孙可望就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这便是界限。 “末将不敢!”郝王两人再次起身,异口同声,战战兢兢道。 “我知道你们不敢!”孙征淇丝毫不客气,直截了当道:“但父王也常说,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父王给了二位将军这么好的条件,那二位将军也得好好表示表示吧?” 郝王二人听了,一时骇然,根本就是无言以对。这样的话,让他们两个怎么接?孙征淇根本就是掩饰也不掩饰,直接逼他们二选一嘛。 不,这都不是二选一了,这“钦差大人”,“世子殿下”根本就是逼着他们选自己,还真就是谁敢反对了? 不过,孙征淇却没管他们的反应,又继续说道:“当然了,若是二叔开出的条件比父王更好,二位将军也可以现在就离开,就当作今天从来没来过一样。只是……” 孙征淇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了更加惊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极限施压起到了预期作用,笑了笑,脸上立即又换了一副可惜的表情: “只是,二位将军得考虑清楚了,我那二叔……能斗得过我父王吗? 若是斗得过,如今又怎么会被困在广东,东南西北都打不开局面? 若是斗不过的话,便是将来父王击败了鞑子,恢复了河山,念在兄弟情深的份上,将广东作为二叔的封地。以二叔手下的数万兵将,真到了安置的时候,轮得到你们吗?” 郝尚久和王兴听罢,一时之间更加不敢出声了,这种时候,要是说错了话,后果很严重。 孙征淇见状,威逼之后打算再度利诱。他需要郝尚久和王兴纳下投名状,彻底断绝了这两人首鼠两端的可能。 “如今前线战事十分紧张,大军征伐所需仅仅依靠正常税收是不可能够的,还得和乡绅百姓们借些粮食。若是二位将军考虑清楚了,今后大军征粮征丁,就得依靠两位的卫戍军作为后盾了。 这一点,除了我父王,恐怕没有人敢保证吧。便是两位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底下的将士考虑考虑,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现在李定国主力大军已经北上,若是郝尚久和王兴有了孙征淇的支持,征粮征丁便能名正言顺,这样的肥差,他们不可能不心动。 而且,正如孙征淇所言,若是投靠了李定国,对方基本不可能会对乡绅世族动手,便是动手了,那些抄家的好处,郝尚久和王兴就很难享受得到了——李定国麾下一群将领士兵呢! 想到这里,郝尚久和王兴再度对视,然后便又异口同声道:“末将愿为世子殿下效命。” “嗯。”孙征淇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坐下,幽幽地说道:“那就请两位将军一个一个说吧,我二叔给你们开出了什么条件,你们又怎么回答的,我还得呈报给父王过目呢!” 等郝尚久和王兴两人将徐天佑背地里和他们的联系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纳下了投名状,表完了忠心之后,孙征淇才心满意足地让钟秀送走了两人。 而郝尚久和王兴两人前脚刚走,彭信古后脚就赶来汇报广东各地的工作进展了。 “世子殿下,郝尚久和王兴两人现在是何态度?是否需要臣再去敲打敲打?”彭信古试探道,他对孙征淇的能力还是不够相信。 “这两人应该没问题了,以他们的见识,应该是看得清楚局势的。”孙征淇说着,话锋一转,又问道:“广东各地的田地和人丁情况查得如何了?” “回世子殿下,臣刚刚将各地督察司,军情司还有各级官员调查到的消息汇总,情况和国主预料的相差不大,广东地区目前被隐藏满报的田亩在十万顷左右,被隐藏满报的人丁在一百万以上,各地情况皆十分严重,特别是粤东二府。 还有,自下发筹办广州武器局,招募工匠以来,各地响应平平,几乎所有地方宗族皆设置了种种障碍,阻止本宗族的工匠脱离宗族外出。” 这就是广东难以治理的原因了——没有编户齐民,地方宗族不除,地方的民力物力财力便难以动员,相当一部分还会被宗族领袖给侵吞了去。 当然,若是编户齐民,没了隐藏瞒报,地方的人力物力财力被压榨得干干净净,也就没了反抗中央暴政的能力了。这也是地方抵触中央权力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孙征淇听罢,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道: “这些问题都急不得,地方宗族力量根深蒂固,若无合适的借口,很难分化而治。咱们还得等到控制了卫戍军和各级官员之后,才好动手。而且,这事一开始不能咱们来做,得让李溥兴来。” “可李世子身边有徐天佑跟着,想要骗他替咱们出头,恐怕不容易啊!”彭信古叹气道。 “不是骗,只要做事,就会碰到困难,遇到了困难,就得有能力的人上。他堂堂晋王世子,那点困难都解决不了,徐天佑恐怕也不要在广东巡抚的位置上干下去了吧!”孙征淇冷声笑道。 “世子殿下的意思是,要在一众官员面前给晋王世子下套,让他别无选择?”彭信古眼前一亮,有些激动道。 孙征淇要拉李溥兴入局,原本就是看中了他李定国嫡长子的身份,要软硬兼施,诓骗对方来做恶人。而李定国父子俩正巧也看穿过了这一点,要将计就计的。 只不过,到时候谁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溥兴都已经答应我了,要来帮忙做事情,那我也不好辜负他啊!”孙征淇冷冷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又吩咐道: “这些事情都还不着急,广东乱局如此复杂,哪里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 父王也没有要我们立即理清这团乱麻的意思,只要咱们能在武昌大战结束之前完成任务,让广东成为新的军需物资,兵员供应地就可以了。 先按计划来,从春耕开始,来个引蛇出洞,看看哪里的农具产得多。也顺便试一试王兴和郝尚久的卫戍军到底堪不堪一用!” 彭信古按照孙征淇的命令,早就让负责春耕种子,耕牛和农具发放分配的官员开始采购物资,其中农具的采购是故意加量加价的,为的就是摸清楚各地的工匠分布。 “是,世子殿下!”彭信古拱手抱拳道。 李定国在广州府地区模仿孙可望的营庄制度刚一建立就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广东地区的大批人口被吸引了过来。 毕竟,广州府地区占着整个广东最为肥沃的土地,士兵家属除了耕种之外,还承担着其他的任务,还出现了不少土地无人耕种,而营庄的好处早就随着大西军进军广东被传开了。 因此,因为战乱而产生的流民和许多粤北山民都闻名而来,还有一些人来了之后给家乡传回了信息,使得李定国的营庄事业取得了出乎预料的效果。 因为传说中营庄不仅能吃饱饭,还能不时吃到肉和糖,甚至不少人家还能住进砖瓦房,这对于饥不裹腹的流民和生存条件艰苦的山民来说吸引力太大了。 而李定国也正好用这批因为清军大屠杀而荒芜的土地设立了几十个营庄,将军户和民户分开,将其中一部分土地分给了投奔而来的各家各户耕种。 当然,这些土地也不是白送的。大批流民和山民得到了安置之后战事便又开始了,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青壮劳动力,很快就被征发做了李定国大军北上的劳力,要一直等到二三月份,准备春耕的时候才能回到广州府耕种自家分得的土地。 不过,大西军为了这场大战准备充足,基本的物资都十分齐备,虽然没了之前湖南大战时的好处但基本上能吃饱饭,这些原本便是流民和山民的徭役并无怨言,反而十分乐于参加。 当然,为了建设广东,同时也为了获取更多的战争资源,湖南等地制造的农具、风车,各式新式机械,以及云南的铜钱,烟草等等商品随着大西军击败尚耿二藩,纷纷进入广东,配给站也在各个新建的营庄中建立。 便是大明钱庄,在广东的几个重要城市,也开了分部,为“广州武器局”的筹备,各类军需物资的采买,以及军饷的发放做准备。 而这些,同时也是支持孙征淇在广东行动的重要力量。 第一百八十章 摄政王的一步棋 郝尚久和王兴两人出了钦差府之后,并没有立即分道扬镳,而是直接找了一处酒楼,似乎是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说。 且说,这两人此时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他们都没想到孙征淇会如此这般强势,还没能提条件,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仓皇之间就上了贼船。 当然,这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孙征淇如此咄咄逼人,不让人说话,其实也只是加快了他们选择的速度而已。 这两人都不是糊涂蛋,哪里能不知道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话事人是谁? 特别是当孙征淇嘴里说出了“将李定国困在广东”这句话之后,两人更是猛然间惊醒,也正是这句话,让他们彻底下定了投靠孙可望的决心。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个在广东多年,并参与李定国“收复广东之战”的军头再清楚不过了。 但问题就在于,郝王两人并不是上了孙征淇的贼船就安全了,恰恰相反,那意味着和李定国一派的直接对立。就广东目前的局势而言,这里还是李定国的天下。 但事情也正如孙征淇刚刚所说的一样——从长远来看,还是孙可望取胜的可能性要大些。 这就是郝尚久和王兴这样无依无靠,没有深厚背景的地方军头们最无奈的地方了。投靠了李定国,现在是暂时安全了,但过不了几年恐怕就得出事,到时候绝对落不着好;可投靠孙可望,到孙征淇的麾下,现在就有可能出事。 当然,若是判断出错了,那情况可能会更坏。毕竟现在的一时强弱并不能代表今后的情况,孙可望并非必胜无疑,李定国也绝非不能逆风翻盘。可孙征淇根本不给他们骑墙的机会。 而这也就是郝尚久和王兴出了钦差府之后要聚在一起的原因了——他们实在是没有安全感,都有抱团取暖,共进退的打算。 且说,虽然孙征淇没有明说官职的安排,但从三年任期和之后的终身任职来看,很明显就是替这俩人做了决定。 郝尚久虽然经营潮州数年,在地方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实力,但他始终不是广东人,也难以绝对压服潮州府的地方力量。若是有更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 因此,那三年任期然后提拔调用,很明显就是为郝尚久量身定做的。 更不用说,正是因为郝尚久不是广东人,在战时突发紧急危机,需要毫不留情,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他办事会比王兴干脆利落得多。同时,这样一个人,孙征淇也能更好控制。 毕竟,流官可不管你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更不必在乎什么损害地方利益,他们的权力来源就意味着他们在办事的时候只需要对中央负责,然后就能得到所需要的一切。 而王兴可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若是在战时就让他担任广东卫戍军的一把手,真要对广东地方宗族动刀的时候,恐怕就要坏了大事了。 孙征淇既是考虑到了郝王两人的不同利益诉求,也是为了之后更好地完成各项任务,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王兄,喝了这杯酒,今后咱们就是一同为摄政王效力的兄弟了。”郝尚久笑着给王兴敬了一杯酒,脸上尽是讨好之态。“这广东我老郝毕竟是外人,潮州以外的事情都不懂,今后行事还得看王兄帮衬提携。” 王兴也很给面子,一口喝了那杯酒之后,同样示好道:“郝兄哪里的话,我王兴是个俗人,能到今日这一步,靠的正是兄弟们抬举,是我要请郝兄多多帮衬才是。” “王兄实在是太过谦逊了,你我兄弟若是联手,齐心协力,背后又有摄政王撑腰,广东之内,便不会有咱们摆不平的事情了。”郝尚久哈哈一笑,暗示道。 王兴和郝尚久都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要来吃这顿饭,现在说这些客套话只不过是因为两人还不够熟悉,又都希望对方来开这个口罢了。 广东地方乡绅世族所依赖的官僚体系早就已经瓦解了,现在郝王两人有兵马在手,那些失去了官僚体系支持的所谓乡绅世家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确定了立场之后,来自李定国一派的敌视,就不是他们能忽视的了。 而如果地方乡绅世族和李定国一派的官员相互支持,那就不是他们两人可以对付的了。 只能说,这才是所谓“抗清力量”,“抗清集团”的真正面目,在满清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内部的官员大将依旧可以斗个你死我活。 尽管这个时候的李定国和永历皇帝要比原本历史上疏远得多,刘文秀和李定国也早已经不是一条心。 但是,孙可望一派和以李定国为首的永历一派,依旧是各为其主,相斗不止。 “诶!”王兴深深叹了口气,他虽然起于草莽,但做事十分精细周全,所以才得了“绣花针”的外号。 “王兄何故叹气?”郝尚久明知故问道。 “诶!”王兴还是不想第一个开口,继续装作愁眉苦脸叹息道。 郝尚久无奈,硬着头皮试探道:“莫非是摄政王的事?或者……是世子殿下?” 王兴随即点了点头,微微皱眉道:“兄弟我是担心世子殿下的安危啊。” “世子殿下的安危?”郝尚久愣了愣,然后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心中暗叹王兴的仔细,说话真是密不透风。 “是啊,老兄我也是担心世子的安危。你说,国主未派一兵一卒进入广东,若是晋王动了粗,世子殿下如何能够自保?” 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毕竟当初孙可望还打过李定国板子,李定国都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找个借口,叫人如法炮制一番,这广东上下,就无人敢听孙征淇的了。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孙李撕破脸皮了。而打板子这种事情,同样是要三十大板,孙征淇不会被打死,他们这些人就说不准了。所以说,这是绝对是最坏的情况。 “动粗?”王兴听罢,摇了摇头,懒懒散散地喝了一杯酒之后,幽幽道:“世子殿下精着呢,晋王和徐天佑估计都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王兄且仔细问说说……”郝尚久起身,给王兴倒了杯酒,然后凑过头去,低声问道。 “郝兄远在潮州,或许对世子殿下来广东之后的表现不清楚,可兄弟我就在肇庆,四处都有互通消息的兄弟,世子殿下的那些掩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王兴得意一笑,喝了手中的那杯酒之后,又道: “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十几个广东的地方官员投奔到世子殿下麾下了,可晋王却北上打仗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徐天佑和一个屁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现在咱们投了国主,世子殿下手底下有了兵。我看到时候世子殿下一使手段,整个广东官场都得大换血,国主在上一年在西南可是毫不留情啊! 反正依兄弟我看,晋王世子和世子殿下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而且,殿下身边的那个陈少川,那可是军情司二把手,广东,福建,甚至是浙江那些地方,都有他手下的探子。但是最近他手下的探子,很多都回到广东,分散到了各州县,查的是什么,恐怕郝兄你也猜得到吧。” “王兄的意思是说……”郝尚久又给对方斟了杯酒:“世子殿下前段时候吃喝玩乐都是骗人的,其实暗地里早就开始动手了?” “郝兄,你就想想国主是什么人,这虎父岂能有犬子?”王兴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呀,若是没有咱们助力,世子确实也很难办得成什么大事,但有我们在,事情就不一样了,这才是世子殿下迟迟不动手的最重要原因。” 虽说郝尚久对局势也有不浅的认识,但由于信息来源的问题,王兴在这些事情明显有着更深的了解。而这俩人聚在这里,就是来交换情报,希望能吃一颗定心丸的。所以自然少不了自夸自擂一番,肯定自己的重要作用。 郝尚久听罢,也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庄重道:“王兄说得没错,摄政王确实是千古难得一见的英雄。” “说起来,兄弟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想要问郝兄。”王兴也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国主为何要以潮州府之粮草铁料,甚至是工匠支援郑成功?那些说什么国主一心抗清的,兄弟我可不信。” 郝尚久听罢,不由得笑了笑,因为这样的话他也不信,而且他手下的人早就注意到了漳州府方向的异样。 “摄政王心里装的可是九州四方,行事哪里是我们能揣测的……郑成功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张将军让我征集粮食铁料,船队也都是张将军的人。”郝尚久见王兴听得仔细,顿了顿,又道: “不过,那粮食草料若是要养兵,估计能养两三万,和运过去的铁料等物资能够打造的武器也是匹配的。而且,摄政王可能要对福建下手了,不然军情司不会屡屡往漳州府派探子。” “郝兄的意思是说,国主是要郑成功消耗完福建的尚耿二藩,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兴听到这里,一时来了精神,又道:“可晋王到时候会愿意派兵出击吗?” “所以说摄政王做事高深莫测啊。若是晋王在南安打不开局面,他就无路可走了,难道他能不愿意?若是晋王在南安打开了局面,郑成功还能等得了?等郑成功和尚耿两人火拼完,到时候收复福建的任务,恐怕就你我兄弟俩就成了。 要不说晋王是被摄政王困在了广东呢,你想想国主这都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布局的了?”郝尚久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想通了这点之后,佩服道: “晋王收复广东,只不过是摄政王走的一步棋而已,晋王就是那颗棋,咱们可是连棋都算不上咯!” “所以说,咱们投到了世子殿下的麾下,给国主办事,绝对是没错的!”王兴站起身来,拿起一杯酒,兴奋道。 “来,王兄,咱们干了这一杯,跟着国主,祝咱们都前程似锦!”郝尚久也兴奋地站起身来。 “干!” 郝尚久和王兴在酒楼里面,为自己的美好前途,越谈越开心。但徐天佑在晋王府里给李溥兴汇报这一情况的时候,就是一顿愁眉苦脸了。 “啪!”一声巨响,李溥兴拍案而起,眯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天佑,眼瞳里满是惊异:“郝尚久和王兴当真去投了孙征淇?” “是,世子。”徐天佑垂头看地,语气颇为萎靡:“臣派去的信使直接被他们赶回来了,事情应当是无疑了。” “……”李溥兴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屋内一阵压抑的安静过后,徐天佑再度开口道:“世子莫要忧心,那孙征淇只是侥幸,不知道开了什么条件,诱骗了郝王二人投靠。但之后的春耕,科考,武器局等事,就不是说服两个人就可以的了,孙征淇没有能力触及到乡镇,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孙征淇给彻底架空孤立了。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这俩人就不敢再和咱们谈什么条件了,反而还要过来求着世子给他们机会弃暗投明!” 李溥兴听了,立马就来了精神。他还不知道李定国率领主力北上之后,自己失去了军队的支持意味着什么。 “嗯,对。父王说过,春耕,科考,武器局都是后方最重要的事情,咱们必须在这些地方打败孙征淇,重新夺回主动权。”李溥兴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到时候只要父王又打了胜仗,咱们不怕这些军头不服了。” “这些事情都需要大量的官员和钱粮支持,这些东西现在都掌握在咱们手里,没有咱们的支持,孙征淇绝对无法完成如此浩大的工作。”徐天佑继续说道: “不过,世子,咱们也需警惕了。孙征淇此人恐怕不简单,现在臣已经发现有些不得志的官员背地里联系彭信古了。 而且,孙征淇也从各方面开始着手了春耕一事,最紧要的种子,耕牛,农具都已经紧锣密鼓筹备了起来,臣这边许多条子也不能不批。若是处置不好,恐怕还得让孙征淇占了便宜。” “批,该批的都给他批,父王说了,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到时候把黑锅都推到他的身上,咱们既要把事情办好,又要全身而退。”李溥兴自信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值五万两的脑袋 孙征淇在广州搅弄风云之际,百里之外,李定国仍旧对着南安的地图眉头紧锁,而千里之外,武昌城内的数千满汉精锐清军俨然就是已经在紧张备战了。 李忠诚所在的牛录作为训练时表现最好的火枪部队之一,理所应当被岳乐安排在了武昌城内,作为屯齐麾下一支重要的城防力量。 早上接到了“夜袭行动”的命令之后,李忠诚便开始一件一件地检查夜袭所需的装备,特别是那两件防护的棉甲和锁子甲,现在已经是第三遍了。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包衣,死在他手下的明军不下五人,便是夜间作战也已经参加过好几回了,按理说李忠诚不应该这样紧张的。 可问题是,今晚他将作为前锋,被派去偷袭孙可望的中军大帐——传闻中那个在新墙河大战中亲自带兵冲锋,悍勇无畏的“大明秦王”。 对此,李忠诚心中是十分畏惧的,毕竟连正宗的满洲兵都打不过孙可望手下的军队,他一个包衣被派去突袭,还特么的是作为前锋,不是摆明了被当作炮灰了吗? 虽然顺治和岳乐将“新汉八旗”视作一股重要的突袭力量,甚至是关键时候击垮明军的奇兵,但满汉之别,特别是这些人还都是包衣集体抬旗上去的,别说是满人了,便是汉八旗里面的汉人,都自觉比他们高人一等。而当惯了奴才的他们,心中居然也认同这种鄙视。 于是乎,在具体的行动中,这些清廷投入了巨大军费装备训练的火枪兵虽然还不至于和绿营兵一个地位,但实际上处于八旗军中最低的位置。 这一次塔塔克并没有南下作战,这让李忠诚在军中受到了不小的排挤。毕竟,许多“新汉八旗”火枪兵的主子也在南征大军中,有了主子们撑腰,待遇自然会不一样。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说到底,虽然说李忠诚等新汉八旗火枪兵名义上都已经抬了旗,脱离了原主子的人身控制。但真实情况可就没有那么美好了,至少原本的奴役关系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除。 他把自己的那具锁子甲擦得锃亮之后,又拿起了自己的那支鲁密铳,仔细比划了一顿,然后又检查起了装火药的袋子。随后,他又把别在腰上的匕首拔出来检查,等到重新插回去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番折腾,李忠诚的心还是没法静下来,他想起了今早军中发布的悬赏令——谁能砍下孙可望的脑袋,赏五万两白银,官升三级,白文选的脑袋一万两,官升一级...... 赏钱固然很多,升官也固然好,可也得有命才能花这个钱,当这个官才行啊。 李忠诚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能立功,他只期盼着自己能够平安撤回城中,保住这条小命就是万幸了。城外那支明军的强悍,他早就领教过了,现在哪里还敢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只能说,这就是洪承畴和屯齐无论如何,都想要打一仗的原因——大军中的畏明心里真的是愈演愈烈了,必须遏止。 想到这里,李忠诚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门,抬头一看,便见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一群士兵围着两人,其实没有屯齐的贝勒旗,心中便知那是洪承畴洪督师了! 且说,这个时候,洪承畴心中也是莫名的有些别扭,夜袭的事情经过那么多天的部署,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最多就是最后再确认一遍,问题总归不大。但他就是总觉得哪里没安排好,心里十分忐忑。 “仰赖督师的神机妙算,经过我军将士这十几天的持续袭扰,城外的明军已经大大放松了警惕,估计是以为我军不敢发动夜袭,只敢小规模突击了。”王辅臣拱手抱拳,一脸笑容地禀报道。 “今晚的夜袭,有督师的运筹帷幄,绝对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杀这些毫无防备的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这段时间的鞍前马后和阿谀奉承,王辅臣已经成功讨到了洪承畴的欢心,并取得了对方的充分信任,如今正是洪承畴面前的第一红人,许多事情洪承畴都交由他来接手。毕竟,“赛吕布”不仅马屁拍得好,也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洪承畴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的明军大营,微微皱眉问道:“今晚参与夜袭的各路兵马准备得如何了?” “回督师的话,六部兵马共计八千七百多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其中李本深,扎喀纳贝子各率一千一百兵马,皆打满州正兵旗,突袭明军大营防守较为薄弱的西面,伪装成主攻方向,吸引明军的注意。 然后,趁明军还来不及反应,胡茂祯,刘忠各率一千余兵马从明军大营的东面展开突袭,打屯齐贝勒和末将大旗,伪装成我军的奇袭主力,由此将处于混乱之中的明军预备部队全部吸引到东面。 明军或许能够预想到我军迟早会有夜袭,但绝对预料不到督师居然会把目标直接放在贼首孙可望的身上。到时城外的明军主力都被东西两翼突袭部队吸引牵制,末将便和屯齐贝勒一同,率四千兵马直冲孙可望中军大营而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王辅臣一面观察着洪承畴的神色,一面汇报道。他见洪承畴听完之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便又补充道:“刘芳名已经答应率一千五百余兵马接应出城作战的夜袭大军了。白广恩年事已高,不便直接参与夜袭,督师宅心仁厚,特许他带着亲兵监督刘芳名,他十分感激......” 只不过,洪承畴听罢,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脸上的褶子反而是皱成了一道道沟壑,这让王辅臣一时间有些迷糊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洪承畴当然心烦,这可是他能拿出手的全部野战部队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全都赔上了,那武昌城可就危险了。 原本他是没打算拿出那么多兵马的,军议上所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很多都只是骗屯齐用的,但最终部署下来,若是没有那么多兵马,根本不可能同时达成诱敌和直击孙可望中军大营的目的。这支明军的强悍可是诸将有目共睹的。 不过,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一定能保证成功的计划呢?更何况城外的明军又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夜袭,便是不能成功,也绝对不至于损失惨重,至于全军覆没,那就更是绝无可能了。 反正,这次几乎是倾尽全力的夜袭若是胜了,自然是最好,城中大军的士气必然一振,城外明军受此重击,短时间内也绝不会再能有什么行动,武昌城便差不多算得上是保住了。这个结果确实太过诱人,使得洪承畴虽然心中不安,但也满怀期待。 若是不幸打成平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洪承畴也认了,反正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若是能吓跑孙可望,反而还能打击明军的士气。 如果败了......对于守城的清军高层来说,这个的可能性太小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大部分都赞成出兵夜袭。 “虽说孙可望已经被蒙蔽,明军也放松了警惕,但今晚的行动,还是要谨慎行事,切记不可疏忽大意了。”洪承畴说着,又转身看向了王辅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王辅臣见状,心中更加不明所以,当即弓腰以对:“若非得了督师的赏识,我马鹞子哪里能有今天的前途。督师对小的完全就是再造之恩,若是督师有命,小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洪承畴对于夜袭计划早就烂熟于心,刚刚也不过是听王辅臣再复述了一遍而已。只不过,他突然想到了关键的一点——孙可望! 且说,夜袭击溃城外明军,取得大胜的可能性并不算得上太大,毕竟兵力差距就在这里,双方的士气差距也在那里,这正是洪承畴忧心忡忡的地方。 但若是吓跑孙可望,那就容易得多了,只需要王辅臣这样的猛将率几十个勇士不顾性命,趁乱冲杀,来个“斩首行动”,便极有可能将其吓跑。 毕竟,到了这个位置的人,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华富贵,还能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洪承畴料定了孙可望也是这样的人。 “辅臣啊,老夫不是说这个,老夫是担心你。”洪承畴再度叹气,却是欲言又止。 王辅臣一时还是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道:“督师,小的愚钝,还请督师......” “也罢也罢......”洪承畴随即转身,使了个眼色,身后跟着的一众将领护卫纷纷退下,然后他才叹气道:“老夫担心辅臣最后成了屯齐将功赎罪的梯子,豁出了性命突袭孙可望的中军大营,博得的功绩却要被屯齐给抢了。” “督师......您这是什么意思?”王辅臣愣了愣,忽然面上一惊,惶恐道:“难道是......屯齐贝勒背地里威胁督师了?” 洪承畴点了点头,又无奈地说道:“确实是威胁老夫了,但最后可能要的却是辅臣你的功劳,豁出性命夺下的功劳。” 洪承畴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听得王辅臣一时怔住了。毕竟,若是屯齐想要算计他,要他的功劳,他拿什么不给?或者说,便是要他的命,他又能如何? “你知道为什么屯齐贝勒一定要让你和他一起突袭孙可望的中军大帐吗?”洪承畴说着,不由得摇头叹气。“辅臣,此事我现在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想清楚。” 王辅臣听着,心中更加忐忑,他一直以为屯齐是看重了他的勇武,心里还颇为得意,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阴谋,难不成屯齐是想要那自己当炮灰,然后吞了自己的战功? “督师,小的不过是一介武夫,督师对小的有再造之恩,便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小的该何去何从,全听督师的安排。便是......督师想要小的的性命,小的也绝不眨一下眼睛。”王辅臣当即表忠心道,就差当场认洪承畴做义父了。 “辅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夫为何要你的命?”洪承畴还在消磨王辅臣的心性。“老夫今日对你说的这些话,无非就是爱惜你这个军中难得一见的忠勇之士罢了。”洪承畴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老夫本来是想要护着你的,可怎奈屯齐是满人,还是贝勒,老夫又如何能护得住?便只能听之任之,把辅臣调入了突袭孙可望中军大营的部队之中。今夜一战,除非辅臣能击杀了那孙可望,不然也不必太过用命,反正那功劳,大抵也是被屯齐巧取豪夺了去的。” “可......”王辅臣刚要再说什么,却被洪承畴给打断了:“辅臣,我今日只能和你说这些,也只能提醒你小心,这毕竟是满人的天下。满汉之别,还是真真切切的。” 王辅臣一时之间只觉得脑袋一片浆糊,乱糟糟的。城中诸将都知道屯齐为了将功赎过,不被削爵降职可谓是不择手段,屡次不顾城外明军势大,要求主动出击。 所以,屯齐要私吞夜袭孙可望中军大营的功劳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孙可望真的被伤到了,或者夜袭使得明军移营后退十几里,功劳足够大的话,屯齐更有将两人的功劳集于一身的动机。 毕竟,满人侵吞汉将的战功,或者等到大战快结束的时候,再去收拾残局,夺取最后的胜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成为了八旗兵主要的作战方式之一。 而正如洪承畴所说的,除非王辅臣的功劳真的大到了一定的程度,譬如亲手击杀孙可望,白文选等大将,或者是亲自冲锋陷阵,击垮孙可望中军大营,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不然,便是被吞了,也会悄无声息,无人理睬。 “督师,您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全军都知道我王辅臣是督师的人,那屯齐贝勒欺辱我王辅臣,就是不把督师您放在眼里啊。”王辅臣虽然还没想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却不阻碍他直接挑拨屯齐和洪承畴的关系。 “事已至此,老夫都是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已经不看重这些了。”洪承畴叹息道:“倒是辅臣,就要委屈你了。别说是击杀孙可望,白文选之流了,便是伤到也本几乎不可能,老夫又哪里能强求你呢!” 王辅臣听罢,瞬间明白了什么,拱手弓腰,眼眶强行挤出了泪花,声情并茂道:“督师,小的便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不会受这口气的,满人又如何?当初还不是小的的刀下亡魂?小的就是要于乱军之中,取了孙可望的脑袋,拿下那五万两银子!到时候就看屯齐敢不敢吞下这泼天大功!”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对劲 洪承畴听罢,心中估摸着时机已到,随即开口道:“辅臣不愧是我军中第一猛将,也不枉老夫准备保你当个湖南提督。想当初沈永忠那种庸才都能当上湖南剿抚将军,更何况是辅臣,只要辅臣真的能砍下孙可望的脑袋,区区湖南提督也不过是起步罢了。” “督师......”王辅臣听了,心头一颤,他原本还以为洪承畴说的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是为了离间他和屯齐,所以一直在表忠心。毕竟,自始至终,洪承畴也没有说屯齐说了什么,一直在虚空打靶。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洪承畴居然是想保他当湖南一省之提督。 这就是洪承畴多此一举了,若是早说这话,何必还兜兜转转的,让王辅臣以为自己被打压排挤,然后再抛出橄榄枝让对方卖命?湖南提督的官职足以让现在,正经官职还不过是御前一等侍卫的王辅臣往孙可望的中军大帐里冲杀十次。 “辅臣有此大志,说明老夫没看错人啊!若是辅臣今晚真的能拿下那孙可望或白文选的人头,明军必将一溃千里,老夫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不让屯齐吞了这功劳,为辅臣争到这湖南提督的位置。”洪承畴语气严肃,正色道。 “督师且放心,我马鹞子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今晚必要那孙可望好看!”王辅臣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 今日这番话之前,王辅臣其实还没有要拼命的决心,但洪承畴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王辅臣也不是傻子,他只是被这么一说,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翻身的绝佳机会。更重要的是,今夜一战之后,不管杀不杀得孙可望,他都将是洪承畴的心腹了。以洪承畴的能力,今后的前途,自不必说。 当天晚上,武昌城城内的清军兵分三部,李本深和扎喀纳率两千余精锐兵马,借着城外羊马墙的掩护,从城下的小门悄悄潜出;与此同时,胡茂祯和刘忠也以同样的方式,率所部兵马潜出城外。 等这两支部队悄悄摸过了护城河之后,屯齐和王辅臣才率真正的夜袭主力从小门出城,伪装成刚刚两支部队的尾巴。 半个月前,城下一战取胜之后,武昌城城南的大西军便把营盘扎在了距离城墙四里左右的地方,可谓是极尽挑衅。 李本深,札喀纳和胡茂祯,刘忠率领的东西两部清军分别从外围绕了一圈,企图躲开大西军部署在大营外围的哨卡,将部队带到距离大西军营盘更近一些的位置。 经过十几日的袭扰,大西军部署在大营外的哨卡已经被清军大抵摸清楚,但就算摸清楚,清军也不可能能够避免被发现。 毕竟,清军不是吃素的,大西军更加不是吃素的,哨卡每日都是不一样的部署,根本不可能完全摸透。 而不出李本深,扎喀纳等人所料,清军还未靠近大西军的营盘,便被躲在暗处的哨卡给发现了。后者反应十分迅速,随即射出一支响箭报信,部署在大营外的近百名大西军也立即行动了起来。 就如同往常一样,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大西军西面大营内,也象征性地派出了数百兵马前来助战。 “只射了一支响箭,看来明军确实上当了。”李本深扭头看向扎喀纳低声道。 “等明军的援兵一到,李将军你立即率本部兵马从外侧突入明军大营,这里的明军交给我。”扎喀纳命令道。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被发现,那清军便干脆将计就计,先派出了百人左右的小股部队偷袭,让哨卡里的大西军哨兵做出错误判断,等大营内的大西军松懈之后,再突然袭击,占据先机。而城东一侧的清军也大抵如此,不过他们是等到了西面大营响箭射出一刻钟之后,才展开行动。 在孙可望的一再强调督促之下,大西军一直都是内紧外松的状态,反应也足够迅速,但还是被借着夜色掩护的清军给蒙蔽了,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甚至,在派出了三百余兵马助战之后,各部随即放松了下来。 毕竟,今晚夜袭的清军已经如约而至了,按照过去半个月的情况来看,后面应该已经完全安全了。这就是洪承畴和屯齐持续袭扰了半个月想要达到的效果了,孙可望,白文选等人虽然也知道,但却无可奈何。 “温水煮青蛙”和“狼来了”的套路虽然人尽皆知,但却总是能屡屡奏效,这便是人性的弱点。 孙可望听到动静,随即掀开被子,起身便要披甲。他听到了一声响箭之后,虽然也觉得今晚又是清军的袭扰罢了,但作为一军统帅,他可不能单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事。披甲出营巡视,提醒将士们提高警惕不松懈是孙可望一定要做的表率。 “国主,只有一声......”孙可望身边伺候的亲卫还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披甲!” “是,国主!”那亲卫闻言,不敢再说话,随即老老实实给孙可望披甲了盔甲。 其实,这个时候,孙可望也有些动摇了,清军屡屡袭扰却一直没有行动,使得大军颇为疲惫,许多将领已经忍耐不住,要求挖沟筑壕,截断清军袭扰的通路,困死城内的清军。 等孙可望穿上了一套锁子甲之后,大帐之外,张虎如同往常一般,匆匆赶来:“国主!” “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孙可望厉声问道,他刚刚披甲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响箭呼啸的声音,心中顿时提高了警惕。虽说之前也有过清军两路袭扰的情况,但毕竟不多。而且,到了这个时间,孙可望心里总觉得清军正经的夜袭该来了。 “回国主的话,大营西面和东面各有一支百人左右的清军来袭,应当是和之前一样,国主不必担心。”张虎在帐外拱手抱拳,一字一句禀报道。 张虎这次被重新调回孙可望的亲卫军后,可谓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数月来不敢有一丝松懈,就怕又犯了错误,被贬到后方。 “......”大帐之内,孙可望听到只是清军的袭扰之后,并没有说话,脸上还隐隐有些失望。 各个大营都在箭塔附近修建了烽火台,只要有清军来袭,瞬间就能确定方向和兵力。这也就意味着张虎所报的军情应该是没有什么差错的。 张虎此时站在大帐之外,听着帐内甲叶摩擦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但孙可望不说话,他也不敢妄自揣测。 过了一阵,看到孙可望穿好盔甲,走出了营帐,一直在外等候的张虎赶紧上前一步,弓腰抱拳道:“国主,两边都没有新的军情,清军估计又准备撤退了......” 只是,张虎话音刚落,大西军军营的东西两侧,随即响起了无数声响箭发射的呼啸声,局势瞬间便发生了改变,这让话刚刚说出口的张虎心中悔恨不已,只觉得数月来的谨慎一朝尽失。 不过,孙可望听到响箭发射时的呼啸声,看着烽火台立即做出了反应,知道了东西两侧的清军大规模增兵之后,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传孤的军令,清军以至,各部兵马按计划三行事。”孙可望当机立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亢奋:“让白文选,马宝都不要过来了,直接领兵去前线,一定要吃掉出城的清军。另外,让张明志,关有才各领一营预备兵马前往助战......” 大西军高层早就为清军夜袭的种种可能预备了数个方案,倚仗着兵力优势和骑兵之利,足以完成对夜袭清军的层层包围绞杀。 不过,在孙可望,白文选等大西军高层的计划中,城内的清军应该不敢孤注一掷,派出城夜袭的兵马会在五千以内。因此在大军部署的时候,也是按照围歼五千清军的战略目标来的。 “是,国主!”已经匆匆赶来的张明志和关有才两位总兵随即领命,然后翻身上马,往各自兵马所在的大营而去。 这个时候,李本深已经按计划率本部主力绕过了交战的数百将士,冲杀向了大西军的大营之中,他自然知道扎喀纳的这番部署是要让他打头阵,消耗第一波明军,但对方是满人,还是个贝子,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而大营之中的大西军虽然放松了警惕,但当初扎下的营盘足够结实,防御措施更是坚固。无论是负责西面大营的李本深还是负责东面大营的胡茂祯,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还是趁着大西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仗着骑兵之利才勉强突破了大营的营门。 不过,清军为了不暴露目标,最终潜出城的骑兵并不多,李本深所部一千多人,也不过数十骑。而突破了大西军箭塔和营门拒马之后的火枪兵阻击,突破进去的那四十多个清军骑兵很快又被大营之内的另外一重拒马所阻,并没能进一步突破,在大营之中以骑对步,趁乱施展砍瓜切菜术。 然后,这四十几个突进大西军营盘的骑兵很快就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箭矢铅弹不断朝着他们射出。看着四面不断响起的火枪爆炸声,亮起的一丛丛橙红色火焰,以及哀嚎着中弹倒下的战友,这股清军骑兵在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只能撤退。 大西军虽然因为放松警惕,反应不及,但清军同样被营盘所阻,除了这数十骑兵之外,夜袭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顺利。 李本深率领麾下的家丁亲自督战,不到两刻钟就斩杀了好几个临战而退的逃兵,与依仗着大营外围栅栏掩护,匆忙冲出的数百名大西军火枪兵和弓箭手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双方围绕着营盘外围的栅栏不断交换着死亡。 清军皆是精锐,准备充足,这时候又在局部占据着兵力优势,而大西军虽然有掩护,但时间实在过于紧迫,许多士兵根本还没披甲,仅仅依靠这些值夜巡逻的战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很快就有几处栅栏被清军突破了。 不过,这些清兵刚刚推翻栅栏冲杀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无数支突刺而来的长枪,然后很快就被刺死在了刚刚被推倒的栅栏之上...... 另一边,在扎喀纳所部上千八旗兵的围攻之下,被派出营的四百余大西军猝不及防,很快被击败,最终只剩不到两百溃兵突出重围,往大营方向撤去。 而这并不是因为扎喀纳无力全歼这支大西军,而是他故意为之的策略,他就是要借着这股回撤的溃兵突破大西军的营盘,甚至是冲乱大西军的防御阵型,尽可能延缓大西军的反击。 洪承畴和屯齐心里很清楚,仅仅依靠这两千兵马,就算一时突破了大西军的营盘,只要对方反应过来,最终也很难取胜。既然真正的目标是孙可望,那西面和东面的进攻就要以牵制为主,而且要近可能地保存实力,拖延时间。 孙可望此时已经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脸上露出了微微喜悦之色。 等了半个多月的夜袭终于来了,按照计划,各部的反应应当是非常及时的,外面的战况也应该一切如预计的那般——清军被绞杀殆尽。毕竟,孙可望刚刚开始让张明志和关有才率了两营兵马前往助战,说不得战况还将更好。 而随着几个进帐汇报军情的信使退下,孙可望又隐隐察觉了一丝异样,似乎清军的攻势比预计中的还要猛烈,或者说,是己方兵马的反应太过迟缓了。 “张虎,你去外面看看,这仗好像有点不对劲。”孙可望思索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 “是,国主!”张虎领命,没有丝毫犹豫,随即带着几个人退出了大帐。 而张虎退下之后,孙可望看着大帐之内的正昂首直立的张胜,刘镇国两个心腹总兵,却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言语。他等这场夜袭等了太久,如今夜袭如期而至,孙可望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却只剩下了谨慎的审视——审视着最新的战况。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帐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更加猛烈的战斗冲杀声。孙可望听了,心中一惊,陡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快步走出大帐,只见营门方向已经是一片骚乱,人喧马鸣。 而孙可望目光所及,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一队大约四五十骑,不顾一切冲杀而来的清军骑兵,为首的军官正是马鹞子——王辅臣。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旗来! 殿前军东西两面大营的外围,枪声,弓弦声,喊杀声,脚步声响成一片。黑暗中,橙红色的火焰伴随着爆炸声骤然亮起而后又迅速熄灭,照得一张张凶恶的脸庞忽明忽暗。随之而来的,便是木质栅栏被铅弹击穿,被箭矢击中的乒乓震动声和士兵被击伤后发出的惨叫声。 李本深亲自率领家丁在大军后方督战,已经下令麾下将士冲锋了数次,但战况却没有取得预期的进展,心中可谓是焦急万分,但又犹豫不决。 大西军的强悍超乎他的想象,营盘外围的不少地方一开始明明已经被清军士兵突破,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地方很快又被强悍的大西军给收复了。明清双方只能在营盘外围不断地交换着死亡,但战线却基本维持不变。这可急坏了一心想要立功的李本深。 要知道,若是迟迟攻不下大西军外围的营盘,就凭李本深和扎喀纳麾下的这两千多兵马,等营中成千上万的大西军士兵做好了准备之后,平地野战,又无骑兵之利,这两支清军除了撤退之外别无选择。 而李本深虽然立功心切,但更担心自己的家丁被消耗太多,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将这些精锐派上战场。但现在明显已经不是他保存实力的时候了。 下定了立功的决心之后,他马上派出二十几个家丁去收拢兵马,这些家丁十分凶悍,行动更是迅速,很快就带着几队士兵同时攻了上去。只是大西军的防御仍旧十分稳固,这二十几个家丁带着的三队人马被连连击退,原本马上就要突破两处栅栏了,结果又被几队赶来支援的大西军给击溃了。 李本深无奈,眼见扎喀纳马上就要率兵攻到,麾下大军士气又屡受打击,完全没了一开始突袭得手的高昂,只好将手上剩下的一百多个家丁全部投入了战场。 半个月前的城下一战,李本深就已经和大西军交过手了,当初倚仗着突袭和城墙的掩护,只觉得这支明军虽然战力不俗,但也还不到打不过的地步,平地野战若想取胜,无非就是要多些兵马压制罢了。 可今晚的夜袭,刚开始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内的,结果到了营盘外围,局势却成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样子,打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这其中固然有李本深舍不得派出精锐家丁,贻误战机的原因,但出城夜袭的本就是清军绿营兵中的精锐,这样的结果足以说明对方战力的强悍,或许只有满洲兵才可与之匹敌了。 而最让李本深震撼的,还是这支明军在面对突发危机时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和组织度,这是清军普通绿营兵难以企及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营中的大西军早就根据各种不同的情况制定了应急方案,并且在每个旗队中都设有军法兵督战。短短半个时辰的战斗,东西两面大营内就已经有十几个怯战退缩的新兵被当场处置了。 随着李本深亲自率领凶悍家丁加入战场,一直凭借营盘栅栏和少数几个箭塔苦苦支撑的数百大西军将士在如此兵力差距下,最终抵挡不住,清军从之前推翻的几处栅栏那里攻入了大西军西面大营之中,长枪短斧从营外飞来,栅栏处瞬间倒下了好几个大西军士兵。 而此时,扎喀纳也率部追击营盘外的大西军溃兵而至,正准备顺势从营门攻入,将这百余明军溃兵推向才刚刚急忙组织起来的明军之中,以制造更大的混乱。 为了实现最大的打击效果,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扎喀纳将麾下的巴喇牙全部派做了前军,一时兵锋所指,锐不可挡。 他很清楚一旦营中的明军反应过来,以对方的兵力优势,己方很难再实现如此攻势,而且只有最迅猛的攻势才能制造更大的混乱,牵制住西面的明军,让屯齐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战略目标。 在行动开始之前,扎喀纳并没有那么积极,或者说,他对这场筹谋已久的所谓“夜袭”,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刚刚如此轻而易举就击败了那数百明军,李本深又已经率部攻入了大营,这让他一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又瞬间信心十足起来。 一年前在新墙河,他就败在了殿前军手下;半月前,同为固山贝子的穆尔祜又意外战死,这让扎喀纳在面对这支明军的时候,战斗意识变得十分消沉,而且明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可谓“憋屈十足”。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满人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厌战畏战的心理在八旗兵中也不少见,只是因为害怕被发现,然后受到处罚和孤立,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就这样,立功心切,并且已经投入了全部精锐家丁的李本深和恢复了信心的扎喀纳,一前一后,各率领上千兵马攻入了大西军的西面大营之中。而殿前军西面大营内的大西军将士们且战且退,正准备将这股清军引入营中,再关门打狗。 李本深和扎喀纳都浪费了太多时间,这让借着清军袭扰排练了多次的大西军有了充分反应的机会。而且,大西军战前的密集训练中,就时常有夜间作战的训练,这使得他们的夜间反应远比清军估计中的要迅速得多。 而另一边,殿前军东面大营营盘外围,胡茂祯孤军深入,久久没能突破马宝的防御,刘忠则还在不紧不慢地围攻那数百大西军,心中盘算着等到胡茂祯突破明军大营之后再展开新的攻势,如果情况不对,则立即撤退。 刘忠和刘芳名一样,本来就是碍于洪承畴和屯齐的权威,勉强来助战的,若是顺风仗,他自然不顾一切冲上去,可若是逆风仗,那就别指望着他卖命了。 特别是,马宝因为殿前军老将们的孤立和敌视,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惕,麾下兵马除了巡逻值夜的战兵,至少还会保持两个千总部在夜间轮流披甲,时刻备战,生怕犯了错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让孙可望面子上过不去,威望受到了折损。 要说,这就是马宝比其他人通透的地方了,他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份兵权,更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孙可望控制殿前军的有力工具。 孙可望看着营门前距离自己两百多步,正在激烈厮杀的两军将士,并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反而不顾那支一直猛冲而来,被暂时阻挡住了的清军骑兵,让身旁的亲卫将王旗高高举起,以振奋军心士气。 毕竟,东西两面大营和中军大帐同时被袭完全不在孙可望的计划之内,加之孙可望又临时抽调了两个营,六千余兵马前往助战,中军大营的防守已经显得有些空虚了。在四千余精锐清军的掩护之下,王辅臣亲领的几十个骑兵一个猛冲,便突破了营门。 当初在新墙河的时候,孙可望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率领亲兵冲入阵中,如今自然不可能在敌军突袭,大军猝不及防的时候独自撤退。区区数十骑,他还没放在眼里! 虽说新墙河那次孙可望的言行中有不少表演的成分,但毫无疑问,关键时候,他这个国主可不是“朱跑跑”那种废物,身为一军统帅,有事他是真上的! 而且,孙可望也不是那种不知兵的人,如此局势下,若是他的王旗突然不见了,对仓皇之间选择猛冲而上,和突袭而至的清军厮杀的将士们将是多大的打击,再加上掩护他撤退的士兵突然撤出战场,恐怕殿前军的中军大营前,就真的要表演一番兵败如山倒的惨剧了。 “国主,目前除了一千亲卫军,能立即参战的只有不到两千人,末将已经派人去让大营后方的几个总兵调遣兵马,赶来支援了......就是,国主,现在清军势大,亲卫军都已经下场作战了,末将恳请国主移驾,以保指挥顺畅,莫要被流矢伤到了。”张虎面带惊恐,语气焦急道。 刚刚孙可望启动的作战方案重心皆在东西两面的大营,虽然大营之中的诸多兵马都已经行动了起来,但方向和目标都是包围那两股夜袭的清军,留在中军大营的,除了孙可望的一千亲卫军,只有三个千总部,不到一个战兵营的将士能够立即投入战斗。 而这些,正是洪承畴和屯齐分别从东西两面诱敌,再发动如此突然袭击的原因了!现在那两千大西军将士才刚刚从清军的突袭中反应过来,勉强能够组织起反击。 “不要慌,清军在东西两面大营至少投入了四千兵马,城内能出城野战的清兵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便是屯齐,洪承畴亲自领兵前来,也不过是四五千人。咱们现在就有三千人马,后方还有张胜,叶应祯的两个战兵营,清军打不过来的。” 孙可望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张虎,你立即派出信使,告诉白文选和马宝,不要管孤这边,一定要先把东西那两支清军全部消灭干净,然后派出多余的兵马,堵住这支清军地退路。还有,派人去给贺九仪传信,让他架起大炮,炮轰武昌城,在东面和北面把动静闹大。” “国主!”张虎着急喊道。 “快去,若是耽误了军情,你他娘的下次把那么多清军给孤找来,不然孤就砍了你!”孙可望见张虎还在犹豫,大吼道。 这可是近万清军精锐,若是能一口吃掉,武昌城一个月之内就能攻下。看明白了局势之后,孙可望怎么可能会放弃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仗,他必须胜,这个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是!”张虎无奈,只好弓腰抱拳应道。 “对了,让人去催关有才,告诉他,若是支援不力,孤明天就把他调进马宝的......” 孙可望昂首直立,站在王旗之下,周围火盘摇曳,话还没说完,一支流箭就“锵”的一声,刺入了他胸膛之上的锁子甲中,箭尾还在不停的震动。孙可望只觉得胸膛一震,随后身边的亲卫立即反应了过来,开始一拥而上,扶住了他。 听到那声“锵”的金属断裂声,胸口又忽然一震,便是刚刚还大吼着训斥义子的孙可望一时被这突如其来地一击给吓到了。不过好在他身上穿着两层甲,流箭又从两百多步之外的地方射来,便是臂力惊人的弓手射出的破甲箭,此时也已经威力大减,只是击穿了外面一层锁子甲。 “靠!”孙可望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危险,但仍旧反应迅速,近乎本能地大骂了一声之后,随即推开众人,也不管胸前插着的箭矢了,继续朝着已经愣住的张虎吼道:“奶奶的,让你去你还不快去,在这里发生什么呆?” 被那么一吼,不止是张虎,便是刚刚一拥而上,要扶住孙可望的亲卫们,也纷纷被吓到了,他们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来。而孙可望作为一军统帅,南明小朝廷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嗅到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政治作秀机会。 要知道,现如今大西军在武昌城南面部署了近四万大军,只要调动得当,这支出城夜袭的清军,必然难以撤离。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孙可望要在张胜,叶应祯等人的援军抵达之前,顶住这四五千清军的突袭。 若是顶不住,被清军直接横推,死伤惨重倒还不是最严重的,东西两侧的兵马必然回援,到时候便是有四万大军,一旦部署混乱,首尾不得相顾,被清军三面夹击,就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了。 如此战局,死人必然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几百,而是几千,甚至上万,还有大营之中的无数辎重都将毁于一旦。清军派出城的都是精锐,一旦成了势不可挡之态,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毕竟,这可是早有预谋的夜袭啊,若是得手,绝不是白昼作战那般,能够进行所谓的诱敌深入,依仗兵力优势层层阻击的。 孙可望正是深知这些,所以才没有退。或许就算他退了,最后的结果也没有那么惨,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也还不是冒这个险的时候。 换言之,孙可望手中还有六百多亲卫,身后还有战马,他若是要撤,清军绝对追不上,刚刚那支流箭,不过是意外罢了,要不了他的命。所以说,早已经反应过来,想明白这一切的孙可望又如何会被吓破胆,会主动撤退? 这,才是一个于乱世之中匡扶社稷,再造山河的枭雄该有的姿态!孙可望一开始就不是原本历史上那个因为战败会投降满清的孙可望了! 只见他推开了身旁的亲卫,喝退了张虎之后,随即扭头转身,看向了身后侧的旗手,正色厉声道:“旗来!” 那旗手稍稍一怔,看到胸前插着一支箭矢的孙国主,惊得目瞪口呆,却是还没反应,就被孙可望一把将那王旗夺了过去。 孙可望亲自执旗,奋力摇了起来,他刚刚发号施令之前,便已经确认了营门到中军大帐这几百步距离的战场局势。现在如此姿态,俨然就是要亲自执旗指挥,激励军心,鼓舞士气的意思了! 而军中将士就吃这一套,国主都没跑,反而在这里亲自指挥,亲眼看着大伙和清军厮杀,那还怕什么? “众将士听令:杀鞑子一人,赏银十两,杀绿营一人,赏银五两。凡临阵后退者,格杀勿论!” 第一百八十四章 鏖战 武昌城南面,殿前军大营内外已经是一片混战。 西面大营被清军攻破,损失颇为惨重,但在白文选的亲自坐镇指挥下,营中各部兵马最终还是按计划布好了口袋。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白文选的指挥可谓出色,但十分敏捷的抓住了李本深进攻迟缓的机会,完成了伏击部署,使得局面并没有超出可控制的范围。 当然,黑夜之中,大军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还得益于大西军在平日训练的时候经常组织的夜间演习,这使得大西军夜间作战的反应不仅远比清军迅速,各部队的行动也十分有序,一时的混乱并没有酿成更大的危机。 而东面大营的局势则完全在孙可望的计划之内,马宝可谓是步步为营,时机一到,便立即开始指挥士兵佯装溃败,并派出陆长川和另外一个千总部绕到营外,准备合围攻入营中的清军。 大西军军营外侧,早就挖好了一条近一丈宽的壕沟,壕沟下更是插满了尖锐的木枝,只是为了将清军骗入大营,其上铺设了成千上万根木棍,木棍之上又用结实木板盖了起来,再铺上了一层薄土,经过大西军半个月的踩踏,使得夜间突袭的清军并未发现异样。 而只要清军攻入大营,等大西军一完成合围,撤掉其上的木板,清军就算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撤退,那也是无路可逃了。换言之,孙可望等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目标便是要全歼了这股出城夜袭的清军。 但位于殿前军大营最中间,武昌城正南方向的孙可望中军大帐外,局势就要严峻得多了。 虽然王辅臣一开始的冲锋被张虎麾下突然下场作战的数百名亲卫军给遏止住了,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是愈战愈勇,多次带兵冲锋,企图突破亲卫军的阵线,于乱军中击杀孙可望。 要知道,这对于王辅臣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两百多步的距离,无论是出于吓住孙可望的目的,还是要真的不惜代价击杀对方,他都应该猛打猛冲,杀出气势来。 而且,孙可望的王旗实在是太过明显,不仅仅是王辅臣看到了,战场之上的殿前军将士也看得一清二楚。在王辅臣看来,只要这面旗倒了,或者退了,在如此突然袭击之下,强撑着一口气勉力抵抗的明军将会瞬间崩溃。 不过,情况并没有王辅臣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亲卫军由于孙可望坚持要做表率,在张虎的命令下,可谓是“披坚执锐,早有准备”,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王辅臣连连被击退,始终没能取得预想中的突破。 而随着营中三个殿前军千总部,近两千将士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加入混战,王辅臣所部兵马大部分被牵制,一时无力再组织起新的冲锋。 “快,你们立即把这里的战况报告给屯齐贝勒!”王辅臣刚一从前线撤下,几个背后插旗的塘马就立即勒马停在了他的身侧。“贼首孙可望已经被本将军拖住,离营门不过三百步。告诉贝勒,只要派重兵突破明军大营两侧,迂回包抄,孙可望绝对跑不了。” 王辅臣说罢,又带着旗手,开始收拢了士兵,准备再次冲杀了上去,从正面给孙可望施加更大的压力。而那几个塘马也丝毫不敢耽误,随即策马出营,将最新的军情送给屯齐。 在被孙可望的亲卫军击退之后,王辅臣便已经明白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迅速打开局面。但孙可望并没有丢下部队,趁机逃跑,这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因此,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抓住击杀,甚至是俘虏孙可望的机会,他只能派人让屯齐率兵来支援。 王辅臣可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在洪承畴面前表的忠心也不过是装模做样罢了,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升官发财。而只要这一仗能够拿下孙可望,彻底击败明军,这封侯拜相的泼天大功,便是多一个屯齐来分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屯齐还敢独吞不成? 若是屯齐真如洪承畴说的那般,仗着身份欺压他,最后时刻不让他上阵,那他自然也会搬出洪承畴来,反正洪承畴亲口答应,只要有了击杀孙可望的功劳,就会给他做主的。便是最后不能上阵立功,也得让屯齐答应他一些条件。 这其实也是王辅臣迫不得已的选择,他既要巴结洪承畴,又不敢太得罪屯齐,还得要和屯齐抢功劳才能翻身。 而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屯齐,答应他的条件都可能反悔,他只有真的立下了大功,才有可能掌握主动权。毕竟,作为顺治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御前一等侍卫,王辅臣也还是有点资本的。 很快,王辅臣就收拢了数百名士兵,然后亲自率领这支部队再次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孙可望亲自执旗指挥的激励和命令下,除了紧紧围绕在他身边,为他挡箭挡枪的一百余将士,其余的四百多名亲卫军也分成数支小队,悉数加入了战斗。 孙可望此时也已经对战局有了较为清晰的判断,除了正面异常醒目的王辅臣之外,他也注意到了两翼的防守,四百多名亲卫军大半都被派往这两个方向。 毕竟,若是最后真的打不过了,这可是关乎到他能不能顺利突围,逃出生天的。孙可望没有那么死板,一旦情况不对,他就会立即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正如他所料,有了这支精锐兵马的加入,不止是孙可望正面,便是从大营两边进攻的清军,原本还占优的攻势也很快遭到了遏制,在屯齐大军赶来之前,两军逐渐成焦灼之态。如此一来,王辅臣想要从两侧突破,包围孙可望的计划也一时难以取得进展了。 中军大营西侧,十数支短斧和长枪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朝着李忠诚所在的火枪队列投来,伴随着几声凄惨的哀嚎,几个火枪手被打翻在地。紧接着,几十支长枪枪头便从硝烟中冒出,其后一个个铁甲战士若隐若现。 火枪兵遭此一击,来不及装弹再射击,随即被身后的军官命令撤退。然后,此时正士气高昂的清军刀盾手和长枪兵蜂拥而上,和冲杀而来的殿前军展开了血战,双方的战斗力都十分强悍,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王辅臣作战十分英勇,麾下将士备受鼓舞,再加上突袭至今,大营两侧的明军节节后退,现在才组织了像样的抵抗,清军可谓是毫不畏惧。 李忠诚作为前军,第一批攻入明军大营的夜袭清军士兵,这一仗已经杀死了两个明军,这个时候也是信心满满,他看着冲杀而上的清军战兵,呼嚎不止。 就在两军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的时候,屯齐麾下的满洲八旗兵也已经赶来,分成了数支小队开始支援正和明军鏖战的绿营兵。 屯齐在几十个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扬鞭奔入了殿前军的大营之中,他根据王辅臣送来的军报,第一时间就往大营两侧各派出三个牛录的战兵。 “你,快去把王辅臣找来。”屯齐进入战场之后,一时寻不见王辅臣本人,随即指着一个绿营军官喊道。 那个绿营军官得令之后,也顾不上那么多,随即带着手下的几十个士兵朝着王辅臣认旗所在的方向冲去。 突袭孙可望中军大帐的计划开始之后,屯齐并没有第一时间带兵攻击,而是等待王辅臣摸清营中明军的底细,再采取行动。 半个月前的城下一战,八旗兵损失实在太大,若不是武昌城被围,局势危急,清廷又没有得力的将领可以委以重任,加上之前损兵折将的罪责,屯齐可能早就被顺治治罪了。 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巨大压力,所以无论是扎喀纳,还是屯齐本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让绿营兵先上,消耗了明军的第一波兵马,摸清楚了战场的情况之后,八旗兵再来助战,夺取胜利果实。 原本屯齐还没有那么快就要率兵前来助战的,但王辅臣直接说明了孙可望就在军中,机不可失,他就算是冒着八旗兵损失扩大的风险,也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随着八旗兵加入战场,清军凭借着兵力优势迅速占据了上风,大西军在大营两侧的防线开始松动,甚至还出现了不少逃兵。若不是亲卫军压阵,军法兵时刻监督,大西军的阵线极有可能就此崩溃。 但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援兵及时赶来,大西军的防线被突破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了,而清军有了援兵,战斗意志更加旺盛,死死咬住了大西军不放,双方逐渐陷入了更加激烈的混战之中。 四周枪声,喊杀声不断,大西军的防线不断后退,正逐渐被清军击溃。两方都是强军,大西军虽然有着夜战优势,但在兵力局部劣势的情况下,不断被清军往大营中部压迫。 “贝勒,明军马上就要败了,快加派兵力,加大攻势。要是等孙可望的援兵一到,这天大的好机会就失不再来了。”王辅臣策马前来,一时满头大汗,着急道。 “现在孙可望身边还有多少兵马,这个弄清楚了吗?”相比起王辅臣,屯齐显得十分淡定。他和孙可望交过太多次手了,心中甚至有了阴影,不敢有一点疏忽。 “绝不会超过三百。”王辅臣语气十分确定,随后又补充道:“末将亲眼所见,那孙可望将身边的亲卫都散入了两翼,想要以此阻止我军的攻势。但现在贝勒率神兵来援,明军已经不支,随时可能崩溃。” 正面战场空间有限,清军虽然占据着兵力优势,却难以发挥,而孙可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那四百余亲卫军派到两翼。只是没想到清军的攻势会这般迅猛,便是亲卫军上阵都难以支撑。 屯齐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身边的几个军官下令道:“按刚刚本贝勒的指令,以最快速度击败这里的明军,必须在东西两面的明军援兵抽身赶来之前抓住孙可望!”他刚刚在等王辅臣的时候,便已经根据对方的军报下达了作战命令,只是出于谨慎,再确认一遍罢了。 那几个军官得令,随即率领麾下的兵马加入了战斗。王辅臣见状,朝着屯齐拱了拱手,想要立即带着麾下兵马杀回去,但果然被屯齐阻止了。 “王将军辛苦了,接下来的战斗就让本贝勒来亲自指挥吧,你也该下去歇息歇息了!”屯齐得意一笑。 “屯齐贝勒,督师让末将时刻护卫在贝勒身边,末将不敢违逆,还请贝勒明鉴。”王辅臣早有准备,也不和屯齐啰嗦,直接搬出了洪承畴。 而屯齐似乎也早就想到了这点,一面策马启动,一面厉声喝道:“战场之上,一切都得听本贝勒的,洪督师有什么吩咐,回城了再说。” 王辅臣忍着心中的怒火,看着马上就要策马奔驰的屯齐,大声喊道:“贝勒,再怎么说,末将也是皇上亲封的御前一等侍卫,难不成贝勒还不信末将的能耐吗?” 此话一出,屯齐当即勒马停下,王辅臣搬出了顺治皇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除非,他能悄无声息地杀了王辅臣,否则就不能继续无视对方下去。 毕竟,屯齐现如今并不受顺治皇帝的待见,便是岳乐也因为他的主张,和他关系算不得友好,这就使得屯齐行事需要处处小心,不然便是立了泼天大功,也没用。 “王将军说的哪里话,既然如此,那王将军便随本贝勒一同,去擒住那贼首孙可望!” 屯齐话音刚落,王辅臣随即策马前冲,屯齐心中固然不爽,但也只好带着亲卫一同冲了上去。这场俘虏,甚至是击杀孙可望的军事行动,他是必须要亲临前线指挥的。 屯齐和王辅臣临阵指挥,清军士气更上一层楼,随即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势。而大营两侧的大西军也已经被清军压缩到了孙可望中军大帐的前方,一阵阵枪声传来,火枪发射散发的白烟不断逼近,一个个帐篷被如潮水般的士兵推翻,然后踩在脚下。 两翼的大西军将士仍在勉力支撑,在如此兵力劣势之下,只能且战且退,避免出现兵败如山倒,自相踩踏的事故。在这种情况下,大西军的战斗意志已然算得上坚定,特别是有亲卫军压阵的情况下,不然早就成了一股溃兵了。 孙可望手中执旗,听着“劈里啪啦”爆响的火枪声,眼神坚定的看着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清军,丝毫不惧。他挥了挥旗,开始指挥剩余的士兵撤退,准备将清军引入大营的更深处。 就在刚刚,张胜和叶应祯两部人马的信使都已经传来军报,孙可望只需要再拖延一会,就能把这支计划之外的清军也引入包围圈。在今夜,一举歼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谁怕? 两支强军之间的战斗是相当无聊的,双方都具备极强的组织度和坚定的战斗意志。混战时,无论是阵型的保持,队列的轮换,还是前后军的交替掩护撤退,都极少出错。便是真的出错了,对面的清军或者大西军,一时也难以发现,更别提抓住机会,组织兵力反击了。 换言之,无论是清军,还是大西军,这场仗打得都异常艰难。特别是大西军虽然一时大意,但早有准备,清军各个将领之间互有龃龉,配合不力的情况下。以至于这场出乎了双方预料的夜战打着打着就成了兵力的比拼,谁的血槽够厚,耐打,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也就是东西中三路清军都一路猛攻,企图不给大西军反应,组织反击的原因了,也是孙可望派出亲卫军,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清军的根本所在——他需要为大营后方的大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而随着东西两侧的大西军完成了包围圈的部署,张胜,叶应祯等殿前军总兵重新组织起了大军,孙可望也开始收拢勉强支撑着,且战且退的亲卫军和损失惨重的普通战兵,打算将这股强悍的清军引入大营深处。 到了这个时候,孙可望已经不可能再从容撤退,脱离前线的险境了。这倒不是他无法脱身,迫不得已留下和将士们共存亡,而是他不必退,也不该退,更不想退。 一来是他身前还有几十个铁甲肉盾,清军又无火炮支持,根本伤不到他;二来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援兵马上就要来了,孙可望如何能撤?他要是这点胆量都没有,怕死怕到了这个地步,他就不是孙可望了!胸前那根仍旧明晃晃的箭矢就不会还插在那里了。 大明摄政王,孙国主可不是那种只会耍耍嘴皮子,见不得血的怂包软蛋,不然“新墙河一战”就不会有那次冒死冲锋了!这种时候,就不是说什么稳中求胜的时候,任何畏畏缩缩,导致军心涣散,士气瓦解的行为,都将是致命的。 只见孙可望的王旗仍旧高高飘扬,虽然一路后退,却始终屹立不倒。随着屯齐所部八旗兵的加入,清军的攻势虽然变得更加猛烈,但这支不到两千大西军残兵,就好像是始终撑着一口气,就是没有溃不成军。 “国主,援兵马上就要来了,快随末将撤到安全的地方。”张虎两手握住旗杆,一面后退一面苦劝道:“国主勇猛无敌天下皆知,可毕竟刀剑无眼,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国主再被流箭射中,受了伤,末将便是死有余辜了。” 孙可望此时也听到了后方大军行进时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知道援兵已经冲到阵前,随即紧紧握住了王旗,大声怒喝道:“张虎,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孤明日就让你回安龙去过个太平千户!现在是什么局势,孤如何能丢下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毫无疑问,知道援兵已至的孙可望表演得更加卖力了,现在正是他积累声望的关键时候,他自然不会放弃。当看到一队队战兵从他的身边穿过,朝着紧追而来的清军猛冲而去的时候,孙可望更是停下了后撤的脚步。 要知道,孙可望谋求的可是皇位,不冒点生命危险,如何压服天下英豪?如何证明自己天命所归? “末将姗姗来迟,救援不力,还请国主治罪。”张胜策马而来,第一时间就通过醒目的王旗找到了孙可望,随即在旗下勒马停下,然后翻身下马行礼。 他看到叶应祯还没到,王旗之下除了张虎,就只有自己一个心腹大将,心中十分得意。 “好,来得正是时候!”孙可望说罢,再一次推开了握着旗杆的张虎,然后快步上前,借着旗杆的支撑,一个翻身,便十分敏捷地骑上了张胜的坐骑。然后,再次奋力举起的那面象征着自己的王旗。 而紧随张胜而来的亲卫骑兵们见状,随即聚拢在了一起,死死挡到了孙可望的面前,以免国主被清军的箭矢攻击。张胜见状,反应十分迅速,立马跨上了另外一匹战马,抽刀举起。 张虎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为孙可望的亲卫军都督,又本能地想要出言劝阻孙可望:“国主......” 但孙可望没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当即大吼道:“谁敢言退?” “......”除了战场之上不绝于耳的喊杀声,火枪声,箭矢声,兵戈碰撞声,重物坠地声之外,在无人敢发一言。 “谁怕?”孙可望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孤无惧!” “无惧,誓死追随摄政王......无惧,誓死追随摄政王......”在张胜的带领下,聚拢而来的骑兵们大喊道。 “杀!”孙可望一声大吼之后,双腿猛夹胯下之马,战马随即启动,朝前冲出。 顷刻间,张胜所领混编营中,聚集在孙可望王旗前后的数百匹战马同时启动,宛如黑色的洪流中翻起的一股巨浪,朝着清军军阵中猛凿而去。 王辅臣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明军,特别是那股足足有三四百骑,声势浩大的骑兵,心头猛地一颤。 刚刚明明还是自己这一方攻势如虹,锐不可当的。这才多久,怎么会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多明军,这大好的局势,怎么会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呢? 不过,清军之前的攻势十分凶猛,各级军官又反应迅速,张胜所部援兵虽然抵达,但并没能立即就反攻回去,只是局势开始慢慢逆转。 王辅臣见状,当即扭头看向屯齐,道:“贝勒,明军援军来了,咱们得撤了。” 王辅臣是知道大西军战斗力的,虽然他对己方的精锐士兵也很有信心,但现在明军的援兵已经来了,击杀孙可望也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目标。那就没有再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了。 特别是,洪承畴特别叮嘱过他,一旦情况不对,要以保存兵马为先,切忌不可轻敌冒进,意气用事。对于没能亲手砍下孙可望脑袋的王辅臣来说,洪承畴的话是必须得听的。 不过,在这一点上,屯齐就没有王辅臣这么果断了,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了大西军骑兵中央高高飞扬的那面“孙”字大旗,还是存心刁难王辅臣,只见他咬牙切齿道:“孙可望就在那里,明军主力绝没有那么快,王辅臣,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御前一等侍卫,你在怕什么?刚刚的豪气去哪里?” “贝勒,您行军打仗的本事远在末将之上,难道看不出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咱们没必要在这里和明军耗下去,白白折损了这好端端的精锐兵马啊!”王辅臣无奈,只能劝道。“夜袭之前说好的,只要明军组织起有效反攻就立即撤回城中,以防万一。” 此战他已经尽力,在洪承畴那里已经有了交代,只要保住兵马撤回城中,等武昌城解围之后,洪承畴自然不会亏待他。刚刚冲锋陷阵数次,可谓九死一生,他现在自然不想在这里继续拼命了。 但屯齐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竟然一时患得患失起来,还抱着些许侥幸心理。而且,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狼狈撤走:“若是此战咱们就这样被孙可望击退了,这半月来岂不是都白忙活了?便是明军的援军到了,咱们也不能这样仓皇撤退。” “贝勒,现在夜袭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孙可望受此惊吓,绝对会移营。”王辅臣心中已经骂娘,但还是忍着继续劝道:“趁现在明军还没有组织起有效反攻,快撤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局势逆转得实在是太快了,清军的攻势随着准备充分的张胜所部五千余将士加入战场,不到两刻钟就被遏制了。然后,占据了兵力优势的大西军在惨烈的血战中逐渐取得了优势。 与此同时,叶应祯所部也即将迂回到了大营外侧,一旦合围完成,屯齐和王辅臣所部四千余清军也将插翅难逃。 “报......将军。”两个背后插旗的清军塘马突然从营门方向策马而来,着急道:“大营周围发现大队明军兵马,数目不详。” 屯齐和王辅臣听罢,两人都同时被惊到了,一时面面相觑。 “王辅臣,你带着手下的兵马在前面顶住孙可望的反攻,且战且退,本贝勒现在就带兵去把两侧的明军扫清。”屯齐听到了明军又要合围,两面夹击的消息之后,就好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反应异常迅速。 王辅臣无法抗命,只好拱手应下,随即双腿一夹,“王”字认旗如同插在马上一般,再度朝着两军交战的前线飞去。屯齐也随即下令收拢兵马,准备反击。 此时,殿前军西面大营,喊杀声震天。严阵以待的上千名大西军火枪兵先是对着李本深所部绿营兵前锋一阵射击,瞬间杀伤了上百人。 李本深所部兵马在刚刚的营盘栅栏争夺战中本来就损失不小,现在能战之兵不过八百余,遭此一击后,攻势顿止。便是紧随其后的扎喀纳所部八旗兵听到了如此密集的枪声之后,也立即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但还没等清军喘口气,白文选又立即派出了数千名战兵,成方阵突袭,长枪如林,击刺如飞,以锐不可当之势开始猛攻进入了包围圈之中的清军。只要清军没能顶得住这一轮攻势,便会很快溃不成军。 大西军的长枪兵军阵攻势十分凌厉,清军虽然因为一时弄不清楚情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西军包围,进攻的惯性仍在,士气也尚未瓦解,进行了十分顽强的抵抗。 李本深和扎喀纳两部兵马加起来还有一千八百余众,都是精锐之师,反应极快且训练有素,战力不俗,大西军并没能一击得手,双方仍在血战。但很快,大西军的兵力优势就得以体现,后续兵马源源不断补上,而清军在巨大的伤亡下开始不支,阵线开始崩坏。 在清军军阵最前面的大部分都是李本深所部的绿营兵,扎喀纳的八旗兵则大多居后压阵。他们经过刚刚的营盘苦战,已经有些疲惫,尽管李本深亲自带领家丁拼杀,也无济于事。 李本深一阵拼杀过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手下的士兵在大西军的攻势下,很多都已经溃败,尽管其后的八旗兵紧接着上前助战,也只是能勉强支撑。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候,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扎喀纳开始下令撤退。李本深在数十家丁的护卫下,也开始指挥麾下将士撤退。但这个时候,他麾下的这些绿营兵死的死,伤的伤,不然就是还在和大西军苦战,根本撤不下来,最终包括家丁在内,只带走两百余人。 而撤退溃败之势一成,清军便再也抵挡不住大西军的进攻,许多人根本就是丧失了战斗意志,转身就想跑,然后更快死在了大西军的刀枪之下。 扎喀纳为了避免兵败如山倒的惨况发生,收拢了四五百兵马,打算阻击猛攻而来的大西军,他看着一群群溃兵从南边逃来,惊慌大叫,其后是黑压压一片的明军,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扎喀纳随即下令旗手摇旗,然后带着麾下士兵杀向了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大西军。两军相撞,最前方的数十士兵很快倒下,殒于乱军之中。长枪,短斧,砍刀闪着寒光,一道道血雨飞溅而出,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战况愈来愈激烈。 扎喀纳麾下的这些八旗兵精锐战力强悍,将占据着人数优势的大西军暂时死死阻挡住了,两军一时僵持不下,死伤不断扩大。 就在扎喀纳有些得意,以外只要再阻挡一会,等李本深收拢好溃兵,就能立即撤退的时候,李本深居然直接返回了战场的最前线。 “埋伏,中了埋伏了......明军已经.......”李本深喘着粗气,急得话都难说清楚,他刚刚本来想收拢溃兵撤回武昌城的,但还出营门,就看到了外面围着的大西军了,脑子一抽,又跑了回来。这个时候,扎喀纳所部距离营门也不过一里多,来回非常之快。 扎喀纳一听,立马反应了过来,随即捂住李本深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否则大军的士气顿时就会瓦解。 其实,这个时候,很多士兵都只是依着惯性,跟着自己的军官,跟着这两位主将。局势变化得太快了,很多人根本都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败了。 在夜袭刚刚开始的时候,大西军各个大营可谓是一片混乱。孙可望的中军大营被袭,更是完全不在计划之内,但依仗着多日的演练和士兵的死战,最终扭转了局势。 而现在,随着大西军完成包围,反攻开始,轮到了清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由大胜演变到了溃败。这样迅速的变化,别说是普通士兵了,便是将领们,也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孙可望,白文选,马宝等人可不会管这些,局势转危为安,熬了半个多月,演练了那么久,心心念念的清军终于送上门来了,还是加倍版的。而且,四万对八千,他们怎么能客气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溃不成军 夜色下,大西军的战旗开始从各个大营内外升起,孙可望骑在马上得意一笑,王旗虽然还在身边,却已经换成了亲卫举着。而他胸前的那支箭矢,还是没舍得拿下,尽管已经引起了无数穿梭而过的将士侧目。 如今,不止是东西两面的大营,便是袭击中军大营的清军也已经被击退,而且还陷入了包围之中。大西军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只要今夜能够全歼了这三支清军精锐,除非岳乐立即从江西调来大军,不然武昌城一个月之内必能攻下。 一队队将士从孙可望身后涌出,清军在如此源源不断的反击之下,已经有绿营兵开始投降。随着张胜所部攻过孙可望中军大帐所在的位置,叶应祯所部开始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势,屯齐刚刚组织起来的阻击,已然是岌岌可危。 大西军已经近乎完成了合围,西面大营投入了白文选中军的一万余兵马,还有张明志所部一个战兵营的支援。东面大营则是马宝所部八千兵马,以及关有才所领的一个战兵营。 原本关有才还因为眼红马宝的仕途,想坐视不理,看着对方和清军鏖战,最后再出手的,但孙可望的加急命令一到,他又不敢了。 按照殿前军高层之前制定的计划,三个骑兵营,近七千骑兵已经绕到了营外,并撤走了营盘外围壕沟处的木板,只等攻入大营之内的清军被逼出,在营外壕沟又被消耗一番之后,他们再发起冲锋,悉数歼灭之。 大西军的反应远超清军的预料,并仗着兵力优势,机动优势,除了中军大营被袭始料未及,屯齐反应迅速,还未彻底完成合围之外,东西两面的清军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而这就是清军最担心的地方了,也是洪承畴和屯齐制定夜袭计划之时最为犹豫的一点。他们其实也预料到了大西军早有准备,特别是对方的兵力优势。 但两人想的是,只要孙可望的中军大帐出事,东西两面的明军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必然不攻自破,屯齐和王辅臣再趁乱攻击东西两面,明军所谓的计划或者圈套,也就不足为惧了。 这样的方案虽然有风险,但并不能算错,特别是屯齐和王辅臣所领的四千余兵马才是夜袭主力的情况下,也确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取得了出人预料得效果,若是孙可望直接带着亲卫军撤退,亦或者是舍不得出动这支护卫自己的兵马,计划就成功了。 但问题在于:孙可望没有跑! 而且,孙可望不止没有跑,还将麾下亲卫军近乎全部派出,抵挡住了王辅臣那不要命似的攻势,由此扭转了整个战局。 而这一点,很明显出乎了洪承畴和屯齐的预料,他们根本不认为孙可望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死战不退。就像屯齐,虽然一心立功,但刚刚一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立即留下王辅臣阻击正面之敌,自己带着麾下兵马打算先行撤退了。 只是,后来发现大西军的骑兵已经围来,这样直接撤根本行不通,只能且战且退,拖延时间,并派出塘马让刘芳名带兵来接应。 不过,屯齐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很快就明白了大西军的合围之计,并趁着大西军还没来得及完成合围的时机,抢先一步派出了麾下兵马阻击,在最后时机成功破坏了叶应祯所部的合围计划。 但他心里也清楚,一旦大西军完成了兵力部署,开始组织大军反击,他和王辅臣除了撤退,等待洪承畴强令刘芳名接应之外,别无选择——双方的兵力差距确实太大了。 洪承畴一直站在城楼之上,观察着城外的大战,南面的城墙之上架有大小上百门各式火炮,其中仅红衣大炮就有三十多门,又有数千士兵防守,十分安全。大西军也不是钢筋铁骨,不可能能在这种时候打过来。 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数里之外,到处都是火光的明军大营,虽然看得并不清楚,但是其中的火枪声,喊杀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这让洪承畴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城下通报军情的塘马进进出出,往来奔驰,刚刚送来的都是好消息,无论是东西两面,还是中路主力,都取得了可喜的进展,便是刘芳名这个保守派,也想要领兵去抢些战功了。只是,洪承畴毕竟稳重,没有答应这种冒失的做法。 但很快,塘马送回来的军报就开始不对劲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先是中路主力被阻,然后是东西两面被击退,甚至西面李本深和扎喀纳所部的塘马有一段时间根本冲不出来。 “孙可望居然......居然没有退,居然......”洪承畴看着屯齐最新传回的军报,气得双手颤抖,咬牙切齿道。 但同时,他也明白了局势的严峻,没有一丝犹豫,随即派人去催促刘芳名带兵接应屯齐和王辅臣所部。这是他和武昌城中的其他清军高层一早就想好的备用方案,只要夜袭不顺,就立即撤兵,尽可能保留这支精锐部队。 “督师,前线?”洪承畴军中的另外一个御前侍卫张大元看着洪承畴的神情,有些惊恐地试探道。他虽然仗着自己御前侍卫的身份,平日里嚣张跋扈,并不把洪承畴放在眼里,但这种时候,也是知道分寸的。 不过,洪承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城下的刘芳名所部兵马,却迟迟未见其行动。 张大元见状,随即拱手抱拳,主动请命道:“督师,末将去催一催那刘芳名,都什么时候,居然还想着自己那点兵马。” 张大元作为顺治皇帝亲封的御前侍卫,身兼监督洪承畴的职责,并非是不懂军事的人,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城外大军的危急情况。这种时候,若是不能及时去接应夜袭的八千大军,之后便难言守城了。 洪承畴闻言,扭头看了看张大元。张大元抓住机会,又继续说道:“督师,末将乃是皇上亲封的御前侍卫,一般的塘马刘芳名还能拖延,末将去,他定然不敢。”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立即说道:“张大元,你现在就去,若是刘芳名还是拖延,就让他立即来见老夫。” “是,督师!”张大元听罢,随即拱手应下,然后立即带着几个家丁,沿着城梯,快步走下了城门。 城下,刘芳名虽然接到了洪承畴的急令,但他看着不断有败兵从南边战场退回,心中便打起了小算盘。 南边战场的枪声,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刘芳名并不认为在明军主力已经启动的情况下,屯齐和王辅臣能坚持多久,心中还暗暗庆幸自己刚刚被洪承畴阻止了。 但刘芳名担心的是:若南边战场的情况是真的如那些退回的败兵所言,明军已经出动骑兵,并基本上完成了包围,那屯齐和王辅臣麾下的兵马就算能最终突围,也必然损失惨重。这个时候,他去接应,恐怕也免不了折损大把兵马。 当然,刘芳名并不是认为屯齐和王辅臣突围不了,明军还没强大到这种地步。更何况现在天还未亮,大军有夜色掩护,明军大营距离城墙又近。 “刘芳名,你他娘的在干什么,想看着屯齐贝勒死是不是?”张大元骑马从小门冲出,毫不顾忌地大声骂道。 这一声大骂也把刘芳名的思绪打断了,他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大元来了。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御前侍卫,不仅对洪承畴不客气,对所有绿营汉将都大呼小叫的,便同为御前侍卫的王辅臣也一样,刘芳名心中十分讨厌他。 不过,这讨厌归讨厌,刘芳名还是得客客气气的,免得被对方抓住了什么小辫子:“张将军来了,兄弟我刚刚正在调遣兵马,马上就带兵去接应贝勒。” 张大元一听,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督师有令,我和你一同前去接应贝勒,现在就走,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而张大元话音刚落,刘芳名立即朝着麾下军官挥了挥手,城外准备接应的这一千多绿营兵随即开始行动。 大西军军营方向,不断有清军溃兵逃出,张大元拦着一个头盔都已经丢失的败兵:“屯齐贝勒在哪里?现在南边什么情况?”他看到那么多溃兵逃出,猜想明军的合围应该是被打破了。所以在屯齐面前立功表现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俺们被明军冲散了,明军又被屯齐贝勒带兵冲散了,打着打着,就跑了出来......”那个溃兵说了一堆没用的话,张大元一时恼怒,一枪杆把对方打倒在地,然后带着十几个家丁策马往南而去。 刘芳名和张大元很快率兵赶到战场,一群败兵刚刚冲破明军包围,全都往城门的方向跑去,然后明军又立马围了上去,包围圈再度合起,还有一队明军专门对着这股逃亡的溃兵射击。 “杀!”张大元和刘芳名同时大吼,两人麾下的兵马也随即杀出。 大西军虽然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股清军,但由于时间紧促,根本还来不及组织兵力防御。原本合围的时候,大西军是留有预备部队抵御清军接应部队的,但因为屯齐出其不意的反击,打乱了叶应祯的合围,王辅臣又在正面拖住了张胜,使得大西军在中军大营的合围计划出现了不小纰漏。 在这股清军的攻击之下,大西军瞬间倒下一片,死伤了上百人之多,并在清军的两面夹击之下,产生了不小的恐慌。虽然很快有军官趁着清军攻击的间隙,组织士兵反击,但收效甚微。 一轮火枪弓箭射击之后,刘芳名和张大元随即领兵冲锋,大西军的合围出现不可弥补的缺口。 刘芳名和张大元都在寻找屯齐,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屯齐出事,到时就算是将这支夜袭的主力大军大部分救出,恐怕也免不了被责罚。 东西两面大营刘芳名也分别派出了两百多人的部队去接应,但根据刚刚塘马打探的情报,那两个方向只有少数溃兵逃出,想必是凶多吉少了。因此,刘芳名背地里也早就嘱咐两个心腹下属见机行事了。 当然,最后李本深,扎喀纳,胡茂祯,刘忠这些主将也大概率能在亲卫家丁的掩护下逃出,只是能带回多少兵马,就不容乐观了。 很快,刘芳名就先一步找到屯齐,气得随后和王辅臣一起撤回的张大元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而后,这几个清军主将在亲卫家丁的掩护下,开始朝着城门的方向突围。 大西军营盘内外,枪声不断,和大西军纠缠在一起的清军看着主将们的认旗不断远去,士气登时瓦解,数百人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开始逃离战场。 他们很多人都是一身血迹,有的除了手中的一把腰刀,身上已经没有其他武器了,还有的腿部受伤,有其他人拖着跑,但因为速度过慢,很快就死在了大西军的火枪箭矢,长枪大刀之下。 大西军见清军撤退,奋起直追,在清军士兵的身后不断打枪放箭,便是一些想要投降的,也死在了乱刀之下。很快,数千大西军将士就踩在了这些尸体的身上,继续追击逃跑的清军。 不过,因为这数百清军的拖延,这个时候,屯齐,王辅臣,刘芳名,张大元等清军主将已经率兵突出重围,很快就逃进了城墙之上的火炮覆盖范围。 大西军凶狠地砍杀射击落在最后的清军士兵,骑兵甚至一路追击,死咬着清军不放,直到清军撤入了城墙一里之内,洪承畴下令炮兵开火之后,才被迫停止了追击。 但是,东西两面的清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除了李本深,扎喀纳,胡茂祯,刘忠四个主将以外,四千余士兵最后只有不到一千人马突围出来,沿途还跑散了上百人,又被大西军骑兵绞杀在了城外。 而孙可望此时已经命人重新支起了大帐,插在胸前,一直显摆舍不得拔下来的箭矢也终于拔了下来,他看着手中传回的最新军报,眉头微皱,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唐二升双手持枪,左低右高,然后借着冲势,猛地往前一刺,枪头“锵”的一声,撞在了他正在追击的那个八旗兵的锁子甲之上。 那八旗兵身上的盔甲虽然没有被刺穿,但后背受此冲击,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了。不等他爬起,五六个大西军士兵便一拥而上,数支刀枪迅速朝着他的脖子脑袋砍去刺去。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用到重斧铁锤了,不然就白糟蹋了那么好的几副盔甲,完好的战甲可是战场之上一等一的战利品。 杀死了这个八旗兵之后,唐二升随即率领麾下二十几个士兵继续追击,他们的身边,此时正有无数大西军步骑兵冲过。 武昌城城头之上,清军火枪兵,弓箭手严阵以待,杂兵民夫慌忙地搬运着檑木石头,震天撼地的炮声连绵不断,橙红色的火焰透过浓浓的白烟,摄人心魂,一颗颗炮弹呼啸着砸向了追击而来的大西军。 唐二升很快接到命令,停止了追击,然后率部返回,打扫战场,陈安和关有福则奉命警戒,严防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不过,这就是马宝过分谨慎了。夜袭失败,清军精锐损失过半,武昌城内此时人心惶惶,八旗,绿营各个主将或者在收拢溃兵,或者还在逃回武昌的路上,别说是组织反击了,便是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而洪承畴更是亲自坐镇城墙,以防孙可望乘胜追击,指挥大军攻城。 唐二升带着麾下士兵开始打扫战场,收割首级,不时给那些躺在地上,还能动弹的清兵补刀。他们砍下清兵的脑袋,区分满汉,分别堆放之后,还会特别注意将清兵身上的保存较为良好的盔甲,火枪,以及其他的武器装备全部卸下,堆在地上,然后插上本旗队的标志,等待军法官来验功。 每个精锐士兵身上的装备都十分昂贵,若是能够依靠缴获补充一部分,也能极大地缓解财政压力。毕竟,每一场大战之后,便是胜利的一方,各种装备的损耗也是十分惊人的。 等到大西军基本上收拾完战场,悉数撤回大营之后,天色已经大亮。孙可望看着已经基本恢复秩序的大营,心中十分高兴。源源不断的士兵,民夫以及工匠正涌向北面,修复清理因为混战而损害的大营。 为了减少大军的损失,南面的殿前军数座大营北端除了帐篷衣被以外,并没有存放任何军中辎重,攻城所需的火炮,弹药,以及工匠们辛苦打造的各式攻城器械,早已经安全转移,并另外部署了重兵把守。 这个时候,原本指挥大军追击清军溃兵的各营总兵都督,各大将领,也都已经重新聚拢到了孙可望新支起的大帐之内。 他们和许多军中士兵一样,都已经听说了孙可望被一箭刺中,然后亲自执旗,指挥亲卫军抵挡住了清军猛攻的事迹,这时候纷纷上前一顿奉承吹捧,谁也不甘落后。 孙可望虽然听得心里高兴,但也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他这样做固然是为了击退清军,避免战局崩坏,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之后在南京称帝做准备。所以,比起麾下的心腹将领,他更需要这件事被全军将士,被天下人所知,以此积累更大的政治声望。 而且,平日里,孙可望便十分注重自身威望的建设和形象的营造,加上诸多围绕着他的诸多神秘传言的渲染,官僚机构的背书,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他早已经成为了治下数百万百姓心中的神明。 孙可望享受完诸将的吹捧之后,随即开始了军务的商议。虽然这场大战已经取得了基本胜利,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诸将也深知此战没有达到孙可望的最高要求——全歼出城的清军,一个个颇有些畏畏缩缩地站在大帐之中,等待孙可望的指示。 “各部呈上来的军报孤都已经看过了,这场仗打得不错,武昌城内的清军精锐折损过半,短时间内再无夜袭的可能。帐中的诸位,每一个都是大功臣。”孙可望坐在上首,环视一圈,然后把目光停在了白文选的身上,道:“这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文选了。” 白文选闻言,语气吃惊道:“国主,臣不敢。” 他没有像马宝一样及时反应,导致前期西面大营一片混乱,若非李本深贻误战机,将士用命,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因此被孙可望压制一下,以便能够把马宝提上更高的位置,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但白文选毕竟是白文选,在没有弄明白孙可望意图之前,只说了一句极其模糊的话。无论孙可望后面说什么,他都可以直接顺下去。 而帐中诸将,此时也都面露惊色,孙可望的话很明显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马宝更是一时怔住了,他原本十分得意的,立了多少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严格落实了孙可望的命令,白文选没有,作为当年的内斗小能手,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可是,孙可望居然不计较这些,选择了偏袒白文选,这完全不在马宝的预料之内。不过,微微一怔之后,马宝又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露痕迹地收敛起了脸上的神情。 “如何不敢?”孙可望微微挑眉,轻声笑道:“若非文选佯装溃败,骗过了第一波夜袭的清军,另外两支清军又如何会上当?要说夜间诱敌,其中的分寸拿捏,恐怕军中除了文选,再无其他将领能如此恰到好处了。” 白文选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孙可望的意思,这是在给他开脱啊!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孙可望要平衡马宝和殿前军老将们的关系了。 换言之,表面上孙可望是为白文选开脱,实际上是为了避免马宝犯了众怒,是在护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新人,同时将老将笼络起来。 “此皆是国主运筹帷幄之功,臣不过是听令行事,何来首功之说?此功臣万万不敢当,此功乃是国主神机妙算之功,乃是将士舍身卖命之果。”白文选拱手抱拳,无缝衔接道。 孙可望听罢,心中十分满意对方的表现。白文选犯了点错误没关系,只要他这个殿前军军中的二把手一直以自己为尊,那便仍旧可以委以重任。 “孤说过了,功便是功,过便是过,文选有功自然要赏,有过孤也自然会罚。此战若是文选都不敢居功,那何人能居功?”孙可望说着,扭头看向了马宝,又问道:“马宝,开战以来,就属你立下的功劳最多,你来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国主所言极是,若是巩昌王都不敢居功,末将侥幸立下的那些许功劳,又如何能拿出来说?”马宝自然是十分识趣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配合孙可望的安排: “便拿这次击败夜袭的清军来说,如果不是巩昌王首当其冲之下,还能演得逼真,就好像真的是措手不及一般,末将又如何能够早早就做好准备,在不损耗多少士兵的情况下,就将夜袭东面大营的清军引入包围圈之内?要说,末将麾下诸多将士得以保命,都是仰赖巩昌王。” 帐中诸将闻言都瞥了一眼马宝,他们早就听说马宝能说会道,却没想到对方说话这般刻薄,这哪里是夸白文选啊,明明就是狠狠地贬低了一番,还让人找不出证据来。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此战首功自然是文选,这一点当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便是孤的亲卫军诸将士们,若非他们浴血奋战,局势绝对不受控制,还有便是你马宝,此战表现也十分优秀,张胜,叶应祯也及时率兵......” 此战之后,孙可望对马宝的军事能力更加信任,殿前军军中那些之前一直存在的那些异议或许也将很快消失。马宝的实力在如今这个舞台上,得到了更快的提升。 当然,叙功是叙功,孙可望也明白这场胜利是怎么来的。这其中固然有殿前军战力强悍的原因,但面对同样是精锐的清军,依仗的其实还是数倍的兵力优势,不然绝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甚至,此战虽然很快以殿前军的胜利而告终,但根本算不上轻松。经过军官的初步统计,殿前军是以伤亡近三千的代价,歼灭了四千余清军的,虽然撤回城中的清军至少还有近千伤兵,但这个交换比,在这样的兵力优势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殿前军和清军精锐的战斗力还只能算是旗鼓相当。 换言之,殿前军的战力距离孙可望的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或许得等到这批新兵经历几场战事,成长起来之后,才能真正实现野战无敌了。 而若是这样,依目前武昌城的情况来看,清军尚且撤回了三四千精锐,那孙可望仅仅是依靠已经伤亡了四五千,还有同样数目的水师的殿前军,就很难以较小代价攻下迅速武昌城,或者是在攻城的同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了。 因此,孙可望并没有让诸将回营,叙功刚一结束,就立即召开了军议,研究起了战后的部署。 “清军经此一战,除非有援军入城,否则城中士气必然萎靡,再次出城野战更是不可能。”孙可望顿了顿,微微皱眉道:“但城中清军仍有数万兵马,我大军能战之兵目前已经不到六万,若是江北,江西两地的清军在我大军攻城的时候来援,恐怕局势会很不利。” 孙可望话音一落,大帐之内便顿时议论纷纷起来,但却没有人出列陈述自己的策略。孙可望心中自然有了初步的想法,但他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自然不能一股脑把自己的策略全都抛出来。不然,经过层层补充之后,领导的威严何在? 一番低声议论之后,又是白文选率先出列,拱手抱拳道: “江北清军数目虽众,但西面荆州府高第所部已经被李来亨牵制,东面汉阳府的张勇,陈德等部守城可以,但要他们冒险渡江,恐怕也是不可能。而北京方面的八旗兵应该相隔千里,鞭长莫及。因此,我大军攻城的最大的隐忧还是在江西岳乐哪里。” “而且,李晋王目前在粤北毫无进展,冯双礼和马进忠两部兵马又不能提前暴露,贸然出击,福建郑成功和清廷态度暧昧,若是岳乐要调兵,凑出一两万人马还是很轻松的。”任僎也出列补充道“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拖住江西和福建两地的清军,以免他们北上武昌助战。” “可是,湘东的地势,冯将军所部两万兵马,一万是新兵,马将军所部一万五千余兵马,也只有不到一万老兵,依仗城池地势防御可以,主动进攻却是不可能的,他们恐怕很难拖住岳乐大军。”马宝抬起头,皱眉道。 “马将军说的没错。”白文选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不留兵马在湘东,长沙腹地岂不是岌岌可危?” 马宝闻言,心中得意一笑,他没想到白文选会问出那么蠢的问题,当即抱拳道: “巩昌王所言极是,但依末将看,除了想办法拖延江北,江西的清军之外。攻城之前,最好还是从冯将军和马将军所属两部兵马中调一万精锐北上助战,如此双管齐下,才是上策。不然,大军兵力不足的困境仍旧无解。” “马将军是说,留那么多兵马在湘东用处不大,要从冯双礼和马进忠所部各调数千兵马?”白文选似乎没听清楚,扭头看向了马宝问道。 “对。”马宝语气坚定,又恭恭敬敬道:“末将正是此意,若是有了这一万多精锐兵马的补充,局势就不一样了。只是,将冯将军和马将军不知道会不会同意。”话刚说完,马宝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冯双礼和马进忠哪里能轻易同意啊,那自己作为提议的人,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想到这里,马宝恍然大悟,瞥了一眼白文选,心中悔恨万分,自己不应该争着出风头的。 而孙可望听了马宝说的之后,也随即点头道:“孤也是这么想的,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兵马必须调一部分过来。但是,还有一点,江西和福建的清军一定不能在大军攻城的时候来援。” “可是李晋王在粤北的军事行动迟迟没有进展,福建郑成功又......”任僎还没说完,就被孙可望打断了:“那就让郑成功和清军打起来,孤卖给了他那么多粮草军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怕死和怕死 “国主的意思是,要以潮州府的粮草军需供应为要挟,迫使郑成功出兵漳泉,牵制清军?”任僎忽然想到了世子孙征淇早早就被被派去了广东,现在听孙可望那么说,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孙可望下的一盘大棋。 “那你就太小瞧郑成功了。”孙可望冷笑一声,道:“郑成功虽然表面上屡屡推脱封王,但孤悬东南多年,早已经自成体系。自去年起,又有了潮州府的粮草军需供应,手下军队迅速膨胀,如今兵多将广,还有海贸支撑,怎么可能会被这个要挟?” “而且,若是因此逼急了郑成功,说不得他就不是态度暧昧了。若是他真的投了鞑子,那咱们最担心的事情,可就要发生了。”白文选看了一眼任僎,拱手抱拳补充道。 “不,不,不......”孙可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将,居然只把郑成功当作了一般的军头。或许他们也和之前的清廷一样,觉得那几艘船,几个岛,无非就是加强版的张名振,实力也不过如此罢了,更不会觉得郑成功有什么称帝自立之心。 “郑成功绝无可能投降鞑子,而且实力也绝非张名振所部能比。只是当前其部新兵训练不足,还不到出兵的最佳时候。但孤默许他壮大,可不是要他有更多资本和清廷和谈,最后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 孙可望比在场的这些人都要了解郑成功,也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清楚郑成功真实实力的人。而且,他毫不怀疑,以郑成功当前的实力,如果他以潮州府的粮草军需相要挟,对方绝对会主动过来帮忙运粮,以防不测。 “那国主的意思是......要派陈少川破坏郑成功和鞑子的和谈?”任僎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大帐之中的诸将闻言,都一同看向了孙可望,军情司的事情他们都不清楚,便是兵部尚书任僎,也只是负责传递情报,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罢了,并不能过多插手。 “嗯。”只见孙可望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此事孤早有准备,江西和福建的清军一兵一卒都过不来。既然郑成功现在手下有了那么多兵马,也是时候和清军消耗一番了。不然,孤做了那么多,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当初制定反攻计划的时候,孙可望便和诸将设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并为其中一些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准备,当下遇到的兵力困境,便是其中之一。 毕竟,战场并非只有一处,清军的兵力也着实雄厚,大西军又是主攻方,内部还存在着许多龃龉和斗争,以至于有的地方兵力紧张,有的地方兵力雄厚。譬如广东一线部署了如此之多的兵力,于整体战局而言,根本就是一种浪费。 当然,若是福建战场能被盘活,那这支在崇山峻岭中施展不开,难以挥师北上进攻江西的部队,就能被充分利用了。孙可望想要自己麾下的部队消耗得少一些,就得让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兵马在福建,江西消耗得多一些,把清军死死拖住。 不然,等击败了清军,拿下了南京之后,孙可望就免不了要和李定国,郑成功打一仗了。“代明称帝”可不是过家家,若是到了那时,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实力仍旧十分强大,手下有一省之地,数万百战大军,绝对就免不了血流成河了。 而此时,一片纷乱的武昌城内,洪承畴确定大西军已经退兵,孙可望没有乘胜攻城的行动之后,也赶紧召集诸将,对退入城中的三千余溃兵进行安置,并把其中尚有战斗力的精锐重新编列,随时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等到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洪承畴顾不得休息,又将退回城中的那些败将召集起来,要讨论出个守城的方略来。 “督师,末将早就说过了,夜袭如此冒险,是要不得的,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就乖乖守城,便是士气低落些,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只需等待城外明军力竭即可。否则,便是像今日这般,损兵折将,士气更低了。”刘芳名仗着自己接应有功,对着洪承畴便是一顿输出。他不敢对付屯齐这个满清贝勒,难道还不敢对付一个汉臣? 屯齐,李本深,胡茂祯等军中的激进派一时无言。别说是刘芳名说得没错了,便是说错了,他们打了败仗,这个时候也没有底气反驳什么。 经此一败,城内大军的士气十分低落,洪承畴,屯齐等人的威望都严重受损,他们必须给个说法出来,否则绝对难以服众,更无法安抚数万守军岌岌可危的军心。因此,在这场有着众多中高层军官参与的军议上,他们都得摆出一副虚心认错,认真检讨的姿态来。 而刘芳名的所作所为,似乎不止是为了避免出战,保存实力,更是要借此提升自己的声望,谋求更大的前途。不然,他就不必得罪洪承畴了。 洪承畴听罢,心中一阵憋闷,脸上一片阴霾。王辅臣见状,当即出言:“刘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决定要夜袭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这个时候,咱们反而成了我们的错了?总不能因为行动败了,就一定是错的吧?” 王辅臣此话一出,屋内其他力主夜袭的将领便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顿时恢复了些精气神。他这番话可不只是帮了洪承畴,更是帮了屯齐。 “其实此次夜袭也不能说完全无功而返,虽然出师不利,但也并非全无收获。”王辅臣似乎早就料到了刘芳名,刘忠等人会说这些,显然就是早有准备了:“这次夜袭明军能赢,按我说,其实也是侥幸。” “呵,王辅臣,你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啊!”刘芳名瞥了王辅臣一眼,不屑一顾地冷笑道。他不敢得罪屯齐,对洪承畴也有所忌惮,但对于王辅臣,此战之后他是真的看不上眼。 “哦,王辅臣,你发现了什么,且快快说来。”洪承畴欣喜道。他哪里能不知道刘芳名的心思,但他在高位,刘芳名想要翻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辅臣得令,随即拱手抱拳,继续说道:“末将亲临一线,和明军搏杀了数回,手下还有一神箭手,一箭射中了贼首孙可望。虽然未能击杀之,但足以令其胆寒。在这军中,恐怕除了屯齐贝勒,无人比我更清楚明军的实力了吧。” 说着,王辅臣看了一眼刘芳名,又继续说道:“其实,从末将和明军交战的情况下来看,若非贼首孙可望死战不退,此次夜袭,恐怕早就胜了。督师和贝勒以两面诱敌,从中间突破的计划没有错,错就错在孙可望不怕死!”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片躁动,随后议论纷纷起来,原本洪承畴和屯齐的计划便是建立在孙可望怕了的基础之上的。所以才有了退而求其次的利用夜袭中军大帐,吓跑对方的冒险行动。若是孙可望不怕,岂不是说明这次军事行动全然失败了? “若是如此,岂不是明军就算遭此一击,孙可望也根本不会后撤?”当即有一个总兵惊恐地问道。 “确实如此!”王辅臣直截了当回答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孙可望是不怕死,可是他手下的士兵却怕死。不然,明明就是咱们中了埋伏,八千对六万,甚至七万,又如何能撤出如此多兵马?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明军其实也绝非什么钢筋铁骨,其实和咱们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吗?” 王辅臣深知,现在城中守军最严重的,就是因为接连大败导致的“畏明”心理。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不用孙可望攻城,城中迟早会出现叛军。这种从内部开始的瓦解比孙可望不怕死更可怕。 洪承畴闻言,立即就明白了王辅臣的意思,立即出言相助道:“确实如此,以八千对七万,近十倍兵马,孙可望还提前设下了埋伏,结果就打成了这样。恐怕所谓的殿前军,除了少数精锐,其他的数万人马,战力堪忧啊!” 刘芳名听着王辅臣和洪承畴的夸大,心中虽有不快,但是也无可反驳。不然,就真的是居心叵测,毫无分寸了。而且,王辅臣说的怕死和不怕死,特别是士兵们怕死,他根本就无从反驳。 “没错,若非明军出动了大量骑兵,数倍兵马,本贝勒也不至于冲不破明军防线,杀不得那孙可望。”屯齐也赶紧出言附和,这个时候,也绝不是要区分是非对错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摘清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免被秋后算账。 而洪承畴和屯齐既然已经发言,其余诸将自然不会甘心落后,纷纷开始出言证明城外的孙可望大军就是倚仗着兵力优势才取胜的。而且,孙可望大军并不是被夜袭了,而是阴谋设下了一个圈套,他们才是袭击者。 于是乎,屋内清军将领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好转,似乎是这场守城大战,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不过,随着诸将一个个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撇清,军议停止了是非对错,清算责任的扯皮之后,屋内众人的情绪又回到了低落状态。 毕竟,所有人都明白,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罢了。只是大家为了不担责任,都选择了“相信”。而城防的问题,如何对付城外明军的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 “既然明白了城外明军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孙可望有些莽撞之勇,那咱们守城的方略,就得改一改。”洪承畴顿了顿,抚了抚颔下的胡子,又说道: “而且,这次夜袭虽然摸清楚了明军的虚实,但我军的损失也十分严重,若是孙可望真的不怕死,坚持不移营,明军不惜代价攻城,仅靠城中剩余的兵马,恐怕还是难以支撑到年底的。” “江西,福建方面,逆贼李定国所部兵马似乎屡屡被王爷所败,至今还在广东,未建寸功,而郑成功目前正在和朝廷谈判,或许能从那里调些兵马过来助战。”屯齐想起了之前岳乐传来的军报,又说道:“城内目前还有数千可以出城野战的兵马。若是孙可望要分兵对付援军,咱们也能伺机骚扰,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而且,援军不一定需要入城,只要驻扎进东面的兴国州一带,孙可望必然要分兵防备,不敢全力攻城。如此一来,其兵马必然不足以攻下城池。”扎喀纳也随即出言道。 “没错,只要有兵马在东面兴国州一带牵制住一部分明军,就凭城外的这点兵马,半年之内想要攻下武昌,就是痴人说梦,真以为咱们是摆设吗?”原本蔫了气的李本深也当即发言。 “而且,江北荆州,汉阳二府,明军一支没有动静,或许也可从这些地方抽调一些兵马,绕道江西而来。如此便不用担心被明军水师阻挠了。”胡茂祯提议道。 “江北的兵马不能动。”洪承畴微微皱眉,然后又开口说道: “西南明军足足有二十多万,既然在武昌的兵马少,在其他地方的兵马就多。若是贸然从荆州,汉阳抽调兵马,被明军钻了空子,局势就难以控制了。 不止是荆州,汉阳二府,便是赣西赣南的兵马,也不能抽调太多。李定国麾下尚有五六万大军,虽然南岭天险难以跨越,但也不能疏忽大意了。” “可若是这样,要从哪里抽调一两万精锐兵马前来武昌助战?”王辅臣十分配合地发问道:“北京和江南路途遥远,诸军又尚在休整,并非战时状态,便是朝廷下旨征调,也难以快速赶来。特别是现在气温日渐升高,疫病易发......” “所以福建就成了关键。”洪承畴直截了当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老夫和王爷一起,飞书奏请朝廷,务必在近段时间安抚住郑成功,以便能从福建和赣东抽调一部分兵马前来助战。” 岳乐为了防止福建出事,在赣东还部署了数千精兵。再加上江西其他地方再抽调一部分,以及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或者是线国安任意一部,凑足一万多精锐并不是问题。这也是洪承畴和岳乐之前在南昌为以防万一想好的备用方案。 而事情至此,原本处于战争边缘的福建和郑成功,也开始在这场大战中扮演更加重要,甚至是决定了战争全局的角色。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李定国的困境 正在江西吉安府调兵遣将,等着洪承畴好消息的岳乐很快也收到了清军夜袭大败的消息,随即将原本用于攻击醴陵和茶陵州的兵马调到了江西中部的临江府待命。 在武昌城围城期间发动夜袭,重创孙可望大军的计划也得到了岳乐的支持,甚至被岳乐视为其在南安击退李定国大军之后,打开湖南局势最重要的机会。 因此,他才会提前调集兵马,想要趁着孙可望在武昌城大败,从湘东调集军队北上,湘东地区防御空虚之际,进攻湖南,甚至是洗劫长沙,迫使孙可望最终退兵。 只是,局势最终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岳乐除了接受现实之外,也别无选择——这就是战争,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所幸的是出城夜袭的大军并没有全军覆没,武昌城短时间内还没有被明军攻破的风险。 放下手中的军报之后,岳乐又打开了洪承畴的亲笔信,随即站起身来,在屋内左右踱步,眉头紧锁起来。 现在,孙可望已经发动数万民夫在武昌城南面和东面深挖壕沟,筑起了高墙,便是武昌城北面,也修建了围困的城寨,似乎要以此断绝城外援军入城。 夜袭大败,孙可望大军损失并不大,岳乐很难确定对方是否会从湘东调兵北上,所以并不敢从袁州府,吉安府和南安府,赣州府抽调兵马。 毕竟,湖北是洪承畴的防区,虽然大败他也有一定的责任,但无关紧要,要是自己调兵去支援武昌,江西被李定国和孙可望夹击,那就是他岳乐负全责了。这一点对于岳乐来说,是绝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于大局而言,江西的战略地位并不低于湖北,甚至从长远来看,对于这场难于预料的战争来说,还要高于湖北。 所以,无论是从自己的仕途考虑,还是从大局考虑,岳乐都不能冒险调集赣西,赣南的一万四千余各营精锐,五万余绿营守兵北上。否则,若是赣西被孙可望部署在湘东的大军击穿,南北夹击下,赣南也绝对保不住,到时江西就危险了。 岳乐被顺治小皇帝委以重任,本身就不敢有任何疏忽和懈怠,更何况这也是他建立功业的关键时候,自然得在兼顾大局的时候,以江西的防守优先。 想到这里,岳乐停止踱步,又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很快就写好了一封寄回北京,直呈顺治皇帝的加急军报。 既然赣西,赣南的兵马调动不了,那部署在赣东,防范福建郑成功和李定国大军的四千八旗,一千火枪兵精锐,以及随军的近万包衣兵和目前正驻扎在临江府的五千余八旗和绿营精锐,以及福建方面尚耿线的兵马,就成了岳乐唯一的选择。 救援武昌城,牵制孙可望大军绝非易事,若是兵马派得少了,非但起不到相应的作用,还极有可能被明军一举击溃,得不偿失。 更不必说这一万余精锐兵马目前尚未完全恢复战斗力,北上之后又到了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夏季,更多的还是牵制孙可望大军,迫使其不能全力攻城。 而正如洪承畴在信中对岳乐说的,这个调兵北上支援的计划,最核心的地方还是福建,最关键的因素还是郑成功。岳乐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北京的信件,说的也正是这个事情。 “洪承畴的夜袭失败了,武昌城内的守军损失惨重,死伤过万。目前孙可望已经开始挖沟筑墙,还打算从醴陵,茶陵州等地调冯双礼和马进忠的精锐北上助战......”靳统武两手拿着军报,恭恭敬敬地朝着李定国汇报道。 “还有呢?”李定国眉头紧皱,冷声问道。孙可望在武昌城连连取胜,可是他却被阻在了梅岭,这让他心中十分焦虑。 只能说,清军目前已经摸清楚永历-大西复合政权中各部的实力了。李定国最擅长的是野战打伏击,最薄弱的则是攻坚战。原本历史上,无论是线国安驻守的桂林,还是尚耿二人防守的广东诸城,李定国都屡屡碰壁。 于是乎,负责南安府防御的多尼领着四千八旗兵,一千余火枪兵,以及近两万包衣兵和绿营守兵,这几个月来,就是固守各个重要南安府中的据点不出,坚决避免和李定国麾下的主力大军交战。只等到李定国围而不得,粮草不济之后自行撤退。 但是,如果李定国派出小股部队作为前锋,多尼又会毫不犹豫地率部出城反击,根本不给明军建立据点,慢慢蚕食的机会。 “孙可望说他已经在武昌府取得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只要清军的援兵三个月之内无法抵达,他就能攻破武昌城,让我们尽快从江西或者福建取得突破,牵制住这两个地方的清军守兵......”靳统武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定国发现没有声音之后,当即抬头,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靳统武,道:“孙可望还说了什么话,直接说,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大王!”靳统武看着心情烦躁的李定国,又咽了咽口水道:“孙可望说......若是大王在江西真的打不开局面,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想办法破坏清郑和谈,去福建把郑成功拉下水。需要什么情报,军情司会竭力相助,琼州府的水师也会听候调遣......” “郑成功在和鞑子谈判?”李定国听罢,心中猛然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郑成功在和清廷和谈,以至于孙可望说他死磕江西,浪费时间的事情都一时忽略了。 且说,郑成功和清廷和谈的事情,在清郑之中都属于高度机密,除了双方的少数高层知道这件事以外,并无任何人知晓。而孙可望一方,除了几个心腹和孙征淇以外,便只有军情司中的陈少川和王自奇知晓此事了。 毕竟,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和途径,这件事便是真的泄露出去了,没有足够的密探和消息渠道,可能一年半载都还传不到李定国的耳朵里。更别说此事目前还属于高度保密阶段。 李定国猛地起身,直接走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地图那里,目光汇聚到了潮州府和漳州府,泉州府一带,这是军情司重新绘制的地图,很多重要的山脉,河流,甚至是重要的官道都被标注了。 靳统武看到李定国的反应,随即说道:“郑成功目前接收到了潮州府的大量粮草和军需,虽然去年受到清军重创,但其麾下仍有近万能战之兵,编练新军之后,野战兵马可能会超过三万。到了那时,恐怕咱们再想拿下福建,就不大可能了。” 李定国听了之后并没说话,还是直直地看着墙壁之上挂着地图。郑成功投降清军他是不太相信的,但对方若是一直不合作,那他在福建也很难取得进展。至于孙可望所说的军情司,陈少川和琼州府水师,他就更加不相信了。 且说,虽然李定国现在和永历君臣有着不小的隔阂,他本人之前更是听信了那些书生旧臣的话,一心想当诸葛亮,当岳飞,但他一开始就不是那种对永历君臣唯命是从的人。 虽然在外辱之下,大明的旗帜就是大义,忠良国柱,名垂青史的诱惑对于李定国来说相当之大。但或许便是李定国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选择永历皇帝,几分是为了和孙可望对抗,几分是觉得这是忠义......毕竟,李定国也是一个对自己有道德追求的人。 不过,现实并不容许李定国在其中抉择什么,只要他对孙可望还没服气,他就得选择尊奉永历,否则他拿什么和孙可望争? 这就和孙可望要给他这个晋王金腰带,要谋求个摄政王的名号一样,这些都是给别人看的,金腰带对李定国自然没用,但是对治下的百姓,对知道这条金腰带的几十万大军而言,就是孙可望对兄弟仁至义尽的表现了。 而他李定国尊奉永历,又何尝不是给别人看的?这叫人心,叫名正言顺!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明面上谁也不能捅破。 不过,李定国现如今面临的困境还不是这个,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永历,需要的是打胜仗,孙可望打了胜仗,可是他却一直被堵在了南雄,未建寸功,长期以往,晋王的威望就要被彻底压过了。 “广州现在的情况如何?”李定国忽然开口问道。 孙征淇收服了王兴和郝尚久之后,近来两个月在广东组织春耕和科考也十分得力,李溥兴和徐天佑两人被耍得团团转,别说是从中掣肘了,根本就是帮了大忙,这使得李定国不止要时刻关注江西的清军动向,还得分心广东的政务。 靳统武知道李定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段时间对孙征淇也已经是刮目相看,甚至是不敢相信,有些气馁道: “孙征淇目前已经在筹划广州武器局了,孙可望在北面大胜的消息传到广东之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他拉拢。今年科考上来的不少官员见识到了他的手段之后,目前都听命于他。末将担心若是其再使些手段,把咱们安排再广州的人处理掉了,那广州的局势就不再控制之内了。” 李定国对此其实也十分无奈,孙征淇有着“广东钦差”的名号,做事名正言顺,根本找不出破绽来。而且这家伙就好像有一双火眼金睛一般,对于县乡的事务,各级官员的利益链条无比熟悉,别说是李溥兴了,便是徐天佑也敌不过。 “孙征淇倒无关紧张,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他要做事就让他做,最好能把武器局建起来。”李定国假装毫不在意道,他心里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不如孙可望的儿子。“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战场上取胜,只要仗打赢了,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大王真的要转头去打福建?”靳统武微微皱眉,似乎并不看好这一战略转变:“郑成功恐怕还是不会配合咱们,陈奇策等人又只听孙征淇的,咱们的兵马根本过不去。如果争取不到他们其中一支的支持,打福建还不如继续攻打江西。” 李定国哪里能不知道这些,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只要岳乐还在严防死守,江西就绝对攻不下,清军的兵马太多了,虽然野战不行,但守城却是绰绰有余。不止是江西,陕甘,湖北,福建也是如此。” “那大王的意思是?”靳统武疑惑地问道。 “这也就是孙可望要让本王死死拖住江西清军,在福建打开局面的原因了。” 李定国笑了笑,他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又突然开口说话的。这个时候,他也想明白了自己被困在广东一事,一直在想办法谋求突破这个困境。孙可望现在是别无选择了,只能由着他突破,但现在问题是郑成功绝不会坐视不管。 “若是本王拖不住福建和江西的十几万清军,那他在武昌府的仗也绝对打不下去,所以孙可望不得不让孙征淇下令把咱们送过福建,把福建送给咱们。所以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如何让郑成功相信,咱们绝对不会打福建。” 靳统武一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明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定国见状,又继续解释道:“这几个月来的接触,本王也算是看清楚郑成功了,此人绝对是一个枭雄,但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他现在兵强马壮,绝无可能容忍本王染指福建。所以咱们要打福建,除了清军会阻止以外,郑成功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难不成他还能派兵拦截?”靳统武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统武你说的没错,这并非不可能。”李定国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若是依靠陈奇策等人的船只,咱们一次运不了多少兵马,特别是攻城的火炮和野战的骑兵。如果郑成功在海上阻挠,攻打福建的计划必然失败。所以得想办法骗过郑成功,让他相信咱们和孙征淇闹掰了,咱们要打的还是江西。” 李定国还不知道刘国轩的事情,以为攻打福建必须得啃下漳州府城,于是不可避免的错误计算了所需的兵马军需。 “那大王打算如何骗过郑成功?” “拿笔墨来,本王再给郑成功写一份信,让他告诉鞑子,本王要去打福建了!”李定国忽然一脸戏谑道。 第一百九十章 权力就是银子 广州城的大牢内,孙征淇看着面前一身囚服的原广州知府,微微笑道:“别紧张,袁大人,只要你答应本世子的要求,本世子保你没事。” “保我没事?”袁知府眉头紧皱,随后看了看不怀好意的孙征淇,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证据确凿,你如何保我没事?” “哈哈哈......”孙征淇听罢,直接笑出声来,也随即摇了摇头,戏谑道:“证据就是我派人放的,不然,袁大人真的以为李溥兴有这个本事把大人你抓进大牢?” 袁知府闻言,惊得直接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可......若是我倒向了殿下,殿下......” 还没等沦为阶下囚的袁知府说完,孙征淇就直接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承诺道: “袁大人完全可以官复原职,至于所谓的证据,本世子自然会派人处理。黑的白的,真的假的,不过是本世子一句话的事情。袁大人也一把年纪了,该不会还那么幼稚,以为《大明律》真的比本世子的话有用吧? 至于李溥兴和徐天佑那边,你更不用担心。证据是我给的,有没有用,有什么用,能不能用,我说了才算数!” 袁知府听了,心中彻底确定李溥兴和徐天佑根本斗不过眼前之人,自己要想活命,已经别无选择,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孙征淇抱拳道:“微臣愿为世子殿下效劳。” 过了一会,孙征淇便带着彭信古走出了广州大牢,数十名亲卫骑兵已经在外等候多时,看两人出来,随即牵来了两匹马。 “世子殿下,这个时候,‘武器局’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殿下前去核验成果了。”彭信古在一旁低声道。 孙征淇闻言,点了点头,道:“走,现在过去,李溥兴应该已经到了。” 他正是趁着李溥兴和徐天佑按约定赶往“广州武器局”的空隙,在大牢里完成了收服袁知府的任务。毕竟,要是别的时间,李溥兴闻声赶来,事情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孙征淇和彭信古随即翻身上马,扬鞭一喝,立即打马赶往了刚刚落成的“广州武器局”。 “广州武器局”的建设可谓神速,在李定国的授意下,孙征淇和李溥兴,徐天佑三人通力合作,凭借着两广的相对富足的资源,珠江水系的畅通,以及广东当地实力雄厚的产业基础,很快就建成了数十座各式工坊,特别是火器制造工坊。 李定国丝毫不担心“广州武器局”被孙征淇控制,所以并不像科考,卫戍部队和官员考核一般,让徐天佑对孙征淇严防死守,反而是像春耕一样,给予了大量支持。 毕竟,无论是“广州武器局”,还是粮食,只要是在广东地界之上的东西,到时候都搬不走,自然是李定国自己的。当然,前提是李定国能打胜仗,这些东西才会是他的。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别的地方只会失去的更多。而战场上取得了胜利,东西自然会自己来。 而且,在李定国的计划中,等到“广州武器局”落成,孙征淇又收拾了广东的本土势力的时候,他已经攻下江西或者福建了,到时候一接受,就能立即动员起整个广东的人力物力财力,供养起至少十万野战大军。 换言之,孙可望计划中“广州武器局”供应整个东南抗清军需的目标,在李定国的眼里,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甚至是时间,都刚刚好契合。 孙征淇自然也从徐天佑,李溥兴等晋王一系官员的行动和态度中猜到了李定国的想法,但他并不认为李定国最终能打赢,就像李定国总觉得自己能最终打赢一样。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在规划中,这个最终规模甚至会超过“长沙武器局”的浩大工程,未来东南抗清的最重要助力,如何能够按计划落成,开工,生产武器。 虽然珠江水系使得货运成本大大降低,广东也有着完备的产业基础,工匠,原料都不缺,但筹备武器局和后面开工所需的银两却让孙征淇一直发愁。 现在西南大战,财政本来就紧张,孙可望除了一开始支援的一些制造设备和农具以外,根本就是让孙征淇自给自足。无奈之下,孙征淇只能把一开始孙可望叮嘱,当时他并不是非常在意的贸易提上了议程。 孙征淇手里除了权力,什么都没有。不过好在,只要有权利,就有会银子。而广东和澳门的贸易——以广东的手工艺品为基础,琼州府陈奇策,邓耀所部水师为保障,葡萄牙人为中介的广东官府垄断性贸易,已经在谈判。 澳门的葡萄牙人如今处境堪忧,清廷已经被证明对贸易不感兴趣,且十分不可信,这些年来又接连受到了日本人,英国人,荷兰人,甚至是郑家的连连打击,现在孙征淇愿意供货给他们,还出动水师护卫,使得他们大为振奋,同时也不得已接受了十分苛刻的条件。 而孙征淇一番计算之后,发现仅仅依靠垄断贸易,一年便能赚取百万两以上的白银。这还是孙征淇没想到整个广东的手工业,商业会被连带着繁荣的情况下计算出来的。而若是能够扩大广东水师,自己直接掌控贸易,甚至是吞了郑成功的船队,那获利更是天文数字。 不过,孙征淇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现在他完全腾不出手来搞这些事情,只供货和在近海护卫,对他来说是最省力省心的。 而且,在皇位面前,这区区几百万两白银的获利,对孙征淇来说完全没有诱惑力。他就是其中控制的人,哪里能不清楚只有掌握了权力,才有资格赚这笔钱。 很快,孙征淇和彭信古就到了刚刚建成的“广州武器局”,和李溥兴,徐天佑笑里藏刀,针锋相对了一番之后,几人随即一起主持了武器局的落成仪式。 李定国迟迟未能在战场之上取得胜利,这使得李溥兴和徐天佑都失去了原本自信的气势,特别是孙可望武昌城外连胜两场的喜讯传来之后。 李溥兴和徐天佑这时候已经不敢再小瞧孙征淇了,但是对方有军情司的协助,王兴所领的粤西卫戍部队又听命于对方,他们便是小心提防,该摔的跟头还是免不了。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更何况玩阴谋诡计,这两人也玩不过得到了高桂英和孙可望,以及王县丞一众人等真传的孙征淇。 几人刚刚落座不久,徐天佑便收到了孙征淇去过大牢见了袁知府的消息,脸瞬间就塌了下来,李溥兴知道之后,参加仪式的心情都没有了,脸色马上就黑了。 孙征淇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等到仪式结束的时候,还恶趣味地去询问了一番两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五天后,孙征淇刚刚从香山回到广州城,一到府邸便看到陈少川和一个陌生的面孔在门外等候了。 “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个人潜伏进去了?”孙征淇翻身下马,一面快步朝着钦差府里面走去,一面问道。 “殿下,刘国轩只让十二个人进去,剩下的五十人属下暂时安置在了潮州府。”陈少川昨日午时便回到广州,孙征淇原本正在和葡萄牙人谈判,得知孙可望派来的信使和陈少川同时抵达了广州城之后,便暂时结束了谈判,迅速赶回广州城。 “有人进去就行,现在暂时不要把刘国轩逼得太紧。”孙征淇一面朝着钦差府大厅走去,一面打开了孙可望送来的密信。“现在陈奇策那边准备了如何?” “陈奇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半的船只,一个月内,剩下的船只都能归位。”陈少川跟着孙征淇来到大厅,抱拳道:“而且属下觉得可以让一部分船只直接分批到潮州府待,郝尚久挑选出来的三百勇士已经在密集训练,到时候可以直接运抵漳浦,甚至闯过海澄,直抵漳州府城......” “不,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早早就惊动了郑成功,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孙征淇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然后又接着说道:“父王在信中说他一个月之后就要开始攻城了,福建绝对不能再继续如此安安稳稳下去,让我们看二叔的态度再行动。” “晋王?”陈少川和彭信古都一脸惊愕,异口同声问道。 “没错,就是二叔。”孙征淇把信递给了彭信古,又道:“仅仅靠咱们自己,就算有刘国轩的协助,也很难拿得下漳州府。而且若是没有二叔的兵马,只靠王兴和郝尚久凑出的七百人,刘国轩到时候恐怕会选郑成功,而不是我们。 父王的意思是,必须立刻就破坏郑成功和鞑子的谈判,在福建搅起大浪,让岳乐不敢抽调兵马北上武昌府支援。二叔现在在粤北打不开局面,大概率会选择和咱们合作。 不过,若是咱们拿下来漳州府城,郑成功必然会趁势发动攻击,到时候必须得有二叔的兵马在,不然咱们就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其实,这个时候,无论是孙可望,还是李定国,亦或者是郑成功,最担心的都不是清军,而是所谓友军们的背刺。 孙可望希望孙征淇和李定国能够拿下漳州府,逼迫郑成功在泉州府,兴化府和清军血拼,将起其麾下兵马消耗大半,让李定国和孙征淇得以在福建立足脚跟,甚至是占领整个福建。而郑成功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四月,比起原本历史上,郑成功新招募的兵马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而且实力比原本要强得多。以他现在的实力,足以和耿继茂,线国安两人在泉州府,兴化府,福州府等地大战一场。 “可若是这样,咱们岂不是给晋王做嫁衣了?”陈少川微微皱眉,抱拳道:“福建连接浙江,江西等地,之比江南,若是让晋王捷足先登,恐怕对摄政王不利啊!” “如今局势不同了,摄政王志在九州,心藏万民,自然得以大局为重,不能斤斤计较。”彭信古却并不认同,随即出言道:“况且,有郑成功在,晋王如何能占得福建?又如何抽身江西?有晋王在,郑成功必然也不愿尽全力,更别说北上浙江了。” “嗯,说得对。”孙征淇点头道:“不过这些事情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现在广东的内政已经差不多理清楚了,西南战局才是重中之重。广东剩下的事情彭信古你来负责。陈指挥使和本世子一起,从今天开始,把所有精力放在福建上,郑成功可不好对付。” “是,世子殿下!”彭信古和陈少川同时抱拳道。 这个时候,经过数万工匠一个多月的努力,武昌城外围的侯台已经已经修建完毕,围困清军的壕沟和土墙也已经完成了大半。期间,城内清军还在夜间派兵出城夜袭了数次,对侯台和土墙进行破坏,但大多被大西军击退。 孙可望在中军大帐内左右踱步,看起来在思考什么,他的身前正跪着军情司的一把手王自奇。 “国主,陈少川已经安排人进漳州府城了,但刘国轩似乎对咱们心有抵触,只让十二个人进城。郑成功那边之前混进新兵的人,现在还是没有联系上,臣办事不力,请国主责罚。” 孙可望扶起王自奇,丝毫没有责罚的意思,轻声笑道:“自奇不必如此,郑成功治军向来严苛,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那刘国轩未必是对咱们抵触,他身在清营,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只要郑成功还没人进去,咱们就是赢了一大步。 现在李定国已经同意了出兵福建,自奇你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帮他骗过郑成功,然后想办法在福建为世子麾下的人马谋求一城一池。” 王自奇听了,当即抱拳道:“国主放心,臣已经精心挑选了一百个好手,明天就南下广州,到时候汇合世子的人,一定能拿下漳州府城。” 第一百九十一章 收买 孙可望想了想,又问道:“澳门那边情况如何,世子说服葡萄牙人了吗?” 孙征淇去香山和澳门总督谈判,除了和葡萄牙人签订贸易协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借助与之展开贸易,派水师护卫的由头,将运兵船光明正大开到广州府珠江口附近,以便可以随时将兵马运抵漳州府。 “启禀国主,此事世子殿下已经处理妥当,陈奇策和邓耀那边也已经基本准备好,只等漳州府起事。”王自奇稍稍思索了一番,又继续说道:“不过,臣担心郑成功最终还是会察觉,到时候只要其封锁海路,恐怕......” 王自奇虽然没和郑成功交过手,但他作为军情司一把手,又经常跟在孙可望身边,对郑成功这几年的抗清事迹十分熟悉,根本不敢小瞧对方。 “冯双礼和马进忠的援兵昨日已经到岳阳府城了,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进退已经由不得孤。这场仗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打下去,除非决出了胜负。”孙可望听到王自奇的担心,面色严肃,斟酌了一会,又对王自奇说道: “福建现如今的局势本来就复杂,能看到风险总比看不到的要好。但就算有风险,此事也必须要做下去。武昌战局拖不得,一拖,整个东征大局就危险了。” 冯双礼和马进忠虽然对于孙可望的调兵命令并不十分乐意,但还是各自派了六千余精锐部队北上武昌,支援孙可望。他们都是知兵的人,这个时候也看得出来局势的严峻。 而孙可望在和诸将商议过后,也已经计划在一个月之后,城外的工事修建完成之时,对武昌城展开强攻。 他其实也十分担心福建方面的行动,这关系到了“武昌大战”的成败。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他需要福建在他攻城之前就打起来。 好在,孙征淇经过一番磨砺,陈少川和彭信古做事也十分得力,让这段时间因为忧心战事,不断失眠的孙可望有了些许宽慰。 “从今天开始,福建的事情让世子全权决定,不必再请示孤了。无论他用什么手段,死多少人,孤只要福建大乱,岳乐被拖住手脚。”孙可望又接着说道。 “可是世子殿下毕竟年幼,臣担心......”王自奇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诧异,他原本还以为孙可望会把这个重要差事交给他来做的。 “征淇这小半年在广州的表现已经证明他的能力了。广州和武昌距离太远,便是八百里加急,也来回需要数日,海上现在还是郑成功的天下,咱们很难骗得过他。所以福建方面的行动,最重要的就是快,只有在郑成功和李定国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事情解决,把他们拖上船,才能成事。” 孙可望微微挑眉,又看向了王自奇,安抚道:“自奇,孤还有要事派给你,福建方面让世子和陈少川处理就好了。” “是!”王自奇立即拱手抱拳,弓腰以对。 . 漳州府城北,太初门西侧,一队清军士兵正在值哨,这里的几处府衙都已经被征作了军营,用于安置刘国轩麾下的近千兵马。 经过前两年的围城大战,漳州府城这座曾经商贾云集,人口稠密的繁华商业都市,如今十不存一,街上的大小门市更是破败不堪。 靠近城西北角山丘南侧的一座府衙后门,突然响起了几声敲门声,然后门就被轻轻打开,外面几个身穿绿营兵军服的军情司成员随即走了进去。 这里是军情司在漳州府城的秘密据点,屋外还有刘国轩手下的心腹掩护,他们原本是不能自由进出的,但这只军情司小队为首的赵景态度十分强硬,最终和刘国轩达成了协议,每日在特定时间,可以跟着巡逻队在刘国轩辖下的北城区域侦察。 看到四个队员行色匆匆从外面回来,赵景便猜到了今日城中有事情发生,不等几人开口,就立即问道:“今天城中有什么异常?” 四人里领头的那个队员闻言,立即站直身子汇报道:“掌柜的,今天俺们上城墙的时候看到了一支新的兵马从西面的太平门进来,估计有一千多人,还有几十匹马,看那样子,也绝不是一般的绿营兵。” “尚可喜派援军来漳州府城了?”赵景听了有些吃惊,随即站了起来,又立即说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尚可喜手下的兵马,属下离得远,看不清楚,您又不让我们和那些绿营兵私下打听。”那个领头补充道。 “无论是不是尚可喜手下的人,都必须立即汇报指挥使大人。”赵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 这种时候,郑成功还完全没有任何开展军事行动的迹象,清军的援兵就来了,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十分蹊跷。毕竟,漳州府城中的绿营守军已经足足有三千多,守城完全是足够的了。 “可那刘国轩会让咱们出城吗?”屋内一个队员忽然问道。 刘国轩虽然让军情司入城,但态度一直十分暧昧,表面上已经投靠了孙征淇,但又处处设防,看起来十分缺乏诚意。这使得赵景等人对他也并不信任。 “他敢不让?”赵景阴险一笑,“进来之前,是咱们求他,进来之后,就是他求咱们了。现在指挥使大人已经到了潮州府,只要这里情况有变,不到一日就能抵达,咱们没什么好怕的。” “可万一刘国轩要和咱们撕破脸皮,咱们这十二号人......”刚刚那个领头的队员皱眉道。 “你要是怕了他,才是真的出不去了,咱们就这十二号人,死就死了。刘国轩这几日就一直这样,只要咱们足够强硬,他就会让步。” 赵景是海盗出身,做事狠辣果断,和另外十一个同样海盗出身的亡命之徒一样,都是孙征淇和陈少川亲自从军情司选来的,而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压在了广州作人质。 “说得对,反正死了有五百两抚恤,都已经来了这里了,还怕个球!” 不过赵景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他们进城那么久,一直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而且他是这十二个人里唯一知道刘国轩和郑成功有联系的,可是一直没有抓到证据,更不知道郑成功是不是也派了探子进城了。 所以,并不知道尚可喜也在拉拢刘国轩的赵景虽然觉得对方的处境也不好,但更担心自己用力过度,最终把刘国轩推到了另外一边。可他别无选择,刘国轩吃硬不吃软,如果不强硬一些,对方根本不会合作。 “今天晚上,你就带着两个人回潮州府,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指挥使大人,并让大人指示后面的行动。”赵景指着身前蹲在地上的一个队员命令道:“刘国轩那边老子亲自去说,不怕他不答应。”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一个队员慌忙走进屋中,着急道:“尚可喜......尚可喜来了.......” “那队人马是尚可喜的,这家伙亲自来漳州府了?”赵景面露惊讶,随即眯了眯眼睛,在屋中左右踱步了好一会,才转过身看着屋中沉默的众人道:“今晚必须走,尚可喜来漳州府的事情事关重大,必须立即汇报给指挥使大人。” . 潮州府城城中的校场之内,三百多个精锐士兵正在训练,他们是孙征淇的亲卫队队长钟秀从郝尚久大军中亲自挑选出来的,作为之后突击漳州府城的重要力量。当然,这些士兵并不知道内情,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自己被选入了世子殿下的亲卫队,一个个都训练得十分卖力。 陈少川在一直在潮州府等着赵景和孙征淇的消息,这个时候闲来无事,正和郝尚久一起看士兵们训练。 “陈指挥使,这些兵都不错吧,老郝我可是连家丁都丢进去一半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从十几年前就跟着我的,真要是打起来,绝对不比鞑子差多少。”郝尚久一脸陪笑地吹嘘道。他知道陈少川是孙征淇面前的红人,便是在孙可望那里也有几分地位。 陈少川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话。现在武昌战事吃紧,福建成了决定战局成败的关键,他迫切想要完成孙可望布置的任务,可漳州府方面一直没有消息,这让他心中十分焦躁。 陈少川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小心思,他就是要抗清,也一心抗清。既然孙可望最有实力,自己也被委以重任,他就会全力以赴,甚至不惜对抗李定国和郑成功。现在这两个都是福建局势的不确定因素,若是两人以大局为重,出兵福建,就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了。 当然,陈少川心里也清楚,大家立场不同,大局也各不相同。李定国和郑成功或许也希望孙可望以大局为重,在武昌拖住岳乐大军,他们好从福建取得突破。最好是孙可望主力在武昌城和洪承畴,岳乐大军同归于尽。 “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郝尚久看着陈少川的表情,低头看了看地面,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陈少川摇了摇头,带着那股子书生气淡淡道:“无事,只是忽然觉得这局势明明很清楚的,却又那么复杂,根本看不透。” “......”郝尚久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陈少川早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书生了,只见他随即就恢复了军情司二把手该有的模样,用阴冷的语气问道:“听说郝将军和那郑成功有仇?” 郝尚久闻言,心中一颤,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大人,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值一提。”他并不知道现在孙可望对郑成功的态度,听到陈少川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顿感不妙。 “郝将军不必慌张。”陈少川笑了笑,又莫名其妙道:“兴许这次世子殿下会为郝将军报仇雪恨的。” . 厦门岛演武坪的观看台上,数千郑军铁人兵正在训练,郑成功麾下大军缺乏骑兵,使得其与清军在野战时屡屡处于劣势。这也使得他对这些重装战兵给予了厚望。 如今,金厦两岛上数万大军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训练,再过两个月,等福建省内的清军主力撤走,北上支援武昌,郑成功将会在福建发动雷霆攻势,迅速收复漳州府,泉州府,兴化府,泉州府等地,获得迫切需要的土地和粮食。 郑成功一直在密切关注内陆的战局,他希望孙可望和李定国能够吸引更多清军主力,这样他就能以更小的代价收复八闽了。毕竟,孙可望和李定国越强势,清廷对他的态度就会越放松,甚至有可能借着招抚收饷的借口,直接偷袭得手。 演武坪观看台上,几个人从后方匆匆赶来,为首的那个身着文官服饰的,便是郑成功麾下的最重要谋士冯澄世。他此时神情有些慌张,似乎是有什么紧急事务要汇报: “将军,漳州府,潮州府地区近来都发现了孙可望探子的影子,似乎他们已经派人进入漳州府城了,不知道刘国轩有没有被他们收买。” “孙可望想要染指福建?”郑成功眯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的主力都被拖在了武昌,拿什么来染指福建?” “将军,孙可望的儿子就在广州,李定国似乎也已经在调兵遣将,或许是孙可望给了李定国什么条件,他们突然就站到了一起。若是李定国出兵,再加上琼州府的广东水师,漳州府说不定真的会被他们攻下。” 郑成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又忽然说道:“李定国刚刚来信,说是要发兵北上,从湖南拿下江西,让本将军配合他,欺骗清廷,说他要从福建进攻,拖住福建的清军兵马,也让江西的清军放松警惕。” “将军的意思是,这是李定国骗我们的手段,他这是想咱们放松警惕,好趁机夺了漳州府?”冯澄世立即反应了过来。 李定国和孙征淇都没想到郑成功在广东和福建两地的眼线会这么强,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更没想到郑成功和冯澄世能一眼识破他们“瞒天过海”的计策。 “嗯。”郑成功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忽然就露出了笑容,得意道:“不过孙可望不会想到,比起他,李定国或许更愿意和本将军合作。只要本将军让他借道福建,从赣东攻打江西,他应该不会拒绝孙可望在武昌和清军血拼,最后损失惨重,失去竞争力的。” 郑成功这段时间已经弄清楚孙李之间的核心矛盾了,他知道李定国想要什么,更清楚这样的收买条件足够让对方动心。而这样的局面,对他和李定国来说,是双赢的,输的只有孙可望和清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怀鬼胎 冯澄世听罢,心中一阵激动。因为郑成功一旦说服李定国合作,那李定国便不会再应孙可望的要求,拖住岳乐部署在赣东和福建当地驻扎的清军。这不仅会使得郑成功攻取福建的时候,清军无力阻挡,更是会让武昌府的孙可望大军元气大伤,失去角逐天下的实力。 他作为郑成功麾下最受重用的谋士,很清楚以郑军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拿下福建沿海的三四府之地,可若是要独立消灭尚耿线三路兵马,甚至是赣东的数千清军精锐,就几乎不可能了。便是能侥幸得胜,也必然会元气大伤。 但如果这些地方的兵马被岳乐调动,在湖北被孙可望牢牢拖住,李定国再率军介入,从福建绕道攻击江西的岳乐大军,那清廷必然无力再派兵征讨福建,只能默认郑成功控制收复的地方。 抗清的这些年以来,郑成功收复过许多地方,但每次都会因为实力不足,只要清军主力一到,大军便败,新收复的地方又得而复失。 “将军天纵奇才,竟能想出如此妙计,恐怕那李定国听了,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若是如此,以我大军现在的实力,便是清廷千里迢迢从江南调来驻防的八旗兵,也必不是我大军的对手。”冯澄世一番奉承道。 “仅仅靠孙可望自己,是不可能在挡住清军援兵的情况下打下武昌城的,他现在能靠的只有李定国在福建开拓新战局,拖住清军援兵。”郑成功颇有些得意,信心满满道: “但只要李定国有二心,孙可望就危险了。他错就错在居然还会相信李定国,居然以为本将军会受他的摆布,替他消耗清军。” “李定国和孙可望两人表面上兄亲弟恭,实际上因为争权夺利,早就撕破脸皮了。只不过明面上还要做做样子罢了。”冯澄世同样知道孙李的事情,又继续道:“恐怕李定国巴不得孙可望精锐尽失,他自己好凭借兵马,主持朝廷的大局呢!” “立即派人去送信给李定国,同时派兵严查海上的情况,让他们扮成商船,千万不要太张扬,免得引起了清廷的忌惮。”郑成功随即对身边的周全斌说道:“还有,派人进漳州府城,一定要安抚好刘国轩,同时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和孙征淇的探子联系。” “将军的意思是,孙征淇也盯上了刘国轩?”冯澄世想了想,觉得郑成功的担心有道理,又趁机对着郑成功恭维道:“将军果然是英明过人,老臣一直没想明白孙征淇的探子近来为何在漳州,潮州二府活动那么频繁,原来他也盯上了刘国轩。” “派一些得力的人进漳州府城,若是刘国轩有二心,和孙征淇的人联系上了,就立即杀光孙征淇派去的手下,以作警告。咱们今后要兵不血刃地拿下漳州,还得刘国轩协助,这颗棋子绝对不能丢了。”郑成功扭头看向演武坪正在训练的大军,面色冷峻道。 看着校场上队列整齐的尚可喜大军,刘国轩心中偷偷叹了口气,面上却仍要假装欣喜。他收回目光,看向尚可喜抱拳道:“王爷,末将已经派人去和郑成功联系了,但现在还没有消息,末将担心郑成功不会上当。” 尚可喜面露冷笑,扭头看向刘国轩道:“刘将军莫要着急,再联系联系。本王的兵马昨夜暗中入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你派人去禀报郑成功,过段时间本王再大张旗鼓撤出,你便能取得郑成功的信任了。” “可......”刘国轩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放心,理由本王也给你想好了,就说朝廷担心郑成功借着谈判偷袭漳州府城,所以才让本王暗中派兵入驻。至于突然撤兵,自然是武昌方面的战事吃紧,要调兵北上。”尚可喜自然以为他知道刘国轩心里在想什么,又说道: “郑成功是狡猾,但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一定会派兵前来试探的。只要他派兵前来,本王和刘将军都会有立功的机会。本王不用北上武昌府和孙可望拼命,刘将军也能升官发财。” 尚可喜和耿继茂原本只是想要破坏“郑清和谈”的,但现在局势突变,岳乐极有可能调他们其中一部北上武昌府,和孙可望的虎狼之师拼命。这使得他们策动刘国轩,引诱郑成功攻城,进而留守福建的计划更加迫在眉睫。 当然,尚可喜,耿继茂和郑成功,孙征淇一样,目前都还只知道其中一方的存在,以至于这些人都低估了福建局势的复杂性。而知道尚耿,郑成功,孙征淇三方力量存在的刘国轩现在还没决定投向哪一方,这使得福建未来的局势根本就是不可捉摸。 刘国轩固然不可能再度忠心于清廷,但对于郑成功和孙征淇,他现在仍旧犹豫不决。 郑成功在福建明显实力占优,但孙征淇似乎更加重视自己,而如果李定国大军真的入闽,那情况又不一样了。他现在并不知道郑成功当前的真实实力,就像清廷也同样低估了郑军一样——他们都不知道孙可望对郑成功的支援力度。 “王爷,可末将还是担心郑成功不信!”刘国轩仍旧推拖道:“而且,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了,末将担心......末将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可王爷乃是万金之躯......” “刘将军,有话直说就好,不必遮遮掩掩的。本王找你,是看重了你的才华,可若是你一直这样,下不了决心,那本王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尚可喜以为刘国轩搬出这么多借口是要和他讨价还价,毕竟一开始对方是很热情的,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反而犹犹豫豫了。 刘国轩也知道尚可喜的意思,担心自己再推脱,要被对方怀疑,只好顺着台阶道:“末将能得王爷的赏识,那是祖坟冒了青烟,三生有幸,哪里还敢犹犹豫豫的,只是......末将担心最后,这漳州府总兵......” “你放心,本王说要给你的,就绝不会食言。”尚可喜闻言,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刘国轩的心思,笑了笑,又道: “你想想,若是你能击溃郑成功大军,得是多大的功劳,有本王在,又有谁敢昧了你的功劳,区区漳州府总兵,难道本王还给不了你?退一步说,便是最后没有什么斩获,只要有本王在,难道还保不了你一个漳州府总兵?” 尚可喜为了让刘国轩放心,一直强调自己是为了留在福建,不北上送死。而这个说法也没让刘国轩怀疑。毕竟,这才是尚耿这种军头的常规操作。 “末将叩谢王爷大恩!”刘国轩随即下跪道。 尚可喜见状连忙扶起刘国轩,再度催促道:“刘将军不用谢本王,只要你能将郑成功大军骗到漳州府,本王到时候和你里应外合,绝对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到时要什么功劳没有?” “是,王爷!”刘国轩眼神炙热,抱拳道。 三日后,广州城,钦差府。 “尚可喜派兵进入漳州府城了?”孙征淇听着彭信古的汇报,眉头紧皱,这事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甚至让他怀疑是自己手下的人暴露了行踪,导致尚可喜特意对漳州府城加强了戒备。 “而且刘国轩现在还是举棋不定,若是再这样下去,属下担心最后晋王的士兵攻城的时候,会出现变数。”彭信古也微微皱眉道。 孙征淇心中也不确定刘国轩的态度,思索了一番,才又说道:“刘国轩必须拿下,让陈少川再带些人进漳州府城镇住刘国轩,告诉他,潮州府不必担心,本世子和二叔协商完兵马的事情,就立即带着人马到潮州府亲自坐镇。父王现在把整个福建的事务都交给了我,福建的战事绝不能出意外。” “殿下放心,有属下在,广州绝不会出问题。”彭信古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不过,殿下,王指挥使派来的人马,第一批三十人昨晚已经到广州了,要不要直接将他们派去潮州,让陈副指挥使带去漳州府。” “现在局势不明,尚可喜又非等闲之辈,咱们还是得小心。而且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在刘国轩的地盘上,差别都不大。咱们总不能派一两百人进去吧。”孙征淇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陈少川去了,分量也就够了。” “殿下说得是,是属下欠考虑了。”彭信古说罢,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孙征淇之后,又说道:“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哦?”孙征淇扭头看向彭信古,笑着说道:“直说无妨!” “属下觉得,世子殿下要留个心眼,晋王现在和郑成功联系密切,到时晋王若是伙同郑成功,都不出兵,仅凭咱们这七八百人马,恐怕......”彭信古担心道。 “何出此言?”孙征淇虽然知道自己父王和李定国的事情,并且已经在广东对付了李定国一派一段时间,但在这种问题上,他还是充分信任对方的。 “此事关系到抗清大局,国主的安危。属下只是觉得应当有备无患,咱们必须有什么依仗,不然就成了李定国可以随时放弃的弃子了。”彭信古倒不是有什么证据,只是觉得应该谨慎一些。 孙征淇听罢,随即点了点头,他现在除了孙可望,谁也不会完全信任,跟别说是李定国了。而且,孙可望的计划本来就是要消耗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大军,尽管代价是让他们占据福建。 所以,当现在彭信古提醒孙征淇:李定国和郑成功可能也是这样想的的时候,他自然会怀疑。 毕竟,于大局而言,无论是孙可望,还是李定国和郑成功,只要有一支兵马冒着被消耗殆尽的风险诱敌,拖住清军的野战力量,局势就极有可能取得重大突破。 “你说得对,万一李定国没有及时出兵,而是想着让父王在武昌给他牵制清军兵马,那事情可就糟了。”孙征淇点头道。 在漳州府有刘国轩协助,作为反正表率的情况下,李郑两支大军压境,防守的清军主力还有一支被抽调,赣东也无兵策应的情况下,福建的局势极有可能势如破竹。 不过,也仅仅只是在沿海几个州府势如破竹而已,福建的地理形势决定了剩余的清军可以据险而守,剩下的城池靠的还得是实力。 “大王,若是清军兵力充足,我军可能仅仅只能在漳州府获得立足之地,以牵制清军。泉州府,兴化府,福州府这些地方,郑成功绝不可能让咱们染指,以咱们的运兵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多兵马在郑成功反应过来之前占领更大的地方。”靳统武手中拿着一根竹枝,指着地图道。 李定国已经召集麾下大将回到了广州,还传令惠州府,潮州府的部队抽调兵马,秘密转移,在潮州府的澄海县待命。 “不用占领太多地方,只要获得一府之地,清军没有兵马占据陆路的险要关隘,剩下的只等兵马从陆路过去就好了。”李定国看着地图,又说道:“这次作战的最主要目的,还是牵制清军,等孙可望攻下武昌城之后,江西的清军南北受敌,防守必然会出现破绽。” 李定国从孙可望那里了解到了郑成功的真实实力之后,又把目标放回到了江西,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打那里的注意,就得等到郑成功和清军消耗完,但这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李定国在屋外的亲卫忽然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密信。李定国一看知道这是郑成功派人来的,当即示意靳统武停下,接过信件打开看了起来。 等到李定国看完之后,又在屋中左右踱步了好一阵子,靳统武,窦名望,吴三省,高文贵等一众大将看着李定国的样子,都不敢打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出声。 “作战计划要改一下,福建先不急着打,等清军主力到了武昌府,回不来之后,咱们再打。郑成功说的没错,凭什么要咱们损失自己的兵马,替孙可望拖住清军,他在武昌拖住岳乐,本王在赣东打开局面,郑成功在福建打开局面,与大局而言,岂不是更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先下手为强 李定国此时已经大概猜到了孙可望的计划,更清楚自己才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的因素,足以左右最终的大局。 整个东南沿海,已经没有任何一支军事力量,足以撼动清军和郑军,迫使双方都全力以赴。岳乐和尚耿线四人对李晋王畏惧十足,不敢冒着福建尽失的风险,郑成功也绝不会坐视李定国占据福建,更担心清军加强戒备,失去了突袭的机会。 所以,李定国一旦动手,郑成功也必然会提前出兵,不然就错失良机了。 而孙可望就是要以此逼迫郑成功提前派兵出击,进而同时消耗清军和郑军,既可以消除郑成功日后在称帝之时的潜在威胁,把李定国锁在福建广东一带,也能确保本部殿前军在武昌府取得突破之后,再度占据主动权。 只是,这个计划对于李定国来说,远不如郑成功的“将计就计”。更不必说,比起郑成功,孙可望才是李定国真正的敌人。 而且,李定国并不认为消耗掉郑成功的兵马对他更有利,但如果孙可望的兵马被消耗掉了,局势就大不相同了。 还是那句话:要想迅速打破如今西南战场的相持局势,孙可望和郑成功的兵马必然要消耗掉一支。战场之上,不可能会一直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划! 当然,若是三人齐心协力,密切配合,精锐兵马并不比清军少,也不必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可问题就在于此,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三人既是盟友,也是政敌。现在这种程度的合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窦名望,你还是按计划收拢惠州府,潮州府北部诸县的精锐兵马,分批撤到澄海县待命,粮草和盔甲弹药由惠州府海运供给,大军出征所需的民夫由潮州府征集。 高文贵,你率本部兵马按原计划从韶州府乘船撤回广州,除了最终出兵,其他任何行动都不要改变,千万别让孙征淇,陈少川这些人看出了什么破绽。 靳统武,广州方面兵马所需的粮草军需,也照常筹备,运输军需的民夫杂役也照着原计划征集,因为计划改变而多出来的粮草和车马一定要小心处理,不要漏出破绽。” 既然孙可望一心对付他,李定国自然也不会客气。这本就是利益之争,谁能问心无愧?牺牲算计友军的事情在这几十年数不胜数,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道德压力。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只要等到清军抽调兵马北上,福建,江西的战事都会简单得多,到时赣南,赣东的清军必然不能两顾,江西必破。” 靳统武,窦名望,吴三省,高文贵等大将纷纷拱手称是,他们都是李定国的心腹大将,别说是孙可望了,便是永历皇帝就在武昌城外,他们也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李定国的部署。 “大王,万一事情泄露,孙征淇该如何处置?”靳统武随即又问道。这倒不是他乌鸦嘴,而是孙征淇近来的表现,无不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李定国闻言,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站在他身旁的窦名望想了想,忽然抱拳道:“大王,孙征淇这人虽然年幼,但手段十分老辣,便是徐天佑也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要改变计划,就免不了在某些方面做些调整,末将也担心会被他发觉。” “说说你的看法。”李定国一听,就知道窦名望心中有了计划。 “是,大王。”窦名望拱手抱拳,直截了当回答道:“末将觉得大王应该先下手为强!” 此言一出,诸将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毕竟要是对孙征淇动手了,那可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不过,李定国这时候却显得异常镇静,似乎早有准备,右手一抬,便制止了诸将的议论:“统武,说下去。” “大王,诸位将军,孙征淇这人诡计多端,与其费尽心思去骗他,还不如直接控制住他来得简单。而且广州和武昌相隔千里,孙可望也鞭长莫及。”靳统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要大王让他来参加军议,然后迫使其随军出征,不让他离开军营,广东福建的局势就尽在掌握之中了。与此同时,咱们再把彭信古抓起来,孙征淇派去潮州的陈少川意识到事情不对,必然会带着手下人马返回广州,福建的局势也便没了变数。” “可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大王的名声......”吴三省还没说完,就被李定国打断了:“本王倒是觉得此计可行。” 吴三省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诸将听到李定国发言定调了,也只好作洗耳恭听之状。这是李定国作为一把手的威严,他在军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如今正是国破家亡之际,鞑虏陈兵百万,咄咄逼人,局势危急;而孙可望贼心不死,妄图自立,代明称帝。虽说统武的计策上不得台面,若是传了出去,也不好听。可本王又如何能为一人之名,舍天下大局而不顾?” 李定国一面说,一面扭头环视诸将,他在军中虽然有着不可置疑的话语权,但行事也需要名正言顺,否则威严就将不可避免地瓦解。而且,军中高层知道真正的原因,底下的士兵还怀着朴素的价值观,李定国也需要为自己的决策提供依据,维持军心士气。 “你我将帅此时都当以天下大义为重,只要能确保局势如计划般推进,孙可望的僭越之举被遏制,便是牺牲点名声又如何?若是局势崩坏,皇上受到了冒犯,我等才是真的不忠不义......” 诸将听罢,纷纷拱手抱拳称是,无人再敢有异议。李定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过几日,就以军议为由,将孙征淇邀到军营之中,若是彭信古随行最好,到时可在军营之中将两人一举拿下。”李定国又接着说道。 . 漳州府城城北,半夜,太初门大门西侧,十几个壮汉抓着城上吊下的绳索,小心翼翼往上爬,他们的脚上都换上了棉鞋,嘴里咬着腰刀,发出的声音极小。 很快,就有三个嘴里咬着腰刀,民夫打扮的人爬上了墙垛,陈少川在他们之后,也跳到了城墙之上。 “大人。”赵景在黑暗中闪出身来,抱拳低声道。 陈少川点头示意,然后看向了赵景身旁的刘国轩,刘国轩见状,也当即抱拳低声道:“罪将刘国轩,拜见指挥使大人。” 刘国轩在听说陈少川要亲自到漳州府城负责将来起义之事后,心中万分紧张。昨晚冯澄世刚刚派了三十几人进城,他把人藏在了距离赵景藏身之处几百米远的另外一条大街上,并借着尚可喜麾下兵马尚在城中,到处戒备森严的借口,不允许这些人进出,极力避免两波人马相撞。 刘国轩从尚可喜那里知道了李定国和孙可望不和,郑成功又和这些人心思各异之后,顿觉漳州府城的局势将会大乱,心中更加纠结,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一边。 “久仰刘将军大名。”陈少川也随即拱手示意,十分客气,没有一点官架子:“世子殿下多次和本官提起刘将军,说国主千叮万嘱,刘将军可比一省,切不可失,今日一见,果然面貌非常。” 刘国轩听了,心中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连摄政王孙可望都知道他,但很快又想到这极有可能是陈少川的奉承之话,毕竟摄政王远在湖广,如何能知道福建漳州府的一个小小守备千总? “罪将不敢,罪将......” “刘将军,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陈少川使了个眼色,赵景赶紧接话道:“刘将军,咱们快带指挥使大人进去换衣服,可别让尚可喜的人察觉到了。” 这个时候,剩下的人也都已经爬上了城墙,陈少川当即带着人跟着刘国轩和赵景进到城楼的房间里,换上了清军绿营兵军服,然后几人交谈一番之后,赵景便带着陈少川回到了据点之中。 “这几日城中有什么异样吗?郑成功有没有暗中派人进城了?尚可喜为何突然派重兵驻扎了进来?”陈少川连连发问。 “回大人的话。”赵景当即抱拳回答道:“这几日城中倒是一切正常,郑成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派人入城。至于尚可喜突然派兵驻扎漳州府城的原因,刘国轩倒是说了,但属下觉得并不可信,他必然有什么隐瞒着咱们。” “这几日多派些人去城墙那边盯着,郑成功的人若是进城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反应,此时绝对不能出现纰漏。”比起尚可喜,陈少川对郑成功的人顾虑更大。“关于尚可喜,刘国轩说了什么?” “他说尚可喜是收到了清廷的命令,要防止郑成功借着和谈的机会偷袭,所以才暂时派兵过来驻扎。但属下觉得刘国轩一定还对咱们有所隐瞒。” 陈少川点了点头,又问道:“说说看你的想法。” 赵景是他的心腹,平时做事十分得力,又在漳州府城多时,陈少川虽然一直接收对方的情报,对漳州府城的情况很了解,但他刚刚抵达,还是倾向听取手下人的想法。 “属下也不确定,但总觉得这是刘国轩在敷衍咱们,或者说,这套说辞,是专门编出来的,因为它太无懈可击了,怎么想都觉得合理,除非是刚刚好需要这样情报的人,譬如郑成功,不然就显得有点虚假了。”赵景分析道,他其实没有什么证据,刘国轩虽然被他要挟,但也不是等闲之辈。 “嗯。”陈少川又点了点头,他知道刘国轩和郑成功有联系,但并不以为意。“小心是对的,我也觉得这套说辞有问题,但现在咱们只能静观其变,只要确保这半个月没事,等晋王的大军一到,就算有天大的问题,也都不会再是问题了。” 李定国的军事能力是得到了明清双方所有人的一致认可的,又刘国轩的配合,陈少川并不把尚可喜派来的这一千多人放在眼里。 尽管刘国轩三心二意,在孙征淇和郑成功之间犹豫不决,但陈少川很自信,只要李定国大军一到,那事情就成定局了,刘国轩也必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大人说的是,尚可喜昨日已经离开漳州府城了,他留下的兵马绝不是晋王的对手。”赵景此事也信心十足。 “只要晋王和郑成功能在福建拖住清军,国主就一定能在武昌击败洪承畴和北京来的清军,到时山河重复便指日可待!”陈少川满怀希望道。 . 武昌城正南,正东面此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道一丈高的土墙拔地而起,土城前面,还有两道一深一浅的壕沟,深的那条足足有一丈多宽。 土墙之后,则是殿前军中军各部战兵营的营盘,土墙外侧还搭建了几十座箭塔,侯台时刻监视城中清军的一举一动。 不止如此,中军营盘外围,还挖了一条同样一丈多深,一丈多宽的壕沟,孙可望还以此为原料,筑成了第二道土墙,这里驻扎着殿前军的后军和冯双礼,马进忠派来的两部人马,共五个战兵营,一个混编营,以及大军的辎重。 为了更好地实施围城计划,孙可望重新调整了大军的部署: 白文选的中军被部署到了一线,作为阻击城中来犯之敌的主力。贺九仪的后军和兵力大抵相当的狄三品,王允成所率的冯双礼,马进忠所部作为支援力量,同时也是围城的第二道防线。而马宝的前军,则成了机动力量,作为大战的有效补充。 大西军此时已经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孙可望更是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准备,只要江西福建方面的清军野战大军无法赶来支援,他就有时间和兵马消耗掉城中守军的力量。 等到十月份,北京方向的八旗军赶到的时候,他就能集中力量,歼灭清军的最后一支有生力量了!到那时,城中守军基本上已经弹尽粮绝,又见援军无望,必然不攻自破。 而清廷一旦失去了最后一支机动野战军团,主力又被牵制在了江西,福建,湖北等地,北方各省的汉人地主,义军残余势力,以及蒙古诸部,都将不会再当顺民,反清浪潮必将一触即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雀在后 武昌城外,两道土墙内外飘扬着各色旗帜,无数大西军士兵和民夫正在土墙内外侧的营盘和壕沟中走动,执行着各自的任务,密密麻麻就如同蚁群一般。 壕沟外侧的一座土台之上,十几门红衣大炮正在咆哮,不断有炮弹从浓烟中飞出,然后重重地砸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城墙之上,城墙之上还不时传来清军哀嚎惨叫的声音。 唐二升听着远处轰隆隆的火炮声传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的时候城中的清军还会用火炮反击,但和大西军的火炮对射几次,损失了数门千斤重炮之后,便也就偃旗息鼓了。 大西军的火炮使用正确的火药配方,在葡萄牙人的协助和工匠们的多次实验改进之下,在同等重量的情况下,拥有更远的射程。这便是“科学造炮”和依着葫芦画瓢的区别了,清廷虽然有汤若望的协助,但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不过,城中的清军还是十分顽固,不时就派兵出城偷袭,攻击大西军建在壕沟外围的侯台。围城困敌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双方交战了十几次,互有胜负,各自死伤了数百人。 洪承畴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军需,城中的守军虽然因为之前的大败士气不佳,但军心依旧十分稳固,特别是其中有很多都是八旗兵和绿营老兵,他们的心中还是觉得清廷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唐二升站在营盘的瞭望塔之上,看着第一道土墙内侧的大营之中,几队战兵正在出营,还有两队骑兵从土墙的缺口中冲出,然后很快就在壕沟的外侧列出了一个骑兵军阵,还派出了游骑骚扰阻击清军的侦察。 武昌城城南门的瓮楼城门早已经打开,先是一队骑兵从中冲出,然后便是战兵,火枪兵。他们很快就越过了护城河,在城下列阵。而先前派出侦察袭扰大西军的哨骑听到归队的鼓声,也不再恋战,迅速撤回。 唐二升这段时间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战斗,无非就是双方军阵相接,骑兵掩护两翼突袭,火枪兵压阵,然后一番厮杀......他对此早就没了兴趣。 他唯一喜欢看的,就是打炮,特别是那轰隆隆的爆炸声。但此时,城墙之上的清军炮兵一直没动静,土台之上的己方炮兵又射不到武昌城南门城下的清军,只有双方士兵厮杀,火枪对射的声音传来。 “不打炮就没什么好看的了,看这阵势,估计今天又得打成平手了。”唐二升一面收回目光,一面摇头道。 “旗总,这话怎么说?”瞭望塔上的另外一个殿前军士兵好奇道,他也经常在这里看两军对战,但却没看出什么来,更不知道如何估计谁胜谁负,只有大西军胜的时候才能猜对。 “清军派出的骑兵稍多,战兵,火枪稍少,总兵力在我军之上。而我军的战兵,火枪兵稍多,骑兵稍少。但我军骑兵军阵强悍,数量虽少,但综合战力远胜于清军,故不到一倍的骑兵兵力差距,清军并不占优。而两军的战兵,火枪兵实力又相差不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战成平手的。” 唐二升一字一句分析道,他升任旗队长,陆长川升任千总之后,他们了解到了更多军中各兵种训练的信息,自然而然比一般的士兵拥有更强的分析能力。 大西军的骑兵虽然装备和清军差不多,但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孙可望一直要求他们严格按照军阵的方式训练,不同位置的骑兵使用不同的武器,就像战兵军阵一样,依靠团队取胜,完全抹除了个人勇武的作用。 相比于满清八旗兵,大西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完全处于劣势,除了战场缴获,战马只能依靠和西南雪区的少数民族交易获得。 而且,骑兵的养军成本实在太高,对于孙可望来说并不合算。他除了在殿前军维持一支数千规模的骑兵以外,其他各部大军的骑兵数里十分稀少。孙可望更希望可以依靠逐步取得的火器优势取得战场优势,骑兵主要用于掩护和追击溃兵。 “嘶......”那个士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崇拜道:“旗总知道的就是多,要是我也有旗总的本事,就不会一直都是小兵一个了。” 唐二升听罢,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即走下了瞭望塔,他自从当了旗队长之后,就没少听奉承的话,现在自然早就已经免疫了。 而且,他确实有着不错的军事才能,战场洞察力也十分敏锐。这一点陆长川也多次指出了,还说日后只要他能立功,就力保他当上千总。 孙可望这个时候正拿着远镜,在第二道土墙的一座侯台之上看着武昌城城下的厮杀,军阵中爆发着无数劈里啪啦的响声,马蹄声,喊杀声,火枪声响成一片。不过,战局不出唐二升的预料,双方战成了平手,然后还颇有默契地同时鸣金收兵。 而孙可望看着撤回的将士,心中正在估算,若是按这样的频率打下去,不出三个月,城中的清军精锐必然消耗殆尽。只是这样的对战,己方士兵的损耗也非常之大,他原本还想留着这些兵马在其他地方消耗的。 现在大战已经进行了数月,后方的军需粮草库存已经开始紧张,春耕过后民夫又被大规模征集,因为徭役太重,还出现了逃徭现象,还好营庄的农兵和卫戍部队镇压迅速,没有引起大乱。 营庄,军户和农兵现如今已然成了大后方的定海神针,他们作为当前政治体制下的特权阶级,最大的获利群体,无时无刻不在维护着政权的稳定。 孙可望只能期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军需粮草得以顺利补充供应,否则他就得提前进行大决战了。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还是福建方面。殿前军便是有了冯双礼和马进忠派来的援兵和充足的粮草军需,也独木难支,很难敌得过岳乐大军和北京八旗兵的同时进攻,更不用说孙可望还得分兵对付武昌城内的清军了。 想到这里,孙可望一面走下侯台,一面对着王自奇吩咐道:“福建漳州府方面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孤,一刻也不得耽搁。” “是,国主!”王自奇拱手抱拳道。 . 广州城外,李定国的中军大帐之外,彭信古和孙征淇的一众亲卫正在外面等候,孙征淇则在帐内听靳统武汇报即将开始的“漳州大战”简报。 “漳州府城内现在有清军守兵四千余,其中三千为福建当地绿营兵,战斗力偏弱,还有一千是尚可喜本部精锐,另外还有两百鞑子骑兵,也是最近才进城的。 此外,城中还有三千余壮丁,六百余包衣。临近的泉州府兵力更盛,而且有清军火枪兵的踪迹,若是漳州府城久攻不下,那局势将会十分严峻。” 靳统武说罢,又用竹枝指向了广州城的位置:“我军第一批将出动一个战兵营,一个骑兵千总部,还有负责运输装卸粮草盔甲的民夫一千五百余人,粮草军需则有广东水师由海路运送。” 孙征淇听罢,点了点头,李定国按规矩邀请他来旁听,他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而且这些情报都是经他的手才送到李定国军中的,他这个时候倒也像是在替孙可望来检查李定国大军的执行情况一般。 “漳州府城中有刘国轩策应,就算尚可喜加强了戒备,大军从北门攻下城池应该问题也不大。”孙征淇插嘴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快,若是不能在郑成功发现之前冲过海澄,直接溯江而上,那就失去了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了。” “世子殿下说得没错。”靳统武陪笑道。“不过,这也不影响大局,只要内应不出问题,那大军绝对可以迅速攻下漳州府城,到时水师再回师将潜伏在潮州府澄海县的数千大军运输上岸,那大局便无虞了。” 孙征淇明白对方话里有话,随即出言道:“靳将军说得没错,陈将军和邓将军的水师绝无问题,陈少川又已经进入了漳州府城之中,刘国轩也不会出事,接下来就看晋王麾下大军的表现了。” 靳统武听罢,又打着哈哈继续他的简报。随后,双方又拉扯纠缠了一番之后,简报才最终结束。 就在孙征淇以为他作为广东钦差,摄政王世子的监察工作已经圆满,准备和李定国一派的诸位将领告辞的时候,靳统武看了李定国一眼,随即叫住了孙征淇:“世子殿下,听说您一直想要参军报国?” 孙征淇听了,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没当一回事,回答道:“确有此事,不过那只是当初年少无知,性情使然罢了。” 靳统武笑了笑,又道:“既然是性情使然,那世子殿下何不利用此次出征漳州府的机会,和大军同行呢?也好体验一把军旅生活。” 听到这里,孙征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按理说自己都这样说了,除非早有准备,不然靳统武不会这样说话才是的。 只见孙征淇忽然转身,环视一圈,看得诸将心里发毛,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定国的身上,然后脸上忽然挤出了笑容,问道:“二叔觉得呢?征淇应该随军去漳州府吗?” 李定国早就知道孙征淇不好对付,但他俨然就是早有准备,随即皮笑肉不笑道:“这自然是征淇自己来决定,二叔又岂会强迫征淇。只是......若是征淇不敢去,二叔和诸位将军,也不会取笑的。” 孙征淇听罢,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问道:“那溥兴去吗?” “世子当然会去,如此大战,世子又如何会错过?”靳统武连忙回答道。孙征淇的这些问题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李溥兴最终自然不会去,这种事情,随便找一个接口就糊弄过去了,要是谁认真,谁就输了。若是连撒谎骗人都不会,还打什么仗? “哦。”孙征淇一脸好笑的样子,又连连点头,然后撇了撇嘴,道:“那二叔就带着溥兴去吧,征淇就不瞎掺和了。” 孙征淇自然知道这是李定国等人的激将法,他早就不要脸了,怎么会在乎这些。李定国想要靠这些技俩就骗他到军中软禁,那就太可笑了。 “不,征淇,你想去。”李定国忽然出声,那语气完全就是不容孙征淇有任何抵抗。 “这么说,二叔是早就替征淇决定好了?”孙征淇冷笑道。 “征淇你放心,你只要乖乖待在军中,不要再去乱搞,二叔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但是,如果你敢私自离开,那就别怪二叔让你受些皮肉之苦了。”李定国毫不留情面道:“二叔打大侄子,天经地义,恐怕没人能说什么吧?” 孙征淇一听,顿时觉得李定国比自己还不要脸,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笑道:“二叔果然是二叔,做事就是硬气,对自己的大侄子,也不留一点情面。不过,二叔怎么会觉得征淇就怕了呢?” “你怕与不怕有什么关系?”李定国面对这个毛头小子,气势丝毫不减,开门见山道:“你怕了,就乖乖的配合。不怕的话,本王也会把你拿下,你哪都去不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定国既然已经把孙征淇骗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再顾及什么叔侄情谊,就像孙征淇自从来到广州之后,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叔侄情谊,四处挖李定国的墙角一般。 “这么说,要是没有二叔的同意,今天我孙征淇就栽在这里咯?”孙征淇一脸好笑地问道。 李定国看着孙征淇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但仍旧面不改色:“难道你觉得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还有机会出去吗?就凭帐外的那几十个亲卫能保你冲出去?” 说着,李定国忽然转身,冷笑道:“哼,和本王斗,你还是太嫩了。” 不过,孙征淇这次并没有直接和李定国搭话,而是扭头看向了靳统武,笑道:“靳将军应该知道本世子派了三十个军情司的杀手去潮州府吧?” 靳统武闻言,心中一阵莫名其妙,这事他当然知道,可是现在说出来有什么用吗?但他看李定国闻言扭头看向了他,于是拱手抱拳道:“大王,确有此事。” “放心,这三十个人确实是去了潮州府,不过现在估计在漳州府里面了。”孙征淇又笑着说道:“但是,靳将军可知,王指挥使可是派了一百个杀手给本世子的。”说着,孙征淇又看向了李定国,还是一脸笑容:“二叔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李定国和帐中诸将听了,顿时觉得好笑,难道仅凭这七十人,孙征淇大白天的就想劫营吗?这些军情司的杀手暗杀可以,但军阵大战就完全不是战兵的对手了。 “他们在哪?”李定国一脸戏谑地问道。 “溥兴在哪,他们就在哪咯!”孙征淇摊了摊手,然后双眼紧紧盯着李定国,摇了摇头道:“二叔,溥兴会和我一起去漳州府的,你去不去,自己看着办。我手下可就只有七八百人,军阵大战,打不过清军的。” 孙征淇看着李定国等人的态度,便知道对方一定是和郑成功达成了某种协议,破坏了原定的计划。虽然他不知道李定国和郑成功密谋的这个计划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不按原计划了,孙可望就危险了。 而这样的事情,他决不允许发生。好在他早有准备,只要在既定时间内彭信古没有发射信号,军情司的杀手便会动手,绑了李溥兴,直接送到海上。 说罢,孙征淇转身便要离开,李定国和诸将一时怔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孙征淇会有这一手。 不过,孙征淇刚刚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李定国,嗤笑道:“二叔,你斗不过我父王也就罢了,连我也斗不过,拿什么争天下?”说罢,大步踏出了李定国的中军大帐。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临战 孙征淇被彭信古提醒过之后,便处处提防着李定国了,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只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李定国有别的心思。 但这些许蛛丝马迹就已经足够了,或者说,对于孙征淇来说,只要有怀疑,他就应该立即采取对应的行动,以确保孙可望的计划万无一失。 而从未出现过在李定国等人眼中,除了孙可望,孙征淇,王自奇彭信古,陈少川五人,便无人知晓的那七十个杀手,则成了绑架李溥兴的最佳人选。 孙征淇带着亲卫大步离开李定国大营之后,并没有回广州城,而是直接汇合了王兴所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四百勇士,然后直奔广州城南面的码头而去。 陈奇策和邓耀没有看到约定的信号弹,也知道广州已经出事,随即按计划派出了潜伏在广州城南面码头的数十艘突袭船只前去接应,并派哨船前往潮州府通风报信。 孙征淇早有准备,不等李定国反悔,就已经登上了陈奇策派来的福船,其上还有两百个精锐战兵。 这个时候,孙可望和孙征淇父子俩这几年来逐步积累起来的威望就至关重要了,王兴,郝尚久,陈奇策,郝尚久都将自己的精锐兵马派给了孙征淇,谁都不愿意放弃这“从龙之功”。 孙征淇手下此时已经汇聚了四路兵马,近千战兵,已然初具实力。 不过,孙征淇心里也清楚,这些人马若是小规模作战,实力必然不俗。可若是大军军阵列战,没有磨合过的几支兵马恐怕就难以胜任了。 所以陈少川在漳州府城内的行动,一定要赢,否则孙征淇就几乎没了任何胜利的把握了。 且说,在这样的环境和资源的支持之下,一个人一旦开窍,改变将是巨大的。孙征淇此时也早就没了一开始的那种想当然,他在思考作战方略的时候,也习惯性地将士兵的战斗称作“消耗”。 在他的眼里,现在最紧要的,是怎么将这些士兵安排妥当,使得他们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按计划被消耗,被保留,撑到李定国大军抵达漳州府城的那一刻。 孙征淇相信李定国一定会来,倒不是因为觉得对方有多爱儿子,而是自己这个不确定因素一旦不受控制,李定国就不能和郑成功为所欲为了。 若是如此,李定国必然只能顺势而为,攻打福建,以免最终一无所获。而郑成功也同样只能如此,别无他选。 战场的局势从来不由得任何人控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被其他势力制约着,只能顺势而为,以便能够为己方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换言之,这也就是李定国,靳统武等人一定要控制住孙征淇,才继续行动的原因了。 否则,他们所谓的计划,就会成为一纸空谈了,顺势都有可能被破坏。 但现在,孙征淇已经跑了,还绑了李溥兴,这使得李定国不仅得按原计划行事,还必须得抓紧时间,不然不仅会失去了进攻的良机,还极有可能得看着孙征淇和李溥兴死在漳州府城城下。 这也是孙征淇足够狠的地方——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和李定国,郑成功这些人玩,如何有不占据主动权的道理? 孙征淇站在福船的栏杆之内,抬头遥望海边的孤月,心中暗暗祈祷着此战必胜。 而这支几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此时正全速开往潮州府,准备在那里收拢郝尚久所部和军情司的兵马之后,再直奔漳州府城而去。 而这天夜晚,漳州府北门的城楼之上,刘国轩正在楼内的大厅内左右走动,心烦不已。 他现在还在犹豫自己到底应该投向孙征淇还是郑成功。 郑成功是他一开始就想要投靠的力量,他心中也无比敬佩这个抗清英雄。而且,郑成功的军队就雄据在金厦二岛,还占领了海澄,水师力量十分强大,随时可以发兵漳州府城。 可刘国轩又从尚可喜那里听说:郑成功和清廷现在谈得正好,双方似乎很快就要谈拢了。虽然刘国轩并不相信郑成功真的要投清,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若是如此,郑军的攻势必然延迟。 如果没有孙征淇和李定国等人的参与,刘国轩是可以等的,但现在就连陈少川都已经来到漳州府城了,局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刘国轩的预料。 要是李定国大军最后真的在郑成功之前攻来,刘国轩不可能率兵抵抗,更不可能继续等郑成功。 而且,前几日陈少川在和他说起军情司如何得知他这个小小的漳州府城北门守备千总,为何会主动联络他时,栩栩如生描绘了摄政王孙可望对他的期许,这让刘国轩十分心动,只是又担心自己被骗了。 就算不被骗,城中还有尚可喜留下的二十几个家丁,城外还埋伏着上千清军,刘国轩也得小心防备,以免走漏风声,出了什么意外,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他并非不相信孙可望的实力,可乱局即将开始,自己一直处于不知情的处境之下,刘国轩心中不免恐慌起来。 这个时候,尚可喜也早就已经开始了布局,只是他还不知道郑成功已经派人进入了漳州府城,更不知道陈少川也在城中。 同样的,郑成功的人,陈少川的军情司,同样都还不知道尚可喜留有一小队家丁监视刘国轩。 要说,刘国轩的本事确实不小,三方人马汇聚一城,尚可喜手下的家丁还不怎么受他约束,他居然都能瞒得住。 但随着局势日益严峻,距离陈少川所说的突袭日期越来越近,刘国轩无论如何,都得做出一个选择。然后把这些情报告诉自己投靠的一方。 “继续盯牢那些人,以后无论是哪一方,没有本将军的命令,都不能随便活动,否则拿你是问。”刘国轩转身,对着身后的一个心腹把总命令道:“特别是陈少川,一定要盯紧他。” 第三天晚上,陈少川正静静站在秘密据点的屋顶之上,就像上次在漳州府城一般。 他的眼前,漳州府城北面城墙之上的灯笼和火盘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巡逻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墙之上忽隐忽现,城中还有几十队巡逻士兵沿着街道昼夜巡视,可谓是“戒备森严”。 漳州府城城高墙厚,两年前被郑成功率军围困过之后,尚可喜还征集数万民夫专门加固过,墙外全部包有砖石。 不止如此,城外的护城河也已经被挖宽挖深了不少,再加上城头的火炮,城中的大军,如果没有内应,仅仅依靠孙征淇和李定国通过广东水师运来的那点人,别说是攻城了,就是填护城河都不够的。 陈少川深知此次行动的重要性,不然他也不会早早就亲自前来坐镇。而且,这次行动若是在他的指挥下取得成功,孙可望最终在武昌大战中击败洪承畴,那加官晋爵,位列公侯就指日可待了。 陈少川心中对加官晋爵还是有着不小的欲望的,特别是功劳近在咫尺的时候。 这几日城中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尚可喜派来的大军也已经撤出了城中,据说是现在清郑和谈顺利,清廷要做出让步,以示友好。 而且,城中一直都没有发现郑成功派来的人马,这让陈少川心中十分不安,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要是危险临近了都没有发现,那就离死不远了。 按照孙可望的说法,刘国轩已经和郑成功勾搭上了,那郑成功一定会派人进入漳州府城,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些人到底藏在了哪里呢,难不成真的是还没来? 陈少川心中十分躁动,他手中的情报并不足以让他做出准确的判断,要是刘国轩不忠诚,将他们出卖给了郑成功,那局势就大大不利了。 这就是局中之人的困境了,情报和信息绝大部分时候是远远不够的。陈少川一直在担心郑成功,可他没想到尚可喜麾下的兵马并没有撤走,而是在漳州府城附近埋伏了起来。 尚可喜本来是计划伏击郑成功大军,破坏“清郑和谈”的,可他哪里知道郑成功不打算来了,而孙征淇却带着手下兵马来了。 但无论是哪一方,若是没有占据兵力优势,在尚可喜麾下精锐兵马的猛然突袭之下,恐怕难有胜利的可能。 而这一切,不仅孙征淇不知情,陈少川也不知情。唯一知情的刘国轩还在犹豫,计算着如何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掌柜的,不好了!”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忽然从梯子处传来,陈少川听了,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郑成功和鞑子和谈破裂了?还是世子殿下?” “是世子殿下!”那个传信人喘着粗气道:“世子和晋王闹掰了,绑了李世子,现在估计已经在海上,准备到潮州了。” 这是孙征淇早就准备好的报信驿卒,凭着广东钦差的令牌,五百里加急将情报送到潮州府,然后再由人又水路送抵漳州府城。提前给陈少川报信,让他可以尽早做好准备。 “果然如此,我就和彭信古说了,晋王不可能和咱们一条心。”陈少川听罢,不由得有些兴奋,但实随即又担心了起来,若是失去了李定国的军事支持,恐怕刘国轩就不会真心投靠他们了。“世子殿下带了多少人马过来?李世子也会一起到漳州府城吗?” “和原计划一样,王将军和郝将军麾下的七百精锐,还有一百多个我司杀手。世子殿下和李世子似乎都会来。” 孙征淇也不知道陈奇策给他准备了两百精锐,这并不在计划之内,所以在一早便已经准备的情报中根本没有体现。 陈少川听了,随即做了个手势,那个传信人当即从梯子滑下,然后他也滑了下去。 赵景此时已经在屋下等候,见陈少川滑下来,随即跟了上去。 “世子殿下一来,仗就会马上打起来,这段时间一定要加强侦察,绝对不能出现意外。”陈少川一面走回屋中,一面吩咐道: “明天开始,晚上派人出城侦察,确保城周十里没有清军伏兵,但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引起尚可喜的注意。 还有城内清军的部署,一定要再次确认之前的情报,若是发现了可疑之处,立即汇报。 另外,赵景你亲自去,带人盯紧刘国轩,他是此次漳州府大战的关键,绝对不能出问题。” 漳州府城内还有另外两千余清军,若是刘国轩能够利用平日里的同僚关系,劝说这些清军将领弃暗投明,漳州府大战极有可能可以不战而胜。 这样的清军将领基本上都是久经沙场之辈,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特别是他们精心培养的家丁,战斗力并不弱,若是死守另外几处城门,和大西军在城中巷战,局势可能并不会有多乐观。 到那时,甚至还可能会贻误战机,这样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陈少川必须尽可能消除。 这个时候,据点中的几个军情司头目都已经聚在了一起,陈少川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当前的情况,然后便立即给众人分配了任务。 这些军情司的头目以前都是军中将官,在这种时候,并没有人慌张,反而是因为终于有了确定消息,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身处敌营的各种不确定性使得众人的压力十分之大,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 “除了确保城内外的局势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外,还得赶紧派人和世子殿下联系好,确定起事的时间……另外,本官明日要见刘国轩,无论他有什么事,都必须抽出时间来这见本官。” 这个时代的情报工作十分困难,虽然在孙可望的主持和启发下,军情司所有的情报都使用了数字密码,就算被清军截获也无碍大局,但传输情报,两地联系的工作依旧十分困难。 向手下人吩咐完任务之后,陈少川环视了众人一圈,无比郑重道: “诸位,成败就在此一举,此事若成,你我的荣华富贵将享之不尽,子孙荫官。便是失败了,咱们十八年后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第一百九十六章 修罗场 “世子殿下明天晚上就要攻城?”陈少川看着手中的纸条,脸上一阵焦虑,在屋中来回踱步。 前两天他已经找过刘国轩了,软硬兼施之下,对方还是没有松口。无奈之下,陈少川只好再给对方三天时间考虑。而陈少川这几日派人在城内外四处侦查,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军情司成立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陈少川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干情报工作,但在这方面,他很多时候并不比郑成功,尚可喜手下的人强多少。特别是大家都保持着极高警惕的情况下。 “现在刘国轩的态度还是很暧昧,明天晚上若是他再摇摆不定,咱们就得真的来硬的才行了。”陈少川扭头看向赵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尚可喜留下来监视刘国轩的人马查清楚了,一共二十五人,都是精锐家丁,恐怕不好对付。”赵景说完,又抱拳问道: “大人,咱们为什么不今晚去把刘国轩解决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时间周旋,要是明晚……” “不,若是今晚去,出了意外,才是没了周旋的余地。”陈少川毫不迟疑地分析道: “现在城中的局势如此复杂,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刘国轩,只要咱们一动手,就会立即被发现。除非世子殿下已经率兵赶到,否则局势必将不受控制。 世子殿下在信中说了,他之所以选在明天晚上,是因为晋王的人马已经抵达潮州府,即刻就能跟上。既然晋王的兵马来助战,城内的清军绿营兵就不足为惧,咱们只要能保证城门大开就足已。 要是刘国轩真的有了别的心思,就快刀斩乱麻,直接绑了他,以此来要挟他的手下。到那个时候,就算尚可喜和郑成功的人发现了,也来不及了。” “他娘的,要是大家上下一条心,用得着这样局促吗?世子殿下掐着时间来,咱们也不好做事。”赵景抱怨道,但他也是陈少川手下的老人了,随即又平复了情绪,对着陈少川请命道:“大人,属下明晚应该如何做?” 陈少川想了想,道:“赵景,你明日带兄弟去守着北门,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冲上去,去闸楼放吊桥。我只带十个人去见刘国轩,剩下的三十几个人都归你。其他的,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做就行了。” “可若是刘国轩包藏歹心怎么办?”赵景担心道。 和刘国轩以及城中的各方力量一样,赵景并不完全相信对方,他们都是局中人,都不知道原本历史发生的事情,自然无法像孙可望一样,轻易就能对某些人的决定做出判断,或者无条件信任。 “没什么怎么办的,就算死光了,也得确保吊桥放下,世子率部进入城中,这关乎抗清大局,绝不能有失。”陈少川语气坚决道。 “是!”赵景听罢,不再说话,眼神凶狠道。 第二天晚上,刘国轩如约在北门城楼不远处的一座已经被征作兵营的府宅中等待陈少川。 他现在心中还有最后的犹豫,前几天陈少川给了他最后的机会,郑成功派来的人则还被蒙在鼓里,尚可喜的手下似乎已经起了怀疑。 最关键的是,只要他没拿出诚意来,陈少川便不会告诉他明军何时会发起进攻,有多少兵马。可陈少川不告诉他这些,他又无法下定投靠的决心。双方因此陷入了死循环之中。 刘国轩看不清局势,但他知道尚可喜在城外埋伏了上千人马,这支兵马他绝对打不过。若是行动失败,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会这样犹豫不决,才会迫切想要知道明军来袭的兵马。 “千总,陈大人来了。”刘国轩的一个心腹把总进来禀报道。 “快,请陈大人进来。”刘国轩条件反射道,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等一下,姓陈的带了多少人来?” 那个把总想了一下,立马回答道:“包括陈大人在内,一共十一个人。” “带他们进来!” 很快,穿着绿营兵军服的陈少川就带着十个军情司的杀手走进了府邸之中,抱拳笑道:“刘将军,考虑好了吗?” 刘国轩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陈少川和他的手下,很快也抱拳笑道:“陈大人,那么急着来找罪将,到底是所为何事?” 刘国轩明显感觉到了情况不对,特别是陈少川身边没有赵景的影子,这家伙很少离开陈少川,现在不在身边,说明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这应该是陈少川在故意向自己透露信息,施加压力。 陈少川在屋内扭头环视了一圈,咧嘴冷笑道:“刘将军,屋里的这些人都可靠吗?” 此时,漳州府城内外仍旧一片平静,刘国轩听到这样的问题,心中陡然一紧,但仍旧强装镇定:“陈大人有什么尽管说,这里都是我的心腹家丁!” 陈少川听了,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低声道:“还有一个半时辰,世子殿下和晋王就要带兵攻来了。” “今晚?”刘国轩惊慌道。 “对,就是今晚,一个半时辰之后。”陈少川凑过头去,压迫感十足。 刘国轩没想到事情会那么突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面上依旧佯装镇定,就好像事情早就在预料之中一样。 “殿下和晋王带了多少人?” “八千战兵,三千辅兵,都是一等一的精锐,整个广东水师都调来了。”陈少川说着,慢慢放缓了语气:“潮州府还有一万大军正整装待发,领兵的正是晋王心腹大将窦名望。现在国主计划有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要拿下漳州府。” 刘国轩看着陈少川的脸,分不清对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他现在也根本没有机会核实,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如果陈少川说的是真的,那他除了立即反正表忠心,把尚可喜在城外埋伏了兵马的事情拿出来当投名状别无选择,可他就担心陈少川在骗他。 陈少川见刘国轩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若是刘将军想清楚了,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漳州府总兵,乃至漳泉总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刘国轩听到这个,似乎是终于心动了。他对于任何一方的承诺都不会轻易相信,都会自己推敲一番,若非有七八成的把握,否则都不会答应。 在所有想要争取他支持的人中,尚可喜开的条件最低,而且最终兑现的可能性最小。而郑成功开出的条件虽然不低,自己又和冯澄世有关系,但兑现的可能同样很低。 无他,福建是郑家大本营,郑军中有那么多将领文官要安置,真到了胜利,分配利益的时候,恐怕轮不到自己。 而孙征淇方面正好相反,他们的目的是北京,南京,福建当地必然要留下力量对付郑成功,自己无疑是被需要的,也必须留下自己,才能最高效整合福建当地投降的绿营兵。 随即,刘国轩朝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又命令道:“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无论是谁,都不得靠近。”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自己确定了要投靠孙征淇或者郑成功的其中一个,就让人突然进来禀报,告知尚可喜在城外有伏兵的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孙征淇会把时间抓得那么紧,这让他现在有些被动。 陈少川一脸审视地看着那两个家丁,暗中做了手势,要手下的人加强警惕,他们每一个手中都拿着一支装了药的短铳,在突然袭击中能够迅速占据优势。 这是长沙武器局生产出来的第一批合格短铳,数量只有五百支,除了交付军情司使用以外,全部都发到了孙可望的亲卫军中。 就在刘国轩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两个刚刚出去的家丁忽然又转了会来,在门外禀报道:“大人,郑……师父来了。” 刘国轩没想到郑家的人会这个时候来,计划瞬间被打乱了,随即当机立断:“大人,外面是郑成功的人,他们最近才入城,罪将一时糊涂……” 这时候再装糊涂,想要蒙混过关就太小看陈少川了。相比之下,趁事情还没恶化,立即坦白,表忠心,反而对刘国轩更有利。 陈少川一听便立即明白了外面是郑成功的人,刘国轩这个反应,说明对方已经下了决心了。 只见陈少川挥了挥手,手下的人迅速闪到了靠墙的四边,他自己则站在了刘国轩身边,故意露出了手中的短铳给对方看。 刘国轩此时已经没有后路,他必须尽快解决郑成功的人,然后立即告知陈少川尚可喜的部署,还得派兵去杀光尚可喜的人,以免生出以外来。 “让他们都进来!”刘国轩喝道。 很快,郑成功手下的十几个人也一起进了屋中,他们看着一屋子的人,一个个都心生不安,领头的郑成功远亲胞弟更是顿觉不妙。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直接转身就走。 陈少川手下的军情司杀手和刘国轩的心腹家丁们这时候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他们见刘国轩和陈少川刚刚的表现,便知道双方已经达成了合作。 于是乎,等郑家的人进来之后,很快就被他们围在了中间,陈少川和刘国轩的人身子都斜侧着,手不是放在刀柄上,就是握着短铳,时刻保持着战斗的姿态,以他们现在的位置,这十几个人一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反击的能力。 “刘将军,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真的和孙可望的人有联系。”郑家的那个头领一进门就先声夺人,质问道。 他对屋内的局势全然不知,只是因为手下人发现了赵景的人马在北门外聚集,过来兴师问罪的。在他看来,刘国轩一直藏着掖着,必然是对郑成功心存畏惧,而冯澄世在临行前也再三叮嘱,一定要拿捏住刘国轩。 而且,北门外的不明身份者整整三十几人,如此数目,应该已经是明军的全部力量了。他这个时候正好趁虚而入,直接胁迫刘国轩表明态度。 只要刘国轩这边不出意外,解决掉那些明军也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让刘国轩借尚可喜的手,把这些人处理掉。 陈少川这时候一边关注着刘国轩,一边看着进来的这些人,他并不愿意现在就发生火并,所以想要和平解决这个事情,让郑成功手下的人暂时离开,等孙征淇带兵进城之后,在杀他们也不迟。 退一步说,以现在孙可望和郑成功的关系,这些人是杀,还是留在手里,也是陈少川必须要权衡的。 刘国轩侧过身子,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陈少川的枪口之下,以示忠诚,他很清楚屋内现在的局势,若是陈少川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所以干脆完全不设防,以取得对方的信任。 他皱着眉头看向郑家的那个头领,刚想说些什么敷衍过去,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还没等他开口大骂,守在外面的那两个家丁就被推了进来。 刘国轩扭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尚可喜手下的人。 随着屋外尚可喜手下的十几人走进来,屋外还有另外十几他们的人在等候,原本关闭的房门也被打开,屋中一时挤进了五十多人,气氛静得有些诡秘,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又同时都看着刘国轩,不敢轻举妄动。 城外,孙征淇已经率领船队借助夜色的掩护,冲过了海澄,巧妙躲开了郑成功船队的封锁。 为了不打草惊蛇,孙征淇和彭信古在距离漳州府城五里左右的地方组织了一半兵马下船,由彭信古亲自指挥,而孙征淇则继续留在船上,万一事情不对,还有机会逃跑。 “彭信古,务必小心,这里是清军的地界,若是有什么意外,立即汇报,此战只能进,不能退,决不允许败。”孙征淇命令道。 此时,就在孙征淇组织兵马上岸的不远处,三个清军哨骑正在暗处小心观望着,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几天,终于算是等到了“郑成功”的兵马了。 几人一番指手画脚,好像是确定了什么,两个清军哨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尚可喜留在城外一千两百多精锐大军此刻就在附近,躲得非常隐蔽,只需一个急行军就能迅速抵达漳州府城外的战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间混战 “刘将军,聚那么多人在这里,唱的是哪出戏啊?”尚可喜留在漳州府城内的家丁头目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 平日里陈少川和郑家的人都是几个几个混在刘国轩派出的巡逻队伍中,然后再混上城墙,伺机进出的,很难被发现。但今晚赵景一下子就带了三十几人埋伏在北门,很快就暴露了目标。 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一方,都保持着高度警惕。而陈少川如此安排,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到刘国轩这边来商议决策,他也能拖住一段时间,甚至反杀。 只是,他没想到各方势力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在距离孙征淇的约定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时候,就已经到汇聚刘国轩驻地了。 屋内还是诡异的静,刘国轩和陈少川在屋中有二十四人,郑家有十三人,此时也是紧张戒备的状态,而尚可喜手下屋内屋外二十五人全来了,屋内十四个,屋外十一个。 “尚把总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将军和手下几个心腹商议事情,你也要管吗?”刘国轩中气十足,面上丝毫不见惧色。 但是,这个家丁头目自从发现了赵景等人,以为对方是郑成功的手下之后,对刘国轩就不再信任,所以才会带着手下倾巢出动。 虽然这里是刘国轩的老巢,但他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特别是这点时间刘国轩一直小心伺候,让他误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绿营千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自己带着那么多人,拿下他应该是很容易的。而只要拿下刘国轩,他的手下自然也就自行瓦解了。 只是,刚刚大门一开,他发现屋内有足足三十几人,屋外还有七八个刘国轩手下家丁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颤——看来真的要出事了,不然刘国轩怎么会聚那么多人在这里?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硬拼了,对方肯定也是有所戒备的,硬拼说不定要栽在这里。 能被尚可喜留在漳州府城牵制监视刘国轩的人,自然不是鲁莽大意之辈。 “好了,刘将军,我现在有要事和你说,你让手下的人出去,留几个心腹就行了!”那家丁头目眼睛紧紧盯着刘国轩,用不可质疑的语气冷声道。 刘国轩心中有些担心对方发现了端倪,眼珠一转,随即指着和尚可喜手下人马一同站在屋中央的郑家人马:“你们几个出去等着!” 微风吹动屋内的蜡烛,火光摇曳,这个时候屋中的人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都知道对面的是敌人,全都处于紧张戒备的状态,余光纷纷看向了对方身上的武器,手则全都放到身侧最适合拔出武器的位置。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几个头目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动手,甚至不敢扭头,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发意外,被立即杀死。郑家头目听到刘国轩的命令,随即一招手,手下的人立马跟着他走出房间。 郑家的人开始转身走出房间,尚可喜的家丁头目,陈少川都朝着自己的家丁手下使出了眼色,刘国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杀!” 尚可喜手下的家丁头目猛然拔刀,朝着刘国轩砍去,他的手下也随即趁着郑家这十几人出屋的混乱间隙抽刀向着那些移动的人砍去。 混战一触即发,屋内原本诡异的平静也瞬间被打破,所有人都开始抽出武器,朝着身边的敌人发动攻击,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少川右手一把抓住刘国轩的肩膀,猛地用力一拉,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背后的短铳,对准了面露凶狠,挥刀砍来的那个家丁头目。 屋内的其余军情司杀手同样反应迅速,同时抽出手中的短铳,随着十一把短铳连续发出爆响,屋中被火枪射击的火焰照得一片明亮,九个尚可喜手下的家丁在惊恐中被火枪击中,然后哀嚎着朝后飞去,撞乱了原本要进攻的己方家丁。 与此同时,郑家的人马被刘国轩和尚可喜的人同时攻击,一时间死伤过半,血雾蓬飞,便是头领也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剩余的人则被这一突然袭击,特别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懵了,一时间根本做不成像样的抵抗。 不止是郑家的人,便是尚可喜和刘国轩的人,这个时候也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大西军的杀手会有这种武器,局势顿时倒向了陈少川一边。 尚可喜的家丁头目被陈少川一枪击中胸膛,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飞出撞到了身后的手下,他的刀还差一个手掌的距离就砍中刘国轩的脖子了,但最后却没有铅弹快,功亏一篑。 他刚刚其实仔细计算了屋中的人员,郑成功和刘国轩的人都在里面,混战之中绝对难以配合,虽然有三四十人,却难以施展。而自己这方有二十五人,只要趁乱忽然袭击,绝对是可以得手的。 只要杀了刘国轩和他手下的心腹,以及郑成功的人,北门便在掌握之中。然后他便能趁着北门群龙无首之际,直接接管,然后和城外的军队两面夹击前来偷袭的郑成功兵马,大事便成了。 在尚可喜的计划中,刘国轩本来就是要想办法除掉的,所以当家丁头目发现刘国轩有了异心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挥刀砍了上去。 陈少川和刘国轩赶紧后退,他们身旁的家丁杀手一拥而上,群龙无首,又已经处于绝对劣势的屋内尚可喜手下家丁很快又哀嚎着倒了下去,血水飞溅,发出了飒飒声,染红了泛黄的窗户纸。 与此同时,屋外刘国轩的家丁惨遭袭击,几乎全军覆没,外面的那十几个尚可喜家丁还不清楚屋内发生什么,就又和郑成功的人厮杀在了一起,等陈少川手下的杀手冲出的时候,迅速且激烈的战斗使得他们仅剩四人,郑成功的人则被全部杀死刘国轩手下的家丁还剩两个。 “留下活口!”陈少川随即出屋,在冲出屋内的七个杀手大喊道。 那七人的手腕随即一转,火铳纷纷射偏,几乎都打到了尚可喜家丁的腿上。那四个家丁应声倒下,在地上哀嚎起来。 陈少川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之后,对方随即走到空旷处放了一个信号弹。这是他和赵景约定好的,只要信号弹发射,便立即停止强攻北门,等待命令。 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陈少川自然没有机会通知赵景,对方只要听到了动静,就会立刻带人发动针对北门的袭击。 陈少川则直接上前,手中握着一支短铳,朝着那四人指了指,喝道:“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知道什么现在立刻说出来!” 此时,府邸外面,刘国轩手下的人已经聚在了一起,想要冲进屋中救主,但随即被家丁拦了下来。 那四个家丁一时还缓不过,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陈少川抬枪指着最边上的一人。 “砰!”的一声,那个家丁的脑袋瞬间开花,血水飞溅,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另外三人见状,随即一个哆嗦,就要把城外还有清军伏兵的事情说出来。 刘国轩见状,随即打断:“大人,城外有尚可喜的一千多伏兵,要尽快通知世子殿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的罪该万死,实在不应该隐瞒至今……” 陈少川一听,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了刘国轩的衣领:“你说什么?” “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刘国轩求饶道。 陈少川瞪着刘国轩,眼神凶狠到能杀人,但他还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咬牙恨恨道:“你立刻带人去守住北门,然后派亲信稳住城中的其他清军……”说着,陈少川松开手,再度质问道:“你还有隐瞒的吗?” 若不是现在刘国轩还有大用,不是杀人的时候,陈少川绝对要把这家伙千刀万剐。 “小的绝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刘国轩被吓了一脸汗,孙征淇的进攻太突然了,若是他能早一天知道,就不会出今天这种事了。 “滚,按老子的命令,去做你的事情!” 陈少川一面喝道,一面扭头看向了剩下的三个尚可喜家丁:“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三个家丁这种时候,突然被刘国轩打断,哪里还能想起什么,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陈少川见状,脸上的肌肉陡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冷笑着下令道:“杀了他们!” 七声火铳发射的爆炸声登时响起,那三个家丁瞬间被击倒,惨死在了院子之内。 刘国轩不敢再逗留,当即带着仅存的十来个家丁跑出了这座府宅,翻身上马,带着宅子外面的百余名绿营兵朝着北门的方向跑去。 陈少川也随即收拢人手,跟了上去。这个时候,他心中原本舒缓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算一下时间,孙征淇应该已经到了城外,李世子也在船上,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尚可喜这一手原本用来对付郑成功的棋对于陈少川来说,实在是太出其不意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尚可喜是怎么猜到自己的行动,提前设下伏兵的。 而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他必须得先控制住城内的局势,以免孙征淇在城外被前后夹击。 与此同时,城外正在靠近的孙征淇,彭信古的兵马和尚可喜的伏兵都被城中忽然爆发的火枪射击声给干扰到了,一时间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可喜手下的心腹将领当机立断,虽然明军还没进入预定位置,他的兵马也还没完成合围,但他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随即派出骑兵出战。 尚可喜只是要他斩获一定数量的郑军,并没有让他一定要全歼这股军队,这使得他在决策的时候拥有很大的自由,没必要瞻前顾后的。 而孙征淇听到声音,也意识到情况不妙,随即下令水陆两军全速前进朝着漳州府城冲去。 他现在手中有近千人马,李定国大军又在后面,所以最关键的就是尽快攻入城中,就算之后不敌也没事,只要李定国率兵及时抵达便可。 孙征淇之前虽然嘲讽了李定国一番,但他从未怀疑过对方的军事能力,一直将李定国视为此次行动成败的关键。这也就是他一定要等李定国追上了,才出兵漳州府城的原因了。 就在孙征淇麾下兵马全速前进,直奔漳州府城而去的时候,尚可喜的伏兵也很快围了上来,双方在距离漳州府城二里左右的河边展开了激战。 彭信古所领的数百兵马在黑夜中被清军优势兵马突然一击,根本不敌,登时产生了严重混乱。 但清军同样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夜色掩护和突然决定的袭击也使得他们难以发挥最佳的攻击效果,彭信古部虽然不敌,但也没有立即溃散。 不过,这样的局势并没有维系多久,尚可喜的这支兵马确实是精锐,彭信古很快就被手下的一部分残兵裹挟着退到了岸边。 但这个时候,孙征淇却指挥船只主动靠岸了,他先是指挥船上的炮手朝着离岸边较远的地方轰击,给黑暗中的清军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这并不是他鲁莽冒进,若是此时撤了,谋划了那么久的漳州大战就功亏一篑了,而且彭信古和陈少川,还有刘国轩都绝对难逃一死,所以他决不能退。 反正李定国就在后面,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赶来,凭借中手中的兵马和船上的十几门小炮,黑夜之中他有这个自信能够坚守住。 随后,孙征淇又立即派出船上军情司和陈奇策的士兵从清军两翼靠岸登陆,牵制对方,自己则带着郝尚久支援的兵马和亲卫队冲杀而下,亲自去接应彭信古。 彭信古和几十个士兵且战且退,狼狈至极,他是有领兵打战的才华的,只是如此局势之下,也根本发挥不了。 孙征淇很快就率兵冲了过来,两军依旧在混战,黑暗之中,清军的所谓军阵也被火炮和两翼的明大西军牵制,难以发挥白天的效果。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南巨变 在清军两百余骑兵的冲击下,彭信古所率的王兴部战兵尽管有夜色掩护,但也很快不支,然后便是一路溃散。得亏孙征淇反应迅速,组织了火炮掩护,又派出兵马从两翼牵制清军,打乱了清军进攻的节奏,否则这支岸上的孤军就得全军覆没了。 随着孙征淇派出全部兵马,清军又没有准备充分,在夜色的掩护下,两军在漳州府城外展开了激烈的交战,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世子殿下,这里危险,漳州府城如今局势有变,具体情况未明,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您如何能身陷险地?”彭信古拉住孙征淇,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心腹,着急道:“来人,快带殿下走。” 此时,两人已经被几十个战兵围在了中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突然来袭的清军俨然不是他们计划之内的事情,彭信古虽然知道“漳州之战”败不得,但更不愿意孙征淇以身犯险。 “彭信古,你在干什么?”孙征淇一把甩开对方,怒道:“本世子说过了,谁也不准退。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你我退了,这千余将士,陈指挥使,刘国轩,和城内反正的绿营将士们,甚至是武昌府外的数万大军又当如何?” 孙征淇既然来了,便是已经做好了豁出了性命的准备,他此时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但那股子勇往直前的冲劲却没有变。 “彭信古,本世子现在命令你,带着你人杀回去,刚刚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回去。”孙征淇随即下令道:“现在是黑夜,听这动静,清军也不占什么兵力优势,只要咱们死战不退,他们赢不了那么快的。只要再坚持一会,晋王的兵马就来了。” 孙征淇根本没想过硬拼,不然他也不会专门等着李定国了。他只是审时度势的基础上,多了几分胆气罢了。 彭信古闻言,知道自己劝不动孙征淇,也只能听命行事。这是战场,他是军人,军令如山,容不得他有其它的想法。 “锵”的一声,孙征淇拔出了腰间的倭刀,大喊道:“将军断头,将士流血,杀敌报国,就是此时。兄弟们,杀!” “杀!杀!杀!”伴随着一阵浩大的喊杀声,两百多名大西军将士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战场,大西军的士气为之一振,一扫颓势。 而随着大西军投入了全部兵力,清军的攻势也随之被遏制了下来,这支千人规模的大西军虽然各部之间没有磨合训练过,但如今各自为战,从各处攻击清军,却能发挥出最佳的战斗力。甚至在局部地区还击退了清军的散兵。 孙征淇虽然大喊着冲杀而上,但还是没有亲临一线,周围仍旧有十几人护卫着,但他如此胆魄,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要是亲自上阵杀敌,反而会让手下人马放不开手脚来,成为大军作战的负担。 漳州府城城北,陈少川和刘国轩都已经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处,遥望城东南一二里左右的地方,喊杀声,火炮轰击爆炸声不断,一时间难以抉择。 尚可喜在城外埋伏了一千余精锐兵马,这绝不是刘国轩手下的这些守军就可与之匹敌的,出城救援可能根本没用,反而会使得漳州府城得而复失。 现在城内其他绿营兵的想法他们还没弄清楚呢,刘国轩一时还腾不出手来劝说,又怎么敢胡乱决策? 但现如今在外面的,可是世子殿下孙征淇,还有晋王世子李溥兴,似乎在这两个尊贵的少年面前,漳州府城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就在两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刘国轩忽然发现,东南方向似乎又来了一支兵马,看火把的数量,至少千人,实际上应该更多。 “大人,你看!”刘国轩抬手指着道。 陈少川闻言,顺着刘国轩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直数千人的军队正在靠近:“一定是晋王的人马,咱们走。” 李定国一来,他们原本悬着的心,原本犹豫不决的事情,此时几乎是顷刻间便有了决断,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只要漳州府城另外三处城门的绿营兵看到了李定国的大军,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没有城外的尚可喜留下的伏兵,刘国轩甚至都有信心把这些老兄弟都给劝反正了,兵不血刃拿下漳州府城。 刘国轩和陈少川随即安排好了城中士兵的任务,两人带着几十人马,便立即出城迎接孙征淇去了。 而事情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随着李定国率兵抵达,尚可喜留下城外的清军几乎是瞬间就被包围了,但由于李定国所部兵马从广州一路赶来,只在潮州府休整了一日,此时骑兵不堪一用,战兵只能是倚仗着兵力优势,逼退清军。 但这已经足够了,在李定国大军的助力之下,尚可喜留下的这支千人伏兵很快就被击退,双方在黑暗中厮杀,作战极其混乱。 孙征淇见状,继续在前线督战,知道陈少川和刘国轩率兵赶来,他才命令彭信古继续领兵追击,自己则退回来船上。 “世子,未能探明清军有埋伏,是臣的过错,臣罪该万死!”陈少川一上船,便立即跪了下来请罪。 “世子殿下,此事与陈大人无关,乃是罪将之过,罪将不该三心二意,关键时候犹豫不决,以至于错过了汇报军情的最佳时机。”刘国轩同样跪下,但却颇有些避重就轻道。 孙征淇听了,结合刚刚发生的混战,清军的伏兵,也大抵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当即笑着扶起了刘国轩和陈少川,道: “战场之上局势变化无穷,岂能事事都按照咱们的计划来?你们只要尽力了,便是无罪,非但无罪,在敌营之中潜伏如此之久,危机重重,却还能圆满完成父王交给的任务,本世子还要给你们论功行赏,以做表率!” “世子殿下……”刘国轩和陈少川两人闻言,都十分默契地配合孙征淇的表演,既然孙征淇不让他们承认错误,便是要继续委以重任了。 毕竟,犯错的人,怎么能升官发财呢?这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啊! 但该汇报的事情还是要汇报的,只见陈少川抬头抱拳道: “世子殿下,刚刚城北混战,郑成功派进城中的杀手全都被误杀了,凶手既有尚可喜派来的家丁,也有我们的人误杀……” “殿下,刚刚局势危急,尚可喜留在城中监视罪将的家丁突然发难,若不是陈大人搭救,罪将恐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误杀一事,也实属意外……”刘国轩也赶紧表态: “殿下,若是郑成功要追究责任,就让罪将来承担吧,也算是罪将见将功补过,报效世子了。” 岸边,明清两军仍在混战,喊杀声不断,漳州府城南面,东面的城墙之上,清军绿营兵人心惶惶,此时正翘首以盼,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孙征淇闻言,笑了笑,又道:“郑成功不敢追究,他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说了,死人什么时候会说话了?咱们说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谁敢反对?” 刘国轩听罢,知道自己已经安全过关,心中一阵窃喜。 不过,孙征淇可没完,要是这样就结束了,岂不是显得他被刘国轩玩弄在股掌之间? “刘将军,本世子明白你的心思,那个时候犹豫不决,难以下定决心是人之常情,本世子不会苛责你,更不会追究你的什么责任。”孙征淇一面笑着,一面看着刘国轩,又缓缓补充道: “但若是今夜之后,你已经正式成为父王手下的人了,再有这种心思,本世子绝不饶你。你也见识过陈指挥使的厉害了,做事的时候多想想,你那颗脑袋够吃几颗铅弹啊的?” 孙征淇虽然能够理解对方在乱局之中犹豫不决,脚踏几只船的行为,但是并不代表他不在意,像刘国轩这样有本事的新人,如果不恩威并施,很难驯服。 他作为一朝世子,自然不可能容忍自己手下的人三心二意,若不是现在刘国轩还有大用,恐怕话就不是那么说的了。 “是,世子殿下!”刘国轩跪在地上,抱拳道。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少川这样的强者会服气一个毛头小子了,这种气场,他还是第一次见。 儿子如此,想必远在武昌的摄政王,孙国主必然更加深不可测! 明清两军一直厮杀到了早晨,尚可喜所部伏兵在丢下了六百多具尸体之后,一路溃逃,往尚可喜的驻地逃去。 而漳州府城内的清军绿营兵在刘国轩的游说之下,基本上都选择了反正,李定国也顺势派兵收取漳州府南部的多个县城。 孙征淇带来的兵马损失惨重,无力独自支撑漳州府城的城防,只好让李定国派兵入场协助。 不过,虽然孙可望的计划并没有能够十全十美完成,但最核心的部分却是已经有惊无险地实现。 这个时代的信息流通依旧不快,福建的山地丘陵更是加剧了这一点。当天晚上,除了漳州府,泉州府西侧州县有了反应之外,福建的其他地方对此事还是一无所知。 郑成功在李定国船队穿过海澄的时候,便收到了军情快报。他立马就推断出了孙征淇的计划,思前想后,只好放手一搏。 第二日,随着李定国大军拿下漳州府西部,南部州县,郑成功的船队也开始扬帆远航,他一面派兵进攻泉州府,兴化府,一面派船队牵制闽北的线国安和浙江清军。 虽然郑成功麾下大军比原本历史上的要强大得多,但他们的对手——耿继茂也比起原本历史上驻守福建的清军绿营要强大得多。 郑成功麾下的大军虽然顺利攻取了泉州府,兴化府诸州县,但一直攻不下耿继茂驻守的泉州府城,只能暂时重兵包围。 不过,由于郑成功此时军势强盛,火炮众多,耿继茂一度想要突围,只是多次尝试都未能如愿,反而是见识到了郑军的不同以往——这早就不是当年那支陆地不能一战的海盗军了。 而漳州夜袭之后,东南局势的巨变,明清两军在福建西南三府形成了对峙之势,远在北京的郑家子弟则没有逃脱原本历史上的宿命。 还是那句话:郑成功并不在乎自己的父亲,也不在乎什么忠君,他只要成就自己的一番霸业即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乐原本部署在赣东的清军和陈泰率领的福州驻防八旗都被调到了战场一线。 至此,岳乐和清廷稳住郑成功,确保东南安宁,以抽调兵马北上武昌解洪承畴燃眉之急的计划,也就彻底泡汤了。 而清军各部兵马紧急调动的时候,双方都十分谨慎,清军见对面不是李定国就是郑成功,哪里还敢擅动,纷纷选择了稳妥为上,结寨保命。 李定国和郑成功没有办法,只能趁着清军援兵被地形所阻,尚未到达的时候尝试强攻。 李定国的对手还是尚可喜,他很快带着休整了两日的数千兵马北上,想要和老对手尚可喜打一场公公正正的仗。 但是尚可喜刚刚损失了数百名精锐,哪里敢和李定国打硬仗,一直龟缩在城中不出。 而窦民望的援兵未至,李定国当前的兵力也不算得雄厚虽然有孙征淇等人为他竭力解决后勤,攻城的时机还是没到。 李定国也知道尚可喜守城的本事,这时候他虽然可以派兵强行攻城,但却没有那么做。 而郑成功虽然迅速攻下了泉州府,兴化府,占据了闽中的诸多重要关隘,暂时保证了己方的安全,但对于城中的耿继茂,也是一时没有办法。 耿继茂突围,打不过城外的近两万郑军,郑军攻城又会被耿继茂击退。 于是乎,郑军又干起来老本行,开始在新收复地区大举征税,以解决军队的补给问题。 可问题是,之前和谈的时候,郑成功骗得清廷团团转,已经以清廷的名义,成功在漳,泉,兴三府征收了以后五年的赋税。 但在数万郑军的强悍兵锋之下,泉州府,兴华府无人敢反抗,只好乖乖又交了一次大明的五年抗清粮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最终的决战 东南巨变很快引发的西南各地局势的变化,岳乐不得不放弃驰援武昌城的计划,将线国安所部留驻闽北,同时让陈泰所部完成军事动员,作为福建战局的机动力量,随时听候调遣。 而他原本部署在赣东的数千清军也匆匆从汀州府入闽,支援正在漳州府北部负隅顽抗的尚可喜。 郑成功虽然已经引起了清廷的重视,但和李定国比起来,却还是差得太多了。再加上福建有线国安和陈泰,岳乐并不担心。 李定国和尚可喜斗智斗勇了十数日,虽然最后窦名望率兵从潮州府赶来,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岳乐的赣东援军便已经抵达。 最终,李定国只好扎下坚固的营盘,让窦名望率军留下,和清军对峙。 福建的地理形势使得大军粮草的运输十分困难,并不适合大军团作战,加之李定国大军云集,又无法事先准备,若是强行重兵驻守,或是强攻城池,只能是凶多吉少。 而且,孙征淇此时还在漳州府城,李定国虽然救回了儿子,但经此一事之后,已经完全不能放心这个危险的小子。 所以,重重考虑之下,李定国最终还是率兵回到了漳州府城,亲自坐镇,顺便和郑成功联系,以商议福建战事,以及表明自己的不得已。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孙征淇收到了孙可望的最新命令,并没有和他争夺漳州府城的计划,只是要确保刘国轩这个反正将领在漳州府城的地位。 局势突变使得孙征淇等人不得不做出改变,孙可望考虑到大局,也不计较这一城一池的得失,干脆让李定国和郑成功自己在福建和清军斗。 对于孙征淇的要求,李定国一开始并不愿意,但又想到了优待刘国轩在福建今后的战事中能起到的特殊作用,最终在幕僚的建议下,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并恩威并施,想要将刘国轩收归麾下。 至于刘国轩,在孙征淇带着彭信古和陈少川离开之后,虽然临别之际,话说得很好听,但他明白:他实际上已经被抛弃了! 身处如此乱局之中,刘国轩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容易就被新主抛弃。 作为一个新近反正的绿营将领,刘国轩无论是对孙可望还是对李定国,亦或者是郑成功,都没什么忠心可言。但他却看得懂局势,至少从漳州大战来看,还是孙可望最强。 于是乎,作为最强二五仔的刘国轩,又再次准备开始“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艰辛奋斗历程。 郑成功那边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李定国和孙可望两人,最终谁赢,刘国轩自然就跟着谁。 而因为实力不足,一直周旋于明清之间偷偷发育,后知后觉的郑成功此时也终于占据了二府之地。他辛苦训练的铁人兵也终于在野战中取得了几场胜利,甚至还有对耿继茂所部骑兵的胜利。 以步对骑,配合着火器,在野战中取胜,这对于郑军来说意义重大,更被郑成功视为自己真正获得了争夺天下资本的象征。 不过,随着线国安和陈泰的兵马开始动员,郑军的军事进攻也开始收敛,逐步转为了固守收复城池的军事防御。 这一次,有李定国牵制另外一半清军,己方又兵强马壮,郑成功终于有了守住城池,获得根据地的可能。 这种局势之下,远在北京的顺治皇帝就坐不住了,经过“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商讨,最终决定让北京方面的八旗军提前行动,南下支援武昌城的洪承畴大军。 岳乐此时已经焦头烂额,福建的战事危急,李定国又没有继续投入真正的主力,这使得他根本不敢撤走赣南二府的驻军。而赣东方面的清军兵力不足,使得他无力发动新的进攻。 由此,江西福建二省,李定国,郑成功虽然取得了只要突破,但并没有能够打破双方战略相持的局面。 相较而言,北面的四川和湖北方面,战事就要激烈得多。 只是,没人监督的情况下,四川主帅,蜀王刘文秀又又又开始轻敌冒进了。然后,还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一开始刘文秀派出精兵轻装简行,从川西北绕道汉中,企图避开吴三桂的主力,在北面战场取得突破,倒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而如此出其不意的进攻之下,甚至还攻下了一座城池,使得刘文秀随即派出了预备的三千战兵,想要进一步扩大战果。 只是,吴三桂虽然没想到刘文秀敢派兵孤军深入,当依旧反应迅速,派出了三千余关宁军前往支援。 刘文秀由于此前的战绩,再度膨胀,开始催促领兵主将王复臣加速行动,趁清军守备不足,继续往北,攻下更多城池。 但是,吴三桂的关宁军精锐及时赶来,王复臣不敌,短暂交锋后只能撤退,最后刘文秀亲领的援兵未至,他刚刚夺下的城池又被清军夺了回去。 这只能说是刘文秀的正常发挥了——前期出其不意,强劲无比,后期同样出其不意,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不过,不同以往的是,刘文秀这次有了失败的实力,便是败了,对局势的影响也不大。 而荆州方面的李来亨则要谨慎得多,他一直按兵不动,等待高第重新部署,转移几座城池的兵马,再半路而劫。 高第原本还能耐得住性子,敌不动,我不动。但随着洪承畴在武昌府连连失利,高第的压力也逐渐加大。 而且,在大西军水师的严防死守下,他的哨骑一直难以渡江,并不能对荆州府南部地区展开有效的侦察。 所以,在武昌府方面要求调兵支援的压力和对李来亨的判断失误共同作用下,高第最终松口,调集了三千多兵马,准备派往汉阳,交给张勇等人指挥。 只是,他的这支援兵刚刚汇聚,就被李来亨的哨骑侦查到了。然后,还没离开荆州府的地界,就被突然乘船,登陆长江府北岸的李来亨大军截住了去路,并近乎全歼在了荆州府当地。 不过,李来亨孤军深入,又没有携带辎重,无法攻占城池。在给养不足的情况下,只能放弃了继续进攻的计划,随即撤回了南岸。 虽然西南战线各地都爆发了或大或小的战斗,明清双方互有伤亡,清廷败多胜少,对大西军的军事优势被极大削弱。 但整体战局的胜负却仍旧难说确定。 福建仍在战略相持,仅靠郑成功的兵马难以取胜,但李定国自己和郑成功一样,都不愿意将主力投入福建。 而福建不动,岳乐安排在江西的其他兵马也同样不动,使得江西的战局同样相持不下。 四川和湖北西面的战局也大抵如此,刘文秀先胜后败,吴三桂也无力乘胜追击,李来亨虽然取胜,但同样无力扩大战果。 只能说,明清双方在实际兵力差距没有大到一方取得优势的情况之下,双方其实很难下定决心打一仗。 毕竟,打仗不是儿戏,战败更是难以接受,甚至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因此,这场大战的关键,最终又回到武昌府的决战之中。 孙可望虽然调来了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兵马,但面对清军即将南下的另外一支主力大军,仍旧忧心忡忡。 虽然岳乐已经无力派兵支援,但他除此以外,还要应对武昌城内的清军。 洪承畴似乎是算好了时间,在和殿前军交锋了数次,向城内守军证明了这支明军并非不可战胜之后,便停止了派兵出城作战,摆出了一副死守之势。 孙可望虽然有意消耗城内的清军,以避免对方在自己和八旗兵主力大决战的时候忽然出击,但面如强行攻城的巨大消耗和士兵伤亡,最终也只能作罢,只是不时进攻,以鼓舞士气。 清军的另外一支主力部队战斗力依旧十分强悍,而且随着气温转凉,不止是这些从北京派来的八旗兵,就是原本从北方各地调来的绿营兵精锐,战斗力也已经基本上得到了恢复。 换言之,清军的实际兵力会在冬季得到有力的补充,这对于孙可望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因此,他为了确保大战的最终胜利,必须还得继续调集更多的兵马前来。 “把湖南,广西两地的农兵抽调一部分过来,精锐部分编入一个新的战兵营,其余作为辅兵。”孙可望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 “调三万过来,至少要有一万精兵。另外,能在湖南调,就尽量从湖南调,广西路途太远,恐怕秋粮的收割会不及时。” “国主,这次大战,北京方面的清军恐怕将会倾巢而出,预计会有三四万之众,若是包括包衣,则极有可能超过十万,以我军现在的兵马,是否要将湖南的卫戍部队精锐调来?”白文选拱手抱拳,提议道。 “卫戍部队暂时还不能动,若是湘东出了差错,就得靠他们拖住清军的突袭部队了。”孙可望摇了摇头,“而且,咱们调了那么多农兵,若是再把卫戍部队调来,后方还有那么多粮食要征集运输,那些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孙可望不止要确保武昌大战兵力充足,更要确保后方无虞,很多兵马并不能随便调动。 而且,农兵总数虽然号称十万,可是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些兵马的战斗力如何,就一言难尽了。调出三万已经是属于“竭泽而渔”,精锐尽出了。 “国主所言极是,大战在即,粮役繁重,各地不安的因素都在增加,若是抽空了地方卫戍部队,恐怕征集徭役都会成为问题。”任馔拱手拢袖,又继续说道: “秋粮收割之后,清军主力应该已经在汉阳休整,农兵需要以最快速度赶来,在战前完成休整,否则很难达到预定的战略目标。” “大战的军需物资,粮草补给任尚书你继续全权负责,协调各部,一定要保证满足大军所需。”孙可望说完,又扭头看向了白文选:“文选,你说说目前已知的清军军情,接下来的大会战绝不容得有任何差池。” “是,国主!”白文选又抱了抱拳,道:“据军情司和审问俘虏获得的情报,在北京的八旗兵,若是极限动员,应该在四万左右,加上随军的包衣兵,总数或许在十二万。 但前一年的大战,鞑子的随军包衣兵损失惨重,又调了一部分组成新汉八旗,那些新补充进来的包衣兵,相当一部分战斗力或许弱于一般辅兵,甚至不值一提。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清廷借助洋人的力量筹办了许多新的火器工坊,这批后来的八旗兵中,火枪兵的战斗力或许将十分强悍……” “前一年的湖南大战,清军损失了近万八旗兵马,现在在湖南,江西的野战八旗又有两三万,北京,西安,南京,福州等地又需要驻扎兵马,以防不测。 就算清军极限动员,将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都征集入伍,极限兵马也确实只能如此。 此战若是咱们胜了,能够歼灭大部分八旗兵,那其他地方的八旗兵就不足为惧了。 鞑子乃是小族,满蒙都难以大量补充,唯一能靠的,就是汉奸。而咱们只要收复一块失地,就有源源不断的新兵源,新财税,清军绝对耗不过咱们。”孙可望踌躇满志道。 他和主将已经推演了数次,就战争的最终结果,得出了三个主要的预测。 最好的,就是歼灭这支八旗兵主力,但若是如此,殿前军和各部参战兵马必然损失惨重,肯定无力南下攻打江西,只能配合刘文秀和李来亨,收复湖北。 次一点的,则是重创这支八旗兵,迫使其撤兵,但如此的话,只能等到清军北撤,休养生息的时候,再收复湖北了。 但这两个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清军都还有能用于野战的主力,也就一战的能力,战争并没有真正结束,战局也并没有确定。 而若是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后果不堪设想了,这是孙可望极力要避免的。 最终的这场决战,他必须胜! 第二百章 拼命 为了第二次东征最终决战的胜利,从粮草,火枪火炮,盔甲刀枪这些大宗军事装备,再到整个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全面动员,战兵,农兵,民夫的征召,孙可望和麾下诸将都已经根据最新形势做出了调整。 旷日持久的战争使得西南各地府库一空,若非大西军掌握了制水权,有长江,湘江,珠江三大水系为依托运输粮草军需,孙可望恐怕根本无法进行如此接近极限的军事动员。 要知道,若是走陆路,便是全程官道,路上的损耗也是惊人的,更别说西南各处的马匹全都已经被征作战马了,精良的好马用作骑兵,杂马用作普通哨骑,大军将领的护卫,以及辎重营。 便是营庄的耕牛也已经被征发了相当一部分,用以大军的火炮拉运,以及补充辎重营骡马的不足。 不过,得益于孙可望控制到户的基层行政体制,遍布各地的营庄,军户,西南大后方几乎没有发生过民众暴乱。 但是,前线战争的压力还是很快传导到了大后方,特别是秋粮抢收之后,各个营庄之中都已经开始选拔精悍兵马派往前线。 作为整个政权的最大收益群体,这些农兵平日里没少接受忠诚教育。这个时候,无论是因为对孙可望的忠心,还是单纯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家人,绝大多数农兵都奋勇报名,抢着上前线。 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勇士,也不缺有骨气的人,只要有合理的组织制度,有合理的激励制度,他们便会为了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国家流血牺牲。 但如果要卖儿卖女,还是缺衣少食,还要拿着随时可能炸膛的火器才能上阵拼死冲杀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尽管,就算如此,还是有无数仁人志士投身其中,只是为了有尊严,不当奴才。 不止是这些农兵,便是那些因为伤病已经退役的老兵们,也纷纷站了出来承担起维护地方秩序的任务。 孙可望通过“土地分配”和“战时体制”的政策,成功把军队绑到了土地之上,他们赖以生存的所有一切都被行政体系控制着,这确保了绝大多数人在没有内部清洗的时候可以保持绝对忠诚。 这并不是孙可望的战争,也不是某些将军的战争,这是所有人的战争——赢了便是山河重复,不用跪着,不用做奴隶。输了,如今拥有的一切,便会立即失去。 与此同时,清廷也没闲着,正如孙可望,白文选等人的预测的那样,为了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清廷也进行的极限动员。 只不过,以小族御大国的满清朝廷并不能有效地利用占领区的人力物力财力,只能依靠满蒙汉八旗和附属于其中的包衣。 只是,这一部分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便是算上老弱病残,也已经只剩下一百多万,其中大半都还是包衣,已经不能再经受一次十万级的军事损失。 不过,由于顺治皇帝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皇权的集中,八旗之中如今无人可与之抗衡,使得他得以充分利用八旗的军事力量,并不像父亲皇太极那般处处受限。 而经过大臣们的最终商议裁决,顺治小皇帝最终决定将岳乐调往湖北,指挥南下的八旗主力大军,而江西,福建的战事则由屯齐和陈泰共同统制。 顺治原本是不想用屯齐的,但现在清廷已经无将可派,汉人又不能完全信任,与其派年幼的亲王宗室,还不如让屯齐将功折罪。 换言之,清廷根据岳乐和洪承畴送回的军报,也已经猜到了孙可望的计划,最终的决战地点,同样选在了武昌。 同样的,为了确保己方主力大军能够获得战场主动权,岳乐在调任之前必须安排好江西和福建两省的军务。 在如今两军对峙为主,偶尔爆发小规模冲突的情况下,自然没什么兵力部署方面的军事调整,但交替防区的两个主将之间,无疑需要妥善的沟通。 “王爷,末将怀疑,李定国现在已经偷偷回到广东了,留在漳州府指挥大军作战的,极有可能是他手下的大将窦名望。”两人交换了各自防区的基本军情之后,陈泰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自从原漳州府守备千总刘国轩叛国投敌以来,已经有三个月,按理说粮草已经充沛,他又号称调来了五万大军,就算实际只有一半,李定国也应该采取行动了。 可问题是,他到目前为止,还是从未发动过任何大规模进攻。 因此,末将认为,之前李定国在漳州府城的行动只是为了逼迫郑成功出兵,破坏和谈,他的目标仍旧是赣州府,南安府一带。” 陈泰即将接任江西,福建两省的防务,同时面对李定国和郑成功两个硬骨头,岳乐又是他的上级,他自然得提前沟通协商好,以确定对方的防御思路。 毕竟,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如果站在岳乐这边的,有岳乐撑腰,大抵上也不会受多大的处罚。 而且,便是不出岔子,岳乐作为西南战场的最高指挥官,后面的军队调度,粮草军需的转运,也都需要得到他的点头。 陈泰必须早作准备,以免事到临头,十万火急之际出问题。 “郑成功那边如何?”岳乐并没有直接给出意见,他十分信任洪承畴,比几乎所有人都更加忌惮郑成功。 “郑成功如今仍未攻克泉州府城,但兴化府全域已经被其攻克,闽北,浙东的几个重要岛屿也已经被郑军占领,作为其军事进攻大陆的跳板。”陈泰顿了顿,又继续道: “郑军的实力虽然已经出乎预料,野战兵马更是有数万之众,但其中大多数都是新兵,还没有可以攻占全省的能力。 我大军各部兵马如今皆已经到位,郑家不足为惧,但是李定国大军的实力则远在郑成功之上。” 岳乐点了点头,他也基本上同意陈泰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张名振如今又重回了舟山,已经在崇明一带袭扰了数月之久,看似声势浩大,但并无什么实质性的战果。 虽然说咱们不能再轻视郑成功了,当也无需过度重视,高估了他的实力。无论是其中哪一种,相对于整体战局而言,都是大害。只有正确判断,才能最好的利用有限的兵马达到咱们预期的效果。 咱们最大的隐患,还是李定国,特别是李定国现在还有水师支援的情况下。” 虽然清廷曾经引以为傲的情报系统在大西军的严防死守下,很久一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了,但是岳乐还是根据郑成功的军事行动和陈泰的反应,推断出了李郑两人关系并不好,李定国能做到突袭,必然是有水师的。 只是,每每想到这里,他又陷入思维困境之中——孙可望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当初尚可喜,耿继茂,孔有德,沈永忠等人据守两广湖南的时候,三省养不了十万兵,现在孙可望为何屡屡能有这些出其不意的兵马? 难不成云南这个传说中的荒蛮之地,现在真的已经富比江南了吗? 四川和贵州是什么情况,清军都很清楚,这两个地方连数千人大军的粮草都难以筹集,更别说什么供养十几万大军了。 “王爷说的是,李定国必须要小心。”陈泰顺势又说道。“末将斗胆,若是到时局势危急,可否从湘东调集一批兵马部署到赣南。 福建现如今面临李郑两大敌人,和江西又有崇山峻岭隔绝,兵马实在难以调度。” 这是对岳乐以往部署的更改,虽然岳乐说要把江西的军队全部交给他,但毕竟还有个屯齐,而且陈泰心里清楚,这样的改变最好是要请示一番的。 他今后并不一定会那么调遣,但必须提前试探这个口风,战场之上,风云变幻莫测,一刻都容不得耽误,到时候再请示,就来不及了。 “江西防务既然已经交给了你,这些事情自然就由你来决定。”岳乐明白陈泰的意思,但他并不喜欢这种下级对上级的揣测,随即直截了当道。 “是,王爷,末将明白!”陈泰随即道。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武昌的战局,若是武昌大战得胜,那其他地方就都不会成为大问题。”岳乐微微皱眉,叹气道: “可如果武昌战局不利,那问题就大了。不仅仅是明军,便是那些绿营兵,那些汉将,恐怕也会生出二心来。 吴三桂,尚可喜,还有耿继茂这些人,现在是忠心耿耿,可一旦咱们在战场上失了势,孙可望又有汉人皇帝的旗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仗打到了这种时候,其实便是岳乐,对战争的最终结局也开始有了些许动摇。 “……”陈泰听罢,也不由得眉头紧皱起来,这是所有满人的担忧。 . 湖南长沙府,宁乡县的营庄,军户唐家。 “好了,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不就是上战场杀鞑子吗?又不是回不来了。”唐大升看着自己媳妇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红着眼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一打完仗就回来,咱们还要赶着时间插秧种地呢,到时候说不定还得修水渠,这些活你们女人干不完……等你男人在战场上立了功,得了赏钱,也给你弄一个钗子镯子戴一下……” “你别立功,一打起来,你就跑,千万别冲第一个。咱不要赏钱,咱能有这条命回来就好了。”唐家媳妇哽咽道。 “臭婆娘,胡说什么呢,这样鞑子砍不死老子,军法官也得把老子砍死。” 唐大升见媳妇还是说这些胡话。说完便到一边去逗女儿去了,他最烦这种状况了老是叫他当逃兵。 唐大升早就不是以前的唐大升了,他虽然还是怕死得要紧,可是这种时候,怕死也得上,不然全家都得跟着遭殃。与其死在自己人手里,还不如拉个鞑子垫背。 唐大升知道,过了那么久安生日子,现在是到他拼命的时候了! 按照孙可望的征召口谕,唐大升自然也成了被征召的农兵之一,而且还是被编入战兵营,领战兵军饷的那种。 到了这种时候,就不会管你一家人里面有多少个儿子上战场了,唐家这里算是好的了,有些军户家中那是一家三个儿子,一个老爹都被征召了——之前看着农兵钱多事少,还有装备领,争着参加,现在就不是可以逃的时候了。 更何况,孙可望给的指标已经很高,张煌言为了抓到那么多人,行动执行得非常严格,很少有人可以逃得了。 那些被征召指标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更不会因为一家的男丁都上战场了就会有什么宽恕。 谁都知道:这场仗,只能胜,若失败了,留着这条命下来,恐怕投胎的时候就成了饿死鬼了! 不一会,唐家媳妇就把东西给收拾好了,唐大升逗了几下女儿,很快就觉得无趣了,也早就已经去检查自己的装备,准备集合开拔。 原本唐家媳妇还想给他带点吃的,但是军队的辎重运输营运力有限,只允许带上武器装备。 他现在的装备虽然说在农兵里面已经算得上精良,但还远没到战兵的要求。 不过,为了减少他们行军的负担,这部分军备会直接被船只运到武昌府的战场之中。 眼看距离集合的时间越来越近,不断有人离开,唐大升也不再磨蹭,带上头盔,插好腰刀,然后穿上锁子甲,拿起长枪,便要出门。 唐家的小院子里,狗子看到唐大升走出来,欢快地跑过来闻了闻脚,跳来跳去。唐老爹和唐小妹也在外面等了好一会。 唐小妹和唐老爹将唐大升送到门口之后,唐小妹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包刚刚买回来的卷烟,直接塞给了他:“大哥,你一包,帮我带一包给二哥,他出去一年多了都没啥休息。” 唐大升接过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和你嫂子一起,一定要照顾好爹,我和二升很快就会回来的,有国主在,咱们一定能赢。”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才忽然有了神采。 “好了,走吧,走吧,再不走,一会错过集结时间,又得被教官罚棍子了。”唐老爹看了一眼村庄里已经准备走空的农兵,拍了拍唐大升又淡淡说道:“爹把你送到村口再回来。” 第二百零一章 大动员 父子俩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村子里的各家各户都在给家里的农兵送行,有一些刚刚成亲的,媳妇哭得稀里糊涂。 唐大升走到村口便停了下来,周围伤感的气氛让他的眼眶有点湿润,他低着头,别过脸不让父亲看到,低声道: “爹,送到这里就行了,您回去吧,我走了……” 唐老爹本来想说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平日里老父亲的那股子威严劲现在一点也使不出来。 只见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他原本是想和儿子说要好好杀鞑子,报效国主的。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又不希望儿子上战场的时候冲得太前面。 他的两个儿子都上战场了,说不担心唐家断了香火是假的。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仗得打,死多少人也得继续打,直到杀光鞑子为止。 否则,他家的粮食,田地和房子都得没了。这是小儿子拼着命才好不容易换来的! 唐大升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郁闷地转身,走出了村口送行的人群。 很快,他就和一群农兵来到了营庄的校场之上,这里已经站着好几个军官了,军官的旁边就是他们平日里营庄的农兵教官。 这些军官全部身着殿前军军服,看起来十分正规,再加上每一个都板着一张脸,对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农兵来说,威慑力十足。 农兵们很快到齐,各营庄的管庄和教官分别核验点齐所属的农兵,然后和几名军中派来的军官分别交接清楚。 这些全部都需要记录在案的,最终还得目前留守后方的最高将军张煌言审核确认。 这个营庄里被征召的一百五十多名农兵全部到齐,都端端正正地站在了校场上,唐大升站在队列最中间的前面,他看着面前的军官们,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 说到底,他还是喜欢种地,舞刀弄枪的那股子新鲜劲一过,就不喜欢了。打仗什么的更是如此,只是现在必须要打罢了。 在确定了这个营庄征召的所有人全部到齐之后,那几个军官和教官们心中的担子瞬间放下了,他们互相谈笑了一会,然后立即轮流给农兵们讲述军中的纪律规矩,以及行军过程中要注意的事项…… 讲完了这些之后,又有一个军官站了出来,开始给农兵们加油打气。 “兄弟们,从今日开始,你们就都是真正的战兵了,而不是所谓的农兵,农不农,兵不兵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咱们不稀罕这种玩意。 你们现在是我大明的战兵,是国主麾下的勇士,咱们殿前军出滇以来,不知道杀了多少鞑子,从来就没给咱们大明丢过脸。 各位又都是十万农兵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骁勇之辈,我相信有你们的加入,武昌府的大战,我们一定可以胜。” 那个军官一口气说得有些多,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吃得饱穿得暖,甚至不少人家中还有余粮,时不时就能吃上顿肉。 可你们想过吗,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如果武昌城大战败了,这些东西还能有吗? 此番如此兴师动众,征召诸位入伍,说来说去还是杀鞑子的事情。 鞑子,满洲鞑子,蒙古鞑子,全部都来了,洪承畴和那个叫屯齐的鞑子在武昌府打不过国主,就全国各地调援兵来,这次据说有十几万。 不过有国主在,咱们不怕他们呀!国主就是想要让他们聚在一起,好一举歼灭的,免得以后咱们还得兴师动众。 有国主在,咱们能被鞑子打败吗?” “不能,不能,不能!!!”底下群情激愤,嘶声喊道。 “他们想打下岳阳长沙,然后直接南下,占了整个湖南,湖南是什么地方,现在就是咱们的家啊,咱们的土地,房子,老婆孩子兄弟姊妹,还有父母可都在这里,咱们能让鞑子又把湖南重新给占了? 大家难道不怎么记得了,前两年鞑子占湖南的时候,湖南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咱们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吗?能让咱们的家被鞑子占了,家人给鞑子做狗做奴才吗?” “杀鞑子!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 这个军官声情并茂地讲诉着张煌言从岳麓书院找人写的稿子,他自己自然修改了好些,使得内容更加平白。 将士们听得群情激愤,大声咒骂着鞑子,他们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很多人原本就和鞑子是世仇。 半刻钟之后,军事动员的宣讲部分终于结束,下面的农兵已经成功被激起了保家卫国豪情,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鞑子。 其实,就算没有宣讲,没有动员,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鞑子的残暴无道。 很快,唐大升就随军开拔了,队伍里的士兵虽然衣甲不齐,但斗志昂扬,都迫不及待抵达武昌前线,换上新装备,和鞑子决一死战。 唐大升临走前斜眼看了看自己生活的营庄,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战友们,嘴里嘀咕道:“我还会再回来了,一定会。” 各路农兵汇聚长沙之后,唐大升所在的营庄农兵局和其他营庄的农兵经过考核,合编为了一个战兵司,编入了战兵营的行列之中…… 他们在长沙补充完一部分行军补给之后,随即开始东进,准备到武昌城的大西军营地之后,再进行对应的训练。 时间急迫,所有的安排都已经是这个时代,这个政权行政效率的最高水平了。战场动员,谁也不愿意落后一天。 张煌言作为“总管湘桂卫戍大将军”,和刘体纯,王尚礼一起,保障着大后方的运行秩序。 大军作战的军需粮草补给,江河航线的维护,长沙,常德武器局的原料供应,民工徭役需求……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三人齐心协力,相互助力。 好在,张煌言一切都已大局为重,行事也足够圆滑,看着王尚礼手下的人杀了七个行宫里派出去的信使都不管不问,假装看不见。 尽管这些人的尸体就挂在了行宫之外! 他虽然死忠于大明王朝,但并非愚忠,特别是看到了战事的紧张之后。 张煌言深知:这种时候,任何内部针对孙可望的阴谋行动,在战场之上都将是致命。 当然,那些所谓清高的文官们根本不懂打仗,他们想着的永远是正统,派系…… 所以,当永历皇帝的使者暗中找到他,想要他为皇帝尽忠,协助永历皇帝派出使者前往四川和广东联系刘文秀,李定国等人的时候。他先是假装答应,然后信使还没出门,就已经被卖给王尚礼了。 张煌言的想法很简单——打败鞑子之前,后方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题外话------ 还是没顶住,也确实难熬太深夜,今天晚上尽量多写点弥补回来。 第二百零二章 协同作战 大西军进行后方总动员的时候,清廷上下也在为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军需疲于奔命。 陕西,江西,湖北,福建等地都经过了几十年的天灾人祸,地方生产力遭到了极其严重的破坏。而江南地区的生产力虽然保存较好,但远离战场。 而且,以清廷现如今的地方治理能力和中央财税水平,国家财政根本无法为西南大战可持续地筹集足够的军费。 于是乎,就地取粮,就地征役就成了清廷摊派到各州县的政治任务,如果对应的官员无法完成,便会失去官职,这也使得这些地区的压榨几乎达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毕竟,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地方乡绅们和官员们是一体的。很多时候,不是地方没有粮食,而是普通百姓没有粮食。 只是,即便如此,在清军几十万大军的兵威之下,这些地区的百姓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而明清双方为了突然增加的大军和行动,各使尽浑身解数之后,双方的注意力再度回归到了最终的大决战之上。 屯齐接到命令之后,带着少数兵马从武昌城北面突围而出,然后替代岳乐,领兵驻扎在吉安府,和移驻永安的陈泰遥相呼应。岳乐则已经带着少数亲卫北上,接应南下的最后一支八旗主力。 军情司在这些地方的潜伏时间并不久,一开始很难打开局面,但随着大西军不断取得局部胜利,许多绿营将领都已经动摇,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 也正是有了这些突破,潜伏在敌后的军情司终于开始获得了有效的情报,岳乐,屯齐,陈泰等清军主力的部署,都或多或少泄露了不少的信息。 不过,大部分人对战场局势还只是观望态度。毕竟,就是双方主将们对战局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更别说是这些将军们了。大西军掌握的清军情报还是很少,只能为作战计划的制定提供一些参考。 农兵抵达武昌城城外营地之后,孙可望随即安排白文选从中抽调精锐士兵补充大战开始以来兵力损失,然后便是贺九仪部,马宝部,最后剩下的五千余农兵精锐则编成两个战兵营,由孙可望指定一个总兵都督指挥。 这些精锐农兵全都是按照殿前军战兵营的标准装备,由部队里的老兵一对一负责训练,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融入大军,恢复各部的战斗力。 其实,当他们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摄政王殿下是要把他们永远变成战兵了。但军令如山,并没有人敢违抗。 而剩下的农兵则没有上面那些精锐们的待遇了,他们虽然也领到了新的装备,但无论是盔甲兵器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远不如战兵。 这也是无奈之举,孙可望如此竭尽全力,最终也只是能够在武昌府集结七万精锐大军,其中真正的作战部队,不足六万。 而在农兵和民夫中挑选出来,作为补充辅兵的,则是三万余,还有数万手无寸铁的民夫杂役辅助作战。 “国主,军情司传回消息了,清军主力已经抵达长江北岸,岳乐似乎打算让大军在九江以东的某个渡口渡河,然后汇聚在江西作为机动兵马的数千八旗兵之后,再西进武昌府。” 中军大帐内,任僎拱手拢袖汇报道:“按照军情司目前收集到的情报,西进的清军仅是八旗,最终的总兵力,可能接近五万,包衣兵还有数万。绿营兵似乎被分散在了各地,并没有调遣的痕迹。” “那支清廷专门训练出来对付咱们的火枪兵呢?”孙可望想了想,问道。 “这个军情司也特别注意了,这支火枪兵原本被分散到了湖北,江西,福建三地,现在除了福建的留下来对付郑成功了之外,湖北和江西两地,大概有五千余清军火枪兵收拢。”任僎又汇报道。 “清军之前在火器上吃了大亏,这次决战绝对会特别防范,咱们的骑兵本来就不够强,若是火器再被清军占了上风,那局势将会对我军大大的不利!”孙可望微微皱眉,又继续说道:“清军的新式火枪,长沙的工匠已经鉴定过了,确实是鲁密铳,性能比咱们的火枪要好许多啊!” “虽说此次大战我军仍旧难以占优,但比起之前在湖南的时候,已经大为改善了。”白文选忽然出言,“但清廷比起上一次,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对咱们的战术,战力也都有了比较充分的认识,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文选说得没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指着地图上武昌城的位置说道: “此次大战的最终地点是在武昌城,虽然附近水系众多,河湖遍地,但冬季泥土坚硬,又多是平野之地。若是清军早有准备,这对于他们的阻碍不会很大。 咱们最终还是得和八旗精锐硬碰硬,这一次大战没有什么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了。岳乐和洪承畴在武昌城内外亲自指挥,要想赢,就只能靠真本事了。” 现在的明清两军在局部战场,无论是兵力,兵种,还是武器装备,都只能说是互有长短,并没有一方特别占优,孙可望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我军的战兵和火器部队训练都比清军严苛,特别是枪炮部队和战兵的配合作战,这也是平日里最重要的训练内容之一,这一点是清军比不了的,我军应当着重发挥。”白文选强调道。 “特别是我军的小炮,射速快,质量轻,特别适合在近战中使用,对冲锋的敌军杀伤力特别强大,至今还未在一场像样的大战中使用过,完全可以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孤也已经想过,清军以骑兵为强,我军的步炮混编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十分强悍,但是追击能力不足。若是这一点不解决,清军一发现不对,极有可能立即撤退。”孙可望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道:“若是一两次还好,一旦多次反复,步炮混编就难以应付了。” “国主说的是。”马宝见状,也当即发言道:“若是加派骑兵,战兵,枪炮兵,骑兵协同作战,相互支援,那清军必不能敌。战兵和枪炮兵负责提供火力打击,骑兵在掩护两翼的同时,趁机突击,只要敌人一动摇,以我军之骑兵方阵,必能一举击溃。” “如果清军不溃呢?骑兵方阵一过,便难以重组,到时恐怕就是任人宰割了!”白文选哪里想不到这一点,可是他认为三方混编,协同作战说得轻巧,实施起来绝对困难重重。 “我军骑兵方阵一出,固然可以得一时之胜,可是以八旗骑兵军力之雄厚,恐怕冲锋过后就会被一直袭扰,骑兵将难以重新集合!” “到时可由战兵掩护,枪炮手在骑兵冲击的过程中,必然已经装填完毕,只要双方配合密切,绝对可以摆脱清军的尾随,只要如此反复数次,就能击溃清军。”马宝据理力争道。 “问题就在于此,战兵,枪炮兵可以密切配合,因为经过了大半年的密集训练,可是战兵,枪炮兵和骑兵三方在一起就不行,训练太少了,现在再适应已经来不及了。”白文选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这样的办法只能用一次,就是清军经不起一次骑兵方阵冲击的时候,要一击得手。否则,到时的伤亡比恐怕会很难看。甚至会因为骑兵扰乱战兵,枪炮兵的阵型,导致全军大溃退。” “意外总是会有的,什么时候都无法避免,可不能因为有这种可能,就放弃了这么好的战法。”马宝还在为自己争辩。“最起码也得试试,趁着这段时间,在军中挑选精锐训练一番。” 孙可望听着他们的辩论,心中一时还难以抉择。战兵,枪炮兵和骑兵之间的协同作战是他一直想要推进的战法,也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战法。 因为这个时代的军队组织度,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程度的配合作战,这要求士兵需要极高的的心理素质,极强的反应力,以及为了完成这些训练,数以万计的钱粮。 孙可望用新法训练的军队已经在同等兵力,同等装备的情况下,绝对已经属于这片土地同时代最强了。但是,就是孙可望自己,也没有把握自己麾下的兵马可以做到。 第二百零三章 表现各异 孙可望最终既没有同意白文选的提议,彻底放弃战兵,枪炮兵和骑兵的协同作战,也没有否决马宝的意见。而是折中了一下,或者说,更加倾向于白文选,只打算派少数精锐进行适应性训练。 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军事上的考虑,但是也有平衡白文选和马宝关系的意思,特别是马宝作为孙可望扶持上去的新将,现在还不是孙可望要直接在明面上打击他的时候。 当然,政治嗅觉足够灵敏的人,早就已经从孙可望的军令中察觉出一二了。 其实,孙可望心里是想要实现三大兵种协同作战的。但八旗大军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抵达武昌城,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已经没有这个时间训练,只能等到大战结束之后,再徐徐图之。 而且,也只有大战取胜,再获得一二省之地,缴获了足够多的物资,孙可望才有资源按照协同作战的要求训练大军。 说到底,强军都是钱粮堆积出来的,所谓的士气,组织度,勇战敢战,令行禁止,都需要日复一日地训练。 在组织少数精锐训练,应付悠悠之口的同时,孙可望也开始重新调整针对武昌城的围攻,以适应即将开始的大战。 白文选的主力大军被贺九仪的后军和农兵组成的两个战兵营替代,防守第一道防线,冯双礼和马进忠的援兵则负责第二防线,同时作为外围大军的预备役部队。 而经过兵源补充,已经重新满编的马宝后军和白文选中军一起,近四万大军则作为应对八旗主力的核心战力,由孙可望亲自挂帅指挥,白文选,马宝作为副将。 武昌城周围除了几个大湖以为,基本上都是平原野地,只有少数的低矮山坡散落其中,并不能成为大军的依仗,甚至就是隐藏一两千兵马也无法做到。 不过,这些低矮山坡和周边破败的村落一起,如果能够充分利用,将其作为大军防线的一部分,对于最终的战场局势,是具有相当作用的。 如今攻守之势已异,孙可望大军作为原地防守,伺机反击的一方,拥有着更大的优势,可以充分利用附近的河湖进行阻击,消耗清军。 陆长川跟着马宝一起,再次被作为前锋部署在了战场的外围,陆长川所领的千总部负责南面的三个村庄,同时肩负起了侦察的任务。 唐二升驻扎在中间的那个村庄里,大哥唐大升如今在他的手下当兵。这是孙可望下令,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在战场上最大限度地激发士兵的战斗力。 村庄东面,十几个只穿着一件棉布军装的大西军士兵正在挖土筑墙。唐大升挖累了,杵着锄头在那里歇了一会,他扭了扭脖子,用余光看向了弟弟唐二升。 作为大哥,现在居然在自家弟弟下面当兵,这让他觉得脸上很没面子,但又觉得很安心。至少,自家弟弟应该是不会骗自己的。 而且,在自家弟弟手下当差,好处也是很多的,全旗三十几人,也就只有他一个敢经常休息,便是队长,也对他十分客气,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些破败的村庄正在被大西军重新加固,从村外围的墙壁到村庄里面的土胚茅草房,其中甚至还建起了箭塔,布置了火炮口,可谓“固若金汤”。 像这样的村庄还有二十几座,根据孙可望等人的作战计划,它们即将成为一个个坚不可摧的军事堡垒。 也正是因为这样,数万民夫杂役除了服务骑兵,为辎重营,粮草运输提供支援之外,已经不够用了,所以才要这些战兵缩减训练时间,挖沟筑墙。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唐大升已经累得够呛。他当农兵的时候虽然也经常训练,并且还是其中的翘楚,体力算得上营庄里面数一数二的了。 但和这些经年累月,甚至是昼夜不分训练的战兵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了。要不然,又何必分战兵,农兵呢?这可不只是武器装备的差别。 “二升,还有烟吗?”唐大升径直走到了弟弟身旁,一屁股坐在了房子墙边的石头上。 唐二升没有多说话,从腰间掏出了一包被挤得皱巴巴的卷烟,从里面抽出了两根,这是前段时间唐大升带给他的,说是妹妹给他买的。 之前刚刚开战的时候,大军运力充足,准备充分,军中还有卷烟可以买,但这仗越打局势越严峻,虽然说节节胜利,可是清军的援军也源源不断。 明清双方不断加码之后,仅仅是精锐战兵,骑兵,两边加起来就已经接近十万,除了必要的军需,粮草。其他东西自然不能再运了,也没有余力再运。 “二升,这墙要筑到什么时候啊?”唐大升眉头紧皱,吐了一口烟,又摊开腿,继续问道:“不是说鞑子马上就要来了吗?” “这些都是上官在安排,我怎么会懂。”唐二升的表情有些冷漠,“不该咱们操心的事情不要操心。好好训练,别到时候给大伙拖后腿了。” 唐二升听说国主要征召农兵的时候,心中就祈祷了无数次,千万不要选到自家大哥。结果,上面还把唐大升送到了自己面前。唐家可就只有两个儿子啊,这要是有什么意外,两个都战死了,那血脉不就断了? 唐大升也发现了弟弟的冷漠,做了唐二升的大哥那么多年,他自然明白其中的一些原因。他又何尝不担心这个呢? 只见他收起腿,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烟,很享受地喷云吐雾了一番,然后又转身看了唐二升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长辈的语气说道:“放心,咱们一定不会死的,国主亲自指挥,咱们一定能赢。” 唐二升听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猛吸了一口烟,并没有多说什么,还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对于唐大升,他现在可是上官。 其实,唐家两兄弟对于战争的前景还是十分乐观的,只是因为现在两个人都在战场之上,担心会出意外,家中的老父亲,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孩子没人照顾。 若非如此,若非担心家里没男人,会被欺负,被吃绝户,他们也不会这般沉重低落。 另一边,武昌城城墙之上,洪承畴正看着墙外驻扎的大西军,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在后面的城下交战中,清军也挽回了一些颜面,有几次挫败了大西军的阻击,得胜而归,但终究只是小胜,无法改变大局。士气在短暂的回升之后,又因为围城,肉眼可见地衰退了下去。 不过,随着北京八旗主力提前南下的消息传到城中,城内大军受到鼓舞,士气终于有了不小的提升,洪承畴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下。 他看着城外大西军的调防,便知道是八旗主力即将抵达,最终的大决战终于要到来了。 洪承畴虽然被困在城中,但是武昌城如此之大,往来的哨骑还是有机会冲得进来的,特别是城北孙可望部署薄弱的地方。 其实,洪承畴对于这场战争,已经没了最开始的乐观,和大西军的决战,他也没有再抱着必胜的信念。 大西军将士的勇战敢战,后方支援的强劲,在如此烈度的战争之下,补给军需源源不断供给了近一年,这大大超乎了洪承畴的预料。 作为这个时期数一数二,大部分时候都可以看得明白全局的大才,洪承畴明白,若是清廷此战败了,就再没有机会了。就算是江南还在手中,也不过是可以苟延残喘久一些罢了。 除非,孙李内讧,或者孙可望和郑成功,李定国三个先打起来,然后重蹈数年前南明大军的覆辙。 但这样的情况,大概率只是洪承畴一厢情愿罢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南明小朝廷已经变了。 不止是洪承畴这样的一方总督,便是李忠诚这些依附于清廷八旗制度,并得到了抬旗,最希望清廷能赢,自己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抬升的新汉八旗,此时也是忧心忡忡。 李忠诚并没能随着屯齐撤出武昌,城内还有上千新汉八旗火枪兵固守,但他们经过和殿前军的大半年战斗,心中都十分忌惮。 现在城内守军的唯一指望,便是即将赶来救援的八旗主力,他们对于冬季作战的真满州兵,在平原野地之上,还是有着十分强大的自信的。 . 十一月初,已经和部署在江西地区的数千八旗机动兵马汇合的八旗兵主力大军从南昌城出发,开始进行救援武昌城的行动。 岳乐和几个年轻的贝勒,大将军混在了官道之上的行军队伍之中。大军队列的前面是骑兵,中间部分则是火枪兵,再往后的则是拉着红衣大炮的骡马和牛车。 最后,还有源源不断,看不到尾的民夫杂役混在其中,负责运输粮草弹药,随军辎重。他们身上的衣衫都十分破烂,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肩提手扛,还有包衣兵拿着鞭子跟在后面抽打驱赶,不断有惨叫声传出。 为了大战能够取胜,除了那些年老体衰,或者说一身重病的老王爷,老将军之外,顺治小皇帝派出了手里的所有筹码。 清廷之中除了洪承畴之外,也不乏远见卓识之辈,再加上有岳乐的提议,顺治小皇帝自然知道若是此战大败,洪承畴所部被全歼,西南战场被打开了一口子,后果会有多严重。 “根据哨骑的侦察和洪承畴传出的军情,武昌城外的明军大概有七八万,还有数万壮丁民夫,数万辅兵。” 岳乐和一群贝勒将军停在了官道边上的一个帐篷里,正在根据最新军情,商讨针对武昌的进攻行动。 “不过,这已经是明军所能动员的极限了,他们不会再有援军,只要我们能和洪承畴里应外合,击败这支明军,整个战局也都会盘活。” “武昌城外河湖众多,咱们想要赢,最终决战的地点是关键,绝对不能在孙可望预设的战场和他打,否则咱们就相当于掉进他的圈套了。”多罗贝勒,议政大臣尚善忽然出言道。 “最关键的,还是要选一个四周没有什么阻碍,有利于骑兵行动的战场。咱们和明军相比,火器和步队并不算得占优,绝对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顺治小皇帝亲封的定远大将军,济尔哈朗的次子济度又说道。 在原本的历史,这位清廷的亲王世子是领兵前往福建对付郑成功的,只是当前的局势变化使得清廷把最核心的主力都放在了武昌方向,他作为宗室中稍有才华的年轻一代,自然随军远征了。 “这些本王都知道,但是孙可望在武昌府活动了大半年,对当地的地势地貌早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又是我军前往救援,恐怕他不会轻易移动,脱离自己预设的战场!”岳乐微微皱眉,叹了口气道。 “此战是咱们拖不得,越拖下去,局势对咱们就越不利,一旦武昌城被攻破,那咱们这支援军,意义就不大了。难不成咱们还能围住武昌城,等着开春天气变热?” 尚善和济度两人说得没错,也确实是事实,但问题是没有用,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如何迫使孙可望脱离最开始设定的阵地。 清军哨骑提前大军行动已经很久了,又有武昌城内的洪承畴派人侦察,他们对孙可望正在武昌城外的行动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不过,也只是大概的了解而已。 “想要孙可望脱离原本的阵地,去追击我大军,这不太可能。王爷也说了,现在处于被动的是我们一方。”济度又出言道。 “可是那些村寨现在都已经成了一个个碉堡,咱们依仗最多的是骑兵,如何能打?”尚善也皱眉道,其他聚在一起的八旗高级军官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都还没有什么对策。 “用红衣大炮强行轰开倒是可以,但明军必然会反击,到时候恐怕伤亡会非常之大!”一个贝子忽然出言道。 “战场只能是武昌城外围,这是改不了的。大伙也说了,现在孙贼占着主动权,他一开始是绝对不会和咱们硬碰硬,不消耗我们一些兵马,恐怕都不会出击。” 岳乐看着铺在桌子之上的抽象地图,挑眉道:“骑兵,还是骑兵,咱们得从骑兵身上找到突破口。而且孙贼以西南一隅对抗天下,大军的补给绝对不能长久,特别是冬季,他其实也不想耗下去,这会是咱们的突破口。” “硬仗就硬仗,咱们满人兴兵以来的着几十年,多少硬仗都打过来了,便是一仗死个一万多人又能怎么样?只要胜了,便不是问题!”又一个贝子出言道。 第二百零四章 对峙 岳乐和手下诸将商议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得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略来。他们都很清楚,孙可望就是在围点打援,逼他们西进武昌城决战,可是局势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终,迫于局势,岳乐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又一一询问了在场的各个贝勒,贝子和各个将军的意。在统一了军中高层的意见之后,他才下令大军继续行进,打算遇到明军阻击之后,再见机行事。 清军一路向西,发现周边的树木,草皮都已经被明军搜刮得一干二净,便是那些荒芜多年,本应该长满杂草的农田,此时也是光秃秃的,有一些运不走的木材,也早已经被付之一炬。这使得清军的后勤压力进一步增大。 在之后的袁溪河岸大战中,清军虽然最终攻克了东岸的一个渡口,但渡口的运输能力严重不足,清军主力并没能成功渡河。 不过,大西军仍旧没有派遣主力大军过来防守,在清军连日进攻,摧毁了好几座大西军新建在西岸的侯台之后,驻扎西岸的大西军才撤离了营地。 清军主力渡过了袁溪之后,转而北上,岳乐才终于看到了孙可望派军修筑的外围工事,十几座村庄都已经经过严密的修缮,和一路上来看到的残破景象根本不同。 济度也跟在岳乐身边,开口说道:“哨骑今早便已经派过去侦察了,村庄之中的明军兵力充足,哨骑众多。孙可望至少在这条防线部署了一万大军,其主力兵马也驻扎在不远处,随时可以赶来支援。看样子明军在武昌城外下了很大的功夫啊!” 岳乐仍旧在仔细观察,外围的这些村庄阻挡住了他的视线,虽然在平原野地,光线明亮,但他还是没能观察到孙可望主力大军的情况。 济度又继续说道:“孙可望除了留下两三万兵马围在武昌城外围之外,其余的兵马都调来阻击咱们了,总兵力估计有四万多,而且除了少数新补充的新兵之外,都是精锐。” “孙可望现在已经下了决心要和咱们决一死战了,自然是把他能调的兵马全部都调来了。”岳乐扭头看向了济度,又继续说道:“现在已经是十一月,越往后对我军气温对我军越有利,孙可望应该不会一直拖下去。大战的地点,应该就是那些村庄。” 一直站在旁边的尚善也点了点头:“这附近除了南北两个大湖,周围全都是平野,对我军会战十分有利。不过若是明军有了那些加固过的村庄作为依托,我军就无法发挥骑兵优势了,甚至大军强行进攻的话,还会被这些据点分割,风险极大。” 岳乐听罢,也点了点头,他必须想办法把这些堡垒之后的明军逼出来,或者用火炮摧毁那些修缮过的村庄,否则就很难击溃这支明军。 这是一场几乎势均力敌的大战,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办法承担战败的后果,特别是这样的平野之地,一旦战败,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很快,孙可望也收到了哨骑汇总上来的情报,从江西到武昌城的官道兵马连绵,满清大军终于来了,两支加上辅兵民夫都超过了十万的大军,相互间距离不到二十里地。 满清八旗兵云集武昌城南面,东湖以西,长江以东的区域,除了八旗主力,还有数千新汉八旗的火枪兵,数千绿营兵精锐,以及数万包衣兵。 孙可望下令大军前锋放弃阻击之后,马宝所部均收缩在了新加固的村庄之内。和清军一样,从长江到东湖的几十里地,殿前军中军数万大军依次排开,气势浩荡。 与此同时,贺九仪所部也开始了加紧攻城,给武昌城内固守的洪承畴制造紧迫感,以扰乱岳乐的部署,让其误以为孙可望另有计划。而随着大西军加紧攻势,城内清军的士气也进一步下降,更没有余力再配合岳乐大军作战。 孙可望其实是急于和岳乐决战的,他的处境并没有岳乐想的那么好,后方的压力十分之大。如今收缩兵马,放弃了沿途层层阻击,消耗清军锐气的方案,便是要岳乐放松警惕,以为自己轻敌大意了,然后提前进攻的时间。 孙可望手握缰绳,策马在大营外缓缓行进,身边除了重新组建的亲卫队之外,还跟着白文选,马宝,贺九仪等心腹大将。 看着眼前正在官道上行进,朝着前线十几个大小村庄运输粮草的民夫,他忽然勒马停了下来,看了看白文选等人,肃目道:“清军主力已经陆续抵达,目前也已经在南面扎下了十几个营盘,等他们的军需武器,粮草马料都运来了之后,大军应该也已经整顿完毕,那时候或许就可以开始打了。” “从之前马宝所部前锋和这股清军的交战情况来看,这支清军确实强悍,咱们到时候一定要集中兵马,一鼓作气,否则损失会极大,甚至可能伤及大军根本。”白文选微微皱眉道。 他麾下的兵马作为此次大战的核心主力,若是最终真的打成了消耗战,恐怕日后自己的地位就不稳了,这是白文选十分担心的事情。 但他作为孙可望最看重的心腹,手中掌握了殿前军一半以上的兵马,这场仗必须要他来打。否则就辜负了孙可望的信任了。没了兵马可以以后补充,但是没了孙可望的信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当前的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制度,除非是李定国,不然就是刘文秀来了,孙可望也可以找到借口罢免对方,无非是损耗一些威望罢了。 “现在清军有什么新的动向吗?”孙可望又蹙眉问道。 两支精锐大军的对战绝不允许任何一点疏漏的发生,不然就极有可能发展成灭顶之灾,特别是现在两军距离如此之近的情况下。孙可望不敢不小心,也不能不小心。 “目前,岳乐麾下的清军所有主力都已经渡河,不过现在还忙于稳固营盘,除了派出哨骑骚扰阻击我军的哨骑之外,暂时还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根据哨骑的侦察所知,这支清军随军携带的大型火炮或许有五十余座,中小型各式火炮多大二百余墩,火枪似乎也已经基本升级为了国主所说的鲁密铳。” “其他地方呢?” “清军似乎还派了两路骑兵,各五百多人,一路往北面去了,一路往南面去了,应该只是要探查我军是否在这些地方设有伏兵。”白文选又继续分析道。 “岳乐这人向来谨慎,这倒符合他的作风。”孙可望说罢,抬头看向了南面的村庄,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其实,不只是白文选担心自己手下的兵马消耗太多,孙可望同样有这样的忧虑,明末清初的这个乱世,没有人讲规矩,这是最要命的。 如果孙可望拼光了自己手下的这些精锐兵马,湖北让李来亨,刘文秀占了,江西让李定国占了,福建让郑成功占了,那局势就彻底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现在面对的可是清军目前唯一一支四万级规模的精锐主力,同样的装备精良,同样的强悍,这些都是他不能不担心的事情。 “国主,既然清军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动员,我们什么时候把大军铺到前线去?”马宝忽然出言问道:“现在中军驻地距离前线村庄的距离还是太远了,若是清军猛攻,末将担心会反应不及。” “文选你怎么看?”孙可望并没有直接回答,毕竟中军实际上还是白文选在亲领。 “臣以为,可以先安排大军的几个骑兵营南下,在村庄后方列阵完毕之后,其余的兵马再跟上。”白文选拱手抱拳,又继续道: “现在两地距离不过五里,其实也说不上多远,但这支清军毕竟强悍,而且对我军也已经不陌生了,还抱着决战之心,和当初湖南的清军不一样,咱们还是得更加小心。” “嗯。”孙可望点头赞同,又继续说道:“除了火炮营,辎重营以外,大军主力南下一定要在白天进行,而且各个战兵营扎营要直接按照作战时的战兵方阵布置,不得有误。若是条件允许,咱们还可以在夜间组织偷袭,给清军一点颜色看看。” “是!” . 两军阵前的一座东西走向的小山丘之上,陆长川策马立于山顶,周围还有数百名步骑兵。 这座小山丘位于殿前军一侧,是一道极其有利的掩护,山上原本生长着许多树木,但是现在早已经被砍光,烧光,只有人工挖掘的战壕和搭建起来的箭塔,瞭望塔。 山前的视野中出现了许多满清骑兵,山丘之上的士兵虽然都保持着高度警戒,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紧迫感,这段时间两军哨骑交战太多次了,甚至还有一次规模不小的骑兵交锋,殿前军的骑阵可谓强悍,一举击溃了几乎同等数量的清军。 不过,由于清军的骑兵人数众多,紧接着就又派出了一支骑兵出战,刚刚冲击了一波的殿前军骑兵猝不及防,一时间无法重组,只能且战且退,损失同样不小。 这其实就是白文选最担心的问题了,若是战兵,枪炮兵就在骑兵之后,恐怕就是自相踩踏,惨不忍睹了。 经过了那一天的交战之后,两军将领对对方的实力都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清军仍旧派出了大量骑兵充斥战场,稳固阵线。他们没有村庄作为依托,只能寄希望于强悍且数目众多的骑兵威慑大西军。 几十支骑兵在两军阵前不到十五里地的平野上奔驰追逐,缠斗厮杀。虽然规模不大,但放眼望去,只觉得遍地都是。 两军在正式的决战之前,每日都免不了一阵小规模的厮杀。这是岳乐故意为之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摸清楚殿前军的骑兵战术,他把骑兵优势视为了取胜的关键,对此尤为重视。 不过,殿前军的骑兵方阵在小规模骑兵冲突的时候并不适用,八旗兵在面对小股敌人的时候作战十分灵活,这使得殿前军的骑阵并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 “现在中军的部队完成安营任务了吗?”陆长川仍旧在观察阵前的情况,头也不回地问道。 “已经基本完成了,预计最迟在明天中午,所有兵马的安营任务都可以完成。”手下的副官抱拳汇报道。 “国主现在亲自率兵南下,骑兵营目前已经进入了各个指定战场,战兵营,火炮营,辎重速度稍慢,但在骑兵营的掩护之下,他们可以连夜行军。” 陆长川听罢,扭头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兵营,数万大军,数万民夫,还有无数的骡马早已经抵达。他看了一会,又转过头来看向清军的营地,同样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让各部保持最高警惕,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这样的平野之上,两支如此庞大的军队一旦进入了野外对峙,就没有撤退这种说法了,谁敢撤,阵型必乱,而只要阵型一乱,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交战必败! 而且,在敌我双方都是精锐之师的情况下,这可不是什么诱敌深入的好法子,一旦乱局形成,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到了晚上,武昌府南面的平野之上一片漆黑,不时有两军哨骑偶遇之后拼死厮杀的声音传出。两面军营都是灯火通明,灯笼,火盘,火把发出了星罗棋布的光芒。 大西军的营地里,一支三百多人的特殊部队忽然集结,他们全部都配有战马,同时还有近七百多名军中最精锐的骑兵护卫,然后分成了十股,开始朝着清军营地所在的方向冲去。 清军在夜间的防卫依旧十分严密,十支秘密小分队最终只有六支到了指定的位置。 这支秘密部队是孙可望刚刚下令组建的,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他们使用常德武器局最新发明生产出来的“一号火箭”作为武器,负责夜间袭扰清军,打击对方的士气制造恐慌心理。 这些火箭其实还不是成熟的军事产品,原本武器局设计的射程有二三里地的,预计发射率更是九成以上,可实际上点火发射之后,能够射出一里地的,不足五成,真正能够达到二三里地,甚至更远的,不足三成。 不过,孙可望看到了呈上来的汇报之后,还是让常德武器局加急生产出来了一批,射得准不准没关系,二成的良品率他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这玩意,只要有十几支发射过去,能够在清军军营烧起十几团火来,制造出了恐慌,孙可望的目的就实现了。 第二百零五章 决战 火箭发射的呼啸声陡然响起,几十道明亮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黑暗的天空,朝着满清大营飞去。 满清大营前方的平野上,瞬间就出现了几十处火头,甚至还有倒霉的清军哨骑被火箭砸晕,坠马摔断脖子,当场身亡的。 那些值夜的清军士兵闻声昂头看向天空,然后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些火箭从高处俯冲而来。 殿前军的火箭虽然毫无准头,近五十发火箭最终只有十几发砸中了清军大营,但这十几发火箭瞬间就点燃了好几处帐篷,在清营之中引起了的不小骚动。 清军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武器,各营军官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些火焰来自哪里,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 还不等那几处火头被扑灭,又有十几发火箭升起,尖锐的呼啸声再次引起了清军大营的恐慌,各营军官纷纷领兵压制,外围的清军哨骑更是紧急戒备,生怕殿前军趁机偷营。 两支庞大的军队在野外对峙,周围又缺少城墙山岭的掩护,大西军还有十几个固若金汤的村庄遮挡,清军除了刚刚扎下的营盘之外,别无所依,又如何能不精神紧绷? 一直到殿前军的火箭兵发射了五轮,弹药耗尽之后,清军还没有摸清楚情况,反而因为营中四处着火而一片纷乱。而混乱又大大降低了清军的反应能力,使得其无法迅速派出兵马应对。 护卫火箭兵的精锐骑兵在返程之时和零散的清军哨骑发生了几次夜战,凭借兵力优势,很快就将对方击退,然后安然返回了己方大营。 等到岳乐派出大队骑兵出营搜查,驱逐大西军的时候,火箭兵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孙可望站在望台之上,全程观看完了这一次火箭偷袭,心中颇有些得意。 这些算不上合格的火箭基本上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让清军失去了休息的机会。只要这样的夜袭再来几次,所谓的八旗强兵,战斗力必然大不如前。 不止是今晚,孙可望计划用火箭这一新式武器持续骚扰清军,这不仅仅是破坏清军的夜间休整,更能沉重打击清军的士气,使其始终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从而对殿前军产生恐惧心理。 “国主,这一次常德武器局可是立了大功啊!”任僎拱手拢袖,欣喜道。 孙可望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这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就是武器装备,没有后方的那些农户工匠,没有那几十万民夫,这仗打不了那么久,更打不了那么顺利。要孤说,他们所有人,和上阵杀敌的将士们一样,都是功臣。” “国主所言极是!”马宝奉承道,白文选和贺九仪都已经去大营巡视了,他则被孙可望特意留了下来。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任尚书,你去查一下各个大营这几日的粮草军需供应,特别是骑兵营的,绝对不能有什么差错。”孙可望一面走下望台,一面吩咐道。 任僎十分知趣,拱手抱拳行了礼之后便快速走开了,而马宝见状,知道孙可望有话要和他说,心中暗暗自喜。 所有人都被支开,身边只剩下十几个绝对不会往外透露任何风声的亲卫之后,孙可望才忽然开口道:“马宝,孤听说,你当初跟着晋王在广西,湖南作战的时候,尤其擅长冲锋突袭,尼堪就是被你突入阵中斩杀的。” “那都是仰赖国主英明,一早就下令将大军调往湖南,使得晋王有了休整布局的时间,又韬光养晦,频频示弱,使得酋王放松了警惕,否则末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马宝继续奉承道,虽然是在拍马屁,但说的又好像都是事实。 “哈哈哈,他们都说马将军这张嘴巴也厉害得很,孤现在可算是领教了。”孙可望笑了笑,然后忽然转身,看向了跟在身侧的马宝,直直问道:“那马将军觉得此战最终会如何?” 孙可望要和马宝单独谈话,自然是另有安排的。他其实对自己的军队是有足够的自信的,但问题是如何减少损失,保存实力。 马宝闻言,当即抱拳,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国主运筹帷幄,明察秋毫,那岳乐虽有领军之才,但经验不足,清营中的大将们也大抵是如此。此战,岳乐绝不是国主的对手,清军必败。” 孙可望听罢,眉头一蹙,刚要生气,马宝便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清军毕竟是精锐之师,末将担心......担心我大军会损失惨重。” 听到这里,孙可望的神色又立即转变了,微微叹气道:“孤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 “国主天纵奇才,胸中必是已经有了方略,末将不才,身受国主之恩却无以为报,只要国主有令,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马宝对孙可望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这人很有主见,既然没有在军议中深入讨论,便是要先确定什么了。原本马宝还不确定对方要确定什么的,现在一听,再前后一联系,便豁然开朗了。 “若是大军鏖战之时,马将军率一支骑兵突入清军军阵,直冲其中军,可有必胜的把握?”孙可望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当即问道。 马宝是个特色鲜明的将领,在原来的历史上,就以“野战奔袭”而著称,多次破袭清军主力,取得大胜。若非吴军内部龃龉不断,整体战局不断恶化,马宝的军事成就或许还会更高。 这也就是孙可望要单独先找他聊的原因了。这大半年来的观察,孙可望已经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这些潜质,但毕竟还没有足够耀眼的战绩,白文选等殿前军军中的旧派又对其颇有微言,所以需要私下先确定一些事情。 “国主......”马宝顿了顿,“末将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国主下令,末将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会击败清军......” 孙可望闻言,心中顿时大喜,马宝这个样子,绝对是心中已经深思熟虑过,看来以精锐骑兵突袭清军,乱中取胜并非只是自己想到了,也绝非不可行。 除非是迫不得已,无计可施了,不然孙可望实在是不愿意和清军死战到底,白白牺牲了麾下的那么多勇士。 . 大西军固守的一个村庄之内,唐二升,陈安,关有福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桌上只有一个水壶。 他们都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村庄驻守,火箭兵撤回来之后,大军士气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们弹压了好一会,才终于消停了。 三人现在所在的屋子在村庄边上,乃是一个隐藏的堡垒,屋顶和周围都被加固过了,只留下了两排一字排开的射击孔,专门用来阻击清军进攻的。 当然,这些都是孙可望根据后世的一些军事方略,经过军中大将军官们的修改之后,形成了“新式战法”,而这些堡垒就是“立体交叉火力网”的核心部分。 三人面色都有些沉重,唐二升拿出了一把香,然后分给了另外两个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当初那个百总一百多号人,现在除了陆长川,赵奎和他们三个,以及受伤退伍的两人,已经全都战死了。 战争的残酷是超出人们想象的,生死更是一瞬之间的事情,面对几万鞑子,他们心中除了仇恨之外,其实也有着不小的恐惧。 “兄弟们,仗已经开始打起来了,鞑子现在打不过咱们,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过些日子就给你们报仇!”三人借着屋内的油灯,偷偷点燃了香之后,朝着醴陵城的方向祭拜道。 “现在鞑子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就连北京那边看家护院的兵马都派了过来,你们在下面一定要保佑我们多杀几个鞑子,为兄弟们报仇!” “大战在即,现在军中不准喝酒,我们兄弟三个以水代酒,敬兄弟们一碗。啥也不说了,我们兄弟三个一定把鞑子砍光,到时候追到北京,追到关外去,不杀光这些狗娘养的鞑子,绝对不罢休。” 兄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之后都同时仰头把水一口喝完,然后又把香插在了射击孔的缝隙上。 每每想起这些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的战友们,想起清军两度占领湖南的滥杀,他们的心中便充满了仇恨,恨不得对鞑子抽筋扒皮,这些仇恨甚至超过了多年的恐惧。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战俘平民一说,只要抓住鞑子,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后世那些道德人权的束缚,明末农民战争和饥荒的惨烈程度已经将那些所谓太平年代的道德抹杀得一干二净。既然鞑子无差别屠杀,他们也必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加倍奉还。 . 武昌城南面的平野之上,黑压压的满清八旗兵已经开始行动,一队队骑兵奔驰往来,进进出出,两军骑兵继续着之前的小规模交战。 与此同时,岳乐也已经下令大军着手开始攻击殿前军的村庄据点,以试探虚实,确定最终的进攻方略。 到了这天清晨,济度骑马伫立在了东湖边上的一座小山坡上,身上穿着一件精良的银色白甲,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五百多步之外的一个村庄。 岳乐试图从战场边缘寻找突破口,扩大明军的战场正面,迫使孙可望分兵防守,以削弱对方核心部位的战斗力,使得自己可以在局部战场获得更大的兵力优势。 而战场两侧的村庄,则成了他攻击的重点,同时也是殿前军的重要战略支点。 此次决战,济度,尚善分别被派往了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在大西军刚刚点火做早饭,炊烟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率兵发动了进攻。 岳乐已经注意到大西军的调动,他在摸清楚具体的情况之前,还不行立即进行主力间的大决战,所以时机的选择就非常重要,因为他无法判断孙可望的意思。 在大西军早饭时间发动进攻,若是一击得手固然最好,就算不能,也可以从容撤退,避免过早决战,以免使得大军陷入危局之中。 村庄里传来了阵阵枪炮发射的爆炸声,明清两军在昏黑的黎明时分就开始了混战。最终,清军的进攻再度被击退,数百士兵狼狈逃离战场。 这些村庄外围都已经被加固,没有攻城器械,仅仅凭借兵马冲锋,在大西军的“立体交叉火力网”打击之下,根本就是白白送死。再加上,清军还不清楚孙可望到底布置了多少兵马在每一个村庄之中,也不敢贸然增兵。 济度和尚善也毕竟太年轻,岳乐让他们带兵出击,也是想看看他们的实力,所以并没有把大队兵马都交给他们,这也就导致了清军的这一轮进攻有些虎头蛇尾。 济度原本还想问岳乐要些巴牙喇,将这些精锐甲兵投入战斗之中的,但是岳乐却一直迟迟不肯,这使得他的行动十分被动,仅仅依靠普通甲兵和包衣兵,战斗根本无法取得突破。 这样断断续续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清军还是未得寸功。济度看着退回来的甲兵,还想再派五百包衣兵顶上,再打一次。 这时候,他身旁的固山额真看到殿前军主力开来,村庄后面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波浪,连忙凑过头来惊慌道:“贝勒,尼堪的主力来了,咱们赶紧撤吧。” “王爷不让巴牙喇上,应当是不想那么快就决战,咱们这点人马在这里,要是真的打起来,恐怕得全军覆没。”另外一个额真也说道。 济度抬头一看,村庄后面隐隐约约可见兵甲遮地而来,还有战马奔腾,轰隆隆的响声,心中犹豫了片刻之后,当即下令撤退,不敢再做缠斗。 其实,他本来应该已经撤退了,只是攻打村庄的行动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而另外一面的尚善指挥兵马发动突袭,居然一度攻进了村庄里面。这让济度十分不忿。 但是随着殿前军主力开始行动,前锋进入村庄,骑兵从两侧绕来,济度也不得不率兵撤回大营。 第二百零六章 时代最强军 随着殿前军先遣部队抵达战场,济度,尚善随即率部撤退,岳乐大举进攻前的首轮试探性行动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这次行动清军虽然分别派出了上千甲兵,还有三千余包衣助战,但由于没有攻坚武器配合作战,两路兵马的进攻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而孙可望也同样没有派出主力大军支援,他希望岳乐派兵猛攻这十几个村庄,消耗对方的兵马和火器弹药,然后再进行最终的大决战。所以选择了示弱避战,以免动摇了岳乐进攻的决心。 这些近期才修缮加固起来的荒村其实只是看起来坚不可摧,根本比不上真正的坚城。只要用红夷大炮轰上几日,基本上就能重新使其成为一片废墟了。 所以,只要岳乐下定决心硬打,而孙可望又不派兵支援,清军很容易就能取得进展,进而坚定进攻的决心。 不过,若是这样硬打,清军不仅仅是要消耗大量弹药,还需要派出大量兵马掩护策应,时时提防孙可望的突击行动。 毕竟,岳乐又不是孙可望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道孙可望会不会派兵支援,也不敢冒那个险去猜,白白折损了数千甲兵。 只是,如果要保证进攻部队的安全,岳乐就不得不陷入被动的局面了,麾下的将士也会因此疲惫不堪。 清军撤退之后,马宝当即带兵巡查了各个村庄堡垒的防务,他现在已经接受了孙可望交给的任务,即将统领殿前军的三个主力骑兵营,现在正借着巡查的机会重新调整大军的部署,随便交代手下的心腹将领如何阳奉阴违新的将军,以免兵马损失过大。 在孙可望的计划里面,借着村庄堡垒消耗完清军的锐气之后,便要开始最终的大决战了。清军耗不起,他更加耗不起,特别是气温正在逐渐降低。 不过,这两支都同样强悍,组织度都相当高的大军对战,战场之上除了硬拼,一命换一命之外,很难打出什么新意来。 毕竟,无论是突袭,迂回,还是诱敌深入,亦或者是两面夹击,都需要敌人露出破绽,或者是反应不及。如果敌人没有露出破绽,又反应迅速的话,这些所谓的计策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孙可望如此安排,就是希望马宝可以发挥他的优势,在适当的时候,直接率骑兵主力突破清军的防线,然后借着这个战果全军出击,一举获胜。 第二日,荒村堡垒以南宽阔的平野之上,清军各旗兵甲蔽野,旌旗飞舞,八旗主力大军正如孙可望预测的那般,在试探性进攻之后陡然集结。 岳乐见孙可望没有派主力大军来助战,猜想对方准备不足,当即下令出兵攻村,一副要在孙可望准备妥当之前拿下荒村防线的意思。 “济度,这一次你率两千甲兵,一百五十个巴牙喇,还有五千包衣前往,继续攻打昨日的那个村庄,本王今日给你五门红夷大炮,务必在三日内轰塌这些荒村的外围墙体,驱逐村内的明军,夺下村子。” 岳乐策马观望不远处的荒村,又扭头看向了尚善:“哨骑汇报说你那边的村庄明军防守十分松懈,本王只给你一百个巴牙喇,火炮数目和济度一样,同样也是三日内要拿下。” 巴牙喇是八旗军中最核心的精锐,大决战时取胜的保障,岳乐并不愿意决战前就消耗太多。 济度和尚善闻言,都不由得眉头紧皱,三天时间攻下这些加固过的荒村,他们根本没有把握。两人都不敢应下来。 岳乐看出了他们心中的忧虑,又道:“这些荒村看似无比坚固,但那只是对于步卒而言。想当年在辽东,这样刚刚建起的堡垒,红衣大炮只要连续不停轰击数日,必然倒塌。辽东苦寒之地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南方了。” “王爷说的是,可万一荒村中的明军趁红衣大炮轰击间隙修补,恐怕还是会造成拖延……” 济度还没说完,尚善又紧接着补充道:“王爷,营中的红衣大炮尚多,我和济度贝勒想再多要六门,以作大军进攻时的掩护。” 岳乐想了想,然后便点头同意了两人的要求。 数千清军在军旗的指引下朝着东西两翼的荒村堡垒而去,包衣兵在前,八旗甲兵在后,巴牙喇则跟在了两个贝勒身边。 荒村里的殿前军士兵架起火炮,朝着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的清军轰击,没想到这是清军有意为之的,就是为了摸清楚殿前军的火炮点。 随后,清军炮兵便利用千斤重炮的射程优势,对着殿前军的堡垒不停攻击,打得殿前军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单方面轰击进行了整整一天,原本固若金汤的荒村堡垒果然损伤惨重,殿前军趁着夜色,火箭兵偷袭清军的机会,加紧了坍塌地方的修复。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孙可望的预料,他和手下诸将都高估了荒村堡垒的坚固程度,但几人一番商议之后仍旧打算继续执行原计划,只是要加派人手夜间修复。 与此同时,孙可望将计就计,下令让贺九仪加大针对武昌城的进攻,要给岳乐造成一种他已经慌乱的迹象。 虽然清军的攻势比预计中的要猛烈得多,但孙可望并不愿意自乱阵脚,决战开始得更早一些,或者更迟一些,和原计划的战略目的都冲突不大。 到了第二天,清军的轰击仍在继续。与此同时,距离战场三里的地方,岳乐大军开始摆开阵势,随时迎击孙可望的偷袭部队。 清军在可能接战的战场正面摆了一个宽大的横阵,一方面是为了控制更大的正面,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施展骑兵优势。只要明军的小股部队敢来,岳乐就有把握截住,一举歼灭。 不过,让岳乐失望的是,至始至终,孙可望的偷袭部队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己方大军的士气因为长久的高度警惕却了无结果而大大下降。 火炮轰击了两日之后,到了第三日,济度和尚善都开始下令战兵进攻。东西两面的这两个荒村中响起连续不断的喊杀和火枪射击声,清军派出了数千兵马,殿前军也在荒村中隐藏着上千守军。 两军从中午炮轰结束之后一直战至天黑,荒村中的争夺战十分激烈,殿前军死守不退,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清军的包衣兵死了一批又一批,许多地方都来来回回争夺了数次。 清军的甲兵前锋在两个荒村都遇到了殿前军的伏击,这些荒村中的守军大多倚仗修缮起来的房屋,十几个人一队,相互配合,利用荒村空间狭小,清军无法发挥兵力优势和骑兵优势的处境,对清军展开了有效的打击。 但随着清军源源不断派出援兵,殿前军守兵的阵线被不断压缩,而孙可望一直没有派出有效增援,战争的天平逐渐向清军的方向倾斜。 到了戌时,两翼两个村庄的争夺战进入才终于进入了尾声,清军凭借着数倍的兵力优势,又有数目庞大的机动骑兵切断殿前军的增援,最终将村中的殿前军守军赶了出去。 西侧的那支只剩下了两百多人的残兵最终还是在骑兵的接应下,才得以安然退回了。而东翼的另外一支守军等不到骑兵接应,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不过,当岳乐想要乘胜追击,继续突破的时候,却发现后面荒村堡垒内的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动摇,反击的十分猛烈,荒村防线对于孙可望来说依旧十分可靠。 而那些接到命令,贸然深入的清军骑兵被殿前军的炮兵用村子的里架设的火炮反击,损失十分惨重。 按照岳乐的设想,只要拿下了这两个荒村,证明了红衣大炮对这些新建堡垒的巨大打击力之后,便能迫使孙可望提前决战,亦或者是直接放弃这些地方。 这些荒村是孙可望大军和明清八旗大军最后阻碍,只要突破了,八旗骑兵就能纵横无敌,这被岳乐视为大战胜利的重要保证。 可如今双方对战场屏障的争夺已经暂时落下了帷幕,清军虽然以惨烈的代价成功取得了东西两侧的荒村,战略目标似乎已经达成,可仍旧举步维艰,骑兵还是被殿前军的荒村堡垒阻隔在了南面。 这日后半夜,明清两军阵前的旷野之上,双方的哨骑游勇往来追逐,不过都只是一些零散的骑兵在对峙,势均力敌的双方都无法击败对方,战局僵持不下。 虽然战局没有如同预想中的那么顺利,但事实已经证明了岳乐的进攻策略是对的,这对于清军高策来说同样是好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岳乐反而是不着急了,他很忌惮殿前军的实力,所以打算让大军修整几日之后再展开一轮新的攻击,在这之前,则暂时不想激怒孙可望。 岳乐和清军高层多少已经猜到了孙可望的计划,他们不能冒那个险。 与此同时,孙可望也已经收到了两座荒村堡垒陷落的消息,接下来他就是等待岳乐大军的行动了。 经过这几日火箭和攻村的折腾,这支八旗兵已经颇为疲惫。如果岳乐打算一鼓作气,将这些堡垒全部拔完再休整备战,孙可望便会立即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如果岳乐打算休整之后再战,孙可望也不会再给清军这个机会,同样会立即开始行动。 换言之,当清军费力攻村的时候,就已经掉进了孙可望的陷阱里,进一步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第二日,孙可望一收到清军停止进攻的消息,便立即下令大军开拔南下。 殿前军中军各部按照预定的出发线路,在维持队形的同时,保持了极高的行进速度,分列穿过荒村堡垒,进入两军接战的预定区域。 而清军虽然正准备进入休整,但仍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见势不对,也迅速完成了集结,只是过程显得有些慌乱。 随后,两支大军的前锋同时抵达了战场,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他们的作用是为两支主力大军稳定阵线。 这两支前锋骑兵迅速接近,很快就相距不足两里了,数千只马蹄响成一片,战场之上尘土飞扬。他们不断的对峙,挑衅,不过并没有爆发大战。 前锋稳定战线之后,原本光秃秃的平野之上,潮水一般的士兵从南北两面涌来,在各色各式的旗号鼓声指挥下开始列阵,进入指定的作战位置。 原野迅速被各色兵甲旗帜所覆盖,阵线上跳跃着无数的马头,长矛。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在号鼓声中成型,双方近十万精锐大军令行禁止,踏步声,喊声震天撼地。 殿前军的大阵分为两重,第一重中间是两个最精锐的满编战兵营,加配了二十门三磅炮,十五门虎蹲炮,阵型两翼各一个混编营,其中的骑兵负责掩护侧翼,稳定大军阵线。 前阵的这一万六千余将士皆以方阵的形式排列,枪炮兵在前,长枪手,刀盾手居后,每个小方阵中有足够的空隙,训练有素的殿前军将士能够在战时有序进退,也能根据鼓号声缩小或者恢复空隙,变小方阵为大方阵,大方阵为小方阵。 如此部署,既令大军可以汇合成严密厚实的大阵交战,亦可以利用小阵的灵活和高度机动性,必要时候还能让骑兵穿过方阵,对来攻的清军实施快速反击。 第一重后方七十步左右,六个千总部的预备役严阵以待,随时根据鼓号声补充或者退出前方方阵的空隙,及时提供支援,击退敌军,以确保大阵不被分割。 这些都是长期训练出来的成果,殿前军的将士在严苛的训练之后,在战场之上都将失去自我,成为一个个方阵的“工具人”。 再往后,则是大阵的第二重,马宝所领的三个加强骑兵营,这三个骑兵营集合了中军和前军的几乎所有骑兵。 部署在后方,一来是策应前阵作战,随时支援前阵的薄弱之处;二来则是在关键时候猛然出击,给予岳乐中军致命一击。 满清八旗兵是完全骡马化的军队,骑兵数目远超大西军,大西军的骑兵方阵虽然强悍,但若是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骑兵,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在这个冷热兵器混用,骑兵仍旧称雄的时代,孙可望按照记忆中东西方的新式战术,对自己的军队进行了不小的改革,并充分保证了军队的后勤和装备,这也使得他如今敢在双方精锐几乎同等的情况下对战八旗。 在东亚这片土地上,这两支这个时代的最强军,正在疾速布阵,他们的主帅,也都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大阵的中心,正在相互遥望。 第二百零七章 旗开得胜 两支在这一年里面都经过了强化训练的强军正在观察着对方的阵型和部署,企图找出哪怕一点破绽和漏洞出来。 清军也几乎同步完成了大军的部署,岳乐正站在军中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指挥台之上,眺望北面明军的大阵。 殿前军的军阵长达数里,层次分明,一个个长矛方阵线列整齐,旌旗飞舞,士兵肃然挺立,宛如木偶,只听号令,方阵移动的时候也井然有序,丝毫不见一点混乱,看起来气势如虹。 各方阵前方摆放着上百门小型火炮,这种火炮其实早已经在福建,湖北两大战场上出现过,但并没有引起清军高层的重视。 岳乐看着殿前军的大阵,只觉得后背发凉,这样的军队,他从未见过,所有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他手中的四万八旗兵,除去首次参加战斗的新丁和年迈的老兵,还有近三万五千精锐,再加上一万多包衣兵精锐,数千新汉八旗和绿营兵,可谓是整个大清国的最强军团了,但和对面比起来,还是感觉少了气势,这让岳乐十分不解。 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岳乐很快就将这些想法压制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济度和尚善,以及南一魁,李本深等江西,武昌城内赶来支援的绿营将领。 “大家都看到,孙可望摆出了如此阵型。”岳乐顿了顿,又道:“你们都说说,咱们该如何破?” 诸将沉默了片刻之后,济度最先站了出来:“王爷,依我看,孙可望摆出的这个阵型,虽说基本上挡住了正面,两翼也有骑兵压阵,看起来十分妥当。但纵深不足,只要我们迷惑之,使其军阵后方的部队偏向另外一侧,再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猛凿而去,必能一举击溃之。” “王爷,济度贝勒说得没错。”尚善也插嘴进来:“明军骑兵不足,所以攻击能力并不强,如今其前阵都是战兵,枪炮,长枪,刀盾层层叠叠,最后还有骑兵压阵,无非就是想要增强防御力,消耗我大军骑兵。但如此一来,其也就只能被动防御,处处挨打了。” “细说!”岳乐眼前一亮道。 “我大清骑兵来去如风,在战场之上向来所向披靡,孙可望所部之阵又是长阵,左右难以相顾,只要一处破,便处处破,绝难久战,而往来突袭正是我骑兵之利。如此一来,只要大战开始,孙可望为了维持战线稳定,就得不断投入预备兵马,直到无兵可用,阵型大乱。”尚善侃侃而谈道。 岳乐听罢,不由得眉头紧皱,他并不觉得孙可望会如此愚蠢,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对方这样布置,背地里应当是有什么制胜的方略的。但济度和尚善两人都没说到点子上,而且太过轻敌了。 而且,孙可望所部的骑兵只有少数部署在阵前,其余的都在后方压阵,若此庞大的一支机动力量,是绝对不能小觑的,一旦己方的阵线出了什么岔子,极有可能会受到对方的致命一击。 “王爷,两位贝勒,末将倒是觉得,孙可望所部之阵另有妙处。”李本深忽然出列,拱手抱拳道: “明军军阵战线虽长,但每一个小阵之间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大阵之间也不过四五十步,都在火枪的射击范围之内,其后方还有骑兵压阵,战兵,枪炮兵,骑兵,相互之间可以随时支援,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明军阵前的那些火炮杀伤力极强,射速又十分快,我大军若是硬冲,恐怕很难取得突破,末将觉得这是孙可望决胜的关键。” 李本深在武昌城外和殿前军交手了数次,对殿前军的武器装备,战斗力,战术,乃至是兵种之间的配合熟练度都十分了解。 这也是岳乐要洪承畴派一个得力的人出城支援的原因。他原本想要王辅臣的,但是洪承畴没舍得,最后就派了李本深突围出城支援岳乐。 岳乐听罢,随即点头同意道:“李将军说得没错,不止是明军的战兵,枪炮兵,其后汇聚的上万骑兵同样是一个巨大隐患,随时可能成为大战胜负的决定因素。” 清军昨日刚刚夺下的两个荒村今日就因为殿前军主力抵达而失去了,岳乐好不容易通过战略进攻取得一点战场优势也随之失去。 这些都使得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出兵攻占荒村堡垒的所谓进攻,都是孙可望设下的圈套。所以,现在面对孙可望有些令人迷惑的部署之时,岳乐的提防之心不是一般的强。 而另一边,孙可望和白文选,马宝,张胜,叶应祯,关有才等手下心腹大将也站在望台之上,观察着清军的动向。 卢名臣今天早上突然传来紧急军情,说是汉阳方向的清军存在异动,似乎要强行渡河,虽然孙可望觉得这只是清军引诱他分散兵力的把戏,但心中仍旧不由得担心起来。 眼前的满清大军黑压压一片,各旗兵马旗帜,衣甲都十分鲜明,其后还有上万精挑细选出来的包衣兵,他们明显因为久经战阵,成为了岳乐的预备役。至于其余的包衣兵,似乎都被当成了苦力来使用。 这个时候,就不是兵马越多越好了,那些因为近几年接连大败,临时补充进来,战斗力,装备兵甲都不能满足战场需求的新包衣兵,自然不能安排上阵。除非到时候需要用他们来断后。 这种强军之间的大战,是容不得有任何闪失的! 孙可望和手下诸将一番观察之后,很快就对岳乐的战略意图有了猜测,特别是其集中大量骑兵在西面长江沿岸一侧的部署。 不过,岳乐此举具体是为了什么,诸将都还没有个定论,疑兵之计,声东击西,亦或者说重兵突破?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可能,而且战略意图其实都类似,只是进攻的方向不一样。 而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的。孙可望并没有那么多兵马,可以随意加强军阵任何部位的防御,所以只能依靠战场上的指挥艺术,来击退敌人。 不过,除此之外,岳乐的部署倒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两支军队其实在底子上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明朝廷北方边军的底子。只是根据各自的需求,进行了不少的改革罢了。 随着两军阵前,骑兵的鼓号声响起,孙可望和岳乐各自派出的数千骑兵先锋最终还是爆发了大战。 殿前军两个千总部,一千五百余骑兵成三列阵型,以兼顾骑兵军阵的宽度和纵深,长枪,钯,腰刀依次成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的骑兵都是统一的锁子甲加棉甲,三层防护。 满清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作战经验也更加丰富,但殿前军骑兵都经过了严苛的训练,阵法远比清军要强得多。 双方都是军中精锐,战马也十分优良,装备更是大同小异,能否赢得胜利,就要看士兵最终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了。 很快,随着旗手将旗帜斜向前方,军号声陡然响起,两军骑兵都同时开始策动马匹前冲。 此时,两支骑兵大军的距离尚远,也都没有真正用力,只是缓慢前行。 这个时候,什么时间,什么距离冲锋,就得靠领兵将领的能力和经验了,一个准确的判断可以使得己大军获得先发优势,这至关重要。 殿前军骑兵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全都熟练掌握了加速中保持阵型不乱的本事,这是骑阵充分获胜,发挥战斗力的关键。 骑兵通过观察各自旗队长的位置,控制着自己的马速,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整个骑兵军阵也保持着密集的阵型持续推进。 清军的骑兵也已经阵列迎来,同样气势如虹而来,他们并不把这些殿前军骑兵看在眼里。仗着兵力优势,还派出了游骑骚扰殿前军的军阵。 他们分成小队,散往殿前军骑兵军阵的两翼,用骑弓射出出轻箭攻击,但殿前军可是三层盔甲,这样的攻击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骑兵军阵中的少数几个骑兵被射杀之后,后面的骑兵又立即补上了,这点损失对整个骑阵而已毫无影响。 很快,双方骑兵就接近到五百步,两军军阵中都开始响起加速的号角。阵前不时有轻箭飞来,前排士兵眼中都是跳动的马头,各级军官都在努力地控制着队伍,维持着阵线的平直。 接下是四百米,三百米,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密密麻麻,很快就汇成了隆隆的闷雷声。殿前军骑兵平直严整的阵线就如同一道移动的铜墙铁壁,锐不可当。 相比之下,清军的骑兵阵线在加速奔跑的情况下,就开始出现松动了,骑兵间隔也开始变宽。 这就是训练与不训练的差别了。 在相互对冲的情况下,两支骑兵的距离转眼只剩下不到百步,在如此疾速冲刺之下,不过是眨眼间就会厮杀在一起。 “杀!杀!杀!” 两支骑兵军阵同时爆发出嘶声力竭的吼叫。奔腾的战马,飞舞的旗帜,跳动的马蹄,地上的泥土四处飞扬,烟尘滚滚,轰隆隆的震动声就连两军主将的望台都能感觉到。 迎面而来的两支大军杀气腾腾,双方都是退无可退,生死就在交锋的一瞬间。 殿前军骑阵的优势在五十步以内开始显现,密密麻麻的长枪森林甚至使得清军的战马收到了惊吓,更别说是骑兵了,这使得清军原本就有些混乱的阵型更加散乱。 “轰!轰!轰——” 无数声闷响,两股钢铁洪流迎面而撞,无数马匹士兵在轰鸣的马蹄声中交错而过。地上瞬间倒下了无数马匹和士兵,折断的刀枪在空中肆意飞舞,连绵不绝,在战马的践踏下,甚至连倒下人马的哀嚎声都异常惨烈。 殿前军士兵纷纷压低身形,平举武器,以此保护自己,但能不能活下来,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这样的对战,个人的勇武已经几乎不起作用了。 那些被撞得飞起的马匹和骑兵大部分骨头碎裂,倒在地上还依着惯性拼命翻滚,基本上十死无生。 经过最初的对冲之后,殿前军骑兵方阵的密集队形优势更显,清军骑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还要同时面对两三支,甚至更多的武器同时攻击。 殿前军骑兵的密集阵形很快就在对战中占据了优势,前排的清军几乎死伤殆尽,幸存下来的那些,则在穿过殿前军前排阵线之后,又立即受到了迎头一击,基本上无人生还。 这些清军骑兵刚刚经历了生死一刻,这个时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哪里还有什么还手之力?而殿前军密集严整的军阵使得他们几乎不可能逃脱。 第一列骑兵对冲之后,紧接着就到了殿前军的第二列骑兵,清军骑兵再次损失惨重,阵形已经一片大乱。而殿前军此时也已经损伤不小,特别是第一列穿过清军前阵的骑兵,被后方的清军骑兵合力围攻。 随后,就是殿前军的第三列骑兵,清军骑兵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去调整自己的方向,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手举长刀的殿前军骑兵就已经猛冲了上来。 三轮冲锋之后,对战冲撞的地方已经堆满了死伤的战马士兵肢体,无数盔甲兵器掉落地面,血水染红了土地,上千条生命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就全都消失了。 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清军骑兵占据了数量优势,阵形厚实。殿前军骑兵冲过了面前的清军之后,也同样没有机会调整自己的方向,只能硬生生冲上去,就算能再杀一人,也会受到后排清军的联合绞杀,很多人难以抵挡,最终死在了清军的兵器之下。 不过,这个时候,清军阵线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阵线支离破碎,不少骑兵都减缓了马速,战斗力大减。而且基本上失去了指挥。 而残存的六七百殿前军骑兵就如同往常训练那般,丝毫不停,很快就重新来事聚集,他们分成数十个小群,时聚时散,且战且退…… 第二百零八章 包衣肉盾 这还是殿前军的骑兵方阵第一次在正面战场进行数千骑兵规模的大对战,岳乐等清军将领虽然在之前也对所谓的明军骑兵军阵有所耳闻,但那些几十上百骑的战斗并未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 特别是,骑兵一直以来都是清军的优势,高度机动性的骡马化军队使得他们能够迅速击败各路对手,并斩草除根。 而崛起于西南,战马多靠缴获和西南贸易的殿前军,历来被视为没有骑兵优势的,最多就是能够在局部汇聚骑兵,寻求突破,但还是需要战兵军阵给予支持。 但看着眼前的一切,战场之上尸骸遍地,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还有无数受伤的士兵和战马在哀嚎嘶叫,甚至是相互扭打在一起,岳乐,济度,尚善等满清贵族宗亲们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几乎两倍的兵力优势,这是如何能败的?到底谁的骑兵才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降维打击了,就和散兵游勇对战步兵军阵一样,就算你有十倍的兵力优势,硬冲过来也只能是送死。 当然,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骑兵因为马匹冲锋难以控制的原因,就如同自杀式袭击一样,往往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根本无法做到进退有度,灵活应战。 就如同此时的两军阵前,殿前军残余的骑兵只能且战且退,若不是这股清军骑兵死伤过半,指挥的两个甲喇额真,一个被这样的骑阵吓破了胆,一时之间难以再指挥战斗,一个已经死于乱军之中,恐怕这些骑兵很难这么轻易就撤得回去。 “明军的骑兵怎么会如此强悍?居然能如此整齐划一地冲锋陷阵,这是怎么做到的?”济度看得心中一阵胆寒。 他的疑问其实也是其他人的疑问,殿前军骑兵爆发出来的战斗力震撼了这些一直以骑兵为傲的满人。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尚善反应得快一些,立即问道:“今日的进攻要不要推迟到明日,反正明军不会主动出击,不如等明日摸清楚明军那边的情况,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再做打算......” “不可,不可。”岳乐当即否决,这样做会使得大军的士气直接降到谷底,就算最终只能采取这种方法,也不是现在就能立即做的。“孙可望的骑兵军阵之前本王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在大阵冲锋的时候,会有这般实力,确实是让人意料不到。”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不能自乱了阵脚。”岳乐话锋一转,又继续命令道:“让包衣兵按原计划推着盾车往前攻去,把那些新的随军包衣安置在盾车之后,消耗明军的枪弹弓弩,骑兵居后。 然后,传令下去,立即做出调整,今后骑兵作战全部改成两线,明军的骑兵虽然强悍,但有个致命缺陷——只能冲锋一次,若是一次没能彻底击溃我军,那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岳乐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十分敏锐地观察到了战场之上细节。清军八旗兵久经战阵,作战经验丰富,对于这样的调整并不难接受。 . “国主,清军派兵出阵了!”白文选抬手指着前方道。 孙可望闻言,也抬头看去,只见清军军阵前,黑压压一片的清军士兵正推着盾车,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阵阵鼓声响起,在各色旗帜的指引下,上千辆结实的盾车正被数千包衣兵推出,其后跟着上万包衣兵,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殿前军军阵的方向走去,揭示着岳乐的进攻正式展开了。 在上万包衣兵的后方,是上万名满八旗骑兵,汉八旗火枪兵,两翼还有上千蒙八旗骑兵,负责在适当的时候,骚扰殿前军军阵。 盾车和包衣兵都是为了在主动进攻的时候消耗殿前军的火炮火枪的,八旗是满清朝廷的统治根基,岳乐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白白损耗在枪炮之下。而这数万随军包衣兵,除去一万余精锐以外,其他的,都是可以牺牲的肉盾。 为了防止盾车之后的包衣兵在进攻作战中冲乱己方军阵,岳乐还专门安排了数千名汉八旗的火枪兵居后三十步左右督战,还有数百巴牙喇随机应变,他们这些挡在最前面的炮灰,是胜利的有力保障,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随着包衣兵推着盾车不断前进,殿前军军阵前方的火炮手也已经蓄势待发。孙可望在望台上看着厚实的清军肉盾,眉头紧皱。 虽然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过这样的场景了,但看着上万包衣兵,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涌来,孙可望还是有些担心军阵前的火器是否足够。 清军盾车推进很快,不一会就进入了殿前军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这个时候,就不会顾及什么打击力了,只要进入有效射程,便能立刻开始轰击。特别是清军坚固的盾车可以有效阻挡小型火炮和火枪的情况下,这将会使得殿前军在防御的时候处于被动的局面。 “轰,轰,轰!!!” 数十声轰鸣响起,殿前军军阵中冒出了滚滚白烟,几十架中大型火炮开始射击,十几斤重的黑色铁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清军的进攻队伍之中。 清军阵前的十几辆盾车被砸中,有的被砸开了一个大窟窿,有的直接被砸掉了一角,破碎的木屑飞散而出,还有被打坏的盾车残留在了大军经过的平野之上。 与此同时,还有的炮弹直接砸向了盾车之后的包衣兵,瞬间就趟出了一条血路,就如同一条条红色的沟渠。 清军包衣兵在炮火的轰击下继续前进,这点伤亡对于几万进攻人马而言还不算什么,更谈不上打破他们的勇气。 相反,在巴牙喇和后方八旗兵的督促下,这些包衣兵推着盾车,越走越快,遥遥望去,整个平野之上,都是起伏的头盔,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湖波。 殿前军军阵之中,数十门中大型火炮以接连不断地发射着铁弹,一直打到了清军盾车推进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十几斤重的铁弹一旦命中,盾车轻则残破,重则支离破碎,四处飞溅的木屑对于缺少防护服包衣兵也是极大的威胁。清军的盾车防御阵线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残缺不全,阵线的大半都没了防护,只剩下包衣兵颤颤巍巍地举着盾牌。 当这些清军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殿前军阵前的虎蹲炮,四磅炮同时开始了进攻,他们都瞄准了清军阵线中没有盾车掩护的位置,成千上万枚铅弹倾泻而出,泼洒向密集冲锋的包衣兵。 那些木板牛皮制成分盾牌根本没有多大的防御作用,被铅弹轻易破开,然后重重砸向了这些包衣兵的身体。每次火炮齐射射,清军前排便会齐刷刷地倒下一片。 不过,在后方督战队,以及上万八旗兵的压阵之下,这样的杀伤还是没能阻止清军的进攻。 随着清军的持续进攻,很快就推进到了殿前军身前一百步以内,随着几十声轰鸣响起,清军阵前的包衣兵再度倒下一片,有一些再也承受不住,想要往后逃的,随即就被督战的巴牙喇杀死了。 清军阵线随着这次轰击,再次被打出几个缺口,但后方的包衣在死亡的威胁下,又很快补上了。 殿前军的火枪兵在前排,长枪兵,刀盾手在后排,由此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防御型方阵。 随着清军进入百步之内,殿前军火枪兵也随即开始了射击。 在殿前军的猛烈打击之下,清军付出重大伤亡后。包衣兵在伤亡数千之后,才终于在最后残存的盾车掩护下,突进到了殿前军军阵之前。而其后的清军八旗兵也抛射出了重箭,给殿前军造成了不小伤亡。 很快,包衣兵让开了道路,其后的八旗兵朝着殿前军军阵发起了冲锋,而殿前军的炮兵也从方阵空隙退出,战兵上前,两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近战,密密麻麻的长矛大刀,不绝于耳的火器射击声,双方的死伤陡然增加。 这个时候,这些包衣兵的使命已经完成,八旗将领对他们的近战能力并不信任,反而是担心他们会在明军的猛烈打击之下冲乱己方阵型。 数千满清骑兵此时突然从殿前军左翼冒出,震天撼地的马蹄声响彻战场,他们打算似乎是打算采用重甲骑兵突袭的方式击溃殿前军军阵。 望台之上,孙可望正站在王旗之下,观察着阵前的最新战况,军阵中央前方,喊杀声,枪炮声不断,战斗最为激烈。 但大军左翼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大批的清军骑兵在从包衣兵身后跑出。 “国主,清军骑兵攻击我军左翼了,只有五千多骑,要不要立即派出骑兵,直接吃掉这股清军?” 孙可望闻言,扭头看了过去,但很快就摇了摇头。 吃掉这点清军对整体战局而言并无重大意义,而且他现在还不想动用马宝麾下的骑兵,那是最后关头才能使用的。 他相信自己手下的战兵,在多兵种的密切配合下,阻挡住这支清军骑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暂时不要动,继续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命令左翼的两个千总部战兵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支援助战。我们的方阵绝对是能抵抗那些满清骑兵的。” “是,国主!” 孙可望继续遥望岳乐中军,只要岳乐的中军没有调动的迹象,他就暂时不会调整作战计划。 而此时,飘扬的满清亲王龙旗之下。岳乐也正眯着眼睛注视前方,火炮和火枪射击后产生的巨量白烟弥漫半空,使得岳乐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今天的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透过淡淡的烟雾,岳乐还是能勉强看到对面明军的战况的。 岳乐派出那么多骑兵攻击殿前军军阵的左翼,一来是要试探对方的虚实,战斗不可能一天就结束,他必须为最后的决战做足准备。二来则是要动摇孙可望的决心,迫使其派出压阵骑兵,以动摇其军阵部署。 孙可望后方压阵的大量骑兵始终牵动这岳乐的心,前阵这不到两万兵马,骑兵不足三千,绝不会是孙可望决胜的核心力量,最多就是用来维持战线的。 但后阵的上万骑兵,上万战兵,如此之多的兵马,到现在还是纹丝不动,就连现在左翼有骑兵突袭而来也一样,只是靠左翼的战兵军阵自行防御,这使得岳乐更加小心起来。 殿前军左翼阵前,数千八旗骑兵奔涌而来,距离战兵军阵越来越近,殿前军将士的眼中充满了跳动的马头。 黑色的骑兵群中涌动着无数马头,满洲兵,蒙古兵的怪叫呼嚎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 很快,几十墩虎蹲炮,四磅炮轰响,无数铁弹呼啸着撒向了奔驰而来的战马,骑兵身上。马匹,士兵中弹的嘶鸣惨叫声掺杂进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中。那些中弹倒下的马匹骑兵转瞬间就被抛在骑兵群之后。 这支八旗骑兵虽然受到了火炮的打击,但他们的阵型并不密集,损失不算太大,仍旧气势如虹,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似乎没有任何威胁能够阻挡他们。 经历了两轮炮击之后,骑兵很快就进入了一百五十步距离,明军阵线已经可以看得清楚,阵前的炮兵已经开始撤退,火枪兵则严阵以待,随时可能开枪射击。 “砰,砰,砰,砰!” 清军骑兵继续冲锋,殿前军左翼阵前突然爆发出无数耀眼的火光,白烟瞬间遮住了阵线,上千颗铅弹划破空气,击穿清军骑兵的盔甲,发出来刺耳的声音。 清军的马匹和骑兵顿时死伤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上百名骑兵坠落马下,受伤的战马横冲直闯,不受控制。 浓密呛鼻的白烟也很快弥漫开来,充斥了两军之间,双方的视线都是一片模糊。 两轮齐射之后,殿前军火枪兵迅速后退,长枪手,刀盾手快速上前。 火炮和火枪的数轮齐射给这股八旗骑兵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特别是一百五十步之后,密集的马队使得火枪齐射的杀伤力大大增加。 随着左翼枪炮声的停歇,八旗骑兵终于突进到了阵前,步骑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零九章 大变局 殿前军左翼靠湖一侧,已经十分混乱的蒙古骑兵在长枪方阵前急速转弯,朝着南北两侧拐去。 他们在马上熟练地抛射出轻箭,不断骚扰着侧翼的殿前军,企图引诱压阵的殿前军骑兵出击,但并没有成功。 殿前军左翼的正面,一道上百米长的马墙冲到了四十步以内,成千上万清军骑兵蜂拥而来,殿前军的火枪兵此时已经退到了方阵中间的空心地带休整。 在鼓声中,方阵中的长枪兵两行并作一行,士兵们将长抢竖在右侧,右手握住底部,左手握在枪身,密密麻麻的长矛全部斜举着,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踩着鼓点缓慢前进,就如同一片移动的长枪森林,军官们正在小心仔细地观察清军骑兵的距离,以抓住最佳时机下达作战命令。 面对如此震撼的骑兵冲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但并没有任何人畏缩不前。 等到清军骑兵冲到二十步的时候,殿前军军阵中的军官忽然大喊了一声“预备”,刚刚从后排上前的长枪兵随即将长枪平举,右手抵住枪杆,左手紧握长枪,锋利的枪尖直接对着战马上的清军。 而原本就在前排的长枪兵右手一松,左手迅速将枪杆往回一放,枪杆底部被这些勇敢的士兵整整齐齐地踩在了脚下,枪身则被两只铁手紧紧握住,形成了一个个人形拒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可谓是一气呵成,就如同校场上的那数千次练习一般。 清军骑兵冒着殿前军的箭雨猛冲而来,伤亡仍在不断增加,而清军骑兵射出的破甲箭也使得殿前军的军阵中不断有人倒下,后排又不断有人补上。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忽然间冒出了数十声大喊:“刺——” 伴随着殿前军军官的命令,上千支长矛猛地刺出,然后又猛然拔出,无数清军骑兵,清军战马轰然到地,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双方随即展开了血腥的混战。 面对密密麻麻的长枪,不要说清军骑兵了,便是久经沙场的战马也会产生畏惧,便是毫不畏惧的,也基本会被人形拒马所挡,直接被枪尖刺穿身体,鲜血直流。 战线上很快就堆满了战马和士兵的尸体,殿前军士兵死战不退,成功拖住了大部分冲锋的清军骑兵。但还是有少数悍不惧死的清军策马冲进了军阵,披甲的战马直接折断了长矛,掀翻殿前军的长枪兵,踩着他们的尸体撞进阵中。 后方的火枪兵见状,随即开始了自由射击,这种情况下,已经无法组织齐射了,而刀盾手当即加入了阵线,人喊马鸣中,双方士兵都处于癫狂的状态,军阵也因为清军骑兵的进入,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个时候,整个方阵前方都变成了战场,若不是侧翼有骑兵在掩护,殿前军的左翼方阵极有可能被清军骑兵不断压缩,进而冲乱中间军阵,甚至导致整个大阵的奔溃。 不过,阵线前堆积成山的人马尸体很快就遏止了清军骑兵的冲锋,靠着殿前军战兵的拼死作战,冲入阵中的清军很快被数倍兵力的殿前军绞杀殆尽,原本残破的大军左翼方阵也随即被后方的士兵补充。 与此同时,殿前军中部军阵的战斗仍在继续,清军甲兵在一轮齐射之后,便立即和殿前军展开了近战。威力强大的破甲箭给殿前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他们只能主动冲锋,迎战清军。 交战的鼓声轰隆隆作响,除了留守原地的火枪兵以外,中部军阵的数个千总部都呼嚎着冲了上去,两军士兵的尸体很快堆满前线。 这就是强军之间的对战,不死不休,无论是殿前军还是清军,无论是骑兵还是战兵,都只有一战到底,除非是撤退的军令传来了。 孙可望在望台上看着前方的交战,中部军阵巍然不动,虽然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平直,但清军丝毫不能撼动半分。而左翼的战事因为堆积如山的战马,士兵尸体,已经大大减缓,清军骑兵的攻势算是暂时止住。 “传孤的军令,左翼的两个千总部预备役立即上前,补充阵线,严防清军再次发动突袭,另外,压阵的骑兵派出一部分,立即驱逐那些在侧翼骚扰的蒙八旗骑兵。” “是!”传令兵接到命令,当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孙可望看着清军大阵没有动作,基本上猜到了岳乐今日的攻击已经基本结束,所以才会下令骑兵出击,击退那些战斗力不够强的蒙古骑兵。但他仍要稳住左翼方阵,以防万一。 岳乐听完塘马传回的军报,又抬头看了一会阵前的战况,随即下令出击的大军撤退。他已经见识到对面那支明军的真实战斗力了,现在还不时决战的时候,再继续打下去,只能是徒增伤亡罢了。 而其他满汉将领也基本上没有反对意见,阵前的战局他们也看在眼里,正如岳乐所想的那样——现在继续打下去,无非就是一命换一命而已。 而随着清军鸣金收兵,殿前军也没有追击的意思,除去战线上无数倒地不起的尸体,受伤哀鸣的战马,尸体残缺的士兵,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一切又回到了大战开始之前的样子。 不过,此时北面的武昌城之内,洪承畴和留守的满汉将领们却是忧心忡忡。 他们在当天傍晚便已经知道了首日大战的结果,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这近一年的交锋,他们已经被殿前军打怕了,以至于殿前军主力在南面几十里的地方决战,他们也不敢出城攻击。 洪承畴,王辅臣,胡茂祯等一众绿营兵将领和城中的八旗兵主将扎喀纳虽然都希望岳乐能赢得最终的决战,然后两军同时发力,南北夹击,歼灭孙可望的主力大军。 但经过商议之后,诸人还是觉得要留有后手,以防万一。 若是岳乐大军最终败了,武昌城是绝对守不住的,但随着气温降低,城中那些原本战力疲弱的绿营兵,八旗兵都已经基本恢复了战力,还有很多新兵经过这近一年的战斗,得到了锻炼,战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兵马汇聚在一起,足够洪承畴和这些将领们突围出去了。 毕竟,就算孙可望能够击败岳乐,他也绝对没有实力立即发动攻城,武昌城北部的明军兵力不多,突围是绝对可行的。 等到府中的满汉大小将领悉数离开之后,洪承畴看着屋外的夜空,眼神中尽是迷茫和疲惫,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选错了。 当年“松锦大战”之后,明朝廷最后的野战主力军团全军覆没,皇太极又是一代枭雄,满清也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所以洪承畴才最终决定投清,给自己谋一个更大的前程的。 只是,他没想到皇太极会死的那么突然,多尔衮在入关之后会颁布“剃发令”,北方许多地方都被杀成了一片白地。 洪承畴倒没有可怜那些百姓的意思,但那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更不是统治之道。 不过,若是没有这些反抗,他又如何能够屡屡被重用,大展宏图呢? 但局势又如何会发展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仗越打越困难,甚至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洪承畴早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和孙可望的大战可以说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精力,比原本历史上只需防御,看着两兄弟内斗,各打各的,着实是困难得太多了。 不过,洪承畴也没有完全放弃,只要有机会,他会立即带着城中的大军突围。 只要保住了具有野战能力的军队,就算失去了湖北,江西二省,在有江南的财税支持的情况下,大清也就还能再打,也就远还没有输。 . 夔州府,梁山县。 刘文秀正站在中军大帐之内,手上拿着武昌方面传来的最新军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接到孙可望的命令,已经带着手下半数精锐兵马,还有数千辅兵东进夔州,只要武昌大战一胜,便会立即挥师东进,和李来亨一起,从西,南两个方向拿下荆州府,然后合力收复湖北全域。 孙可望已经许诺:到时候郧阳,襄阳二府会分到他的战区,以便他能开辟新的战场,拿下陕西。 得到了孙可望完全信任的刘文秀现在已经基本上和永历皇帝断了联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对付吴三桂身上。 他原本就把孙可望当大哥,只要孙可望不负他,对他委以重任,便是孙可望要做皇帝,他最多就是劝诫一番,给手下将士一个交代,为永历皇帝争取个好下场。 说到底,刘文秀没有李定国的野心,更没有所谓的愚忠,许多东西都是由自身利益和局势变幻所决定的。 “大王,若是孙可望胜了,咱们到时候先攻荆州,还是让李来亨先攻?”王复臣出言问道。 刘文秀想了想,微微挑眉道:“自然是让李来亨来,到时候大半个湖北都是他的辖区,咱们还得对付吴三桂,兵马不能在这些地方消耗。” “那到时候那些见风使舵,反正的绿营兵和府库里面的钱粮?”王复臣又问道。 这些才是最重要,兵源和钱粮决定了大军的战斗力,更关乎将士们的口袋,刘文秀必须得对得起手下的人。 “咱们要尽快攻进荆州府,拿下府库,绿营和钱粮都得由咱们自己掌握。”李来亨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郧阳和襄阳都留给刘文秀,摄政王已经和本王说过了,那两块地给他,不然怎么还得防范吴三桂和河南,兵力定然被牵制。” 这些钱粮和战俘的分配最终肯定是要经过中央的,但问题是经手的时候,必然是有损耗的,这里面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所以,无论是刘文秀,还是李来亨,都迫切想要夺取主动权。 “全军做好准备,只要武昌方面有好消息传来,立即渡江北上,拿下荆州府,到时候湖北的清军必然一击即溃,争先投降。 记得,绿营兵中的好苗子全都要变成民夫壮丁,后面招兵的时候再补充进咱们的军队里。” “是,大王!” . 广东,广州城。 李定国此时也正看着孙可望从武昌城传来的军报。 现在全天下的目光都汇聚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战的最终胜负结果。 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明清强弱之势的逆转,就在这场大战了。 只要“武昌大战”胜了,清军主力损失过半,那些一直摇摆不定的绿营兵必然反正。到那时,收复江西,福建,都将易如反掌。 李定国这个时候其实非常矛盾,他既希望孙可望取得大胜,然后挥师南下,逼走江西的清军。 如此一来,他就能挥师北上,夺下整个江西南部,打开战局了。 但那样的话,孙可望就真的不可一世了,自己无论如何,都再也比不上对方。这是李定国最不愿意希望看到的。 可李定国更不愿意看到岳乐赢,否则反清复明的大业又将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李定国也不再和之前一样,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凭一己之力完成大业。毕竟,他连孙征淇都斗不过,南雄,漳州也是一直没有进展。 现在,李定国已经把主力兵马汇聚在了韶州,南雄一带,随时准备北上,福建他已经留给了郑成功。 就如同天下人一样,他也在等待,等待着大变局的发生。 而福建泉州府城外,郑成功此时正率兵围困泉州府城,耿继茂在城内苦苦支撑,如今已经快撑不住了。 这段时间,福州府的清军派过两支支援的部队前来救援,但都被郑军击败,郑军还缴获了上百匹上好的战马,极大弥补了自身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骑兵。 虽然孙可望的军报没有给到郑成功的手里,但他此时也同样非常关注武昌城的战事。 和李定国不同,如今实力大涨的郑成功完全不希望孙可望最终取胜。不然,这天下就没他什么事了。 若是孙可望和岳乐同归于尽,清廷失去一半的野战精锐,湖南再次混战,无论是李来亨,还是刘文秀,只要挡住清军,只要李定国在两广和江西再拖住清军另外一半主力,他就能在收复福建之后,甚至拿下空虚的江南。 按照郑家现在的战斗力,只要占据了闽中闽北五六个府,获得更多货源,再扩军两倍都绝无问题。 只要再给他三年,只要李定国能在这三年耗光清军主力,郑成功有足够的信心让这天下姓郑! 第二百一十章 万岁 清晨的阳光抛洒而下,战场东边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遍地残骸的武昌战场之上,两军将士正严阵以待。 昨日混战过后,殿前军阵前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清理,但残破的盾车,盔甲,刀枪断箭和战旗,以及无数半埋进红色泥土之中的残肢断臂,都在提醒着士兵们战局的惨烈。 经过昨日一战,孙可望和岳乐基本上都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从前一日两军的伤亡来看,若是真的直接硬碰硬,就这样打起来,双方的这几万精锐恐怕打不了多久,决战一日就能结束了。 这是平原野地,清军始终占着骑兵优势,就算是作为防御的一方,这样的伤亡对于殿前军来说也并不奇怪。 但若是直接硬拼,基本上就等于是同归于尽了。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岳乐,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清军有包衣兵做肉盾消耗殿前军的火力,殿前军同样有新拉上阵的数万辅兵,只要下发武器和战甲,这些吃饱喝足,又接受过半个月简单训练的精壮民夫同样可以消耗不少清军甲兵。 岳乐抬头看向殿前军军阵的左翼,昨日被打得一片混乱的阵线已经完全恢复,对面的士气依旧强盛,阵前还是大小各式的火炮,后面是一个个方阵,依旧是长枪加上火枪的配置,大阵两翼都有骑兵压阵。但自己这边的盾车却不如昨日那么充足了。 周围的树木早就已经被砍光,制造这些盾车所需的木:材和铁料全都是兴国州,通山,甚至是江西那边运来的,强征来的民夫累死了一大半,才勉强打造了不到三千辆盾车。 昨日进攻孙可望大军左翼的伤亡也让岳乐十分震惊,想要直接进攻,打断对面明军的战线,进而寻求突破的方略已经不适用了。那样强攻的话,谁先崩溃还说不定呢。 岳乐和清军高层一番商议过后,决定把战略重心放在孙可望身上,但讨论来讨论去,最终还是要先打一场硬仗,引诱孙可望行动。 毕竟,孙可望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带着中军移动,清军必须取得进展,迫使孙可望采取救援行动,才有机会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直捣黄龙,擒杀孙可望。 为了这个,岳乐还将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挑选出了七百余骑,把他们集合成军,作为最终决胜的关键力量。 岳乐现在的兵马还算充足,除了八千预备役和这七百余精锐巴牙喇之外,今日他便会将新汉八旗,绿营精锐,以及八旗主力逐步投入战场,不过攻击的核心区域转为了右翼。 殿前军中路十分稳固,左翼靠湖,战场宽度不够,不利于骑兵发挥,反而是会使得明军的火器杀伤力会大大增加。 而右翼战场则十分辽阔,明军的阵线也没有左翼那么密集牢固,岳乐希望能在这个地方击溃明军的阵线。 战场的另一边,殿前军大阵右翼,密密麻麻的方阵之中,“陆”字大旗随着湖面吹来的东北风飘扬起来,十分显眼。 昨日的大战,大军左翼方阵损失惨重,原本留在第一重方阵后方的两个千总部预备役今日都直接补充了进去,陆长川的这个千总部也被调来填充阵线了。 孙可望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把原本作为留在武昌城外的预备役兵马全部都调到了军阵之中,以防大军在必要的时候缺乏支援。 “我刚刚看到冯双礼和马进忠的那两个混编营都调来了,看来今天是要拼命了。”赵奎对着旁边的陆长川说道,昨日那一战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程,但是听说打得十分惨烈,仅仅是战死就有近两千战兵。 陆长川面色平静,淡淡道:“打早一点好,反正迟早都是咱们赢,当初在辰州,在新墙河,在岳阳咱们都能赢,更何况是现在?” “我也希望咱们能赢,杀光这些狗鞑子,就是这次晋王不在,咱们最能打的兵少了小一半......” 醴陵城外的一战,赵奎已经杀够了为兄弟报仇的鞑子,死里求生又升了官之后,他就变得有点惜命了。 而且,牛国章的遗孀一个多月前还托人写了信带来,说是让他打完这场仗就退伍回岳阳,给他说门亲事,姑娘都找好了,这让赵奎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所以心里颇有些担心最后会死到自己身上。 “战场之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这条命能到什么时候,由不得咱们。”陆长川一看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有些不满地哼道。“而且就算没有晋王又能怎么样?咱们殿前军的实力也是今非昔比了,岳乐那个狗鞑子能打得过国主?” 他打了那么多年仗,早就看透这些东西。这段时间他也看出了赵奎和以往的不同,只是两人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也不好说什么。 “陆千总说得对,这些事情用不着瞎操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赵奎听出了陆长川的不爽,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在大军中格格不入,大部分人对孙可望是绝对信任的,昨日击退清军之后,全军的士气更盛了,他作为军法官是知道的。 军号声响起,各个方阵都开始了整队,唐大升跺着脚,用余光看着弟弟的旗枪,军官呼喊整队对齐的声音不绝于耳,前排的火枪兵将手中的火绳枪从地上提起,长枪兵和刀盾手则拿起了各自对应的武器。 陆长川的千总部在军号战鼓声中迅速完成了应旗和整队,各级军官开始一级级往下检查,确保没有意外会发生。 “二升,一会打起来的时候小心点。”唐大升看到自家弟弟走到面前,小声道:“千万不要和之前一样只顾着拼命,咱们兄弟俩都要活下去。” “肃静!”唐二升厉声警告道,然后并没有理会唐大升,就继续往下走了。 和赵奎不一样,上次死里求生之后,唐二升的性情变得更加坚毅,更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陆长川这个军中数一数二的兵王一直看重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过是喜欢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罢了。 唐大升吃了瘪,也不再说话了,双手紧紧握着长枪,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殿前军大阵的右翼,忽然跑出了数十匹装备精良的战马,策马行在最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身鎏金的战甲,气宇轩昂。 孙可望身后的一人手执“殿前军”的军旗,一人手持“摄政王”王旗,一行人马从阵前往东缓缓行去,所经之处,军阵中的士兵无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等到孙可望行到大阵右翼和中军交接处的时候,军阵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万岁”,随即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呼,平野之上顿时回荡着“万岁,万岁,万岁”的声音。 岳乐和一众满清将领都被这个声音吸引了目光,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小声嘀咕道:“那不是孙可望的认旗......万岁?” “王爷,那人就是孙可望!”李本深抬手指着数里之外的孙可望一行人马说道。 “真的是孙可望?”岳乐和一众满人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看向那两面大旗下身穿鎏金战甲的孙可望时,眼神都有些复杂。 清廷是清楚孙可望的野心的,更知道孙李之间的矛盾,甚至连“孙可望册封秦王”时闹的笑话都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三军齐呼对着孙可望“万岁”,便让人匪夷所思了。难道孙可望不装了,还有这种好事? 孙可望并没有制止“万岁”的呼嚎声,这也不是他策划的,这纯粹就是军中士兵的自发行为。 在潮水般的欢呼中,他顺着阵线策马奔驰而过,身前数万大军的士气都为之一振。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花了近三年时间打造的强军,这支军队的背后是近千万的西南百姓,是一个高效的行政体系,是无数变革之后的半近代化工坊,是无数不愿割辫子做奴才的华夏儿女们。 只要打败面前的敌人,作为东亚文明主体的华夏,就极有可能走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一个新的时代也极有可能将会到来,甚至世界历史的走向都会为之改变。 回到望台之后,孙可望遥望满清大军。清军军阵也是黑压压一片,八旗各旗的旗号军服颜色分明很容易便能知道岳乐的军事部署。但清军强大的机动性使得这样的信息作用极其有限。 孙可望看了一会,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白文选,道:“岳乐现在把重兵放在中路偏右,极有可能是要主攻我们的右翼。昨日他们在左翼吃了瘪,今日又那么明显的布置,应该是要扰乱咱们的判断。不过,清军的骑兵机动优势很大,随时可以转变主攻的方向,这是咱们一定要小心的。” 从哨骑侦察到的消息来看,岳乐选择了将重兵集结在西侧,其中除了实力强劲的正白旗和正黄旗之外,还有新旧汉八旗的火枪兵,前后两阵估计有一万六千多甲兵,相对应的步战包衣兵和肉盾包衣也绝对不会少,就算剔除充当肉盾的包衣兵,总兵力也绝对超过了两万。 中路则为剩余的两黄旗骑兵和绿营兵,包衣兵精锐,还有一部分汉八旗的火枪兵位于军阵前列。 而清军的东侧,兵马则要弱许多,基本上都是下五旗的八旗骑兵,还有许多蒙八旗骑兵充数。 白文选随即道:“末将也以为岳乐应当是要主攻我大军右翼了,那里更适合骑兵作战,清军的火枪兵也十分强悍,若是硬拼,到时候右翼极有可能需要中军支援。” “需要中军支援?”孙可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没捋清楚,又道:“文选,你继续说。” 白文选拱手抱拳,又继续道:“右翼的兵马在中军诸营中并不够强悍,对付一般的八旗兵没问题,可若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清军派来的是正白旗和正黄旗,兵力更是右翼大军的一倍以上,末将担心右翼会很快不支,到时候中军就危险了。 所以末将觉得,可以从左翼多调一些四磅炮来,同时增加两个千总部的预备役部署在大阵的右翼,随时提供支援。” 孙可望在白文选分析的时候心中已经捋清楚了,随即摇了摇头道:“文选你说的没错,可是咱们不能严防死守,和清军硬拼。既然岳乐要攻打右翼,咱们就让他攻。火炮要多调些来,打击清军的盾车,但是预备役不能增加了,不然孤没有理由带着中军转移了。” “国主的意思是?”白文选恍然大悟,一时惊讶。 “没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道:“按孤说的下去做吧。” “是,国主!”白文选当即招了招手,手下亲卫快步走来,他吩咐了两句,很快就有一名塘马奔驰而出。 孙可望也在想尽办法寻找战机,想要迅速击溃清军的阵型,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他麾下的殿前军虽然经过了一轮补充,实力基本上得到了恢复。但如果和岳乐硬拼,老兵必然损失过半,到时候就算胜了,南下和李定国夹击江西的清军也将难以实现。 湖北在长江北岸的土地已经明确要分给刘文秀和李来亨两部,让他们将来牵制吴三桂和华北平原方面的清军,但他们也同时会失去参与夺取江南的机会。 所以,江西若是被李定国全部占去,孙可望就相当于被困住,这对他来说是政治上的极大失败。孙可望绝不能允许军事上的成功换来政治上的失败。 很快,随着清军的盾车开始推进,一阵闷雷般的火炮声响起,武昌大地上,两支强大军队的决战也随即展开。 大西军阵前的数十门红夷大炮几乎同时发出了怒吼,嘴中喷射出猛烈的火焰,阵前瞬间就上升起了数十股白烟。 这些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退,刚刚停稳,随即又有好几名炮手熟练的开始了第二轮的发射准备:清理擦拭,降温装药,填弹压实,然后点火发射,每一步都十分精准规范。 殿前军的红夷大炮朝着清军进攻队伍射击的同时,清军用牛车来到了指定位置的火炮也同时开始了还击,两军的铁质实心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带着白色的尾焰朝着对面飞驰而来,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第二百一十一章 排队枪毙 双方的炮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操作都十分专业,他们以对方的军阵为目标,命中率非常高。殿前军虽然拥有射速更快的四磅炮,但在大战刚刚开始的时候,清军的距离过远,这些先进武器暂时还无法发挥作用。 殿前军阵前的盾牌根本无法阻挡十几斤的铁质炮弹,而清军的盾车只有半数起到了作用,两军队列均有多处被打穿,一颗颗黑色的铁球“轰”的砸进军阵之中,多则十几人死伤,少则也有数人。甚至还有一些形成跳弹的,杀伤力更甚。 唐大升感受着脚下传来的一阵阵震动,军阵中很快传来了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两军阵前都逐渐升起了浓烟,但今日湖面风大,很快又吹散了这些呛鼻的烟雾。 岳乐并没有一开始就全面推进,而是首先攻击了殿前军的左翼,然后才是中路和右翼。而为了最大程度牵制住中路和左翼的明军,迫使孙可望调动第二阵的兵马,他还从预备役中抽调了一千骑兵派往孙可望大军的左翼,领着蒙八旗骑兵抵挡殿前军的骑阵。 他站在望台上,目光越过了乱糟糟的进攻大军头顶,看着在火炮轰击下仍旧严整无比的殿前军军阵,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慌。 如今整个大清国一半的野战主力都在他的手里,而他领兵的经验其实并不算得有多丰富,孙可望又连连取胜,这让岳乐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特别是现在大战已经开始,可是孙可望最终会不会上当,明军的右翼能不能被自己击溃,都还是未知数。 “李将军。”岳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问道:“在军中,你与孙可望所部逆贼交战的经验最丰富,你说若是没有援兵,他的右翼能顶得住我大军的攻击吗?” 李本深闻言,随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孙可望所部虽然强悍,非我绿营诸将士所能敌,但和真满洲兵相比,其实还是略显一筹的。现在派往右翼的都是朝廷的精兵强将,若是孙可望没有派兵支援,就靠那几千明兵,绝对会在午时之前败下阵来。” 岳乐听了,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他虽然不认为孙可望所部的甲兵比八旗甲兵弱,但自己派了近两万人马,还有实力最为强劲的两个旗,信心也十分充足。 两人说话间,殿前军阵前的火炮再次发射,一阵轰鸣之后,数十枚铁弹呼啸而来,其中一颗从清军中路的尾端落下,直接打穿了阵列。 殿前军右翼阵前,清军已经开进到了五百步的距离,和昨日一样,不少盾车已经损坏,有的支离破碎,有的卡在了路上,失去了掩护的作用。 三四里宽的阵线上,分成了数十个方阵的清军踩着鼓点整齐有序地前进,前面的包衣兵消耗了殿前军的大多数火力,在后方八旗兵的威慑下,又不能不继续前进,这使得清军的主战部队十分从容。 随着清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殿前军的四磅炮,虎蹲炮也开始了攻击,一声声凌厉的呼啸之后,没了盾车掩护的包衣兵们往往成片成片的被铅弹击倒,被打碎的肢体,盔甲,兵器,战旗四散飞散。清军包衣兵的死伤开始急剧扩大,方阵推进的速度也随之降低了下来。 距离越近,这些小型火炮的杀伤力就越大,每一轮炮响,都会让那些在前面充当肉盾的包衣兵们心惊胆战,呼吸紧促。有一些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力,转身逃跑的,则会立即死在后方八旗兵手中,继续前进的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清军的大队骑兵开始绕道右翼的侧面,白文选见对方来势汹汹,兵马众多,不得不派出右翼骑兵接战,防止清军骑兵突袭得手,自己陷入被动。同时立即派塘马去向孙可望请求一个千总部的骑兵支援。 白文选知道孙可望的作战计划,但他同样需要稳住右翼,多增加一个千总部对大局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唐大升看着走走停停,但仍旧不断推进的清军方阵,心里也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斜端着手中的火枪,目光一直不敢离开面前的清军,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冲到自己面前。 清军的火炮仍旧在进攻,唐大升每每听到炮弹落地的声音,都害怕得喉咙发干,只能不停地咽口水缓解。他毕竟还是第一次身居近十万大军对战的前线,哪里能那么轻易就适应? 大军阵线上很快又是一片惨叫,唐大升右后方的十几名殿前军士兵被炮弹击中,一支断手飞出,砸中了唐大升的头盔,然后掉到了他的面前。 他用余光看去,只见断肢创口处流出了黑红的血液,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大口大口的咽着口水,但手还是在不停的发抖。 从大军右翼而来的一匹塘马回到了殿前军的望台,向孙可望传递了白文选的请求。 孙可望想了想,一时还没能做出决定。岳乐留在后方的预备役多达七八千,而清军骑兵的巨大机动性又能使得左右两翼的八旗军可以轻松支援中路,到了关键时候,少一个千总部都是致命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孙可望不会支援白文选,他只是在计算继续要留下多少兵马才最合适,这是战前无法决定的事情,必然要等待岳乐采取行动之后。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维持住战线,然后让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右翼在合适的时候佯装力竭,这才能真正骗到岳乐,不然就只能打成消耗战了。 孙可望很清楚岳乐在中路和左翼的进攻都不会下血本,但他也只能迎战,只有白文选真的能顶住清军的进攻,他的计划才有意义,留在第二重军阵的骑兵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想到这里,孙可望再次往岳乐望台的方向看去,清军的炮兵阵地仍旧炮火冲天,又确定了一遍岳乐留在后方的兵马之后,孙可望才最终点头。留在第二重的骑兵是孙可望决胜的关键,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告诉白文选,孤给他两个千总部的骑兵,但右翼必须坚持到午时,否则一步也不能退。” 孙可望刚刚下完命令,右翼便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他扭头一看,只见两军之间瞬间腾起了阵阵白烟,清军已经推进到了百步以内,真正的对决已经开始了。 一阵喇叭声响起,清军阵线上再次爆发出了无数道白烟,密集的火光一闪而过,数千支火枪的齐射声震耳欲聋。 殿前军军阵第一排不断有人倒下,然后又立即有人补上,阵线依旧如初。 与此同时,一阵伴着巨响的火光闪现,在殿前军的火枪声中,清军阵线也不断有士兵倒下,现在他们身前已经没了包衣兵的掩护,损失同样十分惨重。许多新旧汉八旗的火枪兵惨叫着向前扑倒,鲜血四溅。 在烟雾弥漫的两军阵线之上,很快就迎来了第三轮齐射,此时双方军阵前方都因为队列变化和士兵伤亡产生了不小的混乱,这使得齐射的威力大大减弱,射击准备的时间也被拉长。但清军的问题似乎要更严重一些。 随着两军的距离不断拉进,明清两军的军阵中都开始在火枪射击的空隙抛射箭矢,以此掩护己方火枪兵的装填。 唐大升紧张地往枪管里倒进火药,他身边已经有好几人倒下了,一具头朝北面倒下的尸体就在他的边上,还有一个被铅弹轰烂了脑袋的,脑浆都溅到了他的嘴巴里。 火枪射击声、士兵受伤的惨叫声、军号战鼓声,还有呛人的硝烟味,这些恐怖的东西使得唐大升的精神高度紧张,以至于他的手一直都在不停地颤抖。 不过,这段时间的加急训练在这种时候起到了关键作用,短时间内重复了几百次的肌肉记忆使得他再次顺利装填完毕。 他抬起头,看到弟弟唐二升的背影还在原来的位置之后,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面前清军的阵列已经来到了五十多步,而且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清军牺牲了数千肉盾包衣之后,实力仍旧十分强劲,正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来。步步逼近的敌人,呛人的白烟,模糊不清的视野,甚至是听不清楚的号令,这些都影响到了殿前军将士的发挥。 不过,就算如此,殿前军军阵前,除了那些第一次参加如此大战的农兵之外,几乎所有士兵都如同机器一样,严格地执行着军令,他们的大脑已经不需要思考,所有的动作都是肌肉记忆。 若是没有这些新加入的农兵,殿前军阵前的混乱甚至会大为减小,这是诸将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而境遇几乎一模一样的清军火枪兵则变得更加混乱起来,特别是进入到进入三十步之后,随着伤亡的扩大,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慢慢消退了。 殿前军的火枪兵战争经验虽然不如汉八旗,但汉八旗的训练强度和军纪,却是比不上殿前军的。训练更为苛刻,饮食更为丰富,军纪也是毫不逊色于八旗兵的殿前军士兵素质要比敌人更高。 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射击变得越来越精准,越靠近殿前军,清军的伤亡者就越大,恐惧自然也越大。特别是那些重伤者的哀嚎声,对军心是绝对的不利。 听着阵前传来的火枪声和受伤士兵的惨叫声,陆长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心中正在估算着清军的距离,还有二三十步。 “让全体战兵准备,等清军进入二十步,火枪兵再射击,火枪兵射击完最后的这一次,立即后撤,战兵顶上,决不能让清军转了空子!” 而另一边,济度骑在马上,看着前方虽然略有些混乱,但还是巍然不动的殿前军阵线和已经显得慌乱的己方火枪兵阵列,心中不由得打鼓。 他原本还以为对面明军的火枪兵会在四十步以内溃散,然后战兵补上,自己还能指挥火枪兵再齐射一回。而这次火枪齐射之后,对面明军的战兵方阵也必然混乱,骑兵趁机冲锋,右翼必然可一战而下。 可这股明军的强悍再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三四十步的距离,他们是怎么做到不动如山的?就连大清八旗都做不到。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等济度回过神之后,立即对身侧的那个巴牙喇头子怒道:“快,领着你的手下在后面督战,一会冲锋的时候谁也不许退。” 济度看着己方军阵前混乱的火枪兵队列,虽然还有军官在发号施令,组织齐射,但清军火枪兵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再次齐射的能力。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距离,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济度有信心——只需要一个冲锋,大清的甲兵就能冲破这些尼堪的军阵了。但关键是速度要快,一定要在明军再次齐射之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在前方火枪兵军官的指挥下,清军的齐射只剩下了几十声稀稀落落的爆响,虽然命中率很高,击倒了二十多个殿前军将士,但根本无碍大局。 很多人在如此距离,如此巨大的压力下,清军火枪兵很难快速完成装填,队列的混乱也使得指挥很难到位。 正在此时,一声全体准备的军号声响起,殿前军右翼阵前的三排火枪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预备!预备!预备!”各个旗总都高举旗枪,用他们最大的声音同时发出了命令。 殿前军齐射在即,但济度的命令才刚刚传来,那些刚刚还面前顶住压力的八旗火枪兵正准备后撤,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之后,当即就有反应快的要逃跑,他们或越过前面的人,或躲在别人身后,还有点赶紧蹲下抱着头。 他们就是火枪兵,哪里能不知道这么近距离的齐射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些八旗火枪兵虽然身经百战,可也从来没有这么打过仗啊! 督战的巴牙喇见状赶紧维持秩序,甚至挥刀砍死了好几人,但还是无法控制混乱的扩大。 “瞄准!瞄准!瞄准!” 殿前军阵线上,三排士兵,近两千支火枪齐齐放平,如此近的距离,两军之间毫无阻挡,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陷入混乱的清军阵线。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机会来了 武昌战场之上,除了马宝领着的近万骑兵和自己的亲卫军之外,孙可望已经投入了绝大多数兵马,大阵的左翼和中路不出预料陷入鏖战,双方都无力击败对方。岳乐也同样如此,除了最后的预备役和那七百精锐巴牙喇,他也已经投入了所有的军队。 而此时的殿前军大阵右翼,在经过了短暂的安静之后,近两千支火枪枪膛中同时爆发出了一声巨响,唐大升只感觉枪声一震,眼前的火枪便立即向前喷射出了一道长长的火焰,白色的烟雾也随之弥漫。 殿前军阵线之上,一朵朵橙红色的火光登时绽放,枪声响成一片,铅弹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去,二十多步之外的清军阵前,伴随着“噗噗噗”的响声,上千名清军火枪兵的盔甲被击穿,一股股鲜血喷射而出,清军士兵挤压在一起,成片成片地倒下。 被击中的清军或死或伤,阵前的地面之上堆满了尸体,乌黑的血液从里面流出,许多被击中四肢的清军在地上拼命翻滚爬行,地面上都是挣扎求生的人,他们都企图逃出这可怕的战场,哀嚎声震天。 在二十步的距离之下,殿前军火枪兵的发射十分精准,一轮齐射就打死打伤了近千清军,使得清军汉八旗的撤退完全丧失了组织。 而剩下没被击中的上千清军火枪兵,此时也已经失去了反击的可能。他们不分先后的夺命狂奔使得清军阵列一片混乱,后方的正白旗骑兵根本无法发动冲锋。 济度原本的调度因为迟了一步,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原本要趁机冲锋,击垮明军方阵的骑兵还丧失进攻的最佳时机。 在一阵激昂的军号声中,殿前军火枪兵整齐有序地往后撤去,后方的长枪方阵成长纵队昂然向前,意气风发,完完全全就是万胜之师的模样。 唐大升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扭头看向弟弟的位置,确定弟弟没事之后,也紧跟队伍,往后撤去。 殿前军的动作十分迅速,火枪兵脱离前线之后,长枪方阵也立即展开了冲锋的阵型。与其坐以待毙,让清军骑兵反应之后冲上来,还不如直接冲锋,迫使这些骑兵下马步战。 这个时候,溃散的清军火枪兵还在慌不择路,没有秩序,相互挤压拉扯地逃跑使得他们的速度十分缓慢,更何况前方还有督战的巴牙喇。 面对无数背对自己奔逃的清军背影和少数冲了出来的清军骑兵,殿前军军阵中登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 “冲锋!冲锋!冲锋!”无数军官齐声呼喊。 “杀!杀!杀!!!” 殿前军军阵发出了如雷般的怒吼,成千上万名战兵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出,迅速漫过了两军军阵前的二十几步距离。 潮水很快淹没了清军阵前的几十匹战马,撞入了才刚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清军军阵,在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中,锋利的长矛对着马上的清军一阵猛刺,无数白甲骑兵摔落马下。 刚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清军军阵再度陷入了混乱,许多失去了士兵控制的战马在长枪的逼迫下扭头向后,冲入了后方的清军骑兵方阵之中,使得后方的骑兵阵型被冲得破碎。 这个时候,便是在军中压阵督战的巴牙喇也控制不住局势了,这些明军的勇气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行动更是迅速。在近万大军的冲锋中,任何个人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阵型混乱的清军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清军骑兵虽然居高临下,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长枪兵,许多人在武器上又没了优势,根本就是不堪一击,清军的骑兵军阵前列,死伤惨重。 殿前军气势如虹,将士们拼命刺杀着眼前的一切敌人,一根根带血长枪在空中疯狂乱刺,不断挥舞,许多士兵脸上都染满了鲜血。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甚至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在密集的脚步声声中随着方阵不停推进。 白文选看着冲杀而上的大军,心中踌躇满志,刚刚的齐射也震撼到了他,如今的万人冲锋更是豪气冲天。 不过,兴奋归兴奋,白文选作为军中老将,打了几十年仗,还不至于被这点胜利蒙蔽了双眼,他很清楚这样的冲锋持续不了多久,清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如果不能及时止住,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士兵虽然经过了严苛的训练,但始终是人,长距离冲锋必然会使得阵型混乱,若是被反应过来的清军骑兵逮着了机会,平原野地之上,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局势很快就会扭转。 白文选当机立断,一面派手下副将前去组织火枪兵列阵,准备迎战,掩护回撤的战兵,一面派人前去收拢大军,准备撤回。 而战局也确实如白文选所料,冲杀而上的长枪兵方阵很快就因为混乱和厮杀,失去了一开始的锐势,清军骑兵也已经反应过来,除了留下少数兵马牵制明军之外,悉数后撤,只等拉开距离,就立即骑兵摧阵。 “让正黄旗的三个甲喇额真领着他们的骑兵加入战阵,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击溃这股明军,在右翼撕开一个口子。”济度朝着身边的巴牙喇怒吼道。 两千多火枪兵已经完全崩溃,连带着军阵前列的上千骑兵也被明军刺杀一空。若不是正白旗马甲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兵,反应迅速,恐怕损失还会更大。 这个时候,济度为了取得兵力优势,增强打击力度,只能把正黄旗的三个甲喇全部放上去,而他们的前面还有数千绿营精锐。 “明军居然收住了攻势,白文选果真是老辣。”岳乐站在望台上,看着对面明军的撤退,心中竟对白文选不由生出了佩服。 殿前军虽然暂时取胜,但西面战场的力量对比还是没有产生绝对变化,清军仍旧占优,原定的战略目标还有可能实现。 而现在,随着明军的攻势戛然而止,大军全线撤退,清军骑兵再度冲了上去,攻守之势顿时易之。 “传本王的军令,让济度加大攻势,把后备力量全部投上去,明军刚刚撤退,正是军阵最混乱的时候,就算有火枪兵掩护,也难以抵挡我大清骑兵的冲锋。 还有,让他派一支骑兵绕道侧翼,牵制住明军的压阵骑兵,绝对不能让这股骑兵有机会支援正面战场,一定要把孙可望部署的后方的骑兵逼出来。” 几个清军塘马得令,立即快步跑下望台,策马冲出。 “国主,您的判断对了,清军果然加大了侧翼的进攻,现在侧翼有三个千总部骑兵,清军派来的那点兵马,绝对无法撼动我大军军阵。”马宝拱手抱拳道。 现在孙可望手下的心腹悍将基本上都派了出去,他身边就只剩下马宝,张虎等人,还有一众骑兵将领正在待命。 “岳乐就是想要派重兵击溃右翼,迫使孤把你派出去挽救败局,然后他再派留在后方的预备役直取中军,妄想这样就使我大军溃败。”战局大抵在孙可望的预料之内,这让他不免有些得意。“但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我殿前军战兵的战斗力。” “国主,末将什么时候带兵上去压阵,迷惑清军?”马宝激动道。 这次马宝掌握了决定大战胜利的最关键力量,这是他立下不世战功,真真正正确立在殿前军军中威望的机会。 孙可望看向阵前,左翼和中路仍在激战,明清双方有来有回,清军骑兵也已经被牵制住了,岳乐不可能再在这两个地方投入兵马,也很难抽调兵马出去,孙可望不需要担心那里。 而右翼阵前,重新整合起来的清军骑兵已经再度冲来,那两千多个火枪兵正严正以待,准备对其进行再一轮齐射。 “马宝,现在清军似乎已经押上了所有的兵马,白文选撑不了多久了,孤很快就让他佯装溃败。到时候,你亲自领着骑兵上去支援。 记得,最多派三个千总部上前支援,但是一定要打出十个千总部的气势,迷惑住清军。到时候孤亲自领兵到中路,引诱岳乐,不然岳乐是不会上当的。” 孙可望不敢低估岳乐的能力,他亲自领兵上前,往中路去,岳乐看到他的王旗之后,判断力绝对会受到影响,一定不可能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不然,孙可望担心岳乐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了马宝隐藏在大军背后的大量骑兵,那就大事不妙了。 “国主,您不可轻易冒险,让士兵执旗前往即可!”马宝闻言,立即劝谏道。 孙可望此前一直都没有说是他自己以身犯险,所以诸将都没有什么异议,现在突然这么说,马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必然是要劝谏一番的。 “有亲卫军在,孤不会有事的。孤意已决,此事你莫要再劝。”孙可望厉声道。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军事冒险,比起武昌城外的夜袭,甚至都不算是个事,但是孙可望需要功绩,需要做秀,更担心自己不去,岳乐会看出什么破绽,那对战局来说就是不可承受的了。所以,他才选择了亲自前往。 当然,他也知道马宝并不是真心要劝谏的。作为臣子,对方不过是按照惯例,表达自己的担心罢了。 “是,国主!”马宝抱拳道。 潮水般的清军骑兵从南边蜂拥而来,他们刚刚被殿前军驱逐出了二百步之外,现在又跟着撤退回来的殿前军杀了过来。 留下来牵制清军,为主力和清军拉开距离的数百战兵很快就被清军骑兵绞杀殆尽,但他们为主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使得火枪兵在无数战兵穿过阵列之后,得已重新组织齐射准备。 正白旗,正黄旗,还有绿营兵精锐,以及少数的火枪兵和巴牙喇骑兵,在战马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清军开始了全线冲击。 济度看着眼前的场景,信心满满,他对大清骑兵向来充满信任,就连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都已经派上阵了,那些尼堪绝不可能赢得了。 “砰!砰!砰!!!” 殿前军火枪兵在清军骑兵冲入四五十步的时候,终于开始了新的第一轮齐射。 火药在枪膛爆发出橙红色的火焰,一颗颗铅弹飞速射出,撞入飞奔的战马体内,清军阵前当即倒下了一排排战马。 那些中枪的战马马蹄一软,顿时摔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兵摔倒在地,喷血的口鼻发出了一声声悲惨的嘶鸣。 许多清军骑兵被甩出了数米之外,在巨大的重力和身上盔甲的共同作用下,往往痛得身子发软,一时无法动弹。还有的被压在马下,死在了身后猛冲而来的战马蹄下,尸骨无存。 不过,面对成千上万的清军骑兵,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火枪齐射虽然能对其造成一定的伤害,但却难以持续阻挡对方的进攻,完成齐射的火枪兵当即后撤,战兵方阵再度上前。 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清军骑兵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入了殿前军的方阵之中,锋利的刀枪棍斧疯狂挥舞,砍翻了最前面的那些殿前军长枪兵。 殿前军的战兵方阵且战且退,清军骑兵源源不断,无数马匹踩踏而来,攻势迅猛无比。 战兵坚持了近一个时辰之后,阵型已经有不少地方被冲乱,伤亡更是达到了两千以上,殿前军大阵的右翼比起中路和左翼,已经往后退了上百步,右翼和中路的连接处更是出现了一道巨大空隙。 眼见着右翼阵线岌岌可危,白文选随即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千总部派了出去,有效地支援了战兵的阻击。 他原本只和孙可望要了一个千总部的骑兵支援,孙可望给了两个,这让他手中的筹码多了一些,指挥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而马宝在关键时候也率部赶来支援,他派出了手下的三个猛将领着三个千总部的骑兵猛冲而上,很快就维持住了阵线。 四个千总部的骑兵,超过近三千骑兵,还有数千战兵配合作战,这使得进攻的清军再度遇上了巨大的阻力。 岳乐紧紧盯着对面的战局,左翼和中路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而右翼,大清骑兵已经取得了优势,孙可望被迫派出了后方的骑兵。 湖面的风不时吹过,战场上的硝烟很快散去,这使得岳乐可以紧紧盯着数里之外的战局,明军骑兵出阵之后,机会就来了,后面就看孙可望如何选择了! “王爷,孙可望的王旗动了,好像要往中路去!”李本深激动地喊道:“明军的中路和右翼被我们撕开了口子,孙可望无兵可派了,他要亲自上阵。” “亲自上阵?”岳乐嘴里低声嘀咕道。 不过,他并不觉得奇怪,孙可望之前在武昌城外就是如此,不然洪承畴就要成了。 “机会来了,出击!”岳乐顺着李本深指着的方向,确认是孙可望的王旗之后,丝毫没有犹豫。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决胜 岳乐之前猛攻殿前军左翼,不仅探出了殿前军的虚实,还成功迫使孙可望提前把王允成,狄三品两部援兵调入了战场。 如今,武昌城外,除了贺九仪的后军坚守在第一重防线之外,第二重防线只剩下了农兵新编而成的一个战兵营。 而今日决战的前一日,洪承畴和扎喀纳都接到了岳乐的命令,不敢再避战,纷纷派出武昌城城内的手下精锐出城作战,以免城外的近两万明军南下支援二十里之外的孙可望。 不过,这个时候,洪承畴和扎喀纳也都留了一手,并未全力以赴。若是南边战局不利,贺九仪的这点兵马根本困不住他们,两人至少可以带走一万兵马。 而现在,孙可望终于动用了后方的一万多骑兵,但被己方战兵方阵所阻,根本不是大清骑兵的对手。甚至,便是孙可望自己也带着亲卫军投入了战场。从岳乐的视角来看,战场局势现如今都朝着他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岳乐看到孙可望的王旗之后,当即下令老将阿喇善和汉将李本深领兵出击,在清军军阵中严阵以待的六千清军骑兵和一千余绿营兵精锐同时发起了进攻。 阿喇善几乎参与了满清入关前后的几乎所有大小战役,也有独立领兵的能力,两年前随满清敬谨亲王尼堪征讨湖南时,被顺治封为了参赞大臣,助理军务,分统军队。 而由于西南战事吃紧,满清朝廷要同时应付四川,湖北,福建,江南四方战事,根本就是已经无将可派,原本因为尼堪阵亡,作为诸将替罪羊被革籍的阿喇善,又被派来辅助岳乐,将功赎罪了。 这六千精锐八旗骑兵是击溃对面明军的关键,只要从明军大阵的右翼和中路连接处冲入,完成对孙可望大军的分割,那这场大战的胜负便分了。 当然,岳乐不仅要击溃孙可望大军,他还要孙可望的人头。所以,在岳乐的计划中,这股骑兵冲进明军军阵之后,首要目标就是孙可望。 而为了避免被明军残兵咬住屁股,岳乐专门给李本深留下一千余绿营兵精锐,为的就是挡住西面可能存在的明军残兵。毕竟,孙可望要是遇袭,阵中的明军将领必然舍命来救,这一点岳乐还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相较而言,还是孙可望的价值更大。只要孙可望一死,那这支所谓的尼堪强军,所谓的尼堪西南朝廷就不足为虑了。 李定国打仗固然厉害,但西南各地的军头不一定服他,便是孙可望也花了好几年,凭借着无数战功政绩才压住了那些拥兵自立的将军,建立起了号令全军的威望。但李定国还有这个时间吗? 这些都是岳乐和洪承畴从明军降兵降将的口中获得的情报,也是他们做出决策的基础——孙可望一人可比千军。 殿前军右翼的混战还在持续,在骑兵的协助下,又把剩下的两千多火枪兵全部投入战场之后,白文选终于稳住了阵线。 唐大升耳中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他早已经换上了一杆长枪,腰间还别有一柄短斧,紧紧靠在弟弟身边,已经染红的枪头正在滴血。 他们面前都是清军骑兵,黄甲白甲都有,地面被密集的马蹄声震得隆隆作响,地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 唐二升大声嚎叫着,呼喊手下的战兵围绕在自己身边。他们顶住了骑兵的好几轮冲锋,三十几人的旗队被分成了两拨,唐二升身边还剩下十来个人,现在正处于两军交战的边缘地带。 随着殿前军的骑兵加入战场,清军骑兵的迅猛攻势已经被遏止住,那些一开始就冲进殿前军军阵后方的清军骑兵,面对马宝的大军,根本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唐二升站在十几个部下组成的小型鸳鸯阵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手下的士兵除了大哥唐大升之外,不是老兵,就是完成了所有训练的精锐,他对这些部下充满了信心。 随着两军陷入拉锯战,清军的步卒战兵也跟着骑兵冲了上来。唐二升看着一股清军甲兵从骑兵缺口中冲出,当即下令出击。 “挡住这群鞑子,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过去。杀!” 唐大升听到弟弟的命令,居然没有任何害怕,就如同这段时间阵型训练的时候那样,跟着旁边老兵的脚步一起冲了上去。 几个清军白甲骑兵从他们的身边掠过,马背上厚背刀的寒光一闪而过,唐大升身后那个老兵的脑袋就直接飞了出去,身子却还定在原地,一边喷着血,一边倒下。 但鸳鸯阵并没有因此停下,依旧往前冲去,唐大升甚至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已经被丢在后面,冲到十几步距离的时候,熟练地掏出腰间的短斧扔了出去。 五六柄短斧呼啸而出,迎面冲来的清军甲兵应声倒下了三人,攻势锐减。殿前军一鼓作气,迅猛出击。 就在这时,一大股骑兵从他们的身边席卷而过,呼啸着将零散的殿前军和清军战兵全部淹没了,这些清军骑兵数目庞大,锐不可当,如同狂风般冲入了殿前军大阵右翼和中路的空隙之间。 面对源源不断从空隙中间冲过的骑兵,无论是唐二升的鸳鸯小阵,那支清军甲兵,还是周围的其他兵马,都条件反射般地嚎叫着往两边逃去。 如此局势之下,那些不小心摔倒的,不是被马践踏而亡,便是被乱兵踩成了重伤,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孙可望奔驰在骑兵之中,正策马往东面而去,数百名精锐亲卫骑兵将他紧紧拱卫在中心。 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硝烟味的烟雾窜入鼻子,这不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了,从贵州到四川,再从辰州到武昌,孙可望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而现在,又是一次生死决战,一次决定这个文明未来的国运之战。胜了,清廷距离灭亡就不远了,北方,江南,甚至是关外蒙古,残暴的满清朝廷将会被此起彼伏的反抗拖住,孙可望有足够的时间收拾残局,恢复实力,筹备收复江南的军事行动。 就算是败了,大抵也不过是再拖个五六年罢了,原本历史上更加糟糕的条件孙可望都能坚持下去,更何况现在李定国,郑成功都比原本历史上更强,只要他还没死,就还是有机会拖延下去,等待时机的。 只是,殿前军在此战消耗殆尽之后,他或许就再也没有实力统制全局了。 不过,孙可望有信心,他一定能打赢,他相信手下的将士,相信悍将马宝,相信领先了清军骑兵半个时代的骑兵方阵。他一定能击溃岳乐,收复江南,收复北方,收复关外,恢复国家。 忽然,后方响起了一阵骑兵冲锋的轰鸣声,孙可望知道是鱼儿上钩了,岳乐果然把手中最后的兵马派了过来。只要能消灭这股清军骑兵,马宝麾下的兵马就能迅速投入右翼战场,清军必然不能敌。 孙可望领兵继续往东面而去,他回首望去,清军骑兵已经紧紧咬住了亲卫军的尾巴,从后面不断射出箭矢,扔出铁骨朵,袭杀亲卫军骑兵,后方的骑兵不断有人倒下,两军连接处一片混乱。 很多亲卫军骑兵调转马头,绕到了清军骑兵群的侧面,马匹惊慌地跳跃着,然后又喊杀着冲向了清军的骑兵群,但很快就又被这股庞大的骑兵群给淹没了。 清军骑兵虽然没有结成骑阵,但兵力却是孙可望亲卫军的五六倍之多。猛然凿入之下,孙可望的亲卫军便是再精锐,后部的少数兵马也根本就是难以抵挡。 而且,骑兵追逐,亲卫军以后背面对强悍的敌人,任由清军骑射砍杀,死伤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像亲卫军这样,如此情形之下还能保持阵型,维持兵甲,并不断和清军拉开距离,将其引诱到后方的,已经是军中最精锐士兵的表现了。 阿喇善领兵奋力一击之后,并没有丝毫懈怠,他勒马停下,往前一看,确定周围并无明军的伏兵之后,当即下令亲卫摇旗,重新集合麾下兵马。 数千骑兵冲入明军大阵,又追击敌军奔驰了数里,虽然遇到的阻击不强,但骑兵群早已经混乱不堪。在这种时候重新凝聚部队,恢复大军战斗力,追击敌军统帅,无疑是阿喇善这样的老将必然的选择。 随着阿喇善的认旗在殿前军军阵后方被奋力摇晃,原本已经分散到南翼追逐明军溃兵的八旗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呼嚎着策马汇入了跟着阿喇善认旗冲锋的骑兵群中。 阿喇善本人更是意气风发,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只觉当年跟着摄政王,英亲王南征北战,杀得尼堪军队一溃千里的时光又回来了。大清铁骑终究是不可战胜的,尼堪便是一时胜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孙可望伏在马上,看着接连不断惨叫着倒下的亲卫,目色凶狠地咬了咬牙,又继续策马奔驰。他这一千余亲卫军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勇士,军纪和战力都非比寻常。如今用来诱敌,便是逃窜之下,也有不少人能反身做出战术动作,死前也要拉个鞑子来垫背。 为了最后的胜利,这点牺牲是必须的。孙可望早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心慈手软的萌新了,对他来说,死一千人是一个数字,一万人也是一个数字,关键的是死在哪里。 说得直白一点,对于一个成熟的军事统帅而言,手上的士兵只有被安排在哪里,和什么样的敌人消耗的区别。 随着清军骑兵群重新启动,孙可望也已经和阿喇善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他赶紧调转马头,转弯往北,领着七八百残部,准备迂回冲击这支掉入陷阱的清军。 此时,跟着清军骑兵群蜂拥而入的李本深也率领麾下一千余兵马部署到了殿前军大阵右翼和中路的连接处,身后还有不少清军骑兵策马穿过。 在岳乐的设想中,右翼的明军,包括后阵上前支援的骑兵,已经完全被牵制住了,李本深所部除了千人战兵,还有一百多骑兵,挡住明将匆忙凑出的数百救援兵马,绝对是绰绰有余了,更别说其中还有一百多火枪兵了。 而李本深也是那么认为的,他此时正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看着孙可望的王旗一路东奔北走,阿喇善冲锋成功,心中便笃定此战明军必败。 想到这里,李本深只觉得这近一年来被困在武昌城中的憋闷,屡战屡败的失落和恐惧,半夜火炮轰击,乱兵喧哗的心惊胆战都顿时一扫而空。 胜了,胜了,这狗娘的仗终于要胜了! 只是,不等他欣喜多久,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奇怪的震动。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阿喇善的骑兵群再次启动的影响,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直到他回头看向了明军右翼,才赫然发现:一支规模不亚于阿喇善所部骑兵的明军骑兵正朝着自己麾下兵马所在的地方奔驰而来,看样子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他娘的......孙可望,孙可望哪里来的那么多骑兵......”李本深眦目欲裂,根本反应不及。而他麾下的兵马更是惊慌失措,猝不及防。 且说,马宝最后迫于清军的迅猛攻势,又投入了两个千总部的骑兵稳定右翼战线,不然十个千总部骑兵组成的骑阵,气势还会更大。 而纷乱的战场之上,等到李本深和麾下兵马发现了马宝的这支骑兵军团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了。 李本深看着滚滚黄尘笼罩的骑阵中迎风飘扬的“马”字认旗,更加心灰意冷,但他毕竟是绿营中的悍将老将,麾下的兵马也都是精锐,还不至于这样就被吓破了胆,直接落荒而逃。 “守住,守住,守住.......”李本深俨然已经失态,骑在马上拔出了腰间的顺刀,挥舞着嚎叫起来:“谁也不许退,谁也不许退.......” 他手下的家丁见状,赶紧拍马上前督战,逼迫那些怯战的绿营兵上阵,勉强维系住了阵型,火枪兵,战兵,骑兵依次排列。 而几乎只是转眼间,马宝所率的骑兵方阵便已经来到了百步左右。看着这支锐不可当的强军冲来,绿营兵的火枪手军官早已经失去了胜利的信心,只是因为清军严苛的军纪和战场上听令行事的惯性,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就在他两腿战战,死死盯着面前的明军,准备下令射击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雨忽然从半空中袭来,重重地砸进了这股绿营军的军阵之中。 百步左右,万箭齐发,几乎完全覆盖了整个军阵,便是这些绿营兵全身披甲,也免不得死伤了数十人,整个阵型更是大乱。 如此情形之下,原本还打算搏一搏的李本深根本就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前方上千名战兵,火枪兵还在恢复阵型,后方的李本深和数十个家丁已经勒马转弯,朝着军阵的空隙奔去。 就这样,面对来势汹汹的殿前军骑阵,原本便也已经胆寒的百余名骑兵们见状,也顾不得所谓的交战了,赶紧策马跟上。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抓住这个最后的逃命机会,便是有的战兵也发现了,没有战马骑乘,又不在军阵边缘的情况下,哪里还有机会逃脱? 但逃不逃得了是一回事,这股刚刚还信心满满的绿营兵在主帅临阵脱逃的情况下已经基本崩溃,毫无反抗之力却是明晃晃的事实。 慌乱之下,这支绿营兵被猛然一冲,已然死伤惨重,溃不成军。数百名绿营军士兵在刀光剑影中倒下,六七千骑兵组成的骑阵呼啸而来,又形成了一定的踩踏之势,被骑阵淹没的绿营兵军阵几乎是无人生还。 李本深策马狂奔,身后的家丁紧急跟随,还有几个骑兵跑得慢了些,直接被洪流般的骑阵卷席而下,消失在了战场之中。 岳乐看着忽然冒出的明军骑阵,顷刻间就摧毁了千人的阻击,气得眦目欲裂。 这个时候,他作为年轻统帅,临战经验不足,生死存亡之际难以沉着以对,冷静判断的缺点就展露无遗了。 岳乐在望台之上,视野极佳,一眼便能确定战场的形势,也知道自己中了孙可望的圈套,虽然他不知道那支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如何能在稳住右翼阵线的情况下拉出那么多兵马,但这个时候这些暂时都还不重要。 毕竟,当前的局势,要不是阿喇善在那支明军骑兵追上之前绞杀孙可望,但便是如此,之后被那么一支旗鼓相当的骑阵猛然一冲,基本上也是溃不成军了。要不就是右翼大军奋力一搏,投入所有压阵兵马,突破右翼,将明军溃兵推向明军中路,左翼,成整体战局的必胜之势。 但岳乐犹犹豫豫,却是迟迟没有做出选择,眼见着那面“马”字大旗在滚滚黄尘中紧追而上,距离阿喇善大军愈来愈近。 “快,让济度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明军右翼,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击溃明军的阵线!”岳乐反应过来之后,大声嚎呼道:“还有,你现在就领着巴牙喇上去......不,再等等,巴牙喇先不上去,再等等......” 那面“马”字大旗所领的明军已经准备追上,阿喇善所部骑兵现如今已然是九死一生,大军想要绝处求生,反败为胜,最后的机会在右翼。 岳乐虽然一时恍惚,犹豫了好一会,但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这仗已经打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想要以较小的代价取胜已经不可能。 但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这六七百精锐巴牙喇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以防不测。只要他不死在这里,大清还有江南,还有黄河,还有关外,现在就还不是舍命一击的时候。 随着岳乐的军令传达,济度看着中路后方的战局,咬了咬牙,亲自领兵冲锋,将最后的压阵兵马全都投入了战场之中。 他作为济尔哈朗的次子,大哥死后,他已经成了世子,阿玛垂垂老矣,再难建功立业的情况下,家族的命运已经全都系在了他的身上。济度必须拼命,获得维系家族政治命运的战功。 与此同时,白文选所部明军虽然在骑兵的助力下暂时稳住了阵线,但随着马宝领兵东去,济度拼尽全力,右翼的局势却是迅速恶化了下来。 但白文选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他看到大军阵线西侧在清军骑兵的冲击下出现了松动,扭头看了看东北方向孙可望王旗所在的位置,然后便当即拔出了许久不用的腰刀,不顾亲卫的阻拦,大喝着汇聚后方的少数兵马,冲向了战场。 白文选明白,这个时候,若是右翼崩溃了,便是马宝全歼了入阵的清军骑兵,大局也必将崩溃,他必须完成孙可望交给的任务,死死守住右翼阵线,直到马宝回军。 两支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军队,只要任何一处展现出弱势,便会极其危险。同样的,只要有任何一支精锐被消灭,便会促发连锁效应,环环崩溃。 只见“白”字大旗迎风呼啸而来,数十匹全身披甲的战马冲入了正在交战的军阵之中,原本还有些动摇的明军阵线看着迎风挥舞大旗,却是登时士气大振,重新站稳了阵脚。 白文选在军中素有威望,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亲自领兵冲锋,其余士兵见状,自然紧紧跟随,丝毫不惧。 堂堂军中二把手,国主面前的第一爱将,第一红人,大明巩昌王都亲自冲锋陷阵了,对士气的鼓舞是不可估量的,这绝不是济度这种刚刚领兵之人所能比拟的。 而此时,战场的东北方向,孙可望的王旗也正在回转,与白文选,马宝的认旗极其巧妙地分布在了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斜线之上。 孙可望的亲卫军已经调整好了方向,七八百骑兵竟然毫不畏惧,直接斜向朝着阿喇善的六千骑兵头部冲去,看得阿喇善一脸不解。 毕竟,在他看来,就凭这点骑兵,便是再精锐,对冲之下,也绝无取胜的可能,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混乱喧嚣的战场之中,激烈的骑兵追逐战,长途奔袭马力受损,速度不足,孙可望人头的巨大诱惑,种种因素都使得阿喇善忽略了身后正在急速逼近的马宝所部。 甚至,骑兵追逐战中,便是后方负责警戒的哨骑发现了异样,也难以追上汇报,阿喇善更没有办法短时间改变骑兵冲锋的方向。 换言之,当阿喇善开始追击孙可望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天无力了。蓄势待发的马宝麾下骑兵在起跑加速之后,短时间内速度更快。 果然,就在七百多亲卫军骑兵和阿喇善所部前锋轰然对冲,死伤无数,阿喇善嘴角微扬,以为自己即将取胜,大局将定的时候,他便忽然感受到了后方传来的震动声。不止如此,还有无数骑兵踩踏地面的轰隆声,金戈铁马金属碰撞摩擦,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连绵不绝的喊杀声,战马嘶鸣声。 一开始,阿喇善还以为是前方两军交战传来的声音,但作为战场上的老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扭头一看,登时面色大变。 战场的西面,自己刚刚策马奔驰而过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支规模不亚自己麾下骑兵的明军骑兵,而且已经追上了自己的兵马。 到了这个时候,阿喇善哪里还能不明白,孙可望的亲卫军根本就是来送死的,就是要以命换命,把自己的兵马堵在这里,然后由明军骑兵最擅长的骑阵席卷而过,一举歼灭。 阿喇善似乎忽然明白了,这些原本节节败退,不能一战的尼堪士兵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强了。若是这样的军令都能义无反顾地执行,试问在这战场之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击败的? 阿喇善甚至在心中问自己,现在的八旗子弟,那些汉将口中以一敌百的真满州兵,还有这样的本能和义无反顾吗? 打了二十几年仗,历经了皇太极时代,入关前后八旗军兴衰变化的阿喇善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法回答了! 阿喇善骑在马上,战马仍旧还在前冲,他回首看着后方不断倒下,连回身反击都无法做到的己方骑兵,根本就是心如死灰。 “完了,大清要败了,大清要败了!”阿喇善心中暗暗念道,眼角忽然流出泪来,扭头向前,根本不愿再看。 马宝亲手执旗,领着麾下骑兵从后方追击,一路猛冲猛刺,砍杀马上的清军骑兵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甚至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反击。 而且,殿前军的骑阵一层又一层,就如同筛子一般,不用三层,陷入阵中的清军骑兵便被砍杀殆尽,一个不剩了。只有少数反应灵敏的,迅速调转马头,转弯朝向两翼而去,才算是逃出生天。 但殿前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后方的骑兵很快以千总部为单位,朝着两翼横扫而去,把清军骑兵群中前部那些反应过来的清军狂风暴雨般消灭在了骑阵之中。 阿喇善已经放弃了挣扎,他趁着调转马头奔向两翼的机会,直接转弯,朝着明军骑阵冲去,只是转瞬间,就淹没在了骑阵之中。 而与此同时,战场南面的望台之上,看着阿喇善大旗消失在了战场之上,白文选和济度的认旗激烈对抗,不分胜负,岳乐绝望地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迅速睁开,朝着身边的巴牙喇喊道: “快,带着你的人跟着本王冲阵,把济度和尚善地兵马就出来,能救多少是多少!” 那个巴牙喇章京听到命令,当即朝着身边的旗手大喝,领着身后的巴牙喇骑兵便要冲上去。岳乐快步走下望台,翻身上马,挥鞭一抽,打马朝着明军大阵右翼冲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全面出击 随着阿喇善大旗倒下,岳乐寄予厚望的八旗军预备骑兵很快消失在了殿前军的大阵之中,强悍的殿前军骑阵稍稍重整之后,在马宝的率领下,如同溃堤的洪水一般,从大阵左翼转弯,对阵前的清军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在殿前军骑阵的猛烈攻击下,清军的进攻阵线很快不支,左翼和中路的殿前军士兵受到鼓舞,随即开始了大反攻。 岳乐率领全军最精锐的巴牙喇冲进阵中,拼死搏杀,但最终也不过是带走了济度麾下的数千人马。 清军的进攻阵列在殿前军的攻击下,不断溃败,原本有序的阵线很快变成了密密麻麻,争先恐后逃窜的无数溃兵,这些溃兵又把尚在勉强支撑的军阵冲乱,可谓是“兵败如山倒”,最终造成了大军的全线奔溃。 武昌城南面的原野上,成千上万的清军溃兵呼嚎大叫,在殿前军的追击下,惊慌失措往南逃去,甚至还发生了惨烈的踩踏事件。不等殿前军杀到,在清军溃兵的互相砍杀践踏之下,平野之上便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中路和右翼的很多清军溃兵被马宝所部骑阵一路横扫,逃跑不及的几乎都死在了如同筛子一般的殿前军骑阵的马蹄之下。 这些溃兵们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马匹和方向,三五成群,炸裂成了无数小股,向着四面八方逃散,但兜兜转转,又几乎都被逼往了西面的湖泊边上,而战场上清军尚存的数千骑兵被这些溃兵裹挟着溃败,根本无法发挥机动优势,更别说反击了。 等他们被逼到了湖边,这些溃兵又纷纷沿着湖岸往南面退去,但身后的明军追兵却越来越近,他们的阵形虽然也在冲锋中变得混乱,但各个兵种仍旧能够互相配合,对这些乱成一团的清军士兵展开了密集地冲杀。 这个时候,清军士兵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所有人想着的都是逃命,根本没有人再去抵挡殿前军的进攻。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平野上奔跑,后方不断射来的箭矢如同狂风吹过,射得清军溃兵一片人仰马翻。 马宝策马前冲,亲卫执旗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砍杀而来,早就已经杀红了眼,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面前清军溃兵的尸体层层叠叠,有些地方战马甚至已经也无法通行了,在一轮轮的突刺和射箭中,清军溃兵死伤惨重,原本密集的溃兵逐渐变得稀疏。 战场之上,喊杀声逐渐逝去,半空中的硝烟已经被湖面吹来的风驱散,平野之上到处都是大战的痕迹。两万多满清八旗军的士兵尸体和数万包衣兵的尸体,兵器,铠甲和旗帜铺满了满目疮痍的大地,鲜血将地面染成了红色,还有许多受伤将死的战马在地上嘶鸣。 唐大升被抬上了担架,他在混战中被清军的战马撞倒之后,又被战友踩在了右胸上,肋骨似乎都被踩断了好几根。 不过,唐二升并没有过多关注他,还没等他被抬上担架,就接到了陆长川的命令,带着手下的人和一群辅兵割首级去了。 这一仗殿前军同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伤亡超过了一万将士,其中有近半数都是当场阵亡,还有两三千重伤的,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来看,基本上都必死无疑了。 不过,清军的损失更为惨重,特别是阵线崩溃之后,对殿前军来说,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了。四万清军主力,最终能够逃离战场的,恐怕不足一万,数万包衣兵更是十不存一,这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根基已然动摇。 不止如此,清军溃兵往南奔逃之际,马宝也迅速率部追上,经过一路的夺命狂奔,身上又披着厚重的盔甲,清军战兵的体力很快耗尽,面对追上来的殿前军骑兵,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又经过了一番一边倒的大屠杀,除了岳乐,济度和尚善,李本深这些最先反应,又有战马之利的得已逃脱之外,清军溃兵最终消失在了袁溪西岸。 孙可望重新回到了望台之上,他的身后还有四百余亲卫军骑兵,白文选,张虎,张胜,刘镇国,叶应祯,王允成,狄三品等一众将领都汇聚到了他的身前。 很快,一个稳重的声音从左臂受伤的白文选所在位置传来:“国主,清军已经彻底战败,八旗甲兵死伤估计超过三万,便是老将阿喇善也被马宝麾下骑阵击杀。不过,岳乐,济度,尚善,李本深等人都反应很快,趁机逃脱了。” “俘虏了多少包衣?”孙可望看了一眼成群结队被士兵压着的俘虏,又吩咐道:“这些包衣兵一定要严加看管,他们的的家人都在北方,和那些只能种地的不一样,绝对不能疏忽大意了。” 凡满洲兵无论投降与否全部杀光是殿前军,乃至整个大西军军中的共识,自然不会存在俘虏一说。至于这些包衣俘虏,留他们一命也不是想要让他们重新改造的。 如此一番大战之后,湖北,江西两地生灵涂炭自然是少不了的,到时候需要到劳动力的地方太多了,这些人都是极好的苦役来源。 “俘虏了近两万包衣,还有一万多跟着清军溃兵逃脱了。据马宝派人传回的军情,清军大概八九千士兵逃走了,武昌战场上的清军主力已经彻底没了。”白文选又继续汇报道。 孙可望听罢,微微点头,面色从容镇静,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然后转头看向了身前的诸将,郑重道: “诸位,如今武昌大战已胜,清军全线溃退,这是我们全体殿前军将士的功劳。但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更不是松懈的时候。传令全军,留下两个战兵营带着辅兵打扫战场,救护伤员,其余所有各部立即收拢人马,今日必须拿下武昌城,明日必须拿下兴国州,进入江西域内。” 诸将闻言,当即抱拳应和,然后又马上转身离去,带着各自飘扬的认旗再度启程。 与此同时,几乎同时接到了岳乐大败消息的洪承畴和贺九仪都立即做出了反应,但城内的清军尚有近两万人马,洪承畴知道自己守不住城池之后,当即放火烧城并四开城门,让守军各自突围,以此干扰贺九仪的判断,使其不能集中兵力阻击拦截。 洪承畴在王辅臣的护卫下,和扎喀纳各领一支兵马分别从城东和城北突围,贺九仪麾下兵马不足,还有数千是农兵组成的战兵营,加之他担心围得太紧,城内的清军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并没有竭力封锁。 最终,洪承畴和扎喀纳在付出了两千多兵马的代价之后,最终从殿前军防守最为薄弱的城北汇合,然后突围而出。 贺九仪并没有着急追击,孙可望之前已经交代过他,只是要他拿下武昌城,洪承畴麾下的武昌守军只需要尽可能拦截,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时刻待命。 而贺九仪也想保存实力,洪承畴手中还有数千精兵强将,他自知没有本事同时拿下,所以选择了利用孙可望大胜的声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武昌城,最终俘虏了近万清军俘虏,还有数千民壮。但武昌城内,洪承畴囤积的辎重粮草基本上都已经被烧完。 洪承畴和扎喀纳突围之后,一刻也不敢懈怠,领兵直奔长江南岸的三江口,趁着明军水师还未封锁这段水域的机会,汇合了江北前来接应的绿营兵,从那里渡江北上。 卢名臣,李来亨,刘文秀等人很快接到了武昌大战胜利的消息,卢名臣一面分兵护送李来亨渡江攻打荆州,一面领着剩下的船只顺流而下,直接封锁了鄱阳湖湖口。 李来亨全军北上,将高第驻守的江陵城团团围住,高第因为信息不通,对战局还不够了解,又见李来亨围而不攻,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但坚守了两日,发现刘文秀也已经率大军前来,很快就要抵达江陵城下之后,当即带兵突围出城。 李来亨北攻,刘文秀东进,说明武昌城的战局已经有了结果,还是极其不利的结果,高第虽然暂时还未受到确切消息,但他不敢把自己的全部家底拿来做赌注,甚至来不及烧毁城中的粮草辎重,匆忙之间便突围北上,直奔襄阳而去了。 而李来亨和刘文秀拿下荆州之后,又获得了数万大军急需的粮草马料,分赃完毕之后,随即兵分两路。刘文秀改为北上攻取郧阳,襄阳二府,李来亨东进拿下承天,汉阳,德安等地。 高第原本还想固守襄阳这个战略要地,不至于让明军直接威胁到河南的,但襄阳城在明末清初的几十年,已经被多次破坏,城防并不巩固。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随着高第一路溃退,武昌城大败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湖北,各地绿营兵纷纷反正暴动,接应李来亨和刘文秀的兵马。 不要说襄阳城了,就是当年固若金汤的郧阳城,也被刘文秀不战而下,高第见状,也放弃了弹压襄阳的绿营驻军的想法,当即撤往了南阳城。 同时,得到了各地绿营兵接应和引路的李来亨大军也十分顺利拿下了承天府各城,而汉阳府城内的清军守兵在两个主将的率领下,当即撤往了黄州府北部,东部的山区,汇合洪承畴等人之后,有了据险而守的资本。 其实,就算他们不汇合洪承畴的残兵,李来亨也不敢再追击了,他还得整合承天,汉阳,德安三府的绿营兵,和刘文秀讨要回襄阳府。 作为交通要地的襄阳在近十年中免于大的战乱,经济已经得到了不小的恢复和发展,无论是刘文秀和李来亨,都想要为自己的部下讨点好处,李来亨若是去迟了,恐怕就是渣都不剩了。 与此同时,拿下大冶和兴国州,休整了两日,让武昌城大败的消息传遍江西之后,孙可望开始率剩余的两万余殿前军主力和两万农兵,民夫组成的辅兵,在卢名臣水师的策应下进入江西。 冯双礼,马进忠率先收到了消息,在孙可望行动的时候同时出击,而李定国则是在孙可望开始行动之后的第二天才收到消息,行动已经十分迟了。 这自然是孙可望有意为之的,他敢如此“冒进”,最主要的还是王自奇的军情司工作十分出色,江西各地新组建的绿营兵将领,从百总到游击,到守备,甚至还有参将,有十几二十个被渗透。 这也就使得孙可望对于江西各地的清军守备情况十分清楚,有了武昌大战的胜利,又有这些反正的绿营兵,加之江西各城的满清八旗兵一心保存实力,并没有继续固守的意思,纷纷撤退,孙可望很快就拿下了赣东,赣中七府。 而李定国反应过来之后,最后只拿下了南安,赣州二府,以及抚州南部,建昌西部的一部分。 不过,这已经是孙可望和李定国扩张的极限了,孙可望自不用说,李定国还得分兵福建,占了小半个江西之后,还得整合当地的绿营兵,也无力再扩张了。 随着武昌城清军大败的消息传到福建,当地的相持局势也随之被打破,陈泰和尚可喜两人当心占据了赣州府的李定国发难,最终决定收缩兵马,退往邵武,建宁,福州等地,沿建江而守。 李定国见状自然不会客气,当即传令窦名望从漳州府出发,派兵占下了汀州,延平等地,根本不给郑成功机会。 不过,在耿继茂久无援兵的情况下,郑成功最终攻破了泉州府城,斩杀了满清藩王耿继茂,声威大震,随即发兵北上,攻取了半个福州和福建,浙江南部沿海的大小岛屿,并布下重兵和清军隔江对峙。 从湖北,到江西,再到福建,奉永历为君的南明联军全面出击,收复了大量国土,南明联军也第一次在军力上开始对清军缩小到了势均力敌,甚至是占优的水平。 而清廷一路溃败,八旗损失近半,根基受损,后方也即将面对不断反正的绿营兵,以及愈发活跃的反清力量。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新方略 “岳乐,屯齐,济度,尚善,多尼,南一魁,李本深等人已经收拢兵马,撤到了饶州,广信,抚州,建昌这些地方。洪承畴和扎喀纳,王辅臣,张勇等人则撤到了黄州府,若是算上退到了建江北岸的陈泰,尚可喜,线国安,以及南阳的高第等部,目前满清八旗,绿营兵估计还有十几万能战之兵。” 南昌城,原岳乐的亲王官署内,孙可望正在主持军事会议,白文选,马宝,贺九仪,任僎,王自奇,以及代表李定国的靳统武,代表李来亨的党守素,代表刘文秀的王复臣等人,还有从长沙赶来的刘体纯也都在其中。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郑成功各部数十万兵马四处出击,基本上收复了湖北,江西,还有大半个福建,张名振在东南虽然没有取得太大进展,但已经在崇明扎下了根,并和太湖的义军取得了联系。 但是随着战争的持续,以大西军为主体的联合军也扩张到了极限,而退无可退的清军则开始了局部反击。 如今,孙可望已经下令各部大军暂停进攻,巩固阵地,只能派出小股部队骚扰防御,试探清军虚实。 这次大战明军的最主要损失在殿前军,从围城开始,整个大战伤亡了近两万人马,超过了陆战部队编制的三分之一。李定国大军虽然在和尚可喜,多尼的拉锯战中也损失不小,但终究是小打小闹。 不过,付出了极大代价的殿前军缴获也最为丰富,不仅获得上万匹优良的战马,岳乐,洪承畴和清廷为了持久战而筹备的,多不胜数的各类战略物资,以及江西最为肥沃的土地,还有孙可望作为大战主帅,再也无人可以匹敌的政治声望。 现如今,在王尚礼和王自奇的共同努力下,除了李定国所部外,各军各部,朝野内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可,领军取得了“辰州大胜”,“新墙河大胜”,“岳阳大胜”,“武昌大胜”,屡屡击败了清军八旗主力的摄政王,孙国主,才是真正能救国救民,驱除鞑虏的天选之子。 “饶州,广信,还有黄州等地,你们说是该打,还是不该打呢?”孙可望顿了顿,又继续问道。 “岳乐,洪承畴等人虽然败了,但手中还是有不少底牌的,原本驻守在江西的清军都是整建制撤退的,赣东,赣东北山脉众多,地形复杂,行军困难,臣担心大军久战,难以支撑。”白文选听罢,当即回答道。 孙可望点了点头,笑道:“文选说得有理,清军现在确实还有一战的能力,但我大军已是人困马乏,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恐怕之后的局势就难以控制了。但孤也担心,清军若是占据了赣东,鄂东南的要地,我军将会在之后的进攻中失去主动权了。” “国主,末将觉得应该一鼓作气,至少要拿下抚州城,东乡城这些战略要地,否则将来在赣中各地设置的营庄恐怕会不得安宁。”贺九仪拱手抱拳,又说道:“我大军虽然久战,但气势未消,后军诸部,万余将士都斗志昂扬,拿下几座城池绝无问题。” 贺九仪的后军因为军事部署的问题,在武昌大战中战功不显,又因为贺九仪的私心,放走了洪承畴,扎喀纳,王复臣等一众满汉高官,这使得他迫切想要立功证明自己。 孙可望看着地图上抚州城,东乡城的位置,不由得微微皱眉。这两处都是大军进入赣东的战略要地,现在仍旧被清廷牢牢握在手中,城中驻兵多达数千,其中大半都是满人,白文选和李定国原本锐不可当的攻势都是在那里受阻了。 这不仅仅是威胁到了孙可望在赣中的统治,还将会对孙可望下一步收复江南的计划造成巨大的被动。 清军也并非是不堪一击了,岳乐,屯齐等人收缩兵马之后,在局部战场对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别军形成了巨大的优势,若是对方有意骚扰,孙可望和李定国都将疲于应付。如若不然,孙可望也不会犹豫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马宝,你觉得应该如何?”孙可望并没有直接表态,又继续问道。 他其实是希望能打一场速胜仗,威慑住清军,然后直接收兵整顿后方,安安心心恢复殿前军实力的。但心里又清楚,速胜不靠谱,万一打败了,局势会更加恶化。 孙可望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不会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可后方仍需整合,殿前军现在就凭一口气撑着了,这口气能不能撑到速胜之后,孙可望并不敢确定。 谁都想把利益最大化,战果最大化,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但很多时候,反而会因小失大,使得自己陷入困境。这是孙可望犹豫不决的原因,他想赌一把,但是又不断告诫自己现在应该“稳”字当先。 马宝如今立了大功,地位不同以往,他虽然还有点摸不透孙可望的心思,但也大抵猜到了对方的犹豫不决。而且,如今战功赫赫的马宝正急于和白文选修复关系,共谋富贵,十分警惕贺九仪的上位之心,言语上自然倾向于白文选。 “国主,末将以为大军不宜再战。 其一,如今江西刚刚收复,数万绿营降兵需要整合,各地的乡绅也需弹压,若是前线战事发生意外,后方恐怕动荡。长沙,赣州等地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其二,清军此番准备充足,抚州,东乡等城都已经被加固,易守难攻,恐怕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攻下的。若是久战,以我大军当前的状态,必然难以支撑。 其三,满清八旗兵损失惨重,清廷国本动摇,北方,江南各地必然闻风而动,风起云涌,三省之地又都已经被我军收复,张侯爷亦在舟山,崇明等地牵制江南清军,湖北,江西残存的清军短期内一定没有余力主动发起进攻,所谓骚扰百姓,偷袭营庄,应当也不会发生。” 马宝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通过一次次军议和作战,对明清战争的局势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甚至因为得到了孙可望的充分重用,便是大局观也逐渐培养了起来。在合理的制度和舞台上,天才的能力是可以得到充分挖掘和发挥的。 屋中的其他将领也都在认真地听着,他们知道马宝很得孙可望的重用,心中自然以为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孙可望的暗示。更何况,马宝的分析确实有水平。 “而且,便是清军不自量力,主动来攻了,恐怕也派不出多少兵马,地方守军就能将其歼灭。所以,若是因为这个,咱们不必打,也不应该打。”马宝又继续分析道。 贺九仪听罢,脸色瞬间就变了,但很快又收敛了回来,反问道:“马将军,你如何能确定清军不来攻?仅仅是抚州城,屯齐就部署了三千八旗兵,四千绿营兵,还有数千民壮,那么多兵马,别说是守城了,就是派出兵马来骚扰,也绰绰有余。 而且,赣东,赣东北至少还有五六万八旗兵,两三万绿营兵,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江西各地成建制撤退的,这些清军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 “岳乐和屯齐等人这样部署,正是担心我大军继续进攻。若正是如此,恐怕抚州,东乡等地,清军的援兵会源源不断过来。 而且,岳乐被国主击败,吃了那么大的败仗,按照清廷的惯例,只要我们不进攻,他短时间内必然无法指挥清军发起新的进攻。”马宝又继续说道。 贺九仪还是没有放弃,继续掷地有声地质问道:“可这些清军不除,我大军头顶上就好似有一把利剑高悬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士们难不成要一直驻守于此?趁着现在缴获了清军地大量粮草军需,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仗,将清军击退,彻底消除了祸患!” “既然贺将军说到了粮草,那就应该猜得到,清军囤积在江西的粮草军需都被我军缴获了,他那数万大军拿什么来进攻?”马宝丝毫不让,继续针锋相对道: “而且,不止是粮草的问题。鞑子本就不得人心,江南,北方各地的百姓原本是抵抗无望才忍受鞑子奴役的。现在国主连连战胜,八旗兵死伤近半,清廷的狗皇帝必定担心汉人反抗,绿营生出异心,把兵马调回防守。 因此,不仅是集中在赣东,赣东北的清军,就是集中在鄂东南,南阳等地的清军,很快就会被调回鞑子控制区的腹地,否则不用咱们打,这些鞑子就会因为后勤补给不足而溃散。” 贺九仪听了,一时语塞,马宝所言确实有道理,而且很多都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且说,贺九仪确实是因为想要立功,所以才一直主张进攻的,但他并非觉得打不赢,那些关于清军进攻的担心在他这里,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但马宝很明显比他看得更透,更远,更高,这让他生气之余不免有些惊讶。 “九仪和马宝两人说得都有道理,而且屯齐这人一直都十分激进,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不过,孤倒是想听听靳将军的看法。”孙可望话锋一转,扭头看向了靳统武。 孙可望自然知道贺九仪想要攻打抚州和东乡,为自己捞取更多的功劳,而马宝不愿意自己的功劳被稀释了,所以更加倾向于不打。 至于白文选,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主动表态的,而孙可望也不会把自己的心腹放到两难的境地,让他过早在贺九仪和马宝之间做出选择。 不过,他不能直接否定贺九仪和马宝,还有李定国手下的人可以利用,靳统武自然成了最佳的挡枪人选。毕竟,现在李来亨和刘文秀都是自己人了。 当然,孙可望一开始其实也只是有些犹豫,想多占些便宜而已。可经过马宝这么一说,理清楚了思路之后,自然不会再有攻打抚州,东乡的想法了。 靳统武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摄政王殿下,末将从未参与过江西战事,还不清楚内情,不敢在此妄言。” 靳统武知道孙可望想要拿他挡枪,他可不会乖乖就范。既然说得越多错的越多,那他干脆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得了。若是这样,孙可望还要继续问下去的话,他自然也还有办法应对。 “哈哈哈,靳将军不必拘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反而是我们这些身在其中,自以为熟悉的人看不透其中的玄机。”孙可望笑里藏刀道。 “呃.....”靳统武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末将以为,是马将军的说法......不,贺将军的说法......呃,还是马将军吧,但是贺将军说得也确实很有道理......” 靳统武此话一出,贺九仪和马宝都白高兴了一场不说,两人在诸将的憋笑下一阵尴尬,但是又不能把靳统武怎么样。而且,他们也很清楚靳统武这么说是因为什么。 “看来靳将军也是难以抉择啊,怪不得定国事事都会慢孤一步,原来都是手下的良将都过于谨慎了。哈哈哈哈......” 孙可望倒是没想到靳统武这么头铁,居然为了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连名声都不要了。他见状冷嘲热讽了一句,哈哈笑了几声之后,稍微准备了一下措辞,便拿起了桌子上那根装饰精美的细长棍子,指着地图上抚州的方向说道: “咱们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在讨论抚州和东乡的战事,但孤觉得,这只是表面,咱们真正在讨论的,要做出决定的,其实是作战的方式和根本问题。” 孙可望此话一出,不少人便摸不着头脑了。但这正是孙可望想要的效果——做领导的人说话,就是要化小为大,化实为虚,手下的人听不懂了,才能保持神秘感,靠猜了,才能在必要的时候把自己摘干净。 “咱们从八年前出川入滇开始,便一直打胜仗,打那些军头军阀胜,打土司叛军胜,打绿营藩兵胜,打八旗满人还是胜。靠的是什么?稳!”孙可望一锤定音,当即敲定了主题: “如果不是咱们能够获得更多粮草,更多军需,有更多兵马,做了更多的准备,如何来的连战连胜?” 屋中诸将闻言,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孙可望的总结分析,每一个看起来都很认真很佩服的样子。 “三年前双礼和定国东征,入湘取桂,文秀北伐吴三桂,孤攻辰州,新墙河,岳阳,无不是如此,靠的是咱们在云贵五年的积累。而如今收复湖北,江西和福建,也大抵如此,靠的是整个西南七省的全体动员,百姓节衣缩食,甘愿服役。若是没有这些,咱们凭什么胜?” 这些都是诸将亲身经历的事情,他们自然深有感悟,也都十分认同孙可望的说法。大西军经过训练之后,甚至说所有明军在经过训练之后,都不比所谓的八旗军差,以前明军之所以一直败,真正的问题在后勤补给,在于粮草军需,以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指挥系统。 “所以孤才说,咱们今日要讨论的,其实并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问题,而是攻守之术,是大军胜败的根本所在。”孙可望侃侃而谈,俨然就是早有准备。 “武昌大战咱们虽然胜了,但清廷并不是彻底没了可以野战的兵马,陕甘还有吴三桂的关宁军和数万边军改编而成的绿营军,洪承畴,岳乐,屯齐等人手中也还有十万大军,便是江南等地,清廷也还有上万可战之兵,咱们离最终的胜利,还是有不短的距离的。 所以,孤以为,稳扎稳打,先恢复大军的实力,然后再徐徐图之,争取两年之内,在江南,将清军的野战之力,一举歼灭,才是最佳的稳妥之策。只要清廷失去了这些数十年辛苦培养起来的野战主力,就算临时拉出了百万绿营,又有何惧?” “国主的意思,清军同样没有准备,也不敢主动进攻咱们,所以只要咱们也不打抚州和东乡,只做基本的防御,清军主力便会很快撤退。 而等到我大军恢复实力,有了充足的准备和十分的把握之后,再与之一战决胜负?”马宝当即假意询问,实则奉承道。 “是臣考虑不周,目光短浅,今日听国主一席话,正是醍醐灌顶,三生有幸。”贺九仪也不甘示弱,把肚子里的所有墨水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而且,正如国主所言,清军虽然占据抚州和东乡两个交通枢纽,但粮草不济,并无大规模进攻的实力。若是小股部队,来多少,咱们就杀多少,正好用来训练新兵,提升他们的实战能力。到时,清军必然不敢再来。”白文选也当即补充道。 “国主真是深谋远虑,微臣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国主高瞻远瞩,早在入滇之时就谋划好了这一切,战时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有今日的胜利?百胜不骄,更是凡人所不能比。若是我等凡夫俗子,哪里能忍得住这等好处?” 任僎话里有话,原本还是将孙可望称为人中真龙的,但想到对方并没有表彰战前士兵呼喊万岁的事情,便又收敛了一些。 孙可望听着诸将的奉承,笑了笑,随即又说道:“这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但绝对是个稳妥的办法,现在局势不一样了,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战争,主动权又回到了咱们的手里,只要我们稳住了,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鞑子绝无再次翻身的机会。”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军事勋贵 和诸将明确了战后的基本部署之后,孙可望又把刘体纯给单独留了下来,战后各省生产的恢复和发展,军队物资的供应,都需要这位“总理内政大臣”的统筹,而孙可望也需要从他那里了解自己具体有多少资源可以调度,以确定下一步扩军和新一轮进攻计划的时间和规模。 按计划,殿前军在完成休整,巩固防线之后,除了留下少数军官和军法队训练新兵以外,主力将分批返回湖南继续休整和训练,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兵马则会暂时接替这些地方的防务,驻守鄱阳湖西岸的各个要点。 “现在大战已经结束,新收复地区的兵甲弹药和粮草都缴获甚多,已经基本足够大军半年的训练所用了,长沙,常德两处武器工坊的生产要尽快恢复正常,原本占用了卷烟,布匹,农具和糖酒等行业工匠和器械的,都要尽快归还。” 孙可望和刘体纯站在王府的阙楼上,眺望着仍旧有些破败的南昌城。他们身边只跟着几十个孙可望的心腹亲卫,并没有其他人。 “清军借着战时混乱的机会,在湖北,江西劫掠无度,以致百姓流离失所。如今一溃千里,所得大部分都归了朝廷,这些都是日后恢复江西湖北的生产,以及孤封赏诸将士的本钱,一定要好好利用起来。” 刘体纯接到武昌大战的捷报之后,便立即安排手下的官员开始为江西,湖北两地的营庄建设做准备了。这其中涉及到大量物资的分配,还有招募流民,管庄,以及配给站管理,农兵的训练,工坊的建设等诸多问题,涉及到的部门和系统更是数不胜数。 “禀国主,臣在离开长沙之前便已经安排手下着手去做了,现在湖南各个工坊正在加紧生产,一定能在国主封赏之前把东西都生产出来。” “从户部支一笔钱出来,然后购买一批卷烟和酒水,孤到时候要犒赏全军。如果户部暂时没钱的话,就先和工坊打白条,但你要亲自监督,这笔钱必须按时归还,把账给平了,绝对不能开这种先例。 对了,孤收到了世子的信,说是广东方面,武器工坊和海贸他都已经基本控制,福建之战胜后,葡萄牙人更加不敢放肆,如今仅仅是和澳门的贸易,便已经盈余数十万两白银,海贸是补充国库的好法子,商税也是。这个要好好研究,但记得,别盯着小商小贩的那三瓜俩枣,逮大户收。” “是,国主。” “还有,赏赐和抚恤下发之后,暗中让所有配给站统一抬价,把赏赐的损失全部抵消。”孙可望想了想,又说道:“这事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孤也不会下旨意,你交给心腹去做。到时要是出了问题,明着先把人放下去,过段时间再给他升官。” “臣明白!” 就算孙可望不说,刘体纯其实也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收复湖北和江西的缴获虽然丰富,但几十万大军的消耗同样浩大,这些缴获不过是能够暂时缓解国库的空虚,让财政勉强支撑到赏赐之后罢了。 至于春耕所需,江西和湖北的建设所需,自然需要从这些获得了大量赏赐和军饷的士兵和军户身上出。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孙可望明面上不能吝惜赏赐,实际上也必须通过不为人所察觉的“间接税”,为耗费巨大的军备买单。 不然,他又何必把部队拉回湖南休整和训练呢,其实还不是为了让他们把银子带回去,然后重新再收回国库,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 当然,这些士兵用命换来的军饷,赏赐,和抚恤,自然可以为自己和家人在配给站换取丰富的商品,无论是卷烟,糖酒,还是农具,布匹和粮食。这也是孙可望通过一系列的制度改革和管理创新之后,这个时代的人们相对于满清控制区迸发出来的超额生产力。 “招募流民,建立营庄的事情要尽快,咱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控制人口。不然,无论是招募新兵,还是征粮征徭役都将困难重重。”孙可望说着,顿了顿,然后扭头看向了刘体纯,又继续问道:“江西和湖北的人丁户数,现在掌握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根据反正过来的官员所言,江西人丁十分繁盛,虽然经过清军数次屠杀,但估计还有上百万户,两多百万青壮丁口应该还是有的。”刘体纯回忆了一下,又继续禀报道: “不过,湖北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原本就几经混战,现如今又经过了清军的一番折腾,恐怕人口和湖南已经相差不大,青壮丁口可能只有五六十万不到。” 相比起西南诸省,江西虽然也因为历次战争损失惨重,但因为人口基数大,保留下来的人口也非常多,特别是鄱阳湖西岸,赣江流域,更是这个时代长江流域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 “比起西南,这两个地方的田地和人丁都已经好得太多了。不过,这些地方的乡绅力量都十分强大,咱们将来还要和江南地区,以及北方各省的乡绅合作,所以在这两个地方,营庄不能搞得太过火了。 还有,配给站只能建在营庄里面,外面的生意可以让那些地方乡绅到咱们的工坊进货,但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不过,商税和粮丁,该征的还是必须要按额按量来征,这绝不容有失。” 刘体纯随即点头称是,营庄是孙可望控制基层,控制人口的根本,围绕着营庄发展起来的配给站,农兵更是他赚取军费,威慑地方乡绅,保证粮草徭役税收的基础,他这个内政大臣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营庄的事务。 不过,现在,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刘体纯,他们的眼光都不止是下一场战争了,和地方乡绅的合作,成了更重要的问题。 而且,孙可望并不愿意在全国推广营庄制度,这毕竟是“战时体制”,若是全国推广,必然尾大不掉,形成一个特殊的利益阶级,到时就骑虎难下了。以这个时代的制度和科技,最终恐怕不过是加强版的卫所制度罢了。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一项制度既然可以实现对人口的极度控制,实现极度集权,将整个社会的资源全部动员起来,投入战争,谋取军事上的胜利,那必然会在某一天反噬,甚至生成天怒人怨,可谁也无法击败的怪物。 换言之,孙可望为了汲取足够的战争资源,现在还需要营庄,但他意识到了营庄可能产生的后果,只愿意在湖北和江西适度展开,就如同李定国在广东一样。 而刘体纯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反而是在想如何给李来亨打掩护,让对方在湖北多设立一些营庄,扩大顺军一脉的实力。 但营庄涉及到的部门太多,虽然他是总理内政大臣,但管不了军队,也管不了农兵,配给站虽然能插手,但和工坊一样,这些部门都是有一支新设立的独立队伍审核的,直属于孙可望,他也只能在某些事情上给些掩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国主放心,臣已经查过了,工坊这两年发明了很多新式的器械工具,现如今汲水灌溉,物品军械的生产锻造都比原来快很多了,仓库里还有很多农具,器械,湖北和江西的恢复绝对不会慢。”刘体纯一脸从容道。 孙可望点了点头,他对刘体纯的能力是从来没有怀疑的,然后感慨道:“再后面就是在这两个省设立书院,开科举,选官员,让这些乡绅融入朝廷了。” “国主英明!”刘体纯当即奉承道,他虽然辈分比孙可望要高,但如今的姿态,已然是君臣之别了。 过了一会,营庄的事情结束之后,刘体纯忽然面色一变,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国主,刚刚说到缴获,有一事王提督特意交代了臣,让臣禀报国主。” “缴获?”孙可望面色也突然一变,当即问道:“李来亨和刘文秀两人纵容手底下的军官和士兵侵占地皮了?” 便是在孙可望眼皮子底下,刚刚进军江西的时候,殿前军也发生了不少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一听到刘体纯说起,便立即想到了这一点。 毕竟,这是一支封建军队,在这个时代,土地还是最有价值的资产。但孙可望并不希望自己的军队变成一支封建地主武装,就如同他不希望营庄卫所化一样。这个文明的历史不应该再继续不断循环,甚至是原地踏步的。 “是,国主。”刘体纯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十分恭敬地递给了孙可望,然后又接着说道:“而且不止是抢夺地皮庄园,蜀王和益王还纵容手下私吞战利品,勒索湖北富商大户的资产,甚至还有不少士兵作奸犯科的事情也被庇护过去了。” 孙可望看着王尚礼写来的信,其中皆是各部大军这段时间所犯下的恶行,军法队平日里管训练,军纪有用,真到了士兵抢劫,有王侯将相在背后支持的时候,就算有心也无力了。很多事情都具有强大的历史惯性,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改变的。 而且,军法队中还有人不少人与之同流合污,王自奇的军情司同样在军法队中有眼线,这些事情哪里瞒不过早就留有一手的孙可望? “这些事情一定要严查,从孤的殿前军开始,全部彻查一边,孤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孙可望怒道。 如果只是贪财他或许还不会管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王尚礼在密信中说到了李来亨和刘文秀都有私藏降兵的情况,这就触到他的逆鳞了。 “是,国主!”刘体纯见状,赶紧应道,他知道这事绝对包庇不住,干脆也没为李来亨说好话,以免引起孙可望的怀疑。 “还有一事。”孙可望缓了缓语气,“孤想要借着在江西和湖北扩建工坊的机会,把后方的这些工坊都重新调整一番,包括武器工坊在内,所有工坊分成各自独立的几个厂,相互竞争。不然,工坊生产出来的东西,不用多久就不堪一用了。仅仅考考核和审查,还是不够的” 虽然只有不到三年,但各种官僚主义的问题已经开始渗透永历-大西复合政权,工坊中贪污腐败,以次充好,裙带关系等等问题越了越严重,孙可望不得不在这种情况恶化之前就开始着手解决。 “分开之后,这些工坊仍旧隶属于工部管理,但是不能还是同一个人负责。另外,已经花掉的军队退伍金,想办法算进工坊的投入里面,然后再从工坊的盈利里赚回来。不过,武器工坊不能在其中,不然绝对会出大事的。” 刘体纯知道孙可望担心军队退伍金被挪用做军饷,所剩无几的事情泄露会动摇他的政治威望,危及朝廷的信誉,但他并没有听懂对方这话的后半段是什么意思。 “国主,臣明白工坊的调整,可是那个退伍金......是什么意思……臣没明白!” 孙可望一听,知道是自己说顺口了,没顾及到刘体纯不懂股份制,也不懂所谓的“资产划拨”这一套骗人的把戏。 “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等孤回到长沙之后,再亲自主持。但是工坊调整的事情,可以先开始着手准备了。” 孙可望要整支军队,进一步加强自己的权威,除了大棒之外,还得准备好萝卜,而把那些民用工坊股份化,然后用其中的股份拉拢各级军官,以商业利润取代地租,无疑是一个比分地更好的选择。 其实,这个时代,西方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很大一部分发起者就是地主和军事贵族,只要利润足够大,便会有人去做。 而孙可望要做的就是引领起这股风潮。毕竟,无论孙可望愿不愿意承认,只要他日后称帝,建立起了一个新的王朝,这批陪他出生入死,恢复河山的人,都将是朝廷内外最有权势的军事勋贵。 只要这批勋贵中有一小部分将占据的资产投入工商业中,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改变律法,制度,那孙可望的努力才不会白费。仅仅靠他一个人,是改变不了阶级的,更无法推动文明的转型。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上面没人不行 赣州府,被改成了临时王府的宁都县县衙内,李定国还在为是否攻打抚州城的问题而困扰。 虽然已经占据了福建和江西的数府之地,但李定国被地理环境所限制的困境还是没能打破,赣州,汀州等地山河阻隔,并不利于大规模军事行动,更不要说在清军的严密防守下,攻取重兵把守的坚城了。 相反,孙可望控住了长江水道,手上又有卢名臣这张水师王牌,崇明,舟山还有张名振遥相呼应,使得对方无论是进军江南,还是运输粮草物资,都易如反掌。 而郑成功把持着东南沿海的各个岛屿,水师亦是无敌,想要继续攻取福建,浙江,甚至是江南,都并不难。 换言之,夹在了孙可望和郑成功势力中间,和清军又隔山相望的李定国,再一次陷入了极其被动的战略位置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定国才会犹豫要不要继续北上,攻取抚州,甚至是东乡,以获得进攻浙江和南直隶的战略通道。 他的兵马自大战起,除了攻打南安和漳州的两仗之外,就基本没有了损伤,如今又有清军囤积在赣州和南安,因为着急撤退而没来得及焚毁的大量缴获,足可以一战。 只是,李定国又担心若是自己做得太过明显,让孙可望察觉到了,对方会先动手,到时候就很难办了。 毕竟,孙可望从南昌进攻抚州和东乡,可以说是容易得很,不仅不用翻山越岭,还可以通过水道运输士兵,粮草和军需,路上的损耗极少。 李定国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地图,不由得叹了口气,靳统武被他派往南昌参加孙可望的军议打探消息了,算路程的话今日就能回到宁都,孙可望是什么打算,也很快就能知晓了。 他心里其实也有了大概的猜测,孙可望的兵马在武昌大战中损失惨重,清军在这两座坚城中又有重兵把守,对方应该不会再攻。 这些李定国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可是,孙可望和孙征淇这对父子这两年给了他太多“惊喜”,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没有确切的消息,还不敢提前行动。 而且,孙可望也还没到真的派不出一兵一卒的地步,冯双礼和马进忠两部兵马同样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如果孙可望要攻抚州和东乡,一两万人马还是拿得出来的。 “孙可望,你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呢?总得……让本王也赢一回吧!”李定国眯了眯眼,心中暗暗问道。 就在他正纠结万分,迟迟无法说服自己的时候,门外的亲卫忽然来报,李定国一听是靳统武回来了,赶紧下令让对方进屋。 靳统武在南昌开完军议之后,并没有留下参加孙可望组织的晚宴,而是直接快马南下,要亲自给李定国汇报军议的机密。 他在军议上没有表露任何态度和观点,孙可望无论如何,都猜不出他的想法。如今确定孙可望不会对抚州用兵了,他自然喜出望外。 “统武,如何,孙可望打还是不打?”李定国看着从府外风尘仆仆而来的靳统武,顾不得其他,着急道。 “大王,孙可望已经定下了防御之策,咱们的机会来了。”靳统武激动道。他憋了整个军议,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还得在孙可望的淫威下扮傻,现在终于不用再掩饰了。 “孙可望不打......”李定国听罢,嘴角微扬,又低声重复道:“好啊,孙可望不打......” . 武昌城城南一个商铺旁边的空地上,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这些人全都是留守武昌,正在休假的殿前军士兵。 得益于战争的结束,洞庭湖-鄱阳湖一段的长江水道被殿前军彻底控制,军需运输的压力大大减轻,这些士兵的物资供给也伴随着民用船只的涌入而日渐丰富。许多有门路的人都已经把商铺开到了人烟灭绝,只剩下驻防士兵的武昌城内。 “他娘的,老子明明说的是要退伍,结果上官还要派老子去南昌,退伍不成了不说,连回岳阳看一眼媳妇的机会都没了。”赵奎越说越气,又猛地灌了一碗酒,脖子都已经发红了。 “那邓将军驳了你的退伍申请,答应给你找媳妇了没?”陆长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道: “实在不行,我看你直接在驻地那边买一个得了,我听说现在江西那边刚刚被鞑子祸害完,姑娘便宜着呢。你买来当丫鬟,要是给你生了儿子,再纳做妾,嫂子那边的还是正房,也不违背礼节。” “对啊,赵哥,鞑子现在虽然说已经不成气候了,但总归是没打完,到时候攻下南京咱再退,少说还能多赚个几百两。要是再有个意外之财,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关有福也在一旁,喝了一口酒,松松垮垮地说道: “就赵哥的军饷和官职,还怕没媳妇吗?我看娶十个都成,到时候退了再回岳阳,谋个卫戍军的差事,盖个三进的大院子,生一个旗队的儿子。” 这些军官都是普通百姓出身,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农户,在他们的观念里面,娶妻生子,传承香火就是人生最大的事情,要是能成为朝廷的人,盖个大房子住,那简直就是光宗耀祖了! 孙可望竭力保证军队的物资供给,又注意军纪军法的管理和思想教育,这使得殿前军的戾气并没有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那么大。 赵奎听罢,瞬间高兴了起来,不由得点了点头,现在许多顺利退伍的军官都是这个路数,不是进卫戍军挂个虚职,就是去工坊县衙里当个小头目,再不济也能进营庄做管庄或者教官。而且,以他的月饷,不说远的,就这个世道,别说买一个丫鬟了,就是买三个也完全没有问题。 “事确实也是那么个事,但又要带新兵,老子心里总觉得不舒坦。而且,你们一个个都走了,留老子在这里,喝酒都不知道找谁喝。再说了......” 话到嘴边,赵奎又赶紧止住了,他现在也算是军队里的老人了,总不能说战场刀剑无眼,自己怕死吧,那多没面子。 “老赵啊,你就别再抱怨了,安安心心听国主的安排,一准没错。反正我看现在这阵势,把鞑子赶回关外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了。”陆长川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悄咪咪道:“我听到了风声,好像国主准备在打下南京之后称帝,要是现在就退伍了,到时候登基大典,你怎么拿赏银?” “真的?”此话一出,便是一旁闷葫芦一般,几乎都在吃肉,没说过什么话的唐二升,也顿时来了兴趣。 “我听说是巩昌王那边透露出来的,说是之前打武昌到时候,国主梦到了九龙盘顶,然后第二日就有山里隐居的仙人到大帐中寻国主了,那日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天色大变,可就是没下雨吗?也不想想,不是老神仙下凡,还能是啥?要不然,咋叫天子呢?” “我说呢!”赵奎听了,“啪”地一拍桌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那日老子就觉得怪,怎么天会突然黑了,然后又忽然散了,原来如此。” “是吧!”陆长川越说越兴奋:“这可是从龙之功啊,咱们那是几辈子修的福分,跟到了国主这条真龙。而且,南京那边富着呢,听说那叫啥......秦淮河,对就是那条河,喝了那里的水,女的就长得特水灵,老子都想好了,到时候打到了南京,就灌几桶带回去给媳妇和闺女喝......” 几人听到这里,一个比一个有劲,陈安也在一旁好奇道:“那男的能喝吗?男的喝了会不会也能像女的一样下崽?” “去你妈的,那是秦淮河,又不是女儿国,下个屁崽,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啊!”赵奎一把推开凑过来的陈安。 “什么孙猴子,俺就不能是唐僧吗?”陈安一脸不忿。 “就你个猴样……”赵奎笑着,余光忽然看到了唐二升。这小子老是不说话,整就是个闷葫芦,也不会讨好上官,除了陆长川这个长官看好他,和其他长官关系都不行。他都有点担心对方能不能讨到媳妇了。 “二升,别光顾着吃肉啊,你有什么打算吗?” “啊......”唐二升嘴里塞满了肉,说话也不清楚,听到赵奎叫他,赶紧往下吞,还差点被噎到了,嚼了好一会,又喝了一口酒,才缓了过来。 “我没啥打算,就想一直当兵,最好能多立点功,早点当上个百总,然后……再取几个媳妇,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回去种地没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欺负了,家里有个在军队里面当兵的,我爹腰杆都能直些。” 唐二升和他哥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一开始当兵就是在殿前军,和当初在重重压迫下种地相比,完全可以说是翻身了,不仅地位高,伙食好,还有军饷拿。最关键的是,他当上了旗总之后,一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经历过了这些之后,又听了父亲托大哥给自己带来的话,唐二升的认识也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是个官,那就没人敢欺负他的家人。至于土地,女人和钱财,有官身在,那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不喜欢说话,不代表着脑子不好使。在宁乡再有出息能比得上跟着摄政王去南京?到时候只要立了功,官职够高,借着军队的关系把家人都弄来简直易如反掌,让大哥在南京做个管庄,小妹做个配给站的掌柜,把儿子培养起来,考个功名,唐家就此在南京扎根,那才叫本事。 这可不是唐二升异想天开,他一直在留心各种小道消息,又听大哥说了宁乡,长沙的不少事情,现在哪里不是这样?营庄,工坊,县衙,早就没一个干净的地方了,到处都是军官将军们的叔伯子侄,他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唐二升心里清楚,上面没人就是不行,而现如今,军队就是最大的,其他的无论是什么,都得让步。 “那是,要是你当上了百总,到时候直接给你哥在南京弄个管庄,这辈子就舒坦了!”陆长川赞同道。 听了唐二升的想法之后,他对对方更加满意了,这可是现在军中公认的最有前途的路子——有官身,又有土地,那还愁啥,要是祖宗埋了风水宝地,说不定将来谁家还能出个状元呢! “不过,我听说现在国主好像要严格限制营庄的设立,好像是被朝中那些文官给劝的。要是这样,不知道到时候打下南京之后,咱们不当兵了,能分到多少地。”关有福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嘀咕道。 “又是那些文官,他妈的,老子听以前的兵说,最可恨的就是这些家伙,比鞑子还可恨!”赵奎脸色一片红润,恨恨道。 孙可望军中有不少明朝廷收编而来的士兵,这些人多少少都带着原本的习性,赵奎又是军法队的,平日里和他们的接触自然多。他一个局外人,有时候听着听着都要气炸了。 “要是不多分些地,怎么招到好兵啊?咱们这次损失了那么多兵马,怎么着也得招个两三万新兵吧,还有地方的卫戍部队呢!”陆长川听了,也有些不解。 “不止两三万,至少四万起步,听说国主要扩充殿前军,还要给益王,马将军,冯将军扩军,估计到时候真的扩起来,得招个五六万新兵……”赵奎已经喝得有点醉了,这些事情原本不该多说的,都说出来。 其实,这些大部分都是小道消息,孙可望并没有公布全面的招兵计划,只是给各州县下发了任务。许多军官都是根据调派的老兵数目来猜测的。 孙可望正是要借着这次扩军,彻底将殿前军和依附于他的各个军头壮大,变相削弱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实力,为日后称帝做准备。 他和李定国,郑成功两人一样,心里也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早就做好了迟早有一战的准备。 “好了,都别说这些了,喝酒,喝酒。”陆长川一听,赶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赵奎还是没反应,又接着说道:“还有啊,那个新兵……” “赵哥,赵哥,吃点菜,吃点菜!”一旁的关有福眼力见比较好,见状赶紧插嘴道。 “打完南京,还能打北京,到时候俺要杀到关外去,那将军凭啥俺就当不了?”唐二升也跟着吃了一口菜,心里暗暗立下誓言。“俺迟早也要当个将军!”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故技重施 其实,孙可望并非不知道陆长川,赵奎,唐二升等人喝酒时说的那些黑幕,贪污腐败也并不是王朝后期才有的问题。 只不过,在潮水上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谁在裸泳,一旦到了人口日多,资源日紧的时候,矛盾就尖锐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中央因为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各种问题而带来的信誉降低和控制力下降。 孙可望有督察司,军情司,以及军法队的助力,他知道这里,那里都存在问题,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解决就可以解决的。 通过革新管理制度,确实可以提升效率,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灵药。他只能通过集权和监督,保证自己赢得战争所需的物资,手下的官员一定能按质按量筹集到,在涉及到军队的问题上,划下一条又一条的红线。 但制度下面终究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对于还在讨论花几两银子买个丫鬟生儿子,还没有把人当作人的这个封建时代而言,所谓的“自由”,“平等”不过是为了宣扬正统性,合法性的口号罢了。就算喊出来了,对于最普遍的平民百姓来说,也毫无用处。 换言之,就算孙可望真的有能力把这个时代的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都装扮成了现代的样子,但只要人心不变,整个社会的底色不变,运行法则不变,那也都不过是假的罢了,该“吃人”的时候还是得“吃人”。 妄想在一个依靠“人治”的封建王朝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实现彻底的反腐败,那就只能说是在痴心妄想了。 孙可望自然清楚这些,所以他也能容忍这些,甚至在之后称帝的时候,恐怕也免不了来几句震天响的口号,以博取欢呼,增强自己统治合法性的。但他和被骗的人们不一样,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 当然,孙可望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除了希望子孙世世代代富贵之外,也想为自己博取一个“国父”的名号,也希望可以由他的手,播下科学,民主,自由,平等的种子。尽管知道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他仍旧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只能说,这是一个矛盾的人,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但又热爱这片土地的人! 在南昌待了一个多月,基本安排好了各项事务,又接见了地方的缙绅元老之后,孙可望便领着亲卫队从南昌出发,准备沿南昌-临江-醴陵一线返回长沙。 南下的途中,他还特地去了正在修建的汝水堡垒群一趟,视察工事的进度。 汝水堡垒群位于抚州府城西北六十里左右,在金山和铜山山脉之间的河谷西侧,扼住了抚州通往南昌的咽喉。 而汝水河谷两侧都是丘陵地形,更远的地方则是连绵高耸的山脉,只有河流西侧有一片两三里宽的平地。殿前军在这里修建了堡垒之后,只需要部署两三个千总的兵马在其中,便能以一当十,阻挡住清军主力的攻击。 孙可望既然已经决定了停止进攻,恢复生产,那这些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就是他必须布局的地方,所以早在一开始,他就派地方官征召民夫过来修建堡垒了。 不过,考虑到只是暂时用个一年半载而已,他并不打算耗费太多财力,把这些堡垒修得太坚固。等到新兵训练完成之后,孙可望便会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现在局势已经变了,孙可望拿下了江西最富裕,人口最多的地方,刘文秀和李来亨又已经臣服,马进忠和冯双礼都没了首鼠两端的行为,虽然江南,华北还在清廷手中,但对他来说,清军已经不再占有明显优势。 毕竟,孙可望还有李定国和郑成功,张名振等人帮忙分担压力,而清廷在巨大军事压力下,为了扩充兵马,筹备军队所需,统治必然更加残暴,激起反抗之后效率进一步降低,从而陷入当初明朝廷的恶性循环之中。 现在汝水堡垒群暂时还是马宝麾下的一支兵马驻守,一共两千余人,其中的军官骨干都是跟着他从广东打到江西的“老人”,等到冯双礼的兵马处理好后方的事情,再来接替。 马宝跟着孙可望爬上了堡垒群附近的山丘,俯瞰着下面如同蚂蚁一般,正在修建堡垒的民夫们,而堡垒的前方,沿河地带,还有数座侯台正在动工。 “国主,如今沿河已经修建了五处侯台,还有另外七座很快也会完工,到时候清军便是想偷袭,咱们的骑兵也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马宝抱拳道。 “嗯,不错。”孙可望点了点头,又指着左手边的山丘道:“在那里和这里都要修建几座瞭望塔,这样方圆十几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又能一清二楚。还有,在堡垒群后面,找个合适的地方再修个码头,抚州,东乡这些地方是今后进军的重要方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保证物资的运送。” 虽然有长江水道的便利,又有强大的水师,孙可望可以直接顺江而下,攻打江南的核心地带,但这里也是一条不错的行军通道,他这也是在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意外提前做好准备,留一个随时可以用得上的备胎。 “是,国主!”马宝抱拳道。 “对了,马宝。”孙可望看到了山下堡垒群后方活动的骑兵之后,又忽然说道: “武昌大战缴获的清军战马,到时候孤把一半交给你,这些可都是最顶级的战马,马宝你就不要回长沙了,安心在这里训练骑兵,你麾下本来就有一千多骑兵,孤再调一千老兵给你,但你必须在收复江南的大战开始之前拿出至少一万优秀的新骑兵来。 之后的江南大战,甚至是华北大战,都将是平原野地,那是清军八旗兵的优势,咱们必须在此之前养足两万骑兵,不然极有可能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马宝一听,知道孙可望这是要借着扩充殿前军骑兵的由头,给自己扩充兵马了,赶紧单膝跪下谢恩。要知道,现在军中到处都在传摄政王要在南京称帝,这个时候给他扩充兵马是什么意思,那就再明显不过了。马宝也想着封王拜相呢! 而孙可望则是立马扶起了对方,然后转身看向前方,右手指着面前的河谷,随即手臂往外划了一圈,道: “这片土地,以前是我们的,将来也是我们的,失去了就要重新夺回,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三次,四次,五次都不会变......孤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孤失望的。” 孙可望顿了顿,又扭头看向马宝,继续说道:“孤第一次听人说起你,便有直觉——你一定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武昌大战,你用实际证明了自己,你告诉了天下人,马宝不止是一员猛将,还有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孤果然没看错你。” “臣不敢,全仰赖国主提拔,若无国主赏识,臣或许还只是晋王手下的一个小将而已。”马宝拱手抱拳,诚惶诚恐道。 “晋王......”孙可望笑着摇了摇头,又道:“等击败了江南的清军,孤成就了大业,晋王剩下的那些兵马,到时候便由你马宝来领,到时封个王爵,和文选并列,各自独领一军又有何不可?若是你真的能重新夺回北京,立下封狼居胥之功,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马宝,你也是知道的,孤历来看重你,给你机会,只是军中有人不服,只要你有功绩堵住这些人的嘴,让孤能服众,军中的其他人,孤自然会处理。” 孙可望这就是明晃晃的许以厚利,拉拢人心了。听得马宝心中一阵激动,表面上还得装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唐突,又得透出稳重。 毕竟,孙可望这话的意思可是要让他去对付李定国啊。他虽然不知道孙可望为什么会这样相信自己,但是跟在对方手下打了快一年的仗之后,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孙可望,对方真的是在赏识他。 而且,若是真的要仔细分析,自己这个外来者,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白文选,贺九仪这些人都是西军老将,蜀王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益王更是一副不掺和的态度。 且说,马宝这种天生的军事奇才,被李定国点拨了一番,又被白文选带了小半年,之后便是孙可望倾斜各种资源和机会,指挥水平可谓是突飞猛进。 在原来的历史上,因为李定国和孙可望的生存环境都要恶劣得多,马宝手中的兵马也不算多,实力也不够,要等到之后投靠吴三桂,在西南和土司混战多年之后,才能有今日的水平。 但如今,马宝已经可以指挥上万骑兵,还对全国的局势有了基本的认识,甚至还表现出了帅才的潜质,在孙可望的支持下,他的才华将会得到更好的的发展。 所以,若是有孙可望的阴谋诡计支持,对付李定国,他也是不怕的。在封王面前,被孙可望掣肘着的李定国又有什么可怕的? “臣便是拼了性命,也绝对不会辜负国主的信任!” “好,孤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孙可望并没有在汝水的堡垒群待太久,第二日就重新踏上了返回长沙的路途。殿前军的主要将领都跟着他回长沙了,只留下了马宝一人在江西提防清军,他还是有必要过来慰问一番,消除对方多余的担心的。 第二日一早,孙可望在驻军和民夫的欢呼声中重新踏上了归途,他掌权多年,权威早已经深入人心,形象更是与君王无异。 十日后,孙可望率部抵达了袁州府的宜春城,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而城中的知府接到消息,早早便摆下了接风宴席,城内的卫戍军,衙役更是全员出动,驱逐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流民乞丐,以确保城中一派欣欣向荣。 孙可望刚刚吃过接风宴,正准备回府,王自奇便跟到了城内,他一见到孙可望,便行了礼,抱拳道:“国主,李定国要打抚州,而且调了两支兵马。” “两支兵马?”孙可望一听,立即使了个眼色,让亲卫出去戒备。李定国要进攻抚州,这是他一早就猜到的,但对方准备了两支兵马,这就有些出乎预料了。难不成,都这个时候了,李定国还想着从江西打到南京? “是的,国主,一支集结在了赣州府城,两万余兵马,火炮三十余墩,另外一支集结在了宁都,一万五千余兵马,火炮也是三十余墩,但这支兵马的火器都是广州武器局最新生产的,质地远高于之前缴获的那些。” 孙可望听罢,想了想,忽然笑道:“看了李定国是仗着兵多将广,还想再玩一次声东击西啊!” “声东击西?”王自奇疑惑道。 “孤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抚州上,也忽略建昌这个关键点。现在想想,李定国也绝不是冲动冒进的人,他也应该知道就算孤让他从吉安,临江绕道来打,要打下抚州,他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咱们以为抚州最重要,岳乐,屯齐等人也严防死守抚州,东乡。但李定国可不一定那么想。” 孙可望一面在屋中左右踱步,一面思考着。他早已经把地图记载了脑海里,各处的重要城池,关隘,河湖都清清楚楚,这是一个军事统帅的基本素养。 李定国的兵马调动很不寻常,那支集结在宁都的兵马必然不是装腔作势的,而且他知道那么多信息,清军可不知道,更想不到李定国会翻山越岭去打建昌府,就只是为了在之后的战争中避免被孙可望截断进攻路线。 毕竟,岳乐,屯齐再有本事,对于广州武器局的火器调配,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权势之争,都不可能有他们自己清楚。而孙可望也正是一早就有了截断对方路线的想法,所以才会如此准确的想到了这些。 “那国主的意思,咱们要不要阻止晋王......” “不,让他打。”孙可望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算计得最多的,就是李定国了。“晋王若是真的能打下建昌,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那就意味着清军不会再有余力骚扰新兵训练了。” 王自奇作为孙可望的心腹,看对方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又问道:国主,那晋王要借道行军的话怎么办?” “哈哈哈,这可是好事啊,若是李定国从吉安,临江进军,让沿途尽力给提供补给,这个好名声,孤要了。”孙可望忽然大笑道:“晋王不仁,摄政王可不能不义啊!” 孙可望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正在转圈的脚步,看着王自奇道:“湖北,福建那边的情况如何?陈少川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王自奇急匆匆赶来,虽然主要是为了李定国的事情,但这一个多月来,他也早已经收集到各省的情况。 “禀国主,蜀王和益王那边倒是一切正常,除了私吞战利品和私藏俘虏之外,其他方面都是按照国主的部署来,未见异常。 蜀王如今正在整顿兵马,似乎是准备要和吴三桂死磕,益王则是亲自领兵驻守在汉阳,又派了塔天宝驻守襄阳……倒是郑成功那边,陈少川来信说,郑成功似乎要派兵北上舟山,可能是想要趁张侯爷身体不适……” “张名振身体不适?”孙可望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历史上,张名振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病死军中的。 孙可望原本以为抗清局面大好,这一历史会被改变,没想到张名振还是没逃脱命运的安排。 郑成功很明显是在张名振军中安排了奸细,知道了内幕,所以现在急着要吞掉这支水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张煌言 郑成功虽然占据了泉州,安化,还有半个福州府,获得了在陆地上的立足之地,但在海洋上,他却被孙可望的布局给死死堵住了——北有张名振把持长江入海口,南有陈齐策和邓耀部防守广东。 而且,张名振在孙可望的支持下,实力大涨,虽然说船队还是不如郑成功强大,但已经不是郑成功可以强行吞并的了,要是打起来,双方都得元气大伤。陈齐策和邓耀所部虽然实力远逊于郑成功,但郑成功想要消灭他们,也得费好一番功夫。 原本,郑成功只剩下在陆地上寻求突破,想办法攻取福州这条路了,但随着张名振的身体每况日下,他又看到了机会。若是能趁机吞并张名振的兵马,郑成功将彻底控制东南沿海,在海上更是无人再能掣肘。 “陈少川在张侯爷身边安排了眼线,说是从去年十月开始,张侯爷的身子便开始出问题了,但那时候消息封锁,眼线职位太低,也不知道内情,直到近来郑成功筹备派兵北上,张侯爷有了提防,把崇明的水师调回了大半,消息才泄露了出来。”王自奇继续汇报道。 “那张名振有什么反应?” “侯爷似乎想要让张煌言替他领军,再过几天,张煌言应该也能收到消息了。” 军情司在各系统中的优先级极高,在驿站中有便捷通道,传递消息要比其他将领大臣们快许多。这个时间差对孙可望来说,十分重要。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这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有张煌言稳住那支人马,郑成功也无计可施。他并不认为郑成功会直接火并,最多就是趁着张名振病逝军中,人心惶惶的时候,恩威并施,分化拉拢,半推半就间把这支兵马给强行吞并了。 “嗯,让张煌言去接替没问题,朝中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本来卫戍大将军也只是个安抚人心的虚职罢了。不过,让邓耀带着他的船队,护送张煌言北上,然后就直接待在舟山,张名振的这支水师,绝对不能让郑成功给吞了。” “国主英明。有了邓耀率部北上,张侯爷手下的将领们便算是吃下定心丸了。舟山崇明又和金厦山海阻隔,郑成功便是有心想要染指,也定然无能为力。” “还有,张名振若是病逝,一定要让陈少川第一时间派人汇报上来,孤必须给他封个王爵,他手下的人马,百总之上的,也得全部官升一级,每人再依职位另作赏赐。” 孙可望在岳阳大战之后,为了拉拢人心,大封特封了一堆王侯,张名振作为鲁王一系的话事人,军事内阁的成员,又参与了广东的战事,收复了舟山,崇明,虽然歼灭的清军不多,但若是在军中病死,以他的资历和力量,封王绝不为过。 “自奇,你觉得张煌言能镇得住那些军头吗?”孙可望想了想,又问道。他作为后世来的人,对张煌言的滤镜太大了,但蝴蝶翅膀扇了那么久,早就已经形成了龙卷风,有些事情他必须更加谨慎。 王自奇统领军情司的这些年,对内对外都可谓是“圆滑世故”,“无孔不入”,特别是掌握了各类情报之后,见识也愈来愈高。 “臣觉得,以张煌言的资历和本事,在张侯爷军中无人能比,又有邓耀的支持,弹压那些军头,应该没问题。但是,郑成功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特别是崇明,舟山的物资军需难以自给,邓耀率部北上之后,潮洲北上舟山又路途遥远,臣担心郑成功会从中作梗。” “自奇的意思是说,郑成功会截断两边的物资运输,人为制造恐慌,然后再借机分化舟山,崇明等地的张军?”孙可望不急不慢地问道,看起来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甚至已经有了对策。 “是,国主。”王自奇抱拳道。 “泉州,安化还有福州那点地方养不了多少兵马,郑成功如今已有四五万大军,陆上的野战兵马超过两万,为了进攻闽北和浙江,恐怕还得继续扩军。短时间内,如此庞大的军队,粮草弹药都还需要广东的支援,除非他觉得自己可以击败李定国,拿下漳州,潮惠等地,不然绝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孤。” “郑成功恐怕还没有猖狂到这种地步,以他那点实力,绝对不敢和国主作对。”王自奇奉承道:“如此一来,只要张煌言没问题,舟山和崇明便无大碍了!” “张煌言能力是有的,做事也有大局,知分寸,武昌大战的时候,长沙风平浪静,一点乱子都没出,有他很大的一份功劳。现在有孤在他背后,给他撑腰,郑成功应该不能拿他怎么样,长江会师定然指日可待。”孙可望自信道。 十日后,孙可望一行人马最终回到了长沙城。作为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临时都城,汇聚了整个西南大部分精华的长沙城如今早已是人声鼎沸,一片繁华。 在得知了孙可望返回的消息之后,留守长沙城的文武百官悉数出城迎接,其中不仅仅有孙可望的几个便宜儿子,心腹大臣们,便是堂堂的永历皇帝,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 只不过,今天的主角是孙可望,长沙城内的百姓眼中也只有神勇无敌,百战百胜的抗清英雄孙国主。 甚至,当永历皇帝亲自迎接策马缓行而来的孙可望的时候,围观的数万民众“噗”地跪下,陡然间爆发出来的“万岁”之声,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在为谁呼喊的。 毕竟,便是永历皇帝自己,听着这呼喊声,也觉得异常刺耳,他知道孙可望狼子野心,无君无父,但他又能如何呢?刘文秀,李定国都靠不上了,唯一能祈求的就是对方能为了博个好名声,为了正统性,放前朝宗室一马了。 而长沙城外盛大的欢迎仪式,数万百姓的山呼海喊,以及为了庆祝武昌大战的胜利,迎接摄政王,长沙城直接宣布取消宵禁三日,当晚更是大放花灯,四门唱戏,城墙内外,周围百姓,扶老携幼,入城观玩者数以万计,此情此景,宛如盛世一般。 第二百二十章 突破时代 “这次回长沙就别走了,广州那边交给陈少川和陈奇策,孤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孙可望眺望长沙城中的万家灯火,脸上满是喜悦道。 孙征淇在广东和福建的一系列操作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陈少川,彭信古和陈奇策这些原本历史上一片赤胆忠心却无处施展的英雄在他的手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为抗清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儿臣谨听父王教诲。”孙征淇微微弓腰,拱手抱拳道,但心中似乎还有顾虑:“不过,儿臣还是有些担心陈少川和陈奇策两人压不住二叔的人。而且,儿臣在广东也并未完全掌控全局,不少地方仍旧是二叔手下的文官在掌控。” 孙征淇主要掌握的还是王兴和郝尚久手中的卫戍军,以及广州武器局,广东的营庄,地方文官系统,虽然有突破,但依旧还是李定国占优。 毕竟,李定国手下也不全是废物,虽然棋差一招,但还不至于全线溃退。 “只要咱们不在背后拆台,破坏抗清大局,让广州武器局按照他的要求供应军需,你二叔还顾不上广东,更不会贸然动手。他现在忙着打仗,没这个时间内斗。” 孙可望顿了顿,又笑着说道:“你二叔虽然不懂政治,但在军中威望素高,为人又心高气傲,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是不可能先动手的,没有他的命令,他手下的将领也没人敢动手。” “可儿臣留在长沙,除了看着皇上……似乎也……”孙征淇有些委屈道,他担心父亲会因为自己在漳州府孤军深入的冒险行为,自此限制他的行动。 “张名振为抗清殚精竭虑,身体早就已经透支,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张煌言马上就要前往舟山,提防郑成功和清军,他的位置征淇你来接替。” 孙可望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心中却是十分感伤,张名振的为人他十分佩服,但常年征战和母亲惨死舟山的沉重打击,让他最终还是没能撑下去。 “除了镇守长沙,看住皇上之外,征淇你还得管着和葡萄牙人的海贸,拓展咱们自己的贸易航线,继续和这些红夷保持联系,葡萄牙人日后还有其他用处。” 澳门是孙可望现在和欧洲保持联系的最佳途径,在他有时间和精力经营和西班牙人,荷兰人的关系之前,这条路他并不愿意放松。 而且,要想继续发展海外贸易,获取更多白银完成原始积累,孙可望并不能把这些欧洲人逼走,无论是葡萄牙,西班牙,还是荷兰人,贸易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多占东南亚的那几块地并不会比和欧洲人做生意收益更大。 而且,现在东南亚的土地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最好的办法还是一面鼓励两广,福建的百姓移民东南亚,提供官方的支持和庇护,一面继续通过贸易,外交使团的方式,弥补中西方的科技差距,改变文明的发展轨迹。 等到时机成熟了,这些土地遍地都是华人的身影之后,那便是同根同源,自古以来的事情了。 当然,这些事情时间跨度恐怕需要数十年,孙可望只是在计划而已,他的任务还是击败满清,恢复河山。 “父王英明,只要截断了郑成功的贸易船队,郑军就不足为惧了。而且,现在清军连连战败,葡萄牙人的态度已经大变,咱们无论提什么要求,他们都得答应。” 孙征淇并没有完全理解孙可望的意思,他只以为孙可望控制海贸是为了赚取军费和打击郑成功。不过,孙征淇其实并不重视郑成功,他还是觉得如果没有广东的支持,仅仅凭借海上,郑成功根本不足以取得当前的战绩。 孙可望一听,隐隐察觉到了孙征淇对贸易和对外交流的轻视。这样的情景他并不陌生,孙可望的心腹大臣们都是这样的姿态:“之前孤让征淇看的那两本书,征淇觉得如何?” 孙征淇听罢,心中一紧,赶紧道:“父王给的书,儿臣不敢怠慢,看后顿觉受益匪浅,通读一遍后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又重复翻看了数次。其中诸多内容,也能和古贤人的观点契合,儿臣还在融会贯通中……” 其实,孙征淇并不觉得那两本书有什么,他在昆明的时候,也被先生教过,思想早已经定型。以至于他甚至觉得那两本书中有不少违背纲常伦理,大逆不道的地方。反正,其中的许多内容,他是极其不认同的。 但毕竟是父王孙可望给的,不好也得好,孙征淇这几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心中早就明白了他和孙可望之间是君臣大于父子的。 所以,这次谈话,他才表现得如此拘谨,如此小心翼翼。 而孙可望听完孙征淇的解释之后,自然也明白了对方并没有像王夫之一样,从中体悟到什么。 不过,这也不奇怪,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王夫之这样的人,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大师啊! 特别是,在文字狱横行,君主集权专制统治达到顶峰的环境下。他能领悟和接受的东西,岂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随便能做到的? 能够突破时代局限的人,有那么一个就算是非常了不得了。只可惜在明末清初的历史环境下,这样的突破并没有产生应有的社会影响,更没能引起一股思想解放,政治变革的风潮。 人们几乎都是趋利避害的,更是被教育的,不同的政治土壤就决定了民众的不同思维。既然选择了文化专制,大兴文字狱,那就得接受文化荒漠,思想倒退,奴性,愚昧,混沌横行的结果。 孙可望既然知道了,便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毕竟,孙征淇要完成他交给的任务,也并不需要了解那些东西。 “如此便好,既然你有所体悟,也还有需要融会贯通的地方,那趁着留在长沙的机会,多和岳麓书院的王夫之交流,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体悟。”孙可望说罢,话锋一转,随即又道: “征淇,其实孤要你留下来,除了刚刚说的那两个事情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亲自来做。”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整顿 “父王的意思是,要对工坊,营庄,配给站,钱庄,还有海贸进行全面大整顿?”孙征淇声音中透着惊讶,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将意味着新一轮的权力洗牌。 “全面大整顿没错,但只是为了遏止不断蔓延的贪腐,以及为这些产业转化成股份制,分润给将士们做准备,各部门的基本架构依旧不变。”孙可望扭头看向了孙征淇,随即又澹澹说道: “工坊,钱庄,海贸都要尽快和朝廷剥离,不然贪腐是绝对遏止不住的,钱和权不能长时间这么结合,否则天下就成了那些掌柜们的了。便是营庄和配给站,也不能让六部干涉太多。 不过,现在大战在即,咱们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搅乱了,抓人惩处的时候点到为止就好,绝对不能弄得人心惶惶。” 在一年多前的反腐败运动中,孙可望已经基本收拾了永历一派的南明官僚们。这一次,自然是轮到了自己手下的人,借着部门调整的机会,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清理其中的蛀虫,扶持起新人。 当然,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进行这样的调整,明面上的目的反而是次要的,孙可望急着要扶持起更多新人,施加恩惠,把权和钱分开,最根本的还是要为自己的称帝行动提前做好政治准备。 “可若是将工坊,钱庄和海贸都分离出去了,还要将其中的利润分给整整几十万将士,朝廷的收入恐怕会大大减少。大战在即,儿臣担心大军的军费” 孙征淇已经从孙可望这里了解过了所谓股份制的含义,也知道这是为了弥补十几万大军退伍金的亏空而不得已想的办法。但他并不觉得挪用有什么问题,以前也没见分得那么清楚啊! 再说了,等到时候打赢了战争,这些钱再用缴获和税收补回去就好了,反正绝大多数将士还没到可以领退伍金的时候,那些因伤退伍的,新兵强制扣除的部分也能覆盖。 “将士们的分润是根据大战挪用的退伍金来确定的,不过是抵消了之前建设工坊,钱庄和海贸的成本罢了。”孙可望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况且,这个分润是可以由咱们自己来调整的,现在这些产业遍布各省,有数十万军户消费,又大量供给海贸,收益十分稳定,资金流也很充裕,这样安排从长远来看对将士们也是有益的。这个征淇你往后看就会明白了,大战所需的军饷并不会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至于这次调整背后的考虑,孤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要记得一切以那为基准。征淇你作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现在这些事情都将交给你来全权负责,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是,父王!”孙征淇听罢,再度微微弓腰,抱拳说道:“儿臣到时再向父王请一道旨意,设立一个新机构统一管理,给如今管事的官员升官之后,那些不够听话的,有问题的,明升暗降,剥离他们的实权,等新官上任之后,再提前放出消息严查账目,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自己斗起来。” 孙征淇作为嫡长子,母庸置疑是最支持孙可望称帝的人,也是能从中获益最大的人。这也是孙可望要把事情交给他来全权处理的原因了。 毕竟,孙征淇虽然手段不凡,但没有足够的战功支撑,也不掌握军队,比起在文官系统中建立自己的关系网,为孙可望背锅才是真的。这也是孙可望如此放心的原因了,这种位置,是谈不得太多父子亲情的。 孙可望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此计甚好。这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要是靠督察司,恐怕就算查出来,也得费好一番功夫,他们自己查自己,问题就简单很多了。” 这根本就是阳谋了。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必然会拼命找出上一任的问题,把自己摘干净。如此一来,局势便会演变成新旧官员们的权势之争了,孙征淇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从容处理。 岳麓书院,王夫之和张煌言相对而坐,有说有笑。在张煌言镇守长沙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和志趣颇为相投的王夫之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我听说书院马上就要扩张了,听提督的意思,似乎要在湖北,江西,广东三省各设置一个新的书院笼络人才,而且这些新书院都归岳麓书院管理,而农的前途无可限量啊!”张煌言哈哈笑道。 为了笼络这些地方的乡绅大族,储备官员,孙可望已经开始着手开设更多书院了,为此还专门颁旨让户部从紧俏的军费中拨出了十几万两白银和数万民夫工匠半年的粮食。 “玄着就不要那我开玩笑了,新设书院的事情,名义上归我管,其实还不是方于宣负责,我这个院长,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王夫之摇了摇头笑道。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孙可望一直十分尊重他,方于宣也不敢对他不敬,而抗清局面也不断好转,这些都使得王夫之在岳麓书院如鱼得水,更是悠闲自在。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想管这些糟心的事情。这些人在书院里整日就是阿谀奉承,搞得乌烟瘴气的,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升官发财,巴结考官,根本就是不学无术,我还不屑于和这些人来往呢。 只希望户部手头宽裕之后,国主能多拨些银子下来,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屡屡拖欠书院和科学院的经费了。” 随着孙可望和地方乡绅大族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书院的学生越来越多,质量更是良莠不齐起来,很多人不过是趁着现在收复失地,官员不足,科考要求低的机会,来钻个空子罢了。 而之前大战正酣之际,孙可望把所有资源都投入了战争之中,投入书院和科学院的经费也一斩再斩,最后甚至还欠了两个月的饷银,并第一次让学院的书生自带干粮。 “官场便是这样了,要不是如今国难当头,我又如何不想和而农一起,在这书院中教书育人呢?”张煌言经历过官场和战场的双重冲击之后,心中对此也是十分失望,但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救亡图存之际,容不得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当然,对于张煌言来说,也只有现在这个时候,和王夫之这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畅谈,他才会冒出这种想法,但也仅仅是冒出而已。 说到这个,王夫之脸色陡然一变,微微叹气道:“玄着,此去舟山,你一定要小心。” “谈不上小心不小心的,清军现在已然是强驽之末,只等摄政王率军东进,到时东西汇合,清军必然不能抵挡。”说到这个,张煌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对当前的局势十分自信。“如今鞑子的八旗兵损失过半,根基已动,只要再打一仗,清廷就再无野战之力了。” 王夫之听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是如今朝廷内外,几乎所有人的共同观点:“玄着所言极是。不过,还有一事,我想请玄着务必答应。” “而农是想说江南文人?”张煌言对此早有猜测。 “嗯。”王夫之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武昌大战得胜之后,江南也有不少友人跋山涉水而来,但路途毕竟太过遥远,清军又防守严密,大部分人都躲到了乡间。若是可以,还请玄着想办法联系上一些,将他们接到舟山,保他们的一时安全。” “这个而农尽管放心,摄政王早有准备,王自奇和陈少川已经派人潜入江南了,等我一到舟山,便会立即着手安排。”张煌言当即承诺道。 这个孙可望在前几日接见张煌言的时候,也特地和他交代过,这是拉拢接纳江南乡绅的极好机会,孙可望怎么可能会放过? 而且,王自奇和陈少川的军情司本来就要往浙江,南直隶等地派遣密探,刺探军情,策反绿营将领的,保护江南乡绅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这些人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 所以,军情司此次潜入江南各省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护送那些在地方有声望的乡绅躲避到乡下和逃亡舟山,崇明等地,以免糟了清军的毒手。张煌言执掌舟山,崇明的水师之后,自然成了这些乡绅,甚至是那些绿营将领反正的倚仗。 孙可望回到长沙一个半月后,张煌言早已经南下广州,然后在那里和邓耀的船队汇合,随即北上舟山。而郑成功在收到了孙可望的警告和张煌言正在北上舟山的消息之后,也终于停下了背后的小动作。 孙可望的警告让郑成功收敛了吞并张名振所部的动作,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直到张煌言开始北上之后,他才不得已重新把重心放在了福州福城的攻略上。 郑成功这个时候不可能和友军火并,这倒不是因为他变善良了,而是如今的局势,使得他格外珍惜自己手中的兵马,攻取福建,浙江,获得自立的资本,还得依靠手中并不算得宽裕的兵马。孙可望的警告和封锁使得郑成功并不敢,也不能大规模扩军。 与此同时,殿前军各部也陆续回到了湖南,还有部分回到广西北部的各州县。 几艘满载着士兵的楼船停靠在长沙城西侧的码头上,这里的多个新建码头都已经投入使用。水港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少居住在长沙城附近的百姓都来迎接自己的亲人。 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从甲板跳到那条摇摇晃晃的木板之上,然后快步走下了船,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一个营庄来的战兵。 之前和唐二升一起入伍的同乡基本上都在醴陵城外战死了,现在这些都是后面征的农兵,出来了二十几个,现在也只剩下十几个了。 这些农兵的战斗技巧和经验都不如正式的战兵,死伤更加惨重。 宁乡距离长沙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送他们回来的船只并不会前往,在他们下船之后,很快就继续逆流而上,将船上的士兵送回家乡。而剩下的路,唐二升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家。 这十几人都没有亲人来接,等到他们挤出人群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午时,唐大升和其中大半人都从军队发的背包中拿出来饼子,准备用这个充饥,然后继续回家。 但唐二升很明显有其他的想法,他在武昌大战中也斩杀颇多,获得了很多作战奖励,平日里受陆长川的影响,所以打算直接用自己的银子请这些同乡和战友吃饭。 唐大升见状,原本想要阻止弟弟的,他不想费这个钱,但看着弟弟坚定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唐二升作为军官的气场已经压过了他这个哥哥。 十几人来到一个食铺,这里同样有很多正在吃饭饮酒的归乡士兵,其中甚至还有认识唐二升,特意过来敬酒的。 等他们吃完饭之后,便直接前往长沙城的钱庄,准备拿着手里的钱折子领现银。 钱折子是在士兵们的驻地,由军法官和兵部的吏员核发的,相当于士兵的存折,即可以当做存钱,也可以取钱,免去了士兵携带大量现银的麻烦。 而且,通过钱折子的记录,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出现贪墨军饷的问题,只要查看士兵们的存取记录,便能知道军饷发放的具体情况了。 他们沿着长沙外的官道往里走去,湘江边上到处都是工坊,很多水利机械伫立其中,轰轰作响,一些半遮半掩的棚子里面还有很多他们从没见过的器械。 不止如此,城外还有许多正在修建的工坊,工地上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更远处则是成排的泥瓦房,看起来似乎是这些工人们居住的地方。 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一边看着这些奇妙的工地,一边往城里走,这样的场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什么都觉得神奇。 他们很快便进了城,街道上行人更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唐大升问了路人,很快就找到了城内的钱庄,钱庄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其中大部分都是刚刚回乡的士兵。 第二百二十二章 英雄 唐二升一行人排了两刻钟的队,才终于取完了钱。他们有的一次性把钱折子里的银钱都取了出来,有的则是只取了十几两。 取完钱之后,一行人又在长沙城里逛了一圈,各自买了一些配给站里没有的稀罕玩意。这些士兵都是见过生死的人,除了唐大升这种出身农兵,已经申请退伍的,其他人花起钱来都毫不吝惜。 买过东西之后,队伍分成了两拨,一拨要留在长沙城里快活一晚再走。他们之中有几个家中早就没人了,只是为了休假,故意说成是回家探亲的罢了,这个时代的信息技术水平,军队根本不可能一个个查实。 而另外几个见状,也想留下来,取赌场和青楼耍几下。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面,士兵很容易沾染上一些不良的气息,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和另外五人则是选择了直接回家,唐二升主要是因为大哥要走,其他人大多是舍不得花这个银子。反正长沙回宁乡有官道直达,第二日午时就能到家,何必费这个钱? 七人出了长沙城之后,湘江边上的工坊和鳞次栉比的砖瓦房再次映入眼帘,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忍不住又驻足看了好一会才离开。 这些工坊建成之后,将会容纳从岳麓书院的工匠学堂中毕业的新一批学员,其中既有棉麻布匹,绢丝纺织,卷烟,造纸,陶瓦等生活物品的制造工坊,也有农具,水利器械,铁器锻造等生产工具的制造工坊,湖南原本繁荣的手工业,农业已经初步恢复。 当然,这些工程的推进都是和孙可望正在推行的一系列部门调整,以及局势的新发展相匹配的。 随着大西军的节节胜利和海外贸易的展开,孙可望从清军手中夺回了大量人口和土地,又从澳门和郑成功那里获得了大量的白银输入,如果不能适时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这些发到士兵手中的白银将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进而引发士兵和百姓的不满。 而工坊的建设,新收复地区生产的恢复,扩军的推进,都产生了巨大的物资需求,随着一个个工坊落地,物质的丰富,新收复地区的大量劳动力也得以消化。这是随着管理方式革新,技术水平提高而带来的正向循环。 为了大战的胜利,这些地区的大多数百姓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局势扭转,征的粮税都低了许多,他们辛苦劳作之后,手上终于剩下了一点余钱,也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唐大升和唐二升都不懂这些,他们只是觉得那些工坊里面的器械很奇妙,边上成排成排的砖瓦房很气派,要是自己家也能修一排砖瓦房,那得多豪气啊。至于什么股份制,什么工商业,以及生产力,就不在他们的理解范畴之内了。 当然,虽然意识不到,但这些变革还是和他们,特别是唐二升的利益密切相关的,他作为军官,就获得了一个造纸工坊的分红权,估计每年能分到二十两银子的红利,只要他还当兵,就能一直持有,而且随着官位上升,获利还将更多。 在路上的驿站借宿了一晚之后,唐二升一行七人在午时初便回到了营庄。 营庄的变化不大,不过配给站里面的东西丰富了许多,掌柜也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当,和唐大升相熟的那个似乎因为倒卖物资被抓了起来,但现在这个新掌柜还是照干不误,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他们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到了农兵训练的校场,那里有几十个农兵正在操练,现在春耕还没开始,正是农兵最集中训练的时候。 管庄和教官看到了这几个穿战兵服的熟面孔之后,兴奋地大喊道:“咱们的英雄们回来了!” 一旁原本正在操练的农兵目光也随即全部汇集到了几人身上,他们看到是熟人之后,也不管操练了,立即一窝蜂跑了过来,有几个自家兄弟就在农兵里面的,更是激动不已。 很快,战兵归乡的消息就传到了营庄的村子里,许多手里没活的家卷都闻风赶来,甚至还有一些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儿子丈夫爹,看着战争在对方脸上留下的痕迹,笑着笑着又哭成了一片。 士兵的地位和特权,以及他们辉煌的战功使得这些回乡的士兵备受欢迎,现场的气氛也十分热烈,甚至还有人是专门来说媒的,生怕迟了这些还没成家的士兵就被别人抢走了。 当初征兵的时候,孙可望便倾向于那些没有成亲的,明面上自然说是战事凶险,为了将士们考虑,但更多还是从利益角度计算——这样的士兵就算阵亡,抚恤压力也会小很多,若是无亲无故的,甚至不用抚恤了,是最省钱的。而且,他们没有家庭的负担和牵挂,作战也会更加拼命。 不过,随着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走回村子,也看到村中了许多人家家门外飘着的祭祀品,还有不少穿着白衣的人。殿前军在这场大战中前前后后损失了近两万士兵,若是包含因伤致残的,总数超过两万,可谓是触目惊心,许多人再也回不来见自己的亲人一面了。 唐家所在的这个营庄因为醴陵城外的一战,损失颇为惨重,当时就有三四成的人家披麻戴孝,祭祀亡魂了。而在武昌大战中,又死伤了十几人,占了派去农兵的三成多,如今村子里正有十几户人家在披麻戴孝,气氛自然显得沉闷。 至于刚刚那些前来迎接的那些,都是家中没人死的,气氛当然热烈。 唐大升和唐二升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们虽然也受到了感染,但其实对此的感触算不得多深,毕竟仗已经打完那么久了,这又不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哪里来的那么多愁善感啊! 两人快步往家中走去,唐大升和熟识的邻居打着招呼,唐二升则要冷漠许多,两人同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一开,便有两只鸡扑腾扑腾飞了起来,鸡群迅速朝着院子里转移,还有两只鸭子混在其中,几根鸡毛飘向门口,带来了一股浓重的鸡鸭粪便味道。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句偻着腰蹲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在抽着烟,几团白色的烟雾还未散去。抽烟老汉身前还有个伊伊呀呀的小孩子。 唐大升看到父亲和孩子,愣了愣,唐老爹此时听到声音也抬头看向了他,然后父子俩十分默契地一起笑道:“回来了?!” 那个小孩子也同时转过身子,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之后,刚刚还乐呵呵的小脸瞬间就蔫了,眉头一皱,就要往爷爷怀里钻。 一旁的偏房此时也忽然打开了门,唐家小妹惊喜地喊道:“大哥,二哥!”然后就朝着唐二升小跑了过去,她平时和二哥的关系更好。 唐大升的媳妇原本正在里屋捣鼓送给街坊邻居的那些礼物的,此时也闻声走了出来,但是看着唐大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在那里傻笑。 唐老爹看着两个儿子,大儿子离开了小半年,变化倒是不大,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但是二儿子他便觉得陌生了许多,甚至感觉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神里似乎多了份稳重和坚毅,以及阴霾。 吃过午饭之后,唐大升便和媳妇一起,在里屋抱孩子了,军户的物资供应一直都有保障,他的孩子吃得白白胖胖的,唐家小妹和唐二升两人则和唐老爹一起在院子里坐着。 “这次回来还走吗?”唐老爹率先开口问道。 “过一个月就走,大哥退了,他不走,但俺还想继续当兵,家里总需要有个人在军队里。”唐二升面色坚定,不紧不慢道,就好像是在说种地一般。 “二哥,不是说鞑子快打完了吗,咋还走啊,你都立了那么大功劳了,退回来最起码是个管庄,咱别去了吧......”唐家小妹眉头紧皱,不舍道:“而且这仗刚刚打完,去那么快干嘛啊!” 唐老爹倒没有劝,他比女儿更明白唐二升话里的意思,但他也知道战场的凶险,随即开口道:“趁着这次回来,你娶个媳妇吧,也是时候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当官了,争着要把女儿嫁给你。” “二哥,你不知道,自从你立了大功,当上拿什么总之后,多少家姑娘都在等着嫁给你呢!”听到老爹说起这个,唐家小妹马上转悲为喜,乐道。 “这两天爹给你安排,你挑一个,看哪个中意要哪个。”唐老爹说到这,也颇为骄傲,自己儿子确实出息了,媳妇随便选。 唐二升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正妻不行,如果有人家愿意,俺可以先纳个妾。” 唐二升心里还在盘算着当将军的事情。若是他以后真的能当上了将军,势必要和军队里的其他高层保持某种联系,如果能娶到某个老将军的女儿,那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 所以,他现在自然不想就这样娶妻了,但他又想要个老婆,这才想到了先纳妾。这在明末倒是十分正常的操作,稍有资产的人都是三妻四妾,反正妾就是家里的女奴。 当然了,在唐二升的计划中,他还是要靠真本事升上去的,但若是能被拉一把,那会快得多。陆长川虽然无欲无求,但在军中多年,对这些事情都很了解,曾经和他很郑重地说过:在军队中,想要升官,不仅需要自身本事硬,还得需要上面拉一把,不然也会困难重重。 “嘶~~”唐老爹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有点困难了,敢上他家提亲的,都是营庄内外家世不错的,唐二升现在虽然是个军官,但也还不到让这些人下嫁做妾的地步。 “若是没有就算了,爹,你给妹妹说个好人家就成,不用管我。”唐二升看着老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有些困难,这也就是他一心要往上爬的原因了。 . “广昌,南丰,建昌府城都被李定国攻破了?” “李定国要打的不是抚州城吗?怎么会又有兵马在建昌?” “建昌府城失陷,抚州城就是腹背受敌了,得立即增兵,不然局势恐怕会更加危急。” 岳乐收到军报的时候,完全就是猝不及防的状态,身边的多尼和济度也同样如此,他们都以为李定国攻击的重点在抚州,虽然也在建昌府增加了三个牛录的兵马,但怎么也没想到李定国主攻的方向是这些地方。 最重要的是,为了以最快速度攻取城池,李定国几乎是不计伤亡的打法,在巨大的兵力和火力优势下,那三座城池都是一日而下,清军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若不是周边地形复杂,群山阻隔,李定国大军的战果远不止如此。 “快,继续往抚州城增加兵马,让抚州城的守军时刻保持警戒。还有,派人去通知洪承畴,屯齐,陈泰,还有尚可喜,线国安这些人,让他们快点过来,此事一刻也拖不得。” 随着岳乐的军令传出,驻守在广信府的三千余清军立即开拔,前往抚州城增援。这支兵马的成分十分复杂,既有八旗兵,也有新汉八旗,还有绿营兵,全都是各部的精锐。岳乐现在还不能容忍抚州城有失,所以这是下了血本了。 李忠诚和塔塔克都在军中。李忠诚跟着洪承畴从武昌城中逃出来之后,先是去了黄州府,然后绕道南直隶,被调到了江西,塔塔克则是从武昌城战场上跟着多尼逃出来的,他所在的牛录损失还不算大。 他们现在对殿前军和李定国大军都十分恐惧,特别是殿前军的骑阵,给塔塔克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军队的士气和信念从来都是靠胜利来维系的,当年明军屡战屡败,所以畏“满”如虎,现在清军连连战败,自然也是畏“明”如虎。 而且,随着清军的战败,无论是塔塔克这样的真八旗,还是李忠诚这样的假八旗,以及那些北方调来的绿营兵,缴获和劫掠都大大减少,战斗的意愿和意志也随之愈发薄弱。 最重要的是,满清的王公大臣们原本就因为以小族御大族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随着八旗不可战胜的神话被一次次打破,旗丁大减,绿营的忠诚也开始愈发动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阴谋家孙可望 李定国大军攻取建昌府城之后,又分兵四出,很快就把除了泸溪城以外的整个建昌府都收复了。江西局势一时震动,清军人人自危。 这个时候,清廷已经丢掉了几乎整个湖北,江西,还有半个福建,河南,山西,山东,南直隶等地义军蜂起,清廷的有效控制区域越来越小,统治可谓是“岌岌可危”。 顺治皇帝和一众满清的王公大臣们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和孙可望谈判,以支持孙可望称帝和放弃长江-秦岭以南的土地为代价,谋取停战。 不止是清廷,消息刚刚传到了福建的时候,郑成功也顿时慌了,他虽然收编了耿继茂的近千藩兵和福建的上万绿营守兵,但大军实力还没有得到真正恢复,大规模出兵尚不可能,生怕李定国这个时候取得重大进展,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郑成功在只有两个岛的时候便想着夺取天下了,这个时候,有了三府之地,水陆十万大军,野心已经无限膨胀,任何能威胁到他夺取天下的势力都是敌人。 孙可望则要冷静得多,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而且军情司的情报系统早就渗透进了李定国军中,所谓的捷报,所谓的以极小伤亡痛击清军,孙可望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知道李定国伤亡了数千兵马,已经不想再打了。 毕竟,对于李定国来说,他除了清军以外,还有孙可望,郑成功这两个强有力的对手,不可能为了几座城池,就把部队都给拼光了。 而且他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控制了建昌府的重要关隘之后,抚州城和邵武府都已经在他的威胁之下,继续用兵的意义不大。 孙可望继续传令马宝,李来亨加紧练兵,并让刘体纯加快江西,湖北两地的营庄建设和经济恢复,他打算在之后的大战中直接从江西,湖北就近征粮征丁,为此必须要借着春耕的时机,在这两个地方着手建立好成体系的基层民政和商业系统,为军队的壮大提供物质保障。 而除了建昌府的大战以外,明清之间大规模的军事斗争已经结束,除了双方控制区的交界处偶尔爆发的游骑斥候战之外,基本上再没有什么冲突。 不过,相比起来,清军后方就不得安宁了,原本已经被镇压的各地义军再度死灰复燃,虽然不成气候,但数量庞大,辐射范围广阔,对清廷原本就困难的财税体系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清廷不得不派出兵马镇压。 北方各地的义军早已经被清军屠杀过数次,那些经验丰富,有领导力的老兵,英豪们大多已经在之前的数次斗争中战死,没有了这些人的领导,又缺乏战马,甲胄和火器,义军的作战能力根本不能和正规军相提并论。 而且,清军在各州县都有绿营兵驻守,虽然这些守兵野战能力十分疲弱,但在粮饷充足的情况下,守城还是能做到的,他们的存在又使得义军被分割在了各地,不仅机动性大大减弱,还难以获得充足的补给。 为了剿灭这些义军,清廷从陕甘和山西调出了数万绿营精锐,这些人马原本都是边军,虽然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被洪承畴调走,但剩下的这些也绝非泛泛之辈,对付义军还是易如反掌的。 最终,在绿营兵和八旗兵的联合围剿之下,北方各省的数十股大小义军很快失败,但这时候留守北方的八旗兵多是老弱和新兵,战斗力并不强,而陕甘和山西的绿营兵为了不去南方,也故意疏漏,许多义军残兵得已突围,退往各地的山区。 但这些义军终究还是太弱了,便是如此,也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扰乱清军统治的能力,原本调来剿灭所谓“流寇”的陕甘,山西绿营兵,除了少数就地驻守以外,其他的都被直接调到了南方战场前线。而那些八旗新兵,则调回了北京。 真正的八旗精锐基本上还在陕西,南直隶,江西,福建前线,后方的这些八旗兵大部分都是东北抓来的部落兵,刚刚编练入伍,虽然勇猛无比,但缺乏组织纪律,更不懂军阵作战,战斗力要比老八旗差得多。 与此同时,这些来自黑龙江流域的东北部落成员更加不适应长江流域的气候,清廷还不敢直接把他们派到南方,就怕气温一上升,一场瘟疫就把他们全部都带走了。 为了弥补旗丁的巨大损失,顺治小皇帝除了把汉人,蒙古人大肆抬旗,补充到八旗体系里之外,还派了数千八旗出关搜捕索伦,卦尔察,锡伯等东北部落人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罗到了一万多壮丁。 对于清廷来说,这批壮丁野性未消,又没有对明军的恐惧,作战更是勇猛异常,若是训练得当,必然是一支强军,可以有效补充八旗因战败而造成的巨大丁口损失。 不过,由于清军主力基本上都在南方,这些刚刚编入八旗的部落壮丁只是在形式上融入了八旗体系,实际上还是类似于外蒙古的散兵游勇,清廷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让他们彻底融入,但孙可望并不会给这个时间。 如今战争的天平已经倒向了孙可望一边,只要清廷再败一次,便再无夺取天下的希望了。连续大败两次之后,八旗现在能拿得出手的精锐,真正不到五万,若不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线国安这些人已无回头之路,清廷的统治恐怕已经濒临瓦解了。 “李定国攻下建昌府城之后,又夺取了岳口,伏牛,德胜关等重要关口,如今在建昌府的兵马总数或在两万以上,还配备了三十多门大型火炮,那些射速惊人的小型火炮估计也有几十门......”多尼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根据哨骑的侦察,建昌府的明军主力目前大多汇聚在建昌府府城中休整,各个关口基本上都只派了数百人把守,官道上运输器械辎重的车马不断,李定国还往乡间派了不少官吏给那些尼堪农户发耕牛种子,看样子是要长期经营了。” “也就是说李定国不会继续攻打抚州城了?”济度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窃喜。 “这可说不准,李定国只有不到一万兵马留在福建,他经营广东已经快两年了,麾下除了驻守建昌府的两万大军之外,至少还有两万精兵,说不定现在就埋伏在抚州城的某个方向呢!”陈泰摇了摇头,微微叹气道。 “广东的火器向来发达,擅于造枪炮的工匠又多,只要钱粮到位,很容易就能招揽,以孙李的财力,应该不止这几十门火炮,大将军所言确实有理。”尚可喜又紧接着说道。 岳乐一时陷入了沉思,孙可望和李定国都在江西布下了重兵,李定国这边的哨骑并不算得严密,尚且还能侦察得到大致的情况,但孙可望那边就基本上只能靠猜了。 毕竟,鄱阳湖和长江水道基本上被明军水师控制了,长江水道还能派密探潜伏过去,鄱阳湖就困难得多了,而南昌府东面的那点通道,几乎都被殿前军的上千哨骑封锁了,清军根本无法打探到消息。 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孙可望和李定国若是联合出兵,三四万兵马还是拿得出来的,他们到底打不打抚州,从某种立场上来说,仍旧难以做出判断。 “李定国单单在建昌府就损失了三多千兵马,之前在福建又损伤近三千兵马,若是这个时候他打抚州,损失只会更大。”洪承畴一面将手中的军报放下,一面继续说道: “若是孙李二人兄弟同心,或许还能乘机攻取抚州,东乡,甚至是广信,饶州二府也有可能,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相互提防,特别是孙可望,没让李定国尝到一点甜头,两人是绝对不会合作的。” 洪承畴说罢,看了一眼屋中众人,又继续说道:“数月前的大战之后,明军攻势如虹,为何突然就戛然而止了?李定国为何又慢人一步?若非是孙可望在其中有自己的小算盘,如今咱们绝对守不住江西东部的这三府之地,南直隶,浙江两省门户必开。” “督师的意思是,孙可望为了独揽大权,有意限制李定国?”岳乐故意强调一遍洪承畴的意思,然后又继续道:“可这会不会是孙李故意设下的套?” 岳乐其实也根据当前的局势猜到了这一点,心中也跟倾向于明军不会再有新的攻势,但武昌大战败了之后,他的威信大大受损,很多话不好直说,所以背地里和洪承畴合谋了这出双簧。 要知道,很多时候,政治考虑比事实更重要,无论是岳乐还是洪承畴,都深知这一点。 “王爷说得也有道理,孙可望这人诡计多端,两人虽说不和,可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说不定现在就是故意设套,要骗过我们,再来个突然袭击的。”屯齐此时完全放弃了和孙李所部明军决战,将功抵过的想法,又恢复了原本小心谨慎的样子。 洪承畴听了,随即点了点头:“贝勒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是李定国若非拿下建昌府,恐怕根本没有任何战略主动权,要进攻抚州和邵武,只能翻山越岭,耗费巨大。若是两人真的和好了,李定国绝不会如此,甘愿当一个待宰羔羊。 早先李定国独自领军攻取广东的时候,老夫也觉得他们摒弃前嫌了,但如今一看,这孙可望可谓歹毒,是故意把广东这块膏腴之地丢给李定国的,只是没想到李定国并没有因此元气大伤,但也终究被困,难以突破...... 说句不吉利的,若是下一仗,咱们还是没能取胜,南京陷落敌手,你们难道觉得孙李没有一战吗?甚至就是郑成功,难道会甘愿屈服于孙可望? 现在的局势而言,能率先攻进南京的,必然不是群山阻隔的李定国,也不是山海遥望的郑成功,但最终,三股力量必然汇聚江南,不打是不可能的。” 洪承畴此话一出,屋内诸将却是再无反驳,南明各个军头之间的故事太多了,到现在这一步,孙李还没有相互残杀,郑成功还没有开始整幺蛾子,他们已经大为震惊——这还是那个南明小朝廷吗? 但南京一旦被明军收复,局势必然如同洪承畴所言——三家汇聚,必有一战,这也是满清大臣们能想出借此和孙可望谈判的原因了。 “若是如此,那孙可望就真的是一早便在布局了,为的就是最后能第一个攻入南京,李定国这是被他耍了啊。”线国安忽然发出一声感慨:“若是这样,李定国必然看得出来,绝不敢和孙可望合兵,要是被坑了,那两三万兵马恐怕就折在抚州了。” 屋中的满汉诸将皆是一番感慨,他们其实都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毕竟这更符合南明小朝廷的作风,而孙可望阴谋家的形象在他们心中早已经根深蒂固。 “孙可望的殿前军在武昌大战中也是惨胜,其虽然兵马众多,但经此一役,其实拿不出多少精锐兵马来了,所以若是全盘考虑,他们合兵的概率并不大。 不过,就算如此,抚州城,东乡城两座重镇还是要继续加强戒备,不能有一点闪失。” 岳乐最后为上面的争论定下了调子,顺便还强调了自己武昌大战并非没有成果,然后又继续说道:“接下来,大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回撤后方休整和训练新兵了。陕甘方面的绿营兵已经在分批南下,很快便会抵达南直隶,在当地分批休整,适应了南方气候之后,再与我们汇合。他们都是边军出身,战斗力不必明军差。 而且,诸位不用担心兵马不足的问题,皇上又从关外调进来了三万多八旗兵,都是凶勇强悍之辈,这些明军绝不是对手。咱们在江南也还有几十万大军,等全部就绪之后,兵马不会比明军差多少。” 岳乐一番鼓舞,但诸将却都只是象征性地欢呼了几句,大家都知道最精锐的绿营兵都打过明军,而所谓的关外三万八旗,更是子虚乌有,局势崩坏至今,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王爷,仿制明军之小炮可有进展?”洪承畴见状,随即转移话题道:“明军强悍,很大一部分便是火器小炮更强,如今咱们在战场上也缴获了一些,若是仿制成功,明军也无法再凭此逞凶了。” “督师倒是提醒本王了,昨日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小炮已经仿制成功,造了三门,用的是北京那边最新的造炮法,现在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岳乐难得露出了笑容。 武昌城大战虽然败了,但是清廷组建的新汉八旗火枪兵表现确实要好于旧汉八旗,特别是平原野地对战披了三重甲的明军,鲁密铳更远更强的杀伤优势尽显,这使得清廷对于火器的重视程度更上一层楼。 而明军大规模装备的小炮,在战场之上风头尽显,这充分引起了清军的重视,在战场之上缴获的两门小炮甚至在最后慌忙撤退的时候,都被岳乐带上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扩军 湘江边上,绝大部分工坊都已经完成了建设,数以千计的工匠正在里面装卸着生产所需的器械,厂房内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 当然,这些工坊全都是专门生产民用物资的,武器工坊则是集中在了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湘江西岸,便是周边的围墙,也会比民用工坊的高上不少,更不用说还有专门的防卫部队了。 不止是湘江沿岸,长江沿岸的汉阳,珠江沿岸的广州,赣江沿岸的南昌,都已经是工坊林立。 其中“汉阳武器局”便是“常德武器局”搬迁过去的,专门负责湖北和四川的军需供应;“南昌武器局”则是“长沙武器局”援建的,但由于江西刚刚收复,基层治理体系尚未完善,目前还未建设完毕,孙可望的大军仍旧靠长沙武器局供应军资。 至于实际上已经被孙可望控制,表面上还是李定国掌控的“广州武器局”,依旧负责整个东南沿海两股水师力量和李定国大军的主要军需供应,郑成功的军队急剧扩张,军用物资紧缺,很多时候也必须向“广州武器局”购买弹药和火器。 不过,毕竟是早就存了闹翻的心理准备,郑成功一直在扩充自己的工匠队伍,督造新的武器工坊,还大力向南洋的夷人,以及日本进口军需物资原料,甚至是武器。 福建在明末清初原本就是和广东齐名的火器制造基地,生产出来的火炮甚至在某一时段性能优越于同类型的西方,如今郑成功控制了福建沿海的大片陆地,下辖近百万人口,自然要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 但郑家局限于这个时代,并没有革新管理方式,也没有各种领先的生产工具,在经历了一轮征兵之后,劳动力亦十分贵乏。无论是工坊的建设速度,还是武器的生产,都要慢许多。 长沙城的王府内,孙可望面前站着孙征淇,王尚礼,刘体纯,白文选,贺九仪,任僎,冯双礼,马进忠八人,他们正在向孙可望汇报近期的工作。 “工坊,营庄,和配给站的整顿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效果,抓捕了八十几人,查抄赃款总值近三十万两白银,钱庄和海贸的相关工作也会随之进行。 接下来,为了遏制当前日益严重的贪腐情况,我司会将工头,管庄,以及配给站掌柜的部分权力剥夺,但现在清军虎视眈眈,战事第一,为了战时动员的效率,只能是加大监督和惩罚,予以警告。”孙征淇汇报道。 为了惩治腐败,增加违法成本,孙可望统治地区自然采取了连坐,只要为官者一人贪腐,全家都会被投入大牢,定罪之后根据贪污大小,罪责轻重,再决定是分配到临近工坊劳动偿债,还是流放云贵川挖矿采盐。在做出了高薪养廉的努力之后,孙可望对这些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完美,不可能实现完全的清廉,但是六十分和三十分的差距是巨大的,甚至会影响到未来历史的进程。如果因为达不到九十分就不去做,那就是真的愚蠢至极了! “嗯,整顿的事继续展开,民政和工商业是大军的基础,没有这些,便没有这几年来的胜利。”孙可望点了点头,然后又扭头看向了刘体纯:“江西和湖北的营庄现在进展如何?” 刘体纯闻言,拱手拢袖道:“禀国主,目前已经基本丈量完土地,大部分流民都已经被营庄吸收,还有一部分正在各地修路,完成劳动任务之后,也能参与后面的分地。就是两省某些地方的缙绅拿着之前的地契来争地,这部分仍旧不好解决。” 孙可望下令要妥善处理土地问题,尽可能与乡绅友好相处,为团结江南地区的乡绅大族们树立榜样之后,派往江西的地方官吏做起事情都不由得畏手畏脚起来了。 而这两个地方,特别是江西,原本地方宗族力量就强大,见这些外来官员软哒哒的之后,便都硬气了起来,许多原本划作营庄的无主之地相当一部分都被占了。 “说说你的打算。”孙可望面色依旧,看不出对此事的意见。 “是,国主。”刘体纯拱手抱拳,微微弓了一腰,他已经察觉到了孙可望的不满,知道自己必须拿出手段来了,抬头道:“臣以为,朝廷必须要用些手段,以雷霆之势控制住局面。那些争地的都是整村整屯几百上千人一伙的,若是处理不好,恐怕江西会出乱子。” “不要绕弯子,直接说。”孙可望语气严厉道。 刘体纯闻言,脸色顿时放松了下来,又继续道:“其实地方的这些乡绅大部分都是好的,只是江西,湖北各地都有不少山匪,特别是那些当初掉队的鞑子和绿营兵,便是他们四处流窜,祸乱地方,屠戮百姓的。臣以为,若不是这些人妖言惑众,勾结地方恶霸,绝不会有今日这般抗拒朝廷的事情发生。 所以,为了剿灭匪徒,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臣提议派兵进入这些地方,缉拿罪首。具体可以根据各地的不同情况,分批处理,抓几个态度最恶劣的族长村长,严厉处罚,以起到警示,剩下的大可招安,还百姓一个太平。” 屋中众人一听,也知道刘体纯这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了。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刘体纯手段能那么狠辣,但这样确实是名正言顺了,而且杀一儆百,效果必然是显着的。 其实,数万野战大军在手,江西湖北各地又已经被各级官吏控制,谁也没觉得这些乡绅能闹出什么事情来,但他们都是叱诧风云的人物,这亏是不可能吃的,想让孙可望向他们妥协,更是不可能。 “嗯,此计可行。”孙可望再次点头,这点牺牲在他眼里不算什么。“这些乱兵也确实该整治整治了,但是一定要仔细甄别,绝对不可滥杀。还有,处理完那些妖言惑众的乱兵之后,将那些乱民打散了,再让他们加入营庄,一样平等对待,有了足够的好处,他们也不会在被蛊惑了。” 众人商议完民政的事情之后,会议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军事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扩军一事了。 兵部尚书任僎朝着孙可望拱了拱手,随即汇报道:“兵部征求过各位将军和户部的意见之后,最终得出了今年的扩军方案。 首先是殿前军中军,除了原伍一并补充至满编外,再增加一个骑兵营,一个混编营,战马由武昌大战的缴获拨给;后军同样补充原伍,然后增加一个骑兵营,变化较大的是前军,一共增加两个骑兵营,一个混编营;水师则扩充大小战船一百艘,增加兵员八营。 中军部署在武昌府,九江府,防范黄州,饶州,南直隶等地清军,后军驻守岳阳,长沙休整,拱卫行都,前军驻守南昌,南康二府,水师依旧防卫鄱阳湖,和长江水道。 袁州,临江,瑞州府由冯将军领兵驻守,吉安府由马将军领兵驻守,冯将军所部除了原伍补充至满编之外,另外增加一个混编营,马将军所部同样如此。 扩军完成之后,殿前军前,中,后三军总兵力将达八万七千余,冯将军,马将军亦各增加五千,湖南,江西两省的水陆野战兵马将超十三万,其中精锐对清军主力将占兵力优势。” 白文选听罢,随即问道:“任尚书,那蜀王和益王呢?湖北三面皆敌,事关重大,蜀王不到四万兵马要横跨两省,益王区区两万人马,同时应对河南和鄂东,也十分不易,理应倾斜才是。” 白文选知道孙可望喜欢听这些话,自然摆出了一副为大局着想的姿态。当然,他对于殿前军的安排还是满意的,马宝兵马本来就最少,多一个骑兵营也没什么。 “这是自然。”任僎点了点头,又恭恭敬敬道:“蜀王除了补充原伍以外,还会在郧阳和荆州征集一万余兵马,组成一个骑兵营,一个战兵营,还有一个混编营,但是战马皆取自川西藏地。益王则增加一个混编营,一个骑兵营,主要作防御牵制之态,迫使清军分兵河南。 任僎刚刚说完,刘体纯也突然说道:“现在除去晋王一部,大军仅仅是新兵补充就将超过八万,还有各地的卫戍部队,并且所有兵马都已经陆续开始了训练,每日耗费巨大,各部兵马的补充都是户部和兵部周密计算过的,如今已然是极限了。” 孙可望听罢,微微点头,环视一圈后,又说道:“陕甘绿营的精华都已经被清廷抽空,仅剩吴三桂一支,河南高第部也没有强悍的实力,最关键的战场还是江南,所以后勤和军需也必须倾斜于江西和湖南。” 贺九仪见状也说道:“江西和湖南土地肥沃,营庄遍地,又有无数工坊和河湖便于运兵运粮,理所应当是最佳的进攻基地。当然,蜀王与益王所处之地亦是牵制清军的关键,但四川俨然鬼蜮,湖北又刚刚收复,供养如此大军也是极限。” 任僎见有人支持他和刘体纯的计划,又继续道:“贺将军说得没错,而且大军都是沿河沿湖分布,不仅可以相互策应,还免去了几十万民夫的征召,数以万计的粮食损耗,这是我军的优势。”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他这样布置兵马,就是为了能够节约运输成本,减少人力损耗。而且他的大军必须大部分都适应船上的环境,这样才能发挥水师的实力。 如今,刘文秀和李来亨已经被边缘化,成为了孙可望大军的北翼,因为地缘问题,只能承担起牵制清军的任务。 当然,若是孙可望攻下南京,全歼了清军的野战主力,北方的绿营兵必然不战自溃,李来亨可以直接招降高第,进入华北,而刘文秀若是能击败吴三桂,收益更大。而且,孙可望也给了他们扩张了上万的兵额,算不得亏待。 而李定国虽然依仗广东和江西,福建局部,也将兵马扩充到了七万以上,但他要攻到南京,需要翻越崇山峻岭,难度可想而知。除非孙可望和清军主力两败俱伤,不然他也只能是承担起牵制清军的作用了。 看着当前的局势,孙可望很有信心能够第一个拿下南京城,获得称帝的政治资本,到时便是李定国和郑成功两人,也不得不服。 就算不服,孙可望已经完成了扩军,对李定国的优势尽显,就算是火并,对方也没有那个实力了。更不用说,那个时候,谁敢主动挑起战端,绝对为天下所摒弃。 这时,白文选又提问道:“现在张煌言所部水师如何?到了我大军东进的时候,那可是一支奇兵,整个南直隶,浙江沿海的清军都将笼罩在张煌言的威胁之下,清廷必将要分兵把守。如此一来,我大军兵锋突入江南腹地之时,清军必然不能全力以赴。” 张煌言所部虽然野战兵马部队不多,但江南战场的东部战线只能依靠他,孙可望也一直大力支援对方军需物资,使其部能够维持战斗力。 不过,从广东到舟山,崇明毕竟路途遥远,两万多人,上千艘船的援助占用的船只运力巨大,孙可望还需要海贸输入白银,缓解财政压力,并不能无限支援张煌言。 孙可望点了点头,道:“张煌言所部还是照常,咱们的运力不足以支撑他扩军,而且也不值得。如今他的军需后勤掌握在孤的手中,关键时候能够拖住几千八旗兵便够了。” “是,国主!”白文选拱手抱拳道。 “说一说江西这边的农兵训练情况吧!”孙可望话锋一转,又说道。 “农兵已经随着各地营庄的设立和新兵的征集逐步建立,目前已经有三万之众,各地的情况都不一样。兵部目前计划在几个农闲时期进行整训。”任馔又道。 “农兵的事情要尽快,夏秋农闲时间短,最重要的还是冬季的那次农闲。把那些退伍的军官都派下去,从严要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他们上战场了。一年之后的决战主力大军要全部出击,如此才能有充足的兵力发动进攻,农兵的任务也很重。”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重武器 孙可望和一众心腹大臣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扩军,并没有打算对军队编制进行大规模改革,不过混编营在军中的比重却是实实在在增加了。 江南大战除了卢名臣,张煌言两路水师东西夹击,大军直接切入清军腹地之外,长江两岸广袤的平原地形也决定了大战的最终形式——大兵团阵战。 换言之,大兵团作战需要殿前军在武器,后勤、战术、调度等方面进行一系列调整和改进,而增加具有综合战力,在武昌大战中表现不俗的混编营,便是其中的重要一步 现在,明军没有能力进一步进攻,清军也是同样如此,双方都在养精蓄锐,积累实力,准备最终的一战。 局势到了今天的地步,清廷除了孤注一掷以外,已经别无选择了,江南一战若是不能胜,不用孙可望,便是外藩蒙古和各地的汉人军头,也会纷纷起兵反清。而且,清廷内部可不是只有爱新觉罗这一姓,一旦兵败,残清内部也少不了一场内战。 要知道,若不是清廷的强悍武力,外藩蒙古绝对不可能称臣,而各地的汉人军头,除了吴三桂,尚可喜,线国安之流,大部分也不是没有退路的。一个依靠武力高压维持统治的半奴隶制半封建政权,一旦失去了武力,随时会奔溃。 不过,由于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收复江南的作战计划并没有正式拟定,孙可望的工作重心也还在增强大军的战斗力上。特别是为了应对平原野地作战的特点,他必须给大军补充足够的“重武器”。 之前殿前军,甚至是整个明军联盟所使用的火枪主要是葡萄牙殖民者带来的轻型火绳枪及其改造版,这种类型的火枪因为轻便,在这个时代的东亚十分流行。 不过,轻型火绳枪在多山的南方地区和海上固然好用,但和鲁密铳比起来,就显得威力不足了。 特别是之后的平原大决战,若是火器部队没有重型火绳枪,恐怕在火枪对射的时候,将会处于严重下风,这是孙可望不愿意看到的。 殿前军在战场之上也缴获了数千支鲁密铳,其中完好的有八百多支,还有一千支是修复之后还能使用的,孙可望已经下令工坊以最快速度模彷生产了。 而户部和兵部也根据预算给出了生产方案,以孙可望现在的财力和工坊的生产力,一年时间内,足以给军中半数火枪兵换装。 扩军会议结束的第二日,孙可望早早起床,在王府中处理了一些杂务之后,又去抱了一会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这是他新纳的妃子生的,出生那天,孙可望还在和岳乐大战。 临近午时,张虎早已经调来上百亲卫,亲自领队在王府内,孙可望今日打算去城外的火炮工坊视察,六磅炮刚刚研制成功,他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孙可望带着一队亲兵策马往城西岳麓山的方向而去,武器工坊基本上都集中在那里。 他们过桥之后,很快就到了一片两重围墙围起来的厂区,大门外足足三道关卡,左右两侧还有两座小型的了望塔和箭塔,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哨兵正在执勤。 孙可望要来视察的消息并没有提前泄露,工坊内的工匠管事们也都不知道堂堂摄政王,孙国主要亲自前来,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做好什么准备。 而当张虎亮出腰牌的时候,那领头的那个哨兵伍长直接吓了一跳,压根不用向上官请示,直接就让孙可望一行人通过了。这些士兵很多都是第一次得见孙可望尊容,很多人甚至不敢抬头,生怕有什么冒犯之举。 穿过外面那一道围墙,张虎在内侧围墙的门口再次接受了检查,孙可望才终于进到了这个戒备森严的武器生产基地。 这个武器生产基地足足有八千多名工匠,还有上万杂役后勤人员,产出的武器装备占了当前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三分一多,有一个千总部的战兵把守其中。 孙可望进去之后,直接找到了工坊的负责人,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之后,便直言要去观看六磅炮的试射了。 鲁密铳的生产并不困难,工匠中早就有人清楚制造方法,只不过之前财政不充裕,孙可望要求全军统一使用旧式火绳枪。所以,现在孙可望便直奔火炮试验场而去了,鲁密铳的情况他并不急。 来到“长沙武器局”的火炮试验场,里面二十几个跑步正在摆弄着靶场里的六门新造出来的六磅火炮,工坊负责人黄波此时心中紧张万分,生怕在这样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会出什么差错。 “国主,等他们调整好角度,便能射炮了。”黄波咽了咽口水,又赶紧问道:“国主还有什么指示,臣立即就去办。” 孙可望笑了笑,开玩笑道:“黄局长不必紧张,孤就是来看看六磅炮的,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两年前他来巡查的时候,黄波还只是一个工坊的负责人,现在已经成为长沙武器局的二把手了。而那些跟着他到今天,将长沙武器局一点一点建设起来,如今也都已经升官发财。对于这样的老部下,孙可望并不怀疑他们的忠心,也一向很随和。 “臣不敢,臣......”黄波平日里还是挺能说会道的,但是这段时间被孙征淇的整顿搞怕了,还好他是王应龙这个老尚书的心腹,虽然也贪了不少,但孙征淇没有动他。 “听说你女儿嫁给了王尚书的孙子?”孙可望顿了顿,回忆了一下昨晚看到的情报,又继续说道:“那小子出息得很啊,如今在科学院造出了新的轧机,听说打铁的效率能比以前高出三成,日后进了工部,水平绝对不低于他爷爷。就算不进工部,在科学院也有一席之地。” 黄波一听,孙可望居然记得那么清楚,心中顿时大喜,看来自己的眼光一点没错,果然选到了个好女婿。对于孙可望来说,这只是瞎聊一下,可对于黄波就不一样了,摄政王的金口玉言,千金不换的啊! “国主谬赞了,小婿所成,皆是仰赖国主神威。”黄波奉承道。 “这次待在工坊多久了?”孙可望见对方终于放松了下来,又问道。 “回国主,臣待在工坊五日了,这数万大军的枪炮都要更新,量实在太大,生产时不时就出问题,臣实在不敢懈怠。那可都是将士们的性命啊,臣只希望能快些做好,不辜负国主的信任。”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随后又和火枪,火炮的几个工坊负责人聊了几句,特别是现在配给骑兵的短铳也已经开始大规模生产,孙可望对这个还是十分重视的。 这些人以前大多都是做火器的,因为孙可望的特别重视,考核制度也有倾斜,做火器的工匠升官相对而言容易得多,这也使得工匠学堂中,火器火炮班是最受欢迎的。 这些工匠现如今一个个都如鱼得水,这里没有层层盘剥,更不存在明朝廷那种亏本造火器的情况,他们的月饷又高,到处都受人尊重,不说大富大贵,但是每个人基本上都是一妻一妾,二进的大院子。要知道,便是武昌大战战事吃紧,岳麓书院都欠饷的时候,工匠们的一切都是照常供应的。 而且,武器局的考核晋升制度仍旧非常公正,随着工匠学堂的学生陆续毕业,这些负责人的竞争压力也非常大,这也是促使他们没日没夜研究的原因之一。 经过上千年的驯化,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如同一块肥力绝佳的熟地,但凡有科学合理的制度,就能迸发出无限的生产力。从某个角度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外力,把原本因为早熟而堵死的出口撬开,这里仍旧是人类文明的另一种可能。 但如果有人为了自己的权势,无休止的从中索取,像对待奴隶一样愚昧之,压榨之,欺骗之,禁锢之,不懂得珍惜这么好的百姓,那可能就是原本历史上的——神州沉没三百年了。 这片土地之上的野蛮,荒唐,愚昧,贫穷,失去的一个又一个十年,除了时代的局限,更多是统治者的无能与罪恶,甚至无能而不自知,还把自己视为救世主,要百姓感恩戴德,比罪恶还要可怕一百倍。 孙可望至始至终对百姓都是充满希望的,所以他才会努力革新。 很快,炮手便已经调整好了角度,孙可望走进打量了那几门六磅炮,明显比四磅炮要更大一些,但是比起攻城用的红夷大炮,则要小很多,炮管也很短,孙可望目测不到两米。 四磅炮太小,威力不足,八磅炮又太大了,重达千斤,虽然威力强大,但是机动性太差,所以孙可望折中了一下,要求工匠们率先试制六磅炮。 黄波见孙可望看得认真,赶紧在一边介绍道:“国主,这便是咱们最新研制出来六磅炮,重七百一十余斤,以青铜为主要材料制成。这炮和四磅炮一样,打得比火枪还快,一般需炮手四人,若是极端情况,两人也可以,具体实战得看炮手的熟练程度。 六磅炮的威力比四磅炮要强许多,四五百步之内都能将盾车打碎,两百步左右,披甲战兵也无法抵挡,实心弹,散弹都能发射。不过,仍旧不能用来攻城。” 黄波话音刚落,六声爆炸声响起,距离炮兵阵地三百步左右的靶牌瞬间千疮百孔,六磅炮用实力证明了黄波所言非虚。 孙可望看了看,六个一丈方圆的靶牌已经摇摇欲坠,这些炮兵的精准度还是不错的。当然,这也和六磅炮的口径和射程有关。 孙可望满意的点了点头,赞叹道:“这炮果然威力无穷,黄波你辛苦了,这份功劳孤会记得的,咱们的几十万大军,也绝对不会忘记的。” 随即,孙可望又扭头看向了其他几个工坊负责人,鼓励道:“孤知道,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正是有你们的努力,我大军才有威力巨大的火炮可用,才有制作精良的火枪杀敌。这些都是克敌制胜的利器,将士们奋勇杀敌重要,诸位的努力,也同样不可或缺。 诸位要记住,咱们还需要更多更好更大的炮,更多更好更强的枪,炮兵和火枪兵是勇士,你们则是他们背后的英雄,是不可磨灭的功臣。火炮火枪今后的发展空间还是巨大的,诸位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在场的这些工坊负责人都听得兴高采烈,不少人听到孙可望对他们说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甚至已经两眼放光。 孙可望说完,随即又和黄波一起去视察了火枪工坊,六磅炮,四磅炮,还有攻城用的其他火炮,甚至是炮架,火炮专用的定装炸药等等,都已经在葡萄牙人的指导和少数天才工匠的试验下成功研制,这些都不是孙可望需要担心的事情。 来到火枪工坊之后,孙可望拿起了一杆最新生产出来的鲁密铳,很明显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重量。 黄波依旧跟在一旁,他对火枪也同样有研究,甚至几种主战的火器都十分了解,这是他作为武器局二把手的专业素养。 “国主,这火枪就是彷自缴获的清军火枪,原型是土耳其鲁密国所进贡的鲁密铳,火枪试验场的士兵已经经过检测,每次射击的用药和弹药重量,距离和威力,现在都已经有了记录,并调整至最佳。不过,刺刀一事还是难以推行,制造困难,造价又太高,远远达不到国主当初的要求。” “燧发枪和刺刀的事情科学院和工坊继续研究,不要松懈,别说现在只是两年,便是十年,咱们也要弄出来。”孙可望稍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鲁密铳要尽快生产,务必在冬季大军最后一次集训之前,全部装备。” 孙可望原本以为在江南大战的时候可以给军队装备上配刺刀的燧发枪的,但实际情况远超他的预料,燧发枪和刺刀不是造不出来,而是成本实在太高,并不适合数万大军装备。 武器制造的问题他也不懂,但他知道科技发明本质上是概率问题,只要环境和条件是对的,随着实验的深入,实验次数趋近于无限大的时候,便迟早会成功的。除非前置条件错了,那便是南辕北辙了。 “是!”黄波肃然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同的选择 孙可望在取得了政治上的绝对优势之后,永历皇帝已经被完全软禁,除了几个太监,便是服侍的宫女都换完了,朝中更是基本没了拥护之臣。而李定国,郑成功都只能偏居一隅,还得面对和孙可望争夺天下的压力,便是有心,也无力再管这个虚君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西,湖北,福建各地的春耕也随之开始,新兵的训练同时在各地密集展开,钱,粮,人丁正从西南各地,通过一条条官道,水道,海上航线,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 不过,由于军队的巨大开销,武器装备,各地维稳,新兵训练等等,都超过了孙可望和大臣们估计,江西,湖北借着剿灭乱兵的机会,免不得又是一番杀戮,最终营庄的建设还是超过了计划的一大截。 但倚仗着强大的军力和深入乡镇的各级官吏,农兵体系,两地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而且,和清军如今的横征暴敛,四处讹诈相比,孙可望对待这些乡绅就要好得太多了。 李定国在江西,福建的新收复之地,也学着孙可望有模有样地建立起了强有力的统治,效果颇为显着,而郑成功获得了商品生产基地之后,倚仗贸易获取了足够的军费,粮食则主要从潮州府等地购买。 郝尚久不过是一颗棋子,广东还是孙可望和李定国共管,郑成功虽然知道这样还是算不得万分稳妥,但并没有其他地方足以供应数十万大军及其家属的粮草所需了,他只能期望孙李相互掣肘,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孙可望已经借助澳门的葡萄牙人,在东亚的海上贸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葡萄牙人原本在各方势力的沉重打击之下,正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孙可望及时送来了巨大的贸易机会,使得他们重新焕发了生机。 当然,郑家的海上商队凭借着多年的积威和日本的关系,仍旧一家独大,但陈齐策在得到孙可望的明确指示之后,也已经开始以大明永历皇帝的名义,用册封朝贡为借口,插手通往琉球,日本等地的航线。 不仅仅是海外贸易,凭借着工坊的巨大生产力,钱庄,商社,以及正在恢复的各地商业,税卡,孙可望得已聚拢控制区内的大多数资源用于战争,使得他的军队成为了各方势力中后勤补给,武器装备最好的,在更加严格的训练下,战斗力自然首屈一指。 凭借着中央朝廷的强力支持,通达的水路,不断修缮的官道,各地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几乎占领了每一座主要城池,在衣食用方面形成了强势的垄断地位,甚至还被大量走私到了清廷的控制区。 这些有官方背书的产品,民间的那些私人工坊除了在本地小范围销售,又如何竞争得过?仅仅是各地的税卡通关费,衙役的敲诈勒索,那些小作坊就根本承受不了。就算是本地关系广,人脉深的缙绅,到了别的地方,也无法和地头蛇竞争。 不过,孙可望并没有做得太过分,他只是需要为战争筹集足够的军费,并不是要摧毁民间的手工业,商业。所以广大的乡间,官营工坊并没有深入布局,配给站也只是在营庄之内。 这是他在经济问题上一贯的行事风格和行为准则:当初是为了战争的胜利,只能极尽压榨,如今境况变好了,若还是那样,最终获益的,只能是依附于这个体系上的官僚们。 孙可望可不想在这片土地上生生造出一个“东印度公司”来,把军队变成它的私产,对皇庄也没有兴趣。不过,他还是得让朝廷控制的资产达到一定规模,不然战后无法迅速投入力量,进行经济基础的改造。 长沙城内的一处酒楼前,唐二升匆匆赶来。今日是陆长川牵头,专门组织了手下一群正在休假的军官和几个认识的军中好友聚会。 他们都已经接到了通知,五日后就要分批开拔前线,在军营之中必然没有现在那么自由。而且,那么多军官聚在一起,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互通消息。 马宝所部原本不过一个战兵营,一个混编营,八千余兵马,如今扩张超过了一倍,变成了一个战兵营,两个骑兵营,两个混编营,近两万大军,若是算上战时运输辎重临时派遣的辅兵,那就超过两万了。如此规模的扩张,必然有不少人能够升官,而这自然就是今日宴席的最重要话题了。 唐二升原本还以为自己要靠着一年后的江南大战才能更进一步的,但现在听着传闻,以他的战功,足以在大规模扩军之后当上百总。换言之,唐二升极其幸运地搭上了这一轮扩军的便车,在孙可望壮大自己实力的策划中获得了额外收益。 不只是唐二升,便是陈安和关有福,也有这个机会,而他们的老上司陆长川更是有传言说马上要当上总兵都督,执掌近三千兵马的战兵营了。 唐二升此时心中满是说不清的激动,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居然就这样达成了。从当初的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丧命于兵灾之中的农户,到民夫,到战兵,到旗总,再到如今,短短两年时间,就好像做梦一样,自己就这样改变命运了,不再是一个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的农户了。 无防盗小说网 而且陆长川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给了他很多有用的意见和点拨,这是唐二升觉得自己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毕竟,他的出身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用命去换,没有任何其他的余地。但是有了陆长川的赏识,事情就不一样了。虽然对方也不是位高权重之人,但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和上官的提携,足以使他少走弯路,少做无用功,这对于在官场毫无经验的唐二升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唐二升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走进了酒楼。酒楼内人来人往,有许多都是归乡休假的军官,他们在大战中多数立功,军饷和奖赏都不少,家中又在营庄中有地有房,临近归队,自然少不得吃喝玩乐,甚至有不少要花光身上的银子才会罢休。 “二升,怎么那么迟,就等你一个了。”陈安所属的营庄就在长沙城外不远,一早便到了,听到推门声,扭头一看便见到了唐二升,立即笑着招呼道。 “老子不像你,熘达一圈就进城了,要不是问管庄借了匹马,恐怕明日午时才能到呢!”唐二升见着老战友,也笑道。 屋内的军官原本都围着陆长川和另外一个千总的,此时也都被两人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大家都知道唐二升受陆长川看重,所以平日里也格外给这个旗总面子。 唐二升朝着圆桌走去,原本站在陆长川身旁的一个旗总当即让开了位置,而他也见怪不怪,在陆长川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便坐到了紧挨着两个千总的位置上。 随后,屋内的军官们一阵寒暄,气氛极其融洽,这里面的人基本上都参加过武昌大战,还有一小半是从三年前出滇开始,便已经在殿前军中为孙可望卖命了,共同话题自然是少不了的。 其中资格最老的,自然是陆长川和他请来的那个千总,两人都是当初大西军逃离四川的时候,便在军中了。这么多年过来,身边的战友也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不死的,基本上都是百总以上,像陆长川这样当上千总的,倒也还是少数。 军中的感情很多时候都更为纯粹直接,特别是殿前军这种强军,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又总是见到生死,身边的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因此,每每回忆起这些,便是陆长川这样的老兵,也都不免一阵唏嘘。 酒楼包间里的十几个军官很快便开始了吃喝,二手烟弥漫整个房间,大家一面讨论着各自归队之后的官职,一面相互吹捧,每一个人都春风得意,兴高采烈,在乌烟瘴气的圆桌上哈哈大笑。 很快,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又开始了赌博,还有人直接跑到对面青楼去了,平日里在军营中不能干的事情,他们这会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陆长川招呼唐二升到了边上,坐下之后掏出了一盒烟局最新推出的“抗清牌”卷烟。这烟唐二升见过,属于烟局公开售卖的最高端卷烟,烟盒上是大明的版图,一百文一包,实在太贵,他还没抽过呢。 接过陆长川递过来的烟,唐二升主动帮对方点上,两人眯着眼睛喷云吐雾了一番,然后还是陆长川率先开口了:“二升,扩军的事情我确认过了,刚刚那个杨千总,他大伯是兵部的,消息很可靠,你这次绝对能当上百总。如果能在一年后的大战中,你再立些功劳,借着国主称帝的机会,我再拉你一把,当上副总兵是没问题的。” “千总......”唐二升自然听出了陆长川话里的意思,心中一阵感动。但两人实在是太熟了,唐二升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说多了反而是显得双方生疏一样。 陆长川抬了抬手,微微笑道:“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之间,不要说那些虚的,真要感谢老子,多买几盒好烟带去军营,就是对得起老子了。” “是,千总!”唐二升已经习惯叫上官官职了,便是陆长川也没改口过来。 “你小子有志向,在战场上又敢打敢杀,不怕死,一看就是个当将军的料。”陆长川说着,很享受地吐了一口烟,又继续说道: “老子就不想这些,等打完了鞑子,老子就退了,到时候申请到长沙做个守备将军,天天都能回家抱老婆,然后再纳两个妾,那日子得美死去! 不过,你要干啥,你就去干,很多事情是要听老子的意见,但活法这种事,每个人都不同,当将军有当将军的好处,老子是知道的。但老子就是不稀罕而已,一仗下来,自己手下的兵死了几千上万,老子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看着陆长川眼眶微微有些红润,唐二升当即表态道:“千总放心,等我当上了将军,绝对护好手下的人。”他是知道陆长川最护短的。 “等当上了副总兵之后,后面的路就只能你自己走了。和你说了那么久,你应该也懂了,要是有机会,给你说个兵部大官的小姐,有了那种位置的老丈人,在军中升官很容易的。”陆长川又道,要是豁的出去脸,这个他还是有可能办得到的。 两人一番攀谈,然后在其他人的招呼下,也参与进了赌局中。这些在原本历史或者已经战死,或者龟缩在西南的士兵,如今都对未来有了无限的希望。 第二日一早,唐二升便策马回到了营庄之中,他是四天后第一批返回的军官,所以还需要抓紧时间给自己留个后,以免出了什么不测。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的,虽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谁都明白,唐二升也担心,所以在给自己留后这件事上自然点了头。 最后经人介绍,唐家用一担谷子,六只腊鸭纳了一个农户的女儿做妾。虽然孙可望治下,农户也不至于饿死,但家中儿女多的,卖掉一两个女儿或者幼子,给长子筹聘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现在唐小妹在工坊做工,唐大升和唐老爹又要照理田地,唐大升还是农兵,农闲时就要训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动员了,家里的活嫂子一个人干不过来,买个妾回来干活也是划算的,只不过是多了张嘴而已,他们唐家还不缺这点粮食。 唐大升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弟弟不一样的道路,他怕死,上了战场,见到那些血肉模湖的残肢断臂之后,更是心惊胆寒。现在有机会重新选择,他当然不会干了。 不过,在后方当农兵没什么危险的,唐大升有经验,也眼红农兵的月饷,所以自然而然的又干回了农兵,还因为资历够老,有实战经验,当上了伍长和预备教官。 四日后,唐二升收拾好行囊,随即便告别了家人和家乡,再次奔赴战场前线而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后路 唐二升从长沙乘船出发,一路顺流而下,运送第一批返程官兵的船只在湘阴,岳州府城,武昌府城等主要驻兵城市停靠,期间不断有军官士兵上船,等到抵达南昌府城的时候,船上已经人满为患。 第一批调回的官兵大多数都是在战场上表现优异,立下功勋的,原本留守江西的将士已经带领新招募的第一批战兵完成了简单的集训,之后的军阵,武器技艺,实战演练等精细化的训练则需要更多老兵和军官的支持。 不过,唐二升刚一下船,就被兵部的吏员带到了码头附近的一间房子里面,这里集合的人都是前军各部的旗总,百总,里面的多数唐二升都见过,甚至还聊过几句。 为了能当上将军,唐二升改变了许多,和不认识的人搭话便是其中之一,他觉得这能锻炼胆识和说话能力。毕竟,听说将军都是要能在一群人面前分析战报的,而且还得有理有据,反驳不同意见者。 第一批二十一个旗总,四个百总集合完毕之后,分别被带进了南昌城内临时开设的军官学堂之中,唐二升听完了教官的介绍之后,才知道他们都是即将升职的那批军官,要在这里完成学习,最终通过考核,才能正式升为百总。 否则,就只能继续当个预备军官,下一次再考核的时候,恐怕就得是江南大战之后了。 “藏得还真深,这事连陆千总都不知道。”唐二升心里暗暗滴咕道。 军官学堂的任务不多,主要分为军官的基本素养,综合能力和识字考试,采用的是速成集训的法子,主要为了培养和提高百总及以上军官的军队指挥,兵法战术,战场应对,武器知识等内容。 所用的教材是殿前军各部军官经过两年时间的实践和论证分析而来,已经修改过两次,实战指导意义十分重大。 唐二升平日里就得了陆长川的许多指点,在兵法战术上也有些天赋,再加上肯下功夫,在军官的基本素养和综合能力考核中名列前茅,但识字差了些。 不过,大家都半斤八两,除了几个认得快的喜欢这项考试以外,其他人都不愿意认字,最后为了升官,只能咬着牙坚持,成绩都只是勉强及格。而唐二升识字考试的排名虽然靠后,但最终加权平均,折算总分的时候,排在了第三,为此还得了二十两银子的奖赏。 受训结束之后,二十一个旗总有十六个通过了核验,四个百总中只有一个落榜,等他们的成绩报到兵部核实之后,便能正式修改兵册上的官职信息。 当然,在正式获得朝廷的委任之前,他们便已经拿到了兵部的条子,作为教官去训练新兵了。毕竟,在督察司的监督下,这种需要层层上报,多方核实的军务,基本上没有人敢造假。 唐二升和另外三个预备百总第二日便来到了南昌城东南方向,五里外的一个新兵兵营中。兵营四面都是高高耸立的围墙,门前有拒马,两侧有箭塔,十几个战兵把守着唯一的出口,宛如临阵对敌一般森严。 凭着兵部的批条走进去之后,唐二升还看到了五人一列的军法队四处巡逻,不时瞪一瞪那些原本就因为害怕做错动作,精神高度紧张的新兵。这倒是他异常熟悉的情景,瞬间觉得军中熟悉的气氛全都回来了——两年前,他也是新兵中的一员。 宽阔的校场上无数人正汗如雨下,一列列士兵正在进行简单的列队训练,或者就是锻炼体能,经过集训之后,他们已经了解了军队的纪律,能够分辨基本的军号鼓声,还有战斗命令了。 唐二升很快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走到一队数十人的新兵之中,他从那个军官手中接过了兵册,又和正在维持军纪的几个老部下照了个头,这几个战兵都是没有回乡的,新兵的集训就是由一个军官带着几个老兵完成的。 当然,这些老兵都是在战场上表现良好,纪律操守都没有问题的。新兵入伍,对军队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若是让那些老兵油子来带,把风气搞坏了,后面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唐二升点完名,确定士兵全部到齐之后,随即喊了几遍基本的列队动作,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完成度整齐度都极高,他也很满意。这可是殿前军,当今的天下第一强军,便是集训,要求也自然严格。 然后,唐二升又下令全队士兵围着校场快跑,同时让手下的老兵拿着棍子在后面追着打,只打最落后的那十个。 军中最重要的就是绝对的服从命令,而且在行动上要求绝对的等级。打仗是要命的,战场之上的军令容不得任何的商量,任何的犹豫,要你冲锋你就得冲锋,纵使面前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死路一条,也同样如此。 零点看书网 所以,在进行其他更深的训练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对士兵进行服从性测试。用打用罚,通过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耗光士兵反抗的精力,使得他们失去思考的能力,成为军阵中,一个个只会服从命令的战争机器。 一番你追我赶,吃痛哀嚎的追逐之后,这队士兵终于完成了五圈的长跑,唐二升给了他们下马威之后,心中居然有点暗爽。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简单总结了这次体罚的意义后,他又说了下午和之后两天的训练计划。 到了饭点,这群训练了一个上午的新兵一个个都已经饥肠辘辘,但还是要服从军纪,以队列的形式整齐前往饭堂,然后一列一列入座,在军官开饭的命令下达之前,看着一桌的饭菜也不能有任何动作。 饭菜都是提前摆放在桌上的,虽然经过了更大规模的扩军,但孙可望手中掌握的财富也更多了,直接统治下更是近千万人口,殿前军的伙食并没有变差,只要是训练日,一日会有两餐有肉,分量依据大操和小练而定。 他们都不是第一日入伍了,早就知道了吃饭是有时间限制的,身边的战友无论刚刚有多好,现在都是饿死鬼托生,想不要挨饿,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得越快越好。 当然,桌上的饭菜是足够每个人吃饱的。只是,训练了一上午,肉也不是敞开了吃,油水算不得多,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吃饭!” 唐二升一声令下,长长的饭桌就立即一阵骚动,快子陶碗噼里啪啦相互碰撞,桌脚凳脚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狼吞虎咽起来,嘴巴瞬间就被塞得鼓鼓胀胀的...... 陕西,汉中府府城。胡国柱手中拿着父亲从北京送来的密信,行色匆匆走进了吴三桂的府邸。 如今天下局势大变,满清的统治及及可危。且不说南方的明军节节胜利,锐不可当,便是陕甘,西有回民起义,北有套虏寇边,外藩蒙古也蠢蠢欲动,局势可谓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止如此,前年十二月,就任了近十年的陕西三边总督,刚刚进封兵部尚书、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加太子太保的孟乔芳突然去世,由于陕甘的勇将精锐大多调往了湖广,江西,加之担心地方军头坐大,清廷最终以前两年在福建惜败于郑成功的老将金砺为陕西三边总督的最终人选。 而金砺虽然手段不凡,但面对已经几乎被抽干的陕甘绿营,除了清廷的支持,根本无法和吴三桂抗衡,若不是有阿尔津和李国翰的两支劲旅在,恐怕早已经被吴三桂架空了。要知道,吴三桂经那么多年的历练,金砺也难奈何他。 胡国柱是吴三桂心腹大将胡心水的儿子,和吴三桂的另外一个心腹,夏龙山的儿子夏国相一样,都是吴三桂的女婿,这两人在原本历史上,都是三藩之乱中,吴军的主将。当然,两人的水平如何,又是另说了。 顺治九年,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被封拜额驸,留在北京做人质之后,他便将随从自己多年的心腹大将胡心水送入了京师,名义上是额驸的随从,实乃吴应熊的高参,自己在北京搜集消息的耳目。 而胡心水也不负所望,从北京源源不断传回了紧要军情,使得吴三桂这些年虽然动作频繁,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但一直都没有踩到顺治的底线。 “王爷,北京方面又有消息了。”胡国柱将藏在袖子里的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吴三桂。 吴三桂面色平静,接过信之后旋即拆开,里面是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而胡心水要传递的消息,就在其中的字中。提取的规则,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看过信后,吴三桂脸色忽明忽暗,胡国柱一时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只见吴三桂在屋中转了一圈,忽然问道:“刘文秀那边,联系上了吗?” “人已经派去了,但还没有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刘文秀是什么态度。”胡国柱心中一紧,吴三桂这么问,绝对是清廷那边有问题了。“王爷,难道是北京那边,要咱们去打孙可望?陕甘大军可都被调空了啊,咱们再走,陕甘如何守得住?” 经过两年多的休整,吴三桂已经恢复了入川之前的实力,甚至还有增强,麾下能战之兵马近三万,战马七千余,枪炮装备更不亚于绿营。也正是因为如此,清廷才敢抽调陕甘精锐南下助战。 只是,随着吴三桂的兵马参与了越来越多的剿灭行动,之前领兵的孟乔芳也对其产生了疑心,并不断向清廷汇报。要不是吴三桂劣迹斑斑,罪行不比洪承畴,尚可喜等人少,清廷也不会坐任其壮大。或者说,在前线战事不利的状态下,清廷除了相信吴三桂,也别无选择了。 但局势到了今日,清廷很有可能被孙可望一战击败,吴三桂并不愿意被调去江南消耗,他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吴三桂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现在满人虽然还占有江南,但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三方都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明年打不下来,后年也一定能打下来,就那三五万满人,能死多久?这个时候想要咱们去给他当炮灰,想得真美。” “可是北京的调令一下来,咱们......”胡国柱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道:“阿尔津和李国翰,还有马宁那些人,和咱们可不是一条心,特别是阿尔津,他手下的八旗不好对付。” “所以必须尽快联系上刘文秀,让他赶紧发兵攻打汉中,他再磨蹭下去,本王就真的得去给满人当炮灰了。” 吴三桂新的算盘自然打得响,他知道李来亨和刘文秀的兵马是专门对付北方的,刘文秀需要之前在川北屡屡受挫,虽然攻克了荆州和郧阳,但比起孙可望和李定国,远远不够,正需要战功巩固地位。 而他也需要养寇自重,正好可以送些战功给对方,让清廷把他的兵马留在陕西,等待局势大变的那天。要不是他和闯军一系有不共戴天之仇,吴三桂还可以多条退路,和刘文秀拉扯一番,争取更有利的条件,也不用像现在一样,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手中有近三万兵马,陕甘还有三万多绿营兵,河南的高第所部也还有近万兵马,这些兵马大半受自己影响,只要局势没有崩坏,吴三桂还是有信心为自己在新朝争一个大将军的。 “派几个可靠的人,秘密前往长沙,和孙可望也联系联系。”吴三桂忽然出言,阴阴笑道:“孙可望想要自己当皇帝的话,应该不希望看到刘文秀把陕甘都吞了吧,这里可历来都是出强兵之地啊。” “是,王爷。”胡国柱抱拳道。 吴三桂心里想着这些,忽然又希望岳乐可以在江南打得更好一些,最好是多打几个胜仗,挫一挫明军的锐气,这样自己和刘文秀谈判的时候,底气也能足一些。 而他不知道的是,岳乐早就已经派使者秘密前往李定国和郑成功的驻地了。孙可望称帝之心人尽皆知,岳乐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分化了这三股力量,他就有了守住江南的底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欲为奴耳 赣州府府城的官衙内,李定国看了一眼手上的密信,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岳乐密使,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不明白,岳乐这个鞑子王爷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堂堂李定国,大明晋王,麾下雄兵十万,百万生民,难道会做出那种“联虏杀兄”的勾当,自己是和孙可望争得人尽皆知,但什么时候那么不堪了?岳乐怎么会觉得自己愿意和鞑子扯上关系? 要说,为了争夺最高权力,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都一样,拼了命算计对方,各种下套,但唯独在灭清之前,主动火并是不可能的。当然,原本的孙可望就另当别论了,那可是不止一次派冯双礼去偷袭李定国,结果识人不明,派了个阳奉阴违的运输大队长,接连不断给李定国输血。 “大王,我家主子说了,只要您到时按兵不动,将来南北议和,西南五省都是您的。”那个满人密使操着一口颇有些生硬的汉话。 “嘶~~”的几声,李定国一句话没说,就把岳乐送来的密信撕碎了,然后朝着身侧的靳统武使了个眼色。 站在十几步距离之外那个满人使者见状,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守在屋中,早有准备的四个甲兵便立即拔出腰刀,屋中顿时血雾四溅。 “鞑子,都该死!”李定国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面起身,一面厉声哼道,旋即将手中碎纸抛撒到半空,散落一地。 靳统武连忙跟了出去,在李定国身后低声道:“大王,末将担心那鞑子王还向郑成功派去了密使,要是郑成功......” “不会。”李定国直接打断道:“郑成功要是投清,早在两年前就投了,不会等到现在,他也是个人物,做不出这种背弃祖宗的事情来。” 李定国也学着孙可望,在军中抽调了一些人马组织起了情报机构,收集了不少人的信息,这让他现在对于全国的局势和对手的信息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不过,和政治上仍旧不成熟的李定国不一样的是,郑成功并没有杀岳乐派来的密使,而是把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还当着对方的面看完了密信,然后又不留痕迹的全烧了。 岳乐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李定国和郑成功两人都是可以为抗清而不顾生死的人,虽然到了他们的位置,早就已经不受所谓的道德约束,但两人都没想过要和鞑子联合去争夺天下,这点骨气和底线,在他们这里,是母庸置疑的,只不过郑成功更懂得利用局势罢了。 “看来清廷真的是无兵可用了。”郑成功得意一笑,他没有把事情做绝,但不是为了日后投清,而是为了减缓清军的军事压力,让岳乐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然后好好的对付李定国和孙可望,他才能趁机以最小的代价扩大地盘。 “王爷,线国安和尚可喜都派人过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冯澄世见岳乐的使者走远之后,当即汇报道。 郑成功在福建歼灭俘虏了数万清军,其中还有上千八旗,数百藩兵,又收复了数府之地,身处困境的永历皇帝自然派人来给他封了王爵。 然后,又因为长沙,福建相隔甚远,同时也是为了拉拢郑成功,和原本历史上一样,这一年,永历皇帝特准郑成功设置六官及察言、承宣、审理等官,同时允许他委任官职,武官可达一品,文职可达六部主事。 而且,相比于原本历史上的延平郡王,郑成功如今受封的王爵提升到了一字亲王——“闽王”。 这一次,郑成功也不再推脱了,欣然接受了册封,如今的局势,清军已然支撑不了多久,他并不愿意在头衔上低人一等。从功利的角度来说,那也不利于他拉拢各方势力。 不过,要说城府,还是郑成功最深,虽说他接受了一字亲王的册封,但每次拜封官员的时候,他都会请宁靖王朱术桂等明朝宗室在旁观礼,以示尊重朱家王朝的体制。 郑成功听到两人的名字,更是不由得一笑。当初围攻泉州府城的时候,虽然最终杀了耿继茂,但是对方的家属和降兵郑成功都选择了善待,还故意放出了消息,让尚可喜和线国安知道。就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招降两人。 “不急,先晾他们几天。” “王爷是担心他们也给李定国和孙可望送去了投诚信?” 郑成功点了点头,又道:“孙可望不知道,但若是本王猜得不错,李定国岳乐一定已经派人过去了。到时候清军溃败,李定国为了积蓄实力争夺天下,说不定就同意招降他们了。若真是如此,浙江等地就轮不到我们去占了。” “王爷说得是,尚可喜和线国安两人都是毫无底线之辈,李定国为了和孙可望争,收了他们也是可能的,到时他们一反正,又据守闽北的话,咱们就进退不得了。” “他们和李定国打了那么多年,血海深仇,便是李定国敢收,本王估计他们也不一定敢去。只是怕一个万一。”郑成功顿了顿,又道: “不过,闽北三府剩下的这几万绿营守军大部分都是两人组建的,再加上数千嫡系,本钱还是不少的,如果收服了他们,闽北就能不战而下了,便是浙江十一府,也能赶在李定国腾出手脚之前拿下大部分。” 郑成功现在的兵马还不够多,比起孙可望和李定国的百战之兵,也不够强,他要争夺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占些土地,通过贸易获取军备,福建浙江两省虽然经历了兵灾,但相对而言还算富足,只要大部分控制在自己手里,等到孙李内斗的时候,他就还有机会。 这一番休整完之后,孙可望必然是顺江而下,而李定国若是能攻下抚州,东乡等地,大抵是进军徽州或者浙西北,两人都在争夺第一个攻下南京的政治声威。 不管是谁第一个攻进了南京,反正都不可能是郑成功,他要的只是孙可望和李定国势如破竹之际,尚可喜和线国安及时反正,他能吞下李定国没有去占的那些土地。 “臣明白,让他们急几天,也好让这两人知道如今是什么局势。”冯澄世拱手笑道。“若是能把尚可喜和线国安的精兵纳入军中,到时再和李定国联军,引诱刘文秀,李来亨共同向孙可望施压,分取天下,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练出强兵来了。” 郑家仍旧是地区的海上霸主,只要有充足的货源地和粮食生产基地,军费是不用愁的,练出强军,也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些,都需要充足时间,是要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等人挡住孙可望的。 这便是孙可望这个反清盟主最大的难处了,虽然现在一家独大,但如果李定国和郑成功联合,刘文秀,李来亨也被策动,冯双礼和马进忠再首鼠两端,情况就对他极为不利了。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情况,刘文秀和李来亨都是可以谈的,冯双礼和马进忠早就乖了,李定国和郑成功才是必须要解决的。如果只是对付这两个,孙可望倒还不担心。 但怕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年头,谁都不全信! “但也别逼得太紧了,到时候谈条件的时候,该给的还是得给他们。”郑成功想了想,又问道:“张煌言那边现在如何?” “自从占据崇明,在长江口站稳脚跟之后,张煌言又派兵拿下了靖江,和仍在太湖坚持抗清的钱达也被他笼络去了。” “钱达接受了张煌言的册封?”郑成功眉头微皱。 这个钱达他早有耳闻,率领太湖义军屡屡偷袭清军,孤军奋战了七年之久,他一早就想要笼络了。但对方最早是投奔了鲁王,自然更信任张煌言,而孙可望因为山海相隔,同样给了张煌言任命中低阶武官的权力。 在原来的历史,这位自幼为奴,长大后逃离主家,成了私盐贩子,南京陷落之后率领江南奴仆反抗残暴清军,却名不见经传的好汉,还将率领义军,在太湖苦战十八年,最终不屈而死。他的儿子,直到三藩之乱失败后,宁愿漂泊海外,也不肯降清。 这对父子可谓是真真切切地贯彻明末江南奴仆反抗的口号:“无他,不欲为奴耳!” “是,大王,还有钱谦益,魏耕,归庄等人,都已经到了舟山,甚至是顾炎武和他的诗社同党们,似乎也已经消失,可能早就出海了。”冯澄世又说道。 郑成功听罢,面色一沉,心中不由得后悔,当初就不该轻易把张名振和张煌言放走,不然今日的局势,就不会如此紧迫了。 在军情司的协助下,钱谦益带着柳如是和家族中人先是潜到了乡下,等待风声过后,由靖江的张军接应,逃到了舟山。后续也有许多被监视不严的江南乡绅如法炮制。不过,除了少数人能够成功出海,到了舟山避难之外,大部分都躲到了乡间。 如今的局势很多人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有十几万八旗军压着,江南早就全部反正了,这些人担心清军临走之前大开杀戒,收拾完地契房契和金银细软之后,逃得一个比一个快。 钱谦益作为这个时代江南地区的文人领袖,早就与永历朝臣,张名振,张煌言,孙可望等人暗中联络,在舟山自然受到了礼待。他虽然有投清的污点,但如今也算功过相抵了。 “玄着,摄政王发兵江南的时间确定了吗?”钱谦益站在舟山岛西北方向,一座西南-东北走向的小山上,遥望着南京的方向问道。 “目前大致定在了明年一二月份,摄政王想要一举歼灭清军主力,然后直接北上,拿下南直隶,山东,河南诸省,所以准备颇多,耗时也自然长些。”张煌言恭敬道。 钱谦益抚了抚胡子,面上带着些许忧愁,似乎在想什么。张煌言见状,哪里还能想不到对方心里的担心,武昌大战,他没有留守长沙城之前,心里同样有这些担心。 “听说摄政王已经在南昌和汉阳各设立了新的书院,颇有一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雄风,就是不知道两省现在有多少学子入读了。长沙的岳麓书院是而农做院长,如今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如此乱世中,确实是读书人万般不幸中的一幸了。” 钱谦益自然听明白了张煌言话里的意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他虽然对孙可望,李定国等人不反感,还给孙可望送过情报,但依旧心存提防,这些人始终是流寇出身,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些缙绅,从李自成在北京,张献忠在四川的表现来看,钱谦益不得不保持警惕。 相比起来,钱谦益更支持自己的学生郑森郑成功,至少要是对方夺了天下,绝对不会像流寇一样。而他也正是打算在舟山待一段时间之后,就前往福建的。 抗清的时候不得已依仗孙可望,李定国,李来亨这些农民军出身的兵将,抗清结束之后,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姿态了。 说起来,钱谦益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少数了解元末明初朱元章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所作所为的人了,因此对于孙可望当前的行动,并不完全相信。 一般而言,一个王朝的建立,随着正面信息的不断宣传,负面信息被不断屏蔽,其治下民众往往都会形成一种可笑的共识——当初建立功业的人都是一心为民,获得了民心的勇士,英雄。殊不知,人性是不变的,权力也是不变的,黑暗亦然如此。 还是那句话,睁开眼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所谓的“盛世”,所谓的“明君”,许多事情就明明白白了!不然,真以为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了! 不因为一个政治家做了一件或者多件对百姓有利的事,就看不到他做的其他缺德事,反之亦然,全面分析,客观对待,应当是最基本的素养,只可惜大部分人都只是跟着宣传机器走。古往今来,无不如此,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包容心,可以在不经历的前提下,稍稍体会到别人的痛苦的。 这也就是许多百姓,许多乡绅如此忠心于朝廷的原因了,一方面是因为利益阶级相关,另一方面是几十几百年的宣传,假的也成了真的,特别是底层百姓,往往是怀着最朴素的爱国之心。 而朱元章的建国神话,在明末亦是如此,明朝廷就算腐朽,相对于外族的残暴统治,也依旧有着极大的民众基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钱谦益点了点头,又问道:“不过,老夫听说,各省新收复之地,都有不少良家的田产被没收,充作了所谓的营庄,此事可是真的?” “这个......确有此事,但那大多是无主之地,一些缙绅倚仗着宗族力量,想要趁乱夺取,纠纷多是由此而起。乱世之中,免不得就有些误杀了。”张煌言解释道,竟然不知不觉间站到了孙可望这边。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钱谦益又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摄政王还真是治国之才,乱世之中,用些手段也是正常。” 钱谦益虽然是这样说,但心中的想法已经大抵验证,前往福建的心更加坚定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终有一报 下午的新兵营校场上,烈日当空,唐二升麾下的新兵先是进行了简单的列队踏步,又围着校场整整齐齐跑了五圈,然后才开始熟悉火枪。 别看这些基础训练就和现代的大学生军训差不多,但在四百年前,并不是所有军队都能做到的。能整整齐齐跑完五圈可供上千人训练的校场,已经可以称得上“训练有素”了。 唐二升用已经沙哑的声音大声吼叫,给面前的士兵们介绍自己手中的火绳枪,虽然一个战兵百总里面,只有三四十人是火枪手,但每一个士兵都需要熟悉火器操作,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切换角色。 等到说完的时候,唐二升的声音已经全哑完了,他扭头看向身侧的副手,示意对方接着往下介绍火枪使用的注意事项。自己则拿着竹条走进正昂首直立的队列里,只要发现了有人姿势有偏差,就直接“啪”的一声打下去。 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训练之时新兵们大多数时候是不披甲的,要是被竹条抽在身上,汗水一浸,那可是火辣辣的疼,有的人更是整个缩着抖动起来。 唐二升下去巡视了一圈,啪啪抽了十几下,这些新兵的队列才总算让他满意了。这个时代,甚至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军队训练,体罚都是一项重要的手段,既是树立军官权威,也是因为打疼了,自然就记住了。 “罗地!”唐二升又看了看,顿时火冒三丈,还真的有人不长记性啊。 “到。”一个长得有些着急的新兵连忙出列,喉结紧张蠕动,心中忐忑不安。 “他,他,还有他,你们伍这三个人站姿有问题,屡教不改,连坐全伍,跑校场五圈,十五军棍,立刻执行!” 话音刚落,那个名叫罗地的伍长立即率领全伍跑了出去,他们都已经被打怕了,不敢再违抗任何上官的命令。唐二升的目光跟着他们来到了校场,忽然看到了陆长川和赵奎肩并肩走来,身后还有几个卫兵跟着一起走进了训练场中。 这一次扩军和调整之后,军法队全都进行了重新分配,原本的搭档关系已经全部改变。作为孙可望控制军队,确保大军战斗力的关键力量,军法队是绝对不能腐化的,遏止军官之间的私人关系进一步增长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步。 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唐二升让副手代替自己去检查士兵内务,自己则去见陆长川和赵奎了,两人都是他的老上司和恩人,他知道赵奎是休假返队途中过来看看的,现在训练那么紧张,以后再见或许就是打下南京了,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有陆长川在,他擅离职守一两个时辰并不是什么问题,虽然说殿前军军纪森严,但也绝没有到那种总兵都督都没点特权,什么都讲原则的地步。要知道,这可是十七世纪的军队。 “二升,新兵练得怎么样了?”唐二升刚一进屋,赵奎就呵呵笑道。 “挺好的,这些新兵底子都不错,除了有几个笨点的,学东西都挺快的。不过他们的训练要求可比咱们当初严格多了。不止是刀枪要练,火器也要熟悉,听说后面还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小炮呢。” 唐二升直接坐下,拿起快子就夹菜吃。不过他没有喝酒,毕竟晚上说不定又要突袭演练,要是被那些新兵闻到了酒味,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当然,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是强征壮丁当兵,当兵才能多分地,现在是抢着当兵,咱们集训的时候就筛掉了一批,让他们回去当农兵去。”赵奎颇有些得意,他全程参与了大军的集训,看着越来越强大的军队,有时候便是不让他退伍的抱怨都忘记了。 “以前是钱粮都不够,现在半个天下都在咱们的手里,要还是像以前一样,咱们的那些兄弟不是白死了吗?”陆长川的语气也颇为自豪。 他是见证了大西军入滇前后,出滇前后各种改变的人,也是经历过了重庆大战,遵义大会,斩杀罪相罪后的老兵,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江山最终也让大部分将士获得了从未拥有的财富,住宅,以及自己的妻妾儿女...... “这支兵马要是练出来了,全副武装拉到战场上,别说八旗鞑子了,就是天兵天将都敌不过。”唐二升嘴里嚼着肉,都都囔囔道。 “什么天兵天将,咱们可是国主的兵,等将来大事一成,咱们就是天兵天将!”赵奎哈哈笑道,引得屋内的陆长川,唐二升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能说,现在的情况,就算孙可望忽然放下一切,不想称帝了,他手下的殿前军诸将和冯双礼,马进忠等人也不会同意——你不当皇帝,我们如何当天兵天将,如何来的富贵? 几人又是一番畅谈,局势前所未有的大好,众人情绪也无比高涨,对未来都有着无限的畅想。陆长川,赵奎,唐二升三人若不是因为醴陵城外的一战,调到了马宝麾下,绝对不可能升得那么快。当然,就算知道是这样,心中的得意也是免不了的。 赵奎此时更是春风得意,他乘着孙可望扩军的春风,已经升到了骑兵营的军法都督,新纳的两个妾室都怀上了,只等儿子出生,打下南京,他就退伍回岳阳。 不过,他现在因为想要把第一个生下儿子的妾室扶正,和岳阳的嫂子正闹不愉快。 牛国章的遗霜想把自己的娘家人嫁给赵奎为妻,巩固双方的关系,这样她儿子以后在牛家也算有靠山了,特别是知道赵奎已经升官成了都督之后。但赵奎被枕边风一吹,哪里还能听什么嫂嫂的? 而又因为如此,牛国章的遗霜更觉得所谓的兄弟情靠不住,必须得把赵奎这个大官变成自己人,不然在儿子成人之前,牛国章留下的财产绝对是要被吞掉的。要不是有赵奎这个在外当官的镇着,她和儿子女儿如何顶得住宗族里的那些虎视眈眈? 赵奎没这么多心思,他半年前还是个光棍汉,碰过的女人都是窑子里面的,给钱办事,来者不拒,说话还好听,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反正自己退伍之后回去帮大哥守着家业,看着侄子成年就行了。但自己的儿子,赵奎还是想要自己做主。他赵家以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唐二升在和老友相聚,他麾下的士兵吃完晚饭之后,也都已经回到了宿舍。罗地带着手下的人多跑了五圈,又挨了十五军棍,现在整个人手脚发软,脚步都有些飘了。 他刚洗漱完一躺下,章万鹏和冉青这两个新兵集训时候就和他一队,现在又在一个伍里的新兵也跟着“彭”地两声倒在了床上。 罗地一看到两人,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三个连站姿都犯错的新兵,有两个就是他们:“狗日的,快滚去打水洗漱,一会百总来检查,别连累老子跟着你们两个狗娘养的受罚。” 冉青听了,困难地撑起身子,但是一看章万鹏动都没动,又泄了一口气,直接倒了下去:“伍长,你让章万鹏也起来啊,要是他不洗,俺洗了有啥用,还不是一样被罚。” “老子动不了了,罚就罚......”章万鹏已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别说罚了,就是杀了老子,老子也动不了......” “你被罚就被罚,别他娘连累老子,老子好端端的没犯过错,就因为和你们一队,差点被连累死。”罗地怒道。 不过,章万鹏还是不为所动,冉青也干脆不动了,又接着躺回去。罗地见这两人这么冥顽不灵,刚要起来教训人,隔壁忽然就传来了“啊,啊呀,啊”的惨叫声。 只是,惨叫声还没持续多久,刚刚还一脸无***死不屈的章万鹏和冉青就再也顶不住,还没听多久,就立马爬起来出去打水洗漱了。 要说,夏日的单薄军服,那荆条打起人来,真的是触电一般的刺痛,惨叫哀嚎声更是堪比中弹,听得这些新兵们心肝都在颤。 “切,还杀了也动不了.....”罗地见两人都出去了,冷哼道,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听说在殿前军当兵,每个月都肉吃,有饷银拿,打了胜仗还有赏赐,要是运气好的,捞点油水,那就赚大发了,这才来当兵的。结果却遇上了这几个奇葩,只能在心里抱怨自己倒了大霉。 章万鹏和冉青两人当入伍的时候他就认识了,他知道两人当兵都是为了有资格分地:一家都进了营庄,必须得有男丁出来当兵。不像他,全家都死光了,孤家寡人没有分地的资格,要不当兵,要不进矿场,根本没得选。 不过,罗地也还不算最惨的,他的家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原本一直给一个大户当家奴,当然,明面上叫“义子”,也有口饭吃。只是战端一起,大户死于乱兵,家宅被烧,妻妾被污杀,他也就没了容身之所。 而伍里还有一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叫王武的,现在就在罗地左手边躺着,听说是一家八口人,都在半年前的战乱中被鞑子杀了,那种才发生不久,还记忆深刻的仇恨才最可怕。他每次看到对方的眼神,都觉得瘆人。 罗地动了动身子,然后又伸了伸腿,躺了好一会,腿终于舒服一点了。这时候,唐二升的副手已经检查到了他的宿舍。 罗地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一般,赶紧撑着手起身,然后又招呼同一宿舍的其他几人起来,每一个都站得笔直,生怕又被罚。 长沙城,秦王府的书房里,陈少川正在站在幕帘内侧,成排的蜡烛上,火焰摇曳。 “国主,浙江和南直隶两省的多数绿营军官都愿意与我方使者接触,不过目前绝大部分都是态度暧昧,应该是在等大战开启。”陈少川顿了顿,又说道:“他们大多和江南地区的乡绅有联系,而那些乡绅虽说都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但也都还心念明室,在抗清上还有些正面作用。” 王自奇已经被派往了北面,负责陕甘,河南,南直隶等地的军情,孙可望许久不见陈少川这位得力干将,这次特地将他召回长沙,亲自见一见,笼络一下关系。毕竟,这是后面才来的新人,又曾经是大明的忠臣。 “这倒是在孤的预料之内,不过孤要策动他们,倒不是为了对付岳乐,而是为了对付郑成功。”孙可望微微叹气,又接着说道:“郑成功如今已然成了一方诸侯,现在又暗中和尚线等人联系,到时候大战一起,必然会趁着清军在浙江防务空虚之际突袭,一旦势大不可遏制,内战必起。” 陈少川知道孙可望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想看着郑成功继续壮大,若是能策动浙江的绿营兵反正,投向孙可望,他在孙可望这里的地位也绝对还能更上一层楼。 “岳乐也给郑成功派去了密使,郑成功还放回去了。”陈少川又接着说道:“臣怀疑郑成功是想把清军引向国主和晋王,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嗯。”孙可望点了点头,赞许道: “少川你说的没错,所以孤才说,策动江南绿营反正是为了对付郑成功。孤明日就下一道旨意,到时少川全权负责浙江,南直隶东部五府,一定要稳住那一块地区的局势,邓耀的兵马也有上千,只要时机合适,可抵得上千军万马,你们只要拖住一定的时日,郑成功便没有机会坐大了。” “是,国主!”陈少川颇有些激动地抱拳道,那极有可能意味着他将获得和张煌言差不多的权势,老友邓耀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 “现在大局将定,除了洪承畴这种一心当狗的民族败类,便是吴三桂也已经想要反正了,只有一举歼灭江南清军,国家蒙受的这十几年屈辱,千万人的血仇,才能算是报了。至于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这等带头的汉奸,孤也绝不会放过,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各地的小动作孙可望大抵都是知道的,特别是岳乐派往李定国和郑成功那边的密使,大摇大摆,根本就是害怕孙可望不知道。离间计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而吴三桂方面的消息,则是刘文秀主动派人来汇报的。孙可望知道,自己两年多毫无限制的信任和付出得到了回报,刘文秀已经完全倒向自己了。 “国恨家仇,只要终有一报之日,我等跟着国主,便死也无憾了!”陈少川有些控制不住,眼眶不自觉便湿润了,还好他在背光处,并不容易被察觉。 孙可望见气氛已经到,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又道:“这仗打了那么多年,百姓居无定所,天下生灵涂炭,孤实在是不忍心再打下去,更何况是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少川,你能明白吗?” “国主有令,臣万死不辞!”陈少川抱拳以待。 他从进入军情司开始,便相信孙可望是可以一统河山,驱除鞑虏的枭雄。如今的局势,孙可望说了那么多,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的暗示?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自然不用说得太明白,达到目的,大家都懂了就行了,特别是这种话。 “对了,钱谦益那边如何,他动身了吗?”孙可望得了陈少川的准话之后,又从容问道。 陈少川闻言,想了想,说道:“算一下时间,现在应该快到广州了,快慢也大抵是这两天了。” 清晨,惠州府以南的海面上,阳光明媚。 “怎么那么多天了还没到?思明州应该没有那么远啊!”钱谦益站立船头,抚了抚胡子,滴咕道。 “船家不是说了嘛,这几日逆风,船要慢许多。”柳如是扶着钱谦益走下船头,“老爷,这里风大,咱们回舱里吧。” “可我问过玄着,逆风也没那么久啊!”钱谦益眯了眯眼睛,一脸狐疑。 “张将军安排的船,难道还能有问题?”柳如是掩嘴笑道。随后便拉着钱谦益往船舱走去。 xiaoshuting.info 钱谦益南下厦门的船是张煌言安排的,但是被陈少川动了手脚,船上十几个人全都是军情司的。钱谦益可是在江南有巨大声望的人物,孙可望也十分看重,自然不会让他去见郑成功。 “逆风?”钱谦益走下甲板前,又扭头看了看船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第二百三十章 粮食战 时间来到夏末,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夏粮已经基本收割,往南的地区还要更早一些,而孙可望和刘体纯策划的“粮食战”也随之展开。 军情司派出了数百名线人,除了专门联络各地绿营军头,争取地方乡绅的合作和策应之外,还有为收购清廷统治区内的粮食,开辟走私通道的。 随着清廷节节败退,八旗损失惨重,独木难支,除了江南重地,其在北方各省的统治秩序只能更多的依靠汉人军头,这使得两地的走私贸易逐步开始猖獗。 而为了筹备更多的军饷,制造武器,清廷加税不断,徭役繁重,各地的反抗此起彼伏,原本因为人口损失过半,天灾减少而稍稍缓解的人地矛盾和刚刚恢复的生产力很快又被破坏。 随之而来的,清廷的统治也陷入了明末崇祯朝的恶性循环,在不断加税和繁重的徭役中,渐渐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流民。只是因为时间问题,还没有形成足够强大的力量。 但数以万计的流民很快又和退入山区的各地义军结合,原本已经被清廷正压下去的义军再度死灰复燃,星星之火,逐成燎原之势。 不过,相比起三百年的腐朽明廷,清廷还是可以做一番垂死挣扎的,既然从百姓这里刮不出钱来,那就从乡绅这里“借”,对付这些汉人,满州贵族们可毫不示弱。特别是有了江南严查欠税的成功经验之后,更是一点不含湖。 但问题是,清廷能够迅速在关内建立统治,靠的就是和这些乡绅合作,一起收刮穷人,如今狗咬狗了,很多反应过来的乡绅已经在谋划着投靠孙可望,李定国了。 当然,很多大族是两边押注的,几个少爷抽签,一个投绿营为清廷效力,一个偷偷潜伏过去投明军作人质,还有的留守家业,反正只要有一方赢就可以了...... 甚至还有的乡绅为了和军情司联系上,表示自己身在清营心在汉,是忍辱负重,曲线救国,花了不少银子找门路,但这些人中,大多数都被那些所谓有门路的骗子给白白骗了。 相比之下,依靠“编户齐民”和“营庄”,“农兵”,在西南各省老区,湖北,江西等新收复地区迅速建立了统治,又在夏粮的征收中,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威慑,彻底压服地方的南方八省,则是一片欣欣向荣。 湖北,江西等新收复地区的乡绅在经历了年初的剿匪之后,再也不敢反抗,他们最终还是看明白了——孙可望是个狠人,不要尝试和他讨价还价,更不要试探他的底线,这已经不是闹一闹就可以免税的前前朝了。 但是,他们也没得选,在这个乱世中,天下第一强军在孙可望手里,只要他能打胜仗,就算学着李自成追赃拷饷,治下也无人敢不从。 各地营庄在大量农具,耕牛,种子和新兵修缮的水利设施的支持下,生产也迅速恢复,再加上连着几年的风调雨顺,长江中游,珠江中下游的夏粮迎来了大丰收。 孙可望创造的体系凭借着极高的效率和领先这个时代的组织度高速运转,在军队有限扩张,人丁翻倍的前提下,钱粮短缺逐渐成为了过去式。 与此同时,通过海贸,钱折子,以及士兵休假等多项措施,短短一年时间,孙可望就通过钱庄积累了巨量白银,短期内可集中调动的数目超过二百万两。 孙可望虽然不缺粮,但是清廷缺粮对他来说很重要,要是江南,河南,陕甘这些交战地方爆发了粮荒,粮价暴涨,清廷控制区原本就因为巨大的军费开支而及及可危的经济秩序必然崩溃。 当然,孙可望也没打算靠着二百万两白银就买空整个北方的粮食。不同的地方他的策略是不一样的。临近己方控制区的,则是军队接应,取之为军粮,也省得运输,更能省下一批军粮。 而且,取粮于敌,乃是事半功倍之事。而远离交战区,清廷腹地的,买来之后大部分交给义军,实在无可奈何,无人转交的,则就地焚毁,以免被搜刮出来...... 伴随着买粮活动,更重要的是散布谣言,哄抬粮价,二百万两白银的巨量资金和粮价上涨带来的囤货居奇,足以使得清廷控制区内粮价大幅波动。 在刘体纯的精心布局下,陕甘,河南,江南等地的粮食价格快速攀升,很快超过了五两一石,有些地方在获得了军情司支援的义军光顾之后,粮价甚至突破了十两一石。 与此同时,粮食价格的迅速攀升和清廷的横征暴敛,使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流民队伍,义军愈演愈烈,四处出击,裹挟百姓劫掠清军在各地的仓库。 山东,山西,河南西部,南部,南直隶西部,各省山区很快就被义军占领,山东因为地理位置和运河之便利,更是成了重灾区,北方义军,十之二三汇聚于鲁。 这个时候,清廷下发的军饷根本不够士兵湖口,特别是为了对抗义军,各地急剧膨胀的绿营守兵,他们一月不过一两银子,收入微薄,虽然也发一些粮,但此时因为粮价过高,已经拖欠,各地怨声载道。甚至还有地方因此爆发了绿营反正,然后和义军合流的现象。 而随着北方腹地愈演愈烈的民变和兵乱,运河漕运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顺治皇帝不得不再度将正在北京训练的八旗兵派出,甚至还下旨让岳乐调遣数千八旗军精锐北上助战。 孙可望打“粮食战”,就是为了削弱清军控制区的经济,破坏对方军队的信心,以达到减少大军伤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二百万两白银看起来很多,但要是从零开始建立一支精锐野战军队,甚至不说打仗,只是装备,训练和维护,也不过是五六个殿前军混编营,两三万兵马一年的综合费用罢了。 当然,这是把所有的开支折银的算法,孙可望的大军是在钱粮共用,营庄分地,又有自己的工坊的基础上建立的,单纯军饷的耗费并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军饷大部分都只是钱折子上的数目而已。 要不然,占领了那么多地方,孙可望何以只敢扩军到三十多万?其中还有七八万是卫戍军,招募的新兵也不过十万上下。 其中真正按照精锐强军培养的,其实只有殿前军的八万大军和李定国的嫡系部队而已。冯双礼,马进忠,李来亨和刘文秀的兵马装备,补给都是要差许多,所费军饷更没有那么多。 而“粮食战''一旦奏效,就不止是少死一两万兵马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其中的武器装备损耗,伤亡抚恤所需等等,都将大大减少。更不用说大部分粮食并没有浪费,其实也算不得亏,还能多出一两万有过大战经验的强军。 不过,如此一番折腾,北方各地的百姓也将会因为粮荒兵乱,付出数十万的生命,甚至是更多。但若不这样,孙可望便难以以最小代价击溃江南清军,然后问鼎天下,迫使李定国,郑成功等人放弃武力相抗的机会。 换言之,孙可望在将来和当前中,选择了牺牲北方的几十万百姓,他要最大可能在接下来的军事斗争中保存自己的实力,作为夺取天下的资本,进而将可能爆发的内战控制在最小规模,甚至掐灭在一开始。 他那晚和陈少川说不想同室操戈,其实也并非只是为了让对方去干他不好自己动手的事情,也真的是内心的真情吐露。 杀郑成功和郑军,孙可望或许还不含湖,但是杀李定国麾下的七八万大西军,他就真的有点下不去手了。不过,这也只停留在能不杀是最好的,若要杀也必然会动手的程度。 这是争夺天下,容不得妇人之仁,而且孙可望怎么知道李定国不会下毒手? 到了九月份,孙可望从长沙启程,在最新选拔的亲卫军护送下由醴陵-南昌一线重返江西。他的亲卫军经历过几次大战,损失惨重,如今除了几个骨干,全都是各部兵马中的新人。 为了提升自己对大军的控制,每一次调整,孙可望都会将自己手下的亲卫下放到殿前军各部,担任军官或者军法队。然后又从各部挑选精锐,补充到亲卫之中。 殿前军各部都是严格按照标准来训练的,兵将之间的磨合并不困难,各部之间配合作战也同样十分频繁。 这些军官和他朝夕相处,关系并不一般,更是自成体系,唯孙可望是瞻,军中将士都将入选亲卫军视为晋升的重要机会。 不过,这样的晋升机会代价极大,特别是孙可望喜欢用自己作为诱饵,亲卫军最终的伤亡比甚至是殿前军军中最高的,往往十不存四。但只要能活下来,那就是大好的前程了。 来到南昌之后,孙可望又开始了战前的巡视,这同样是他敲打将领,保证自己对军队掌控的重要途径。 不过,大多数时候,在他到之前,各个地方的情报便已经放到了他的面前,大体的动向孙可望是一清二楚的。军情司的内务部同样不容小觑,这两年更是已经渗透各地,被军中将士和大小官吏称为“新锦衣卫”。 借着巡视各地的机会,孙可望也加紧修复和赣西,赣中各府乡绅的关系,每到一个府城,都会召集地方大族代表见面,更是要求对方将子孙送去书院,参加科考,谋取一个好前程。 虽然大半乡绅都选择了归顺孙可望,但仍旧有不少顽固派,观望派,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地方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族,行事非常低调,地方人脉,产业都非比寻常。他们能不和殿前军起冲突就不和,当初“剿匪”也没有牵连到他们。 这些名门望族才是真正能够影响到江南乡绅,甚至是北方各地乡绅的,别看有的已经二三十年,甚至五六十年没出过一个进士了,但上百年的积累,影响力仍旧是巨大的。 要知道,清军入关以前,江南地区的商业贸易是非常发达的,各地之间的交流也十分频繁,更别说作为科举大省的江西了。若是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和农业,如何来的成百上千的进士,举人? 孙可望要想顺利称帝,还真的得争取他们的支持。这倒不是说他们能在背后控制军队,掀起政变什么的,亦或者军头是财阀的傀儡这种低级的阴谋论,无端的猜想。 孙可望要争取这些人,是为了避免他们倒向了李定国和郑成功,是为了要道统,要称帝的合法性,手上有兵,消灭所有敌人当然也可以获得这些,但代价太大了,许多文明成果也会因此消亡。 或者说的直白一点,实际一点:十七世纪,仍旧是地主乡绅的世界,孙可望可以加强中西方交流,引入新技术,开展政治体制和经济改革,但这些并不是一日就能完成的。 他要完成这些变革,就得掌握权力,而和地主乡绅合作,则是掌握权力的必要途径。如果失去了权力,孙可望所谋划的一切,都将只是纸上谈兵。 换言之,要不孙可望拉着地主阶级一起转型,要不大家一起灭亡,历史的车轮又不知道会滑向何方了。要知道,历史从来不是必然的,只能不断增大某一方向的概率。 等到孙可望巡视完江西各府,又重新回到南昌坐镇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了。 此时,抚州,饶州,黄州等地明清双方交锋不断,各自派出了斥候袭扰对方,烧毁对方即将秋收的粮田,每日都有十数人死于战场。 这些斥候是军队的眼线,他们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潜入,出击,不断试探着对面敌人的军事布置,以确定军力虚实,而烧毁粮田则是顺手而为的事情,也能给敌人造成不小的损失,扰乱敌对方的人心。 殿前军的战兵,骑阵虽然能倚靠高强度的训练,做到胜于清军精锐的地步,但斥候这种倚靠经验和个人神勇的兵种,双方几乎没有差距,只是不断交换着伤亡。 当然,这些小事自然不会传到孙可望的耳朵里,引起他注意的是殿前军和李定国大军在抚州,赣州吉安三府的种种纠纷。 不止如此,孙李之间有龃龉,上行下效也就算了,郑成功在延平,泉州等地也不安分,李军,郑军同样小摩擦不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腹大患 殿前军和李定国所部在各自驻地的纠纷是孙可望默许的,偶有爆发,但问题不大。可李定国和郑成功这边是因为什么,孙可望就不得而知了。 军情司固然强势,但短短两年间,也还真没到无孔不入的地步,很多事情孙可望只是知道发生了,但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 这两股力量都是在南明一方处于弱势的时候,孙可望为了分散自己的军事压力,也为了避免自己一旦失败,满盘皆输而支持的,他们也都远比原来历史上更加强大。 李定国所部乃是南明诸军中仅次于殿前军的强大军力,在各部兵马中,除了殿前军,也就只有李定国拿得出五万身经百战的精锐野战军团了,刘文秀,郑成功所部只是万余,李来亨,冯双礼,马进忠都不过数千。 而且,军队的战斗力除了士兵的经验和技巧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装备,这也是孙李遥遥领先于刘文秀,李来亨,冯双礼和马进忠所部的重要一点。 换言之,当初孙可望养的蛊,如今已经威胁到了他自己,李定国和郑成功都不是屈做人臣的角色。纵使有诸多缺点,但他们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枭雄,是决不可轻视的实力派。 “国主,晋王如今在南安,赣州,建昌,漳州,汀州,延平六府都扶持起了自己的人,各个要道还有驻军把守,咱们派去的官员基本上都被软禁了。广东方面有彭信古,陈齐策等人坐镇,王兴和郝尚久也知趣,情况稍好,但咱们在那里缺少真正的力量......” 王自奇亲自打通了河南的粮食走私通道,又派出了三十几个老兵,协助山东义军壮大之后,便匆匆赶回了南昌,准备听候孙可望的新调遣。 “郑成功那边的情况如何?”孙可望微微蹙眉,又问道。 陈少川上次回长沙觐见已是数月之前,山海相隔,交通不便,郑成功那边的最新消息传到孙可望手里的时候,可能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毕竟,军情司的探子只有在合适的时间,才能有机会送出情报。 “郑成功如今正借着清军集中兵马闽北,浙北,赣东一带,浙东浙南防务空虚的机会,买通了许多地方军头海盗,从温州,台州二府走私了大量粮食,而且从广东和咱们购买的粮食也是按照最高额度购买的,应该是为今后和国主反目做的准备。” “往日本方面的贸易,陈齐策有进展了吗?” “郑成功在日本那边有个胞弟,与日本朝廷关系匪浅,所以才能独霸与那边的贸易。陈齐策现在暂时只能尝试和台湾的红毛,琉球国合作,还无法触及到日本。”王自奇想了想,又说道。“如今日本,琉球等国内部纷乱,台湾还有两股红毛,岛上的山林之中亦有土司,开辟商路实在不易。” 王自奇其实也不懂什么西班牙人,荷兰人,更加不了解日本,琉球是什么情况,国家有多大,自然是用自己明白的思维去理解。而且,他之前收了陈齐策的好处,也得替对方说些好话,只要不是欺瞒孙可望就可以了。 要知道,王自奇这个位置的人,只要稍微换一种说法,就算是一个意思,在孙可望这里的效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而这点差异,足以影响陈齐策的前程。 孙可望听罢,在屋中左右踱步起来。李定国和郑成功的种种,无非就是在为将来的反目做准备,特别是郑成功,他目前占据的土地还是不足,大军急剧扩张之后粮草问题更加严重。所以孙可望有理由怀疑,两人之间的纠纷是做给自己看的。 李定国学着孙可望,在珠江流域,赣南,闽南等地推广营庄制度,现如今在不扰民的情况下也能保证兵源和粮草,一般的徭役征发则是官方提供口粮。 赣江流域,鄱阳湖平原,湘江流域,洞庭湖平原,明末的主要粮食产地都在孙可望手里,他占领的土地大多是山野,海上贸易和武器局,工坊又不在自己手中,虽然在科学院的推广下,玉米种植愈发广泛,山野之地的农耕情况有所改善,但远没有孙可望那么富裕。 孙可望在云贵的营庄几乎占据了两省的所有耕地,湖南广西,又占地三四成,如今的江西和湖北,比例要小些,勉强三成,营庄总数扩张到了近千个,占据耕地三十余万顷,也就是三千多万亩,供养新旧军户三十余万户,还有更大数目的,成分各异的农户也委身于营庄中。 这一拥有四百余万人口,几乎占了西南七省一半的新生力量是孙可望权势的根本依仗,既是他创造的,也是他依靠的,所谓的乡绅宗族,原本的社会关系都会在其中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被武装起来的营庄。 当然,除了营庄之中的军户,农户以外,在工坊和配给站的发展壮大下,南明诸军的控制区内,商业逐渐繁荣,不少没有配给站的地方,也有商人从工坊中进货,拉去售卖,绝大部分人口都已经和这一体系牵扯在了一起。 “让陈齐策和陈少川都继续想办法,否则郑成功日后必然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陈齐策的船队可以适当扩张一下,必要的时候给陈少川提供军力支援。”孙可望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开口。“至于晋王那边,孤会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到广州的。” “是,国主!” 王自奇只是军情司的负责人,孙可望自然不会什么都和他说。对付李定国也自然不能用太“实”的办法,否则会引起对方的反扑。 相反,只要不涉及到军队和直接供给军队的钱粮,安排钱庄之类的金融手段,李定国和他的部将们大都不会重视,甚至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毕竟,对于这群农民出身,被逼着造反,在实战中一步步成长为职业军人的大老粗们来说,带兵打仗他们无所畏惧,更是鲜有对手,可是治理天下,那就太难为他们了,更不用说对于这个时代堪称降维打击的金融手段了。 “自奇,针对江南的作战会议过几日就要召开了,你先别急着走,到时候还有任务交给你。”孙可望补充道。 南直隶镇江府府城,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人,两边的店铺更是大多闭门不开,因为大军入驻,税额提高,粮价上涨所造成的饥荒和商业凋零使得这座位于运河和长江交叉口,东临南京,北望扬州,南濒常州的商业城市日渐没落。 张煌言所部水师已经攻占了靖江,并在那座江中沙洲上留下了数百兵马,以及大小三十多艘战舰,不时便来骚扰,搅得城中的清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日都不得安宁。 不止是镇江,清军的所谓长江水师早已经被张名振剿灭,如今张煌言麾下的上万水师在长江水道如入无人之境,最远甚至到达了南京城北面,甚至还不止一次放炮,以示军威。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对于清军来说,真正的心腹大患是张煌言水师对于其运输线的打击,这使得清军的粮草军需调配只能更多依赖陆地,耗费大增。若不是张煌言所部水师只能活动于长江主干道,恐怕清军的南北补给线都要被切断了。 而随着张煌言水师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江南地区的奴仆起义也接踵而来,双方甚至遥相呼应,相互配合。不少奴仆暴动之后都选择了逃入太湖,投靠钱达,等待最终的大战到来。 为了防范张煌言大军的进攻和镇压此起彼伏的奴仆暴动,岳乐不得不请示顺治,扩张长江沿岸各城的绿营守军,同时派出八旗兵协助防守。这些地方都是清军的财税来源和运输大动脉,若是大乱,财税一断,别说是南方的战局了,便是北京的物资供应,恐怕也难以为继。 其实,随着北方各省民变起义不断,清军不得不加大军事投入,各省的额外开支都得仰赖南直隶,浙江两省,否则根本无法镇压。 当然,随着主要战场转移到了江南,清军的运输成本大大降低,而陕甘在孟乔芳的十年治理下,许多地方的屯田也取得了效果。清廷在无力支援的情况下,甚至想过让陕甘自筹粮饷,但最终因为对吴三桂和陕甘绿营军的提防,还是作罢了。 毕竟,放任吴三桂和陕甘绿营自筹军饷,据地而守固然可以节省大笔军费,但如此一来,无异于让对方割据。不到最后的时候,清廷还是不会放手的,尽管现在顺治和满州大臣们已经十分犹豫了。 他们是想汉人自相残杀,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转念一想,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等人已经如此强大,要是这些汉人倒戈了,那局势岂不是雪上加霜? 其实,岳乐上书过顺治,他没敢明说,只是稍稍暗示了一番。这种事情,要是追究起来,可是大罪,岳乐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他现在是带罪之身,更不敢直接说出口。 岳乐如今对于战局的走向并没有把握,李定国杀了他的密使,那就是不可能合作的意思了。郑成功虽然让人回来了,但也没有任何合作的意向,让人捉摸不透,好像是在观望一般。 而吴三桂通过胡心水传回来的消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倒是想促成这些事情的落实,这样他就有更大的资本了,和刘文秀谈判的时候,如果是独立王国头领的身份,对他来说局面会好很多。 不过,吴三桂在清廷中的力量并不大,他并不能施展多少力量去影响,或者说推动这件事情更进一步。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更加坚定了清廷要亡的信念,朝着刘文秀靠拢的心更加急切了。 随着孙可望的“粮食战”逐渐生效,北方各省的粮价大涨,便是江南当地产粮区的粮价,也比往年高了一倍有余。 在如此巨大的利润驱使下,江南不少商人不顾清廷禁令,冒着砍头的风险,开始囤积粮食,然后向北方各省走私粮食。还有一些不愿意冒着走私风险的,则打算等到粮价再翻一番之后再卖。反正等百姓家中存粮耗尽,大家都饿极了,多少钱也得买,而这又造成了当地粮食价格的进一步上涨。 不同于孙可望有营庄支撑,可以高效调度使用各种资源,更能严厉打击走私,清廷控制下的土地很多掌握在各大汉人地主,各大旗主贝勒的手上,地方绿营守军也不可信。 这些耕地和耕地上的佃户,包衣们,在如此乱局之下,反而是进一步朝着大户贵族们聚拢了。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在如此年景,清廷的加派徭役必然不会少,也绝对容不得商量。不止是普通的自耕农,便是八旗旗丁,手中的粮食除了缴纳赋税之外,便不剩多少了,要想维持生活,只能是向旗中的贵族们“借”。 于是乎,原本就是大奴隶主,手中聚集了无数财产土地的满洲贵州们,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兼并,他们手中的财富非但没有因为战局不利急剧减少,甚至还有不少都增加了。 而那些旗丁原本依靠剥削汉人包衣,获得了巨大利益的,也因为前面几次的军事失败,没了劫掠所得的财物,家中的包衣更是损失惨重,男丁又都在外征战,哪里还有多少余力耕种,收成自然成了问题。 塔塔克家中的情况便是如此,他家的包衣因为两次大战,死了三个,而李忠诚家中的包衣也死了一个,家中的地因为缺少劳动力,这两年都收成都不好,到了缴粮的时候,只能靠土地或者包衣来“借”。 实际上还是主仆的二人如今都在镇江城中,负责守卫任务,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北京了。 为了防范明军,更是为了让大军加强训练,适应南方气候,大批八旗兵滞留在了江南,最多就是夏季最炎热的季节分散各处,或者北上避暑,以免造了瘟疫。 不过,经过这几年的苦战,来自北方的数万绿营和数万八旗,其实对南方的气候都没有那么敏感了,甚至夏季的时候,失去战斗力的情况也大幅减少。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作战计划 “各部兵马过完新年便立即开始动员,在开春之前,先遣部队进入指定位置,其余各部兵马的部署如下。” 南昌城临时王府的作战会议室内,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靳统武,冯双礼,马进忠等一众主要将领围坐一桌,依旧是孙可望的御用讲解员——巩昌王白文选手持一支竹条正在讲解。 白文选手中的竹条先是落在了川北,然后向上绕着汉中画了一圈: “承蜀王殿下亲自送来的军情,目前陕甘清军主要有三股力量,最强的是吴三桂所部的关宁军,吴贼日夜操练之,兵力或在三万以上; 其次是阿尔津的西安驻防八旗,还有李国翰所领的汉八旗,经过清廷的补充抽调,兵马或在五千左右,实力仍旧强悍; 此外,还有被清廷抽调完骨干精锐之后,剩余的二到三万陕甘绿营兵,力量较为薄弱。 与此同时,如今清廷势微,北面西面的蒙古部落屡屡出击,劫掠粮草财物,各地义军蜂起,虽然不成气候,但是也牵制住了大量的清军,陕甘清军实际能动用的兵马应该不到四万,最核心的仍旧是吴三桂所部。” 白文选介绍完基本的的敌情之后,便停了下来,刘文秀见状,也拿起了竹条,陕甘是他的负责的战区,没人比他更熟悉。 “吴三桂所部兵马目前分作了两大部,一部是他亲自率领,约两万人马,驻扎在汉中,抵御来自川北,郧阳的进攻,一部由其麾下大将吴国贵率领,驻扎在西安,防范我军绕道南阳进攻。 同时,根据军情司和前线斥候的侦察,清廷从别的地方调遣了一支大约五千人马的绿营进入了河南,汇合高第所部绿营后,河南南部的绿营总兵力或在三万以上,其中半数皆可野战。 川北崇山峻岭,粮草军械难以运输,汉中又有重兵,不宜作为主攻方向,本王将设疑兵从郧阳羊攻,真正的主力从南阳绕道商南,从那里威胁西安,使陕甘清军首尾不得相顾。” 刘文秀在之前一年多时间里都无法从川北取得突破,这使得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吴三桂的实力,但现在还不是接受对方投降的时候,不止是孙可望没有点头,刘文秀也觉得时机未到。 要知道,吴三桂的兵马可是足足有三万多,再加上陕甘绿营,刘文秀自己一个人吞不下,而李来亨又是要把吴三桂千刀万剐的,也不可能和他合作。所以刘文秀要想借着攻入陕甘的机会重新壮大自己,巩固自己仅次于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地位,就得仔细琢磨这件事情,把握好时机了。 “到时本王将会率军攻打南阳,牵制河南清军的同时为蜀王掩护,以确保陕甘清军无法提前反应,河南的清军也不能乘虚而入。”李来亨也紧接着说道。 黄州府的清军大部分已经撤退,长江在卢名臣的控制之下,那么多军队部署在大别山西南,补给十分困难,清廷原本还在坚持的,但一个月前,不得不放弃这股牵制力量,这使得李来亨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进攻河南了。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这些作战计划在会议之前,刘文秀和李来亨便已经提交,在场的诸将也大致阅览过了,现在更多的是查漏补缺,以免真正作战的时候出问题。 “西安还有数千驻防的八旗兵,从南阳进攻商南,路途也十分险阻,要是清军据险而守,恐怕也难以攻取,反而是吴三桂会从汉中进攻保宁,围魏救赵。”马宝忽然举手道。 “这个本王早有预料。一是吴三桂现在已经不愿意为清廷卖死命,他绝对不会再冒险进入保宁。二是本王在四川留有三个营的兵马,其中一个是混编营,有近千骑兵,他要是来了,就别想轻而易举地就能走。”刘文秀冷冷道。 他想在兵马充足,而且经过了去年的战斗筛选,私藏的精锐绿营降兵,以及今年的训练,拥有强悍战力的兵马已经占到了总兵力的一半,能和殿前军匹敌的,又有其中的一半。战斗部署自然不再窘迫。 刘文秀说罢,无人再质疑他的部署,白文选随即又把竹条举起,指向了东南的福建,江西两地,这里是郑成功和李定国的防区。 “清军最核心的八旗主力在江南,所以大战的主要战场也在此处。岳乐,屯齐,陈泰,济度,多尼,索尼等鞑子的王侯主将,以及洪承畴,尚可喜,线国安,王辅臣这些大汉奸,都在这里。 目前,驻守在福建,江西,南直隶等地的八旗兵近六万,还有上万在北京,随时可以南下,另外还有北方各地调遣来的绿营兵精锐近四万,新旧抬旗的包衣兵也有两万余。这十二三万兵马是清军最后的野战军团。 除此以外,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四省还有绿营守军近十五万。不过,这些守军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除了守城和提供劳力,不堪一战。” 说到江南的战事,屋中的将领都昂首挺胸,聚精会神起来。他们大多是殿前军的将领,刘文秀,李来亨都只带了一个副将来,李定国还是只派了靳统武,而郑成功干脆只派了一个使者过来递交了一封密信给孙可望。 白文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值得注意的是,经过这几年的苦战,鞑子和原北方边军改编而来的绿营都已经基本习惯了江南的气候,不再和武昌大战那边,一到夏季高温湿热气候,近半不能作战。” 话音刚落,屋中顿时响起了讨论的声音,清军不能适应南方气候一直都是其致命的弱点,也是明军发起进攻的好机会。若非如此,之前的大战可能还会多死上万人。这也是孙可望总会在春季发起进攻,夏秋季节持续消耗清军的原因。 不过,这一情报孙可望早就知道了,他并没有惊讶。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殿前军和附属各部,李定国和郑成功两部,三方人马足足二十几万强军,便是硬碰硬,清军也绝不是对手。 而且,孙可望并不觉得已经被消耗过半的八旗军,最精锐兵马大半战死在了湖北的绿营兵,以及匆匆补充进来的索伦人,抬旗包衣会是他麾下强军的对手。这可是强大民政和生产力之下,用无数钱粮堆出来的强军,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具有近代军队的某些特质了。 “这次江南决战,目标是一举歼灭江南四省的清军,收复整个南方,最终把战线推到黄河南岸。我大军将会在三路同时发起进攻。迫使清军分兵阻击,不能集中兵力,然后逐个击破。 殿前军负责北面战场,对付岳乐,济度,多尼率领的清军南直隶主力;晋王负责中路战场,对付屯齐,洪承畴等率领的江浙主力;闽王负责南面战场,对付陈泰,索尼,尚可喜等闽北清军主力。” 白文选说罢,然后就把竹条移到了南直隶的安庆一带,率先说起了殿前军的作战部署: “北面,殿前军的首要目标是攻克安庆,顺势收复长江南岸的池州,徽州,太平,宁国诸府,让南京失去右翼掩护,到时卢名臣和张煌言两军汇合,再配合太湖义军,围困常州,苏州,松江,镇江等地,南京必成一座孤城。 长江南岸各州府的许多缙绅已经主动和军情司联络,只要大军一到,他们便会群起响应。清军主要集中兵力在各大坚城,其余州府的守军多为本地绿营,不足畏惧,有这些内应,冯将军率部攻下这些州府将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只要水师阻断了南京和北面的联系,江西,福建两地清军又被牵制,南京城内的数万清军主力除了出城和我军决战,别无他法。 这次作战,我军将会出动殿前军前军,中军两部,冯将军,马将军,长江水师,张煌言所部水师,超过十一万兵马,其中陆战兵马八万余,骑兵两万七千余,战兵五万余,东西两部水师近三万,大小舟船三千余。 另外,还将动员民夫八万,负责后勤辎重和围城工事,大军的后勤基地初步设在鄱阳湖西岸三府,后军贺将军派两营兵马防卫。若是后续长江南岸战事顺利,则就近补充。水师将承担主要的运输任务,由此可节省大批人力。” 白文选说完,孙可望点了点头,由于李定国和郑成功的部署还没揭晓,诸将并没有异议。孙可望扭头朝着靳统武使了一个眼色,对方当即会意。 靳统武随即拿起了竹条,指向了江西抚州府和广信府的位置: “晋王即将分兵两路,一路攻取泸溪,进军广信府,截断清军从饶州府,广信府两地派往抚州府的援兵。另外一路从建昌府城进攻抚州府城,然后攻取东乡城。前者由窦名望统领,大概一万五千余兵马,后者由晋王殿下亲自统领,大概四万余兵马。 拔掉抚州城和东乡城这两颗钉子之后,江西将无后顾之忧,大军便能顺利进入广信府。广信府扼住了大军通往浙江的通路,是浙西北的屏障,只要拿下广信府,浙江必将门户大开。 这次大战,晋王将和闽王所部协同作战。无论是晋王还是闽王,无论是击败了广信府,还是击败建江北岸的清军,清军只要一处动摇,必然处处被动。任何一处失败对于现在的清军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 与此同时,两地的胜利也将牵制清军的兵力,使其不能向南京方向支援,为南京方向的大战提供支援。” 靳统武说完之后,孙可望又暗示白文选继续说下去,郑成功送来的作战计划他已经给白文选看过了。那个所谓的“密使”自然不可能可以参加这样规格的作战会议。 白文选会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说了那么久,这时候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但又不愿意把这种机会让给其他人,再度拿起了竹条,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闽王也派人送来了军报,其将以福州府城为主要作战目标,以重兵重炮围攻之,建宁府和温州府,台州府,宁波府等地则以偏师牵制之。郑军目前有战兵两万五千余,其中铁甲兵八千,骑兵四千,重炮数十架,完全可以担任福建,浙江东部,南部诸府的战斗任务。 郑军常年活动在这些地方,又有水师之利,十分熟悉这些地区的地形和作战环境,潮州府惠州府等地则继续为其提供部分火器和大军所需的粮草,保证南面战场作战目标顺利达成。” 孙可望听罢,立即做出了指示:“粮草和装备都继续提供,不过晋王出征也需从广东调派粮草,所以调配的时候不可懈怠,一批一批检查运送,不可出错。” 这其实是对郑成功的威胁了,孙可望相信这些话会传到对方耳朵里面的,同时也是说给李定国听的,所谓的认真检查,一批一批送过去,就是为了防止郑成功手中有粮之后肆无忌惮。 郑成功和李定国孙可望都有所提防,李定国经过一系列的脱离行动,现在基本上已经独立了,至少粮草和兵源是不缺了。 但郑成功反而是因为粮草问题,还被孙可望威胁着。不过,孙可望其实也不清楚,对方私底下囤了多少粮草,够消耗多久。 李定国和郑成功负责中路和南面战场,他们其实才是合作最密切,关系最大的,这两地的清军距离很近,随时可以相互支援,不像南京,需要长途跋涉,翻越崇山峻岭。 而且孙可望还不得不依靠两人阻挡清军,否则江西腹地将会直接暴露在清军的攻击之下。若是如此,孙可望就不得不退兵回援,击退清军了。南京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打下来的,这一点岳乐也清楚,所以对方极有可能“围魏救赵”。 而只要孙可望一退兵,那攻取江南,就得等到第二年,甚至是第三年了,谁知道江西被清军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后军的兵马可不止是要防范鄱阳湖三府。 孙可望继续听白文选说着各部具体的调遣行动,一直沉寂的内心忽然莫名激动起来。 只要将清军最后的兵马歼灭在江南,清廷在北方各省的统治必然土崩瓦解,华夏的河山便能彻底光复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留有后手 最新作战部署的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刘文秀和李来亨两人也随即准备离开南昌,回到自己的防区。他们千里迢迢来参加军事会议,其实最重要的是对孙可望这个“盟主”表示忠诚,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刘文秀原本就心念孙可望的信任和大哥的情份,李来亨也并非是谈恋权势的人,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甚至比刘文秀还要高。但他要报大顺军的仇,李自成的仇却是母庸置疑的,只要孙可望不打内战,他就绝对不会跳反。 而且,李来亨背后还有高桂英做参谋,刘体纯一系的夔东大顺军余部已经全面融入了孙可望的势力之中,遍布户部,军情司和督察司等关键部门,深受重用,就算李来亨有那个跳反的心,刘体纯也会第一个出来反对。 其实,局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打了那么多场决胜之战,天下已经无人不知“摄政王”孙可望了。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整个南明联军实际上都已经紧紧团结在了他的身边。 只不过,李定国和郑成功都是有帝王之志的人,权力,特别是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旦想过,靠近过,有过机会,那就再也摆脱不了了。 更不用说,李定国和郑成功现如今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任用文武百官,决断百万生民,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和皇帝无二。 要知道,这可是皇位,古往今来几千年,这片土地上多少英雄好汉,使尽了浑身解数,舍了性命就是为了它,让人放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靳统武在会议结束之后,悄悄地和刘文秀见了一面,不过具体讲了什么,孙可望并无从得知。但他怀疑这是靳统武故意做给他看的,之所以小心翼翼,就是为了离间他和刘文秀的关系。 孙可望虽然并不觉得李定国这种小伎俩有什么用,但还是决定亲自去送了刘文秀一程。李来亨因为要回长沙见高桂英,早一日便已经离开了。 “文秀,吴三桂要反正之事,一定要仔细斟酌,绝对不能轻易答应。这人毫无信用可言,手下兵马又强,要小心被他算计了。”孙可望说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刘文秀: “十一年前,若不是吴三桂勾结清军,放多尔衮入关,这天下绝对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千万百姓更不至于死于非命。顺军的英雄好汉们,父王也不会死在鞑子的刀下。这不止是李来亨的仇,也是咱们兄弟的仇,更是天下人的仇。 如果咱们连吴三桂这种为满人冲锋陷阵的汉奸都能免于一死,天下人又如何看待我们,后人又如何看待我们?孤宁愿多死几千将士,也绝对不愿接受吴三桂的投降。” 孙可望如此说,不仅是因为担心李来亨,刘体纯等大顺军一系不满,也不只是要压制刘文秀,担心他兼并吴三桂之后,实力上升太快,更是他一贯的政策——这些罪首,一个也不能放过。 刘文秀也知道所有汉奸中,吴三桂,尚可喜,洪承畴之流是最不可饶恕的,所以就算吴三桂最终投降他,他也同样会找机会杀掉。 “大哥放心,如果吴三桂再来信,我一定会问过大哥的意见再做决断。”刘文秀拱手抱拳道,如今只有他和孙可望两人,他们自然是以兄弟相称,这也是孙可望之前再三要求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可以假意答应吴三桂反正,等真正控制陕西,收服他的军队之后,再找个借口杀了他。实在不行,咱们制造个意外,弄死他也易如反掌,大哥何必担心那个?” “不。”孙可望摇了摇头,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更深一层的,孙可望同样也想到了,他不相信吴三桂想不到: “吴三桂绝不会完全信任咱们的,到时局势一严峻,清廷也必然会进一步放权,反正关内的土地又不是他们的,顺治绝对乐于看到汉人相争。而吴三桂有了更大权力,甚至是代表了陕甘的缙绅边军之后,恐怕咱们就难以和平瓦解他的力量了。” “大哥的意思是,他会明面上昭告天下已然反正,竖起抗清大旗,实际上是想割据一方,保全身家性命?”这是刘文秀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则是孙李郑三方相争,天下再度大乱,到时就是吴三桂的机会。 “只要咱们不承认他,就算有清廷的任命,陕甘的军头和缙绅也不会认他,这点局势,他们还是看得懂的。吴三桂麾下大军的新兵大多是当地人,咱们想要瓦解他,便不难。可若是咱们承认他了,那些军头士兵都上了他的贼船,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了。”孙可望又继续说道。 刘文秀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好像他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似的:“如此说来,最重要的,还是要分化陕甘清军,不让他们被吴三桂裹挟。而且这样一来,吴三桂也会忌惮更多,手下的大军,更会人心不稳。” “嗯,文秀说对了,孤就是这个意思。”孙可望再度点头道。 和孙可望告别之后,刘文秀便带着一百多名亲卫,还有心腹大将王复臣登上了去荆州的楼船。卢名臣所部已经控制了九江往西的整个长江水道,清军也退出了黄州府,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危险。 而且,卢名臣原本是刘文秀手下的部将,如今要护送老上司,他虽然不能亲自护卫,但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一营水师。 船头上,刘文秀手扶栏杆,王复臣站在内侧,两人都同时遥望着旷阔的鄱阳湖湖面。这时还是白日,又没有刺眼的太阳,船只刚刚驶入鄱阳湖,水天相接,融为一体,蔚为壮观。 “大王,咱们真的要听摄政王的,不招降吴三桂?”王复臣刚刚就跟在刘文秀身后,两人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孙可望说得没错,吴三桂不能就那么直接招降,但是他手下的大军,咱们一定要想办法吞并。”刘文秀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又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本王已经派人和高夫人通过气了,高夫人会说服李来亨和顺军的那一众将领的。” “大王的意思是,陕甘的清军,咱们要和李来亨一起分了?”王复臣心中有些惊讶,毕竟降兵和战利品,历来都没有听说过要和别人一起分的,而且要分也应该和摄政王啊,这一口一个大哥的,分东西的时候倒是没了? 刘文秀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双手扶着船舷的栏杆,身子微微前倾,又问道:“复臣,本王问你,打完鞑子之后,摄政王和晋王,能握手言和吗?” 王复臣一听,愣住不说话了,他心中其实有答桉,可是以他身份,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他也不敢说。 “其实李来亨也同样担心这样的事情。”刘文秀依旧看着面前水天一色的湖面,又接着说道:“若是孙可望主动挑起,要消灭李定国,那本王和李来亨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李定国一死,便是郑成功,郑成功之后,便是本王和李来亨。千百年来,兔死狗烹,无不如此。” 王复臣闻言,喉结紧张蠕动,但还是不敢说话,他垂头拱手,余光悄悄一瞥,看见刘文秀脸上一阵戏谑,然后又听对方说道: “本王必须早做准备,李来亨也必须早做准备,若是孙可望念及兄弟情谊,不杀李定国,那本王和李来亨便是奉他为天下之主也未尝不可,他担得起,也本来就该由他来当。这天下的鞑子,大半都是他杀的,当初父王收养了那么多义子,也只有他挽起了天倾,复了河山,这是他该得的。 可若是他要为了那个位置,杀尽兄弟手足,那本王也得为麾下这数万将士考虑,他不放过本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咱们必须留有后手,以防不测!” 刘文秀其实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很清楚孙可望当前的实力。他只是在等,如果孙可望动了杀兄弟的念头,他就绝不对客气。 事关生死存亡,刘文秀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而李来亨也同样如此,他们虽然一直都没能在主战场上发挥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可以被随便拿捏的。若是两人联军,再和李定国东西夹击,便是郑成功隔岸观火,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打或者不打,就看孙可望了!”高桂英喝了口茶,随即轻轻放下茶杯,又说道:“清军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孙可望之兵如此强悍,他们撑不过明年的。” “孙可望现在并没有明确表态,不过看他的部署,是做好了和李定国打一仗的准备了,现在广东的大户很多都把钱存在了朝廷的钱庄里,特别是那些做海贸的,走货的,更是如此。到时候若是孙李相争,他们大概率会帮着孙可望,以免自己的财产遭受损失。”刘体纯也在一边补充道。 “湖北的粮草军需,乃至汉阳武器局,虽然是在我的辖区,但民政体系,督察体系和军队各系相互独立,地方卫戍部队又都是孙可望的人,大战所需的一切,都被他牢牢把握住了。咱们想要起兵,很困难。”李来亨也一脸担忧道。 高桂英虽然已经退隐,但以她的身份和资历,顺军余部的大小将领,还都得给她面子。高夫人可不是什么花瓶,那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一品夫人,凭的是实力说话。 而且,高桂英一直都密切关注着各方的局势,她在长沙,朝廷大小部门也都在这里,很多信息她都能了解到一二,再加上刘体纯和李来亨透气,全局便在眼前了。 和刘文秀一样,高桂英也同样担心打完清军之后,南明联军各部会有一场内战,她并不希望打内战,更不想李来亨和刘体纯掺合孙李兄弟的那些破事。 “刘文秀也同样担心,连他都不信孙可望,咱们更加得小心。”高桂英说着,想了想,咬着牙恨恨道:“刘文秀还说了吴三桂的事情。” “吴三桂?”李来亨和刘体纯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惊讶道。 “对,吴三桂那狗贼,不敢和亨儿联络,就派人到了刘文秀那里,说是要反正,不过刘文秀没被他蒙骗,并没有直接答应。”高桂英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随即颇为郑重道: “按刘文秀的意思,他一个人吞不下陕甘的数万清军,他是想咱们和他一起,一起进军陕甘,到时候吴三桂的兵马对半分,山西和河南是亨儿的,他要陕甘,然后就等孙可望和李定国,看他们如何打算。” “那吴三桂呢?”李来亨并没有先问地盘的事情。 “吴三桂必然要死,但这还得看具体的情形,一切以吞并陕甘,山西,河南为准。” 高桂英这个时候反而是更为冷静,比起和吴三桂的仇,她更在意李自成留下的顺军余部,她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着他们一直活下去。 其实这样的势力划分是有些难为李来亨的,或者说是刘文秀用来彰显自己诚意的。以李来亨的兵马,最多就是再占个河南,然后就得整合降兵了。 这一点高桂英自然明白,但很多事情得看破不说破,还得陪着刘文秀继续演,让他勉为其难地接受山西,同时也接受蒙古部落的骚扰,承担西北的军事压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要最后能杀了吴三桂,过程如何并不重要,我配合刘文秀就是了。”李来亨澹澹道。 他是经历过和明军合作的大小战事的,被友军背刺的事情数不胜数,他对孙可望和刘文秀都有所提防。但唯一不变的是,自己的实力,只要实力够强,有地盘占着,就不用害怕。 而要在接下来错综复杂的内斗中保证自己的安全,李来亨就必须和刘文秀合作,占据先机。这种时候可不能寄希望于孙可望的仁慈。这点道理,李来亨早就明白了。至于部将对不先杀吴三桂的不满,这就是孙可望多虑了。 “我也赞同,先夺了河南,趁着缴获的粮草军备,把兵马扩张到三四万,和刘文秀一联军,孙可望就不敢随便动手了。”刘体纯赞同道,然后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 “而且,我和孙可望相处的这段时间,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的,若是李定国不主动挑起内战,孙可望应该会选择和平的手段处理。他一直都在加强军事内阁的权力,特别是自己里面的影响力,想来也是为了最后联合各方做准备。” “希望如此吧,但咱们一定要留有后手。”高桂英微微叹了口气,再度提醒道。 她知道刘体纯因为和孙可望的利益关系,现在说话明里暗里都是向着对方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信仰 清晨,南昌城东南方向,五里外的军营中,近两千名新兵扯着嗓子在唱军歌,震天的响声把周围树上正在美梦中的飞鸟都惊醒了,然后十分嫌弃地在空中丢下了十几泡黑白相间的粪便表示它们的抗议。 今天是新兵训练结束的日子,虽然依旧要按时早起,但不用训练,这些被教官折磨了大半年的新兵们一个个都高兴的不得了,歌声虽然难听,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且,按照兵部的最新规定,今天是要在军营的校场上举行新兵球赛的,上头还有专门的津贴下发,由伙兵购买酒菜犒劳全体官兵。 在这种单调压抑且严肃的环境中,每一个士兵其实都处于高压状态,但凡有一点乐子,都能引发他们的集体狂欢,更别说是球赛和食物了。 陆长川和手下的三个千总,以及几个特别看重的百总站在军营的望台之上,正看着那些新兵在笑。他第一次带那么多人,虽然升到了总兵都督之后,除了那几十个亲卫,就没有直接管兵了,但每次看到这些新兵整整齐齐的样子,都觉得异常开心。 陆长川升官之后,还被留在了南昌一段时间,孙可望亲自下的旨意,要调他到新开设的军官学堂讲学,顺便改进《军官手册》和带几个徒弟。 现如今“军官学堂”也在谋划改革,准备从书院分离,独立办学,但因为有经验的教官大部分都在军中,抽不开身,孙可望并没能尽快推进这一计划。 这种改革短期内是看不到效果的,但要想完成军队的近代化,就必须要尝试,而且得做成功。这是批量生产整齐划一,强悍战斗力军队的至关重要一步。 等到教学完成,兵部又发来了调令,让陆长川回到自己的军营,监督和管理新兵训练。当然,最重要的是想让他也参与《新兵训练手册》的编撰。 原本陆长川心里是有些不愿意的,倒不是他水平不行,而是不喜欢和别人争来争去的,手册随后的核定,成书都还需要经过军官们的辩论,审核等等一系列复杂工作。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麻烦事,就像现在这个总兵都督的官职,经常要处理一大堆公文。而那个新来的军法总都督又格外严苛,陆长川这人是最护犊子的,只要不犯大错误,一些小小的违纪,他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翻过去了,可总有人死心眼揪着不放。 每次和那个新来的军法官卫东来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就更加怀念赵奎了,然后一忍不住又偷偷去喝酒,不过有时候不怀念的时候也喝。 这个新兵营地驻扎了三千多人,除了近两千新兵之外,其他的都是执勤看守的老兵和军官们,这些老兵也会分批和新兵们一起训练。因为最后大家都是一个战兵营里面的,熟练掌握军阵列队,密切配合,是必不可少的。 随着武昌大战受伤和阵亡的士兵开始退伍和抚恤,许多人都看到了当兵的好处,不仅仅平时军饷高,地位高,受伤退伍了还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安排工坊,配给站,营庄的工作,或者多分些地请人来种,而那些独子,或者家中小孩多的,阵亡了朝廷也会帮忙养着父母孩子。 现如今,军队不仅仅成了云贵地区,湖南广西地区人们最向往的职业,甚至在湖北和江西,大家也都是抢着当兵,每一次因为种种意外要补充新兵,营庄内都争先恐后,唯恐自己落后了。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待遇好,收入高的问题。经过孙可望的一系列配套政策,士兵们的军纪可谓优良,当兵不再是没出息,没活路,更不是死丘八,而是已经成为了一份荣耀,是英雄,人人向往。军户更是一家人生活富足的最佳保证,嫁女儿要嫁军户的子弟,成为了这些地区百姓的共识。 “哈哈哈,这群瘪三唱得真他娘的好听,母猪听了都得疯。”陆长川哈哈大笑,然后又吩咐道:“让他们唱完这首就别唱,吃完早饭就准备球赛。” “是!”陆长川身边的几个军官当即拱手,齐声迎合道。 “还有,他们今天能放松,咱们可不行,明日就要全营开拔北上了,你们要把按照我的命令,具体的事务安排好。这次是乘船穿过鄱阳湖,兵部的意思要咱们都提前适应船上的环境。”陆长川又继续说道。 虽然东征南京的具体时间还没有下来,但按照之前两次东征来预测,基本上就是开春转暖之后了,这一点明清双方其实都有些心照不宣。而现在已经快到新年,距离最终的开战已经不远了。许多事情都在加紧筹划中。 这些新兵开拔,乘船北上之后,将会在九江府驻扎,一面是继续保持日常训练,另一面则是适应水上环境。不止是陆长川,整个殿前军,包括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兵马,十几万人都要在调动,不过不是同时罢了。 孙可望要求他们要在过年之前完成第一轮的调动部署,以便最后一轮休假。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户部的钱袋子又紧张了起来,孙可望需要手里有钱的这些几十万士兵都消费起来,他也让刘体纯借着节日的借口抬高各种消费品的价格了。 随着这些军官陆续下场发号施令,将士们也成排成排集结行进,那能把母猪逼疯的歌声才终于是停了下来,但是这时候天上早就没了飞鸟,估计都被吓跑了。 唐二升也在下场的军官之列,他的老战友中,陈安最终也通过考核,升上了百总的位置,但是关有福落选了,然后这家伙靠着陆长川的独家传授,干脆留在了南昌城内,成为了“军官学堂”的一名讲师。 说起来唐二升还有点羡慕对方,家人都跟着过来了,也得了兵部的妥善安置,每天晚上都能抱着老婆睡觉,还不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除了饷银比百总少,看不到什么上升空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说起来,唐二升娶的妾也快要生了,差不多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唐二升有点记不清自己离开家的日子,不过他老爹托人带来的信说时间是对的,绝对是他的种,看样子还是个男孩。 当然,按唐老爹的眼光,自家媳妇怀上的,怎么看都是男孩。 唐二升有后,唐老爹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原本是件喜事,但是因为他家对门那户当哨骑的儿子在斥候战中被鞑子杀了,全家就一个独子,留下了一个老妈,一个媳妇,还有一儿一女,小女儿都还没会走路...... 唐老爹帮着邻居操持了丧事之后,又感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之后性情也跟着变了,不想唐二升继续当兵,他怕自己的小儿子哪天突然就被可恨的鞑子给杀了,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乎,最近几个月,唐老爹请人每个月一封信,劝唐二升也像关有福一样,去当讲师,不齐直接退了也行,就是别去打仗了,别想着当将军了,能活着才最重要。 唐二升当然不会听,但是这信来多,心里也烦,特别是唐老爹最近要他答应,要是他纳的那个妾生了个男孩,就要他把人家给扶正,很明显就是他哥给出的馊主意。 其实唐二升也有些动摇了,要是他真的有儿子了,还是长子,不扶正好像也不对。在这些事情上,他的思维还是相当朴素善良的,总担心自己会对不起人家。 其实他也不一定要娶什么官家小姐,将军千金,唐二升的志气并不小,他相信自己的能力,靠自己也能上去,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出身,想要路能走得更顺一点罢了。 抛开这些烦心事,唐二升指挥着士兵去饭堂,这些新兵都换上了新的军装,火枪兵和战兵,还有骑兵颜色各不相同,识别度很高。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更加精神了,唐二升每次看到心里都觉得喜滋滋的。 他和这些新兵相处了小半年,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在这一点上他和陆长川很像,不过他更加严格一些,也不会通融太多。但比军法队好多了,所以士兵们也挺喜欢他的。 这两三千战兵吃过早餐之后,很快又以整齐的队列回到了校场,他们围着校场席地而坐,准备观看即将开始的球赛。 其实,平时他们的娱乐活动也是有的,孙可望来自后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关注士兵的心理健康问题。所以把在军营中举行各种运动,改编有趣的军歌,特别那些把训练融合进运动之中的创新,他特别支持,甚至还要求写进《新兵训练手册》里面。 “准备过年了,老章,你说咱们能休假回家吗?”冉青一面看着准备开始的球赛,一面笑着问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小子不懂,我又他娘的怎么会懂,老子也是新兵,你不要老是问这些没边的事情。”章万鹏有些不厌其烦,他觉得这明明就是等通知的事情,干嘛一定要在通知下来之前问来问去呢? “我倒是觉得会,咱们离开家也大半年了,总不至于不让回去吧,之前那些老兵都回去了。”罗地听见他们在聊,也插嘴了进来:“不过,应该是和之前一样,分批来。我问过长官,他们开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罗地一开始虽然因为被两人拖累的事情和他们有些小别扭,但大家都在一个伍,在之后的训练中相互支持,特别是某次半夜起来偷吃夜宵,一顿饭的功夫,三人成了好兄弟,特别是被军法队抓到,罚跑了十五圈校场之后,那感情更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 “我就说嘛,老章你不信,现在伍长都说了。”冉青刚刚还有些蔫的,现在又有些得意了。他现在存了六两银子的月饷,正想过年的时候出去消遣消遣,要是不能休假,那他的计划就泡汤了。 虽然南明联军上层已然是一番龙争虎斗,但底下的士兵目前还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作为基层士兵,根本不会有这种担心。 不同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冉青在考虑吃喝玩乐,章万鹏一心攒钱娶媳妇过日子,罗地则没有什么表态。而孙可望和李定国,郑成功这些人,则在想着争夺天下。 当然,无论怎么样,不管是谁,过年还是要过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孙可望和刘体纯两人比他们还心疼银子,正在想方设法给他们全部人都安排休假,最好就是所有人都把钱花完,什么价格的东西都买完。 “花钱的事情你们别找老子,老子要留着银子娶媳妇呢!”章万鹏有不合时宜地说道。 “你怕啥,等打下了南京,你还怕没银子?”冉青说着,脸上便充满了憧憬:“那些狗鞑子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咱们一定能赢,杀光他们,然后光荣退伍,回家去做官。” “做官?哪有官给你做?”罗地嗤笑道,这个冉青平时就没个主见,喜欢跟风从众,又好面子,训练的时候也经常偷奸耍滑,不过有点小聪明,水平不比其他人差:“不过咱们打完这场仗,估计就没得打咯,可以安安心心回家种地了。” “回家种地多美,营庄里要交地粮食也不多,一户几十亩地,每年不知道可以打多少粮食呢!”章万鹏说着,脸上也满是憧憬,只不过和冉青的憧憬不一样。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憧憬,升官发财,种地娶妻,殿前军的这些新兵都毫不怀疑自己会赢,也毫不怀疑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他们都相信摄政王孙可望,相信国主殿下可以带着他们打败野蛮残暴的鞑子。这几乎成了全军的信仰,甚至是孙可望治下,所有百姓的信仰。 而此时的江南诸省的城墙之上,军营之中,无论是满人,是汉人,无论宗亲贵族,还是普通旗丁,甲兵,包衣,绿营,似乎都已经没了所谓的必胜信仰,满洲兵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了。 所谓的满洲兵,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死了也就死了!他们,和汉人没什么区别,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更加野蛮。但这一次,野蛮不能再战胜文明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一样的年 孙可望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在玩雪的侧妃和丫鬟们,不由得会心一笑。他来南昌的这段时间,妃子只带了这一个,连着他那刚过一岁没多久的小儿子也一起带上了。 这个侧妃是他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自己选的,也是真正有感情的。虽然他也知道这么做在政治上并不合适,毕竟孙征淇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而且能力也十分强。若是不出意外,将来必然是要继承大统,领导着这个庞大帝国继续前行的。 但睥睨天下,雄兵百万,一句话便能决定百万人生死的摄政王,孙国主,其实有时候也是需要朋友和亲人的,这也是他唯一“任性”的地方。 南昌临时王府的大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嬉闹欢笑的声音,这雪其实没有多厚,但院子里的这些小姑娘们一看到下雪,就全都乐了起来,不停撺地掇王妃堆雪人。 孙可望看了一会,便笑着转身回到了铺着虎皮的躺椅上,窗边的侍卫随即闭上了窗叶,然后又y退了下去。 孙可望半躺在烧着壁炉的屋子里,感觉十分惬意,这还是他自己忽然想起来,找工匠设计的,如今在朝中大臣里流行了起来。 这就是媚权了,上面的大领导做什么,下面一定会跟风,一面是为了阿谀奉承,熘须拍马,另一面则是为了表忠心,明立场。 看着孙可望躺下,王尚礼也在对面的狐皮椅子上坐了下来。虽然孙可望多次和他说私下两人的时候不用注重那么多礼节,但王尚礼从来也不听。 “提督,今天过年,什么公事都别谈,就单纯的,好好的休息这两天,年后就得打仗了,到时候有得咱们忙的。”孙可望半眯着眼睛说道。 “是,国主。”王尚礼呵呵笑道。 他入滇的时候便已经投靠了孙可望,一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获得了孙可望的完全信任,如今仍旧是督察司的指挥使,满朝文武,除了刘体纯和六部尚书,以及军中的各大将军,其他的任何人都可以先斩后奏,在未经孙可望许可的情况下直接拿下。 孙可望听罢,也点了点头,随即便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王尚礼还在担心他们兄弟几个战后自己打起来的事情,但大过年的,他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而且,到时候打不打,孙可望现在根本做不了这个决定,他是想要军事内阁,联合刘文秀,李来亨,张煌言等人一起压服李定国,然后统一全国军事,改编各部大军,解除李定国等人的军权,结束现如今这种各自统军的情况,以和平的方式演变的。 但这一切,并不一定都能由得他的,具体还得看江南大战的情况。要是李定国,郑成功和中路,南面的清军两败俱伤,那他就能以绝对的力量,畅通无阻的推行改革。反之,就很难说了。 “提督,明日是初一,南昌城晚上大放花灯,不设宵禁,必然很热闹,孤在望北楼安排了宴席,就几个咱们大西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伙计,你也记得过来。”孙可望眯着眼睛又说道。 王尚礼一听,便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当即点头称是。 过年的这几天,也轮到了驻扎在九江府德安县的唐二升这个百总休假,老兵因为之前已经休过假了,这次都得留下来值守。而又因为江西仍旧是前线,新兵也正如罗地所言,是分批休假的,一直到大军开拔前一个月,都是轮流休假期。 不过,虽然这样时间看起来很长,但因为是分批,很多驻地和家离得远的,干脆就不回去了,直接在军营所在的城市里消费游玩。 孙可望最主要的目的本来就是促进士兵消费的,所以一早就让刘体纯做好了准备,在这些地方备足了各类货物,让那些商户在过节期间不至于卖到脱销,同时也确保士兵的需求。 这些新兵连续训练了大半年,早就在军营里面憋坏了,现在手里又有钱,又悠闲,便三五成群,约好了一起去吃喝嫖赌。 唐二升虽然没有休假,但他作为军官,在这种时候,本来就悠闲,进出军营也自由,所以早就和陆长川,赵奎,陈安,关有福等人约好了出去喝酒。 平时军队里是禁酒的,便是总兵都督陆长川都得偷偷喝,而这些老兵没有哪一个是不好这口的,早就迫不及待了。 不过,就是再迫不及待,他们也不敢在军营里面光明正大违纪,喝酒可是大错。在军法官互调之后,一度反弹的军纪得到了极好的弹压。 当然,这个时候,除了负责值守的士兵,和最前线的斥候,警备部队,其他军营里面没有休假的士兵们同样都是喧闹无比,各自在营中活动。 章万鹏原本不想出去的,他家在吉安府泰和县,离德安太远了,一来一回,路费贵不说,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所以干脆不回去了。然后就被罗地,冉青一起拉了出来。 罗地家在萍乡,也同样远得很,所以也不打算回去,省下来的路费就用来和两人一起喝酒了。而冉青的家就在南康,虽然不远,但他是那种不想回去的。好不容易攒下了那么多军饷,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一股脑全花完。 不过,用冉青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他当兵以来第一次真正拿到饷,马上就要打仗了,如果不好好花,对不起自己,打起仗来也没劲。当然,最主要还是想着兄弟两个,又不回去,要不肯定不会花完的。 罗地,特别是章万鹏,对于冉青的这种说法自然嗤之以鼻,他们也知道冉青这人好面子,又喜欢随大流,平日里明明就是偷奸耍滑的人,偏偏喜欢装出一副勤恳老实的样子。 最滑稽的是,明明队伍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本性如此,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多好,但是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看破不说破。 三人来到了德安城的集市中,行人几乎都穿着新衣服,还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带着几个仆人,戴着耀眼的首饰出门游玩的,看得三人心肝乱颤,紧张兮兮的。特别是和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三个童子兵闻到女人身上香扑扑的脂粉味,腿都觉得有些发软了。 毕竟他们真的是童子兵,虽然年纪在这个时代都到了可以成亲的时候,可之前兵荒马乱的,赋税又重,一年征五六次之多,没有哪家是有余粮,可以随随便便成亲的。 三人沿街一路走来看来,手上很快就都拿了不少的吃食,他们都带了钱出来,冉青全部军饷都带在了身上,罗地和章万鹏则是只拿了一些,虽然他们两个觉得买这些东西有点浪费钱,但毕竟是过年,咬咬牙就跟着冉青一起买了许多。 “以后老子一定要赚大钱,天天都要过这种日子,有钱花真的是美死人了!”冉青乐道。 “整天就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吃饱饭才最重要,发财发财,有那个命才行啊,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没这个命啥都别想。”章万鹏十分心痛刚刚花掉的钱,心里正暗暗拿冉青出气,虽然这些钱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小半还在手上。 “哈哈哈,冉青你到时候真的发财了,可别忘了我们兄弟两个!”罗地哈哈笑道。 “以后大家都能发财,都能吃好喝好。你们看这些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是新衣服,谁手里都有几个钱,多好啊!”冉青指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好像是忽然变了本性一样,感慨道:“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都能过下去,多好啊!” 罗地闻言,顺着冉青指着的方向看去,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家乡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他们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在过年呢?有钱上街买年货吗?还是和以前一样,过年也没一顿好吃的,还得受冻? 想着这些,想到以前过的那些苦日子,他的眼睛居然慢慢变得模湖了。然后一抬头,正好就和章万鹏对上了,对方也在假装眼睛进沙子了,正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 他们现在当兵虽然辛苦,但吃饱饭不再是问题,还有军饷拿,虽然新兵一个月才五钱银子军饷,但比以前在家种地好多了。 忍饥挨饿,还要自带干粮服徭役,被驱使鞭打,生死听天由命的日子是深深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面的,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一刻,同时想起了自己家人,想起来以前猪狗牛马一般活着,而如今,不到两年时间却人人有新衣,有钱使的两个新兵,似乎都在心中暗暗立下了誓言。 冉青虽然发了一番感慨,但依旧不改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到街边的食铺,随即兴高采烈起来,立即叫上了那两个偷偷流泪的人去喝酒。好像更加坚定了杀鞑子,保家卫国,保护如今这美好生活的决心这种事和他无关一样。 三人吃饱喝足之后,又重新走到了街上,他们都惜钱,没有真的放开手脚吃喝,主要还是被章万鹏拉住了。 三人继续沿着街道走下去,冉青看到了一旁的路边有个小赌桌,当即凑了上去要和人赌钱,然后居然十局八胜,赢了别人三两多银子。看得罗地和章万鹏眼里冒光,赶紧把他拉走,生怕到手的银子又输回去了。 冉青赢了钱,顿时便觉得自己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了,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要请两个兄弟喝酒,不醉不归的那种,喝了之后还有去人间天上破身……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南京城内,岳乐和洪承畴正相对而坐,虽然是过年,但两人很明显都忧心忡忡。 清军的斥候也不是吃素的,岳乐和洪承畴都注意到了殿前军,李定国大军,以及郑成功,张煌言各部明军的调遣,虽然很模湖,但他们都知道,该来的,马上就要来了。 清军虽然也经过了一年多的准备,但两军的士气根本不一样,清廷最依赖的满洲八旗兵,已经不比当初了。 岳乐和洪承畴心里都很清楚,现在局势已经逆转了,江南人人心怀反意。若是和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等人打消耗战,他们据城而守,或许真的耗不过对方。 “固守南京,便是能守得住一时,也守不了一世。无野战之力却守城,必败无疑,这不可取。”岳乐微微谈了一口气,又说道:“但是以孙可望之兵,与之野战,更加不可取。” “王爷,唯今之计,只能是从中路寻求突破了。”洪承畴抚了抚胡子,又道:“福建江西有崇山峻岭相隔,郑成功和孙李又各成一系,打他无益。” “可南面之兵……郑成功恐怕会趁机……督师的意思是虚张声势,速战速决?”岳乐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脸上突然露出了惊喜。但随之又暗澹了下去。 “李定国也不是好对付的,不过……他为了和孙可望争,或许真的会轻敌冒进。” “没错,只要李定国轻敌,屯齐就有机会,那江南也就还有救。”洪承畴点了点头道。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能不能再拖几年,大军完全恢复,就看中路了。”岳乐目光逐渐坚毅起来。 不过,塔塔克和李忠诚就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了,他们的这个年,过得比岳乐,洪承畴还要烦闷。 北京方面的援军已经来到了江南,既有新补充进来的关外部落八旗兵,也有数万新充军的包衣,其中一些熟人带来了他们家人的信件。离开家两年,他们都十分忧心这个。 然而,看到了信之后,他们的心情更糟了,事情远比他们担心的还要严重。 因为山东,南直隶闹义军,运河漕运受到了严重影响,江南的粮食许多都送不到北京了,这导致了北直隶粮价大涨。 而为了筹集军需,补充军队,清廷又恢复了入关之前的一些做法,还强征了不少包衣,种地的都要拉上战场,十五岁的八旗子弟也全部征进军队了。 繁重的赋税,徭役使得八旗丁口的生活登时变得困顿,颇有回到二十年前,必须要靠劫掠关内的大明国才能维持的态势。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出征 永历十年开春,气温刚一转暖,经过了一年多休整的南明联军各部都迫不及待开始了行动。 郑成功,张煌言的舰队纵横东南沿海,李定国也往抚州,建昌等地调兵遣将,孙可望的大军集中在鄱阳湖畔,千舟竞发,李来亨的先遣部队进入了河南,刘文秀在四川虚张声势,大张旗鼓,最核心的大西军老营主力却已经秘密潜到了郧阳。 而清军这边,却是处处被动,时局到了今日,表面上看双方各占据着半壁江山,甚至清廷还要占优一些,但无论是人心士气,还是动员能力,粮草军需储备,清廷都已经处于下风了。 这在战场上是极其明显了,以前是明军的兵力处处捉襟见肘,若不是清廷八旗主力有限,又适合南方气候,总是想着以汉制汉,恐怕南明诸军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胜。 而现在,却到了清军处处防守,为了防止孙李大军从中路,北面汇合南京,两面夹击,只能把相当一部分优势大军汇聚在抚州,广信一线。 诱敌深入,击败李定国的中路大军,遏止郑成功在福建和浙江沿海的攻势,然后从中路攻进江西,进入明军腹地,威胁湖南等地,或者是破坏明军储备在江西的战略物资,必然可以迫使孙可望退兵。 而最关键的孙可望大军一退,最重要的南方战场一胜,那河南和陕甘,自然也就转危为安了。这是岳乐和洪承畴深思熟虑之后,一起定下的御敌之策。 九江府城城东的校场,高高的将台上,凋龙画凤的金黄色流苏大伞十分醒目。孙可望穿着一身鎏金甲胃站在伞下,目光坚毅,身后是一众殿前军的高级将领,台下则是一万余名军容整齐的殿前军中军将士。 经过一年时间的准备,户部拨下了专用的款项,从工坊购买了足够的布料制作各色军服,殿前军的战兵,火枪兵,骑兵,以及持短铳的骑兵,军装都呈现了不同颜色。特别是火枪兵的红缨头盔,排兵布阵时最为壮观和引人注目。 孙可望虽然每日都忙于政务,但一年多时间没有行军打仗,不用整夜整夜因为战事睡不着,或者是不能睡,原本消瘦的身体已经显得过于壮实。再加上如今局势大好,各项事业经过三四年的发展,正如火如荼,孙可望自然也心情舒畅。 官僚集团在持续高压下保持着相对的廉洁和极高的效率,各级工坊,工匠们偶然有关于机械和工具的创新,虽然大多是小修小补,但趋势一路向好。这些工具的改变叠加管理制度的优化,这片土地上的生产力也在不断提高。 书院在王夫之的带领下,又有葡萄牙传教士的影响,一批立志于科学研究,思想理论,政治人伦的士绅子弟正在形成,而且孙可望给他们大部分人在朝中安排了闲职,王夫之“君民之辩”的思想也有了雏形,虽然是因为时局的变化,产生了变异。 而中外的交流随着海外贸易的展开,广州等地重新允许外国人进入,也正重回正轨,西学东渐和东学西渐都在加速发展,东西方文明相对于后世,如今都还只能算是在幼年期,谁能长得更快,更健康,还不得而知。 但可以预见到的是,只要鞑清最终兵败,神州不再沉沦,开放一直保持,这片原本因为政治制度过于早熟和地理环境过于封闭而陷入不断循环的大陆,即将迎来新的未来。 不止如此,去年武昌大战,清军损失了一小半八旗主力,最核心的八旗军短时间内难以补充,军力疲弱的的政治影响已经慢慢显现出来了。 在关内,吴三桂,尚可喜,线国安,甚至是各地的绿营军,缙绅大族,都开始了和南明联军的将军们眉来眼去,暗通曲款。若不是许多包衣管理层已经和满清的核心利益死死绑在了一起,恐怕就是包衣兵也要出工不出力了。 而关外的局势更甚,武昌大战彻底打破了清军多年来建立起来的军威,清军损失惨重的消息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随着商队,人员流动,传遍了整个东亚大陆,传到各草原的蒙古部落,朝鲜,甚至是日本列岛,满清统治区的北面再度受到蒙古人的袭扰。 无论是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落,还是朝鲜国,原本都是为清廷的军威所迫,只能卑躬屈膝,朝贡求和,如今清廷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他们又怎么可能再忍受对方野蛮残暴的统治呢? 仅仅只是一年,很多蒙古部落都已经看好清廷在这场战争中的结局,其实三四成部落直接缺席了这一年的朝贡,汉人作为东亚霸主,屡屡得以恢复的余威又开始作祟。 而朝鲜仗着清廷在辽东兵力空虚,几乎和清廷断绝了所有的官方联系。李朝本来就以“小中华”自称,甚至到了现在,崇祯都自挂东南枝十二年了,他们还在沿用崇祯纪年。他们又怎么可能会臣服于满清这样的半奴隶制政权? 不过,虽然外部条件极其不利,但满清的资深宗室亲王都已经凋零,岳乐又忠心耿耿,一心对付孙可望,洪承畴也似乎要为了满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局势倒也还没有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知道,顺治的手段也不容小觑,特别是上位几年来,他一直在不断加强自己的实力。即使前线屡屡战败,他的威望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权势仍旧十分牢固。 但其实谁都明白,很多东西,权谋运作有用,但也只是锦上添花,最根本的,还是得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满清内部现如今虽然还是一片平和,但其实已经暗含危机。若是江南再丢,恐怕顺治也只能带着几千甲兵退回关外了。 而且,这些都还只是鞑清上层的和平,随着各旗人马损失严重,军需紧缺,资源不足,贵族仍旧不改入关以来的骄奢生活,甚至又开始大肆盘剥旗丁了,满清下层的生活日渐困难,士气更是低落。 孙可望想到这些,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鞑清,饥饿的所谓“康乾盛世”都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心中的豪情便不可抑制。 他知道,只要这一仗打赢,这片土地的文明,将不会再失去三百年,将会奋起直追,迎头赶上,以开放的姿态和世界另一端,争个高下。 任何阻碍这片土地上民主,自由,科学发展的势力,都将被踩得粉碎,然后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这或许就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真正意义。 孙可望扭头看向了正面,台下的各级军官正在进行最后的演练准备。他环视一圈,随后又把眼光转向了身旁的白文选,贺九仪,马宝,卢名臣,冯双礼,马进忠和马惟兴等人,这些现如今都是他麾下的大将,每一个都是忠心耿耿。 对于军队而言,只有不断的胜利,高昂的士气,必胜的信念才能换来下一次胜利,更高昂的士气和坚如磐石的信念。对于这些大臣大将而言,也是如此,只有战场上的不断胜利,才能换取他们都忠心耿耿。 校场之上,是一片红白黑相间的队列,一万余名中军的火枪兵,战兵,骑兵正列阵肃立,旗帜严整,盔甲锃亮,刀枪锐利,军装鲜明。 孙可望在嘹亮的鼓号声中,带着一众大将先在大军阵列前巡视了一番,看着这支军容整齐,精神面貌极佳的兵马,心中十分畅快。 巡视完军容面貌之后,孙可望和麾下大将们又回到了站台之上。底下的战兵营和混编营方阵听到军号声之后,随即开始演示战场进攻。 八千多兵马在宽阔的校场上摆出了一个长长的正面,大部分火枪兵居前,成两列横队排列,还有两个厚实的火枪兵方阵居于大阵两翼,他们使用的是来自西班牙的重型火绳枪,威力甚至高于鲁密铳,负责在侧翼以交叉火力掩护。 长矛兵和刀盾手仍旧居后,两翼的骑兵负责机动掩护,他们之中还有手持短铳的骑兵,将在战场上给清军意想不到的攻击。不过,这个在演练的时候还看不出差别。 各部兵马以极高的整齐度,保持着阵线的同时前进,口中高呼着“必胜”,声势十分浩大,看得人热血沸腾。 这些士兵都经过了最新修订过的练兵手册的训练,并且全部达到了要求,在完善的后勤补给下,战斗力绝对不是以往的士兵可比的。 当然,现在除了更加浩大的气势,其实还是看不出来有多少不同的,可一旦打起仗来,他们的组织度,训练度,以及无数次训练之后战场技巧的熟练度,甚至是军纪,都将和其他的军队拉开差距。 孙可望看着眼前的军队,心中更加信心满满,这支军队在物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通过专业化,规范化,标准化的训练,应该已经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至于为什么是应该——没有经实战检验过的军队,都还不能算是合格! 看完大军演练之后,孙可望站在高台之上,对着台下的大军宣读了“出征宣言”,然后勐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大声高呼道: “出征!万胜!” 刚刚演练完的上万名士兵此时群情激昂,昂然肃立,听到孙可望的喊声,也跟着一起山呼海喊道: “万胜!万胜!万胜!” …… 九江府府城北面的港口,江面上樯桅如林,上千艘各型各式的运兵船在停泊在港口中,伸出了棕黄色的舌头,吞下了源源不断,成批成批往里走的士兵和一袋袋,一箱箱的军需弹药。 从孙可望收复了九江之后,便开始为这一年的东征江南做准备了,不止是九江,鄱阳湖西岸的诸多港口,都是殿前军的后勤基地和兵站,现在主要是运输士兵,开战之后便是武器弹药,粮草马料为主了。 这也是岳乐和洪承畴要攻入江西腹地,销毁孙可望殿前军的战略物资的由头了,清军虽然式微,可还没有失去侦查力,孙可望大力建设鄱阳湖西岸,赣江沿岸的军需仓库,囤积军备粮草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 在这个时代,水运是长途运输中,最便利,最经济的运输方式,特别还是这种大江大河的顺流而下,便是连耗费巨大的纤夫也基本上省了。 数艘高大的楼船缓缓驶出了九江府府城的港口,孙可望等人都在上面,一面巨大的王旗高高悬挂在船头,迎风招展。每每有运兵的船只经过,那些士兵都要趴在船舷的栏杆处高呼万胜,要不是因为发生了好几次士兵挤压坠湖事件,孙可望也不至于禁止这种行为的。虚荣心,他还是有的一些的,更何况这样能极大激励士气。 孙可望站在楼船的舵楼之中,江风吹拂他的脸庞,他昂首往东面看去,宽阔的长江江面无穷无尽,水天相接,两边的绿色缓缓退去,轮廓清晰可见。 “岳乐,洪承畴,我来了!” 东乡城位于抚州城东北方向,遏住了从赣中往东北,东面的通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和抚州府城遥相呼应,就如同两颗钉子,牢牢地扎进了江西的心脏。 自明军收复了江西的大部分土地之后,孙可望,李定国和清军一样,都派出了大量斥候侦察敌情,双方斥候和小队骑兵在这里反复交战,几乎每日都会死人,短短一年多时间,便丢下七百多具尸体。 而此时,东乡城西面,大概四五里的一座小山山腰处,李定国带着上百名骑兵正在侦察,身边依旧跟着靳统武这个心腹。 身先士卒,然后死不悔改似乎是明末农民军领袖的本色,李自成,张献忠都因此丧命,但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仍旧如此,战必临阵。当然,这也极大激励了士气,他们曾经在武器装备极其劣势的情况下和明军死战,似乎除了如此,也别无他选了。 但朱家的藩王们,却又是反面教材了,除了鲁监国朱以海屡屡出现在战场一线以外,便是最受赞誉的隆武皇帝,也临战退却,犹豫不决,永历皇帝更是以“善跑”而着称,喜提“朱跑跑”的美誉。 而距离这座小山数里之外的地方,一辆辆军需马车,牛车,驴车连绵不绝,无数士兵的身影从山间涌出,往临时扎下的军营鱼贯而去,他们队列整齐,盔甲鲜明,最终在军营外几百米的平地上汇成一个个长方形小阵。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中路战场 “大王,清军在东乡城的主官是固山额真汉岱,是个老将,之前在湖南的时候还和咱们交过手,不好对付。”靳统武指了指东面四五里之外的东乡城,又继续说道: “东乡城城内的守军中,估计有八千多能战之兵,真八旗兵近三千,还有同等数量,具有相当战斗力的的包衣兵,以及两千多陕甘方面来的绿营,绿营总兵是刘芳名,武昌大战的败军之将。” 李本深,刘芳名这些并非洪承畴嫡系的绿营兵将在武昌大战失败之后,都被清廷下旨降罪了,不过也只是下旨敲打了一下而已,实际上清廷还是得依靠他们,所以又来了一个将功折罪,就和对待屯齐和岳乐一样,都只是削了一些虚职爵位之类的,并非真的要重罚。 只能说,洪承畴当初真的是已经抽干了全国几十万绿营的血,精兵强将都被他挑走了,虽然清廷借着剿匪的名义,又调了三万多陕甘绿营南下,但还是只能划给这些将领统领。 然后,这两人就被岳乐划分到了中路战场,归屯齐指挥,现如今刘芳名被派到东乡城,李本深被派到了抚州城,而抚州城内的清军主将则是扎喀纳,同样是个经验丰富,和孙李交手了多次的老将。 “王自奇的人还送来了什么情报?”李定国把视线从东乡城收回,重新看向了靳统武。 靳统武被那么一问,颇有些羞愧,李定国大军的情报系统是他主导的,虽然也刺探到了不少军情,可是和孙可望麾下的军情司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便是自己战场上的相当一部分重要军情都得靠对方提供。 “密报上说,抚州城内的清军也大抵是八千多,和东乡城内的成分差不多,同时两城之中都还各有一万绿营守军,但训练很少,兵甲不齐,实际上相当于清军的辅兵。” 清军在南直隶,浙江,福建北部,江西东部除了十几万真正具有野战能力的八旗兵,包衣兵和绿营兵之外,还有近二十万卫戍军性质的绿营守军。而这些守军的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最多就是守城的时候,能仗着人多,多坚持几日。 “屯齐在中路战场足足有四五万能战之兵,东乡城和抚州城这两座关键之城的守军却不到两万,能从江西直驱南直隶的饶州府他也没有固守的意思,反而是通往浙江衢州的广信府布下了重兵,这是猜准了咱们的目标是浙江啊!”李定国眉头微皱,又接着说道: “可若是他要固守消耗的话,东乡城和抚州城应当多些兵马才是,虽然汉岱和扎喀纳都是老将,刘芳名和李本深也颇有实力,可我大军一截断广信府往这两处的援兵,这区区八千兵将又能坚持多久?” 这是李定国目前还没想明白的地方,清军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粮草弹药,加固城防的。要是粮草充足,兵马又够,两座坚城,至少可以守半年,甚至是更久,守城攻城的事情,向来是说不准的。 但坚守两城,然后在广信府再节节阻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啊。难道,屯齐还敢和自己野战不成? 李定国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疑问,但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一想法,清军真正能用来野战的兵马,不过三万,而他有六万大军,就算除去牵制东乡,抚州两座城池守军的,也足足还有四五万大军,屯齐应该不会以为自己手下的那些八旗,包衣,绿营混编军能打得过李晋王手下的精锐吧? 要真的是这样,李定国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一战歼灭屯齐主力,那东乡和抚州就不战自下了,浙江衢州,金华,绍兴,杭州等地,更是无兵可守,那清廷在江南的部署也就崩溃了。 所以,李定国想了想,又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岳乐和洪承畴不可能允许那么冒险的打法,屯齐也绝对不会有那个勇气。可若不是如此,那会是什么呢? “清军在福建还有数万大军,陈泰所部几乎没有太大损伤,尚可喜和线国安所练绿营兵已经颇有气势,会不会是屯齐和陈泰要联军?” 靳统武受军情司情报的影响,对郑成功十分不信任,再次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其实也是孙可望授意王自奇故意为之的,多放一些郑成功和清廷和谈的情报,离间两人的关系。 “福建和衢州,广信交界处有官道直通,若是急行军,两军会合并不困难。而福建和江西山海相隔,再加上郑成功和咱们不是一条心,这也并非不可能。” 李定国听罢,眉头紧锁,中路战场太重要了,若是失守,整个战局都将堪忧。同时也太危险了,北面孙可望直接推进到南京,李定国的北翼倒不受影响,可是福建方面,若是郑成功被击败,或者无法牵制清军主力,那他就得同时应对屯齐和陈泰的大军,那压力就不容小觑了。 其实,若是放眼全局,严格意义来说,孙可望才是真正的中路,而且是最核心的一支兵马,刘文秀,李来亨是北路,李定国和郑成功都是南路。 只不过,刘文秀和李来亨对于全国战局来说是相对独立的,便是刘文秀和李来亨败了,因为兵力问题,吴三桂和高第也无力南下,所以对于南明联军而言,这并不算重要。 而李定国所部的实力,防守和进攻的地方,以及他所面对的敌人与盟友,局势的复杂程度,都足以说明这一路的重要性。 “郑成功现在在福建有什么行动?”李定国想了想,又问道。 “福建,浙江那边我们的人还没有扎稳根。主要的军情是军情司的陈少川提供的。”靳统武悻悻道: “郑成功似乎想要占据整个福建,还有浙江东部,南部的大部分,如今郑家水师频频往这些地方出动,但清军主力汇聚在建江北岸,郑成功目前却还没有和对方决一死战的态势。” 靳统武正是看到了这些才怀疑起了郑成功的动机。而且,根据军情司查到了各种情报,郑成功以前就有很多友军有难,不动如山,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黑历史。 当然要是说到坑友军,在郑成功还很弱小的时候,确实做过不少,这怪不得李定国和靳统武会起了提防之心。 “具体的兵力调遣和部署有吗?”李定国再度发问,他需要更准确的军情,才能做出判断。 虽然如今局势整体上己方占优,但李定国和孙可望,郑成功都是一样的,力求自己损失最小,友军损失最大,以便在之后的角逐中占据主动权。 特别是李定国和郑成功,他们没有孙可望那么优良的民政,军事,商业体系,无法迅速生产批量的优质军队,对损失的敏感度更高。 而且,这片土地上,因为种种原因,上千年都没有过合理的退出机制了,以至于处于竞争状态的双方往往只能鱼死网破,不可能握手言和。这并不合理,剧烈的内耗对文明的发展也是极其不利的,可并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样的“囚徒困境”。 或者说,这样的“囚徒困境”是制度和特定的历史条件造成的,如果不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改变制度,那只能是作茧自缚,最后把自己栽进去,最终使得制度设计愈发趋向于保守封闭。 “除了水师,郑成功还让麾下大将甘辉率三千铁甲兵和三千火枪兵,还有数千战兵驻守在了永福,福清一带,其主要部将和大军仍旧还在泉州和兴华,并没有进攻福州的意思。” “那张煌言呢,他在浙江有什么行动吗?”李定国又问道。 “张煌言......”靳统武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很快又接着说道:“张煌言确实派了一支水师南下,然后就一直留守在了舟山,目前正在浙江东北地区活动,大王的意思是,郑成功是担心张煌言和他争夺浙江?” “张煌言好像就是宁波人吧,又是缙绅子弟出身,有这层关系在,也难怪郑成功会有这样的担心。”李定国眉毛微挑,就好像是看穿郑成功的心思一般:“郑军本来的实力就不算雄厚,特别是陆地野战,甘辉手下堪堪一万人马便已经占一半了,他不能不急。” “若是如此,郑成功岂不是会一直按兵不动?陈泰在建江北岸兵力雄厚,特别是尚可喜和线国安麾下新练的绿营兵,除了那一两万精兵,一般的郑军恐怕不是对手。而且,末将觉得,在陈泰被击败之前,他们并不一定是真心要投郑成功的。” 为了确保最终的胜利,军情司几乎和李定国共享了东南各地的情报,甚至于郑成功和线国安,尚可喜暗中勾结在一起的也有。当然,孙可望对此并不置可否,这样的事情,清军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但却没有任何行动,这不免有些奇怪。 “若是郑成功全力一战,清军必然会被全线牵制,甚至兵败。毕竟线国安和尚可喜两人投郑还是有可能的。耿继茂手下那许多人,也投了郑成功。可问题就在这里,郑成功海上无敌,陆上却仍旧实力不足,他为了减少伤亡,说不得会避战。”李定国微微叹了口气,他也瞧不上郑成功麾下兵马的陆战能力。 “那我军岂不是真的得两面临敌?”这里没人相信所谓的友军。 “孙可望那边现在进展如何?”李定国忽然岔开了话题。 “那边咱们的人一直都在重点关注,殿前军前锋已经抵达安庆城下了,冯双礼的兵马则进入了池州府,徽州府等地,不少城池中的绿营乡绅迅速响应,大半个池州府,小半个徽州府都已经光复。”靳统武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北面的军情孙可望的军情司自然不可能悉数提供,但他手下的人却摸了个大概。 “安庆城乃是湖广江西入南直隶的门户,清军经营了一年多,城高墙厚,还是绿营中的悍将张勇,陈德等驻守,殿前军短时间应该很难直接攻下。” “这个张勇便是之前驻守汉阳府城,李来亨还没到,便弃城而逃的清军主将?”李定国面露疑色。 “从之后清廷的反应来看,张勇等人应该是接到了命令,然后才撤退的,武昌城中的绿营将领大多被降罪,而张勇等汉阳城守军将领不仅不被责罚,还得了赏,从他之前跟随孟乔芳镇压米喇印、丁国栋的战功来看,此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在调至湖广之前,他还是甘肃总兵。” 靳统武这就是揭李来亨的短了,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李来亨作为主动进攻的一方,看到敌人不战而退,自然是写敌人望风而逃显得更有气魄了。而且,孙可望也乐于看到这样的军报。 李定国听了,一时没有没有说话,他所处的位置至关重要,局势又最为复杂,特别是和郑成功合作,他极不放心。一是对方实力不足,二是对方不可信任,无论是哪一点,李定国都无法放开手脚来打。 “现在就看安庆能守多久了,若是孙可望能迅速攻破,整个江南都将望风而降,到时南京便成一座孤城了。否则,那些乡绅必然会选择继续观望。” “可若是孙可望进展太快,那南京的岳乐,洪承畴所部岂不是也坚持不了多久?”靳统武有些担心道,这并符合李定国的利益。 “你刚刚也说了,张勇绝非泛泛之辈,既然岳乐和洪承畴派他去守那么重要的地方,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李定国说着,转身便要下山:“咱们只需要管好咱们这一路,尽快攻下东乡和抚州,若是屯齐和陈泰敢派兵来援,便把他们全部消灭在东乡城下。” 靳统武见状,也赶紧跟上,他知道错综复杂的局势让李定国心烦了。比起清军,自己的盟友不靠谱往往更让人头疼。 福州城南面,隔江而望,江中那块大大的沙洲已经插满了郑军的旗帜。这座江中沙洲北面,距离福州府城的陆地并不远,河流狭窄处不过两三百步,最宽也不过二三里,河流下游水流平缓,便是木筏也能渡过。 郑成功为了威慑福州府城中的清军,早在刚刚收复建江南岸的时候,便派出了数千水师,上百舟船攻击这座沙洲和建江入海口的岛屿。 因为距离福州府城实在太近,在岛上架炮便能轰击福州府城的城墙,岛上原本还驻扎有数百绿营和一个牛录的八旗兵,但经过一个多月的围困,岛上物资耗尽之后,这些清军便被郑成功肃清了。 而郑军也依托这几座岛屿,四处出击,不断骚扰清军的军事部署,使得建江北岸的整个福州府城沿岸,数万清军草木皆兵,始终得分出数千兵马轮流值守。 陈泰站在福州府城的城楼之上,看了一会南面迎风招展的郑军旗帜之后,便又扭头看向了身旁站着的尚可喜,然后就把手中的密报递给对方,这是屯齐派人秘密送来的。 等到尚可喜看完后那份密报,又恭恭敬敬地递了回来之后,他才开口道:“尚可喜,你和李定国交手过多次,你觉得如何,此事可行吗?” “回将军的话,奴才觉得若是郑成功上当,引主力北上浙江,此事便可行。”尚可喜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李定国最擅长的便是伏击战,若是能让他以东乡,抚州二城为诱饵,屯齐贝勒的大军迫不得已前往救援,在赣东的山野之间,便是最佳的伏击之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的。” 陈泰听罢,又拿起密报看了看,然后扭头看向了城外的郑军,说道:“郑成功除了一开始的小规模骚扰,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军事行动了,他的主力大军也不在南岸,看起来并没有要和咱们决一死战的决心。但此人十分奸滑,又有水师为仗,兵马调集十分迅速,就怕是故意为之,迷惑咱们的。 若是如此,等咱们的大军一撤,郑成功大军来袭,福建的局势恐怕就得崩坏了,到时只怕是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 其实从岳乐,洪承畴到屯齐,再到陈泰,尚可喜,都几乎对这次大战的攻守问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南京可以守,也只有死守,但必须在中路主动出击,否则局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换言之,这就和两年前南明联军的处境一样——处于劣势的反而要主动进攻,以期扭转局势,否则便是等死。 但问题是,这场大战的突破点既不是刘文秀,李来亨,也不是郑成功,而是李定国,这就让清军高层头疼了。当然,如果是孙可望的话,那就不只是头疼的问题了,可能已经裂开了。 李定国虽然在这两年时间里风头稍减,但“两蹶名王”的功绩仍旧具有极强的威慑力,而且李晋王的大军,仍旧是南明联军里的第二强军。 “郑成功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但其实能战之兵不过五六万,其中真正的精锐兵马,应该不超过三万。不然,他不会迟迟不动的,最急的应该是他才对。”尚可喜分析道。 “而且,从郑成功的回信来看,他很希望尽可能多的收编各地的绿营兵,还承诺了会让奴才和线国安继续统领本部兵马。奴才在想,他如此爱惜兵马,应该也不会愿意和我大军在这里消耗。” 他主动和郑成功的书信往来,言之凿凿的悔过,自然是陈泰授意的,尚可喜如今已然是个铁杆汉奸,还顺道拉上了线国安,两人都借着反正内应的幌子,试探郑成功的口风,进而推断对方的真实实力。 毕竟,有十万大军的人,和有五万大军的人,说话做事,是完全不同的状态,而郑成功以为尚可喜等人只有投靠他,才有活路,自己善待收编耿继茂的藩兵起了效果,却没想到刚刚好被陈泰利用了这一点,来博取他的信任。 只能说,有时候聪明真的会反被聪明误,特别是自己的设计一步步验证,那种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胜利者姿态会大大降低警惕心理,最终被人将计就计了也不知道。 “郑成功不是那种不敢打硬仗的人,如果被他看到了机会,说不定真的会全力出击。”陈泰还是不能做出判断,或者说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明军如今五路出击,气势如虹,陈泰曾经是清廷的户部尚书,很清楚大清现在虽然占有关内的半壁江山,但物资和人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制约,如果不能成功挫败明军的攻势,重建信心,一旦江南被汉人夺回,那大清也就没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汉人是怎么做到的,仅仅凭借西南那些荒芜之地,就能拉出几十万强军,但他知道明军如今物资充足,战力强悍,还有无穷无尽的人力补充。而大清却越来越虚弱,后方还有不断崛起的乱军,这已经使得清廷已经疲弱到难以和明军长期对决的地步。 陈泰甚至能看到,若是这一次大战不能迅速取胜。那么从南到北,大清的五路阻击会一路接着一路崩溃,最终甚至可能全军覆没,连关外都回不去了。 其实,陈泰在前年年底,岳乐在武昌大败的时候,便已经隐隐预料到如今局势的恶化,所以他让尚可喜和线国安保存实力,并拨下大笔钱粮让他们继续整训麾下的藩兵和绿营。 “但无论怎么样,李定国都必须打,不然就是坐以待毙了!”陈泰一阵思考,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又缓缓道:“让线国安过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将计就计 线国安其实从来都没有和尚可喜一条心,在广东的时候,他便提防着尚可喜和耿继茂合起来吞并他的兵马。后来撤到了福建,有了清廷的认可,他和尚可喜,耿继茂三人各自负责不同的州府,几乎平起平坐了,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而如今,耿继茂已经被郑成功击杀,原本他还想脚踏两只船,两边观望的,结果却被尚可喜给拉下了马,如今几乎是彻底站在了清军这一边。 局势如此,造化如此,线国安也毫无办法。毕竟,若是没有尚可喜的配合,他和郑成功背地里勾结的话,陈泰绝对会毫不犹豫杀了他,让马雄等人接替上去。 若是孔有德还在,恐怕马雄,全节这些人还不敢造次,尚可喜也会重新考虑,再做选择,但线国安的威望不够,震慑不了手下的这些大将。 陈泰把线国安召来之后,随即开门见山道:“若是郑成功全军来攻,你有多少把握守住福州府城,能守多久?” 线国安被直接那么一问,一时间怔住了。他麾下的大军虽然已经休整恢复了一年多,而且广东大战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满打满算,能打的,也不过是万余,其中精兵不到六千,还有一万多,只是比守军强一些而已。 在粮饷不足,各级军官又要盘剥的情况下,绿营军,藩兵也有家丁化的趋势,只不过因为清廷的军纪还算严苛有效,这种趋势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奴才,奴才一人,手下能战之兵将不过万,恐怕守不了多久!”线国安心中忐忑道。 他知道陈泰要去和屯齐联军对付李定国,但没想到对方是打算把自己丢在福建对付郑成功,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他就只能见机行事,反正保身了。但他不知道反正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活? “我知道你守不了多久,我问的是你最多能守多久?”陈泰北上和屯齐联军,只能胜不能败,所以必须得带上尚可喜或者线国安其中一部,以增强兵力优势,这容不得商量。而陈泰很明显选择了实力更强,更为可靠的尚可喜一部。 “若是只剩下奴才这一部兵马,上游的延平,东面的罗源,连江,还有各处重要的关隘,都需要派些兵马稳住局势,福州府城最多只能有四千精兵留下,如果郑军以十倍兵马攻击,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命,最多也只能守住四五个月。”线国安故意往严重的方面说,不过事情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陈泰也知道守福州可不只是守福州,但如果线国安真的能做到死守,以他经营了一年多的福州城,绝对可以守住半年的。 “郑军的火器虽然十分强悍,但福州府城经过了一年多的加固,无论是多么强大的火炮,也不可能轻易拿下,你必须守住半年以上,等本将军回防福建。” 尚可喜明白陈泰的意思,对方这是既要击败中路的李定国,也要让南面的郑成功无法取得进展,进而保全浙江这块粮饷地,以作长久打算。 “线提督,若是郑成功北上浙江,来回数月,你是否有把握守到秋季,等将军从江西凯旋而归?”尚可喜问道。 “可浙江并无强兵把守,若是郑成功引兵北上,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线国安不解地问道。 “一城一池的得失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陈泰知道尚可喜想要什么,这是他们刚刚商量的,现在正是给事情定调的时候。 尚可喜得了陈泰的肯定,又继续说道:“如果告诉郑成功,将军原本打算在五月率主力北上南京的,但因为他的主力还在福建,所以一直未敢行动,线提督觉得郑成功会如何?” 线国安听了,稍稍有些疑惑,陈泰不是打算四月就北上吗?怎么又变成五月了,而且明明是江西,怎么......哦,线国安灵机一动,忽然就想通了,这是要利用郑成功不想打硬仗的心理,拖延对方的行动。 “平南王的意思是让我给郑成功通风报信,让他为了迷惑将军,带着兵马北上浙江一遭,然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便已经成功拖延了?”线国安看向尚可喜,笑着问道,心中暗暗佩服尚可喜的心机。 “没错,只要咱们在细节上做得真一些,不怕郑成功不上当。他以为是自己给咱们设计,但绝对不会想要一开始就掉进了咱们的陷阱里面。”尚可喜又接着说道。 陈泰和尚可喜一早就抓住了郑成功不想打消耗战的弱点,或者说,也在往这方面赌,而且要想在中路战场击败李定国,他们就必须这么赌,然后设局让郑成功往里面钻。 当然,若是赌不对,郑成功根本不上当的话,就只能依靠线国安死守了。至于这样能守得住多久,那就只能是看大清的国运了。 这就是战场,有一些地方是不得不打的,有一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但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甚至就是敌军露出来的破绽,也只有发现了,才是有价值的。 见线国安已经明白了尚可喜的意思,陈泰又随即说道:“只要把时间拖到了五月份,你只需要守三四个月,本将军绝对带着兵马回来支援你,到时郑成功兵困马乏,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 “线提督,你刚刚可是说,若是死战,你绝对可以守三四个月的,这下子没什么问题了吧?”尚可喜的语气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线国安闻言,脸上愤愤不平,但还是忍了下去,陪着笑脸对陈泰和尚可喜道:“没问题了,只要将军把李定国打个大败,奴才也绝对不会怕什么郑成功。” 不过,陈泰和尚可喜都不知道的是,比起去和李定国决战,线国安宁愿自己对付郑成功,李定国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他就算死,也不愿意去和这样的人打仗。 就和郑成功一样,陈泰和尚可喜似乎也被伪装成了猎物的猎人,成功捕获了,而且毫不自知。 南直隶西部的安庆府,池州府,徽州府,甚至是宁国府都已经处处烽火,殿前军主力围攻安庆府城的同时,也派出数支偏师收复了周围的城镇,不少城池都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而冯双礼负责的池州府,徽州府,情况也大抵如此。 当然,也有不少地方仍在坚持抵抗的,但都不敢派兵出城袭扰,甚至还会主动派出密使,给明军送去补给,只为了让明军能不攻打他们的城池。 这些城池的绿营守军和官绅并非忠于清廷,只是现在局势没有最终确定,他们担心清军后续的报复,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正。 而南直隶东部,常州府,苏州府等地的不少城池也是如此,太湖义军领袖钱达配合张煌言出兵,接连收复了太湖周边的数座县城,但因为缺乏大型火炮,并没有继续强攻的能力。而这两座富裕州府中的那些绿营守军和官绅们,许多也是不动如山,只要城池不失,他们就是没有罪过的。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清军最大的威胁依旧是安庆府城附近的殿前军主力。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勇,陈德两人率兵严防死守,孙可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也没有下死力攻城,这使得局势一度僵持,甚至各地绿营守军对清军的信心都有所恢复了。 不过,冯双礼在随后的进攻中开始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在迅速攻破绿营兵坚守的青阳,太平两座县城之后,刚刚恢复的清军信心,又再度下跌。 岳乐原本还想派出斥候侦察西部战况的,但孙可望兵力雄厚,提前派出了更多兵马防守,清军的斥候许多都被半路截杀了,侦察根本无法仔细,更别说获得确切的军情了。以至于最终岳乐和洪承畴都没有弄清楚孙可望此次东征带来了多少兵马。 岳乐现在兵马处于劣势,当他是防守的一方,弄清楚孙可望的总兵力对他调整之后的部署十分重要,甚至中路战场是否紧迫,也决定于此。 可面对斥候上报的十万到十五万这样模湖的数字,他很难做出任何可靠的决策。 五万大军,那可是能直接挥师北上,攻取北京了啊! 与此同时,卢名臣和张煌言的水师成功在南京城北面的长江会师,并连放了数十炮轰击南京城,以展示强悍的实力,此举也沉重打击了清军的士气。 不止如此,卢名臣和张煌言都派出了小船,在夜间载着军中强悍的战兵上岸突袭,烧了好几处清军的观望塔和仓库,使得沿岸戒备的清军士兵夜夜胆战心惊,处处风声鹤唳,一刻也不得安宁。 而紧邻南直隶的江西饶州府,浙赣通道广信府,也受到了李定国大军的袭扰,东乡城的围攻战爆发,但抚州城城外,高文贵领着万余兵马,却是围而不攻,似乎只是为了牵制城中的清军。 李定国虽然不相信屯齐敢在赣东的山野之地和他对战,但其实也正如尚可喜想的那样,他十分希望这样的场景可以实现。特别是得知孙可望目前还在安庆停滞不前的时候,这可是他最擅长的打法。 李定国虽然没想明白孙可望为什么停在了安庆,而不是选择继续推进,但他只要能一战歼灭中路战场的清军主力,那他的威望必然可以再度登峰造极,甚至是超过孙可望。 同样的,李定国也派出了不少兵马进入广信府,饶州府等清军控制的区域,不断袭扰清军的重要据点和往东乡方向的补给线,使得清军难以侦察到东乡城的情况,进而扰乱对方的判断。 不过,这样的袭扰很快就遭到了屯齐的反击,屯齐大军云集广信府,局部兵力占优,双方在这几个州府的交界处展开了激烈的哨骑战,各自损失了近百名骑兵。 而借着围困安庆的幌子,让卢名臣和张煌言成功摸清楚了长江沿岸各城池的基本情况,并联络上了当地的反清乡绅之后,孙可望也随即开始了进军南京。 他之所以在安庆逗留那么久,一是为了进一步摸清楚这些地方的情报,二则是为了让事情发酵,观察江南乡绅的反应,以最终确定最后的进攻战略。 军情司虽然也提供了不少江南地区的情报,但并没能满足孙可望要求,有一些情报也绝不是军情司的探子可以提供的。 不过,最后的事实让孙可望不免有些失望。除了一开始大军进入江南便割辫反正的绿营,乡绅以外,其他人大多都在观望,等待最后的结果,谁赢了跟谁。虽然孙可望也知道清军屠城的威胁,但这样的结果使得他不得不选择更稳妥的打法。 冯双礼基本上清除了池州,徽州二府的反抗力量之后,又被孙可望派往了太平,而殿前军主力则分作两部,马宝的前军沿江行军,白文选的中军由船只运送,水路并进,相互配合。 平原上,红黑相间的行军队列如同一条条长蛇在滑行,火枪兵和战兵是一起行军的,他们平时都以旗队为基本的作战单位,也就是唐二升当初当上旗总的时候,管的那三十多号人。 今日已经是从安庆开拔,往东行军的第二天,距离最终目的地南京城还有大约四百四十多里。 殿前军士兵仍旧按照往常的习惯,以旗队为单位,每个旗队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满足作战需求,若是突然遇敌,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各旗队能立即做出反应,结成作战军阵,对敌人的进攻展开反击,而不是因为拥挤踩压陷入混乱之中。这也是大军平日里训练最多的一个项目之一。 数匹哨骑忽然从行进大军中间分开,然后朝着队伍的两端策马跑过,依次向各个百总传递原地休息的命令。 唐二升收到命令之后,又向手下的三个旗总传递,等最后罗地这个伍长收到的时候,命令已经基本传遍一个战兵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防夜袭 收到就地休息的军令之后,罗地故意坐到了冉青和章万鹏的身后,刚一坐下来,也不管军令的限制,当即松了松自己身上的锁子甲,瞬间便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这个时期,明清大军都处于冷热兵器混用的阶段,这使得盔甲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若是不披,难以防范弓箭刀枪的攻击,而且盔甲在近战的时候还能大大减少士兵的伤亡,更是士兵勇气的保证。 可是面对火器,一般的棉甲,锁子甲又都几乎没用。可便宜的铅弹在火药的作用下,却可以极其轻易地破开昂贵的甲胃,杀死被甲胃保护的士兵。 而随着殿前军进入池州府北部,山地地形逐渐增多,各部队之间不再可以轻易地相互策应,这给了清军斥候和小股部队可乘之机。 岳乐也绝对不是那种被动挨打的人,他为了干扰殿前军的行动,派出了不少兵马前往宁国,太平二府的山区潜伏袭击,其中的许多八旗兵都是关外新抓来的,他们战阵不行,可是单兵作战,特别是山林野地的偷袭,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这是他们的生存本领。 池州,太平,宁国三府交界处是长江沿岸少有的山区,冯双礼的大军也同样受地形所阻,在宁国各州府的军事行动进展得并不算顺利。 但只要过了这片险地,孙可望大军的兵锋便能直指南京城,这里也是岳乐疲惫殿前军,消耗敌人战力的最后机会,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同时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殿前军各支部队都会有一部分士兵轮流披甲行军,不过都只是一层甲,以确保士兵的体力。 殿前军的士兵都是经过这个时代东方战场上最为严苛,最为科学的军事训练的,在充足的能量供应下,体力情况要好过其他任何一支军队。 罗地刚刚缓了一口气,军法队的士兵便已经走过来巡查了,他赶紧碰了碰冉青和章万鹏,两人会意,当即扭了扭身子,给这个伍长掩护。他们当兵当了那么久了,虽然除了安庆围城,还没打过什么正经仗,但违纪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熟能生巧。 罗地最终在军法队的士兵注意到他之前又拉紧了身上的锁子甲,逃过了一劫。殿前军的军纪十分严苛,若是违反多次,除非有战功抵消,不然是会被直接勒令退伍的,家中分到的田地,正常退伍之后的福利也都会随之取消,几乎没有人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严苛的军纪是保持大军强悍战斗力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大军休息了一会,将士们补充了水分,又吃了一点干粮之后,随即又开始了进行,他们今晚之前要赶到铜陵城以南的大山南面,然后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在日落之前翻过面前的大山,进驻铜陵城。 这些地方虽然属于平原,但是平坦结实的官道早已经被清军严重破坏,在雨水的作用下,不少路段的行军十分困难。 不过,好在殿前军有水师控制长江水道,大炮和辎重都依靠水路运输,不然军队行进只会更慢,甚至还会因为清军的偷袭,损失不小。 大军抵达铜陵城之后,简单休整了一晚,原本想第二日就继续行军的,但却遇到了雨水,只能暂时推迟了行军计划,在铜陵城中休整了一日。 这座刚刚收复的城池储备了不少物资,孙可望早已经派出了官员和军队进驻管理,那些物资除了供给军队所需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用来救助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了。 三四年前物资贵乏,军需紧张的时候,孙可望都会做做样子,现在物资宽裕了,他更不会吝啬这点财货。更何况这也是收拢民心的有效手段,更是他称帝时候的理由之一——为君为民,体恤天下百姓。 雨水下了整整半日,平原上的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大军的开拔时间再度被推迟,为了能够避免夜间在山中宿营,被清军逮着偷袭的机会,马宝最终决定到第三日一早,道路情况更好之后,前军的数万将士再继续行军。 只是,等到第三日大军开拔之后,还是因为道路情况,行军速度大大减缓,许多士兵被脚下的泥泞缠得心烦意乱。 那些被破坏过的道路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抢修,但在雨水的作用下,却变得更加泥泞了,被成千上万的士兵踩踏之后,整条路都是黏湖湖的。 罗地同样受到了这种困扰,但他作为伍长,又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被别人看低了,只能在心中强忍着继续走。而同样因为担心被人看低,不敢吭声的,还有冉青。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所谓的泥路干扰,殿前军军中的许多士兵都是山民,渔民出生,甚至就是经济情况差些的地方,小时候都是赤脚走路的,脚上早就长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这点泥泞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他娘的,等到了南京,老子一定冲到最前面,把这些鞑子全杀光。”刚刚坐下休息,罗地便气不打一处来。 冉青受到了同样的困扰,十分理解这个好兄弟的心情,这种黏湖湖的感觉,虽然好像没什么伤害,但会让人心情跌落,整个人烦躁起来。 “伍长说得对,这些鞑子,可恨得很,不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老想着偷袭咱们,不然咱们也不用那么急着赶路了。”冉青赞同道。“我听同乡的一个塘马说,前两天就有好几个斥候在前面那座山上探风的时候被鞑子偷袭,全被杀死了。” 大军行进,必然会在前方部署哨骑斥候,侦察情况,特别是山野之地,环境复杂,更需要提前探清楚最新的情况。而这也给了潜藏在山野之中的清军伏兵可乘之机。 而这片山区范围很大,那些新八旗兵原本就十分适应野外生活,甚至连续十天不生火也能保持战斗力。马宝也不可能派出兵马搜山驱逐,只能是下来各部兵马加强戒备。 “鞑子现在没什么了不起的,根本不敢面对面和咱们打,只会派出这些小股部队,用下三滥的手段偷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罗地继续恨恨道。 “他们要是敢来偷袭,老子绝对不饶,见着一个就杀一个,直到杀光这群狗鞑子为止。”冉青接着表达自己的怒火。 这些新兵都还没有接受过战场严酷的考验,军中的训练又造成了他们比往常更加暴躁的性格,所以对这些事情还比较上心。 不过,他们都选择把气撒到鞑子的身上。毕竟,要不是因为要去打鞑子,他们也不用从九江到南京,千里跋涉,更不用当兵。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恶的鞑子造成的,必须杀光他们。 “好,冉青,我记住你这句话了。”唐二升忽然出现在这些士兵之中,拍手道。“咱们那么急着赶路,大家可能都有些累了,但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虽然是鞑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但这蚂蚱咬人还是会疼的,必须得小心。” 唐二升当上百总之前去接受过军官培训,在培训的内容中,及时引导鼓舞士兵士气,消除军中无端畏敌和骄傲轻敌两种思想,抚慰士兵情绪,都是重中之重。 唐二升学习了之后,也确实学以致用了,虽然用的还有些生硬,很多时候更多的是说教,但他本事过硬,战斗技巧高超,可以教给士兵很多集训的时候练习不到,在战场之上却十分有用的歪门邪道,所以十分受士兵的欢迎。 而且,唐二升本来就是个态度和善的人,麾下每一个士兵的名字他都记得,和士兵们的关系自然非常好。 “虽然咱们殿前军的士兵都是勇武过人之士,本事也都过硬,但大家也必须记得,行军打仗,军纪命令是最重要的,勇气反而次之,所以谁也不准违反军纪和命令……” 唐二升刚开口名没说多久,就又开始强调军纪了,而罗地,冉青,章万鹏,王武等人也随之偷偷叹了口气,这百总哪都好,就这件事啰嗦。 “刚刚冉青说的事情,我现在就要和你们再强调一遍,因为今晚就是咱们这个百总担任整个营的警戒任务。”唐二升挥了挥手,他身旁的亲卫便立即喊了起来,周围同样在休息的士兵也随即聚拢而来。 唐二升环视一圈,郑重地说道:“大家也清楚,国主带着咱们出征以来,一路所向披靡,安庆的清军甚至不敢出城袭击,而池州附近的这几个州府很多地方都望风而降了。可鞑子是不会那么轻易投降的。 就在前面十几里,前两日,又四个哨骑被鞑子杀死,听说这是鞑子为了夜袭咱们准备的,就怕这些哨骑打探到了消息,他们的夜袭失败了。 这已经是大军东进以来,哨骑遇到的第五次偷袭了,清军的酋王岳乐派出了不少人马分散在山中,为的等到机会,突然发动夜袭。 所以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要……” “国主,马宝派人送来了前线的军情,咱们派到前线侦察的斥候被清军劫杀了二十一个。岳乐似乎派出了不少精锐的八旗甲兵,全都分散在了山中,咱们的斥候防不胜防。”白文选拱手抱拳汇报道。 孙可望听罢,眉头微皱,沉吟道:“岳乐的最终目的应该还是偷袭大军,伺机破坏我大军的辎重,延缓我们攻城的时间,但咱们的辎重大部分都在船上,他这么做不过是徒劳罢了。 传令下去,让各部晚上的时候加强戒备不要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扎营,水陆两军要协同前进,让马宝派出兵马,提前占据优良的登陆地点,决不能给岳乐钻了空子。” 如今各地的局势基本上都在孙可望的计划之内,东征大军的行动也十分稳妥,只要照这样推进下去,合围南京便只是时间问题。 孙可望的兵力足够雄厚,因为可以分兵牵制安庆府的清军,这使得岳乐在上游的部署如同虚设。 “是,国主。”白文选应和了一声之后,又继续说道:“岳乐目前在南京的精锐兵马只有四万不到,还有两三万战力不强的包衣绿营和数万充人数的绿营,兵马就那么多,臣也觉得他在太平府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让大军小心一些便是,没有足够的兵马,这点小打小闹算不了什么,不必因为这个减缓行军,这样反而是中了岳乐的圈套。”孙可望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咱们这里快一些,屯齐那边就要更急,那李定国在江西胜利的希望才能更大。东乡-抚州一线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否则咱们这一路兵马也得功亏一篑。” 孙可望通过军情司,也已经知道了一些福建,江西等地清军的调动,虽然他不知道岳乐,洪承畴和屯齐,陈泰等人的计划,但却担心李定国会出现失误,最终连累到他。 现在他的进展远比李定国要快,所以并不担心对方也来抢夺南京,而是更担心江西腹地受到清军威胁。 “晋王那边兵力同样雄厚,仅仅靠屯齐,应该无法抵挡。陈泰那边对阵郑成功,兵力倒是充裕,可是他就算派五六千八旗兵北上助战,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白文选分析道。 他对李定国的军事能力是十分信任的,并不觉得屯齐会是李定国的对手。 “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要被岳乐干扰了判断。”孙可望最终一槌定音。 三月下旬,江南的山谷地区依然有些寒意,罗地已经在战壕里趴了半个时辰了,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冉青和章万鹏,以及那个从来不说话的闷葫芦王武,然后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 这里是他们所在战兵营扎营地的北面,正如白日唐二升提醒的,他们这个百总晚上要担任大军的警戒任务,主要是为了防止清军夜袭大营。 听着周围山林中传来的风声,野兽嚎叫声,罗地,冉青,章万鹏三人都没了白日的意气风发,而是神经紧绷,生怕哪里就突然窜出了个鞑子。 第二百四十章 新兵夜战 且说,若是发生了大规模夜袭,这些负责警戒的士兵大部分都会死在一开始。但他们所提供的预警和缓冲作用会使得营寨里面的大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进而挫败敌人的袭击。 打仗不是过家家,死人是常态,不可能不死人,只是多和少的问题。谁能活下来,除了靠本事以外,还得看命。 不过,以清军现在的实力,这片山区中最多也就是一两千伏兵,对于扩充之后的马宝所部前军而言,并不具备战略威胁的能力。大规模夜袭发生的概率极小,但小规模骚扰,应该是不断的。 漆黑的山野中不时传来各种声响,既有野兽踩断树枝,也有鸟鸣虫叫,有的就在附近,也有的远远传来,让这些新兵都不免胆战心惊。 “伍长,这该不会是鞑子叫的吧,咋那么瘆人呢?”冉青紧张得不停咽口水,寒气使得他的精神始终紧绷。 他们整个伍的人都蹲在这条浅浅的壕沟里,左右两边还各有一条同样深浅的壕沟,三条壕沟呈现一个平底倒v型防御的阵线。 这些新兵虽然不是第一次值守,但却是第一次在这种敌我共存,极度危险的环境下担任警戒任务,不止是冉青,便是对鞑子充满仇恨的王武,心里也十分紧张,只是他一贯表现得冷漠凶狠,不好破坏自己的形象,仍旧装作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只能说,无论平日训练如何严苛周密,这种战场的实际经历都是不可代替的,没有经历过这种锻炼,就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战士。 罗地口中呼出热气,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依旧放在击锤上,他虽然心里有些慌张,但平时日复一日地训练,教官们的荆条和棍子,已经使得他的身体产生了机械记忆,就算脑子一片空白,也能根据看到的情况做出对应的战术动作。这也是孙可望所追求的训练结果。 漆黑的山道间,只有一根根木桩上挂着的灯笼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这可以使得警戒士兵的视野得到改善,缓解紧张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章万鹏看着天上那轮残月的轨迹,估计马上就要换人值守了,他在心里祈祷着最后这点时间千万不要出事。 果然,过了一会,陆续便开始从营寨中出来了几队士兵,开始换防。当然,前后两拨士兵的阵地是不一样的,但是总体的防御效果却是一样的,这是为了防止敌人暗中观察,摸清楚大军的警戒位置。 罗地注意到左侧的那块阵地有了动静,紧张的心情终于缓了缓,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还好没有发生什么事,终于轮到他换防了。 虽然白日里他也是意气风发,狂热无比的一员,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之上,要和未知的鞑子厮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而真正开战,上官的命令下来的那一刻,自然也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们原本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并非什么亡命之徒,杀过鸡鸭,甚至还有杀过猪的,但从来没想过杀人,对于血肉横飞的战场和生死,天生恐惧。 突然,“嗖,嗖,嗖”的数声箭响,十几支重箭从山野的黑暗中疾速飞来,罗地所在阵地前的灯笼十不存一,视野之内顿时一片黑暗。 “注意,鞑子来了!”罗地惊得大声喊了出来,全伍士兵都迅速操起了手中的火枪和弓弩,他们仍旧是复合兵种,虽然训练比单一兵种要困难得多,成军时间也长,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时候,却能更加游刃有余。 十几声尖锐的箭声呼啸而来,这是清军用来报信的响箭,十几声这样的声音出现,基本上就意味着是清军的大举进攻了。 罗地迅速将手中的火枪平举,瞄准了面前,他身旁的几个战友同样如此,平日里严苛地训练使得他们在这个时候仍能保持冷静,没有队长的命令,他们都没有射击。 不过,营地另一面,就有士兵没有做到这一点了,一声火枪发射的火药爆炸声响起,随后便是十几声爆响。这对于火枪兵而言,是极其严重的错误,若是大军对垒,对应的火枪军阵极有可能就此全军覆没,对应的军官按军法是可以就地处斩的。 “彭彭”几声闷响,是清军在黑暗中掉进了殿前军设置的陷阱里面,随即射击的命令高声响起: “发射!” 罗地听到命令,手指机械地扣动扳机,眼前明亮的火焰陡然绽放,他的眼睛不由得闭了起来,一股预料之中的后坐力随即冲上肩膀,同样熟悉的硝烟味也冲入了鼻腔,三个伍,六支火枪,九支弓箭同时发射,他们的面前也同时传来了几声惨叫。 黑暗之中,完成复杂的装药填弹动作已经不可能,而火枪射击的亮光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如果是大批敌军来袭,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火枪兵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火器,拿起了身旁一早就准备好的长抢刀盾冲了上去。弓箭手则在此之前又乱射了一番,然后也同样往前冲去。 这个时候,其实大多数人脑子都已经是一片空白,但是听到命令之后身体的肌肉记忆使得他们都拿起了武器往前冲去,即使知道可能由此丧命。 弓弦声再度响起,兵刃交接的声音也紧接着传开,前方的预警部队已经和清军在黑暗中展开了交战,很快军营中也有战兵骑兵冲出,厮杀声不断。 罗地面前几个人影在不停晃动,他顾不得那么多,和伍中的另外四个人结成了一个简单的半圆军阵,三个刀盾手,两个长枪手,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嚎叫着勐冲了出去......长江南岸的山谷之中,喊杀震天不断,密集地脚步声,马蹄声,呼嚎声参杂其中。 唐二升麾下的这个百总在前一晚的夜战中损失惨重,死伤了五十多人,特别是那个有火枪兵提前射击的旗队,只剩下了七八人,基本上已经报废,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了。 而对应的那个旗队长也已经战死,算是保住了颜面。不然,他就得面对军法队的审判了。 有的军官战场经验不够丰富,根本管不住那些遇敌之后过于狂热或者过于恐惧的士兵,这导致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新八旗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十分强悍,在混战中殿前军士兵的军阵无法发挥作用,八旗兵的战斗技巧占据了优势。而马宝所部的前军又以新兵为主,虽然不缺血勇,但这在战场上并不一定是好事。 唐二升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全军覆没了,武昌大战中他所在的旗队同样损失惨重,虽然这一次是他作为军官,但心中的触动并没有非常大。战场之上的生死,他已经见过太多,麻木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不可能再和一开始那样敏感。 他接到了重整队伍,原地休整一日再继续前进的命令之后,只是安抚了一下损失惨重的对应旗队中幸存的士兵,然后便又立即率队跟上了继续前进的大军。 罗地这个伍躲过了清军的第一轮箭雨,在之后的冲锋中援军及时赶到,只死了一个人,伤了两人,不过都是轻伤,不出一个月就能好。 不过,当他送章万鹏和王武去医治,看到辅兵搬运地上的那些尸体去烧的时候,心中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些人昨晚值守前,还和他在一起吃饭,可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具僵硬冰冷,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尸体。 这还是罗地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尸体,之前安庆围城战,殿前军占尽优势,死的几乎都是清军绿营兵,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因为自己是胜利的一方而有些得意。 第二天晚上,前军各部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戒,许多人因为清军昨晚的夜袭,紧张得整夜无法入睡,甚至还有一些是一直睁着眼睛,最后因为过度劳累,突然昏睡过去的。 当然,也有的士兵是之前很紧张,但因为亲手杀了鞑子,整个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呼噜声震天动地。 罗地和冉青回到帐篷之后,两人都有没有说话,原本拥挤的帐篷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种从心底冒出的恐惧和凄怆占据了心头,两人同样都是睁着眼睛到后半夜才睡得着。 马宝所部前军继续朝着南京进军,清军在这次夜战中损失也不小,在意识到无法依靠偷袭消耗阻滞孙可望大军之后,随后便连夜撤军了。 殿前军各部人马水陆并进,在进抵南京之前,只遇到了少数轻微的抵抗,岳乐和洪承畴都没有要和殿前军在平原野地决战的信心,反而是极力收缩兵马,避免损失,引殿前军围城。 南京城占地广大,又位于人口繁密,经济发达的地方,经过岳乐一年多的经营,城墙防御体系比原本历史上还要完善和坚固得多。依托城墙和护城河,清军还在城外修建了不少候台,在城外又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南京城如今是清军在江南地区最为重要的据点,这座城市本身更带有极强的政治意义,甚至可以说,只要攻下南京,整个江南地区的清军军心便会一举丧失,其他城市也便能不战而下了,这也是孙可望放弃了南直隶其他地区,直奔南京城的原因。 而随着殿前军各部进抵南京城,卢名臣和张煌言的水师再度会师,张煌言所部汇合太湖义军,在白文选所部偏师的支援下,收复了整个镇江府。 与此同时,由陆路而来的马宝所部派出两个混编营的兵马便成功控制了南京城附近的大部分县城,殿前军完成对南京城的围困,孙可望的王旗出现在南京城郊外。 不过,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岳乐洪承畴等人,都同时把目光放到了中路的江西战场。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以南京城的规模和双方的兵马,没有一年半载是无法解决战斗的。 而接到了南京城被围困的消息之后,身处广信府的屯齐和福州府的陈泰,都感觉到了局势的严峻。 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中路战场还不能取得进展,南京也迟早会被困死。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严峻的局势 随着孙可望大军围困南京,长江沿岸除了少数几个城市,基本上都已经被明军收复,清廷在江南浙闽地区的统治也随之被分成了江南,江北两部分。 不止如此,受到孙可望围困南京的影响,山东,山西,河南等北方省份的义军趁着清军腹地兵力空虚之际,再度活跃起来。 而这些义军有了军情司的粮食支援,又经过了老兵数月的训练之后,战斗力大幅提升,若不是缺乏盔甲火药等装备弹药和攻城器械,声势还能更大。 与此同时,李来亨和刘文秀也开始了行动,高第固守南阳,吴三桂一面和刘文秀继续保持秘密联系,一面联合陕甘地方力量,正积极谋取更高的权力。 不过,阿尔津和李国翰的掣肘又使得他颇为忌惮,并不敢明目张胆。这个时空的吴三桂因为保宁之战的失败和之后的一系列局势变化,并没有原本那样的胆识。 要知道,便是原本历史上,这一年的吴三桂也还没有任何称帝的心思,更别说是现在了,他更想做的是一个镇守一方的实权军阀。 但如今的局势还不明朗,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他需要更多的筹码,让刘文秀答应他更多要求,而清廷的承认在这上面扮演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毕竟,吴三桂经历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在战场上也是九死一生,政治嗅觉已经极其灵敏,刘文秀的推脱和敷衍让他明白了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换言之,这已经不是当初山海关的那个吴三桂了,他若是再毫无依托地反正投明,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孙可望,刘文秀这些人可不需要他打仗。 所以,当孙可望围困南京的消息传到西安之后,吴三桂在阿尔津,李国翰,金砺等人面前固然是一脸忧愁,担心不已,但心里早就已经乐快花了。 而正如他所预料,清廷在收到消息之后不久,便开始重新谋划陕甘地区的部署了。随着局势的恶化,从这里抽调出珍贵的数千八旗精锐兵马,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清廷的满洲贵州中,做好最坏打算,退回关外固守,甚至继续北撤黑龙江的一派已经得到了顺治和孝庄的重视。顺治皇帝甚至还派出了大臣出关筹备,特别是黑龙江流域不断传回的坏消息,原本清廷无暇顾及的,但现在也成了极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无碍真正的大局,决定着明清命运的大战,在江南,在南直隶,江西和福建,是孙可望,李定国和郑成功,他们的对手,是岳乐,洪承畴,屯齐和陈泰...... 在孙可望率主力继续东征之后,张勇和陈德多次派兵出城袭扰城外的殿前军,但全都无功而返,不过也没有损失什么兵马,双方都因为兵马不占优势,仍旧处于僵持状态——安庆仍在清军手中,城外依旧是殿前军。 而南京城外,局势还要更和平些,孙可望并没有立即攻城的打算,他现如今麾下包括张煌言,冯双礼两部人马,总兵力在十万以上,这可不是包含辅兵,家属的虚数,而是真正的实战之兵,但对于南京城这种比武昌还要大得多的坚城,他并不算占有多大优势。 就像岳乐和洪承畴在等屯齐和陈泰一样,孙可望也在等李定国和郑成功,只要李定国和郑成功一路胜了,南京城内的清军必然军心崩溃,那个时候,才是真正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代价取得胜利的时候。 南京城虽然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但孙可望并没有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它的意思,他的敌人虽然只有鞑清,但对手却不止这一个。 江西抚州府,李定国仍旧在勐攻东乡,抚州府城也同样还是围而不攻。东乡城虽然经过了加固和修缮,城中兵马粮草充足,但也经不住李定国五万多大军,三十多门千斤火炮的连续勐攻。 而汉岱和刘芳名也没有尚可喜的本事,并不能依靠主动进攻,击退李定国的兵马。若是不出意外,东乡城破,如今只是时间问题。 “李定国的斥候到了龙虎山?”屯齐看着那幅挂在墙上的抽象派地图,在那里自言自语了一会,听到了有人走进来之后,才转过身,对着走到他面前的苏克萨哈问道:“东乡还能坚持多久?” 苏克萨哈没有回答,直接把汉岱派哨骑送来的求援信递给了屯齐,然后就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苏克萨哈在原本的历史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康熙辅政四大臣之一,深受顺治皇帝的信任,不过因为与鳌拜不合,常年不得志。 他在顺治七年的时候,便靠着状告摄政王多尔衮图谋不轨而取得了顺治的信任。如果孙可望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他之后应该是率军镇守湖南,在岳州,常德等地多次击败了刘文秀所领的大军,极大稳固了清廷的西南防线,挫败了孙可望和张煌言,钱谦益策划的大反攻,大会师。 不过,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南明诸军越来愈强,清廷的统治及及可危,别说是“康熙辅政四大臣之一”了,就是以后还有没有清廷都是个大问题,他自然也被派到了前线战场。 湖南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江西的屯齐一直都被顺治所不满,只是前线战事吃紧,清廷无将可用,顺治捏着鼻子也只能继续任用。而苏克萨哈便是顺治派来辅助屯齐的。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则是监视。但苏克萨哈在前线大军中的威望极低,屯齐长期在外领军,又曾经担任过南征大军的主帅,对军队的影响绝对不是苏克萨哈这样的空降派可比的。 苏克萨哈背后虽然有着顺治皇帝的支撑,但屯齐也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仗着自己领兵在外,负责极度重要的中路战场,更加有恃无恐,对苏克萨哈的态度也十分冷澹。 “若是没有援兵,估计短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东乡城必破。东乡一破,广信和抚州城也必然危险。”苏克萨哈抬头看了一眼屯齐,微微叹了口气道。 “如今李定国兵马充足,抚州城只需要留下一支偏师,他就能直接攻击广信,直趋贵溪,上饶而来。”屯齐说着,把苏克萨哈递给他信重新叠好,放在了桌子上。“咱们必须得快点了,要是东乡一破,李定国得已集合四五万精锐之师,那这场仗就没有胜算了。” 屯齐现在手中只有两万多精兵,其中八旗兵精锐只占了一半多,就算有陈泰的援兵,他们的总兵力也不过是四万多,甚至加上那些有一战之力的包衣兵,也还不到五万,所以他们必须要在东乡城破之前,假装援救,然后引诱李定国设下伏兵,再羊装溃败,在东乡东北的山谷中伏击李定国。 苏克萨哈想了想,站起身来,一只手捏着下巴,又道:“若是要引诱李定国追击,咱们就必须得先败,加上陈泰那边的包衣兵,大概能凑出一万五千多诱饵。” “再加上两千精兵,两千绿营,人数上就差不多了。”屯齐眯了眯眼睛,又继续说道: “想要让李定国上当,还是得下点血本的,若是咱们的大军毫无战力,李定国一定会怀疑的。大清已经没有时间再准备一次这样的大战了,必须一战取胜。 现在有抚州城和东乡城的牵制,李定国最多能拿出三万多兵马,绝对不会到四万,咱们也能拿出那么多精兵,在他们追击的时候伏击,必能一战全歼之。可要是东乡城破,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克萨哈听罢,点了点头,这是他们早就制定好的计划了,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他虽然和屯齐因为顺治有不小的矛盾,但在决定满清生死存亡的事情上,基本上还是能保持一致的。 “陈泰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屯齐看了一会地图,又问道。 “他前两日刚刚来了信,现在线国安已经基本上取得了郑成功的信任,如果不出意外,郑成功将会在他率军分批北上后出兵浙江。”苏克萨哈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还是担心,这是郑成功故意的,要是他没有北上浙江,直接折返进攻福州府城,到时候陈泰岂不是进退维艰?” “线国安守住几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屯齐对于福建的情况也大抵了解,“所以东乡城外的这一战,才必须要胜。线国安守不守得住,郑成功上当不上当,这一战都必须打,拖下去对大清百害而无一利。” 苏克萨哈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其实也只是担心而已。但无论是哪一种谋划,都有失败的可能,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近可能增大胜算。 “对了!”屯齐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苏克萨哈笑道:“那日,你亲自出马,稳住那万余尼堪包衣,一定不能让李定国察觉出异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都心知肚明 “郑成功的第一支船队已经从平潭出发了,大小舟船五百余,人员一万以上,实际的作战兵马应该在四千左右。”线国安拱手抱拳,低头看着地面说完,顿了顿,然后又道: “不过,在海岛上潜伏观察的暗哨并没有观察到任何船队的消息,奴才担心这是郑成功设下的圈套,他可能已经怀疑奴才了,这是故意抛出的诱饵,就是为了让将军领兵北上。” 陈泰站在福州城的校场望台上,闻言想了想,然后又扭头看向了尚可喜,问道:“尚可喜,你怎么看?” 尚可喜知道陈泰想让自己说什么,也知道线国安为什么最后又加上了那一句,当即抱拳道:“郑成功可能也猜到了咱们在岛上安排的暗哨,所以故意避开了,大海茫茫,这并不难做到。” 线国安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十分担心陈泰和尚可喜走了之后,郑成功率主力来攻城,到时候陈泰和尚可喜绝对不可能回来救他,而郑成功又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旦城池失陷,自己假意反正的事被揭穿,那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而陈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之后,微微点头,道:“嗯,郑成功若是大张旗鼓派兵北上,本将军还不信他,若是现在这种情况,则说明他在很小心地避着咱们。不过,仅仅靠这个,也还不足以判断郑成功的行动,最终还是要看浙江那边的情况。” 其实,陈泰才不管郑成功会怎么呢,他要的只是名正言顺把线国安丢在福州,让对方带着手下的人守住几个月。 毕竟,作为清廷在福建的军政一把手,他总不能表现出光明正大抛下线国安的意思,那样的话,整个军心就散了,这城也就没法守了。 “逆贼孙可望领兵包围南京城之后,张煌言就把主要兵马都集中在了长江沿岸,原本用于袭扰浙江北部的兵马都已经撤的差不多了,甚至在舟山,张煌言都没留多少兵马。现在郑成功派兵前往,应该就是瞧准了这个机会的。”尚可喜顺着陈泰的话,又接着说道: “之前张煌言麾下的数千兵马进攻宁波,被守城的绿营击败,郑成功必然会吸取教训,这次北攻他绝对不会只派了这点兵马,若是奴才猜得不错,第二,甚至第三支船队还会陆续北上。” “孙可望围困南京,李定国即将攻破东乡,着急的不止是我们,郑成功也必然急得不行,他现在才是明廷诸军中最不成气候的。”陈泰说着,转身看向线国安,笑着说道:“线将军,你难道没有发现,郑成功每次给你写信的时间就是江西,南直隶军报传来的后两三日吗?” 线国安听了,眉头微皱,想了想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这次郑成功说要出兵浙江,便是在李定国已经拿下来东乡城外的所有侯台,剿灭了城外所有清军的消息传来,而且线国安估计,凭李定国的实力,若是屯齐和陈泰再不去救援,东乡城极有可能一个月之内就会被攻破。 “郑成功果真不敢打硬仗?”线国安听出来陈泰话里的意思,也有点信心了。 陈泰见对方动摇了,又接着说道:“郑成功此人出身优握,父子都是海贼,虽然奸猾无比,难以揣测,但也缺乏孙李那般强韧之志,他不是不敢打,是不想打,想保存实力,为之后争夺天下准备,这在他心中恐怕比多些战功要更重要。 之前郑成功不顾自己明廷臣子的身份,多次私下和我朝谈判,表面上看是忠孝不能两全,实际上他只看着自己利益,什么君,什么父,在他这里,都毫无价值。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益计算,又明谋善断,这也是本将军推断他会北上浙江,趁虚而入的原因。” 陈泰是当前清廷各大臣中的佼佼者,分析能力自然不弱,郑成功的那点小心思孙可望猜得到,岳乐猜得到,甚至永历朝臣都看得出来,他陈泰自然也是大差不差。 “线国安,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等郑成功反应过来,贝勒和将军已经杀到南昌了,到时候郑成功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尚可喜又适时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线国安也不是什么小白甜,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好再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了,随即表现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外加一个已经完全理解情况了的表情。 当然,陈泰和尚可喜也知道对方是装出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都知道对方在演,但又都无比默契地相互配合着。 其实陈泰的想法就和屯齐的差不多:郑成功或许知道线国安并不是真的要反正,或许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样,这个如今已经占了二府之地,有了十数万大军的一方枭雄,都会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一面。 而这一面,对李定国和孙可望就不一定有利了。特别是现在孙可望的东征在意外停顿了一阵子之后,进展又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东乡城以东,白塔河的西北方向的山腰处,李定国拿着“广州武器局”从澳门买来的“千里眼”,正在观察前方山谷的两队斥候交战。 靳统武看着李定国手里的“千里眼”,脸上露出了十分好奇的表情,这玩意是广州那边刚刚送来的,不过只有一个,李定国拿到之后便爱不释手,还专门让他找了个小盒子装起来。 李定国所部的七个斥候在这里和清军派来的五个斥候都在这片山谷侦察,李定国发现他们的时候,两队人马已经打了起来,双方都是经验丰富的骑兵,交手了几个回合之后,并没能分出胜负来。 “派几个人下去,把这些鞑子抓过来,要两个活口就行了。”李定国刚刚说完,又马上加了一句:“若是反抗太激烈,就全都杀了。” 这些清军斥候十分凶悍,李定国手下的斥候这段时间屡屡和他们交手,损失颇为惨重。他们也曾经抓到过两个,说是北边新来的鞑子。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王自奇早就让人把这个情报告诉靳统武了,李定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除了这些鞑子单兵作战异常强悍,耐性十分高以外。 所以,他刚刚补充的那一句,便是担心手下的兵因为畏手畏脚而受伤,甚至被这些异常凶悍野蛮的鞑子杀死。 “是,大王!”靳统武得令,随即扭头向身后的一个小将交代了起来,后者听罢,旋即翻身上马,带着四个骑兵从山道冲了下去。 “大王,清军的斥候最近越来越多了,看来屯齐坐不住了!”靳统武有些激动道。 李定国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 “若是不惜代价,不出二十天,本王就能将东乡城攻下。营中还有十墩千斤大炮从未使用过,为的就是拖延些时间,等屯齐来救援。 这样一座座城池的围困,攻打,要把抚州,广信全都啃下来,恐怕孙可望都把岳乐和洪承畴困死在南京,咱们也办不到。” 不止是清军希望来一场大决战,其实时间紧迫的李定国也同样是如此,地点给他也已经选好了,就在东乡以东的这块山谷之中,这里近处是丘陵山坡,远处是崇山峻岭,还有河流阻隔,十分适合打伏击战。 “但屯齐现在在广信不过两万兵马,大王亲自领兵坐镇东乡,他真的敢来吗?”靳统武不担心屯齐来,他担心屯齐不敢来,特别是东乡附近的地形,来救援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李本深前几日不是突然出城偷袭城外的丢失的侯台,打了高文贵一个措手不及?明日本王调一万兵马西援抚州府城,屯齐知道之后自然就敢来了。”李定国冷冷笑道,这还是他特意让高文贵露出些许破绽的,一直被压在城中的李本深果然上当了。 “这批兵马去转一圈之后,再分批回来,清军绝对不会发现。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只要被屯齐知道了,他就必然不会错失,他没多少时间了。” “大王运筹帷幄,屯齐到时候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靳统武也不失时机地奉承道。 李定国听了没有说话,又举起手中的“千里眼”看向了那两队斥候,发现他们还在对峙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更远的山谷之中:“屯齐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燃文 “军情司那边传来的军报和我们斥候侦察的差不多,屯齐目前已经暗中把大队人马集中在了兴安以东,还征集了大批民夫继续加固沿线各城的城防,看样子还在犹豫。” “屯齐还真是谨慎啊!”李定国听了,自言自语道。 他的计划是围点打援,但在优势兵力下,岳乐和屯齐又都是十分谨慎的风格,李定国虽然表现得很自信,但其实心里也担心事情会超出他的计划。 现在孙可望的进展又加快了,郑成功还派人送来密信,说要绕道福州,北上攻取浙江,可他还在抚州府和清军纠缠。万一屯齐不主动来,他就没办法迅速结束江西的战事了。 这次战事,李定国预想过最坏的结果,那就是东乡和抚州城和之前的辰州一样,一直久攻不下,把他大半兵马牵制了。而屯齐又一味避战,使得整个南直隶,浙江,福建都被孙可望和郑成功拿下了。 对于李定国这样的伏击高手来说,看着这样的地形,不能来一场全歼清军的伏击战,他是不甘心的。别说是屯齐了,就是部署在福建的两万清军也来支援,李定国只需要三万伏兵,就能将他们全部歼灭在这片山谷之中。 “大王,屯齐应该是想要来救援的,只是兵马太少,所以才这般犹犹豫豫,但他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了,只要看到了机会,就一定会掉入大王的圈套中。”靳统武又说道。 李定国没有再说话,他又转回去看了看那两队斥候,只是没想到下去了五个骑兵,十二对五,最终虽然全都杀死那些新鞑子,但自己这边也死了四人,伤了两个。 南京城南面坚固的城墙外,矗立着许多坚固的侯台,说是侯台,其实也是一个个堡垒,岳乐在里面部署了许多火器,配合城墙上的火炮,形成了一个相互掩护的防御体系。 一阵阵火炮轰击的声音震耳欲聋,六门“长沙武器局”最新生产出来的八磅炮正在射击,火炮阵地上硝烟弥漫,一颗颗黑色铁弹把这些堡垒打得石屑横飞,侯台上的清兵都抱着头,四处躲藏,不时就有被碎石击伤的清兵发出惨叫声。 堡垒外的一丈多宽的壕沟已经被殿前军士兵填平,甚至堡垒的墙壁上都被炮弹轰开两个大洞,整面墙摇摇欲坠的样子,黑色的烟迹到处可见。 孙可望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城战,但他也没有闲着,除了派出偏师清除周边的清军据点以外,肃清城外的侯台堡垒,对最后一举歼灭岳乐所部清军,消灭清廷的最后一支野战军也十分重要。 不过,这些侯台堡垒修建的十分坚固,清军还能够兵从南京城中派出骑兵牵制殿前军的骑兵,使得孙可望不能全力进攻。而且,清军还能借着夜色的掩护,给这些侯台堡垒输送物资,这使得里面清军的抵抗能力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充。 一个侯台里面有几十个八旗甲兵,还有三四十个包衣兵,而且这些包衣兵都是精锐,和满洲贵州的利益深入绑定,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备,都和八旗兵没有什么差别。这个群体在原本历史上的三藩之乱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战力十分强悍。 当然,尽管如此,在殿前军勐烈的火炮攻击下,南京城外的侯台正一个个被拔除,清军虽然抵抗得十分顽强,但也很难长期守得住。 岳乐当然也是能想到这一点的,但他当初这样部署,就只是为了以最小代价延缓孙可望的攻城进度而已,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孙可望在亲卫军的簇拥下,正站在一座新修的侯台之上,他举起望远镜观看了一会前方大军的进攻之后,觉得有些无趣。他为了减少大军伤亡,选择了这种很慢的打法,好在他并不着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秘密会师 孙可望如今看起来像是攻势不利,进展迟缓,实则是在深挖沟壑,高筑营垒,只等岳乐被迫突围的时候,以最小的代价围歼之。 只要清廷的八旗大军被全歼在江南,那其在北方的统治也将立刻土崩瓦解,到时候北方各省只需要传檄而定即可。 而孙可望已经控制了长江沿岸,李定国和郑成功最多就是抵达浙江,北方各省他们自然无法触及,甚至就是浙江,孙可望也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张煌言领兵南渡,先行拿下。 有些东西,在不在孙可望自己手里不重要,但是不在李定国和郑成功手里,对他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 随着刘文秀和李来亨两部人马进展顺利,贺九仪的后军主力已经被调到了九江,安庆一带,接替了在那里围困安庆清军的殿前军中军所部人马,而马进忠所部则继续驻扎在南昌,临江二府,以防不测。 他虽然也坚信李定国一定能赢,但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若是李定国被意外击败,清军长驱直入,那就只能靠马进忠所部人马和地方的卫戍军暂时守住各城,牵制清军了。 当然,清军也只能是守住赣东,骚扰南昌,临江,吉安等地,缺乏准备,短时间内,以屯齐的实力,是绝对攻不下赣中各大城池的。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孙可望心中其实并不认为它会发生,最有可能的情况应该是李定国在东乡击败屯齐,郑成功在福州和陈泰鏖战。而屯齐一败,消息传到南直隶,浙江和福建之后,这些地方的绿营军必然引来反正高潮。 到时候,张煌言收复浙江各州府,郑成功击败陈泰都将易如反掌,而南京城内的数万清军也将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从殿前军主力的包围圈里面突围,这可不是区区几万八旗兵就能做到的。 如今孙可望所做的,就是扎紧口袋,准备关门打狗。而拔除城外侯台堡垒的过程中,他也顺便实验了各种型号的火炮。 现在南昌,汉阳两大武器局都已经开工,再加上常德,长沙,广州,五大生武器局加在一起,数万工匠,又是以科学的管理制度和领先于时代的各种生产工具辅助运行和工作的,武器生产能力十分强大,相对于当前的战争烈度而言,甚至已经是过剩了。 孙可望很清楚,击败满清,完成南明各部的统一之后,在这片土地上,他将不会再有同体量的对手。 至于东北,西北的俄国人,南洋的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这个时代,都无法在东亚投入大量战力,而西北的准噶尔,北面的外藩蒙古,在火器时代,其实对于汉地十八省的体量来说,根本达不到后世所说的威胁。 真的别以为满清皇帝能够解决这些问题是因为他们英明神武,十七十八世纪的生产力,火器在军队中的广泛使用,弓箭和盔甲甚至已经逐步被淘汰出了战场,若是还不能让游牧民族变得能歌善舞,那就真的是无能了。 至于其他的各种政策,若是没有在战场上的胜利,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对于这些,孙可望心中必然是已经有了大体的计划的,一个没有了民族压迫的新王朝,对付这些周边势力,自然是更加得心应手的。 但是,这个新王朝的目光和注意力,理应大部分都在海洋之上。孙可望知道,时代已经变了,保障核心领土安全的周边陆地,缓冲区自然要,但海洋权益华夏也需要。 “西面的壕沟挖得如何了?”孙可望最终放下了观察攻打侯台的远镜,扭头看向身旁的马宝问道。 “南京城西面七个营寨周围的壕沟基本上都已经挖好,宽度和深度都在一丈以上,鞑子贸然突围的话,绝对会被堵住。”马宝抱拳道。“不过,国主,以长江的宽度,冬季也不结冰,岳乐这些人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过去啊,咱们有必要那么严防死守吗?更别说卢名臣和张煌言的水师早就已经控制住江面了。” “岳乐若是真的从江面走倒是好了,卢名臣直接在水上把他们全部干掉,孤也不用再费这个心了。”孙可望皱着眉头道:“要是让他们突围出去了,几万鞑子兵,想要造船渡河虽然困难,但是也不无可能,而且他们一路劫掠,恐怕死几十万百姓都有可能。” 如今清军守住了南京外城,有一个城门是专门连接长江的,若是岳乐和洪承畴没有提前加固的话,或许还能从那里寻求攻破南京的突破点,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马宝其实觉得孙可望这是过分小心了,他甚至不觉得城中的清军被困半年之后,在没有援兵接应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突破城外的十万大军组成的包围圈?但这些话他是不能说的,他还不敢质疑孙可望,免得引起对方的不满,最终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国主,还有一事。”马宝又抱拳道。 “你是想说派出兵马将周围那些州县悉数收复的事情?”孙可望知道对方想要说这个,但他手里如今控制的州县已经能够满足歼灭岳乐所部的战略要求了,他不想再分兵,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到了这个时候,孙可望最大的诉求就是稳,不出意外,而不是像马宝那么急着要立功,总是想主动寻找战机。 “是,国主。现在还有一些大城被控制在清军手中,这些城池里都有不少八旗兵,还有包衣。臣担心岳乐在里面还藏有更多兵马,关键时候可能会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臣才说想要趁着清军分兵,咱们也没有要集中兵马攻城的间隙,纠集三四十门火炮,把这些城池悉数攻破了。 如果岳乐真的有兵马藏在里面,咱们可以趁机各个击破,剿灭他们。就算没有,也可以以此为诱饵,引诱南京城城中的清军出击……” 马宝虽然想要立功,但是也知道南京城的坚固和岳乐的能耐,而且要是到了突围的时候,那些鞑子必然是拼命的,这绝对是一场血战。以岳乐的谋略,他不觉得对方会没有为自己留后路。 孙可望听罢,也有些动摇了,主要是马宝说得没错,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但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或许岳乐就是马宝说的那样想的也说不定,概率小不代表没可能。 “张虎。” “臣在!” “传孤的军令,诸将今晚紧急集合,参加临时军议。” 孙可望已经开始在军中实验“参谋”制度了,但还没有大范围推广,只是在中军设置了一个框架,他打算借着这次大战的实战机会,不断完善这个设想,所以根本不放过任何一个检验的机会。 在安抚完线国安之后,陈泰和尚可喜很快便开始分批率领福建的清军主力北上,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一万多八旗兵,数千包衣兵,近万藩兵,共三万余人马带进了江西省广信府域内。 不过,为了防止孙可望的军情司打探到这个消息,这些兵马没有直接进入上饶,兴安等城,而是分批潜藏进了山林之中,由尚可喜手下的心腹大将和陈泰手下的固山额真统率。 陈泰和尚可喜两人则是前往兴安会见了屯齐,商议伏击李定国的最终方案。 在他们从福建绕道闽北的山岭,几万人马秘密前往江西这段时间,屯齐不断加强针对东乡东部山谷的斥候侦察,给李定国释放出了即将来救援,但是又一直犹豫不决的信号,这让李定国多次下令延缓对东乡城的进攻,生怕屯齐下决心之前,就把城池给攻破了。 “现在李定国应该已经把派往抚州府城的援兵又调了回去,他绝对以为咱们都受到了迷惑。”屯齐颇为得意,当初就是他让李本深积极突袭的,为的就是给李定国这个分兵迷惑他的机会。 “至于东乡城,城内能战的兵马已经不足五千了,兵甲火药,粮草都不缺,但是士气已经十分低落,明军的火炮威力十分大,这是咱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若是李定国下了决心要攻破城池,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不出三日,东乡城必破。要是东乡没了,咱们就没有支援的理由了。” “屯齐贝勒的意思是,咱们要立即行动,支援东乡,然后调入李定国的圈套?” 陈泰还有点迟疑,他的兵马翻山越岭而来,为了隐蔽,几乎都没有走官道,还要保证速度,已经十分疲惫,如今还是为了隐蔽,又没能入城,得不到充分休整,要是直接开战,恐怕战斗力会受到很大影响。 屯齐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其实也担心这个问题,此战决定了大清的生死存亡,他同样不敢有一丝怠慢。 “倒也不急着这三五天,现在李定国还没开始攻城,咱们去的太早,李定国能抽调的兵马也越多,等汉岱和扎喀纳拖住一部分明军之后,我再领兵出击。” 陈泰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着屯齐说道:“我把军中的巴牙喇都派给你,到时候你借着行军的机会,把他们装成斥候派出去,不要遗漏任何一个明军的探子。要是被李定国察觉到了什么,那就功亏一篑了。” “嗯。”屯齐当即点头答应,他没想到陈泰会那么大方,原本已经做好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打算了。这样的话,之后对方有什么要求,他也得答应才行了。 巴牙喇是八旗甲兵中精锐的精锐,数量稀少,战力强悍,也是一个旗主实力的表现。若是屯齐和陈泰联合起来,把手中的五百多作战经验丰富的巴牙喇都派出去,李定国的斥候绝对难再侦探到什么有效的军情。 “到时候只要巴牙喇一出,李定国必然会成为瞎子,聋子,也就打探不到咱们的伏兵了。” “若是抚州城和东乡城拖住了李定国的部分兵马,他最多还能派出多少兵马来应战?” 这是陈泰最关心的问题,他和岳乐如今全部能战的兵马集合在一起,也不超过五万,还得派出一部分作为诱饵,和包衣兵一起进入山谷之中,最后能用于伏击李定国所部追兵的,可能就是三万多,最多不会超过四万人马。 毕竟,若是那些包衣兵一触即溃,李定国必然会起疑,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能犯错误。 同样的,如果李定国上当,他们也只能一战击败对方,所以陈泰在想要不要压上所有军队。 “抚州府城和东乡最多能牵制住他两万兵马,若是东乡表现不佳,还将更少。而李定国在福建还有数千驻军,江西,广东各要地也是如此。最后他可能还能拿出三万五千到四万五千的兵马来伏击咱们。”屯齐说着,语气也有些暗然了。 尚可喜和陈泰听罢,脸色都同样沉了下来,李定国如今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在决战前,又从屯齐这里听了一次,最后确定之后,心中更加畏惧罢了 “尚可喜,你和李定国交手过多次,此战你觉得如何?”陈泰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看向了尚可喜问道,他确实没有和李定国打仗的经验。 尚可喜咽了咽口水,他如今并没有原来历史上那些击败李定国的经历,和对方打的也都是败仗,其实心里同样没有一点底气。不过,他面对两个满洲主子,却是有些决然道: “咱们把兵马全部压上去,一战击败李定国,还是有胜算的。绝对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奴才看过周围的地形,李定国可能伏击的地方宽度较小,小山坡众多,不适合骑兵作战,但是咱们伏击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大片都是平野,李定国在那里和咱们硬碰硬的话,免不得两败俱伤,最坏也就是这样了。” 陈泰和屯齐听了,都点了点头,他们发起这样的一场大战,虽然很多都是迫不得已,但其实也还是有一定的信心的,只是因为对手是李定国,心理压力大罢了。现在听了尚可喜的话,自然像是得了肯定一般。 “不管如何,此战咱们一定要打胜。”屯齐最终鼓舞道:“当初萨尔浒的时候,之后辽东的多次大战,大清也都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最关键的时候,都胜了,这次也一样!”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决战前 毫无意外,当陈泰和尚可喜的大队兵马进入江西域内,闽北的清军防务一片空虚的时候,刚刚领兵攻下了浙江台州府沿海几个小镇的郑成功忽然指挥主力大军撤退,似乎是要马上折返回福建,打线国安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按照郑成功的计划,无论线国安是真的要反正,还是陈泰在幕后指使的拖延时间之策,只要陈泰和尚可喜领兵北上南京,那他拿下闽北三府,甚至是浙江十一府,都将易如反掌,区区一个线国安,最多就是能抵挡他两三个月而已。 他并不知道陈泰的目标是李定国,除了在张煌言那里提前安插有眼线以外,郑成功的情报系统并不强大,更无法深入清军内部,这是强如军情司这样数年筹划专业情报机构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就在郑军刚刚撤回第一支船队,第二支船队正准备启程返回福州府的时候,他安插在张煌言那里的眼线就传回了孙可望要让张煌言领兵南下,收取整个浙江的消息。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郑成功哪里还能坐得住啊?他在福建所占的州府本来就不多,若是不能占据浙江,将来哪里来的本钱和孙李分天下? 且说,这是郑成功一贯的思维模式了,他想得太远太高了,往往有些脱离自己当时当刻的实力。目标足够远大,也有帝王之志,就是和他的实力不太匹配。 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固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太祖志向高远,深谋远虑;但若是失败的话,就是沦为后人的笑柄了。 当然,几千年历史中,有资格笑话郑成功的人不多,但不知天高地厚笑话他的人绝对也不会少。 而且,郑成功之所以不想攻打浙江,便是因为先拿下福州,福宁,建宁等地,荡清具有野战能力得福建清军之后,浙江的绿营军基本上就望风而降了,这样他能少损失不少兵马和装备,更能收编大批成建制的军队,直接缴获浙江各州府的粮草军需。 但换个角度,若是能攻取浙江,福建的清军就几乎是被他包围,可能也不用打那场硬仗了。 原本郑成功是选择前者的,比起一场硬仗,他更不愿意分兵各处,攻打浙江那么多州府,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守不守得住,是不是又会和以前一样功亏一篑,都是值得商榷的问题。 但若是张煌言率主力前来,他就别无选择了,必须占据浙东一二府之地作为根基,以此保住至少半个浙江。 于是乎,原本折返的郑军将计就计,给放松警惕的台州府城绿营军来了一个突然袭击,后者猝不及防,台州府城就这样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形式,一战而下了。 而几乎倾巢出动的七万郑军,实战兵马三万七千余,号称三十万大军,乘胜追击,分兵各处,不过五日,便收复了整个台州府,还攻取了温州府的乐清,盘石卫,宁波府的奉化,绍兴府的新昌,处州府的缙云等城,一时声势空前。 而事发突然,得到消息的张煌言和孙可望也开始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攻取宁波,绍兴等地了。特别是张煌言如今实际控制了常州,苏州二府的大多数地区,他并不是十分愿意冒险,也不愿意与郑成功为敌。 而孙可望召开军议,诸将同意了马宝的想法之后,他也开始抽调兵马,准备新的战事,并没有余力支援张煌言在浙江的军事行动。 如此一来,张煌言南下攻取浙江各州府的行动,也就在各方的默契不语中直接推迟了。 不过,他们倒还不是最急的,郑成功在台州府的军事行动势如破竹,消息传到江西之后,反而是加速了屯齐和陈泰的行动,他们原本还打算再休整几日,等陈泰大军完全恢复战斗力之后再说的,可如今的局势迫使他们不敢再等下去了。 万一郑成功真的占了整个浙江,那福建必然也保不住,到时候他们这支清廷在东南地区唯二的主力将腹背受敌,而且仅靠广信府,四五万大军,连带包衣兵,绿营兵近十万,补给必然难以供应,到那时恐怕困也会被困死。 贵溪以西十里左右的山间道路,数列清军队列正在行进,弯弯曲曲犹如蛇行,各色军服的士兵掺杂其中,人马车辆连绵数里。 这里距离白塔河不到五十里,而过了白塔河之后,再行进十里左右,就进入屯齐和陈泰预设的伏击战场了。 屯齐和陈泰当前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他们派出去的斥候效果斐然,几乎阻挡住了所有的李军斥候,而少数能够冲破封锁抵近侦察的,其实也无法获取有效的情报,这将是伏击胜利进行的基本。 仅仅依靠几个斥候的观察,是得不出数万大军的具体情况的,每个斥候都只能远远观测到极其有限的一部分,获得有限的情报,而他们的情报需要相互间验证过之后,才是有效的。 屯齐坐在一匹披着银甲的战马之上,立于山腰处眺望底下正在行进的大军。虽然这次是他们设下了圈套伏击李定国。但是他很清楚李定国的厉害,心中还是十分忐忑。 说实话,屯齐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把握打赢李定国,但是这一仗他又不得不打,而且陈泰也在军中,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怯懦,否则对他的威信将是极大的打击,多重压力共同作用下,使得他感觉十分烦躁和疲惫。 屯齐和陈泰大军携带了三十多门彷制自殿前军的小型火炮,打算用于伏击之后的近战,现在全军都打着屯齐的旗号,他们以一日三十多里的速度进行,直到第二日中午,才抵达西面的白塔河。 而这里距离进入东乡城的山谷已经非常近了,主力部队过河之后就得分散隐蔽,以免被李定国派出的斥候察觉到什么异常。 负责指挥巴牙喇哨骑的巴牙喇纛章京在屯齐和陈泰抵达白塔河之后,便立即过来汇报军情了: “贝勒,将军,路上一共消灭了三十七个明军斥候,我方损失十一人,目前只发现了四个明军斥候突破了我们的封锁,其中两个被劫杀。” 屯齐和陈泰听后,都连连点头,见陈泰没有率先开口,等了一会的屯齐当即又吩咐道:“你继续领着巴牙喇上山搜查,保持警戒,我会派一千新丁给你,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野外作战了。遇到明军只管勐打,一定要让李定国觉得咱们是主力。” 那个巴牙喇纛章京当即称是,随后便立即退了下去。大军在这里驻扎,他们原本就应该加强戒备的,但如今实际兵马比表面上的要多数万,他们的任务还包括截断明军所有哨骑,十分艰巨。 不过,作为满清大军中最为精锐的巴牙喇大军,这样的难度他们也还能接受。 “等一下!”陈泰忽然叫停了正准备离开的那个巴牙喇纛章京,随即又扭头看向看屯齐,道:“我觉得咱们要松一些,不能太紧了,要是表现得太异常,李定国同样会起疑。而且他为了让咱们进入圈套,必然会少派哨骑过来侦察,咱们派太多人去封锁,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屯齐想了想,然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只领一半巴牙喇去就好了,尽可能阻挡就好,稍微放几个明军的哨骑过来也没事。” 等那个巴牙喇纛章京退下之后,陈泰才继续说道:“今晚咱们把浮桥架好,每天清晨天不亮的时候,我再率大军悄悄渡河,今晚还是在河的另一边找地方宿营,以免被李定国发觉了什么异常。” 屯齐似乎也正是这个意思:“嗯,我正有此意。白塔河距离通往东乡城的山谷还有近四十里,我部大军渡河之后,先在这里休息半日,恢复体力,明日再行军,派出巴牙喇之后,李定国定然也不敢当晚就设伏兵,咱们也让他来不及准备。” “还有山谷出来的那个山头,要先派兵马占了,三个牛录带一千绿营精锐上去,再在上面部署七八门小炮,李定国就算派了天兵天将来,也绝对攻不下。”陈泰又继续说道。 这个山头连接山谷北面的崇山峻岭,虽然说不上扼住了山谷往白塔河撤退的路线,但只要它还在清军手中,李定国的追兵就不能放开手脚,可以说是非常重要。 “这是必然,若是咱们不占,李定国反而会不信咱们真的是主力来了。”屯齐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并不敢轻视李定国,所以一切部署都按照真的上为了支援东乡而准备。整段山谷足足十里长,适合打伏击的地方也非常多,屯齐并不能确定李定国到底会选择哪里。 像李定国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又以伏击战而着称,必然是根据最新的军情来做出判断的,屯齐和陈泰若是伪装得不像,他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因此失败。这是两人的共识,更是经过尚可喜认证的。 东乡城外,李定国正在调集兵马,他为了这次伏击战,甚至把留守福建的窦民望都调回来了。 如今,除了围困抚州府城的高文贵,他手下的勐将悍将基本上都已经回归,这一仗李定国集合了四万精锐兵马,势在必胜。 东乡城距离伏击的山谷很近,不到十里的路程就能进入其中。不过,为了让清军放松警惕,李定国并没有提前带兵进入,反而是只排出了部分斥候,并下令大军加速攻城,增加屯齐救援的紧迫感。 其实,这样宽度的山谷是没有办法直接由上而下发起攻击的,但是若能利用有利的地形,突然发起袭击,在敌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完成分割包围,进攻的胜算也将大大增加。 “前几日派去的斥候损失惨重,而且很少有能突破清军斥候封锁之后,还不回来的,所以这些天几乎没有打探到清军的任何有用消息,只知道清军此战带来了不少四磅小炮,兵马在三万以上。”靳统武汇报道。 “台州府被攻破,温州,宁波等地,郑军皆已兵临城下,屯齐这次是真的急了,所以这才领兵前来救援东乡,本王等了那么久,东乡城留了那么久,没想到屯齐最后居然是郑成功逼来的。” 李定国说罢,环视面前诸将一圈,又说道:“这次屯齐派出来的斥候异常凶悍,应当都是巴牙喇,看来他十分畏惧,但又不得不来,所以之前才会畏畏缩缩,拖到了今日。不过根据之前的军报,屯齐麾下兵马最多只有三万,真正有战斗力的八旗兵,绿营兵,包衣兵不超过两万,此战他们的胜算极小。 就是他们带来了不少小炮,若是占据了某处险要的地形,就是很头疼的事情了。” 郑成功并没有把陈泰和尚可喜已经带兵北上的消息告诉李定国,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军事进攻,中路战场的决战提前了好几日。 “那种小炮在东乡城城墙上也有,就是鞑子彷制咱们的,威力确实颇为强大,居高临下更是防无可防。”吴三省也在一旁补充道。“不过咱们这是围点打援,真正着急的是屯齐,这小炮用来进攻就不是那么好用了。” 李定国听罢点了点头,随即又部署道:“到时候伏击,守山口的部队带上十门,有这个防守利器在,只需要一个战兵营便能守住整个山口。” “是,大王。”靳统武闻言随即把这条命令记录了下来。 “今天午时二刻,清军主力便已经到白塔河了,屯齐不敢连夜过山谷,必然会先休整一夜,咱们要早一些,明天天不亮就出发,务必在屯齐所部进入山谷之前,进入伏击地点。”李定国部署完,扭头看向了靳统武,又补充道: “今晚开始派出骑兵驱赶清军哨骑,缓缓为之,既不能让他察觉到异常,也绝不能让他们打探到我军军情。” 李定国自然也想到了屯齐猜得到他会伏击,但只要对方不得不来支援,只要对方无法探知他的伏击地点,便是知道也没用。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套中套 一支连绵不绝的军队出现在了东乡城以东的山谷之中,军队的服饰很乱,旗帜也是颜色各异,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绿营兵,包衣兵都有,他们走得很慢,看起来军容颇为整齐。 屯齐天一亮便下令大军开拔了,他们必须要按照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这个山谷的行军计划来调动,以免被李定国看出了什么破绽。 这支三万多人马的大军大部分都是包衣兵假扮的,为了不漏出破绽,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当然,在李定国看来,这应该是屯齐因为害怕被自己伏击,变得十分谨慎了。 这其中还有一万多是精锐的绿营兵,八旗兵,主要以骑兵为主,他们的行军位置十分巧妙,只要李定国发起突袭,羊装抵抗一会便能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从容撤退,并作为诱饵引诱李定国大军追击。 与此同时,这支假的清军主力也表现出了极高的警惕性,屯齐派出了大量哨骑对付明军斥候不说,他还派兵占领了靠近白塔河一侧的一高一低两个山岭。 昨天夜里,屯齐便亲自安排了所有的哨骑和伏路军,并部署了机动部队轮番警戒,同时确保巴牙喇的封锁,使得李定国派出的斥候只能靠近他的大营,而无法渡过白塔河,侦察到陈泰和尚可喜的部队。 此时,陈泰和尚可喜,还有他的主力大军已经在凌晨的时候,趁着夜色和巴牙喇驱逐明军斥候的时候,迅速行动,埋伏到了两侧的山岭之中。 这个过程中,真假清军主力,巴牙喇组成的斥候,几乎都是一前一后,或者同时行动的,相互之间形成了极好的掩护。 屯齐和陈泰为这次伏击策划了那么久,又曾经控制过这块区域,之前还提前派兵侦察了多次,自然不会在一些低级的地方犯错误。 而靠着清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组成的斥候,清军全面拦截了李定国的侦察,但是又因为追击,遇到李定国派出协助的骑兵之后,损失了几十骑。 虽然这片区域东西距离二十余里,南北也有数里到十数里不等,但屯齐要掩护几万大军的行动,还是十分困难的,为此他只能派出部分兵马占据了一些地方,吸引明军斥候的注意力。 之前屯齐,陈泰和尚可喜等人预计李定国大军三万五千到四万五千不等,所以计划的羊装溃退之后,在距离白塔河十里左右,更旷阔的平野地带伏击,并提前占领山谷中的一块小山岭,确保牵制李定国大军的行动。 他们的计划是以北面山地的埋伏的骑兵截断李定国大军,将其分为两部,南面的部队再展开突袭,而前面羊装溃败的骑兵绕弯之后反身攻击。 在这样平坦且不宽敞的地方作战,一旦大军无法展开阵型或者难以构建工事,面临的将是一边倒的屠杀。如此,屯齐和陈泰便能实现去几乎全歼李定国主力的目的了。 只要这一仗击败了李定国主力,对方虽然在各地还有数万兵马,但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组织起来的,至少清军能够短暂威胁赣中的膏腴之地,减轻其他战场的压力,甚至扭转局势。 而李定国终究还是大意了一些,在遇到清军的强力阻挠之后,他并没有派出更多骑兵强行突破清军的封锁,抵近侦察,由此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假清军主力后方的数万大军。 不过,因为李定国仍旧派出了大量骑兵协助斥候的防御行动,屯齐和陈泰同样也无法进一步侦察,并不能确定李定国的兵力,这使得屯齐更加谨慎了起来。 他当然希望李定国的主力就在这里,否则这场倾尽了赣闽清军主力的伏击就没有意义了,但三万五千和四万五千的布局和打法是不一样的,若是李定国带来的兵马超过了四万五千,就算成功伏击,屯齐也没有把握直接拿下了。 毕竟,他和陈泰两部人马合在一起,最核心的八旗甲兵不过两万多,而且都不是正白,正黄,镶黄这样的最核心精锐,吞不下那么多明军。 对于屯齐和陈泰来说,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十分紧张的,对手是李定国,大军如此规模的行动很难不被发现,只要对方谨慎行动,他们的伏击就很有可能失败。 不站在上帝视角,无论是李定国,还是屯齐和陈泰,都像是在开盲盒一样,总是不断有惊喜和意外在等着他们。但他们也只能根据战场的情况,不断做出新的判断。 屯齐站在即将用来牵制李定国大军的山岭之上,看着他的王旗正朝着山谷另一端的出口移动,那面王旗自然是被苏克萨哈拿走,尽管他对于这个决议颇有微词,也明知屯齐是在给他下马威,但陈泰站在了屯齐这边,苏克萨哈也没办法不听从两个战场最高指挥官的指令。 李定国拿着他那个心爱的“千里眼”,正在观察前方的哨骑战,从山麓到平地,数百骑兵正在交战,双方有来有回,局部互有胜负,在地上丢下了三十几具军服各异的尸体,但整体而言局势并没有发生改变。 今天的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李定国手中的“千里眼”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这也让他发现了清军行军队列中的一些端倪。 但也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说是李定国多年行军打仗,无数经验积累之后产生的直觉,他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就从七八里外的那支清军的行动中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不过,因为“千里眼”的精度有限,这样的距离李定国并没能深入观察,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警惕心已经大起。 清军现在已经进入了伏击圈之中,屯齐所部有三万多兵马,这和他的预估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精准,这让李定国颇为得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虽然带来了四万大军,但面对三万清军,李定国只计划派出同等兵力伏击。南北两面大山的伏兵完成对清军的分割骚扰,然后正面冲去骑兵将来不及布阵反应的清军一举击溃,由此形成分割包围,三面夹击之势。 以李定国本部精锐的战力,在这样的地形之下,清军甚至难以支撑到太阳落山,便会全军溃散。到时大军一路追击到白塔河,用骑兵包抄,必能将清军主力全歼于此。 清军的斥候虽然凶悍,但也同样没有突破明军的最后封锁线,李定国有信心自己的部署没有暴露,只要进入了山谷,清军就算小心翼翼,也无法逃脱被伏击歼灭的命运。 当然,现在基本上确定了清军只有三万兵马之后,李定国甚至有信心,就算伏击没有成功,他和清军正面决战,对方也无法阻挡他的进攻,但这样变数太大,而且清军必然会有大量溃散,到时候广信府一线,还是需要耗时耗力攻克。 “大王,清军前锋已经进入伏击圈!”靳统武抱拳道。 李定国扭头朝着山谷中看去,“千里眼”里面的清军旗帜清楚了非常多,甚至可以看到清军拉着小炮的马车了,他想了想,随即重新调整了原本的部署:“坐营原地待命,还有铁骑左营留下充当预备役。” 看得更加清楚之后,李定国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这让他也更加小心起来,特别是所有的一起如此顺利,更让他临阵警惕之心大起,所以把靳统武麾下最为精锐的五千坐营中军和铁骑左营三千兵马留了下来,还有原计划中作为预备部队的武安营五千多人。 “传本王军令,各部准备,以炮声为令,准时发起袭击!”李定国看着“千里眼”里面不断接近的清军,随即又下令道。 从进入山谷的宽敞大道到即将走出山谷的谷地土路上,苏克萨哈骑在马上,一脸阴沉,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南北两侧的山峰有高有低,但毫无例外植被十分茂盛,不需要过多的掩饰就能藏住大量伏兵,靠近他们的山麓边上,还有不少小山坡,上面的低矮树丛更加适合藏匿兵马。 他现在正在假扮屯齐,头上就是屯齐的王旗,一会如果明军发起进攻,他还不能迅速撤退,按照屯齐的说法,得羊装抵抗一番才能溃败,不然李定国不会上钩。 这就是一顶大帽子了,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苏克萨哈都得担责任。毕竟,谁能说得清楚什么时间撤是最好的?除非这场仗取得了大胜,可那也是屯齐的功劳啊! “彭!彭!彭!” 突然,三声雷鸣般的咆孝声响起,火药爆炸的巨大响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苏克萨哈立即勒停了胯下的战马,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前方山腰上果然升起了一团白色浓烟。 在这样的高山密林之中,依靠旗帜传达军令是不现实的,而放几声空炮作为发起进攻的信号,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清军队伍中立即产生了骚动,这支兵马在缓慢行军的时候有模有样,但一旦发生战事,就原形毕露了,好在他们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伏击,也经过了训练,表现还不算太差。 不过,对于这些包衣兵来说,这里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他们面对的又是李定国麾下的强军,军中免不得出现了恐慌和不小的混乱。 苏克萨哈随即开始组织兵马就地展开防御,并派出了斥候去通知屯齐,斥候是巴牙喇,得了命令之后飞快策马离去。 清军进入的这个地段已经是山谷里面比较狭窄的地方了,伏击的明军冲出来很快,距离也不远,他们除了武器以外,并没有携带构筑工事的工具,只能就地结成简单的军阵进行防御。 当然,因为一切都是提前有计划的,又有一万多真正的清军主力,苏克萨哈麾下的这支假主力的速度并不慢,整支队伍迅速行动了起来,盔甲晃动的声音哗哗作响。他们也知道这个防御只是做做样子,为的是不让明军胜得太轻易,以至于李定国产生了怀疑。 这支假清军主力就地结成的军阵并不牢固,他们的战斗力也并不强,在两侧强悍骑兵的策应下勉强撑住了明军少数先锋部队的突袭。 兵马快速移动,谷底里尘土飞扬,苏克萨哈趁正面的明军还没袭来,把战斗力比较强的包衣兵都放在了最前面,并形成了一个比较厚实的军阵。 军阵中的长枪手两两配合,在阵前形成了简单的拒马,这样可以在没有工事协助的情况下抵挡骑兵更长时间一些。这是他们在和殿前军的交战中逐渐学习的,满洲军事贵族的战争学习能力依旧不弱。 但苏克萨哈也很清楚以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和耐力,他们并没有接受过多久的训练,一旦溃败,前方的士兵往后涌,如此厚实的阵型将会使得己方士兵相互踩踏,损失必将更加惨重。不过,汉人包衣的死伤他并不是非常在乎。 除此之外,这支假清军主力还携带了十几门小炮,由此形成的火力或许也能阻挡住明军一段时间,至少可以造成不小的伤亡。 很快,南北两侧山岭之中,山谷出口都迅速涌来了无数明军,密密麻麻的头盔如同涌动的潮水,其上是无数面飞扬的旌旗。这些涌来的潮水不断分叉,朝着山谷中蔓延而来,正面变得越来越宽,似乎要吞噬掉所有阻碍他们的障碍物。 成千上万骑兵奔驰所产生的闷雷般轰鸣声从清军正面山谷出口传来,由远而近,山谷的土路上源源不断地冲出披坚执锐的精悍骑兵。 苏克萨哈上战场的经验不多,这种数万大军的大战更是屈指可数,他看着眼前越来越多,几乎望不到头的明军,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抓着缰绳的手甚至都有些颤抖了。 很快,随着十几声爆炸声响起,清军的火炮发射出了成百上千颗铅弹,向着冲到阵前的明军飞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急转直下 苏克萨哈虽然愣神了一小会,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心中的恐惧被刺耳的军号声驱散,目光也随着大队士兵的移动而快速漂移。 这些清军的行动十分迅速,在西,南,北三面快速完成了简单的布阵。而山谷中并不平坦的地势使得李定国派出的大队人马行动受限,难以在清军完成布阵之前展开有效进攻。 山谷中战鼓,军号声轰隆隆响起,无数明军以锐不可当之势压来,闪耀着太阳光的盔甲如同潮水般推进,俨然就是强军之姿。 与此同时,李定国还派出了上千兵马从两侧的山道绕来,想要在关键时候截断清军的后路,直接在山谷中对这股清军完成全歼。 伴随着火药爆炸的轰鸣声,清军在山谷中的军阵前,一股股浓重的白烟升腾而起,成百上千颗铅弹呈扇形洒向了密集宽大的明军冲锋队列。 李定国突袭大军的阵前士兵如同被大风吹过的草丛,齐刷刷倒下了一片,铅弹撞击盔甲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冲锋队形甚至还因此发生了一阵波动。 但明军的攻势依旧不减,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后面的甲兵迅速补上,冲锋队列再度恢复,而相比起来,清军的第二轮炮响却显得缓慢了许多,这支假清军的真正面目开始暴露。 不过,山谷狭窄的环境使得明军只能以密集的阵形冲锋,这使得十几门四磅小炮就给明军造成了十分严重的伤亡,冲锋阵型也很快变得有些混乱。 原本以四磅小炮的射速和杀伤力,在熟练的炮手操作之下,明军应该很难实现快速突破的,或者说,应该在付出远大得多的伤亡之后才能突破,进而短兵相接的。 但缺乏足够训练的包衣兵面对操作繁琐的火炮,并不能像机器人一样一丝不苟地行动,使得这一阻击过程被大大缩短,而精良昂贵的鲁密铳又没有配备给这些包衣兵,使得在两军的近距离火枪对射中,清军很快败下阵来。 “之前的多次大战,清军的精锐损失惨重,但没想到损失到了这种地步。”北侧山岭的一处山腰上,李定国举着手中的“千里眼”,紧紧盯着山谷中的战况,脸上露出了笑意。 一开始清军的反应十分迅速,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这让李定国心中还有些担心。但后面的交战说明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清军的火炮火枪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这让李定国大军原本就锐不可当的突袭得以迅速成功,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清军的八旗主力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决战了,当年在衡州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骑兵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中受到了比预计中要还要严重的阻碍,这使得明清两军都只能以步战相对。 靳统武看着山谷中的战况,在旁边提醒道:“大王,这股清军的战斗力似乎太弱了,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八旗主力虽然多次受损,但也不应该那么轻松就能......” 李定国之前就已经有了警觉,现在被心腹大将那么一提醒,刚刚因为大军突破而产生的兴奋瞬间消失,独属于李晋王的那种战场洞察力和敏锐度迅速恢复: “本王也觉得不对劲,这股八旗兵虽说遇到的是本王的精锐,又是突袭,但也不应该如此疲弱,就好像是只是一个虚架子,轻轻一碰就塌了。 若是小股清军,面对数万强军的强攻,又没有强将主持,丧失了胆气倒还正常,可这明明是屯齐麾下的精锐,鞑子的三大主力之一,屯齐的王旗就在阵中,不应该如此的啊!” 靳统武听李定国这么一说,反而是又说起了漂亮话:“不过,大王亲领强兵而来,区区三万清军,其中还有不少是绿营,又如何能抵挡得住我天下第一强军的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山谷中的战鼓声再次轰然响起,明军在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中勐冲而上,气势如虹。而清军则已经开始不支,颓势尽显。 “让骑兵冲得慢一点,同时传令两侧迂回的战兵加速行动!”李定国看着山谷中的战局,当即下令道。 “是,大王。” 若是只看表面,这支假的清军主力确实有模有样,但短兵相接,最考验战力的军阵大战一开始,他们不能说是原形毕露,反正是底裤都已经被李定国大军给扒下来了。 若不是还有一万多的真清军八旗主力在侧翼作战,恐怕局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苏克萨哈也完全没想到李定国大军这么强悍,如今只能领着大军且战且退。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一路溃退。 他其实也知道,按照常理而言,他们是不能败得那么快的,八旗主力还没有拉跨到这样的地步。但他也无能为力,这毕竟是包衣兵,还不是包衣兵中的精锐,如果不是溃败也是早有计划的,恐怕指挥已经完全混乱了。 苏克萨哈往前看去,明军已经重新整理了因为火炮和冲锋显得混乱的军阵,然后发起了第二轮攻势,三面夹击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局势也没有说已经完全崩溃,明军选择了在山谷狭窄的地方突袭,效果自然很好,可以大大缩短势冲锋距离,但这也使得明清双方的兵马都无法有效展开,这对于在进攻一方且有兵力优势的明军而言,更为不利。 与此同时,两翼的山林之中,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李定国想要派兵占领这些地方,取得针对山谷清军的地理优势,而屯齐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山谷里的是假清军精锐,派到山道之上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镶红旗,而且是单兵作战技巧极强,十分擅长山地作战的新八旗,这使得李定国的迂回部队寸步难进,只能在更加狭窄的山道密林边和清军血拼。 茂密的树林,错综复杂的地势使得明军无法集结重兵,同等兵力下,这些刚刚从部落兵转变成八旗兵的天生战士战力明显更胜一筹,明军损失惨重。 但明军必须占领这些地方,否则一旦局势生变,就极有可能使得山谷中的主力陷入被动。李定国收到两侧山岭进攻受阻的消息之后,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清军的布局。 面前的明军滚滚而来,源源不断,士兵奔跑,甲片摩擦碰撞,兵器碰撞,火枪散射的声响和血泊中士兵的呼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清军的败退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战斗中成了定局。 屯齐和陈泰也随即展开了行动,苏克萨哈败退得太快了,他们只能传令原本应该快速脱离战场的那一万多骑兵牵制住明军的攻势。 别说是李定国,靳统武了,这样的败退,就算是这两个清军统帅,也看出了问题,他们现在只能祈祷明军的攻势止不住,然后冲到靠近包围圈的地方。 而除此之外,位于山谷东面出口中心位置的那个山岭,屯齐也加派一个甲喇的核心甲兵和一千火枪兵,两侧的山道同样各加派了一千甲兵。 藏在暗处的陈泰和尚可喜所部的兵马也同时开始了小范围的调动,借着前方战场的掩护,将伏击圈往前移动。 在明军的迅勐攻势下,便是有一万多清军的掩护和牵制,这些包衣兵也根本无法抵挡,厚实的军阵在一开始确实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这个时候,却使得清军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一大批士兵被勐追勐打的明军追着砍杀,一排接着一排地齐刷刷倒下,惨叫声震天。 不过,密集堆积的尸体也阻挡了明军进攻的速度,连续的冲锋使得最前面的军阵阵形再度混乱,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一起,无数兵刃不断挥舞,一道道血柱接连不断飞起。 苏克萨哈此时已经在几十个亲卫的护送下脱离了前线战场,他骑在马上,回头看着身后天际边不断后退的清军阵线,犬牙交错的两军旗帜。 很明显,两支部队都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指挥,但惨重的损失使得清军已经完全一片混乱,便是督战的甲兵也早已经脱离了值守,整个军阵中堆满了尸体。 在震耳欲聋的喊声中,明军愈战愈勇,越来越多士兵涌来,前锋很快就接近了屯齐刚刚加派兵马固守的山岭,过了这里,很快就是屯齐和陈泰的伏击圈了。 屯齐和陈泰设计的这个据点,看起来像是阻击,是为了防止大军溃败之后被明军一路追杀,以至于最终全军覆没,但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让李定国猜到这个目的,并给他一个实证。 这座不高但却有些宽大的小山岭在两边高山山麓的密林配合下,几乎占据了山谷平地的四分之一,清军已经在山岭的边缘构筑起了简单的工事,对付没有足够攻坚准备的明军,已经绰绰有余。 清军军官死死盯着面前不断涌来的明军,心中计算着对方的距离,这些明军士兵似乎经过了刚刚的大胜和追击,已经毫无畏惧,越冲越近,前排很快就进入到了七十步的距离。 而那个清军军官也终于勐地一挥手,清军军阵中军号声响起,数百支鲁密铳和十几门四磅炮同时发出了怒吼,橙黄色的火光亮成一片,白烟瞬间弥漫山岭边缘的清军阵地。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明军士兵瞬间倒地,几十件兵器在惨叫声中抛向了半空,然后又重重摔到了地面。但后方的明军已经处于十分亢奋的状态,战场各处传来的喧哗躁动声使得他们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伤亡,依旧冲锋。 很快,山岭之上的清军再度发起了齐射。这一次,无论是火枪还是四磅炮,清军的齐射可谓是又快又准。主动或被推着冲上来的明军再遭此沉重一击,原本锐不可当的攻势终于因为突然间勐增的伤亡戛然而止。 清军在汤若望等传教士的协助下,火器的制造水平也不低,至少在这个战场之上,工艺上的差距并不能有效地转换成战斗力。 而七十步以内,所谓的盾牌,甲胃在铅弹面前几乎不堪一击,根本无法给士兵提供有效的防护。 十几里之外的山腰上,李定国通过“千里眼”看着前方战局的变化,又再度犹豫了起来。 清军在南北两侧山岭的进攻力度之大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和山谷中清军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定国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同一支军队了。 而如今屯齐又在山岭之上部署了至少两千精兵,对追击的大军形成了有效的牵制,这些兵马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同样十分不俗。 李定国有些难以判断,到底是自己的伏击战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打得清军措手不及,以至于山谷中的清军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还是因为这是清军的圈套? 可问题是,进入山谷的清军也很明显战力差距很大,应该有一半是精锐。最关键的是,两侧山岭,中间山岭,再加上山谷中的清军,总兵力接近四万,屯齐不可能再有什么伏兵了。 李定国没有开启什么上帝视角,他只能根据自己已有的信息对局势做出判断,而在他得到的情报里,陈泰和尚可喜都不可能在东乡,就和岳乐不可能出现在抚州城里一样。 因此,现在的局势在他看来,应该是自己胜了,只不过屯齐留了后手,正在阻挠自己的乘胜追击。 “统武,你怎么看?”李定国还是觉得怪,多年的战场直觉使得他难以下决定——到底是追击,还是解决两侧山岭和中间山岭的清军! 靳统武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他对清军的怪异同样有所察觉,但更觉得这或许是清军征集了太多年龄不够,缺乏训练的余丁导致的。 “三省,你呢?”李定国见靳统武不说话,又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另外一员大将。 “大王,末将觉得,可以下令大军继续追击,但两侧的山岭必须同时拿下,中间的山岭派金武营包围,同时也是作为预备役,围而不攻。铁骑左营可以派出,弥补追击兵马的不足,中军坐营依旧原地待命,但进入战斗状态。” 李定国闻言,没有再问,而是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千里眼”,目光也迅速转向了山谷的战场之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意外丛生 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太多了,战场之上的信息也太过庞杂,还有无数突发的,完全无法预料的情况,而这都需要战场指挥官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做出准确的判断,并立即采取正确的行动。否则,战机就会转瞬即逝。 李定国的双眼紧紧盯着“千里眼”中更加清晰的山谷战场,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许多汗珠,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艰难的抉择了! 十几匹塘马正在一旁等候,只要李定国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即飞奔战场,将一个个决定了大战胜负和无数人生死的命令传出。 清军在山谷中的三万大军被击退已经确信无疑,但是最核心,战力最强的那一万骑兵基本上全身而退了,若是不迅速追击,恐怕这场伏击战就白打了。 李定国很清楚,那才是这次伏击战的真正目标,消灭了他们,才算成功。其他的那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余丁也好,包衣兵也罢,虽然死了一地,却价值不大。 两边山岭李定国所部现在虽然暂时处于劣势,但只要增派兵马,清军最终绝对也消耗不过,而谷地中间的那块山岭,倒是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半会恐怕拿不下来。 李定国的脑海里迅速分析着当前的战况,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觉一次次干扰了他的判断,让他十分苦恼,他还是没能说出清军的怪异到底是因为什么。 “武安营分成两部,从两侧山岭进攻,清除掉上面的清军。铁骑左营加入战场,一定要截住清军的骑兵。坐营继续原地待命,金武营全力围攻谷底中间的那块山岭,不必强攻,只要困住那些清军便好,其余各部依旧按原计划行事!” “是,大王!”李定国身后的十数个中高级将领拱手抱拳,异口同声道。 最终,李定国还是采纳了吴三省的折中稳妥之策,但也稍微做了一些改动。原本武安营,铁骑左营,中军坐营都是预备役,以防不测的,而吴三省只是要调动铁骑左营,但现在李定国还要把武安营也派出去,看起来是对两侧的山岭志在必得了。 如此一番调动,预备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中军坐营,虽然是全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兵马,有五千骑兵,但这个颇为冒险的进攻计划将会使得李定国应对突发意外的能力大大降低。 山谷的战场此时已经往东转移到了更加旷阔的地带,地势地形也变得更加平坦。但不变的是战场之上震天撼地的喊杀声,马蹄声,火炮轰鸣声...... 而位于山谷中间位置的那个山谷,明军还是久攻不下,固守的数千清军仗着地利,又兵马弹药充足,战斗意志极为顽强。 明军在强冲了数次之后,在原本就不宽大的山麓中铺满了倒地的尸体,血水顺着地势汇合成溪。 随着李定国的最新命令下来,明军才终于改变了策略,金武营并没有贸然攻击,而是在山岭周边构筑起了防御工事,似乎是要困死山上的清军。 要知道,占据山岭,借助地利,火器而守,优势虽然多,但缺点也不少,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这支清军提前带上去的饮用水根本撑不过一天。 换言之,屯齐是打算一天结束战斗,然后山岭上的清军到时的任务也会由阻击明军追兵变成阻击明军溃兵,不可谓不巧妙。 但这场大战究竟谁胜谁负,现在下结论恐怕还为时尚早了。这样的部署危险性极高,一不小心,这步看起来巧妙的棋就会变成死棋。 另一边,山谷中的明军一路追击,虽然李定国下达了减缓攻势,小心清军埋伏的命令,但却挡不住这些已经陷入了狂热的士兵,仿佛面前的敌人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只要他们能够追上,便能砍杀了一般。 殊不知,看起来气势如虹,无往不利的上万追击兵马,其实相当一部分已经掉进了陈泰和屯齐的伏击圈套之中。 屯齐的真正主力埋伏南侧的山脉之中,他看着正准备进入伏击圈的明军战兵忽然停止了追击,并开始重新整理队伍,心中一紧,当即明白李定国察觉出了什么。 不过,李定国所部的数千骑兵仍在追击,死死咬着原本在两侧掩护诱敌兵马撤退,维持战线的那上万骑兵。 当然,经过一番混战,那支骑兵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万骑了,损失也颇为惨重,但还有一战之力。不时分出部分兵马纠缠明军骑兵,作用颇为显着。 但这些还不是屯齐最忧心的,追击明军已经有一小半进入了伏击圈,只等他们整理队伍到一半,军阵最为混乱的时候,他再发起突然袭击,局势便还在掌控之中。 可是,南侧山岭之上突然多出来了许多明军,之前战力强悍的那些新八旗兵在经历了两场大战之后,根本还没能喘口气,就又被迫再次应对明军的进攻了。他们虽然善战,可也不是铁人,战斗力急剧下降,阵线逐渐不支。 那里是整个战场中最重要的战略支点之一,若是能够掌握在手中,在战场之上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了,屯齐绝不能丢失。 他随即派出了三个牛录的核心甲兵前往支援,这些兵马原本都是用于伏击战的,但现在屯齐也只好狠下心来抽调出去。 其实,以斥候汇报回来的军情,面对拥有上千援兵的明军,屯齐应该不止派出三个牛录的,这些可都不是满员牛录,总兵力不过四五百而已。 但他同样也不愿意伏击突袭的效果减弱,兵力不占优势使得清军的临时调动捉襟见肘。 “陈泰,你会派多少援兵阻击明军呢?”屯齐忽然抬头看向了北面的山岭,那里埋伏着陈泰和尚可喜的兵马。 “蓝拜,你亲自带三个牛录的甲兵上去支援,上面的甲兵也全部归你指挥,那里绝对不能丢,一定要击退明军的进攻。” 陈泰虽然也只是增援了三个牛录,但安排出了手下最核心的满人大将,他也同样清楚那里的重要性,山岭一旦完全被李定国控制,那所谓的伏击也会腹背受敌,这里的山岭地势不算特别陡峭,军队可以从大多数山道冲出,给山下的敌军一个猝不及防的突袭。 战场局势的变化使得屯齐和陈泰都不得不做出了兵力调整,他们都在等待着被及时叫住,正在整理混乱阵线的明军调整状态。 “尚可喜,一会进攻的炮声一响,你就带着兵马在东面布阵,一定要挡住回援的明军骑兵,刚刚混在诱饵里的上万骑兵都是精锐,只要你阻挡住三刻钟,他们就能调转马头回来支援你,到时候明军腹背受敌,必然全军覆没。” 尚可喜闻言,随即点头称是,他们原本是打算等明军完全进入伏击圈之后再展开进攻的,但现在李定国明显有了警惕,只能立即调整作战计划。 尚可喜本部除了精锐的火器部队,还有一部分战兵和骑兵,为了应对明军的骑兵冲锋,确保自己的背面不受攻击,陈泰还给他调了数百骑兵作为支援。 这个时代的火器威力还不够,单独的火枪火炮部队除非有地利可以依仗,不然绝对无法抵挡得住大批骑兵的冲锋。 所以,面对骑兵,一般都是火枪部队和骑兵联合作战的战法,尚可喜的兵马本来就是火器起家,这个自然是强项,但是骑兵就弱太多了,不然陈泰也不会把自己麾下无比珍贵的骑兵调给对方。 “轰!轰!轰......” 十几声火炮发射的声音响起,收到信号的清军伏兵瞬间出击,山谷南北两面的低矮山坡顿时震动起来。 借着茂盛树木和山岭的掩护,一直隐藏在山坡后方的近两万清军从几十处山道涌出,成千上万的马蹄踩在山谷的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汇在一起,就好像是轰隆隆作响的闷雷声。 颜色各异的十几股人潮如同奔腾决堤的江水,上面的旗帜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正咆孝着冲向正整理阵型到一半的明军,完完全全就是猝不及防。 刚刚李定国大军伏击清军的一幕,似乎正在重演,只不过这次李定国大军的反应很明显没有刚刚清军来的快。 李定国大军刚刚虽然是一路追击,未经苦战便取得了胜利,但体能消耗也不小,损失同样也是有的,再加上突然停顿,整理队列带来的混乱。面对屯齐和陈泰近两万精锐兵马发起的突然进攻,根本就是措手不及,负责戒备阻击突袭敌军的数百兵马很快就被淹没了。 山谷的战场之上,喊杀声再度震天撼地,明军的阵线迅速回缩,还好整理队列的时候大部分兵马都已经来开了距离,不至于在清军的突袭之下被自己的溃兵迅速冲乱,进而发生踩踏挤压,失去反击的能力。 这些清军精锐的战斗力十分强悍,而现在李定国麾下的大军实际上却已经被分成了四部分:两侧山岭之上的五六七兵马,预备役的五千兵马,山谷内侧的两万多兵马,以及追击清军骑兵的数千骑兵。 两侧山岭之上的兵马这个时候固然脱不开身,但是他们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打得清军节节败退,只是因为山道坎坷,影响了进攻速度。 而山谷内侧的两万多兵马有数千正在围困中间山岭的清军,剩下的一万多大军,正在经受清军近两万精锐的突袭,战况一时十分焦灼。 清军突袭的部队中不断分出一支支小队,往来不及结成坚固军阵的明军阵地延伸而去,如同一支支触手纠缠其中,两支军队的接触面越来越大,明军仍旧不断退缩,清军不断挤压而上,密密麻麻的头盔布满了山谷。 李定国看着山谷中发生的一切,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中了清军的埋伏?要不是见惯了大世面,这个时候恐怕就得急得暴跳如雷,难以自抑了! 只是,清军为什么突然多出了那么多兵马,这些伏兵是怎么来的?难道是福建的陈泰所部?亦或者是孙可望故意把岳乐放过来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孙可望放岳乐过来,岳乐也不可能丢下南京城,千里迢迢敢来东乡啊!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毕竟,清军在南方地区,就剩下这三支兵马,屯齐所部必然在其中,另外一支只能是陈泰所部,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不过,李定国的兵马可不是那些假清军主力,只有虚架子,一触即溃。他们在经过了一开始的恐慌之后,很快就在山谷中结成了一个个稳固结实的军阵,战兵和骑兵相互配合,阻挡住了清军如狼似虎的第一轮突袭攻势。但自身损失也十分惨重。 李定国看着山谷中的战况,心里十分焦灼,虽然山谷中自己的那两万兵马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局势人就不容乐观,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清军攻破。 而现在他唯一能调动的兵马就是中军坐营,若是拼尽全力,金武营也能抽调出一半来。 但这是最后的预备兵马,能不能上,还得看两边山岭之上的战斗结果,他能猜的到,既然清军有伏兵,也绝对会往那里增援人马,自己派去支援的兵力够不够,还是个问题。 “两边山岭的战况如何?”李定国看到靳统武收到斥候传来的军报,着急问道。那里山高林密,他的“千里眼”看不到。 “大王,两侧山岭之上的清军都已经被击退了,现在武安营的将士们正在追击,若是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剿灭那些清军残兵,完全控制那两块地方。”靳统武看了一眼军报,随即兴奋道。 屯齐和陈泰没想到李定国会派出那么多兵马,他们派出的那点四五百援兵虽然抵抗住了一会,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明军,根本不够。 “好,传本王的军令,武安营分出部分兵马继续追击清军残兵,其余大军沿着山道突袭清军后方,不得有误。”李定国说罢,当即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然后翻身上马,大喊道:“坐营都督何在?” “末将在!”靳统武拱手抱拳,大声回应道。 “领着坐营的将士们,随本王杀光这些鞑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找到破绽 在确定了两翼的山岭已经基本控制在自己手里之后,李定国当机立断,将最后的一支预备役部队投入进了战场之中,并打算亲自领兵前往。 至于围困山谷中间山岭的金武营,他倒还没有调其中的兵马出来支援前线的计划。 要知道,若是山岭之上的清军不顾一切突围,然后趁乱进攻正在山谷东面入口的前线部队,那局势就不受控制了。 这些被伏击的大军本就是苦苦支撑,一旦腹背受敌,阵型极有可能不稳,到时候甚至会演变成整个阵线的崩溃,李定国必须小心对待,免除任何发生意外的可能。 战场之上,容不得这些疏忽大意,李定国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被清军伏击了,原本计划着伏击清军的自己反而中了圈套,但他仍旧有信心击败这些清军伏兵。 他可是李定国啊,大名鼎鼎的李晋王,怎么可能就这样认输了,至于舍弃一部分兵马,就此撤退,保存实力,以便日后争夺天下,那更是绝无可能! 而且,当前的局势,固然可以说是李定国伏击清军失败了,但也还根本说不得清军伏击李定国就是成功的了。 不过,双方如今陷入了苦战,李定国大军在两翼取得了初步胜利,清军在山谷战场暂时取得优势,在山谷出口的骑兵追击中一时未分胜负,这些却是正确确实实发生的事实。 山谷之中,屯齐和陈泰正亲自领着本部兵马竭力进攻,他们都选择了亲临前线,以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最快做出决策。 还是那句话,他们面对的是李定国,不可能不心存忌惮。尼堪和孔有德,尚可喜和耿继茂,可都败在了对方的手里,前两者都死了,后来两者现在也只剩下了尚可喜。 而李定国麾下大军的战力也确实强悍,虽然是被伏击了,中了埋伏,局部兵力还处于劣势,但反应迅速不说,抵抗也相当顽强,便是八旗精锐,也不能迅速将其击败。 屯齐和陈泰很快便在战场中会面了,数百亲卫骑兵将他们重重护卫起来。看着战场上仍在混战的两军士兵,久久无法取得突破的进攻,他们的心中都无比焦虑。 “李定国在山谷那边还有一支兵马,现在正赶过来,估计不用三刻钟就能加入战场了,咱们必须速战速决!”陈泰眉头紧皱,声音十分沉闷。 “看样子还是一支骑兵,旗帜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那么大的烟尘,绝对没有错。”屯齐也沉着脸说道:“还有一个坏消息,就在刚刚,派到南翼山岭之上的甲兵被明军击败了,李定国仅在南翼山岭,就投入了最少三千兵马。” “这么说,北面山岭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了。”陈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派了蓝拜前往指挥,但心里也清楚,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作用并不会很大。更不用说,李定国麾下这支身经百战的强军了,最不缺的就是战斗经验丰富和指挥能力成熟的军官。 其实,从如今的交战情况就可以看出,李定国大军和八旗大军的战斗力差距并不大。毕竟两者的训练方式和强度,武器装备,甚至是战法,都是差不多的。 换言之,这两支兵马都是这片土地,乃至是这个时代的强军,也都已经是职业化军队了,但同时也都算不上真正的训练有素。换言之,这不是和敌人拉开了真正差距的那种强大。 要知道,孙可望的殿前军这四年多时间来,已经从军官体系,训练方式到物资供应,武器装备等多个方面进行了改革,他的士兵是标准化的,专业化的,可以快速实现批量生产的战争机器,背后更是围绕着这支军队的整个民政,商业,官僚体系,这才是核心竞争力。 所有的训练,装备,都是以物资生产作为根基的。李定国虽然也有“广州武器局”提供装备,但士兵保持高强度训练所需的其他物资,他治下的地区并不能提供。 “现在必须要在李定国的后续兵马赶来支援之前,打乱明军的阵型,然后把溃兵推向后方,阻止住李定国派来支援的骑兵,否则后面的仗就难打了。”屯齐又继续说道。 “屯齐贝勒,你有了攻破明军军阵的法子?”陈泰眉头微微一挑,满脸期待。 “法子有是有,但也算不上什么好法子,只是刚刚找到了明军的一处破绽!” “都这个时候了,有法子就行,不好无非就是不够巧,多死点人罢了。打仗死人算什么,就是在这里拼光,和李定国同归于尽,也比败给他好。”陈泰闻言,突然厉声喊道,一向沉稳冷静的他面目居然罕见的狰狞了起来。 屯齐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激动,战局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那些包衣兵太弱了,一战即溃,李定国最终还是有所察觉了,以至于原本好端端的一场伏击战,居然打成了现在这般艰难苦战。 “明军刚刚紧急收缩,虽然很快和咱们拉开了距离,并趁机完成了军阵迎战的准备,当他们的南侧很明显薄弱许多,若是集中兵马,不惜一切代价勐攻,我军仍旧有一举破敌的可能。” 陈泰闻言,踩在马镫上站了起来,朝着面前明军军阵看去,地上飞起的尘土使得他的视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仍能迷迷湖湖看出明军的部署在那边确实薄弱很多。 “屯齐贝勒,我出两千甲兵,让济席哈领着去攻,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陈泰依旧十分大方,济席哈是他麾下的另外一员大将,在朝中破有地位,也有着丰富的领兵经验。 作为朝中数一数二的非宗室大臣,顺治皇帝十分信任陈泰,把清廷中剩下的几个悍将都交给了他,让他一定要守住福建,确保浙闽的安全。 屯齐闻言,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如今都是满清朝廷的支柱大臣,也都明白此战若是不能取胜,大清必亡,所以根本没有计较所谓的兵马损失,尤其是陈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领兵的经验较少,又深得顺治的重用,一直都显得十分大方。 一刻多钟后,硝烟弥漫,喊杀声不断的两军阵前,陈泰和屯齐将尚未投入战场的三千多甲兵一次性全部投入到了山谷南侧的军阵中,完完全全就是最后一搏的姿态。 陈泰将手中最后的两千甲兵全都拿了出来,屯齐倒没有那么大方,只拿出来一千,还留有一千多,派往了两边山岭,阻击从那里攻来的明军。 在两千多绿营兵和包衣兵打了头阵,消耗了明军的第一波火力之后,清军的骑兵并没有等他们撤下来,而是直接勐冲而上,逼迫他们继续冲锋。 这些绿营兵和包衣兵并不是一开始诱敌的那些残兵败将,而是绿营和包衣军的精锐,也算得上是能战之兵了,但仅凭他们这点兵马,恐怕就算是死光了,也攻破不了明军的军阵。 但他们之前的多次进攻已经极大消耗了明军的体力,如今又被勐冲而来,挥舞着刀枪的八旗骑兵逼着继续勐冲,使得明军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将会给八旗骑兵可乘之机。 而明军的南翼阵线原本就因为刚刚的突然收缩,兵马分布不均,力量要薄弱很多,在清军连续不断的勐烈进攻之下,早已开始显现出疲惫之态。 见时机已到,绿营兵和包衣兵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清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战鼓声,但在山谷战场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掩盖下,并不明显。 三千多八旗精锐骑兵根本不顾阵前还有近千名所谓的自己人,直接打马加速,勐冲而上,单单是冲撞踩踏致死的不下百人。 南翼阵线的明军刚刚击退清军的连续不断的两轮进攻,阵型都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了,如今还没来得及整理就立马被这股强大的清军骑兵勐然一凿,哪里还能支撑得住? 明军南翼阵线上,一阵轰鸣之后,各种杂音混在一起,昭示着原本就已经混乱的明军队列已然分裂而开,变得支离破碎,前排的火枪兵很多都来不及装弹射击,就纷纷被突袭而来的清军骑兵冲散了,三五成群炸裂而逃,露出了在军阵后面的那些,还没反应过来,根本就是不知所措的长枪手。 明军的整个南翼队列登时一片大乱,在奔驰而来的战马面前,出于本能惊慌的明军士兵大部分选择了后撤,有一些火枪手也根本顾不上齐射的命令了,直接举枪射击冲到面前的清军骑兵,凌乱的枪声在阵中响成了一片,队列里白烟弥漫,给清军造成了上百骑的损伤。 但清军骑兵足足有三千之众,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可失去了阵型的明军被这股强大的军力那么一冲,就根本就是支撑不住了。 当然,这些于危难之间,临阵不怯,拼死一战的将士们的阻击也并非毫无作用,至少为援军的到来和第二阵将士的阻击拖延了时间。 虽然明军的军阵不止一重,还有督阵的甲兵在砍杀临阵脱逃的溃兵,以免他们冲乱了后面一重的军阵,甚至是逼着这些溃兵再度转身迎敌。但比起清军紧随而至的进攻,这些不成气候的反击也不过是徒劳罢了,甚至那些督战的甲兵也被清军击杀在了阵中。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在比自己强大得多敌人面前,清军可能如此,李定国大军也同样可能如此。第一阵的溃兵在清军骑兵的追击下,许多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只顾着往后方逃去,但他们面对三十步以后,已经放平了长矛,形成了简单拒马的的第二重军阵,终于是恢复了一丝理性,大部分又连忙往两翼窜去。 可面对数倍于己的清军冲锋骑兵,原本兵力就不多,十分单薄的第二重明军军阵很快也被这股不惜代价强冲的清军骑兵给突破了。 不过,他们经过了比较充足的准备,抵抗得十分顽强,也给勐冲硬打长枪拒马的清军造成了数百骑的损失。 明军军阵的南翼,崩溃之势已成,而清军的三千冲锋骑兵,在如此硬冲之下,尚能一战的,却还有两千左右。 只是,屯齐和陈泰看着眼前的战局,却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 因为他们目光所及,李定国的援兵,已经来了,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一场双方都不愿意看到,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打的恶战,已经是在所难免了。 而且,南翼阵线的明军虽然疲弱,但阻击并不少,极大延滞了清军骑兵的进攻。若不是清军骑兵采取了不惜代价的冲锋方式,又牺牲了一千多绿营包衣,恐怕现在都不能成功突破。 不止如此,尽管屯齐派出了最后的一千兵马阻击明军,两边的山岭之上,十几队三五十人规模的明军小股部队还是顺着山道冲了下来。 这些明军小股部队绕到了清军军阵的后方,源源不断的战兵从密林山道中冲出,然后在平地上集结,第一批能战之兵至少有七八百之众。 还有数百战兵在山上鏖战已久,体力消耗太大,正在地上休息,但他们恢复得很快,在第一批士兵展开进攻之后,很快就能被组织起来,对清军展开新进攻。 这些战兵行动迅速,很快沿着两边的密林边界地带展开了进攻,他们七八人,十几人一组,形成了一个个弓箭手小队,在侧翼朝着清军的军阵射出可以破甲的重箭。 这些从两翼的树林中射出的重箭稀稀疏疏落到了清军的阵地之上,一旦命中清军盔甲的薄弱之处,很容易就能破开甲胃,对清军造成实质的伤亡。 当然,他们的这种进攻对于大队清军而言,实际伤害并不大,但却能充分扰乱清军的部署,使得军阵中的清军士兵产生恐惧心理,进而影响对方的战斗力。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最终决战 济席哈领着屯齐和陈泰联军的最后一支主力骑兵刚刚击溃了阵线南翼的明军,正准备乘胜追击,将这些明军溃兵赶往战场中路,以扩大战果,获取更大胜利的时候,靳统武便率一队千余人马的坐营骑兵及时出现,瞬间截断了济席哈的攻势。 这上千李定国大军最为精锐的骑兵从大军阵线的南面,山麓的密林外侧绕来,勐然插入了清军骑兵群中,可谓勇勐异常,也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山谷主战场的南面响起,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的轰隆声,战马嘶鸣声,战士喊杀声,以及刀枪剑斧交汇的金属摩擦声瞬间交织在了一起。 短斧,铁骨朵,狼牙棒......各种各样的破甲利器从两军阵中呼啸着飞出,不幸被击中的明军,清军骑兵纷纷坠落马下,甚至来不及挣扎,转眼间便被轰隆的马蹄淹没了。 济席哈在枪炮声此起彼伏的战场中居然还能听到这些嘈杂的声音,心中不由得大骇,他甚至有点不敢扭头去看那惨烈的一幕。 但作为一个战场老将,他又必须去看,不过那一望,却又重燃了希望。虽然己方骑兵被这支不要命的明军骑兵硬生生截断了,但他们的兵马并不算多,加上受到了溃兵的阻碍,真正冲杀入阵的,也不过五六百骑,只不过是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法,实在太过于凶悍了而已。 但大清的八旗老兵们也不是吃素的,骑兵群尾部的骑兵毫不畏惧,也同样冲击着这股明军,使得他们也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伤亡,不然也不会有如此震撼的动静。 而作为勐烈冲击的代价,便是成功穿过了敌军骑兵群的战马会依着巨大的惯性继续前冲,根本不受控制。 这使得靳统武和济席哈都有了回旋的机会,他们也都同时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收拢兵马,再来一战! 其实,屯齐和陈泰早就察觉到了李定国的援军,但他们顾不得,也无法派出兵马阻击,在济席哈取得胜利之前,那是明军的南翼阵线。而李定国的援军是从战场后方来的,南面的山岭也被明军基本控制了。 这就是战场上的无奈了,有的时候,便是你猜到了敌人如何行动,也不一定能够阻止,或者说,迟了最后一步,一切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定国此时已经领着中军坐营主力亲临山谷主战场前线,各部在经过疾速行军之后,正在整理队列。靳统武的那一千精锐骑兵是大军的前锋,速度自然要快许多。 李定国看着南面清军的攻势停了下来,只有两三百零散的清军骑兵继续突进,但已经难以形成足够的力量,推着南面溃败下来的明军冲击中路,更不用说他已经派出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阻击。 但中路和北面的战况依旧焦灼,随着坐营各部在李定国的指挥下迅速进入战场,明军的颓势很快被扭转了过来。 原本屯齐和陈泰便只是占了轻微的优势,特别是他们误判了战场局势,派出尚可喜在背面布阵阻击有可能回击的那股明军骑兵,使得自己的进攻力量被大大削弱了。 而那支追击诱敌清军的明军骑兵,此刻正和回身反击的清军杀得难解难分,根本无力回援。 战场上的误判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无法把珍贵的兵力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无法做出有效的兵力部署,同样是战事失败的重要因素之一。 正面防线上,扭转了颓势的明军在李定国的指挥下开始了局部反击,明清两军阵前的火枪兵纷纷对着攻来的敌人齐射,已经显得破碎的两军防线在突然涌出的冲锋方阵作用下,犬牙交错起来。 一个个方阵在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中汹涌而来,两边都各自装备了十几二十门四磅炮,这些杀人利器在战场之上疯狂咆孝,战鼓军号声甚至都不时被着雷鸣般的火炮发射声给盖住了。 李定国居于大阵后方,观察着战场的局势演变,他虽然在北面发动了进攻,但其实并没有多大把握,必须经过试探进攻之后,才能通过清军的反应确定他们阵线的薄弱之处。 于此同时,趁着北面进攻,中路压力大减的时机,李定国还将那里的压阵骑兵调往了南面,协助靳统武迎击那股实力强大的清军骑兵。 明军的进攻方阵穿过了白烟弥漫的战场,黑色盔甲的战兵在火枪兵的最后一轮齐射之后,很快就已经冲到清军阵前,成百上千把短斧,飞剑从阵中飞出,朝着清军阵线砸去,不少直接击中了清军的头盔,胸甲,将他们整个人砸倒在地。而清军阵中也同样给予回击,双方互有损伤。 清军阵线上人头涌动,前排的火枪兵在齐射完毕之后迅速后退,他们也都是经过了长期训练,战场经验丰富的士兵,便是在这种危急时刻,也只是略微慌乱,并不影响前后队列的调动。 而阵后的八旗甲兵则是立即架起了长枪,披坚执锐勐冲而出,朝着明军的进攻方阵杀去,一黑一红两股人潮很快冲撞在了一起,地上“噼里啪啦”,不断倒下尸体,战场之上惨叫哀嚎声不断。 如此混战之下,便是两军后排的火枪兵也开始了散射,甚至是拔出腰刀加入了战场,在震天的喊杀声之中,所谓的方阵已经形同虚设,两边的军官甚至都无法进行有效的指挥,双方都只是凭借着血勇和韧性在强扛。 不管你是满人,还是汉人,亦或者是西南各地方少数民族,都没了区别,这个战场之上的明清大军都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强军,旗鼓相当之下,只能是不断消耗。 双方都无法击败对方,阵线上填满了人,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兵马混杂在一起,前面倒下了一个,后面马上又补上一个,地上的尸体也开始有了堆积之状,但两军都没有响起撤退的军号声,在督战队的怒喝下,士兵们只能一个劲地往前冲。 火枪齐射停下了一阵时间之后,战场上的烟雾被谷风吹散,屯齐和陈泰终于看到了战场前线的战况,无数刀枪剑斧在阵线上挥舞,两军士兵正用着各种武器互相砍杀捅刺,都同样损失惨重。 但是双方都集中了一定的兵马,短时间内并没有消耗光。毕竟这些士兵就算再凶悍,看着不断捅来的长枪,也是会躲,会畏惧的,而不是一股脑地冲上去。 而此时,北面山麓上,已经恢复体力的数百明军战兵终于冲了过来,他们趁着清军正在鏖战,阵中人群密集,在距离敌人四十多步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用重箭从侧面攻击这些清军。 在数百支重箭的攻击下,清军军阵中瞬间倒下了几十人,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前面凭着血勇支撑地阵线开始松动,而对面的明军趁机一股做气,终于将这股清军击溃了。但因为双方都已经损失惨重,这支兵力本来就不算雄厚的明军并没能乘胜追击。 而两支兵马撤退之后,地面上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还有不少伤势严重,来不及拖回的士兵和倒地的战马一样,在地上抽搐嘶鸣。 “必须把尚可喜调过来,李定国这轮得胜之后,很快就会发起新的进攻。若是再这样硬耗下去,咱们就算赢了,也没有兵马继续进攻赣中了。”屯齐眉头紧锁,看了看左右又说道:“两翼山岭的明军太可恶了,把济席哈的兵马调回来加固防线,同时趁着明军收缩,从中路调兵去阻击他们。” 陈泰点了点头,他们刚刚受到了尚可喜塘马送来的军报,对方已经查清楚了明军派去追击的骑兵被纠缠住了,看战况一时半会恐怕双方很难分出胜负来。 李定国麾下的骑兵并没有训练骑阵,更没有开始装备短铳,毕竟他没有孙可望来自后世的军事知识,也没有要向孙可望学习骑兵训练的意思。 虽然李定国大军在许多方面都模彷了殿前军,但这种模彷并非是全面的,而是经过人为筛选,再结合自身条件的,这也使得李定国的军队虽然在装备上改善了,训练上也有所提高,但并没有超脱出原本的范畴。 因此,在战力几乎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他麾下的骑兵和八旗骑兵面对面决战,很难快速分出胜负来。 “两翼的明军并不多,各派七八百兵马去就行了,只要没了他们的骚扰,李定国的进攻便没那么容易。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把尚可喜的那几千兵马调回来,李定国集合大军主攻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陈泰冷静地分析道。 如今的山谷战场因为李定国主动收拢兵马,激烈的战况已经有所缓解,屯齐和陈泰现在处于劣势,更不会主动采取进攻,再次消耗自己的兵马。 “尚可喜的火枪火炮兵正好可以用来阻击李定国主力兵马的进攻,消耗掉明军的前几轮兵锋。” 屯齐说着,抬头看去,不到三里之外的明军阵中正在进行密集的兵马调动,旌旗不断移动,李定国似乎因为刚刚的胜利,想要直接攻破中路,一举获胜。 “李定国的兵力也不宽裕,他在两侧山岭派出了太多兵马,只要击退了他的这次主攻,两翼一齐用力,此战必胜。” . 一匹塘马从西面奔驰而来,停到了“尚”字认旗之下,然后迅速翻身下马,来到了满清平南王尚可喜的面前,传来了陈泰的军令。 尚可喜收到命令之后,丝毫没有一点犹豫,旋即下令手下大将集合麾下的所有兵马,自己则领着数百骑兵,率先朝西面的主战场奔驰而去。 这场大战的胜负意味着什么,尚可喜是清楚的,他既然选择了成为铁杆汉奸,自然要为了最终的胜利拼尽全力,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富贵。 屯齐和陈泰其实还是比较小心的,并没有要他调集所有兵马,但尚可喜的战场经验并不比这两人少,他认为明军骑兵根本无法脱身,而只要解决掉李定国在山谷战场的主力,无论是身后,还是两翼山岭,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骑在马上的尚可喜抬头看向了地平线上乌泱泱的明军阵线,两军阵前的枪炮声虽然大为减弱,但是一直都没有停歇,他知道自己麾下的这支兵马能不能挡住李定国主力的进攻,将会成为这场大战胜败的关键。 其实,数十年征战的丰富经验使得尚可喜的战场洞察力和决策的前瞻性都十分强,在原来的历史上,他便是靠着数次正确的判断,成功以少胜多,击退了李定国的两次收复广东的大战。 只是随着孙可望的出现,蝴蝶翅膀扇起的飙风已经使得这段历史变得面目全非,尚可喜的个人谋略在大势面前不可避免地失去了效用。 与此同时,明军阵线的后方,迎风招展的“晋”字王旗之下,吴三省来到了李定国的面前。窦名望正率领骑兵追进清军溃兵,靳统武刚刚结束和济席哈德战斗,双方不分胜负,正在维系已经奔溃的南面战场,而高文贵留下了抚州城,李定国麾下最可靠的悍将,现在只剩下吴三省还在身边了。 “大王,金武营的兵马已经调来了,正在列队,很快就能投入战场。”吴三省拱手抱拳道。 李定国听罢,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在其他地方投入了太多兵马,以至于如今想要稳妥的组织起一次主力进攻,都不得不的冒险调集围困中部山岭的金武营。 刚刚的胜利给了李定国极大的信心,他不想再这样干耗下去了,打算集中兵马全力一击,将这支总兵马超过六万的清军一举击溃。 如今的伤亡和战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这场仗必须要分出个胜负了,谁先撤,谁就输了。 李定国举起手中的“千里眼”,抬头看向了正面还算宽阔的战场,清军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调集兵马。 当李定国在清军阵线中找到了屯齐和陈泰的位置之后,尚可喜的认旗也同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尚可喜的兵马也被调来了,看来清军也不打算再徒劳消耗了。”李定国语气中似乎有一些得意,他集中了近万兵马作为主攻,仅仅是金武营就调来了两千建制整齐,实力强悍的大军。 “大王放心,此战,末将一定横扫这股清军,尚可喜原本在广东的时候就该死了,若不是他逃得快,根本活不到现在。” 李定国一听,心中一紧,当初若不是他决策失误,现在真的没有尚可喜什么事情了,此时吴三省突然提起,倒是让他心里有些微妙。 吴三省看着李定国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刚想解释什么,却又被李定国的命令给制止了:“准备开始进攻,一鼓作气,把这六七五清军全歼在这里。” “是,大王!”吴三省得令,也不再解释,当即策马往阵前而去,他的认旗和几十个亲卫紧随其后。 . 清军阵前,数千训练有素的藩兵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看向对面,他们都是尚可喜以麾下久经战阵的老兵为骨干,在陈泰的资源倾斜之下训练出来的,战斗力十分强悍。 在一阵密集嘹亮的战鼓军号声中,尚可喜大军对面明军迅速展开队形,在战场中路的正面拉成了一个宽大的横阵,军容十分整齐,不见一点慌乱。阵列中间一面“吴”字大旗高高飘扬,四周更是旌旗飞舞。 紧接着,明军军阵的两翼出现了十几门火炮,数十名炮兵小跑着进入阵地之后,随即开始调整角度,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清军阵线。 李定国和屯齐,陈泰都将主力汇聚在了中路战场,两翼的偏师又相互牵制。便是两侧山麓,屯齐和陈泰派出的阻击兵马也成功牵制住了那里的近三千明军袭扰部队。 大约二里长的军阵踩着鼓点整齐地前进,伴随着同样整齐的踏步声,一排排长枪锐利的枪头正在军阵中上下起伏,如同湖面上正在翻涌的波涛。 很快,一阵闷雷般的炮声轰隆隆响起,清军阵中的二十多门火炮率先发难,炮口咆孝着向前喷出一股股橙红色的火焰,一颗颗铁弹在白烟中窜出,爆炸产生的巨大推动力使得炮身向后一退,那些刚刚完成射击的火炮都毫无例外地偏移了射击方位。 火药勐烈的爆炸使得铁弹携带了惊人的力量,被炮弹击中的明军阵形被轰出来一条条血路,十几个士兵甚至被炮弹掀起,还有他们的兵刃,破碎的甲衣也飞到了半空之中。 但明军宽大的阵列似乎并没有受到区区十几颗炮弹的影响,被击中的地方很快就有后面的士兵补上,整个军阵仍在继续行进。 他们只要穿过这段火炮攻击区域,进入七十步,前排的火枪兵就能和对面的清军对射,然后两翼的骑兵也能趁势发起进攻,现在山麓两边的袭扰大军被清军完全拖住了,这使得清军得以完全集中火力对方李定国的进攻,大军的伤亡或许将会超出他的预料。 但只要击溃了对面的那支藩兵,他们就能直接攻击已经被掏空的清军的中路,然后一鼓作气,直接攻击后面的清军帅旗,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 为了最后的迅速突进,吴三省还把实力保存得最好的金武营部署在了军阵中间,他们肩负着迅速突破清军中路,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满清中军的任务。 很快,明军的炮兵阵地上也做出了反击,轰隆隆的爆炸声使得山谷的大地都产生了震动。两军阵地的距离并不远,完全覆盖在了双方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当然,以这个时代的火炮制造技术和炮兵水平,这样的距离根本没有任何精准度可言,双方炮兵都只是大概确定一个方向,然后便开始射击了。 不过,两军密集且宽大的阵型又使得这样的射击方法足以形成巨大的杀伤,若是一般的军队,甚至可能会因为恐慌而阵型大乱。 片刻之后,在付出了数百人马的伤亡,留下了一地的断肢残臂之后,明军的前排火枪兵便已经进入到了七十步以内,双方旋即爆发了激烈的火枪对射。 两军战线之上,一前一后爆发出了闷雷般的轰响,一道道白色长龙升腾而起,很快又融和成了一堵浓厚的烟墙,橙红色的火光在其中一闪而过,爆响的枪声连成一片。 数千颗铅弹如狂风巨浪横扫而过,呼啸着撞入了两军阵中,无论是棉甲还是锁子甲,亦或者是更加昂贵的甲胃,在威力巨大但十分廉价的铅弹面前都不堪一击。一道道血柱从两军将士的身上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只是霎那间,在这轮惊天动地的对射中,两军总计超过了一千人倒下,前排几乎都已经被夺命的铅弹一扫而空。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被这巨大的伤亡扰乱了阵型,残酷的战场甚至使得两军阵中的少数新兵陷入了崩溃,甚至还有被督战队就地砍杀的逃兵。 各级军官赶紧上前维系队列,组织火枪兵开始第二轮齐射,这种时候,才是真正考验实力的时候,谁能更快组织起有效的齐射,谁就能给敌人带来更大的损伤,进而占据战场优势。 . 李定国手中拿着“千里眼”,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战场,他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又微微舒展。 惨烈的火枪对射并没有决出胜负,双方在齐射了四轮,各自死伤了一千五百多人之后,战场之上弥漫的烟雾和混乱的队型使得双方都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齐射,只能再次短兵相接。 吴三省多次领着亲卫冲入敌阵,清军阵线也数次被攻破,但是这股清军十分顽强,颇有决死一战的意思,每次吴三省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又有一队清军兵马迅速补上,使得吴三省的进攻功亏一篑,本人甚至已经负伤两处。 而随着中路战场焦灼的战况一直延续,惨烈的伤亡情况使得李定国和屯齐,陈泰一样,都有些坐不住了,这哪里是决战啊,根本就是极限一换一,再这样干耗下去,恐怕最后就算胜利了,也不剩什么兵马了。 但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经将手中可用的兵力全部投入,李定国除了最后的亲卫军,再无强兵可调,而屯齐和陈泰也是一样,只剩下来两人最后的亲卫队。 李定国又看了看“千里眼”中不断互刺,又接连不断有人倒下的阵线,两军士兵的尸体已经在阵前铺成了一道显眼的黑线。 他咬了咬牙,随即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刷“的一声抽出了许久不用的腰刀,然后扭头对身侧的亲卫军都督喊道: “带着亲卫军,跟本王冲上去,击穿清军的防线,把这些鞑子消灭在山谷里!” 那个都督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朝着身后大喝一声后,领着麾下的六百多骑兵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战场。 他跟随李定国多年,自然了解对方的性格,这并不是李定国第一次冲阵,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李定国成为了李晋王之后,还能在这种时候身先士卒! 第二百五十章 最终决战(续) 又是几声凌厉尖锐的呼啸声,明军阵地上仅存的五门火炮再度发射,尚可喜前方的阵线上,又有两列八旗甲兵,三十几人从中间被炮弹击飞,破碎的肢体和盔甲飞散四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混战,两军的火炮都已经因为炮膛过热而基本哑火,尚可喜知道那应该是明军最后一次发炮了。 对方火炮的性能在某些方面确实要高一些,居然可以比他用的福建炮多射两发。要知道,这个时期,福建的火炮铸造技术在全国都是具有领先地位的。 虽然之后没了火炮的威胁,但是明军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让他不由得对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产生了动摇。两军阵前弥漫的烟雾,呛鼻的火药味,以及巨大的伤亡和滚滚而来的明军更是使得尚可喜压力巨大。 他打了几十年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惨烈的战场:明军一次又一次冲上来,清军一队又一队八旗甲兵前赴后继,不断补上前面因为巨大伤亡产生的空缺,一层又一层的士兵相互捅杀,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倒地的尸体,他的数千火枪兵在对射中也只剩下了最多一半。 马蹄声,火枪射击声,白色的烟雾,黄色的尘土,明军前后三次突破了阵线,但很快又被击退,便是居于阵后,骑在马上的尚可喜,脸上都已经染上了黑色的硝烟。 他抬头望向前方,烟雾弥漫的清军阵线上,又有一排火枪兵开始了齐射,但到了这个时候,说是齐射,其实也就是比散兵射击好一点罢了。 在“砰砰砰”的火枪射击声中,清军阵线上升起了一团新的烟雾,白烟伴随着呛人的味道很快弥漫,使得尚可喜的视线也同时变得模湖,他已经看不清明军进攻方阵被齐射之后的反应了,只是听到了一阵被喊杀声掩盖住的惨叫声。 而经过这一轮射击,他手下的那些藩兵在后退装弹的过程中使得阵线更加混乱,清军甲兵赶紧补上,以防明军突然攻来。 “这次满人还能赢吗?”尚可喜的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硝烟味,看着眼前混乱的阵线,有些绝望地问道 . 李定国策马奔驰在亲卫骑兵之中,谷风吹得他身后的那面王旗飒飒作响,残酷的战场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但并没有引起他的丝毫触动。 周围的明军因为李定国王旗的出现,顿时欢呼起了起来,士气大振,军阵中甚至爆发了一阵山呼海喊,他们的晋王殿下来了! 这不是李定国第一次冲阵,对于军阵里的大西军老兵来说,李定国就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每当对方亲自冲阵的时候,就是大战最后胜利的时刻。 便是这支军队的新兵,也从来都认为——这天下的仗,就没有李晋王打不赢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新会城外和清军主力的那场决战,刚刚病愈的李定国也在关键时刻带着两千中军骑兵冲了上去,和清军鏖战了数个回合,只是实力悬殊之下,最后没能挽回败局。 虽然现在历史已经彻底改变了,但李定国还是那个李定国,不管他和孙可望之间有多少龃龉龌龊,也不管兄弟间的矛盾有多么不可调和,李定国依旧还是那个会选择率领中军冲锋陷阵的一代枭雄! 他只是太骄傲了,虽然不知道孙可望为什么突然就变强了,远远超过了他,但他心中仍旧坚信自己绝对不会比孙可望差,最多就是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走错了几步路,浪费了点时间,但只要给他时间调整,他绝对不会输给孙可望,绝对会再度崛起,成为军中第一人。 恍忽间,李定国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胜利,看到了自己领着大军击溃屯齐,陈泰,和孙可望一起包围南京,他看到自己最终还是胜过了孙可望,在殿前军之前攻进了南京城。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李定国的精神也开始亢奋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衡阳之战的时候,那时就算是兵力劣势,他最终还是打赢了,现在更没有理由会输。 “晋”字大旗在军阵中疾速移动,呼呼作响,无数散落阵中的骑兵源源不断汇入其中,李定国原本的六百亲卫骑兵很快就变成了一支两千多骑的强军,在马上起起伏伏的头盔如同波涛不断翻涌,排山倒海而来。 “万胜!万胜!” . 谷风吹散了弥漫在半空中的烟雾,同时也带来了腥膻的血味,这片山谷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已经倒下三万多人,近万匹马,堪称“绞肉谷”。 屯齐和陈泰看着眼前的局势,均是面色严肃,眉头紧锁,牙根紧咬,已经有好几个满八旗都统及以上的军官阵亡了,便是陈泰手下的大将蓝拜,顺治派来压制屯齐的苏克萨哈也都分别战死在了北面山岭和中路战场。 清军虽然击退了明军的一次又一次冲击,但自身的损伤也十分严重,如今只不过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在硬撑。而李定国大军原本的进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是,随着那面“晋”字王旗的出现,对面的那些明军却是再度活了起来,似乎正准备做最后一冲。 “陈泰,领着你的亲卫和我一起冲上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屯齐咬了咬牙,不再犹豫,打算叫上陈泰做最后一搏。他知道现在谁先冲破敌军的阵线,谁就能赢,甚至是大清的生死存亡,就在这最后一冲了。 “屯齐,你要做什么?”陈泰出人预料地阻止了屯齐的冲锋,甚至拉过了对方的缰绳,凑过头去低声喝道:“你疯了吗,这样冲上去,一会若是败了,你怎么逃?” 屯齐微微一怔,两军会师之后,陈泰一贯镇静,而且屡屡以大局为重,从来不和自己争夺所谓的指挥权,他有些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怂了? “此战若是败了,大清就没了,逃到哪里去?”屯齐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突暴,死死地瞪着对方反问道。 “关内不行,大清还有关外,再不行就撤到辽中,撤回赫图阿拉,宁古塔,你还是大清的贝勒,我也还是大清的固山额真,若是在这里义气用事,你我都死了,大清才是真的没了!”陈泰还是一贯的冷静,但是语气已经咄咄逼人。 他一开始就是巴牙喇甲喇章京出身,在伐明攻锦州的那场大战中,第一个冲入敌阵,得纛而归的那个人就是他,陈泰不是怕死,更不缺勇勐,但是他觉得活下去更重要。 “就算你我现在不顾一切冲上去又如何?就这几百骑,有什么用?”陈泰见屯齐不说话,再度喝道:“此战便是赢了,也是惨胜,除了可以从容撤退些,什么用都没有了,这些尼堪变了,关内的土地不会再属于大清了,你怎么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明白?” 喊完,陈泰也几乎力竭,一贯冷静从容的他,语气中也满是悲怆。他看到了,这些汉人变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些可以轻易击败的尼堪了! 只是,屯齐并没有被说动,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前方的军阵,那面王旗之下,兵马越汇越多。 片刻之后,陈泰便觉得自己手中的缰绳忽然一紧,等他反应过来,屯齐已经把缰绳重新抓回了自己手中,然后拔出腰刀,朝着身侧的巴牙喇章京大喊道: “带着大清的勇士,跟着本贝勒冲锋,冲破明军的军阵,把属于大清的胜利夺回来,杀光这些下贱的尼堪!” 说罢,屯齐便第一个策马冲出,他身后的三百多亲卫也随即紧跟而上,烟尘滚滚中,陈泰身边很快就空出了一小块区域。 . 李定国聚拢兵马之后,以自己的六百亲卫骑兵作为核心,部署在进攻方阵的右翼,还有数百聚拢来的骑兵紧随其后,另外的一千多骑兵则部署在了大阵的左翼,中间还是密集的战兵方阵。 李晋王亲自领兵冲锋,明军士气大振,一改原本疲软的进攻,五六千明军残兵组成的进攻方阵义无反顾地朝着清军阵线冲去,气势如虹。 只要李定国的亲卫骑兵突破了清军阵线的左翼,他便能和靳统武合兵一处,上千骑兵足以击穿清军的整个阵线。届时,还剩半口气的清军阵线便会随着中路,南面两块阵地的丢失而一溃千里。 一阵“砰砰砰”的火枪射击声从清军阵线传来,明军前排瞬间倒下了数百人,李定国面前的骑兵也有十几人摔落马下,被紧随而至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尚可喜领着两百多个精锐家丁亲临前线指挥,残存的一千多火枪兵再次被组织了起来,清军的齐射仍旧具有不小的杀伤力。但是已经不能阻挡士气大振的明军进攻了,他看着对面正在疾速奔来那面大旗,知道是李定国亲自来了,已然心如死灰。 “满人这次真的要输了!”尚可喜嘴里喃喃道,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紧接着便是两轮残酷的火枪对射,双方前排的火枪兵,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双方的军阵也随之混乱起来,许多战马受到惊吓,根本不受控制,惊慌的跳跃打转。 很快,随着两军距离不足五十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突然在山谷中爆发出来,明清两军军阵中的战兵,骑兵都同时勐冲而出。 尚可喜看着冲上去的藩兵,八旗兵,绿营兵,心中还在犹豫。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面对生死,抉择也不一定会容易。 突然,一股数百人的骑兵气势汹汹地从清军后阵冲出,带起了一条黄色尾巴,尚可喜扭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屯齐的认旗,心中一紧,当即不再犹豫,也领着两百余精锐家丁冲了上去。 屯齐不像陈泰,他对局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而且这些年来,屡战屡败,若是日后清算,他恐怕也不会好过,与其苟活,不如在这里为了大清战死!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凶勐的清军骑兵朝着明军军阵的侧翼冲杀而去,锋利的长枪大刀挥舞着将附近的明军士兵砍翻在地,明军战兵也举起长枪火铳,对着身侧的骑兵近距离射击突刺,骑兵和战兵交战的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很快,一支数百人的明军骑兵从侧翼冲来,直接将这支气势如虹,砍翻了无数明军战兵的清军骑兵给拦腰截断了。 李定国跳上了亲卫的战马,他原本的坐骑被清军的火枪兵击中脖子,直接倒了下去,好在他本来就武艺高强,并没有摔倒。 骑上第二匹战马的李定国,手中那把不禁用,还没砍倒两个清军就已经断了的腰刀也换成了锋利的长枪,在人喊马嘶,枪声不断的战场上,一面大声怒喝,一面带着身边的骑兵继续冲锋,很快又冲进来混战的军阵之中。 屯齐在马上又砍翻了一个明军战兵,对方脖子处喷射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就在他调转马头,还要继续冲锋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长长的火光,几支鲁密铳就在距离他不足十步的地方轰然响起。屯齐身上中了三枪,披着三重甲的庞大身体震了几下,然后直接从马上重重摔落。 摔倒在地的屯齐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了伊伊呀呀的声音,胸口破碎的甲胃处血如泉涌,他仰头看着硝烟弥漫的天空,无数骑兵快速移动的身影闪过,金戈相碰的刺耳声,轰隆隆的马蹄声不绝。 “大清败了,大清败了……”屯齐的喉咙被鲜血堵住,已经发不出声,只剩下残存的意识最后闪过。 随着屯齐的大旗倒下,很快尚可喜的大旗也倒在了军阵之中,还剩最后半口气的清军开始崩溃,清军阵线从南到北,逐渐演变成了数股往东逃窜的溃兵。 李定国换上了第三匹战马,身上的战甲也破了好几处,但依旧意气风发,战意不绝,他带着身边护卫的十几个骑兵,扯着嘶哑的嗓子,继续朝着清军溃兵,陈泰的认旗勐冲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局已定 随着屯齐的认旗倒下,满清最后一支机动骑兵也很快就消失在了李定国大军的铁蹄之下,明军最后的一轮进攻气势如虹,从南翼对清军的中路进行了压倒性的冲击,李定国亲自领着亲卫骑兵冲破了清军的阵线。 在明军的勐烈攻击下,失去了指挥和侧翼掩护的清军中路,北翼阵线也很快被击溃,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环接着一环倒下,最终全线奔溃,剩余的万余清军残兵很快就变成了争先恐后,相互推搡着逃命的溃兵。 与此同时,随着清军主力溃败,在两翼阻击明军的清军也慌不择路地往着东面涌去,山谷之中,被明军追赶砍杀的清军几乎陷入了崩溃的的境地,惊慌大叫,互相践踏。 骑兵为了快速逃命,毫不留情地砍杀在面前挡路的战兵,而战兵则伸出了长枪,朝着停顿在地面的骑兵勐刺而去,八旗兵,绿营兵,藩兵杀成了一片,谁也不再怕谁,谁也不比谁更高贵! 冲破了清军阵线的明军骑兵很快调转马头,截断了清军溃退的线路,成千上万的清军溃兵被堵在了山谷之中。 为了更好地杀伤清军,明军没有将退路彻底堵死,但只留下了一个很小的出口可以逃命,这加剧了溃兵们的互相残杀,山谷的旷野之上很快遍地横尸。 清军溃兵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在这个狭窄的通道之中,直到后面连马匹,甚至是士兵都无法再次通行的时候,这些逃兵才只能四散而开,往侧面的山上逃去。 所有人都只想沿着这个狭窄的通道逃走,但在毫无组织的情况下,只有一开始的少数一部分人最终逃出了生天。 而那些试图从其他地方突围的溃兵在明军骑兵和战兵方阵的一轮又一轮的密集冲杀下,根本就是逃无可逃,很快死伤殆尽。 明军的进攻阵形虽然也已经因为快速移动而变得混乱,但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有效的攻击,火枪兵和长枪手,刀盾手的配合密切,仍旧给背对着他们疯狂逃窜的清军以致命打击。 李定国骑着马一路砍杀而来,人和马的身上都是黏湖湖的鲜血,他已经杀红了眼,若不是胯下的第三匹马最终力竭,恐怕李晋王将会杀到最后一个清兵倒下才会停手。 一部分快人一步,突破了明军包围的溃兵继续往东面山口逃去,其中大部分都是骑兵,但是东面山口原本牵制着窦名望所部的八旗骑兵已经被陈泰带走一部分,剩下的也几乎因为军心崩溃,阵型自乱,被明军杀死了。 这些好不容易突围,才看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清军溃兵还没冲出去,就迎面遇到了正在返回堵截溃兵的明军骑兵。 这些溃兵经过如此一番夺命狂奔,早已经体力耗尽,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逃命罢了,现在看着密密麻麻冲来的明军,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任由明军骑兵肆意砍杀。 最后一股清军溃兵很快就消失在了东面山口,屯齐和陈泰所部,包括诱敌的包衣兵在内,整整六七万清军,除了陈泰趁乱带走的数千,仅有不到两千人最终逃脱,四千多绿营兵和藩兵最终投降,其余的几乎全部被明军杀死在了山谷之中。 当震天撼地的喊杀声慢慢逝去,东乡城东北方向,那个长长宽宽的山谷战场之上,空气中依旧是呛鼻的硝烟味,腥膻的鲜血味,以及倒了一地的尸体,还有不少失去了主人,但是没被杀死的战马正在铺满尸体的山谷中孤单地嘶鸣着。 李定国回到了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有些可惜地看着在激战中被清军长枪刺坏的“千里眼”,他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把这个宝贝带在身上的。 看着面前山谷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无数的兵甲和各色旗帜,大地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山谷中的几条小溪变成了血河,上面还飘浮着不少尸体。 “满人败了,鞑子败了,我赢了!”李定国心中暗暗想道,眼角渗出了几滴热泪,不知道是为了一次全歼两支清军主力的空前胜利,还是长眠于此的近两万大军! 经过这场大战之后,李定国带来伏击清军的主力损失过半,重建之前已经没了再次进攻的能力。 但随着屯齐和陈泰联军败亡的消息率先传到东乡城和抚州城,两城中的绿营兵,包衣兵都迅速反正,打开了城门,城外的李定国大军以不大的代价全歼了城中的扎喀纳,汉岱所部八旗主力,刘芳名战死阵中,李本深被部下挟持投降。 而高文贵也率领还具有一战之力的近两万大军,在消息传出,郑成功趁机攻取浙江西部,北部五府之前,迅速追击陈泰所部溃兵。 在福建,江西的两支清军主力全线溃败的消息随着陈泰从江西广信府一路撤到浙江杭州府而迅速传播,高文贵大军所到之处,各地绿营守军纷纷反正,浙江北部五府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被高文贵收复。 至此,李定国彻底收复了江西东北部三府,浙江西部,北部五府,兵锋直指南直隶,但因为最精锐的四万主力已经无力再战,他对于南京的战事已然是有心无力,更无兵可派了。 换言之,李定国虽然实现了初步的战略目标,但却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他如今控制了广东,赣南,赣东,浙北,浙西,以及闽南的土地,但大部分都是崇山峻岭,交通不便,这让他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之中。 郑成功和孙可望是同时得到消息的,但他开始行动的时候,高文贵已经占据了浙江西部,北部的五府,他只能攻取剩余的地方,不过这些地区和福建接壤,倒也使得他可以收缩足够的兵马,抵御来自陆地的危险。 而随着陈泰逃往南直隶和郑成功收复了浙江东部,南部各府,挥兵南下的消息传来线国安自知抵抗已经毫无作用,最终选择了献城投降。 不过,郑成功并没有杀他,只是剥夺了他的兵权,并把他的兵马拆分成了数支,其中最精锐的部分安插进了本部各营之中,其他的则和耿继茂的藩兵一样,独立成军,由原来的将领继续统帅。 至此,郑成功在没有损失主力的情况下,将占领区由区区泉州,兴化,福州南部的弹丸之地扩张到了闽北,浙南的一十一府,下辖人口百万以上。 不过,这远远还没有达到郑成功的预期,而且李定国大胜却被削弱了,孙可望的主力并没有损失,这使得他联合李定国对付孙可望,最终伺机壮大实力,夺取天下的计划几乎宣告破产了。 且说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孙可望了。 一来是屯齐和陈泰的主力大军几乎已经被李定国全歼,陈泰虽然率领四千多残兵一路东逃,但最终还是在无锡一带被马宝率部成功拦截,并实施了全歼。陈泰没有选择死在东乡,最终却战死在了无锡。 这支兵马兵马在高文贵的追击下,长途奔逃,战斗力本来就几近于无,马宝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悉数歼灭了,白白获得了偌大的一个战功。 二来则是李定国的精锐主力损失惨重,在没有建立成体系的军事训练系统之前,想要重建,没个两三年根本不可能。这也将使得李定国失去了和孙可望就在军事上角逐的可能。 别看李定国在“山谷大战”中只死伤了两万士兵,便以为这对于已经有了精兵七万的李晋王来说并没有伤及根本。 要知道,便是那七万大军,虽然全都算得上精锐,但战斗力也是有区别的,李定国之所以精心选出那四万,看中的便是这些老兵们的战斗技巧和战场经验,而这些都不是那些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可以取代的。 换言之,对于还有建立标准化,专业化训练体系的李定国来说,失去了这些老兵,不仅意味着大军的实力大打折扣还意味着他训练新兵,提升大军整体战斗力的时间要大大延长。 而且,除了这两点,因为高文贵的卓越表现,将李定国能占的地方都占了,使得郑成功失去了独霸浙江的可能。 这也就使得了李定国和郑成功两股力量都得到了增长,但并没有任何一家可以独大到威胁孙可望的地步。 至于他们联合,整个东南沿海合成一璧。孙可望可是一点都不担心。 两个都无比骄傲,堪称这个时代最强者的枭雄,他们谁都不会服谁,可能有合作,但很难深入合作! 而看着眼前大好的局势,孙可望当即下令马进忠领着大军渡江,进入江北地区,强占土地,收编各地绿营,冯双礼和马宝则已经基本上扫除了江南各地的清军,绿营兵固守的州府基本上反正,整个江南只剩下了南京还另外两座八旗兵固守的城池。 而在这些命令下达之后不久,屯齐和陈泰大败,整个长江以南几乎全部被收复,岳乐和洪承畴领着清军最后的主力被困在了南京的消息也传到了陕西和北京。 随着局势的不断恶化,满洲大臣纷纷上奏,不过十八岁的顺治皇帝最终动摇,李国翰,金砺,阿尔津等人和所属大军被调回了北京,陕西的军政大权被吴三桂彻底控制。 若不是顺治皇帝早了一步,或许清军在西北的这些几千人马根本回不了北京。 因为南方的军情一传到西安,吴三桂根本不顾自己还在和刘文秀打着仗,直接宣布反正了,还自封了一个“反清复明救国大将军”,然后把陕西,山西两地的绿营都拉进了他的阵营,从河南突围而出,逃入山西的高第也加入了吴三桂阵营之中。 一时间,吴三桂似乎成了所有前明廷边军,后绿营兵,现如今反正但又害怕被清算,干脆抱团取暖的各路虫豸的盟主。 毕竟,要是吴三桂,高第这种放清军入关的人都能逃脱一死,他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应该也不会被如何清算,不过是换了个主子罢了,还是当兵吃粮。 而吴三桂自己当然也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处境,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成为“叛国者联盟”的代言人,他才有可能活下去,也才有利用价值。 吴三桂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还有角逐天下的机会,别说孙可望和李定国了,他现在连刘文秀和李来亨都解决不了。 随着高第突围撤退,李来亨几乎占领了整个河南,得以和刘文秀从两个方向进攻西安,汉中方面也还有刘文秀留下的祁三升所部。 虽然吴三桂和陕西,山西的绿营军号称反正了,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割地自守的状态,刘文秀和李来亨都没有打算停下进攻。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北京之后,北京的满清朝廷内部立即就掀起了一场不大的动乱,多尔衮旧部的两百多个八旗甲兵因为被长期打压,想要趁乱造顺治的反,另立新君。 只是,这个时候的顺治皇帝,已经十八岁了,执政了五年有余,早就在军中,朝中完成了集权,各处都是他的亲信心腹,虽然说现如今满清王朝已经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北京的八旗兵不足一万,但是这种级别的叛乱,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平定了这场不大的叛乱之后,顺治皇帝在孝庄和一众大臣的一致同意下,趁着岳乐还能拖住明军主力一段时间,清廷开始派出八旗,就如同以前入塞劫掠一般,在尚处于控制的北直隶抓捕汉人,押运到关外为奴。 与此同时,清廷还大量搜刮钱粮财货,往关外运输了大量的粮食,金银,还有北京工坊里面的武器弹药,就是西洋传教士,也都被强迫着跟了过去,俨然就是要长期占据关外。 满清顺治皇帝所谓的“满汉一体”,在危机面前不堪一击,最终自己撕下了这面虚伪的面纱!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阻击 清廷动员了北京城中所有的八旗兵马,以及所属的包衣壮丁,除了少数反正的绿营军依旧坚守故土,抵御清廷的野蛮劫掠之外,北直隶域内大部分城池都几乎处于毫不设防的状态,绝大部分具有组织能力的乡绅早就已经沿着运河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筚趣阁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 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围 在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率主力大军突袭江南,兵临南京城下,号称“二十万大军”,虽说除去了家属,伙夫和水手之外,战兵仍有五六万左右,但对于偌大的南京城而言,这点兵马甚至还不够围城。 而郑成功最终也因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筚趣阁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 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夜 城内岳乐,多尼,喀喀木这些宗室,贵族在商议如何舍车保帅,确保至少三五千八旗兵能够突围,回到北京。 城墙之上,每一个值守的八旗兵都想着如何在接下来的突围中确保自己能够活下来,安全回家。 塔塔克自从“常德之战”后,又参与了“新墙河大战”,两次败仗都侥幸活了下来,等到他在北京休整结束,再度跟随大军南下的时候,除了在江西守了半年城之外,就没打过一个像样的仗,如今又被困在了南京城中。 原本,他应该跟着屯齐,在江西驻守,然后在不久之前战死在东乡,或者无锡的,但塔塔克已经被明军打出了阴影,心中早就不认为八旗战无不胜了,一心只想着安全回家。于是趁着岳乐抽调赣东兵马补充江南的时候,花了些银子,最终被选中,调到了南京驻防。 而他当年的随军包衣,如今的新汉八旗火枪兵李忠诚,也同样在南京城中。李忠诚虽然抬旗了,但一直都还受着塔塔克的剥削和奴役,两人实际上还维持着一种隐形的主仆关系。 “李忠诚,明天晚上突围之前,你趁乱从姚坊门那边熘过来,把方便带的那些财货都带上。记得,若是被巴牙喇抓住了,是你自己命不好,自己认了,别拖累老子。”塔塔克一面交代,一面警告道。 “主子放心,明天晚上突围的时候城内指定乱成一团,奴才还得护着主子回家呢,绝对不会被抓到的。”李忠诚弓着腰,谄笑道。 “要是......真的被抓了,你给他点银子,保住这条命再说,明晚估计也没人管得了那么多了。”塔塔克叹了口气,又道:“想要活着回去,就跟紧了,多带点银子,不然到了关外,不被明军追兵杀死,也得冷死饿死。” “是,主子。”李忠诚依旧保持着讨好的笑脸。 “十几年前入关的时候,整个关外都快搬空了,现在再回去,怕是那些地一时半会都难种得出麦子,这次关内是抢不了了,可能还得再去抢一趟朝鲜。”塔塔克在那里自言自语,唉声叹气道。 李忠诚听着,想起了小时候辽东闹的饥荒,不由得心头一紧。那时候他是靠着挖死人吃,才勉强活下来的。 “明晚一定要多带些银子,谁敢挡我,我就杀了谁。”李忠诚用余光撇了一眼塔塔克,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他和塔塔克在城中四处搜刮,小半年间就已经攒下了三百多两黄金,两千多两白银,还有两大包珠宝,只要能把这些财货带出去,还回什么辽东? 到时候趁乱带着家人逃出北京,在北方找个偏点的地方,趁着天下初定,买些地做富家翁不好吗?反正塔塔克是满人,他又不是。 南京城内的百姓虽然大部分都已经逃散,但有明一代,这个天下第一城积累了几百年的财富,还是在最后关头又被这些强盗劫去了一部分。 而李忠诚也知道,塔塔克叫上他,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相处久了,早已经把他当成了兄弟。对方从来就没把他当作过人。 毕竟,几乎不会有人真的把狗当成家人,只不过有的人喜欢活的狗,有的人喜欢炖熟的狗罢了。 现在,对于塔塔克来说,李忠诚既是运输财货的工具,也是突围挡刀的好手,更是将来退回关外之后的仆人,自然不会轻易丢弃。 如果他现在十分富裕,不缺包衣,少一个李忠诚自然没什么,可是现在满清的情况,这个包衣对他来说就很重要了。 而满人和包衣在为了第二日突围的事情焦头烂额,仔细筹谋,城中以洪承畴为首的绿营军官们,也同样如此。 王辅臣,南一魁,董学礼,以及原本历史上的五营将领张大元,刘应志等人,也都在其中,只是洪承畴这个所谓的汉官头子却被排除在外了。 当然,所谓的“西南防线”都已经在两年前彻底崩溃了,四镇五营中的四镇提督,李本深,张勇。胡茂祯,或死或降,如今只剩下南一魁还在城中,而五营其实还没正式建立,原本的五营将领卜世龙,马鹞子,王永祚更是早已经身死阵中。 “咱们要是就这么降了,孙可望真的不会追究咱们之前的做的事吗?他现在答应得那么爽快,到时候不算数怎么办?”董学礼听完王辅臣的话,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你怕什么,老子都没怕呢!”王辅臣横眉冷对,又努力克制着声量,厉目道:“当初武昌城大战的时候,老子还亲自冲过孙可望的中军,你们都不过是杀多了几个顺军的人,能有老子严重?” 或许是因为反水太多次了,每一次又都能凭着一身本事得以免死,并再度获得重用,王辅臣似乎对于再次反水,投入孙可望的麾下并没有很大的疑虑。相反,他还要尽可能多拉些能打的人一起过去,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 “现在和咱们有深仇大恨的李来亨在陕西对付吴三桂,哪里管得到江南?”王辅臣看着眼前几个绿营将领,又无比自信的说道: “现在不过是打完了鞑子,将来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来亨,郑成功这些人怎么打,还说不定呢,孙可望怎么会舍得杀我们这些老将?就算他李来亨想要杀,孙可望会肯吗?” 不只是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这些南明联军内部的首领们在为之后可能发生的战斗考虑,就是王辅臣这些绿营,也早就有所感觉了——这天下,绝对不会就这样平静了。 而各方势力中,他们倒是形成了一致,都选择了当前力量最为强大,即将独占江南的孙可望——军阀混战,自然要投靠最富最强的一方。 “这个倒是,而且依我看,到时候绝对是孙可望能赢。”南一魁也随之赞同道:“不说湖南,江西,南直隶这些地方,山东,北直隶到时候也是孙可望的,国家的膏腴之地,都在他的手里,天下将来也必然是他的。咱们不过是当兵吃粮,自然是谁赢跟着谁吃。”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这些实权将军都是原本大西一系的,郑成功,张煌言以前和咱们一样,都是大明的官将,李来亨现在的实力并不强,咱们完全不必担心。”王辅臣又继续分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孙可望都会留着咱们,甚至委以重用。” “对,现在除了洪承畴那老家伙,谁反正了,出去都能有一条活路。”董学礼听罢,也在一旁支持道。 张大元,刘应志等人,以及他们带来的心腹手下看到原本怀疑的董学礼都信服了,也纷纷点头,心中的疑虑更是消除了大半。 其实,他们到这个时候,已经别无选择了,现在不过是为自己的冒险行为找些理由,坚定一下信心罢了。 清廷已经彻底败了,再无挽回的可能,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就不可能跟着满人回关外。而且,满人也没打算带他们,这些他们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明天晚上,那些狗鞑子一定会派甲兵在咱们后面督战,让咱们去当炮灰挡住孙可望的强军,咱们把精锐放在阵后,只要和岳乐带的鞑子主力脱离超过二里,便立即开始行动。”王辅臣随即开始了部署: “记得,一定要拉开距离,反应要快,这批鞑子和咱们的精锐也就是半斤八两,突然袭击之下,绝对打不过咱们的兵......” 部署完反正计划,王辅臣便和这些绿营将领前后分成几批离开了秘密商议的房间,他并没有回到军营,而是直接往洪承畴在南京城中的府邸而去了。 他现在虽然已经不需要靠着奉承洪承畴往上爬了,但最后一天,王辅臣并不想出什么意外,依旧还是装出了顺从的样子,以免引发满人的警觉。 且说,如今满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洪承畴其实一直都心知肚明,便是岳乐这样的亲汉派,也从来都没把他当作自己人,他现在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老家伙罢了。 但就算如此,让洪承畴承认自己过去十三年的错误,也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把后半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汉奸头子,他似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特别是年纪越大,便越固执,就越不可能承认自己是错的。 而孙可望的诏令又断绝了洪承畴所有的反正希望,吴三桂手里至少还有数万兵马,还有资本抵抗,而他脱离了满人的权势,这个所谓的督师,根本什么也不是。 洪承畴看着门外萧条破败的南京城,又回头看了看房梁,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下定了自我了结的决心——明晚城破之夜,他便在这里了却残生。 这一次,他洪承畴绝对不会再像十三年前那样,畏怯偷生了! 入夜,南京城外,殿前军东,南,西三面大营皆是一片灯火通明,火盘,灯笼星星点点,四处游走,宛如一片地上星海,璀璨绚烂。 而大营和城墙中间的黑暗地带,却不时传来几声打斗搏杀,嘶吼惨叫的声音,那是清军派出的斥候遇到了殿前军伏路军的埋伏。 不过,这样的搏杀声只是偶尔出现,清军兵马不足,不可能派出大量斥候和殿前军对战,面对城外数量庞大的殿前军斥候和伏路军完全处于劣势。 孙可望在大战开始之前,一如既往带着白文选开始了他的夜间巡视,这次只有他和白文选两个人,以及百余亲兵卫队。 殿前军的战时军纪十分严苛,特别是夜间,为了防止偷袭,每晚的巡营夜号都是不一样的,而且全部都由暗哨呼喊,答不上来便会立即拉响警报,各处值守的士兵随即进入战斗状态。 若是后面发现是自己人,带队的军官一律扣饷降职,士兵也有对应的处罚。不过训练有素,军纪严苛的殿前军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孙可望亲自答过“夜号”,然后一行人到了营门之后,又接受了值守军官的腰牌检查,然后才在营门全体值守士兵的行礼中进入了营房内。 营房内不时有一队军法官巡逻检查,现在是临战前,巡查的频率比平时要更高,军法官也由带着两个军法兵变成了带着一伍军法兵,严防发生失火,聚众,甚至是奸细,突袭等意外事件。 走了半圈,孙可望和白文选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白文选也重新开始了刚刚的话题: “国主,蜀王在蓝田山附近击败了吴三桂的前锋,现在应该已经逼近了西安城,吴三桂如今众叛亲离,败退只是时间问题。益王如今正在进攻潼关,守将是悍将吴国贵,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山西方面,高第所率的山西绿营军行至安邑的时候,发生了阵前哗变,他现在已经率领残部退回了临汾,似乎正在等待潼关战事的结果。” “哈哈哈,文秀总算凭着自己,在正面野战中击败吴三桂了。”孙可望想着原本历史上惜败于吴三桂的刘文秀,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正是他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历史。 “现在那些绿营军看似团结一体,实力强大,实际上是各怀心思,鞑子的八旗兵都打不过咱们,他们凭什么打得过?只要吴三桂一败,陕西和山西两地的绿营兵便会立即投降,不会和现在这样,再敢和咱们谈什么条件了。吴三桂那几万人,还要分兵三处,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北面的战事应该能在两个月内结束,江北基本上已经被马进忠收复了,现在刘体纯正在从长沙和南昌抽调官员接管。山东,北直隶等地的义军行动相当迅速,而且打的都是咱们的旗号,这得亏了当初军情司的粮食和训练支援。”白文选笑着说道。 孙可望点了点头,心中也十分振奋,他原本是想着收复南京就称帝的,但现在来看,关内必将在不久之后就能全部收复,清廷的溃败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小族御大国,制度文化都落后于汉人,一旦失去了军事威慑,这个半奴隶制半封建制的政权必然土崩瓦解。只是孙可望没有料到会那么快罢了。 “李定国和郑成功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孙可望想了想,又问道。这两个人已经超越了城内的岳乐清军,成为孙可望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最危险的地方 “晋王如今正在收拾兵马,他在东乡山谷的大战中歼灭了两路清军主力,最核心的老营兵损失过半,现在正忙着征兵和调整建制,恢复大军实力,不然其麾下成建制的部队就剩下高文贵一部了。”白文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还有便是江西,浙江两处新收复地区的治理,不过晋王麾下的官员储备不足,怕是也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理清楚。” “如此大的损失,便是殿前军,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定国这次为了一举歼灭两路清军主力,自己的主力是彻底垮了啊!”孙可望语气中有些可惜,那些老兵大部分都是入滇之后在云南招募的,跟了他们快十年了,甚至还有更早的。 李定国的军队没有标准化,成体系的训练模式,也没有农兵作为预备队,相当于一次性军队,不同队伍之间的重新整合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甚至是实战之后,才能发挥应有的战斗力,而新兵则需要在老兵的指挥下,慢慢成长。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这就像是手工生产和分工协作的区别,一边是一个老师傅自己造一门炮,耗时费力,还难以修补使用;另一边则是一个厂造一个零件,最后组装,其中的效率差别可想而知。 而后者就算随便把不同零件混合,对火炮的威力和使用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在这个军人职业化,训练极度复杂,需要多兵种配合作战且社会在上千年中央集权的洗礼下,已经高度原子化的时代,一旦主力丧失,便是占着多大一块地,都是徒劳。这也就是为什么清廷现在如此狼狈的原因了。 “还有一件事,晋王和郑成功似乎正在协商换地。”白文选又说道。 “换地?”孙可望眯了眯眼,很快就想明白了:“郑成功想要福建的延平和漳州,李定国想要浙江的金华和绍兴?” “国主英明!” “看来这两人也是相互提防得紧啊,都在加强自己的战略纵深,防止对方偷袭。”孙可望笑了笑,又道:“让他们自己先折腾,郑成功这次捡了大便宜,怕是战后的底气会很足。” “但他陆上并无强兵,那三四万人马,没有经过万人以上规模的野战锻炼,是不是真的能打,还说不准呢。而郑家水师虽强,但若无陆地供给,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罢了。”白文选并不觉得一直被清军压着打,近来才钻了空子崛起的郑军有多强。 “要打,孤自然不怕他,只是咱们已经打得太久了,不应该再向自己人用力了。此战结束之后,清廷的野战主力将不复存在,收复关外只是时间问题,但黑龙江,蒙古,西北,青藏,还有南洋都还需要用兵,以确保国家今后数百年的利益,有力气要往外使才对。”孙可望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若不服,还要和孤较量,那孤给他在内阁,给他郑家在朝中留的位置,也就不算数了。张煌言和浙江一派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 南京城东面,陆长川所部的军帐中,陆长川把唐二升,陈安以及另外两个还活着的老战友叫到了帐中,关有福和赵奎一个在南昌,一个在别的军营,只能捎来两柱香,让他们五个代为祭拜。 醴陵城外的那一仗之后,他们几个幸存下来的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大战之前,都要祭拜那些被鞑子杀死的兄弟们,然后在第二日的大战中奋力搏杀,为曾经的兄弟报仇血恨。 几人在帐中偷偷摸摸祭拜完之后,便分散回到了各自的营帐之中。军中的纪律是不允许在战前搞这种祭拜活动的,但他们如今都是老兵油子了,又都是军官,自然不会那么死板。 唐二升被陆长川单独留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后者仍旧是一个永远值得信任的老大哥样子。 “真的想清楚了吗?”陆长川从前几天唐二升申请为止,已经是第三次问了:“真的要去堵清军集中冲击的地方?” “想清楚了,总的有人要去的,俺要立功,战斗经验又丰富,带的兵也是全营最好的兵,俺去最合适。”唐二升也同样第三次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理由。 陆长川听罢,也不好再劝什么,都是他的兵,就算他偏心唐二升,也不可能强迫其他人代替他去战场最危险的地方。 到他这种级别的军官,除非全军溃败,不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但是唐二升就不一样了,他只是百总,还得冲锋陷阵,很有可能战死沙场。 “听说晋王在江西折损了大半兵马,这一战结束之后,天下大抵就太平了,国主即位之后,我领一笔赏赐也就退了。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一身的伤病,一到下雨天骨头就疼得想死,也该歇歇了。” 陆长川看着唐二升,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打完仗,把你老爹媳妇都接过来,有爹有媳妇的人,没个人管教不说,睡觉都没个人给暖被窝,没点出息!” 帐篷里面静悄悄的,唐二升低着头没有接话,周围只有远处不断传来的呼噜声...... 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罗地和冉青翻来覆去都没睡着,等巡夜的军法兵脚步声远离之后,罗地才伸脚去踢了一下冉青:“你咋也没睡着?” “还说我,你也不是?”冉青蹬了蹬席子,“老章呢,那王八蛋不会睡着了吧?” 罗地闻言,也一脚飞了过去,他们几个在那次夜战中经历过生死之后,关系也更进一步了。 而章万鹏原本已经睡得迷迷湖湖了,被踢了一脚又醒了过来,心口一股邪火原本就要爆出来了,但一听到军法兵的脚步声响起,又本能地压了回去。 他们经过严苛的军纪管理,除了几个臭脾气怎么打也不怕的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了。 然后,他也不和罗地,冉青两人计较,身子蠕动了两下之后,翻了个身,趁着睡意正浓,马上又睡了过去。 等脚步声消失之后,罗地和冉青又开始滴咕了起来: “听说以后新收复的地不设营庄了,你说以后招兵会咋整?都没地了,谁还愿意豁出命去啊!” “你听谁说的?”罗地一脸嫌弃,冉青还是改不了那种道听途说,什么都信都传的性子。“我还听说国主要迁二十万户填实辽东呢,到时候指定又是营庄,还有啥能比分地吸引人?” “可辽东那么冷,那么远,还有鞑子,野人,谁愿意去啊!”冉青是江西人,在他的印象里,辽东简直就是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江西鱼米之乡。“反正打完这场仗,我就回家种地了,管它辽东辽西,不干我的事。” “打完这仗,老子也不当兵了,现在地那么多,又没有重税,种地多好。”罗地也赞同道。 “诶,那姓王的咋回事啊,他怎么睡得着的?”冉青瞥了一眼正在打呼噜的王武,又多嘴道。 “你管这个干啥,睡了,明天杀鞑子!杀完鞑子回家抱媳妇。” 帐篷外,军法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周围的低语迅速消失,又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而殿前军大营的西面,南京城的城墙之上,塔塔克看着北面的星空,正在想儿子。李忠诚跪在地上,祈祷着自己明天晚上能够安全突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尽在掌握之中 日转星移,夜幕再度落下,殿前军各部早已经分批进入了指定战场,借着地势隐蔽了起来,就等着清军突围出城了。 陆长川穿着一身精良的铁甲,骑着马伫立在南京城外郭城东南面的小茅山山腰处,他的面前还有两重小山岭,山岭以西,是被殿前军火炮轰成了废墟的侯台堡垒,然后迟尺之间,就是南京城宽大的护城河了。 岳乐原本沿着护城河修筑了大量的侯台堡垒,如今这些平野之上密密麻麻的废墟反而阻碍了清军骑兵的通行,使得他们不得不在越过护城河之后,从小茅山前方的山道中通过。 根据城内绿营军传出来的军情,清军大概率会在这一片地区派出数批兵马,仅仅是八旗甲兵就有五千之数,还有五千包衣兵,三千绿营兵。虽然绿营兵已经确定要反正了,但被八旗紧紧控制着的包衣兵,情况却还不明朗。 岳乐派兵在东面袭扰,自然是为了牵制住孙可望的部分兵马,甚至是突破殿前军的东面防线,迫使孙可望在南面也加强防御,进而减少西面突围的压力。 马宝的前军被抽调了一个混编营支援西面,陆长川这一营近三千兵马负责东南面的三个城门,除了直接迎战的士兵,还有第二重伏击兵马,兵力并不占特别明显的优势。 而唐二升所率的那个百总和另外一个百总分别埋伏在了陆长川面前的那两重小山岭的出口两侧。他们将承担阻击突围清军的任务。 山岭之间的地势并不利于清军骑兵的行动,若是他们能够在山口堵住进入这一地界的清军,陆长川到时候再率兵从周围合拢而来,在如此地利之中利用殿前军的火器优势,必然以最小的代价将这股清军全歼于山林之中。 很快,黑暗之中,南京城护城河方向就传来了阵阵马蹄踩踏地面的轰鸣声。清军的最后一支主力军团依旧保留着充足的马匹,仍旧具有十分强悍的战斗力,特别是这种决死突围之战,他们别无选择。 战马奔驰轰鸣声使得陆长川的精神立即振奋了起来,他负责的这个区域紧邻南面的大军主力营地,是清军最主要的进攻目标。往北还有三处城门,那里山岭稀疏,虽然护城河外也有成片的后台废墟,更远处还有不少废弃的荒村,但平坦开阔的地面使得清军骑兵仍旧可以发挥优势。 因此,马宝在那里安排了更多兵马,以免被清军骑兵突破了防线,绕到后方搞破坏。 而且,东面战场的伏击必须要把握好时间,一旦动手就要死死咬住清军,以免最后清军放弃突围,选择在城中和殿前军消耗。 孙可望宁愿在南京城外折损多一些兵马,也不愿意费时费力打攻城仗,所以他除了派兵阻击清军的突围以外,还要趁着南京城城防空虚之际,派兵从南面攻城,以免被击溃的清军再度折返,死守南京。 东面,清军从六个城门偷偷潜出,在平野,山岭以及荒村废墟中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昏暗的视野使得两军的行动都异常混乱,只能依靠各级军官控制军队,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绿营兵被清军逼作了前锋,在往后是包衣兵,而那些老包衣则和八旗兵一样,骑在马上,居后督战。 虽然绿营军将领们的计划很好,但八旗兵也不是好湖弄的,意图不明的包衣兵和决心反正的绿营兵挡在了最前面,而且身后就是八旗骑兵,这使得他们迟迟无法行动,直到接近了交战地带,或者是经过荒村和山岭之后,才敢逃散。 而借着绿营兵溃兵的掩护,八旗兵成功接近了殿前军的伏兵,避免了被殿前军突然袭击的情况。甚至溃散的绿营兵,还有不少跟着一起溃散的包衣兵还对殿前军的进攻造成了一定的干扰。 面前的山岭中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和枪声,火光在漆黑的山道中不断闪烁,清军的进攻强度有些超出了陆长川的预料,但他并没有着急投入更多兵马。 虽然说山道阻碍了清军骑兵的机动优势和冲击力,但是夜色掩护下,这些清军甲兵下马作战,拼死一搏,战斗力依旧强悍,要想减少伤亡,就得让他们挤在一起,而不是分散在山道中,然后再集中火力攻击。 陆长川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成功阻击清军突围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 唐二升听着北面不远处传来的枪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之后,又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估计北面的交战不会持续超过半个时辰,陆长川说过那只是象征性的阻击,为了不让清军起疑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了手下正坐在地上的士兵,当初他说要承担这个最危险任务,也是最有机会立功的任务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士兵异常踊跃,超过九成举手赞同了。 而罗地,章万鹏,冉青三人也同样是赞成之列,别看他们平日里抱怨很多,又总想着打了这一仗就退伍回家种地,但真的有立功机会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踊跃。 这就是殿前军最基层的士兵,他们原本都是普通农户,遇到危险和困难自然害怕和抱怨,甚至像冉青这种话痨,还会一直说个不停,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回家种地最好,但并不代表他们在关键时候会软弱地选择逃避。 抱怨完了就接着迎难而上,关键时候绝不拉跨,这就是这片土地上被激励,被组织起来的百姓最质朴的精神,既是为了争取立功升官,更是为了多杀鞑子报仇。 . 夜幕下,南京城东面的平野和山岭之上,清军和殿前军正在激烈交锋。南京城西面,清军也开始了行动,最开始出城的是负责阻击殿前军的绿营兵和八旗兵。 殿前军在武昌大战中使用的火箭再度派上了用场,火箭兵以每次三十发的频率,朝着南京城西面旷阔的平野上射击,给清军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如今,殿前军的物资十分充裕,便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射击频率,火箭的储备也足够火箭兵射到后半夜。 李忠诚还没入夜的时候就借着上茅房的机会偷偷藏了起来,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管他了。等到大家都已经集结出城之后,他才有熘了出来,拿上藏起来的金银细软往城西而来。 在南京城待了那么久,作为十几年的老包衣,家属全部在北京,又是抬旗的新汉八旗,李忠诚深得八旗兵的信任,借着打劫和巡逻的机会,几乎摸清楚了南京城的主要道路。 他一路小心翼翼,尽可能避开了路上出现的八旗兵,特别是那些防止逃兵出现的巴牙喇,李忠诚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那些凶狠的家伙,除非是趁其不备偷袭。 “咕咕!咕咕!”李忠诚在接头的墙角看到了塔塔克之后,连忙叫出了暗号,塔塔克听了,当即回应,他这才畏畏缩缩的出去。 塔塔克花了一百两银子买通了他所在牛录的额真,其实不止是他一个人,就是那个牛录额真,其实也要偷偷带了两个包衣兵走,他劫掠的财富可比塔塔克要多得多。 “主子,奴才带着财货来了。”李忠诚忍着肩膀的疼痛,依旧谄笑道。 “你小子命大,谭泰兰和尹尔顿的包衣都没来,估计是中途被巴牙喇杀了。”塔塔克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情难得大好。 “都是托主子的福,奴才能跟着主子逃出去,那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李忠诚赶紧奉承道。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走。”塔塔克说着,拍了拍李忠诚的肩膀。李忠诚吃痛,面容登时变得有些扭曲。 “怎么回事?”塔塔克见状,忽然发问。 “奴才刚刚为了躲巴牙喇的搜查,转身想跑的时候撞到了。”李忠诚赶紧解释道。 塔塔克听罢,也来不及骂对方蠢货,就赶紧催促着走了:“快走,一会来不及了,现在前锋已经出城了。” 李忠诚则又忍着疼痛,追了上去,他跟在塔塔克身后,对方并没有察觉到那把还散发着丝丝血腥味的短斧。 李忠诚看着塔塔克的背影,心中恨恨道:“该死的鞑子,老子一会连你也杀。” 刚刚从城东潜过来的时候,他和另外两个包衣一起撞上一个巴牙喇,三人因为多年养成的奴性,习惯地跪地求饶,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便是拿出金银细软贿赂也没用。 毕竟,把他们三个杀死,这些金银细软就全部都是他的了,何必要贿赂? 李忠诚最终在第两个包衣兵被杀死,血液溅到了他脸上的时候醒悟了过来,趁着那个巴牙喇的顺刀卡在了他身旁那个包衣兵的脖子上,掏出了腰间的短斧。 原本,他是想要一斧头结果对方的,但最终还是被打伤了肩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干掉那个巴牙喇。 李忠诚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杀死满人最精锐的巴牙喇,虽然是偷袭,但还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到了这个时候,为了活着,见到唯一的念想妻儿,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跟着塔塔克回到了清军突围的队列之中,李忠诚听着城外传来的阵阵火枪射击声,爆炸声,以及马蹄声,心中又开始了暗暗祈祷,他必须活着突围回去,不然满人一定会把他的妻儿都变成奴隶的。 . 孙可望并没有留在南面大营的中军大帐,而是来到了南京城西面战场。清军主力在这里,他也需要在这里盯着。 当然,这个时候,孙可望自然不会再冲锋陷阵,身临前线。他只是在远处看着,但漆黑的夜色之下,望远镜失去了作用,他只能根据声音和火光判断战况。 西面的绿营军因为有各个主将压阵,比东面战场表现的要好多大,王辅臣,南一魁,董学礼等人都带着精锐家丁和一部分兵马脱离清军,绕到了战场的侧面。 不过,和东面战场一样,一开始的混乱使得殿前军的埋伏并没有发挥预想中的效果,而清军的抵抗也十分顽强。 这倒没有超出孙可望的预料,毕竟是决死一战,这个时候作困兽之斗的清军要是没有点超出平常的战斗力,孙可望反而会觉得事情不正常。 西面平野之上,数个荒村废墟之间,野地之上,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喊杀声,火枪射击声持续不断,明清双方都派出数千兵马。 但漆黑的环境之下,在如此宽阔且河流纵横的平野之上,骑兵的机动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双方的攻击都缺少必要的方向和目标,显得十分混乱,而这也就是处于兵力劣势的清军选择夜间突围的原因了。 孙可望很快收到了东面马宝送来的军报,局势虽然没有预期那么顺利,但基本上在计划之内。马宝所部已经死死拖住了东面突围的清军,并引诱对方进入了伏击圈。 与此同时,西面的清军阻击部队也被拖住,水路突围部队则趁机开始了行动,南京城内的清军主力倾巢而出,这使得孙可望的攻城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因为突围行动,原本防守严密的南京城已经一片空虚,殿前军留在南面的近万大军也随即开始准备攻城行动。 在清军兵力紧张,内部分崩,又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孙可望倚仗着巨大的优势,战略目标基本得到了实现。若不是南京城过于庞大,殿前军得各处分兵,或许局面还能更好一些。 这本来就是一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歼灭战,只是清军必须要做最后一搏罢了。而其中唯一的悬念,就是所谓的“八旗兵”,在决死一战中还有多少战力了。 在东西南三面基本无虞的情况下,剩下的便是看水路上的清军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了。 卢名臣和张煌言两部水师,上千艘战舰,还有为了对付清军火攻而收拢来的近千艘小船都已经严阵以待。 第二百五十七章 预料之外 在孙可望的重金投入下,又有来自洞庭湖,鄱阳湖的优秀水手,殿前军水师的实力是远超清军想象的,更何况还有纵横海上数年,水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张煌言所部水师协同作战。 在原本历史上,因为清廷的封锁,鲁王一系的舟山反清势力因为得不到足够的补给,盔甲,火器,甚至连最基础的火药也严重不足,更没有充足的粮草满足大军的日常训练,这使得他们虽然有上万之数,但实力并不强,更不具备登陆上岸和清军野战的能力。 而当初舟山之所以那么轻易就失守了,便是因为城中火药用尽,不少将领心灰意冷之下,直接就出城投降了。 但如今长江水道已经完全在明军的控制之下,张煌言又在常州和松江二府占据了一定的土地,更有孙可望的康慨支援,他麾下水师的实力已经大大增强。 这便是白文选当初所说的——若是张煌言,卢名臣,陈奇策三部水师联手,或许便是郑成功的水师,也难以抵御。足见张煌言所部水师早已实力不虚。 相较而言,清军在战事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水师的筹建一直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便是当前南京城内所谓的那一支仅存的水师,他们的最高指挥官苏拜,也是一个实打实的陆战将领。 苏拜在努尔哈赤时期就开始征战沙场了,二十年前被皇太极提拔为了巴牙喇甲喇章京,后来又几乎参加了满清入关以来的所有战事。跟随过满清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和李自成交过战,也曾经跟着肃亲王豪格,和阿尔津一起打过张献忠,可谓是见证了满清的全面崛起时期。 当然,短短五年时间,他又见证了满清的急速衰亡时期,如此大起大落,可谓是毫无先例,也触目惊心。 毕竟,以西南一隅之地对抗全国,最终居然还能打赢,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直到现在,清廷也还是想不明白——曾经荒蛮之地的西南云贵川三省,是如何供养得起十几万野战大军的? 要知道,当初清军因为这些地方太过荒蛮,连立足的补给都无法获得,为此还放弃了对大西军余部的追击。 而在原本历史上前一年应该已经被顺治皇帝提拔为“内大臣”的苏拜,如今却是被堵在了南京城内。 甚至,他虽然是清廷的水师将领,但其实根本算不得多懂水师,只是因为清廷不愿意让汉人掌控这支唯一的水上力量,所以专门把统兵经验丰富的苏拜调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 如果只是带着一支实力远超敌人的船队打打顺风仗,以苏拜丰富的战斗经验,或许还能取得一些战绩,但目前的局势完全就是颠倒过来的。 如此一来,错估了明军的水师力量,甚至是根本摸不清卢名臣,张煌言两部水师的实力,对于南京城内的清军而言,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随着东西两面出城阻击明军的八旗兵都取得了预期的战果,殿前军或被牵制,或被阻击,岳乐也随即下令苏拜率突袭水师出城。 这上百艘小船满载火药和易燃的引火油料,全部都由抽签选出的八旗死士操纵,只要一靠近明军的舟船,就立刻和对方同归于尽,造成江面上的大乱,然后城中的其余人马再趁机从城中乘坐舟船突围。这便是清军的计划。 只能说,这样的计划并不算的高明,虽然清军并没有将这个计划透露给绿营军,王辅臣等人也没有将这层情报传递出去,但孙可望麾下的一众将领又怎么会没人想得到?特别是那群陆战将领。 孙可望当初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特地让卢名臣和张煌言以及他们麾下的水师将领不要说话,让白文选,马宝,贺九仪这些陆战将领来出谋划策,若是站在清军的处境之中,他们会如何行动。 结果,一众将领得意洋洋,自以为巧妙的策略便是清军当前的行动。 但让卢名臣和张煌言最为难的地方不是他们一定要打赢,而是他们一定要在清军上百艘满载火药油料的小船来袭的时候,羊装溃败。 不然,岳乐万一放弃了突围,和殿前军在城中巷战了,或者暂时守住了南京城怎么办? 这就是这场仗难打的原因了——孙可望希望在水面上解决掉大半清军,然后陆地上的清军在他的优势兵马下,根本不需要多大损伤,就能全部歼灭之。 于是乎,卢名臣和张煌言只好提前找来了上百艘大小商船和渔船,由出身洞庭湖,鄱阳湖,太湖,以及长江沿岸,水性极好的水兵划着这些船只撞向清军的死士,然后在船只被点燃,或者爆炸的时候,跳入江中游回去。 这些自小生活在水边,水性极好的渔民几乎都有从江中心游回岸边的实力,由他们来执行这样的任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而且,他们还能趁机把一些掉进水中的清军抓回,拷打审问清军接下来的计划。在真正的酷刑面前,就是再勇勐的战士,也几乎是难以抵抗,但求一死的。 如此一来,隐藏在江面靠北,甚至是江岸边的两部水师主力,就能避免真正的损伤了。只等着满载清军兵马的舟船行至江中,那几十艘高大的楼船便是撞,也能将他们全部撞进长江喂鱼。 岳乐和多尼在城墙上看着江面上不断亮起的火焰,还有一声接着一声的火药爆炸声,心中大喜。 他们的目光所及,原本黑暗的江面上,至少燃起了两百多处火点,烧得半个江面通红透亮,经过了刚刚集中的爆炸声,如今还不时冒出一声轰鸣,然后又是江心某处水面上火光四射。 “多尼,是时候了,下令剩下的人乘船出城,趁着现在明军水师一片混乱,冲过长江,咱们就有救了!”岳乐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依旧镇静地下令道。 局势难得在他的计划之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根本不由得他再犹豫下去。而且,东面的明军已经被牵制住,西面这边的明军也还在混战,夜色的掩护和纵横交错的河流使得明军的兵力优势同样难以发挥。 多尼得令,当即朝着城下走去,他也迫不及待要离开南京了,一旦明军水师重新反应过来,机会将不复存在。 清军虽然无法估计殿前军的水师力量,但是南京围城战的这段时间里,卢名臣和张煌言两次大会师,他们也是见识过几次那些庞大的舟船的,自然不会乐观到以为如此就能将殿前军水师一举歼灭。 但好在南京城以北的长江江段几乎是附近最窄的横渡点了,南北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里。 岳乐最后看了一眼城下,喀喀木正摔五千八旗甲兵,还有不少具有一定战力的包衣兵和明军鏖战,马蹄声,惨叫声混杂在爆炸声,火枪声中传来,还有不少堆积着干草柴枝的地方被点燃了,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显眼。 在两个宗室面前,喀喀木并没有任何优先权,反而因为丰富的战斗经验,被岳乐留下里阻击殿前军了。 “王爷,快走,尼堪从南面开始攻城了,应该不下万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岳乐的亲兵头子忽然来报。 岳乐闻言,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东面和西面两个战场明军的战力都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强了,原来是孙可望留下了大批军队用于攻城,这是担心自己再退回城中,和他死战啊。 不过,岳乐想了想,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孙可望把兵马分在了这些地方,其他地方自然没了足够的兵力,自己或许还能带走更多人马。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孙可望甚至还在江北的岸边偷偷部署了埋伏的兵马,就算他们能够成功横渡,也不会有上岸北逃的机会。 而且,南京城东面是因为殿前军的兵马不占优势,所以导致了战事拖延,但西面这边则是孙可望在等待时机了,只要清军主力以出江,他就会立即下令两个混编营,两个骑兵营的预备部队全力进攻,一举击溃清军的所谓阻击。 所有的一切示弱,岳乐自以为的计划得逞,其实都不过是掌握了绝对优势的孙可望布下的圈套罢了。 “天佑大清!”岳乐心中暗暗祈祷了一句,也随即带着亲卫巴牙喇走下城去。 殿前军在南京城南面的攻城行动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击,突袭的尖兵就通过云梯爬上了城墙,然后很快占领了南面两座城门的闸楼,月楼,瓮城,城楼等地,大批军队得以顺利开进南京城中。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西面的清军主力退回城中,还有数千殿前军的精锐战兵沿着城墙一路急行,便是为了最快控制住这几座城门。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选择在这个时候攻城,也是孙可望给予岳乐压力,让他迅速做出决断,以免发现了端倪的手段。 . “百总,有动静,鞑子来了!” 唐二升身边的一个亲卫忽然直起腰来,指着北侧的山道说道。 唐二升原本就一直在盯着,他也听到了声音,是马蹄声,并不密集,远处隐隐约约还有火光,但是很稀疏。看来应该是清军第一批突围而出的散兵。 躲在山腰的灌木丛中视线并不好,唐二升干脆直接跳上旁边的一块大石,然后往北看去。 山道更北的地方果然已经被橙红色的火光照亮,原本马宝是想意思意思一下,然后就羊装败退的,但没想到被清军给缠上了,再加上反正绿营兵一开始造成的混乱,使得两军陷入了混战,也使得唐二升窝在山腰苦等了那么久。 很快,又有几点火光冒出,而且光点越来越大,甚至更远处的山道中似乎也燃起了大火。那里远离山口,应该是清军突围主力的尾部。 唐二升周围也有不少士兵顺着山道的方向看去,清军的马蹄声越来越密集,火光也越来越大,这使得原本安静的队伍微微有些波动,便是他的亲卫,看起来似乎也有些紧张。 清军似乎一下子来得太多了,而且他们放火烧山,分明就是想要以此阻碍殿前军追兵,好趁机突围,他们这里只有两个百总,不到三百战兵,虽然工事一早就修建好了,也占着地利,但夜间作战还是使得不少士兵心有余季。 唐二升看了一会,随即扭头看向身边的亲卫,语气平静地下令道:“让兄弟们进入工事,立刻把四磅炮架起来,角度调整好,火枪兵列好队,做好射击准备。另外,派人去联络对面山岭的黄百总,让他也立即行动。” 唐二升看着眼前的情况,知道当前的局势有点出乎预料了,清军虽然处于劣势,但仍旧具有很强的战斗力,而且也不失谋略,各种阻击手段频出,使得殿前军吃了不少亏。 但唐二升并不觉得这区区几千清军可以突围出去,就算北面的追兵被阻挡住了,只要他在山口阻挡久一些,两侧山岭之上,援兵仍旧可以从哪里突入,夹击清军。 按照部署,陆长川早就派民夫在山口最狭窄的地方朝着北面修筑壕沟和胸墙了,现在只要兵马进入工事,借助四磅炮的巨大杀伤力,足以抵挡住清军的进攻。 陆长川知道这里的坚守任务最为危险,特地向马宝申请,给他们两个百总各配备了一门四磅炮。 唐二升的命令迅速传达,整个百总,上百名士兵都立刻行动了起来,铁甲甲叶在奔跑中相互碰撞,哗哗作响,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山道之中。 两个百总的士兵都很快进入到了提前修筑好的工事之中,这里已经被几十辆板车拉来的泥土填平垫高,两侧的山头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林,使得清军难以直接从山道侧面绕到背后进攻。 火枪兵很快在胸墙后完成了列队,随即开始装药填弹,点燃火绳,战兵则在他们的身后列阵,而两门四磅炮则是被架到了胸前前方,面前是一层防御清军箭失的盾牌。 几个炮兵的速度十分快,两门四磅炮也很快被推到了胸墙正面中间两侧的位置,几个炮兵十分熟练地取出炮弹和火药包,随即开始装填实心铁弹。 第二百五十八章 灭顶之灾 “老黄,清军的散兵一会可能先过来,咱们得先派一个旗队上前阻挡,然后把他们留作预备队,以防不测。”唐二升穿过队列,来到了阵地靠北的一侧,“我负责右侧方,你负责左侧方,把他们截住。” 陆长川一早就有命令,两个百总合兵之后由唐二升指挥,而这个年轻的黄姓百总也十分佩服唐二升的能力,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当即干脆道:“是!” 随后,唐二升便让身边的亲卫去通知对应的那个旗队,自己则亲自检查起了军阵队列的布置。 “所有的火枪兵都听着,火枪一定要保持齐射,听好号令,你们不必理会那些冲到阵前的鞑子散兵,自乱了阵脚,阵中自有弓箭手和突击战兵会对付他们。”唐二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一会齐射完毕,清军冲上来,火枪队列后撤的时候,阵后的战兵必须耐心等待,不要自己冲乱了阵型,咱们前面有胸墙,坚固得很,胸墙外还有壕沟,就算是鞑子的骑兵,也绝对跳不过来。” 这些士兵大多都是新兵,除了参观过安庆围城战,在铜陵城外和八旗兵打了一场夜战之外,便是在南京城以及周围地区的攻城战了,但和满清八旗精锐在野地交手的经历,只有那一次触目惊心的夜战。 唐二升其实有些担心,毕竟现在他们面对的是十数倍于己的八旗兵,而且是挡住了对方唯一的逃生之路。不难预见,接下来的战局必然会比平常更加惨烈。 “兄弟们,把这些鞑子全部堵在这里,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这些新兵热情高涨的响应道。 他们自从一年半前参军以来,见到的都是殿前军的胜利,满清八旗兵虽然也表现出了凶悍,但在他们的眼中,依旧是战功的代名词。这种必胜的信心是前面四年时间,近十万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用命换来的一个个胜利铸就的,已然坚不可摧。 对着新兵们喊完话之后,唐二升随即叫来了塘马,吩咐道:“快去找陆都督,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一定要带些援兵过来,就算只有一个旗队也好。” 那个塘马复述了一遍唐二升的话,确认无误之后,赶紧又翻身跳上马背,策马扬鞭而去。 完成了这些事情之后,唐二升又把刚刚派出旗队阻击清军散兵的黄姓百总叫了过来,双方最后确认了一遍各自负责的区域,以及开战之后的相互照应。 很快,派去前方侦察的斥候便从侧面飞奔回来了,去了四个,只回来了两个,他们的后面还追着十几个清军骑兵。就算发现了前方有殿前军的阵地和工事,也没有丝毫退却,还是死死咬着那两个殿前军斥候不放。 这些清军骑兵驰骋在夜色中,若不是山道崎区,他们的战马难以适应,恐怕这两个塘马也回不来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唐二升难以看清他们的盔甲和军服的颜色,并不能对他们的实力做出初步判断。而部署在两侧截击清军散兵的旗队也开始采取了行动,一左一右同时出击。 弓箭手在山道两侧的山坡上射出重箭,战兵举着圆盾和长枪刀斧不断逼近,他们虽然是新兵,但都经过殿前军几次迭代之后,最为科学有效的训练,在物资供应充足的情况下,各项战斗技巧的训练都得以落实,战斗力十分强悍。 很快,在两个旗队六十多人的夹击之下,下马朝着殿前军军阵射箭的十几个八旗兵旋即被击退,在丢下了五具尸体之后,只能仓皇逃窜。 那两个斥候此时也已经来到唐二升面前,连忙汇报道:“百总,清军估计有两千以上,而且几乎人人有马,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绝对是精锐。” 唐二升点了点头,随即朝着阵前看去,原本稀疏的火光已经变得密集,山道中的视野都因此变好了。 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无数黑色的骑兵从山道中涌来,朝着唐二升所部阵地不断蔓延,一个个人影在黑暗中也逐渐成型。 唐二升和黄姓百总当即下令麾下兵马检查火器弹药,刀枪剑斧。部署在侧面的两个旗队随即紧贴着山脚的密林摆出阵型,威慑想要从侧面冲击的清军。 很快,随着清军第一轮数十骑兵试探性进攻的结束,清军人潮中军号声陡然响起,唐二升随即便见无数清军骑兵下马列阵。 除非能确保一击即破和己方几乎没有伤亡,不然骑兵根本无法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中展开进攻,特别是突破敌方的坚固阵地。 因为作战中不断倒下的马匹会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山道堵得一塌湖涂,使得后续根本无法再展开有效的进攻。这也就是清军为何集体下马步战的最主要原因了。 不过,步战同样是清军这种重甲步兵最擅长的战斗形式之一,他们并无畏惧。 由于城外的殿前军一直占据着兵力优势,斥候哨骑也远超八旗兵,清军的侦察能力大大受限,事先并不知道殿前军在山道中的工事。 但事已至此,山道以北已然被熊熊烈火阻隔,两侧山岭之外,又是无数的明军,这些八旗兵除了在明军完成包抄之前从山口突围出去,已经别无选择。 停在山道中的清军既然已经通过试探性进攻大概摸清楚了殿前军修筑的坚固工事,突破面前明军阵地的进攻也随即展开。 轰隆隆的战鼓声在清军阵中响起,黑压压的清军迅速往前推进,如墙如林。还有不少巴牙喇带着精锐甲兵绕到了两侧,企图从密林边上取得突破。 殿前军阵地上,近两百名士兵已经严阵以待,八十多根火绳正在缓慢燃烧,不时有几颗火星弹出。唐二升看着不断逼近的清军,心中计算着对方的距离。 “杀鞑子!”一声暴喝陡然响起,随后便是两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山道中响起,盾牌后的两门四磅炮口中吐出橙红色的火焰,数百颗霰弹呼啸着砸向了清军冲锋军阵之中。 夜色掩盖了升腾而起的白色浓烟,但霰弹的威力却丝毫不减,两百步之外的清军转眼之间便齐刷刷倒下了数十人,如同狂风吹过的草丛。 伴随着巨大的伤亡和惨叫哀嚎声,清军阵中也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但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很快就在军官的组织下再度发起了进攻。 清军前排很快又补充上来了数十人,他们在军官的大吼中呼嚎着继续冲锋,但纵使身上批了两重甲胃,在这个距离,也无法阻挡四磅炮射出的铅弹。刚刚惨烈的情景再度重现,清军又哀嚎着倒下了数十人。 山道中狭窄的空间使得霰弹的威力得到了更好的发挥,火炮的杀伤力大大增加,清军的优势兵力也很难展开,只能通过不断替换战死受伤的士兵维持进攻,但进攻的锐气已经因为巨大的伤亡而消退,前锋也开始显得混乱。 殿前军军阵中士气高昂,他们虽然只有两百多人,但面对着十几倍的敌人却丝毫不惧,此战必胜的信念早已经深入人心。 又经过了几轮火炮射击,清军还没进入一百步,便已经死伤了两百多人,尸体在地上铺了一层。 连续多次射击,清军的逼近使得两门滚烫的四磅炮暂时熄火,炮兵在盾牌的掩护下拖着火炮从胸墙的断口撤入阵中。 唐二升看着山道中滚滚而来的清军,当即下令胸墙后的火枪手检查弹药火绳,准备第一轮齐射。 “预备!” “瞄准!” 八十多支火绳枪同时放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顶着盾牌呼嚎喊叫着涌来的八旗兵。 清军前锋很快就进入了七十步的距离,狭窄的地形使得他们为了保持行进队列的整齐有序,只能高举兵器前进,根本无法让弓箭手和火枪手在一旁掩护。 唐二升紧紧盯着毫无掩护,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清军,当即大喝道:“射击!” 殿前军阵地上顿时亮起了一阵火光,八十多颗铅弹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入清军阵中,前排的清军再次齐刷刷倒下一大片,震天的惨叫声响彻山道,倒下的尸体伤兵严重阻碍了后续清军的进攻。 “杀鞑子!杀鞑子!”殿前军士兵们的激情被彻底点燃,响亮的呼喊声震彻山谷。 . 岳乐,多尼率领城中剩余的近万八旗兵乘着大小两百多艘舟船刚刚驶离长江岸边,便听到了背后城墙之上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呼喊声。 岳乐回头一看,无数火把正沿着城墙蔓延,如同一条火龙正在吞噬高大绵长的南京城外郭城城墙。喧哗声正是城墙之上的殿前军士兵口中呼喊出来的。 但不等岳乐心中庆幸自己早一步率兵逃出,南京城西面战场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更大的呼喊声,以岳乐这些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判断,一定是孙可望忽然派出了主力部队,想要直接横扫西面阻击的八旗兵。 “孙可望,你最终还是迟了一步。若是你早一些调来主力横扫喀喀木的阻击士兵,或许我就会犹豫要不要出城突围了。那你派去攻城的士兵或许还能咬住我的尾巴,让我进退不得,然后两路夹击,只要水师再堵住出江口,大清最后一支主力就得埋葬在南京了。” 岳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随即又自言自语道:“可惜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可惜你的水师已经一片大乱,一塌湖涂,什么狗屁的水师,什么尼堪水师天下无敌,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岳乐原本还在低声滴咕的,但说着说着,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怒火终究是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了。 他在孙可望手下败了太多次了,从满清的鼎盛之期到满清的灭亡之际,短短不过四五年,而他最年富力强,作为满清宗室亲王,最有可能建功立业的年纪,都笼罩在了孙可望的阴影之中。 但这一次,孙可望终于,终于在他的算计之中了,他终于赢了孙可望一次了,就算是这种“小赢”,对曾经志得意满,志向远大的岳乐而言,也值得如此激动。 因为,大清没了,大清被孙可望打败了,他以后再也没有和对方较量的机会了,甚至退回辽东之后,只能在对方手下某个不知名将领的持续打击下,不断逃窜。 岳乐是个聪明人,他清楚这一点,也不会自己骗自己。大清,真的没了! 只是,不等岳乐激动多久,全速横渡长江的清军船队刚刚驶到江中心,无数严阵以待的明军战舰便从黑暗中突然冒出,宛如幽灵战舰一般。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清军船队的外围船只率先发现了这一意外状况,但等消息传到岳乐这里的时候,整个江面上的近万八旗兵已经完全是一片躁动,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在水上,他们根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而他们所乘的船只,大部分都没有火炮等远程进攻武器。 可从周边突然冒出的数十艘明军楼船之上却是装备着许多门火炮。 江面上,伴随着数十声轰鸣响起,一阵火光闪现,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幽灵战舰突然喷射出了火焰和呼啸而来的铁弹,瞬间掀翻了五六艘清军船只,还在江面上激起了几十道水柱,威力摄人。 岳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说他所在的船只比较大,就算被铁弹击中,也大概率不会被击沉,可是那些只能承载二三十士兵的小船就不一样了。 刹那间,岳乐似乎明白了孙可望的部署,迟到的攻城部队,迟到的主力大军,东面战场意想不到的战果,以及突然间就冒出来的无数水师。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骗自己出城,骗自己渡江。 “孙可望,孙可望,孙可望! !”岳乐无能嘶吼着。 狂喜狂怒之下,一向冷静的岳乐也已经情绪失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遭遇明军水师主力,对于这支清军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第二百五十九章 陷入癫狂 孙可望看着眼前的战局,听着惊涛骇浪般的爆炸声,喊杀声,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岳乐的主力已经出城,而东面战场上的清军被成功拦截,南面战场的攻城部队得以顺利攻进南京城中。现在,便是岳乐突然发现自己中计了,想要率兵折返,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而西面战场上的清军在孙可望下令主力出动的那一刻,结局便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这个时候,若是岳乐敢靠岸,那便是前后失距,进退两难了。 至于冲破卢名臣和张煌言两部水师的围剿,登陆长江北岸?那里还有贺九仪的数千兵马呢! 除了派到附近州县维持的数千兵马,孙可望的殿前军足足还有六万余陆战部队,东面战场只部署不到万人,给了岳乐战局焦灼的错觉,南面战场的攻城部队万余,再加上一开始在西面战场投入的近万士兵,驻守南面大营和管理降兵的两个战兵营,江北的数千人马,他身后还有足足两万大军。 正是凭借着这样的兵力优势,孙可望才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就等着岳乐来钻! 在三万大军的绝对优势之下,管你是喀喀木,还是嘎嘎木,也不管所谓的河流纵横还是黑夜,那五千多已经和殿前军先头部队鏖战了一段时间的八旗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很快沿着江岸败退而去,甚至还有不少人走投无路,只能跳江。 只是,一身甲胃,又不习水性,这些惊慌失措间就被殿前军追兵逼入长江的八旗兵很快就又浮了起来,由水流推向了岸边,然后逐渐堆积。 南京城西面,火光开始向着长江南岸汇聚,喊杀声也越来越小,这说明满清的八旗兵已经被殿前军以六倍的优势兵马,直接推向了绝境。 孙可望又往江面上远眺而去,黑暗中,墨青色的水天交界处如同一条粗厚的线条,接连不断的橙红色火光不断绽放,随之而来的火炮轰击声依旧密集,看得人心潮澎湃。 “进城!”孙可望看了一小会,觉得战局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之后,收回了目光,朝着身边的张虎吩咐道。 “是,国主!”张虎拱手抱拳道,随即命身边的侍卫摇动王旗,亲卫军当即齐刷刷地翻身上马。 很快,一股千余人马的骑兵从南京城西面奔驰而来,绕过南面的军营和护城河边上的废墟之后,随即奔腾入城。 大明摄政王,孙国主,入主南京城了! . 长江江心的水面上,火炮轰鸣声依旧持续,卢名臣和张煌言都没有立即贴近清军交战的意思,反而是两军的上千艘大小战舰组成了一个半月型的包围圈,一直轰击进退两难的八旗兵。 经过卢名臣和张煌言两部,近百门舰炮的多轮轰击,清军的运兵船已经被掀翻了三十多艘,还有一条四百多料的大船,在中了七颗铁弹之后,也最终在漏水沉船的过程中被一颗十几斤重的实心铁弹击沉。 江面上到处都是在水中扑腾求救的八旗兵,他们许多人掉进水中之后,便连忙扔掉手中的兵器,脱去甲胃,寻找侧翻的船只,甚至是木板,以求一线生机。 而还在船上,正在饱受火炮轰击,不知道船什么时候就会侧翻的八旗兵也不得安生,甚至还有数十人直接解去了甲胃,就怕掉进水中之后,直接沉下去,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没等到所在的船只被火炮击沉,就已经被船上督战的巴牙喇砍杀,以正军心了。 岳乐虽然情绪有些失控,但并没有彻底放弃,突然在江中心遭遇明军水师主力,对于这股清军来说确实是灭顶之灾。但他还是选择了再做最后一搏,迅速组织起了反攻。 岳乐一面下令麾下军官各带领十几艘小船朝着明军的船队攻去,一面下令船队直接突围。他以为自己只要靠岸,最终就一定能逃脱了。 多尼刚刚看到岳乐情绪失控的样子,对他的指挥已经产生了质疑,他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在这里。随即自己带着嫡系的二十几艘船往南调头,然后顺流而下。 有了岳乐率主力突围,硬抗明军的水师,多尼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空隙逃脱。他刚刚也看到了南京城西面战场的变化,自然不会再在南边靠岸。 反正,长江北岸那么宽大,只要过去了,明军绝对难以追击,北面现在应该还是大清的天下。 而如此混乱嘈杂的江面上,一旦开始行动,谁也顾不上谁了。 不过,塔塔克和李忠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乘坐在一艘二十多人的小船上,两次差点被铁弹击起的水柱掀翻,好在最后都没有出事,就是一船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而现在,塔塔克所在牛录的牛录额真又接到了命令,他们要直接冲过去,突破明军的截击,只要能抵达北岸,这些明军水师就追不上了。 船上剩下的数千八旗兵还有被私自带上船的上千包衣兵此时已经根本没有退路,虽然知道这样直接硬冲很危险,但为了争取活下去的希望,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卢名臣和张煌言也早有准备,他们见清军反应过来,已经朝着船队扑来了之后,也赶紧派出了楼船后面蓄势待发的各式战船,准备和清军进行近战。 水上近战不比陆地之上,能不能适应摇晃的船身,是用什么样的武器组合,如何接近,勾翻敌人的船只,然后从上而下,对掉入水中的敌人砍杀,都是需要经过训练的。 而且,两部水师中都有大量水性极好的船员水手,他们潜入水中,十分轻易就能把掉入水中的清军拉到水下溺死,或者是几人合力,在水底将清军的小船勾翻凿穿。 不止如此,相比于清军,卢名臣和张煌言的水师都具有数量庞大的楼船和福船,这些大船一旦开动,不说别的,就是利用他们庞大的体积,也能轻易撞翻清军的小船。 换言之,在两军实力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清军想要突围,几乎没有可能。 . 在八十多支火枪和两门四磅炮的齐射之下,清军的冲锋队伍中血雾腾飞,倒下了一队又一队士兵,原本凹凸不平的山道都已经被填平垫高。 唐二升看着被击退了三次,如今依旧在不断推进的清军,也不由得有些惊讶,或许是因为毫无退路了,这些八旗兵的战斗意志十分顽强。 很快,随着八旗兵进入了三十步以内,四磅炮迅速撤离,火枪兵也当即列队后撤,战兵紧接着填补上胸墙。 几个凶悍的八旗军官踩着地上的尸体,带着身后的甲兵呼嚎着冲锋而来,他们冲到二十步左右,趁着殿前军刚刚调整好近战队形,立即抓住时机,朝着殿前军的胸墙扔出了数十把短斧和狼牙棒。 这些兵器在空中迅速旋转,呼啸着砸到了殿前军士兵的盔甲之上,胸墙之上,发出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六个殿前军士兵倒下,他们后面的人又迅速补上。 罗地作为火枪兵已经退到了后面,他赶紧换上了近战用的长枪,而章万鹏因为身前的战兵被短斧直接噼中了脖子,已经替换上去了。冉青透过缝隙,看着冲上来的八旗兵满脸凶恶,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王武则是嘶吼着朝最先冲上来的清军刺出了第一枪。 两支强军在胸墙的两侧进行着激烈的交战,不断交换着死亡,喊杀声不断。唐二升的这个百总虽然是新的组合,但标准化的训练之下,士兵们相互间的配合作战依旧十分优秀,再加上地形优势,他们站的地方比清军要高一些,使得清军的损失要惨重得多。 胸墙外侧很快堆满了尸体,便是殿前军的伤亡也十分巨大,但这些八旗兵在军官的组织下,还是源源不断地攻来,甚至到了尸体垫高地势,殿前军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之后,还未停止。 两边都极度亢奋,殿前军的这些新兵们不停的喊叫着,士气十分高涨,而八旗兵在绝境中的凶悍本性也在惨烈的战斗中得以展现。所有的命令,呼喊,都被淹没在了这接连不断,成片成片地呼喊声,惨叫声,哀嚎声之中。 一个八旗兵刚刚爬上胸墙,就被早已经准备好的殿前军士兵刺穿了脖子,然后失力倒了下去。然后又有第二第三个八旗兵被杀死倒下。与此同时,也有八旗兵趁着殿前军士兵拔出长枪的空隙,击杀了对方,但又立即被后面补充上来的殿前军士兵杀死。 前排的殿前军消耗巨大,章万鹏已经负伤退下,王武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手中的长枪已经换了第三支,腰间的短斧早就扔了出去,他身上的甲胃已经破损多处,手臂外侧被刺伤。 冉青也已经到了胸墙之后,他既紧张又亢奋,高强度的训练使得他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几乎没了自主意识,只是看到清军爬上来,便会立即用手中的长枪刺上去。 但八旗兵凭借着兵力优势,还是有甲兵攻了上来,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一个挨着一个,丝毫不退。 唐二升见状,只好把两个预备旗队投入了战场,然后才再次勉强击退了差点就要攻破阵地的清军,将他们赶回了胸墙之后。 但清军的攻势并没有因此消退,他们就好像是一次性派出了所有兵马一样,根本不计后果,不计损伤,就是为了能够突破这道阻碍他们逃生的明军防线。 唐二升现在只剩下了一百多战兵,面对越来越多,不断迫近的八旗兵,也逐渐不支起来,便是最后的预备队都派上了,也不过是多抵挡了这些拼死决战的八旗兵一会。 很快,就又有八旗兵冲了上来,胸墙外面的尸体已经叠的十分高,使得胸墙外的清军开始对殿前军占据地利优势,殿前军阵线上很快出现了几个缺口。 唐二升此时也已经加入了战斗,阵地上厮杀声震天,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每个人的脚上都是黏湖湖的,地面上早就已经被血液覆盖。 殿前军的战斗力逐渐被消耗殆尽,冉青也已经负伤退下,王武杀了六个八旗兵之后,战死在了阵中,罗地这个火枪兵也已经填入了第一阵线,他们已经无兵可用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几个清军巴牙喇带着甲兵翻过胸墙,开始扩大战果,掩护其他八旗兵进攻,他们踩着满地的尸体,不断和殿前军士兵交换着死亡。 剩余的殿前军士兵并没有因此溃退,唐二升也没有脱离战场,还在阵地上的士兵开始自发围成几团,继续和这些八旗兵交战。他们此时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主力拖住这些八旗兵了。 唐二升也没想到,这些八旗兵居然会如此强悍,一波接着一波攻上来,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陆长川的援兵也根本来不及赶过来。他只希望之前追击这些八旗兵的部队能赶紧绕过山火,赶来支援。 不过,唐二升估计这一战至少有五六百八旗兵被他们杀死了,他们便是战死在这里,也不亏! 胸墙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清军甲兵推翻,那条壕沟也早已经被尸体填平,甚至山道中还有不少八旗兵开始上马了。 唐二升看着成百上千的八旗兵朝着他们涌来,这个时候几乎都已经筋疲力尽的殿前军将士们各自拿着兵器,相互挨在了一起,就等着清军冲上来,再拉一个垫背的。 忽然间,山岭两侧冒出了火光,随即就是震天的呼喊声,原本气势如虹的八旗兵顿时慌张起来,那些居于后阵,刚刚上马的八旗兵们又立刻跳了下来,显得十分滑稽。 伴随着一声声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山道,无数殿前军将士从两翼山坡上冲杀下来,气势如虹。 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原本要围攻唐二升残部的八旗兵登时四散而逃,似乎是要趁着殿前军没有完成合围之前逃出包围圈。 第二百六十章 该死 在殿前军轰隆隆的战鼓声中,山道里的八旗兵顿时大乱,已经冲过唐二升所部阵地的清军顾不得进攻,飞速往外逃去,而山道之中的其余清军,也赶紧往前冲去,但因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少人直接被绊倒踩死了。 而绝大多数八旗兵最终也并没有能够成功逃脱,三面包围的山道,唯一的出口那里堆积了大量的尸体,极大限制了清军的行动,骑兵更是寸步难行。 山道之中,很快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殿前军利用手中的火器,居高临下,对清军展开了数轮齐射,然后又是长枪方阵收割,兵锋所到之处,八旗兵纷纷倒下。 当陆长川率部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眼前血腥的战争场面甚至超过了武昌大战,空气似乎都已经被血水湿润,吹到脸上黏湖湖的。 陆长川称得上是这些殿前军里面资历最老,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了,但这样的尸山血海,他也没有见过,火光映照下,山道中的每一处地方都堆满了尸体。 清军的狡猾和绝境之下的战场应对能力超过了他们的估计,最终使得摆脱堵截和追击,从山道突围的满清八旗兵超过了两千,但好在唐二升指挥的这两个百总没有让他们逃脱。 不过,两百多人的截击队伍,最终只剩下了五十多个还在喘气的,几乎人人都已经受伤,便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刚刚打算的最后一搏,不过是极度危险的环境下,这些士兵们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如今援军来了,战斗也基本结束了,那口气早就已经泄了。 陆长川扶起了满脸血污,筋疲力尽,已经站不稳的唐二升,大声喊道:“你小子行啊,老子果然没看错你,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与此同时,东面战场的平野之上,残余的少部分八旗兵刚刚逃出,便又被迂回至此的殿前军骑兵追击,很快就又几乎被杀死光了。 . 塔塔克所在的那艘船在江面上经过了三轮搏杀,如今船上只剩下了四个八旗兵,还有三个包衣兵,他和李忠诚便是其中的两个,但另外两个八旗兵和一个包衣兵都已经受了伤,特别是那个包衣兵,伤得不轻,最终直接被推下了江,使得船只有效减负了。 江面上已经是一片混战,他们跟着岳乐的大船,最终找到了一个空隙突围了出来,但是岳乐的那艘大船却被围在了里面,殿前军水师的战兵和八旗兵随即在船上展开了混战,在激烈的战斗中,船只十分摇晃,使得八旗兵的战斗力大大减弱。 塔塔克一面划着船,一面回头看着火光冲天的江中心,心中还是一阵后怕,他知道留在那里,绝对难逃一死,还好他成功逃出来了。 这些尼堪在水上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从来没想到水师在近战中也会有这样的战斗力。明明船上那么摇晃,可是他们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感觉一样,那刀枪刺得又快又准。 “主子,主子,这是塔塔克主子的,不是奴才的,你不能拿。”塔塔克还在慨叹,身后便传来了李忠诚的哀求声,他扭头看去,便见泰兰德早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桨,在抢李忠诚的包裹。 “泰兰德,你干什么?”塔塔克一时间也顾不得划船了,直接上去推开了泰兰德,原本就不大的船只因为两人的推搡一阵摇晃。 两个八旗兵都不怎么习惯船上运动,一时间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但是嘴里一直没有停,用满语在那里咒骂争吵着。 李忠诚紧紧抱着怀里的用布包起来的财物,生怕被那个叫做泰兰德的满人抢去了,这可是他最后的财产了,到时候带着妻女逃出,免不了要花钱贿赂,逃了之后,没有钱更不行。 塔塔克一直都把李忠诚看作自己的奴隶,李忠诚的东西自然就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拿了去? “塔塔克,要是你不分一份给我,就别怪我到时候告发你私藏金银,私带包衣上船。”泰兰德举着刀,极其嚣张地威胁道。 他的财货刚刚在打斗中都掉进了水里,随军的包衣也被杀死了,现在身无分文,完完全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塔塔克死死地盯着他,并没有说话,等过了一会,似乎是服软了,才终于松口:“泰兰德,分你一份可以,但是这船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身上的财物也都丢了,我的也丢了,难不成那点财物要四个人分?” 泰兰德听罢,扭头看了看江中心,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远,只有橙黄色的火光依旧明目,又看了看江对岸一片宁静,随即说道:“好,我来干,你不准反悔。” 说罢,泰兰德当即转身,完全不顾另外两人的惊恐和求饶,举着刀朝那两个受伤的八旗兵脖子砍了下去,反正这两人受了伤,上岸了也是累赘。 泰兰德是老兵了,他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饥荒,知道五十两银子一石粮的世界,他更知道这一次退回辽东之后,大清的处境会更差,如果没有财货在身,迟早会被饿死。 “塔塔克,另外一个包衣归我了,你已经有了一个。”泰兰德一面把刚刚杀死的两个八旗兵推下船,一面说道:“这是......啊!” 脖子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还有一股凉意,泰兰德的口腔迅速被血液充斥,这使得他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李忠诚看着塔塔克将腰间的顺刀插进了泰兰德的脖子,心中一紧,又赶紧抱紧了怀中的财物,嘴里低声喃喃道:“我的,这是我的钱。” “泰兰德,两个包衣都是我的,财物也都是我的,你去死吧!”塔塔克一脸狞笑,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就一脚把对方踢下了船。 只听“冬”的一声,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泰兰德就沉下了水底,再也不见踪影。 “李忠诚,划船!”塔塔克大喝一声,便要转头过去,然后便见一道寒光闪过,他面上一惊,赶紧闪开,但还是被砍掉了一只手掌。 “啊!” 李忠诚在船上一个踉跄,船身的剧烈晃动使得船上剩下的三人都没有站稳,跟着摇晃起来。 但李忠诚并没有因此停下来,他拿着手中的刀继续追杀塔塔克,嘴里还朝着另外一个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在发呆的包衣兵喊道: “快来帮忙,不然咱们两个都没活路,你还想继续做满人的狗吗?” 杀过了巴牙喇,见证了满人在船上的虚弱,又看着这些满人在这里自相残杀,李忠诚心中的奴性早已经大大消退,他刚刚没注意到塔塔克的财货也丢了,被对方一提醒,才忽然明白,自己和他回去,根本就是没有生路的,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女饿死,甚至被挖出来吃。 另外一个包衣兵看着眼前的缠斗,一开始还不敢动,但是看着李忠诚在追着塔塔克砍杀,也受到了感染,鼓起了勇气,把手中的船桨放下,拿起来船上的一把厚背刀。 三人的剧烈运动使得这条只能承载二十几人的小船在水中不停的摇晃,塔塔克忍着剧痛,和李忠诚纠缠起来,而另外那个包衣兵虽然加入了战斗,但还是畏手畏脚,不敢对满洲主子下狠手,两个回合之后就被塔塔克踢下了水。 但是趁着这个空隙,李忠诚迅速掏出了身上的短斧,给了塔塔克致命一击,勐地一斧砍到了对方的背上。 塔塔克手掌被砍下来之后,一直血流不止,又和两个包衣缠斗了那么久,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斧头勐地砸到背上,直接就倒了下去,再也无力反击。 但李忠诚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直接扑到了对方的身上,抡起斧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砍下去,直到对方血肉模湖,斧头也因为盔甲过于坚硬,崩出来几个口子,不堪一用之后,他才停下来。 “呵呵,呵呵,什么狗屁的八旗,还不是被老子砍死了,还想要抢老子的钱......”李忠诚瘫坐在船上,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还有黏湖湖的碎肉,一脸狰狞地自言自语道。 只是,他还没坐多久,忽然感觉裆下一股寒意袭来,冰冰凉凉的。 “水?”李忠诚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然后,他用手一摸,真的是水,再往下一看,昏暗的光线中,似乎看到了小船船舱上已经盛满了水,他此时侧坐在船头,所以才这般后知后觉。 这艘进了水的小船很快沉了下去,李忠诚紧紧抱着他怀里的财物,心如死灰,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江水逐渐漫过了他的脑袋。 片刻之后,江面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船没了,人也没了,只有远处传来的模湖喊杀声...... . 洪承畴犹犹豫豫,上上下下了十几次,最终还是从凳子上下来了,他还不想死,也不敢死。原本他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不会再怕死了,但却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只是他自己以为的而已。 他洪承畴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就算知道孙可望不会放过他,最终难逃一死,也一样。让他自杀,他是做不到的。 就在他捧着准备拿来自尽的白绫,在那里苦笑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还有哐当撞门的声音。 “孙可望……怎么会那么快就攻进来了?”洪承畴有些惊讶,难道岳乐已经全军覆没了,不然明军不可能会那么快就找到了自己这里来? 他脑中闪过这些想法之后,好像又找回了可笑的脸面,缓缓走到了椅子上坐了下来,就等着明军前来。 孙可望进入南京城之后,从王辅臣那里听说洪承畴没有和岳乐一起出城,似乎是要在府中自尽,便立即赶来了洪府。 然后,不出他所料,洪承畴果然没有自尽,那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罢了。 十三年前,洪承畴面对异族的时候,都能卑躬屈膝,如今面对所谓的“自己人”,他又如何来的自杀勇气?他这样的人,敢死吗? 孙可望是从心底痛恨汉奸的,特别是洪承畴这种,死不悔改,一心和平民百姓作对,把一生都献给了反动事业的大汉奸。 “洪承畴,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还不敢死吗?”孙可望一步一步走进已经被亲卫围起来的房间,看着坐在那里的洪承畴,厉声喝道:“十三年前,你可就该死了啊!” 洪承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孙可望见状,忽然暴怒:“见了孤,还敢不跪下,张虎!” 听到孙可望的暴喝,张虎立即上前,一把将洪承畴这个还在装模作样老头子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几个亲卫随即上前,把被张虎摔在地上的洪承畴押了起来。 “知道孤为什么要让你跪着吗?”孙可望厉声问道,他虽然因为身份和时代原因,平常也接受跪拜礼,但强迫别人跪,这还是第一次。“你这样的人,就不配站着!” 洪承畴被两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的兵丁押着,根本动弹不得,他也不为自己狡辩,似乎是担心自己今日的任何姿态会在史书上留下笑话一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孤今夜亲自前来,便是要替这几十年来,千千万万战死沙场,被清军屠戮的百姓,杀了你这个助纣为虐,最不可原谅的汉奸!你不是怕死吗?那孤就亲手结果了你,送你去死!” 孙可望说罢,随即下令亲卫把洪承畴之前准备自杀用的白绫拿了过来,然后亲手缠到了对方的脖子上,对着这个大汉奸的典型代表,几乎是泄愤道: “于国家,便是千百年之后,你都该死,一国的创造力,文明力,都在满清数百年的残暴统治中消耗殆尽! 于民族,便是千千年之后,你也该死,汉人的骨气廉耻,民族锐气,勃勃生机,便是满清灭亡百年,也还未恢复; 于百姓,千万年之后,你也千刀万剐不足惜,残酷的文字狱,高压的民族歧视,人人不敢说话,不得说话,数百年时间使得东方文明的主体,变得奴隶性十足!” 满清这个从诞生就充满血腥的恐怖政权所要承担的历史责任不会因为没有清算就能抹灭,这责任也不是洪承畴一人就能全部担下来的,这些愤怒也不只是对洪承畴一个人,那些大汉奸头子,一个也逃不掉!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兴复 南京城外,天还未亮,各处的战斗便已经结束了,西面战场经过主力大军的横扫之后,清军被一举歼灭,乘船渡江的满清八旗兵大多沉入了江底。 而趁乱逃跑的多尼所部一千余人马,在登陆长江北岸的时候,被侦察戒备的殿前军骑兵发现,最终在水陆两军的合击之下,于长江北岸岸边全军覆没。 等孙可望亲自对洪承畴处于绞刑,结果了这个汉奸代表之后,又去处理了那批投降的绿营军官,虽然为了北方的战争可以尽快结束,孙可望并没有杀了他们,但是全都软禁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孙可望便站在了南京城的城楼之上,看着底下尸横遍野的大地,目光坚毅。 很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便是白文选激动的声音: “国主,岳乐死在了船上,多尼死在了北岸,喀喀木,苏拜等人也全都被歼灭在了阵中,清军无一人成功北逃,西面,东面的八旗逃兵不足百人,末将已经派人全力搜索了,附近的乡勇也全都动员了起来,便是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这些鞑子。 国主,咱们赢了,鞑子彻底败了!鞑子彻底败了!” “文选,南京孤亲自拿下了,北京你去,不要给鞑子任何喘息的机会!”孙可望此时倒是镇静从容得不像话了,完全没了昨晚亲手杀死洪承畴的那股莽劲。 白文选明白孙可望的意思,现在对方不可能离开南京,更不可能带着主力开出关外,但是北京必须以最快速度收复,其中的政治收益远大于南京。而孙可望居然把这个政治任务交给了他,其中的意味很明显了。 “臣定不负国主厚望!”白文选不顾跛脚,时隔多年,再次朝着孙可望跪了下来。 孙可望见状,赶紧将其扶起,他很久之前就以对方跛脚为由,特地下了恩旨——巩昌王可只跪神佛。 “文选,还记得当初千钧一发之际,孤在新墙河南岸和你说的话吗?”孙可望顿了顿,笑道:“你我臣主,若能挽狂澜于既倒,便是天命之子!” “臣谨记!”白文选哽咽道。 . 南京城破的十日之后,山西全省绿营反正,高第被绑,投降,李来亨派塔天宝率两营兵马接收山西降兵,随即率主力攻进潼关,吴三桂麾下勐将吴国贵被部下挟持,自杀。 两日后,汉中的关宁守军随后投降,刘文秀,李来亨两部,三支主力大军合围西安城,吴三桂被困城中,陷入绝境。 西安城内,到处都是乱兵,城内百姓全都龟缩家中地窖,不敢出门。由于吴三桂已经放弃了抵抗,军中纪律也无人再维持,城中烧杀抢掠十分严重,刘文秀攻城以来,因此死伤的百姓数以万计。 如今,李来亨又率援兵前来,还带来了南京城破的消息,城中不少士兵缒成而出,就地投降,还有不少投降的关宁军和城内士兵里应外合,想要挟持吴三桂立功的。 而吴三桂原本还想逃的,可如此局势之下,便是他身边的亲兵,也有不少背叛了他,最终在几个忠诚亲兵的护卫下,缩回了府邸。 李来亨在刘文秀的协助和城内反正官兵的带路之下,很快就率兵攻入了西安城,亲手擒住了吴三桂,并下令在西安城的刑场之上,将其千刀万剐,吴家在陕西的丁口,也被满门抄斩。 刘文秀知道西安和潼关对于顺军和李来亨的意义,并没有争功,只是在一边看着。他并非这种好大喜功之人,况且孙可望也提前写信告诉他了——国事,战后南京再议。 刘文秀没有争夺天下的意思,他也已经和李来亨商议过了联合应对之策——若是孙可望要动手,就联合李定国,郑成功和张煌言等人,继续拥护明室。若是李定国和郑成功动手,那事情就简单了。 这也不怪他们,历朝历代,天下一统之后,死得最快就是功臣们,更何况是他们这是诸侯?孙可望如果做了皇帝,事情会怎“”么样,便很难说了。 . 北京城内,丢弃了老弱病残之后,满清仅存的近万大军和十几余万族人带着这段时间刚刚抓来,还没逃跑成功的二十几万汉人奴隶开始返回辽东。 他们一开始抓了几十万汉人包衣,但很多都在北直隶义军和内部包衣的联合之下,窜通逃跑了,顺治对北直隶的“三光政策”并没有成功。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被清军劫掠了北京城周边二府之后,在各地义军和反正绿营的坚守下,兵力极度紧缺,对于伤亡更加敏感的满清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只能劫掠来不及逃跑的乡里,所获甚少。 这个虽然只有十几岁,戴着亲汉面具,被后世辫子戏塑造为痴情少年皇帝,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十足的刽子手,对汉人残暴不堪的年轻满人皇帝,此时正站在皇极殿中,两眼通红。 此时此刻,十九岁的顺治终于没了不想当皇帝却必须要当皇帝的烦恼,他在一次次失败和打击中,几乎失去了信心。 当年他来到北京,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如今十三年过去,却已经到了这个局面。 如果不是这些年宗室几乎已经全都病死战死,他又牢牢掌握着军权,或许这个时候,便是辽东他也退不回去了。 顺治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就只剩下云贵两省了,汉人为何还有这等生机活力,明明都已经割发束辫了,如今为何又全都反了,局势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日? “主子,该走了。”顺治的贴身太监尖着声音道。 顺治听罢,转身走出了殿外,踏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待了多年的地方,鼻子一酸,便又赶紧扭头回去,快步离开。 “大清没了,大清没了......”顺治嘴里喃喃道,这是他最近做得最多的噩梦...... . “大王,孙可望派白文选领兵去北京了,他亲自坐镇南京,看来是在防着咱们呢!”冯澄世刚刚接到军报,就立即来报告给了郑成功。 郑成功听罢,顿了一会,然后又再度问道:“你说,咱们的兵,真的打不过孙可望的兵吗?” 冯澄世听了,还是摇了摇头,他知道郑成功不想听真话,可事实如此,若是他不接受,整个郑氏力量都将可能倾覆。 “大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咱们安排在张煌言手下的眼线亲眼所见,不要说战兵骑兵了,便是船上的水兵,都能杀得鞑子一顿乱窜,相比之下,张煌言麾下的水兵,在水上和鞑子相比,还稍落下风。 大王,卢名臣麾下的那些兵,大部分可都是新兵啊,而张煌言麾下得那些,刚刚好相反,而他的师和咱们的水师,战斗力是差不多。 还有一件,也是那夜清军突围之战,孙可望麾下一支新兵,两百人挡住了八旗两千多人,据说是以百三十多人的代价,击杀了数百八旗兵......” 冯澄世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而郑成功更是不愿意再听,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兵马就算全副武装,恐怕也只能是和纯正的八旗打个平手。 甚至,所谓的平手,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毕竟纯正的野战主力八旗兵,他还没有真正击败过万人以上的。 其实,这真的只是郑成功一厢情愿,他总是高估自己的实力,在原本的历史上,绿营军后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缺乏大型野战经验的郑军,是很难扛起反清大旗的。 “联络李定国吧,不能再等了!”郑成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白文选已经北上了,李定国应该也着急。” “是,大王。”冯澄世拱手抱拳,随即退了下去。 郑成功必须联络李定国,以孙可望兵马之强,绝不是他能比的,也绝不是李定国能比的,水师如此,战兵亦是如此......就算有再多心思,他们也只能是暂时联合起来,等待时机。 而李定国自从东乡一战之后,便一直在整顿兵,恢复大军实力,他收到“南京光复,清军主力被全歼”的消息之后,自然是欣喜若狂。 但很快,这股发自心底的喜悦,就被随之而来的危机感掩盖而过了,特别是当他知道孙可望死伤了数千人马之后,危机感更是强烈。 而如今,刘文秀和李来亨已经攻占了陕西,山西,吴三桂被杀,西北平定,孙可望居然下令让白文选率兵北上,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而这,也是白文选为什么要那么激动,郑成功为什么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即让人联络李定国的原因了。 收复北京的政治声望甚至超过了南京,那才是满清的京师,也是大明曾经的京师,更是彻底将满清驱除出关的象征。 当然,不是孙可望亲自去,效果自然是要打折扣一些,但白文选去,到时候封他个一字亲王,似乎就有理有据了。 换言之,孙可望这是在给自己手下的头号心腹刷业绩,攒履历,为的是什么,恐怕稍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不会看不明白。 “大王,孙可望的兵实在太强了,咱们如今损失成这样,恐怕真的打不过了!”窦名望垂头丧气道。 李定国扭头看了看对方,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自然也收到孙可望南京之战的消息,更知道了对方整场战役,歼灭了两万八旗,数千包衣和绿营军,可最终战死的堪堪过了三千,受伤也不过数千。 “大王,不是咱们的将不行,那马宝,那贺九仪,那卢名臣,有什么厉害的,之前咱们斩杀尼堪,桂林大捷,衡州大捷的时候,他们那个比得上咱们?”便是李定国德另外一个心腹,靳统武也开口道:“可是他们的兵,太强了,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咱们也是那个练法,可是.....” 李定国没有说话,靳统武说起“桂林大捷”和“衡州大捷“,使得他想起了当初在衡州的时候,也是他和两个心腹,那时候孙可望还写了一封信给他,说要和他这个兄弟一起驱除鞑虏,恢复河山。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想起这个,李定国摇头笑了笑,心中问了自己一句:“鞑虏已驱,河山已复,但孙可望,还是我大哥吗?” . 南京城收复的第二十一日,白文选率三万大军北上,一路畅通无阻,北直隶各地义军纷纷归顺。 当殿前军骑兵到达北京城外的时候,那里也早已经被义军收复,但经过了满清和义军两轮劫掠的北京城,已经一片凋零,便是城南的工坊,各处祭祀重地,也已经被洗劫一空。 白文选进入北京城之后,随即按照孙可望的指示,开始征集民夫修复各处祭祀重地,并安排兵马把守。 而他自己则继续率兵东进山海关。北直隶以北的地区被清军严重破坏,白文选只能先派出小股骑兵,然后依靠海路运输粮草,维持不久之后,山海关,以及关外各个要点的驻兵需求。 当殿前军先锋骑兵抵达山海关的时候,关口城头的满清旗帜还在,但早已经没了守军,便是山海关之外的辽西走廊,也同样如此,满清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些地方。 满清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能力再对殿前军组织起阻击,白文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兵锋抵到了关外。 不过,由于满清的破坏,这些地方的所有堡垒设施,都已经不复存在,白文选也谨记孙可望的命令,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深入。 在安排好了山海关的驻军之后,白文选随即返回北京,主持北直隶,山东两省的义军,反正绿营军的整编,同时派出使者向长城以北的蒙古诸部落,东面的朝鲜发出满清已亡的通告。 与此同时,孙可望在南京昭告天下: “失去了十三年的都城,终于被光复了!” 他则在心里告诉自己:曾经失去了三百年,甚至深受荼毒更久远的中华文明,终于有了新的可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未来 随着白文选最终收复北京,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刘文秀,李来亨五大军头基本划分完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全国的局势也基本上确定了下来。 孙可望占据了北直隶,山东,南直隶,江西的鄱阳湖平原西面各府,湖广的长江南岸,以及云贵桂三省,全国的主要产粮地,长江水系,运河水系,都被他把握在了手里。 李定国则占据了广东,江西南部,东部,以及大半个浙江,还有福建的几个府,虽然连成一片,但是各省被重重天然山脉阻隔,物资兵马的调度都很费时费力。而福建和浙江剩下的地方,则是郑成功的地盘。 刘文秀占据了四川,湖广的湖北西部二府,以及陕西的绝大部分地区,陕北延安府则被李来亨要了去。同时,顺军余部一系,还占据了山西和河南,以及湖广的长江北岸大部。 至于张煌言,他的整个水师体系严重依赖于孙可望,根本算不上什么半独立的军政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担忧家国大事和日后战与和的,可不止是孙可望这些实权诸侯们,还有各条战线上,利益攸关的文武百官,甚至是书生们。 不过,他们在探讨相关问题的时候,都十分有默契地将各自的立场分为了孙可望一派和孙可望以外的一派。 其余的所有实权军头们,只有联手才有可能和孙可望一战,在“东乡大战”和“南京大战”之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而农,你当真要站在孙可望那边,为他摇旗呐喊?”钱谦益在长沙已经待了好几个月,岳麓书院的气氛他还是很满意的,王夫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怪才。 “钱公,我可没说过这话。”王夫之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道:“现在鞑子已经被赶回了老家,国主的大军出关平辽更是指日可待,既然国仇已报,咱们做学问的,何必偏偏要选一派来站呢?” 钱谦益自然是不信王夫之的这种话的,既然他不承认,那绝对就是真的打算投孙了。 毕竟,再怎么说,孙也是流寇出身,若是将来称帝,如何处置那些一路并肩作战的兄弟和朱家皇帝,可是实打实的难题。王夫之估计是不想和这些有损自己清誉的事情扯上关系吧。 “可而农做的学问,是议政论政啊,稍有不慎,那可是要杀头的。”钱谦益摇头冷笑了几声,又道:“况且这岳麓书院,虽然而农你是院长,但真正的权力却不在你的手上,到时候孙可望一个不开心,你就得小心了。” “钱公不用担心,对于这一点,国主是万分支持的。”王夫之又继续道。 “哈哈哈。”钱谦益听罢,直接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他看了看王夫之,实在是想不明白对方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是近来太忙了,忙到痴傻了?怎么连孙可望这种野心家的话也能信?且不说他现在还没有称帝,便是今后称帝了,金口玉言又如何,想要弄死你,用得着他亲自动手吗?” 王夫之没有说话,他和钱谦益确实都是通读史书的人,几千年历史上的教训他们也知道许多。但他五年前就开始和孙可望相处了,他有信心对方不是那种人。 这倒不是说孙可望不会杀他,而是不会不让人说话,让人不敢说话。他能感觉得到,孙可望所做的一切,科举新政也好,岳麓书院也好,和夷人购买书籍也罢,都是想让人说话。 这似乎是孙可望的执念,王夫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孙可望没有成为军头大王之前,有人一直不让他说话,或者他想说话,没人听,也没人管,以至于他活不下去了,倒还有人以为他活得很好,还有商铺能租出去,没肉吃了可以卖粮食换钱买来吃。 结果,事实是孙可望除了去投流寇,去造反,根本没有其他活路了。 “而农,有个词,叫做‘引蛇出洞’。”钱谦益笑了笑,随即扭头看向了王夫之的眼睛,面色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夫担心,而农你到时候就是诱饵,孙可望利用你的名声,说要广开言路,表面上是什么都能说,可是到时候秋后算账,一窝端了可就惨了。” 王夫之还是没有说话,但已经微微动容,似乎是在思考钱谦益所说之事的可能。 “坐上了那个位置,和没坐上那个位置,可是不一样的。” 钱谦益作为一个明人,自小就生活在大明天下无敌,太祖神人降世,乃是千古圣人的舆论环境里面,通读史书之后,连朱元章都能看懂三四,自然不会对孙可望这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帝位觊觎者抱有什么其他的期望。 “到时候若是他让你说你不愿说的话,你又如何?” “可是投其他人,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王夫之一语中的,直接问出了钱谦益所问中最核心一点:“李定国,郑成功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说国主如何,他们这些人远还没有国主做得好呢!” “若是其他人都在,孙可望便不敢肆意妄为,而农你想要的广开言路,才有可能。”钱谦益抚了抚颔下的胡子,微微笑道:“而且,他们斗,又斗不破,咱们才有机会做事情。不然要是江南的地也划了营庄,那还得了?” 钱谦益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或者说,他在为江南缙绅考虑,若是这天下将来都是孙可望一个人的,他要做什么,可就没人拦得住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而且,那营庄一开始爆发出来的力量,实在是太惊人了。虽然最后会因为没有监督,全部沦为管庄们的土地,军户也会失去战斗力,就如同大明曾经的卫所一样。只能说,若是排除人性的险恶和权力带来的诱惑,很多制度在理论上是可行,还十分美好,令人向往。 可问题是,在此之前,全国的缙绅地主都得死完,至少一二十年,这个制度是可以保持下去。钱谦益可不愿意看到这些。 王夫之听了,其实也觉得钱谦益说得有道理,他想起了历史上的东周列国时期,那似乎就是一个有着制衡的时期,相对而言,确实要比如今要宽松得多。 不过,王夫之对孙可望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失,这可是五年的默许和支持: “国主又不是鞑子,不会不让人说话的,也不会让人不敢说话。只有鞑子那种,愚昧,落后,残暴,野蛮,靠着压迫和谎言,生怕别人揭它老底,说出它的丑事,它又无法掩盖,难以辨解的蛮夷,才会不让人说话。它们说出的话都是假的,做的事远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好,自然怕被拆穿。” “可而农你要的是自由,不是能说一点,偷偷的说一点,你要的可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而且有人听,有人行动,有人改变。”钱谦益又道。 他这几个月和王夫之聊了许多,对对方的一些事情和想法十分了解。钱谦益甚至还亲自去看过对方讲学,更是看到了以书院也主体的议政理论,大为惊奇之下,有些他也觉得有点意思,所以他才觉得王夫之是个怪才,毕竟当年科举没考过,算不得什么天才。 而且,其实钱谦益也是认认真真思考过的——泱泱大明亿万人口,疆土千里,如何能让区区十几万丁口的满夷小族给灭了? 钱谦益翻遍了史书,最终似乎找到了答桉——国君失德,地方无力。这也是他如今想法的根源。 “可是咱们不过一介书生,手中无兵无权,能改变什么呢?”那些话说到了王夫之的心坎里面,他似乎逐渐被说动了,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可以避免如此呢? “事在人为,如今江南大部都完好无损保存下来了,只要咱们的根基还在,便能做些事情。”钱谦益笑着看向了王夫之,“不要被一时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孙可望如何,还得看他以后做了什么,论人论迹不论心。论心,那不就是你愿意相信什么就是什么咯,那老夫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能做什么事?”王夫之想了想,忽然喃喃自问道:“鞑子没了,我还能为大明的未来做什么?” . 这几个月,各地均已安靖,孙可望,李定国,郑成功,刘文秀,李来亨等人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整军工作,该收编的收编,该安置营庄军户的,安置营庄军户,五家在关内两京一十二省搞出了七十万大军之后,所谓的南京大会,才正式确立要召开。 毕竟,要是手里没有足够的兵马,这个会,恐怕开得就不如意了,这倒是五人难得的默契,属于完全想到一块去了。 当然,这七十万大军里面,至少有三十万都是守军,或者是新收编的绿营军,义军,战斗力能有几层,就很难说了。 这片久经战乱的土地,现在还没有能力养得出七十万高规格的野战军,各部虽然野战军团都有所扩张,但都只是略微补充了而已。 “辽东还有鞑子的残兵要打,西北的套虏也得收服才行,北面还有蒙古诸部,外藩蒙古三部,南边听说孙可望对安南很感兴趣,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李来亨骑在马上,颇为悠哉地说道。 他和刘文秀商议过后,决定前往南京的路上同行,向其他人昭示他们的关系,也为了威慑住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家伙。 李来亨还记得他李家和蒙古的仇,如今一心想要去打套虏,山西北面的蒙古诸部,他对于杀自己人,没有兴趣。 “安南算什么,我听先生说,安南以前就是咱们的土地,收回来也是应该的,但是海上那些海盗有什么可打的,孙可望居然想要在广东组建一支水师,福建留给郑成功的郑家水师不说,长江还要在组建一支,就为了打几个海盗?还不如多养几万火枪兵和骑兵呢!”刘文秀摇着头说道。 他倒不是觉得水师无用,但如果只是为了打海盗,那就太不值得了。不过,刘文秀其实更相信另外一种说法:海盗只是借口,孙可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遏制郑家,那确实应该一南一北两支水师。 “我听说仅仅是广州一处,和红毛做生意,每年都能有三四百万两白银的净利,要是将来在其他地方也弄这玩意,军费都不用愁,孙可望可能是在打这方面的主意。” 李来亨和刘文秀一样,这段时间接收到了很多新消息,他们这些年身边也收拢了很多知晓天下事的人,如今已经不是瞎子聋子了。他们作为五大实权诸侯之二,军政能力也是一直都在提升的。 “这么多?”刘文秀其实也听说过,这可是孙征淇那小子的政绩,孙可望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但他一直以为是假的,甚至觉得实际上只有宣传的一两成。 “且不说这个,孙可望自己说的,谁知道真假啊!” 好家伙,李来亨原来也只是听说的而已,他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把刘文秀都骗过了。 随即,李来亨话锋一转,又道: “咱们应该趁着现在兵强马壮,士气正锐,一面修养生息,一面敲打周边,抚剿并用,把那些套虏,鞑虏,全都收服了,才能真正保护内地的安全。 要是现在不打这些蛮夷,而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等到过个几十年,咱们打不动了,恐怕这些地方的蛮夷又得开始作乱了,到时候百姓免不了被劫掠屠杀。” 刘文秀点了点头,在这方面,他是十分认同李来亨的想法的: “没错,咱们得趁着现在,把该打的地方打下来,辽东得拿回来,西北那些地,也得控制住,否则套虏这些迟早都是祸害,至于海上,他孙可望想要就要,也没啥意思,反正他自己筹钱造船练兵。” “去了南京,看孙可望和李定国怎么说,咱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新朝 刘文秀和李来亨早在当初武昌大战胜利的时候,身边就开始有了主动投奔而来的谋士,而他们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加速朝着成为一个知晓周边局势,华夏千年历史的全能型封建统治者前进。 如今南明联军各部只是收回了关内的土地,或者说是除了辽东以外的汉地诸省,距离确保帝国安全和整体利益,或者说距离收复利益攸关的故土,还远得很呢。 古人也是在不断总结经验,反思历史的,有明一代在各大事务上的得失如何,什么是该吸取教训的,什么是该继续发展的,新朝都会充分借鉴。 如果抛开表面上的宣传,去一一对照,或许就能发现,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新朝,实际上在许多方面,都会更多地沿袭前朝的制度,思想,风俗等等,这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很大程度上不在对错。 或者说,统治阶级在某些方面是利益一致的,与百姓是对立的,只是碍于合法性,口头上承认不承认罢了。 历史本来就是复杂的,如果真的要全面分析批判,除了传统分析,还需要计量科学来辅助,或者说是用计量的思想,一一对应,严格控制变量,而非简单就某一事件或问题妄下定论。 想要还原历史的原貌,更是困难,因为它本身就是真与假并存的,人的认识更是主观的,偏见的。很多时候,只能看你相信什么,或者说你想达成什么目的。 换言之,无论古人还是今人,对历史的认识都是一种“建构式”的认识,但它又是在一定区间内偏移的,具有偶然性。 单就领土而言,有了满清这一大祸患之后,整个东北地区,都将是新朝最为关注的地点,初期的百万移民是绝对少不了的。这是刘文秀和李来亨两个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都能想得到,也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于此同时,进一步发展和朝鲜王国的宗藩关系,甚至孙可望这个来自后世的人,通过某种更为超前的制度,将其纳入新帝国的统治区,作为确保东北利益,制衡日本列岛的战略支点 至于北面,西北面,当初为了应对满清和俄国来自东面,北面,西面威胁而成立的三大蒙古部群松散联盟,如今基本上名存实亡,但这些地方,还有青藏,不夺回来,甘陕的安全就无法保证,漠南不完全控制,作为京师的北京,就无法保持必要的战略缓冲。 这些,都是明代留给新朝的惨痛教训,而军事科技的发展,使得蒙古地区失去了军事优势,十七世纪的生产力,拿下蒙古比十四世纪要简单得多。 其实,虽然孙可望打算在南京称帝,但这个新王朝的京师,将来还得是北京,不然便无法保证对东北,蒙古和华北的控制。 这个时期,从全方位的考虑来看,北京远胜于南京。 就算是汉人组建的王朝,到了十七十八世纪,如果让民族失去了东北,华北,西北这三块地区,都是不可饶恕的。 其实说句或许不那么正确的话,仅仅几千年,无数文明和种族都不复存在了,保证民族的生存和繁衍,确保文明得以延续,其他东西才有可能。 当然,其中的方法和手段,就有待商榷了。虽然历史大半是血泪与杀戮,你死我活是常态,但发展文明,不就是要使得这一切受到制约,变得文明吗? 只是,很多历史上存在的东西都变成了代价,而华夏能不断壮大,甚至成为了东方文明的主体,还深刻影响衍生出了几个亚文明,给世界除了欧罗巴式的文明以外,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也确实是伟大的。 当然,如果有一天,如今百里无人烟的东北有了千万汉人,蒙古也在火枪火炮之下变得能歌善舞,西北的疆土更是得到了巩固,安南,吕宋这些地方都纳入了版图,朝鲜,日本成了一邦,那确实是南京更合适,这是因时而变的。 至于安南,吕宋,甚至马六甲这些地方,有了明代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基本上汉化了云南,贵州,四川南部,使得抗清有了最后的基地,继续往南拓展,也将是明代为新朝树立的榜样。 而且,孙可望作为后世来的人,至少在新朝初期,很多事情都能定下基调,而更久远的年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很多时候,管太多了,反而不好。 不过,这些其实也是后话,孙可望目前还得先把关内的两京一十二省给真正统一了,那些东西才有可能。 “父王,儿臣觉得,无论最后如何,都得尽快架空二叔,除掉郑成功,否则就是后患无穷。”孙征淇听了孙可望的想法之后,随即直言道,事关他未来的皇位安稳,这件事上他可不能再样样顺着孙可望了。 “二叔性子如何,父王也是清楚的,他不可能真的服软,若是手中还有兵有权,哪一日生事还不知道呢,必须架空他,然后他把麾下的兵将分开,派到西北,西南这些地方开疆拓土,再不断以军官学堂培养出来的军官稀释之,三五年之后,晋王一系必然名存实亡。 郑成功城府极深,到时候迫于压力也可能妥协,但父王定不要信他,咱们一面限制阻断他郑家的贸易,一面扶持潮州广州的商人分润,同时再扶持郑家旁系,分化之。儿臣都查清楚了,郑成功当初是靠着各种手段才压倒家族众人的,想要往里面掺沙子,并不难。” 孙可望听罢,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孙征淇经过这许多年的锻炼,能力是有了,但和他当初的设想,却是有了许多偏差。这或许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但并不一定是可以继续发展孙可望所希望之事业的二代目。 而孙征淇看着孙可望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他现在已经比较了解面前这个父亲的性格和处事风格了。 他知道孙可望想要找某种平衡,或者说,对方好像希望更加柔和的处理问题,并希望借此树立一种新的政治准则,甚至是制度,为此还在其它许多方面做出了努力,这是孙征淇的理解,也是他根据种种蛛丝马迹判断出来的。 可九五至尊的皇位,如何是容得下半点犹豫和宽容的,不当机立断,下死手,斩草除根,杀个人头滚滚,恐怕最后被杀死的就是自己的了。 不过,孙征淇其实也知道,他的父亲作为争霸天下的一代枭雄,很多时候说的和做的,是不一样的,其中既有无奈,也有利益。 或者说,很多话是说出来听的,而有些话是真的要践行的,可条件所限,或者有傻子分不清楚,都是正常。便是孙可望,当今这片土地上,权柄最大的人,很多时候为了利益,也会成为一个“务实”的人。 “这个暂且不论,等他们都到了再说。”不出孙征淇所料,孙可望还是这句话。 孙征淇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人,他这几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自然不会再继续劝下去。反正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也不过是找个好点的借口,师出有名罢了。 “对了,你刚刚说有事要禀报给孤,是之前孤让你写的‘新朝要事论’吗?”孙可望换了个话题,问道。 新朝将立,不止是五大诸侯和具有政治影响力的文人们,各个大臣,孙征淇等世子们,自然也都要好好探讨一番新朝建立之后,有什么事情是十分紧急的,该定为国策大计的? “是,父王。”孙征淇赶紧应道:“儿臣想说的是文人鼓噪之事。” “哦?”孙可望有些吃惊,孙征淇这倒还是第一个:“说说看,是谁在鼓噪?” “便是岳麓书院的王夫之,还有江南的许多所谓名家大师们,那个被父王请到了长沙的钱谦益,还和王夫之密会了,这些人趁着新朝未立,想要干涉朝政。 文人鼓噪,妄议朝政,扇动人心,乃是大患,如今天下一统,父王一定小心。” 这就是孙可望觉得孙征淇偏离了他的培养方向的原因了,对方似乎十分在意“稳定”,为了确保王朝的统治和安定,很多东西,或许就不可避免地要被扼杀了。 因为很多东西要进一步发展,本来就是和规矩,稳定相对立的。不是说不需要稳定,而是其中的分寸把握不好,甚至是过度了,负面作用就大了。 “征淇,他们不说话,咱们如何知道哪里做得不好,哪里有偏颇?很多事情,身在山中,反而不明。”孙可望看着对方,又道: “至于扇动百姓闹事的,固然有些心怀不轨之徒,但因噎废食,更不可取。连孤这个父亲,都不清楚自己的几个儿子想要什么,是不是受了委屈,咱们又哪里知道天下百姓的诉求? 你别忘了,孤是如何到了今天的位置的,千年以来,悠悠十余朝,哪一个逃得过亡国?要不想咱们孙家布这个后尘,有些东西就得改一下,至少让一部分人说些话。” “儿臣……儿臣明白了。”孙征淇听了,却是陡然间面露惊骇,他以为孙可望那个父亲不知道儿子想要什么,是在警告他。 孙征淇掩饰得非常快,孙可望倒没有注意到这个小表情,他又继续道:“那些文人想要说话,就让他们说,这样反而有些人不敢明目张胆做亏心事了。” “儿臣谨遵父王教诲。”孙征淇拱手拢袖道。 “还有呢?”孙可望又继续问道:“你还想到了什么?” “营庄一事,儿臣觉得应如父王所言,在西北,辽东继续推广,为大军作战提供物资,也激励移民和军功。而华北,江南等地,就依照旧律。 但是天下大乱几十载,天下户口减半,荒地无数,除了前朝皇产,汉奸之资,可悉数查封,封赏功臣之外,这些土地也需要重分。 而且儿臣觉得,还可多加几条,例如现有之营庄,耕种十年之后转为私有,庄粮转为纳税,而封赏之地,前朝免税之地,都需按地亩额度纳税,以免重蹈明代之卫所和财政贵乏的覆辙。” 孙可望听罢想点了点头,孙征淇现在就想到了解决营庄的隐患和官绅不纳粮所造成的财政困境,目光倒是放得很长远。 而对土地的重新分配和对军功集团的赏赐,则是新朝不可避免的事情了,也必须处理好。以孙可望的威望,只要时机合适,搞个名头收粮并不困难。 “这些都是十分有用的计划,征淇你的眼光不错,能看到这些根本的,也只有一开始就解决,才最省力的问题。”孙可望夸赞道。 孙征淇似乎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说当不得,只是拾了孙可望的牙慧而已。 而孙可望随即又继续让孙征淇说下去,只是他没想到,负责了澳门广州的海贸之后,孙征淇对于年入百万的海上贸易依旧不是完全认可。 “父王,广东,福建两地的民众最难治理,地方宗族势力又十分强大,特别是那些走海贸的,若是有一日和那些心怀不轨的鼓噪文人勾结在一起了,恐怕事情就麻烦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孙征淇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儿臣以为,两地的海贸都需要严加管理,特别是和红毛夷人的往来,更需要谨慎再谨慎。” “海贸确实应该严加管理,特别是全面开放之后,每年的抽税或许能有数百万两白银,三支水师的军费或许就够了。”孙可望澹澹道。 “全面开放?”孙征淇惊讶道,这和他说的,完全相反啊! “对,征淇,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追求安定平稳,也不必处处设防。”孙可望微微挑眉,又继续说道:“你我父子,在许多事情上需要保持一致,特别是如今的局势,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孙征淇虽然不认可,但是孙可望的意思他确实明白了,也必须那么做,他们就算在某些方面意见不合,也必须对外统一立场,共进退。 而且,本质上,他们还是君臣,孙征淇又如何敢不听? 只是,为了维护一家之利,过度追求稳定统一,整齐一致,甚至于堵死所有的对外的,发展的通道,这是孙可望所不愿意看到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战略 历史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一环套着一环,一角勾着一角,相互间不断影响。任何一点的断裂和改变,既可能引起蝴蝶效应,爆发狂风巨浪,也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而孙可望最担心的,便是这几千年积累下来的各种集·权专·制经验,在他离开了权力中心之后,会再度死灰复燃。 孙可望虽然用集·权的手段打败了满清,却也知道这种方式集中起来的强大力量迟早会反噬自身。 他是坚定的反专·制独·裁者,知道不受制约和监督的权力,一旦失控,那便是最反人类,最血腥暴力的存在,足以吞噬他所能影响到的所有人。 要知道,任何个体,都是无法和组织严密的权力机关,暴力机构相抗衡的,普通人在独·裁专·制统治下,实质上没有作为人的自尊和权利,只能像牲畜一样活下去,而那些窃取权力的人,却在肆无忌惮地狂笑。 最上层的人或许并非有意制造一次次人为灾难,可一旦整个体系都形成了权力至上的观念,每个人都会因为极度的恐惧,选择藏起良心,只向权力看齐,不问其他,那悲剧就无法避免了。 所以,人类文明的发展,才会演变出法律,以制约权力的无限扩展。孙可望自然不会直接建立所谓的民·主·共和国,没有法律的保障,那毫无意义。 叫什么不一定就是什么,便是写进了法律,也不一定作数,最关键的是看它是如何运行的。 毕竟,在不讲法律的地方,法律就是个笑话。便是孙可望宣布自己建立了一个现代国家,装模作样搞出了各种机构,法律,那也不过是假的。 他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国家了,不是民·主就是共·和,甚至两者都占了,可实际上,却是整个星球上,几乎最纯正的独·裁专·制王朝。 朝廷还是朝廷,礼部还是礼部,百姓依旧会下跪,喊青天大老爷,还是会对他们的孩子说别乱说话。其实,他们不是维护朝廷,只是在保护孩子,他们只是见多了说错话的后果,真的很严重。 这也就是孙可望十分反感孙征淇为了要稳定一些,为此不惜让所有人闭嘴的原因了。那只会使得这个新的王朝成为一个新的,更加专·制的“大明”,便是所谓的新版《大明律》,也不过是镇压百姓的一种手段罢了。 若是如此,他不是白来一趟了?那样的新王朝,确实会比满清好不少,但好不少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应该的。 孙可望要建立的,是一个摒弃了文字狱,恢复了社会活力,可以自由迁徙和发展,确立了基本的法律框架,并有无数人为了维护这样的发展趋势,不断奋进的新朝,一个可以迸发出这个民族无限的无限活力,创造力和生机的新朝。 所以,他才会一直给予王夫之便利,在各地开设了可以“议政论政”,结成小型社团的书院,才会如此重视《大明律》的规矩。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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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现在蒙古人的联盟因为满清的溃败,又重新紧密了起来,咱们必须得在此之前,收服一部分小部落,分化他们。陕西这边若是负责卫拉特,和硕特,还有西域的汗国,山西这边拖住漠南,漠北的各个部落,到时他们必然首尾难以兼顾。可以各个击破,亦或者直接分化拉拢。”李来亨也很清楚,要想彻底解决北患,就得把蒙古变成自己的。 “北直隶到时候会主要负责辽东战事,兵马在四万左右。”孙可望指着铺在面前的地图,又继续说道: “辽东不同于喀尔喀蒙古和漠南这些地方,也不同于西域和青藏,那里有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还有数以万计未开发的土地,将来至少可以迁移千万户百姓,可以有效缓解天下太平之后的人口膨胀,以及饥荒问题。这是咱们必须要占下来的地方。” “辽东如此富饶?”刘文秀又被惊到了,“那鞑子是有多野蛮,那么好的土地,居然被他们糟蹋得荒无人烟了。” “所以,鞑子被咱们击败了,这天下被咱们夺了。”孙可望笑了笑,又道:“天下本来就应该给建设者来掌握,而不是鞑子这些破坏者。” “陕西,山西,北直隶需要十二万以上的精兵,北直隶还好,有海运,漕运,直通江南膏腴之地。可是陕西和山西保持那么多兵马,若是开战,一时尚可,但时间一久,地方恐怕难以支撑。”李来亨担心道。 他知道整军之后,大抵就是他负责山西,刘文秀负责陕西,白文选负责北直隶。陕西还有甘肃,宁夏两镇提供给养,但是他要是从山西出兵北上,穿越茫茫草原,那就难以供应军需了。 “对付蒙古人,不能只靠打仗,武力只是威慑的手段之一,最重要是联合分化,咱们有太多蒙古人要的东西了,比如说香烟,茶叶,金银,把这些手段利用起来,再打关键的几仗,把这些关键的大仗打赢,问题就不大了。”孙可望顿了顿,微微挑眉,又继续说道: “蒙古人,现在主要是稳住他们,陕西和山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生产的恢复,咱们的兵马整顿,战争的筹备,也至少需要一两年,急不来。但关外的满清残兵,必须要最快速度解决,那个不能等了。” “鞑子的主力已经被咱们全歼在关内了,他们现在在辽东,一时半会掀不起什么大浪,两万人就能把他们全灭了。”刘文秀冷哼了一声,又不屑一顾道:“鞑子那几万丁口,应当一年之内,就能解决了。除非他们有本事把所有的孩子都拉上战场。” “最重要的点,还是在西北。”李来亨也随即补充道,他们必须争赢这个,不然到时候整军的时候,恐怕就得出幺蛾子了。两人虽然信任孙可望,但也并非全无提防。 “辽东的局势没那么简单。”孙可望当即反驳,他知道两个老伙计的意思,随即解释道: “鞑子或许不敢和咱们打,他们会一路往北撤,甚至可能会和俄国人同流合污,学习俄国人的棱堡,那时候就麻烦了。” “俄国人?”刘文秀和李来亨都一脸懵逼,甚至两人异口同声问完之后,都怀疑那是孙可望编出来说服他们的。 “这也就是孤为什么要那么早对蒙古人动手的原因了,在俄国人能真正威胁染指到这些地方之前,咱们都得确立统治。”孙可望说完,也随即主动说了刘文秀和李来亨最为关心的问题: “到时候整编大军的时候,文秀你挑出精兵来,不够的再在当地募集,同时朝廷也会拨款在陕西建设军官学堂。来亨你也是如此,不足的,在山西当地募兵,朝廷再拨款建设军官学堂。 军队依旧归你们指挥,但是军官学堂,工坊,还有整个后勤体系,则是朝廷统一安排,地方卫戍部队,也是地方管理。 到时候国事都将由内阁统一商议后决定,阁员依旧是我们,谁也没有独断之权。” 两人都知道孙可望整编大军的目的,除了精炼兵马,节省军费之外,便是要从他们手中收回之前下放的其他权力。 刘文秀和李来亨对此还是可以接受的,反正他们也不想着去争那个地位。但前提是,内阁的位置,他们一定要保留,这些年来的重大战略,都是通过内阁决策的,这让他们对于这个机构有了基本的信任。 换言之,只要他们确保自己在里面,同时拥有兵权,否决权,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反对孙可望的决定,就能避免孙可望无所顾忌,也能确保自己的权势了。 这个内阁和有明一代的不一样,里面的阁员真正具有联合起来抵抗某一方的实力,而不是一个个只能提供建议,帮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奴才。 明代那种内阁虽然也叫内阁,但根本无法演变成真正的民主集中决策,反而因为阁员没有真正的权力,沦为了皇权的附庸,失去了真正的主动性,这是两者的本质区别。 当然,孙可望的这个,也还远远不是具有真正可持续发展能力的近现代内阁,只是孙可望用未来制度实施的一次分权,本质上是一个临时权利机构,还面临着如何传续的问题。 毕竟,是现实的局势和孙可望的主观意愿,才出来了这么一个四不像的怪物,等他们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一代目死了之后,他们的后代,真的有能力继承权力,对抗皇权吗? 孙可望和刘文秀,李来亨基本上确定了北面的战略之后,又就整军和内阁的问题达成了一致。关乎新朝建立的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这些事情都将在那时确立。 台面上不过片刻之间的事情,台面下,或许已经讨论争议了好几回,完成了诸多利益的交换。如果私底下没有谈妥,或许根本不会搬到台面上说。 而后,孙可望又去见了张煌言,以力挺对方入阁为条件,争取这支半独立力量的支持。 与此同时,李定国和郑成功也在南京会面了,他们也决定了要拉拢刘文秀和张煌言的计划。 李定国和郑成功都担心,孙可望的所谓“整军计划”,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到时候他们把军队都削半了,孙可望还保持着十万大军,那就只能是任人宰割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联合 蒙古部落如今四分五裂,已经疲弱太久了。再加上缺乏火器,便是喀尔喀三大蒙古部落联合起来,恐怕也绝不是一支全副武装的两万明军的对手。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都觉得,八万精锐大军对付整个内外藩蒙古,卫拉特联盟,以及青藏的和硕特,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这还是孙可望考虑到自己在黑龙江动手之后,俄国人可能会提供一些火器给他们的情况下。 不过,一旦中原王朝的运行进入正轨,开始恢复国力,在蒙古部落重新从部落联盟演变成国家体制之前,他们都是无法与中原王朝抗衡的。 而孙可望,刘文秀,李来亨等人要抓住的就是这一点,刘文秀对于收复西域,重新建立都护府的热情,远超过孙可望的想象。 这并不是刘文秀的问题,任何一个新朝的建立,都伴随着这样的扩张,甚至一直到王朝中期,便是列了十五个不征之国的朱元璋,也是有点便宜就去占。 当然,其实孙可望也在怀疑,刘文秀和李来亨之所有如此热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兵权,一个坐镇陕西,一个坐镇山西,既有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又能相互支援。 「晋王,孙可望现在心思都在辽东上,至少三五年时间,他是腾不出手来的。至于三五年之后,有咱们几个兄弟在,你又何必担心,我和益王都没有投靠他,郑成功也不可能,若是他真的敢谋害你,天下必定群起而攻之。」 刘文秀知道李定国最关心的,其实还是兵马的问题,随即又说道:「孙可望虽然要整军,但如何整,是增还是减,都必然要师出有名,若是你担心军队被削弱太多,那何不换个地盘,找个用兵的理由,到时候朝廷拨款,你怕什么?」 「你的意思是......」李定国手下的谋士也提过这一点,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据两广,征安南?」 「没错,当初大明就征服过安南,如今此国南北相抗,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刘文秀顿了顿,又继续道: 「而且广西还有土司,征服安南也需要在当地征兵,以适应南部更加炎热的气候,就算攻下了安南,也还得留兵驻守,没个十年八年,甚至是二十年,恐怕完成不成。」 就如同依靠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孔有德征服了南方诸省的满清,这天下不是孙可望一个人打下来的,自然也不可能由他来直接统治所有地方。 刘文秀,李来亨这两个对孙可望比较信任的,尚且还借着蒙古的威胁,要求掌有军队指挥权,两地的官员到时候也必然和他们渊源颇深。 李定国和郑成功,必然会拥有一两省的一半统治权,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军队能保留多少,就得看用的是什么理由了。而开疆拓土,解除边患的理由,无疑是最合适的。 毕竟,李定国无论不承认什么,也无法否认孙可望拥有恢复河山的最大功劳,以及最强的实力。换言之,对方要当皇帝,只有他和郑成功反对,是没有用的,他们两个加起来,不过是占了四省之地,这还远不够。 李定国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继续说话。刘文秀的这个提议他其实之前就听过手下谋士的建议,只是那时候并没有考虑。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刘文秀既然前后解释那么多,李定国便没有不认真考虑一下的理由了。 而且,两广也确实很吸引人。一是南岭天然阻隔,二是广东富饶,还有一座规模庞大的武器局。同时,广西也还有土司可以剿,一条珠江可以控制住几乎所有的核心区域。 就是两广的地方宗室势力太过强大了,广西也已经被孙可望控制好了几年,广东则有许多孙征淇培植的力量,这些都是很大的隐患。 李定国原本是来劝说刘文秀的,现在反而是差点就被刘文秀说服了。而同样的,郑成功也快要被张煌言给说服了。 「闽王,不是我妄自菲薄,一旦孙可望在南京的造船厂运行起来,你我的水师,都将不堪一击,他们的兵太厉害了,钱也不比你少。」张煌言知道郑成功是来干嘛的,但他一开口,就断了对方的念头: 「现在孙可望正在筹备兴复辽东之事,水师也准备往上调,我的军队也在其中,所以在此之前,我是不可能给孙可望添麻烦的。所有的一切,都得等到辽东兴复,***彻底被灭了之后再说。」 郑成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他刚来南京的时候,还曾经去城外的水师驻地观察了一番,那些水兵看起来确实比他的强,这个倒是在郑成功的预料之内。 但是,江河水师的战舰,每艘之上的火炮数量居然比他的海船还要多,这就是郑成功感到震惊的地方了。 他后来派人打听了才知道,这是长沙那边的工坊在红毛的协助下,花了几年时间,数十次实验之后,才最终成型的,炮位,炮重都很有讲究,不过具体的机密他也打探不到。 「这可能就是孙可望的圈套,若是按他的整军计划来,最终只有他的兵保留了,壮大了,到时候打完***,恐怕就是回来打我们了。」郑成功并没有放弃,他还想要劝说张煌言一起抵制孙可望的整军计划。 「可闽王你如今只有不过一省之地,却号称有十万野战大军,便是水师也有十万之巨,即使不算那些水手伙夫,军中杂役,水师近三万,马军数千,铁甲兵上万,火枪火炮军近万,还有其他精锐兵马上万,如此之多的兵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难不成是防海盗?」张煌言被郑成功逼急了,随即质问道。 孙可望要整军,也是有一定的合理性,至少在张煌言这种国家统一兴复高于一切的人来说,利大于弊。而且他也对郑成功在灭清大战后期的投机取巧行为也心怀不满。 毕竟,浙江那几个府,原本是孙可望要留给他的,结果现在几乎都被郑成功给夺去了。 「你......你......你是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的?」郑成功满脸震惊,他对外一直是号称自己有二十万大军,这些具体的数目,可从来没有对外透露过,除了几个心腹大将和冯澄世,根本无人会知。 「你太低估孙可望了,福建,浙江两省,四五年前就开始有军情司的探子了,而且是陈少川,陈齐策这些人主导的,沿海的这些地方,有哪里是他们渗透不进去的?」张煌言摇着头笑道。 郑成功也忽然苦笑起来,他并没有孙可望那么重视情报工作,更不知道他在泉州当地招募的兵丁中,就有军情司的人。 当然,军情司其实也不知道郑军的具体兵额数目,他们只是根据各种情报,又根据潮州当初输入的米粮,加上孙可望这里缴获的绿营军,藩兵等等情报,最后推算出来的。 「我还以为自己藏得有多深呢,原来都被孙可望摸透了。」郑成功摇了摇头,不过态度还是很坚决地说道:「但如果孙可望真的要削减我的兵马到两三万,还要收回浙江诸府,我绝对不可能接受。」 「难道你要看着***继续在辽东猖獗下去吗?」张煌言见郑成功如此坚决,再度质问道:「而且一省之地,保有两三万兵马还不够?山西要对付整个内外藩蒙古,也不过是三万兵马。」 「可我要对付的是孙可望,便是十万大军,也不够,更不要说两三万了。」郑成功当即反驳道:「你难道真的觉得他会放过我们这些最有可能威胁他皇位的人?兔死狗烹,除此之外,绝无可能。恐怕就是你,最后也逃不了这个下场。」 「......」 说到这个份上,张煌言根本无从反驳。他也是懂史的人,这在千年历史中,有无数血的教训,并不是任何人可以改变的。只是他不愿意看着***继续肆虐辽东。 郑成功和张煌言两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跟别谈联合了。毕竟,李定国和刘文秀几十年兄弟情分保有的那种信任,在他们这里是不存在的。 便是如此,李定国和刘文秀也没有达成一致,两人不过是交换了意见,最终李定国开始考虑是否要暂避锋芒罢了。 郑成功没有说服张煌言,张煌言也没有说服郑成功,两人随即都带着亲卫回到了各自居住的府宅之中。 而让郑成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一回来,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孙可望居然派人来过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孙可望只拍了一个张虎过来?」郑成功眯着眼睛接过了冯澄世手中的信,语气中满是不相信。 「那人属下已经找人问过了,确实是张虎没错,孙可望的亲卫军统领,此人亲自护送信件,说明孙可望对此事是极为重视的。」冯澄世拱手拢袖奉承道。 郑成功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孙可望要和他谈,居然没有亲自来见他,只是派了亲兵头子送来了一封信。而且还说什么要是可以接受信上的条件,才有面谈的必要,简直就是不把他郑成功放在眼里。 「你看看!」郑成功很快看完了所谓的信,脸上看不出喜怒,冯澄世见状,连忙接过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岂有其理,居然要浙闽两地的官吏任免权,只给咱们在泉州和兴化两府自任官吏。」冯澄世一看,便随即大骂了起来,然后小心的观察着郑成功的表情变化。 「孙可望居然只打算给闽北三府和泉州,兴化咱们,便是漳州也打算收回去。」郑成功冷笑了一声,「他这是逼人太甚了。」 「大王,孙可望只给咱们留下一万五千陆战兵,这也是远远不够的,便是咱们能保留全部水师,总共也不过是三四万能战之兵。」冯澄世也跟着否定道:「更何况,除了泉州和兴化的卫戍军,其他州府的卫戍军,也都是孙可望的人安排,久而久之,出了问题咱们都不知道。」 「孙可望这个条件太过苛刻了,台湾现如今红夷盘踞,想要打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郑成功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有了几分喜色:「不过,听说台湾粮食充足,或许可以攻来作为海外据点和粮草供应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郑成功南京之战惨败之后,又在海战中战胜了满清,重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也暂时稳住了局势。 但随着整个西南的反清主力失败,沿海的广东惠州,潮州,浙江,福建这些地方清军防备越来越严苛,郑军又重新开始面临着巨大的粮饷问题。m.cascoo 正是在如此巨大的危机之下,又听闻台湾富产粮食,为了开拓新的抗清基地,获得供养大军的粮食,郑成功才最终决定攻取台湾。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并不遂人愿,郑成功也没有在台湾找到他想要的粮食,但台湾最终倒是真的成了郑家的抗清基地。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夺回台湾也使得他的历史地位得以拔高,不至于和李定国一样,因为某些问题,几乎不被后人所知道。 「大王,台湾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了解,属下听说那里的情况并没有传言的那般,更没有粮食。」冯澄世警惕地劝道:「而且,既然孙可望主动把他让出来给我们,说不定是真的有问题。」 郑成功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孙可望的条件十分苛刻,但是也没有苛刻道不接受的地步。 水师他可以全部保留,但是战兵,马军,火枪火炮部队,必须削减一半。他的直接控制区更是只有两个府,能驻军的,也不过五个府。不过这些地方的税收倒是全部归他支配。 「再等等,等等李定国……」郑成功嘴里喃喃道。 「国主,末将给郑成功送信的消息,要透露出去给晋王吗?」张虎微微弓腰,问道。 「定国应该已经知道了,这种事情,咱们主动去说,就没意思了。」孙可望阴阴笑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激进 毋庸置疑,孙可望是不希望看到李定国和郑成功联合起来的,双方的关系越紧密,他就越难制衡两人,那便意味着内战会提早许多年爆发。 孙可望自然不会以为现在这种划分势力的方式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反清战争遗留下来的问题,但却已经是当前局势下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对外用兵和他的威望可以使得内战推迟几十年再爆发。大家都有强悍的军队,都想要分配更多利益,怎么可能会有人心甘情愿退出,或者是轻易妥协? 用这些兵马去开疆拓土,为后代创造更加安全良好的周边环境,总比自己人打自己人,耗尽国力来的要好。 而且孙可望要去开的是辽东,内外东北,无论是刘文秀主攻的西北,李来亨主攻的蒙古,还是李定国主攻的安南,郑成功主攻的台湾,都无法与之媲美。更不用说,他这样安排,本就是存着私心的。 刘文秀,李来亨等人以对外开拓为由保全自己的兵权,李定国和郑成功最终也必然如此,但他们攻打的地方,无疑最终会使得他们的兵马消耗大半。 用兵西北,蒙古,补给都十分艰苦,敌人虽弱,但草原戈壁却十分可怕,稍有不慎,便是折损过半,而台湾盘踞的荷兰人,海军远胜于郑成功的水水师,还有坚固的棱堡,郑成功不损失一两万兵马,恐怕根本攻不下。 而难度系数最高的,则是李定国要对付的安南了,且不说两广的核心地带——珠江三角洲和安南的核心地带——红河三角洲之间千山万水相隔,便是当地根深蒂固,具有强大号召力的豪绅大族发动的游击战,就足够李定国头疼的了。 但孙可望的辽东,只有几乎已经被消灭的满清残部,辽东的土地更是早已经开发,而且几乎没了原住民,想要重新移民,建立据点,完全控制辽东,然后通过羁靡和贸易手段,逐步控制整个黑龙江流域,内外东北,以十七世纪的生产力而言,并不困难。 换言之,在孙可望的小算盘里,等这些疆土基本上收回,就算没有收回,那些敌人也基本上被打残了之后,就是他真正一统全国,收回各省兵权的时候了。 要知道,全国的产粮地,基本上都在他的手里,江南,也在他的手上。这便是不断保持强军的最大底气,也是孙可望倾向于这样安排的原因。 而这一点,另外四人其实或多或少也能猜到,毕竟孙可望这算盘打得太响了。可许多事情,并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既然孙可望占了优势,又不失道义,他们也不能不妥协。 李定国和手下谋士一番商议思考之后,对于两广倒是十分满意,虽然土地少了,但天然的山脉屏障和珠江可以确保了他的半独立性和控制力,攻下安南之后,通过海运,粮食也不成问题。 但李定国还是想要讨价还价的,态度也十分坚决,广州和澳门的贸易权和即将筹建的南洋水师,他必须要有一个。 理由也无可反驳,为了征战安南! 对此,孙可望和孙征淇自然不会同意,陈齐策,邓耀等主将也并不愿意归属到李定国的麾下。最后双方都各退了一步,「广州武器局」归李定国了,但海南划出了广东,独立成「南洋镇」,同时也是即将组建的南洋水师的基地。 李定国本来想要的就是「广州武器局」,海贸和水师不过是幌子罢了。他自然也听说过海贸很赚钱,同样知道水师很重要,但他对这些都没有很浓厚的兴趣。打仗看的,最终还是有多少骑兵和枪炮。 而郑成功这边,孙可望同样做出了妥协,他一开始给对方的条件本来就是极度苛刻的,实际上是一种试探,要看的是郑成功的反应。 郑成功其实也并没有真的要和孙可望决一死战的意思,特别是张煌言再三劝告之后,他更加没了战胜孙可望的信心。既然有得谈,他撇下李定国和孙可望私底下谈,也不是不可以。 最终,郑成功拿回了漳州府,延平府,他直接管辖的地方则变成了漳泉二府,但是军队方面,孙可望并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对于郑成功,孙可望是不担心他主动挑起战事的,毕竟刘文秀和李来亨都不会支持他,张煌言又是鲁王一系的,和郑成功亦敌亦友,李定国恐怕更不好直接干预,如此反而是给了孙可望直接覆灭他的机会。 所以在土地这一块,孙可望的底线是福建全省,只要对方兵马不变,攻下台湾之后,必然元气大伤,若要经营台湾,他就绝对没有能力再逐鹿中原了。 或许这个时代,只有孙可望最清楚,攻取台湾是功在千秋,但至少在当代,是看不到什么好处的,甚至几十年内,都是亏本的买卖。 但若是郑成功无法攻取这块土地,那他就没有任何保留那么多军队,以及郑家船队的理由了。 经过一番并不那么好看,更谈不上文雅的讨价还价之后,各方势力总算是勉强就最终的「内阁大会」达成了一致。 台面上的体面,就是要靠台面下的不体面换来的。内阁大会上的其乐融融,有说有笑,靠的是这些各派力量的话事人们,近半个月的博弈与妥协,以及无数居中协调的亲信们。 土地,人口,兵马的限制与分割,工坊,贸易的分配,以及孙可望借助这些外力,要对新朝进行的制度改革和权力制衡,也顺水推舟,作为谈判条件了。 而与此同时,钱谦益,王夫之,黄宗羲等人,也开始走动了起来。孙可望要在各省建立书院的消息早已经传开。在钱谦益,王夫之的努力,以及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的盛名之下,各省只要是稍有名气的文人,都想来参活一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传言说若是成了书院的讲师,那可是直接授官领俸禄的,品级是不高,俸禄大部分也只有每月一两五钱,但是聊胜于无啊! 甚至于说,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赶紧进入新朝的体系之中,成为自己人,许多事情,可以慢一点,但这个要是慢了,位置可就都没了。 考虑到这一点之后,不少寄身于商贾富豪之家的赘婿和远房亲戚们,也在背后老丈人,好亲戚的资助下,开始了活动。甚至有的富商广撒网,资助了三四十个书生的。 钱谦益在长沙见识到了岳麓书院的巨大影响力,一想到将来南京新建的书院,影响力可能会更甚,便是一把年纪了,还四处奔波游说,想要过一把院长的瘾,在史书上留下大大的名。 孙可望计划在每个省都建立一个官方的所谓「书院」,其实也就是后世「大学」的模型了,历经五年改进的长沙岳麓书院便是模板。 当然,孙可望登基之后,还会通过欧洲传教士和派出旅欧使团,将西方的学科体系,以及文明成果搬运过来,取其,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二百九十六章激进免费阅读.,***最终也被赶回了关外。cascoo 当然,他其实也很清楚,这个大明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明了,十几年过去,百姓心中,对所谓的大明似乎也没有什么留恋了。 不过,因为他和东林党人素有仇怨,因此和钱谦益也谈不到一块去,但被孙可望点名召来南京,张煌言又主动来示好,他也便和这个昔日的同僚,热络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被孙可望点名请来,黄宗羲其实也不清楚。但这几日听到了新朝的各种改革传闻之后,他似乎又有了些明白了——自己的许多想法,似乎和这个从未谋面的孙国主不谋而合。 「那读书会有人数的限制吗?书院里出去的官员,岂不是和书院藕断丝连,难道国主就不怕他们结党?」黄宗羲试探道。 「如今这天下又不是他一人的天下,便是结党,他也阻止不了啊!」张煌言笑了笑,喝了一口酒后,又继续说道:「而且,只限于书院之中,若是出了书院,还敢结党,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了。到时候管你是读书会还是听戏会,都逃不掉督察司那些家伙的耳朵。」 「这倒是有趣,结社也能如此灵活,恐怕是孙国主担心局面到时候不受他的控制吧!」黄宗羲也笑道。 「不不不,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看长沙那边的情况,应该也是大差不差了。」张煌言解释道,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 「王夫之也在南京,改日我摆个宴,你们也好好认识认识,而农可是很得孙可望重视的,他资历够老,或许孙可望提前和他说了。」 黄宗羲听罢,当即点了点头,然后又敬了张煌言一杯酒,两人的谈话随即又被他引到了其他方面。 一番畅谈之后,黄宗羲心中不免有了触动。在书院里面「议政论政」,甚至是影响朝堂上的决策,正是他所期望的朝堂改革方向。 且说,黄宗羲在哲学,政治上,许多方面的想法都要比王夫之激进许多。 而这个思想即将突破时代的文人,在不久的将来,在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制度改革的许多方面提出的观点,都是孙可望所需要的。这也是孙可望点名把他召来的原因。 比如:「天下为主,君为客」,「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的民主思想; 「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从而限制君权,保证百姓的基本权利的法治思想; 以及关于宰相和围绕着宰相的各部门的重新设立,「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的官员制度思想 甚至是「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是非,而公属是非于学校」,「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 黄宗羲所设想的「学校」,相似于近代社会的舆论中心和议会机构,只是在具体的理论上,还不成熟。 在原本历史上,这些思想并没有存在的土壤,这些堪称伟大的文人,思想家关于晚明近几十年,甚至是华夏上千年历史的反思,并没能在社会制度变革方面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而如今,孙可望想要通过设立书院的方式,通过影响这些国家精英的方式,把这些思想火种保留下来,甚至随着文明的发展,政治制度的改革,它们终将能真正影响,甚至是改变新朝的政治文明。 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之下,内忧外患俱在,集权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孙可望登基之后,真正要做的,不是所谓的民主,而是尝试初步的法治,或者说是局部的法-治,没有法-治,民-主便会毫无意义。 随之而来的,便是六部的改革,中央官制的改革,把「法」从皇权中独立出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如果无法保证「法」的逐步独立,那对皇权的限制,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而这也是孙可望妥协李定国,郑成功等人的重要一点。他们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毕竟,任何政治承诺都是不可信的,但是如果违背了道统,那问题就大了。在他们和他们手下谋士们的眼里,这不是「法」,而是可以遏制孙可望的「道统」。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大庆 孙可望是铁了心要做出改变的,而他要改变的重点,就是「法」,所有的一切新的东西,无论是思想还是技术,如果没有「法」的保护,都将是脆弱的,随时可能被取缔和消灭的。 而孙可望要做的,其实就是让「法」在社会层面上,取代原本的那些道德和风俗,成为最低最彻底的行为准则,或者通俗一点说,便是深入人心。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法」取代「权力」,确立社会主导地位的过程,也必将是科学和民·主不断发展进步的过程,三者是相辅相成的。 不过,要想完成这一目标,仅仅靠孙可望一个人可不行。他虽然具有不少现代人的思想,年轻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也背过一些概念,但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或者说,许许多多和他当年一样,背着那些东西的人,其实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是以为自己背了就懂了。 文字的东西,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让人产生错觉的——就这?我懂了。就和许多人看不起历史上的枭雄,觉得这么简单,我上我也行一样。 而朝中也几乎找不出真正能在这些方面进行理论创新的人,毕竟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的是极其深刻的思考和体验。 不然,孙可望也不至于亲自点名黄宗羲,要他来南京了。 而完成了驱除鞑虏,挣得了天下间最大的大义,又没有使用肮脏卑鄙手段篡位,永历皇帝还十分热心,屡屡说要禅位让贤,眼见着就要合乎礼法登上帝位的孙可望,此时也已经被绝大多数文人所接受。 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不懂得变通的,那还是读书人吗?除了某些老顽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热衷于加入新朝。必要的时候跪一跪,不寒碜,以后想跪,还没地方跪呢! 王夫之和黄宗羲最终在张煌言得引荐下,终于见上了面,若把把顾炎武,唐甄也凑齐,那这个时期的华夏四大思想启蒙家,就齐聚一堂了。 孙可望倒是想要看这样的热闹,最好四个人吵一架,或许他们的思想理论境界又能更上一层了。只是另外两人都在游山玩水,北方刚刚收复,到处都是一片混乱,顾炎武暂时还没找到踪影。 而正如张煌言所料,王夫之是知道内幕的,孙可望早就见过了他,并和他深入探讨了许多改革的方针政策,这使得原本被钱谦益说动,对孙可望产生了一丝丝怀疑的王夫之,再次选择无条件相信了对方。 孙可望也是把王夫之当作这方面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了。他最担心就是人心,但凡是制度建立在人上的,那他所有的努力,都终将是白忙活一场。 孙可望可不敢赌,他的接班人会贯彻他的方针政策。或者说,三四十年或许还难以改变整个社会的基本力量,这是生产力的制约。 王夫之听完孙可望的话,其实也明白对方的决心和担心。特别是听到对方要尝试建立一套制衡自己权力的制度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看对人了。 无论孙可望是碍于郑成功和李定国的压力,还是发自心底的。对于王夫之来说,只要他做了,就足够了。而这些,也正是他将来要奉献一生的事业。 对于王夫之和黄宗羲这样的文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静心研究自己的理论,创建一个传承千百代的学派,让天底下最优秀的一批学子听着自己讲学,跟着自己研究,然后把理论转化为政治实践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黄宗羲听完王夫之所说的一切之后,也十分心动。不过他和孙可望不熟,其实心里有点担心对方这是引蛇出洞,到时候把他们这些潜在的造反者一网打尽。 不过,就算如此,黄宗羲还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他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了,若是有人给他官当,给他俸禄,就让他专门做这些,他又怎么拒绝得了呢? 其实,这个时期,不仅仅是黄宗羲和王夫之,顾炎武和唐甄这些跟倾向于务实反空谈,反专制的,力求改革制度的,华夏大地上仅仅是就王阳明心学的批判,维护都分成了许多派别,思想的发展和进步可见一斑。 当然,其中不免会出现许多异端,或者说在后世看来祸国殃民的思想,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并为之辩论,追求真理,才是一个健康的舆论环境。 错误不能带来进步,但是有人赞同错误,就会有人反对错误,在被事实验证之前,谁也不知道谁对谁错,这才有可能产生进步。 毕竟,很多东西看起来很正确,理论也没问题,但就是实践不成功,那诡辩就毫无意义了,大众自然懂得选择。 而一个宽松的社会舆论环境,是从理论,到制度,到技术,不断影响,相互促进的根本,否则便是肉眼可见的文化凋零,理论停滞,制度固化,技术落后...... 若是只有正确,绝对正确,不可质疑,那就不是哲学,不是科学,而是宗教了。 这一点其实从明末的造反口号和原本历史上清末的造反口号可以看出,两百年时间,这片土地上的人思想退步到了依靠宗教聚拢百姓,而不是明确提出改变生产力的政治纲领。 . 永历皇帝就没想过这些制度不制度,法律不法律的问题,更没有什么思考思想进步,文明未来的心思,他现在只想着活下去。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禅让之后,孙可望真的会饶过他。说不定随便找个人,就让自己意外病死了。 为此,永历还求助过李定国和郑成功,但让他大失所望的是:两人都没有表现出要拯救他这个皇帝的意思,甚至除了敷衍之外,看不到一点点切实的行动。 且说,郑成功和李定国如今在手下谋士的分析之后,都看出了些许端倪,他们正在谋求一种可以制衡孙可望这个未来皇帝权力的制度。 这样,对方即使有着皇帝的天然道义和无上权力,以及超过其他所有人的实力,也不能为所欲为。否则,他们的安全,终究还是难以保证的。 孙可望的所谓中央改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独立,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提出来的,并在土地和兵马划分之后,成功说服了其他所有人。 这可是要昭告天下,作为立国之本的,谁也不敢破坏,否则法理就不在了。 李定国和郑成功逮着机会,也提出了他们的要求,所谓「裁决一切,高于一家之言」的都察院,必然需要有他们的人,否则就形同虚设了。 而刘文秀和李来亨自然也不甘落后,刘文秀看着兄弟间没有反目,自然是极高兴的,但他也不是傻子,当皇帝的人,话是不能完全信的,他自然也要派人加入。李来亨则是单纯不肯吃亏。 但永历就不愿意了呀,这样的话,他就完全没有价值了。他虽然不知道这本质上是设立了一种新的政治理念,政治准则,但他知道如果一切事物有了新的裁决法则,那他这个曾经的天子,在这些诸侯们的饕餮盛宴中,就没有位置了。 「陛下,您也该准备准备了!」马吉翔走近永历皇帝,冷笑着说道:「后日便是国主的登基大典了,您可别出什么岔子啊,不然……哼哼!」 永历皇帝并没有理会对方,但他身边的太监,宫女,如今都是孙可望的人,便是叫人赶马吉翔出去,他也做不到了。 那些所谓的大臣们,要不是莫名失踪了,要不就是禁不住诱惑,接受了孙可望的官职,或者就是心灰意冷之下,自杀了。 而此时,司礼监太监庞天寿,也拿着后日永历要穿的龙袍来了,他也相当识趣地巴结了马吉翔,两个马屁精,合作得非常契合,帮孙可望把永历皇帝看得严严实实的。 「陛下,您不是老说不想当这皇帝了吗?」庞天寿尖着声音,翘着兰花指,呵呵笑道:「如今国主要给您分忧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干嘛愁眉苦脸的啊!」 「是啊,有国主如此英明神武,堪比天神的人帮你,你怎么还能不开心呢?」马吉翔一面恭维,一面刻薄道。 永历已经不是第一天见两人如此尖酸刻薄的嘴脸了,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盯着地板。 他不敢死,但是又怕孙可望折磨他,一想到让出皇位之后,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又立即忧心忡忡起来。 . 白文选和冯双礼,还有马进忠三人聚在了一起,他们都是孙可望部下的重要力量,白文选自然是坐在了首座,而冯双礼和马进忠的地位,其实很难分出高下,但马进忠并不想争这个,他十分洒脱地表示自己论资历,比不上冯双礼。 三人如今都分到了民用工坊的商业股份,每年有上千两的分红,白文选甚至高达三千二百两。除此之外,他们在长沙,南昌,南京附近,也都占有田亩,虽然没有几十上百顷,但几顷,十几顷,还是有的。 而且,随着孙可望的登基,他们这些重臣的赏赐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当然,对于这些勋贵,孙可望也是有各种限制措施的,但无论多么严苛,很多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他只能通过设置的各种条件,让他们不要成为进步阻碍因素。 「巩昌王,过了今明两日,我和老冯就要改口了,恭喜恭喜啊!」马进忠敬了白文选一杯酒,随即又道:「我家那小子和千金的婚事,咱们也赶紧挑个没有忌讳的日子办了,越快越好。」 「哈哈哈,那是自然,老冯,你家女儿和刘体纯小儿子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干脆一起得了,免得又忙活一趟,新朝初立,国事为重,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辽东去了。」白文选笑了笑,扭头看向冯双礼说道。 「也成,一起办还热闹些,哈哈哈哈!」冯双礼也跟着大笑起来,这是白文选给他面子,他当然高兴。m.cascoo 如今,殿前军内部,朝廷上下,还有各军之间的将领,相互间通婚联姻的事情数不胜数,俨然是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 而这些,孙可望是不能阻止,或者是不会阻止的,他的部下越团结,越紧密,他在今后的斗争中就会越占有优势。 不过,这样的联姻又会使得他的那些计划,或者是制度,从内部被腐蚀,甚至被彻底破坏。可现实就是那么复杂,难以决断,得此失彼。 . 高桂英也已经来到了南京,李来亨和刘体纯一起前往迎接,她虽然早已经淡出了大顺军一系的领导,但李来亨和刘体纯仍旧十分尊敬这位大顺军余部的精神人物。 「亨儿,孙可望登基之后,咱们就启程回家了吧?」高桂英微微笑着问道。 「对,大抵就是五六日那样,儿臣到时候也一起回去。」李来亨微微弓腰,拱手抱拳道。 高桂英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刘体纯,客套道:「刘丞相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刘体纯听到高桂英那么称呼,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赶紧推脱道:「还没正式宣布呢,夫人叫我名字就好。在夫人面前,就是宣布了,臣也不敢自称丞相。」 「哈哈哈,今时不同往日了,亨儿和你,如今都是新朝重臣,今后没我这个老婆子什么事情咯。」高桂英笑了笑,转过身去坐了下来,又道: 「不过,你们既然同出一系,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今后也还需相互提携,互为支撑,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后恐怕还有得闹。」 高桂英还是一贯的态度,她不管其他人如何,也不知道孙可望所谓的政治改革,她只要大顺军余部团结在一起。 「谨遵夫人教诲!」刘体纯也弓下腰来,拱手拢袖,恭恭敬敬道。 有些人,有些资历,是必须要尊重的,不管刘体纯这个曾经的顺军中层军官最终坐到了什么位置。 「对了,国号定了吗?」高桂英点了点头,又看向两人问道。 「定了,夫人,新朝国号—」大庆」。」刘体纯又道。 「庆,大庆,哈哈哈,好,顺庆顺庆,大庆好啊!」高桂英哈哈大笑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更大的世界 国号“大庆”,自然也是取自于《易经》——“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至于承接的是不是顺,孙可望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参与此事的大臣们,也纷纷闭口不谈。但高桂英已经认定是如此了,大庆承的就是大顺,而刘体纯,李来亨等人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一股荣誉感油然而生。 其他的,自然是留给后世那些所谓的研究者,好好评析了。 毕竟,无论孙可望本人是如何,后世的研究者们,总是能从各种角度,解释“国号”的来源,出身,合法性,拉拢顺军一系......只要方向有了,理由自然不会缺的。 行完礼后,孙征淇和刘体纯领着百官站在承天门外,等待翰林院的官员们在诏书上盖上了大印。然后,鸿胪寺的官员要奏请颁诏,得到了允许后,翰林院的官员才能把诏书交给鸿胪寺的官员。 如此一番繁琐的步骤之后,鸿胪寺官员才能捧着诏书穿过奉天门,前往午门,放入一早准备好的云舆内,由云盖导引,又送回承天门,向百官宣读。 永历皇帝前两日便对外宣布“德不配位”,要顺应天命退位,让贤者掌管天下。但孙可望自然不能直接上,一个由亲王,公侯,文武百官,地方德高望重的老者组成的庞大请愿团在半日之后,便呈上了“劝进表”。 至此,孙可望勉为其难,只好接受了请愿团的要求,虽然此时距离永历退位不过几个时辰。 孙征淇看着承天门御道两侧的王侯将相,心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将来登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其实,他还是觉得孙可望不够狠,许多事情,或许要等他即位之后,才能解决了。不过,到那个时候,局势必然不会像如今这般,处处都被掣肘了。李定国和郑成功或许已经老去,至于他们的儿子,孙征淇是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m.cascoo 孙征淇想到了五年前,那时候他的所作所为,他所认可的道德,原则,所以为的天下,战事,似乎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或者变得可笑了,那些愚蠢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了。而这前后,也不过仅仅五年罢了。 他其实心里也有许多后悔的地方,若是在广东,能做得更好一些,或许今天就没有李定国什么事情了。 如果在福建也能把握好时机,郑成功或许也没有今日的实力了,那今日这般妥协的局面,或许就不复存在,孙家的天下,才算是坐稳了。 又或许自己还能积攒一些力量,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个父皇在某些方面,和他分歧很大,心中对此也有所恐惧。 孙征淇如今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相信自己能比其他所有人都做得更好——为万世开太平,使天下安康,使百姓衣食无忧......甚至,除了关外,除了蒙古,除了西域,除了青藏,除了安南,还有更大的世界。 . 番外一:北患 每年清明,唐二升都会来看一看安眠于地下的战友们。三十年前,收复辽东的时候,二十七年前,在雅克萨杀俄国鬼子和鞑子的时候,以及二十三年前,在察哈尔截击蒙古鞑子,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十五步射击”的时候。 正是他们的英勇无畏,换来了辽东大地之后二十几年的安宁和平,也换来了辽东如今从辽河到松花江,到黑龙江,数千个营庄,数百万百姓的安居乐业。 大庆永顺二年,完成了整训的三万征辽军在平辽公马宝的率领,兵分两路,一路出山海关,不费吹灰之力便以绝对的火力优势,轰平了满清在辽西走廊新修的那些碉堡,而另外一路则直接从辽河口登陆,很快控制了辽河下游流域。 而经过了一年的准备,满清在马宝的征辽大军和朝鲜国庆协军,漠南蒙古各部庆协军的三面夹击之下,根本不敢一战,顺治在鳌拜,济度等人的护送下,一路北逃,海州,辽东,沈阳各个重镇被直接放弃,十几万汉人包衣被解救,数万满人老弱妇孺被庆军骑兵截留,或是逃入山林荒野...... 满清虽然节节败退,但这一年以来,顺治也没有坐以待毙,清廷早已经派兵北上侦察,甚至和黑龙江的俄国人勾结在了一起。 且说,因为关内局势的恶化,满清并没有像原本历史上一样,一直在关外保持对俄国人的反击和防备,黑龙江也因为清廷加大了人口掠夺,各部落实力锐减,这使得俄国人哈巴罗夫和同伙哥萨克斯捷潘诺夫得以凭借优势火器,仅以数百兵马,就轻易控制住了黑龙江中上游流域的广大地区。 俄国的远东征服者在之后的几年时间内,从黑龙江中上游地区沿河而下,一直到黑龙江出海口,途中建立了十几个据点,其中还有三座是易守难攻的棱堡,上千亡命之徒盘据在这些堡垒之中,四处烧杀抢掠,维系着俄国的殖民统治。 残清如今已然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宁古塔以南顺治都不敢再待,但是以北的黑龙江,又已经被俄国人占据,而且以如今清军的实力,根本攻不下那些堡垒,这使得顺治不得已放弃了取而代之,自己称王的想法。 于是乎,这两支同样残暴,奴役着黑龙江流域各部落的力量,在经历过了一开始的交锋——清军攻城失败,损失惨重,俄国人野战失利,死伤了百余人马。同时,俄国人在从喀尔喀蒙古那里了解到了庆国的事情之后,最终选择了和残清合流,共同对付大庆这个可怕且攻击性极强的敌人。 不过,这个时候,残清虽然能战的甲兵不过五千,加上随军转移的家口,男丁仅有一万左右,但对于此时的黑龙江流域而言,粮食压力仍旧十分巨大。 而且,俄清毕竟不过是结盟关系,双方一直都相互提防着,不时因为补给和爵位问题爆发矛盾,前后死了几十人,若不是大庆这个体量庞大的敌人一直虎视眈眈,他们或许早就已经狗咬狗,打成一团了。 孙可望知道棱堡的厉害,也了解过原本历史上雅克萨之战的过程,他在辽东被收复之后,除了要求马宝派出数千兵马北上,在赫图阿拉,萨尔浒,铁岭,安乐一带修筑碉堡,保持防御之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迁移江南和华北各省的百姓到辽东开垦的事情上面。 当然,除了迁移百姓,做长久打算之外,孙可望也在为之后的进攻做准备,一方面是派出哨骑北上侦察地形和敌情,以松花江为核心,步步深入,屯戍要地;另一方面也不断派出小股部队偷袭进攻,破坏俄清各个据点附近的粮田。 与此同时,李来亨也加大了对蒙古的压力,刘文秀更是一番分化瓦解,击败了卫拉特蒙古联军,使得喀尔喀蒙古连忙派遣使者入京乞和,孙可望趁势要求派兵驻扎进漠南,以及喀尔喀的车臣汗断绝和俄国人的贸易,以孤立和封锁俄国远征兵,激化俄清矛盾。 进攻黑龙江流域本来就困难重重,这不是实力够不够的问题,而是巨大的补给压力使得这次进攻只能采用精兵模式,而俄清加起来有五六千兵马,这就使得孙可望投入的兵力也必须达到这个规模,否则外线作战,胜算不大。 经过诸将的一番研究之后,孙可望最终决定继续沿用之前的战略,一步步推进。在松花江流域后世的长春,吉林,哈尔滨附近筑大城三座,每城驻扎三个百总,两千户百姓,就地屯田,同时预备船舰,开辟水陆交通线,筹集运输工具,以及修整战具。沈阳往松花江流域的路上也开始设置军用驿站和仓库,运储军需粮食。 毕竟,如今和原本历史上情况又不一样,满清的加入使得黑龙江的敌人实力大增,控制的区域也不仅仅是黑龙江沿岸。而辽东早已经是一片荒土,从沈阳到黑龙江流域,几乎没有人烟,大军不可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远征和攻城大战。 同时,孙可望也在等待燧发枪的最终改进。经过“长沙武器局”五年多研究和改进,在钢铁冶炼技术取得了进步之后,第一批带刺刀的燧发枪最终成功研制了出来,使用改进过的弹簧和火药之后,晴天点火率高达九成,便是阴雨天,也有五六成。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配上了刺刀,这使得庆军计划中原本紧俏的兵马得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军中占比达到四成的火枪兵可以以更小的负载完成更多的任务,包括直接进行阵战冲杀。 当然,之所以要步步为营,继续等下去,也是因为孙可望猜测只要自己的威胁看似解除,俄清之间必有一战。他们之间的信任,恐怕还比不够当年的明军。 而最终的事实也正如他所料,驻扎在最前线的新城哈尔滨,负责城中大小防务的唐二升第二年年中便收到了前线哨骑的消息——俄国鬼子和鞑子内讧了,动静极大,死伤可能过百。 唐二升获悉消息之后,赶紧派兵将情报传回了沈阳,同时下令城中军民备战,做好了要趁着俄清内讧的机会展开进攻的准备。 不过,因为短短一年时间,驿站,水陆交通,粮草等等原因,以及分布在内线几大城池之中的大军还未准备就绪,唐二升期待中的进攻并没能实现。 而眼见南面的庆军毫无动静,好不容易平息了黑龙江城内的第一次重大内讧的俄清双方果然很快就开始了更大一轮的内讧。 毕竟,顺治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如今和他眼里的一个小小兵头平起平坐,还要给别人称臣,若是一个藩王级别的或许也就是算了,但是俄皇因为接收到了哈巴罗夫和斯捷潘诺夫的错误信息,对他这只丧家之犬并不重视,只给了顺治一个部落酋长的待遇。 毕竟,抵挡住庆国大军的功劳,都已经被哈巴罗夫和斯捷潘诺夫两人私吞了,顺治和残清在他们的汇报中,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乎,预料之内的更大内讧不到两个月就爆发了,期间断断续续大了三四个月,最终形成了残清占据黑龙江中下游,俄国人在尼布楚援军的支援下,占据了黑龙江上游的局面。 这一次,双方死伤惨重,俄国人损失了五百多士兵,残清损失了一千多甲兵,还有混战转移过程中,损失了两千多人口。 而趁着俄清狗咬狗,无暇南顾,马宝也随即下令大军继续推进,并开始征集民夫运送物资,同时从朝鲜和蒙古征调粮食和马匹。庆军很快就推进到了后世的伊春,佳木斯等地,在当地修筑起了城池,并开始派出哨骑逼近残清的据点。 经过了大半年的准备,到第三年春季,松花江,黑龙江等河流解冻的时候,马宝亲自领军,千总唐二升为前锋,首先开始了对残清势力的围剿。 残清经过和俄国人的内讧,实力大损,在庆军来攻之前,又因为内讧和庆军哨骑接连不断地焚烧粮田,粮食陷入紧缺,最终爆发了内讧,不少甲兵溃逃,各城堡中剩余的人口总数减少到了万余,相当一部分人处于半饥饿状态。 最终马宝所率的五千精兵经过半年的激战,在五十多门新型火炮的助力之下,将清军固守的城池悉数攻破,但是也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伤亡。 不过,此时的庆军后续有源源不断的支援,损失的兵马和装备很快就能得到补充,而清军则是死一个少一个,火器弹药更加得不到补充,手中的火枪火炮不到三个月就失去了作用,便是缩在棱堡里面负隅顽抗,也经不住火炮的不断轰击。 而马宝率部收复了黑龙江中下游流域的同时,喀尔喀蒙古三部在庆朝的施压和火器训练之下,也随即开始派兵进攻威胁贝加尔湖流域的俄国据点。当然,虽然说是蒙古兵,但里面有一半都是庆军。 毕竟,只有这样,孙可望才能扮演居中调停的角色,表达对蒙古人所作所为的失望,并愿意为了俄庆两国的百年和平做出努力,以迷惑尼布楚,雅克萨等地的俄国人,让大军可以在明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和俄国人讲诚信是最愚蠢的想法,对待他们,完全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手段,否则就是自己吹亏。孙可望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在黑龙江和贝加尔湖流域,让俄国人的势力永远消失在远东。 蒙古人虽然有意借着俄国人掣肘庆朝,但他们对于俄国人的威胁也十分警惕,如今在李来亨的压力下,被迫二选一,自然是选择了庆朝一方。毕竟汉人知根知底,俄国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最终的庆俄大战在第二年准时打响,庆军和谈使者和俄国和谈使者原本还在聊着大好的和平相处愿景,然后同时拔刀,可谓是“不谋而合”,配合的天衣无缝啊。 蒙古进攻尼布楚和伊尔根斯克的俄国人据点并不顺利,这使得雅克萨等地的俄国人还是得到了许多补给,五千庆军围点打援,花了半年时间,付出了数百士兵的伤亡,才最终消灭了盘踞在黑龙江的俄国人。 大庆此时正是四处出击的时候,没有满清所谓的西北威胁,反而刘文秀才是西北蒙古各部的巨大威胁,自然不可能和俄国人签署什么割地的合约。 之后的四年时间,李来亨所部的贝加尔湖远征军清除了这里的三个俄国据点,并成功在喀尔喀蒙古三大部落的汗帐中留下了驻兵,每年轮换。期间还挫败了一次车臣汗部和辽西蒙古部的叛变。 这些驱逐了满清鞑子,又经过了新式训练的庆军在对俄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给蒙古协从军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特别是辽西的那次十五步射击,更是彻底吓傻了蒙古人,让他们最终明白了一件事——玩火器,他们还是太嫩过来。 这些或者被击溃的,或者有幸成为庆协军中的一员,最终回到了蒙古部落的青壮年们无不自发的散播着庆军的不可战胜,以及跟在庆军后面砍人头的光荣经历,以获得女人们的青睐。 毕竟,蒙古人已经退回了部落形态,而庆军则是半只脚迈入了近代军队,两者的文明差距,或许就相当于千年前唐军和西域各部落军之间的差距吧,甚至还要更大。 那个时候,整个东方都以大唐为尊,以成为唐人为傲,唐军更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如今,庆军正在逐渐树立这一形象,并有望超越之。大庆控制蒙古和西域各部,除了强大的军力威慑以外,所谓的疾病和宗教根本不在预选方案之内。 没了民族压迫,正处于蓬勃复兴期,被释放出了巨大创造力的大庆将会用文明和庞大先进的生产力,使得蒙古人以成为庆人为傲,这种文明向心力比任何卑劣的手段更管用。 唐二升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他的二十余年军伍生涯,最终从“沈阳军官学堂”总教官的位置上退下来。 虽然最终他没有娶到将军之女,最终的职位也停留在了千总和总教官,没能更上一步。但一家人在永顺二年就跟着他移民到了辽东,占据了辽东复垦的先机。 唐大升成为了沈阳附近的营庄管庄,唐小妹成了辽东商社的管事,他自己则在军中担任千总一职,对俄战争结束之后调回了沈阳成为了军官学堂的教官,并逐步升到了总教官。而唐老爹也最终在三个子女,五个孙儿的陪伴下,在三进的大宅子里安详而去。 这一家人如同其余数十万户来自关内各地的百姓一样,从南京人,凤阳人,淮安人,松江人,济南人,河间人成为了辽东人。 番外二:双雄 广西南宁府,“邕城军官学堂”的总教官办公房内,陆长川打开了唐二升寄来的信,一脸笑容的读着。虽然分隔天南地北,但两人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唐二升一直念着陆长川的好,陆长川则对这个自己不遗余力帮助的年轻人一直很满意。 到他这个年纪的人,对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自然没有那么在乎了,甚至陆长川都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到现在,见证了大庆翻天覆地的三十几年,还在永顺二十年的时候,到北京给先帝送葬了。 得益于李来亨力主修建的全国驿站系统了,大庆成为了这个时代,邮政通讯最为发达的国家,欧罗巴诸国的使臣对此尤为夸赞,甚至欧洲大陆还传出了大庆信件皆是七日达的谣言,大庆国的精神公民遍布欧罗巴诸国。 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大庆域内的各个省府城市之间,信件传递十分迅速。唐二升从沈阳到南宁的加急信件,一般不超过两个月便能送达。 当然,民用和军事的系统是分开,而孙可望在李来亨的想法上加入了民事商用,并分出了两个机构运营,缔造了大庆版的“邮政公司”。 唐二升千里迢迢送来的信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一些家庭琐事,两人每年固定来往的三封信件中,大半内容都是在谈论自己孩子的事业和婚事。 唐二升的大儿子去研究农业机械了,为此父子吵了好几架,陆长川对此就非常看得开,多次劝唐二升看开点,反正家里不缺吃喝。他的三个儿子都在公家这边办事,直到最小的儿子去搞什么“蒸鸡”之后,陆长川才开始和唐二升一起养成了在信中骂儿子的好习惯。 不过,骂归骂,没有了生存压力,甚至还过得十分滋润之后,两人其实只是不能接受儿子的不听话而已。而且,那个叫蒸汽机,陆长川的儿子也不是去当厨子了。 不过,除了依旧看重土地,觉得除了读书当官,当公家人和做地主之外,其他都是歪门邪道之外,两人还是跟得上时代的。 陆长川万万没想到,自己当了孙可望几十年的兵,刚一打完鞑子,退伍回家享福没几个月,晋王的人就找上门来了,要请他去当教官,还没等他考虑好怎么拒绝,军情司的人又来了,孙可望有了旨意,战后第一批退伍的军官,都鼓励成为各省军官学堂,士兵学院的教官。 孙可望哪里会放过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军官,立国之初的几十年,是最适合对外拓展领土的。不过不让他们上战场,这倒是必然的。 陆长川自然明白鼓励是什么意思,只好收拾好行囊,并拖家带口移居到了广西南宁府,成为了晋王李定国麾下的一名军官。他给孙可望打了一辈子的仗,没想到最后成了晋王的兵。 李定国以征南为由,保住了六万兵额,他就藩两广之后,便立即开始筹备征南之事了,广西的省府也转移到了中部的南宁府,并把两万兵额留给了广西新兵,加上部队中的云南,广东兵,李定国军中适应南方湿热气候的军队近四万。 在对安南开战之前,孙可望的军情司,靳统武的情报部门,都对安南进行了渗透,两年的时间,孙可望和李定国对安南的地方局势基本上做到了了如指掌。 两兄弟甚至还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的外交配合,一个黑脸,一个红脸,成功迷惑了后黎朝的郑主郑柞,使其在永顺三年,和原本历史上一样,率主力,挟黎神宗皇帝南征阮氏,整个安南北部防备空虚。 李定国在广西练兵三年,在两广的财政和中央的特别支援下,重新打造了一支实力强劲的大军,无论是装备,还是军队素质,都远超郑阮两军。 最终,在郑主南征阮主的时候,孙可望以逆臣奸佞为由,拒绝了承认郑主的合法地位,并打出了“奉行天命,剿逆安民”的旗号,让李定国率兵南征,除暴安良。 而李定国之前一直假意和郑主交好,承诺要为对方争取南京中央的认可的,这个时候也只好勉为其难,奉旨出征,毕竟那是天命。 当然,仅仅有天命还是不够的,莫朝残余势力也成功被李定国裹挟上了,莫家就这样得了天命,莫名其妙就从庆国借到了复国的兵。 虽然莫家已经基本上被没了复国的能力,但相较于庆国而言,安南的地方势力和百姓更能接受莫朝,那些对郑主有异心的后黎朝军阀豪强,也有了服众的理由——莫氏气数未尽,天朝神兵助战,纷纷起而响应。 李定国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思明,太平两府出发,挟持高平地区聚集的莫朝残余兵马,迅速攻取了太原,山西二府,另外一路在南洋水师的助力下,直接从海阳登陆,沿江而上,两路夹击升龙府。 南征的郑主郑柞还没反应过来,整个红河三角洲基本上已经被李莫联军控制了,军心浮动之下,更是被尚不明白情况的阮主趁机击败,主力尽失。 此后,李定国亲自坐镇,率领三万大军驻扎在安南北部各府,并源源不断从海路获得两广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援。同时,李定国在将广西培养的官员带到安南,并和安南的地方豪绅合作,组建起了一整套维系统治的制度。 对于李定国来说,安南是他封地的战略纵深,是对抗孙可望举全国之力削藩的腹地,不止是迁移了五十多万两广民风彪悍的山民移居红河三角洲,更是同时任用了不少安南出身的豪强官员到两广,晋系官员将领和安南贵族的联姻也十分普遍。 毕竟,红河三角洲这块膏腴之地,加上广西诸山的阻隔,根本就是天然的后方基地,李定国的战略眼光向来都不差,自然十分注意这块新领地的经营,并花了十五年时间平定了南方的阮主,消灭了占城,击败了高棉,暹罗等国,还获取了另外一块三角洲作为拆分郑阮两派豪绅的移民新目的地。 除此以外,李定国在十五年的战争中,还从西面的几个王国和部落中不断获得土地,但由于山脉的阻隔,在这个方向的进展并不大。 当然,伴随着战争和征服,还有对于安南文字,历史的篡改和消灭,以及汉文明对于占城,高棉等国的文化驯服和取代,这些在李定国永顺十八年仙去,安南,占城,广南三省正式设立之后,仍在一步步进行的。 历史从来都是残忍的,许多文明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十七世纪仍旧是弱肉强食,没有所谓的国际法,国际组织制约各种非人道事件的世纪。 而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再到珠江流域,澜沧江上游,辽河流域,以及如今的黑龙江流域,红河流域,澜沧江下游,尽管存在着自身的固有缺陷,但汉文明的拓展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对南战争的那些年,为了巩固统治,供养庞大的军队和官僚体系,李定国也学习孙可望,并结合当地郑主,阮主的政策,通过鼓励商业,建立官营钱庄,发行债卷,开展海贸,增收商税等途径筹集了立国之初征战所需的大笔资金,极大减轻了平民的税收负担。 与此同时,这些资金相当一部分也用在了发展农业技术,设立书院,工坊,修筑官道等方面上,特别是李定国为了和孙可望对抗,还特别注重吸引在北面一方不得志的文人,军官,甚至是工匠,保护他们的异端思想,以及不受待见的技术...... 在李定国攻取安南,占城,高棉等国大量领土,获得了极大战略纵深的同时,郑成功也已经完成了对台湾的军事占领。 早在永顺二年,经过了两年准备的郑成功便开始了对台湾的军事进攻,因为获得了孙可望在战舰技术,棱堡攻防方面的支持,郑成功最终在半年之内,便成功驱逐了荷兰人,虽然损失依旧惨重,但并没有原本历史上的那般惨烈,这使得郑成功有了更多力量完成对整个台湾地区的开拓。 而孙可望在其中依旧扮演着调停的角色,不过这一次轮到了郑成功唱黑脸,他来唱红脸。台湾自然已经属于郑成功了,孙可望和郑成功的一唱一和使得荷兰人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只能承认大庆对台湾的主权。 毕竟,和大庆这个庞然大物在远东为敌,是一个愚蠢的行为。相对应的,孙可望也允许他们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一样,前往大庆的各个口岸通商,展开贸易,其中自然也包括台湾的口岸。 而通过这一次海战,无论是孙可望,还是郑成功,都加速了对于西方造船技术的引进和新式战舰的制造,海上的军事优势越来越被重视。 十年时间,郑成功从福建藩地内迁移了四十多万百姓前往台湾,并通过战争,贸易,安排麾下文官武将和酋长,土着国王联姻等手段,实现了对台湾的整体征服。 不同于安南已经有了成熟的文化体系,文明发展程度也已经相当高,台湾地区还是一片荒芜,地方土着尚且停留在奴隶制,郑成功直接照搬了大明的旧制,稍稍改进之后,依托于移居开荒的四十多万百姓,十二个城镇,完成了对台湾的基本控制。 台湾的土地在经过了开始十年的开垦和水利建设之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福建,浙江移民,也因为极其关键的地理位置,台湾西面沿海的几个城镇也在十几年之内,迅速成长为了商贸繁荣之地,人口从一开始的两三万增长到了十余万。 永顺十三年,郑成功突发疾病,暴毙于台湾岛东宁府,孙可望在葬礼结束之后,迅速采取了行动,郑成功的大儿子郑经继承了闽王爵位,还有福建的藩地,但是台湾被收归了中央。m.cascoo 之后数年间,随着周边地区逐渐被平定,刘文秀,李来亨相继闲住家中,不理政事,两人的封地名存实亡,孙可望得以屡屡施压,闽藩兵马很快被裁撤过半,更无和中央对抗的实力,闽藩封地也被逐渐收回,最后收缩到了漳泉二府。 直到永顺十八年,在李定国和手下文武的长期戒备和不断征战的情况下,孙可望一直都没有机会对晋王一系动手,而这个时候,随着北面,西面的扩张,大批强悍的军队驻扎边疆,迁都北京成为了大庆王朝更加重要的事情,身体欠安,没有多少时日的孙可望更加无暇南顾。 毕竟,守着南京的白银和粮食,把最能战善战的二十几万边军丢在北面和岭南,可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这是孙可望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最终,虽然李定国比孙可望先走了一步,但随着安南,占城,广南岭南三府的正式设立,晋藩的实力进一步壮大,实际控制的野战兵马也达到了九万之巨,甚至和暹罗等东南亚国家的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而孙可望在离世之前,也完成了迁都,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兴北都护府以及陕甘,北京,沈阳三大边军军区,西南,中原,江南三大内地军区的军务调整。 大庆王朝的西疆,北疆,南疆都有强军拱卫,南洋,西伯利亚,中亚等地区的庆国船队,冒险队也愈发常见。 番外三:永顺皇帝 永顺二十年,北京皇宫内。 已经满脸褶皱的白文选坐在床边,躺在床上的孙可望忽然有了精神,但还是面色衰微,白文选知道,这是太医私底下偷偷和他说的回光返照。 “陛下!”白文选也已经老了,纵使戎马一生,此时也已经头发花白,十分虚弱。 孙可望听到声音,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头朝着白文选的方向,嘴里喃喃道:“文选啊,记得朕的遗诏,朕要和苏妃葬在一起,还有斌儿,不要让他太早回来,征灏后面......” 白文选连连点头,眼泪鼻涕都开始往外流。他仍旧是这个时代的人,孙可望对他来说是皇帝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这个皇帝陛下,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对他便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提拔恩宠。 孙可望听到白文选的哽咽声,苍白虚弱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点笑容,断断续续道: “文选,这些年多亏了你,无论......无论什么都支持我,也让你背了不少黑锅,回民那次,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大的罪,真的是委屈你了,害你......有你这么一个战友,也不枉......咳咳咳......也不枉我做了一场二十六年的梦。” “陛下,陛下,这些都是臣该做的,臣能跟着殿下,消灭鞑子,打败俄国鬼子,平定回民叛乱,打下这千秋万代的王图霸业,已经是三生修的福分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委屈?臣永远都是臣,当不得什么战友的称谓。”白文选老了老了,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殿下对臣的心,臣是明白的,若不是殿下信任臣,臣哪里有机会为殿下效力,那些什么王爵,都比不上殿下的一句话。若非殿下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何来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何来这南北东西万万里的偌大疆土?” 孙可望听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事情,也是他至始至终的梦想。如今,如今大抵上,已经算是实现大半了。 至少,国家有了切实执行的法律,各省都有了公民议会,近代化的军事体系已经建立,经济技术变革愈演愈烈,各地的科学院也已经开始有了创新性的成果。这片土地上,满是欣欣向荣之景...... “哈哈哈哈......咳咳咳......”孙可望轻轻笑出了声来,他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不过便是这个时候,他也一贯地保持着晚年的谦逊:“我只是......我只是因为上天的安排,看过一些东西之后,做对了几次关键选择,其他的事情,都是......将士百姓的......的功劳......” “若无陛下,何来的大庆,天下恐怕都要被鞑子糟蹋了......” “大庆,大庆不是你我的......”孙可望再次激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又接着说道:“大庆,大庆属于......属于......”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中间即使没有事事如愿,他也做不到事事坚守所谓的底线原则,甚至多杀了许多可以不杀的人,但许多事情,他确实是做到了,坚守住了。 这个国家太大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事事顺利,也不可能事事如意,更不可避免地犯了许多错误,但关键的事情上,他并没有因为一己私欲而犯错。 白文选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孙可望说完,等他等不到后面的话,抬头看去的时候,孙可望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丝血色。 “陛下......陛下......” . 一个月后,大庆皇陵。 白文选把侍从都赶走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了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的墓前。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大庆王朝供奉张献忠为先帝,这就使得李定国和刘文秀在名义上,和孙可望一样,都是皇族中人。 孙可望向来不在乎那些虚名,这种政治利益极大的事情,他自然乐于去做。毕竟只要承认了这一点,李定国和刘文秀的任何谋反行为,都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李定国封地所在的岭南中南,刘文秀一直攻略的西北,也将是大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陛下......”白文选低声呢喃道:“你交给老臣的事,老臣都已经着手在办了,五皇子不久之后,就能收到老臣的信了,他暂时不会回京城的。太子殿下如今处事周全,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陛下完全不用忧心。” 孙征淇在永顺五年的时候就意外病逝了,而后新立的太子孙征淳也在永顺七年病逝,于是便成了当前孙可望的三儿子,孙征灏继承大庆王朝帝位的局势。 历史就是这样丝毫不讲道理的,孙征淇做了那么多努力,终究抵不过一场大病。 而所谓的五皇子,便是朱慈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生下的小儿子,他并没有让这个孩子参与进朝堂政事之中,十五岁之后便让对方随行第十二批旅欧使团乘船前往意大利北部诸城邦游历。 “诶......”白文选长长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自言自语道:“陛下,便是大不敬,老臣也真的得说你几句。您就该听老臣的,早些禁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结党,若不是那些乱臣贼子,陛下您又哪里来的这些个烦心事,或许,或许还不会......” 白文选和许多老臣这些年来除了应付西面和北面的战事以外,处理得最多的,就是国内的各种“暴乱”,特别是回民那一次,甚至有数百边军士兵卷入其中,最终死伤了两千大军,数十万百姓受到波及,最终死伤超过十一万,历时一年多,才最终被白文选平定了下来。 不过,便是那一次,孙可望也没有颁布诏令,禁止书院结党,取消正在推行的各省公民议会。他知道,回民暴乱的根不在这里,只是有人借着这项改革在闹事。若是这次关乎体制变革的运动停了,或许就没有再重启的机会了。 而且,这次暴动的过程,恰恰说明了公民议会是可以反映各地民声的,平定叛乱之后,孙可望也随即命人着手处理陕甘,乃至西北地区的民族问题,宗教问题,以及土地经济问题,华夏的整体民族意识思潮,***教,基督教,佛教等宗教的传播问题更是开始成为了被重点关注的问题。 极端的中央集权虽然可以减少许多麻烦,掩盖许多问题,但它会使得那些不必需的,不严重影响统治的问题在酿成大祸之前,永远无法得到解决。 毕竟,百姓需要什么,只有他们自己能决定某些东西的时候,才能及时被提出,被看到,然后得到解决或者关注。必须是他们来赋予权力,而不是等待权力主动来关怀,这也是孙可望要推行体制改革的原因。纵使是后者,也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更不要说前者。 “那些工匠闹事,冲击朝廷大军,都是这些人弄出来的,还有那个王夫之,黄宗羲,张彦成,江兆丰,一个个身为朝廷命官,却和那些乱党狼狈为奸,内外通和,还有周瑞那家伙,领着朝廷的俸禄,帮的却不是朝廷......” 白文选不理解什么思想自由,制度民主,他只知道,这些人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也给孙可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虽然孙可望在这些人引发暴乱,触犯律法的时候,允许衙门,甚至是军队出动镇压,但最终的审判,却是交给了“大理寺”——这个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机构。 而大理寺那十个终身任职,权势滔天的“少卿”,对于任何压力都几乎无所忌惮,只管他们的法律条文。毕竟,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司改革之后,大理寺拥有了关键时候调动各地衙门,以及京城刑部的所属的军事力量的权力。 这便是孙可望为了体制改革所设置的保险了。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更不希望他所设立的一系列制度在死后被废除,最终白忙活一场。 所以,他从法律体系和法律机关着手进行改革,给予了三司极大的权力,希望的就是用法律把改革的成果确立下来,也保护下来。 当然,三司的最高长官,还是皇帝选的,而最具权势大理寺十大少卿,也是由大庆皇帝亲自任命的。只是一旦任命之后,除非被其他九个大理寺少卿认为犯下重罪,不然皇帝也无权罢官。 孙可望极大的收缩了朝廷各部门的权力,他只在“法律机构的重塑”和“普及职业教育”和“发展科学教育”上主导和下了大功夫。 而在思想文化,科学技术上,为了追上和全面赶超欧洲,大庆朝廷设立了许多自由申请的专项资金和推动了钱庄的金融倾斜,但除了设立专项资金支持以外,几乎放任专业的人才去做事,官员不能干涉。 关乎科学,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都得是最专业的人去做,科学是不需要权力干涉的,任何权力的污染,都只会毁掉科学的种子。 中央集权式的科学管理方式,只能通过不计成本的浪费,完成一些已经成熟的,别人创造出来的东西,无法实现创新。 而正是因为孙可望的资金支持,管理放纵,加之民主自由思想的冲击,传统的道德理论受到冲击,以及朝廷的政策转向,使得这片土地上两千年前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再次重现。 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没有朝廷的官职,资金引导,社会地位提高,新思想的发展,传统纲常伦理被冲击,就不会有思想的解放,技术的大进步。 当然,说是百花齐放,但其实也仅仅是在少部分人身上,在各大经济发达之地而已。孙可望固然已经在推广普及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但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确实是百年大计。 不过,人的价值被重视,在某些方面,还得得益于明末几十年大战,造成了巨大的人口损失,使得大庆初立期间,人力变得十分珍贵,这给技术的提升带来了巨大的动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多到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技术提升都可以轻易被人力优势磨灭,甚至因为人力太过丰富,一些原本在人口较少时期发展起来的先进技术,也被废弃了。这是独属于华夏的“资源诅咒”。 而国土的迅速扩张,特别是东北,台湾,安南,西北重新纳入版图,海禁放开,东南亚的华人得到大庆的庇护,东南沿海不断往外移民,人力的稀缺使得技术进步变得更加紧迫。 当然,孙可望在朝廷权力上的收缩,也是有的放矢,各不相同的。一个朝廷,既要合理的管理它的百姓,也要全力保护他的百姓,孙可望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这个,他需要的是把朝廷的权力限制在这个尺度里面。筚趣阁 历朝历代的华夏统治者,都很难说是民族主义者,他们对外族总是异常的宽容和慷慨,可是对自己的百姓,却是难以想象的残酷暴戾。纵容了朝贡者的滥杀,海外华人的惨死。只管理而不保护,是专制集权的固有弊病。 “你们两兄弟,呵,还真能斗,斗到了死也没和好,老皇帝在的时候,你俩多好啊……” 一段段记忆从脑中涌出,白文选仍旧在不停自言自语。 只是,不知为何,天色陡然转变,黑云压顶,狂风大起,似乎是有顷盘大雨将至。 番外五:大庆王朝(终) 隆昌七年,刘文秀,白文选先后逝世。 隆昌八年,李来亨,郑经也相继去世。同年末,郑藩被进一步裁撤,已然名存实亡。这一年,大理寺的两个大法官也意外死在了家中。北直隶公民议会的议员同样意外多发,大庆政局隐隐有动荡之势。 同样是这一年,原本只用于军队中的“养老金制度”拓展到了工坊的在职工匠,隆昌皇帝更是颁布了圣旨,要求户部每年下拨百万白银,进一步推广乡学,要建设更多学堂。 于此同时,各地的官营医药局,也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冒出,大庆王朝在孙可望的遗诏作用下,医疗保健事业迅速发展。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是三十多年来,朝廷对于商业,技术的鼓励,生产力大幅提升,人口也得以迅速恢复,整个社会生产剩余更是大幅提高。 大庆仍旧是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朝廷,虽然在孙可望统治的几十年间,民间的各种思想风云激荡,喷涌而出,但除了少数几种极端激进的思想,明目张胆地批判以外,整个社会思想的底色,依旧是儒家的。 说来,这倒是中华文明独一档的东西,他的宗教看似没有,好像并不存在后世史学研究上,西方意义上“君权”和“教权”的斗争,但某些不可质疑的,不能挑战的,类似于宗教神学的东西,又似乎一直存在着的,约束着人们的思想,驯化着人们的性格,靠着亲情血脉,纲常伦理,完成对于每一个个体,最彻底的控制。 这倒不是说亲情血脉,纲常伦理是这片土地上特有的,只是其中对个人的约束,对于整个社会环境,思想意识的塑造,却是和别的文明,迥然相异的。 这些东西,这些意识在这片土地上,渗透进了所有人的心眼里,就好像是信教的人,在教徒之中一样。因为中华文明在某些方面的早熟,导致了所谓的“教权”,早已经依附于“君权”,然后又在上千年的时间里,驯化渗透了“君权”,使得“君权”为之服务,并被君权借之巩固统治。 或者说,“君权”和“教权”,也可以叫“道统”和“政统”,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是完全的寄生的关系,“政统”或许需要“道统”的支持,但是随着制度的愈发完善,所谓的“道统”已经难以制约“政统”了,成为了“政统”的武器。 但所有的人,又都在“道统”构建的世界里面,规矩里面,不断挣扎,包括了所谓的皇帝君主,把控“政统”的人。 而若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无法从根本上破除某些不可质疑的,不能挑战的,不容争辩的,具有伟大神性的,“宗教神学式”的东西,所谓的思想解放,不过是因为某时某刻的放松,昙花一现罢了,终究还是要失败的。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建设地上神国,天堂盛世的借口,为此付出的任何代价,都绝对不会是值得的。而这,便是“人性”高于“神性”,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是历史的进步,是避免坠入人间地狱的根本。 要知道,任何思想都是具有排他性的,而一种思想一旦具有以上的特征,也便成为了“宗教神学”,无非就是换个名字,换种说法罢了。 叫什么名字不代表是什么,不过是为了符合时代潮流而已。 但其根本,其特征,其表现形式,还是大差不差的。没有文明是完全特殊的,也没有文明可以避开历史的规律,有的只是因为走了不同的路,或者消失了,或者存活下来了。 . 隆昌十年,经过了五年的筹备,在窦名望,靳统武,高文贵,吴三省等人相继去世之后,借着荷兰人与葡萄牙人在泉州外海火并,晋藩又和荷兰人暗通曲款的由头,大庆隆昌皇帝以“晋藩骄横,勾结荷虏”为由,发动了南征。 大庆的南征军兵分四路。 西路军四万人马,从云贵集结,由云南攻安南西北的宣光,兴化两府; 北路军八万人马,从湖广,陕西,山西等地集结,由湖南攻广西东北桂林府; 东路军五万人马,从南直隶等地集结,由江西攻广东北南雄府; 琼州府驻守的南洋水师三万,兵分两路,攻晋藩经济政治中心广州府,封锁北部湾,南海,阻断安南与广西的海上交通。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水陆并进,势要一举拿下晋藩五府。 只不过,李溥兴也早有准备,两广和安南地区地势险峻,南岭和横断山脉的天然阻隔,珠江流域河网密集,沟通两广,使得两地的晋军能够协调行动,军需补给更是不缺。 安南,占城,广南等地虽然因为海路被封,地势阻隔,安南府的三万晋军主力成为了孤军,但庆军除了进攻安南,其他地方也鞭长莫及。 于是乎,就出现了晋军十一万大军借着地势,四路层层阻击,庆军二十万大军在半年之内,都毫无进展,还因为被偷袭,死伤了数千兵马的结果。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溥兴自从三十多年前被孙征淇坑惨了之后,便成长了不少,这些年跟着李定国征服了南面三府之地,军事素养更是今非昔比。 面对朝廷的二十万精锐大军,而自己麾下只有十一万兵马,还不得不兵分四处的情况,他选择了固守消耗。 安南府的三万大军,桂林府的三万大军,南雄府的两万大军,以及留守广州府,作为机动力量的三万大军,都绝不主动出击。 如此一来,双方除了攻城,守城,不时的小规模夜袭之外,看起来浩大无比的两军对垒,丝毫没有什么看头。 毕竟,三十多年来,两边都已经没了什么秘密,晋军和庆军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军事学院,军官学堂,也都办得风风火火。筚趣阁 这种情况下,看的只能是双方对民力物力财力的有效调度了,或者就是,看谁会先犯错误了。 而庆军属于客军作战,虽然云贵,湖广,江西三地经过几十年的恢复,作为后勤基地已经足以供给大军的基本粮草,但大庆朝廷因为战争延期,消耗极大,在其他方面的开支受到了严重影响。短时间内,又没有丝毫进展,惹得朝野沸腾。 晋军在本土作战,红河三角洲,珠江三角洲,还有李定国,李溥兴为了战争储备的物资,都足以应对隆昌皇帝举全国之力的讨伐。 但十一万大军只保持一两万征战,其余的训练休整,和十一万大军全面备战,那可不是一回事。晋藩五府,只有不到一千万人口,供给十一万大军征战,财政压力,徭役压力都是巨大的。 当然,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和积累,两军的物资军需都十分丰富,也都是久战之兵,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庆军因为攻城和被偷袭的超额损伤,也未触及根本。 要知道,庆军所派之军队,基本上都是在云贵镇压过土司的,要不就是从北边秘密南来,分散各地训练,已经基本上适应了气候的精悍边军。 而晋军能够在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内吞并灭亡中南数国,开拓出了堪比两广的土地,与李定国定藩之后确立起来的军队优先的治国之策是分不开的。 其实,这些年,也不乏有文人称赞晋藩有“汉唐之风”,不仅仅是武人的地位,更是两广地区,以及安南地区实力强大的地方宗族力量,以及占城,高棉等新占土地的强大地方势力,这在庆国的其他地方,是不存在的。 再加上李定国和孙可望的明争暗斗,北面各种激进思想家,文人的避难,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是英国人先后到来,欧洲的法律,各种思想的传播,晋藩在某种方面,其实是远胜于北面的。 李家面对孙家的虎视眈眈,不得不与地方势力分享权力,不得不和那些红毛,黄毛保持密切的联系,不得不转而支持商业海贸,获得战争所需的金银......甚至是不得不,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各种错综复杂的力量使得晋藩在这三十多年中成长为了一个奇怪的政治,经济,文化共同体。李家是想要高度集权的,但是又不得不妥协,广州中央的政治制度分明就是明代的产物,但是地方上又颇为复古,甚至因为孙可望和欧洲人的影响,使得其在某些地方,又颇为超前。 而这样制度,造就了强盛而有限的晋藩,以及附属于其上的强大军队。 若是面对一般的封建王朝,或许晋藩是能胜的,可问题是,他面对的是孙可望留下来的大庆,他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模仿大庆的,岭南一隅想要对抗全国,又不能速胜,最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李溥兴最后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经过了两年对抗,双方互有数万大军损伤。虽然庆军从福建,桂西北等多个方向的突袭均以失败告终,但随着南洋水师的扩张,海贸逐渐断绝,储备的物资也逐渐消耗之后,晋藩的财政也支撑不住了。 为博得一线生机,在各方的压力下,李溥兴只好集结兵马,主动出击。 一开始,庆军在湖南的战事还算顺利,一度占领了湘潭,但因为战线过长,湘西的辰州等地又没能及时攻克,很快又被庆军两路夹击,止步于长沙,最后又退回了衡阳。 而地理形势同样影响了晋军的北攻,湖南大战受阻,两路夹击贵州,夺取云南,四川,获得稳定大后方,再徐徐图之的稳妥战略失败之后,李溥兴只能转而投向更加冒险的计划——出南雄,下赣州,北进长江,攻略江南。 但就如同一开始的预计一样,晋军进入江西之后,直接被优势庆军阻击在了南安府,寸步不能进,庆军的优势兵力虽然因为地势在进攻的时候难以展开,但在守株待兔的时候,却得以充分发挥,死死拖住了北上的顺军主力。 而趁着这个时机,庆军在两年前的登陆战失败之后,再一次集合兵马,同时进攻了廉州府,广州府两地,使得晋军南北不得相顾。 兵力空虚的廉州府,广州府被庆军先后攻破,李溥兴逃往肇庆,继续抵抗,而岭南五省半独立了三十余年,李溥兴又颇得人心,加上隆昌皇帝为了弥补战争开支,对广州,澳门等地富商的勒索,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数年的战争使得大庆王朝也陷入了财政危机之中,虽然凭借着孙可望留下的国债制度,钱庄体系,以及巨额的养老金储备,隆昌皇帝还能继续支持战场,但西北方面,俄国人又趁机开始捣乱了,蒙古人也并非全部都安分。 而且,更让隆昌皇帝头疼的是,便是他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广州府,惠州府,廉州府的府城,但是周边还有着实力强大的地方力量,这是他短时间内无法彻底征服的。 战争又持续了三年,最终大庆凭借着更加庞大的体量和对地方势力的招抚,逐步消化了两广地区的复杂地形,也基本上啃掉了晋军主力,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 而最后逃到了安南的李溥兴病死在了领兵的路上,庆军趁机做了最后一击,海陆并进,又承诺了比李家更加宽松的条件。在如此局势之下,除了少数李家的死忠,自然无人再坚持抵抗。 至此,隆昌皇帝耗费了八年时间,死伤了超过十万精锐大军,才终于完成了国家的重新统一,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力再消灭岭南五省的地方势力了,特别是安南,占城,广南三省的地方力量。 这三省并没有受到战争的直接波及,地方势力反而因为两广的持续交战,兵马钱粮不断调度,只能由他们来抵御高棉,西部山区部落和镇压地方,力量愈发强大。 完结感言 之前又又又被删之后,一时懒癌发作,断断续续了许久都没有写下什么,昨天晚上,才算是给这本书画上了一个不完整的句号。 这是一次失败的写作,这是作者不得不承认的,究其根本,还是作者的水平还远远不够,在情节设计,人物塑造方面,火候欠缺太大了,以及,一些不可抗的因素,使得从七月份开始,原本大纲中三到四成的剧情,都只能删掉了,只剩下了战争主线,使得许多前期铺垫的人物都直接消失了。 不过,后面结尾章节和番外的被屏蔽,也说明了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涉及到一些制度层面,法治层面的东西,是不能写的,甚至批判极端集·权和独·裁,也会被认为指桑骂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cascoo 回到本书,其实一开始立意写大纲的时候,从上到下,从明到清,许多角色都是有其剧情和特点的,单单是不同角色之间的异同点,都写了许多页文档。 但是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作者写的并不好,以至于使得相当一部分情节过于臃肿了,偏离了主线。想写的东西太多,想要涉及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政治经济制度,思想文化发展,可是写作能力根本不能驾驭。 所以,最终出来的,是一个缩减版,这其实也是作者提前完结的一个原因,嗯,准确地说是烂尾的原因。 这段时间也思考了许多,去看了许多大佬的书,看别人的谋篇布局,下笔写了两个好几万字的开头,有了基本情节的那种。 第一个现在来看,有些矫枉过正了,人物显得有些失真浮夸,剧情设计也有些不合理。第二个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迷茫,不过慢慢的似乎又找到感觉了。当然,这还得写完第一第二个情节之后,过个一两周再看,才能做出基本的判断...... 《伐清1652》就这样带着遗憾结束了,作者也很遗憾,很抱歉。作者会努力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的,下一本的时候,会努力克服这些缺点。 和之前说的一样,下一本作者应该是会写郑成功,书名或许也还是很俗很直接的——《明郑1652》。(如果书友有什么建议,直接在段评告诉作者吧) 这一年,有太多的希望,也有太多的遗憾了,更是关键的节点。 当然,所有的一切,还在初步谋划之中,新书大概率是在春节过后发。虽然上次的史料许多可以用,但是毕竟侧重点不同,资料详略也不同,还是需要做更细致的考究。 然后就是剧情设计方面,人物塑造方面,还需要做更多一些的尝试和完善。 新书或许就很少会涉及到一些制度,政治上的讨论了,除了为了抗清的制度建设之外,也会在人物和整个剧情上,避免《伐清1652》的问题。 嗯,大抵上就是如此了,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总是会忘记许多的,下次记起来的时候,再说。 感谢诸位的支持,咱们新书见! ps:这里也需要向书友们说一句抱歉,因为作者是比较闷,喜欢静静看书,写作的人,所以书友们的评论,或好或坏,或警醒或鼓励,作者都是看到的,只是没有回复。除了一些人格辱骂,说作者是汉奸后代,满遗之类的无端指责和对本书的一些诽谤之外,基本都没有删除。 其实,书中的许多观点和评价,也只是作者的所思所想,是片面的,主观的,也是在不断变化的。甚至于,有一些是结合了人物的地位和身份,说出来的,并不是作者就是那么认为。 也需要说明的是,作者痛恨的只有封建独裁制度,只有借所谓的“神性”抹杀“人性”的残暴行径,和所有的,为明末这个时期惋惜,愤怒的书友一样,作者也不能接受某些已经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死灰复燃。 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