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北征》 第1章 遇袭(上) 四野无风,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大地烫得像火炉子一般,许岸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就像正在一点点被慢慢烤熟。脑中昏昏沉沉,意识犹沉浮于虚幻之中,身体的感觉非常陌生,且无法控制,一切都感觉不可思议。 他微微睁开双目,炙热的阳光刺着双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古人的短褐,正关切得看着他。 “你醒了!方才你倒在路边,是我把你拖过来的。”少年的声音有些青涩。 许岸轻咳了几声,问道:“谢谢小兄弟……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奇道:“这是去大名府的官道上。” “大名府?”许岸颤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少年一愣,“大宋嘉定十七年呐。” “嘉定?”他一怔,记得那是南宋宋宁宗年号,竟然是穿越了。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处于21世纪的上海,是个三十五岁的工程师,他和朋友们去野外密林中徒步探险的时候,发生意外坠下悬崖,只道自己必然殒命,没想到却穿越到了南宋,重生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谈话中得知救了自己的少年叫小林子,他们属于一个叫忠义军的辎重队,正在去河北大名府的路上。 他脑中昏昏沉沉,想强行起身,可身体无法控制,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小子,起来,叫你呐!还没死吧?” 有人抬脚用皮靴拨了拨他,让他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迷茫地抬头看去,一个身材高瘦的人正俯视着他,这人身穿文士的长衫,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像个管事,看着他的眼光就像在审视一只野狗是死是活。 “还活着就给我站起来,别装死。”那人命令道。 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让他心中有些不快,但处于陌生的世界,他却没有违抗,活动了一下关节,突然发现新的身体已经完全能够控制了,心中不由得欢喜。缓缓起身,立在一旁。 他环顾四周,周边是一个山谷,太阳还没落山,人们正在忙着生火做饭、搭帐篷。虽然看不到自己的面貌,但从身体上感觉年龄应当不大,估摸着十八九岁。自己的身高大致一米七八左右,体型还算健硕。 “你是什么人,这是要去哪里?”那个瘦高管事,拿着马鞭指着他喝问。 许岸有点茫然,身体可以控制了,可是对现在这个世界的自己却很陌生,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在幼年时期是和母亲、哥哥住在江南的某个地方。可自己为什么会流落到这河北大名府,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学着古人的样子,对着那人拱拱手道:“在下许岸,家住那个……临安,来河北是为了…….寻亲…….路上遇到劫匪,受伤…….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此处……” 他喃喃说着,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哑涩。 “遇劫匪?”那管事嘲笑道:“笑话,劫匪伤人还会留着你的刀和包袱,连钱都没拿走?我看你是蒙鞑的细作吧。“ 许岸怔了怔,低头看到离自己几步的地方,放着一个包袱,包袱已经打开,里面有几本书,二串铜钱,还有一柄刀。这刀感觉有点眼熟,黑色的刀鞘,青铜的吞口,刀柄雕着龙鳞,刻着“陌路”二字,他不由自主弯腰捧起刀来,握住刀柄拔了一下,”锵”一声露出一截刀刃,只见刀身一片雪亮,在这盛夏中散发出森森的寒气。 那管事见他拔刀,面色一寒,后退两步,正待发作,一旁的小林子连忙上前,讪然道:“伍都管,是我在路边发现他的,若不救他,要被晒死了,看模样挺斯文的,不是像是细作。” 那伍都管脸色一凝,厉声喝道:“这人来路不明,又带着刀,如果是蒙鞑的细作,你担待得起吗?” 还不待小林子回答,那伍都管已经高声朝远处喊道:“马队将,过来。” 马队将是个短小精悍的年轻武官,带着人快步跑来,他穿着皮甲,手握长枪,看起来应该是这个辎重队中士卒的头目。 那伍都管吩咐:“马队将,你先把这人刀收了,绑起来,到了大营再发落。” “遵命”马队将诺了一声,回头命令周边的两个士卒:“把他的刀下了,人先绑起来!” 两个士卒上来就按住许岸的肩膀,一个夺刀,另一个将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准备绑人。 许岸被人按住,身体几乎是处于本能反应,两脚一错右手一推,便将一个士卒绊倒在地,手腕一翻擒住另一个士卒套脖子的手,使劲一拉一扯,将绳子夺下,后跃闪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茫然看了看双手,心头一惊:“我居然会功夫?“ “居然敢反抗,马队将,给我斩了他!”伍都管有些气急败坏。 小林子连忙拉住伍都管的袖子,陪笑道:“误会啊,误会,伍都管,你听他说话是南边宋人口音,不是北人,带的钱也是宋钱,看这模样明明是个书生,只是遭了劫匪,您看他身强力壮,正好咱们也缺人手……” “啪”的一声,伍都管一马鞭打在小林子的肩膀上,骂道:“你一个随军工匠算什么东西,也敢瞎说,滚一边去!” 小林子吃痛,诺诺退到一边。 伍都管登上一辆骡车,居高临下,眼神越发狠厉:“你们都给我听着,昨日,有车队遇袭了,不但辎重被劫了,还伤亡了不少弟兄。彭副总管令我节制辎重队,要是出了点差错,耽误攻打大名府……”他挥起马鞭环指众人怒道,“砍了你们几个的脑袋都不够。” 他又指着许岸,大声道:“现在就把这个细作先杀了,砍下人头,到了大营再……” 这“再”字还没说出口,头顶“夺”的一响,一支冰冷尖锐的羽箭突然从远处飞射而来,贯入他的眉心,他只听到自己的喉间发出奇怪的呵呵声,张嘴想要呐喊,可暗红的血液从嘴和鼻子里汩汩涌出,一股向后的巨大冲击力将他扯下车去,仰天重重得摔在地上。 第2章 遇袭(中) “敌袭!敌袭!” 率先反应过来的马队将高声呼喝,果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七个骑士从山谷里奔袭出来。 他们骑术颇佳,在马上弯弓搭箭。 “嗖!嗖!嗖!” 箭射了过来,几个民夫应声倒地,辎重队一阵慌乱。 下一刻,骑兵身后谷地两侧的沟壑和密林中,便突然间杀出了一群手持长枪长刀的人来。这些人行动极快,几步冲出林子,跳上官道,直接奔杀过来。 许岸拿起刀快速闪到骡车边上,危险带来的肾上腺素刺激着他的肢体,居然有种想挥刀砍杀的剧烈冲动,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抬头看去,七个奔驰而来的骑士髡发黑甲,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倒提的弯刀泛着粼粼寒光,在黄昏的霞光中显得十分刺眼。 “探马赤军!他们是蒙鞑探马赤军!快拦住他们!”有人惊呼。 骑兵对着辎重队外围的一个缺口,直冲而入。迎面的士卒与民夫抵挡不住,纷纷闪避,被狂飙突进的骑军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如热刀切开牛油一般。而躲避不及的,便在锋刃之前被当场斩杀。 当先的一个探马赤军是个彪形大汉,碧眼黄须,手中弯刀挥舞。两个负责警戒的士卒迎上前御敌,两柄长枪,枪花一抖,交叉而至,一柄刺马,一柄搠人,配合精妙,眼看就要将马上的骑士搠穿,只见马上弯刀一闪,只一闪,满天的枪花骤然不见,一个士卒突然向边上冲出几步,歪倒在地,喉中血沫汩汩涌出,另一个士卒脸被一刀劈开,旋转着倒下。 大汉马不停蹄,一提缰绳,战马腾跃而起,瞬间已经冲进营地正中央。 充耳都是哭嚎声和马蹄声,火光中人影在闪动,黑色的骑兵在车队间穿梭疾驰。小林子见敌骑向自己冲来,惊得魂飞魄散,就连周边的人大声呼喊,他也忘了躲闪。 领头的骑士高声呼喝,挥舞手中弯刀已经冲到近前,正待挥刀向小林子的脖颈斩去。却忽然听见侧前方“锵~~~”一声,一个武器出鞘的可怕声响好似龙吟一样咆哮而出,破空而来,又如渴血的呻吟一般在他的耳边肆虐不已。 他大吃一惊,侧头看去,一个人影如大鸟般从一辆骡车上腾空而起,手中的武器隐隐泛着青光,水银泻地般挥洒下来。 “好快的刀!”这个念头在骑士脑中只一闪,他的人头已经和身体脱开了,人头飞上了天空,战马依旧拖着残躯疾驰而去。 许岸收刀落地,方才他看到骑士冲向小林子,只觉得自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护住他,于是跃上骡车,拔刀击杀这个骑士。用力过猛导使得他蹲跪在地上,一个诧异念头便从心中闪过:“我居然杀人了,我......” 可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有惊呼声从边上传来:“小心背后!” 紧接着沉闷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气向自己袭来。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往前一跃,就势倒地一滚,正好看到一道寒光从方才蹲着那位置一闪而过。 马上那骑手突然“咦”了一声,似乎对面前这个宋人能躲过他这一刀大为惊讶,但他却没有停下,一扯缰绳,瞬间纵马高扬起前蹄,钉了铁掌的马蹄对着许岸的后脑就踩了过来…… 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许岸转身站起,侧身让过飞踏而来的战马,从下往上斜挥刀,刀锋如匹练一般倾泻而出,只一闪,便没入身后战马的身体,又一闪,从马上骑士背后破体而出。 “咴律律~~” 马匹在疯狂的嘶鸣中轰然倒地,将马上的尸体抛了出去,腥红滚热的马血泼了他一身。他还没来得及擦拭,身旁又有马蹄响起,刀光再次掠来。 他机敏地左闪右躲,每每于毫厘间躲过踏向他的马蹄和劈向他的战刀。他脚步不停,纵身跃起,一柄长刀从他胸前堪堪擦过,他双脚用力,旋身飞起,挥刀横斩,刀锋在身后骑士的胸腹之间狂飙而过,那骑士瞬间委顿落马,地上翻滚几下就不动了。 许岸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感觉身上有几处擦伤,其它没什么大碍,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有些疑惑地望着脚旁一动不动的尸体,对自己杀人手段的高效和精湛十分惊讶:“我究竟是什么人?” 敌军只有七个探马赤军,其余都是步卒汉军。他们的计划是埋伏在隐蔽处,突施冷箭杀死辎重队的领头人,随后用几个骑兵冲散车队的士兵和民夫的阵型,最后让后面的步兵上前收割。 没想到虽然射杀了辎重队的头目,可七个骑兵冲击下来,却伤亡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骑兵的首领,剩下四个骑士已经穿过了车队,还没绕回,这时步兵才刚刚冲到车队近前。 “把车横过来!快点横过来!”马队将在一边急促下令道,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了。“快把来路堵上!再把靠山的这边堵上!” 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的忠义军民夫将一辆辆骡车并排着堵死了后方的道路,同时又把靠山的一面堵上,不敢有丝毫拖沓。 呼喝打斗声此起彼伏,以马队将首的十几个士卒已经迎了出来,不像营地里的那些民夫只会胡乱呐喊四处乱窜,许岸明显看出他们都训练有素。他们结起阵互相支援,依靠着大车的保护有条不紊地拦住偷袭者的去路,不容他们深入营地中心。 尤其是那马队将,他沿着车四处游走,协助防御,哪边支撑不住,他马上上前协防,一柄长枪上下翻飞,不时有敌人被他搠中,眼看已经冲进车队的十几个敌军士卒转眼折损过半,敌军的一个黑衣头领突然一声忽哨,剩下的士卒立刻呼啸而退,像来时一样迅捷。 然而他们退而不走,守住官道两侧扎营,将辎重队堵在官道旁。夜晚马上来临,虽然辎重队躲过一劫,但损失惨重,敌军并没有撤走。 营地里众人正包扎伤者,收拾被冲乱的帐篷和惊起的骡子,一时乱成一团。马队将心中也一片慌乱,他估摸着敌军大概有三百多人,明天只要再冲几次,辎重队肯定抵挡不住,恐怕全都得葬身此处了。 第3章 遇袭(下) 天色已经漆黑了,旷野里吹出来的风肆虐地卷动着四周的旌旗,猎猎作响。 “咱们这支忠义军首领唤作彭义斌,官拜大宋京东西路副总管。去年,蒙鞑大量从河北地区抽调军队去攻打夏国。河北空虚,正好负责河北的蒙鞑主帅木华黎又病死。彭副总管察觉到这是机会,今年便率军攻打河北,已经打下好几座城池了。这支辎重队就是给前线的彭副总管送辎重和粮草的……” 听着小林子的话,许岸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心情也已经渐渐平复,他对这支南宋忠义军比较陌生,但这个时代他在历史书上看过——蒙古崛起,金国和西夏衰落,南宋偏安一隅。再过几年蒙古就会灭掉西夏、金国,接着南下侵宋,华夏大地生灵涂炭。想到此处,他心中忖道,既然老天让自己重生于此,便是来挽天倾的,但身处这乱世首先要能自保,也就是先得拥有自己的力量。 “许郎君,商量个事。”马队将走过来,身上绑着绷带,显然是受了伤,他面容焦虑,眉宇间带着忧色。 许岸站了起来,点点头道:“马队将请说!” 马队将搓了搓手道:“今日我们损失惨重,不但领头的伍都管被射杀,辎重队一共二百多人,也伤亡四十多个。若不是许郎君仗义相助,不但要丢了辎重,我们大伙也都要横尸于此了!” “马队将别这么说,我的性命也是大伙儿救的。” 马队将指了指不远处敌军的营盘:“可敌军只是暂时退却,被他们堵在这儿,若没人突围去大营搬救兵,他们只需再攻几次,恐怕我们还是得认栽。” “我们不能一起突围去大营吗?“小林子在一旁问。 “敌军至少有三百人,我们人就算冲出去了,粮秣辎重没法出去。再说就算士卒冲得出去,民夫,工匠没有经过阵仗,冒然突围,估计大多都得葬身此处了。”马队将摇摇头。 他显得有些难为情:“不满大伙儿,许郎君武艺高强,也只有这身武艺才冲得出去,其他人出去只能是送死。某不是怕送死,某得坐镇此处,抵挡贼兵。” “可我并非忠义军将士,就算冲出去了,又能到哪里去找援兵……” 马队将见许岸愿意,十分高兴:“这倒是无妨,只要能冲出去,沿着官道一直走就可以看到忠义军大营了,拿着辎重队的令牌,就会有人信你。” 说罢他晃了晃手中一个黑色的东西。 许岸点点头:“那马队将觉得我们应该怎么突围?” “队里还有四匹战马,某派几个弟兄和你一起冲出去!”马队将答道,能否冲出去他心中也没太多底气。 许岸还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骑马:“慢着,我先试试马。” “至于突围?”他忽然想起前世看的那些历史演绎小说的片段,心生一计,“我们不如……” 辎重队这边想着突围,敌营那边却想着如何吃掉这支辎重队。 彭义斌的忠义军正在围攻大名府,苦于攻城器械不够,在城下徒劳无功,所以从各地调运辎重、粮草、工匠,准备攻城。 而蒙古的河北大名府守将苏椿,也不断向四周求援,于是蒙古权山东西路总管严实便召集军队,并收买河北的盗匪不断骚扰彭义斌的后勤补给。 今天围住辎重队的敌军,正是严实的部下。头目名叫薛胜,是北地汉人。这次不但带着三百多北地汉儿军,还有七个探马赤军相助,伏击准备又很充分,没想到却在骑兵冲击这个环节受挫,导致未能尽全功。 夜已经很深了,忠义军在外围布下了很多铁蒺藜,让他们几次摸黑偷袭都吃了亏。夜袭肯定就能拿下这支小股忠义军,但自己的伤亡肯定也不小。还是休息一晚吧,明日再冲击几个回合就拿下了。 他安排好人员警戒,回帐篷休息,可还没睡着,忽然闻得帐外远处一阵喧哗之声,并有火光闪耀,映照营帐,不由愕然起身。 “怎么回事?”他向帐外问道 帐外小校跑去问话,过了不一会儿回复:“统领,是忠义军来劫营。” “劫营?”薛胜愕然,忠义军士卒少,能守住自己的营盘就不错了,还敢出来劫营,而且劫营不偷偷摸摸,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他忙起身,吩咐小校去叫醒了全部部众出营抵挡,可还没走到营口,忠义军又退回去了。 他把警戒人员增加了一倍,一共三百多人,一半警戒,一半睡觉,可没过多久,喊杀声又响起了,忠义军中又冲出几十个人来,可待薛胜他们再回到营口,忠义军又退了回去。 薛胜明白了,这是忠义军的疲兵之计。士卒毕竟不是铁打的,忠义军这么虚张声势下去自己的部队要被拖垮,明天战斗力肯定要受影响,他立刻下令,留百人警戒,剩余人员耳塞棉布睡觉。凌晨天亮,立刻开始攻击忠义军营盘。 果然,忠义军没过多久又冲出一小股人来,喊杀声阵阵,可还没冲到营门,又退了回去,这回薛胜已经识破了忠义军的意图,只是派人守在营口关键之处,并没有冲出来迎敌,自己也准备回帐篷睡个好觉。 可这次忠义军退后的同时,突然从队伍中疾驰出几匹战马来,一下子冲进了营盘的衔接处。 薛胜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劫营是虚,这是要突围,可刚刚下命令减少警戒人数,这下可不一定拦得住了…… 忠义军四骑横穿敌军的营盘,三百多人的营盘很浅,一个冲刺就穿过去了。几名警戒的敌军被当场格杀,有两个忠义军士卒失陷在阵中。 天微微亮了,许岸与另一个士卒穿过营盘还没奔出多远,敌军的骑兵也追上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离他们就只剩一箭之遥。 许岸远远看去,领头追击的是正是那四个蒙古探马赤军。他们的骑术比其它人强出许多,早已经将身后的队伍抛下。 “走这边。”边上的同伴喊到。 他看着边上有一条岔道,一提缰绳跟着同伴进了岔道,又拿刀鞘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战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扬起数片碎叶绝尘而去。 许岸在旷野上奔驰,发现自己虽然会骑马,但马术只能说是一般,马飞奔起来得时候,屁股被颠簸得生疼,他只能双手紧紧攥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两旁树影急急从身边掠过,耳旁瑟瑟风声夹在着细碎的微尘,吹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跑出几里地,身后敌兵越追越近,只听得背后弓弦声爆响,他身体向马背一贴,一支长箭扯着冷风从头顶堪堪掠过,还没来得及庆幸,又一支长箭射到,胯下战马一阵哀鸣,飞溅出猩红的血花,马背软垮,将他身体抛过马头,直接甩了出去。 第4章 大名(上) 许岸被战马抛出去好几丈远,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双手在地上一撑,腰上一挺,翻身而起,身后战马才如小山崩塌一般倒下,一支长长的羽箭插在马腹上晃动不停。 另外一个忠义军士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后颈,从马上跌落,摔到在路边,眼看是活不了了。 远处四个探马赤军见两人一个被射死,一个落马,不由大喜,高声呼喝,围了上来。 在宽阔的平地上对付四个全副武装探马赤军肯定不是个好策略,许岸环顾四周,瞥见边上山丘上有一片密林,他当机立断,拔腿往密林奔去。 远处飞驰而来的探马赤军们发现了他的意图,纷纷张弓搭箭射来,许岸无耐,拔出刀磕飞了两支射来的羽箭,可他这样左支右绌,不断闪避,一边奔跑还一边防着敌人的冷箭,速度却慢了下来。 眼看几个骑士越来越近,他离密林却还有一段距离,侧头看去,一个探马赤军已经来到十几步开外,一手提着牛角弓,一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雕翎箭,两手一拉,那弓就开了一个极满的弧。 许岸瞧得真切,如这般轻松流畅的开弓肯定是骑射高手,这么近距离射过来他肯定躲不开。 他急中生智,手中刀一抛,陌路刀带着尖利的啸声脱手而出向敌人飞去。 那探马赤军正待将手中羽箭射出,忽然眼前一花,武器破风的声音随风而至,接着“噗~”一声,他感觉前心一凉,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武器刺破了他的皮甲,又穿过他的肋骨,从前心直插入后背,他低头看了看,才愕然看到胸前插着一个刀柄,他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了下来。 马蹄踏着地上的青草冲上了小山丘,另外三个探马赤军已经赶到。许岸来不及去尸体上拔刀了。一个箭步冲入了密林。 清晨的薄雾,像一片白纱覆盖在旷野上,初升的太阳将一缕缕金光从云中透射下来,闪出万条金龙。朝阳透过树林的缝隙照射在长着青草和灌木的地上,将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四周充满了清绿而潮湿的木叶芬芳,前世作为野外生存徒步爱好者,许岸进入密林仿佛进入自己的地盘,心中一股自信油然而生。 密林外的三个蒙古骑士有些犹豫,对他们这些草原民族来说,密林是个很陌生的地方,但伙伴在眼皮子底下被这宋人杀死,这个仇是不可能不报的。 探马赤军是蒙古军队从各千户、百户和部落中拣选出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士兵组成的精锐部队,一般在野战和攻打城堡时充当先锋。每一个都是弓马娴熟,他们颇看不起南方的宋人的战力,却没想两日之内已经有四个探马赤军折损在这个宋人手里。不报仇,回去肯定要被同僚耻笑。 一个年长的骑士较为稳重,建议他们等后面的汉军赶上来,再一起进密林。 可另一个年轻的骑士哇哇大叫,指着同伴尸体上的陌路刀,又指了指密林,意思说这汉人连武器都丢了,还能有什么威胁?应该这时就进去击杀他,等哪些没用的汉儿赶来,敌人早就跑了。 探马赤军们在密林外争论,许岸也在紧张的布置,深坑表面铺上树叶和枯枝就是简单的陷阱,有长长的带着尖刺的树枝,就是有效效的武器,叶子茂密的大树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探马赤军叽里呱啦说了一会儿,三人最终达成一致,立刻骑马进密林找人。 密林中骑马肯定不是个好主意,但对于草原民族来说,马几乎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骑着马作战他们才有安全感。 密林中散发着青草的香气,可他们马上发现问题来了,密林之中是没有明显的道路。隔着几步就看不见人,只有一丛一丛的灌木和不知名的植物,茫茫的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是一片暗绿。 “在这里!”年轻的骑士看见不远处的人影,呼喊着奔去。 “咴律律”蒙古战马嘶鸣着,轰然摔进一个深坑中,马背上的骑士随着战马一同摔入。骑士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噗”一声,前方人影一闪,一根尖尖的细长树枝刺穿了坑中骑士的内脏,径直从背脊透出。血液从身体中汩汩得奔流而出,洒落一地。 “啊~~” 惨叫声中,后面的两个骑士勒住了战马,惊恐得看着深坑中伙伴声音由强到弱,最后气若游丝。又看着坑边的宋人对着他们比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又跑向密林深处。 两个骑士又惊又怒,嗷嗷大叫,下马绕过深坑,快步追了上去,可没跑出多久,就失去了那个宋人的踪影。 忽然听到后方马嘶,他们回头看去,却见那个宋人已经牵着他们的马匹向另一个方向掠去。两个蒙古人气得破口大骂又冲了回来。对着马匹行走的方向一前一后地奔去。 落在后面的探马赤军正跑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在地,他还没从地上爬起,树上飞下一人将他摁到在地,他想开口呼叫,那人却将他的脸死死得摁在土里,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微弱声音。 他两腿乱蹬还想挣扎翻身,骑在他身上许岸从这蒙古人背后箭囊中抽出支羽箭,把箭镞对在他喉间接连几个穿刺,蒙古骑士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另一个探马赤军跑出许久,才发现同伴不见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原路返回,发现同伴的尸体,不由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正惊疑不定,不知道是逃走还是继续追击敌人,一支羽箭从十几步外射来,正中他的前胸,他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这几个探马赤军经历了野狐岭大战、太原之战,没有阵亡在冲锋陷阵的沙场上,却惨死在这路边的密林里。 清晨的薄雾早已经消散,许岸走出密林的时候,快到午时了,辎重队那边也不知道能经得住敌军几轮的攻击,他心中焦急,收拾了自己的陌路刀,骑上一匹马向官道方向驰去。 第5章 大名(中) 大名府地处山东丘陵与太行山之间,位于黄河北道分叉中间最狭窄的地区,东面直接挨着黄河岔道,西面距离另一条岔道也不过十几里,加上穿过西面河道在大名府这里折向北面的永济渠,这三条经过大名府的水道几乎贯穿了整个河北地区。 穿过大名府,北上可直达燕云十六州,南下就是洛阳、开封。扼守大名府,就是守卫王朝中枢的最重要的防线之一。 忠义军号称二十万大军,营寨就依着黄河岔道而建,一排一排的帐篷,连营连垒,场面浩大。虽然不那么整齐,但也井然有序。 许岸赶到忠义军大营的时候已是下午的申时,他前世是历史爱好者,却不记得有彭义斌忠义军这支军队,对南宋军队反攻河北也没有印象,记忆中南宋偏安一隅,总是被金国、蒙古的侵略。 他拿出马队将给的令牌,很快就被带到大名府城下,去见负责辎重的随军幕僚陆勋。 陆勋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沉稳精干。他先听许岸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将细节问得很仔细,又反复将令牌里里外外看了几遍,听到许岸在车队中连斩三个蒙古赤军,又在密林中杀了四个,不由击节赞叹,连声叫好。又听得辎重队危在旦夕,也非常着急,他让许岸原地等候消息,自己匆匆离去。 许岸被要求在一个山丘上等候,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整个战场正好尽收眼底,对于观战除了太远了些,几乎找不到缺点。 他前世看过《绩效新书》、《武经总要》等古代战争书籍,电视电影的攻城情节也看过不少,但此刻实地战场还是第一次看见,让他这个现代人大开眼界。 城上城下的喊杀声与四周牛皮大鼓的震响声混在了一起,在虚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 大名府的攻城战已经持续数日,面对着偌大的城池,忠义军三面陆地发炮,仅留下靠河的一面,轰击不停。发炮的炮车,就是发石机,因为是包着石头发射,所以写作“炮”。 忠义军归宋之后,不仅得到了南宋朝廷大量的钱粮供给,而且获得了很多战具器械,本次忠义军攻打河北,这些器械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石炮对着城墙攻击可以有效得杀伤守城士卒、摧毁城墙上的守城器械,还能对城墙造成一定的损毁。 可是尽管大名府蒙军人数不到两万,面对忠义军的不断炮击,整个城池里的守军士气也没受到太多影响,大名城守将苏椿命全城军民都缝制布幔帷帐。这些布幔悬在城头的空中,让忠义军的石炮和箭矢威力大减。 所谓“幔”,简单来说就是巨大的盾牌,木制的幔成为木幔,而以麻绳等材料密集编织而成的幔则称为“布幔”。木幔多是用于攻城,而布幔则是用于守城。 主持攻城的是忠义军大将王义深,他下令让民夫填平壕沟,又让军士依仗着攻城冲车突击到城下,士卒们用松枝麻杆绑在长杆上点火,举着去烧毁城墙上张设的布幔帷帐。 蒙军主将苏椿见有帷幔被烧毁了,也赶紧命城中工匠打造长铁钩,铁钩锋利无比。等忠义军士卒举杆点火之时,守城士卒从城墙上伸出长铁钩,割断长杆。绑缚的松枝麻杆掉落下来,还烧毁了城下的忠义军的攻城冲车。 王义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点燃的火箭来射烧布幔,效果不错,但是大名城守军马上想出了对策,为了防止被忠义军火箭纵火烧毁,在布幔上面涂上泥巴。又将布幔设置于台车上面,能够来回移动,发挥出盾牌的作用。火箭攻击再次失败。 见起炮、火箭都不成,忠义军主帅彭义斌在河北广纳贤才,发榜用重金征召破城计策。一时间河北汉地不少豪杰都前来投奔。 忠义军首席幕僚张士显建议用地道攻城。就是在城墙附近挖掘地道。忠义军一共开挖十几道,地道沿着城墙分数路,每挖一段,就在里边立木为柱子。城墙下的地道挖掘好以后,在地道内的立柱上都浇上油点火。承重柱子被烧断后,地道之上的城墙随之崩塌。 这方法果然奏效,大名府部分城墙开始损毁,但蒙军立即命人在崩塌处竖起木栅栏,照样张设帷幔,忠义军士兵还是无法攻入城内。不但如此,蒙军对挖近城墙附近的地道用水灌、用火烧、用烟熏,忠义军损失惨重。 就在许岸赶到的当天下午,负责进攻调度的忠义军大将王义深见各种手段都难以奏效,便亲自率领士卒准备蚁附攻城。 许岸远远望去,只见大批忠义军将士在营前集合,第一批士卒躲在厚重的盾牌之后,推着桥车直抵护城河下,放下桥车的车身,桥车的顶部就搭到了护城河的另一端,形成简易的桥梁。 第二批士卒推着坚厚的撞车,穿过护城河上的桥车准备用撞车前头的铁柱撞开城门。最后面则是一队队犹如蚂蚁一样扛着长长云梯的士卒,他们在盾牌掩护下穿过护城河前进。 “要么爬上城墙,要么死在城下。”这是他们接到的命令,不断有人从云梯上跌落,他们前仆后继也不时有士卒冲上了城墙。没过多久,城下堆满了尸体。 黄昏,在嘹亮的号角声中,城上十几面战鼓同时敲响,振荡着城上城下的每一双耳鼓,敲击着战场里的每一个心神。 鼓声过后,城头布幔一张,几十个炮车同时出现在视野中,蒙军主将苏椿将一些城内自己仓促组建的炮车推上城头,开始从城墙上起炮还击 “嘭~嘭~嘭!” 一阵整齐的霹雳爆响后,无数石块从城头爆射而出,随后漫天的羽箭也飞射而来,在空中如同乌云一般,这片乌云迅速向前移动,把城下的忠义军罩在了庞大的阴影之中。 “噗~噗~噗~” 石块与羽箭如雨点般穿过肃杀的天空,俯冲下来,击破忠义军的铠甲和盾牌,城下军士大骇,许多人躲闪不及,当即被石块或羽箭击中,猩红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体中喷涌而出,到处都是奔腾的血,洒得满地殷红。 第6章 大名(下) 城头的石炮不但杀伤忠义军士卒,连几个攻城冲车也被击中损毁,一时忠义军士气大挫。 “今天是拿不下大名府了!”许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陆勋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他身后,望着战场喃喃自语。 许岸关心辎重队的安危,正待问救援之事,忽然前方传来“当~当~当”的声响,中军敲起了铜钲。 忠义军鸣金收兵,一队队士卒撤退下来,从他们所在的山丘下经过。 面对战场陆勋面带忧色,他看许岸身上衣服又脏又破,还染着血,说道: “多谢许郎君仗义相助,援兵已经派出去了,今晚就能赶到。许郎君一路杀敌波折,真是太辛苦了……来人,去拿一件锦袍来,带许郎君更衣。” “多谢陆先生。” “许郎君少歇,我处理军中杂事之后,便来相见,你我再细细详谈。” 忠义军大营共有五座,延绵数十里,彼此间间隔也不远,各有主将统领。 许岸被单独送进了一个小帐篷里休整,帐篷里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有半桶面汤(洗澡水),有随从服侍他沐浴,洗漱,梳理了头发。洗去一身尘土血污,换上锦袍之后,感觉焕然一新。他对着铜镜看了看,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清楚得看到自己的容貌——镜子中是个斯文儒雅的十八九岁青年,与自己前世长得完全不像。 重新回到年轻时代,身体的感觉很棒,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 本世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却不那么真切。但有一点他确信,记忆中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抚养自己长大,并亲自带自己与兄长一起读书写字,母亲和兄长都很疼爱自己,孩童时期虽然家境一般,却是过的很快乐。本世练过的字、读过的书都还记得,可自己的身世却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灯时分已过,随从过来告知,陆先生被副总管唤去议事,要晚间才能过来与他详谈。随从请他先行用饭。 他被带到另一个大帐之中,帐之中放着许多的几案,排成“口”字形,几案之上准备了食物,已经有许多人坐着用饭,都是儒生打扮,正互相讨论着今日的战事。 “大名府深沟高垒,炮车打不了那么远,石块飞到城墙上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不断蚁附攻城,用人命去换。其实彭副总管没必要在此处损耗士卒,可以去冠氏县,那冠氏县李元帅庸碌,大军一到必然望风而降。”一个中年儒者侃侃而谈。 另一个褐袍儒者打断他的说话:“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蒙鞑的援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河北史天倪,东平府严实都在整兵,若是两路援军都来,大名府苏椿再出城决战,三路夹击忠义军危矣。” “诸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话等入了幕府再说吧。彭副总管既然招贤纳士,为何这么多天了连面都见不到?”一个青年书生慨然站起,许岸见他几案上的饭菜都已经吃得一干二净了。 那书生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再等一天,还见不到彭副总管,我就走。天下广阔,英雄众多,何处不是宋某的容身之所。” “周臣倒是说说,天下英雄在何处,哪里可容身?”一个仗着剑儒者在一边笑问道。 那姓宋的书生走过来,拿起仗剑儒者几案上的酒壶,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大声道:“哪里都能去得,我听说山东忠义军首领李全李都统有精兵十万,却无谋主,正招贤纳士,我宋子贞若投靠李都统,可为帐下之宾。” “周臣喝多了,这可别在这里说,李都统和彭副总管不和,小心触了逆鳞丢了你的性命…….”边上一个人过来夺酒壶,那宋子贞却将手臂高高举起,“无妨,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横尸不后悔,哈哈…….” 许岸不想参与这些讨论,径直走到一个空几案边坐下,几案上碗箸、饭菜都齐全,粗陶盘中还盛着酱肉,他又累又饿,不由大快朵颐起来。 门帘一挑,帐外又走进两人,许岸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白衣书生,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书童。那书生一袭白衣,羽扇纶巾,仪容俊雅,许岸注意到衣服不显眼的地方打着补丁。身后的书童却畏畏缩缩却又探头探脑,目光在几案上的食物上游弋。 “又来一个措大!” 许岸听的隔壁几案边有人嘟囔了一句,语气甚是不屑。那白衣书生却不为所动,拱手环视,朗声道: “敝姓王,王思退,字青云。”他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蹋青云君欲忙,琅琊王氏之后。” “没听说过,不就混口饭吃,这里拽什么文。”褐袍儒者冷笑道。 青衣书童闻言扯了扯白衣书生的衣袖。 白衣书生王思退甩甩手,昂首朗声笑道:“我胸藏百万韬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现在虽名声不显,一年之内必名满天下,到时候诸位自然就如雷贯耳了!” “大言不惭!可笑,可笑!” “穷措大也只会说说大话,有个甚用?”周围众人有的冷哼,有的耻笑。 “还运筹帷幄,有本事且把大名府给运筹帷幄下来……” 许岸顿时明白过来,屋子里这些人都是来投奔彭义斌的。自己可能只是正好被安排在这里一起用餐。如今忠义军风头正盛,大有席卷河北之势,河北有不少人读书人蠢蠢欲动,来投奔忠义军的幕府,博个出身。 那王思退见许岸右侧的几案还空着,便过来坐下,他吃相却没他外表那么斯文,青衣书童立在后方,咽了咽口水,偷偷摸了个几案上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白衣书生王思退见他吃的太急,便道: “慢点吃,马分良驽,疾驰而后知,人分高低,遇事方显明,何必斤斤计较一顿饭食,而错过天下大势。” 许岸正在大快朵颐,听他这话感觉更像对着自己说的,不由一怔。 第7章 儒生(上) 许岸将手中筷子放在止箸上,转头对着那王思退一拱手,问道:“在下许岸字横舟,请教王先生,方才说的不可错过的天下大势是什么?” 他知道宋代读书人称字而不能称名。便临时给自己起了个表字,字和名要呼应,他名岸,岸边是河,河中有舟,就取表字“横舟”。 “横舟唤我青云即可,”王思退抺了抹嘴,忙从几岸上拿起羽扇挥了挥,微笑着,“天下大势在于蒙强众弱,合纵可破。” “何解?” “所谓蒙强众弱,蒙古鞑酋铁木真统各部于漠北,败金夏于中原。蒙古似战国之强秦,而宋、金、夏、高丽、大理等国似战国之六国。六国唯有合纵方可破强秦,宋、金、夏、高丽、大理等国也只有合纵才可破蒙古。若非如此,百年之内诸国恐为蒙古所破,这中原大地都要变成蒙人的牧场了。” 许岸点点头,这人倒是颇有见识,历史上就是这几个国家互相争斗,最后被蒙古个个击破。他不由问道: “如何合纵?” “如今蒙鞑正在攻夏,只要说明唇亡齿寒之理,宋、金、高丽等国必出兵伐蒙救夏。” 许岸不以为然,觉得此人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他前世读过这段历史,宋、金、夏之间复杂的血海深仇,不是唇亡齿寒四个字就能解决的。 当初嘉定元年的宋金和议中规定了宋朝每年向金国缴纳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嘉定七年(1214),金国在蒙古进攻下节节败退,居然迁都到宋国的故都汴梁。 这对南宋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朱熹的弟子真德秀便上书皇帝,建议停止向金朝输纳岁币,用支付岁币的钱来犒赏军队、整修战备、激励士气。然后乘机发兵北上,与蒙古一同夹击金国,收复故土。 而当时南宋副宰相乔行简却上书皇帝,不能断了岁币。现在蒙强金弱,金国虽然是大宋的仇敌,但同时也是大宋的屏障。将岁币给金国,并继续与金国通好,是为了让金国抵挡蒙古,若金国败亡了,蒙军必将侵宋。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当年宋金海上之盟就是前车之鉴。 宋宁宗与权相史弥远犹豫许久不能决,则采用了折中的办法,维持与金国的邦交,但不再缴纳岁币。 嘉定十年,本该结好南宋共同对付蒙古的金国,却出了昏招。金宣宗不顾与蒙古正在交战,居然以岁币为理由发兵南侵,企图通过攻打南宋扩充疆土,来补偿对蒙古战争的损失。宋金战争再次爆发, 知江陵府、主管湖北安抚司公事兼权京湖制置司公事的赵方在南宋停止缴纳岁币的时候就预言,金兵必定南下报复。几年来他招兵择将,组建乡勇,修建堡垒。金军南下后,赵方屡次击败金军。不仅如此,他还派遣自己的两个儿子赵范、赵葵乘机攻入金国境内。 就这样战争到现在已经绵延数年,金军不但没能拓土,反而丢失了不少城池。 对于西夏来说,己经对蒙古称臣,但却未能使其摆脱战争的灾难。蒙古常常征调夏兵随军伐金。西夏既受制于蒙古,又屡屡与金国交恶,致使生产破坏,国用匮乏。西夏向金国求和结盟,依旧称臣共同抵抗蒙古,但金朝却未予响应。此后,双方在沿边堡寨互相侵攻不已,也各有胜负。多次议和不果后关系破裂,互相攻伐不止。 这王思退有眼光,看的出来宋、金、夏三国内耗给了蒙古可乘之机,但他却没什么手段。想到这里许岸不由换了个话题: “青云兄哪里人?” “身世飘零啊,我也不知道算哪里人!” “何出此言?” 王思退拍了拍被馒头噎住青衣书童的背,回头道: “我冠氏县人,百多年来冠氏县属大宋、属金国,现在又属了蒙古,不久又该回到大宋了吧,我祖辈是宋人,但这辈子是金人,生在金国,长在金国。” 他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又说道:“彭副总管一路势如破竹,攻克濮州(今山东鄄城县)、开德府(今河南濮阳)兵临大名府。现在虽有小挫,但拿下大名府、冠氏县指日可待,过不久我就是宋人了。” 许岸缓缓说道:“青云兄现在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什么人。” 王思退一怔,转过头来,眼睛亮了。 “横舟所言甚妙!不过我等为一介书生,也只能随波而流,顺势而为。”王思退脸上少了笑容,眼里多了认真。 “方才青云兄言道天下大势蒙强宋弱,可汉人数量远超蒙古人、女真人,青云兄可知为何汉人会丢失中原腹地,偏安东南?” “无非是汉人温顺如绵羊,而蒙古人如狼似虎而已。” 许岸点点头,道:“遥想当年卫青、霍去病深入漠北灭匈奴,李靖、李世绩深入草原破突厥,汉人也曾血气方刚。并非都士温顺如绵羊。” “那许兄以为是何故?” 许岸向前倾了倾,吐出五个字道:“地理决定论。“ “此言怎讲?“ 他前世无数次在网络上当键盘侠、考据党,这些理论倒是信手拈来: “气候地理决定,土地肥沃之处都早被汉人占据了,鞑虏处于漠北苦寒之地,只能放牧无法农耕,习惯春耕秋收的汉人在漠北无法生存,所以汉人不会去占漠北,所以鞑虏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中原物产丰富,财富、美女、丝绸、粮食等等鞑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所以大漠割据之时,各个部落浩浩荡荡,源源不断得蜂拥而入劫掠。一旦出现某个虏酋统一大漠,那么也早晚有机会席卷海内,世上汉人就如两脚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快哉,与横舟谈论天下大势真是有益。”王思退目光炯炯:”当今天下纷乱,蒙鞑豺狼也,灭夏之后必然灭金、灭宋。现金兵败退,蒙鞑又在伐夏,河北空虚。彭副总管兵发河北,可算是得了天时。你我须把握良机……“ “大宋京东西路彭副总管到!”忽然门口卫兵唱诺。 第8章 儒生(中) 众人连忙起身避席,准备躬身施礼,方才喝醉的宋书生好像酒也忽然醒了,王思退也取了羽扇站了起来。许岸见帐篷口的帘子一卷,走进一个中年武将,身高八尺,面色微黑,留着短须,脸上尽是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这人正是忠义军首领彭义斌,身后跟着几个幕僚和武官,许岸看到陆勋也在其中。 彭义斌原先是红袄军首领刘二祖的部下。刘二祖在抗金中战败身亡后,彭义斌便率余部归附当时红袄军中势力最大的李全。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年),随李全投宋,红袄军被整编为南宋的忠义军。彭义斌官至统制,通过数年征战他势力扩展很快,如今已官拜大宋京东西路副总管,隐隐有与李全分庭抗礼的意思,这也导致双方不和。 彭义斌曾经建议南宋朝廷出兵征讨李全,他上书说,李全骄横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诛李全,中原就恢复不成。如果能遣兵剿灭李全,他愿意随时听取朝廷调遣。待平定李全之后,朝廷发兵河南,然后他彭义斌兵发河北,这样大宋的故地一京三府就能收复。李全也不甘心示弱,恶口相向,向宋朝上书诬蔑彭义斌在京东地区谋反,也不断派兵骚扰彭义斌的地盘。 彭义斌径直走到帐篷中间,环顾众人,畅然笑道:“不必多礼,各位都是河北的俊杰,有心归正大宋,来投奔彭某,某不胜感激。” 众人连忙附和,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往前凑,许岸顿时被挤到了后面。 彭义斌走到中间的主位坐下,笑吟吟说道: “诸位都请坐吧,彭某也就不客气了,只可恨蒙鞑打败了金虏,却不肯把地盘还给我大宋,蒙鞑、金掳都是鞑虏。某读书不多,但却深明大义,起兵就是要灭这些蒙鞑金掳,为我大宋朝廷恢复河北,然后南下与朝廷兵马一同恢复汴梁。哪位贤达俊杰有破大名府的计策现在就说来吧,若真能助某破城,某不吝重赏!” 大帐里的热情马上被他这几句话给点燃了,刚刚坐下的儒生们情绪高涨,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中年仗剑儒者抢先出列,向彭义斌作了个揖,正色道:“彭副总管,某有一计请副总管采择,可让军士攻城时每人背一袋土堆至大名府城下,反复如此,直至堆出鱼梁道,士卒踏鱼梁道攻城,不出三日城必破!” 彭义斌点头,嗯嗯两声,显然对这个计策有些不屑,让其他人继续提建议。 方才喝酒的书生上前言道:“在下宋子贞,字周臣,潞州长子人氏。兵法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副总管可派人射书城中,招纳大名府城中义士,以千金重赏取苏椿首级,必有义士揭竿而起,到时城中内乱,副总管正可发兵取之,大明府唾手可得。” 彭义斌也点点头,若有所思。 又一个儒生过来,讶异道:“在下观副总管体貌雄伟,有虎卧之相,今年必当发迹,而一飞冲天,可惜这大名城…….” “可惜什么?你会看相?”彭义斌奇道。 “在下乃终南相士何言何足道,铁口直断……” “说这大名府,你刚才说可惜大名府如何?” “这大名乃虎踞龙盘之地,彭副总管又是虎卧之相,一个虎卧一个虎踞,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在下有一符咒,若能挂在大名府城墙之上,三日之内……” 白衣书生王思退等了几个人说完,走上前来,挥着羽扇,满面春风:“彭副总管,在下姓王名思退,字青云,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蹋青云君欲忙之王思退,琅琊王氏之后…. 彭义斌摆摆手道:“这位王先生,直接说你的计策吧,别掉书袋子,某听不懂。” 王思退依旧满面春风:“谢彭副总管青眼相看,吾有一愚策,可供彭副总管采择,若得驱策,那知遇之恩,吾必赴汤蹈火、结草衔环……” “别那么啰嗦,说计策,计策。”彭义斌皱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周围众人哈哈大笑。 王思退脸上的笑容凝固,很快又恢复正常,挺身傲然道:“彭副总管若是信得过,明日我就可以去大名府,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必说服守将苏椿开城投降。” 众人被吓了一跳,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彭义斌又点点头,嗯嗯两声,显然有些心动,但他没有说话,还是让其他儒生继续提建议。 许岸在边上又听了几个儒生的建议,感觉都是纸上谈兵。 有人凑到身边小声说:“许郎君若有什么计策一会儿也可以说说。“ 许岸回头一看,是陆勋,他正待回答,那边彭义斌指着自己问道:“子将,这位书生仪表不凡,是何人啊?” 陆勋字子将,他走到彭义斌身边耳语几句,彭义斌“哦”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走到许岸身前上下打量一翻,疑道: “子将说你一个人杀了七个蒙鞑的探马赤军?” 屋子里众人一阵讶异,一齐转头看着他。 “正是。”许岸不卑不亢起身回道。 “怎么杀的?” 许岸又把这两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对于自己的身世只能说时临安人士。 彭义斌听罢摇摇头:“不像,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要说会写诗,某信,杀了探马赤军,还是七个,某不信。” 他指着身边一个亲兵道:“明天一早,你和这位许先生一起去找探马赤军的尸首,然后把鞑子首级砍下来,挂起来祭旗。“ 他转过来看着许岸:“要是真的,嘿嘿,某不会亏待你,请你做谋士。” 许岸微微一笑,对他来说,加入忠义军是一个选择,但相比他现在更关心辎重队中众人的安危。 彭义斌又回身面向众人,走到王思退身前,道:“王先生,某派你进城说降,告诉苏椿,他若是肯投降,大名府还是交给他守着。某不仅不动他分毫,还向朝廷为他求封赏。你事情办成,不但有赏,还可进忠义军的幕府任职。” “必不辱使命。”王思退大喜。 第9章 儒生(下) 回到帐中,陆勋来访。 “许郎君可有意入忠义军谋个某个差遣?”陆勋开门见山。 许岸笑了笑:“感谢陆先生抬爱,可对忠义军我还真是一无所知。” 陆勋与许岸一同席地而坐,说道:“我忠义军原先是红袄军出身,都南面向大宋称臣,又互不统属,但都受位于大宋楚州的淮东制置使司节制。” “红袄军出身,又都是忠义军,为何又互不统属?”许岸问道。 陆勋伸出三个手指:“原先红袄军山头林立,但最强的有三部,分别是山东益都(今山东青州)的杨安儿,潍州(今山东潍坊)的李全,泰安的刘二祖。 先说益都县人杨安儿。他聚众起义,曾被迫降过金虏。后来蒙鞑攻击金虏,杨安儿又乘机再次起兵抗金。以其母舅刘全为元帅,占领了莒州、密州等地。 蒙鞑退兵后,杨安儿又攻下了莱阳、登州、宁海,潍州,声势浩大。后被金虏统帅仆散安贞击败,损失惨重。他便率残部乘舟入海,被舟人陷害,堕水而死。 其残部推举杨安儿之妹,号称四娘子的杨妙真为主,这杨妙真不但美艳绝伦,而且勇悍善骑射,有万夫不当之勇。” “杨妙真!”许岸听起来觉得耳熟,想起他前世看过一部叫《杨妙真传奇》的评书,说的应该就是这位四娘子,评书里说她不但美貌绝色而且武艺高强,这么看来居然是真的。 明代戚继光的《绩效新书》许岸也看过,记得其中记载的杨家梨花枪就是出自这位杨妙真,果然是传奇人物。 他前世也听说过李全,知道是个风云人物,不由继续问:“那这李全又是何人?” “潍州李全,人称李铁枪,与其兄李福一同响应杨安儿起义,攻打临朐,进取益都。如今忠义军大将刘庆福、国安用、郑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都归李全统属。 杨安儿败死后,李全与杨妙真结为夫妇,两支红袄军也合并为一体,共同抗击金虏,后投附大宋朝廷。在朝廷粮饷器械支持下,李全相继攻破莒州、密州、青州等地,实力大增。朝廷封其为京东路总管,名义上是忠义军中最高统领。” 许岸点点头,这李全和杨妙真结为夫妇,使这两股势力统在一起才能形成忠义军中最大的山头,他又问道:“那现在彭副总管的忠义军就是原先刘二祖的红袄军了?” “正是。”陆勋喝了口水,继续说: “刘二祖是泰安人,当初也响应杨安儿起兵,杨安儿阵亡后,刘二祖也被金虏所败,后战死。其余部在霍仪统领下继续抗金,彭大帅(彭义斌)、石珪、夏全、时青、裴渊、葛平、杨德广、王显忠等部都是那个时候聚集在霍仪的麾下。 后霍仪战死,其部或降金虏、或投蒙鞑、或投大宋朝廷,其中彭大帅等率余部投归朝廷,便是现在这支忠义军,朝廷知彭帅的报国之心,封其为大宋京东路副总管,官阶仅次于李全。现在彭副总管麾下统兵十万,大有席卷河北之势,许郎君若有心投军报国,千万不可错过机会。” 许岸听完想了想,感觉其实加入忠义军也不错,乱世中需要安身立命,就要有自己的队伍,若能领一支军队,在这乱世之中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 陆勋看许岸有些倦怠,便站起身来告辞:“许郎君,天色也不早了,你先歇息,也别那么快拿主意,若有心来投,彭副总管爱才,一定不会亏待你。”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陆勋离开之后,许岸倒头便睡,梦里他回到了幼年时代,那小桥流水,柳树长街,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一切都似幻似真,直到他看到自家朱漆大门上有两个字。 他想看清楚些,梦里好像又无法集中注意力,偏偏看不真切,这第二个字是“府”字,第一个是什么字?梦里自己像一只飞虫,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看似自由,却永远也无法飞到想去的地方。 眼看就要错过,字又突然清晰了,这第一个字是上“人”下“王”,是一个“全”字。 他一下清醒,坐了起来,心中思虑翻滚:“全府”也就是说我家人姓全? 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什么,便起身洗漱,穿好衣服,掀开帐篷的帘子。 帐篷之外,许岸看到王思退与他的青衣书童正在远处,青衣书童哭哭啼啼扯着王思退的袖子,王思退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许岸上前与王思退打个招呼,问道:“青云兄,这是要去大名府吗,祝青云兄此行马到成功。” “前方正在接洽,估计是明日启程。“ “不知此次青云兄去大名府说降有几分把握?“ 王思退苦笑,说道:“大丈夫立于世,昨日说合众抗蒙,今日便当勇往直前,去大名府做这个说客,若说全无把握那也不尽然,但若要马到成功,其实还差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许岸问道。 王思退抬头想了想,说道:“需要一个东西来摧毁大名府守将苏椿信心,若是他认为城池能守住又何必投降。我若要让他觉得这城池肯定守不住,就得摧毁他守城的信心,人心才是说客需要掌控的关键。“ 许岸也想了想,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段历史,不知道历史上彭义斌北伐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知道这大名府到底有没有被忠义军拿下。面前的这王思退也应该不是什么名人,自己前世从没有听说过。 王思退见他若有所思,笑道:“说客,无非是顺势而为,在我看来,大名府的苏椿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察言观色弄清他的想法,然后再摧毁他的信心。不说这么多了,待我归来,再与横舟把酒言天下大势。” 他忽又指着那个青衣书童道:“我若万一回不来,这孩子烦请横舟兄照看一二,他叫小八,是我从一个道观里捡来的,给他寻个安身之处即可。“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青云兄无需多虑,我等青云兄成功归来。” 第10章 救援(上) 彭义斌的亲兵已经来到帐篷外恭候,这个亲兵名叫何千重,是亲兵队的旗头(作战执旗当先者),二十多岁,目光炯炯,浑身肌肉虬结,看起来孔武有力。 今日他们要一起去密林找寻四个蒙军骑兵尸首,何千重带了两个擅长追踪的斥候一同前往。 夏日阳光热烈,四人骑得很快,经过昨日的历练,许岸发觉自己马术进步了,已经能熟练得操纵缰绳,不似昨日那么生疏,但要想像那些探马赤军那么娴熟,不知道还得练多久。 骑行了半个多时辰,一个斥候忽然勒马示警,许岸才发现前方的官道边倒毙着一匹战马,马脖子上插着弩箭,马上骑士却不知所踪。 斥候示意众人散开,他上前观察,摸了摸马腹,回头惊诧道:“旗头,是我们的马,马尸还是热的,应当是刚被射死没多久!” 地上有血迹延申到远处,他们顺着血迹继续往前走,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又发现几具死尸,全是忠义军将士,有的被弩箭射死,有的被利器刺穿,这些将士的兵器都没有拔出,周边也没有战斗痕迹,看情形应当是毫无防备之下中了伏击。 “何旗头认识他们?”许岸看何千重面色苍白,忙问道。 何千重脸上惊疑不定:“这几个都是我们亲兵队的,有个兄弟前日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死在这里?” “嘎,嘎….” 远处几只飞鸟从栖息的山坳树丛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天边的浮云。 那个斥候忽然手指着远处的山坳道:“旗头,前面的山坳里好像有人!” 这斥候耳目极是灵便,擅长追踪。他指的方向是官道不远一个小河的下游,那里是山谷,山谷后面是大片树林。 许岸抬头看去,远远也看的不是太清楚,回头问道:“会不会是当地的猎户。” 何千重没有回答,那个斥候眼睛还紧盯着前方,回道:“不会,现在正两军交战,兵荒马乱的,百姓早都跑光了。” 他顿了顿,又道:“好像前面有弩箭的声音。” 何千重心下一惊,他吩咐道:“小七你马上回营去禀报,带人来增援,要快。” 名叫小七的斥候立即上马向大营方向奔去,何千重低声道: “许郎君、小叶,我们三人进去看看。” 小叶就是那个发现敌情的斥候,不但耳目极是灵便,而且箭法也极是精湛。 三人绕过了山坳,前方路坑坑凹凹的尽是些碎石土块,难以骑马,他们便把马栓在树上,留下长兵器,徒步上前,才走一刻钟,那小叶忽然脸色一变,抬手轻声道:“慢!” 许岸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小叶用力吸了吸鼻子,脸已变得煞白,道:“是血腥味,这附近还有尸体。” 他们继续往前走,果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忠义军将士斜靠在一棵大树下,胸口插着一支弩箭,被射穿了身体,地上流了很多血,人似乎己在弥留之际。 “是我们亲兵队的队将。“何千重冲上前去,低声问了些话,又将耳朵放在那队将的口边,那队将缓缓吐出几个字,然后头一歪,便已然死去了。 何千重眉头紧锁,招呼两人过来,说道:“队将说今日奉彭帅之命,来接应一位从淮西安抚司来的赵通判,到了接应的地点,结果人还没接到就被伏击。” “淮西安抚司?”许岸记得淮西应当是宋金交界之处,并不在河北,他皱了皱眉又道:“赵通判一行,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何千重手握着腰刀,环顾四周,心里拿不定注意,毕竟他们只有三个人,遇到敌人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自己的同僚受到伏击,赵通判也处于危险境地,就这么走了也太说不过去了,他犹豫着是回去禀报还是继续往前。 一边的小叶忽然道:“旗头,我听见有打斗的声音,就在前面。” 许岸耳中仍然满是呼呼风声,虽然处在下风口,但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何千重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一脸茫然,但小叶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之一,擅长此道,只怕不会有错。 小叶前面带路,三人也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一小段。 “快看前面!”忽然,小叶手指着一个方向小声道。 许岸与何千重顺着他的喊声望去,立时怔住了。几步外还有三具死尸,身上穿的却不是忠义军将士的衣服。尸体身上的盔甲比忠义军的精良许多。小叶走到近前查验:“他们穿的是大宋禁军的盔甲,应该是赵通判的护卫。” 何千重看了看许岸道:“现在赵通判可能正处于危险境地,我们等先找到赵通判,再见机行事。” 许岸点点头同意。三人加快步伐,忽然前方一声尖啸,划破了寂静的山坳,接着他们听到乒乒乓乓兵刃相击的声音,其间还有人的惨呼。这一声惨叫很是响亮,许岸他们都吃了一惊,跑的更快了,何千重当即大声呼喝:“赵通判,前方可是赵通判?” 他的话音在空谷中回荡片刻,只听得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正是,赵通判在这里!速来!”那声音顿了顿,又厉声喝道:“援军到了,放下兵器,饶尔等不死!” 果然是赵通判,也果然前面有埋伏!许岸等人心头一凛,前方是个矮矮的山崖。声音是从山崖上面传来。 何千重急切道:“崖顶肯定有人把守,小叶,用弓箭护着我,我攀到崖顶上看看,敌人一露头你就射,许郎君可在此自便。”说完他手足并用向崖上攀去。 许岸见状,把锦袍下摆往腰带里塞了塞,走向悬崖另一侧也跟着向上爬,何千重回头看来,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那矮崖不太高,许岸穿着锦袍,比穿皮甲的何千重身体轻便,爬得更快,不到片刻,手就攀到崖顶,用力一拉,便跃了上去,可他的脚还没着地,突然眼前一花,一片刀光扑面而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喝道:“小子,去死吧!” 原来敌人早已躲在崖边,看到他爬上来,乘无法防备的时候挥刀砍来。许岸人在空中,无法躲避,拔刀也来不及了。 第11章 救援(中) 眼看那人的刀就要砍在许岸的身上,忽然听见“啪”一声弓弦声脆响,一支羽箭如疾风闪电般直扑而来,不差分毫,射入敌人拿刀的手臂之上,正是山崖之下的斥候小叶所发。 那人吃痛,“哐当”一声,刀掉到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拾刀,感觉喉口一凉,气管已经被许岸一刀割断,血沫汩汩而出,他双手捂着喉咙,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下山崖。 崖边另一头已经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冲上来。他们本来等着伏击何千重,没想到这边同伴不但没伏击成功,反而被冲上崖顶那个看似斯文的锦袍青年所杀。于是都大吃一惊,冲了过来。 许岸杀敌心切,见两人杀到,便一个箭步窜出,大力挥刀砍下,一个贼人用力抬手举刀抵挡,两刀正欲相碰,许岸手腕突地一沉,让那人档了个空。他手腕又一转,刀光化为一道圆弧从贼人腹部划过,一抹细细的裂痕在贼人身上缓缓散开,血雾喷洒出来,那人一眼不信地望着许岸,缓缓倒毙。 后面的贼人手持钢刀已经杀到近前,双手举刀正准备大力砍下,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只见许岸身形好像动了动,接着自己胸前一凉,刀尖破胸而入,透背而出。他双手高举的刀无力砍下,眼睛惊愕地低头看着胸前的雪亮刀刃,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仰天倒下,那血从胸前飞快地溅出,撒得满地殷红。 顷刻就杀了三人,崖顶没有敌人了,许岸回头看去,何千重才刚刚爬上崖顶。斥候小叶也正在往上爬。 许岸往前看去,一个斜坡下站着十多个人,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其中几个背着弓弩,做猎户打扮,他们围绕着一个豁口,其中有几个人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那个豁口被他们堵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情形,但许岸估计赵通判他们应该是身处豁口之中。 看他连杀三人,那些人虽然都吃了一惊,却也不怎么慌张,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用手中的长枪一挥,大声喝道:“只是几个散兵游勇,不用慌,你们五个过去,把他们都杀了,不要留一个活口!” 顷刻间从那些人中分了五个向着崖顶冲来,想必他们觉得有五个人就足以对付许岸等人了。 几个敌人健步如飞,在斜坡上飞速奔跑也不见得吃力,显然比刚才崖上的几个敌人要骠悍许多。这时小叶也爬上崖顶,手中弓箭一搭,手腕一抖,“嗖”一箭破风而出,射向其中一个敌人,眼看羽箭勘勘就要射到,那人“嘿”一声,也不躲避,手中短刀一挥,“喳”一声将羽箭削断,刀法甚是纯熟。 那边小叶也微微哼了一声,手腕连抖,两箭连珠而发,先发之箭还未到,后发之箭先至,这种连珠箭甚是少见,那使短刀的敌人一怔,连挥两刀将两支羽箭先后砍落,但身形步伐已乱。 何千重看得真切,从腰间拔出一柄短斧用力掷出,那短斧扯着冷风呼啸而至,贯入这贼人的胸腹之间。这贼人虽强,但如此要害受伤,哪里还活得了,一声惨叫,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何千重拔出腰间环首刀,往斜坡下跃去,对着一个贼人当头挥刀劈下,那敌人也不含糊,举刀来档,双刀一碰,火星四溅,贼人手臂被震得发麻,单刀被震得差点脱手飞出,何千重则再次跃起,又一刀当头劈下,那人手脚虽也极快,但毕竟力量上差了许多,单刀还没举起,手臂一凉,已被削断,接着感觉刀锋从他右肩砍入,肋下划出,血雾从身体中喷涌而出,他嘶声惨叫倒在血泊中。 可还没等何千重提刀再战,“噗”一声,一支弩箭从山坡下射来,穿进了他的身体,他闷哼一声,委顿倒地。 许岸来不及看何千重是死是活,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逃走,也肯定来不及了,身后就是山崖又能逃到哪里去,他纵身向坡下的敌人冲去。 方才坡下冲上来五人,被何千重杀了两个,剩下三人中已经有两人往小叶冲去,一个过来包抄许岸,这人心思谨慎,颇为求稳,觉得这个锦袍青年武艺高强。自己只要抵挡住片刻,等另外两个同伴杀了那个射箭的忠义军士卒,就可以一起过来围攻。于是他反而退了两步,把手中钢刀一横,立足防御。 许岸却知道,若不尽快杀敌,等敌人围过来,他就没有机会了,他挥刀急攻,“叮叮当当”两刀相交之声不绝于耳,逼着那人连连后退。那人只守不攻,旨在拖延时间,可许岸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腰一沉,身子似也不用蓄势发力,已腾空而起,从那人的头顶跃过。 那人正在诧异,忽然背心猛的一痛,雪亮的刀尖带着血花,从他胸前透了出来,刀身在他身体里拧了拧,又抽了回去,血箭喷涌而出。这刀居然是从许岸的肋下反刺而出的。那敌人双目当中露出诧异的神色,眼神越来越涣散,怪叫一声,整个人从斜坡上倒栽了下来。 冲到坡下,豁口已经不远了,许岸见那豁口很窄,大概只容许两个人并肩而过,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既有宋军将士,也有贼人,豁口内有些昏暗,里面依稀有两、三个人与外面的贼人正在缠斗相持。 “嘿”一声,那边小叶的短弓已经被砍断,也拔出刀来应战,他箭法高明,刀法只是一般,以一敌二顷刻就左支右拙,肩头中了一刀,从坡上滚了下来。 许岸大急,来不及多想,手中刀如一道白虹般脱手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贯入正在小叶身后追赶的一个贼人的胸膛,鲜血飞溅,那人怪叫一声,一头栽倒。 坡下,小叶被一柄长枪搠中身体,发出一声惨呼,身后追来的又一柄长刀从他脖颈后斩下,惨呼戛然而止,人头滚落在地。 许岸手中已经没有刀了,几个敌人围了上来,一柄长枪毒龙般的直刺他的咽喉。 第12章 救援(下) 他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不退反进,身体如陀螺一般旋转,几乎是贴这枪樱卷了进去,极是凶险,顷刻之间已经转到敌人身边,大喝一声,闪电般的一个手刀斩向敌人的喉结。 刚刚打中敌人,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受伤,两根长矛一前一后已经刺到,许岸只得翻身躲避,向豁口退去。还好敌人顾虑着豁口里面的赵通判,不敢一拥而上。又顾及担心伤了同伴,也没用弩箭射击。 身边两条长矛上下翻飞,攻守有度,他手中没了武器,威胁大减,只能苦苦支撑,顿时险象环生。 眼看许岸危在旦夕,”嗖”的一声,从豁口里射出一箭,紧接着一个手持双刀的宋兵冲了出来,对许岸高声喝道:“接刀!”把手中刀向他抛了过来。 刀还没离开他的手,豁口边上飞起一道寒光,从下往上掠向那宋兵,一下就砍断了那抛刀的右臂,抛出的刀也失去准头,“哐”一声,反而落在那两个使长矛敌人的脚下。 许岸还没来得及扼腕叹息,那断臂的宋军,闷哼了一声,又嘶声喝道:“再-接-刀!”又将左手上的刀也抛出,向着许岸飞来。话音刚落,一声嘶叫,被拦腰一刀毙命。 这个宋兵,想来多半是赵通判的亲兵。许岸前世的印象里宋朝以文御武,文官猜忌武将,武将则贪财吃空饷,士兵贪生怕死。但他本世见到的宋军士卒如此坚忍强悍,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眼看着刀飞了过来,许岸也做势飞身跃起接刀,如果接住,那胜负的情形就不那么好说了。 “别让他接刀!”贼人的首领大声呵斥。 两个使长矛的大汉此时若乘机攻击许岸,则许岸必然受创,可他们日常听令行事,不约而同拿长矛去挑那长刀,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可许岸跃起是假,忽然奋力就地一滚,滚到了一个大汉脚边,伸手一探,抓住了方才那宋兵抛出的第一把刀。那大汉一呆,脑子转的较慢,长矛依然去将飞来的刀挑开。可说时迟,那时快,许岸手中刀已经挥出,寒光如匹练般从那大汉的双膝上一斩而过,那大汉双脚还立在地上,膝盖以上的身体在嘶心裂肺的惨号声中向后仰天倒下,不停的翻滚,滚热的鲜血喷了许岸一身。 许岸还没起身,手腕一痛,手中刀被另一个大汉一脚踢飞,想再次起来,腰上又中一脚,被仰面踢倒。耀眼的日光晃的他眼睛刺痛,只见那大汉将长矛倒提举起,大力刺下。他心中一寒,心想我今日居然毙命此处。 突然,耳后传来一阵熟悉而又刺耳的尖啸。 这啸声他挺熟悉,是羽箭发射时的破空声。“噗”一声,飞来的一只羽箭射在那大汉的前胸,黑色的箭尾微微颤着,那大汉一怔,被来箭冲击得晃了一晃,他也甚是悍勇,不管不顾,再次举起矛欲刺下,又是“蓬”一阵声响,五六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在他身上,饶是那人膀大腰圆,也被箭的冲击力震的踉踉跄跄退后几步,才倒毙在地。 许岸回头看去,斜坡上人头涌动,已经站满了忠义军的士卒,这些士卒正从坡上冲下来加入战团。 豁口周围的十几个敌人见大势已去,已经开始四处逃命,有几个想负隅顽抗的,也被冲下斜坡的忠义军将士当场格杀。 “留几个活口。”领兵的是昨日攻城的大将王义深,忠义军士兵收起了羽箭,分头追击、包抄逃走的敌人。 王义深已经来到豁口处,大声道:“赵通判请出来吧,末将乃忠义军统制王义深。救援来迟,还望恕罪。” 这位赵通判姓赵名葵字南仲,是已故京湖制置使、名将赵方的次子,现知静江府赵范之弟。赵葵早年随父抗金,文武双全。现为大宋泸州通判、淮西安抚司参议官。 许岸前世在历史书上看过这个名字,这位赵葵虽然打过不少胜仗,但许岸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在端平入洛中那场败仗。 这次赵葵来见彭义斌的行程并未公开,他之前被新上任的淮东制置使许国召置楚州商讨军事。之后并没有按原定的行程回泸州,而是忽然轻车简从,只带了五六个随从奔赴河北来见彭义斌。 没想到半路上居然受到了伏击,身边几个家将虽然悍勇,但都陆续被杀,只剩下一个随从。若不是许岸、何千重等前来营救,恐怕凶多吉少。 回到大营,天已经黑了。 许岸和赵葵的随从被安排在一个小帐中歇息,那随从看起来二十多岁,英挺的剑眉,锐利的黑眸,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仪表不凡。 他对许岸一拱手道: “多谢许郎君搭救,大恩铭记在心,往后有我帮的上忙的,许郎君一句话,我余玠绝不推辞……” “余兄客气了,这些都不足挂齿……等一下?”许岸惊道:“你是余玠,余义夫?” “许郎君听说过在下?”余玠见他脸上露出迷弟般的仰慕表情也吃了一惊。 许岸心头狂震,这个时候的余玠居然还是赵葵的随从,余玠是南宋一大牛人,许岸记得前世网络上排列南宋中后期名将的时候,这位余玠可是公认可以排进前三的。从宋理宗淳佑年间开始,余玠以兵部侍郎衔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四川总领兼夔州路转运使。在蜀时期,余阶励精图治,构筑了后世闻名的山城防御体系(钓鱼城防御体系)。受任于南宋危难之际,竭力经营巴蜀,为支撑南宋王朝半壁河山做出了杰出贡献。 那赵葵只是历史书上的人,而他的随从却是历史书上的名人。 许岸有心结交这位历史名人,两人又一见如故,便以表字相称,聊了起来。 原来余玠幼时家贫,在白鹿洞书院和太学上舍读书,因与茶馆老人发生口角,不慎失手推茶翁致死,于是脱身出逃到了襄、淮一带,机缘巧合之下投入淮西安抚司参议赵葵门下为幕僚。 这时帐外有士卒进来禀报,说辎重队回来了,后营机宜文字陆勋请他过去。 第13章 炮车(上) 炉子上的火燃得正旺,火舌密密腾腾地舔着壶底,把黝黑的铁壶映得通红。彭义斌将漆盒中的茶团取出,捻了捻微微卷曲的胚芽,依次放入两个白瓷杯中,又用烧红的铁钳将铁壶提了过来。壶中的水刚刚烧开,冲入杯中后,茶团随之散开,茶叶上下翻滚,满杯皆绿,整个帐篷顿时弥漫起淡淡的茶香。 “……就是这般,几乎两世为人,副总管见笑了。”赵葵叹道。 当赵葵说到一行人受到伏击,且战且退,躲进一个山坳的豁口,危及时刻赶来了救兵才幸免遇难,彭义斌明知他最后平安,但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觉得血凝固住了,象入了冰窖中似的,直至赵葵说完,他才长长舒一口气,说道: “通判跋山涉水,历经生死,必然疲累,本该请早点歇息,可如今楚州局势纷乱,某心中焦虑,不得不请通判要再辛苦一下,商讨对策。” “为国岂敢称劳?副总管说的太见外了,只是楚州这形式……” 这时王义深从帐外进来,对赵葵行了一个礼,附在彭义斌身边耳语几句。 “又是李全?” 彭义斌几乎将手中的茶泼了出来。他把茶杯往矮几上重重一放,从铺着虎皮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义深躬身答道:“刺客一共二十五人,俘虏了四人,其余都已被杀。这四个俘虏嘴倒挺硬,用了大刑,才都招了,都是四娘子(李全之妻杨妙真)的属下。” 彭义斌摆摆手,让王义深退下。 “通判估计的果然没错,刺客的确是李全的人。可这次通判过来与某会晤是临时决策,行事又机密,楚州那边怎么可能有人知晓?” 赵葵摇摇头:“这次行程,除了许制置(南宋淮东制置使许国),我未曾告知其他人,许制置是不会说的,那很明显楚州已经遍布李全的耳目。” 楚州是大宋淮东制置司所在地,各支忠义军正是受淮东制置司所节制。这些忠义军前身是红袄军,军中很多都是盗贼与土匪出身,他们因为家乡被金虏蹂躏,所以非常痛恨女真人,怀着血海深仇自发抗金。但归宋之后他们依然保持着土匪的习性,互相争斗、吞并对方部队,争夺朝廷分派下来的辎重粮饷,甚至暗杀南宋朝廷派来的使节。 各支忠义军中李全势力最大也最为跋扈,他不但诱杀了最早投奔朝廷的忠义军大将季先,又抢在朝廷之前吞并了季先等人的兵马,甚至在与金兵对战中谎称杀死了金国驸马仆散安贞,要求南宋朝廷为他封赏加官。 前任淮东制置使贾涉上任之后,便发现李全很可能尾大不掉,便以整顿山东忠义军为重心,屡次想方设法消弱李全的势力,将忠义军分解融入到南宋朝廷军队体系当中。 可忠义军派系错综复杂复杂,贾涉不但没能削弱李全的势力,反而使李全不断做大,李全甚至逼得另一支忠义军将领益都(今山东青州)张林逃亡投奔蒙古,并占据了益都。 贾涉曾对南宋丞相史弥远汇报,昔日的大患是金虏、蒙鞑,现在山东忠义李全做大后必定成为大宋的心腹之患,应当马上想法解决,可惜史弥远不以为然,贾涉使见状便乞骸骨(辞职),不过在回乡途中就病逝了。 新任的淮东制置使许国,无论资历、能力都远不如贾涉,虽然也看到李全跋扈,想对付李全,但却没什么实际的办法。 这次许国约见了淮西安抚司参议赵葵,谈论军事。赵葵知道许国想对付李全,便提出了针对性的建议,可是许国虽然斟酌了很久,却并没有采纳。赵葵深感不妙,他知道彭义斌也痛恨李全的跋扈,于是来河北与彭义斌商议对策,没想到走漏风声,被李全派人伏击,险些丧命。 “许制置使面前,通判是如何献计的?”彭义斌皱着眉头问道。 赵葵激动道:“楚州都是忠义军的兵马,受李全管辖。许制置身在楚州却没有自己的兵马,李全随时可以造反。要除去李全必须要有制置使自己的兵马才妥当,我建议许制置整顿出一支精兵来,设置于楚州,这样才能防止李全作乱。” “的确如此!” “至于如何整顿这支精兵,我提议可以校阅忠义军为名,去忠义军各部中挑选出精锐,然后组成三万人的制置司帐前军。” “好计策!”彭义斌欣喜道道:“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威慑李全,而且也能让其他忠义军知道朝廷的决心。” 赵葵啜了口茶,苦笑道:“可许制置不听,觉得如此太麻烦,他打算上书朝廷,集结两淮禁军来楚州校阅,说这样既可向楚州的忠义军显示朝廷的兵力强大,又可以从中挑出一些精锐组成制置司的帐前军。” 彭义斌皱起眉头,摇摇头道:“不可,两淮州郡兵马都部署在各地要冲,要防备金虏,守将怎么肯将军队全部派到楚州来校阅?一定会极力向朝廷争取留下军队来驻守。” 他顿了顿又道:“即使朝廷真得下令调两淮兵马到楚州校阅,那些守将也一定将精锐留下,派出老弱残兵来凑数,这样从这些老弱中也挑不出什么精锐,不但不能威慑李全,反而会让楚州的忠义军各部轻视朝廷。” “确实是如此。”赵葵扼腕叹道:“许制置不知兵,这样处置,楚州必将生乱。” 彭义斌站起身来,绕着大帐走了几步,转身道:“通判,李全如此跋扈,楚州必将生乱,需早做打算,朝廷若派兵讨伐李全,某愿为先锋,到时某联系盱眙(今江苏淮安盱眙)的时青、张惠、夏全、范成进等各支忠义军,他们必听从朝廷号令一同出兵讨伐。” 赵葵喜出望外道:“副总管若如此为国不惜身,某佩服,若忠义军各部都如副总管如此忠于朝廷,金虏、蒙鞑何愁不灭?“ 他站起身来,向前走几步,一拱手: “我可居中奔走,联合我兄长(淮东安抚副史、知扬州赵范)、说服权沿江制置司执事丘寿迈。一旦楚州有变,三方同时出兵剿贼,李全必败!” 第14章 炮车(中) 许岸和余玠是在亲兵队的帐篷中,亲兵们听说许岸今日的功勋,所以对他甚是恭敬。 亲兵旗头何千重被弩箭射穿了内脏,流了很多血伤得颇重,目前都还不能说话,但性命无忧。随军大夫正给他疗伤。斥候小叶和阵亡的亲兵将士尸身也被收殓。这次亲兵队伤亡惨重,连亲兵队将都战死了。 许岸关心小林子等人,听说辎重队被救回来,探望何千重后,便出了帐篷。 辎重队所属的辎重营在后军大营,一走进营盘,许岸就看到许多破损器械摆在大营中央,小林子见到他也非常高兴,说着脱险的经过。 原来援兵抵达的时候,辎重队已经快抵挡不住了,士卒伤亡过半,要不是马队将奋勇抵抗,队伍都快要奔溃了。好在最终援兵赶到,敌军见状就撤了兵。辎重队士兵、民夫伤亡惨重,器械和粮草损失了七七八八。 器械对忠义军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单兵战力始终不如北方的游牧民族,而且还缺马,所以大宋从立国之初就非常注重各种器械的发明和应用。在各种大规模的战役如攻城、守城、陆战都装备了各式各样的器械战具来对抗北边的辽、金、西夏,也让这些游牧民族骑兵吃尽了苦头。 可近期辎重队频繁遇袭,粮草也还罢了,攻城器械忠义军本就缺乏,这次又被损坏了一批,对于攻打大名府,无异于雪上加霜。负责辎重调度的幕僚陆勋也愁眉不展,正站在几具损毁的攻城车边上组织工匠维修。 “怎么不见马队将?”许岸问道。 陆勋脸色一黯:“马队将这次没护住辎重队,损失太大,按军法被收押了,要被治罪。器械损坏成这样,明日没法攻城了。” “我会替马队将向副总管求情。”许岸看了看一地的各种辎重,问道,“这些器械还能修吗?” “也只能尽力而为了。”陆岸吩咐,“小林子,你先带许郎君四处走走,我稍后找许郎君有事相商。” 小林子诺了一声,拉了拉许岸的袖子,把他拉到一个大车前: “许郎君看,这叫床子弩,也叫八牛弩,一床三弓,二弓向前张,一弓向后反张,威力极大,当年辽国大将萧挞凛就是死在这八牛弩之下。我们全军只有两架,可惜这架弩身坏了,看样子是修不好了。” 许岸发现小林子在这些工匠中地位并不低,面对这些器械,他马上从一个青涩少年变成了一个高超的匠人。他指指点点、如数家珍,举手投足隐隐有岳峙渊渟的大匠风范。 “这神臂弓可是军国重器,很珍贵的,全军中不超过百架,它能射出三百多步,名字虽然叫神臂弓,其实是弩,你看,这要用脚蹬才能张开上弦,我力气小,张不开。这望山(瞄准用具)坏了,要换一个。许郎君要不要试试。” 许岸拿起这张神臂弓,入手有些沉,果然是军国利器,与之相比,前世他在体育馆中玩的弓箭只能算是玩具。他用力拉了一下,缠了马鬃的弓弦勒得他手指微微有些疼。他双手拉弦,用脚踩住踏环,两个臂膀一抬,腰腹用力,口中喝道:“开!” 就听着弓弦嘎巴、嘎巴作响,神臂弓被应声拉开满月,弦被挂在弓槽上。 “许郎君果然神力!”周边几个工匠不由赞叹。 许岸一扣扳机,弓弦嗡一声回复原状,再一次双手开弓,又复原。他放下神臂弓,感觉双臂微微酸麻。心想若每次都这么费劲开弓,在战场上军士很容易累的,而且射箭的速度也不快。 前世体育馆里他用过现代复合弓,加了杠杆原理和滑轮技术将开弓的力量大大减少,不知道在这个年代能不能复制出来,有机会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小林子没注意他在想什么,又指着一个炮车道: “许郎君看,这个大家伙是七梢炮车,用来攻城的。这个长长的是抛竿,用几条木杆合并在一起,一条竿子叫一梢,有三梢、五梢、七梢。这便是七梢炮,这架炮车断了二根炮梢,需要更换。” 他又指着抛竿尾部一个兜子道:“这是弹兜,石弹绑在这个弹兜上射出,威力很大,咱们就是用七梢炮打下的开德府的。” 边上一个老工匠插嘴:“开德府城池太小了,几十个七梢炮车一轰,城墙就塌了。大名府可不一样,城墙又高又厚,护城河又长又宽,炮车距离太远,大石弹打不到城墙上就掉下来了,小石弹倒是可以打到城墙,但就算打倒也没力气了,城墙上连个坑也砸不出来,没用。” 小林子不服气道:“我叶北林一定要造出个能攻破大名城的炮车给七叔!” 他说的七叔就是陆勋,陆勋是小林子是同乡,也是他将小林子带进辎重队。 老工匠洒道:“你这娃娃就爱说大话,明日让你去看看大名府那城墙,你就知道了!” “嘿嘿,咱们走着瞧!”小林子依旧不服气。 许岸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历史上蒙古军攻破南宋襄阳的战例,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种炮车,叫回回炮?” “回回炮?回回色目人的炮车?没见过。”小林子和老工匠一起摇摇头。 许岸想了想,襄阳大战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他前世对这场战争还是很熟悉的。金庸的两部小说《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郭靖、黄蓉就是在这场大战中守襄阳。 当时襄阳也是大城,普通石炮打不下来。蒙元大将阿里海牙用回回炮攻城,威力巨大,炮车所击无不摧陷,宋将吕文焕惊惧,于是献出襄阳城投降。 他还看过一个央视的纪录片,其中记载了蒙古军队中两个波斯工匠改进宋代的炮车,最后制作出了回回炮的过程。其实也不是很特别,只不过是一种加了杠杆配重原理的巨石炮,用力省而且射程甚远。作为理科生,他依然记得一些改进的细节。想到此处,不由脱口而出: “小林子,我帮你打造一种炮车,能打下大名府的那种!” 第15章 炮车(下) “许郎君也会造炮车?”众人都很惊奇。 许岸走到炮车近前,这种炮车许岸前日在大名府城见过,与自己前世记忆中的回回炮不太一样。尤其是炮车抛竿的前部,绑着十几根绳索而不是石块或者其它重物。 “怎么绑着这么多条绳子?“他问道。 小林子双手扯着绳子利用自身重力往下一坐,穿在炮轴上的抛竿另一头便被拉得翘起来。他笑道:“长长的这十几根是炮索,本来有一百二十五根,被毁了大半,发炮时需要二个人拽一根索,共二百多个人一起拽炮索,石块才能飞出去,都得是力气大的,我这样的不行。” 许岸听着纳闷:“怎么还用人力?” 小林子绕绕头:“用人才能一同使劲拽,牛马牲口力气是大,但是牲口没那么听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岸摇头,“用人力拉扯绳索是为了让抛竿翘起来把石弹射出去。也就是说只需要有一个向下的力量,这个向下的力用人力还是用其它的力其实都一样。” 众人听得都一脸懵:“许郎君的意思是?” “如果不用人力,而是用一个重物,比如铁块或者巨石挂在此处,无需二百多人力,只要发射的时候让重物掉下来,这抛竿就可以翘起来,把石弹射出去。拿纸和笔来,我画给你们看。” 陆勋这个时候也过来了,马上叫了个随军胥吏拿来纸和笔。许岸一边在纸上画,一边给众人解释什么是配重技术,什么是杠杆原理。 众工匠有得还懵懵懂懂。小林子眼睛亮了,喜上眉梢道: “如果这样,一个七梢炮十几个人伺候就够了,这得省下多少人力?” 陆勋张大了嘴,问众工匠:“许郎君说的可行吗?” “可行!”方才和小林子斗嘴的老匠人终于有所顿悟,正色向许岸鞠了个躬:“多谢许郎君指点,老朽做工匠这么多年了,今日方知这杠杆原理,许郎君才是大匠。” 许岸笑着继续解释:“万物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炮车是杠杆,杆秤也是杠杆,都需要配重。只要这炮车杠杆动力臂比例够长,配重合适,将石弹打入大名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真的?”陆勋有点不敢相信,但看到工匠们都点头称是,不由高兴得笑出声来。 “慢着?”一个工匠问道:“这配重的重物如何挂上去,不也是需要人力?” “人力没问题,只要能打下大名城我们辎重营就是头功。”陆勋有点着急了,“按许郎君说的改要改多久?” “不急,先把图纸弄出来。”许岸说,“人力也不用担心,可以用绞盘。” 他拿起笔又在纸上画出两个轮子:“这种叫动滑轮可以改变力的大小,这个是定滑轮可以改变力的方向,在炮车上装一个绞盘可以将重物挂上去,几个人就可以了。” 看着众人若有所悟,纷纷点头,陆勋大喜:“就按许郎君的办法来做,你们先做一架,如果合用,我报副总管给大家请功请赏。” 连着三天,许案与辎重营的工匠同吃同住,终于打造出几架新型炮车。小林子在过程中领悟极快,遇到新的难题,老工匠们还一筹莫展,他往往能想出办法,对许岸所说的杠杆原理、动滑轮、定滑轮等理论马上能应用到实际当中去,连与他斗嘴的老匠人都赞他以后必成大气。 三天过后便是试炮的日子,本来陆勋想的是先试好了再上报。可消息传得很快,试炮当日,不但彭义斌带着几个将领过来,连赵葵和余玠都来了。 辎重营打造了两架炮车,置于营外的空地上,陆勋组织试炮,他指着第一架炮车向众人介绍:“这炮车由七梢炮车改装,旧款七梢炮可将七十斤石弹抛到七十步。” “发个石弹看看。”彭义斌看起来很感兴趣。 小林子带领着十来个工匠忙碌起来,他们动作很迅速,将推车中的石弹放入弹兜。 “砰~”一声,一个工匠击中了机括,只见配重的石块往下一掉,砸在抛竿的一头,接着抛竿另一头忽然向上一翘,弹兜中的石弹飞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又“砰”一声落在远处。 一个士卒跑过去测量,射程依旧还是七十几步。 彭义斌等人走到炮车前道:“这新炮车威力和七梢炮差不多,但射速更快,人力也更省,十几个人就能操控好一个炮,确实有能耐。” 他看了看小林子,又看了看许岸,笑道:“许郎君果然有些手段,某还是小看许郎君了。” 许岸微微一笑,说道:“这架炮车的炮兜不牢固,抛竿也不够长,副总管请看下一台炮车。” 彭义斌赞许着点点头,问道:“炮车抛竿加长,有什么讲究?” “加长抛竿是为了加长抛射距离,能将石弹射得更远。” “更远?能打进大名府吗?”彭义斌双眼露出热切的目光,“快快试来。” “砰~”第二加炮车发射了,七十斤石弹被跑到空中,落地的时候比方才又多出一大段距离。 士卒立刻奔跑过去测距,“报,射距一百步!” “一百步,用这个就可以下到大名府了。”彭义斌喜道。 许岸回道:“时间还是太仓促了,假以时日能设计出来更好的炮车,将百斤的石弹投出一百步之外还是有把握的。” 陆勋在一旁苦笑道:“副总管,现在缺抛竿,现有的木料只能再打造两台这样的炮车。两三台炮车打大名府怕是不够。” 彭义斌想了想,说道:“你去筹备物料,打造八十台这种炮车需要多少天?” “估摸这得一个月。” “我们可等不了一个月。”前军统制王义深有点着急,“严实的援兵十数日必到,我们可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副总管。”一直没有说话的赵葵这时候开口了,“我们不用八十架炮车,只要让大名府里的苏椿觉得我们有八十架,大名府就拿下了。” 彭义斌一愣,然后转头看着赵葵:”通判的意思是?” 许岸心中一跳,他忽然明白那天王思退和他说摧毁苏椿的信心的东西是什么了。 第16章 说客(上) 王思退带着几个忠义军的士卒作为随从进了大名府,他信心满满,想着如何在大名府指点江山,舌战一众官员,摧毁这些人的信心。 可他进城之后发现,城里的军士虽然忙碌,但看起来井然有序,城头上刁斗森严,布幔围得如铁桶一般。不少士卒正在往城头上搬运器械,巡逻小队在城内游弋检查,不露一丝破绽,士卒的士气并不低落。 他进城后并没有马上见到大名府守将苏椿,而是被带到城中驿馆。虽然餐食供应还不错,但驿馆周边有士兵把守严禁他们外出。劝降书信送上去之后,如石沉大海,他们一连枯坐两日,都没有任何消息。 他深知像苏椿这种燕赵地区的汉人豪强,对蒙古不会有太多忠诚,这些豪强随波逐流,哪边强势就投靠哪边,金虏强大就投金虏,蒙鞑来了就投蒙鞑。反正不管谁来了要治理河北,还得依靠他们这些燕赵汉人,他们依旧是当地的土皇帝。反而是宋人来了,会将他们这些豪强限制住,各种官场规矩、关系盘根错节,他们反而难以适从。 第三日终于来人见他们,领头的人二十多岁,长得像个汉人,却穿着蒙古人的窄袖长袍,头戴毡帽,唇上留着两撇胡子。他撇了一眼众人,确认王思退是主事人,拿手一指便道: “你就是忠义军的说客?” “敝姓王,王思退,字青云,现任忠义军机宜文字。“王思退见他无礼,也不起身,挥了挥手中的羽扇,没有说出后半句那首诗句。他来的时候,彭义斌给了他一个书写机宜文字之职。 “彭义斌疯啦,派一个小白脸来见元帅.”那人轻蔑得摇摇头,”你有什么本事,一个能打几个?” “我有满腹韬略,可敌精兵十万。”王思退微笑。 那些人哈哈大笑,一个军汉走上前来,按住了王思退的肩膀,将他从椅子上扯了起来,又按在地上,“来,来,让我试试怎么个敌十万精兵。” 王思退疼的龇牙咧嘴,心中有些害怕,却不露声色得瞪着那个领头人:“这就是大名府苏元帅的待客之道?苏元帅牧守一方,连我这一介书生都不敢见吗?” 那人脸色一变,对那军汉喝道:“放开他。我让你动手了吗?” 他看着王思退从地上爬起来,上下打量打量他:“果然有些胆色,你不怕死吗?”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是来见元帅的,你们若无礼,那我只有一种死法,就是为大宋不屈而死,请你转告苏元帅,我若死在这里,彭副总管必然发兵为我报仇。” “王机宜没事吧!”那几个人一走,随从们围了上来,他们原来还有点看不起这书生,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掉书袋子,但刚才那次交锋,倒是没有折了忠义军的锐气,对他不由越发恭敬。 “没事,他们这是想先给我个下马威,挫一挫我们的锐气。这人如此骄横,倒地是谁?”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的关节,肩膀被刚才那个军汉按得有些生疼。 有随从答道“刚才这位是大名府右都监苏元。” “苏元,右都监。”王思退点点头,想了想,又张开嘴,指着自己的舌头问众人,“你们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在啊!”众人纳闷,方才那个军汉只是按肩膀,这与舌头又有什么关系? “在就行了,只要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在,就能说服苏椿投降。” 随从们不由心中“切”一声,刚刚对王思退才有的恭敬又减少了几分。 又过了一天,苏椿终于肯召见他。 大名府衙里刀枪林立,站满了卫兵,王思退从各种兵器中穿行而过,前日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又有些受挫,走到大厅门口,见到厅内坐了好多人。 他本想停下脚步先观察一下厅内的情形,背后却被人猛推了一下,不由前行数步。他看到面对坐在虎皮胡床上的一个中年人,那人面白无须,仪表不凡,王思退明白,这位应当便是苏椿了。 他刚才从刀锋枪林中走过,双腿都有些发抖,这个时候一进厅堂,立刻变得气宇轩昂,没有半点怯弱,拿着羽扇一拱手,朗声道:“敝姓王,王思退,字青云。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蹋青云君欲忙的王思退,琅琊王氏之后。现任忠义军机宜文字,见过苏元帅。” 刚才身后推了他一把的那个将领喝道:“既然见了元帅,怎么不跪?” “我是大宋使者,若苏元帅愿意与大宋为友,我不需跪,若为敌,我更不愿跪。” 苏椿踞在胡床上也不起身,显得非常傲慢,微微点下头:“算了,说说吧,彭义斌叫你来说什么?” “彭副总管带甲十万,一路势如破竹,本可一举拿下大名府,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副总管心系城中百姓,不愿生灵涂炭。副总管令我前来见苏元帅,若元帅归降我大宋,不但大名府一切如旧,副总管还会为元帅向朝廷报功请赏。” “彭义斌还是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多天了,连我大名府的城门都没摸到。”苏椿拿起身边一杯酒,轻酌一口,嗤笑道: “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给我雪中送碳。过几天严总管(严实)的援兵就要赶来。彭义斌还是想想自己的安危吧,他若投降,我也为他请封赏。” “彭副总管非不能也,实不愿也,带甲十万何愁拿不下这大名府,只不过城中百姓都是汉人,副总管不愿杀伤…….” “行了行了,如果只是这些废话就别说了,你们这些说客,抓住一根杂草就能说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顿了顿又道:“我城中兵精粮足,自保有余,彭义斌若能拿下大名府早拿下了。他若舍得用人命来攻城,我也敬重他是条好汉,若只是说这等无用的话,那就不必了,还是多想想我大蒙古国援兵到的时候,你们这些宋人怎么逃命吧。苏元,把他带下去吧!” “元帅……”王思退还想多说几句,苏元指挥着几个士卒把他从大堂推了出去。 回到驿馆之中,他们被看管得更严格,只能在一个小院之中,伙食也比前几天差多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天人交战,有点后悔来大名府做说客了。 “这儿像口棺材。”他喃喃自语,觉得自己不但躺在这棺材里面,上头还有人在填土。今天他不但没有摧毁苏椿的信心,自己的信心都快被苏椿给摧毁了。 第17章 说客(中) 王思退越来越没信心,又过了两日,苏元又来了,进门就对着王思退哈哈笑道: “这几日过得怎样,想清楚了吗,要不要投降?我替你和元帅说说。” 苏元的轻蔑反而让王思退丢掉了恐惧,他正色道: “你是汉人还是蒙人?为何如此帮着蒙古人?” 苏元冷笑道“大蒙古国治下,受大蒙古国皇帝统治的都是蒙古人。你们这些宋人鼠目寸光,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什么中原大地,我们蒙古国已经在西方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土,是你们江南宋国的十倍,大军铁蹄踏过之处,诸国无不臣服,西边那些国家也有如你们宋人一般狂妄自大或者负隅顽抗的,但最终能做的只能是惨败与乞求。” 他仰头哈哈一笑,又道:“金人如今节节败退,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你们这些宋人乘我们兵发西域居然敢来河北捡便宜,哼,太岁头上动土。” 王思退反唇相击:“既然不听我劝,等过几日彭副总管一旦发兵,你们就死到临头了!” 苏元脸上露出猫捉老鼠的神情,盯着王思退道:“行了,别嘴硬。不用过几日,今日忠义军就在准备攻城。现在我带你去城头,一旦攻城,就拿你的人头祭旗,哈哈……”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看来你们苏元帅不懂这个道理啊!”王思退心中惴惴,色厉内荏,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哈哈你害怕了,发抖了,要不你投降吧,我会向元帅求情,让你做我苏家的驱口,饶你一命。” 所谓驱口就是奴隶,蒙古国在灭金以及西域各国的时候,将俘虏的女真贵族、平民、战俘都赐给有功之臣做奴隶,这些奴隶便叫驱口,王思退如何会不知道这是对方的侮辱。 “做梦!” 王思退很愤怒,对自己刚才露怯很不满意,挺直了腰,直视那人目光,两人眼神在空中交错,表情各异,眼光迸发在一起,好似火花四射。 城头上的布幔一丈多高,重重叠叠,王思退被苏元带着,一步一步走向城头,他肚子发空、两腿发软、心里发虚,可仍然勉强能做到挺身而立。 走到城头,王思退见到苏椿坐上离垛口不远的胡床上,周边士兵持大盾护卫。他想过去找苏椿理论,但周边的士卒推搡他,让他待着别动。 他往城外一看,忠义军大营正人头涌动,黑压压的人群里吐出一排排士卒,扛着长长云梯如蚂蚁一般。接着,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从营门口被推了出来。 “哈哈,还是这些器械,忠义军黔驴技穷了。”苏元哈哈笑道,“先让弟兄们打一波忠义军,一会儿就杀你祭旗。” 王思退气得全身发抖,明知道这样会令对方更加高兴,他还是难以自控,怒道:“破城就在今日,就等着我给你们收尸吧!” “还嘴硬!” 城下几十架炮车被推到护城河边,日光照着城头有些刺眼,城头边上一个士卒奇道:“怎么操纵炮车才这么点人。” 苏元也定睛一看,发现几十台炮车边忠义军士兵正在忙碌准备,前后奔跑,但总计也就几百人,平均到一架炮车上,不过十几个人而已。 据他所知,就算是最小型的三梢炮,也要二十多个人才拉得动,这七梢炮至少要百人以上才可以操控,难道忠义军的炮兵都死绝了? 那边苏椿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护城河边距离城墙至少七八十步,前几日忠义军的七梢炮无功而返,今日又来?他吩咐左右,忠义军一旦靠近就用弓箭还击,如果攻城器械靠近,就用城头的简易炮车击毁。 城下号角声突然响起,一架靠前的炮车同时有了反应,完全没见到任何人拉扯,那炮车上的抛竿却突然猛地扬起,如同巨人的手臂,将一个黑点从城下抛了上来,那黑点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硬生生得砸在城头的布幔之上,然后轰然一声,原先坚固的布幔好像纸糊的一般,被飞来的石弹裹挟着一起在城头上翻滚、弹跳。 苏椿忽然觉得后颈一热。他伸手摸去,竟然粘粘的一片猩红的热血。骤然回头,却被喷来的血糊了一脸,他惊呼一声抹开脸上的血,看到侧后方一个副将的头颅已经不见了,颈子里的血哗哗的涌了出来,喷得满地都是,无头的身躯狂烈的扭动着,直到血几乎都喷尽了,才无力的倒下,断颈中还挂着粘粘的血。 再往后看,城头的几个士兵已经是血肉模糊,像是被巨型车轮碾过一般,紧接着内城惨呼一片,那是石弹在城头之上弹了几下落入内城之下,又是死伤一片。 “怎么会这么准,怎么会射的这么远?这么重的石弹怎么射上来的?”苏椿方寸大乱,不停怒吼,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砰”又是一声巨响,城下另一架炮车发射了,正打在城墙的望楼上,望楼摇摇欲坠,上面十几个士卒被溅起的碎石砸的头破血流,不顾死伤纷纷跃下逃离。 城头上还活着的人,此时能回过神来的,也不过就是区区几人,更多的人虽然在最近距离目睹了这一骤变,却还是有些茫然不解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苏元话音还没落。“砰”又是一声巨响,第三颗石弹越过垛口,砸在离苏元不远的城头上,他看到几道细小却深长的缝隙在城墙上裂开,并从他脚下延申下去。 城外一群忠义军士卒的呼喊声从护城河后一阵一阵传来: “今日午时,开城投降,过后不降,万炮齐发。” “今日午时,开城投降,过后不降,万炮齐发。” “啊!”苏元发出了一声讶异至极点的惊呼,双手抱头委顿坐下。 王思退一把把他拽过来,大声喝道:“现在投降还来的及,快带我去见苏元帅。” 他心中一片雪亮,这就是他需要用来摧毁苏椿信心的东西。 还不到午时,大名府城门大开,苏椿等一众大名府高官脱去盔甲,出城请降。而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走在最前方的正是王思退。 第18章 说客(下) 大名府献城之后,许岸一直待在辎重营里,他被一众工匠称为当世鲁班,杠杆原理和公式、滑轮原理都被工匠们奉为经典。 小林子被拔擢为炮车大匠,专门负责新型炮车的打照,新型炮车因为打下大名府名声大振,被军中士卒们称为大名炮。辎重营陆勋对小林子有求必应,只盼他尽快改进着炮车的工艺。 “听说了吗?大名府守军也请副总管赐给他们十架大名炮守城。” “哈哈,十架?”一个工匠咧嘴笑道,“苏椿若是来辎重营里走一趟,发现大名炮只有几架,其它全是七梢炮,鼻子肯定都会气歪了。” “可不是吗。”另一个工匠道,“如今大名炮的名声太响,现在营外人进出炮车营地都得经过陆机宜点头,说是防止蒙鞑的细作。” 小林子正在对着炮车沉思,突然抬头:“你们可知大名炮相比七梢炮,除了射程远、石弹重,省人力之外,最重要的优势是什么?” “是什么?”一个工匠在边上顺着他的话问道。 “是准头,大名炮以后可以射得更准了。”小林子指着配重的大石,“以前用人力,每个人每次用力大小不一样,所以每次众人总力的大小也不一样的,这样发炮有时炮打得近有时打得远,前一次命中目标,下一次可能就会差个十几步。这还是那种耗费大量的时间训练出来的炮手,若是普通士卒,差距就更大了。” 他指了指配重的斗框,“现在大名炮用了配重,向下的力便可以用配重控制,每次向下冲力都是一样的,那么飞出的步数也可以测算出来,距离远近用不同的配重就可以控制。” 看到众工匠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若有所思,小林子继续: “你们看,这里去掉了绳索,钉上斗框之后,同样的石弹,不同配重,就是不同的发炮距离,只要定好了配重。以后大名炮不敢说百发百中,百发七十中是肯定可以做到的。 “百发七十中?那比八牛弩还准?”一个老工匠不由咂舌,“现在的七梢炮车百发能二十中就不错了。” “现在先得解决炮车散架的问题。”小林子指着抛竿,“我去找铁匠来,若是这炮兜用完整的铁皮箍住,炮车就不容易散架。现在这大名炮发个十几炮就得回去修,可不顶用。” 许岸心中暗暗称赞,他上前说道:“弹兜里除了石弹,还可以发别的东西,同样可以用配重算距离。” “正是。”小林子有些激动,“我想过了,碎石弹,蒺藜火球都可以配重发射。” 许岸点点头,这小林子很聪慧,对炮车的理解已经进入另一个境界了。 “许郎君今后有什么打算,想入忠义军吗?”陆勋走过来。 “还没想好。”许岸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但想等进大名府见了彭义斌再说。 陆勋笑道:“许郎君是有本事的,若来我辎重营,我们都欢迎。可彭副总管是想召许郎君做幕僚的,估计轮不到我们辎重营。” “横舟!”许岸听到有人叫自己,远远看到是赵葵与余玠,许岸知道他们即将返程,是过来辞行的。本来以赵葵的身份不用亲自过来,但一则许岸救过他的命,心中感激。二则他见许岸杀伐决断,武艺精湛,也起了招揽之心。 许岸将他们请入自己的帐篷内。三人落坐,赵葵首先听许岸说了自己的身世,他一边听一边点头,神情虽然平和,眼神中却有欣赏之意,笑道: “你的身世,不必担忧,我会派人查访。淮西大将全子才与我亦师亦友,若你真的姓全,不知道是否和你一族,他族人众多,我倒是可以请他查访。” “多谢通判!”自从上次梦中想起自家门前“全府”两字,许岸这几日一直没有想起什么,想找回身世并没有什么头绪。他想这乱世马上就要来,军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的,想立足就得有自己的班底。 “应当是我谢你,若不是你勇武,我与义夫便要葬身河北了。” 许岸见赵葵倒是没什么朝廷官僚的架子,为人也算坦诚,不由得印象好了几分,说道“不敢当!通判谬赞了。” “彭副总管求贤若渴,横舟入忠义军正可大展宏图。”赵葵抚须笑了笑,“不过义夫却想劝你弃武习文,你若愿意,我可举荐你回临安,去太学,如何?” 许岸一愣,看了看余玠余义夫,回道:“晚辈还是想从军报国。” 余玠在一旁闻言,劝道:“横舟,你还年轻,东翁和我都是为你好,在大宋文官才能出将入相,你入太学考个进士,入朝为官不好吗?” “晚辈只想做个厮杀汉,从军报国、驱除鞑虏!” 余玠有些急了:“你与其想从军报国,不如先进入太学上舍读书,往后考中进士,再出来领兵又有何难,我朝虞忠肃(南宋名臣虞允文谥号忠肃)不就是榜样?” 余玠见他沉默,以为他在犹豫,又道:“太学有多好你还不知,哥哥我之前便在太学上舍读书,可惜当初失手杀人犯了事,考不了进士。但你不同,想掌兵,考中进士之后,你若有志向领兵,可去兵部历练,几十年后,说不定便可入主枢密院,掌军国大事、调天下兵马……” 许岸想的却是自己一个理科生哪里考得了什么进士,本世学的那些儒家经典倒是还在记忆中,可离考中进士的水平差得太远,再说过几十年大宋都要亡了,现在要自保现在就得自己掌握军事力量。 “晚辈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愿从军,杀蒙鞑、金虏报国。” 余玠看了看赵葵,赵葵脸色不变,只是眼中露出考量得神色,他对余玠摆了摆手: “义夫莫劝,人各有志,既然如此,横舟且先留在忠义军,为幕僚或是领军均可,日后若是想考进士,我今日之诺依然有效。” 赵葵站起身来:“今日我将返回泸州,你若是在忠义军,我会和彭副总管说,日后忠义军与淮西接洽就由你和义夫来负责吧,你二人以后多多亲近。” 许岸和余玠同时拱手: “多谢通判!” “多谢东翁!” 第19章 班超(上) 彭义斌信守承诺,占领大名府后依旧让苏椿为牧守,并向南宋朝廷为苏椿表功请封。双方早有默契,也都相安无事。他只带数千忠义军入城,并禁止部下劫掠,贴出告示安民,大军仍然驻扎在城外。大名府百姓生活并没有收到太多影响。 苏椿还是城守,彭义斌对原有官僚体系也并没有插手。但是在军事方面却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将大名府原有的两万守军进行校阅,并从中选出精锐八千,打散补充到忠义军各军中,只剩下一万多老弱士卒。又从忠义军中选出五千兵马负责城防,将大名府军权牢牢控制住。 大军将在大名府休整几日,然后兵发冠氏县(今山东冠县)。冠氏县比起大名府城池小了不少,士卒不足五千。守将名唤李泉,也是北地汉人豪强出身。彭义斌估计他不会为蒙古守节死战,只要忠义军赶在蒙古援兵到达之前兵临冠氏县城下,李泉马上便会献城出降。 王思退在大名府招降过程中立了大功,被招募为随军书写机宜文字,在一众儒生中声名鹊起,很得彭义斌赏识。富贵不还乡好比锦衣夜行,他本身就是冠氏县人,如今从一介穷书生成为忠义军中炙手可热的幕僚,于是便向彭义斌讨令,请求出使冠氏县去招降李泉。 这日许岸和王思退都被召至大名府府衙,彭义斌见到他们两个,显得很高兴: “哈哈,两位请坐,某不但拿下大名府,更喜获两位军师,一个是文曲星,另一个文武双全,你们就是我忠义军的卧龙凤雏,王先生已是我忠义军书写机宜文字,许先生想在军中任何职务,但说无妨。” “在下想独领一部,在军中多番历练,报效国家。” “书生不想做军师,想做厮杀汉,果然是能杀探马赤军的好汉,有趣。”彭义斌抚掌大笑。 “杀悍马赤军最多是百人敌,我要学万人敌。” “好个万人敌,果然志向远大。”彭义斌想了想,“忠义军中一直没有选锋军,某正要组建选锋军作为精锐,如蒙鞑探马赤军一般攻坚,目前已经组建三个部,许郎君就先委屈做选锋军第四部的部将吧,历练一翻,哪天想做军师了,随时可以过来。” “多谢副总管。”许岸也不知道部将是个什么官职,想着一会儿再问问。 “现在有八千的大名府精锐士卒并入军中,各军人员都超编了,你一个部满编二百五十人。选锋军是某亲自统领,你不必怕掣肘,可自己去各军中选人,只要士卒愿意过来就行。” “遵命。” “选锋军乃摧城拔寨的精锐,你要好生训练,给我带出一部真正的强兵出来。” 许岸躬身应诺。 彭义斌转头过来对着王思退:“王先生,出使冠氏县准备好了吧?什么时候可以出行?” 王思退大名府说降成功之后,人沉稳了许多,少了几分原先的轻浮之气,这时他一拱手:“禀副总管,已经准备好了,冠氏县李元帅也有回复,明日就可出使,不过……” 彭义斌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不过什么?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我想请许部将与我一同前往。” “为何?” “冠氏县城小兵弱,可蒙鞑细作不少,许部将勇冠三军,有他在,我有持无恐。” “好,那就让许部将与你同去吧,你们明日出发,我大军五日后启程,拿下冠氏县,马上就兵发恩州。” 出得厅堂,许岸要和随军胥吏去挑选士卒,王思退和他说了后日一同启程的安排事项。 许岸跟着军吏去领了盔甲、令牌等物资,从今日起他就是忠义军的一员将领了。 忠义军效仿南宋的军制。也分军、将、部、队四个级别。 最低一级是“队”,每队五十人,队将负责,队中有旗头、押队、拥队等职务,何千重就是亲兵队的旗头。 五个队为一个“部”,共250人,部将负责,许岸这部将可以从各军中挑选出二百五十人组成他的部。 五个部为一个“将”,通常一千二百多人,负责人是正将,还设有副将、准备将各一人。 将再上一个级别就是“军”了,一个军由多少将不等,少的一个将,多的十几个将都是有的,规模大军的负责人是统制,规模小的军负责人是统领。 由于彭义斌的选锋军正在重建,所以当下只有四个部一千人的编制,连一个将都配不齐。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挑选士卒。 找了比较熟的几个将校帮忙招募士卒,他如今在忠义军中声名鹊起,很多将士听说过他,都愿意帮他的忙。晚上回到辎重营的时候,却在陆勋的军帐却看到个熟悉的面孔。 “马队将?”许岸有些吃惊。 马队将有个儒雅的名字叫马慎行。上回辎重队遇袭,虽然被援兵救回,但丢失了辎重粮草,负责人伍都管也被射杀。按照军法马慎行将被斩首或流放。可许岸为忠义军立下大功,并没有要彭义斌的赏赐,而是为辎重队的一干将士求情,马队将因此免去死罪。 彭义斌很大方,不但免了马慎行等人的死罪,但给予许岸的赏赐却一文不少。马慎行面容有些憔悴,看得出这几天受了不少煎熬。 “见过许部将,谢两番救命之恩。”他一躬到地。 “马队将不必客气。”许岸将他扶起来。 “马某特来投奔,请许部将务必收容。原辎重队共有二十三个士卒,皆愿为许部将马首是瞻。” “你们这么快都知道消息了?” 许岸很高兴,他正愁人选,这马慎行甚是精干,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马队将就当第一队的队将,先看看要什么军需。” “粮饷、盔甲……” “全部满员,不留空饷,不克扣粮饷。”许岸坚定说道,又看着陆勋,“至于盔甲战具?” “我这里给配最好的。”陆勋拍拍胸脯。 “马兄先选几个弟兄,明天跟我去冠氏县,我们随王机宜去招降李泉。” 注:历史上冠氏县元帅为李全,与山东忠义军首领李全同名,这里为作区别,改为李泉。 第20章 班超(中) 冠氏县在金国统治下属大名府路,现蒙古统治之下,属于东平路管辖。 与上次大名府的说降不同,几日前,忠义军已通过冠氏县的一个豪强与镇守元帅李泉接洽,双方一拍即合谈好意向,忠义军很快派出王思退为使者赴冠氏县商讨具体的献城条件。 王思退和许岸一行人,在离冠氏县还有几里的地方,就遇到城中派出的管事来迎接他们进城。管事姓吴,儒雅健谈,一路上和王思退拉着闲话,却绝口不提正事,王思退想先探探口风,吴管事却总是将话题扯到一边。 进城后吴管事将他们迎入一所宅院住下,接待颇为殷勤。安排好一切后,吴管事道:“王机宜,这宅院已经洒扫妥当,请诸位在此歇息,明日李元帅会召见,请敬候佳音。” 王思退见这宅院布置得还算雅致,周边相当清净,便问道:“怎么没安排住在驿馆,这里是李元帅的宅子么?” 他们是使者,正常应当是住县衙的驿馆,那吴管事微微笑道:“驿馆破旧,这几日正在修缮,多有不便,这是李元帅的旧宅,闲置已久,还请各位屈尊。” 他顿了顿又道:“此次诸位来冠氏县是机密,恕在下不敬,还请诸位勿出宅闲行。” 王思退答道:”无妨,吴管事请便。” 宅院里有不少仆从,食物供给倒是丰盛,门口又安排了许多士卒护卫。许岸微微皱眉,派护卫其实就是软禁的意思了。他总感觉这次出使,恐怕没有王思退想象中那么一翻风顺。 王思退让书童小八带领随从整理行装,把许岸拉到一边,低声道:“横舟,有点不对劲。” “怎么?” “此处虽然甚好,但却不是驿馆,依常理,我们是使者应当住在驿馆的。方才那吴管事说驿馆在修缮,我见他目光左右躲闪,估计必有隐情。” 许岸也心中起疑,颔首道:“这说明这冠氏县李元帅不愿我们来出使事情被声张出去,可数日后忠义军就要兵临城下,这事情如何掩盖?” 两人都百思不解,这时小八已经带领随从收拾好房间,马慎行也带着护卫过来请他们过去用饭。 王思退却没有食欲,叫来小八吩咐:“我们都是冠氏县人,这里熟,你换一身衣服,夜间偷偷出去打探,看看驿馆是不是在修缮,再问问这两天冠氏县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夜间,忽然两个随从喝醉争吵,竟然打了起,闹哄哄得还差点烧了个屋子,护卫们好不容易才进来将火扑灭,却没有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偷偷溜出了宅院。 第二天,吴管事一早上门求见,说今日李元帅偶感风寒,不能接见王机宜一行,请诸位再次安歇一日,明日接见。说完又寒暄了几句才走。许岸觉得不对,所谓偶感风寒无非是今日推脱见面的套话。 “青云兄,前期接洽的时候,李泉有没有提出其它条件?” 王思退摇头:“没有,和谈条件和大名府一样,冠氏县还是他镇守,彭副总管向朝廷为他表功封赏。” 许岸皱眉:“如果李元帅不想见我们,那么说明他根本无意与忠义军和谈,若无意和谈可以拒绝我们入城,不会在这雅致的宅子中招待我们。可若有意和谈为什么拖着不见?” “只有一种可能了。”王思退颔首。 “缓兵之计?”许岸问道。 “是的,这冠氏县属蒙鞑的东平府,东平府的权山东西路总管严实正在筹备援兵来救冠氏县,这可能是李泉的缓兵之计。拖到东平援军抵达。” “不对。”许岸摇头,“缓兵之计要对副总管才有用,李泉对我们使者出缓兵之计有什么用?忠义军这两日就会从大名府出兵,不召见我们又不会拖延忠义军进军速度。” “的确如此。”王思退心中疑惑,却也不得其解。 两人商讨了很久,却没有得出结果,在焦虑中又度过一日。 翌日,吴管事陪同着一位姓徐的冠氏县元帅右都监前来,说李元帅病还没好,先由徐右都监与王机宜商谈。这徐都监长得脑满肠肥,看起来像个员外,口才却很好,商谈的时候不紧不慢,还能引经据典,延申话题。王思退和许岸都觉得,对方只是在拖时间,将每个条件翻来覆去问过,却从来不进入重点。王思退费尽口舌想套点消息,可这位徐都监滴水不漏,谈到快天黑,他们也毫无进展。 待他们送走这徐都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马慎行从宅院后面匆匆赶来,低声道:“机宜、部将,小八回来了。” 小八在外探听到了消息,却一直没有机会进宅,方才众人去门口送徐都监,他乘机从后墙翻了进来,满身都是灰土,许岸让他进到里屋,王思退着急问: “情形如何?” 小八道:“阿郎,我打探了一天,这几天冠氏县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喘了口气又道:“可驿馆并没有在修缮,里面住着人,他们外出的时候我看到其中三个是蒙鞑,一共七个人,昨日一早外出的,黄昏时分才回来,今日又出门了,不过午后就回驿馆了。” 王思退看了许岸一眼,怒道:“一定是东平府的使者。东平府准备派出援兵,又担心援兵未到之前李泉投降,派人过来稳定军心。” 许岸也颔首:“难怪不和我们见面,又把我们安排在这里,东平府严实的使者先到了,住在驿管,怕我们双方在驿管见上面。” 王思退骂道:“这李泉一开始想投降,现在东平府不知道又给了他什么条件让他动心,他定是打算先和东平府的使者谈条件,然后再和我们谈,蛇鼠两端,两边下注。” 许岸绕着屋子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也有可能和东平府使者谈判后就不和我们谈了。” 王思退一愣,冠氏县确实有可能就这么和东平府谈判成功了,那不但不会和他们谈判,还有可能杀他们祭旗。 他本以为这次是衣锦还乡,却没想到如此凶险,夏日闷热,他却觉得身体仿佛一瞬间坠入一个冰窟,冷得毛发都要立起来了。 第21章 班超(下) 知道李泉正在和东平府的使者谈判,众人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马慎行急道:“部将,想想办法,他们先和东平府的使者谈判,把我们晾在这里,恐怕要坏事。” 许岸想了想,对小八问道:“小八,他们一共就七八个人?” 小八点点头:“我偷偷打探,他们都住在驿馆的东厢。外出时候就是七个,四个汉人,三个蒙鞑。不知道东厢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驿站外有多少个士卒护卫巡视?” “大门和周边一共......”小八绕绕头答道,“白天二十多个士卒守护,夜间只有十几个士卒护卫。” 许岸点点头道:“由你带路,咱们从此处去驿馆,若想不被守军发现,你可有办法?” 小八想了想应道:“有办法,绕几个小路便是,县里夜间没有宵禁,只要不碰上巡夜的士卒,小半个时辰便可到驿馆。” 王思退一惊:“横舟,你这是.......你要学班定远?” “不错。”许岸道,“班定远出使西域遇匈奴使者便杀之,我们也可以。” 马慎行等人对班超的故事却不太了解,问道:“部将,这班定远杀匈奴使者是什么典故?” 班超字定远,东汉时期他带领使团出使西域,联合西域各国共同对付匈奴。到鄯善国的时候,鄯善国国王一开始接待他们还挺热情,可是没多久就越来越冷淡,不但经常找借口避开他们不见,就算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也绝口不提联合抗击匈奴的事了。班超便派人打探,果然发现国王正在与匈奴的使者会谈。 当时班超的使团总共有三十六人,而匈奴的人马有一百多人,有的人建议逃跑,有的人建议等待,班超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力排众议,决定杀光匈奴人,完成使命!当晚,班超就带领汉朝使团,冲进了匈奴所驻扎的营寨,趁他们没有防备,以少胜多,把一百多个匈奴人全部杀了。 班超提着匈奴使者的头,去晋见鄯善国国王,鄯善国国王又惊又怕,很快就和汉朝使者签订了同盟协定。班超此举动震惊了西域诸国,诸国纷纷和汉朝签订同盟约,班超也最终完成使命。 许岸把班超的故事说得跌宕起伏,身边几个选锋营将士都听得热血沸腾。那千年前的汉家英雄仿佛如天边的明月照亮他们前行的路。值此时机,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和班超差相仿佛。若能学班超杀了蒙古使者,也许此举就能一举改变目前局势,名标青史,马慎行以降,谁不激动万分? 马慎行几人若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血国仇家恨,谁会投忠义军杀敌,若不是为了立功怎么又会加入选锋军并随许岸来冠氏县?马慎行更是目光炯炯,那种要挥兵刃砍杀的冲动越发剧烈。 他看着许岸,抱拳道:“部将,我和兄弟们的命都是部将救的,今日这事交给咱们,您与王机宜不用亲身前往,等着咱们的好消息便是……” 许岸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凶险的事情,我怎能不去?鞑子可能不止七人,驿馆外还有护卫,仅仅凭你们几个,敌众我寡,形势危急,我不能坐等于此处。况且你们若刺杀失败,我在此处也是死路一条。咱们一同前往驿馆,奋力一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多一分成功的把握,何须要跟我分出个你我出来?。” 王思退听许岸想去杀蒙古使者,心中惊疑不定,他瞪大了眼睛:“横舟,还是从长计议,这,这也太过冒险了……” 许岸摇摇头:“我们不知道他们谈成什么样了,也许明日就谈成了。现如今好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环视众人,“时间不在我们这边,我们等不起,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今晚我们就潜入驿馆,杀了东平府来的使者,这些使者死在冠氏县,李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站到我们这边和东平府翻脸。” 王思退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却下不了决心:“这要是刺杀不成,该如何是好,不如明日我求见李泉再做分晓……” 见王思退还在犹豫,许岸缓缓道:“青云兄,有什么事情,总得承受……咱们来的这冠氏县,又遇到这形势!既然三寸不烂之舌不可持,就让刀剑来解决,咱们已无其它退路,只能如此行事!” 王思退急道:“可我等如今被软禁在此处,外面都是冠氏县的护卫士卒,咱们如何出得去,就算你们杀了门口的那些护卫冲出去,那还没到驿馆就已经被发现,又如何再刺杀蒙鞑使者,这可不行。” 马慎行在一旁劝道:“王机宜只需坐镇此处,我有办法出去,这宅院中有六个仆从,我们可以将他们骗进来,然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穿他们的衣服混出去,到了驿馆放手一搏,还是有机会的。” 许岸上前喝道:“青云!当断则断,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再犹豫,我们没有其它退路了。” 王思退想了想,一咬牙,右手握拳,在左掌一击,声音压低了几分:“好,一不做,二不休。” 许岸果敢得点点头,环视众人:“好,王机宜坐镇此处,我们几个收拾好兵刃就出去,成败就在此一举。” 六个仆从被叫进屋,顷刻间被打晕,许岸不愿多杀伤,让随从绑了他们的手脚看着,只能出去六个人,其中还得有小八带路,许岸让马慎行再带三个武艺较高的士卒,弓弩和长兵器太扎眼,五人怀里揣着短兵器,与小八一同换了仆人的衣服。 夜已经深了,宅院中的灯火早己黯淡了下来。大门两侧都有值夜用的火堆,这个时候也没人朝里面添柴了。几个值夜的护卫抱着长枪,或坐或站,或靠着墙,等着这漫漫长夜过去。有的士卒在头一低一低的打着盹儿,带队的小军官不过冷眼看看,就没当回事的回头打了个哈欠。 六人穿着仆从的衣服出门时,门口的护卫没发现异样。 第22章 杀使(上) 驿馆不太近,好在小八对冠氏县的大小道路非常熟悉,带着众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冠县夜里没有宵禁,他们一路上倒是没有被盘查。 夜色当中,黯淡的火苗只映出了驿馆的轮廓,说不出的安静。许岸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子,低声吩咐众人:“两条街上的十个士卒比较懈怠,我们分两路过去先杀了,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对付驿馆正门口的三个。” 冠氏县驿馆平时晚上只有五个护卫把守,这晚一共安排了十二各护卫,相邻的前后两条街上各安插了五个士卒把守,驿馆正门口的巷子由李泉的亲兵牌头胡亮领着两个士兵把守。 “这天,真是热的要命,一身的汗。要是能待在家里,炒几个小菜,再来半斤冰镇美酒,那该多舒坦!”一个年轻的士兵拄着长枪靠在驿馆门口的屋檐下,探出头低声叹道,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 负责守卫的牌头胡亮擦了擦额头的汗,闻言斥道:“小冯,你少发几句牢骚,总不长记性,要是给徐都监听见,又有你好看的!” 那个年轻士兵伸了伸舌头,缩回了屋檐下。 其实胡亮心里也有些抱怨,这么热的天,里面使者都在喝酒吃肉,他们却已经守护了一整天了,又累又饿。他心中也忖道,要是能有点冰镇的酒喝,那确实是舒服多了。 “好酒”一个醉汉踉踉跄跄从巷口走来,一路上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手里还提着个酒壶边走边喝,在七八步外扶着墙呕吐了起来,胡亮皱了皱眉,巷子外面的街上有五个士兵把守,能放这个人进来,那这人应该是住这巷子里的。 还是稳妥点好,他回头吩咐道:“小冯,你过去看看,小心点!” 刚才发牢骚那个年轻士兵从屋檐下探出头来,走到那个醉汉跟前,问道:“嘿,你醉了,叫你呐,你是住这附近的么?” 那个醉汉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胡亮看见小冯向前探了探身子,扶住了他,低头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那醉汉还是嘟嘟囔囔的没完。 另一个士兵有点不耐烦了,也走上前去,问道:“小冯,怎么回事啊?” 小冯却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得站着,胡亮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高声喝道:“阿火小心!”. 那个叫阿火的士兵听了一愣,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醉汉忽然一把推开小冯冲上前来,阿火感觉喉间一凉,只看到那醉汉的袖子中白刃乍现,一团温热的血花从自己喉间绽放出来,他张嘴想要大声呼喊,可是只听见自己喉咙气管里发出如风箱破裂般的呵呵声,他双手握喉,挣扎着仰天倒下。 那小冯被推开后,也是歪着脑袋依墙倒下,身下血水泊泊而出,一动不动。胡亮大惊,拔出刀来,看来巷子两侧的十个士卒也已经遭了毒手,他也算久经沙场了,可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定了定神,大声呼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这个“人”字还没说出口,眼前人影一晃,只听的耳畔一声低喝:“去死吧!”那醉汉已欺身近前,一道璀璨的寒光从他手中一闪而出,胡亮刀都还没有举起来,只觉心口一痛,眼前一片漆黑,茫然委顿倒地。 东厢房里喧闹声阵阵,东平府的使者朱枢看着众人喝得兴高采烈,不由皱了皱眉,这次他们一共来了十一个人,其中还有三个蒙古那颜(十夫长),今日他们与冠氏县的元帅李泉终于把事情谈成了,明日李泉就会杀死忠义军的使者,并把首级送去东平府表决心。 朱枢对李泉这种墙头草也非常不屑。但没办法,东平府总管严实的大军还得过几日出发,冠氏县离大名府近,离东平府太远了,还隔着黄河。他们只能给出优厚的条件稳住李泉,让他死守冠县,等待东平府的援军。这次条件开得有点大,如果援军赶到并击败忠义军,严总管许诺将大名府也给李泉。他不由心中暗恨,便宜了李泉这墙头草。 他正想着,屋外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什么人?”靠近门口的一个武士问道。 “送酒的。”外面一个声音答道。 “酒?”这个武士感到有些奇怪,刚起身走到门口,忽然“砰”一身,门被撞开,他张嘴还待喝问,只见门口人影闪动,一柄短枪已经直刺到面前,这人躲闪不及,短枪从他的口中贯入,又从后脑穿出,这武士双手张开,身躯狂烈的扭动几下,就倒地气绝身亡。 方才驿馆外假扮醉汉的正是马慎行,他第一个冲进屋,先杀了一人,眼光一扫,见屋中居然还有十个人。小八不会武艺,只能在驿馆门口放哨,剩下他们五个人要对付这十个人,若不能尽快杀光他们,屋外说不定还有护卫会赶来,他不由急切,提枪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蒙古人刺去。 那蒙古人一时来不及拔刀,动作倒也非常迅速,身子一侧,闪过了这一枪,马慎行这一枪却用力过猛,刺入酒桌中没有拔出,那武士大喜,正待伸手正待拔刀,可身后又一柄短枪刺到,正刺入他的后心。忠义军一行五人已经全部冲了进来,顷刻间便杀了两个敌人。 屋内的敌人已经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纷纷去拿兵器。许岸最后一个进屋,他知道打斗声已经传了出去,门口的护卫都杀光了,但是其他护卫很快就会赶来。想到此处,他回身将门关上,又下了门栓,喝道:“弟兄们,今日我们要杀光他们,才能出去!” 他眼光一扫,见正对着门口的主坐上有一个满面惊异的中年汉人,正手指着自己大声呼喝。想来这人就是使团首领。许岸挥刀而进,向那人掠去。 “保护使尊,快保护使尊!”他身前已有两个武士大喊着,将那首领护住。 许岸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一边喊就一边红着眼睛直朝前冲,下手毫不留情,与一个主动上前敌人交错一瞬,手腕一转,便反手一斩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第23章 杀使(中) 身后一个忠义军士兵闷哼一声,被一根铁鞭打中前心,吐血倒地,不知死活。 许岸刚刚两刀逼退身前两个武士,还没站住脚,铁鞭夹着风声奔着他后脑就过来了。他双脚一错,不进反退,身形一让,待铁鞭打空,便一肘击在那人胸口之上,那人吃痛,身体几乎失去了平衡,却并不退缩,踉踉跄跄又扑上来,许岸低吼一声,反手一个刀柄砸在这武士的脸上,顿时脸上开了花,红的白的液体喷洒出来,武士惨叫一声,丢了铁鞭,双手捂住脸倒地翻滚。 双方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面混战,每个人都可能同时被多人攻击。一个忠义军士卒已经冲到朱枢面前,却被身后赶来的武士乱刀砍翻在地。 “他们是忠义军使者,快杀了他们!”朱枢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这一方已经有五个武士倒地,而对方冲进五个人只倒下两个,人数上的优势瞬间已经不那么明显。他急切大喊:“把门打开,冲出去!” “别让他开门!”许岸已经杀红了眼,高声怒喝。 一个东平府的武士已经冲到门口,还未掀起门闸,一支短枪从后面投射而来,从他后心穿入胸前透出钉在门上,连人带门窜在一起,这下门一时半会儿打不开了。 “啊”一声惨叫,投枪的忠义军士卒肩膀被蒙古武士的短斧给劈开了,人靠在墙壁上血流如注,许岸大吼一声冲了过去,提刀直刺敌人,那蒙古武士回身来档,可人转身过来了,斧头却卡在那士卒的肩胛骨中拔不出来,被许岸一刀刺中腹部。 这蒙古武士也甚是悍猛,性命已是不保,松开短斧大喝一声,双手如铁钳一般扣住许岸的双肩,许岸奋力一甩,居然没能挣脱。身边另一蒙古武士岂能让他有机会脱身,顿时举刀就砍,眼看许岸躲闪不及,一个忠义军士卒高声怒喝一跃而起将这个蒙古武士抱住,一起滚落在地。两人倒地的时候兵器都脱手了,却如野兽一般纠缠厮打在一起。 许岸臂膀被锁住,动弹不得,他手腕一拧,陌路刀顺着蒙古武士的腹部向肋部划去,刀锋摩擦肋骨发出刺耳的声音,就算再狠戾的人也受不了这种剧痛,那蒙古武士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终于坚持不住,松开双手,委顿倒下。 外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已经有人在蓬蓬蓬的砸门,只是门栓已经锁上,又有一具尸体被钉在门上,一时砸不开。但很明显,更多的脚步声还在朝这里涌过来,无数条嗓门儿都扯开了,胡喊乱嚷,不知道在叫些什么。火把也在外头一支支的点燃,火光透进来,将这屋子照得通明!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杀了这个人,先杀这个人。”朱枢边叱边退,手指许岸,眼中充满了震怒。 同时“砰”一声,门终于被撞开,冲进来一众护卫,徐都监正在其中,他看着屋内的情形,又惊又怒,大喝道:“住手,住手!你,你们,居然敢来行刺.......保护朱使尊.......” 许岸来不及拔刀,纵身窜出,朱枢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许岸抓住了头发,“嘭”一声重响,头被砸在墙上,鼻血长流。 “都别过来!”许岸叱喝,从地上拾起了一个匕首抵在朱枢的喉间,“谁敢动一动,我就杀了他,你们往后退。” “马队将,把弟兄带过来。”许岸冷静道。忠义军士卒己阵亡三人,剩下两人互相搀扶着过来。 “快放开朱使尊。”徐都监叱喝。 “快放开我家使尊!”几个幸存的东平府武士大喊。 “放开我,你这个南蛮,否则我蒙古大军......”朱枢满脸是血,大声怒骂。 “闭嘴。”许岸冷冷喝斥,“噗”一刀插在他腿上,伴着一声惨呼,腿上溅起一片血花。 朱枢腿上血流如柱,痛得面目狰狞,仍然嘴硬:“啊......南蛮,我要杀了你,杀光你们宋国男人,把你们的女人......” “噗!” “噗!” “噗!” 三刀下去,朱枢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徐都监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有话好说,别冲动,你们王机宜在哪里,伤了朱使尊,你们也逃不掉。” “退后,让东平府的人全部退出门外,否则我杀了他!”许岸冲着徐都监怒喝。 “退后,退后!别伤了朱使尊!”徐都监连忙拦着众人,几个东平府剩余的武士被卫士硬拉着退后。 徐都监摊开双手,护卫们已经后退至门口,他勉强笑道:“我们谈谈,你们放人,我放你们出去,不,我现在就备马,放你们逃出冠氏县,如何?” “谁说我们要逃。我不想逃。”许岸道。 徐都监跺了跺脚:“那你到底想怎样?” 许岸哈哈大笑,溅在他脸上的鲜血几乎都都凝固了:“徐都监,你到了今日还不明白吗,大宋与蒙鞑,只能选一边,你们两边下注才会有今日之事。” “先放人,我们谈谈,我去请元帅过来!” “迟了,徐都监,你看好了。” 他一手攥着朱枢的头发,另一手拿着匕首在朱枢的脖子上一抹,先是细细的一条红线痕,渗出几滴血珠,下一个瞬间,红痕扩大为裂缝,鲜血从创口中喷射而出。 徐都监惊愕的表情被凝固在脸上,呆呆着指着朱枢的尸体,口中呐呐:“你,你....竟然杀了他.....” 门外的东平府武士被人群挡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往里面挤。 许岸爆喝:“徐都监,你还在等什么,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杀蒙鞑才能自救,我要是死了,你们两头都落空!” 徐都监闻声一愣,视野从朱枢的尸体上挪到许岸的脸上,瞪着他的双眼中,满是森森的寒意,好似风刀霜剑埋藏其间。他恨得想将眼前得许岸碎尸万段,可眼下他知道该如何决断才能为己方争取最大得利益。 他回身指着东平府幸存的几个武士,嘶声对着身边的士卒们怒喝:“杀了这几个蒙鞑......你们愣着干什么,杀蒙鞑!” 第24章 杀使(下) 嘉定十七年(金哀宗正大元年,元太祖十九年,公元一二二四年)六月初,冠氏县与忠义军谈判终于达成,因为蒙古东平府的使者被尽数杀死,李泉心中恐惧,心知就算把许岸等忠义军使团全部拿下送到东平府,东平府总管严实也不会原谅自己。他已没有选择,唯有献城投降,全面倒向忠义军。 对于李泉来说,投降忠义军也是好的选择,他在冠氏县的利益依然没有受影响,而且不用与忠义军开战。至于东平府援军抵达后,那是忠义军要去面对的问题了。现在忠义军二十万大军只是号称,但几万精锐还是有的,且忠义军军容强盛,士气高昂,东平府的援军就算来了,也未必是对手。 就这样,忠义军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了冠氏县。彭义斌率主力进入县城之后,立即犒赏三军,封赏有功将士。他依然信守曾诺,不插手县中政务,县中原有官僚体系也都照旧。但对于军权,他按照惯例校阅冠氏县全军,抽出精锐,补充进忠义军。 几个月来忠义军已经连续拿下了濮州(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附近)、开德府(今河南省濮阳市)、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冠氏县(今山东冠县)数个河北重镇,大有席卷整个河北之势。 夺取冠氏县后,彭义斌原计划是继续北上攻略恩州(今山东武城县附近),再发兵真定府去讨伐蒙军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 可入城之后从冠氏县得到消息,东平府援军号称十万,正在准备渡过黄河,数日内必到。若忠义军继续北上恩州,可能同时面对南北两面夹击。于是他改变计划,准备在冠氏县与东平府援军先进行决战。消灭了东平府援军主力,才可以放心北上恩州。 “东翁,东翁,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见到幕僚孙庆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严实皱起眉头,这孙庆是他颇为倚重的年轻幕僚,忠心不二又精明强干,只是性子还是差了点,不够稳重。他稳了稳心神,问道: “子贺,何事如此惊慌?” 孙庆脸色惊诧:“东翁,冠氏县异帜了,李泉投降了忠义军,朱百户被他们杀了!” 严实也吃了一惊,前些日子他殚精竭虑,从各地征调了四万八千战兵,正在筹备粮草和器械,准备发兵渡过黄河去救援大名府,可大军还没出发就传来大名府苏椿投降的消息。 忠义军拿下大名府之后,下一个目标必定是冠县氏。从大名府出兵,忠义军最快五日就能到达冠氏县,而从东平府发兵到冠氏县至少需要十几日。他当机立断,立即派出朱枢去冠氏县谈判,让李泉在忠义军兵临城下之后至少坚守五日,他就可以把援兵调来,为了让李泉死心塌地效忠,他甚至做出重大的利益许诺。 朱枢是行军百户,心思缜密又能言善辩,本来严实认为谈判成功至少有八成把握,没想到不但谈判失败,而且冠氏县的李泉居然会完全撕破脸,将朱枢所带的使团都全部杀了,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严实心中失落,忠义军连下河北数城,士气正旺,自己派兵渡过黄河,长途跋涉,兵力没有优势,与忠义军决战并没有把握。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一脸惊慌的孙庆,知道越是这样自己越是需要镇定,他沉声吩咐道:“切勿慌乱,稳当些。你去安排人继续探听冠氏县的消息,越详细越好,李泉平常做事都留有余地,不像是会干出杀使者的事情,其中必有隐情。至于御敌之策我自有安排。” “遵命,这就去办。”孙庆心下稍定,退了出去。 严实是泰安长清县人氏。长清县近百年来是金国辖区,他少年时期便是本地豪侠,快意恩仇,好打不平,深受当地人拥戴。十年前,蒙古兵进入金国腹地,攻打到了长清,他组织乡勇自主抗击蒙军,立下大功,被金国朝庭任命为百户。后又在不断与蒙古军征战中,他逐渐晋升到长清县令。 几年前宋金交战,金军被宋军打败,长清县也被宋军攻破。身为汉人的严实,对南宋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于是便投了宋,南宋朝任命严实镇守济南。他在济南选兵择将,分兵四处征讨,不断扩大地盘,势力最大的时候,太行山以东皆受他统制。 嘉定十三年五月,金军卷土重来攻彰德,宋守将单仲支持不住,多次求援。严实请主将张林出兵援救,张林逗留不前,严实便独自率兵赴援,赶到时,单仲已被擒。 从那以后严实知道南宋朝庭靠不住,没把他们这些北地的归正汉人当做自己人,与南宋官僚打交道又屡屡受气,他一怒之下决定叛宋归蒙。于是二个月后他拜谒蒙古太师木华黎,并将他控制的山东河北十数个州县全都献于蒙古,木华黎拜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严实势力更强,四处出击又打下了许多州县。 今年,宋将彭义斌率师从山东攻取河北,严实部将晁海守青崖,开城降宋,忠义军掠尽严实青崖的家产。严实对忠义军恨之入骨。 他正在思虑万千,有随从进来禀报:“东翁,同知济南府事朱楫到了,在外求见。” “快请。” 朱楫官拜蒙古同知济南府事,可讽刺的是,如今济南府如今却掌握在彭义斌的忠义军手里。所以这次严实各地召集部队讨伐彭义斌,朱楫便统合了一万五千兵马过来与严实合兵。可刚刚收到消息,朱楫的亲弟弟朱枢在出使冠氏县的时候被杀,他便赶来向严实请战。 朱楫身材魁梧,声音宏亮,进了大厅对严实施了一礼,朗声道:“元帅,我部今日已经准备停当,军令一到,即刻便可出兵。” 严实上前将他扶起:“一路辛苦,此次北上便由朱同知为先锋,我另外给一千探马赤军、四千步卒供同知驱策,我亲率二万八千兵马为后军,明日便兵发冠氏县。必取彭义斌、李泉人头,为令弟报仇。” 第25章 设伏(上) 远处飞旋而来的风如刀锋般掠过黄河北岸的旷野,飒飒地拍打在黑色旌旗的麾幡上,将营地里徐徐升起的炊烟一丝丝地扯散。 一队骑兵从旷野中奔驰而来,掀起阵阵烟尘,数十人的队伍没有人说话,只有地上的荒草在马蹄下发出的断裂之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 许岸正带着选锋军第四部在营外操练,看见这支骑兵中不少军士的盔甲闪着暗红色的血迹,一名骑士从面前纵马而过,又拨转马头,回头来到他身边:“许部将!” 许岸看这个骑兵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骑兵跳下马,摘去头上的兜鍪,“许部将可还记得我?我是叶七,叶青的从兄。” 许岸顿时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去救援赵葵的时候,何千重曾带着两个斥候,其中叫叶青的斥候战死在山崖豁口前,另一个叫叶七的斥候回去请援兵,正是此人。 “原来是你啊,戴着兜鍪没认出来。”许岸笑着点点头,问道:“你们有兄弟挂彩了?” “我们遇上探马赤军了,折了好几个兄弟。”叶七脸色一黯,“探马赤军人数太多,我们驻点的三个村寨被攻破了。” 这些日子东平府援军已经渡过黄河,彭义斌广撒斥候,将大半骑兵调出去伺探军情,可忠义军的骑兵本来就少,这些骑兵在平原上,骑射也远不如蒙古探马赤军,不但斥候损失颇大,而且侦察的范围被不断压缩,许多原先作为据点的村寨反而被探马赤军占据,忠义军对此一筹莫展。 许岸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问道:“你这是要回营吗?” “是,许部将。”叶七绕绕头,“我有个事,能和许部将说说吗?” “说吧,有什么事?” “这......”这叶七有些腼腆,环顾四周,搓着手,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岸见状,让马慎行继续操练刚刚整编的士卒,自己与叶七走到一边。 叶七低声道:“我想调到选锋军,在许部将帐下听用,可以吗?” 许岸一怔,这叶七难道是被探马赤军打怕了?他选士卒的时候比较谨慎,更看重的是士卒的忠诚悍勇、纪律服从,而不是武艺。这叶七如果是贪生怕死不敢直面探马赤军,那他可不想要。 “我不是怕死。”叶七看他神情疑惑,连忙道,“我是听说许部将不克扣军饷,还拿了自己的奖赏给士卒买兵器甲胄,所以想跟着许部将以后有个奔头。” 许岸皱皱眉,说道:“我军中二百五十个已经满额,正在整编操练,再说你们斥候的军响比选锋军士卒高。” 士卒满额他也确实没有说谎,这次出使冠县立了大功,可以说是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冠县的局势,杀使迫降的故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不少士卒都想投入到他的部中,跟着他立功,尽管他层层筛选,优胜略汰,可还是不到几天就满员了。 叶七脸上露出失望神色,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们队将战死了,队里可能要重新整编到踏白军,我不想过去,许部将屡立战功,军中谁人不知,我想跟着一起立些功劳。” 许岸笑道:“这样吧,有机会我问问上峰,看看能否再扩编几人,到时候再和你说。” 叶七看他有些敷衍,不由急道:“许部将,我还有个计策可以重创探马赤军。” 许岸一怔,不由问道:“什么计策?” 叶七轻声道:“那些探马赤军都是来自漠北,他们怕热,白天游弋之后,晚上总是会聚在一起,找个村寨纳凉......” “你知道他们会去哪个村寨?”许岸问道。 “虽然不能肯定,但八九不离十。” “你想在村寨伏击他们?”许岸觉得这叶七有些异想天开了,探马赤军夜间就算会在村寨休息,肯定也是广布探哨,万一被发现,他们这些步兵在平原上只能任人宰割。 “不是”叶七有些兴奋,眼中露出热切的神情,“可以等他们黎明时分从村寨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半路伏击。他们人和马都怕热,肯定走林间小路,我们可以在埋伏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你怎么不向你的部将说这事?” “说了,长官都觉得太过冒险,况且斥候主要是刺探军情,选锋军才是杀敌立功,许部将艺高人胆大,又是个能在彭副总管前说上话的,所以才过来说。” 许岸想了想,说道:“这事情我们从长计议,你先去营中缴令,然后回来带我去看看。” 彭义斌这几日很恼火,与东平府军还未正式接战,斥候对决便明显落于下风,敌军的部署与调动他完全失去了信息,仿佛成了睁眼瞎。明明兵力上有优势,士气也正旺,可从几十里外一直延申到黄河北岸,都成了探马赤军的天下。 他今日又拨处一千踏白军协助斥候,可才一天,踏白军的一个副将就在外出时被探马赤军伏击,受了重伤。斥候出不去,那打仗不就是瞎打,他心中着急,召集众将来商议对策。 “秋林寨地势较高,拿下设为据点,然后遣民夫周边扩营,待立下营寨,再重兵把守,与大营成犄角之势。斥候有这个营寨作为依托,最远能直插黄河北岸,敌军若派兵来夺,少了夺不下,倾巢而来,副总管正可派大军前来接应,然后寻求决战。” 说话的人是忠义军左军统制齐常柏,以足智多谋知名,他的计策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支持。 彭义斌嗯嗯两声,显得有些感兴趣,问道:“秋林寨中有多少守军?” “据斥候回报,秋林寨敌军也只有二千多人,我带领六千士卒,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兵疾进,可攻他们个措手不及。” “先夺寨,攻敌之必救之地,再立营,然后大军压上。”彭义斌颔首,显然对这个计策颇为动心。 “不错。”齐常柏郎声道:“兵书有云:兵甲冲寨,疾风突进,以乱敌心。只需计划周详,便可拿下。请副总管调大名炮工匠随行。若拿下秋林寨遇到敌军反扑,正可架炮守城。” “可,随军炮车工匠,听你调配。” 这时一个军吏进来禀报:“副总管,选锋军部将许岸求见。” 第26章 设伏(中) 选锋军是彭义斌从各营选出的精锐,如今只有四个部,属于彭义斌直接发号施令。四个部将都是他想重用的人才,许岸这个年轻人他很看好,总是能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他有心提拔,却担心其在军中资历尚浅,不能服众。心里想着看看是否是可以多给他些立功的机会。 许岸风尘仆仆,看起来很疲惫,眼中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这两日他与叶七一同探查了敌情,又找了马慎行等老行伍商量了许久,定了个作战计划,来找彭义斌请战。 “副总管,我有一个计策,可以对付探马赤军。” “你说吧,诸将都在,正好参详。” 许岸拿着一卷长长的卷轴铺在地上,卷轴标注了附近的山川地貌。其中几个地方被朱笔标出。 “这两日我探查过,这几处便是探马赤军夜间歇息的村寨,几百探马赤军无论宿哪个村寨,黎明之后都会经过一个废弃的驿站。”许岸用手指了指中间朱笔画着的一个三角。 “我们若能事先在这驿站周围埋下伏兵,黎明时分待探马赤军经过,便可伏击将其重创。” 彭义斌老于行伍,一看就明白,但却摇摇头:“黎明伏击,那就得夜间设伏,驿站太小,伏兵最多几百人,探马赤军若聚众而来你们未必吃得下,若分批前来,就算你们能重创其中一部,其余各部必然将你们打散,旷野之上对付探马赤军,斥候和踏白军都不行,选锋军的步卒更不行,这太过于冒险了。” 许岸一怔,他和叶七、马慎行等筹备了许久,却没想到彭义斌一开始就否决。 彭义斌低头想了想,又道:“嗯,也不是不行,若是与齐统制的计划同时进行,有的打。” “但你需要配合齐统制的进军,某再给你一部人马,你们无论伏击是否成功都往这里退。”他指了指方才齐常柏的行军路线,“兵贵神速,你们遇险,齐统制不会分兵来救援,只能是你们退兵寻求齐统制部接应。” 齐常柏有些不太情愿,担心许岸若是兵败又退到自己行军路线之上,不但会拖累他的进军,而且那些探马赤军会跟过来,难免打草惊蛇。可他见彭义斌支持这个计划,便也没有表露出来不满。 入夜时分,许岸率领五百名选锋军将士进入了那个废弃的驿站周围,在这里他们分出几个斥候,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伺察敌情,相约半个时辰后回此地汇合。许岸与叶七等人立刻开始探查驿站中最适合的伏击位置,逐渐将士卒分派到驿站四周的隐蔽之处,特别是入口和出口两端。 他们没有在驿站中设置任何陷阱,这些探马赤军都是最优秀的斥候,每次进入驿站总是先派小股部队探查,若陷阱被发现,不但伏击失败,这五百士卒也凶多吉少。选锋军计划很简单,带上足够的箭矢,只要探马赤军进入伏击范围,就用强弓硬弩射杀他们。 他下令士卒不准卸甲、不准生火,不准喧闹,吃完随身带的干粮之后,就地休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保持体力。 这次伏击,除了许岸指名叶七等几个斥候,彭义斌将选锋营第三部也拨给他调遣,第三部有战兵二百三十多人,部将唤作史成济,与许岸都是部将,年龄又比许岸长不少,但对许岸的命令却不折不扣得执行,显得颇为恭敬。 许岸穿越而来,每次遇险都是单打独斗,这还是第一次领兵作战,也颇为警惕。他仔细将伏击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兴奋中夹杂着些许紧张使得他睡不着。他暗暗告诉自己需要一次大胜来确立在忠义军中的地位,从部将到独领一军的大将是需要有不断有军功铺垫。 返回的几路斥候没有发现异样。士卒们都还算尽忠职守,闷热的夏夜,没有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人抱怨。黎明快来临的时候。前方传来几声虫鸣,许岸整个人为之一振,那是前方斥候的暗语,说明探马赤军已经前来,他感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升到头顶,顷刻将各种杂念驱逐一空。 许岸立即起身,低声吩咐士卒们进入战斗状态。 天边第一缕霞光此刻正显现出殷红的色彩,略为乌黑的云被勾勒出金黄的镶边,映衬着依然墨色的夜空,似火烧一般。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第一队敌军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五百士卒保持沉默,无声无息地潜伏在驿站的四周。十几探马赤军在低声交谈中进入驿站做着例行检查,偶尔有战马喷着响鼻,烦躁地刨着地上的砂土。这驿站中有数口大井,几个探马赤军下马补水。 选锋军的士卒躲在驿站的屋子后,这些房屋大多残破不堪。探马赤军若认真搜索到驿站之外肯定能发现埋伏。可连日来他们打得忠义军斥候节节败退,让这些探马赤军放松了警惕。 “他们急于行军,不会查得太仔细。”叶七轻声说道,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 许岸点点头,他抬头看看天,天色还没完全亮,只要有一个探马赤军绕到驿站房屋的后面探查,他们就会被发现。他不由呼吸急促起来,手脚一阵阵压抑不住得冲动,忽然感觉这次伏击其实就是在赌博。 果然十几个探马赤军根本没有认真搜查,敌军后续骑兵逐渐跟上,黑压压的估计有五百人,他们三人一排从驿站中间的道路上穿行,不少人下马来到井边补水。 许岸向一个士卒做了手势,那士卒把双手放在唇边,发出了阵阵虫鸣。五百名选锋军士卒听到暗语,立即在各自的伏击地点就位,他们双手引弓、脚踏劲弩,轻轻扣上箭矢。宋军的弓弩强劲,射程覆盖整个伏击范围,几乎没有死角,正是对付探马赤军这种轻骑兵的利器。 许岸走到对传令官身边,又冲他做了个手势,传令官会意,他从怀里拿出号角,放在嘴边,深深吸了口气,鼓起了腮帮子。 “呜~” 一声嘹亮的军号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号角声中,数百名选锋军士卒同时松开了弓弩的弦,爆裂般的弦鸣,在旷野中呼啸而出。 第27章 设伏(下) 羽箭以惊人的射速飞来,在数百名探马赤军头顶的天空布满了点点寒星。 “夺!夺!夺!” 探马赤军是轻骑兵,那薄薄战袍包裹下的躯体被冰雹般的箭矢摧枯拉朽地穿透,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 两侧的房屋上也出现了人影,密集的羽箭从队伍两侧往中间射,驱使探马赤军往驿站中间聚集。第一波羽箭过后,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骑兵稀里哗啦翻到了一大片,未中箭的骑兵有的往前冲,有的往后退,顿时乱成一团。 “咴律律~” 人和马拥挤在一处,互相践踏,象秋收水田里的庄稼,被飞驰而来的第二波羽箭收割着他们的性命,嘶喊声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奔腾的血。 一个首领用蒙语大声喝斥:“戒备!戒备!抬盾!灭掉所有火把!找躲避!散开!散……。”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第三波羽箭袭来,飞来的一支冰冷尖锐的利器突然贯入他的口中,又从后颈透出,血液从嘴和鼻子里汩汩涌起,淹住了他焦急的呼喝。 弦声急急如雨,宋军所用的硬弩,力道往往有三石以上,而战弓也是在一石左右。给弓弩上弦,对体力消耗也是很大的。普通士兵张满弓射出十几箭之后,便手足酸软,开弓的速度和精准度都会下降。这也是为什么宋军标准的箭壶中每壶箭矢只有二十支的原因。 若开弓而不满弓就射箭,那射出的箭多半绵软无力,除非能击中咽喉、面部等要害,否则连皮甲都穿不透。硬弩没法拉不满,只能拉满了才能上弦,每次用三石(三百斤)的力气上弦,虽然用上了腰腹背腿等全身之力,但也没几个士卒能经得起这样长期消耗。 许岸安排士卒们用的是三段式射击,既能保持射击节奏又尽量节省士卒的体力,所谓三段式射击就是把射击过程分为三批,第一批士卒射出箭矢之后立刻后退,第二批、第三批依次上前射击,而退下的第一批士卒乘机引弦装箭,等第三批士卒射击完毕,他们再上前替换射击,这样箭矢能够循环往复不停歇,保持充足火力。 前三波羽箭至少让一百多个探马赤军失去战斗力。许岸这时心中的紧张和犹疑全部消失不见了,危险带来的肾上腺素刺激着他的肢体,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冲盈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手握刀柄在三排士卒后来回巡视,在他的注视下,时间仿佛变慢了,无论周边士卒有多忙碌,几乎每一个动作他都能尽收眼底。 许岸观察着战场上每一个细节,有条不紊下达每一个指令,确保不会遗漏每一次战机,多杀一个探马赤军,敌军就少一个精锐,赢面就会多出一小分。 三批士卒在号令的呼喝下不停地射击、后退、引弦、搭箭、再上前、再射击,循环往复。许岸这个部的士卒三段式射击已经在伏击前操练过无数次了,所以安排在驿站进口和出口两端的伏击。虽然任务较重,但他们现场实施起来依旧没有一丝差错。 史成济所领的选锋第三部操练的时间少,许岸把他们安排在中段,一开始还有些不熟练,有的士卒因为紧张,引弦不成,走到前排也发不出羽箭,有的士卒急于上前射击与后退的人撞在一起,引起周边一些骚乱,几个队将高声喝斥,让他们保持队形,几轮过后也逐渐熟练,毕竟选锋军中抽调的都是各营的精锐,适应的很快。 许岸越看心中越踏实,全军仿佛已经被组成了一头猛虎,他是虎头,五百士卒是他的四肢和利爪,服从他的意志,听从他的号令。只要把五百个士卒身边每个箭壶中的二十支箭全都射出去,此次伏击就成功了。 驿站中箭矢如雨,如此近的距离,就算穿着皮甲也遮挡不住如此精准的箭矢。墙边,井边,屋檐下,血花四溅!箭雨中的人和马都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轰然翻倒的躯体和马尸在飞溅的血花中做最后的翻滚挣扎! 半数以上探马赤军被羽箭当场射杀,数十个骑兵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不顾死伤强行穿过了驿站两端的箭雨逃之夭夭,忠义军毕竟兵力也只有五百人,没有拦住。 “可惜了,未尽全功!”马慎行在一边扼腕叹息,“部将,事不宜迟,我们冲出去吧,杀光他们。” 剩下数十个探马赤军依仗着驿站内的断壁残垣苟延残喘,许岸立即下令,全军以队为单位,进入驿站围歼这些残余的骑兵。探马赤军的单兵战斗力很强,但这时候大多已经负伤或失去战马,只能做零星的抵抗。 选锋军各队分割包围,二十几个依旧负隅顽抗的探马赤军被当场格杀,剩余的纷纷投降,许岸知道自己现在是孤军在外,逃走的探马赤军随时可以请来附近的援军,他不想节外生枝,下令将这些俘虏全部斩首。 “部将,我们成了,成了。”叶七手里提着环首刀,牵着几匹缴获的战马,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他的很多同僚都死在探马赤军手中,他今日亲手杀了好几个敌兵,算是扬眉吐气了。 “派几个斥候骑马环伺,看看周围的情况。” 已经是大获全胜,而且几乎没有伤亡,但许岸不敢掉以轻心,本次大胜已经大挫敌军锐气了,探马赤军在这里留下了四百多具尸体,之后的斥候战忠义军也不会落下风了。他吩咐: “史部将、马队将、立刻打扫战场,休整后我们就退兵,向齐统制靠拢。” 选锋军士卒几乎把所有的箭矢都射出去了,打扫战场补充箭矢,探马赤军的马匹、骑弓、箭矢、首级被收集到一起,许岸派出几路斥候通知大营和齐常柏部。 不久,休整完毕的选锋军将士们开始撤退,行到半路,他们遇到了齐常柏军中斥候,斥候传来军令,“齐将军已经攻下了秋林寨,正在追击敌军,令附近各部都往秋林寨汇合。不得有误!” 第28章 尽墨(上) 许岸派史成济带两个队送首级和战利品回营,他亲自率领其余四百人依令往秋林寨增援。他们保持战斗队形,缓缓前行,黄昏时刻才赶到秋林寨。 秋林寨是一座废弃的军寨,建于北宋时期,按照宋军的立寨标准,城寨周长达到九百步的称为城,五百步至九百步称为寨,五百步以下的只能叫作堡,两百步以下的那就是烽火台了。 北宋时期城、寨、堡、烽火台各有定制,屯兵数量、建筑规范、仓库储备等标准不同。秋林寨不足九百步,屯驻不下大军,彭义斌的计划是打下秋林寨就要在周边立寨拓营。把秋林寨变成新的大营据点。 寨中没有多少士兵,说是都出去追击敌军了。寨门前小林子正带着工匠立炮,看到许岸连忙过来打招呼,介绍着炮车的新进展,许岸却更关心秋林寨的战况。 “小林子,你是随着齐统制一起来的?攻寨可顺利?” 小林子道:“一起来的,齐统制一个冲锋就把寨子拿下了,敌军没有任何防备,寨门一破,就跑光了。” “没有防备是因为斥候都被我们杀了。”叶七看了看小林子,在许岸耳边轻声道。 “敌军没有抵抗吗?”许岸问。 小林子挠挠头想了想:“似乎稍微抵抗了一会儿就跑了,有俘虏说逃跑的人里有个敌军大将,齐统制就带兵追出去了。” 他们正说着,寨门外一阵喧哗,又来了一支几十人的忠义军,领头的是王思退,他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 原来齐常柏打下秋林寨后,听俘虏说秋林寨中逃走的人里有同知济南府事朱楫,他犹豫是继续追击还是按原计划固守秋林寨,正好许岸的斥候送来战报,说在几十里外的驿站成功伏击探马赤军,斩首四百余。 齐常柏领兵六千打下秋林寨也不过斩首百人而已,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功劳和许岸相比不够看了,而且这么顺利打下秋林寨,还有部分原因是敌军斥候被许岸给伏击了,造成敌军没有事先防备。 他改变原有计划,立刻下令通知散落在各地的忠义军到秋林寨汇集,协助守寨,他亲自率领全军追击敌军,若是能生擒朱楫,那么将是开战以来最大的功勋。 听了王思退的话,许岸皱起眉头。计划中拿下秋林寨,是否能够扩营并且守得住,才是关键。改变原有计划只是贪功冒进,对整体战局并没什么好处。 “部将,这会不会是陷阱?”马慎行显得有些疑惑,“上次袭击辎重队的薛胜带领的就是东平府军队,进退有度,不像是一攻即溃的。” 叶七也同意马慎行的说法:“东平府军不好对付,多半有埋伏。” 许岸也不敢相信敌军会败的这么快,对着王思退问道:“彭副总管到哪里了?” “正在南下,估计明日这时候就该与齐统制要汇合了吧,大战一触即发。”王思退道。 入夜时分,陆勋带领着二千名民夫到了,随军运送来大量器械粮粖、弓弩箭矢,他们按原定计划从明天开始立寨扩营,加紧建设好初步的城防,使之可以成为可以屯军并且防守的营寨。 “至少十天。”陆勋勘察完了地形,皱着眉头:“十天才能把所有的寨子都立起来,要是这个时候敌军来攻可就糟了,......得先建防御工事。”陆勋巡查了四周,发现周边立寨并没有计划中那么容易。 第二日天一亮,民夫们被陆勋分配到预定的地方,围绕着秋林寨,开始挖掘土地,修筑营寨。他们已经计划好如何扩建,包括敌军随时可能突破前沿防线的情况也备案,所以一切有条不紊。 民夫纷纷喊着号子,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铁镐,加紧修筑防御工事。许岸对齐常柏的冒险突击不乐观,他广派斥候,四处巡视。寨中士兵人数太少,只有不到七百人,不能参与到修建营地的工作上,而是续养体力,随时准备应战。 王思退在寨门外飞快地踱着步子,用脚把寨门外的土地丈量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等待着前方传回来的消息,一边催促着加快营寨修造的速度。 半日后,营寨外围的防御工事已经初见成效,又有新一批民夫一千人也抵达秋林寨。 午后,一队五百人军队却高举着旗帜,鼓噪而来,引起寨门前民夫的一阵骚乱。 还好发现不是敌军,而是齐常柏部的左军将士,他们在营地前高呼着“大捷,大捷”,还挑着敌军的军旗和首级,大声把胜利的喜报通报给寨中的每一个人——齐统制在前线大获全胜,昨日夜间遇上了敌军兵马,但齐统制将其击溃,继续向前挺进。 不久斥候也回来禀报,副总管正派大军接应齐统制,秋林寨方圆几十里已经没有敌军,现在很安全。 叶七和马慎行都有些尴尬,许岸倒是很高兴,虽然如此他们伏杀探马赤军,斩首四百的功绩相比就没那么重要了,但忠义军大胜总规是好事。 返城的士卒刚刚打了胜仗,心情极佳,秋林寨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严格的军法也放松了,士卒们冲到了寨里,喝酒,高呼,一些营寨居然出现了军妓,许岸都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王思退很高兴,轻摇羽扇笑着说:“东平府军不过如此,齐统制大获全胜,副总管大军压上,我军胜券在握,横舟兄你们多虑了。” 陆勋也笑道:“明天民夫们可以缓一口气,说不定寨子还没建完,我们大军已经获胜。” 许岸转头问陆勋:“子将,这些酒和女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陆勋笑道:“酒嘛,士卒们都会藏一些,秋林寨中也会有一些,女人应当是那些将官私自带来的,要不然就是秋林寨的守军留下来的,总不会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王思退和许岸都只能苦笑。 睡到半夜,许岸迷迷糊糊得被卫兵推醒,卫兵禀报,刚刚又一支忠义军进秋林寨了,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齐统制败了,几乎全军覆没。 第29章 尽墨(中) 许岸立刻让人去请王思退、陆勋、马慎行。马慎行喝的醉醺醺得,一桶水泼在头上才清醒了些。 逃回秋林寨的这支忠义军人不多,只有十几个骑兵,脸上全是惊疑和恐惧。齐常柏追击敌军,入夜时分被伏击,全军溃败,几尽全墨,这十几骑兵被打散,找不到上司,只能策马狂奔逃回秋林寨。 “敌军有多少人?怎么会全军覆没?”许岸喝问。 一个败兵脸色苍白,说道:“昨日齐统制大破敌军,并将敌军主将朱楫给围住,本来很快就拿下了,齐统制派士卒前去劝降,结果士卒被割了耳朵回来,齐统制怒了,直接进攻。” 另一个败兵也骇然失色道:“黄昏时刻两军焦灼,我们忽然发现侧面杀来一队敌军,打的也是朱楫的旗号,这时才知道,围住的不是真的朱楫,侧面的敌军至少二万人,我军人数太少,本想缓缓退却,可方才围攻的时候士卒冲进了敌阵,一下子收不回来,齐统制又被流矢射中落马,全军都乱了。” “你们没有派斥候吗,怎么侧面出现一支军队都不知道?”许岸沉声问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们派出斥候四处伺察,没有发现敌人的影子,不知道怎么出来的?”败兵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另一个败兵道:“是获胜之前派出的斥候,获胜之后都在抢东西......” 许岸抬手阻止,吩咐卫兵:“敌军可能马上就到,把斥候派出去伺察四周,有敌情立刻回来禀报。” 寨内还有一千二百个战兵,三千民夫,天亮之前必须把守御布置好,否则敌军一到,秋林寨内自己先乱了。他想了想,环视众人道:“事发突然,齐统制中箭落马,生死未卜,敌军情况不明,立刻派人向大营求援。” 马慎行醉酒已经清醒,又羞又急,在一旁问道:“军情不明,敌军未必来秋林寨,现在就求援吗?” 许岸缓缓点头:“求援或许多余,但敌军势大,现在不求援,一旦秋林寨被围困,想求援也没有机会了。另外,我要全权接管丘林寨城防,按忠义军军规是否可行??” 王思退皱眉道:“四百选锋军本身就是下属,另外三百散兵也没问题,可齐统制派回来的五百人马中有个胡部将,和你职级一样,未必肯听命于你。” 许岸问道:“胡部将已经派人去请,怎么还没过来?” 卫兵答道:“胡部将都喝醉了,叫不醒。” 方才败兵回来的时候,是选锋军负责城寨防守,齐常柏的部队都去狂欢了,所以卫兵才把败兵送到许岸这边。 许岸脸色一沉:“你们都跟我去见胡部将,我要立刻掌控全军守城寨。” 许岸、陆勋、王思退以及马慎行带着二十个士卒,去找胡部将。天还没亮,大多数民夫都在沉睡,不少士卒仍在纵酒狂欢,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胡部将是齐常柏的妻弟,带着部下占了一个库房,还在喝酒,许岸一行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他腿上正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军妓,依偎在他怀中正在劝酒。 胡部将仍把手伸进怀中女子的衣中上下探索,对送上的酒肉来者不拒,他的舌头己经麻木,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齐统制威武,若是斩了敌军先锋朱楫,……那就是首功,咱们都……跟着沾沾光,今晚……必须喝个痛快,再来!” 怀中的女子将酒送到嘴边,胡部将一口喝下,哈哈大笑,晃得身上的女人花枝乱颤。地上十几个将士烂醉如泥,也都在说着胡话。 许岸看到这一幕,越发觉得齐常柏败的不冤,委任这种带着酒和女人将领,肯定带不出精锐。 库房里灯火通明,胡部将见有人冲进来,抬头茫然看了看: “我认得你,你是许什么来着,那个杀使立功的,但你…你也来找女人?哈哈。” 许岸冷冷道:“齐统制败了,如今生死未卜,胡部将立刻交出兵权,我要接管秋林寨城防。” “胡说八道,齐...齐统制大获全胜。你是部将,我...我也是部将,凭什么把兵权给,给你?”胡部将借着酒劲,破口骂道。 马慎行绕过满地的醉酒者,来到他身边,伸手拉他,胡部将以为是来抢他怀中的女子,勃然大怒,喝道:“你多大了,二十了没有,毛都没长齐就和我抢女人。” 许岸喝道:“军情紧急,胡部将暗挟女妓、酗酒误事,当斩!” “哈哈,你也敢斩我?我是彭副总管任命的部将,齐常柏将军是我的……” 许岸不再多说,吩咐道:“斩了!” 马慎行令行禁止,拔刀斩下,胡部将人头落地。 热血溅了那女子一身,她高声尖叫,晕了过去。 许岸命令士率将倒在地上的军将用冷水泼醒。那些军士幽幽醒来,见部将被杀十分惊恐。 许岸:“大敌当前,胡部将纵酒狂欢,我许岸今天便斩这种无能误事之辈。” 王思退脸上尽是骇然神色:“横舟,你杀了胡部将夺兵权,但若是敌军没来,你怎么向副总管交待?” 许岸道:“敌军若不来我负责,敌军若攻秋林寨,我要对寨中几千条人命负责。”他吩咐卫兵,即刻召集军中所有队将以上将官与文吏,两刻钟之内到临时建的大帐议事,迟到者以军法论处。” 两刻钟内将官与文吏匆匆赶来,有的已经清醒,有的仍醉得东倒西歪,路都走不正。 许岸起身环视众人:“齐统制战败,生死未卜,几尽全墨,已有败军士卒回寨,敌军天亮之后就会进攻秋林寨。胡部将大敌当前纵酒狂欢,暗挟女子,已经将其斩首。我将统领全军,请诸位务必听从我的号令。” 很多将校都是现场才知道消息,一时间大惊失色。刚刚庆祝过胜利的将士们,很难相信齐统制已经全军覆没,只是碍于军法,不敢乱说。但既然有人领头,其他队将立刻表示愿意听从许部将号令,其他人也附和。 天亮的时候斥候回来了,确认了坏消息,齐常柏将军战死,所部全军覆没,敌军正向秋林寨进军,天黑前就能赶到。 第30章 尽墨(下) 天已经微微泛光,消息传开,全军耸动。一条条命令从许岸身前发布下去,分派守城任务,全军都动员起来。这些日子许岸在忠义军中战功卓着,威望陡升,由他负责城防,士卒们稍稍安心。 首先动员的是民夫,各种简易的防御工事必须在敌军到达之前完成,好在陆勋非常有经验,进寨之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只不过把先扩寨立营改成先建防御御工事。民夫们都知道今日的工事关乎着自己的性命安危,所以格外卖力。 秋林寨的旧墙已经破败,夯土建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把一道道壕沟从地上凹起,一排排木幔也从城寨上立了起来。城寨正门是防御的重点,工匠不断加厚城寨上的土层,尽量能让更多的士卒能上城寨参与防守。 大名炮的核心部件是随着辎重一起送过来的,目前也在紧急赶制中,估计日落前就能造好,小林子这些日子发明了许多新战法,正跃跃欲试,对即将来临的守城之战反而有些兴奋。除了炮车,各种守城器械、滚木礌石也不断从各处汇聚到城寨之上。 进出城寨的斥候一个个绵延不断,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严峻。黄昏尚未来临,斥侯已经没必要出城了,敌军己在旷野上出现。 许岸下令撤回了所有民夫,并让人从三千人中选出五百名年轻体壮,特别是胆大敢战的民夫,到城寨之下集合,发下武器,临时操练,准备做为预备部队来协助守寨。 昏黄的夕阳下烟尘滚滚,敌军离寨己经越来越近,一开始到达的是骑军,大概有二三千人,没过多久,步兵陆续到达,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楚。千骑奔驰,风云随之鼓动。蹄声撼地,让人心惊动魄。 昨日还有些人不愿意相信齐常柏部已经全军覆没。如今没有人对此再有怀疑。取而代之的是胆怯和恐惧,不少士卒、民夫都在低声议论,是否要撤兵,退往大营。 许岸让选锋军亲兵向众人解释,他已经向大营派出求援的斥候,彭副总管很快就会派兵来增援。这个时候若不据城寨防守而选择退兵,肯定在路上被敌军骑兵追上,旷野中无所凭,更为危险。所以秋林寨必须守住,只有在这里,大家才能保命,一旦退兵,将会失去背靠城寨的优势。 王思退也在慌乱中匆匆上了城寨墙。他心中忐忑不安,即便是在危险的大名府或是冠县,做为使者他都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占据着主动,还能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惯例。而眼下,秋林寨里薄弱的兵力却要面对近十倍的敌军的攻击。虽然他历经过战事,但如此直面敌军却是第一回。 他找到了挺立城寨之上的许岸,心急火燎道:“横舟,敌军势大,你可有把握守住秋林寨?” 许岸知道这个时候信心是最重要的,他语气中蕴含着充分的自信,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大名炮己打造好,青云兄不必忧心,我已备好防务,敌军杀不进来。青云兄不如去寨中走走,鼓动寨中士卒们的士气,那么我守城的把握就会更多几分。” 王思退狐疑的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四架带着轮子的大名炮在小林子等工匠的指挥下,被民夫们推上城寨。这让他想起大名府城头那些血肉模糊的士卒,心思当真是安定了几分。 “横舟,煽动…不,鼓动士卒的士气就交给我吧!我这就下城去。”王思退拱手而退。 许岸站在城寨之上如山岳之稳。在他看来,尽管齐常柏全军覆没,但忠义军依旧保持兵力优势,他相信彭义斌只要不犯错,没有理由会失败。城寨之中,粮草充足,器械也不少,虽然不像大名府等坚城那么牢固,但抵抗敌军二日肯定绰绰有余。援军距离并不远,只要能守住两三天,他们就不会输。 己经快入夜了,敌军没有马上引大军攻寨,而是在远处扎营,其中分出百名骑兵冲到城寨箭矢能覆盖的范围边际,用长兵刃挑着人头,纵马来回奔驰,高手呼叫,显然在示威。 “那是齐统制的首级。”一个士卒指着敌军一名骑士手中挑着的首级叫道,声音中带着惊恐。 敌军示威是为了挫败守寨士卒的士气。他们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城下越发鼓噪,城寨上一片沉默,士卒们看着城下,不少人目光惊疑不定,方才稍稍鼓起的士气现在又低落了下去。 许岸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三军可以夺帅,但不可以夺气,士气在古代战争中很多时候起到决定性作用。 辎重库里有十架神臂弓,他吩咐左右,招募十名擅射士卒偷偷潜出寨门,用神臂弓射杀这些示威敌军。没过一会儿,弓手招募到位,十个神箭手悄悄潜出寨门,在营寨前纵横的壕沟中穿梭,不断接近那群示威的骑兵。 举着齐常柏首级的是一个将领,对着城寨之上的守军大声呼喝。身边一个亲兵担心将领安危,扯住疆绳不让他继往前靠近,“将军且退几步,小心城寨上的箭矢偷袭!” “箭矢偷袭?”正在耀武扬威的将领放眼城寨,黄昏的夕阳下,霞光刺着他的眼睛,城寨上影影绰绰有人影闪动,他不由笑道: “哈哈,你也忒小心了吧!这么远的距离强弓硬弩都射不到,放心吧。”他回头又对周边的骑兵喝道,“你们大点声,多喊几句,寨子里的守军说不定就吓破胆,出来投降了,哈哈。” 众骑士一阵雀跃欢呼,纷纷冲着城寨高声呼喝。亲兵有些尴尬,讪然道:“将军,还是小心为好。” 将领脸色一沉,回头正待喝斥,却看到那亲兵突然手指着前方,惊叫道:“快看,那,那壕沟里有人!”将领一怔,耳边突然传来奇特的尖啸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小黑点呼啸着蜂拥扑来。 “将军小心?” “箭!那是箭!”那将领大骇,但已经躲闪不及,当即被几支箭矢同时射中,从马上栽了下去。 几个骑士中箭倒地,其余骑士大惊,不敢鼓噪,急忙退后。 第31章 城寨(上) 忠义军十个弓手一击即中,立刻退回,毫不拖泥带水。 成功挫败敌军锐气,许岸大喜,直接在城头为他们发赏,一串串赏钱当众发下,士卒们的目光由刚才的惊惧也变为了热切。许岸见领头的弓手浓眉大眼,生得孔武有力。方才此人指挥若定,安排进退有度,是个人才,许岸不由问: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队的士卒?” 那人低头拱手:“回许部将,某是左军第五将三部旗头牛大。” “牛大,旗头。”许岸微微点头,齐常柏的左军还是有精锐的,“好一个壮士,今日你立下首功,别做旗头了。我选锋军队将你可敢做?” 牛大大喜过望,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何不敢,牛大谢许部将栽培。” 寨中的民夫和士卒,的确被突如其来的敌军惊到,可现在军心又振奋起来。 可只过了片刻,敌营中鼓声大作,号角声连天,突击杀将成功提升了士气,但也激怒了敌军,敌军点起了火把,准备连夜攻城。 天己经漆黑了,被阴云遮挡的天穹上依然没有一丝星月之光。但如墨染过的夜色中,敌军点起无数道火炬在旷野中前进,象条蜿蜒的巨龙。 敌军汇聚一处,已是浩然如海。从三里外的军营,一直延伸到城寨之下两箭之地。另有骑兵绕着城寨纵马奔驰,寻找着防守端的薄弱之处,隆隆如雷的蹄声中扬起的不仅仅是灰黑色的烟尘,还有浓浓的杀气。 “敌军有多少人?”许岸向左右军将发问。 观察和估计敌军数量,是古代战争重要技能。耳聪目明的斥候,或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不需要敌军列队数数,他们往往只要一眼,就算是夜间也能看得出眼前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兵马,从而估算出敌军的总兵力。 马慎行掐着手指头:“一万上下。” 叶七则报出:“步卒八千,骑兵二千至三千。” 两个人报出的敌军数量差不多都在一万以上,人马上万,无边无岸,威势逼人。 二里之外的一个大纛应该是主将的旗号,许岸对这些旗帜不甚了解。可超过一万的骑步混合大军,肯定是大将统领。果然,不久斥候报来,敌军领兵的主将正是先锋大将,官拜蒙古同知济南府事朱楫。 许岸点点头,心中雪亮,朱楫亲自领兵过来,那么与彭义斌现在对战的应当就是严实主力。他只要多拖住朱楫一天,彭义斌获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手上的兵力虽是稀少,可他所在的这座营垒的防御构筑这两日己经初见成效,各色武器装具器械也备齐。特别是城寨上的大名炮也已经架好。他己吩咐由炮车工匠带着民夫来操炮,炮兵拿起武器协助守寨。 许岸还在沉思,一只长箭就从城下射了上来,直奔面门。他眼疾手快,手一张,一把就将长箭抄在手中。一名骑兵正举着一张大弓,在敌人的欢呼声中越奔越远,方才的那一箭竟然是驰射! “好箭法。”许岸嘴角露出一丝刺骨寒意,知道真正的较量这就要开始了! 城下响起一阵号角,敌军大队分出无数队列,他们身披战甲,手持盾牌,每队百人一个方阵,另外左右两列士卒,扛着长长的攻城云梯,缓慢穿梭在方阵间。 叶七掐着手指头仔细清点:“云梯,至少一百架。寨口的城墙才几百步宽,这么多云梯过来摆得下吗,还不得连城一片了。” 马慎行恨恨道,“来得好,贼人连壕沟都不填,攻城车、破城槌都过不了,连夜攻城,用云梯就想攻下秋林寨,欺人太甚了,那就让他们拿命来填吧!” 敌军已经逼近寨前。方阵一队队排开,前排士卒手持半人高得大盾,腰跨战刀或肩扛长矛,步履整齐,缓步前行,一旦云梯搭上城头,他们将一拥而上。两翼骑兵环伺,压住阵角,防御城寨中士卒出寨偷袭。 “整队!” “盾牌手熄灭火把,前行!” 命令一级一级传递下来,发令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的咚咚战鼓声中,披着战甲的盾牌手层层叠叠地置好了盾牌,前排提盾朝前,后排举盾遮天,如一道铜墙铁壁。 “嘭~嘭~嘭~”,数百盾牌手用长矛或战刀有节奏得敲打着盾牌,“嗬~嗬~嗬~”伴随着高亢的呐喊声,一步一步前进。 许岸看了看天,夜已经深了,他下令:“吹号,擂鼓,全军应战!” 嘹亮的号角声中,战鼓响彻天地,振荡着城寨上下的每一双耳鼓,敲击着每一个心神。城寨之上指挥弓弩手的校官都举起了手中令旗盯着发令官。 “蓬~蓬~蓬~”只见发令官令旗一挥,一阵整齐的弩机脆响,劲弩射程较远,已然先发而出。 “防御!”城寨之下盾牌手们闻声将身形顿住,将盾牌叠成一个大墙。 “夺~夺~夺~”无数弩箭钉在木质的盾牌上,射得噼噼啪啪,响声不断。 “嗖~嗖~嗖~”劲弩发射后,弓箭手也开始发射,羽箭遮天避月把敌军笼罩在阴影之中,前排盾牌手有数十人顿时被射倒,红色的暗光闪动着,那都是奔腾的热血。 敌军进入到寨门之前,那一道道壕沟让他们的队形支离破碎,夜间若点起火把就成了活靶子,立刻被飞来的箭矢收割性命,熄灭火把又无法视物,不断掉入壕沟,壕沟之下民夫埋下的尖刺和蒺藜发挥出重要作用,有效杀伤着盾牌手的下肢。 羽箭破甲声、短促的痛叫声、混着敌人的呼喝、周边战马的嘶叫,敌军队形一阵涌动。 “整队!盾牌举起来,注意脚下壕沟,补上!把缺口补上!” 带队的敌军将领用沙哑的声音叱喝着,匆忙指挥着新的盾牌手重新补上方才被弩箭打开的缺口。忠义军的弩箭漫天飞舞,盾牌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羽箭,那些穿过盾牌遮挡的飞矢,无情得击打着后排扛着云梯的士卒。但中箭的士卒一旦倒下,就有后方士卒马上补上缺口,仍旧呐喊着继续冲锋。 第32章 城寨(中) 昨日朱楫设伏,阵斩了忠义军左军统制齐常柏,忠义军大败。彭义斌率忠义军主力赶来的时候,六千左军几乎被消灭殆尽。彭义斌大怒,立刻领兵邀战,双方接战没多久,严实的后军主力也渡过黄河与朱楫的前军会师,蒙军军威大震。 两军相遇战况焦灼。严实分一万兵马给朱楫,让他一路扫荡周边城寨,进取冠氏县,若拿下冠氏县,彭义斌将腹背受敌。 这小小的秋林寨,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但听说寨内有大量辎重,只有千余人守卫,便想把秋林寨拿下,补充粮秣器械,并将其做为中转辎重的兵站。可到达秋林寨之后,不但骑兵被射杀,步卒付出至少二百人的伤亡居然还没撼动城寨分毫,这种顽强抵抗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怒叱身边的一众将领:“你们不是说城寨内忠义军只有千余人?羽箭怎么会如此密集,连绵不断?” 一个将领脸色苍白,解释道:“斥候和俘虏都说城寨内只有千余忠义军,不过还有三千民夫......” “啪~“将领头盔上挨了一鞭,朱楫勃然大怒,“你的脑子给骡子踢了?民夫能射出如此整齐的箭矢?” 朱楫转头问身后的斥候:“这寨中的守将是谁?” “听说是忠义军选锋军的部将,名唤许岸。”一个斥候躬身回答。 “许岸?”朱楫眼中喷火,真是冤家路窄!这几日探子传来消息,他的弟弟朱枢就是被忠义军使者许岸所杀,他想报仇,这许岸正好送上门来。 “再增加二千人队给你,今夜必须拿下秋林寨!” “遵命!”将领捂着头,躬身退下。 秋林寨内的确只有千余士卒,若再采用三段式射击,把士卒分成三批连射,城寨防守区域太多,这点人是顾不过来的。 许岸另辟蹊径,三千民夫运来了大量的弩机和箭矢,他从民夫中选出孔武有力者集中在城寨后张弩上弦装箭,然后将上弦好的弩机交于士卒手中,并将士卒射击之后的空弩机取回,再进行张弩上弦装箭。 如此循环不断,民夫只需出力张弩,无需作战。而士卒无需张弩,节省了大量体力,只需集中精力射击,自然整齐划一,重挫敌军阵型。而军中箭术高明的士卒则不用弩机,而是用弓箭随时射杀失去防备的敌人,一时蒙军损伤惨重。 寨外的二千生力军已经排好阵型,缓缓前进。准备给秋林寨最后的致命一击。他们一批一批加入了攻城战,在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后,蒙军最前方的盾牌手们已经开始踏着云梯攀爬城寨,从城寨上看去,敌军的面目也渐渐清晰起来。 “邦、邦、邦”随着一阵梆子声响起,城寨上的滚木擂石遮天蔽月得倾泻而下,不断有盾牌手被砸中而坠落云梯。但在“后退者死”的军令下,蒙军士卒们依旧不顾伤亡拼命攻城。 云梯越搭越多,渐渐排满了整个城寨的墙头,不时有蒙军士卒躲过滚木擂石冲上城寨,又被守在城寨上的忠义军士卒用长矛铁锤格杀,忠义军毕竟人数少,这么下去士卒损耗很大,很快就会由相持到落了下风。 “准备发炮!”许岸吩咐,他知道这时今晚最关键的时候,必须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工匠们分作两队,熟练地开始进行着发炮准备。在敌军攻寨之前,小林子已经让人把此战需要使用的各类炮弹运上了城寨。滚圆的石块,用网兜裹住的碎石弹,一排排列在大名炮旁。小林子这些日子发明了各种炮击战法,这次临敌,正是他演练的最佳时机。 “碎石弹装炮!”发令官嘶哑地大声喊叫。碎石弹的外部是绳索编织起来的罗网,中间塞满尖利的碎石片,正是守城的利器。 工匠们对大名炮的操作已经是得心应手,指挥民夫装置炮弹,并亲自计算距离、调整配重。转眼之间,已经准备就绪。 “发炮!”随着发令官一声断喝,两架大名炮如巨人一般挥舞起长臂。“嗡~嗡~”两声,两团黑影飞向空中,划着完美的弧线,飞入壕沟外正在整队前行的蒙军阵列中。 壕沟中的敌军还在抵挡着城寨上的如飞蝗的羽箭,攀爬城寨的士卒举着大盾应对着城寨上各种武器的穿刺。壕沟边缘处正在整队前行的士卒关注着前方的战况,无人有暇抬头向天空看上一眼。直到砰砰的两声闷响,巨大的碎石弹砸在地上。包裹碎石的罗网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冲击力,在落地时猛然炸开,碎石四处飞溅。以落点为圆心,附近的士卒倒下两大片。 “这是什么?”领队的将领惊叫着,不可置信得看向四周。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城寨上方的箭矢已经如飞蝗一般蜂拥而来,失去队形的士卒们又被这几波羽箭收割着性命。不断有血淋淋的躯体倒下。 新型的大名炮,发射速度快的惊人,剩下两架重新调整角度,又是“嗡~嗡~”两声,一前一后两炮袭来。砸入这个千人队之中。碎石连蹦带跳,在人群中穿梭。新加入战团的千人队,还没进入城寨之下,就已经在一时间失去了攻击的能力,阵型被打散。城寨上的射手们呼喝阵阵,乘机举起硬弩射击,将已经混乱不堪的敌军,射得惨呼连连,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大名炮虽然只有四架,但发射的间隔很短,在第一轮试射之后进行简单调试,第二轮更为精准,四架炮车依次发射,第四架炮车发炮之后,第一架已经装配好石弹可再次发炮,如此连绵不断,连续把碎石弹投入到蒙军的各个方阵阵中,硬生生把蒙军从中切开,后面的方阵队形散乱无法上前接应,而前面正在攀爬城寨的士卒们失去了接应,士气大挫。 “当~当~当”的声响,鸣金收兵的铜钲敲响。城寨之下的几个蒙军将领如释重负,领兵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留下满地的尸首。 第33章 城寨(下) “敌兵就这么退了?”看着城下满地尸首,刚刚上了城寨的王思退满怀希望,却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只是今夜退了,明日还会再来。”许岸摇摇头,“一万兵马拿不下小小的秋林寨,朱楫面子肯定挂不住。” 陆勋显得忧心忡忡。他主管军中辎重,对攻城守城的器械烂熟于心:“明日敌军肯定会填壕沟,如果壕沟被填平,再用攻城冲车撞寨门,明日之战可不好打。” 虽然打退敌军,忠义军也伤亡了近百名士卒。许岸明白他必须让全军镇定。他沉声吩咐:“马队将,安排好夜间城防值守,选出五百人,今晚随我夜袭敌营。” “夜袭?”众将士不可置信,五百人几乎接近寨中一半的兵力,用五百人冲击敌军万人营寨,犹如自寻死路。 王思退讶然道:“横舟,不用这么冒险吧,这和上回冠氏县不同,孤注一掷不可取,静待援兵才是上策。” 陆勋也劝道:“横舟,士卒征战疲惫,恐没有余力夜袭,不如再等一等。再说我军如今士气正旺,若是夜袭不成损兵折将或是士气受挫,明日可守不住秋林寨。” 许岸知道好的统帅不但须具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而且能够带领部下不断取胜。这样他必须具有两种特性:一是在这种茫茫的黑暗中寻找出微光以照亮前路的能力;二是给予部下敢于跟着这种微光前进的勇气。 他声势铿锵道:“今夜就是战机,一旦错过,我们最多守住明日,明日援军若不至,再过一日秋林寨必破,今夜夜袭若成,能多争取几日时间。我们不知援军何时到达,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蒙军大帐之中,朱楫雷霆震喝:“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他质问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将领,“四千步卒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秋林寨,只知道吃军饷,到了用人之际,一个个全都指望不上,留你们何用?杀掉,通通杀掉!” 今日负责攻城的几个将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其它几个将领也连忙跪下求情:“将军息怒,忠义军的新器械很厉害,而夜间攻城于我军不利,只要明日填平壕沟,用冲车撞寨门,必破秋林寨。” 朱楫愤怒异常:“杀我兄弟的许岸就在寨中,莫要走了他,我将他碎尸万段!” 门外有卫兵进来禀报:“将军,秋林寨里的忠义军从后门逃跑了。” 围城战中,攻城一方常常是围三阙一,放出一个方向,表面上给城中人一条生路,其实是让守城人心中想着有机会撤退而难以固守城池。秋林寨只有前后两座大门,他们今日也留了后门空着,并埋伏了二千骑兵。 这个时候听说秋林寨内忠义军突围逃跑,众将不由一怔,今日忠义军取胜,明显是因为蒙军轻敌了,明日蒙军只要填平城寨之前的壕沟,用上攻城器械,秋林寨肯定守不住。这时候突围逃跑,也合乎常理。 “想逃跑?传令伏击的骑兵围住他们先不要杀伤,我要生擒许岸,活刮了他。”朱楫恨声道,“你们几个带上全部骑军,立刻随我追击。” 众将应诺,长长出了口气。 逃跑的忠义军有二百多人,出了城寨后面没多久就被包围,二千骑兵的威慑一下把他们镇住,他们慌不迭又往秋林寨且战且退,若不是有军令要求活捉许岸,恐怕骑兵几个冲击就把这个小队给灭了。当朱楫带兵赶到的时候,这二百多人的小队伤亡几近过半。 “哪个是许岸?拿住了吗?”朱楫看着忠义军一百多人的军队,大声怒喝,可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将领惊道:“火!快看,营地起火了?” 朱楫回头望去,远远蒙军大营之处火光冲天。 今晚许岸的目标既不是逃跑也不是突围,更不是蒙军营地,而是排列在敌军阵前的攻城器械,蒙军今日夜袭不成,撤退时将云梯排列在壕沟外不到一箭之地的地方,除了云梯,还有几架简单的炮车、十几架攻城冲车,攻城冲车将是明日攻寨的重要器械。 将这些器械放这里,明日向前推出一段距离就能开始攻城,倒是比较省事。许岸在城头观察许久,今夜袭击的目标就是这些看守不严的攻城器械。许岸派出了诱敌的二百敢死队,这些人明知出城多半有去无回,但还是不少人主动请缨。等到敌军大营纷纷派兵赶往寨后去堵截这二百敢死队,许岸便马上率兵出寨袭击。 许岸身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跨过壕沟冲了块半箭之地,蒙军才发现。冲到器械近前的时候,开始有成建制的蒙军上前阻挡。 “泼油。”许岸下令。 三百士卒将身上背负的猛火油倾泻在这些器械之上。 “点火!” 许岸让所有士卒把火把点燃,投入到这些攻城器械之中,火光猛地蹿起,转瞬间扩散开来,化作一片火海,映得火光两侧士卒们的脸色忽明忽暗,只不过一边是狂喜,一边是瞠目结舌。 大部分器械都被点燃,这些东西无法完整运输,只能拆卸之后一件件运来,然后在城外组装,有些器械还没完工就葬身火海。 “灭火,快灭火!”一个将领厉声高喝,可周边既没有水,也没有工具,士卒们却不知道拿什么灭火,围着器械不知所措。将领大怒,“用土,用土灭火......” 他话音未落,只见火光中人影一闪,一个人穿过火墙,冲到他面前,弧月般的刀光掠来,将他一刀两断。 “杀敌!”许岸知道现在虽然点着了火,但不能给敌军灭火的机会,他留下一百人继续点火,带着二百人与来灭火的敌军混战在一处。战马长嘶,霸刀纵横,许岸身先士卒提刀冲在最前面,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一合之将。 “部将,烧得差不多了,快退!”牛大大喊。 眼看敌军越来越多,许岸领兵快速后撤,穿过壕沟退回城寨。 第34章 斩将(上) 虽然诱敌的二百多士卒几尽全墨,只逃回来了不到五十人,但出寨的奇袭非常成功,烧毁了蒙军列在营外的所有器械。 蒙军非常愤怒,将夜袭中被俘虏的忠义军士卒全部虐杀,天明之后立即轮番攻寨,可他们失去了所有器械,连像样的云梯都没有,不但没能冲上城寨,反而又丢下二百多具尸首。 “将军,没有器械,这秋林寨怕是一时拿不下来,再不去冠氏县,怕是要贻误战机了。”蒙军大帐之中,一个将领跪倒在地,苦苦劝道。 朱楫手按太阳穴,眼里布满血丝,怫然道:“到了冠氏县,也要器械攻城,连这小小的秋林寨都拿不下,去什么冠氏县?拿下这秋林寨,正好可以补充粮秣、器械。” “将军,我们不缺粮秣,行军不到两日,便可赶到冠县,在冠县补充粮秣,器械,彭义斌必然首尾难顾......”将领继续苦劝。 朱楫火冒三丈,怒斥道:“一个小小的秋林寨,你们就怕了吗?我们放过秋林寨,士气受挫不说,进军冠氏县,你不怕腹背受敌吗?” 那将领心中不以为然,秋林寨如今士卒不超过七八百,如何会让我军腹背受敌,他还想继续劝。 朱楫沉声道:“我意已决,今日全军砍伐四周树木建云梯,明日攻城,拿下秋林寨,解我心头之恨。” 整整三天,蒙军虽然缺乏器械,却依然制作出简易的云梯攀爬城寨。忠义军士卒原本只有不到一千二百人,出城夜袭虽然成功,但折损了近三百士卒,几日攻伐下来,堪战士卒已经不足五百,好在从一开始许岸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持续将一批批经过训练的民夫投入到守城战之中。 城下的壕沟早已被蒙军填平,不高的城寨之下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丢弃的羽箭、盾牌散落周围。已经至少伤亡了三千人,蒙军依旧猛攻不退,用云梯攀爬城墙,用巨木冲击寨门。忠义军的箭矢逐渐稀疏,滚木擂石也快要用尽。烧热的粪水也往城下浇,最后所有民夫都已经上城寨肉搏,仍然不能阻挡蒙军攻城的决心。 又一次将蒙军打退,城寨下重伤的人在哀嚎,被粪汁浇到的士卒眉目皆不可见,只是跌跌撞撞四处乱爬,露出分红色的骨血,让人看着毛骨悚然。但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下一个倒下的是不是自己。 四架大名炮因为过度发射已经全部用废,小林子曾组织工匠将四架炮车的有效零件重新组装成一架可用的炮车,可就在方才最后一次攻城中,这部炮车也散架了。失去了炮车的威胁,城寨坚持不了多久。 城寨之上,同样尸首堆叠得很高,血水顺着城头边缘往下流淌,已将城寨的外部涂成了红色,这些尸首来不及掩埋,只是如柴火一般堆叠在城墙边上。城寨上守城的士卒,如行尸走肉一般移动着,翻查着尸首,剥去皮甲,更换卷刃的武器,收集散落的箭矢。 “援军怎么还不来?”陆勋瘫倒在城寨的一个垛口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道,他的肩膀处的白色麻布鲜红一片,向外渗着血。 许岸靠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墙垛后苦笑,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原先估计援军两日内赶来,可从派出求援使者到现在已经六天了,一个援军也没见到。他用哑涩的声音鼓励着众人:“也许今日到,也许明日到,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能等到。敌军没有增兵的迹象,就说明彭副总管没有败。” “部将”一个士卒匆匆忙忙过来,“蒙军又要准备攻城了。” “呜~”不到片刻,城外蒙军又一次吹起了号角,扛着巨木和云梯敌军士卒满山遍野,他们走得并不快,象一只只巨大的爬虫准备吞食荒地中的野草。城头的箭矢已经稀稀落落,偶有士卒中箭闷哼倒下,就立即有后续的士卒跟进补上。城寨之上所有可以砸的东西都已经扔光了。 “咚~咚~”蒙军士卒扛着巨木重重得敲击着城寨的大门,十几个撞击之后,将已经倾斜的大门撞开,寨门外蒙军高声欢呼,一拥而上,把寨门打开到最大。可他们首先遭遇的“敌人”不是人,而是一群尾巴被烧着的牛、马和骡子,点着尾巴的四蹄牲畜如发疯一般冲入蒙军阵中,拥挤在门口的蒙军登时大乱,攻势受挫不说,自相践踏又死了不少人。 “杀蒙鞑!”城内尚有作战能力的三百多士卒从两侧冲杀出来,将躲过火牛阵落单的蒙军士卒杀伤殆尽。可蒙军毕竟人多,没过多久,他们就重整队伍,再次冲入寨门。寨门内挤着都是人,守军已经没有办法关闭城门了,从寨门到城寨中心,被民夫用木幔分割成好几处,阻碍着蒙军进寨的速度。 这个时候再多的计策也没有用了,只能硬扛。许岸亲自领军下了城寨,连王思退也披挂整齐提着战刀参与战斗。全体将士无论是民夫还是士卒,都拿着武器源源不断向外冲,哪怕那些原本只是负责搬运土石的民夫,也都领取战刀长矛,不管会不会使用,会不会列阵,也都加入了战团。 寨门外鼓声震耳欲聋,喊杀声震天,不断加入的士兵一点一点得向城内移动。 “往前冲,往前冲,杀进城内,给我杀进城内!将军给重赏!”蒙军将领呵斥。 “顶住,大伙顶住,守住城寨,全军守住城寨!城寨一破所有人都会被蒙鞑杀死!”守军将士高呼。 已经有两三百蒙军挤进了寨门,他们前排战斗,后排士卒推倒左右的木幔,尽量使得队形更宽阔。 “绝不能后退!”许岸不断挥着刀,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个时候后退,将会使守军士气涣散,既逃不走,也躲不掉,只会全军覆没。 两军交界之处不断有人倒下,双方士卒前仆后继,忠义军虽然死战不退,但人数太少,蒙军人多,渐渐占了上风。 第35章 斩将(中) 混乱中不知道哪边的士卒点着了火,城寨之上装猛火油的木桶也点着了,在城头上翻滚跌落,火油淋漓而下,形成几条殷红的火线。大火顷刻间弥漫了整个寨门,形成一道火墙,火焰释放出来的光和热,将寨门内外的蒙军分割开来。 火墙之下的那些凶悍的蒙军士卒,方才被砍上一刀射上一箭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时候却忍不住浑身油火燃烧的疼痛,在地上翻滚嘶嚎。被火海隔在城寨外的蒙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排的人往前挤,前排的往后退,顿时自相践踏在一起。这时城寨上若有弓弩手射击,定能重创蒙军,可城寨上连民夫都没剩几个了,所有人都己退入城寨内防守。 攻进城寨内的蒙军士卒以为这火攻又是忠义军的诡计,仓惶中乱了阵型,忠义军乘机一拥而上,将这些惊慌失措的敌军士卒一个个斩杀。 骑马观战的朱楫心中发冷,他从军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亏,一万大军,挟斩将大胜的威势,对着这千余人防守的城寨连攻六天居然没有拿下,还让己方约四千士卒失去战斗力。这么重大的伤亡引发了蒙军全军的仇恨,就连前几日劝朱楫尽快放弃秋林寨,转而进攻冠氏县的几个将领也杀红了眼,发誓非破此寨不可,定要屠光寨中的忠义军。 火光中城寨门轰然倒塌,惨呼声远远传来,朱楫在马背上一阵摇晃,他心里明白忠义军箭矢射光,炮车散架,滚木擂石也都空了,今日连运辎重的牲畜都放出来参战,现在城寨大门都烧了,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必须亲自带队,给这股顽强的忠义军最后一击。 “骑兵列队!” 他身披黑色的大氅高声呼喝,手持一柄战刀,在军阵前打马飞奔,时不时举刀与列队完毕的骑军手中兵器相击致意。所到之处,骑军无不扬起兵器,纵声高呼。 “弟兄们听着!”他策马来到岸边,扯开身上战袍,露出前胸累累伤痕,高声喝道,“我们都是最勇猛的战士,寨中的宋军用卑劣的手段,让我们几千个兄弟埋骨于此。如今他们已经穷途陌路,我朱楫要用宋人鲜血洗刷所蒙受的耻辱!可有还有不怕死的,便与我一同攻进城寨,杀光他们,屠灭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 “杀光他们!屠灭他们!” “把宋人碎尸万段!” 几千步骑不顾疲惫,用同样高声的呐喊把士气鼓胀到了最高点。 城寨之内,披着铁盔铁甲的许岸大口喘气,他两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必须让城寨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知道他还没放弃。环顾四周,王思退、陆勋、叶七、马慎行,牛大,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士卒都聚在身边。 他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寨墙倒塌之后敌军必然拥入,准备巷战,我今日就站在此处,绝不后退半步,与诸君共存亡。” “血战到底!” “马革裹尸还!” “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我已经杀了六个蒙鞑,已经赚了,死前再杀六个!” 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了,知道战斗到现在只有鱼死网破没有退路,两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投降也是被虐杀的结果。 寨门已经坍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前方蒙军开始入城与守军接战,不久就占领了寨门内的那块空地,手持战刀身披大氅的朱楫出现在视野里,他身边的卫士层层叠叠,指挥着蒙军拆除那些拦在道路上的木幔,格杀着周边的守军。 “杀啊!” 双方在城寨之中鏖战,短兵相接勇者胜,许岸死战不退,这是一场需要奇迹的战斗,但是奇迹只会发生在坚持不懈的人身上。 王思退是第一个看到“奇迹”的人,他指着远处,尖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秋林寨立于土丘之上,视线极好。叶七目力甚佳,站起身来,手搭凉蓬远远望去,只见西北方向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波微微流动的波涛,耀眼夺目的日光在波涛上如镜般闪耀着。波涛后面是滚滚的尘烟,接着隐隐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颤抖起来。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许岸连看都没看,先高声呼喝,。 奔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万马奔腾,大地都在震动。 正在战斗的忠义军将士听到许岸的呼喝士气大振,高举兵器欢呼:“援军来啦,彭副总管来救我们啦!杀啊!” 不少蒙军士卒心中大惊,眼看就要屠灭城寨,他们在城寨外既没有列阵,也没有防御工事,这个时候忠义军援兵攻来,必定大败。 朱楫大怒,甩开身边的卫士,纵马上了高处,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去,看了片刻,突然大喝道:“是我们的援军,哈哈,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双方士卒几乎都在一瞬间愣住,停止了厮杀,一齐看向远处滚滚尘烟掀起的地方。旷野之中,漫山遍野都是奔跑的战马,离着秋林寨已经越来越近。 “是蒙鞑,是蒙鞑的骑兵......”叶七颤抖地声音透出一丝悲凉,王思退闻言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不对!”叶七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是我们的援军,蒙鞑败了。哈哈,是我们的援军追着蒙鞑的败兵。” 已经不用他说了,寨门方向的蒙军看得更真切,旷野中首先出现的是蒙军的骑兵,他们不是来增援的,而是四散奔逃,后方的忠义军漫山遍野正向秋林寨奔来。 蒙军士卒们的心情刚刚由大惊变成大喜,这下又跌落谷底。不少士卒心防在瞬间奔溃。大叫着就向后跑去...... “别乱,整队,整队!”朱楫大声喝斥。 可许岸反应更快,他地上拾起一支投枪,右手掂了掂重量,深吸一口气,血腥的空气使得他杀意更盛,“杀朱楫!”他大喝一声,左脚用力前踏,在地上跺出了深深的印记,右臂奋力一投,一道乌金从他手中狂飙而出,投枪划破空气,直奔朱楫而去。 第36章 斩将(下) “咴律律!” 投枪夹着冷风贯入朱楫胯下的战马,战马吃痛,四蹄翻飞,嘶吼不已,轰然巨响中,将马上的朱楫掀翻在地。 “杀朱楫,杀朱楫!” “朱楫落马了,杀了他,杀啊!” 许岸周边一众浴血奋战的将士疯狂呐喊,跟着冲了上来。提着长枪的马慎行,手握战刀的叶七,举着长矛的牛大,都几乎接近疯狂,这一刻仿佛时间在他们的信念中已经停止,眼中只有敌军主将的头颅。 朱楫本在卫士层层叠叠的护卫之下,但他方才急于看清远处战况,纵马来到高处,身边的亲兵一时没有跟上,结果被许岸乘机投枪射中战马。朱楫没被射伤,但盔甲沉重,摔在地上一时起不来,眼睁睁看着一伙忠义军士卒冲了上来。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保护将军!” 亲兵们乱哄哄一拥而上,拼命往前挤,与冲来的忠义军士卒混战在一起,空气中充斥着低沉的呐喊和痛苦的哀嚎,双方将士如负伤的野兽互相搏杀。 “将军,快起身!”一个亲兵已经上前去扶朱楫,平日身手灵活的朱楫,穿着重甲,连着几下都没被亲兵扶起,反而将那个亲兵拉得差点摔倒。 “啊!”凄厉得惨呼从亲兵的口中传来,一柄斧头带着冷风贯入那亲兵的后脑上,白色的脑浆喷洒在朱楫的脸上,鲜红的血液溅得老高,那亲兵的躯体失去了重心,栽倒下来,摔在朱楫身上,又把他压倒在地。 许岸几乎脱力了,他机械得冲进朱楫的亲兵群中。沉肩,挥刀,再旋身向前,刀光平展而过,伴随着五六道刀锋划过衣甲破裂之声,一个个扭曲身体在刀光里消失,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溅开。 “挡我者死!”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身披甲也能纵身而起,身体在空中一个转折,好似一只蛟龙腾挪在空中。刀光,只有刀光,那蛟龙卷过之处刀光如匹练展开,伴随着乌红的鲜血飞溅而出,一个亲兵半个头颅连着盔盖齐崭崭地飞了出去,还未等那断头的尸体倒地,许岸穿花绕树一般绕着尸身一个侧步回旋,避开了三样武器的攻击,双手握刀上挑,又将右边一个武士的肩膀卸了下来,断臂飞旋,顿时身体在惨呼声中翻滚倒下。 “杀!”以朱楫落马之处为中心,不断涌入的士卒杀成一团,鲜血和肢体在瞬间齐刷刷的满天飞舞。 旷野之中,忠义军的骑兵正在奔驰疾进,追逐着败逃的蒙军。 “统制,快看!”一个骑兵指着远处,声音中带着些许振奋,“方才起火的那是秋林寨,秋林寨还没失守。” 王义深定睛一看,不由大喜:“秋林寨居然还没被蒙鞑攻破!这许岸果然有些门道!” 骑兵又道:“统制快看,寨门前那个立着的大纛,那是朱楫的大纛。” 王义深张大了嘴,讶然道:“朱楫居然没有打下秋林寨,一万兵马这么多日拿不下秋林寨?哈哈,朱楫没有列阵,今天落在我手里,儿郎们,随我斩朱楫的首级。斩朱楫者头功!” 说罢命令左右,全速向秋林寨奔驰而去。 数日之前,也就是朱楫与严实分兵去取冠氏县的第二日。一场战役就在离秋林寨百里之外爆发了。作战双方,一方是忠义军左军、中军、后军构成主力共三万战兵,主帅为大宋京东西路副总管彭义斌。另一方为权山东西路行省严实,领战兵三万八千。 双方鏖战数日,彭义斌率部虽然且战且退,但未露败象,严实苦等冠氏县消息,不断派出斥候,可冠氏县并没有传来被朱楫占领的信息。没有等来朱楫的大捷,两日后却等来了忠义军前军统制王义深率两万战兵。 得到兵力补充的忠义军兵马已经超过五万,彭义斌指挥作战顿时不再感觉捉襟见肘。两军主力鏖战一整日,战况焦灼。彭义斌的一支二千披铁甲的步卒生力军于最后时刻投入战场,这支二千步兵精锐突破了蒙军前军的防线,插入蒙军的中军。王义深与王立刚两个大将乘机从侧翼包抄,吃掉了严实的前军大阵。 蒙军左军首先溃败,接着右军也被打散,严实手中最精锐的五千长清军在忠义军前军、后军、中军三路夹击之下,被斩首过半。蒙军溃败,主帅严实仅仅率三千多众仓惶退过黄河,其余各部蒙军四处溃散。忠义军继而派出骑兵对着刚刚战败的敌军袭扰、射杀、分割、驱赶。分几路继续追击,准备把战线直接推到黄河岸边。 王义深正是正其中的一支追兵,骑兵在前,步军在后,正好赶到了秋林寨。当发现秋林寨还在受蒙军的围攻,他也非常讶异,立刻派出骑兵突袭秋林寨外的蒙军。蒙军毫无防备,主将朱楫又已经进寨,寨外无高官指挥,王义深部轻易地攻到了寨门附近,几次冲锋便砍倒了朱楫的帅旗。蒙军顿时军心大乱,明明人数并无劣势,也堪一战,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四处溃散。 兵败如山倒,蒙军本来士气高昂,准备进寨屠杀,可旷野里的败兵出现后,每个人都知道,主帅严实已经败了,且大败已经不可挽回,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命。除了朱楫的亲兵队,所有的蒙卒都在溃退。 王思退得耳边充满了疯狂的怒吼,他感觉自己也快发疯了,四肢发麻,身体发硬,仍然提着一口短刀跟着冲上前去,这一时刻他把所有的诗书礼仪全都忘记了,身边不断有人跑过他也不管,口中喃喃自语:“我要了杀朱楫,杀了朱楫就能活下来,杀了朱楫就赢了。” 他寻找着朱楫,寻找着许岸,眼睛血红,双手颤颤。忽然,有狂呼声猛地响起来。 “成了!我杀了他!,哈哈,部将,我杀了朱楫,我杀了朱楫……” 王思退寻声看去,一颗还在怒目圆睁的头颅飞了过来,落在地上不断翻滚,最后停在他的脚下。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住这个首级举了起来,高声大喝:“朱楫首级在此!” 第37章 练兵(上) 嘉定十七年(金哀宗正大元年,元太祖十九年,公元一二二四年)六月,忠义军在河北重创蒙古东平府严实大军,阵斩蒙军大将朱楫,东平府蒙军损失惨重,再也无力渡过黄河与忠义军争雄。忠义军凭此战军威大振,河北各地豪强、邬堡纷纷来投。 彭义斌班师回冠氏县。如今忠义军气势如虹、兵精粮足,他踌躇满志,准备继续北上攻略恩州。每次战后他都习惯让众将官与幕僚做复盘,总结每一战的不足。 “你们觉得为何咱们此战为何能获胜?”彭义斌坐在府衙的帅案之后环顾众人。 后军统制王立刚出列应道:“是副总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军将士用命,自然就胜了。” 他的话得到了众将的赞同,众将纷纷称是。 彭义斌摇摇头:“不对,此次能击败东平府的蒙军,是因为秋林寨拖住了一万蒙军主力,咱们是以众击寡,才有此胜。此战守秋林寨的许岸是头功。” 许岸出列拱手称谢:“副总管谬赞。” 前军统制王义深不服气,向前紧走两步,说道:“副总管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为威风,就算朱楫的一万兵马在场,我军三军用命也能将其击败。” 彭义斌哈哈一笑道:“打败了东平府的蒙军,你们一个个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觉得蒙军实力不过如此是吧!某问你们,你们打过金军,也打过东平府的蒙军,你们觉得金军强还是蒙军强。” 王义深想了想,道:“金军强一些。”众将点头称是,忠义军与金军作战十多年,相对蒙军,他们对金军更熟悉。 彭义斌冷笑:“即然是金军强,那为何金军被蒙军打得节节败退,连大都都丢了?”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彭义斌向下方一位文士说道:“苟先生,请你来说说蒙军的情形,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莫要认为蒙军好欺负。” 那文士姓苟名梦玉,是新任淮东制置使许国的计议官,昨日匆匆从楚州赶来,是为了迎接即将来冠县宣旨的朝廷钦差。这苟梦玉出使过蒙古,可以说南宋朝廷当中最为熟知蒙古内情的官员。 三年前宋金两国正在作战,而蒙军主力正在向西征伐中亚各国。蒙古、南宋之间,初期因有金国、西夏的阻隔,两国不相邻、不相属,也不直接交往。苟梦玉作为使者,远赴夏铁门关(原苏联杰尔宾特西),受到了成吉思汉的亲自接见,双方沟通联合灭金,并达成共识。 去年苟梦玉作为宋使再次出使西域中亚,成吉思帝也再一次接见,进行密谈达成协议:蒙、宋双方都把金国看作共同的敌人。蒙、宋在适当时候联合起来灭金。然而不到一年,宋军和蒙军就先在河北发生了交战。 苟梦玉三十多岁,颇有风仪,他走向前来,笑着道:“诸位觉得探马赤军战力如何?” 右军统制赵邦永领答道:“探马赤军是蒙军精锐,此次东平府数万大军中,探马赤军不足三千,若探马赤军过万,此战我军难以取胜。” 众将也都点点头,这次交战,除了选锋军在驿站伏击斩首四百探马赤军之外,其余探马赤军并没有多少损失。最后也是二千探马赤军为主的骑兵保着严实冲出重围,忠义军几次合围也都无法将这支骑兵留下。 苟梦玉正色道:“诸位在河北,与蒙军中的汉儿军作战,以为探马赤军是蒙军的精锐,其实不然,探马赤军在真正的蒙军中只是杂兵,连主力都算不上。” 他见众将露出疑虑的神色,缓缓道:“蒙军早期是兵民一家,这是因为铁木真虽然统一漠南漠北各部,但其士兵的来源依然主要要靠蒙古人,而那时的汗国还很贫瘠,人口有限,无法像我大宋那样有巨大的军饷开支和后勤补给,所以只能寓兵于民,首先将百姓按户编为万户、千户、百户不同层级,又以战功赋予特定人员以管辖的权力。一遇战争,有战斗力的人便被签发为军,战后又散归草原为民。” “所以蒙军的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就是这么来的?”后军统制王立刚问道。 “正是。”苟梦玉点点头,又道:“蒙古人作战非常勇猛,蒙军征伐金国、西域诸国,这些蒙古人便是主力。” 一个幕僚问道:“那探马赤军又是哪里的军队?” “探马赤军,只不过是蒙军征服的那些部落中选出敢战者组成的军队。以前的探马赤军由弘吉剌、兀鲁兀惕、忙兀惕、札剌儿、亦乞烈思等蒙古早先征服的五部落人马组成,作为蒙军主力作战时候的辅助军队。但现在蒙军势力越来越大,打下的地盘也越来越多,就必须扩大探马赤军,这样一来,兵源就不够了,如今增加了契丹人、女真人以及中亚和西亚的色目人等,当然这些人事先要经过严格的甄选。” 听说探马赤军只是蒙军征服周边各部的战士以及受降的俘虏组成的兵马,众将不由神情凝重。王义深问道:“那苟先生说的真正精锐便是蒙军中的蒙古族人军队?” “还不算。”苟梦玉摇摇头道:“蒙军真正的精锐叫做斡耳朵怯薛军,如果一个普通蒙古族武士可以对付两个探马赤军,那么一个怯薛就可以对付两个普通的蒙古武士。” “难怪金虏的军队打不过蒙军。好好的名字不叫,要叫做干耳朵军,也是奇怪。”一个将领奇道。 苟梦玉噗哧笑道:“是斡耳朵怯薛军。蒙语中,斡耳朵即大汗宫帐之意,怯薛即宠爱、恩惠之意,其职掌为番值宿卫,主要承担护卫大汗宫帐的任务。怯薛军选自从蒙军各部最勇猛的武士,成吉思汗建国后,进一步扩建了怯薛军,使之发展为一支更为强大的由大汗直接控制的常备武装,怯薛制便由此形成定制。” 彭义斌问道:“怯薛军有多少人?” 苟梦玉道:“至少四万,每一万名怯薛军中,包括一千名宿卫,一千名箭筒士,八千名散班。” 第38章 练兵(中) 众将听闻蒙古怯薛军至少有四万之众,也都神情凝重。 彭义斌道:“怯薛军算是铁木真亲兵,如今正在西征,蒙古族的军队河北也有数万,战力比探马赤军还强,但如今正在河东与金国作战。咱们要乘他们回师之前,尽快打下恩州。咱们据城而守,就算蒙军主力来了,也奈何不了咱们。”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如今形势急迫,你们各部要尽快练出精锐,才能与蒙军主力作战!” 众将齐声应诺。 这时有军吏进来禀报:“副总管,天使(钦差)已到冠氏县城外,请副总管接旨。” “总算来了。”彭义斌站起身来,吩咐道:“派人出城迎接天使,你们摆好香案,更衣接旨。” 在苟梦玉的指挥下,一群军吏在各衙门中七手八脚一通准备,很快摆好了香案。不久,众将陆续赶来。 忠义军用的也是南宋的军制,最大的军事单位叫做军,如今忠义军中有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五个步军,还有踏白军一个骑军,目前正在组建的便是选锋军。每个军有一个或多个“将”,每个“将”的编制大致是一千二百多人,“将”这个级别的军事单位中,负责人是正将,还有副手是副将和准备将,一个将下面满编制是五个部,每部二百五十人。 许岸原来是部将,这次伏杀探马赤军、镇守秋林寨,阵斩朱楫都是泼天的大功,任何一个功劳都可以至少升一级,只是三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难免打了折扣,但尽管如此,他也跳过了准备将这一级,直接升到了副将。选锋军只有一个将,而且没有正将,副将其实就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过了不久钦差使团便到,一名长相俊美的少年宦官出现在大堂入口。那宦官一看众人穿着和站的位置,便径直过来对彭义斌拱手问道:“这位便是彭副总管了吧。” 彭义斌笑脸相迎,客气的道:“正是,不知黄门如何称呼?” 那少年宦官爽朗一笑,“不敢当副总管垂问,咱家姓董名宋臣,如今在崇政殿中听候使唤。” 许岸心中一动,没料到这少年宦官倒是个名人,便是数十年后“阎马丁当,国势将亡”中的大貂珰董宋臣,南宋后期着名奸臣,现在居然这么年轻。 彭义斌笑道:“董宋臣...黄门好名字,我等都是大宋之臣,正应精忠报国。” 董宋臣听得喜笑颜开:“贱名有辱清听,当不得副总管的称赞。陛下常说副总管懂得体谅圣心,一心为国,只是未得机缘相见。” 彭义斌对宋称臣已经数年,对这些官场应对已有经验,回道:“某久沐天恩,也何尝不想一睹天光,只是始终不得其便。” 董宋臣笑道:“还是先宣旨吧,朝中之事之后与副总管细说。” 董宋臣站到香案前面南而立,待众人拜礼肃立之后,展开一幅丝织的圣旨,高声道:“门下......大名府苏椿等举城来归,补授武功郎、河北东路马步军副总管、兼知大名府;苏元补授从义郎,充河北东路兵马钤辖,兼提举本路诸军人马;张俊补授训武郎,充河北东路兵马钤辖,兼大名府通判;谷广补授承信郎、天雄军节度推官;李宽特授予保义郎,充濮州兵马钤辖、兼知濮州......当体朕怀。” 许岸从头听到尾,发现彭义斌打下的城池,基本留用原有的官僚体系,南宋政府也全部答应,并将这些城池划归彭义斌管辖,军饷、器械、粮秣也有供应,但是只给了彭义斌实权,并没有给彭义斌加官衔。彭义斌再加官就要和李全平起平坐了吧。许岸想也许朝廷顾及李全的颜面,暂时不想打破平衡。 “臣彭义斌接旨。”彭义斌接过圣旨,对身边张士显使了个眼色,张士显心领神会,请董宋臣进内堂,将一小锭黄灿灿的东西塞入了那宦官的手心。 内堂中寒暄了两个时辰,用过餐后,董宋臣显然不愿在冠氏县多逗留,对彭义斌笑着道:“既然诏书已经送达,小人差事已了,这便告辞回行在了。” 彭义斌忙道:“黄门难得出临安一次,平日侍奉官家一向辛苦,我等武人虽有侍奉官家的心思,但哪比得黄门这样的细致,想着黄门把官家侍奉好了,便是我等臣子天大的福气。” “副总管客气了。”董宋臣眉开眼笑,“彭总管领兵在外,多多保重。” “张先生,苟先生,送送董黄门。”彭义斌吩咐。 张士显和苟梦玉将董宋臣送出衙门,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大街拐角才返回。张士显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彭义斌的首席谋主,他知道彭义斌很失望,倒不是因为没有加官进爵而失望,而是彭义斌屡次向朝廷上书,请求从各路发兵与他同时攻略北方,恢复两河,可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得到南宋朝廷的任何回应。 这次朝廷宣旨也只派来了一个黄门小太监,并没有大臣一同前来商议北伐军事,看来朝廷对北伐一事并不上心。不仅如此,上个月赵葵本已经与彭义斌约好,返回朝廷之后会立即联络各处,一同讨伐李全,这个事情也没有一丁点消息。 就算宰相史弥远优柔寡断,可官家肯定是有北伐中原、恢复三京的雄心,官家继位不久就下令削去秦桧死后所封的申王爵位和“忠献”谥号,改谥“谬丑”,并为岳飞平反,追封岳飞为鄂王,这明显是主战的。 二十年前的开禧北伐失败一直是官家的心病,如今忠义军在河北势如破竹,朝廷若是能起兵呼应,恢复河山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次总算从那少年宦官的口中得知了原因:如今官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上朝。官家的几个皇子都夭折,并没有立储君,唯一的养子济国公赵竑却与权相史弥远不和,如今朝局动荡、危机重重,根本没有北伐的心思。 第39章 练兵(下) “起来!都给我起来操练!”天不亮,曹百川又开始逐个踢门,一千二百多选锋军的士卒昨夜操练累得够呛,睡眼朦胧地起来,到营地外列队。 由于选锋军第三部、第四部镇守秋林寨一战中损失惨重,第一部和第二部在与东平府的对战中也死伤过半,连两个部将都阵亡了。许岸如今新官上任,需要从各营中抽调人马,将选锋军第一将的一千二百多编制补充满员,并择出部将、队将等下级军官。 马慎行无论是出使冠氏县还是镇守秋林寨都立下汗马功劳,对许岸又是忠心耿耿。许岸提拔他为第一部的部将。 第二部的部将则委任给在秋林寨防守战中立下头功的牛大。这牛大原先只是左军的一个旗头,在秋林寨被许岸提拔为队将。秋林寨最后的战役中他阵斩蒙军大将朱楫又立下头功,将他提拔为第二部部将也是众望所归。这引得他原先左军中的同僚一阵羡慕,不少人纷纷来投选锋军。 原第三部部将史成济在驿站伏击中与配合得不错,许岸让他继续留任。原四部第二队队将曹百川,经过秋林寨一役,已经是百战老卒了。虽说他武艺一般,但为人谨慎,执行力强,而且还略通文墨,在练兵上颇有心得。许岸便将他提拔为第四部部将,总管练兵。 同样立下大功,驿站伏击战策划者之一的叶七也如愿以偿加入选锋军,成为第五部的部将,他从一个斥候几日之间成为部将,上升速度比许岸还要快。 几个部将也早早起来,这几天他们都是这样,许岸对士卒操练要求极为严酷,并增加了三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新训练方法,第一个是体能训练:俯卧撑、仰卧起坐外,又在营地外立了许多横杆,练一种叫做引体向上的东西。第二个是每日两次十里的负重奔跑。第三个是队列训练。 选锋军士卒每日清晨负重奔跑,上午练习体能和队列,下午才是个人武艺和长矛、刀盾阵型训练,晚上又负重奔跑,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都给我准备好,开始负重。”曹百川大声喝道。 士卒们暗暗叫苦,不过丝毫不敢表露出来,选锋军虽然操练强度大,但长官不克扣军饷,还拿出钱来改善士卒们的伙食,训练之后饭管饱,有时候还有肉吃,这待遇其它各军可没有。 一点不敢耽搁的士卒们把沙袋分别在小腿和手臂上捆好,然后再把一包十五斤的沙袋背在背上。 “目标十里亭,跑步前行,出发。”随着曹百川听着口令,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营外奔跑。 “左、右......左、右......” 许岸满意的看着队伍,虽然现在还不能算独领一军,但在手中也有千余士卒,初步有了自己的班底。他知道在这乱世要能自保,自己的班底就必须强大。 他参加过军训,也算是军事历史迷,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还算有了解,这段日子从驿站伏击到秋林寨守城的作战,还是有不少心得。又将前世记忆中的军事知识进行整理,对现有的练兵方法进行了改进,经过数日磨合,觉得颇有所得。 首先是体能,秋林寨攻防战最后大批量的士卒出现脱力、抽筋等现象,他希望用体能训练来提升士卒的体能。 其次是负重行军,兵书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意思是急行军百里与敌人争利的有可能损失上将军,急行军五十里与敌人争利的只有一半士兵能赶到。但作为现代人的他,却知道这些是可以通过训练解决的,而且他也看过记载,明代戚继光曾经有一夜急行军一百多里山路奔袭台州的纪录。他让士卒每日负重奔跑,并逐渐加长距离,期待用负重长跑来解决士卒长途跋涉后失去战斗力的困扰。 第三是队列,能进选锋军的士卒,个人武艺也都是忠义军中的佼佼者,但冷兵器时代讲究令行禁止,队列训练虽不能提高个人单兵作战能力,对形成纪律性和服从性却最为有效。这在古代战争中非常重要。这次忠义军攻伐恩州,选锋军正在整编是赶不上了,正好乘此机会好好操练,练出一支强兵。 “你们觉得我这几种操练如何?”许岸回头问左右部将。 牛大回道:“部将,这样练法是不是太辛苦,能否让某教他们长矛和刀盾之术,再配合阵法演练?” 许岸点点头:“可以,不过要把我加的这几样操练完才行。” “可是那样我怕士卒们吃不消......” “军队是否勇武,在于赏罚分明;士卒的士气高低,在于军饷、粮草、器械,所以我选锋选锋军要成为强军,就不喝兵血,不克扣军饷,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许岸对着几个部将,说着自己要求,“但是操练必须严谨。每日阵型演练、体能训练都不可以懈怠。” “副将,咱们选锋军士卒操练的强度比其它军高多了,演练阵法倒是平常,士兵难免有怨言的是负重长跑......”马慎行跟着许岸时间较长,说得更直接。 “操练时多流汗,战争时就少流血。让他们每日负重奔跑自有道理,哪个受不了可以回去,后面还有一大堆的士卒等着进选锋军。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看到,士卒的体能将突飞猛进,坚持不下来的淘汰出选锋军便是。” 已时一刻,负重奔跑的士卒们逐渐回来,队形已经从方阵变成了长蛇阵,士卒们叉着腰喘着粗气,但却几乎没有人说话,他们各自归队,各队分成三个方阵按部在营外排列开。许岸满意得点点头,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士卒们的行军能力肉眼可见的进步。 连史成济都不由服气,看许岸的眼光也多了几分钦佩,这个年轻的长官确实有本事,仅仅经过这些天的训练,士卒们进步很大,他也相信这么练下去,士卒们每日的行军速度将大大加快。选锋军真得有可能成为忠义军中的第一强军。 第40章 练兵(续) 数日之后,彭义斌点齐兵马三万五千,对外号称十万。大军以前军统制王义深为先锋,兵发恩州,后军统制王立刚留守冠氏县外的忠义军大营。 王立刚除了镇守冠氏县之外,主要负责后勤的粮草、器械转运。这些日子可以说忙得焦头烂额,嘴巴上都起了泡。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意思可不是说把辎重队伍放到大军前面打头阵。而是要在军队行动之时,提前把粮草准备好。彭义斌随军携带的粮草,不到转运总量的十分之一,剩下的粮草就需要从冠氏县转运。 如今以粮草为主的各项军用物资正源源不断的从大名府等各个州县送来冠氏县,接着就要由民夫从冠氏县再城运往前线。王立刚的职责就是把运来的物资送到前线将士们的手中。 “又是三万石?”王立刚拿着前线发来的急报问。 陆勋在一旁答道:“单是征发起来的民夫所需要的粮草,在路中转运的消耗,就能吃掉一半。能送到前线给士卒吃的,也就一万五千石。” “怎么会这么多?” 陆勋苦笑道:“数万大军,还有上万民夫。几万张嘴,副总管下令他们多带器械,而口粮,也只带了十天的份量。” 王立刚怒道:“行营中的粮草也不多了,都送到前线,大营就要断粮了。李这泉,他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征粮的事情一拖再拖,骡马牲畜也供应不足。再拖下去,副总管怪罪起来,他如何担待的了?” 陆勋思索片刻道:“实在不行,不如先将大营中的粮草运三万石过去,各州县的征粮到了再补充,大营若断粮,就进冠氏县就食,李泉他又能怎样?” 王立刚想了想,颔首道:“也好,你去准备骡马牲畜,尽快先把粮秣运出去,我去找李泉。他娘的,老子在这里都快疯了,李全不知道躲在哪里正搂着娘们儿快活呢。” 陆勋领命而去。王立刚正准备让人去召李泉,一个冠氏县的军吏主动找来了:“王统制,李元帅现在正在衙门筹备转运粮秣之事,命你赶快过去商议。” “命?命我过去?”王立刚反问着,对第一个字加强了重音。 军吏似无所知的点了点头,催促着,“军情紧急,还望王统制即刻前往,不要耽搁了。” 王立刚心头一下火起,李泉这个元帅能留任,还不是副总管向朝廷求来的,居然还来命令他,不由气恼,可转念又按捺了下来,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他咬牙说道:“好,你回去与李元帅说,我即刻便到。” 王立刚分派完手中的几项紧急军务,带着兵急匆匆赶到冠氏县衙,不料却没见到李泉,只见到冠氏县元帅左都监赵天赐。他双目盯着赵天赐,冷脸道:“李元帅召我前来,他现在人在何处?” 赵天赐站得笔直,回道:“元帅请王统制一同去涌泉寺祈福,求冠氏县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平安喜乐。” 赵天赐世居冠氏县,祖父辈都是冠县大员,他元帅左都监的官职还在右都监徐百麟之上,可徐百麟此次在许岸刺杀东平府使者的最后站到了忠义军这边,一时很得彭义斌看重,而赵天赐是东平府使者的联络人,处境很尴尬。 “你说李元帅这个时候让我去寺里祈福?”王立刚皱皱眉,把心头的怒火压住,冷冷道:“前方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辎重粮秣若是出了差池,他娘的,谁来担这责任?” 赵天赐颇为恭顺,躬身道:“李元帅与徐右都监都已在涌泉寺恭候,不如王统制随我一同去涌泉寺,有什么急事也可以随时与元帅商议。” “好吧!”王立刚无奈,心想着等彭义斌回来,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百名忠义军士卒簇拥着王立刚,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涌泉寺。王立刚下马,士卒们跟在身后,涌泉寺的住持在寺外点起长香,默诵经文,引众人各自站好,说道:“老衲诵念经文,请诸位禁言,方见虔诚。” 忠义军中士卒一众纷纷在寺前跪下,王立刚显得有些不耐烦。赵天赐见状忙道:“王统治,李元帅请里面相见。” 寺庙里无法进这么多士卒,王立刚点了十个亲兵入寺,刚走进大门,一名僧人上前道:“诸位施主,佛门清净之地,兵刃不方便进寺......” “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怕我们行刺佛主?”亲兵队将警惕道。 赵天赐心底突了一下,那僧人却面不改色,淡淡说道:“兵刃上戾气太重,佛门止杀伐,多有不便。李元帅也未携兵刃入内,能否请诸位施主把兵刃留在寺外?” 亲兵队将怒道:“我们这刀带着防身,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寺里香客这么多,难道每个都不带兵器?” 那僧人正待答话,只听王立刚已不耐烦道:“小雷,别为难和尚,就卸去兵刃吧,我们速速进去。” 僧人低头道:“谢诸位施主,既如此,请入大雄宝殿吧。李元帅与徐都监已经恭候多时了。” 亲兵队将小雷不太情愿,但还是让十个亲兵在寺外卸去兵器。 僧人前面引路,众人随后跟着,当先是罗汉殿,走过了罗汉殿便是一片空地,中间道路直通大雄宝殿,两侧僧人夹道罗列,约摸有五六十人,跪地诵经,个个模样虔诚。 王立刚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他回头看去,只见后方罗汉殿里的十八罗汉雕刻得栩栩如生,庄严肃穆。 他停下脚步,问那个僧人:“你在寺中担任何职?来寺里多久了?” 领路的僧人一怔,转过身来,不经意间看了赵天赐一眼,低头淡淡回道:“小僧觉善,在寺中担任知客,来寺里已有两年,不知施主有何指教?” 王立刚用手指戳着觉善的头顶“噗噗”作响,喝道:“他娘的!你的头是新剃的,还有刮痕在,头顶的戒疤也是新的,刚才哪些和尚也都是新剃的头,你们当和尚,他娘的剃头也要一起?你们不是和尚,你们是什么人?” 僧人抬起头来,脸上露出阴测测神情。两侧坐着的和尚也都停止念经站了起来,纷纷从宽袍大袖的僧衣中拿出各式兵刃,缓缓围了上来。 “他娘的!”王立刚吐出三个字,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41章 拨乱(上) 冠氏县外忠义军大营校场,许岸站在高台之上,大声指挥着两队士卒演练阵型:“蒙鞑探马赤军擅长持长矛弯刀,所以要避其锋芒,不能让他们的马冲起来,找机会将他们困住,一旦落马,就可像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斩杀。” 许岸多次与探马赤军交手,思前想后总结了一套战法来以步军破骑军,并让士卒演练。一队士卒模拟探马赤军,手持一丈二尺长木棍模仿敌军长矛,列阵缓慢前行。另一队士卒模拟忠义军,竖起大盾挡在面前。 许岸大声指点:“记住格斗要诀,先格档,用盾牌挡开长矛,然后起身,荡开长矛,顺矛杆向前冲入半步,最后就简单了,举起环首刀,手起刀落,切头切腹切屁股都随便。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近!只要近身,死的就是蒙鞑。” 话音未落,两队士卒相交,右侧士卒的木棍齐刷刷攻来,左侧士卒用大盾罩住全身,看准木棍来势轻松荡开,揉身前行,举起木质大刀翻飞乱砍。 两队士卒东倒西歪,一边观战的马慎行转向许岸:“副将,我们没有骑兵,这只能模拟步战,短兵有利,可探马赤军真的纵马硬冲,我们阵形必乱,恐怕没这么容易敌得过他们。” 许岸点点头:“真正上场对战的时候,步兵要对付骑兵,就要让他们从马上下来。” 正在演练中扮演蒙古骑兵的牛大起身,拍掉身上尘土,右手摘掉兜鍪,露出汗津津的脑袋,冲着许岸道:“副将,真打起来,探马赤军又不会乖乖听话,他偏不下来怎么办?” “钩下来。”许岸笑道,用手中令旗指了指营地外工匠营刚刚送来的兵器,“取钩镰枪和斩马斧,你们试试新家伙。” 一组士卒跑步过去,转眼间扛来出十几条钩镰枪、七八柄长柄斧。钩镰枪枪杆长有两丈,立起来像小树一般,枪杆硕大几乎和小臂相仿,枪尖下面伸出巨大弯钩在阳光下寒光闪闪。许岸走上前去,提起一支在手中掂量:“就用这些钩镰枪将蒙鞑骑兵从马上挑下来。” 牛大瞪大眼睛道:“这枪太长了吧?这长度抵得上两条长矛。” 许岸左右各持一条钩镰枪,双臂做了几个刺杀的动作,说道:“我们以往所用长矛最长也就一丈多,这钩镰枪二丈,一寸长一寸强,骑兵没冲到,我们就可以将其挑下马,或者直接用枪上的铁钩子钩勾马腿,勾住了马腿,他们自然就摔下来了。” 叶七也走近打量:“向前的时候是刺,向后的时候钩,骑军冲阵之前这钩镰枪与骑兵搏杀毫不吃亏,可一旦近战就盘舞不开了。” 许岸放下钩镰枪,从一个士卒手里接过长柄斩马斧,双手一舞,道:“钩镰枪在前,斩马斧在后,一旦骑兵接近,枪手退后,斧手上前,战斧劈下,人马皆碎!” 大斧一般是用于攻城时劈门所用,要说直接当武器用却比较少,一般军中当武器用的更多是形制较小的短斧。如果用大斧,斧柄太短,挥舞吃力,那都是弱点。 牛大拿过一柄长斧举了起来,又做了几个劈砍的动作,点头道:“给大斧装上长柄,这样便可双手持斧,威力大了许多。再练上直劈横斩这些简单明了的招数,只消排成一列,一定威力巨大。” 叶七也拿过一把长柄斧,做了几个劈砍的动作,显得颇为吃力。许岸道:“这长柄斧太重,不是普通士卒都可以用的,你们从士卒中选五十名高大的力士来练习长柄斧,选二百人练钩镰枪,其余人练刀盾。” “提着大斧砍骑兵,这得需要士卒们有足够的勇气。”史成济在一边说道。 许岸点头道:“我已经花钱去工匠营找人求购铁甲,先配备给长斧队,只有披着铁甲才敢手持长斧直面敌军骑兵。” 自从那日听了苟梦玉的一席话,许岸对蒙军有了更明确的认识。河北没有怯薛军,蒙古族的军士也派去河东与西夏作战,目前作战蒙军的精锐便是探马赤军。许岸知道让这些拿着锄头种地出身的汉人士卒和这些探马赤军比弓马娴熟,肯定是比不过的。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在装备上给士卒们做提升,强弓硬弩再加上铁甲巨斧,只有武装到牙齿才能让这些士卒能对抗探马赤军。目前选锋军中最缺的是铁甲,铁甲太过昂贵,只有队将以上的军官才有,大部分士卒穿的是皮甲,防护能力较弱。他打算自己掏钱,从其它军部中买一些铁甲回来,先组出五十个重甲长斧兵。 史成济较为老成,说道:“副将,一领铁甲都二三十斤重,穿着铁甲,再拿着长斧,那得是大力士,咱们去军中挑选那些彪形大汉,组成这巨斧队。” 许岸颔首道:“史部将,以探马赤军为假想敌,你给钩镰枪和巨斧队设计出几种阵法,先操练起来。” “报!”一个传令兵过来通报,“王立刚将军派人请副将赴冠氏县衙商议军情,请副将即刻便去。” 接到军令许岸觉得很诧异,王立刚招集众将商议军情很正常,但忠义军大营却不在县中,而是在县几里之外。若有军情应当是在大营商讨,怎么会在县衙?这个来传令的士卒他也见过,倒是不假。 许岸不由问道。“王统制怎么不在大营商议军情?” “王统制与李元帅在县中涌泉寺礼佛,命我通知各军正将、副将、准备将前去县衙,说随后有重大军情商议。”传令兵回道。 “可是王统制亲自下令?” 传令兵一愣,回道:“不是,是亲兵传令。” “好,稍等片刻,我更衣就立刻出发。” 传领兵继续到其它营寨传令。许岸点了叶七和几个士卒随行,吩咐其余部将继续操练。 大营离东城门很近,几个人骑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进了城。 刚刚进了城门,许岸身边一个士卒忽然拉了拉他衣袖,低声说道:“副将,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42章 拨乱(中) “怎么了?”许岸问。 那个士卒搔搔头,奇道:“城门怎么换了守军,都是生面孔,我一个都不认识。” “换守军了吗?”许岸随口问道。 “副将,东城原来的守将雷三是冠氏县徐右都监的属下,我原先就是跟雷三将军守城的。”士卒答道。 这个士卒原先是冠氏县守军,彭义斌拿下冠氏县后校阅全军,从中抽调出精锐补充进忠义军,这个士卒也被选中,后来经过几轮选拔被分派到选锋军中。 “城门守军更换很奇怪吗?” 士卒应道:“倒也不奇怪,可就是要换,也不该这么多新面孔。” 许岸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对那士卒说道:“你去打探打探,今日冠氏县出了什么事情,半个时辰后到衙门口附近来找我们。” “遵命。”那个士卒领命而去。 “小叶,你去衙门附近看看,咱们有备无患。” “遵命。”叶七斥候出身,这正是他的拿手绝活。 他先到衙门附近逛了一圈,远远观察了一下,见到一个大汉正坐在路边卖炊饼,时不时往街道正中的方向瞥上一眼,这卖炊饼的双手筋骨错节,显然经常握的是兵刃而不是菜刀。 叶七走到那卖炊饼的大汉前,问道:“炊饼怎么卖?” 大汉答道:“一张八文钱。” 叶七道:“八文钱的炊饼是大的还是小的?” 大汉有些不耐烦:“大小都一样价钱。” “便宜些可好?我多买一些,能否按每个七文钱……” 卖炊饼大汉抬起头,怒斥道:“要买就买,不买给我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 他这怒斥颇为大声,引得周围不少行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叶七仿佛被吓到,低下头目光一扫,诺诺而退,转身走开,他目光扫过发现还有几个醉汉坐在街角假寐。正好几个忠义军将士纵马而来,在衙门口下马,街边假寐的醉汉立刻目露凶光盯着他们,直至他们走进衙门,才又恢复假寐状态。 出去探查得士卒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也同样不乐观。许岸想了想,对周边几人道:“冠氏县肯定出事了,我们去弄一个活口,先探明情形,再做打算。” 不久,一个假寐的醉汉上茅房的时候被人打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庙里,有一口明晃晃的尖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持刀的汉子低低的声音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们。”醉汉骇然失色道。 “你们是什么人?说出来饶你不死!”一个年轻的书生面带笑容看着他。 “小人只是个酒客,喝醉了酒,这位小郎君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年轻书生摇摇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给你点厉害瞧瞧!” 醉汉张口呼喝,却被一团破布塞满了嘴,接着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两根手指已经被人折断。疼得满头大汗却又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可以说了?”年轻书生谈谈得问道。 醉汉痛苦得摇摇头。 年轻书生淡淡道:“看来是不够厉害,那再给点厉害瞧瞧!” 醉汉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痛苦得不断点头。 许岸一把扯掉醉汉口中的布团,问道:“是赵天赐?” 醉汉点点头。 “你们从哪里来?一共来了多少人?” 醉汉痛得满头冒着冷汗,捂着手指道:“东平府,三,三百人。” “赵天赐手里有多少人?王统制在涌泉寺还是县衙?” “只有他本部兵马,王立......王统制在涌泉寺被擒,已被带到县衙。” “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这...这小人真的不知......” “居然会是赵天赐勾结东平府。”叶七大怒,“副将,我们该怎么办?” 许岸想了想,吩咐一个士卒:“你想办法出城,不要走东门,从其它门出去,找到马部将,让他如此这般......” 士卒应诺而去。许岸问另一个士卒:“你刚才说你以前跟着的那个守城的将领叫什么来着?” “雷三” “我们去见雷三!”许岸道,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冠氏县府衙中,一个声音低低问道:“赵都监,人都到齐了吗?” “还差几个,那个选锋军的许岸也还没到。”赵天赐答道,他有些着急,又道:“李泉、徐百麟、王立刚都拿下了。薛百户,我们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薛百户沉思片刻道:“再等等吧,许岸是严总管点名要的人。再派人去打探打探。” “王立刚如何了?”赵天赐问。 薛胜显得有些无奈,道:“这人倒是一条好汉,嘴很硬,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亲兵,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薛百户名叫薛胜,正是东平府严实的属下,忠义军在攻打大名府时,他策划袭击忠义军的辎重队,屡次成功由此升到了统领。 严实在兵败之后本已经无力渡过黄河与忠义军争雄,但冠氏县元帅左都监赵天赐与他暗通款曲,严实便派出薛胜领着几百人混入冠氏县。薛胜心思慎密,他与赵天赐计划数日,乘李泉与徐百鳞不备将他们软禁,并诱骗王立刚至涌泉寺将其拿下。 接着他们计划更进一步,将忠义军大营中的高级将领全部骗到县衙,再一网打尽。这样忠义军大营必乱。用此来逼迫攻伐恩州的彭义斌回师,解恩州之围。 派出打探的人不久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让两人心中一惊:“选锋军副将许岸一个时辰前进了东门,但进城之后忽然消失不见了。” “从东门到县衙才多远?怎么会消失不见?”薛胜大怒。 赵天赐正待说话,衙门之外有人来禀报,说赵都监家人来找,家人急急忙忙来报:“阿郎,刚才有人冲进府里,擒住了娘子和小郎君,他自称许岸,说要拿娘子和小郎君换人。” “失风了!”赵天赐只觉得脊梁一寒,颤声对薛胜道:怎么会这样?”他担心走漏风声,一直不敢家人转移,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岸居然会围魏救赵。 第43章 拨乱(下) “你说赵都监做乱,擒了李元帅和王统制?”雷三的脸色惊异不定,盯着眼前的叶七,“你是选锋军的新任部将,我听说过你,可你有何证据?若没有证据我贸然攻入县衙,我是嫌命长?” “这个俘虏就是证据!”叶七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东平府俘虏,接着说道: “雷三,你在军中十几年了,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再这么熬十几年下去又能如何,今天若救下李元帅,王统制,那可是泼天的大功,你可不要错失良机,以后后悔。” 叶七每句话都直指人心,雷三依旧不为所动,“你这厮少撩拨我,我这五百巡营只能街道上巡逻,你就算给我个副将当,我也不敢攻县衙,升不了官我认了,掉脑袋的事情我可不做。” 叶七摇摇头,这雷三就是这胆子太小了,否则不会干了几十年还是个巡营官,他进一步道:“现在李元帅危在旦夕,你雷三若是不知情也就罢了,但现在你知情而不作为,李元帅若是脱险回来,那你又该当何罪!就算赵天赐赢了,拿下冠氏县,必然知道我来过此处,见过你雷三,你却没有拿下我,那到时候你怎么打算?” 雷三慢慢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道:“娘的,我今日怎得不休沐,怎么会见到你们几个杀才。” 叶七走上前来将他从椅子上拉起,“今日要不然你砍了我的头去见赵天赐,要不然你听我的,保你立功!” 县衙里赵天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薛百户,我带兵回府,许岸没几个人,翻不出什么浪花。” 薛胜想了想道:“赵都监,这县衙得你来坐镇,用李泉来拿捏众将,用王立刚来控制城外忠义军。还是我点兵一百去府上,必保都监妻儿无忧。” “那就拜托薛百户了。”赵天赐顿了顿,又咬牙道,“薛百户放心,我即谋大事,妻儿于我如过客,绝不会因为他们而坏事。若有必要,你不必顾惜我的妻儿。” 冠氏县异帜对赵天赐家族不单单只是姓蒙和姓宋的问题,他们家族经营丝绸生意,是当地最大望族,单是族人在当地就有七十多户,亲眷六百多口,每年全靠着从蒙地经商的收入维持,若冠氏县以后归了宋,那他断了蒙古这条线,全家族必然坐吃山空,妻儿相对整个家族前途,他还是分得清的。 薛胜道:“还请都监坐镇此处。我带走一百人后,这些忠义军将领要是暴起反抗,我们可没足够的人手,不如把忠义军这些将领都杀了,留着王立刚就够了。” 赵天赐能掌控的兵马都分派到各处城门。好在涌泉寺中几乎兵不血刃拿下王立刚,没有折损什么人手,赵天赐道:“事不宜迟,就这么办!” 薛胜点齐一百东平府武士,匆匆出门,他们身穿冠氏县士卒的战袍,出门也不避讳,直接奔往赵天赐的府邸。 薛胜前脚刚走,就有快马来禀报赵天赐:“都监,东门外来了很多忠义军,看情形要准备攻城了。” 赵天赐倒是不慌乱,事情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只要拿着王立刚为人质,忠义军将领也都被困住,群龙无首,短时间必然无法形成威胁。吩咐道:“带上王立刚,随我去东门。” 他点齐二百人马带着王立刚去东门。 薛胜到了赵天赐宅邸却扑了个空,赵天赐之妻在宅子中哭哭啼啼,说贼人冲进来不久将他们绑起来关在屋子里就不知所踪了。 薛胜正纳闷,外面一阵喧哗,宅子已经被冠氏县巡营围住。薛胜急忙带入来到大门。 巡营将雷三正对着里面呼喝:“你们是什么人?谁的属下?一个个都面生得紧啊。” “我们是赵都监的属下。”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往前一步回答。 “赵都监属下那个营的,说出你们的长官。”雷三喝道。 那个将领一抬手,快速一箭射来,雷三狼狈低头避过,身后一个巡营士卒应声倒地。 “奶奶的!果然是贼人。”雷三大喊,这下他心中笃定反而变得勇猛异常,提着大刀就杀了过去,喝道:“今日兄弟们跟着我杀贼立功。” 双方很快就混战在一起,东平府的一百武士都是精锐,但无奈人数太少又有一半人被堵在赵天赐的宅内,一时间冲不出来。 “中计了!”薛胜心中恼怒,若是赵天赐带着冠氏县士卒过来还可能压制住这些巡营,但他担心赵天赐因妻儿被许岸裹挟,所以才自己带兵过来,不料却弄巧成拙。 “结阵,冲出去,不要缠斗,尽快杀回县衙。”薛胜吩咐,他手中这些精锐都是经过野战的老卒,不是冠氏县这些巡营士卒可比的,杀散了五百多巡营士卒,却也留下十多具尸体,退向县衙。 可到了县衙,薛胜却大吃一惊,县衙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火了,火势还很大,火一起,各方士卒都赶来救火,县衙大门外乱成一团。县衙中的东平府武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冲出县衙与门口赶来的士卒们厮杀在一起。 “赵天赐怎么搞的。”薛胜拉住冲出来的一个东平府武士问道,“我才走一会儿,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有忠义军攻城,赵都监带着王立刚去东城门。” 薛胜怒道:“你们怎么冲出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守着里面?” “方才有弟兄回来禀报,说百户被冠氏县的巡营围困在赵都监的宅子里,我们看到火起,担心巡营他们攻进来,就冲出来接应!” “快回去,看住那些人质。” 薛胜又急又怒,他们想退进县衙,可被打散的雷三带着巡营士卒又杀到了,这些巡营士卒的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一些。火势一起,各地士卒汇聚而来,巡营士卒大声呼喝,说东平府奸细攻入了县衙,让所有士卒都加入巡营士卒的队伍中往县衙里面冲。 县衙外聚集来的士卒越来越多,不断加入,与东平府武士混战在一起。薛胜连杀数人,突然看到南面冲出一队将士,甚是精锐,明显与巡营士卒不同。领头的将领手持长枪,正对着县衙冲来。 “马慎行!”薛胜咬牙吐出三个字,心沉到了谷底。 第44章 拨乱(续) 天已经黑了,县衙前门火起,乱成一片,后院的武士不断前往前方支援。 许岸从俘虏口中得知,李泉等人被关押在后院的阁楼里,他去过几次县衙,对后院也还算熟悉。此时已经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他从后院翻墙而入,见庭院里并无人执守,便借着夜色向后院的阁楼走去。 阁楼之上人影晃动,显然是被前门的火势所吸引,许岸已经潜到了阁楼之下也没有人发现,他手攀木墙而上,借着光向二楼窗户里看,只见三个人影背对自己,在另一侧的窗户边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许岸咬咬牙,拔出陌路刀,足尖在墙上一蹬,用肩膀撞开窗户冲了进去。 “呯” 身体刚刚落地,他一个滚翻便起身,手中刀己经挥起。 “什么人?”一个武士话音未落,喉间一凉,已经被许岸抹了脖子,血雾喷出,那武士双手捂着脖子倒下。 另外还有两人都是和尚打扮,看着许岸神情错愕,没料到有人从这里突破进来。 一个武士反应快,回身去拔刀,可电光火石之间,许岸已经欺到近前,一刀猛斩而下,武士刀还没拔出,就被斩断脊背,当场毙命。 剩下一个个武士已经拔出兵刃,冲上前来相斗,可许岸动作太快,顿时被逼得手忙脚乱,只几个回合,许岸一刀正中那人眉间,那人的头被齐眉斩开,脑浆和鲜血猛地飞溅出来。 “啊~”阁楼的楼梯边有人发出惊呼,许岸心头一凝,居然还有人,几个起落跳了过去,一把拎住他胸口,怒喝道:“李元帅被关在哪里?” 这人显然不会武功,吓得脸色惨白,“你,你是许岸,许副将救命,你不认得我了?” 许岸拎着他对着灯光,认出来:“你是吴管事?你怎么会在此处?” 这吴管事是李泉的幕僚,当初许岸随王思退出使冠氏县,正是此人接待。许岸怒道:“你居然卖主求荣!李元帅被关在哪里?” “对天发誓,我可没有出卖元帅。”吴管事哭道:“我和元帅都被贼人裹挟,我带你去救元帅,元帅就在阁楼之下......” 他那个“下”字还没说出口,一支长枪悄无生息穿过楼梯扶手刺了过来,许按拖着吴管事侧翻闪躲,吴管事一声惨叫,还是被刺中大腿。许岸又惊又怒,抬眼看去,楼梯下两个和尚打扮的武士手持长枪已经冲了上来。 许按抓住身边的一具尸体,一脚向楼梯处蹬去,然后一个起落跟了上去。阁楼上灯光昏暗,看见有人扑来两个武士同时将手中长枪刺出,两枪齐齐刺中尸体之中,许岸一个翻身,从尸体身后一跃而出,陌路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那两人的枪还没抽出尸身,咽喉便几乎同时被许岸砍中,登时翻身倒地,惨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吴管事捂着大腿的伤口,倒是伤的不重,颤声道:“阁楼里没有贼人了,许副将请跟我来。” 许岸怒道:“你现在才说!” 吴管事虽然受了伤,他已经顾不上了。带着许岸向楼梯下方走去。楼下没有掌灯,漆黑一片。而县衙外火光冲天,映在阁楼的窗户纸上不住跳动,如鬼魅一般。 黑暗中“哧”一声,吴管事打着了烛火,一瘸一拐走在前面,高声呼道:“元帅,都监!是许副将,是许岸许副将来救咱们了。” 刚走几步,突然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许副将,真的是你吗?” 许岸记得这个声音,“徐都监?”他循声过去,果然看到角落里有两人被铐在椅子上,正是李泉与徐百麟。徐百麟胖大的身躯激动得微微颤抖,高声道: “许副将快救我们。” 许岸在冠县刺杀蒙古东平府使者的时候,徐百麟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却象看到救星似的激动不已。 这时喊杀声远远传来,阁楼外无数人影晃动,脚步声杂乱纷纷,众人的脸庞在烛光中同时变色。 李泉还算镇定:“现在外面乱成一团,贼人很快就回过来,我们要想办法自保,这个阁楼可守不住。” “选锋军,外面来的是选锋军。”吴管事惊喜叫道。 许岸走到窗口,只见屋外人影晃动,不少人手持火把,当先一人正是史成济,许岸大喜,喝道:“史兄,我在这里。” 选锋军在东门声势浩大却是虚张声势,史成济与马慎行各带一部人马从西、南两门攻入冠县,赵天赐发现中计已经迟了,返回县衙时已被选锋军攻入。 史成济带兵冲进阁楼,他命人砍断李泉与徐百麟的索铐。向许岸问道:“副将,现在我们守在这里,还是杀出去?” “这里守不住,外面不知道如何了,我们护着李元帅杀出去。” 二百多选锋军将士护着众人往外冲。冠氏县的中层将领都被囚禁,夜间县衙失火,士卒们满街窜,不少人乘火打劫。县城中乱成一片。李泉一路收拢士卒,马上调配人手,首先救出了被关押的忠义军将领和被囚禁在县衙大牢的心腹将领。然后一条条命令指派出去。 参加平乱的部队越来越多,县衙重新被夺回后,乱兵退守住东城门。李泉下令肃清街道,各部整兵,往东城门进发。 选锋军是生力军,主攻东城。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兵器亮得耀眼,旗帜迎风飘扬,气势磅礴。城里城外两侧攻击之下,东城门很快被拿下。 赵天赐的乱军四散溃败。李泉派出各营全城搜索。 东平府薛胜在乱军中失去了踪迹。赵天赐腹背受敌,只抵抗了半个时辰就被逼到一个巷子里。夜色无尽,他们这些人已经走投无路。一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县衙,赵天赐的亲兵杀了赵天赐出来请降。东城门则传来坏消息,王立刚的尸体在城楼中被发现。 这次被围困的忠义军将领也死了三分之一。这些将领多是后军的正将、副将和准备将,忠义军的后军这下是损失惨重了。 李泉抓到不少俘虏,连夜审问,一个个冠县的官员被牵连出来。一时间冠氏县中风声鹤唳。 第45章 恩州(上) 恩州地处鲁西北平原,京杭大运河东岸,北宋时属河北东路,领清河、武城、历亭三县。州治在清河(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金国占领河北之后,将治所移治历亭(今山东武城县城区)。 此刻恩州城外的云天远处,黎明的第一缕亮光,延着群山的背脊,抹出了一道绯红。在清晨即将来临的这一刻,将士们已经饱餐战饭,兵刃器械准备齐整,等待着将领的检阅。诸将官人人神色严肃站在临时搭建的帅台之下,等待着主帅的到来。 通过数日对恩州周边几个城寨的争夺,忠义军利用兵力的优势逐渐推进,兵锋已经直面城头。主帅彭义斌顶盔贯甲、腰跨佩刀,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稳步走上帅台,他面向众将士,身后的山冈被朝霞抹出几缕鲜红,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看起来霎是威武。 “你们可知如今是什么形势?”彭义斌跨步上前环视众将,他眼睛虽然布满了血丝,但精神依然抖擞,“刚刚收到的消息,蒙鞑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已经领兵来救恩州,大军号称步骑十万,不日便到。若到时我军还没拿下恩州城,没有城池的依靠,在旷野平原中与史天倪主力相持可不见得有多少胜算。” 新的消息有些惊人,忠义军一众将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彭义斌锐利的眼神立刻扫过来,众将校情绪上的波澜随即被强摁了下去。 他目光从众将士的脸上一一扫过,高声道:“今日便是决战!拿下恩州城,据城而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要抱着任何幻想,此处距离冠县数百里,平原广阔,一旦退兵,我们就成了探马赤军的活靶子,想回到冠县,这里几万人将会十不存一。” 决战之前,主帅本不当如此说话,但自从收到冠氏县突发的急报,他就知道恩州之战必须速战速决。说的危言耸听一点,让将士们置诸死地而后生。 因为此战的辎重、粮秣转运都在冠氏县,虽然许岸力挽狂澜解除了危机,但负责辎重调配的后军统制王立刚被杀,对此战的军需肯定影响深远。危急之下,彭义斌只能命首席谋臣张士显担任后军统制,回冠氏县掌控大局。 他说完,在台上静默片刻,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腰间的刀柄,“锵”一声,刀已出鞘,狂风烈烈,却掩不住这出鞘一刀的锋芒,身边几个亲兵都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耳中听着那一线出鞘的余音袅袅不绝,龙吟般破空而去。 他高声喝道:“今日决战,就是要攻下恩州作为大军的依靠,第一个攻入恩州者为首功,即便是一介士卒民夫,本帅亦会保举其为一任部将!” “攻下恩州!” “攻下恩州!” 伴着辕门外烈烈的大风,众将士高声呼喝。主帅的许诺,更是让众将校的士气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嘹亮的号角声中,忠义军军阵中擂起了战鼓,先是骑兵出阵,在恩州城外来回奔驰。接着步兵、器械兵鱼贯出营,在骑兵的护翼下排兵布阵。 忠义军全师出阵的情况下,恩州城外的蒙军并没有上前邀战,反而是向城中退去,并在城头擂鼓吹号鼓噪不停。显然不想与忠义军做过多的消耗,而是选择固守待援。 “想固守待援,哼,今日就让恩州蒙鞑见识大名炮的手段。”彭义斌厉声喝道,“传令踏白军移到城北提防真定的援兵。传辎重营叶北林,把大名炮推上来攻城!” 经历秋林寨一役后,小林子被提为辎重营都管。他如今每战都要亲自领人操作炮车,然后再反思总结,后又有所悟,将大名炮按不同用途分门别类进行改进,攻城炮、守城炮、野战炮等,分类之后,每一类大名炮只针对一种用途,自然威力大增。如今辎重营中很少人称呼他“小林子”了,取而代之的是“叶都管”。 五十架带着轮子的大名炮车被推向了阵前,这几乎是炮车营的全部班底了,这些大名攻城炮接近四丈的高度,比当初大名府城下的炮车更加高大坚固。五十架炮车,如同一排排巨人矗立在军阵中,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原本鼓噪蠢动的恩州城头一时间也变得安静下来,无不为之震撼。 若在过去,一辆行炮车至少需要几十人甚至是上百人服侍,而眼下的大名炮,却是需用的人数少到极致。出战的大军能使用多少大名炮,只取决于工匠们的制造能力,而不是炮兵兵力。 恩州守将乔惟忠站在城头,望着渐渐推前的大名炮。紧紧按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毕露。 “忠义军凭借这些炮车就想今日拿下恩州城?”乔惟忠的眼神凶戾:“彭义斌未免太小瞧人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听到主将如此说,几名恩州将领纷纷来到城头向乔惟忠请战。 “给我二千骑兵,我出去冲杀一阵,捣毁这下器械!” “将军给我一支兵马,让我出城去取彭义斌的人头。” “不!这很可能是忠义军的诱敌之计。”乔惟忠摇着头,语气依然坚定,“我们的目的是固守待援,而不是现在就杀伤他们,让他们再近一点……一天时间,他们又能拿我们恩州城如何!把这些宋人给缠住!明日史元帅便到,旷野之上这些宋人便是探马赤军的活靶子。不要逞一时之气” 城下的炮车停下之后,随着一个个数字报上来,炮车队的士卒们前后奔跑,不断调试,片刻便准备就绪。 “距离,一百步!” “二级配重!” “望山调高一寸!” 炮手们盯着传令官。 “发炮!”传听官一声断喝,手中令旗随之挥下。 “蓬~蓬~蓬~” 一连串的霹雳爆响后,巨人般盘踞在城前的大名炮有了动作,长长的抛竿猛地扬起,如同那巨人挥动着的手臂,将一个个黑点从城下抛射出,那些黑点划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飞在空中密密麻麻如同乌云一般,这片乌云迅速向前移动,把恩州城笼罩在了庞大的阴影之中。 第46章 恩州(中) 烟尘滚滚的天空下,城下的大名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石弹一个又一个飞上云端,然后携带着巨大动能猛然砸到了城墙之上,将恩州城墙砸得来回颤抖。 “砰~砰~砰~” 石弹与城墙碰撞的声音闷如惊雷,几个城墙垛口瞬间被砸得粉碎,城头的士卒,被溅起的碎石砸得头破血流,运气差的,身体已经被碎片贯穿,成了一团血泥,到处都是惨叫和呼救声! 城墙左侧的望楼被连续砸中,摇摇晃晃中倒了下来,带起一片尘烟。巨大的震动将乔惟忠惊得目瞪口呆,茫然自语:“怎么可能这么准?” 为了应对忠义军的攻城,准备了大量的滚木、雷石、弓弩、箭矢,他自信满满觉得就算没有援军,守城几日还是极有把握的。没想到只是一个时辰,城头就失去反抗能力了。 炮车仍在一刻不停的投射着,几百炮弹,已经全部投射了出去。准备守城的弓弩手、士卒四散奔逃,又是轰然一声巨响,东南角的城墙,终于垮了半幅下来。 “全军攻城!”帅台之上,彭义斌下达了攻城命令。 “咚~咚~咚~”城下的战鼓声配合着心跳的节奏,让人血脉沸腾。一队队的忠义军士卒从烟尘后冲出,高举着盾牌,推着攻城车,抬着云梯,直奔摇摇欲坠的恩州城。 彭义斌稳稳坐在帅台胡床之上,陆勋、王思退、宋子贞等一干幕僚和各军主将围绕在周围,城下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回: 先是一排排云梯轻易搭上了城墙,没有城头弓箭、滚木的阻挡,前军轻易攻上了城头,但城头的蒙军拼死反扑,双方混战焦灼在一起。 接着坍塌的恩州东南角城墙被忠义军扩出了个缺口,几百士卒从缺口中杀入。帅台上众人听到消息欢呼阵阵。 继而又是城内守军在缺口处布下木幔阻挡忠义军,并从两侧猛攻入城的士卒,前军小挫,无功而返。而城头的混战依然焦灼,攻上城墙的前军士卒还是未能前进一步。 但是很快,乘着混战,前军的士卒已经将攻城车推至城门之下,开始用车上挂着的那包着铁皮的巨木撞门。 午后,斥候来报,几十里外已经出现蒙军的探马,真定的蒙古援军最快半日便可到达。这个消息让周边的幕僚、将领都担心不已。 “亲兵队!”彭义斌从胡床上站起,“亲兵队上前,一个时辰之内拿下恩州城!” 五百亲兵队是忠义军中装备最精锐的队伍,个个都是百战老卒,而且几乎人人披铁甲。这铁甲一幅就有二三十斤,不仅价格昂贵,而且保养成本极高。忠义军其它士卒平均能穿铁甲的不到一成,大多穿的是皮甲,甚至没有甲胄。 五百亲兵队加入战场后,胜利的天平开始朝着忠义军倾斜。垮塌的城墙露出了巨大的缺口,亲兵队不断往里冲,双方战士都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沙场,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人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顶住,给我顶住!”最后关头乔惟忠率领军将们也加入了战团,主将亲临阵地给守军注入了强烈的信念,数百守军从各个角落向缺口处汇集,与缺口中杀入忠义军绞在一处,人和人就好似蝼蚁一样被挤压,惨叫声和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天地。 何千重是亲兵队的旗头,上次在营救赵葵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此次伤愈,依然作为亲兵队冲锋第一人。他手提重斧,冲在最前。“噔!噔!”黑色的战靴踏出一道道脚印,沉重的盔甲在奔跑中哗哗做响。 缺口处短短的几丈距离几乎就是生死关头。何千重冲入缺口刚刚站定,周围的守军便立刻围了上来。他一声喝斥,重斧卷着风声如车轮一般抡圆了一挥,刚刚围上来的几个守军,便倒飞了出去。在身边清出一片空地后,同伴已经跟上,他眼睛随之一扫,转了个方向,提着重斧便往前杀过去。 “砰!”沉重的巨斧砍在木幔之上,木幔硬生生被他劈开,身后几个重甲亲兵连人带甲重重得撞在木幔之上,临时搭建的木幔怎能受的了如此的冲击,顿时散了架。 “堵住,块堵住”一个守军将领大声的嘶吼,若是木幔都倒下,那忠义军将长驱直入,城内的人面对的只能是死亡。几个守军试图将最后一辆木幔车推过来堵住缺口,车缓缓而行,那头领甚是着急,冲到了木幔车前面,筋骨错节的双手拉住木幔车前的绳索,死命地往缺口处拉来。 敌人就近在咫尺。几步外的何千重几乎都能听到他咬着牙发出低低的吼声,他看得真切,大吼一声,将腰上的攻城斧抡了起来,脱手劈出,那斧头直化作一道乌光没入人群。 “啊!”凄厉得惨呼从车前传了出来,斧头贯入那将领的额上,白色的脑浆喷洒在木幔之上,鲜红的血液溅得很高,那人的躯体失去了重心,栽倒下来,身体卡在车轮上,车后士兵无论如何用力,木幔车却是推不动了。 何千重指着前方蒙军的旗帜大喝:“弟兄们,敌军主将就在前面,杀了他!” “杀啊!” 他从身边士卒处接过一柄短斧,踏着血肉,一步步的前进,将身边冲上来的敌军一斧一斧砍倒,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轰” 沉重的城门被攻城车撞倒的时候,城里城外都发出了呼叫。不过,城外是欢呼雀跃,而城内却是充满了绝望嚎叫。大队人马已经推开了城门,冲了进来。守城的士卒也明白大势已去,不再坚持了,四处溃散。 “报!”帅台之下,一个斥候打马来报,“启禀副总管,恩州城门已被攻破,赵邦永统制率兵攻入城中!” “报!”又一个斥候赶来,“亲兵队旗头何千重,攻入城中,阵斩敌军守将乔惟忠!” “好!何千重赏绢三百匹,擢升为亲兵部将!”彭义斌声势铿锵道:“全军随我进城。” 第47章 恩州(下) 几千骑兵在旷野中穿行,长长的队伍撑着火把,在渐渐来临的幕色中似火龙一般。 “呯!”一个骑兵从马上栽倒下来,周围的骑兵们都吃了一惊,纷纷扭头看去。史天倪也吃了一惊,回身吩咐边上的亲兵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史天倪官拜蒙古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恩州正是他的防区,得到恩州被围的消息之后,他立即筹备援兵,并让快马传令乔惟忠守城三日,援兵必到。他带着骑兵先行,步军随后,心急火燎日夜赶路。 亲兵前来回复:“禀都元帅,一个兄弟在马上睡着了,掉下马,摔断了腿。”史天倪叹了叹,这些骑士跟随他多年,也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到了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 “报~!”远处一个斥候奔驰而来,飞身下地,快步跑到白色豹纹大纛前,单膝跪下:“启禀都元帅得知,今日午后,恩州城破,乔惟忠将军战死殉国,已有败兵已在前方等候发落。” 史天倪吃了一惊,恩州难道还守不住一日,他急急赶来还是来不及,连忙命道:“将他们带上来!” 几个残兵被带了过来,一个个面如死灰,目光还带着惊恐的神色。 “恩州虽然不是坚城,但尔怎会如此轻易就丢了?” “是,是一种新型的炮车,投石又大又准,城楼之上一下子就被扫光了,连城墙都被轰塌了一半,忠义军一下子就冲进来......”一个败兵颤颤惊惊地答道。 “炮车?什么样的炮车?”史天倪眉头紧锁,他听说过忠义军中出现了一种新型炮车,大名府的苏椿,东平府的严实都吃过亏,但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几个败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另一个败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低头答道:“禀元帅,那炮车比七梢炮还要长,竖起来比城墙还要高,不怎么需要人拉,射速很快......” 周边起兵也露出骇然神色。 “带下去!”史天倪挥手下令:“中军,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前方收拢败军,等待步军上前再行军!” 一个千户道:“元帅,敌军刚刚攻下城池,不如我们快速推进,乘他们立足未稳,反攻恩州。” 史天倪跟着木华黎南征北战多年,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百战名将,可以在任何不利形势下做出最合理的决策。他闻言摇摇头道: “彭义斌巴不得我们攻城损耗士卒。必须要野战,我们必须迫使彭义斌野战,在野战中击溃忠义军主力,才可能解围。” “可恩州城就这么给彭义斌?”千户的声音有些不甘。 “重要的不是恩州城,恩州离真定府远,离冠氏县近,就算我们夺回恩州城,忠义军若是再来骚扰,我军只能疲于奔命。只有击溃忠义军主力,让他们无力北进,再逐步恢复恩州、冠氏县、大名府。” 周围众将点头称诺。 “三郎到哪里了?”史天倪问着随军斥候。 “三将军在后方四十里,说不可急速行军,怕累坏战马!” “嗯”史天倪缓缓点头,他所说的三郎就是他的三弟史天泽。史天倪自己已经是蒙军汉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可他觉得这个弟弟未来的成就会在自己之上。 这次史天泽带了五百铁骑军与史天倪一共讨伐忠义军。蒙军中包括探马赤军等骑兵大多都是轻骑兵,而史天泽训练的却是士兵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的重骑兵,重骑兵由于防护好,冲击力大,历来也是野战冲锋的主力,尤其是在地域开阔的平原,有很大威胁。 史天倪下令:“传我军令,全军就地扎营休整!让各部来此集结。” 翌日,初升的阳光洒在清晨的旷野之上。民夫们正在修补恩州南城墙的缺口,昨日千方百计要摧毁的城墙,接下来将是忠义军抵抗真定府蒙古援军的重要屏障。 许岸押着辎重粮草进入恩州城,入府衙大堂,拜见彭义斌:“许岸拜见副总管,最后一批辎重粮秣已入城,请副总管点阅。” “横舟来得好啊!”彭义斌仍然处于兴奋中,“昨日,恩州城一战而下,你的大名炮又立功了。冠氏县现在如何了?” “张统制(张士显)回到冠县之后已经开始整顿城防,所行诸事,安民理政,颇有功效,如今城中民心渐安。”许岸答道。 “定策安民正是张先生之长。”彭义斌点点头,“前日张先生有书信至,说东平府屡犯我军,劝某暂停北伐,先攻打东平府,再北上真定。横舟你以为如何?” 许岸拱手答道:“真定府兵精粮足,路途遥远,非一战可破;而东平府紧邻大名府、冠氏县,屡次来犯,若不尽早铲除,必成心腹之患,我军北伐也将受掣肘。” 许岸赞同张士显的策略,东平府处于山东与河北交界的黄河南岸,颇为富庶。忠义军北伐是先从济南府起兵渡过黄河,又先后攻下黄河北岸的濮州、开德府、大名府、冠氏县、恩州。而彭义斌的大本营在黄河南岸的济南府,而东平府就位于济南府的西南。 若能拿下东平府,将会把彭义斌控制的黄河南北几个城池连城一片,势力将会又上一个台阶。到时候无论兵力还是钱粮,都将是河北山东一带最强的军事集团。若不能拿下东平府,等东平府严实舔好伤口、东山再起,那么日后忠义军北伐必将受其掣肘。 “如今我军拿下恩州,史天泽援兵已至,不将其击败,难解我心头之恨。”彭义斌缓缓道,“横舟此次在冠县有立下殊勋,某拔擢你为选锋军第一将正将,辎重交付之后不用急着回去,在我身边听用。” “遵命。”许岸总觉得自己军事实战经验还是缺乏,如今成了领军正将,攻城、守城站相对熟悉,可大规模野战并没有经历过。这次他只带了牛大、曹百川所属的选锋军第二、四部,其余各部都留守冠氏县。 “报!”一个斥候来报,“蒙军主帅史天倪射来战书,约副总管明日决战!” 第48章 铁骑(上) 恩州城府衙中,彭义斌看着战书嗤笑道:“你们说,敌军前日为何不乘我军立足未稳前来攻城?” 前军统制王义深出列拱手相对:“或许是敌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这夏日酷暑行军,肯定是精疲力竭,无力攻城。” “所言甚有道理。”彭义斌当即颔首,“还有吗?” “或许是没有攻城器械,敌军打造好器械之后才会攻城。”机宜文字王思退拱手而出,“敌军毕竟是擅长野战而不是攻城。” “或许也是惧怕了我们城头上的大名守城炮。”右军统制赵邦永出列道,“此番大名炮轰下恩州城墙,史天倪必有耳闻,昨日我军城上架炮,探马赤军远远观看,必是吃不准我大名炮的威力。” “说得好!”彭义斌昂然道:“诸位说的都很好,两军作战须以强攻弱,以我军之长攻敌军之短。蒙鞑军之强,毋庸置疑,但其强盛自有缘由,首在弓箭锋锐刀马娴熟,次在探马赤军往来冲阵聚散随心,三在步卒重甲坚固难伤,四在士卒坚韧耐战……” “而如今正是盛夏,酷暑难耐,蒙鞑战马瘦弱,探马赤军无法随心所欲,他们的士卒长途跋涉困乏,坚韧耐战也未必如往日,敌军有重箭我军有大名炮。攻城他们必无胜算。所以敌军正是希望我出城与之野战……” “那我军就坚守不出,看他们能怎样,敢来攻城,就用大名炮揍他们!”已故统制齐常柏的弟弟,新任左军统领齐常松出列应对。 彭义斌缓缓道:“不,我们等不起了,若敌军不来攻城,我军也得出城野战!”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彭义斌解释道:“冠氏县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后军元气大伤,这次横舟带来的是最后一批粮秣了,虽然恩州城中我们也缴获了一些,但几万大军人吃马嚼,这粮草撑不了多久。就算到时候蒙鞑不攻城,我们也得撤兵。” 所有幕僚和将领都明白,一旦全军出了恩州,放弃城墙的依靠,主动寻求决战时,那就真的是要一战而定乾坤了。 许岸出列道:“野战是野战,但不能丢了我们的优势,我们出城而战,但大军必须保持与恩州城形成犄角之势,互相支援。” 彭义斌朗声道:“正是,蒙鞑虽强,但非不可战胜!我们野战能打败东平府军,就也能打败真定府军。” 军议之后,一道道军令从恩州府衙中传出。恩州城中顿时忙碌了起来。不到二个时辰,大军出城向蒙军大营逼近。 彭义斌亲自排兵布阵,让前军王义深部八千人马突前,四千民夫与工匠带着辎重居中,彭义斌领中军一万人马为后,左军统领齐常松领兵五千居左翼,右军统制赵邦永领六千兵马居右翼,二千踏白骑军集中到左侧前沿侦察伺探。三千士卒留守恩州,许岸选锋军五百人协助运送随军辎重,随时待命。 三万多忠义军将士耀武扬威在旷野之中列出大阵,前后左右展开,兵锋过处旌旗招展,呼气如雷。长长的队伍之中长枪兵、刀盾兵列阵在前,弓弩手押后,各部辎重车辆分列左右以备,这是防备骑兵突袭的典型行军阵型。 离城十数里之后,大军停下立寨,民夫们挥起铁锹,将一道道壕沟挖出,将一排排木幔立起。 不到小半个时辰,远处西北面一阵烟尘大作,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登时引得忠义军众将彻底肃容,不用等到跟前看清楚,所有人也都能知道,那绝对是一队不下千人的敌军骑兵,正迎面奔来。 “探马赤军!”不到片刻,众人窥的清楚,那千骑疾驰而来的骑兵个个髡发黑甲,正是探马赤军。他们很快就逼近正在整队的忠义军,引得许多随军民夫惊惶起来。但是,作为回应,一阵整齐的弓弦爆响后,如骤雨一般,上千支箭矢从前军阵营中连续爆射而出,嗖嗖穿透天空,又飕飕得如骤雨般射了下来。眼看箭雨就要落入蒙军阵中,探马赤军呼啦一下左右散开变阵,箭雨落空。 “好骑术!”前军统制王义深不由赞叹,这些蒙鞑骑兵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还真是天生的骑兵,汉人骑兵几乎都是成年之后才学骑马,怎么也难以练出这种骑术。 “布阵!”他吩咐道,敌军只有千余骑,他并不放在心上。 前军一个个方阵展开,长枪、刀盾在前,弓弩在后,严阵以待敌军。敌骑冲击几次无功而返,又绕到右军和左军两侧试探,同样一无所获之后,拨马退兵,忠义军士卒欢呼雀跃。 几个统制级的将领却知道,这仅仅是蒙军的试探而已,骑兵过来更多的是刺探军情,根本就没有打算进攻,这些骑士退而不乱,显得比东平府的蒙军更为精锐。 二十几里之外的蒙军大纛之下,史天倪举着手中的马鞭发问,二万多蒙军步骑,连人带马,肃立在大纛周边。 “忠义军如何排兵布阵?” 一个刚刚返程的将领回禀:“忠义军离恩州城十里之外扎营,战兵不下三万,骑兵主要居于左侧,另有民夫数千运送辎重居中,彭义斌的中军在最后。” 史天倪道:“这明显是出城诱敌啊,又不敢离城太远,有趣有趣!如果是没有其他援兵,那便是二万对三万,而无论如何,战机已现,毋得迟疑……你们谁可还有半点言语,我许你们现在说来!” “都元帅。”身披一身铠甲的史天泽道,“我部铁骑军请为先锋。” “铁骑不是这么用的,你们是杀手锏,做最后一击,勿要轻举妄动。” 史天倪颔首又道:“既然双方都等不起,那就打吧!明日清晨凉爽一些,正是决战时刻,我们去取彭义斌的首级!”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饱餐一顿的蒙军牵着战马、护着大车,倾巢而出。士卒身披甲,背弯弓挎箭囊,或持刀持枪,或扛棍拎斧,步履整齐,缓缓前行。 有斤侯仓皇回报,忠义军大营得到消息,全线震动。 第49章 铁骑(中) “让全军披甲,准备作战。”彭义斌接到蒙军进发的消息,毫不犹豫下令。 忠义军士卒数万,绵延好几里,军令迅速传达过去,花了足足数刻钟方才彻底将阵型布好进入战斗状态。 蒙军的阵形很简单,约一万五千步骑混合在中央,另有六千骑步分居左右,在旷野之上摆出一个扇形直接压了过来。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首先便是骑兵在局部战场上相互缠斗,二千踏白军刚刚对上了来去如风的蒙军右翼步骑,继而展开战斗。一时间,重箭嗖嗖射不停,外加骑兵长矛反复冲杀,踏百军登时落入下风。 “让左军上前接应踏白军!”军令传来,很快五千左军士卒在统领齐百松的带领下加入了战团。步卒方阵把战线扯开,双方兵马不下一万之众,各据南北,直接就在西侧旷野上展开大战。 “都元帅,西侧我军步骑只有三千,怕是要落了下风,再过去二千人吧!”史天泽在一旁建议。 “三郎,要沉住气,中间才是忠义军主力。”史天倪盯着忠义军前军,又传令道:“听我号令,六千步卒出列,五百盾牌手在前,其余诸军随后,压上去,打垮王义深部,给我踏平宋营!。” “踏平宋营!踏平宋营!”六千蒙军用此起彼伏的声音回应着他们的主帅。 嘹亮的号角声中,忠义军阵中也擂起了战鼓,十几牛皮大鼓一同敲起,响彻天地。 “蓬~蓬~蓬~”只见前军将领令旗一挥,一阵整齐的弩机脆响,满天箭矢已然先发而出。 “防御!”蒙军前排盾牌手闻声将身形顿住,将盾牌叠成一个大龟壳子。 “夺~夺~夺~”无数弩箭钉在木质的盾牌上,木屑四溅,射得噼噼作响。 “嗖~嗖~嗖~”弩机发射后,弓箭手也开始发难,羽箭遮天避日,蒙军盾牌手有十数人被射倒,红色的血光闪动着。羽箭射破铁甲声、短促的痛叫声、混着人的呼喝和战马的嘶叫,蒙军队形一阵涌动。 “整队!盾牌举起来,把缺口补上!” 带队的千户用沙哑的声音叱喝着,匆忙指挥着新的盾牌手重新补上方才被弩箭打开的缺口。忠义军的弩箭似漫天飞舞的蝗虫在空中穿梭,更如大海的波涛,无休无止拍打着前排的盾牌群,盾牌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羽箭,那些穿过盾牌遮挡的飞矢,无情得击打着蒙军士卒。 几轮齐射过后两军距离已经接近。王义深八千步卒也源源不断出列前冲,双方甲士碰撞在一起大声呼战,号角声、金鼓声、喊杀声震荡于旷野之间,高高飞扬的尘土将刀光剑影彻底遮蔽,阵型也一时不显,双方主帅只能远远得通过旗帜与大股部队的前后变动来观察战局。 “报!王统制的前军与蒙鞑僵持不下,双方伤亡惨重。左军齐统领占了上风,齐统领兵多,在推着敌军向西侧走!” 彭义斌没有吭声,手搭凉棚往东侧看去,右翼的赵邦永也已经和蒙军左翼对上,六千对三千,没有理由会败,关键在中部的两军对战。 “都元帅。”蒙军后侧,一骑疾驰而来,隔着百十步距离便遥遥奋力高呼,“右翼忠义军人数太多,我家千户请求支援!他说若不得支援,怕是守不住右翼了。” “忽而然听令!”史天倪稍一思索,立刻下令,一个色目将领躬身上前。 “带你本部的二千探马赤军到右翼去,直接冲入步兵阵,记住,你的职责是保住右翼,不要贪功去中路,右翼不能丢。” “得令!”色目千户忽而然领命而走,点齐二千探马赤军,加入了右翼的战团。他们直冲忠义军步军大阵的薄弱之处,如热刀切入牛油一般,顿时将忠义军靠前的一个方阵给打垮了。得到援兵之后,蒙军士气振作反而杀得忠义军连连后退。 “溃兵两侧绕开,别冲阵,到阵后集结。”齐百松又急又怒,眼看五千左军与二千踏白军就要吃下面前这三千蒙鞑,没想到引来了探马赤军冲击,好在损失二个方阵后终于把阵型稳住。 帅台之下,又有斥候来报:“副总管!我军右翼赵邦永统制已经占了上风。” 中军几个将领终于忍不住拱手请战:“让末将引本部兵马助一助赵统制,若能吃掉这三千贼军,拿下右翼,此战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可!”刚刚领兵过来的许岸在彭义斌身边阻止道:“不必如此,大战方起,区区侧翼,占尽了优势固然极好,却不值得投入更多兵马,中路才是定胜负之处,中路蒙鞑久攻不下,必有新举措,我军应随机应变。” 彭义斌缓缓点头,果然,蒙军大纛之下,史天倪继续下令,一口气又投入五千人马进入战局,从左翼和中路中间的缺口中杀入,侧面猛攻忠义军中路。彭义斌也知道这是关键时刻,立即点齐八千中军,也从右翼和中军的缺口中杀入。 八千生力军鱼贯而出,战靴踏着大地,沉重划一的脚步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哗哗震动声齐响,将士们愤怒的呐喊混着刀剑的铿锵。如同锥子直插入前方混战的大阵中。 忠义军中部和右翼中的缺口被两支生力军补上,双方对撞在一起,将中部和右部连城一片。忠义军已经向战场投入约二万九千人马,连重甲亲兵也在最后关头派上场,彭义斌身边仅剩下不到三千人。而蒙军一方也投入了约一万九千人。 战事重新进入焦灼。随着时间的推移,忠义军人数的优势渐渐体现出来,战场渐渐朝着北方在缓缓移动。 “都元帅!让我部冲阵吧!”大纛之下史天泽再次请战。 史天倪看着自己弟弟年轻刚毅的脸,微微颌首,回身冲向身后的铁骑高声喝道:“铁骑军何在?” “在!”从后军突然爆发出的一声整齐的咆哮,连旷野中也震耳欲聋,几乎沙场上的喊杀声碾碎,扯散在那飋飋的风之中。 第50章 铁骑(下) 彭义斌站在战旗之下,手搭凉棚观察着两军阵型。 “王师正在前进。”身边幕僚看得真切,语气中带着欣喜。 “看看史天倪还能有什么杀招。”彭义斌不为所动。 突然间,只见前方军阵一阵阵涌动,一队铁骑飞驰而来,骤然跃入眼帘,一会儿功夫,杀入阵中。当前一名大将手中利刃一举,只见一道寒光扫过,然后是几十道、几百道蔓延开,最后整个骑队都是雪亮的寒光,整队的骑兵都将武器举了起来。似乎是藏在深土中的利刃,在这沙场上的鲜血浇灌之后突然绽放开来。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看清了,头上上飞扬的白色的盔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长矛,顷刻间冲入大阵的滚滚烟尘中。 “铁浮图?”看着人马具甲的铁骑,彭义斌的目光中出现了深深的寒意,重骑兵是武威军里最昂贵也是最具威力的骑队。当年金国的铁浮图、辽国的铁林军、北宋时期的静塞军、西夏的铁鹞子都是近百年来的铁骑军的佼佼者,举国之力也不过养得起数千。没有料到真定史天倪手中居然也有这么昂贵的铁骑军。 奔驰中的马蹄踏着大地,铁骑军开始冲刺了,前方阵型一变,如同锥子直插忠义军大阵。人喊马嘶中,身后的旭日在盔甲上照耀出夺目光芒,晃着忠义军士卒的双目,这才是令人胆寒的重甲铁骑。 铁骑军的出现完全出乎前军统制王义深的预料,但他已经占上风,是不会让铁骑军轻易杀入阵中的。 “弓弩手,压住阵脚,别让他们冲过来!” 训练有素的前军个个均是控弦之士,他们张弓搭箭,黑色血槽的箭尾嘎吱,嘎吱的咬住了弓弦,前军裨将手持令旗大力一挥: “射!” “蓬~蓬~蓬~” 千弓齐振,箭矢同发,羽箭带起尖锐的啸声仰天而出,在空中划过无数道弧线,又如同一阵黑色的雨,向着铁骑军毫不停息的射落了下来。 铁骑阵中没有象王义深预料的那样人仰马翻,也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箭雨在铁骑军的盔甲上留下几个白点,就被弹开。部分羽箭力道较大,插在铁骑的盔甲上不停晃动,但显然没能给铁骑军造成任何杀伤。 “冲击!”史天泽下令,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忠义军喘息的机会,铁骑军进入攻击模式了。 两轮齐射无法杀伤敌军,而敌军距离越来越近。忠义军士卒的眼光中出现寒意。 “五百骑,三十步。”王义深蓦然怒喝:“前排弃弓,取矛,持盾!” 话音未落间,铁骑军已离近在咫尺,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着无数狰狞的面孔。 前排忠义军士卒兵被铁骑兵压得喘不出气来,仓促间来不及应变,只能抛下弓箭,噼里啪啦竖起盾牌,抓起长矛紧靠一起。 “十步!”王义深判断敌骑来不及变换方向,断喝:“挺矛!” 长矛密密指向天空,矛尖寒气逼人,指到铁骑军马头。铁骑军也不躲避,挺矛刺出,连人带马撞进阵中。没有预料中的人仰马翻,而是长驱直入,忠义军的步军方阵被硬生生冲出了缺口,阵型一阵纷乱。 策应在铁骑之后的几千步卒,也个个身披甲胄,犹如移动的堡垒碾压过来。对着铁骑冲刺后留下的缺口涌入乱阵之中。 从来没有和铁骑军对阵过,面临如此强敌,训练有素的忠义军前军还是竭力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王义深大声呼喝重新编队。 “亲兵队!重甲亲兵队上前挡住,挡住这些铁骑。”大阵后方的中军将领大声呼喝。彭义斌将五百亲兵队派上前本是作为突破攻坚用,这时只能用来抵挡铁骑了。 全身重甲的亲兵队已在后方列阵,五百亲兵手持刀斧大盾徐徐静默在阵中,准备用重甲对铁骑。铁骑军的速度并没有飞快,但冲击力极强。顷刻间冲入了亲兵队的阵中。 何千重刚刚被拔擢为亲兵队的部将,他依然习惯性得站在第一排冲锋陷阵。铁骑兵的战马和忠义军步卒的大盾撞击在一起发出闷响,将一个个盾牌手掀翻在地。 何千重悍勇不后退,丢下盾牌,翻身而起,长斧在手,横斩而出,一道寒光,从纷飞的马蹄上方一闪而过,铁骑兵跨下的马腿便已和躯干分离。那滚热的马血洒了出来,粘粘的泼在他的盔甲之上。身边几个亲兵甲士毫不犹豫,继续上前,将失去战马的铁骑连甲一顿乱砍乱砸!何千重怒喝中,一斧斩下敌兵的头颅,发疯似地冲向前去。可没冲几步就发现,身边的同僚已经大批的倒地。 “亲兵队也阻挡不住!”王义深慌了,身边兵马开始溃散了。他还能勉强且战且退,可敌军五百铁骑裹挟着二千多探马赤军的目标明显是冲开军阵,目标直至阵后的主帅彭义斌。 血泊中伏地的死尸,创伤者挣扎的恶嚎,并未让双方将士露出丝毫犹疑,反倒越发杀红了眼。在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沙场战阵,哪里容得下半点迟疑?亲兵队装备精良也还罢了,许多士卒皮甲都没有,仅仅放下弓弩,提着马刀和长枪,就从战壕里冲出与蒙军相搏。刹那间,人马交错,双方士兵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兵器相格档的金鸣交加声,战马负伤的嘶叫翻滚声,兵器刺穿盔甲透入身体的摩擦声回荡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风中刮着血腥的气息,重甲骑兵在与忠义军的亲兵队对决中取得了胜利,五百亲兵队损伤惨重,阵型被冲垮!连人带马身披重甲的铁骑军将忠义军密集的长枪与大盾冲开了个大缺口,杀入军阵中深处,后续跟上的蒙军步卒开始和忠义军士卒近身搏杀。 彭义斌的帅台在一个土坡之上,身边还有二千多士卒,看着敌军越来越近,部分敌军开始填土壕沟,拆卸木幔,他也当机立断,派出士卒也猛冲下来迅速向缺口合拢。片刻间两军旗帜土坡上浑在一处,血肉横飞。 第51章 铁骑(续) 野战正是铁骑军所擅长,三百多铁骑穿过大阵呼啸而来。土坡上没有他们冲锋的开阔地,还有壕沟、拒马阻挡,但他们单兵作战的能力极强,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探马赤军加入战团,有少数突破忠义军防线骑兵已经冲到了土坡顶上,他们手中长矛弯刀舞起一道道黑亮的瀑布,将周围的忠义军士卒格杀。 选锋军部将曹百川身披重甲,手持坚盾,身后跟着二百多选锋军士卒各背着一捆投枪。居高临下,眼看攻上土坡的骑兵失去了速度的优势,曹百川大声怒喝: “投枪!” 土坡顶上二百多士卒将一排排的投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弧,破空而至,将第一批冲上坡顶的二十多个骑军淹没在血雾之中。可冲上坡顶的骑兵一个又一个栽了下去,又一个接一个冲了上来。 “咔嚓~”坡顶上,选锋军部将牛大浑身浴血,大铁锥一劈,将一个刚刚冲上土坡的探马赤军连人带马拍下坡去,他回身快步跑到彭义斌面前,躬身道:“敌军势大,请副总管稍退几步!” 彭义斌淡淡一笑,将身后旗手手中大旗接过,重重往地上一戳,高声喝道:“将士们,今日我等生死在此一战,彭义斌就在此处,绝不退后半步!” 他的声音清晰而又嘹亮,似乎掠过如血的战旗,又掠过了土坡下正在酣战的两军将士,直贯入巍峨群山之间。他从身后摘下弓,扣上箭,飞矢破空而去,钉入一个冲上土坡探马赤军的咽喉,箭镞划断其喉间的血脉,喷出高高血雨,洒得土坡一片殷红。 众将士见他威势,无不折服,不禁齐声呼应,顿时士气大振。牛大一跺脚,口中猛地吼声大作,提了铁锥勇不可挡又杀了回去。 许岸盯着前方,坡下的敌军开始密集起来,忠义军士卒伤亡很大。 “目标一百步外,大名炮准备!” “大名炮准备就绪!”小林子的声音依然青涩,却多了果敢。 “发炮!”随着许岸一声断喝。土坡之后,二十架专门为野战设计的大名炮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安放好碎石炮弹的大名炮如巨人一般挥舞起长臂。“嗡~嗡~嗡~”连续不断得把十个炮兜中的武器抛向空中,划着完美的弧线,飞入壕沟外正在集结的蒙军队伍之中。 “咴~咴律律~~” 巨大的碎石弹砸在地上、包裹碎石的罗网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冲击力,在落地时猛然炸开,罗网中的碎石以落点为圆心,四射飞出,碎石在骑兵队伍中摧枯拉朽一般,横穿而过,那些弓箭无法射入的铁甲,在碎石的攻击下传来重重的闷响声,骑兵成片成片得倒下。 史天泽跨下黑色的战马,黑盔黑甲,黑色的腰刀长矛,行在队伍的正中央。突然而来的碎石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一道乌光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跨下的马头便已经和躯干分离。那滚热的马血洒了出来,粘粘的泼了他全身。马血滚热,他却觉得有一丝丝冰冷的杀气穿过盔甲又透过毛孔里渗入了体内,只觉的自己的灵魂都已随着这杀气的入侵而在一丝丝抽散,接着身体一沉,被重重得摔下马来。 “目标八十步外,大名炮准备!” 铁骑军和探马赤军们应当四处分散,躲避攻击,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另外十架大名炮开始发难,“嗡~嗡~嗡~”又是十个碎石弹投了出来,比方才投得稍近了二十步,但覆盖的范围更广。虽然造成的杀伤不如第一次多,但威慑力更大,将蒙军骑兵打得七零八落,失去了冲击力。 史天泽被几个亲兵扶起,直愣愣得看着前方,坡下他们利用速度优势,突破了大阵,眼看忠义军败像已露,自己就可以擒杀彭义斌,立下这泼天的大功,没料忠义军居然还有这一手。后方的骑兵被碎石打散,可前方坡前还有不少铁甲军和探马赤军与忠义军士兵纠缠在一处。距离太近、也怕误伤自己人,炮车并没有往这里发射。 还有机会,史天泽正待重新整队冲上,忽然看见土坡之上冲下一排排士卒,手中擒着长长的枪,那枪居然长达两丈,枪尖之下还带着锋利的倒钩。士卒显然训练有素,长枪直接来扫骑兵的马腿,骑兵若是冲起来,自然不把这些步卒放在眼里,但如今坡上冲击力荡然无存,陷入单兵作战的骑士顿时成了忠义军士卒的目标。 探马赤军还能用灵活的骑术辗转腾挪躲开钩镰枪的攻击,铁骑军就惨了,虽然人马具甲,但马腿上披不了甲的,重甲的马匹相对笨重,一时躲闪不开,纷纷被钩倒。 披着重甲的士兵摔下马可不容易再起身,忠义军中的刀盾手在钩镰枪手的掩护下突进,上前来砍落马骑兵的首级。 阳光照耀着这血腥的沙场,黯淡无力,留下了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血腥气息。战争的残酷许岸早有心里准备,但那些战败的人,就像屠刀下的牲口,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旷野中堆积了如此多的尸体,这些死去的人,家里的妻儿与父母一定是倚着门窗往外远眺着,期盼着他们能早日回家吧!可军人上阵杀敌,马镫一错,刀枪并举,你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也许人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活下来的在功劳簿上再加一笔,可那死去之人的亲人,却会悲苦一世。 这就是战争?许岸心中不由长叹,自己穿越而来也许自己也将和他们一样,有一天也将埋骨异乡。 “咣~咣~”鸣金声响起,身边一个士卒得声音在高声呼叫:“敌军退兵了,敌军退兵了……” 彭义斌面色僵硬,今日双方可以说两败俱伤,忠义军大阵被打破,眼看败局将至,大名炮又一次挽狂澜于即倒。蒙军也损失惨重,特别是铁骑军损耗过多,也只能退兵了。 “全军退回恩州城!”彭义斌下令。 第52章 筹划(上) 嘉定十七年(金哀宗正大元年,元太祖十九年)六月末,蒙军河北西路都元帅史天倪与宋京东西路副总管彭义斌在恩州城外对决,双方损伤惨重,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各自罢兵。史天倪率军退回真定,彭义斌则留下部分兵马镇守恩州,然后回师大名府。 回到大名府已经是七月,随着彭义斌的忠义军攻城掠地势力快速扩张,已经成为河北、山东一带最强的军事集团。然而势力仍再不断增长,彭义斌却依旧缺乏堪用的人才,老一辈将领持续凋零,仅仅这个个夏天,他所倚重的左军智将齐常柏战死,后军的心腹大将王立刚也被杀。他不得不将原先的首席谋士、文武全才的张士显转任为后军统制。 张士显调任之后,他需要培养新人来赞画军机,参与军务。新征辟的人才中有三人他颇为看好: 书写机宜文字王思退是能言善辩,出使大名府、冠氏县也立下功勋,应对外事进退有度,提拔为主管机宜文字的职衔,负责外事的差遣。只是彭义斌觉得此人略为轻浮,有些言过其实,还需不断历练。 大名府名士宋子贞颇具才干,只是有时候显得迂腐,但此人精于术数、过目不忘,掌管钱粮、军饷从无差错,彭义斌将其提拔为帅府计议官。 选锋军将领许岸有勇有谋,屡立战功,仅仅一个多月,就从一介布衣成长为领军的正将,贡献的大名炮也成为忠义军利器。彭义斌思索良久,将他提拔为选锋军统领,并掌参军务谋划。 选锋军规模小,并没有设统制和统领,许岸这个统领,可以掌管整个选锋军,可以算得上是独当一面。 彭义斌平生之志便在于效忠朝廷、恢复中原。他已上书朝廷,明年开春继续北伐。但北伐若要成功,需要解决三个对手。这三个对手就像他头上高悬的三柄利刃让他寝食难安: 第一个便是东平府的严实,东平府卡在河北与山东之间,不拿下东平府,忠义军打下的地盘就不能连成一片。彭义斌自认为拿下东平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富饶的东平府。严实不仅在东平府颇有人望,在整个河朔都颇得民心。没有严实这样的人辅佐,就算拿下东平府也必将生乱。 第二个青州的李全,这李全虽然和自己一样都是红袄军出身,都向大宋称臣,还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可李全骄横跋扈,从来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彭义斌怀疑他总有一天要谋反。如果不能讨伐李全并将其拿下,他心中的北伐大业必是会受到掣肘。 第三个便是河北真定的史天倪,恩州之战后,彭义斌思虑良久,觉得这史天倪应当是自己出兵北伐中遇到最强大的敌人。他屡次重新复盘此战,却始终找不到可以战胜史天倪的方法。 此战若不是史天倪兵少,又长途跋涉,忠义军早已被击败。双方最后不分胜负,也是最后大名炮起到了出其不意的作用。明年若是再次北伐,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击败史天倪。他已经安排所有幕僚和将领献策,筹划击败史天倪的办法。 许岸升任统领后,将选锋军编制扩充为两个将,共二千五百士卒,他将选锋军第一将的第四部和第五部划到第二将,然后开始选兵练兵。部将马慎行、曹百川分别提拔为第一将、第二将的准备将,负责士卒整编。 马慎行是最早加入许岸班底的老卒了,升任准备将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可曹百川武艺、资历都不是上上之选,能跳过牛大、史成济、叶七等人先升为准备将,许岸是看重其练兵颇有能力,而且能识文断字。 将征兵、练兵交给部下之后,许岸每日上午练习枪马,午后便在帅府偏厅中赞画军机,熟悉军务。 作为穿越着,他更注重情报与数据分析,这个时代没有大数据、也没有互联网,所有的大事都来自各方邸报。 “统领,可要看邸报,小人即刻去拿来!”帅府的军吏也早以熟悉许岸的习惯,拿过早已经整理好的邸报在一边侍候。 许岸看的很快,一目十行: “戊戌,金平章政事巴图鲁薨,赠右丞相、东平郡王。巴图鲁为人忠实,忧国奉公;其殁也,人皆嗟惜之。” “金先遣尚书令史李唐英至滁州通好,至是复遣枢密判官伊喇布哈至光州榜谕,更不南侵。” “七月,丁酉朔,赈福建被水贫民。” “横舟又在看邸报?”王思退走了进来,如今他越来越受彭义斌器重,应对各方使者颇为忙碌。 “看金虏派枢密判官移刺蒲阿率领军队进入我大宋光州贴出榜文,说从此不再南侵。”许岸指了指手中的邸报,南宋汉人习惯称金国为金虏,而称蒙古人为蒙鞑。 王思退忍不住道:“不错,早应如此,横舟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所说的蒙强众弱,合众可破?宋、金、夏应当联合抗蒙。” 许岸看了看邸报:“并非联合抗蒙,只不过金虏无力南下,正全力与蒙鞑在争河东。青云你看这金虏邸报:蒙灭国四十,以及夏,夏亡必及于金。金亡必乃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卿其以此晓之。” 金国皇帝、历史上称为金宣宗的完颜珣驾崩后,其三子完颜守绪在挫败了兄长完颜守纯的夺位阴谋后,即位为帝,改元正大。完颜守绪继位之后改变金宣宗的战略,开始与西夏与南宋停战、和解。 “可惜朝廷定不许,朝堂之上的诸位相公,肯定以为金虏狼子野心不可轻信。”王思退摇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倒是副总管让我等想想明年如何北伐,对付史天倪,横舟可有良策?” “略有所得,正需要与青云兄商议。”许岸答道,他多日来不但看邸报,还看了各地忠义军暗探传来的情报。将所有信息汇总之后,他察觉出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如果能利用好,他觉得很有可能解决掉真定的史天倪。 lwxiaoshuo.org 第53章 筹划(中) “真定的武仙?你们想策动真定的武仙杀史天倪?”彭义斌听了两人的计划,感觉这两个年轻人有些异想天开了。 “正是。武仙筹划许久必将反蒙。”许岸记得史书上记载金蒙两国三峰山大战中,武仙是金国作战的将领,这场大战离现在也没剩下多少年时间了,历史上武仙定是谋反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从各处邸报、情报汇总的消息来看武仙也有谋反之意。 这武仙彭义斌很熟悉,三年前武仙还任金国知真定府事,兼经略使,遥领中京留守,权元帅右都监,屡次击败蒙军的入侵。后金宣宗将他封为恒山公,管辖中山、真定府、沃州、冀州、威州、镇宁、平定州、抱犊寨、栾城、南宫县等地。可以说是当时金军在真定裂土封疆的诸侯。 可当年八月,蒙军木华黎再次率军伐河北。武仙在真定被蒙军击败,无奈之下被迫降蒙。木华黎封蒙古军的部将史天倪任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武仙为史天倪的副手,史天倪兵发恩州的时候,正是武仙留守真定。 彭义斌从军这么多年可不是鲁莽之人,他疑惑问道:“武仙降蒙鞑已有数年,你们说他必反蒙可有凭据?” 王思退与许岸已经推演过一次,早知彭义斌会这么问,立即答道:“武仙从一方诸侯恒山公如今降为史天倪的副都元帅,不是蒙军嫡系,处处受史天倪猜忌拿捏,必然心生不满。” 彭义斌摇了摇头:“武仙就算心生不满未必会反,他降蒙已经多年,要反为何当年不反,而是现在?” 王思退习惯性挥了挥羽扇,继续答道:“那是前些年金虏恼怒武仙投蒙,未必肯接纳。可据探子回报,如今金虏新帝完颜守续继位后,愿意摒弃前嫌,令人招降武仙,自此武仙有反蒙之意。之所以他一直没有投金是因为真定在史天倪手中,他回河南投金虏,真定就彻底没了,武仙想要的是拿下真定再投金。” 彭义斌又反问道。“想要真定?最好的时机就是上月我军与史天倪会战之时,武仙正可乘机作乱。这么好的时机他为何不反?” “因为没有事起仓促,武仙来不及准备。”许岸上前答道,“据斥候这几日回报,史天倪从恩州回师真定的路上,在西山腰水、铁壁二寨平叛,灭了数千兵马。” 彭义斌思索片刻,立即抓住了此处的关键:“你是说西山的腰水、铁壁二寨?这是武仙的兵马?” “不错!”许岸道,“我今日查阅卷宗,发现西山的腰水、铁壁二寨其实是武仙暗中布置的人马,其兵器、甲胄、粮秣都是从真定过去的。这说明武仙早已经暗中储备兵马,随时准备作乱,但此次恩州之战并非攻城守城,而是旷野一战又分不出胜负,武仙没有料到史天倪这么快就罢兵。” 彭义斌嗯嗯两声,显然有些动心。 许岸继续道:“武仙的兵马被灭,元气大伤,只有两个结果,要不然夹着尾巴做人,要不然对史天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夹着尾巴做人?”彭义斌一愣,当即笑道,“横舟这比喻用得倒是贴切。” 许岸点点头道:“蒙军鞑酋成吉思汗率主力在西征,而河北的蒙鞑主帅木华黎又病死,如今是木华黎之子孛鲁当权,孛鲁正在调兵准备伐西夏,真定府必然空虚。武仙在西山损失几千兵马,但其在真定经营多年,旧部众多,危急时刻若是登高一呼,四下响应其号召而来的豪杰绝对不少于数万之众。” “从河东传回的消息来看,金虏正在河东整军筹粮,今年必将反攻河东,一旦开战,蒙鞑无暇顾及河北。” 王思退提高嗓门道:“我们去给武仙点一把火!他想要的是真定,我们想打败史天倪,若是能助武仙拿下史天倪,我军何愁北伐不胜。” “好!”彭义斌抬起头,目光炯炯:“此事需详细筹划,不可操之过急。你二人可有何谋划?” 王思退身体前倾:“我与横舟商议许久,有三个计策可供副总管采择,分上、中、下三策。” “速速讲来。” 王思退清了清喉咙道:“上策:派人说降武仙叛蒙投宋,让武仙杀史天倪,迎王师入真定。我军先据真定,再伐河北西路诸城;” “中策:与武仙结盟,助武仙反蒙杀史天倪夺真定,真定留给武仙。而我王师北上攻取河北的邢、洺、磁等州,招纳河北各路义军与武仙呼应。如此双管齐下,河北蒙鞑必乱。” “下策:我军坐山观虎斗,待真定局势明朗再做定夺。” 彭义斌绕着大厅来回踱步片刻,缓缓说道:“上策太难武仙未必肯就范、下策过于保守,难免错失良机,中策合我心,就选中策。” 许岸与王思退对视一眼,他们商议许久,也觉得这中策最有把握。 彭义斌接着吩咐道,“青云你来筹划此事,先派人与武仙接洽,若有必要你亲自去一趟真定。” “遵命!”王思退拱手答道。 “另有一事,西边夏国党项人派了使者过来,明日便到,想用铁鹞子的人马铠甲一千副换我大名炮。你们二人有何言语?” “西夏党项人?”许岸这段时间看这些年的邸报,对西夏的战局也颇为关心。如今的皇帝李德旺也是刚继位不久,这些年西夏在蒙军、金军屡次攻伐之下已经是元气大伤。李德旺继位后便决定再次使用“联金抗蒙”的政策,希望和金朝结盟。 据各方消息汇总,西夏除了结盟金国之外,又乘着今年蒙古成吉思汗带着蒙军主力正在西征,暗中派人秘密潜入漠北,想结援并策反诸部落,共同反抗蒙古。河北的彭义斌正与蒙军作战,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西夏派出使者前来接洽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西夏使者在河北见大名炮威武不凡,觉得是守城的利器,便提出建议想用西夏的王牌武器铁鹞子的装具来换忠义军的大名炮。 第54章 筹划(下) “统领好枪法!” 选锋军大营一侧的练武场里呼喝声阵阵,一人正舞动着大枪,枪尖一抖再一抖,朵朵碗大的枪花骤然在虚空之中绽放,只见枪影到处,落叶纷纷卷起,将他全身都笼在枪花叶影之中。 许岸将枪路使尽,一个收势站立,满天枪花骤然不见。 立在周边的几个将领拍手叫好,叶七道:“只知道统领刀法厉害,没想到枪法也如此高明。” 许岸从士卒手中接过汗巾擦了擦汗,问道:“你们可看得出来我这枪法是什么路数?” 穿越以来,他一直对自己身怀武艺很好奇,除了刀术之外,他试过马术、箭术都很一般,但枪术却大有可取之处,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在枪术造诣还在刀术之上。 军中练武分步战和马战,许岸步下练刀,马上练枪,这些日子日日勤练不辍,也时常找军中将士对练。几个将领中,牛大箭术最强,史成济刀术也是一时之选,可论枪术却是马慎行最为精妙。 这时马慎行走上前来,赞道:“统领,你这枪术是河北大枪的路子,不过多了许多变化,这枪术要骑在马上才能发挥最大的能耐。” 许岸点点头,站了个马步,枪花一抖,弓步刺出。这个招式确实在步下施展不开,在马上借了冲击之力,才能发挥枪术的虚实变化。说起来简单,但每个动作都需要战马的配合,要使得精纯却也极难。 枪术可以在步下练,实战却要上马,许岸对着马慎行笑道:“马兄,上马陪我练两招?” 马慎行正待回答,有士卒匆匆来报:“统领,陆机宜带客人来访。” 许岸抬头望去,陆勋带着一个青年武士从营门外走了进来,他迎上前去笑道:“子将兄,今日怎么有闲来我选锋军营地,快请进吧。” 陆勋引荐身后青衣武士:“为横舟引见,这位便是夏国使者嵬名世杰将军,特来拜访横舟。” 许岸一怔,他前日就听说西夏使者这次来大名府出使,一则是与彭义斌达成攻守联盟,二则是想用一千副铁鹞子的装具换大名炮,却没想到这使者会来拜访自己。 这嵬名世杰看起来二十多岁,颇为英武,西夏执汉礼多年,此人衣着、举止、谈吐都几乎与汉人无异。双方见礼之后。他抱拳向许岸说道:“在下唐突了,久闻许统领赫赫威名,又是大名炮的创立者,今日特来拜访。” 许岸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来意。这些日子他听闻忠义军众将对与西夏联合攻蒙古没有什么异议,但对用大名炮换铁鹞子装具却争论不休,彭义斌思前想后也未下决断。这位嵬名世杰来拜访自己肯定是为了获得自己的支持。 想到这里,许岸笑道:“子将兄、嵬名将军,外面风大,不如我们进帐说话。” 嵬名世杰却没有想进帐的意思,看了看练武场的四周,忽然笑道:“方才许统领是在练枪?在下一时技痒,不如我陪许统领练练?” 这话说的很唐突,周边几个忠义军将领脸上变色,这要是挑战吗?许岸也是一怔,心中有些不快,但他却知道此时不能示弱,点点头道:“求之不得,正好向嵬名将军讨教。” 嵬名世杰闻言大喜,“许统领,容我披甲,稍后片刻!” 两人各自披甲备马,士卒拿来两条去了枪头的蜡杆分给两人,这蜡杆就是枪杆的一种,坚韧而有弹性,好的蜡杆甚是难得,必须从树苗只有半丈高时就开始修剪,一年才长一节,十年才成。校场比武一般是摘掉枪头,并在枪杆上涂上白色粉,枪杆击中对方,白色粉末便会在盔甲上留下印子,用来判断胜负。 陆勋负重辎重器械,大名炮工匠也是他的属下。彭义斌便让他接待西夏使者,并参观大名炮,可看完大名炮,这位嵬名世杰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大名炮的实际发明者是近期忠义军中冉冉升起的大将许岸,便央求陆勋过来想拜见许岸。陆勋却没料到两人居然一见面就比枪。 他看许岸披挂整齐上了马,走到许岸马前,轻声道:“横舟小心,这位嵬名将军乃夏国名将嵬名令公之幼子,百战之将,你务必小心。” 许岸心中一凝,这嵬名令公许岸听说过,是西夏最后一个名将,这位使者居然是名将之后。 两人拨马各自到了练武场的两端,相隔越二十丈,嵬名世杰举枪向许岸示意,高声道:许统领,准备好了么?” 许岸举起枪,大声道:“来吧。” 嵬名世杰在马上施了一礼,双腿一夹马蹬,拍马向前冲来。他骑着一匹白马,周身如雪,配着一身银色凯甲,霎是威武。 西夏人多擅骑射,这嵬名世杰又是名将之子,枪法定然不弱,许岸不敢怠慢,凝视着他的枪尖,双腿踢了一下马腹,也冲了出去,营地里的忠义军士卒也停下操练,在边上大声喝彩。 经过数月的练习,许岸的马术已经是今非昔比,手握长枪,双腿控马,骑得甚快。二十丈的距离,两匹快马疾驰,只不过一瞬间便会交错。眼中那银甲骑士越来越近,许岸的目光已锁定了他的枪尖,距离在极快地缩短,他那涂了白色粉末得枪杆头在眼中也越来越大,眼看就到近前,许岸突然手中一抖,长枪已经发力刺出。 眼看就要一枪刺中对方,可方才这嵬名世杰纵马奔驰动作快如闪电,此刻却立马不动如山,似乎还在轻蔑的一笑,只是那笑意隐在银色的兜鍪之下,却让许岸感到逼人的寒意。 “砰!”许岸只觉得枪上一股大力传来,枪瞬间就被磕开了。这一枪便刺了个空,许岸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嵬名世杰在马上一长身,喝道:“中!”长枪如活了一般,突然从下往上挑,对准了许岸的前心反刺了回来,这一招后发制人甚是精妙,校场内观战的将士们看得真切,同时发出了一片惊呼。 第55章 交换(上) 许岸也大吃一惊,方才招式用老,枪势已经发出,抽回来已经来不及。他急中生智,摆枪头,送枪纂,用蜡杆的尾部格挡,“啪!”得一声,嵬名世杰的一枪也被格开,刹那间双马一错蹬,嵬名世杰又把蜡杆平平举起横扫过来,若是被扫中,许岸肯定要跌下马来。 “还有这招!”许岸心头一惊,他自付枪术不弱,但这马上的临敌的经验却比对方差多了。 眼看枪已扫到跟前了,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快多了,他双腿钩住马镫,人猛地倒在鞍上,刚把身体倒下,耳边“呼”的一声,眼前一阵白色粉末飘扬,那是蜡杆从面颊前呼啸而过,接着肩膀传来一阵盔甲与硬物的刺耳摩擦声,显然是被蜡杆给刮了一下。 蜡杆没有枪头,自然伤不了人,而且许岸穿着盔甲,也几乎没有被擦伤,但如此已经落了下风。他遇到强敌,不由起了好胜之心。在马鞍上一挺腰,借用马力传至腰腹再加倍发力,反手一枪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长枪已向嵬名世杰脑后刺去。若是刺中,饶是嵬名世杰戴着兜鍪,这一枪多半能将他击伤。电光火石之间长枪“呼”一声,却只是刺了个空,枪杆上并没有受力之感。双方战马已经交错而过,许岸将枪一收,把马带住。 “统领威武!” “好一个回马枪!” 营中士卒们大声鼓噪。外人看起来不分胜负,许岸却知道这第一个回合,自己其实是落在下风。马上对战和步下是完全两回事。要做到枪马合一,还需要不断练习。 许岸刚把马掉个头,嵬名世杰在后面也已带住了马转过身,举了举手中的枪杆,大声道:“许统领枪法果然高明,在下佩服。” 许岸笑了笑,指着自己肩膀上的白色印记道:“嵬名将军见笑了,方才是你占了上风。” 嵬名世杰摇摇头,道:“是我的马快,许统领若是有一匹我这样的战马,刚才我已经输了。” 他的胯下马比普通马匹高出数寸,甚是神骏,若方才许岸骑的也是这样的骏马,那一枪估计嵬名世杰的确躲不开。 虽然只交手了一个回合,许岸微微有点气喘。但只有能与这样的对手对练,才能突飞猛进,不由脱口而出道:“嵬名将军,咱们再来?” 嵬名世杰正待答应,这时远处奔来一骑,到营门外高声道:“许统领!” 许岸正准备再战,闻声勒住了马,看向那人,却是中军的传令兵。 传令兵飞身下马,上前躬身道:“副总管有令,请许统领即刻到府衙议事!” 嵬名世杰皱了皱眉,纵马到了跟前,说道:“许统领既然有事在身,今日你我便到此为止,改日再互相切磋可好?” 许岸暗道可惜,这种练枪的对手可不好找。他拱手道:“好吧,嵬名将军枪法高强,真是好对手。” 嵬名世杰笑了笑,道:“我可真不愿成为许统领的对手啊。还是做朋友来共同对付蒙鞑如何?” 他的话虽然客气,却一语双关。许岸点点头,畅然笑道:“正该如此。”他将枪杆一同交给边上的一个士卒,对陆勋道:“子将再陪陪嵬名将军,待我见过副总管之后,再登门来向嵬名将军谢过不恭之罪。” “许统领请便,我这几日住大名府驿馆,随时恭候大驾。”嵬名世杰拱拱手,也下马到一旁去卸甲。 陆勋将许岸拉到一旁,低声道:“横舟可知副总管召你何事?” 许岸笑道:“还能什么事,定是铁鹞子甲具换大名炮的事情了。” “正是。”陆勋摊了摊手道,“这事情各营统制吵得厉害,前军王统制、左军齐统领、右军赵统制还有王机宜都赞同,而后军张统制、计议官宋先生反对,横舟你有何想法?” 许岸展齿一笑道,“子将兄放心,我心中有数,会与副总管分说。” 他转头吩咐亲兵:“去我大帐之中,将我桌上的卷轴拿来。” 许岸带着几个亲兵来到府衙进入议事大堂,他如今已经是统领,站的位置也比原先靠前了许多,等了片刻,所有军将都已到齐。 彭义斌从后堂出来,坐在帅案之后,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西夏使者用铁鹞子装具换大名炮的事情,你们都各有言语,今日人都齐了,都来分说吧。” 前军统制王义深抢先出列:“副总管,真定铁骑军的威力咱们在恩州见识过了,那铁骑冲起来连亲兵队都挡不住,我军要是也有铁骑,哪怕只有两三百骑,野战便能和蒙鞑掰掰手腕了。所以得尽快用这些装具组建咱们自己的铁骑。” 后军统制张士显立刻应道:“大名炮乃我军不传之密,总共也就不到一百架,咱们自己也缺,若是给了西夏人,这炮车的秘密西夏人不就知道了吗,西夏若是被蒙鞑攻破,这炮车之密还不得落入蒙鞑之手,到时候拿我军的大名炮来攻打恩州、大名府、济南府,那为之奈何?” 大堂之中一片沉默,右军统制赵邦永上前道:“铁骑军无坚不摧难以抵挡,我军休整之后还是要北伐真定,若不能在野战中以铁鹞子制铁骑,那真定还是拿不下,总不能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让铁骑遇上大名炮,大名炮移动不便,不适合野战,况且蒙鞑见识过大名炮的威力,野战时也必有防备。我赞同王统制,尽快与西夏人交易,组建铁骑军。” 计议官陆子贞缓步上前:“铁鹞子所费甚重,当年大宋举国之力也仅仅养了两千多静塞军,马匹、兵器、甲具的保养都需耗费许多钱粮,若是无法持续投入,这铁鹞子咱们可养不起。” 主管机宜文字王思退出列,手挥羽扇道:“如今河北蒙军被抽调至西北准备伐夏,若是西夏败亡,那蒙军必将回师,于我军作战不利。西夏有了大名炮能多拖住蒙军一日,我军便多一分胜算,所以帮西夏就是帮咱们自己。” 彭义斌的声音从帅案后传来,听上去有些焦躁:“横舟,听说西夏使者今日也去游说你了,这大名炮是你所创,你有何言语,速速讲来。” 第56章 交换(中) 许岸拿出卷轴,让军吏挂于大帐之中,卷轴摊开,上面画的正是真定铁骑军甲具、马匹、士卒。他前世是工程师,也经常带团队做方案,知道ppt的重要性,这个年代没有ppt,那也得图文并茂才有说服力。 许岸面向众人道:“铁鹞子乃重甲铁骑,刺斫不入,还能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是重甲铁骑军的翘楚。” 他指着图纸中的甲具道:“恩州城外一战后,我请辎重营的工匠将缴获的几具重骑兵甲具拆卸,发现这重甲骑,人甲与马甲合计至少要五十斤以上,再加上骑士和兵刃装备的重量,对战马的承重要求非常高,非上上等的良驹,就算是装备了人马甲具,也冲不起来。” 帐中众人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没有想许岸这般精确计算,并拿出数据说话,张士显、陆子贞等大喜,纷纷应和。 陆子贞道:“我军最好的马匹,就算是最上等的良马,要配备为铁骑军,那还差一大截。几千匹战马中,能达到此配重的若有个十几匹,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就算拿到西夏的铁鹞子甲具,又有何用?” 张士显走到卷轴之前,指着图上的战马说道:“正是,西夏之所以能有铁鹞子,是因为西夏在河西有养马场,每年都有数千的良驹宝马出现,而我们手里的几千匹战马,繁衍不出这种可配铁甲的良驹好马。所以这一千铁鹞子装具,我军跟本用不上。” “不错!”许岸继续指着图中骑士道:“马我们缺,优秀的骑兵我们更缺,我军除了将官,大部分士卒只是会骑马,但不会骑马作战,能骑马作战的斥候与踏白军。但要把斥候与踏白军练成铁骑军则不是易事。” “那横舟是反对这交易了?”王思退有些泄气,转身问道。 “不,我同意交换。”许岸回答,声音铿锵有力。 众人一楞,许岸继续道:“我们拿大名炮和西夏人交换的不是这一千甲具,这么多铁鹞子我们也养不起,我们只要二百铁鹞子,连人带马带装备。” 众人张大了嘴,还能这样?许岸笑了笑,这不就是后世的oem或者贴牌生产么,让供应商提供整套解决方案,而不是几个简单的工具。 “这西夏人可愿意?”宋子贞问道。 “可以谈!” “建造大名炮之术外泄又如何是好?”张士显问道。 许岸应道:“我们将炮车核心部件在营中制好,工匠带到西夏再就地装配,只带守城炮,是否会泄密谁也说不准,但王机宜说的对,帮西夏就帮自己,唇亡齿寒。” “如何?”彭义斌转头看向张士显,张士显低头想了片刻道:“可以一试,先看看西夏人怎么说。” 彭义斌思索片刻道:“许统领与陆机宜去拜访西夏使者,先探探口风,有眉目再详谈。” “遵命!”许岸与王思退一同拱手。 出了府衙,两人去驿馆。王思退笑道:“方才以为横舟反对这次交易,没想到最终还是横舟说服了副总管,每次与横舟共事总是这么跌宕起伏。” “西夏人未必会同意我们的条件。”许岸笑道,“如今西夏危在旦夕,给我们二百铁鹞子就算不是釜底抽薪,也是舍不得的。” “那你我还还去谈什么?”王思退着急了,他看着许岸面带笑容,不由又问:“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了,我们这么提,无非是漫天要价,就看西夏人怎么就地还钱了。” 王思退摇摇头道:“你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像商人?” “许统领、王机宜。”到了驿馆门口,嵬名世杰从驿馆中迎了出来,将二人请了进去。 三人分宾主落座之后,王思退就挥着羽扇开始长篇大论。嵬名世杰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二句话或者问几个问题。待王思退把条件说完,嵬名世杰笑道:“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等嵬名世杰走远,王思退茫然转头问许岸:“我方才说服他了吗?他这是答应了,还只是内急去茅房?” 许岸摇摇头,也不知道。 不到片刻,嵬名世杰返回,面露难色道:“铁鹞子是强兵,我大夏国也缺,如今全军之中铁鹞子也只有千余。若是铁鹞子兵多,也不会剩下这么些甲具了,抽走了两百铁鹞子,我军实力受损,更难抵挡蒙鞑,这个条件恕难从命。” 王思退正待反驳,许岸忽然道:“嵬名将军,我军只是需要练出二百铁鹞子,是否从你们军中抽调倒是无妨,你们也可派出练兵养马之人来替代,只要我军能把这铁鹞子养起来,能战便可。不如嵬名将军帮我们想想法子。” 嵬名世杰再次笑道:“两位...再等等,我去去就来。” 看着嵬名世杰走道后堂,王思退愕然问道:“他这是吃坏肚子了?不会是向别人求教吧,难道做主的人不是他?” 过了片刻,嵬名世杰又出来,不过这次他请两人入驿馆后院的一间屋子中,长长的一间屋子,两侧摆着几个几案,三人相对入座,屋子中间树立一座屏风,屏风展开,上绣着梅兰竹菊,将屋子一分为二,一边朝南阳光明媚,另一边却暗淡无光,不知是何用意。 许、王两人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王思退想起冠氏县驿馆中刺杀东平府使者,心中不由一惊。而许案却听到屏风后面的脚步声细细碎碎显然是个女子。 嵬名世杰让仆从为两人各斟了酒。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嵬名世杰让仆从退下,说道,“屏风后面是舍妹,今日略感风寒不便见客,但想听闻两位先生的高见,所以请到这里。” 许岸与王思退离席下地,拱手道:“不知嵬名将军有女眷在此,失礼了。” 嵬名世杰还未回答,只听得屏风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两位先生,我们的交易能否达成便在今日,大丈夫心怀天下,这些世俗之礼,就不必理会了吧。” 第57章 交换(下) 屋子里点着檀香,味道很好闻。 许岸从容坐在榻上,王思退站在塌前挥着羽扇,娓娓而谈,妙语不断。嵬名世杰还是坚持方才的条件,无论王思退如何说,他都寸步不让。 屏风后的女子双手扶膝,挺腰危坐,惜字如金。 眼看谈判又要进入僵局,许岸沉声道: “嵬名小娘子,忠义军要的不是铁鹞子的甲具,而是能上战场厮杀的铁骑,我们缺的不仅是甲具,还缺战马、骑士、战法。我军若没有铁鹞子对付真定的铁骑军,如何北伐?只有北伐真定才能拖住河北的蒙军,使其无法全力伐夏。” 他表达得很清楚,拥有这些铁骑的甲具和训练出一支铁骑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甲具给的再多,忠义军既没有合格的重甲骑兵,也没有合格的战马,这个交易对忠义军来说毫无意义。 “许统领,我们要的也不是大名炮,而是要守住银州和兴庆府的城防,没有炮兵也是无用。”屏风后的声音有些清冷。 许岸思考片刻,继续道:“铁骑不用很多,一千铁鹞子我们忠义军也养不起,两百骑即可,你们如果出不了铁鹞子,要派出二十个老卒,帮我们训练出合格铁骑,把铁鹞子的战法也给我们,兵刃我们可以自己配,甲具和马匹要你们提供,铁鹞子一骑配三马,要五尺高的战马。” 屏风后面沉默一会儿,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二十个老卒只负责操练不负责作战,两百副甲具,四百铁骑战马,多了没有,铁鹞子一骑配三马,其中一匹是驮马,运送辎重,不是战马,驮马你们自己有。” 王思退看了许岸一眼,许岸微微点头。王思退答道:“但我们还需要战马,我们按市价购买,你们提供。” 屏风后面的女子沉默片刻,应道:“可以,但我们要六十架大名炮守银州,还要炮车工匠十人,操炮士卒二百人,你们要派人来帮我们守银州城。” 王思退摇摇头:“炮兵我们帮你操练,宋夏两国并不接壤,这么多的炮车不好运送,也太过惹眼。我们会将炮车的核心部件运到夏国,炮车直接在夏国打造,炮车工匠只能借不能送,建好炮车他们就必须回来。” 屏风后面又沉默片刻:“出了忠义军控制的区域,我们负责运送大名炮部件和工匠到夏国,到达之后我们把马匹和甲具送过来。” 王思退思考片刻答道:“但炮车部件打造需要时间,你们将马匹甲具送来,我们再送炮车去银州。” 屏风后面的女子道:“来不及了,现在是初秋,等回了夏国再把马匹甲具送来已经快入冬了,入冬之前,你们的炮车可来得及送到?” “来不及,那只能去西夏造炮。”许岸前世是历史爱好者,记得金国大致是十年后被宋蒙联合灭国,而西夏再过两年就要灭亡了,他记得那是成吉思汗死前的最后一次战役,成吉思汗也在这次出征之后病亡。也不知道这大名炮能否成为蝴蝶的翅膀改变这历史轨迹。 屏风后面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响起:“忠义军什么时候北伐?” “北伐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了,副总管先要拿下东平府之后才能北伐。训练出合格的铁鹞子是否来得及?” 屏风后面的女子没有回答,顿了片刻,嵬名世杰答道:“说实话,来不及,铁骑没那么容易训练。” “那就这样。”许岸起身,“我们回禀副总管。” 两人告辞出了屋子,嵬名世杰送二人到驿馆门口,拱手道:“舍妹辞锋锐利,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彭副总管那边就有劳二位分说了。” 王思退回道:“岂敢,嵬名将军言重了,嵬名小娘子心直口快,乃女中豪杰,若是七尺男儿,也必是如嵬名将军这般的英雄。” 许岸也笑道:“嵬名将军若有闲,可来我选锋军营中,你我继续切磋枪术。” 嵬名世杰笑道:“一定!” 三人拱手告辞。 出了驿馆,王思退缓缓道:“真没想到这女子才是真正主事之人,这还真是稀奇,西夏人到底搞什么。怎么会让一个女子主事?” 许岸皱皱眉,叹道:“先不管这些了,铁鹞子没那么容易练出来,明年开春北伐,东平府元气大伤倒是不足虑,真定的史天倪才是心腹之患,北伐胜负手还是在武仙。” 王思退献宝似的笑道:“说到武仙,好让横舟知晓,武仙那边有回复了。” “哦,武仙那边如何了?”许岸问道,相对忠义军与西夏的结盟,他更关心真定的消息。 王思退道:“果然如横舟所料,武仙有反意,只是对我们忠义军还不太放心。但事情进展还算顺利。最迟十月,我会亲自去一次真定再商谈。” 许岸点点头:“武仙若能在我军北伐之时起事,北伐就成功了一半。” 驿馆后院屋内,屏风已撤去,一位姿容秀丽的黑衣女子端坐在榻上,淡淡道:“你看这二人如何?” 嵬名世杰正色道:“两人均是一时之选,是忠义军近日来声名鹊起的人物。这王机宜能言善辩,口吐莲花,是个辩才。” 黑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道:“这王机宜风仪不凡,但口若悬河,这样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就能说成是参天大树,难免言过其实。” 嵬名世杰点点头,又道:“那许统领更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能从一个部将不到数月就成为一军的统领,必有过人之处,当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黑衣女子沉默片刻:“此人心思缜密,倒是人才,可惜只是区区一个统领,势力太小,也太过年轻,忠义军中盘根错节,他能力再强未必能服众。” 嵬名世杰缓缓道:“河北还真是人杰地灵,这么多人才,忠义军不可小觑,我夏国小国寡民就是缺少人才,此二人若能辅佐我大夏国,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 黑衣女子点点头道:“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咱们四处联络结盟,蒙鞑必然知晓,形势危急,你我当早做准备。” 嵬名世杰躬身道:“是,公主。” 第58章 西行(上) 秋日的朝阳缓缓升起,照亮了旷野,碧天如洗,但掩不住的寒意却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透了出来。满山枯黄,落叶萧萧,秋日肃杀之意浓郁。 汴梁城北数十里之外,一名年轻的将领骑在战马之上,用着深邃的目光望着远处几乎不可见的城墙,他身披着铠甲,腰横着战刀,刚毅的面容埋藏在银色的兜鍪之下,挥之不去的书卷之气,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杀意。他心中默念,总有一天我要来到这里,带着军队进入汴梁,恢复大好河山。 “许统领!许统领!” 呼叫声划破了旷野的寂静,一个骑士纵马而来,高声呼喊:“许统领,嵬名将军已经准备停当,即刻便可上路!” 那年轻将领正是许岸,他点头道:“我立即便到。”说罢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就在半个多月前,忠义军与西夏正式谈判又一次进入僵局之后,嵬名世杰突然请出西夏端颜公主。公主一袭黑衣,头戴面纱列席出现,她当场立誓言,做出了各种保证,最终谈判达成。西夏使团留下二十个骑兵老卒为忠义军马军教头。另有两百副铁鹞子甲具、四百匹良马回西夏交割。 忠义军派出两路使者,陆勋领十五名炮车营工匠扮作商队,随着部分西夏使团人员直接穿过蒙军控制的河东,进入西夏银州。许岸两百选锋军护送公主以及炮车部件组成的辎重车进入金国境内,与西夏正使吏部尚书李仲谔汇合,再赴西夏,并作为客将,带兵训练西夏大名炮手,并协助守银州城。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营帐已在眼前,西夏使团人数不多。一名高壮的青年武士打马而来,正是嵬名世杰,他朗声道:“许统领!卯时已过,我军已准备停当,选锋军如何?” 许岸笑了笑道:“嵬名将军放心,选锋军将士早已整装待发。” 他从怀中拿出号角放到嘴边,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远处临时的营地中选锋军众军士齐声呼喝:“拔营!”声音豪迈,响彻整个旷野。二百穿着西夏战袍的选锋军士卒护着辎重开始拔营,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足见治军之严。 这些日子许岸与嵬名世杰日日对练枪马,互相都有进益,惺惺相惜结为好友。许岸旁敲侧击才获悉,原来这端颜公主是赴金国的和亲公主,本预前往汴梁嫁给金国皇帝完颜珣,可刚进入金国境内,还没到汴梁就收到消息:完颜珣已经病死,由其第三子完颜守绪继位。 金国与西夏都已经汉化多年,按礼法为完颜珣选的和亲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嫁给儿子完颜守绪,于是和亲之事耽搁下来,双方为如何确定公主身份也争论不休。可虽然和亲失败,但金国新皇帝完颜守绪也想与和西夏联盟抗蒙,金夏结盟却是成了。 这下端颜公主的处境就非常尴尬,她在金国境内已经停留了数月,正待返回西夏兴庆府,却获悉忠义军在河北势如破竹,打得河北蒙古守军丧师失地,她便说服西夏使者李仲谔,在嵬名世杰护卫之下,暗地来河北与忠义军结盟,并最后终于成功。 十数日前,许岸等人护着公主一行从濮州渡过黄河,进入金国境内的曹州,忠义军与金国作战多年,互相仇恨极深,进入金国后,忠义军将士改穿西夏士卒的装扮。 此刻行了十数里,只见一支千余人的骑队在前方等候,一座玉辇车架立在当中,玉辇漆金镶玉,宝异非凡,由四匹五尺高的白马拉着。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二十名仆从、女使伺立两侧。一名西夏大臣跟随车旁,正是出使西夏的正使吏部尚书李仲谔。使团在金国境内已经打点好一切,率一千二百西夏骑兵在汴梁城外迎接公主。 两队人马汇集,几名女使上前掀开车幔,但见一只修长的玉足伸出车外,跟着一名黑衣女子缓缓地从车中走下,正是端颜公主。许岸率军跟在后面,远远看去,只见公主肤色白皙,身着宫装,身形颇见婀挪,只是戴着面纱,却看不清楚五官面貌。 李仲谔翻身下马,躬身道:“臣特来迎接端颜公主圣驾,请公主移步玉辇。” 公主在几名女使陪护下,上了玉辇,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有劳李尚书久等,快快起来吧,此去西行,兵荒马乱。也请嵬名将军领兵随护左右,保咱们此次回程平安!” 一旁嵬名世杰也应声道:“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请公主放心。” 中原数年内兵祸连接不断,一行人匆匆赶路,沿着黄河西行过了洛阳、潼关,一路上只见城池破败不堪,田中荒凉无人、乡野盗贼蜂拥,早已不是当年的富饶的中原。嵬名世杰吩咐众将士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他调出三百骑士,分为五十支小队,每六人一队,半里一支,散布在中军的前后左右,一遇急事,便举烟吹号,果然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脱中军掌握,一路上甚是平静。 行了半月,向北渡过黄河,又过了河中府,出了延安,便已到达西夏边境。西夏近年与蒙古、金国不断交战,败多胜少,税赋越发沉重,盗贼四起,饥民遍地,边境之地更是荒凉。 他们行到了沙漠的边缘,有时候夜晚找不到歇宿之处,在野外搭营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马守卫更是森严无比,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嵬名世杰经常一夜不得好睡。 这日午后众人正在行军,突然见到北方远处的尘头大起,滚滚的尘烟如同潮水一般向前扑来。众人骇然,前方骑士快马回报道:“启禀将军,前方约有数千兵马,正向我们疾驰而来!” 嵬名世杰纵马登高远望,果见十余里外尘烟一片,大军气势奔腾,阳光照来,映在无数刀枪之上,阵阵眩目反光,望去极是刺目。 他心中一惊,却不慌乱,喝道:“全军戒备!” 第59章 西行(中) 在金国境内没有出事,没想到回到西夏境内却遭遇乱兵。 “这是哪里的兵马?”骑在马上的李仲谔骇然变色,怒道:“怎敢冲撞公主玉辇,我要上报朝廷斩了他们!” 不到片刻有哨骑回来禀报:“李尚书、嵬名将军,是宿怨军。” 李仲谔悚然一惊,这宿怨军原是金军延安府的兵马,在一年多前蒙军攻打延安府时投蒙反金,蒙军退兵后,宿怨军被金军大将完颜合达击败,便流窜到西夏边境,与西夏乱民、流寇混在一起,时常在边境作乱,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 “这可如何是好?”李仲谔是脸色煞白。 “李尚书莫慌,嵬名将军会护住我们的安全。”玉辇中公主的声音传来,颇为镇定。 嵬名世杰见事不妙,对许岸道:“许统领请率兵为我掠阵,保护公主和李尚书。我前去迎敌。”他赶紧命人吹响号角,点燃狼烟,命令所有在外放探哨回中军备战。 “护住车队!”许岸也吩咐二百选锋军准备战斗。选锋军骑着马,但他们都是步兵,擅长步下作战,一下马就齐声呐喊,拔刀举盾,将包含公主的玉辇等十几架马车护住。 许岸吩咐:“部将崔棱,布下坚壁阵!”这次西行两百士卒是选锋军第二将第三部,部将崔棱也是忠义军中老卒。 “遵命!”选锋军阵中一名黄色面孔的将领大声命令:“搭盾墙,防御阵型,弓箭手弯弓,敌军敢靠近五十步之内者,就给我射!” 坚壁阵是标准的防御阵型。选锋军中日日操练军阵,士卒们早已经驾轻就熟,自然明白此阵的防御要领。队伍最后排的士卒立刻举弓,羽箭却毫不犹豫地搭在了弓弦之上。前排士卒举盾护住上身,边前进边整理队形,瞬间变阵为弧形,整队人马如大盾,缓缓顶在车架之前。 前方西夏一千多骑兵已经开始与乱军接战,先是疾飞的箭矢密集如雨,交织在一起,接着刀光闪烁,马嘶声与兵刃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嵬名世杰枪马娴熟,在阵中打马穿梭,饶是他如此悍勇,但西夏士卒太少,又都是马军,在乱军的冲击之下各自为战,难免顾此失彼,形不成忠义军那种坚固的阵仗。不断有冲过西夏军阵的骑兵开始往车队这一方驰来。忠义军士卒也开始用羽箭射杀攻入近前的乱兵。 兵力不占优势,李仲谔忧心忡忡。这些乱兵明知是端颜公主的玉辇还不顾伤亡攻来,想必早有预谋,其目标必是劫持端颜公主。 乱兵太多,眼看就要冲入选锋军的阵中。许岸心中一沉,这次是经过金国境内西行,忠义军与金国是仇敌,在金国境内行军多有不便,也没法带太多士卒。 他提起长枪,正待上前。忽然发现天际陡然暗淡了起来,地面之上,无数细小的沙尘从地面上漂浮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一样,齐齐朝一个方向飞快移去。 “看!那是什么?”一个选锋军士卒指着西北方向高喊,声音之中透着莫名的恐惧,许岸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昏黄,空中有细微的沙子在飘荡,本该是太阳的地方竟只有一团混红的亮光,方才还是清澄碧蓝的天际,此刻竟变成昏黄的浑浊颜色,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完全消失,沙海与天空已经完全混沌不分了。 “沙暴,有沙暴。快跑,沙暴要来了,再迟就来不及了………”有人大声喊叫,远处几座巨大的沙丘,开始倒榻,形成一幅幅奇诡的画面,选锋军众将士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惧的表情在士卒间无声蔓延。 狂风卷着沙尘,劈头盖脸的迎面砸来,仿佛有巨人在空中用力挥动巨铲,把沙子尽数倾向大地,撒向旷野,要把人们埋葬。两方人马停止了战斗,轰然沸动了起来,所有人骑着战马四处乱窜。 许岸撕开衣袍罩蒙着口鼻,低着头,风沙遮天蔽日,无法张嘴呼叫,也不能视物。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记得来路之上有一片巨石堆,那些巨石高大,应当能挡住这狂风。他纵马向回跑,可在风沙中跑着跑着就失去了方向,被胯下马匹带着,周边不断有人骑马从四周跑过,也不知是敌是友。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发现风力忽然变小,侧面黑乎乎的有一个大型巨石,他催马绕到巨石之后躲避。风从石间穿过,发出刺耳的厉啸和呜咽,许岸卷缩在背风的角落,望着在飓风中纹丝不动傲然而立的嶙峋岩石,也无计可施。 不知过了多久,当飓风渐渐趋弱后,天色已从漫天的混沌昏黄变成了笼罩天地的迷蒙幽暗,太阳也重新出现在云端,虽然还很朦胧模糊,但许岸知道,这场飓风总算过去了。 马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铠甲的缝隙上已堆满厚厚的沙子,行动极为不便。他卸掉铠甲,手提着长枪,从巨石后走出。抬头看了看危然耸立的巨石堆,想必这儿原本是一片山丘,风沙千百年来在这一大片山石上雕蚀,终于用鬼斧神工劈出了这石堆。 “在这里!别让他们跑了!”有人大声呼喝,许岸一惊,只见三个骑士向着远处的另一个巨石跑去。他提着枪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发现有几架马车翻倒在路边,公主的玉辇也在其中。 那珠光宝气的玉辇顶棚已经被风沙掀掉了,只剩下光突突的架子,拉车的骏马也不知去了哪里,公主一个人站在车上,车前只剩下一个女使提着刀,慌乱得看着逐渐靠近得三个黑甲骑士。 “我是西夏端颜公主,尔等什么人,休得无礼,速速退下!”公主清脆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几个黑甲军士并没有答话,只是纵马向前,直朝公主驰去。女使咬咬牙一声轻喝,挥刀冲了出来,才冲出几步,身体已经被一柄长矛搠穿,不由发出凄厉的惨叫。 第60章 西行(下) “休得无礼!”一声断喝,巨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人,一声长啸,如苍鹰般飞跃而起,扑向那使矛的骑士,那骑士的矛还在女使尸体上未拔出,慌乱之下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于马下。 飞下来的这人正是许岸,他从巨石另一侧爬上来,正好目睹了这骑士长矛击杀公主的女使,来不及多想便从巨石上跳下杀敌。杀敌之后,夺过敌将的马,飞身而上。 “小心啊!”公主清脆的声音在玉辇之上骤然响起。 许岸正要调转马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声枪啸压迫着空气高速地逼近,他来不及格档,以极快的速度往后一仰,只见着一朵枪花在他面部上方展开,如毒蛇般裂空而来,枪风激起的气流似乎已经割到了他的面颊,大枪抖空却不等招术用老,如疾电穿云力劈而下,许岸避无可避档,只得滚鞍落马,枪刃呼啸划过,许岸的刚刚夺下的战马狂嘶一声轰然倒下,鲜血从马的散鬃中间喷涌出来! 眼看许岸在地下挣扎就要站起身来,另一个骑士一提缰绳,撩起战马的前蹄踏下,钉了铁掌的马蹄在许岸周围发疯一样的踩踏着,若让它踩到身上任何一处,骨头立刻会碎裂。 那骑士眼看着蹄子就要将许岸踏中,忽然跨下的战马一声惨嘶,接着腹部一凉,他低头看去,一条长枪居然透过马腹,锋利的枪尖直插入自己腹部足有一寸多。他还来不及惊叫,跨下得战马吃痛一尥蹶子几乎将他甩下马去,那插入他腹部的枪头随着马身的挣扎,将他胸腹豁得划开,这西夏武士喉咙咯咯一阵怪响,胸腹彪出一蓬血雾,连人带马翻出数丈。 只剩下最后一个骑士,许岸夺的马就是被这个骑士所杀。那骑士将长枪平平举起,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飞驰而来,身形不停顿,长枪一抖,在强横的臂力之下,枪势如奔雷般展开成扇形,发出虎虎枪啸声。 “锵~”许岸一声断喝,引吭长啸中刀已出鞘,衣袂飞扬,人随刀而闪动,陌路刀在空气中咆哮起来,迎着刺来的大枪劈斩而去。 “叮”刀与枪左右交击而过,金鸣交加火星飞溅,枪头飞旋而出,远远落下,无头的枪杆在虚空中失去了声势。许岸滚翻在地,腰部被枪刃划开了一个口子。 黑甲骑士的胸前的战甲已经裂开,血沫从里面缓缓渗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得看了看自己得伤口,晃了晃,摔下马去。 远方又有马蹄声传来,听着那呼喝声又是那群乱兵,许岸牵来敌将的马匹,走到玉辇旁,急切道:“公主快上马!” 端颜公主的面纱早已不知所踪,只见她姿容端丽,气度优雅,许岸看了不由一愣,这形象和那日屏风后词锋锐利的感觉竟然判若两人。 端颜公主神情急切,却不慌乱,指着车上两个大笼箱子道:“这两个箱子里面都是金银财宝。” 许岸一愣,这应当是和亲陪嫁的珠宝吧,心想这公主是不是傻了,这时候还想着带金银财宝。马蹄声越来越近,许岸抬头望去可以看见乱兵的面容了。 “带不了,我只能护着公主走,乱兵就要来了,这些身外之物......” “把这些金银抛在路上,引开追兵。”公主的声音开始有些急切。 许岸顿时领悟,走近车前将两个箱子分别打开,从玉辇上举起远远摔出,箱子落在地上滚滚翻翻,霎时地下金光闪烁,珠宝耀眼,无数珍珠玛瑙,珊瑚宝石,鹿茸人参,无一不是罕异的珍品物件源源不绝地从箱中翻滚出来。 远处赶来的追兵被满地的金银珠宝所吸引,前面的骑士纷纷下马忙着抢夺,一时间争抢不断,后面赶来的骑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往前挤,顿时乱作一团。 只有一匹马,许岸顾不了什么男女有别。上前拉住端颜公主的手,环着她的纤腰将她扶上马去,然后飞身上马,两人一骑,向后奔驰。 公主以为许岸将自己扶上战马,他自己留下御敌。没想到许岸也上了马,她从来没有和人共乘过一匹马,更别说是个男子,不由用力挣扎,尖叫道:“你大胆!快快放开我!” 许岸管不了那么多,他并不是西夏的臣民,也不会为了西夏的公主而死,喝道:“公主别说话,现在就别顾着这些俗礼了,你若是落入敌手岂不比被我抱着更糟,我们先逃出这里。” 公主也不再挣扎,那日她在大名府的驿馆中曾经和许岸说过,大丈夫心怀天下,不必理会这些世俗之礼。不料今天却应验在自己身上。 奔出不到一里,忽听后头杀声大起,许岸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黑甲骑士,正向自己奔驰而来,两人骑一匹马确实马速度太慢。他看到马后挂着弓箭,便摘弓搭箭,回身连射几箭,他的箭术过于普通,在步下尚能十中七八,在马上就更差得远了,连射几箭之后,那些黑甲骑士也发现他的箭术稀疏平常,不再躲闪,而是奋力策马追来 许岸又要控制马匹,又得射箭反而被乱军追得越来越近。马鞍前的公主转过身来,往马脖子上一靠,双腿交叉,倒骑在马上,两人目光相接,呼吸可闻,公主脸一红,皱皱眉头,喝道:“把弓箭给我,我来射。”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疏松了一下手腕,扬起手臂搭上箭,猛地将弯弓拉了半满,羽箭清啸着离弦,立刻没入了黑漆漆追兵之中,公主虽然力气弱,无法将那反曲弓拉满,但毕竟距离太近,后面的追兵只道前方的人箭法稀疏平常,没做太多防备,正在全力追赶,一个黑甲骑士应声落马。 西夏虽然汉化已久,但仍然保持骑马射箭的传统,公主的箭法不弱。又有两个骑士落马之后。激起了其他骑士的愤怒,也纷纷开弓射来。“噗”一声,一支羽箭插入许岸的肩膀,许岸一声闷哼,鲜红的血飞溅在公主白皙的脸上。 第61章 山崖(上) “不许放箭!捉活的。”一个追兵将领在马上侧身怒骂。 “那个人杀了我们神枪营的郦思将军!”一个弓手没有抢到财宝,主将又被杀,不满地说道。 “你们懂什么,那个娘们儿是西夏公主,萧统制要活的。”将领怒斥。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捉住西夏公主,有重赏!”将领高声呼喝,几十个骑兵大声鼓噪,策马追来。 许岸肩头的血溅落在公主面颊上,有几滴流淌过她的唇边,带着咸涩的味道。公主这才发现他肩上插一支羽箭,入肉甚深,只有半支箭杆露在外面,血水不停渗出,染红了衣襟,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虽然冰冷的羽箭如附骨之锥一般疼痛不已,但许岸依然咬牙坚持。 “箭壶也空了。”公主双臂酸麻,成功射杀两个追兵之后,开弓越发费劲,射出的箭也软弱无力,只是追兵以为又是两人的诱敌之计,颇为谨慎,又接到后方传来活捉两人的命令,也不再射箭,只是远远得追逐。 看到前方一座山峦,许岸用手一指道:“我们两人一马跑不快,很快就会被追上,去那座山上。” 公主回头望去,一座山峰耸立在旷野之上,向西连绵不止。靠近他们的是一处断壁,十分陡峭,两人策马跑到山前,跳下马来,让马继续往山涧中奔跑,二人则向断壁处爬去。循着马蹄声追兵很快就发现,马上的两人已经不见,断壁上草木苍苍,却遮掩不住两人的身形。 “他们在山上!”一个追兵发现了他们,大声呼喝着,引领着其他骑兵也朝断壁处奔来。 山壁陡峭,两人爬了许久,往山下看去,只见追兵也开始沿着山壁上爬,山壁越来越陡峭难行,许岸前世是资深驴友,经常野外徒步,攀爬断壁还是比较有经验。可端颜公主长在深宫之中哪里经过这种场面,她只爬到半山腰就已经是蓬头垢面,华丽的衣襟早已被划破,露出白腻的肌肤,身上也磕碰出几处青紫,在断壁之上双腿发软,狼狈不堪。 逃亡之中早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许岸几乎是连拉带背,黄昏时分,终于将她拖上了崖顶。许岸脸色苍白感觉自己几乎快脱力了,往断壁之下看去,有几个追兵已经爬到半山腰了。 “用石头砸他们!” 许从崖顶搬来几块石头,对着山下攀爬的追兵砸了下去。一个爬到最高处的追兵被石块砸中,带着惨叫跌下山崖。剩下的追兵一时胆怯,不敢爬得太近,在山下怒骂。 也看天色渐渐擦黑,追兵们也暂时不敢再攀爬,许岸松了口气,天色暗淡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定了定神在四周拾起些枯枝,拿出火石点着了篝火。 公主看着他肩背上的箭矢,心下骇异,忙道:“你伤成这样不成的。” 许岸也知道这羽箭插在肩背之上,若不将其拔出,创口定会发炎,到时溃烂起来,恐有性命之忧。他撕下一片衣襟交到公主的手中,说道: “我现在拔箭,公主帮我止血。” “怎么止血,我不会。”公主一阵慌乱,拿着带血的衣襟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岸看着她慌乱的眼睛,缓声道:“你可以做到,只要看到血喷出来,就拿这用力按住伤口,很快就成了。” 公主骇然之下,贝齿紧咬红唇,用力点头。 许岸坐在篝火边上,黑色的羽箭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血光。他右手探到左肩握住箭杆,怒喝一声,将羽箭拔起。公主只见他肩上粉红色的肌肉被分裂开来,随之殷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公主娇躯一颤,用力将衣襟摁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沾满了双手,许久才止住。 许岸在公主的协助下简单得包扎了伤口。失血过多导致他视力有些模糊,休息了片刻,站起身来极目望去,夜晚已经来临,幸好月光映得四周十分明亮。他见这里是个一丈余宽十丈余长的平台,身前绝壁耸立,高逾百丈,没有任何道路,身后山峦叠嶂,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否有野兽出没。 四周漆黑一片,山路陡峭,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夜间追兵是不可能爬上来,他们暂时安全。篝火吞吐出灼热的焰光,照亮了公主秀丽的容颜。经历半日的生死存亡,公主早已经对他放下戒心。可这时两人暂时安全,她却感到有些尴尬。 许岸打破沉默,问道。“这些乱兵是什么人?” 公主微微恢复了些镇定,她对这些颇为熟悉,说道:“宿怨军原是金国延安府的驻军,统制名唤萧伯纳,前些年蒙军木华黎攻打延安,萧伯纳叛金投蒙,蒙军败退之后,萧伯纳被金军延安主帅完颜合达所败,逃入夏国境内,与边境各处的马贼盗匪混迹,现在兵马也有近万人。” “不过近万人,就敢劫持公主?他们必有所持。”许岸皱了皱眉。 公主道:“这只能是蒙古了,蒙军派出不少探子在夏国周边挑拨,定是探听到我车队的消息然后前来劫持......” 听得公主说完,许岸见火光越发微弱,身边已经没有枯枝了,他忙说道:“公主稍等,我去拾点枯枝,去去就来。”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么?”公主颤抖的声音透着恐惧。 “我们没有柴火了,野外夜里冷峻,也不知道周边有没有野兽,我们必需保持火堆不灭。我的刀留给公主防身。”许岸说罢把刀递了过来。 “不用,你带着刀去吧!我有匕首。”公主晃了晃手中的短刀,咬咬嘴唇又道:“你...你速速回来。” 看他一个走进一片黑暗之中,公主突然发现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一人,恐惧的感觉又再次袭上心头。 许岸只走了一小会,公主感觉已经过了好久,火光又弱了下去,她不由自主得往火里加着枯枝,正想得入神,忽地听见悉悉簌簌的声响从边上传来。 “什么东西?”她转头看去,这一看当真魂飞魄散。是头狼,一头身躯壮硕,身上沾满泥土叶片的狼。 第62章 山崖(中) 狼早已经发现了她,只不过碍于火光不敢靠近,这时火光渐弱,慢慢向她走来,此刻正盯着她,发出低低的吼声,声音不大,但极度慑人心魄。 公主知道沙漠绿洲猛兽也有不少,不过最为可怖的莫过于狼群。狼群少则四五条,多则几十条。她听宫人说过狼最是歹毒,若是在荒野中遇见,狼会不断缀在身后,直至猎物精疲力尽,才开始攻击。 她高声呼叫许岸,但回应她的却是远处的几声狼嚎,又有四条狼出现在平台之外,加速向她奔来,身前有野狼,身后就是悬崖,平日端庄沉稳的她这一刻吓得花容失色,瞳孔因为恐惧而骤然扩散,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公主莫慌!”许岸高声呼叫着赶来,将手中一大捆柴火抛了出去,散落在公主脚边。公主大喜,一瞬间几乎忘了恐惧,就要飞奔过来。 山崖边没什么树,许岸的声音又是急切响亮。那几头野狼被许岸的喊声一惊,顿住了步子,扭过头来。 “公主别过来,靠近篝火才安全,拾起柴,把火把点起来!”许岸高声叫道。 “哧”一声,公主抖抖索索,终于拾起身边散落的一根树枝,在篝火中点燃,火光照亮了她的四周。 野狼的习性与众不同,其它猛兽在对猎物发动攻击时,往往一跃而起将猎物扑住,而野狼却是慢慢欺近寻找合适的时机,这几条野狼发出低低的吼声,如果被它扑到,恐怕一口便能咬断喉咙。 五只野狼三前两后,伏低身体,扇形环绕着许岸。许岸将刀紧紧地握着,只觉掌心的汗水已浸湿了刀柄,他慢慢地向前踱步,刀身在篝火映射之下泛着寒光,大概因为没碰到过这样主动向前的猎物,那几头野狼甚至退了退。 身上负伤,身体虚弱,脑子却很清醒,与野狼距离只有一丈左右,许岸不敢再靠近了。野狼的动作极快,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扑过来,许岸都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他冲公主高声叫道:“再点两根火把,抛过来。” 两支火把被公主点燃,忽忽两声,又从崖边抛了过来,几只野狼,看到火光都不由纷纷闪避,许岸突然发难,揉身上前对着一条狼冲去,他知道狼有铜头铁腿麻杆腰之称,狼头极硬,狼腰却是软的。 一只野狼被火把所惊,反应略略慢了一些,被他一刀斩在腰之上,这狼惨嚎一声,向外翻滚,还没倒地,边上有两条狼已同时扑了过去,齐齐咬住了这灰狼的两条后腿往两边一扯,立时将这狼撕成两半,鲜血挥洒开来泼了一地。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两条狼也扑了上来,只听得一阵嘶吼,血肉四溅,那条灰狼被许岸一刀砍中,还没死透转瞬间便被撕咬成无数碎肉。 公主花容失色,捂着口鼻,扭到一边呕吐起来。 不等许岸喘息片刻,四条野狼再次环绕而来,一条狼突进张开白森森牙齿向许岸扑来,许岸身形一晃已经突进,一刀从野狼的脖颈刺入,一下刺了个对穿,接着刀锋一拧,甩手将狼远远甩了出去,这狼至少四十多斤重,居然被许岸甩到空中四五尺高,鲜血一路洒过去,远远掉下悬崖,其余三只的野狼见此情景,纵然凶残,亦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嘴里呜呜地低吼,却不敢上前了。 许岸用力过猛,手臂亦有点软,感觉肩膀上的伤口又崩裂了。他负伤之后,失血过多,这种对决却要精神高度集中,身体损耗极大,不知道自己坚持多久。可到现在为止,只不过杀了两条狼,另外三只还在一边虎视眈眈。他心下也是一片慌乱。 三条狼扇形环绕,逐步上前,若是同时扑来,许岸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抵挡得住。他暗暗用脚勾住一根地上的火把,突然向中间那条狼踢去。那头野狼猛地一闪,火把正好击中它的头部。 许岸刚想上前,却觉眼前一花,只听得公主在突然间惊叫起来:“小心!”另外两条野狼同时扑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许岸猛地向后一跃,已后跃了几尺,左侧的野狼扑咬了个空,简直是擦着许岸的身体过去的。 但不容许岸庆幸,另一条野狼已经扑到。而这时许岸脚还不曾立稳,便觉身前已是一股腥臭袭来。他受伤之下,来不及做动做,只将刀尖对准了狼吻,力从刀身传了出去,直接就灌入了那头野狼的口中。 “嗷”的一声,刀尖从狼背透出,刀柄一拧抽了回去,那头野狼在地上不断翻滚。 剩下两条饿狼一前一后,同时向他扑到,许岸心知这时已经没有退路,好在虽然险象环生,但许岸手上还握着刀。他已经气力不足,双手握刀,一刀斩下正中前方扑来那只狼的背上“嚓”一声,刀锋也吃进了皮肉里足有半寸,刀刃在狼的身体中传来和骨骼摩擦的刺耳声音,卡在狼身体中还未拔出,另一条狼也已经扑了过来。 许岸来不及拔刀,便被最后一只野狼扑倒。白森森的牙齿已经到了咽喉处,若是被咬中,那真成了野狼吻下的晚餐。他双手拖住了狼前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野狼反按在地上。 野狼挣扎,前爪划过许岸胸前,衣服被勾破,胸口处三道爪痕,渗出血来。许岸弓腿将野狼按住,双手按住它的前爪,野狼张牙舞爪挣扎,许岸胸口抓伤着实不轻,鲜血淋漓而下,此时脸色一片惨白,不禁有些头晕,气力不支。 眼看野狼要挣脱,许岸心气一泄,心中暗叫不好。忽然边上一声娇喝“我杀死你这畜生!”公主也扑了过来,手中的短刀对着野狼的腹部猛刺,野狼腹部中刀,嚎叫不已,公主双手握刀,头发散乱,疯了一般不停歇,一刀一刀地将白刃插入野狼的身体,飞溅起片片血花。连中数刀这只野狼终于坚持不住,咬向许岸的大嘴发出最后一声嚎叫,吐出了一阵腥臭的血污,慢慢地瘫倒在地。 第63章 山崖(下) 看到野狼倒毙,许岸总算松了口气,浑身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公主方才见到许岸遇险,也不知道哪里来勇气,扑上来与恶狼搏斗,此刻却依旧还在茫然之中。 此刻天色微微开始发亮,山谷当中,草木荒芜,四周一片狼藉。许岸在地上躺了许久,周身的伤口传来阵阵痛楚,待恢复了些气力,缓缓起身。简单处理了身上的创口,轻声道:“公主,现在天快亮了,山崖下的乱兵还会上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端颜公主坐在一边,手中反握着带血的短刀,神情呆滞。她长在深宫之中哪里经历过这些苦难,往日地雍容华贵早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身上红一片黑一片的血迹和污渍,周围几条野狼的残躯,又想起自己身为公主却被当成皇家和亲的工具,不由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平日雍容华贵、指点江山的端颜公主,其实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何时受过这种的惊吓,许岸知道这时需让她发泄情绪,柔声道:“公主莫惊,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必定会护公主周全。” 公主脸上满是泪痕,哭道:“方才你要是被那野狼吃了,我该怎么办......”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有羞又急,把头低了下去。 许岸安慰道:“现在天快亮了,乱兵很快会搜山,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暂避。” 公主点头答应。两人简单收拾,离开这断崖往山中走去。 除了他们身处的断崖,周围都在群山环抱当中。这个山谷曲折蜿蜒,循山势向后沿伸,狭窄如长蛇,消失在重山叠岭之中。山涧中冷风飕飕袭来,公主瑟瑟发抖,许岸将自己的战袍脱下将她紧紧裹住。那战袍又脏又破,还沾满了血污,公主这时没有拒绝,心中反而有一丝甜意。 山中盘桓半日,两人小心翼翼,却再没有遇到什么猛兽。他们在山中摘了野果充饥,可野果又酸又涩,公主虽然不说,但许岸知道她肯定显然难以下咽。又绕过两座山峰,便到了一处溪流。岸前世野外生存经验丰富,跳下溪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捕了两条大鱼。 被插在刀剑上的肥鱼活蹦乱跳,许岸将其开膛破肚,用水冲洗,稍作处理,便在一处背风的大石头后面支起了火堆,用木棍叉着在火上烤。他又从地上捡起两片叶子,做了个蒲扇,一只手用扇子将那火熏的再大些,另一只手不断翻滚着串着鱼肉的木条。眼盯着烤在火上的鱼,看着它们被烤得开始发黄,散发出淡淡的鲜香。 午后的阳光从空中挥洒下来,带来丝丝暖意,公主累了一天,虽然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境地,但她这时只觉得说不出的慵懒,屈膝坐一旁的草地上,看着篝火上的跳动的火苗,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许岸怕她着凉,拾起一些干草给她盖上,低头看去,见她的脸被风吹得红扑扑,鬓边还有几缕散乱的秀发随着呼吸轻轻摆动,整齐细密的长长睫毛覆盖着眼睛,睡得既甜蜜又安稳。翘挺的鼻尖显出完美的鼻翼,粉嫩花瓣似的小嘴微微颤着,尖尖的下巴将她的脸型衬托得颇为精致…,熟睡中的她没有了平素那种高贵形象,倒是有点前世那些邻家的青春少女。 山谷中鸟语虫鸣,潺潺的水声扰人心境。可是身畔少女甜睡的模样,却是一道百看不腻的风景,许岸心想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如今对自己早已放下心防,甚至可是说是依赖。他身体虽然疲惫之极,伤口还隐隐作痛,心中不觉有些温暖之意。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秀美端丽的少女一起相处于这荒山之中。按身份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若是平常,一国公主可能都不会正眼瞧自己一下吧。 许岸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前世的往事,三十五岁的他没有结过婚,父母早已经过世,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却没有太多值得夸耀的成绩,交过几个女友却都是人生的匆匆过客,也从来没有遇见可以相伴终身的灵魂伴侣。 前世那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已经没有多少值得他缅怀的东西,再想想眼前,他缓缓站起,越过重重山涧眺望远方,看了许久,心中一股豪情油然升起,即然命运的安排让他来到这个兵荒马乱世界,自己就有责任改变这段历史。 洗净的两条鱼被篝火烧烤得焦黄酥脆,滋滋得泛着肉汁,香味四周萦绕。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用那一双妙目看着他。 许岸食指大动,轻声笑道:“公主饿了吧,可以吃了。” 他撕下鱼腹上最嫩的一块肉,用洗净的叶子盛上,递给公主,温声嘱咐道: “小心,拿手托着叶子的底部,肉有些烫,不要吃的太急。” 公主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长长的睫毛微动,边吃边抬眸看向他。却见他刚硬的脸庞上带着浓浓的呵护之意,心中也暖暖得甚是受用。 她饿了一天,此刻鱼肉感觉咬在嘴里有些烫口,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气,外酥里嫩,味道鲜嫩无比。她只觉得津齿生香,平日吃的山珍海味,都不如这连盐都没有的鱼肉有滋味。 “真好吃,想不到许统领一个领兵的将军还擅庖厨,哪里学的?” 许岸也撕下一块肉,大口剁颐,笑道:“以前常常进山,在野外给自己打打牙祭,该学的都应该学了,别看我身为男子,但是在野外生火做饭这些事儿,我还是很拿手的。” “许统领...可有家室?”公主问道,她看许岸的样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许岸心中微微一动,答道:“不曾。” 公主一双妙目流转,轻声道:“许统领可愿投入我夏国,我向父皇推荐,以你的才干,必能在我大夏朝廷之上有一席之地。” lwxiaoshuo.org 第64章 山崖(续) 她看许岸没有吱声,又继续道:“许统领可听说过我朝的张元、吴昊两位太师,他们原先在宋国屡试不第,来我大夏国却是做到了宰执。” 许岸默然,他身体上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可两世为人,心思不是少年人可比,这两日来与公主的相处,他当然知道公主是想将他留在身边。 张元、吴昊的典故作为一个历史迷他前世已然知晓。这张元原为北宋永兴军路华州华阴县人,才华出众。可是科举中累试不第,有一年张元是省试(科举礼部考试)入取,殿试却被淘汰。 宋仁宗时代朝廷人才辈出,范仲淹、韩琦、文彦博、富弼、晏殊等等都是一代名相,王安石、司马光等后起之秀也崭露头角。可张元、吴昊二人认为他们的才干远高于朝堂之上那些庸碌之辈,有这些人当政,在科举上他们永无出头之日,才能难以施展,遂决心叛宋投夏。 两人入夏后颇得信任,元昊称帝建国后不久,即任命张元为中书令,后来吴昊也被重用。西夏在他们的辅佐下国力蒸蒸日上。 在宋夏好水川一战中,张元辅助西夏皇帝元昊大败任福等人率领的宋军,宋军仅阵亡就高达一万多人,望着好水川内遍布的宋军尸体,张元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诗一首:“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以宋军的尸山血海来博取功名,自得之意,溢于言表,并在诗后题言讥讽韩琦,署名时写了一大串官衔:“(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同年,张元官至国相,志得意满。其素怀功名,以灭宋为志,力劝西夏元昊扩大对宋战争,攻取陕西关中之地,进而东向中原,同时联络契丹,让其攻打河北诸路,让宋朝受到两面夹击,势必陷入困境乃至崩溃。 好水川之战后,张元建议元昊出兵渭州,待机取长安。元昊采纳了他的意见,策划了定川寨之战(1042年),元昊那句“朕当亲临渭水,直据长安”的豪气干云的通告,也出自张元的手笔。 夏军深入到渭州境,但该路军队遭到宋朝原州(今甘肃镇原)知州景泰的顽强阻击,西夏士兵全军覆灭,西夏直捣关中的计划最终破灭。张元常劝说元昊:攻取汉地,令汉人守之,这样才能扩大疆域,财用充足。但元昊还是游牧民族长期养成的习惯,常是掳掠而还。因此,虽然取得胜利,财用却越来越困难。 后来,元昊在宋庆历三年(1043年)元昊与宋朝和谈时准备与北宋议和,张元力争不可,但是元昊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及至西夏与契丹发生战事(1044年的贺兰山之战),张元知道其理想无法实现,于是郁郁不乐,于同年病逝,之后吴昊也不知所踪。 正因为张元、吴昊叛宋投夏之事,给宋朝以极大震撼与教训,宋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皇帝宋仁宗改革了当时科举进士中的殿试实行末尾淘汰的录取制度,而对凡是中了进士之后的人一律授以进士出身!即使那些科举成绩可能不算太好的,也授以“同进士出身”尽量防止再出现文人叛逃为敌所用之事。 许岸的价值观中,张元、吴昊这种人投敌卖国就是汉奸,如何能作为自己的榜样。他缓缓摇头:“公主青眼有加,末将感激不尽。末将在忠义军中深受彭副总管赏识,自是要为朝廷驱除两河鞑虏,恢复大宋江山。” 公主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沉默片刻,道:“宋国偏安一隅,未必有北伐中原的雄心,忠义军一时虽强,但若没有宋国的支持,如无源之水,北伐未必能成。” 许岸点点头,他穿越而来,早已立志要改变这汉人亡国的历史,南宋朝廷偏安软弱他当然也知道。此刻公主的暗示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知道这西夏灭国就在这几年,以现在西夏的国力,是难以挽这天倾,做到最好不过是晚几年灭国而已。而以南宋的国力毕竟强过西夏太多,历史上也抵挡了蒙古半个多世纪。可这他又如何对公主说。 他缓缓摇头,反问道:“夏国这些年屡遭战乱,民生疲敝,蒙军正在河东河北大量征发签军,入冬之前必再次伐夏,公主和亲不成,回到兴庆府,不知道有何打算。” 公主应道:“父皇登基以来,奉行的是联金抗蒙之策,生在帝王之家,我又如何能够自己做主。父皇要和亲,可金国皇帝已年过六旬,姐妹们都不愿意,父皇便点了我。” 说道这里,她面色一凝,眼眶微红,似要坠下泪来,但转眼之间,便即宁定,又道:“大臣们说我识大体、通政务,是女中豪杰。可我愿做一只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鸟儿,去到每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落,无拘无束。” 许岸见她眼中露出期盼的眼神,忽然想着这个时代还没有热气球吧,不由笑道:“想要在天上飞,也未必不能做到。下山之后,我做一个器械,让公主坐着飞上天看看。” “哦!是什么器械?”公主瞪大了妙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此物叫做热气球,倒是不难,比大名炮要容易。”许岸哈哈一笑道:“公主相信我便是。” “热气球?若能飞上天看看,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一切等走出这大山,我们再商讨吧。”许岸站起身来,说道:“这小溪的尽头,应当就是山脚,我们沿着溪水流动的方向,就能下山。” “也好,我失踪两日,嵬名将军与李尚书必然已派兵搜寻,我们快快下山吧。” 许岸和公主顺着小溪下山,四周高峰耸立,山路崎岖艰险,白天许岸在溪中捉鱼,林间捕兔,夜里找块背风的石头休息。夜间隐隐听得山中狼嚎虎啸,许岸胆战心惊,每夜几乎没怎么睡好,公主却觉得有许岸在身边,心里异常踏实,睡得安稳。 好在有惊无险,在山中行走数日之后,终于走出了出去。 第65章 银州(上) 嵬名世杰等人在沙暴之后,带着西夏兵马和剩余的选锋军退到银州求救兵。守卫银州的西夏大将塔海听说端颜公主被劫持,大惊,派兵来援,在夏州附近打退了萧伯纳的乱兵。并派出数万骑兵,四处搜寻公主。 萧伯纳兵败之后便收拢军队,退往河东地界,去投奔蒙古都元帅蒙哥不花。 许岸和端颜公主在山下行了不到二里,便被搜寻的西夏斥候发现,斥候将他们送至夏州,夏州守将闻得公主已经找到,立刻又将公主送往银州。许岸身受数创,有几日没睡,早已经精疲力尽,西夏人请了名医为他治伤,他在夏州城内又休养了二日,才启程赴银州与选锋军汇合。 部将崔棱这两日急得吃不下睡不好。选锋军从未在西北作战,沙暴一来全都懵了,阵型散乱,被乱兵冲垮,伤亡不少,连统领许岸也失踪。崔棱这日在银州正如坐针毡,听说许统领已经被找到,才急匆匆来营门迎接。 “统领恕罪,末将未能无能,选锋军士卒阵亡二十九人,伤四十二人,九人重伤。请统领责罚。”崔棱放下心来又羞愧难当。 许岸暗暗叹了口气,这些士卒都是选锋军精锐。他安慰崔棱:“莫要泄气,你好生操练士卒,阵亡和重伤的弟兄抚恤定要到位,将他们骨灰带回去,不可让他们埋骨他乡。” “遵命!”崔棱稍稍安心,禀道:“陆机宜前些日子已到银州,今日正领着工匠在城头立大名炮,统领要不要过去?” 许岸点头道:“好,你带我去城头见陆机宜。” 银州是西夏东部重镇,北宋时期银州原为大宋所有,西夏李继迁诱杀宋都巡检曹光实后袭据银州。北宋曾数次收复,但时得时失。州城依山面水,半山半川,根据地势沿河傍沟而筑。南、北两处临深沟,西靠深谷,东濒无定河,河沟周护、群山拱卫,地势十分险峻,是兵家必争之地。 陆勋与许岸几乎同时从河北出发,他带着十几个炮车工匠扮作商人,直接从蒙古控制的河东进入西夏,这些日子在银州已经与西夏大将塔海交接,一边等待西夏交割铁鹞子的甲具马匹,一边组织工匠开始在银州城上搭建大名炮。忠义军的大名炮核心部件在风暴中丢失,好在又被西夏军抢回,也算十有惊无险。 “横舟别来无恙。”陆勋得知许岸平安归来也是欣喜。看到他的肩膀处的白色麻布缠绕,其中鲜红一片,惊道:“你受伤了?” 许岸微笑道:“已经好多了,子将兄这边西夏铁鹞子装具与马匹交割可顺利?” “前数日不太顺利,今日听说是端颜公主亲自指派,已经开始挑选甲具、马匹。”说道这里陆勋咂舌,“两百副甲具也就罢了。那四百匹河西良驹可太惹眼了,接近五尺的高度,如同缎子一般闪闪发亮的毛皮,高挑健硕的体格,我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了眼睛。可如今又有麻烦了。” 忠义军战马最低标准是四尺二寸,彭义斌的坐骑是忠义军中最好的了,也不过四尺七、八寸,比很多士卒都高,这都算在军中都已经是凤毛麟角。这四百匹战马几乎都超过了四尺七、八寸,有的接近五尺,这战马要是披着甲具冲击起来,还真可以所向披靡。 “什么麻烦?”许岸问道。 陆勋苦笑道:“原先最担心的是西夏人以次充好,没想到现在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如何将这些马匹和甲具运回河北,甲具还好,那些近五尺的河西良马太过惹眼,无论是从金境还是蒙境都很难不被发现。” “找嵬名将军想想办法。”许岸道,“我在夏州看见西域的商队来往与河东、河北各地,这些商人应当有办法将马匹运往河北。” “另外。”许岸忽然又问道:“子将,你可见到银州城里是否可有卖孔明灯的商铺。” “这倒是不知。”陆勋奇道:“横舟你找孔明灯作甚?” 许岸微微一笑,他还记得对公主的承诺,要做出个热气球来。 城头之上吏部尚书李仲谔、大将塔海、嵬名世杰也都在观察着传说中的大名炮。 “我听说已有探马来报,蒙军大将孛鲁正在各地征发签军,不日就将兵发银州。”李仲谔忧色。孛鲁是已故蒙军大帅木华黎之子,是目前蒙军在河北、河东两地区的最高统帅,此次率大军伐银州,银州若守不住,西夏则亡国在即。 大将塔海朗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尚书莫要担心,银州城地势险峻,粮草器械齐备,尚有控弦之士十万,再有了这六十架大名炮,我军如虎添翼。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大名炮用四百匹河西良驹,二百副铁鹞子甲具可是军国重器换来的,不知道是否有嵬名将军说的那么厉害。”李仲谔转身看向嵬名世杰。 嵬名世杰答道:“我在河北亲眼所见,这大名炮射速极快,操控的炮兵却不需要多少,数十斤巨石发百步之外,炮石所击无不摧陷,声威震天。大名炮乃忠义军统领许岸所创,如今许岸也在银州城,大名炮无需多虑。” “就是救了公主的许岸?”塔海微微颔首,“听说此次结盟是端颜公主一力促成。” 李仲谔沉声道:“端颜公主乃是皇家典范,想不到却受乱兵胁迫,若不是这许统领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又道:“满朝之中,自来只有端颜公主最识大体,若不是她,却又有谁担得起和亲大任?和亲不成,乃是天意,非公主之过。我今日便赶回兴庆府,禀告陛下。” 十数日之后,嵬名世杰找的西域商人终于传回来消息,他们可以利用与河东、河北那些汉人世家的关系,将马匹和物资从河东重镇太原送至大名府。许岸暗暗感觉应该是端颜公主出了力。又过二日,一百多忠义军由陆勋带领,押着甲具马匹混在西域商人的队伍启程回河北。 许岸留下崔棱与二十个士卒,继续督促工匠建炮。 第66章 银州(中) 嘉定十七年(金哀宗正大元年,元太祖十九年,公元一二二四年)八月,西夏兴庆府王宫。 刚刚赶回的李仲谔风尘仆仆,出列觐见皇帝:“陛下,臣出使金国,合约已定。金夏为兄弟之国,夏朝以兄事金国;两国各用本国年号,但金朝不向夏国赐岁币。从此夏金重归于好。另有与宋河北忠义军盟书在此,请陛下御览。” 大敌当前,西夏皇帝李德旺明显压抑着愤怒,在黄色的龙椅上拍了一下扶手:“这个许岸,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字?难道忠义军派来的竟然是个无名小卒,拿走了四百河西良驹和铁鹞子甲具?” “陛下!”李仲谔再次出列,“许岸乃忠义军选锋军统领,此来是为银州城建炮,此炮名曰大名,威力无比,正是许岸所创。忠义军开春将再次北伐真定。” “开春?”皇帝不耐烦起来:“开春才发兵,等忠义军打到真定,银州的仗都已经打完,若是城破,蒙军都已经回师了,有什么用?金国正在打河东,宋国又打下了大名府,蒙古人不去征伐他们,而我夏国未发一兵一卒入蒙,铁木真为何紧紧盯着我大夏国不放?” 枢密使李元吉出列:“禀陛下,蒙古铁木真虎狼之心,此次是恼怒我夏国联络漠北各部。” 成吉思汗虽然统一了大部分草原,但大漠之北,仍然有不少部落拒绝臣服。这联系漠北各部正是皇帝自己的计策,本来希望漠北各部能拖住蒙军主力,不料铁木真只是派出一支偏师,便将各部击溃,如今这些部落反而败退到了西夏北部的沙洲,这事情成为蒙军攻打西夏的借口之一。 皇帝语气和缓了一下,说道:“蒙古亡我大夏之心不死,金国虽已结盟,但其自守都不济,也难分兵来救,为之奈何?” 右丞相高良惠进言道:“两国相交,忠信为主,如今彼蒙古强吾大夏弱,以我国联接漠北各部为由发兵,恐难以抵挡。如今之计不如选一位公主,锡以玉辇,赴蒙和亲。再将沙洲的漠北各部拿下,献于蒙古,银州之危必解。” “和亲?”皇帝强压怒火,“察合公主入蒙古和亲多年,蒙古依旧征伐我大夏,这有何用?” 武将中发出了几声低低冷冷的嘲笑,投来的眼神满是鄙夷,而右丞相高良惠,毫不介意,躬身退了下去。 皇帝顾盼武将队列:“嵬名将军怎么想的?” 大将嵬名令公出列道:“蒙军虽号称二十万,其可战之兵不过十万,银州如今汇集各路兵马已有十万。军法有言,‘十则围之’,己方兵力十倍于敌军,方可围杀。如今以十万对十万,我军又是据城而守,正可奋力一战,必能击溃敌军。”他微微转头,用眼角余光瞥着高良惠,又道:“若是强敌犯境就和亲求饶,要我等武将何用?” “臣复议。”几个武将同时出列。 皇帝颔首,回头看向高良惠,问道:“高相公以为如何?” 高良惠道:“无论银州之战结果如何,国家疲敝,已无力征战,必须整饬国政。” “整饬国政,诸卿有何良策?” 御史张公辅昂身挺立,手持着卷轴上前。皇帝一怔,不由问道:“张御史可有本奏?” 张公辅闻言出列捧着手中卷轴上台阶,把卷轴呈在了禁卫的手中。皇帝接过卷轴展开,快速地扫过整封信,直到看到最后一句,微微点头。 张公辅退道殿中,朗声道:“臣有七策可整饬国政: 一曰收溃散以固人心,请陛下大赦天下,将各处囚徒充入军中为卒,补充军力; 二曰坚盟信以纾国难,金国、宋国的忠义军已经结盟,漠北各部被困沙洲,我军当信守盟约予以援手; 三曰修城池以备守御,臣闻忠义军大名炮乃军国利器,应推广至各城各府; 四曰明军政以习战守,兵权统一,武将不可再各自为政; 五曰联烽堠以立应援,于险要之地学习宋人,立下烽火台,一旦敌军入侵,可快速增援; 六曰崇节俭以裕军储,请陛下节俭宫中用度,裁撤冗官,将节省下的钱粮补充军需; 七曰观利便以破敌势,如今宋忠义军兵发河北,金国收复河东,只要今年银州守住,蒙军明年将自顾不暇; 概而言之,就是要增强国力,联金、宋抗蒙。” 皇帝非常满意,颔首道:“善,张御史真乃国之栋梁,除御史中丞。传我令,死守银州,再有言和者,斩!” 正午,银州府衙端颜公主身着宫装,立在正厅的台阶之上,高声道:“本宫心意已决,不会离开银州!” 此言一出,阶下文武众人尽皆惊呼, 一个文臣急急向前几步,劝道:“公主!蒙古二十万大军即刻兵临城下,臣来时陛下口谕,请公主回銮兴庆府,公主莫要抗旨。” “回銮兴庆府?等着兵败和亲吗?”公主摇摇头,用坚定的声音道:“若是银州城破,本宫也不愿再去和亲受辱,本宫誓与银州共存亡。” 一人身披铠甲,快步走上台阶,面色铁青,正是银州守将塔海,他大声禀道:“兵势危急,请公主深思再三,勿以身犯险!” 公主妙目一转,回身应道:“塔海将军乃百战名将,此战我大夏如临深渊、如行险道,军心稍有不测,则万劫不复。本宫留在银州正为稳定军心。只要三军用命,上下一心,银州必固若金汤。” 众人还待再劝,公主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举在眼前,喝道:“无需多言,本宫曾用此刀斩过野狼,银州城被蒙军攻破之日,本宫将用此刀自裁于此,永不负大夏。” 阶下文武众人尽皆唏嘘不已。 公主又道:“嵬名世杰何在?” 一名武将越众向前,来到台阶之下,公主缓缓点头:“嵬名将军,你随本宫去城头巡视,赏赐守军将士,本宫要让所有银州将士知道,银州生死在此一战,端颜公主就在城中,绝不退后半步。” 第67章 银州(下) 公主看着屋外十几丈宽的厚重布匹,满地的沙袋,一个带着鼓风机的灶台似的东西,还有一个巨大的箩筐,感觉很是新奇:“这就是热气球?怎么这么大?” 银州城如今战事吃紧,好在许岸是客将,前几日六十架炮车已经在银州城头架设完毕,各种发射的弹丸也准备齐整,便把工匠都调过来制作热气球。热气球试验需要空阔僻静之地,又要在高处,公主所住的凤凰山顶正好满足条件,便把热气球搬到了这里。 许岸答道:“热气球是通过火焰燃烧的热气腾空而产生的上升之力量!上面的罩子如果做的太小了,很有可能就会飞不起来,或者飞到一半就掉下来了!” 一众工匠只是点头。这原理是简单,但真正做起来,还是有不少缺漏。许岸吩咐工匠们:“热气球外面裹的布,需要密不透风,不能漏气!需要去弄一些松油反复浸泡再晒干,不过如此一来,重量又要增加了!还得再将外面的罩子加大,至少增加一倍,如此一来,才能有备无患了!” 一旁的崔棱道:“统领,还得想法子防火,这松油浸泡的布匹,要是碰到火星子,可是一点就着。” 一个选锋军士卒远远跑来禀告:“统领,嵬名将军邀统领出城,已经在营中相候。” 许岸这才想起,今日约了嵬名世杰一同出城巡查,他忙吩咐工匠:“你们好好做,我们三日之后再次试飞。” 十几个骑士在山谷中穿行,许岸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黄昏了,周围山峦叠障,尖耸的山川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前方行进中得一个西夏斥候忽然大喊了起来。嵬名世杰一下剔起了双眼,而前后左右的骑兵也一扫疲惫的神态,手挽长弓变得警惕起来。 “有细作!”前方骑兵大吼声从山林中传来。 嵬名世杰从背上摘下反曲弓,纵马上前,一声吼叫拉弦如满月,瞬间便是几支连珠箭向着山林深处中飞了进去。 惨叫在山林深处响起。过了片刻,一个人背部中箭,被两名斥候从山林之中拖拽出来。 “嵬名将军好箭术。”许岸由衷地赞道,这些日子他勤练不辍,枪术马术都突飞猛进,再度与嵬名世杰练枪,已经稳稳占了上风,可这箭术就差距太大了。 那细作就藏在山林中,就算是在逃跑时,绝大部分身子还是会被草木遮住,但嵬名世杰射出的连珠箭矢依然准确的扎穿了贼人的背。 拖到近前,那人已经是奄奄一息,嵬名世杰低头看过了那人的双手,上面的厚厚老茧是常年拉弓留下来的。 “果然是蒙军的哨探。”嵬名世杰道:“先绑起来拖回去,如果还活命就细细审问。” “现在要回去了?”斥候问着。 “回去吧!”嵬名世杰点头应着,跳上马,提缰调转马头,“敌军探哨都已经摸到无定河了,大战一触即发。不知道北岸那些寨堡能不能守得住。” 蒙军大帐之内,一幅精细的地图以无定河为中心,从横山前的诸州再到山后的银州,全都事无巨细的描绘了出来。在这份精细制作的地形图上,还用朱笔标着最新的军事部署。不论是西夏的情报,还是金国的情报,都出现在地图上面。 主帅孛鲁还不到三十岁,自幼跟着父亲木华黎身边经历无数征战,不仅弓马娴熟,而且精通多国语言。木华黎死后,他嗣其位为王,继掌经略中原之事。 他手扶着腰间的刀柄,眼睛盯着地图思虑良久,沿着河道从无定河与黄河的交汇处一直向上看去,越过无数个城寨,停在了横山的北麓。这里用朱笔画着圈,上面写了两个字——银州。 西夏国的两个最核心地域,一是兴灵地区,另一便是银夏地区。位于黄河之畔的兴庆府是西夏的首府,和灵州城组成西夏的中心,处于荒漠之中,有七百里瀚海为天险,兵力难及。而由银州、盐州、宥州、洪州、夏州几州合称的银夏地区,就位于横山北麓。 孛鲁抬头扫视帐内诸将,沉声道:“此次攻伐银州讨伐西夏乃大汗秘旨,西夏胆敢连接宋、金两国,又挑拨漠北诸部谋反,大汗震怒。这银夏诸州向兴庆府提供一半以上的财税,以及四成的兵员,此战若能拿下银州,西夏覆亡可期。” 银夏之地,最能为西夏政府提供银钱的是盐州,盐州的青白池盐是上等精盐,远销中原。生财是盐州,产粮依靠的是银州城东的无定河两岸。西夏若是丢了银夏地区,粮赋财税都要减半。只剩兴灵、河西等地,那号称大白高国的党项西夏也只剩苟延残喘的气力。 “此战必定要赢,你们有何言语,一并说来。” “大王。”新归降的宿怨军将领萧伯纳道,“从横山至银州城不过十几里,但山路崎岖难行,辎重粮草运送不易,横山藩部若是来骚扰补给,很是麻烦,是否先打下横山,控制整个横山之后,再打银州。” “这些年横山藩部早已经被打残了,不足虑。”大将肖乃台道,“听说银州城内从银夏各地囤积了数十万石粮草。我们若能快速直接打下银州,根本不需要转运了。” 都元帅蒙格不花嗤笑道:“不可能有那么多,党项人这些年穷得狠,听说连公主都快没裤子穿了,不过能有个五万石,也够全军一个月食用了。至少不用全数依靠后面的驱口签军运粮上来。” “攻城器械如何?关键是咱们在这里,要做好全部准备才行,该搜罗粮草便搜罗粮草,也都不能少。”孛鲁转头问萧伯纳。 “大王。”萧伯纳单膝跪下应道:“攻城用的战具已经打造完毕。登高望远的巢车、攀城用的云梯车、过濠河的壕桥、还有用来挖掘地道的头车,都已经备好。可立即开始集合兵马、汇集签军、清点军械。” 孛鲁对这个刚刚归降的汉人将领很满意,又吩咐道:“你还要提前准备好签军,半当军士补充,半做民夫使用。” 萧伯纳躬身答应。蒙古凡遇战事﹐签发所有当地平民中的丁壮当兵,就是签军,这些签军平常做劳役,攻城的时候就是炮灰,用来当肉盾抵挡箭矢。 “那就速战速决,明日分兵出横山、过无定河,攻打银州城。” 第68章 银州(续) 无定河源于横山,河谷也贯穿了整个横山,西夏为了守御银夏地区,二百多年来这条河上建立了大大小小数以百十计的寨堡。这些寨堡昔日在防御宋军、金军的战役中颇立功勋,可面对蒙古大军摧枯拉朽一般的进攻,四日便丢失殆尽。 “才四天!”银州守将塔海在城头瞪大了眼睛,将手中的茶碗帅得粉碎,怒喝道:“四天就让蒙古人过了无定河,这些寨堡军将都是饭桶吗?” 无定河在朝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拿下河边寨堡之后,十万蒙军耀武扬威渡河,在岸边开始列阵扎营,前后左右展开,铁马秋风此起彼伏,嘶鸣不已充斥着整个无定河北岸。 只听一缕胡笳悠悠忽忽,从河岸深处传来,接着整个北岸都开始沸腾。许岸从城头望去,见远处的旷野上兵锋过处旌旗招展,呼气如雷,无数兵马随着山势起伏,如一阵肃杀秋风掠过,铺满到银州城下。 胡笳略略一歇,牛皮大鼓又如惊雷一般响起,城下的无数人马散开,分出几路来包抄银州城,纷乱的马蹄踏过,把高高耸立的银州城环绕出一圈黑灰色的尘烟。 数千签军推着长长云梯、巨大的攻城冲车,沿坡上行。城头的塔海瞧见,传下号令,城头千百张强弓巨弩搭上粗糙的城垛,大名炮装配好尖锐的石弹,系着滚木雷石的绳索也被崩得笔直。 离城墙还有二百来步,蒙军阵中发一声呐喊,后方督战的蒙军士卒开始驱赶着签军,云梯、攻城车快速移动,逼近城墙。城头上令旗一挥,西夏人强弓劲弩爆响,滚木雷石轰鸣,冲在前面的签军血肉横飞,染红了城下的黄沙。刚刚搭上城头的云梯被守军的滚木砸翻,将推动云梯的签军压在下方,嘶声哀号。 “都是签军,用来消耗箭矢的。”负责守卫城头的西夏将领见状摇摇头,道:“蒙军只是试探,洞察我军防御。” 蒙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城头西夏士卒士气大振,几个士卒甚至跳到城垛之上,举起兵刃,鼓噪不已。 一个黑甲骑兵忽然从退下的签军之中直冲出来,单枪匹马杀入城下,黑色的战甲,白色的盔缨甚是醒目,他马上嗖一箭射出,箭如飞蝗破空而至,猝不及防间,城头上一名鼓噪的士卒被一箭穿胸,从城头上跌下。 城头上的士卒们的气势不由一涩,怒喝拉弓还击,可那黑甲骑士早已经回归本阵。 “此人便是蒙军先锋,五花神箭肖乃台。”一个将领说道。许岸心中默念,记住了这个名字。 “西夏人准备的不错!”城下都元帅蒙格不花赞许地点点头,用签军冲城他已试探出银州城的防御部署,便开始分派作战任务,午时刚过,部队调整妥当,战斗再次爆发。 首先出战的还是签军,在全副武装的蒙军骑兵的催促下,不下数万之众的签军,再次扛着推着器械向城头奔来。这些签军都是横山两侧青壮百姓,数年之内战事不断,他们不是被西夏征发去守城,便是被蒙古人征发来攻城。身上几乎都没有铠甲保护,只是穿着破旧冬衣,提着木盾,拎着简单的长矛、短刀,向着高高耸立的银州城再次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冲锋。 人马过万,无边无沿,数万的签军战线层层叠叠展开数里,如涨潮一般向银州城席卷而来。而城头上的西夏士卒毫不迟疑,千弓齐振,万箭齐发,硕大的巨木滚滚而下,鲜血和肢体在瞬间齐刷刷满天飞舞,城下充斥着咆哮和哀嚎。 如此密集的打击之下,终于有签军实在扛不住,冒死后退,一传十,十传百,不愿赴死的签军纷纷逃离城下。 蒙格不花也没指望过这些装备低劣的签军能攻上城头,他们本也就是要用这些签军来浪费城头的的箭矢、消耗守军的士气和体力,并试探出守军的纪律性与执行能力。他令旗挥动,蒙军督战队立即向前,大刀斩下,几十个从前方逃跑的签军人头落地,数万人再度被逼迫着向前。 连着四五次冲锋之后,日头西沉,蒙军终于鸣金收兵。大批签军如退潮一般从坡上退下,留下几千尸首。 第二日蒙军再次攻城,穿着铠甲的蒙军主力步卒开始出现在签军之中,他们数次将云梯搭上了银州城,开始尝试攻上城头,但在城头箭矢、滚木、拍杆的招呼下无功而返。午后蒙哥不花再次加入几个步卒千人队之后,终于有一小队蒙军攻上了银州城的城头,战况焦灼起来。 城头一阵鼓响,塔海派出一万骑兵从银州城中冲杀出来,蒙军猝不及防,攻城兵马立即被杀散。一万骑兵从坡上冲下,杀得蒙军步卒连连后退。可这一万骑兵还没冲到坡下,蒙军阵中忽然变化,两支骑兵奔袭而来,绕到了西夏军之后,顷刻之间,就将杀出的这支兵马困在城下。 城头诸将大惊失色,这两支蒙古骑兵恐怕早就等着城中的突袭,只是埋伏在层层叠叠的签军之后,旌旗遮蔽,并没有被发现。 “再给我一支骑兵,我杀出去营救弟兄们。”嵬名世杰大声请战。 “来不及了。”塔海摇摇头,眼中充满了失落。 蒙军步卒反杀了回来,一万西夏军被不断得分割包抄,首尾难顾,顿时大乱。阵前蒙军先锋肖乃台在最后时刻发起突击,他只带着一个千人队骑兵,快速便找到了西夏军的破绽,如锥子一般插入到西夏军中心,他箭无虚发,杀入西夏军中,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西夏军主将野利宏舍弃部众,向后败退,他带着最后几十个骑兵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眼看就要逃回城中,肖乃台再次发威,手中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野利宏的后颈,野利宏落马而亡。主将毙命,这支出城的西夏军更是大乱,不到片刻便全军溃散。 黄昏,被俘的数千西夏士卒被推至银州城下,蒙军将他们全部斩首,几名被俘的将领被一个个推到城下点名虐杀。 城头鸦雀无声,士气大挫。 第69章 夜袭(上) 大败之后,银州府衙中,塔海请出公主,并召集众将商议军务。 “欺人太甚!”镇守东城的大将野利真眼中喷火,“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出城伏击失败,损失了一万骑兵,蒙军在城下虐杀俘虏正是为了挫败城中守军士气,如今西夏士卒脸上都露出惊惧神色,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银州城如此要紧,一心求胜,所以才想着投机取巧,以至于中了人家的计策。”塔海冷冷言道:“前几日商议的时候,你们都信心满满,还嫌我过于谨慎,可从事实来看,和蒙古人比,我们还是太嫩了。” 嵬名世杰叹了口气,说道:“将军,事已至此,还是商量如何守城吧,士卒们士气低落,要想想办法。” 塔海目光扫视众人,长长呼了一口气,勉力颔首道:“今天就按我们党项人的规矩来吧,只要能入帅府参与军议,你们都可以不计较身份,说出你们的想法,任何人也能跟我当面争论。出了这帅府所有争执一笔勾销,然后所有人按照最终决断全力去执行。将来,无论战事结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许以帅府中发生的任何事情、任何言语为理由,对任何人进行追责。” 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我。” 野利真上前,怒目横眉大声道:“将军,我兄长今日殁在城下,请将军给我五千兵马,我今晚出城劫营。” 大堂中鸦雀无声,白天突袭失败,损失惨重。蒙军的攻击力众将士有目共睹,几乎把众人的信心都打掉了,此刻居然还有人敢求战。 塔海略略思索,回身看了看身后沉默的端颜公主,问道:“公主觉得如何?” 公主缓缓起身说道:“本宫妇道人家,不知兵,一切由塔海将军定夺。” 野利真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再次求战:“将军,蒙军今日获胜,必得意忘形,今晚我军夜间突然杀出,必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的求战似乎点燃了几个将领心中的怒火,又有一个将领上前一同跪下,要求一起去劫营。 许岸负责大名炮,但这两日都是签军攻城,大名炮未发一弹。他作为客将之前军议从未发一言,此刻忽然上前道:“不可,今日蒙军在城下虐杀俘虏,一则为挫败守军士气,二则也是为了故意激怒守城将士,今夜必有准备。此时守城尚可,与蒙军拼消耗,而扰敌袭营于事无补。” 跪在地上的野利真怒道:“许部将是客将,非我大夏国将领,并不知我军军情,切莫胡说,以免贻误战机。” 塔海想了想对许岸问道:“许统领也与蒙军作战过,如此战况,许统领有何计策可教我?” 许岸道:“守军优势就是这银州城,回来老老实实守城,利用高墙深垒不断消耗蒙军,等待战机,千万不要为了今日兵败,失了面子而冒险,一旦夜袭失败,还要凭添损耗。” 他的说法显然没有得到西夏众将的同意。宋朝汉人总是喜欢建城守城来扩地,而游牧民族则喜欢野战,让他们龟缩在城里,总是不自在。 塔海想了想,扫视了众人一眼,做出了决断,他起身大声道:“银州坚守二日,城池至今坚如磐石,都是倚仗在座诸位之力。然城中坐拥大军,纵然蒙军攻不破此城,我军也难以取胜。如今城内士气低落,已有必要出城一战,反守为攻,方能取得胜利,诸位以为如何?” 塔海一番话稍稍振奋了将士们的士气,一时间又有几个将领同时请求出战,塔海分派了八千骁勇善战的骑兵给刚才求战的几个将领,让他们静等夜深,偷袭敌营。 许岸见塔海已经下定决心,便也不再坚持,上前一步道:“塔海将军,为以防万一,可请嵬名世杰将军另领五千兵马在城外掠阵,一旦敌军有所准备,可接应夜袭将士回城。” 塔海点点头,对这个建议表示同意,他吩咐道:“若蒙军果然有埋伏,诸位千万不可恋战,速速退回,寻求嵬名世杰的接应。” “诺!”众将领命而去。 子时刚过,夜袭的兵马悄悄出了城,当他们对蒙军营地发起冲锋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扰,几个将领心中大喜,可当他们冲击营帐才发现,营中都是签军,居然一个正式的蒙军士卒都看不见。 这时候几个将领才发现不对,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蒙军营中喊杀声阵阵,一队队蒙军士卒杀了出来。 “有埋伏,快退!”一个将领大喊。好在西夏兵马入营比较谨慎,立刻前队改后队,后队改前队,往回撤军。 可冲在最前面的一队人马突然间就矮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将军,蒙军营帐放了很多绊马索,前面的弟兄掉下去不少。”前方有人喊叫。 接着前方左侧一阵人仰马翻,蒙军的羽箭不停地从左侧袭来,西夏骑兵左侧阵线也崩塌。 眼看八千夜袭的西夏兵就要被赶来的蒙军围住,突然从营外又杀出一彪西夏骑兵,出现在包抄的蒙军身后,蒙军没有防备,立刻阵型被冲散。来的正是嵬名世杰,好在他没有贪功随前方的兵马杀入营寨中,而是静静在外守护,这时发现友军被包围,立刻出击。 饶是如此,当夜袭兵马全部退回银州城的时候,清点人数,也发现损失了两千多人。 几个将领进入大堂,跪行于地,向塔海请罪。 塔海也非常懊恼,走到几个将士面前,将他们一一扶起,说道:“夜袭也是我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不赖你们。” 他又走到许岸身侧,拱手到道:“悔不听许统领之言。才有此败。也幸有许统领提议派军队接应,否则这八千战兵几乎又要全军覆没。” 几个将领也一齐向许岸施礼赔罪。嵬名世杰道:“许统领,今后我们不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良策,许统领尽管提出,我们洗耳恭听。” 许岸展齿一笑道:“我现在就有一计,不但可挫败敌军锐气,涨我军士气,还能让敌军明日攻城威力大减。” 第70章 夜袭(中) 众将听了同时一怔,塔海忙问道:“许统领有何计策,快快说来。” 许岸视线扫过众人,见公主望向自己,眼中也露出期许的神色,他缓缓点头道:“我的计策就是一个时辰后,再次夜袭,这次敌军必无防备。” 众将又一愣,觉得这刚刚夜袭被打败,差点全军覆没,现在还去夜袭,真实匪夷所思了,几个将领的眼中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 许岸继续道:“蒙军刚刚再次获胜,肯定以为城内守军被吓破了胆子,这时再次夜袭才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次出营前,我们先需确定夜袭的目的是什么。” 嵬名世杰问道:“许统领觉得是什么目的?” 许岸朗声道:“我们先看看寻常的夜袭目的有哪些。一种目的是杀伤敌军主将,如此敌军必乱,必然退兵。” 一个将领摇摇头道:“敌军十几万,营盘绵延不断,主将孛鲁的中军帐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夜袭中如何找得到?” 许岸颔首道:“正是,所以第一个目的我们做不到。第二个目的可以是烧毁敌军粮草,让敌军断粮,敌军无粮草,就算再怎生到周边盘剥,也不够十几万人吃的,几日内必然退兵。” 嵬名世杰皱眉道:“敌军粮仓在后方,靠近无定河,从城下杀过去距离太长了,还没冲到粮仓便会被蒙军围住。” 许岸点点头:“第三个目标是毁掉敌军攻城器械,让敌军在无器械的条件下攻城,损耗士卒。”他在秋林寨便是夜袭烧毁了敌军的攻城器械,而拖延蒙军的破城时间,最后还成功杀了蒙军大将朱楫,他此刻便想故技重施。 他接着问道:“器械营为了攻城方便一般都是在前营,你们方才夜袭可曾看见器械在何处?” “看见了。”一个将领答眼睛发亮,忙道,“就在前营北面不远处。” 许岸应道:“所以我选这第三个目的。破坏敌军攻城器械。各位以为如何?” 塔海思虑片刻,问道:“事关重大,许统领可有把握?” 许岸摇摇头道:“行军打仗,哪来十足的把握,有个六七分就值得一试,兵势千变万化,为将者也当随即应变。在下不才,若塔海将军用此计策,在下可随军夜袭。” 他这句话缓缓说来,大堂中其他人都是一惊,外出夜袭风险极大,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西夏将领都未必敢这个时候出战。而许岸作为客将,他完全可以一声不吭,这个时候愿意参与夜袭,众将不由佩服他的胆色。 嵬名世杰上前道:“塔海将军,末将相信许统领的判断,愿领一支人马出城再次夜袭。” 方才逃回的几个将领也请命,要求戴罪立功,再次夜袭。 寅时,银州中骑兵再次出动,西夏骑兵兵分两路,一路由嵬名世杰带领三千骑兵,杀入东城外的签军营中点火造成混乱,引起了蒙军的注意。另一路由野利真率领二千骑兵,目标便是毁掉蒙军的攻城器械。 蒙军确实战胜后没有太多的防备,嵬名世杰率领三千西夏骑兵穿着蒙军的衣服,轻易杀退了守在外围禁戒的兵马,攻入签军营中,在军营中四处穿行,每到一处便点火烧帐篷。 他们都是骑军,每五百人为一支,共六支队伍分往不同方向放火。很多营帐中冲出的蒙军见有几百骑兵跑过,只道他们是奉命来救火的,没人知道那些竟是放火的西夏军。于是蒙军一方疲于救火,西夏兵一边到处放火. 军营里燃起了几十个着火点。秋季干燥,旷野里狂风呼啸,帐篷一点就着。蒙军好不容易救了一处,另一处又被点燃。前营住着的大部分是签军,这些签军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看着一队队身穿蒙古骑兵衣服的骑士将火把投了过来,又看到营盘被烈火吞噬,脸上带着惊恐与不安,以为蒙古人要屠灭签军营,大喊着到处乱窜,立刻引起了营啸。 冷兵器时期,军法至严,但凡军中,每到夜间,都是戒备森严。不仅防敌,也是防己。如果有人离开宿地乱冲入其他军帐当中,按军法当斩。或有人惊呼乱叫,巡营之人拿下,同样当斩!营盘里面,各处路口还设刀车鹿砦隔断道路。就是为了万一发生营啸,一个地方失控,其他地方还能掌握住,不至于全军跟着一起崩溃。领兵将领每夜都要巡营,同样是为了防止发生营啸!谁有怨愤表现,或者有什么流言传播,毫不犹豫的就马上拿下砍了。 正规军层层节制,如此戒备森严,还经常免不了营啸发生。签军的营地乱七八糟、统带乏力,还混杂许多不受约束的老弱妇孺随军。这时人人心中满满的都是惶恐,轻易便引发了营啸,所有签军都陷入了疯狂的混乱和自相屠戮当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签军营怎么会营啸?”当先一人,黑甲黑马,身背大弓正是先锋肖乃台。 一个军士过来禀报:“汉营萧伯纳将军说是西夏人穿着我军的衣服在营中四处防火,萧将军不敢擅自行动,请先锋指示。” 肖乃台怒骂道:“这当口,还要请示!令他快点弹压签军,一旦营啸席卷全军,后果不堪设想。” 萧伯纳是投降的汉将,在蒙军中资历尚浅,夜间不敢擅自作战,只能安排军官纷纷钻出营地,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准备御敌,而是赶紧调集兵马,做好弹压营啸的准备。对于穿营而过的西夏人,只能来向他请示,却贻误了战机。 “西夏人这是兵分好几路防火,难道只是为了引发签军的营啸?”肖乃台眉头紧锁。 “敌军新败居然又一次来袭,还真是出乎意料。”一个将领在边上道,“天亮就要攻城了,这时候还出来捣乱。” “你方才说什么?”肖乃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将领应道:“我说天亮本来要攻城....” 肖乃台顿时醒悟:“不对,这里放火是掩人耳目,敌军真正的目标是攻城器械!” 第71章 夜袭(下) 西夏骑兵到处放火只是为了引起蒙军注意,真正的目的是烧毁器械营的那些攻城器械,当蒙军正忙于救火的时候,二个千人骑兵队早杀入了安放器械的营寨。 登高望远的巢车、攀城用的云梯车、过濠河的壕桥、还有用来挖掘地道的轒輼、炮车,还有满地的云梯凌乱得堆了一地。 器械营中还有千余步卒,慌乱中被西夏骑兵杀散,可周边的蒙军马上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不到片刻集结起千余人马反杀了回来。 野利真大声道:“许统领,你带一千人马阻挡敌兵,我尽快烧毁这些器械!” 若不能尽快毁掉这些器械,银州城的威胁就不能解除,许岸带领的若是选锋军,他肯定会在此刻布出防御阵型,待那些器械烧得差不多再且战且退,可现在带的西夏骑兵擅攻却不擅守御,所以肯定守不住,不如直接进攻。 想明白这点,许岸点点头,挥起手中的长枪,喝道:“随我上!”一千骑兵齐声呐喊,随着许岸杀了出去。 这支蒙军看来亦不过千余,而且大多是步军,骑兵很少。当许岸带着的骑兵队冲上前去时,那支部队却忽地一顿,眨眼间布成了一个阵形。长枪在前,弓箭在后,明显的是一个防御阵型,见敌军变阵如此纯熟,许岸暗暗赞叹,喝道:“小心弓箭!” 话音未落,对面一阵羽箭射来,前排骑兵倒下一片,许岸知道这是千钧一发得时候,一提缰绳一马当先冲进了敌阵。 在快马的冲锋下,敌军第二波箭雨是射得稀稀落落。许岸长枪一抖,两名挡在前面士卒分别中枪倒地。他已率先冲到了敌将面前,擒贼先擒王,杀了将领,这个军阵没人指挥,必将被击溃。他大喝一声挺枪向阵中发号施令的将领刺去。这一枪借了快马的冲击力,刺得又快又急,不是轻易挡得开的。 眼看这一枪便要刺中那敌将的前心,许岸忽然听到耳边一阵呼啸,一支重箭如疾风闪电般直扑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许岸顺势向外一倒,整个人伏到了马鞍之上,羽箭扯着冷风堪堪擦着他的头盔飞过,虽然躲过了这一箭,但许岸那一枪也刺歪了,只刺中了那个将领的臂膀,饶是如此,那个将领也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西夏骑兵已经冲入阵中,失去将领的指挥,蒙军阵型顿时散乱。 许岸抬头看去,一个骑士站在三十步开外,手持一柄大弓,黑色的铠甲,白色的盔缨显得异常醒目。 “五花神箭肖乃台!”许岸不由脱口而出,他记得这个名字。 “即然认得我,还不下马受死。”肖乃台大声喝道,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这个西夏将领不但躲开了自己的冷箭,还能同时刺伤步军将领,必是个劲敌。 突然间,器械营中火光一闪,一股烈焰直冲上云霄, “成了!”许岸心中一定,秋天风干物燥本来已经是极其容易点火的,但他们怕那些器械烧的不够快,又带着猛火油过来,方才许岸杀出来的时候,里面一千人正在泼油,这下要是烧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救,可器械太多,从一侧到另一侧有七个营寨,这时候只是一个营寨着火,其它营寨还需要时间。 肖乃台心中一凛,他没想到火势会这么猛,要是这么烧下去,军中的攻城器械都得给烧光了。 他将大弓背上,从马上摘下一条狼牙棒,吩咐左右:“这个人交给我对付,你们快冲进去,杀了那些党项人!别让他们再点火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将领也提枪冲杀了过来,同样的黑甲黑马,马上的年轻小将面容文静,略带书卷之气,眼神却凌厉得可怕。 两马疾速对冲,双方不愿意过多缠斗,都希望一个回合就分胜负。距离在极快地缩短,一眨眼就到了,许岸枪头一颤,大喝一声:“拿命来!”一枪刺出,眼看就要刺中,肖乃台一个侧身,枪堪堪擦着肋下擦过,枪尖划过甲胄爆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肖乃台手中不停,侧身挥棒,大喝道:“中!” 狼牙棒夹着风声当头拍下,许岸大吃一惊,习武之人身体比脑袋反应快多了,他身体往侧面一甩,举枪一封,“当”腊杆制的枪杆弯曲又回直,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饶是如此,许岸也几乎被震得快要摔下马来,双马一错,他长枪向地上扎去。枪尖“突”一声刺入土中,借力一撑再次坐上马背。 许岸只觉有点气喘,身上大汗淋漓而下,这一枪几乎耗尽了全身的能量,依然没有刺中对方。那肖乃台肋下一片火热,饶是甲胄保护,刚才这一枪也将他肋下划出一道口子。而自己用尽全力的这一棒未能把许岸打下马来,他也非常诧异。 两人各自拨转马头,肖乃台身后又是一阵烈焰舔上云霄,又一个器械营寨被点燃了。 双方都等不起,两马再次对冲而至,许岸怒吼一声,手中枪花一抖又一抖,化做十几条金蛇,狂风骤雨般向肖乃台刺去。肖乃台一抬手,将硕大的狼牙棒头向面前一磕,漫天的金蛇顿时消散不见。许岸这一连十余枪同时击出,力量又大,速度又急,在极短的一瞬间尽击在那狼牙棒头上,“叮~叮~叮~”发出了一串的声响,如同屋顶上下了一场冰雹似的,连棒上的狼齿都被击断两根。可这一枪却被破了。 许岸还来不及懊恼,“呼”一声,对方的狼牙棒又横拍了下来,比上次更猛,许岸举枪一档,“砰”一声,双手猛震,长枪被磕开,几乎脱手。 “咴律律~”战马受不了这冲击之力,被震得后退好几步。 突然间,器械营正当中那个营寨火光一闪,又一股烈焰直冲上云霄,肖乃台大惊,一个千人队冲进了器械营怎么还是没有挡住放火的西夏兵?他没有心思再管许岸,拍马往器械营飞驰而去。 第72章 夜袭(续) 野利真分了一千人给许岸之后,便带着剩下的一千人冲进那些安放器械的营寨。他看起来鲁莽,却不是没有心思,蒙军十数万人,他们只有几千人,如沧海一粟,肯定不能蛮干。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蒙军大队人马赶到之前把这些攻城器械给烧了。 蒙军安放器械的营寨一共有七个,从西北往东南一字排开,距离较远。今天刮的是西北风,所以他们从西北的营寨里先开始点火。野利真知道,器械营寨一旦烧起来,肯定马上就马上被所有的蒙军发现,可这么多个营寨同时放火又顾不过来,只能一个个烧,好在他们准备充分,没有遇到阻挡,动作又很快,不一会儿就将第一个营寨给点燃了。 当他带领人马冲进第二个营寨的时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真是天助我也,营寨中的蒙军居然不到一百人,他快速分出五百兵力驱赶这些蒙军,另外五百人快速破油放火。如今他就像一个赌徒,把赌注都压在这一千的放火的骑兵上,因此不惜犯兵家大忌,把士卒散开,冲进营寨四处泼油,这个时候如果有成建制的蒙军冲进来,他们一定会被冲垮。 可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百多个蒙军给他们还是造成了不少麻烦,好在人数的优势还是体现了出来,最终将这些蒙军杀散。许岸在西侧也挡住了援军,一时半会儿蒙军还冲不过来。虽然比方才多花了一些时间,但他们还是很快把第二个营寨给点燃了。 一支提着水龙的辅兵从另一侧跑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断往器械营里浇水,野利真带着身边数百轻骑直奔过去,那些辅兵作战能力很弱,很多人连兵器都没拿,不到片刻就被西夏的骑兵杀散。可也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第三个营寨门口已经集结了数百蒙军士卒严阵以待。 野利真牢记着许岸的吩咐,不要恋战,尽快烧那些器械,他立刻下令,让所有的骑兵绕过第三个营寨冲进第四个营寨,也就是中间那个营寨点火。 第三个营寨前集结的蒙军都是步兵,也来不及追赶这些骑兵,今夜风又大,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前两个营寨火已经很猛,突然一阵狂风吹过,第三个营寨靠西的一部分被火苗星子一蹿,马上就着了,这些步卒顿时就不知所措了,不知道是该救火,还是追击那些西夏骑兵。 第四个营寨中已经有蒙军涌入,西夏骑兵的损失开始加重,不断有正在泼油防火的骑兵被射杀,野利真立刻吩咐,没有油的骑兵找蒙古人厮杀,手中还有油的骑兵赶快泼油防火。这种看似简单的方法反而收到了奇效,乱战中,第四个营寨也被点燃。 随着第四个营寨火势又起,已经赶上来的肖乃台心沉到了谷底,时间在不停流逝,不断有蒙军冲入器械营寨,也不断有西夏人从营寨中冲出来抵挡,可是这火势却无法挽回了。 已经有四座营寨起火,还有三座营寨,敌军越来越多,野利真连续分出去两批骑兵抵挡敌军,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当他冲入地五个营寨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泼油,快泼油,泼不到器械上就泼地上,快,快!”他大声吩咐着,身边的骑兵七手八脚得把一袋袋猛火油抛进了营寨。 “将军我们快没油了!”一个骑兵嘶喊着。 野利真大喝道:“有多少泼多少,全给我泼进去。” 身后马蹄声阵阵,又有敌军追来,野利真心中一沉,一千兵马已经都陷入营寨之中了,这个时候如果被蒙军追上可分不出人手来抵挡了,必须抢时间,他高声大喊,“快点火。” 一个骑兵向前跑去,手举火把正待抛出,斜刺里忽地一箭射来,正中骑兵的侧脸。这一箭穿过头盔直透入脑,那骑兵身子一晃,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野利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甲白盔缨的骑士带着一队骑兵,持弓纵马而来,他大喝道:“有火把的都给我丢进去!” 七八支火把,在空中划出几条红色的光线,直没入那黑压压的营寨当中,那些红色的光点只暗了一瞬,就突然幻化成无数的红光暴涨而出,向天猛窜而起,把营寨边的几个冲来救援蒙军骑兵都给吞没,伴随着人马凄厉的嘶吼,到处都是奔腾的火焰在飞窜。 肖乃台呆立当场,火焰的高温将他的须发点着,透着一股焦味,他的心头一片慌乱,七个营寨被烧了五个,这下如何向主帅交待。 野利真看到蒙军人数越来越多,周边的几十个骑兵都有些不知所措,喝道:“此间有我和亲兵队挡着,剩下的人快去下个营寨点火!” 必须抢到时间!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一场冒险夜袭到了这地步,死了这么多人,付出了如此的代价,眼看就要成功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肖乃台也高声吩咐周边骑兵:“这几个人交给我,你们立刻去下个营寨截杀这伙西夏人,不能让他们把火再点起来。否则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眼见几个西夏人拍马舞枪直冲过来,一个骑兵已经到近前,肖乃台迎面抢上,狼牙棒扬起,猛得挥下抽向来人。 那冲在最前的西夏骑兵见狼牙棒砸来,也不畏惧,这人的枪马在人才济济的西夏骑兵中也算得非常出色了,双手快如闪电举起长枪托在了头顶。 若是平常,这一托足可挡住对手的奋力一击,可肖乃台急切之下用了全力,这狼牙棒挥下时势若风雷,一棒砸在抢杆之上,“咔擦”一声将枪杆也砸断了,狼牙棒余势不竭,砸在这个骑兵的头盔上,头盔顶便凹了进去,那骑兵只觉得耳中“嗡”一声响,一股大力从头顶传来,顿时跌下马去。 身边的亲兵一个回合就被打下马,野利真知道这敌将不好对付。他咬了咬牙,抄起骑兵锤,催马朝那个将领冲了过来。 第73章 攻城(上) 野利真还没冲到近前,忽然感觉前方劲风扑面,他下意识得伏底身子,几只羽箭从他头顶穿过,没入身后的黑暗之中,几声惨叫在耳后响起,等他再度从马鞍上起身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兵了。 “这人的箭法居然厉害到如此地步。”野利真只觉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底一阵冰凉,忖道:“难道我今日要死在此处了吗。”两马对冲,距离越来越近,只见那蒙军将领也弃了反曲弓,再次举起狼牙棒冲了过来。 眼看马头就要对上,野利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头一锤挥去,电光火石之间,“砰”金鸣交加之声,只见两马一错镫,野利真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崩裂,手中的骑兵锤摆脱了他的控制,飞上了天空,接着前心甲胄上的护心镜传来寸寸碎裂的声音,他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只觉得力气泄得干干净净,再也爬不起来。 蒙古大营中喧嚣四起,火光冲天。在狂风呼啸之下那火势越发猛烈,一发不可收拾。而银州城头望楼之上观战的西夏诸将,眼看夜袭得手,不由欢呼相庆。 “成功了,将军,夜袭成功了!”一个将领兴奋得喊着,可话音还没落。“呜~”的胡笳声已经响起,那是西夏夜袭军撤军的信号。 众人停止了庆贺,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蒙军大营火光之中匆匆驰出不少骑兵,直奔银州城而来,身后的骑兵漫山遍野,呼喝怒骂,衔尾紧追。 端颜公主也立在城头的望楼之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瞪大了一双美目,竭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夜色在火光的照耀下依然混沌,望楼之上几个将领看着山坡之下逃回的骑兵,清点着人数,一个将领失声叫道:“五千骑回来不到一半么?” 公主闻言,心往下沉,蹙着眉极目眺望,一颗心怦怦直跳,似要破胸而出。 塔海立即下令:“开城门,城下伏兵准备接应。” 肖乃台手中弓弦急促得响着,不断把箭壶中的每一支箭射入山坡的黑暗之中,每一箭射出都几乎能让一个西夏骑兵落马。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前方银州城门正在徐徐打开,西夏骑兵开始入城。 城头上灯火通明,城下双方骑士混杂在一起,蒙军正在西夏骑兵背后紧咬着不放,如果城中西夏人继续这么开着门接纳他们的同袍,那么他就可以乘机带着追兵杀进城去,城要是破了那么那些器械烧了也就无所谓了。 眼看着银州城门里人越来越多,这么多人拥挤在门口,那大门一时半刻肯定是关不上了,他心头一阵狂喜,催促着身边的骑兵快速前冲,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但就在这时,一阵军鼓在城头上骤然响起,鼓声中,紧追不舍的蒙古骑兵忽然倒下一大片,只剩下一匹匹战马茫然四顾。肖乃台这才发现,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支步军,正朝着他们急速射击。城头的火光太过耀眼,让他无法分辨前方黑暗中到底埋伏了多少西夏士卒。 弓弦声密集如雨,整齐划一,许岸策划的夜袭是必须要有接应的,城下的两千西夏步跋子就是这次夜袭的接应。他们在城下埋伏多时,双眼已习惯了黑暗。双方的骑兵在城头的火光的照耀下,他们分得一清二楚。追击在最前方的蒙军精锐毫无防备,立即就成为最显眼的靶子,这两千控弦之士不断发挥着他们高明的箭术,将几千蒙军追兵射得纷纷落马,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黑暗中坠马受伤。 “咴律律~”肖乃台跨下的战马中箭,一声长嘶,将他从马上掀了下来。周边的亲兵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营救,好不容易才将他扶起,肖乃台已经是后背发凉,他瞪大了双眼喝道:“这是埋伏,快退,快退!” 当蒙军后续的援兵陆续赶来,西夏人也知道见好就收,及时的通知还在在城外的将士,陆陆续续退入城中。 夜袭的五千兵马损失超过了一半,大将野利真也战死,许岸与嵬名士杰都受了轻伤,好在是并无大碍。本次夜袭的成果显着,蒙军中七座用于停放攻城器械的营寨被毁去大半,接下来的日子里蒙军攻城的效率将会大受影响。夜袭还造成了签军营的营啸,营啸造成的混乱导致签军营直接减员二成,这却是西夏人并不知道的事情。 “打得好啊!” 塔海大声夸奖着出城袭敌的勇士们。在蒙军大营火起之后虽然看不见具体的战果,但狠狠打压了蒙军的气焰,却是他看得最为开心。 银州衙前,大将塔海亲自端起斟满酒浆的银杯,命令军吏为出营返回的将士们全都敬满酒。 出营夜袭回来的二千多军士,人人激动不已,不少人还带着伤,只要还能动弹也顾不上了,都是跪下来磕过一个头,再接了酒一口饮尽。 塔海将杯中酒也一饮而尽,再一指身后,他今天开了府库,将银州府衙中积存的财物全都搬了出来。一个个箱子被打开,里面一串串铜钱,一匹匹锦缎,还有铸成小锭的金银,摆在了州衙门前的空地上。炫花了围观的数千将士的双眼。 塔海高声喝着:“出战前本将已经许诺过,只要敢出城杀敌,每一位将士必有重赏。本将言出必行。” 大将的敬酒,再加上丰厚的赏赐,不仅受赏的士卒兴奋得脸红,连周围围观的士卒也看得眼红了,纷纷高声呐喊。 “各位将士杀敌,本将也不吝重赏。如今只是财帛,等到杀退贼人,更会将诸位的姓名上报兴庆府,让陛下亲授赏赐!” 二千多名官兵一同拜倒于地,齐声高呼:“多谢将军赏赐!”然后一排排站起,掀起一阵阵盔甲地铿锵。 塔海也一样心情舒畅,这是在赏功,也是鼓动将士士气的手段。 第74章 攻城(中) 天色已亮,孛鲁跳下马来,望着营地中的一片焦黑的木炭,目光冷得像草原上的冰川,十几名武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孛鲁瞧了片刻,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咧嘴一笑道:“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们就让西夏人给烧了?” 伏在地下的汉军将领萧伯纳壮起胆子颤声道:“昨夜签军营啸,肖乃台将军命末将率兵弹压,签军太多了,末将分不出兵力来。” “行了,你去打造云梯,三日内把这里再填满。” “遵命!”萧伯纳如释重负,仓惶退下。 孛鲁显得有些不耐烦:“昨晚负责前军巡夜的是谁?” 负责前军巡营的是都元帅蒙格不花的次子合里,他身高臂长,这时候抬起头,膝行数步上前喊道:“大王,昨晚伏击了西夏人之后,我以为他们吓破胆子,就喝多了,是我失职,当斩。”他顿了顿,又道:“大王先留着我的头,让我第一个冲杀上银州城,我要死在城头,不要死在这里。” 孛鲁点头道:“好,合里加入攻城敢死队,你给我第一个冲上城头,等打下银州再治你的罪。” “得令!”合里大喝一声,也退了下去。 孛鲁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武将,摆摆手吩咐:“都斩了吧,留着也没啥用。” 身后武士上前,刀剑齐下,惨呼中十几颗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焦土中聚成一洼洼血池。 三日后,蒙军大举攻城,先用签军消耗两轮城头的弓箭之后,城下牛皮大鼓响彻天地,蒙军步兵开始攻打银州东城门,东门前山势崎岖,起伏不平。可蒙军主力可比签军悍勇得多,他们提着大盾在前,临时制造的简易云梯被一条条扛出,像一条条蜈蚣的腿。 大盾铁甲的护卫下,城头的箭矢已经很难对蒙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关键时刻大名炮开始发威了,几十架大名炮夹着风声,成百上千颗石弹从城头抛撒下去,尖锐的石弹在城门的长坡之下弹跳穿梭,碎石贯穿铁制的胸甲,铁盔在飞落的巨石下凹陷下去。仅仅半日,就给蒙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留下了千余人的尸首。 蒙军依然不管不顾得继续攻城。在都元帅蒙格不花的亲自押阵下,蒙军的进攻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银州的城墙,漫山遍野的蒙军士卒一起冲锋,不顾伤亡地推进到了东城之下,将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 城上已经等候多时的西夏守军齐齐在城墙上探出头来,粪尿热油,滚木雷石,石灰金汁,再加上无数地箭矢,疯狂的向城下撒去。 尽管死伤无数,但蒙军依旧死战不退,在不断地冲击下,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与守军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城头上一矛一箭的搏杀,是血淋淋的生命交换。蒙古士兵在攻城主将合里的催逼下,拼了命往城墙上冲,而守城的西夏人也知道一旦城破,蒙军必然屠城,所以也不甘落后拼死抵抗。 一名守军大喝着挺矛直刺,搠透了站在城垛上的一个持盾地蒙古士兵。但下一刻,寒光自盾牌后飞起,一柄短斧便斩断了持矛的手腕。守军惨呼中连忙后退,被随即登上的蒙古人一斧斩断了脖颈。可紧接着,这蒙古武士还没来得及守住身后的城垛,七八条长矛同时刺穿他的身体,将他从城头上挑了下去。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个铁塔般的大汗从城垛后面一跃而起,双臂挥动,两柄车轮板斧旋转着劈来,士卒们躲闪不急,当先一人被斩成两段,其它几人正待抽回长矛再刺,可这大汉箭步冲前,已经卷入到他们当中,大斧横斩,几个士卒顿时被砍翻在地。 大汉身后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蒙古武士翻了上来。十几个蒙古武士占领了城头十几步宽的一片城墙。西夏士卒连续拼杀几次都未能将他们逼退。 望楼之上,红色的令旗卷动着狂风,在一个传令兵手中不断得挥舞。看到令旗,嵬名世杰深深吸了口气,指挥着最后一批生力军杀上了城头。他左手提着反曲弓,右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黑羽雕翎箭,稳定的搭在了弓弦上,左手一推,右手同时一拉弓弦,那三石弓就开了一个极满的弧。 羽箭快如闪动,“噗”的一声,射入眼窝,柔软的眼球霎时爆开,血浆和白液喷溅旁边的士卒一身,手持巨斧的大汉手捂着左眼栽倒在地上,发出野狼一般的吼叫。黑色的箭尾在他指缝中颤动。身边的西夏武士大喊中一刀斩下,头颅带起一阵血雾,飞过了城头,掉入城下。 一声声弦响,带来一声声惨叫,嵬名世杰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穿过大盾,奔着敌人的双眼与咽喉,不到片刻,西夏生力军刀斧齐下,将这十几个冲上城头的蒙古武士再次杀退。 蒙军几次攻上城头,又几次被城头上的西夏人打退。激战了整整一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染红的天际。起伏的山峦间朔风怒号,巍然耸立的城头上下人喊马嘶,数万人在沙场中殊死搏斗,灰黑色地土地被鲜血染成了殷红。 城头的尸体堆积如山,不知是谁先用粗豪地声音唱起: “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 他唱的是军中的葬歌,西夏众军士也渐渐随着唱起,为死去的同袍送行: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张弓无力莫放箭,说话不巧莫张口。人有智不迷俗处,箭有功敢入深山。 ……” 一叠一叠的声浪如大海的波涛远远传出,在山谷河流之间回荡。 战歌远远传来,蒙格不花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的城头,状如一具石雕,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传令兵不敢造次,滚鞍落马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蒙格不花才缓缓道:“说吧,如何了?”传令兵道:“都元帅,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蒙格不花不耐道:“还有呢?”传令兵微一迟疑,低声道:“合里将军攻上了城头,阵亡了。” 合里是都元帅蒙格不花的次子,是今日攻城的主将。蒙格不花闻言浑身一震,仰望着深秋的昏黄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睛,木然道:“传我号令,暂且鸣金收兵!” 第75章 攻城(下) 连着数日蒙格不花催动大军,不分白昼地倾力猛攻。堆土山、挖地道各种战法乱翻上阵,虽然每次都杀伤着城内一定数量的守军,但银州城依然是久攻不克。银州城中军民知道城破之日必惨不可言,一时人人拼命,民夫健妇也参与其中,皆不落后。 蒙军死伤惨重,在城下留下上无数尸体,西夏将士也死伤无数。银州城中几乎家家举孝,人人悲号。 又熬过一日,塔海站在城头心中默默不语,看着蒙军从容撤退,心下恍然。周边几个杀红了眼的将领请命出城追击都被他拦下了。蒙军的强悍超出了他的想象,今日若是没有大名炮助阵,恐怕不到午后城就破了。可就算如此,如果蒙军每日这般不管不顾的攻城,他也不知道银州城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一个幕僚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府库中的财物过了今日就都告罄了。” “知道了。”塔海点点头,看着那幕僚问道:“还有事?” “公主派人来,想请许统领到凤凰山。” “准!”塔海皱皱眉,自从上次夜袭许岸立下奇功,这些日子许岸在城头指挥炮车也算尽心尽力。但这炮车不太经用,损耗得很厉害,十几日下来,已经有十几架炮车失去了作战能力,需要工匠修复,可忠义军来的这十几个工匠,之前在公主的凤凰山上试验一种不知名的器械,塔海刚刚把这些工匠调来,公主又要将许岸请走。 “让许统领快去快回!” 翌日,又有消息传来,金国枢密判官移剌蒲阿突然发兵,重挫河东蒙军,并收复了泽州、潞州,缴获蒙军战马无数。一时间城内众将欣喜不已。 可城中还没高兴多久,又一条消息传来,蒙军主帅孛鲁数日之前率领三万蒙古大军接连攻破了夏州、龙州、洪州、盐州、宥州。破城之后又进行了屠城。如今再次回到银州与蒙哥不花汇合,即日就要再次攻城。一时间城中风声鹤唳。 又是一日清晨,朝霞满天,蒙军大营之前,数万衣甲鲜明地蒙古将士齐刷刷立于营帐之外,神色肃穆。白毛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孛鲁站在帅台之上,目光如电望着众将士,冷冷道: “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打不下银州?” 都元帅蒙格不花站在前列,羞愧难当,上前几步伏到帅台之下,大声道:“请大王再宽限三日,三日之内必定拿下银州城!” “啪!”一声,孛鲁长长马鞭从帅台上甩了下来,劈头盖脸抽在他的身上,怒喝道:“没有三日,就在今日,全军压上,打下银州城!” 孛鲁望了一眼四周,见众将面露难色,不由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们还是长生天的子民吗?” 前排众将底下头,齐声应道:“是!” 孛鲁又往前数步,让远处的所有士卒能看得见自己,高声道:“长生天的子民有打不赢的敌人吗?” 众将士高声应道:“没有!” 孛鲁昂首道:“我们随大汗征战数十年,有遇到攻不下的坚城吗?” “没有!”众将士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把风声扯散。 孛鲁见状点点头,扯开自己的战袍,赤裸出上身,显露出了一身粗粝如岩石的古铜色肌肤。几乎爆炸的肌肉,布满了道道伤痕,狰狞恐怖,给人一种极其威逼的压迫感。他指着身上一道道伤痕,大喝道: “我自幼随大汗征战,到如今已经十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再坚固的城池,我们也能打的下来。你们可知道,我们凭的是什么?” 众将士一阵默然。他顿了顿又道:“就是不怕死!你们怕死吗?” “不怕!”众将士高亢的声音响如奔雷。 “西夏人烧了我们的器械,你们只有云梯,就不敢攻城了吗?西夏人的炮车厉害,攻城士兵伤亡惨重,你们就吓破胆了吗?” 蒙古将士们愤怒大喊声响彻天地:“没有!” 孛鲁怒目横眉道:“金人乘我们在这里久攻不下,他们破了泽州、潞州,想让我们撤兵回河东。你们就想撤兵了是吗?” 他顿了片刻道:“就在今日,我要你们冲上银州城头,杀光守军,屠灭城中每一个人,然后再回河东继续蹂躏金国人。你们能做到吗?” 帅台之下将士的士气已经澎湃到极点,齐声叫道:“能,杀进去,屠城!屠城!。” 孛鲁点点头,高声吩咐道:“请萨满!” 一个萨满巫师牵着一匹战马上了帅台,围着帅台踩着奇异的步伐。那战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众将士认得那正是孛鲁的坐骑“黑云压雪”。 孛鲁拔出佩刀,在赤裸的胸膛上划过,流下淋漓的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萨满走上前来,将手抚在孛鲁的头上,口中念念有词:“长生天赐予你鹰的眼睛,是为了让你看得更远;长生天赐予你豹的长腿,是为了让你奔跑得更快;长生天赐予你熊的力量,是为了让你举起整座大山;长生天赐予你虎的勇猛,让你从此无畏惧。没有越不过去的大山,没有走不出去的风沙,没有杀不尽的敌人,长生天与你们同在。” 孛鲁起身,仰望苍穹,扬声道:“我,札剌亦儿孛鲁,向长生天启誓,不破银州,便死在今日!” 说罢他双手高举带血的战刀,奋力一斩,锋锐的利刃切开战马的血脉,巨大的马头被斩落,翻滚着飞下帅台,滚热的血四下飞溅,滴在前排将士们的头顶,把他们头顶的盔缨染红。 一时间,蒙古大军寂静如死,唯有旷野里的飞旋而来的风飒飒地拍打在黑色旌旗的麾幡上。突然之间,一名蒙古战士拔出刀刃举在空中,只见一道寒光扫过,然后是几十道、几百道蔓延开,最后整个帅台之下都是雪亮的寒光,似乎这帅台四周生长的都是藏在深土中的利刃,在这肃杀的呐喊声浇灌后突然绽放开来。随即数万大军如大海波涛,带起一阵让人窒息的呼啸,从山间到谷底连绵不断: “不破银州,便死在今日。” “不破银州,便死在今日。” 第76章 飞天(上) 嘹亮的号角声呜呜响起,在众人耳边回荡,蒙军阵中又擂起了战鼓,几百面牛皮大鼓同时敲响,振荡着城下的每一双耳鼓,敲击着城上每一个心神。 这日蒙军的攻势异常猛烈,同时从东、北、南三面攻城,西城留着不攻,但守城的西夏人知道,蒙军故意留下一个城门不攻,是为了瓦解守城军队的抵抗意志,让城中人放弃抵抗,从西门逃跑,路上再设伏,兵法上这叫围三阙一。 空中纷飞着羽箭不断拍打着蒙军的巨盾,炮车轰鸣声中,石弹飞出。巨盾一旦被石弹砸中,纷飞的木屑带着残肢断臂在山坡下留下一道道血痕。尽管如此,蒙军却根本不顾忌,宁可全军覆没也不再退却了,一个倒下去另一个便已冲了上来,不到午时再次攀上城头。 城头上已经铺满了死尸。负责东门守卫的二万士兵几乎已经阵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几乎人人带伤。嵬名世杰已经拉断了三个大弓,射出了无数支箭,双手早已经麻木。他咬了咬牙,提着长枪上前,冲着正在城头上浴血奋战的西夏将士吼道:“生死一线,这时谁敢退后就斩,连我也不例外!” 他的身先士卒,带着几个亲兵冲上前去,长枪在城垛口上不断穿梭,将刚刚攀升垛口的几个蒙军士兵又搠下城去,城头的将士精神一振,打了个反扑将已经冲上城来的几股蒙军又逼了下去。 许岸指挥着工匠不断发弹,总共六十架大名炮,有四十架布在了蒙军主攻的东城门,只是大名炮的损耗很大,此刻只剩下十几架还能持续发射。 崔棱从城下冲到他身前,急道:“统领,城下蒙军正在撞门,守军们把路给堵住了,石弹运不上来。” 此时在炮车边上的一个士卒也大喊:“统领我们快没有石弹了!”许岸心中一沉,现在靠着石弹还能阻挡一阵,要是没了石弹,蒙军的冲锋会越发肆无忌惮,可就算石弹充足,城门要是被蒙军撞开,那也是破城。 他正在思虑,两个蒙军不知道从何处垛口攀上,杀到炮车之下,挥起攻城斧几个连斩将在运送石弹的两个士卒砍翻,接着冲上前来对着炮车一阵乱砍。许岸大吃一惊,带着身边护卫的几个选锋军士卒已经冲上前去,长枪猛刺之下,两个蒙军士卒躲闪不及,被几杆长枪连续刺穿身体,倒在炮车之下。 众人还没等缓过劲来,城下军阵中突然发出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音,有人叫道:“城破了!蒙军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沉重的城门被蒙军用包着铁皮的巨木撞开。城里城外都发出了喊叫。只不过一个是欢呼,而另一个却是充满了绝望的哀嚎。许岸朝城下看去,密密麻麻的盔缨在城门口涌动,无数蒙军将士冲进城来,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西夏士卒们抵挡了不到片刻,已在四散溃逃。 崔棱在炮车后焦急大喊:“统领,守不住了,怎么办?” 许岸看了看身边的选锋军士卒和工匠,喝道:“烧了炮车,不能留给蒙军,我们往城里退,寻找机会突围。” 城头上就有猛火油,几十架炮车很快便被点燃了。嵬名世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众将士退往府衙,准备巷战。” “快走!保持阵型,别乱。”许岸吩咐,他亲自率领十个士卒在前开路,工匠们在中间,崔棱领着剩下的十个士卒断后。 周边的西夏士兵已经混乱不堪,自相践踏。选锋军的精锐训练有素,危急时刻仍然丝毫不乱。退却的时候也摆着防御的阵型。 城中已经是乱成一片,路上到处是来回奔跑的士兵和平民。一个个脸上都是惊慌失措的无助表情。 “北门被攻破了!”一个飞驰而来的传来兵大喊,“塔海将军有令,各军速速退往府衙集结再战,速速...” “统领,我们怎么办?从西门突围还是去府衙?”从后面赶上来的崔棱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先退向府衙!”许岸这时也有点茫然,蒙军的强悍与战力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个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三十多人退到府衙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有的死在飞矢之下,有的被乱军冲散,府衙之外塔海的中军排出一个长方型的大阵,大盾在前,长矛在后拼死抵御攻来的蒙军。大阵估计有三千士卒,阵后有将领不断收拢着溃兵将阵型加厚,蒙军一时无法攻入。 一个中军将领正在指挥着溃兵,冲着许岸等人大喊:“快,归入大阵。” 许岸上前拉住了他,喝道:“塔海将军何在?” 将领半边身子一片血红,背上还插着几支羽箭,满脸焦急:“将军在府衙中,你们快....”话没说完,已经倒下。 许岸吩咐左右:“你们跟着中军大阵,别被冲散了,我去见塔海将军!” 他快速冲进府衙,府衙中已经乱成一片,几个将领正大声喝斥,无数的士兵已似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四处奔跑。塔海倒是镇定,他站在正中披挂整齐,身边正围着一百多个亲兵,看到许岸走来,大声道: “许统领,快速随我南面突围。” 塔海的话音还没落,突然听得一个将领从府衙后跑来站在门口,叫道:“来人!快来人!”他叫得极是急迫,“将军,蒙军从府衙后攻进来了...啊!” 他话音没落,一阵惊天动地地惨叫,一支长矛从他胸前透出,又抽了回去,鲜血也象雨一样甩喷了出来。随后尸体被人踢飞,一队蒙军杀了进来。 “保护将军!”几十个亲兵呐喊着杀了过去。与冲进来的蒙军混战在一起。 塔海浑身一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回头吼道:“许统领,你去保护公主突围,我带人杀光这些蒙军。”。 许岸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公主,急问道:“公主现在何处?” “公主在后堂,你去把公主接过来。”塔海手里提着大刀,转身对周边亲兵道:“前面开路,随我杀出去,我们今日与银州共存亡。” 第77章 飞天(中) 后院中喊杀声稀稀落落,遍地都是尸首,几个公主的亲卫正在与闯入的三蒙军士卒作战。许岸快速冲上,长枪抖动,两个蒙军士卒一个后背中枪,一个前胸被刺,登时倒闭,剩下一个蒙军失去支援也被亲卫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赶到后堂,公主一袭黑衣神情默然,周边几个女使一旁哭哭啼啼,正催促着她,看见许岸,公主眼前一亮,又很快暗淡下来。 “公主快随我突围!” “许统领赶快突围吧!我们跟出去也是你的累赘,本宫今日与银州共存亡!” 许岸上前道:“还没到那个时刻,先跟我走!” 公主一阵犹豫,后院一片嘈杂,一个亲卫冲进来大呼:“蒙军杀进来了,公主快走,蒙军杀进来了!” 府衙南侧防御较弱,一支蒙军已经从南侧攻入府衙后门,几百个西夏士卒正在抵挡,可如何挡得住,不到片刻已经有十几个蒙军冲进府衙。向衙前涌去。 众人脸上都是惊惧的神色。公主对着周边的众人道:“府衙已经被攻破,插翅难飞了。你们各自逃生去吧!” 听到“飞”这个字,许岸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凤凰山上的热气球,热气球在蒙军攻城之前就做好,但试验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重新调试又碰到蒙军攻城,工匠就被调到城头操作大名炮,一直没有再试,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到这里,许岸忙道:“公主,凤凰山上还有热气球,我们坐热气球走。” 公主一怔,也不知道他是想坐热气球还是想着突围,随即点点头道:“好。” 许岸带着公主还有两个女使走在前面,几个亲卫在后面断后,不久便传来了厮杀声,亲卫回身迎战。他们走了许久,那些亲卫却再也没有跟来。府衙离凤凰山很近,可是大街上都是乱兵,已经不能走了,只能走沿山的小路,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是没有蒙军,暂时还算安全。 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一路上坑坑洼洼,他们却急着赶路,如果凤凰山也被蒙军占领那一切都迟了。许岸心急火燎,也不知道府衙外崔棱他们怎么样了,但这个时候也顾不过来了。 到了山顶,公主居住的院子还没被蒙军占领,现在还是空无一人。热气球放在院外,许岸心头一喜,招呼着公主和两个女使帮忙,好在前几次试飞的时候女使们都在边上看过,这个时候随着许岸七手八脚一通准备,也快速把热气球架好。 “哧”一声许岸点着了热气球上的炉火。叫道:“快上去。” 公主和两个女使往热气球的箩筐上爬去,随着火焰的升腾,热气开始上升,整个大大的外罩子,都缓缓张开鼓起来了。 公主已经爬了上去,另一个女使也在往上爬。忽然院外一阵嘈杂,接着脚步声响起,有人喊叫,许岸心里一沉,虽然没有听清楚叫的是什么,但那明显是蒙语,蒙军已经攻进来了。而热气球现在还来不及起飞。他把出刀交给一个女使,喝道:“把箩筐周边的绳子都斩断。我出去看看。” 两个蒙军士卒发现了缓缓腾空的热气球,冲了进来,一个人高声呼叫,可声音刚发出来就戛然而止,被许岸一枪搠中咽喉,倒了下去。另一人挥刀砍来与许岸斗在一处,眼看就要将这蒙军一枪刺死,斜刺里忽地刀光一闪,又一个蒙军杀了进来。 许岸心中一沉,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若被这些蒙军士卒拖住,一切都前功尽弃了。眼看着那蒙军举刀砍来,他大喝一声不再防守,长枪抖起无数枪花,雨点般得刺出,在那个蒙军胸前搠出三个血洞。另一个蒙军骇然,大斧横斩而过,将许岸的长枪斩成两段,许岸不退反进,也同样怒喝一声,将手中的半截长枪,插入那蒙军的脖颈,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热气球缓缓上升,公主与一个女使已经坐在箩筐之中,另一个女使拿着刀猛砍着绑住箩筐的绳索,绳索一共四根,可这女使费了半天的力气,一根都没有斩断。公主从箩筐中跳下,喝道:“把刀给我。” 她比那女使镇定得多,陌路刀甚是锋利,连着数刀,斩断了三根绳子,只剩下一根绳索拉着,火焰升空中,热气球开始缓缓上浮,箩筐受力不均,倾斜起来,上面那个女使没站稳,一头从箩筐上栽了下来。 打斗声引来了大批蒙军,院外呼声阵阵,许岸将院门关上,手中半截长枪当作门栓将门拴住,回到院中,见那摔下来的女使在满头是血,已经死去,另一个女使在一旁瑟瑟发抖。 箩筐已经升在半空中,离地面有一丈多高,只剩下一根绳索在地面牵引着,若人还没上去热气球就飞了,那就糟了。 “砰~砰~砰~” 门外传来不停的撞门声。公主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桌子,许岸会意,将桌子推了过来,公主将刀还给许岸,踏上桌子,进入框中,另一个女使也向上爬去。 “砰~”一声,院门终于被撞开,外面的蒙军蜂拥而入,几只羽箭射来,正在攀爬的女使惨叫一声从箩筐上摔了下来。 来不及了,许岸心中急切,快步向箩筐奔去,只听着自己的战靴踏着地面噔噔作响,箭矢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一脚蹬上了桌子,纵身向箩筐中跃去。人在空中眼角余光中只见身后蒙军已经冲了过来,离他不过十步之远。 危险带来的肾上腺素刺激着他的肢体,他也不知道哪来力量,人在空中,手中刀锋一转,向最后一条绳索挥去,“嚓”一声绳索应声而断,他人也掉入了箩筐。 公主上前将他扶起,还没等站稳,两人只觉得身体猛得一震,刹那间眼前一花,只见周围的景物飞快地向下移动,箩筐已经飞入了夜空中。 “成了!”许岸恨不得欢呼一声,扭头看看坐在身后的公主,她大概还没从惊吓中醒过来,一双妙目仍是望着天空。 第78章 飞天(下) 看到眼前的箩筐飞上了天空,蒙军众将士全都愣住了,一时间连射箭都忘记了,只是手指着天空,高声得呼叫。甚至有几个士卒把,跪倒在地,叩拜不停。 热气球随风而起越飞越远,许岸将几个沙袋抛下,让它飞得更高一些,热气球顺着气流盘旋,从银州城中穿城飞过。 公主抬起一双妙目,只见夜空众月色凄迷,惨白的月色象轻尘一般洒下。附身看去,城中已经是火光冲天,无数火把在城中跳跃延申,像无数条火蛇,火蛇所过之处喊杀声和哭喊声阵阵。府衙所在之处也是一片狼藉,尸体堆满了一地。 “银州城...破了。” 公主肩膀耸动不停,月光洒在她秀美的脸上,热泪已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走吧,我们走吧。”许岸安慰道,他知道接下来蒙军便要屠城,这些景象可不想让公主看到。 飞过西城门,门楼上依然在交战,西门的守军还没有放弃,许岸还能听见大名炮发炮的声音,应该是一支西夏军向西城突围,占领了此处。从上往下看,那支西夏军队被蒙军包围在城头,范围不断在缩小。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城头上高唱: “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张弓无力莫放箭,说话不巧莫张口。人有智不迷俗处,箭有功敢入深山……” 歌声中透着一股悲凉肃杀之气,这也许就是银州将士最后的葬歌。 风声呼啸,将歌声扯散,热气球向着西面越飞越远,火光中的银州城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点,最终消失不见。 天是黑色的,沙是黄色的,只是风越刮越烈,满天都是飞舞的黄沙。热气球随风而行,如蒲公英一样被风沙带着向着西北飞了一夜,犹如屋舍殿阁一般悬于空中,炉子火焰越来越小,飞船也越飞越低。 沙漠里,几百人的骑队在缓缓而行,狂风从背后卷来,盔缨在风中飞扬,铠甲噼噼啪啪的响着。一个骑士突然抬着手指向天空叫道: “快看,天上,天上那是什么,什么大鸟?” 众将士抬头看去,天上一个椭圆型的物体徐徐降落在前方几里之外,领兵的将领打了个呼哨,几百士卒形成半圆型的攻击阵型围了上去。 众将士见那个椭圆型物体之中爬出了一男一女两人,不由大吃一惊,纷纷惊呼,领兵的将领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女子看了看他们的盔甲,问道:“你们是浪讹白遇的部下?” 领兵的将领一怔,正待回答,那黑衣女子抢道:“快快带我见浪讹白遇,有重要军情。” 这一男一女正是许岸和端颜公主。他们遇到的是西夏将领浪讹白遇的游骑兵。骑兵们将二人送入一个沙漠中的军寨。浪讹白遇听说银州城失守,便带着游骑兵四处收拢溃兵,不料居然遇到公主。 浪讹白遇见过公主,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两人:“银州城破,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蒙军屠城,斥候说夜间有几支人马突围成功,但目前还没有见到人。” 两人默然,这个结果他们也想到了。浪讹白遇看了看许岸,道:“许统领,你们忠义军有使者在此不远处,我派人让他来与你相见。” 许岸一愣,半日之后,他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陆勋。陆勋八月将宝马与甲具送回河北之后,继续又来西夏交易,这次原定购买一千匹战马回河北,不料银州被围,银夏地区其它城池也均被蒙古人攻破。所有计划被打乱,只能暂时退到这里,本想就此回河北,不料却遇见了许岸。 陆勋听说银州城破,正担心着许岸的安危,不料他居然能逃出来,也是喜出望外:“横舟无恙便好!大伙儿盼着你早日回去。” “军中一切可还安好?”许岸问道。 “军中没事,你可知朝廷出了大事?” 许岸这些日子被围银州城,外界消息封闭自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由问道:“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了。” 许岸一怔,他记得嘉定是宋宁宗的年号,宋宁宗之后就是宋理宗了,现在登基的这位宋理宗将掌控南宋皇位几十年。 “朝廷风云突变,史相掌控大权,李全与史相交好,副总管必受掣肘,横舟尽快回河北吧,副总管定有要事安排。” 许岸缓缓点头,陆勋继续道:“这两日有消息说蒙古使者孛秃(成吉思汗女婿)已到兴庆府,西夏右丞相高良惠甘辞厚币向孛秃求和。提出派出皇子为质,公主和亲。” “和亲?”许岸心中一沉,如果西夏又要和亲,这重担说不定还是落在端颜公主的身上。 陆勋皱眉道:“西夏若全面倒向蒙古,这里就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尽快回河北。” 许岸第二日一早便向端颜公主来辞行。 “许统领这么快就要回河北?”听得许岸要回大名府,公主露出失望的神色。 “本想护送公主回兴庆府再走,可......” 公主摆摆手,让身边众人退下,缓缓上前走到许岸身边说道:“兴庆府中议和之论又起,不少大臣劝父皇重新与蒙古结盟,若是父皇答应。说不定又是派我和亲。” 许岸心头一紧,说道:“如今已入寒冬,蒙军河东泽州、潞州被金军攻破,势必难以再伐夏。” 公主点点头:“我虽不愿,但身为一国的公主,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只能为父皇分忧。我要回兴庆府说服父皇继续抵抗到底,银州十万将士和数十万百姓的仇不能不报。” 许岸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许岸道:“你对我百般呵护,救了我无数次,如此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只恨生在帝王之家。如今西夏战和未定,以成是非之地,你也尽快离开,久恐生变。” 门外浪讹白遇求见,进账后带来了西夏皇帝的最新手谕:“夏蒙议和,端颜公主立即返回兴灵。” 第79章 神奇(上) 许岸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中,蒙军九月破银州,并俘虏的大将塔海。许岸给银州城带来的大名炮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只是让银州城多坚守了一个月,到了十月才破城。 许岸赶回大名府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后续的消息逐渐传来,蒙军攻破银州之后,并没有班师回河北,也没有继续攻伐西夏,而是转回河东与金军作战。西夏皇帝尚未接受蒙军提出质子与和亲的条件,蒙夏仍在议和。西夏大将塔海在银州城中被蒙军俘虏,路上绝食自尽,而嵬名世杰突围成功,成功逃回灵州。银州城几乎全城军民被蒙古人屠灭。 银州城破对于西夏人来说是天倾的灾祸,可在忠义军中,这些信息只是邸报上的文字,军中所讨论的是刚刚登基的大宋新皇帝赵昀。 大名帅府中,每旬例行的军议之前,便是各军统制、幕僚聚在一起的时侯。 左军统领齐常松与许岸站得近,突然神秘兮兮道:“许统领可知道,刚刚登基的官家之前并非皇子,身世很神奇。” “有何神奇?”许岸笑问道。 他记得宋理宗是南宋第五位皇帝,在位时间很长,但并不记得有什么神奇之处。 新继位的皇帝赵昀是宋太祖赵匡胤之子赵德昭九世孙,登基之前只是数万普通的宗室之一,他的父亲赵希瓐只是个小小的县尉。不用说继承皇位,估计皇帝连他们父子的名字都没听过。 齐常松显然对官家的神奇深信不疑,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可知道,就在官家出生的前一天夜里,家中人梦见一个穿戴紫衣金帽之人来访。醒来后,官家就出生了。” 他咽了口唾沫又道:“你们猜怎么着,官家出生的时候屋里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出生三天后,家人听见屋外面有车马声,出来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有官家小的时候,有人曾在他睡觉时看到他身上隐隐若现的龙鳞!” 许岸微微一笑,古代人的造神技术一点也不必现代人差,如果是其他人继位,这些传说自然就安放在其他人头上。 右军统制赵邦永也插话道:“这便是天命所归!” “什么是天命所归?”齐常松问。 赵永邦不是红袄军出身,原先是从淮东制置司许国帐下大将,自然对朝中事情内幕知道的比这些将领多,他一说话吸引了周边一群人的参与。 赵永邦清了清喉咙道:“你们可知,先帝并非没有皇子,先帝共有八个皇子,只不过八位皇子都殁了,最终继位的是官家,你们说官家是不是天命。” 踏白军统制周秉问道:“就算先帝的几位皇子都殁了,据我所知官家之前也不是先帝近亲,都出了五服了,那为何那么多宗室,先帝会将皇位传给官家?” 赵永邦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道:“八个皇子都殁了,先帝先是将亲弟弟沂王之子贵和收为养子,并选为皇嗣。可沂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为了沂王的王位继承,先帝便托付史丞相与大宗正司再为沂王另选一个嗣子。” 赵永邦顿了顿又道:“屡次寻访宗室便找到了官家,史相在先帝面前多次推荐,说官家是怎样的天资过人和品行超群。先帝召见后也是非常满意,便立官家为沂王的子嗣。” “可你们猜怎么着,没过多久,先帝的侄子皇嗣也薨了,先帝只好又收养了宗室赵竑为养子,并封为济国公。但先帝年近花甲,却未立济国公为储君,也未封济国公为王。最后先帝驾崩却传位于官家。你们说这是不是天命。” 众将都张大了嘴,“噢”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许岸却知道,宋理宗能登基那是史弥远的操作。史书上说史弥远与济国公赵竑不和。本来赵竑还未被立为储君本应需要与大臣们和睦相处。可这位济国公赵竑既胸无城府,又无政治头脑。 史书上记载赵竑刚被立为皇子,即在宫中向宫女透露他对宰相史弥远的不满,并指着地图上的“琼(今海南海口)、崖(今海南三亚西崖城镇附近)说:吾他日得志,置史弥远于此。”又称史弥远为“新恩”,即是指将来至少也要将史弥远贬于新州(今广东新兴)或南恩州(今广东阳江),被史弥远安排在赵竑宫中做奸细的宫女向史弥远密告。史弥远遂日夜谋划夺储政变。 赵扩病重之后,而史弥远乘其病重不能处理朝政之机,伪称皇帝下诏立赵昀为皇子,作改立新君的准备,朝中无人敢追问真伪。其时史弥远的党羽已布满各军政要害部门,虽不足以改朝换代自立为帝,但已能左右政坛为所欲为。 今年闰八月,皇帝赵扩病逝,史称宋宁宗。宰相史弥远遂命杨皇后的侄子杨谷、杨石兄弟,告知杨皇后改立赵昀为帝之事。 当年与史弥远勾结伪造诏书杀害大臣韩侂胄的杨皇后,此时却不同意改立之事,并说皇子赵竑先帝所立,岂敢擅变。 尽管史弥远已经勾结党羽,殿前司将领夏震,以便必要时以武力发动政变,但仍力图通过合法程序进行。在杨氏兄弟当晚七次进宫,促使杨皇后改变主意未果的情况下,史弥远竟对杨氏兄弟进行威胁,杨氏兄弟告知杨皇后,如果不立赵昀为皇帝,你们杨家必生出祸乱。杨皇后恐惧这才违心地同意废皇子赵竑,改立赵昀为帝,也就是历史上的宋理宗。赵昀改封赵竑为济王,迁居湖州。 这些隐秘忠义军众将自然不知道。他们只觉得官家天命所归,先帝无论生了多少个皇子都会夭折,无论收了多少个养子最后的皇位还是官家的。 许岸却知道,南宋皇帝除了宋高宗之外,都是太祖赵匡胤的后裔。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这三位官家是宋太祖次子赵德芳的后裔,而从今以后,南宋皇帝世系转入太祖长子赵德昭后裔之中。 第80章 神奇(下) 许岸的选锋军如今已经扩张到三个将,近四千人。他随即向彭义斌请求,提拔马慎行、曹百川、牛大为副将,又提拔了几个准备将负责练兵之事。 他在西夏数月,回到大名府最为关心的还是士卒操练。许岸性子随和,但治军却极为严格,军纪严苛。几个月来负责练兵的曹百川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百战之师,已见雏形,早已今非昔比,有了些后世职业军人的样子。 “统领要不要先检阅队列?”负责练兵的曹百川皮肤晒得黝黑,如今已经成了军中副将,原先谨慎木讷的神情如今也变得意气风发。 许岸微微一笑,他还是最关心怎么对付铁骑,道:“先看看钩镰枪吧?” 两百名枪手提着长长的钩镰枪出阵,两丈的长枪密密麻麻竖起,在校场上不停穿梭,银色的枪尖与倒钩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校场上立着的几排木人、草人倒下一大片。 许岸经历了西夏之战,对骑兵战法的认知已是今非昔比,他摇摇头道:“钩镰枪是两丈长的兵器,你们这阵法长枪刺杀过猛,钩杀不够,若是骑兵冲的快,你们来不及退后,只要敌兵躲开枪头进入枪身之内,钩镰枪手便如同赤手空拳。建议冲击时减慢速度,增加策应。” “是!”钩镰枪队的部将面露羞愧之色,懊恼退下。 许岸继续问道:“长斧队如何?” 长柄巨斧重量是普通兵器的好几倍,用这种兵器的人,非得是大力士不可,选锋营虽然精锐,能将这种巨斧使得乘手的士卒仍然不多,全军几千人中只选出了百来个,再让这百来人披上几十斤重的铁甲,许多人就无法挥砍自如了,于是又淘汰了一半,随后只留下五十名大力武士,组成长斧队。 “统领,我们把长斧队从一排改成两排,交替上前。”史成济上前献宝似的指着校场中的五十个身披铁甲手持长柄巨斧的武士。许岸看去,只见那些铁甲武士站成两排,并不如抢兵那么密集,每两个之间还空着一个人的位置,后排的武士离前排有一步之遥,正好站在前排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许岸不解,问道:“为什么不站得密集些?改成两排有什么讲究?” 史成济正待答话,边上牛大抢道:“改成两排之后威力大了许多,统领看看便知!” “第一排,上前!”长斧队的队将大声呼喝。 “赫!”第一排武士发出齐声呐喊,同时向前一步,二十五个大斧猛地挥下,巨斧本身就有几十斤重,加上下劈的力量威力极大,斧刃劈风,校场上一排木桩应声而断。 “第二排,上前!” “赫!”只见第一排的武士并没有举斧,而是身体一侧,第二排的武士也是齐声呐喊,向前连迈三步,正好穿过第一排武士之间的空隙,同时巨斧劈下,又是一排木桩被斩断,接着第一排的武士再上前,往返循环不断。威力果然大增。 “好!”许岸心中大喜,“这是谁想出的?” “便是那个队将!”史成济招呼正在指挥巨斧武士列队的一个大汉走道近前。 大汉行了个军礼:“长斧队队将褚万龄见过统领!” 许岸见他身材高大魁梧,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笑道:“有勇有谋,是一员虎将,升为部将!” 褚万龄大喜,又道:“启禀统领,长斧队单独组队操练未必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若是与钩镰枪配合起来,以两个钩镰枪兵架住骑兵,巨斧武士则趁机砍落,这样威力大增,末将请求与钩镰枪队合练。” 许岸点点头,若是对付探马赤军这类轻骑这些巨斧武士倒是不惧,身披铁甲,巨斧劈下,人马皆碎。但若是对付铁骑军,效果就差多了,恩州城外的大战中,何千重带领的五百亲兵队也是身披铁甲,但与史天泽人马皆披甲的铁骑对决还是很快败了下来。要对付铁骑,就得钩镰枪和巨斧武士配合。 接下来曹百川带领步兵演练刀盾阵法,许岸见这几千人列阵的速度明显比原先快了许多。 传令兵进辕门禀报:“副总管到!”许岸迎出辕门。许岸知道彭义斌军议之后有巡营的习惯。这样不但能检阅士卒的操练,也能私下与将领交心。 “哈哈,步伐、足印一丝不乱。横舟果然还是有手段。好生演练,接下来的北伐,正是选锋军的用武之处。” “谢副总管!”许岸躬身施礼。 彭义斌走进军帐看了看四周,许岸挥了挥手,让身边亲兵退下。彭义斌缓缓道:“武仙那边已经有消息了,王机宜前些日子已从真定返程,今日应该就要回到大名府。” “末将为副总管贺。” 彭义斌又道:“我屡次派人招降东平府严实,此人却不肯答应,明年开春之后,兵马粮秣齐备,咱们先发兵攻打东平府,迫使严实投降。” 许岸道:“我军如今兵强马壮,伐东平府必能马到成功。” 彭义斌脸色一凝道:“可某最担心不是真定和东平府,而是朝廷,如今官家刚刚登基,朝中未稳,史相掌控朝局,明年北伐史相未必肯出兵相助。” 许岸心知肚明宰相史弥远已经在朝堂上一言九鼎,说他史权臣也不为过。宋朝自立国之初便担心权臣篡位,从制度上将宰相的权力一分为三,行政权还在宰相手中,军权则转到了枢密院,而财权转移给了三司。宰相的军权和财权被分割以后,只有行政权,这样的体制中就难以再出权臣。 大宋立国两百多年来出过很多忠臣、能臣、庸臣,却从来没出过曹操、王莽、霍光那样的权臣。权力一直是牢牢掌控在皇帝的手中。如今新皇帝是权臣史弥远一手推上龙椅的,朝政大事都交由史弥远负责,史弥远的权力比之前更大,也可以说是大宋两百年来第一个权臣了。 “淮东制置使许国,召集两淮兵马在楚州检阅,你与王机宜随张统制先去青州见李全,然后入楚州见许国。咱们稳定好青州、楚州,明年才能放下心来北伐。” 第81章 青州(上) 青州,北宋时期属于京东东路,宋建炎三年即金天会七年(1129年)被金军攻陷。金天会九年(1131年),改青州为益都府。前些年李全收复青州,并将青州作为本部忠义军驻地。 此次南下张士显为正,许岸、王思退为副,一行人来到青州的时候,城门口堵着不少进城的百姓与商贾。城门口的守卫正在盘查,随行的士卒递上名帖,不久便有一个将领过来。 将领三十多岁,显得对他们颇感兴趣:“你们从大名府来?是彭副总管的人?” “正是。”张士显打马上前,“在下后军统制张士显,携选锋军统领许岸,机宜文字王思退前来拜见李节使。” 李全如今官拜大宋保宁军节度使,宋人习惯称节度使为节使。 将领含笑,显得非常热情:“在下胜捷军统制国安用,听说你们打下大名府,在冠氏县和恩州大败蒙军?” 张士显点头称是:“全赖彭副总管运筹帷幄,三军将士用命。” 国安用笑道:“节使正在帅府,我带你们过去,路上和我说说你们怎么赢的蒙军。” 张士显拱了拱手:“国统制辛苦。” 一行人穿过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了青州,国安用颇为健谈,一路上问个不停。彭义斌之前也是李全的部将,国安用说起之前与彭义斌同为帐前听令,如今彭义斌已是独领大军、声名大振,言语之间透露出羡慕。 到了帅府门口,国安用下马道:“我先去禀报,张统制请你们稍候。” 张士显点点头:“劳国统制费心。” 等了片刻,国安用出来道:“节使命你们进去。”语气冷淡了不少。 听到这话,许岸心中一沉,方才国安用对他们还算比较热情。如今却换了一副面孔,态度冷淡。张士显与王思退也听出来了,互相看了看。三人将随从留在外面,跟着国安用进了帅府。 进了帅府中堂,里面却空无一人,张士显问道:“李节使何在?” 国用安道:“节使在后院练枪,请各位到演武场相见。” 名义上彭义斌是李全的下属,而三人又是彭义斌的下属,但在演武场召见三人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这番有意怠慢,张士显心中惴惴不安,如果李全与彭义斌的矛盾激化,那么河北忠义军接下来的北伐肯定会受掣肘。 走过中堂是一片宽阔的大院子,青石铺设的练武场中呼喝阵阵,一个身穿软甲的中年武士手中持着一条蜡杆正和周边三个枪手对敌,正是李全。他见到众人进来也不停顿,把蜡杆挥得密不透风。 演武场周边围着数人正在观战,而与李全对敌的三个人握的是真枪,并不是平常对练用的蜡杆。此时已经有一个人委顿在地不停喘息。 “啪”一声,一人被蜡杆击中,这声音颇为响亮,被击中的人捂住肋下后退,发出低低的闷哼,显然受伤不轻。 “你们就这点本事?”李全的声音中夹杂着怒气。 最后一个仍在周旋的枪手大喝一声,突然暴起,长枪卷起一朵朵枪花直逼而来,枪势如龙,若是被击中,不死也得重伤。 边上的人都出了惊呼。军中对练也这般拼命,许岸也是觉得非常诧异。 眼看枪花已经将李全卷住,这时要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周边人的惊呼还不曾平息,却见李全忽然一侧身,又快速往前踏了一步,双手一抖,也是一道枪花卷起,反刺了过来。 “暴雨梨花枪!”许岸听得国安用在一旁低低得呼一声。 满天枪花骤然不见,枪手的长枪被李全蜡杆卷起,登时握不住,脱手而飞,同时蜡杆击中了他的前心,那枪手如遭雷击一般,踉跄后退,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还待说话,却不由自主地又“哇”呕出一口血来,登时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 李全点点头,气定神闲地退后一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几个枪手如蒙大赦,脸色神色各异,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李全先对着那吐血的枪手道:“大鹏你倒是有展进,做个部将吧。” 大鹏脸上的血还没擦干,此时露出喜色应道:“谢节使栽培。” 李全微微一笑,又转过头来对着肋下中枪的枪手道:“小鹏你还要多练,向你兄长多学学,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能否把握了,你不升不降,回去养伤吧。” 小鹏捂着肋下,脸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显然肋骨已断,这时闻言也如释重负,应道:“多谢节使。”。 李全又转向最先倒地的那人,脸上露出冷峻的神情。这个枪手吊着一只臂膀,显然是受了重伤。 李全喝道:“你革去官职,去前军当个士卒,等立了功再回亲兵营。” 那人一声不吭,也躬身拜了拜,与大鹏小鹏一同退了下去。李全转过身来,用蜡杆指着张士显等人:“你们是彭义斌的属下?” 张士显领着两人上前拜见:“末将忠义军后军统制张士显。” “张士显?我听说过你。”李全点点头,拿起汗巾擦汗,眼睛也不抬,说道:“另外两人也报上名来。” 王思退躬身道:“敝姓王,王思退,字青云。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蹋青云君欲忙,琅琊王氏之后。副总管帅府机宜文字。”他平常说起来意气风发,方才练武场的威势所夺,声音毫无气势。 李全道:“听说彭义斌身边来了个说客,说降了大名府、冠氏县,就是你?” “贱名有辱李节使清听。”王思退有些得意,恢复了些气势。 许岸也上前拱手道:“末将选锋军统领许岸,见过李节使。” 李全挑了挑眉毛,显得有些兴趣:“你就是许岸,听人说你入军不久就立下不少功勋,那一定深通兵法、刀枪娴熟了?” 许岸应道:“不敢,所立功勋只是将士们用命,我的兵法武艺只是稀疏平常。” “稀疏平常,哈哈。”李全笑了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彭义斌瞎了眼才提拔你做统领。” 他这句话说的极不客气。许岸心中不快,但他也隐忍住没有表露出来。 却听李全说道:“你过来练练,我来试试你的武艺。” 第82章 青州(中) 许岸听李全要让自己陪着练枪,心中不愿,忙道:“末将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李全喝了一声,蜡杆在手中一卷,杆梢卷起兵器架上的一条长枪向许岸甩了过来。枪在空中翻滚而至,许岸伸手一探握住枪杆,枪在手中微微颤抖。 许岸还来不及推辞,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李全的蜡杆已经刺到。许岸又惊又怒,忙不迭举枪格挡。“啪,啪”几声,两枪快速相交,李全的蜡杆虽然没有枪尖,但若是被击中,也必定受伤。许岸几个回合就被逼到角落。 李全手中蜡杆一顿,喝道:“你就这点本事吗?忠义军上下军将都是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出来的。你莫要丢了彭义斌的脸!” 许岸知道这一战恐怕是不可避免了,他回头看了看张士显和王思退,两人脸上也露出张惶的神色,国安用却只是在边上立着,面上不动声色。 许岸心头也有火气,沉声道:“即然李节使有命,那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他活动了一下关节走到练武场正中,面对李全,双手抖了一个枪花。 “河北大枪的起手势。”李全赞许得点点头,“你准备好了吗?” 许岸点点头,李全突然身影一晃,蜡杆在他身前极快地抖动,“呼呼”几声,发出刺耳的枪啸,下一刻他的身影也模糊起来。许岸只觉得眼前一花,蜡杆灰白色的杆头已经刺到了眼前。许岸弓步站立,左手把枪往外一磕,“啪”一声长枪磕在蜡杆上,正待将蜡杆磕开在发力反刺,却觉得蜡杆一股大力传来,蜡杆纹丝不动,摩擦着枪杆继续刺了过来。 “节使好枪法。”边上的亲卫大声喝彩。 许岸心头一凛,格挡已经来不及了,身体反应很快,向左倒地一个侧翻,蜡杆堪堪从身边擦过。此时背后空门大开,若是李全继续攻来自己一个回合就得败下来,以李全练枪时的狠辣,说不定还会受伤。他一咬牙反手也一枪刺出,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 李全“咦”了一声,对许岸这反败为胜的一枪也颇为诧异,喝道:“来得好!” 他蜡杆杆头一点,正击在许岸的枪杆之上,接着喝道:“撒手!”许岸只觉得手中枪杆之上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发热,枪在手中几乎把握不住,却没有脱手。可说时迟,那时快,李全的蜡杆顺势从下往上挑了过来,蜡杆又一抖,一枪变多抢,连环刺向许岸。 电光火石之间,许岸摆枪头,送枪杆,“啪,啪”几声,李全几枪都刺在许岸的枪杆之上,许岸也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李全没有动,脸上那种轻蔑的表情淡了许多,能在他的暴雨梨花枪暴击之下兵器没有撒手的还真的不多见。他颔首喝道:“再来!”蜡杆再次呼啸,卷起一朵朵枪花,把周边的空气都压迫出猎猎风声。 周围众人只见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穿梭,忽而看见枪芒闪耀,忽而瞅到蜡杆大开大阖,转瞬间两人连过十招后,许岸被逼的难以还手,只有四下闪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枪,过了半柱香时分,李全的体力竟越来越盛,全然不见衰弱。 李全见对方在自己枪势的逼迫之下勉强守住,正待再次驱动蜡杆将其击败,忽见地下的足迹有些特异,大部分散乱的皮靴印都是他自己的,可是却有一圈奇特的战靴足印以他为中心,已然围绕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围起来,却是这个年轻人踏出来的。 李全心中一凛,这年轻人并不是无力还击,只不过是在寻找破自己枪势的机会。 原来许岸发现李全每次一路枪势使完,都要挺胸收腹停顿一个呼吸的时刻,他心知那是李全在换气,这个停顿换气就是李全的破绽。此刻他只守不攻绕着李全走,便是要找到他换气的节奏,抓住下次换气时的破绽击破李全的枪势。 这时李全的枪势用尽,身形一转,又是一次挺胸收腹,许岸看得真切,大喝一声,“中!”长枪卷起风雷刺入李全那朵朵枪花之中。 身体绷的很紧,许岸手背上的青筋随着枪杆的颤抖节节暴起,发出最猛烈的一击,一瞬间好像时间变慢了,许岸清楚的看着枪尖对着李全的左肋慢慢接近,距离三寸,两寸,一寸…… 却听的李全也是一声,“中!”长枪忽然卷起,将许岸的枪卷住,许岸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再也握不住,长枪脱手而飞。“中计了!”许岸心中一沉,李全根本没有在换气,只是引诱自己先出枪。 许岸长枪脱手,向后急退,见李全枪势不停又刺了过来,这次枪势比方才更盛,不将自己击伤就不肯罢手吗?他心中一惊,右手已经握住腰上的刀柄,正待拔刀,忽然听得有人叫道:“三哥!等等!”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又甜又糯,却带着一种锐利的气势,李全闻言一个收势,满天枪花骤然不见。许岸身前压力顿时消散,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他穿越以来所对敌过的人当中,要数五花神箭肖乃台最难敌,但许岸也自信能和他斗个不分胜负。可这这李全的枪势太霸道了,明显比肖乃台还要强,若是再战,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只见演武场外走进一个丽人,三十岁不到,身着天青色战袄,暗红色的披风,身量高挑,眉目如画。 李全将手中蜡杆抛给一个亲兵,上前笑道:“四娘子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李全之妻杨妙真,她应道:“听说彭副总管派人过来有事相商,三哥却拉着比枪,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李全哈哈一笑,道:“正好在演武场碰上就过两招,这位许统领枪术颇有可取之处。” 杨妙真一双妙目向许岸看来,轻轻笑道:“能被三哥称赞,那可真没几人,听说彭副总管这些年攻城掠地,手下也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83章 青州(下) 许岸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这场比试似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若不是杨妙真忽然出现,今天必然败在李全手中,他连忙拱手道:“四娘子谬赞,是李节使手下留情了。” 杨妙真点点头,凤眼含笑,向李全道:“彭副总管派人过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不如去中堂吧,哪里有在演武场见客的。” 李全方才杀伐之气早已经消融,笑道:“就依四娘子。” 众人到了中堂,分宾主落座,张士显递上了彭义斌的书信,试探问道:“彭副总管明年春种之后打算继续北伐,不知李节使可否...” 还不待张士显说完,李全“哼”一声,道:“彭义斌如今兵强马壮了,想打谁就打谁,也不问问我这个京东忠义军都统答不答应,再过些日子恐怕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了吧。” 张士显连称不敢,杨妙真在一旁道:“淮东许制置上书朝廷,集结两淮禁军来楚州校阅,而两淮州郡兵马都部署在各地要冲,要防备金虏,守将都不愿派兵来楚州校阅。可朝廷颁旨召集两淮各部必定要前去,如今正在楚州校阅,可两淮边将都有怨言,不知彭副总管怎么看?” 张士显等人一怔,许国想对付李全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正月许国就职淮东制置使,负责节制忠义军,到了八月李全才去楚州谒见。按照宋朝官场的礼节,将领谒见制置使的时候,必须行跪拜大礼,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出于对高级武将的尊重,在武将行礼之前,制置使会上前扶住武将的双臂,并口称“免礼”,以示友好。 李全官拜节度使,是宋朝最高级别的武将了。在谒见许国之前,许国的幕僚私下对李全说,一会儿制置使会在节使行礼之时上前扶手,免除跪拜之礼。可到了正是谒见的时候,许国却端坐着接受李全的跪拜,毫不加以阻止。 宋朝重文轻武,李全归顺宋朝之后也跪拜过一些高官,但那些高官都是进士出身的文臣,李全也没什么话说。而许国是武将出身,而且官阶并不必李全高,李全虽然表面上没有发作,却从此对许国怀恨在心。 许国志大才疏,认为自己已经能控制住李全。而李全暗中不断瓦解许国的力量,将许国帐前的大将用各种名目调走。如今彭义斌帐下大将赵邦永原先就是许国帐下猛将,却被李全找了个理由,调去彭义斌的忠义军中任职。 许国为了对付李全,本月集结了周边两淮十三万大宋军队,到楚州郊外校阅,来向李全的忠义军示威。 张士显知道这个话题不好回答,附和应道:“现在寒冬腊月,飞雪连天,各军千里迢迢奔赴楚州,千里冒雪跋涉,士卒必定疲惫,就不知许制置如何赏赐士卒,以安军心了。” 李全听了这话,脸色稍缓,又聊了一会儿,看天色已晚,便道:“几位车马劳顿,不如先早些去驿馆歇息,其它军务明日再商议吧。” 杨妙真也转身对下首坐着的国安用道:“今日许统领陪三哥练枪也辛苦,给他安排沐浴,让他好生歇歇。”她那“好生”二字说得特别重,国用安会意,笑道:“省得,四娘子放心!” 李全点了汤,张士显知道那是送客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一路上张士显闷闷不乐,这次来青州的任务很清楚,他们也知道李全是不会支持彭义斌北伐的,但只要北伐的时候李全不掣肘,他这次青州之行就算达成任务了。可没想到今日相处,他发现李全比他估计的还难对付。 国安用先将张士显和王思退安排在东厢的两间房,带着许岸来到西厢,西厢较为僻静,进了屋子,房里的面积很大,摆设却并不多。偏北的墙壁边上,放着卧榻,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大木桶,在木桶四周,各摆放着一张屏风。 国安用正待转身告辞,又忽然笑道:“屋里备了面汤,请许统领沐浴,屋内一切可尽情享用,莫要辜负了李节使的心意。” 许岸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想问问,国安用已经告辞。不到片刻,一个年长的嬷嬷带着几个小厮端着铜盆将烧好的热水鱼贯而入。不到片刻,木桶里填满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花瓣,热气腾腾,满屋芬芳。 小厮退下之后,嬷嬷又唤来一个模样俊俏的丫鬟,那丫鬟将白色的汗巾挂在屏风内的架子上,伸手入木桶试了试水温,乖巧地迈着碎步到许岸面前,施礼道:“面汤备好了,奴家陪许统领更衣……” 许岸颔首起身,对着她挥挥手道:“我自己来吧,你们先出去吧。” 俏丫鬟脸颊绯红,看了看许岸,又看了看一旁的嬷嬷。 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讪笑,问道:“许统领不需要人服侍吗?这丫鬟是经过老奴亲自调教的,许统领恐怕还不知此间的妙处。” 许岸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在军中独自一人已经习惯,这些妙处只怕难以理会。” 嬷嬷脸上的笑意一僵,躬身道:“看来这些庸脂俗粉难入许统领法眼,即然如此,那老奴告退了。”说完这话,她立即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许岸望着逐渐被关上的房门,解开发髻,脱下了衣服,跨入浴桶,慢慢浸下身子,看着那漂浮着花瓣的水面满上来,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栉发沐身,将身体搓得通红,洗去一身的疲惫,看着木桶中的热水渐渐由清澈变得混浊,十分惬意。他起身用栏杆上挂着的白色汗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上一件蜀锦长衫,再将发髻盘起,用木桶边准备好的牙粉与净水洗漱了口腔,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也颇为满意。 木桶中的热水挥发出的蒸汽给屋子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壁上的青铜鱼灯散发出柔和的黄色光晕。他正待收拾行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心想这多半是来收拾木桶的,便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款款走进一女子,肌肤胜雪,姿容绝艳。 第84章 暗探(上) 那丽人进屋之后随手把门合上,对着许岸嫣然一笑,盈盈施了一礼道:“奴家婉玉,见过许统领。” 许岸穿越以来见过的美貌女子中,端颜公主高贵端丽,气质优雅,李全的夫人杨妙真英姿飒爽也是个美人,而这女子身上却有一股特别的慵懒风姿,颇为动人。许岸定了定神问道:“是国统制让你来的?” 她低下头轻声道:“是四娘子说今日许统领练枪辛苦,便让我过来陪许统领解闷。” 许岸当然知道解闷是什么意思,心想方才自己将那个俏丫鬟撵出去,嬷嬷定是觉得自己嫌那丫鬟姿色平庸,故此又换了这个丽人过来,不由摇头笑道:“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吧。” 那婉玉忽然跪下,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哽咽道:“婉玉蒲柳之姿,不堪统领采择,还望慈悲收容奴家一会儿,若是现在轰奴家出去,一定会受罚的。” 想起今日演武场李全对属下的狠辣,许岸心中一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如果此刻将这女子立即赶出去,说不定真得会受到重罚。他叹了口气,上前将婉玉扶起,说道:“别害怕,那你就坐一会儿再走吧。” 那女子止住悲戚,轻声应道:“谢许统领,奴家为许统领铺床奉茶,一会儿就走。” 说罢她也不待许岸答应,自个走到卧榻边,将被子铺好,又将卧榻边一个矮几上的茶杯沏满了茶,双手捧着送到许岸面前。 许岸正待伸手接过,婉玉忽然好似站不稳,手一松,茶杯下落,许岸眼疾手快,一把将茶杯抄住,那婉玉却乘机嘤咛一声,假装跌倒,倒入了他的怀里。 她身子圆润丰盈,肌肤紧致,靠在怀里幽香阵阵,好似一枚多汁的桃子,许岸此刻却知道中计,心中恼怒,正想将她推开,却听那婉玉用非常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小心,外面有人偷听。” 她吐气如兰,耳鬓厮磨中许岸却是心中一沉,一时没有把她推开,诧异得看着她。只见婉玉的脸色微凛,点了点头,轻启红唇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看着口型,她说的仍是:“外面有人偷听。”这六个字。 外面有人偷听?许岸不解,外面有什么人,是国安用么,想偷听什么?不由将嘴靠近了婉玉的耳朵,低低问道:“外面是谁?要偷听什么?” 婉玉却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抵在他双唇之上,又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许岸正不知所措,婉玉楼住他的脖子,潮湿如兰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他忙道:“我说......” 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婉玉的的嘴已经堵住了他的嘴,她的双唇是柔软的,火热的,鼻中又发出“唔”的一声,这种声音简直可以让男人听了全身骨头都酥软,他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火烧般发烫,不由有些把持不住...... 忽然齿间碰到一硬物,从她口中丁香暗渡而来,圆圆的,居然是个蜡丸。许岸心头一震,心猿意马立刻抛到九霄云外。 蜡丸是用来传递情报的,军中常常是将秘密的书信揉紧为小团,外面以蜡封裹。由于体积很小,可以藏之于衣服的夹层或发髻中,这婉玉却是藏在口中,原来她是在传递情报。 婉玉将蜡丸渡入他口中,又将双唇移到他耳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明日午后,会仙酒楼,故人相见。” 许岸一惊,心想这婉玉将蜡丸给自己,让自己明日午后到会仙酒楼,见一个故人,应道就是把这个蜡丸交给这位“故人”了,可这青州城自己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明日会仙酒楼见自己,会是谁呢? 婉玉微微颔首,一双美目看着他,许岸有些不知所措。这女子一定是个暗探,将情报给自己,可自己与她从未见过面,她为何会如此? 许岸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离自己稍远一些,正待问话,她突然又从他怀里挣脱,后退几步,脸上又露出悲戚的神色道:“奴家唐突了,请统领莫要责罚。”说完又对许岸使了个眼色。 这下许岸看懂了,大声喝道:“出去,我不要人服侍。” 婉玉看了许岸一眼,一双美目神情复杂,又是焦虑,又是期盼,口中却道:“即然如此,奴家告退。” 她开门退出,又把门关上,在屋外哼了一声,接着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走远。远远得听得她还骂了一声:“连老娘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那一口,你们去找个兔相公给他试试吧。” 许岸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些茫然,这婉玉肯定是潜伏在李全周边的暗探了,那她又是谁的人?为何要将重要的情报给自己?一整晚思来想去找不到头绪,几次想将蜡丸解开看看,又觉得不太妥当,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 翌日清晨,许岸将蜡丸揣在身上,去找张士显与王思退商议。他担心隔墙有耳,把两人请到了屋子外的开阔之处,将昨晚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两人闻言均大吃一惊。 王思退怒道:“李全真是欺人太甚了,怎么就安排了你一个?我们两个为什么没有?” 张士显思考片刻道:“昨日练枪之后,定是李全见你武艺高强,想招揽你,故此派来女子陪侍,而那女子又是个潜伏于李全身边的细作,冒险将蜡丸与你,你今日见的人,很可能便是这细作的上司。” 许岸道:“我也是这么想,但这女子会是什么人?如果是许制置的人,为什么要见我?” 三人思来想去,也没有任何头绪。王思退环顾四周,低声道:“不如我们找个隐秘之处,打开这蜡丸,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再作定夺。” 许岸看向张士显,张士显思虑片刻,摇摇头道:“蜡丸之中用的定是暗语,我们就算是打开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人商量了片刻,张士显道:“今日我们二人再次去拜见李全,探探口风。许统领找个借口出去先赴约,见到人,我们再作打算。” 许岸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王思退道:“横舟小心跟梢,见了人尽快回来。” 第85章 暗探(中) 会仙酒楼在城北,许岸他们进城的时候曾经路过,记得位置。从驿馆去会仙酒楼,需要向北穿过青州的朝天门,大概有五、六里路,那是青州最繁华的地区。 青州城中繁华,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但看起来井然有序,城头中刁斗森严,巡逻士卒在城内游弋检查,不露一丝破绽。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脚店、酒肆、布行、酒楼、青楼、瓦子等等,比比皆是。 小商小贩们挑着担子穿行在人群中,卖馄饨的,售炊饼的,只要招呼一声,他们就会挑着担子在你身边停下。许岸出了驿馆明显感觉身后有人两人盯梢,他假装不知,不紧不慢地走着,越靠近大街上就越繁华,行人商贩以及过往的车马也越来越多,也越容易摆脱。 他假装闲逛,发现两名跟踪者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他每次回头,两人就立即转过脸,装作朝两侧的店铺打量着商铺中的物品。许岸装作不知,猛然间加快了脚步向前急行,这让两个跟踪者有些慌乱,不由得也快步紧跟了上去,这一下让他们的跟踪彻底暴露。许岸飞快地在前面路口猛地左转。 两名追踪者大吃一惊,连忙也紧跟上去。他们看到许岸的背影在一家茶铺的招帆之前一晃就不见了,急忙粗暴地推开身边的行人,快步向前奔去。 两人好不容易在前方街对面看见了许岸的身影,这时候恰好一队巡城的士卒穿过街道。穿过之后,街道对面的许岸已经消失了。两个跟踪者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茫然四顾,愣了一阵,然后悻悻地转身离去。 躲在对面茶楼之上的许岸居高临下看去,确认再没有人跟踪之后,便下了楼,从茶楼后门溜了出去。 会仙酒楼是庐州中最大的一所酒楼,楼高五层,雕梁画栋装饰得精美绝伦,富丽堂皇。这日午时刚过,在大街的边上,雕饰华丽的马车争相停靠,酒楼之中里面已是人声鼎沸。 他进了酒楼,一楼是散台,箫声鼓乐震荡长空,又有几家豪门大摆宴席,招待客人。酒保、茶博士穿插其间,好不热闹。一个帮闲凑上前来,低低的声音道:“五楼。” 与楼下热闹相比,楼上数层都是雅间,越往上走越是清净,五楼很幽静只有一个雅间,雅间坐着一位人背对着自己,听得有人过来,那人转身站起,只见他剑眉黑眸,仪表堂堂,笑道:“横舟别来无恙!” “义夫兄。”许岸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余玠。余玠是庐州通判赵葵的幕僚,此刻却出现在青州。 许岸心中有着无数疑团,问道:“义夫怎么会在青州?李全府中那个婉玉是你们的人?” 余玠颔首道:“横舟勿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余玠带着他穿过五楼走廊的尽头,进入一个斗室。斗室狭小,却是隐秘。他请许岸坐下说道:“你昨日见到的那个婉玉,是东翁在李全身边布下的暗探。有个重要的消息没法传出来,昨日我获悉横舟来到青州,那只能出此下策,横舟勿怪。” 对于余玠,许岸是信任的,他拿出那个蜡丸递了过去。问道:“赵通判如今在何处,也在青州城中么?” 余玠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东翁前些日子被宵小弹劾,被迫辞官,此刻在扬州。” 许岸一惊,问道:“那义夫怎么会在青州?” “横舟稍安勿躁。”余玠将蜡丸拿起,细细观察。 这蜡丸制作时,先在防火的油纸之上,用特制的墨汁写上书信内容,将其塞入一个小球状的容器中,再往这个容器里灌满蜡汁。蜡汁冷却凝固后,剥去外面的容器才算制成。而且蜡丸密信是一次性,只要掰开蜡丸看过一次,蜡丸也很难恢复原先的模样。许岸暗暗庆幸没有先拆蜡丸。 余玠拿起蜡丸说道:“横舟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匆匆离开。 许岸在斗室之中思来想去,将各种信息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赵葵失势之后去了扬州,那就意味着周边跟随的势力如今都聚集在赵葵之兄,扬州知州、兼淮东安抚副使赵范的周围。 他却不知道,赵葵上次赴大名府见彭义斌,路上被李全派出的刺客袭击,几乎丧命。回到庐州便开始组织反击,他四处奔走,游说两淮文武共同对付李全,两淮的文臣武将早对李全的跋扈心生不满,纷纷相应,上书弹劾。可偏偏这个时候先是老皇帝病重,又是新帝登基,朝廷纷乱,主掌朝纲的宰相史弥远只想着稳定朝堂势力,不愿意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于是将这些上书都给压下来。 赵葵无奈,动用私财,暗中布置力量,派出细作潜伏进各处忠义军中,并拉拢南北各地边将对抗李全。李全也感知到了危险,收买谏官弹劾赵葵擅离职守,赵葵被迫离任。 过了大致小半个时辰,余玠再次匆匆赶来,一进门便对许岸行了一礼:“这次多亏横舟将蜡丸带出,若不是如此,还真难发现李全的隐秘。” 许岸心中犹疑,问道:“李全这是要反?” “李全有反心,但原先未必会这么快造反,他属下中的南军将领忠于朝廷,北军将领虽然没那么忠心,但让他们造反,也未必愿意。可如今形势不同了。” “如今形势有何不同?”许岸问道。 余玠皱皱眉头,摸了摸下巴道:“淮东制置使许国上任之后,一改前任贾涉一面拉拢一面打压的对策。不断盘剥山东忠义军,动不动就克扣军饷粮草,各军颇有怨言,再这么逼迫下去,不反也得反了。” 许岸皱皱眉头,淮东的形势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多了。许国与赵范都想对付李全,双方却不能同心协力。可李全若是起兵反叛大宋,那实力还是不够,除非有其它助力,可其它各处忠义军中实力最强的彭义斌对大宋忠心耿耿自是不会随他造反,想到这里又问道:“盱眙四将?” 余玠闻言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李全如今反与不反,关键便在盱眙四将。” 第86章 暗探(下) 忠义军中最大的势力便是青州的李全,彭义斌在河北攻城拔寨,实力也蒸蒸日上,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除了他们两位之外,忠义军还有第三股势力,便是盱眙(今江苏淮安盱眙)的四个大将。 盱眙的四个大将时青、张惠、夏全、范成进也都是红袄军出身,作战勇猛,各自麾下均有一支能战的强兵。这四个将领单个拿出来说,无论士兵力还是地盘都无法与李全、彭义斌相比拟。但四个将领自知实力较弱,便联合在一起共同进退,四将合兵之后也号称十几万大军,是隐隐中可以与李全、彭义斌抗衡的忠义军中第三方势力。 余玠接着说:“李全若要造反,一是要说服麾下众将,二是要得到盱眙四将或彭副总管至少一方的支持。彭副总管是不可能了,如今他能依仗的只能是盱眙四将。” 许岸暗暗心惊,他前世看到历史书记载赵葵端平入洛战败,便对赵葵便起了轻视之心,认为此人不过是个衙内,更多是依靠他父亲赵方的余荫。此刻才发现赵葵其实也是深不可测,李全派人刺杀赵葵,而赵葵也同时也将暗探布在了李全的身边。其实许岸不知,他所来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中,李全谋反之后从青州起兵,占领了楚州,后又南下扬州,而赵范、赵葵兄弟起兵平乱,将李全击败,最后李全正是败亡于赵氏兄弟之手。 余玠见许岸低头不语,又道:“据蜡丸中传回来的消息,李全麾下大将刘庆福正在楚州组织兵变,试图杀制置使许国再夺楚州,而扬州的大将王文信虽然属于扬州强勇军,却是李全帐下出身,一旦楚州事变,其必定会在扬州响应,派兵袭取宝应(今扬州宝应)。之后便是李全从青州起兵,联合盱眙四将,渡江反叛。” 许岸暗暗心惊,如果楚州、宝应都被李全拿下,下一步一定是攻伐扬州、建康、临安,那么这南宋便要再次风雨飘摇。他不由问道:“那义夫兄有何对策?” 余玠站起身来道:“扬州不必担心,赵知州(赵范)已于前日以防备金军南下为名,调强勇军、雄边军共五千士卒屯驻宝应,东翁也暗中随军,我会尽快找人通知东翁。王文信手中只有精锐八百,一旦有异动,东翁手中的五千精兵必能平乱。” 许岸点点头,又问道:“盱眙四将又是如何处置?” 余玠思虑片刻,道:“我明日便赴盱眙,说明此中厉害稳住盱眙四位大将,只要盱眙四将不反,李全孤掌难鸣,必难以成事。” 许岸点点头道:“义夫兄即然冒险邀我前来,有何吩咐,我竭心尽力。” 余玠道:“正要借横舟之力,如今你们住的驿馆中遍布李全的爪牙,我们联络多有不便,此次你们南下主事者是张士显,他可替彭副总管作主?” “正是。张统制为正,我与王思退为副。副总管将决策放权于张统制,张统制可以作主。” 余玠想了想,说道:“那好,你们需尽快离开青州,让张士显赴盱眙见四将,表明副总管的立场,盱眙四将敬重彭副总管,如果李全谋反,副总管起兵讨伐,那四将不会跟着造反,反而会与彭副总管联合讨贼,此刻正需要有副总管的人到盱眙稳定军心。” 许岸点点头,道:“我需回去与张统制、王机宜商议,我会尽力促成此事。但我们商议之后如何再与义夫联系?” 余玠应道:“你们不必与我联系,明日我已离开青州,你们若能赴盱眙,在驿馆厢房窗户之外放三个盆栽,左一右二,我便会知晓。” 许岸点头答道:“三个盆栽左一右二,好,若一切顺利,我们盱眙见。” 余玠却摇头:“盱眙张士显去便可,我希望你去楚州,先见见许国。” “见许国又如何?” 余玠道:“楚州如今危在旦夕,李全麾下大将刘庆福正在谋乱,此人极为凶悍,一旦楚州的有变,淮东局势必乱。不满横舟,如今许国身边也有东翁的人,横舟到了楚州,此人便会与横舟联络。” 许岸听了暗暗心惊,没有想到楚州的淮东制置司内居然也有赵葵的人。 “横舟尽快赴楚州,国事危难,你我当竭心尽力。” 许岸感觉心中沉甸甸,应道:“必当竭心尽力。” 两人分别离开会仙酒楼,许岸回到驿管的时候已近黄昏。进入驿馆之后,张士显与王思退已经在焦急得等他。 许岸把今日的形势简要一说,张士显和王思退也都面色凝重。张士显思虑良久,说道:“如今事态紧急,明日我们便向李节使告辞,我与王机宜去盱眙,盱眙四将与我都有私交,又受朝廷招安多年,谅他们也不敢谋反。何况盱眙四将与李全不睦,常常互有冲突,李全未必说服得了他们。” 许岸点点头,问道:“你们今日见李全可有什么进展?” 王思退一旁摇摇头,道:“没什么进展,李全定是担心副总管北伐做大,脱离他掌控。咱们是担心明年我军北伐,李全在后方生事端。” 张士显道:“许统领先去楚州拜见许制置。待我们盱眙之事了,再做打算是回大名府还是去楚州与你汇合。今日之事机密,我会派人回去禀报副总管。我们在此处只能随机应变。” 三人思虑沉重,如今处处危机,一旦李全谋反,淮东形势必将败坏到极点,彭义斌明年的北伐计划也一定会搁浅。如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许岸依照余玠的吩咐摆好了窗外的盆栽。一夜无事,晚上也再没有人来打扰。 翌日三人再次登帅府辞别,李全依然在演武场练枪,他前日试探招揽许岸不成后,今日对许岸也不太感兴趣了,听得三人辞行,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 三人出了青州城南下,忽忽数日经密州、海州到了涟水,此处三人分道扬镳,许岸渡过淮河赴楚州,而张士显、王思退乘舟顺淮河西进赴盱眙。 第87章 楚州(上) 寒气逼人的淮河北岸,尚未结冰的大河渡口之侧,木栏堆土成圩,方圆不过数百步围成一个集市,集市中房屋很少,遍布着草木所立窝棚,颇显简陋,小贩在窝棚中搭起桌椅,热情地招呼往来的人们进来歇脚,也有附近的百姓挑着热腾腾食物在其中往来贩卖。 许岸在集市中点了碗羊肉汤,一边喝着一边等待渡船,只见从南岸不断有船只将一队队的士卒运送到北岸。这些士卒都是来参加楚州校阅的,这几日楚州阅兵已经结束,这些士卒便要从楚州返回各自的驻地。 士卒们刚刚渡过淮水,他们又冷又饿,纷纷冲进集市中歇脚,集市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几个将领坐到了许岸邻座上,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破口怒骂。一个将领道:“每个人才五贯交子,还不是现钱,许制置这是打发叫花子?” 另一个军将将手中的汤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破口骂道:“咱们千里迢迢,顶风冒雪从淮西赶来楚州校阅,辛苦了这么多天,就这点赏钱,还不够路上花费。” 方才说话的军将又回道:“忠义军那边倒是过得滋润,还有现钱收兵器,不是交子,是现钱。我手下不少士卒连弓刀都卖给忠义军了,走了这一趟下来真是亏到家了,赏钱没多少,兵器都卖了。” 许岸心头一跳,淮西驻军是朝廷禁军,楚州校阅之后,士气不但没有提升反而跌落到谷底,李全若真的造反,指望这些士气低落的淮西兵平乱恐怕是不行。 他起身结账前往渡口,渡口处雪花纷落,火盆摇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士卒乱哄哄毫无军纪,不要说和选锋军比,就和普通的忠义军比也还不如。 北上的渡船拥挤,南下的人却不多,许岸上了渡船发现,连他一起不到三个船客,船老大正待开船,却听得远方有人高呼:“且慢行船,还有客人!” 许岸循声望去,看见前面河畔停着几辆马车,还有一架板舆,一个随从奔跑在前,后面十多个随从、婢女,各执行李陪着一个少年和一个素衣少女往船头走来。那少年十一二岁,穿着白色的袄子,走在前面。少女刚过及笄之年,一身素白儒裙,梳着同心髻,体态窈窕,姿容甚美。 上了渡船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昏暗,那个少年显得特别百无聊赖,东看看西看看,一个随从从兜里掏出几个瓦罐,船上风大,却依然传来了蛐蛐的叫声。那少年登时来了精神,也从怀中掏出个瓦罐,嬉笑道:“我这百战大王正是饥渴难耐,把你的拿出来斗斗。” 随从笑道:“小郎君,现在是腊月,太冷了,怕是斗不起来。晚上放在枕边,听着好睡。” 那少年一把从随从那边把瓦罐抢了过来,依次拿起,目光扫过一个个瓦罐,仔细观察每一只蛐蛐,摇摇头道:“你的这几只没什么精神,看看我新买的这只百战大王,多精神。”说罢把自己手中的瓦罐递在那随从眼前晃了晃。 随从看去,只见罐子里头是一只淡青色的小蛐蛐,不服气道:“小郎君的这只有点小。” 少年露出鄙夷神色:“斗蛐蛐又不是比大小,看看我这百战大王,这才叫淡青生来牙要红,头麻项阔翅玲珑。来来,斗斗就知道了。” 几个随从无奈陪着那少年斗蛐蛐,一时间船上呼喝阵阵。许岸见那少女却是颇为安静,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流水思虑着什么,鬓角青丝随风舞动,一身淡雅,有仙子般脱俗的气质。 船行的极快,没过多久便已经看到了对岸的渡口,许岸站起身来准备牵马,忽然听得一阵惊呼,然后“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他回头看去,却见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进水中,正在水面上扑腾。 少年披散着头发从湖水中冒出头来,一双手疯狂在空中舞动着,脑袋不停地晃:“救……咕嘟……”他想叫救我,可惜我字还没出口,一口河水就吞了进去。此刻正是腊月,河水极冷,这下掉下水去可有的受了,他没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 “快救人啊?快救人!”那个少女急切的声音响起。船老大先跳了下去,几个随从也是扑通扑通跳下河去,好在这是岸边河水不深,众人总算七手八脚把那少年救了上来。可那少年已经不省人事。 “快救救他。”那少女急得已经哭出来。 一众随从将那少年摇摇晃晃,又掐人中,又抚背脊,一个随从用手背放在鼻前探了探呼吸,颤声对那少女道:“小郎君没气了。” 船老大对溺水还是颇有经验,探了探少年的脉门,发现已经没有脉搏,叹了口气道:“晚了,这恐怕是没救了。” 少女花容失色,许岸见状拨开众人走了过来,他前世大学时期做过游泳救生员,溺水急救知识还是有的,知道这是救人最关键的时候,忙道:“让开,我来看看。” 船老大道:“都没有脉相了,还能看什么。” 许岸不理,对着那个少女说道:“没时间了,再耽误下去那真的没救了。” 少女急道:“这位郎君若有办法,请救救舍弟。” 许岸见那她眸含晶莹水痕,颤抖着小巧圆润的香肩,既担心又焦急地看着自己,稚嫩的青涩间隐隐可见几分妩媚,心中一颤,不由温言说道:“小娘子放心,让我看看!” 许岸上前翻开少年眼皮看了看瞳孔,瞳孔还没有散大。他示意众人让到一边,将少年的身躯仰卧于甲板之上,他跪在少年边上,将左手掌缘放在少年胸骨下半部偏上位置,右手的掌根置于左手上,十指呈交叉状,用上半身的力量,垂直用力向下快速按压,按压后迅速抬起,连续按压三十次。正是后世心肺复苏是最基本的急救方法。 如果说周围人对许岸的这种按压急救难以理解的话,接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工呼吸,更让他们就目瞪口呆了。 许岸托住少年的颈部并将其下巴抬起,保持喉部呼吸道畅通,然后用捏紧鼻孔,对着少年的嘴吹气使他的胸腔扩张,然后松开鼻孔,让胸腔及肺部依靠肌肉自主收缩呼气,连续几次之后,那少年忽然“哇”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接着在连续猛咳中醒了过来,看着周边的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第88章 楚州(中) “神了!”船老大咧开了嘴奇道:“这都没气了,也能救活。” “成了!”许岸吩咐几个随从道,“给他擦干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喝点姜汤就没事了。” 少女躬身施礼,盈盈拜谢,那少年神情委顿,被随从搀扶着进入船舱更衣。这时船已经到了南岸渡口,许岸也不愿多停留,牵马上岸。 只见岸边一个官员带着仆役迎了上来,许岸见了有些面熟,那官员看到他也是一愣,喜道:“许统领。” 许岸想起来,此人是淮东制置司的计议官苟梦玉,出使过两次蒙古,曾经来过忠义军中,与自己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还记得自己。许岸上前相见:“苟先生别来无恙。” 苟梦玉问道:“许统领这是去楚州见许制置?” 许岸颔首道:“正是。” 苟梦玉道:“许统领稍后片刻,我去迎贾龙图家的衙内和小娘子,随后咱们一路同行。” 这苟梦玉地热情出乎了许岸的意料。他点头答应,心想苟梦玉接的定是船上的那少年与少女,不由问道:“苟先生说的是哪位贾龙图?” 苟梦玉回道:“就是淮东前任制置史贾龙图。” 许岸恍然大悟,前任淮东制置使是贾涉,宋朝的官职体系复杂,贾涉的差遣是淮东制置使,由于他是文官所以还有龙图阁大学士的贴职。 原来这少年少女是贾涉的儿女。他心中又是一震,贾涉的儿子不就是贾似道吗,自己刚才救的这个少年居然是未来掌控大宋三朝的权相贾似道,果然是蛐蛐宰相,这么年幼的时候就玩蛐蛐了。那方才那个美貌少女便是未来的贾贵妃了。 贾涉字济川,天台人,嘉定十年,宋金爆发战争,朝廷委任贾涉为宝应县令,贾涉上任后,颇有政绩,转任淮东提刑,继而出任淮东制置使。他积极地参与沿边地区的防御要务。数年之后收编了山东各地抗金的“红袄军”,并对红袄军进行整编,裁减老弱残兵留下精干士卒进行训练,然后分各处屯守,从而形成如今实力庞大的忠义军。 可以说贾涉就是忠义军的创立者,忠义军成型之后,贾涉不断指挥各处忠义军将领向被金国侵占的山东出击,很快攻城略地,登、莱、傅、景、德等十几州亦相继收复,军威大振。捷报上呈,朝廷升他为太府少卿、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 苟梦玉已经把贾氏姐弟接了过来。双方再次相见互通了姓名,那个少年果然就是贾似道,少女名叫贾淑慎,许岸也不知道贾似道有几个姐姐,这位贾淑慎小娘子是不是以后的贾贵妃。 姐弟两人又一次拜谢许岸,苟梦玉见贾似道神情委顿,说话吃力,便在一旁道:“岸边风大,咱们到了楚州再说不迟。” 贾涉在任之时,各支忠义军都受其节制。去年贾涉患病身亡,朝廷诏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贾氏姐弟来楚州正是整理贾涉遗物带回台山老家。 进了楚州城,苟梦玉将许岸安排在驿馆住下。贾家在楚州有府邸,贾氏姐弟约了许岸日后来贾府拜访。 翌日,许岸去制置司拜见许国,制置司大殿中人头攒动,小吏脚不沾地忙个不停,许岸一直等到快中午才得到召见。 许岸进了中堂见过许国,这许国生得颇为英武,一脸傲气。许岸呈上了彭义斌写给许国的书函,小吏接过来验了书函封皮上的火漆、签押,高举双手呈给许国。 彭义斌信函中洋洋洒洒表述为国恢复河山得志向,并说到了明年计划北伐,希望得到朝廷辎重粮秣的支持,并请朝廷一同出兵河南与他呼应云云。许国才接任淮东不到一年,如今忠义军内部已经是纷争不断,此次校阅两淮大军又弄巧成拙,心情不佳,只是接了信件,态度冷淡,让许岸回驿馆等候消息。 许岸在驿馆数日,既没有等来许国的召见,也没有等候到赵葵派来的人。到了除夕这日,他实在百无聊赖,便换了身士人的长衫出了驿馆,来到街上闲逛。他前世几乎从不过年,穿越到了这里却感受到宋人对节日的重视,进入腊月以来,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驿馆不远处便是楚州最繁华的市中心,许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置办宅院。街道两侧许多米店、药铺、酒楼、裁缝店。商铺林立,两旁屋舍相对,如今正是年关,灰色的屋檐下挂着各色年货延伸出来。 街头男男女女往来不息,一些大户人家的娘子、夫人,都大大方方地漫步街头采办年货、做新衣,瓦子勾栏里面杂耍百戏当街表演,许多人围观喝彩,十分的热闹。 许岸进了一间乐行,宋代的乐器已经很丰富了,古琴与后世的形制基本一致,各种形制的箫、笛、琴、瑟也琳琅满目。他前世的学生时代玩过音乐,但对民乐乐器却不太熟悉。许多乐器从没见过,颇为好奇。 正在闲逛,忽然他发现一个货架旁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个琵琶含笑而立,正上下打量着他。那少女见他回身,便向前走来,乌黑的秀发,挽着同心髻,身姿窈窕,步伐轻盈,衣衫环佩作响。许岸顿时眼前一亮,欣然道:“贾小娘子?” 贾淑慎略显惊诧,明媚的眼波在他脸上流转了两圈,忽地抿嘴笑道:“许郎君今天换了身衣服,奴家差点没认出来。” 许岸微微一笑,那日路上他骑马赶路穿的是武士服,今日穿的是蜀锦长衫,活脱脱的一个书生模样。 “贾小娘子如何会在此处?” 贾淑慎嫣然道:“一把旧琵琶弦断了,来店里上根新弦。许郎君也好乐器吗?” 许岸脸一红,笑道:“我只是随便逛逛。” 贾淑慎又道:“奴家族中行七,以后许郎君唤我七娘便是,” 这时周边还有两男一女也走上前来,一个是年轻的瘦弱的书生,另一个穿着官服年轻文官,还有个少女略长贾淑慎几岁,身材颀长,举止斯文,一幅娇娇怯怯的模样。 那个官员目光警惕,问道:“七娘,这位是何人?” 第89章 楚州(下) 贾淑慎峨眉微蹙,对那官员说话的口气显得不快,正色说道:“我来为大家引见,这位便是许岸许郎君,我家小乙的命就是这位许郎君所救。” 许岸向几人拱手道:“许岸许横舟。” “你便是那个神医。”那个瘦弱的书生笑道。 “神医?”许岸一怔。 贾淑慎欣然道:“不错,许郎君妙手,小乙落水后已无气息,众人都束手无策,多亏了许郎君搭救,奴家都还未好好感谢许郎君。” 那个官员看着许岸插嘴道:“看这样子可不像。” 许岸笑道:“我不是什么神医,幼时在江河边长大,只是会救溺水之人,不通医术。” 那官员微微笑道:“你们看,我说他不像吧!” 贾淑慎道:“不管怎么说,许郎君都是我贾家的救命恩人。”她指着那位官员道:“我来为许郎君引见,这位是淮东制置司幕僚章梦先章三郎君。” 章梦先拱了拱手,目光中充满了警惕。许岸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贾淑慎又引见那瘦弱书生道:“这位是奴家师兄叶镇之,一同在钟善才门下学琴。” 那书生拱手笑道:“叶梦鼎,字镇之。” 许岸听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贾淑慎又要介绍那个少女,那个少女太过腼腆,一直拉着贾淑慎的手,叶梦鼎便笑道:“这是舍妹,五娘。” 宋代家里排行并不一定随父母,有时也随着家族,只要没有分家,便按同一辈的家族排行,男的称哥或郎,女的称姐或娘,哥哥称呼弟弟也称呼五哥、六哥或五郎、六郎,而姐姐或父母也会称呼年少的妹妹为五娘、六娘或五姐、六姐。 “许郎君明日可有闲暇?”贾淑慎浅浅一笑,“我们几人明日正在家中合奏,准备正月十五的乐会,许郎君可以一起来,舍弟还一直吵着要见你。” 许岸抬头看去,只见章梦先脸上露出不悦的颜色,而贾淑慎的目光中却有期盼的神色,许岸心头一动,说道:“也好。” 翌日是大年初一,许岸应邀去贾府,备好礼品,一大早出门,到了贾府天才萌萌亮。这么早就去拜年他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他就在府对街的树下静候一会儿。 忽然看见前面人影一闪,一个女子腋下夹着一个包裹,提着把短锄走出贾府家门,许岸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青素衣、同心髻,一支紫色凤钗别在墨发间,细长的耳佩轻盈地吊在一双圆润的耳垂上,将她本就白皙如雪的肌肤衬托得浩然如玉,正是贾淑慎。 许岸一愣,不知道是否要过去相见,贾淑慎走到了街道对面,也并没有发现他。只见贾淑慎找到树下一小块空地,放下包裹,用手中的短锄开始刨坑。就着渐渐发白的天光,许岸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地上摊开的包裹里面还有三样东西:一条蛇、一把豆子、一颗鸡蛋。 贾淑慎把坑刨好了,又把蛇、豆子和鸡蛋都扔了进去,抬头一看却看到许岸正在树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嫣然一笑:“许郎君这么早就来了?” 许岸点点头问道:“七娘这是在做什么?” 贾淑慎睁大了一双妙目道:“许郎君家里不祛病吗?”她见许岸一脸茫然,便解释道:“奴家这里埋的不是真蛇,而是用面团捏的假蛇。鸡蛋倒是真鸡蛋,豆子也是真豆子,只不过,都是煮熟的。” 她见许岸还是不解,不由笑道:“奴家一会儿要把这些东西埋起来,口中需念叨的是:蛇行则病行,黑豆生则病行,鸡子生则病行。也就是等这条假蛇从土里爬出来的那一天,等这把豆子从地里长出来的那一天,等这颗鸡蛋孵出小鸡的那一天,我们全家才会生病。” 那蛇是假蛇,那豆子是熟豆,鸡蛋也是熟鸡蛋。假蛇会爬吗?不会。熟豆会长吗?不会。熟鸡蛋会孵出小鸡吗?不会。当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的时候才会生病,意思就是一年到头永远不会生病。 这就是宋朝人在大年初一那天进行的祷告和祝福,方法非常奇特,过程相当好玩。许岸笑着点点头,也一起上去帮着贾淑慎填上土,并踩结实。贾淑慎见状羞红了脸却默不作声,其实许岸却不知,只有成了夫妻才能共同做这个祛病仪式。 回到贾府门口,贾似道已经在门口插柳枝,虽然家里下人多,但这些仪式一般都是需要主人亲为。那些柳树枝需先拿一根插到门环上,又拿几根插到窗棂上。家有几扇窗,就要插了几根柳枝;有几扇门,每扇门上也各插了一根柳枝。 贾似道先与许岸见了礼,然后吩咐下人:“做桃符了,把东西拿过来!”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根手腕粗的桃树枝,拿出一柄短刀,将桃树枝一劈两半,并削成上宽下窄的楔子,七八寸长,削得尖尖的,刮得光光的,下人递过毛笔,他在一只楔子上写了“神荼”两个字,另一只楔子上写了“郁垒”两个字。然后把这两只桃木楔分别插到大门两边的空地上,下人们拎起锤子,啪,啪,啪,啪,全钉到泥土里,只留桃木楔的上半截在外面。 这便是桃符?许岸前世念书时候背过王安石的诗元日:“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他当时一直以为桃符就是贴在门上的春联,没想到却是一左一右钉在大门口的那对桃木楔。桃木楔上面通常各写“神荼”和“郁垒”,那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擅长捉鬼的一对半神兄弟。是宋人用来驱鬼的。 接着贾淑慎指挥下人挂春联,许岸见贾府的春联并不是纸春联,而是木制,一左一右钉在门框上,一般是到了第二年春节再取下来换新的。只见两块长长的桃木板刮得精光上了漆,被钉在大门两侧,上联是:新年纳余庆,下联是:佳节号长春。横批写的是:顺天行化。 这是许岸穿越以来过的第一个年,一切都觉得很新鲜。春联要贴在门框和门楣上,门神则贴在门扇正中间,宋朝门神以武将居多,例如秦琼、敬德、关羽、张飞、卫青、马援……这些在中国历史上声威赫赫的名将,统统被雕版印刷,制成门神,贴到大门上。贾府两扇大门贴的是岳飞和钟馗。 第90章 琴瑟(上) 许岸随贾似道进了内宅,宅院布置得颇为雅致,这儿一亭,那儿一阁,错落有致,雍容大方。只见贾淑慎提着裙裾,白袜青履,腰肢扭动,双足起落,走地甚是轻盈,宛若翩飞的彩蝶一般,许岸看得出神,贾似道轻轻拉了拉许岸的袖子,低声问道:“许郎君方才陪着姐姐一同祛病?” 许岸点点头道:“是啊。”贾似道笑了,道:“先父是去年过世,许郎君若是有意,可得等后年。”说罢还捏了捏许岸的手又道:“要快,别让叶郎君和章郎君抢到前面去了。” 许岸一愣,却发现前面贾淑慎回头看着他们,美眸流盼,有种说不出的清纯。他不由心中一动。又想宋代重文轻武,官宦人家的小娘子都是以嫁给进士为荣,更何况以后贾小娘子以后是要入宫为妃的,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厮杀汉?若不是自己救过这姐弟,恐怕也不会结交吧。 他心中思前想后进了中堂,下人送上馎饦。宋朝人过年不吃饺子,吃的是馎饦。 馎饦其实是很简单的面食,本来由北方游牧民族发明创造,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原。到了宋朝的馎饦其实就是用菜羹或肉羹煮熟的面条。也是这个时期,上述做法传入日本,故此日本人也把用羹汤煮熟的面条叫作馎饦。后世哪里知道日本料理店中的馎饦是源于宋朝。 用完馎饦,叶梦鼎兄妹、章梦先陆续来到。贾淑慎将众人引到后院一个亭子中。叶梦鼎拿出洞箫,章梦先从包袱中取出一支横笛,叶五娘调着筝的弦。贾淑慎道:“我们四人都是师从楚州钟善才,算是同门师兄妹,经常在一起合奏唱和,许郎君请多多指教。” 许岸脸一红,他对古风音乐可不太懂,说指教,对方也只是客气话而已。 一旁贾似道挑挑眉毛笑道:“诸位在此奏乐,小子就不参合了,告退。” 贾淑慎听的他身上阵阵虫鸣,嗔道:“别玩蛐蛐了,练字去。” 贾似道嘻嘻一笑,道:“省得,一会儿来看便是。”说完飞也似地跑开。 贾淑慎摇摇头叹了口气,回身将一把黑色的琵琶抱在怀里,纤指一落,铮铮淙淙的响了几声,说道:“琵琶已经调好,咱们开始吧。” 贾府中的下人点起了檀香,众人不再作声,神情肃穆。静了片刻,叶梦鼎的洞箫声首先响起,萧声低低得甚是清雅,许岸也不知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十分悦耳动听,萧声仿佛一条情丝,千回百转,不断在人心头萦绕,剪不断理还乱。 许岸正听得入神,章梦先横笛声响起,这笛声颇为嘹亮,像一匹烈马闯入那如情丝一般绵密的箫声中,在里面横冲直撞。箫声棉柔,笛声刚毅,牵扯在一起,谁也驯服不了谁,正在缠绕之时,忽然“铮”的一声,响起了一串筝声。 这筝声一响起,许岸转头看去,叶五娘羞涩腼腆的神情就不见了,手指快速地在弦上拨弄,变得神采飞扬,曲调如泣如诉,说不出得动听,那流水潺潺一般的筝声渐渐将洞箫声与笛声包容在一起,最后水乳交融,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时一段过门已到尾声,笛声低沉下来和着箫声袅袅不绝。贾淑慎轻拢慢捻,琵琶声缓缓加入,她轻轻唱起:“大江东去,浪淘尽......” 嗓音如黄莺一般,悠扬婉转,撩动着许岸的心弦,触动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天籁。他已全然沉浸在音乐声中,幼时点点滴滴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心似偶遇雷雨中波涛汹涌的大海,又如夕阳余辉下涓涓的河流。不知不觉此时这首《大江东去》已到了尾声,声音渐轻,慢慢收尾。 一曲终了,旋律仍然在许岸耳边萦绕。叶梦鼎在一旁却笑道:“苏大学士的词是好,可唱苏词需寻来八尺关西大汉,手持铁板唱‘大江东去’,小女子唱苏词,唱不出气势。” 章梦先也笑道:“二八佳人小娘子还是唱柳词好,持象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为佳。” 贾淑慎峨眉微微一拧:“可爹爹喜欢苏词,说柳词太艳!我就是想把苏词唱好。” 许岸明白他们的意思,贾淑慎的声音婉转动人,但苏东坡的词奔放豪放,好听是好听,但没有词中那奔放豪迈的气势。不禁突然道:“我听人唱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曲调挺特别,适合二八佳人吟唱。” 贾淑慎目光微微一闪道:“许郎君擅长什么琴,不如弹来听听!” 许岸心想我会的吉他、键盘这个年代可没有,只能道:“我可都不会,但我可以唱给你们听。” 众人一怔,连章梦先也奇道:“唱来,唱来!” 许岸定了定神,把王菲版本的明月几时有唱了一遍,他唱功不过是ktv的水平,但基本没有跑调,还是完整的把歌给唱完了。 四人楞在那里,首先还是贾淑慎反应过来:“此曲刚听起来觉得很奇怪,听下来却是美妙啊。” 叶梦鼎一旁问道:“此曲可有谱?” 许岸道:“我写的谱子的方法是我自创,怕你们看不来。” 贾淑慎睁大了一双妙目,奇道:“许郎君还会谱曲?” 章梦先忖道:“这人大言不惭,一介武夫哪里会什么谱子,不知道哪里听了个曲子,就敢说自创。只怕是信口雌黄。”不由说道:“写出来吧,我们都看看。” “好。”许岸也不推辞,让贾淑慎吩咐随从送来炭笔和宣纸。 许岸想了想,五线谱太麻烦,写简谱吧,他将宣纸铺在亭子的石桌之上,曲子不长,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写完,拿给众人看。 “这是什么?怎么象道士画的符?”叶五娘掩嘴轻声笑道。 “这么短?还是从左向右?”贾淑慎奇道。 许岸微微一笑,他知道古代五声调式指的是宫商角徵羽对应,没有4和7,便对着谱子讲解起来什么是节拍,各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初时四人还觉得新奇,越后面神情越凝重,一边听一边提问题,有的许岸也回答不上来,但四人稍微一商量便已经明白。 “若是以后都用这种方法记谱,那要快很多啊!”叶五娘道。 叶梦鼎欣然说道:“读谱子也快多了,我以后拿一个谱子就可以吹得很流畅,可以一边看一边吹以。许郎君以后多来,我们要常常一起切磋。” 章梦先也是满脸惊异神色,看看许岸,又看看贾淑慎,心中不忿。 贾淑慎水汪汪的眸子映出欣喜的光彩:“原来许郎君也精擅乐理么?当真没想到,能想出这么好的方法来记谱。还有其它曲谱吗?” 许岸笑道:“我再写一首。”他又翻开一张宣纸,写下了一段简谱。 贾淑慎随着谱子轻轻哼唱,面露喜色,问道:“许郎君,此曲可有名字?” 许岸笑道:“烟花易冷。” 注:柳词指的是北宋词人柳永所作的词 第91章 琴瑟(中) 叶梦鼎匆匆看了一遍,笑道:“我来奏此曲,请许郎君与诸位品评。” 众人点头,将谱子铺开放在石桌上,叶梦鼎又看了一遍,拿起洞箫吹了起来。箫声婉转,如泣如诉,另一边贾淑慎也抱起琵琶,纤纤玉手在弦上一拨为箫声伴奏。许岸方才写的谱子是单音,叶梦鼎看了一眼就能吹只能说识谱快,没想到贾淑慎的境界更高,马上几个和弦就能配合起伴奏的旋律。 这一曲的曲调却柔和之至,宛如一个疲惫的旅人在轻轻叹息,又似乎是夏日的晚风轻拂过街边的柳梢,许岸闭上眼睛静静倾听,连日来心中的种种焦虑,便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曲终之后,叶五娘听得如痴如醉,眼中露出兴奋的目光,道:“我们几人把这曲子重新编排一下,加入竹笛和筝,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贾淑慎颔首笑道:“正是,能谱出此曲,许郎君造诣已经是登峰造极。” 许岸道:“此曲非我所谱,是一位姓周的善才所创。” “周善才的大名是?” “周杰伦。” “没听说过。”众人摇摇头。 许岸笑道:“这位周善才不问世事,隐居海岛,自然是名声不显。” 众人缓缓点头。 贾淑慎道:“我们每日午后合奏乐,许郎君若是无事,可以过来一同切磋。” 叶梦鼎也赞道:“许郎君音乐上颇有造诣,为何不练一样乐器?我们几人每人专攻一种乐器,七娘却是笛、萧、筝、古琴、琵琶样样精通,不如你选一种乐器,一边学一边与我们合练。” 许岸思索片刻,笑了笑道:“我选横笛。” 贾淑慎莞尔一笑道:“许郎君为何会选横笛?” 许岸道:“在军中多有不便,横笛方便,正可携带。” 章梦先倾慕贾淑慎,自然不愿意她和其他男子走的太近,抢先道:“那我来教许郎君吹奏吧。” “不,我来教。”贾淑慎笑道,“我还有很多乐理要和许郎君讨教。” 章梦先脸色一黯,那叶梦鼎天天围着贾淑慎,已经令他难受,现在又多了个许岸,不由心中气恼。 次日清晨,许岸便来贾府中学笛子。贾淑慎取出两支竹笛,拿了一支给许岸,授以音律,说道:“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是自古已有,据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十二律。”当下依次详加解释。 许岸仔细聆听,心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十二平均律吧。许岸虽于横笛一窍不通,但毕竟受过现代音乐熏陶,基本乐理一点便透。 贾淑慎继续说道:“横笛九孔,具宫、商、角、徵、羽五音,许郎君乐理造诣已是极深,奴家所授不过是指法而已。” 当即教他吹了一首《鸟鸣涧》。贾淑慎缓缓昂首,轻启朱唇,笛声悠悠响起,与昨日章梦先的风格不同,她吹得悠远而清雅,比章梦仙更高了一个阶次,许岸仿佛置身一片竹林,只觉得身边流水潺潺,鸟鸣阵阵,远处天高云淡,月朗星稀。 曲子很短,一曲终了,许岸仍处于曲境之中。他也拿起竹笛跟着学了几遍指法,吹奏出来,虽然指法生涩,但也基本完整,他不太满意,又吹了一遍。 一曲既终,贾淑慎轻叹一声,道:“许郎君天赋异禀,虽指法还很生涩,但曲中的意境自有一番天地,只是稍欠缺火候,若能勤练不辍,必成大家。” 许岸没想到贾淑慎对他的评价这么高,道:“过奖了,不知何时才能与七娘合奏。” 贾淑慎道:“这倒是不难,火候到了便可。” 此后一连十数日,许岸一早便来贾府学琴,午后许氏兄妹、章梦仙也会来贾府合奏,许岸在一旁旁观,直至傍晚始归。许岸学的很快,众人合奏之时,有些简单的曲目他也已经可以参与其中。 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十四,余玠所说的人也没有出现。彭义斌的书信早已经递给许国,可许国一直没有再次召见,今晚开始便是上元节假期,宋人上元节是大节,接连放假五天。这日上午,他正待去贾府,刚刚出门,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驿馆之外,一个人站在马车之前来回踱步。许岸定睛一看,正是制置司的计议官苟梦玉。 许岸上前搭话:“苟先生,在此等人吗?” 苟梦玉上前拉着许岸,低声道:“我今日特来见许统领。” “来见我?”许岸一愣,问道:“不知苟先生有何事?” 苟梦玉环顾四周,低声道:“我要去盱眙,特来向许统领告辞。” 许岸满脸狐疑,看着苟梦玉,两人并无私交,还没到出一次远门,还需要专程过来辞行程度。 苟梦玉道:“张士显先生盱眙的事情已经办妥,这两日便会返回河北,许统领也早些回去吧。” 许岸一愣,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忽然道:“是你?” 苟梦玉苦笑点点头。余玠说来楚州便有人会与他相见,他其实早就见到,这苟梦玉应当便是赵葵在制置司的人,只是一直没有表露身份。 苟梦玉叹道:“余义夫有书信于我,让我找你协办,可是已经迟了。制置司这二日就会生事。” 许岸奇道:“你方才不是说盱眙的事情已经办妥。即然盱眙四将没有从逆,李全还是要反?” 苟梦玉摇摇头:“不会反,但刘庆福会除掉许制置。” 许岸问道:“除掉许制置那如何向朝廷交待?” 苟梦玉道:“只要不造反,朝廷史丞相都会大事化小,史相不喜欢许制置。” 许岸惊道:“许制置可知道?” 苟梦玉苦笑道:“我早已告知许制置,但你觉得许制置会听我的吗?他巴不得刘庆福出点乱子,便可以谋反的罪名来拿捏李全。可我估计制置司帐前八个正将中,已经有人倒向刘庆福。许制置毫无胜算。” 他脸色露出愤慨的神色,又道:“许制置刚愎自用,不听人言,我也是无奈只能赴盱眙避祸,许统制留在楚州已经无所作为,不如早日回河北。”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苟梦玉匆匆上了马车,告辞而去。 许岸思虑片刻,他们这趟出使青州、楚州争取各方对明年北伐的支持,可都没有达到目的。目前也没有什么其它办法,张士显他们返回大名府,自己也需快速返程。 第92章 琴瑟(下) 许岸今日已时三刻才来道贾府,这些日子与贾淑慎朝夕相处,想到明日就要走,心中空空落落,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辞行,练笛也有些魂不守舍。今日本是两人开始合奏练习,可许岸频频出错。贾淑慎眉头微蹙,问道:“许郎君是不舒服吗?今日怎么无精打采的?” 许岸顿了顿道:“今日其实是来向七娘辞行的,明日我就要回大名府了。” 贾淑慎一怔,半响不语,隔了良久,才轻声道:“怎么这么急,你......你这横笛都还没学全呢。” 许岸道:“我本也是想学完再走,可出了些事,我需尽快返回大名府。” 贾淑慎声音有些低沉:“说的也是,许郎君是将军,军中军令如山。我们今日就好好练曲。” 贾淑慎怀抱琵琶,纤指一落,五指一轮,如玉珠走盘的琵琶声便已响起,叮叮咚咚,说不出的动听。许岸点点头,辞行的话说出来之后,也舒了口气,此刻已经心无旁骛,将横笛放在唇边将一曲吹响,正是那首烟花易冷,他对横笛只是初通,目前还也没本事去配合琵琶。但贾淑慎可算得上是音律妙手,索性就任由许岸自由发挥,手法一变,转为配合他的笛声。 许岸一开始多少还有点生涩,但每到生涩处,便听得琵琶声随之一带,将他的生涩处抹去。他心中一定,十指更是灵活,笛如春风拂面,琵琶则如细雨霏霏,二者交替前进,两个声部此起彼伏,既能交融在一起,又是脉络分明,说不出的美妙动听。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袅袅不绝。两人心中都是说不出得妥帖,贾淑慎妙目一转,低声叹道:“许郎君虽是初学,但乐由心生,你心中有天地,吹出来便有千军万马。这种境界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天赋。” 午后叶氏兄妹也到了,章梦先派人来传话,说今日制置司有事,估计要一直忙到入夜,没法子过来合奏。好在许岸如今笛技进步得很快,勉强能与众人配合,遇到难度大段落几人用其它乐器一带,也能融合得了。 几曲之后,贾似道进来道:“难得今日上元灯展,街上花灯漂亮,咱们别尽是闷在屋里,快到外头走走去。” 正月十五,许岸所在的前世称元宵节,宋朝时多称上元节,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把传统的上元灯展延长了两天,即正月十四开始,正月十八结束,自此“上元三夕”变成了“上元五夕”。 南宋初年,宋金交战,兵荒马乱,各地的上元灯展就几乎停了,直到宋金议和之后才恢复,一开始灯展也只有三天,那是因为江南城市涌入了大批北方难民,住宅既稠密又简陋,极容易失火,为了降低火灾的发生率,必须缩短灯展的期限。到了南宋中叶,战事不兴,政局安定,江南城市的街市布局和消防措施已经基本成熟,于是从京城杭州开始,三天灯展又延长到了五天。 却听贾淑慎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那些花灯俗的很,有什么好看?每年不都一样吗?” 贾似道是个跳脱的性格,在一旁道:“七姐别扫兴了,你要是不去,许郎君、叶郎君、五娘都没人作伴,这灯会岂不太过无聊?” 贾淑慎摇头笑道:“有你这一张甜嘴作伴大家都欢喜,怎么会无聊。” 贾似道笑道:“别人喜欢没用,七姐喜欢才行!你若是喜欢,我日日都说给你听。” 贾淑慎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多念点书是正经,别要每日不务正业的,娘要是怪罪起来,又说我太宠你。” 叶梦鼎见他二人又斗起口来,笑道:“今儿个是上元灯展,你二人许久没回楚州了,今年楚州灯展有许多新玩意儿,还是去看看吧。!” 贾似道忙道:“去吧,去吧,七姐今天我就不练字了!”说罢就跑去吩咐下人准备。 贾淑慎白了他一眼,叹道:“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光耀贾家门楣。” 贾府的下人捧上一排灯球状的灯笼,那些灯笼打造得像枣子和栗子一般大小,再用珍珠和翡翠做装饰,晶莹剔透,光彩夺目。许岸颇为新奇的是这花灯居然是戴在头上的。只见贾淑慎选了一只往头发上一插,灯光照耀下,眼波盈盈,桃颜李笑,说不出的动人。 许岸也头上带灯与众人一同在街上逛。头上的花灯分两种,一种是莲花状或者牡丹状的灯碗,一种是用铁枝穿起来的“火杨梅”。火杨梅是将干枣磨粉、捣炭为屑,将枣粉、炭屑拌在一起,浇上油蜡,团成圆球,一个个穿到铁树上,点着了,放在头顶。 街上早已满是汹涌人潮,城外百姓多到城里赏灯猜谜,四下一片喜气洋洋,是一片太平安乐的美景。主街里聚集了数不清的摊贩喊嚷叫卖,丝竹悠悠,戏台上锣鼓喧天,前方传来喝彩掌声,百姓自是笑颜逐开,颇有爽利之感。 众人在街中漫步,贾似道在后跟着,不住的说笑打浑,他一个死心眼,就是想讨贾淑慎欢喜。他见贾淑慎,当下更是死缠烂打,到处跟着她。 忽然前头走来一群年轻男女,衣饰华贵,显然都是与叶梦鼎兄妹相识,兄妹两人上前与众人招呼,贾淑慎却不喜欢热闹,只是待在一边,其中几个男子见贾淑慎貌美,心下暗暗喜爱,请叶氏兄妹引见,邀请她一同游玩。 贾淑慎淡淡地道:“奴家刚到楚州,深居府内,向来极少出府。诸位郎君好意奴家心领了。”说罢微微一笑,转头去看花灯,不再言语,神情颇为冷漠。那群人见她如此,颇不高兴,都拉叶氏兄妹去看戏。 贾淑慎不喜欢这种场合,回头见贾似道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便对许岸道:“许郎君我们沿着街道走走吧。” 两人向街边走去,许岸想到明日就要分别,心中有些不舍。看着身边少女倩丽身影,在灯光的照耀下朦朦胧胧,一颦一笑间流露着说不出的柔美,总觉得有一些东西从心里慢慢得涌了出来,薄薄得如纱一般,可是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却是沉重的,把他的心都压住了。 第93章 惊变(上) 此时的楚州淮东制置司的前殿之中,幕僚、军吏来往穿梭,今日本是上元假期的第一日,可楚州阅兵之后留下一大堆帐籍簿册,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事的。今日也不得休沐。 如此规模的一场大型阅兵,又是冬日,无论哪朝哪代,组织工作、善后工作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一个烂摊子。府库的储备,要留下很大一部分来养兵,又得应付十几万士卒阅兵的赏钱和沿途的粮草供应,早已经是捉襟见肘。 军吏们已经加快了办事的效率,忙得脚不沾地,都想着早点处理完公务,回家去过节。这时也不由暗暗叫苦,可又不敢表现出来。 许国的高声催促从中堂都传到了前殿:“府库帐册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好?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今日若是完不成,明日不得休沐!”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章梦先叹了口气,暗自道:“整理这些烂账目,就算是萧何、武侯复生,都没办法,哪里是一日两日便能完事的。” 许国坐在中堂的书案之后,书案上文牒已经堆得象小山一样高,他拿过一个文牒读了几行,可是心浮气躁,思虑飘忽,怎么也看不进去。 近期不仅楚州阅兵弄巧成拙,且就在昨日,制置司的计议官苟梦玉来报,说楚州的忠义军大将刘庆福要作乱。许国听了不但不担心反而很高兴,他一心想对付李全却找不到李全的把柄,若是刘庆福真的作乱造反,他正好可以以平乱的名义拿李全治罪。 他让苟梦玉再去打探消息,却迟迟未有回报,再派人去找他,居然说是已经去盱眙公干了。许国大怒,他又传令麾下八个将领来制置司商议,军吏入夜之前就出去召唤,可是到现在却迟迟没有任何消息。 许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无数复杂的事情交错在一起,构成一张大网,勒在他的心头,堵着难受,让他觉得整个事态脱离了自己控制。 他站起身来在中堂中踱步,抬头看去,中堂上挂着的铜漏又敲过一刻,有军吏回来禀报,说有几个将领推脱有事来不了。 许国勃然大怒,但细细想想觉得不太对劲,抬头对着一个军吏道:“你去把章梦先叫进来?” 军吏答应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不到片刻章梦先快步走进中堂:“制置有何吩咐?” “本官吩咐那几个将领过来,可到了现在一个人都没看见,你亲自去军营催促,问问他们怎么回事,都等着过节吗?你语气严厉一点,这些厮杀汉平常就是对他们太客气了,才会如此骄横。” 章梦先应诺退下,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今晚可以去贾府见见贾家小娘子,可今夜不知要当值到什么时候了。想想叶梦鼎与许岸这个时候应当是陪着贾小娘子,心中不由一阵恼怒。 他刚从中堂走回前殿,忽然从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先有军吏的呵斥声响起,然后变成惊呼。章梦先一怔,快步走向前殿门口。 只见数十个手持刀枪的武士走入前殿,几个军吏上前喝斥,也被这些武士推开,军吏们立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章梦先勃然大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带着兵刃来制置司。” 见有官员出来,当先一个疤脸汉子目光冷峻,冲着他喝道:“许国在哪里?” 章梦先平常对这些军汉可没什么好脸色,此刻见这些人如此嚣张,心中怒不可遏,抬手指着那疤脸汉子的脸,怒斥道:“放肆,胆敢直呼制置使名讳。你们是谁的属下?许制置就在里面,你们不怕被治罪吗?” 疤脸汉子不愿意与他多费口舌,一把把他推开:“滚开!别挡着道!” 说罢带着身后那几十个武士便往里面闯。文官平日里都是对着武将军汉作威作福,章梦先平日里对大将刘庆福都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那容得这些小兵士卒放肆。 他的愤怒已经膨胀到了极点,赶上几步挡在那疤脸汉子的身前,怒目而视,叱喝道:“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都给我滚出去。” 可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疤脸汉子脸伤肩膀动了动,然后一道白光从自己眼前闪过,颈部温热起来,他不自觉的用手捂住脖子,感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涌了出来。伴随着周边军吏的惊叫声,鲜血飞溅而出,只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顿时天旋地转,仰天倒了下去。 疤脸汉子一挥手,冷冷道:“别废话,冲进去,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那些武士也不搭话,提着兵刃冲进前殿,见人就砍,殿中的军吏们猝不及防,顿时一片惨呼。 许国正在中堂,听得前方乱成一片,也赶忙起身走了出来,他也算久经战阵,虽然吃惊但也并未慌乱,大喝道:“我乃淮东制置使许国,尔等是何人,不得无礼,快......” 他那快字还没说完,人群中飞来一箭,身边亲卫赶紧一把将他拽回来,箭镞在额头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个变故实在太快了,前殿内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发生。几个亲卫首先反应过来,大喝着拔出刀悍然反冲过去。双方混战在一处,亲卫虽然人数太少,但个个悍勇,一时间那些武士也攻不进中堂。 一队士卒从后院冲了进来前殿,领头的将领身着铠甲手握长刀,许国大喜,叫道:“赵社,快过来。刘庆福作乱,我命你平叛。” 赵社是淮西亲兵将领,正是许国今日召集的八个大将之一,那赵社却不为所动,高声喝道:“许国谋反,人人得以诛之。” 许国与众亲卫大惊,顿时失了气势,几十个武士冲上前来乱刃一齐砍下,许国身中数刀,当场毙命。 赵社对那疤脸汉子道:“许国已死,你们可以收手了。” 疤脸汉子阴测测道:“那有那么容易,厮杀汉们进了城,不把他们喂饱,他们怎么肯出城。” 赵社大惊:“你们要劫掠?” 疤脸汉子笑道:“弟兄们,把府库打开,楚州是我们的了。” “不可!”赵社怒道,“刘统制说只杀许国一人,你们劫掠楚州,事后怎么交待?” 疤脸汉子冷笑道:“不把事情闹大,今晚不是白来了。” 赵社大惊道:“你想怎样?” 疤脸汉子嗤笑道:“把地牢的囚犯都放出来,里面很多都是我们营中的兄弟,被许国冤枉的,现在发给他们武器,今晚楚州越乱越好。” 第94章 惊变(中) 许岸陪着贾淑慎说话四处赏灯,平日里相处融洽,可这个时候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有些寂落,下人们没敢过来打扰,只是远远守候。 楚州城主街两旁各有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灯展带,带中架设灯山,高七丈,灯山上有走马灯、皮影灯、神仙灯、龙凤灯。灯山两旁又各有一尊菩萨灯,即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的塑像。文殊骑狮子,普贤骑白象,两位菩萨身高数丈,眼放金光。金光即灯光,匠人将菩萨的头部镂空,中置巨灯,灯光从眼孔里射出来。 前头人声鼎沸,一群人围着一个灯谜摊正在猜灯谜,两人便也往前走去。贾淑慎笑道:“许郎君可要下场猜个灯谜?”许岸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只见几个写得趣味横生,便也驻足下来观看。 灯谜摊的老道士见那年轻男子斯文挺拔神采飞扬,后面的少女姿容秀丽,暗暗喝了一声彩,笑道:“这位小郎君,挂在上面的这些灯谜,都是方才别人猜不中的,小郎君一表人才,定是才高八斗,不妨试试。” 许岸见第一个灯谜上写的是“鸟宿林间不再飞,猜一个武将。”他转头看看贾淑慎,见她微微一笑,显然已经猜出,心中略微思索,便笑道:“鸟宿林间不再飞,便是关羽了。” 那揭谜老道笑道:“这位小郎君不简单哪!正是关羽!”旁观人群纷纷鼓掌。 接连猜中几个灯谜,两人都活络起来。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声道:“那边是着火了吗?”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远远一片火光越升越高,这片火光刚才就已经升起,只是满街都是花灯不那么显眼,众人并没有发现,这个时候火势大了引起了周边人群的慌乱。 花灯用的都是明火,故此上元节出几次火灾也是常有的事,官府为了防火,常用云梯、火叉、钩枪、水桶来灭火,故此在每一处灯棚旁边,均设云梯一架、巨桶一只、铺兵若干名,桶中贮满清水,以备灭火之用。 可这火越烧越大,慌乱也逐渐扩散开来。 “那是制置司。”贾淑慎身边一个下人叫道,前年制置司的主官还是贾淑慎的父亲贾涉,这些下人自然对制置司的方位非常熟悉。许岸想起今日苟梦玉的一席话,心中有种不祥之感。 “这里不安全,咱们先回去!”许岸道。 这个时候叶氏兄妹、贾似道也都走散了,不知道在何处,叶氏兄妹城中自然熟悉,可贾似道还年少,贾淑慎急道:“小乙不知道哪里去了?如何是好!” 许岸道:“放心,你们先回府,我去找他!” 贾淑慎定了定神,点头答应,吩咐下人回府。好在这里离贾府并不是太远,走过一条街便到了。许岸又吩咐下人们将四门紧闭,他便往火光的地方冲去,他记得贾似道方才就是沿着制置司的方向前行。 他越走越近只见淮东制置司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无数灿烂的火焰从壁里瓦间蹿出,疯狂地吞噬着每一间房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势越来越大,逐渐汇聚一处,把整个制置司变成了一个高举的火把。 浓烟中带有一种刺鼻的味道,几个制置司的军吏从正门和偏门涌出来,他们个个狼狈不堪。有人摔倒在地,有人大声呼救,甚至还有人后身衣襟上燃着火,边在地上滚翻边发出凄厉惨叫。 他冲到近前,拉住一个向外跑的军吏,喝问道:“出了什么事?” “制置司遇袭!”军吏拖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乱军正在抢夺府库。” 淮东制置司府库中积存的钱粮财货还有兵甲弓箭,正是乱军的目标。 许岸心中急切,问道:“许制置现在何处?” 军吏喘着气道:“不知道啊,乱兵打开了地牢,把里面的犯人都放出来了,那些犯人去武库抢了武器火把已经冲了出去,到处烧杀。” 许岸一惊,苟梦玉只说刘庆福会杀许国,没想到会闹出如此的乱象。他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忙忙满街找贾似道。可这时候街上已经乱成一片,一开始只是乱兵冲击制置司,可大火燃起之后,引发了更大的暴乱。 街上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向各个方向挤,乱成了一锅粥。有些人被挤得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哪里管那些,仍然冲进来,地上的人被踩得痛叫,而后面的人却似充耳不闻,仍是拼命向里挤,自相践踏,哭喊声响成一片。 突然贾似道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正指着一个巡城队将大声呼喝。许岸走近,却听那队将道:“你是谁家的衙内,赶快回去,这里有人作乱,危险。” 贾似道怒道:“我是前任贾制置之子,你们如此混乱如何救火,不管如何,先整肃军纪,你们这一军军阶谁最高?” 那队将正不知所措,听他这么一说,反而镇定下来,答道:“我们找不到上司,现在这里我的官职最高。救火和平乱的士卒都被百姓堵在街口,进不来。” 贾似道这时候看到许岸过来,冲他点点头,继续道:“你先下令,命诸军不得慌乱,让百姓靠大街东侧出去,士卒靠大街西侧依次进来。再有不遵号令者,立斩。” 许岸也吃了一惊,这贾似道年龄这么小就能有急智,真是令他刮目相看,只是不知道那个队将是否会听他的。却见那队将却略一思考,便转过吩咐周边几个辅兵:“传令下去,让百姓走大街东侧出去,士卒靠大街西侧依序进来,若有敢违者,立斩不赦。” 这个办法立刻起到了效果。不到片刻,街道上那如同宣泄的洪水人群,立刻分成了两流向。那队将已经走到前方,大喝道:“依次进来,不要乱。” 一有秩序,速度就快得多。一队士卒抬着云梯、火叉、钩枪、水桶从街角走来,后面还跟着几十个提着刀枪的士卒,队将大声喝斥,让人们依照秩序行走。不到片刻救火的辅兵已经集结到面前。 “跟着我去救火,快!”那个队将高声喊叫,可他们刚走到制置司近前,突然一阵羽箭射来,毫无防备的士卒倒下一大片,呻吟声连绵不绝。 第95章 惊变(下) 领兵的将领大吃一惊,怒喝道:“是什么人?”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都杀了!”黑暗中冲出一队武士,与这队士卒冲杀在一起,四周乱成一团。 许岸也大吃一惊,没想到黑暗中还藏着一队乱兵。他顾不了太多,拉着贾似道便走,黑暗中又有人喝道:“别让那个小衙内走了,给我拿下。” 许岸心头一沉,他出来观灯并没有携带武器,只见三个武士奔了过来。他心中急切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抬头一看几根长长的灯槊插在墙边,登时抽出一条拎在手中。 灯槊并不是槊,而是一种长柄的花灯,它可以插在城头上,也可以竖执于手中。柄是竹子制成顶端破开,破成十六根或者二十根细条,细条与细条两两对接,压成一个中空的圆球,在圆球中央插一根蜡烛,外用铁丝固定。 一个武士已经冲到近前,许岸将灯朔一抖便当长枪刺了过去,那武士手中刀一挥,灯朔应声而断却余势不衰,灯火崩出,竹条炸开刺在那武士脸上,那人惨呼一声,丢了单刀,捂着脸倒地。 许岸手中半截灯朔朝着另外一人抛去,顺势一滚躲开了一条长枪的突刺,顺手抄起地上的单刀一个横斩,握抢的武士肩膀一痛,中了一刀,长枪已经被抢了过去。剩下一个武士吓得不敢上前。 黑暗中一箭射来,许岸向后一跃快速闪开,手中长枪平平举起,奋力一投,长枪化作一道乌光没入黑暗之中,一声惨呼远远传来,许岸脚步不停,拖着贾似道混入人群之中。那些武士再想赶来,可两人的身影已经被人群淹没。 全城已经乱成一团,街上到处都是人,都嚷着要逃跑,却不知逃向哪里。乱兵、囚徒、乱民混在一起如滚雪球一般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入室抢夺,到了后面是挨家挨户得烧杀抢掠。 形势已经纷乱,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贾氏姐弟的安全。两人来到贾府只见大门紧闭,他敲门无人应答,心下一惊,翻墙而入,再打开门让贾似道进来。贾府中灯火俱灭,什么都看不清,府外的火光情景映进来,在壁上不住跳动,直如鬼魅。 许岸与贾似道高声叫着,不到片刻,忽然听得有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许郎君,是你吗?” 许岸循与贾似道询声过去。黑暗中,有个人影站了起来,“哧”一声,打着了烛火。 许岸借着光亮看去,十几个丫鬟仆从围着贾贾淑慎躲在一个假山后面。 贾淑慎还算镇定,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许岸道:“制置司被乱军攻破,乱军到处烧杀抢掠,从南城延申过来,这条街都是大户人家,乱军很快就会冲到这里,我们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 “去北城。”贾似道说,“驻守北城准备将沈兴是先父心腹,我们去投奔他定然安全。” 许岸看向贾淑慎,贾淑慎也点点头,道:“沈兴将军为人忠厚,受过我家大恩,可以依靠。” 许岸今日是骑马来的,陌路刀和长枪都挂在马上,当下许岸骑马,贾氏姐弟乘车,愿意继续跟随的仆从与丫鬟步行跟车,向北城赶去。他们尽量避开大股人流,有小股乱民冲来,许岸让车夫先走,就拍马挥枪断后,那些乱民看他枪芒犀利,也不敢靠近。 这边贾氏姐弟的车还没走多远,就被一支十几个乱兵拦住。 乱兵一阵猛冲,就把仆从丫鬟们冲得四散奔逃,可这些乱兵却不追击,围着马车,一个为首的疤脸汉子站在车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车夫战战兢兢道:“我...我们是贾府的。” “别档着,从马车边滚开!”疤脸汉子喝道。 车夫如蒙大赦,撒腿就跑。疤脸汉子看那马车甚是华丽,便要上前去掀那车帘,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如疾风骤雨一般传来,疤脸汉子是老于行伍之人,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来人骑术不弱,就算在他的军中也算是难得的好手。 他正暗自称奇,身边冲出去几个武士举起兵器向马腿扫去,却见马上的骑士一提缰绳,那匹马嘶吼一声,前蹄扬起,又稳稳立住。马上骑士双腿一夹马腹,直冲了上来,手中握着一柄长枪,长枪抖动,对着面前的七八个武士快速刺出。“噗~噗~”几声,三个武士翻身倒地,一个刚刚躲开的枪刺的武士被冲来的马匹撞到了前胸,“砰”一声被撞飞在地,眼见也不能活了。 许岸拨马返回,这时疤脸汉子还未掀开车帘,他自己也是大吃一惊。七八个部下同时出击,不但没能将这个骑士拿下,反而折损了一半,他大喝道,“一起上,杀了他。” 他话音未落,许岸又冲了过来,长枪撩起,在一个武士胸腹间狂飙而过,那武士飞身倒地不起,疤脸汉子大怒,正待从马车上下来,许岸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枪刺来,这一枪枪风骤然,来势如奔雷。那疤脸汉子吃了一惊,挥起手中长刀,对着长枪砍过去。 这一刀斩下犹如电光石火,眼看就要将枪势劈开,那枪尖忽然一缩,反抽了回去,疤脸汉子用力过猛砍了个空,还没等反应过来,面前的枪尖一颤又刺了过来,这下可躲不开了,“噗”一声长枪贯入他前心,许岸向上一挑,将他从车上挑起,甩了出去,庞大的身躯被长枪挂着飞上了天空,鲜血一滴一滴沿路撒了过去,最后“砰”一声摔在地上,剩下几个武士见他如此威势,一时不敢上前。许岸拨马扬长而去。 许岸赶上马车,护着贾氏姐弟往北城赶去,到了北城天色已经亮了,北城的军营看到有人来,如临大敌,许岸上前通报,北城守将沈兴听说贾氏姐弟到来,连忙出营相迎接。进了军营沈兴告诉他们最新的消息,楚州通判姚翀已经进城平乱。但楚州依旧纷乱。 又过一日,沈兴派人将贾氏姐弟送回台山老家,许岸也启程回大名府,姐弟两人与许岸依依惜别,约了日后台山相见。 第96章 谋划(上) 公元一二二五年,金哀宗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宋帝赵昀改元宝庆。是年正月,南宋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朝廷风雨飘摇。 去年,先是宁宗驾崩,赵昀登基之后将原先皇位竞争者、宁宗皇帝的养子济国公赵竑封为济王。 赵竑或虽被废为济王,但仍然住在京城,史弥远以其有逼近之嫌,借口赐第湖州,去年八月下句就将他请出临安。史弥远一手策划的废立之事,在朝廷内外引起了强烈的不满,只是朝廷官员们慑于史弥远的威势,加之新皇帝在上,一时竟不能置一词。 赵竑离开京城,到赐给的湖州宅第居住,自然心灰意冷,只想安安生生得过完下半辈子。可他想安生,别人却想利用他生事。 宝庆元年正月初九日,湖州含山太学生潘壬与潘丙兄弟觉得赵竑的前皇子身份是从龙之机,他们组织了太湖渔民和湖州巡卒数十人,各以红色半袖为号,乘夜进入湖州城,到济王府寻赵竑,声言要拥戴济王赵竑为帝。赵竑闻变,慌忙改换敝衣,藏匿到水洞中,最后还是被找了出来。潘丙等人把赵竑拥到东岳庙,取龙椅置厅堂,将黄袍强加在他的身上。 赵竑哭喊着不肯称帝,潘丙却拿出了李全的密信。 其实在事变前夕,潘丙为寻求忠义军的支持,已派潘甫到山东联络李全,将密谋立济王的事相告。潘氏兄弟拿出给李全的密信,告知赵竑与一众湖州官僚,他们已经联络山东的李全在楚州发兵一同支持夺位,有了李全的大军支持,这夺位之事一下子变得有了希望,湖州的官僚也在从龙之功的诱惑之下一同起事,赵竑也就同意,并约定成事入京后,不得杀害皇太后和皇帝赵昀,登上龙椅接受众人朝拜。 故此,潘氏兄弟打开军资库,拿出金帛、钱粮搞军,并命知湖州谢周卿率所有官员立班入贺。随后赵竑昭告天下,指责史弥远擅自行废立之事,有不臣之心,声称领精兵二十万,水陆进讨。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济王之变”,也称“湖州之变”。 山东的李全正准备着起兵谋反,但却还未完全下定决心,故此仅仅口头上表示全力支持,并约好出兵日期。可之后李全不但未能说服盱眙四将,手下的一众将领也不愿意反抗朝廷。于是李全便按兵不动,仅仅派出人对付楚州的许国。 而潘丙信以为真,事发当晚就将李全的榜文悬挂于城门,榜文历举史弥远废立等罪行,大有与临安政权一决雌雄的架势,在湖州百姓中造成一片轰动。 可是到了起事的那天,赵竑看潘氏兄弟所声称的李全兵马并没有出现,所谓的二十万精兵,不过是一群渔民和士兵组成的乌合之众,不满百人,就觉得这事肯定成不了。于是一边派人向朝廷报告,一边亲率地方州官便把潘氏兄弟给镇压了。 可这时南宋朝廷已经派出殿司大将彭任前来讨伐赵竑,彭任的部队到湖州的时候时事态已平息。 经过这场叛乱,史弥远对济王更加不放心,便决心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史弥远谎称济王有病,令门客秦天锡召医生赴湖州给他看病。秦天锡到了湖州,假传圣旨,迫使济王自杀于州治,后来有人见其“口鼻皆流血,沾渍衣裳”,系中毒而死无疑。 赵昀知道后,还辍朝、追赠官爵、赐给葬费等等,礼节上并无问题。但史弥远指使言官再三上奏,赵昀就取消了这些待遇,最后连赵竑的王爵也一并削夺,降封为巴陵县公。 叛乱虽然平息,但这件事情的余波给南宋朝廷带来的纷乱仍在继续。尤其是史弥远对济王的逼杀使得当时的名臣如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邓若水等人与之反目。这些大臣认为赵竑事先并未参与湖州之变的计划,事发时也是被裹挟的,之后又主动向朝廷报告,并且自己率州兵平息了叛乱,故此不能算是他自己谋反,不应当过重处理。但由于史弥远把持朝政,故此始终未给赵竑平反。 宝庆元年二月,许岸返回大名府,带回楚州兵变的消息,制置史许国被杀,忠义军众将大惊。多年来前任制置使贾涉费尽心力在楚州打下的大好形势败坏在许国手中。这许国不但没有能够进一步分化控制住李全,反倒是自己被乱兵所杀。彭义斌立即向楚州、扬州、涟水等重镇派出大量探马了解各方动向。 楚州的消息陆续传回来,兵变第三日,青州通判姚翀入城平叛,基本稳定住了局势,但楚州的淮东制置司已经是元气大伤,不但许国被杀,司中的重要幕僚、军吏也伤亡殆尽,各种文牒被烧毁,府库中的钱财兵器被乱兵一扫而空,可以说这个时候南宋朝廷对楚州已经失去控制。 又过了几日,朝廷对楚州兵变的处置的消息也传来,让众将更是目瞪口呆。宰相史弥远正在处理湖州潘壬之乱,他害怕激起更大的变故,居然主张暂且忍耐,派出与李全关系较好的前楚州通判徐曦稷为新任淮东制置使。并命他安抚李全,而李全也从青州赶到楚州假装责备刘庆福不能镇压乱军,并处死了一批乱军的将领,接着向朝廷上表请罪,当然朝廷也不予追究,楚州兵变就这么一揭而过。 新任制置使徐曦稷到楚州赴任之后,没有自己的班底,一改许国颐指气使的态度,只能委曲求全,完全仰李全之鼻息,据说连府库丢失的兵器都没能从乱军中讨回来。 彭义斌觉得淮东制置司已经不可持,便开始计划独自北伐,他一面大举在大名府造势,做出攻击东平府的事态,暗地里联络真定府的武仙共同对付史天倪。 许岸回到大名府首先检阅了选锋军,如今选锋军已经有三个将,彭义斌有意再给许岸一个将的军额编制,把选锋军扩充至五千人。选锋军中三个副将马慎行、曹百川、牛大也颇为得力,如果第四将再成立,许岸会在叶七和史成济中选一人为副将来带兵。 第97章 谋划(中) 又过了两日,王思退从真定府返回,当初联络武仙讨伐史天倪正是许岸的谋划,彭义斌便委以重任,让王思退协助许岸全面主持真定攻略。 接下来数日,两人全身心投入真定攻略中。将大部分时间都来收集与分析真定各地传来的情报,并迅速做出详细筹划。 原先计划四月忠义军先发兵东平府,打下东平府之后,武仙起事取真定,而彭义斌出兵收复河北磁州、邢州、洺州与之呼应,让蒙军首尾难顾。但这次王思退回来带来新的信息,真定情形有变,需要提前动手,许岸当机立断,禀明彭义斌后便带领一批精锐,乔装成商人,北上真定与武仙汇合。 真定都元帅府中,史天倪也正看着各地传来的公文。作为蒙军统制下的汉家世侯,他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史天倪原来的地盘霸州离中都太近,对于蒙古人在中原的统治核心中都也是个威胁,木华黎移封史天倪至真定府,一是让史天倪扩大势力,成为河北世侯首领,二是解除史家对于中都的威胁。让中都控制在蒙古人自己手中。史天倪心知肚明,也只能将势力向真定转移。 前几个月孛鲁在西夏大捷,打下了银夏地区,并俘虏了西夏大将塔海,但军队损失颇多,他从真定调去了两个汉军万户都被打残了,退回来的残兵需要重新整编才能重新恢复战力。他委派弟弟史天泽率兵回燕地整编,补充战马辎重。 孛鲁接下来还要在西北用兵,无论是反攻被金国收复的泽州、潞州,还是继续攻伐西夏,定府还是需要不断提供兵员和粮草。不仅如此,南边的忠义军也不安生,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正在动员民夫,准备攻伐东平府。东平府严实的求援信不断发来河北,可他知道目前的情形下,不要说真定,整个河北西路的兵马粮草都捉襟见肘,根本无力支援东平府。 另外让他头疼的还有真定的武仙,其在真定府经营多年,各种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虽然史天倪用了各种方法分化打压,但想要短时间内解除武仙在真定的影响力也是颇难。 帅府参议王守道进来禀报:“都元帅,三将军(史天泽)已经率兵北上。” 史天倪点点头,问道:“南边忠义军有什么动静?” 王守道皱着眉头:“忠义军正在大名府动员民夫,据说要动员五万,说是先打东平府再犯真定。” “这些红袄贼不尽早铲除总是祸害。”史天倪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武仙那边有什么动向?本月的击鞠他来吗?” 王守道低声道:“这几个月从南方来的商人多了很多新面孔,武仙从南方采买的东西也比以前多了许多,有暗探怀疑其中有红袄贼的细作。” 史天倪冷笑道:“上次西山灭了他的几千精锐,他早已怀恨在心。三郎不走,他也不敢动手。这次他若是有异动,正好乘机除掉。” 王守道缓缓道:“但如今孛鲁大王正在西北鏖战,真定空虚,南边这些红袄贼亡我之心不死,武仙始终是个祸害,听其言观其行,终不为我们所用,不如尽早除掉。” 史天倪思虑片刻:“我们在真定根基太潜,和那些邬堡世家打交道还得用武仙。若没有任何理由就杀武仙,真定必生乱,现在只能迫使武仙自己乱,我们后发制人。” 王守道把脸凑到近前:“若是这么等下去,入夏之后忠义军那些红袄贼再次来犯真定,就怕武仙会乘乱起事。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史天倪看了看他,心里仍在打转。要杀武仙,现在的确是好的时机,如此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忠义军北伐,他可没有余力再对付武仙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守道问:“你有何计策?” “本月击鞠会各方将领都会去西山。只要他出了真定就好办,不如就在他回来的半路上…”王守道右掌如刀,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史天倪思虑良久,武仙的所有异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虽然武仙在不少汉军中层将校中有影响力,但兵权还是掌握在他的几个心腹大将手中,除非自己不在真定,否则武仙要做乱也是极难。 史天倪道:“武仙护卫众多,杀他也不易,而且若要杀武仙,不能用自己的人,否则事情泄露出去总是麻烦。” 王守道低声道:“不如用黑辽军。” “黑辽军?”史天倪略微思索,“武仙不是等闲之辈,可是对于黑辽军这支早在数年前就已存在的势力,他们谁也不会起疑的。” 黑辽军由北地的契丹人、奚族人组成。辽国已经灭亡百年,大部分的契丹人、奚族人已经汉化,与普通北狄汉人已经无差别。但仍有部分所谓的辽国余孽拒绝汉化,仍然在从事复国行动。史天倪手中掌控的这一支黑辽军便是代表。这黑辽军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就在真定附近活动。武仙在西山的势力被剿灭之后,这些契丹人便占领了西山的一个寨子。 河北这一类的少则百余,多则数百来人的小股盗匪其实有不少,有些是金国的逃兵组成,有的也是红袄军余部,因为与统制发生了矛盾后分了出来,有些则是为了躲避蒙军征发签军的青壮。这么小的盗匪当然不能长期生存,日久之下不是被人消灭,就是自生自灭,融入其它部势力中,因此真定府谁也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只是谁也不知道,黑辽军其实是史天泽在数年前亲手选拔的一支精锐。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史天倪就告诉他们,他们所有军需都有真定府提供,但这支军队这一生必须生活在黑暗之中,告别所有的一切。就算蒙古人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力量存在。 史天倪道:“就安排在击鞠的那日让黑辽军出击,我带亲卫去西山,你给我守住真定,严控各个千户,莫要出了差池。” 王守道大喜,在脑海中已勾勒出行动的各个步骤,低声道:“遵命,下官定把真定府守得如铁桶一般。” 第98章 谋划(下) 二月十九日,真定府城外恒山公别院中,武仙身穿软铠,眉头紧锁,正在缓缓踱步。此时冬雪已经融尽,嫩绿的春芽开始萌发,宅院屋檐下的冰柱儿不停地滴着融化的水珠,初春的气氛让他心浮气燥。 数年前,金国在蒙军的压迫下节节败退,退到河南之后已经无力经营河北,就将河北九个势力较大的豪强封为公爵。并委派这九个公爵都兼任一路的宣抚使,总帅本路兵马,有权署置官吏、征敛赋税,赏罚地方。简单说就是封这些豪强为金国半独立的地方诸侯,希望借助这些新封的诸侯自发组织力量来抗击蒙军。 这些封了公爵豪强果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开始抵抗蒙军,在金军与蒙军对决中也出了不少力,武仙就是这九个公爵中的恒山公,为金国抗蒙立下了不少功劳。金国封九公抗蒙的策略初步成形,也算收到了效果。但这时候金国却出了昏招,出兵南下,想去抢南宋的地盘来弥补河北的损失。 这下把宋也惹火了,全力反击,金宋交界的淮东制置使贾涉更是提供大量物资,建立起忠义军,并指挥忠义军收复了山东。如此形势之下河北南部的一些豪强纷纷降宋,武仙所控制的真定就成为金国的一块飞地,北面是蒙古,南面是宋,被夹在当中,金国无法跨宋境过来支持他,所以在木华黎攻伐真定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武仙被蒙军击败,无奈之下被迫向木华黎投降。 木华黎封蒙古军的部将史天倪任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武仙为史天倪的副手。从此武仙失去对真定的实权。 降服了武仙之后,木华黎挥师南下,又兵不血刃地收降了当时还是宋臣的严实。和武仙苦战不敌、被迫投降不同,严实早就看南宋朝廷不顺眼,可以算是主动投降蒙古。 严实和武仙都是投降蒙古的汉臣,可蒙古非常信任严实,东平府、大名府几乎都是严实说了算。而在真定武仙上头还有个史天泽,他几乎是处处被史天泽拿捏,过得很不愉快。 不久武仙发现又迎来了转机,先是他最忌惮的木华黎病逝,而木华黎的儿子孛鲁又资历和声威都远不如其父。后是金国新帝完颜守续暗中派人来请他重复归附金国,武仙也颇为心动。 但对于他来说,重新归附金国和继续在真定当蒙古人的汉臣并没有太大区别,都没有自己的地盘,还是要寄人篱下。于是他暗中筹备力量,在西山的腰水、铁壁二寨集结了几千兵马,准备打退蒙军,重新掌控真定后再投金。 去年七月他终于遇上好时机,孛鲁带兵攻伐河东、陕西、西夏,史天倪带兵去救援恩州。真定空虚。可他正准备起事,没料到恩州之战很快就结束,史天倪班师返回真定的路上还以剿匪的名义灭了他在西山的腰水、铁壁二寨筹备的几千兵马,让他的反蒙计划失去依仗。 这几个月史天泽对他的猜忌越发厉害,如果不反抗,史天泽会逐渐剪除他的羽翼,最终他自己也定会败亡于史天泽之手。正在他无可奈何的时候,南边的宋人却来联系他,表明愿意支持他共同对付史天倪。这让他再次燃起恢复真定的雄心。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武仙抬头看去,见他的心腹幕僚程其右出现在假山之后,程其右上前低声道:“阿郎,南边的人到了。” 武仙颔首道:“快请进来!” 不到片刻,一辆马车驶入大宅,马车上走下一人,黑衣青笠,那人进院之后脱了斗笠,是个形貌斯文俊雅年轻人。那年轻人对着武仙行了一礼:“在下忠义军选锋统领许岸,见过恒山公。” 见来人称呼自己为恒山公,武仙眉头舒展,甚是高兴,笑道:“许统领一路辛苦,来,进书房去说。” 程其右前面带路,将许岸引进书房,一进书房,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许岸问道:“一切已准备妥当,不知恒山公准备如何夺真定?” 武仙道:“刺杀。” 许岸一怔,抬眼看着武仙。 武仙继续道:“用刺客,乃是行险之计,一般也无用。不过眼下若大的真定府,除了史天倪之外,并无能掌控全局之人,杀他必能使全城大乱。我在真定经营多年,到时候登高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便可拿下。拿下真定,再四处出击取各个州县,彭副总管同时出兵北伐,蒙鞑首尾难顾,则大事必成。” 许岸道:“既然如此,恒山公打算如何行刺史天倪?” 武仙淡淡一笑,却不回答,反问道:“我听说许统领在冠氏县,带着几个随从便杀入驿馆,手刃东平府使者,只手之力,力挽狂澜,使冠氏县易帜。可有此事?” 许岸拱手道:“恒山公谬赞了,当时只是事态紧急,只能铤而走险而已。” 武仙点点头道:“正是,刺杀一个人,甘辞厚币,遣发死士,买通内间,这些其实并不是太难,难得是寻找时机。那许统领觉得,要刺杀史天倪,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 许岸沉吟片刻,应道:“那自然是趁其不备之时。” 武仙眼中一亮,道:“正是。史天倪不是等闲之辈,他对旁人的戒心从来不会少,只有让他放下戒心,我们行刺才有可乘之机。” 许岸问道:“那如何让他放下戒心?” 武仙微微一笑道:“我的所有部众都在史天倪的监视之下,这几日孛鲁又召我的兄弟去军中,名为提拔,实际就是去做人质,我也没有反对,已经让他们去了,史天倪肯定是觉得我已经被他拿捏住了。这就是他没有戒心的时候。” 许岸问道:“即然恒山公已有谋划,那在下带来的精锐不知要用在何处?” 武仙长叹了一声,道:“我这几年在西山暗中扶持的两支兵马被史天倪给灭了,如今所有的力量都在史天倪的监视之下,但史天倪的所有部众我也了如指掌。现在只有许统领的这支力量在暗处,我们正要借助许统领来打破现在的平衡。” 第99章 夺权(上) 许岸点点头,又沉吟片刻,问道:“恒山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武仙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道:“许统领不知,要对付史天倪那贼子,先要除去三个人。” 许岸眉间一挑,沉声问道:“哪三人?” 武仙淡淡一笑,吩咐道:“其右,你来说罢。” 程其右清了清喉咙,说道:“第一便是史天泽,此人心思缜密,坚毅果敢,是大将之才,我们若是杀了史天倪,以恒山公在真定这么多年的经营,掌控城中各大势力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何对付史天泽。史天泽在真定,我们就难以下手。” “史天泽?”许岸想起恩州城外那恐怖的黑色铁骑,那史天泽便是真定铁骑的主将。 程其右又道:“不过好在史天泽即日将赴大都重新整编军马,我们只需等到史天泽离开真定,再动手便可。 许岸缓缓点头,又问道:“那第二人又是谁?” 程其右看了武仙一眼,轻轻叹道:“第二人便是史天倪的参议官王守道,此人与恒山公有旧仇,史天倪便用他来监视我们的部众,上次西山两寨人马被史天倪所败,便是此人暗中告发。不将此人除去,我们任何部署的调动都会暴露在史天倪的眼皮子底下。” 许岸压低了声音道:“那么先要除去此人,这倒是简单,交给在下便是,那第三人又是谁?” 程其右道:“第三人便是史天倪的亲卫关成岳,关成岳一人好对付,难对付的是关成岳带的六百亲卫,这些都是史家的家生奴,对史家中心不二。这关成岳带着六百亲卫与史天倪形影不离,要杀史天倪先得除去这六百亲兵。” 许岸缓缓点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望着武仙问道:“恒山公可有何谋划?” 武仙缓缓道:“正待与许统领商量,几日后史天泽将出城击鞠,关成岳必随左右,而王守道定在真定留守,我们谋划兵分两路,一路在史天倪回城的路上伏击他。另一路在真定城内先刺杀王守道,再同时起事。” “军中诸将到时候可会反复?”许岸问道。 “我已经安排妥当,伏击与刺杀正需要许统领大力协助。” …………… 虽是初春,但融雪的天气却更加寒冷,白天拥挤的长街上,人也开始稀少。十几匹战马在寒风里呼出的白气给长街带来了一片白雾。马背上的骑士身体笔直的好像标枪,马队后的大车碾过地上的雪渣发出细碎的响声。 那后方马车里宽大舒适,车上厚厚的地毯中央立了个方几,几上生了个炭炉。炭火正红,上面正烤着几个饼,热着一壶酒。王守道轻啜一口杯中的酒,喉咙火辣辣得,又一大口下去,浑身渐暖,四肢百骸都熨帖起来。 他人坐在车里,心思却飞到了真定城外,史天倪刚刚派人对黑辽军下发了指令,想着黑辽军即将对武仙发起一次致命的突袭,武仙没有防备多半是躲不过的。武仙死后,真定的势力范围又将重新分配,到时候史天倪对自己就将更加倚重,甚至在孛鲁心中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想到这里,王守道不由嘿嘿笑出声来。 可就在这时,马车突然缓了下来,渐渐停住。王守道一怔,放下手中的酒杯,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见外面已经来到了常兴街,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地,外面天色阴暗,路边臭气熏天,他皱起眉头问车夫道:“前面怎么回事?停下来干什么?” 车夫向高声喝问,前方就传来了骑士的怒骂声还有马鞭的抽击声,此刻车窗的布帘又被掀开了,满脸怒色的一个武士在马上回身对车夫道:“他奶奶的,几个要饭跪在地上抢吃的,抽都抽不走,气死我了!” “管他干什么呢,一路撞过去不就行了!”车旁一个骑士恨恨的骂道,说罢抖抖缰绳催着马上前,果然看到几个乞丐正在抢地上半个馒头。他哈哈一笑,拍马过去,准备用马蹄去踩踏那些乞丐,口中喝道:“看老子怎么弄死你们!” 话音未落,奇变突起! 一道耀眼的刀光陡然从趴在地上的一个乞丐身边飘起,如同一片雪花飘入了骑士的脸上,王守道只见那骑士在马上前后晃了晃,一头就载了下来。 王守道楞了,但还没等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夺’一声,马车一个颠簸,他看见车夫络腮胡子已经变红,一支冰冷而坚硬枪尖搠穿了车壁,从车夫左脸刺入,右脸透出。车夫那愕然的表情似乎死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死亡并没有让他软倒,而是还直挺着,双手在空中不住挥动。 “啊!”王守道惊得尖叫出声来,原来还因为酒水过后那红晕的脸色转眼变成了一片惨白。他猛地蹲了起来,张大了嘴巴,眼睛死盯着车夫脑中探出的枪头。颤抖的手握住了腰上的雁翎刀,还不等他拔出刀来,那刺在车夫脸中的长枪被反抽出了车外,车夫躯体一抖,脖子上爆出的血雾飞溅,还没消弭在空中,那枪又呼啸起来! “有刺客!” 车头的骑士几乎也同时嘶声喊出,那‘客’字还未吐出,便被从车中抽出的长枪呼啸着划破了气管,惨叫声嘎然而止。 王守道紧握着的刀和他握刀的手一起剧烈颤栗起来。 他猛地坐直,张大了嘴巴,眼睛死盯着车门,一手握着刀鞘,一手猛力的去拔刀。但紧张之下连拔了两次居然才把刀拔出来! 他太震骇了。人第一次遇到刺杀的时候往往如此。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下车逃跑,还是躲在车中等待救援。 “嗖,嗖,嗖”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虽然不多,但都颇准,马上的骑士几乎都是活靶子,在惨呼着中箭落马而亡。 长枪又是直接刺穿了车门,车门被撞开,王守道这车壁很厚可挡箭矢,但在这长枪的攻击下犹如纸糊的一般,王守道双手握着刀,站在马车上,车门大开之后他视线再也不受阻碍,车外是一片倒地不起的骑士和一个手持长枪的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王守道的声音发颤。 第100章 夺权(中) 二月二四日,史天倪邀众将击鞠,真定高级官员都受到了邀请,武仙也在列。 击鞠就是到野外打马球,唐宋时期军中甚是流行,百无聊赖的将校们经常在旷野中,双方各出十来人,二十几个骑士杀上一局,周围将士下注博彩。这个拳头大小的藤球在很多人眼里是生钱的工具,从此获得的收入比战事还多,很多人为之茶饭不思。甚至有军士私下里以击鞠为生。当初木华黎入主河北之后,以击鞠有助于将士们练习马术和战斗时的相互配合,故此对击鞠一直持包容态度。最终击鞠就成为河北蒙军的固定传统项目。 今日的击鞠比赛史天倪可谓一帆风顺,他精心挑选出的一队骑士名骑手在沙滩上往来奔驰,占尽了优势。场面十分热闹。而今日武仙的一方却运气不佳,几次将球击出,半路上都被对方截了下来。连输了数场,武仙最后气鼓鼓回到车中,连最后道别的时候都没从车里出来。 入夜之前击鞠大会结束,众将纷纷返程,途中有流星坠于山前,巫师判为大凶之兆,众人皆惊。史天倪却是心中暗忖,今晚黑辽军袭武仙若是成功,这流星坠地也算是应验了。 方才还是月朗星希,流星坠地之后天色阴沉起来,随着一阵闪电和奔雷,一场暴雨倾泻下来。这场雨来得突然,史天倪身上也已被淋了个透湿。 一个亲兵建议:“都元帅,雨太大,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 史天倪看看天,天越来越黑了,雨依然很大没有停歇的迹象,“也好,去看看附近找找有没有避雨的地方,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了。” 不到片刻有亲卫回报:“二里地外有一个山神庙可以避雨。” 史天倪点点头道:“先派人过去探查准备,我们随后就到。” 六百亲卫分成两批进了山神庙,山神庙不小,却很残破,早已经断了香火,六百多人都进来后也不显得拥挤。亲卫们点起篝火,接了雨水为将领们解渴。这场雨让关成岳苦不堪言,负责警戒的亲卫自然是连觉都不能睡,外界的音信全部断了。 午夜,山神庙外忽然一阵马蹄声已如暴雨突至,不到片刻,西、南、北三面同时响起马蹄声,有亲卫伏地听声,可大雨声中却判断不出敌军的数目。 不知到这是否与黑辽军袭击武仙有关,这场大雨对伏击与被伏击双方都有可能产生突发的状况,史天倪心中觉得异样,沉声问道:“今日可有军队出城?” 关成岳应道:“据说王先生下午来报。击鞠的将军都只带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亲卫,没有其他军队出城。” “派几个人出去看看。”史天倪吩咐。 关成岳将亲卫分成两批,一半人在殿内,一半人分守各处。几个斥候出去探查,却一去不复返,过了片刻,几个斥候的人头被抛到庙外,而马蹄声更加猛烈起来。每个人都紧张万分地盯着面前的夜空,生怕哪一刻突然杀出一支敌军来,可是过了许久却没有人杀进来。 关成岳皱皱眉,道:“不要慌,外面的人用的是疲兵之计。” “疲兵之计?” “若我所算无差,外面三各方向的马蹄声只怕都是虚兵,真正的实兵仍然隐身于后。他是故意以佯攻来让我军出了这山神庙疲于奔命。” 一个亲兵队将问道:“只是,就算是疲兵之计,他攻不进来又有何用?” 关成岳道:“那你以为是什么?” 那队将道:“末将愚鲁,实在摸不透敌军的心思。不过看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应是最好的办法。” 关成岳点点头,如果出庙迎击,也许能够捕捉到敌军,一举将其歼灭,但也有可能中了埋伏。故此,现在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置之不理,安排好亲卫防备各处,如果敌人攻进来,再按部就班地对付。这样既不会丧失主动,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 不过这样做,似乎有点示弱,史天倪本来并不很愿意,但关成岳坚持如此,说要确保都元帅安全,他想了想,觉得这确是最好的办法,说道:“甚好,小心为上,成岳,你去巡查各处看看。” “是!”关成岳拱手退下,其实他是希望留在史天倪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但史天倪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便逐个岗位巡查,到了后门,一众亲卫见是他,这才放下长枪行了一礼道:“关将军。” 这几个亲卫队将身上也已经湿透了,看来一直在附近巡视。关成岳问道:“方才除了马蹄声,外面的敌军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吗?” 队将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是,就能听得传来马嘶,我一直以为他们要攻进来,可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难道这儿是支虚兵?” 庙外雨不住淌下,连成一线,仿佛交织着无数的珠帘。透过这张珠帘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关成岳什么都看不清。也许,敌军已经在黑暗中布下了阵势,只等着他们出去迎战。可只要等到天明,敌军的这埋伏便无所遁其形,到时他们再出去,定要让这支淋了一夜雨的敌军全军覆没不可。 关成岳检查了四周的布防,还算是比较满意,正待回到大殿。庙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急如暴雨的马蹄声,众人都是一惊,只见远处一匹高头大马并没有隐藏踪迹,而是直奔了过来。这马颇为神骏,这样的雨天跑得仍然很快。关成岳身边正在防护的几个亲兵见这匹马疾冲过来齐齐上前举起长枪挡住。马上的骑士看到了关成岳,眼中一亮,正要张口,却一口气喘不上来,人重重地从马上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的泥泞中,众人这才看见此人浑身是血。 “是自己人!”关成岳认得此人正是帅府亲兵,这个时候应该在真定城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由心中一片慌乱,真定府出事了吗?见这人居然从马上摔下来,他向那周边几个亲卫吩咐:“快去扶他起来。”那几个亲卫答应一声,正要从泥泞中扶起那人。不等他们扶起那人,那人却已在泥水中抬起头来,沙哑着喉咙道:“快,快禀报都元帅,武仙叛乱,都元帅府遭袭!” 第101章 夺权(下) 二月二十四日,入夜之后,真定府百户以上的中高层将领忽然收到帅府首席幕僚王守道的召集,来帅府议事。 众将觉得有些奇怪,今日是休沐之日。都元帅史天倪、同知真定府事武仙,还有部分高级军官出城击鞠还没返程,却在这个时候召集众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帅府幕僚王守道虽然不是目前真定最高将领,但众将都知道王守道是史天倪身边的首席谋士,深受史天倪信任,史天倪很多军令都是出自他手,故此,虽是休沐之夜召集,又忽然天降暴雨,但众将还是不敢怠慢,纷纷冒雨而来。戌时三刻,陆陆续续赶来的军将们已然到齐。 众将一进帅府,却见府中守兵林立,戒备森严。原先帅府众守兵都是史天倪的亲兵,负责帅府守卫的是大将关成岳,今日关成岳带着亲兵随史天倪出城护卫,府中守军都是生面孔,众将也没有多疑。只是见戒备如此森严,每个人都觉得今夜不同寻常,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各部将领都已落座,帐外有人唱道:“众将肃静,同知真定府事武仙到。” 听得唱诺,帅府中近百个军官全都惊得鸦雀无声,今日武仙随同史天倪出城击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召集他们来帅府的王守道却到现在没有出现。众将还在低声议论,却见武仙迈着大步走进来。他直接走道帅案之后坐下,向殿中诸将扫了一眼,缓缓道:“诸位将军,我真定本为安居乐业,富庶之地,可如今却苦不堪言,民生疲敝,你们可知是为何?” 这莫名奇妙的一句话让许多将领都面面相觑,只有武仙的那些心腹将领心头雪亮。众将谁也没有说话,武仙又高声道:“这些年来,我真定苦不堪言,伐西夏要从真定抽调钱粮、兵员,伐金国也要从真定抽调钱粮、兵员,如今忠义军正准备犯东平府,不出意外又得从真定府征粮、征兵、征签军。” 军将们听武仙说这些,倒有一大半觉得诧异,心想真定这些年主持征兵、征粮之人不就是你武仙么?却听武仙厉声道:“真定如此糜烂,是谁之责?究其本原,正是史天倪一意孤行,不顾民生,妄动刀兵!” 这话一出,军将们大多脑子都“嗡”了一下。只要不是脑子被骡子给踢了,都知道情况不妙,武仙已有异心,要搬倒史天倪,这真定府又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动。很多人都在想:“武仙这是要反了吗?还只是对付史天倪?” 却听武仙沉声道:“武仙乃真定子弟,见真定民生疲惫、百姓困苦,而蒙古人不顾天下百姓,一味穷兵黩武,以至无辜士卒丧生。此次调我真定两个万户征银州,损兵数千,真定府中家家戴孝,人人哀嚎。此番又征兵上万赴燕地整编,不知又有多少真定子弟尸骨无存。若照此下去,何年方是尽头?” 这些话,武仙打了好几遍腹稿了,开始说来尚有点不太自然,但越说越是流畅,已是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当他刚指责史天倪时,众将全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但听他说到这里已经把矛头指向蒙古人。众将都仿佛被天雷击中了一样震惊万分,有不少人都开始急速思考怎么应对了。是跟着武仙造反,还是起身反抗。大殿中烛火吞吐不停,耀着众将的脸色惊疑不定。 真定本地的军将对这番话认同感颇强,西夏人、金国人在西北造反关他们真定人什么事?他们就算在外打了胜战,但功劳首先是蒙古人的,其次又是史天倪带来的燕地将领,而真定本地的这些将领得到的好处则非常少。而战争中,看到一个个亲朋好友、邻里同袍阵亡,终不能无动于衷。武仙说得动情,他们听得出神,帅府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武仙见众将低语交谈之声越来越少,终至静默,心中更是笃定,他高声喝道:“蒙古人如此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使我河北苍生陷入苦海。真定是真定人的真定,不是蒙古人的真定。蒙古人不会带给真定安定与富庶。那就得靠我们真定人自己守护一方。为官者才能慷慨尚义,心在百姓,扶危济困,桑梓托荫。武仙身为真定子弟,为天下计,不得不挺身而出,愿挽狂澜于既倒,解民倒悬。”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铿锵有力。话音刚落,坐中有十几个将领便一同起身,躬身齐声道:“末将愿追随恒山公讨伐逆贼,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那十几人都是武仙的心腹将领,其实也是武仙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人出头誓言效忠,边上便有人受到影响,生怕说得晚了会受到责罚,便也抢着起身说要追随武仙。一时间又有十几个将领纷纷起身表明心迹。 一片嘈杂中,却听有个人高声冷冷叱道:“趁乱割据,是为大逆,王先生在哪里?请出王先生…众将官听我一言,莫要受武仙胁迫,当三思而后行,才不会铸成大错!” 众将闻声看去,这人正是千户郭必图,也是史天倪从燕地带来的将领,今日几个史天倪的心腹将领随着史天倪出城击鞠,在坐的燕地军将中他的官衔最高。他本来受命配合王守道守真定,夜间被召来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个时候,他知道再不表明立场,这真定恐怕今夜就要乱了。 武仙看向郭必图,脸色静若止水,沉声道:“那郭千户认为,真定子弟就是一辈子做蒙古人的马前卒了?” 郭必图跟随史天倪多年,虽不算出类拔萃,但忠心还是有的,武仙盛气凌人,但他也是凛然不惧,喝道:“武同知,我大蒙古国对你不薄。今日你乘孛鲁大王西征,史元帅不在,你就叛国自立。你有想到后果吗?” 他顿了顿,又环视众人:”诸位莫要被他蒙蔽,就算割据一时又有何用,只要都元帅返回真定,你们这些人又当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只见武仙忽然一拍帅案,郭必图只觉得背脊一凉,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他愕然回身看去,却是两个日常与他交好的武官突然出手,两把短刀同时插入他的后心。 第102章 歃血(上) 殿中众将大惊,明白这是武仙已经预料郭必图会当众反对,早就定下了这杀鸡儆猴之策。郭必图后心中了两刀,被刺穿了内脏,登时口鼻流血说不出话来,挣扎几下便向后倒毙在地。 众将虽然觉得郭必图当众反对武仙必定凶多吉少,但也没想到武仙竟会当场就下毒手,全都惊惧不已,尸体边上郭必图的副将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生怕下一个遭毒手的就是自己。 郭必图的尸体身还不断流着血,武仙也不让人将其拖走。他环顾众人道:“郭千户只知道忠于史天倪一人,不知为满城百姓着想,这种冥顽不灵之辈我必杀之,诸位可有觉得我此举不妥之处?” 他这话音刚落,从帅府大殿之外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是盔甲哗哗的铿锵之声,似乎有大队士卒赶来,诸将本来就在担惊害怕,一听到这些声音,全都面色大变,只道又出什么乱子了,武仙却朗声笑道:“诸位莫慌!未必不是好消息。” 声音在殿外停止,一个将领走了进来,正是武仙的心腹董禹臣,只见董禹臣行了个军礼,高声道:“禀恒山公得知,逆贼史天倪妻小已拿下,东、北两城门守将都已反正,城头易帜,守城将士誓与恒山公共进退。” “好!”武仙昂首站起,心中激动不已。殿中诸将心头确是一震,没想到武仙准备这么充分,平常听令与史天倪的四门守军,这么快就被武仙拿下了两个,顿时低声议论纷纷。 这些都是武仙早已经计划妥当的,首先忠义军中几个精锐化妆成路边乞丐于半路上拿下王守道,武仙的几个心腹将领在董禹臣的带领之下通过胁迫王守道进入帅府,并轻而易举杀光帅府中剩余的守卫,又派人去擒史天倪的妻子和三个儿子。而城外的武仙在午后已经让替身扮演自己假装输了击鞠生闷气躲在车中,自己乔装后赶回真定。 一回真定,他便以王守道的名义召集众将,同时发动自己的心腹将领夺取四个城门的兵权。城门中低层级的将领不少早已经被武仙收买,故此事情进行的颇为顺利,武仙的心腹将领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两个。 董禹臣来到武仙身旁,又凑近耳语几句,带来最新的消息,史天倪的妻子担心受辱已经自杀,史天倪的几个心腹将领亲卫企图反抗,大部分已经被杀,但仍有少部分亲卫已经逃出城外去通知史天倪。武仙眉头一拧,他手中心腹人马毕竟没那么多,事情的进展已经算得上很顺利了。 至于史天倪是否能返回得了真定,那就要看史天倪能否躲过忠义军的伏击了,可史天倪毕竟有六百亲卫,不是容易对付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这些将领,并尽快拿下另外两个城门。控制这些将领他还是颇有把握,可西、南两个城门是史天倪心腹大将耶律忒末、耶律天佑父子守卫,若是不能在史天倪赶回真定之前夺取这两个城门,大事便成不了。他心中焦急,脸上却不露声色,暗暗吩咐加派兵马尽快夺取西、南两城门。 众将见武仙如此威势,又看到反抗的郭必图当场被杀,哪还有人敢说些什么?不少人已经站起来,躬身道:“武同知所言极是,我等听从号令。”更有真定本地武将是直接叫出了武仙之前在金国的公爵名号,道:“恒山公义举,末将誓死追随!” 武仙待四周人说完,安静片刻,才道:“既然诸位已有共识,那今日我武仙便与诸位将军歃血为盟,共举大义!” 说罢一个将领拿过一面旗,展开一看,正是金国恒山公的旗帜。武仙点点头,拍了拍手,几个士卒推搡着一个人进来,此人被反绑着双手,口中塞着破布,正是王守道。一个士卒喝道:“跪下!”王守道挣扎不跪,被那个士卒操起刀背打在膝盖窝上,吃痛不已,终于被按在地上。 士卒拔出腰刀,一刀斩下,王守道人头落地,又有士卒将首级提起,挂在旗帜之上,接着他又招招手,一个士卒抱了一坛酒走到殿中。武仙拍开酒坛的封泥,拔出一柄短刀,将指尖刺破,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入酒坛中,高声道:“愿与我武仙成此大事者,请上前来歃血为盟。若有不愿者,我也不阻挡,自行走出这帅府便是!” 众将心中暗暗叫苦。他如此说话,听起来好像没有任何胁迫,来去自由,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上前歃血为盟,走出这帅府就得身首异处。但反过来,武仙成功还算好,到时侯若是史天倪或是孛鲁回到真定打败武仙,认真追究起来,今日歃血的将领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以蒙古人的蛮狠,肯定会被当叛逆给杀的。方才只是讨个言语上的顺从,现在更进一步要歃血为盟,一下子许多将领的面容都僵住了,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武仙的心腹将领已率先上前歃血,一个个用刀刺破手指,将血滴入酒坛中,而这些心腹歃血之后,其他人不敢上前,顿时有点冷场。董禹臣上前喝道:“请诸将依次上前,不愿歃血者,请走出大殿。” 终于有一个将领犹豫着上前,割破手指将血滴入坛中,低头走开。有这人开了头,旁人便再没有顾虑,一个个上前,生怕晚了要遭殃。 帅府的诸将之中,武仙的心腹将领不到三分之一。武仙也担心有人不惧生死,硬扛到底,让结果不可收拾,但最后所有将领都歃血让他感到非常满意。他让士卒拿过酒碗分发给每个将领,并为他们斟满酒。他高声道:“诸位请共饮此杯,从此同生共死!” 说罢他仰头举杯一饮而尽。这歃血为盟的仪式武人最是看重,如今这些将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随着武仙一路走下去。众将也再无疑虑,纷纷举杯喝下血酒。 武仙他脸上不由绽出春风吹拂般的笑容,凶戾的神色在他眼底敛藏无踪。 可就在此时,又有人来报,攻打西南两门的部属再次被击退。更有消息说耶律忒末父子在入夜时便早已经派人出城去找史天倪求援,这时恐怕史天倪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了。 武仙心中焦虑,史天倪若是率领六百亲卫赶回,从西、南任意一个城门杀入,这真定的局势又将反转。 第103章 歃血(中) 关成岳看着倒在泥泞中的亲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说什么?” 那亲卫沙哑的声音又大声道:“武仙叛乱,都元帅府遭袭,快,快禀报都元帅!” 关成岳脑袋“嗡”一声,一阵心悸,喝道:“王先生呢?耶律忒末将军何在?郭必图将军何在?” 那个亲卫强行支撑赶到这里,一口气喘不过来,定了定神道:“王先生遇袭,被擒了,耶律忒末将军还在城中与叛军对峙。” 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关成岳一时都接受不了。他们只不过出城一天。傍晚时分王守道曾还派人从真定府传信过来说一切正常,怎么这还不到半夜真定就出事了?他赶忙对身边几个亲卫喝道:“快带他去见都元帅!” 听得武仙反叛,帅府被夺,史天倪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今日本是他设伏武仙,不料却中了武仙调虎离山之计。方才庙外的马蹄声不但是疲兵之计,也是缓兵之计,让他们停在这破庙之中,而真定已经是天翻地覆。 那个亲卫喝了几口水,此刻也缓过神来。史天倪还算镇定,喝问道:“你从哪个城门出来的?” 那个亲卫道:“我们从西门冲出来的,东、北两城已经被叛军拿下,耶律忒末将军守西门、耶律天佑将军守南门,守军还在与叛军激战,请都元帅尽快回真定主持大局。” 耶律忒末与耶律天佑两人也是史天倪心腹大将,手中兵马也有数千,甚是精锐。他们镇守的西、南两门还未陷落,史天倪心下稍定,只要在破城之前赶回,局势还有挽回的余地。 史天倪沉声道:“城中众将如何?郭将军在何处?” 亲卫道:“夜间武仙以王先生名义召集众将到帅府议事,郭将军此刻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沉默,这些亲卫家人都在真定,此刻真定出了乱子,想到自己的家人恐怕也会遭毒手,心下都是骇然。 关成岳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们在路上没有遇到埋伏?” “耶律忒末将军让我们尽快找到都元帅,我们十几个人一起往此处赶,我看到这里有火光就过来,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埋伏。” 边上一个亲卫将领道:“都元帅,我们现在冲出去,即刻回真定平乱。武仙叛乱必然已经筹划多时,城中凶多吉少,迟了就来不及了。” 另一个亲卫将领也说道:“武仙在城内叛乱不会有太多心腹跟随,现在庙外的叛军肯定是人少没法埋伏,故此才用缓兵之计拖住咱们,咱们得尽快回真定平叛。” “不可!”关成岳打断那个将领的说话,“现在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有没有埋伏,也许是敌人故意放人进来,引诱我们尽快出去,路上设伏。” “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关成岳摇摇头:“只要都元帅安全,真定迟早能拿的回来,千万不可冒险,不如等到天明再出发,以不变应万变。” 刚才说话的将领大声道:“城中还有许多将士忠于都元帅,只要都元帅现身,将士们必然反正,现在我们赶回去夺了四个城门,武仙就成了瓮中之鳖。若是迟了四门都让武仙给夺了,那就错失良机了。” 众人争论不下,一齐看着史天倪。 史天倪平常杀伐果断,这时候却是犹疑不定。今日从出城到现在一幕幕在脑中浮现,他发现每一步都在武仙的计算当中,若是现在杀出去肯定是要冒险。等到天明自然可以快速行军赶回真定,但就怕真定已经被武仙拿下,到时候就算自己再去找援军,这脸面也丢大了。再说武仙要掌控真定肯定要把心腹放在真定,外面就算有什么埋伏肯定也没多少人。 他思索了片刻,拿定主意,吩咐道:“备马,立刻回真定平乱。” 关成岳长叹一声,也不再说话。退到各个殿中去吩咐各处亲卫。他是史天倪的心腹亲卫将领,因此尽管雨下这么大,周围又是一片漆黑,他仍然一丝不苟,带着两个亲卫逐个殿吩咐交待。走到后殿,那是放马匹的地方,顶棚漏雨,那些马匹经过一天的击鞠早已经疲惫,他入庙之时已经吩咐士卒给马匹喂夜草,续养马力,如今已续养马力多时,一会儿出发马力应当还是充足的。 关成岳一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待冒雨拐到殿外,却不见站岗的哨兵。他心中发怒,可定睛看去,只见一边屋檐下有个士卒拄着杆长枪站在那儿,头垂着似在打盹。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夜里哨兵在雨地里站得久了,见雨太大了躲一躲也是常事。 只是正常情况下,当上司过来巡视,那些哨兵闻声肯定就马上迎过来,可这个士卒依旧还在打盹,好似真得睡着了一般。关成岳怒从心头起,但现在危急时刻,也无法发作,心中暗想等到事情平复,一定要处罚这个哨兵。他对身边一个亲兵道:“过去,喊他一声,让他激灵点,别打盹误事。” 那亲兵答应一声,走了过去。这时雨下很大,这亲兵冒着雨出来巡逻,本就逼了一肚子气,这回要淋着雨,还要踩着地上齐脚腕深的泥水去叫那个哨兵,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走到屋檐前,伸手去拍那人的肩,说道:“喂,你怎么回事……”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看似在打盹的哨兵忽然抬起头,右手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漆黑的短刃已深深没入了这亲兵的前心。这一刀又快又狠,刀锋一下刺破了心脏,那亲兵话未说完,便已绝气身亡。 那刺客将刀刺入那哨兵的身体并没有拔出去,因为若是一拔刀,伤口的血马上就会喷出,溅得四处都是,立刻就会被来人发觉。 也正因为没有拔刀,关成岳的视线被那个亲兵的尸体挡住,在后面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道:“这亲兵怎么回事?”他远远看去,只见那亲兵话也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和那哨兵脸对脸站着,离得很近,好像在交谈着什么。他皱了皱眉,对另一个亲兵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带着亲兵走了过去。 第104章 歃血(下) 关成岳走到近处,见那两人站在屋檐下,脸对着脸抱在一起,并没有说话。他心头火起,怒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他只说了半句话,忽见那两人中突然有个黑影一跃而起。这人跃得极高,仿佛是只大鸟,扑了过来。 不好,被偷袭了!关成岳悚然一惊。他反应极快,一边伸手要去拔刀,一边便要喊叫。哪知口方张开,刺客已经欺到了眼前,便是一刀砍来,刀被雨点打得发亮,泛起一片寒光。他来不及拔刀,连叫喊都来不及,翻身在地上一滚,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可身边另一个亲兵却没有他这身法,被劈来的刀光吓住了,张大了嘴还没喊出声已经被一刀砍中,那刀来得极快,正砍在他脸上,抹过双眼,将他两只眼睛同时割瞎。那亲卫疼得惨呼一声,在坑里翻来滚去,来人手中不停,反掌握刀一割,又割断了这亲卫的喉咙。这亲兵跪倒在地翻滚,再也发不出声音。 “快来人!”关成岳拔出腰刀,也喊了出来,可雨水打着庙顶的破瓦噼里啪啦作响,将他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他自己也不知道声音能不能传出去。但他也庆幸这是大雨天,弓弩因为潮湿失去弹性,否则方才刺客若是用弓弩伏击他,那他可真的无法防备。 面对刺客挥刀攻来,关成岳也是不惧,与来人斗在一起,刺客刀法虽然不弱,但他关成岳身为史天倪的贴身护卫,在刀法上侵淫多年,武艺也极为精湛,几招过后就挽过颓势,心中估算只要再过几招就能将这刺客斩杀。刺客也没有料到他刀法如此精湛,有些乱了阵脚,不断往墙边退去。 关成岳将刺客逼到墙边,眼看对方刀势已乱,他心中大喜,纵身跃起一刀劈下,可他刀势还没展开,忽然一条长长的马鞭毒蛇般从墙后得阴影中卷了出来,正卷住他的脖子。 身在空中,关成岳忽然觉得喉头一紧,一股大力传来,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得仰天摔在泥泞中。他眼角余光看见一个汉子从阴影中暴起,将长鞭往回猛拉,那人在阴影中埋伏已久,一下子就将他拉到在地。 他摔倒在地,心中却不慌乱,探出左手抓住长鞭往回一拽,可一阵刺痛从手中传来,这长鞭中间居然有暗刺,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痛得他用不上力,那汉子又是一拉,关成岳的身体在泥泞中被拖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他脖子被缠住,脸涨得通红,口中却发不出声音,他顾不得左手疼痛,右手弃刀也抓住了长鞭往回扯,他生死关头气力也好像增加了几倍,反而将长鞭另一端的刺客扯得向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喉咙一松,顿时有了力气,连忙去解脖子上的长鞭。可还没来得及解脱,那个持刀刺客再次逼近,长刀刀势斜转,顺势削下,将关成岳握住马鞭的十个手指一齐削断。 十指连心,关成岳疼得全身痉挛,在地上翻滚,那个持鞭的汉子被他一撞,也摔了出去。可关成岳还来不及挣扎,喉间又是一紧,却是那汉子躺在地上依然扯起马鞭,马鞭又将他死死缠住,此刻他十指已断,无法挣扎,他只觉得眼前变得越来越黑,眼中得事物迅速从模糊、昏暗,变成一片漆黑。 头顶传来一句低低的吼声:“去死吧” 他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痛楚,一柄长刃穿过他得身体,刺入身下的土中。 当庙内亲卫循声赶来的时候,只见到几具尸体,刺客已经不知所踪。几具尸体被抬进了庙中。史天倪对着关成岳的尸体暴跳如雷,脸色差到了极点。 “怎么会这样?刺客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没有人知道?” 一众亲卫也默然不语,脸色煞白。 “立即回真定!”史天倪下令,六百多亲卫全神戒备冲了出来,雨也已经停歇,他们一路担心埋伏,夜间也不赶策马狂奔,只是缓缓前行。 直到眼看天际发白也没遇到半个敌人,一个将领道:“哪有什么埋伏,我就说赶快回真定,敌军肯定是人太少,否则还埋伏什么。” 史天倪也点点头,吩咐亲卫们加快速度,纵马奔驰,又奔了七八里,忽听一声马嘶,有战马马蹄一软,摔在地上。一名亲卫摔倒在地上,再爬起身来时,却见自己的马匹萎靡不振地趴在泥泞中,怎么拉拽也起不来。 一个将领高声问道:“怎么了?!” “马拉肚子了……” 很快,越来越多的马匹有了同样的反应。 “都元帅,太多马拉肚子了。” 史天倪目光环视,只见几乎所有马匹都在腹泻不止,只是轻重或有不同。他们很快就明白是怎回事,一个亲卫骂道:“刺客太卑鄙!关将军发现刺客的时候他们一定是正在给战马的草料里掺了巴豆。” “他们还想拖延时间,让我们赶不回真定!”副将大声骂道。 每一步都在敌人的算计当中,亲卫们的士气下降到了极点。史天倪也有些心浮气躁,他吩咐道:“没马的留下,还能继续走的跟着我回真定。” “诺。”一众亲卫答应,挑选出三百匹还能继续奔跑的战马,其余人只能步行。 可没走出几里,马匹又陆续倒下一片,史天倪的脸色越来越差,一口气儿奔出二十里地,史天倪回头看时,身后只剩下几十个骑士追随,一个个狼狈不堪。 昨夜的雨早已经停歇,前面是个山岭,穿过山岭便是真定府。山岭上是一片高大的松木,坡上是横蔓丛生的野草。 史天倪提醒道:“大伙儿小心,若还有伏兵,必在此处。” 几十个骑士护着史天倪奔上了山岭,忽然一道隐隐的裂风之声袭来。史天倪久经沙场视觉听觉远比常人敏锐,瞬间已经看见几道乌光从一旁射来。 “有埋伏!快散开!”身边已经有亲卫放声大喝。 可是已经晚了。前排二个骑兵,其一被羽箭贯穿双肩,被箭劲带着摔下了战马。而另一名军士的头颅则被洞穿“啊!”的一声,身子一挺,直翻下马去。 第105章 杀将(上) 史天倪愕然抬头,就见前方坡上的灌木丛中缓缓站起了许多弓手,那些弓手面无表情,弓弦一响,又是一排羽箭袭来。虽然昨夜下过雨,弓弦的弹力受影响,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发射力道劲足的箭,箭已深深贯入这些亲卫穿着皮甲的身体,甲胄外只余一截尾翼。没有死透的亲卫还在地上滚翻痛嚎。 史天倪心中一片痛楚,回头看看,身边的亲卫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也几乎人人带伤、精疲力竭。 可是此时,前方树丛中缓缓行出几十个骑兵,形成扇形围了过来。一匹斜插而至的白马忽然闯进了他的视线。那匹白马越众而前,马背上的年轻武士身形矫健,提着长枪,正沉静地看着他。 “你们是什么人?”史天倪喝问。 年轻武士打马向前几步,一抬手中枪,朗声道:“在下忠义军统领许岸,见过史都元帅。” “你就是许岸?原来武仙这贼子果然串通了红袄贼!”史天你眯起了眼睛打量这几个月来忠义军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开口说道:“我听说过你,居然这么年轻,你们来了多少人?” “二百人。” “二百人就拖垮了我六百亲卫,果然少年英雄。” “对付你我们只用了一百人。” “什么?” “拖垮你们的只有一百人,另外一百人在真定府,王守道也是我们擒下的。”许岸笑了笑,“从大名府过来带不了太多人。” 史天倪沉声道:“许统领如此人才,若是愿意归顺我大蒙古国......” 许岸打断了他的话,摇摇头道:“史都元帅自重,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有何用?” “武仙给你什么好处?他能给的我加倍给你,我保你荣华富贵。” 许岸笑道:“我不想做狗,不想像你们那样给蒙古人做狗。史都元帅是汉人,不如降宋,我也可保高官厚禄。” 史天倪抬起头来,哈哈一笑道:“我史天倪岂能降宋,就那个小朝廷毫无进取之心,一个个只知道勾心斗角,如何抵挡我们大蒙古的军威?” 他抬起头,露出异样的神色:”你们这些宋人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们蒙古国已经在西方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土,大军铁蹄踏过之处,诸国无不臣服。待大汗西征回来,你们见过真正的精锐铁骑,就会知道,天下没有那个地方可以抵挡大汗的铁骑,到时候无论是西夏、高丽、宋、金都会灭亡在铁蹄之下。” 说罢他举起长枪纵马冲向前,大喝道:“来吧!有本事就过来杀了我!” 许岸正待上前,忽然山岭中又传来奔马之声,两边人马都是一惊,只见远处一队百余人的骑兵飞奔而来,一面黑色的旗帜在骑队中飘扬,双方都不认识。 “是黑辽军!”史天倪定睛一看,突然哈哈大笑,吩咐周围十来个骑兵,“是自己人,我们的援军到了,儿郎们打起精神来。” 这个山岭是回真定的必经之路,黑辽军按史天倪的吩咐半路伏击武仙,可武仙昨日就提前返回,黑辽军等候一夜没有结果,正待撤军,却发现史天倪正在被人伏击,于是赶来增援。黑辽军虽然也只出动了百余人,但从纵马的姿势来看也都是精锐,这下双方又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许岸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统领,怎么办?”叶七有些焦急,他昨夜与史成济一同伏杀了关成岳,连夜便赶到这里与许岸汇合,眼看就要拿下史天倪,这半路又杀出个援军,他顿时有些心浮气躁。 “你带兄弟们,把这些人挡住。”许岸转身对史成济道:”史兄带十个兄弟,跟着我来取史天倪首级。” 史天倪那边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大喝一声:“诺!”十来个骑士也跟了过来。 叶七吩咐选锋军士卒快速结阵:“迎战!小心箭矢!用树丛掩护!” “弓弩手准备!” 一声声喝令当中,选锋军快速排成了阵列。叶七喝道:“放箭!” “铿铿铿……”机括频响,一枝枝劲矢飞射而至,毫无迟滞地贯穿了前排黑辽军的肉体。前排骑士到下一片,尽管如此,骑兵依旧毫不停滞冲上前来。 “嗖,嗖,嗖……”扇面四周弓弦爆响,一排羽箭没入了黑辽军的阵中,又有十几个骑兵应声落马。 “接战!”叶七大喝,八十多名选锋军将士抛去弓弩,举起长枪也拍马向前冲去。这些是选锋军中仅有的骑兵,也都是精锐。在骑兵冲锋的时候,冲在最前列的人,很难勒马止步。因为一旦停下,后面的人就会连人带马将你冲到在地。马蹄会将你踩成肉泥。不想死,就只能冲。冲上去,或许不会死但停下脚步,一定会死。故此,对冲的时候勇气、士气有时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双方对冲,不到片刻,碰撞在了一起,瞬间杀成了一团。短兵相接以后,都在用最快的速度,杀穿对方的队伍。简单有效的左右挥刀刺枪,是骑兵们最简单,最直接的作战方式。策马奔腾而过的时候,两个人的生死存亡,往往就在一眨眼之间。 电光石火间,双方人马交叉而过。留在战场中央的,只有一地的尸骸,以及数十匹孤零零的战马。仅仅一个回合双方各损失了十几个骑兵。 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战场上双方同时拨转马头,第二轮的冲锋,又一次发动。刀光在战场上闪耀,鲜血在肆意喷涌。 那一边忠义军与黑辽军血战,这一边许岸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抢时间!这一场伏击到了这地步,眼看就要成功,绝对不能功亏一篑。他咬了咬牙,拍马提枪便向史天倪冲去。 而史天倪也明显看出他的意图,手中长枪一指,吩咐身边十来个骑兵道:“挡住他,杀许岸者封元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方才士气受挫的十来个亲卫看到援军赶来,又听到史天倪许下重诺,顿时士气大振对着许岸一拥而上。 朝阳冷漠地穿过血一般的云层,象轻尘一样挥洒在原本寂静的山岭上。远近的草木,就都在这孤寂肃杀的寒风里,瑟瑟缩缩地呻吟起来。 第106章 杀将(中) 眼见一个敌人拍马舞动一柄长矛直冲过来,许岸迎面抢上,长枪一点击中了长矛的矛尖,一下就将长矛荡开,枪尖又一挑已经刺入这个敌人的前心,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软便从马上直摔了下去。 另一个武士冲到近前才发现同伴已经被许岸一枪刺死,心中大惊,茫然间只能挺抢向许岸刺来,想将许岸刺个对穿。可只觉得眼前一花,许岸出手极快,后发先至,一枪正中那人咽喉,将那人脖子都刺穿了。 许岸高声吩咐史成济:“史兄,带兄弟们杀史天倪,这里交给我。” 史成济也拍马杀到,他吩咐许岸的两个亲兵:“你们跟着统领。” 他手中长刀对着史天倪一指,“其他人跟着我去取史天倪的首级。” 来真定之前,忠义军中有传言,将为选锋军组建第四将,许岸也找过史成济谈话,隐隐暗示这副将人选便是他。选锋军中已经有三个副将,其中马慎行枪法高明又精明能干,隐隐就是众将之首,牛大不但指挥作战极有能力,又有杀朱楫的大功,在军中颇有人望,曹百川虽然武艺普通但练兵颇有才干。 但史成济知道他在选锋军几个将领中能力并不算突出,也没立下什么值得夸耀的功勋。这次能当上副将,只是资历到了,自己的能力未必能服众,叶七在士卒中成为第四将的副将的呼声比他更高。 故此这次真定之行,史成济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立下功勋。可如今马慎行在城内拿下王守道,叶七设计潜入敌军毒杀马匹,自己虽然与叶七一同杀了关成岳,但功劳还是不够服众。今日若是杀了史天倪,立下这泼天大功,以后谁还能说他是靠资历当上副将。 此刻史成济呼吸急促,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升到头顶,一咬牙拍马冲了上去。 这是战场上的搏命之际,许岸连杀两人,一人一马已如电闪雷鸣,对着冲来的几个史天倪的亲卫军一掠而过。许岸长身而起,长枪在双手的驱动之下不断吞吐,发出耀眼的枪芒,战马冲了一阵,他已经身披数创,但在他枪下却已有六个史天倪的亲卫落马,二死四伤。有人身上中枪,也有马身中枪的。 史天倪的这十来个亲卫刚刚鼓噪起来的士气,在这一轮快枪攻击之后已经荡然无存,六人落马已经夺去这些亲卫的心魄。他们能成为史天倪的亲卫,都是关成岳一个个从大军之中选拔出来的。向来觉得自己本领高强,也难逢对手,可是遇到了远超过自己的敌人,畏惧之心却也比常人更甚。 许岸刺人落马,身后他的两个选锋骑兵跟上前补枪,方才有两个亲卫好不容易躲过许岸的长枪,却被赶来补枪的两个骑兵刺落马下。 史天倪这个时候也已经杀疯了,一夜的怒气全部化在了他的长枪之上,他少年时便是游侠,练的一手河北大枪,身经百战,可以说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将。近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枪马仍是勤练不辍,此刻更是刺激了他的血性,大喝一声,对着杀过来的选锋军也反冲了回去。 冲在最前的一个选锋骑兵呐喊声戛然而止,被史天倪一枪搠穿落马。史天倪马不停,长枪如棒横扫,又一个选锋骑兵被一枪杆打中前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摔下马去。 又是两骑已经分左右斜冲而来,这两个选锋骑兵配合无间,同时出枪,两枪交叉而至,虽说不上快如闪电,却也枪势凌厉。史天倪一提缰绳,马匹在高速奔跑中变向打了个旋已经转到两个选锋骑兵身侧,长枪快速吞吐,一个骑兵肋下中枪,另一个骑兵脸上中枪,顿时纷纷落马。 史天倪正待拨转马头,忽然斜刺里掠起一片刀光,这刀光不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在他胯下战马的后蹄上一斩而过,战马的后蹄齐断,马血喷涌出来,嘶鸣中身体塌了下去,史天倪身手矫健,双腿一下脱出马蹬,人纵身向后一跃,从马背上跳起,长枪在地上一扎,缓住下落之势,人才勉强站住。 史天倪此时才看见一个选锋军将领早已经弃了马,手握大刀正对着自己冲来。 来人正是史成济,见史天倪连杀数人,知道不能力敌。他是步军出身,刀术稍强,马术并不见的多高明,到了近前先下马绕到史天倪的身侧,直接砍断马蹄,果然成功。可此时史成济心中也是大惊,不料史天倪落马之后居然没有倒下,依然能站立。 史成济自知武艺远远不如史天倪,想和他单打独斗是找死,可现在并不是单挑,在身边还有二个选锋骑士,一拥而上史天倪也根本没有余暇闪躲。 “弟兄们跟我上!”随着史成济的吩咐,周边两个骑兵也拍马前冲。史天倪连着两枪,马上的两个选锋骑士应声落马。史成济冲得很快,刀砍得又快又急,眼见就要砍到史天倪,忽然觉得双手一震,“砰”一声,手中虎口震裂,大刀飞上了天空。 史天倪力量极大,一枪就将史成济的大刀挑飞,长枪快如闪电在他前胸一搠而过。长枪在身体中穿行,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史成济也甚是悍勇怒吼一声,不退反进,把出腰间又一口短刀,对着史天倪斩下,刀光掠起,史天倪赶忙低头,头盔被一刀斩下,头皮也被削去一片。 史天倪吃痛怒吼,把长枪抽了回来,史成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史天倪意识也管不了那么多,夺了一匹战马翻身而上。 许岸此刻也浑身浴血,两个亲兵都已经阵亡,史天倪的亲卫现在也不剩一人,空旷的战场上双方亲卫都死伤殆尽,只剩下他们两骑相对。 两人互相冷冷看着,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对决,二话不说对冲了起来。两条河北大枪卷起枪花相互刺出,一朵朵枪花在空中绽放,两马一错蹬,许岸肋下中枪鲜血淋漓而下,史天倪肩膀被刺中露出了深深的血肉。 第107章 杀将(下) 史天倪目眦欲裂,拨转马头,再次冲了过来,许岸一夹马腹也冲了过来,双方都几乎是精疲力竭,史天倪大喝一声一枪对着许岸前心刺出,许岸也大喝一声一枪对着是天倪胸口刺来,双方竟然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生死就在顷刻之间。 电光火石间,只见两马一错镫,史天倪在马上就不见了,再凝神一看,只见史天倪的长枪飞到了空中,人却挂在许岸的枪上。 许岸恼他杀了史成济,搠穿了史天倪并不拔枪也不拨开,而把史天倪挑在枪上,借着马力继续向前奔了几步,把史天倪如腾云驾雾一般地甩了出去。 史天倪只觉得身体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被抛向空中又被重重摔在地上,他挣扎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余光中只见许岸下了马朝他踉跄走来,俯身看看他,遮住了那雨后彩虹的天空,然后他听到“呛~”一声,许岸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一刀斩下。 史天倪笑了笑,吐出了一口血,费力地张大眼睛,想看清楚一些。可他只听到“噗”的一声响,就此再也没了知觉…… 纵横河北多年的蒙古紫金光禄大夫、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死在离真定府仅仅数里之外的一个山岭上,年三十九岁。 当许岸重新上马,用枪尖挑起史天倪的首级向山岭奔去,喝道:“史天倪首级在此,尔等还不快下马投降!” 山岭之上黑辽军与选锋军的对决也到了尾声,双方都损失了大半的人马,几乎失去战斗力,此刻见到史天倪的人头,黑辽军也知道大势已去,不做过多顽抗。他们本来就是盗匪,拿钱办事,金主已死,自然不会再硬拼,当然双方也拼不动了,首领打了个呼哨,撤离战场。 选锋军也无力再战,此战损失过半,准备将史成济阵亡。 真定的西门和南门仍然在交战,耶律忒末与耶律天佑父子对史天倪忠心耿耿,死战不退,武仙攻了好几轮都没能拿下。正在心急火燎束手无策,突然有亲兵来报:“恒山公,忠义军那边派人过来求见。” “让他们先等等,有什么事拿下城门之后再说!” 亲兵走了不久又返回,禀报道:“恒山公,忠义军那边说……” 武仙破口大骂,“不是让他们等等吗,有什么话等我拿下城门再说。” 只见门外闯进一人,正是选锋军副将马慎行,武仙正要发作,只见马慎行提着个首级举到他面前,高声道:“恒山公,许统领城外伏击史天倪,史天倪已经授首。” 武仙张大了嘴,目瞪口呆。一个首级,一句话,让局势彻底扭转。 当董禹臣用铁枪挑着史天倪的首级从城中驰骋而过,史天倪阵亡的消息就像秋日草原上的野火,一下就传遍了整个真定,而传到西门和南门正在抵抗的蒙军面前,却是再令人恐惧不过的噩耗。 耶律忒末与耶律天佑父子顿时失去了守城的信念,立刻从城头退下逃出真定,惶惶不可终日。彻夜未眠的那些武仙心腹将领欢呼雀跃,这次已尽全功。原本浮动的人心都被一下子镇住。 选锋军损失惨重,统领许岸也受了伤,需要返回大名府,武仙亲自送行,并送上了满满一车礼物,直至将许岸送出城外十里他才返回。 真定的都元帅府如今已经是恒山公府。武仙正坐在当中环视着几个心腹,问道:“军中众将现在如何?” 真定现有兵马三万,中高级将领并不多,用歃血为盟逼迫他们投靠,虽然可这并不保险,但武仙已经派出亲信监视,但中下级将领太多,是监视不过来的,那天有个武将拉起一军兵马再反也不是不可能。 董禹臣道:“倒是没什么异动。” 武仙一笑,点点头:“看来真定的一切尽在掌握。”他见幕僚程其右脸上还有点犹豫,又问道:“还有点什么不妥么?” 程其右脸色凝重,低声道:“恒山公,我有点担心,孛鲁若是从西北回兵,或是只派一支偏师回来,这些军将说不定就有二心,到时候怕军心不稳。” 孛鲁麾下兵马十数万,虽然不如他父亲木华黎那么在军中有如神明般的存在,但在军中号召力也非同一般。虽说真定已经拿下,但蒙军真得发兵来夺真定,只怕不少将士会引起哗变。董禹臣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因此这几日在军中有意提拔自己的亲信。可是中下级军官是军队的基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无法尽数替换。 武仙思虑片刻转头问一旁的董禹臣道:“你认为如何?” 董禹臣道:“程先生多虑了。孛鲁威望虽高,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别忘了,金国已经攻破了泽州、潞州,孛鲁到现在都没能抢回来,为什么?还不是在攻伐西夏的时候损失太大了,连蒙哥不花的儿子合里都战死了。这次西夏也只是惨胜,孛鲁的重心是河东、陕西的金国人。河北他是以汉治汉,不会亲自率兵回来。” 武仙却摇摇头:“虽是如此,但我们不可不防,我想把这些有可能异动的兵马带出去,让他们去打仗,出兵在外断绝一切联系,他们想闹事也闹不到真定来。” “现在就发兵?”程其右与董禹臣互相看了一眼,程其右道:“恒山公,真定刚刚收复,现在就出兵合适吗?” “留下真定籍的那些将领守真定,他们自然不会反。其他的那些将领让他们去打仗,打下地盘就给他们,他们有了自己的地盘那还反什么?如今各地转运而来准备送去西北的粮草、马匹、器械都在真定府库中,我们打得起。” 程其右看了看周边其他数人都沉默,他不由问道:“恒山公准备先攻伐哪里?藁城的董俊、赵州王玉、邢州何实这几人手中都没什么兵马,我军只要发兵便可拿下。” 武仙道:“忠义军让我们先攻打赵州、无极、中山。而磁州、邢州、洺州他们来打。这次能成事,忠义军是出了大力的。不过忠义军让我们归宋,我未应允。” 武仙顿了顿,见程其右还在犹豫,问道:“还有何事?” 程其右道:“恒山公,抱犊寨山崖险峻,离真定仅数十里,可派兵屯驻于此。真定若是有反复,咱们可退至此处,其中有良田数百亩,易守难攻,如此有备无患。” 武仙点点头道:“可,你来操办此事。” 第108章 杀将(续) 早春的燕京,山阳的一面坡上已冰雪消融,青青的蔓草已经钻出了地面,悄然释放着春意。而山阴的那一面,积雪仍未消融,正如史天泽的心一般,森森寒意。 “三将军!”燕京史天泽宅内,幕僚王缙急切道:“自从都元帅被逆贼所害,这变起仓猝,各部曲都散走了。如今大多部曲在真定附近盘桓,三将军如果能回辔南行,只要到了真定,这些部曲不招自至。” 真定府兵变中,史天倪妻子自杀,五个儿子中有三个也死在真定。另外两个留在燕京的儿子尚幼。 史天倪之父史秉直也是蒙古高官,如今已经辞官回家。史家几个兄弟都能征惯战,史秉直生史天倪、史天安、史天泽三子,史秉直的弟弟史怀德,侄子史天祥都是名将,但若说史家兄弟中最出类拔萃德,当属有勇有谋的史天泽。 史家是河北大族世侯,史天倪突然死去对史家来说是伤筋动骨。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史家在河北经营这么多年,所有部曲都认为只要选出新的首领,史家还会东山再起。 王缙也是史天倪的幕僚,随史天倪击鞠之后被大雨阻挡没有回真定,翌日听闻武仙起事占领真定,又听说忠义军许岸刺杀了史天倪。大惊之下他并没有逃去西北去见大王孛鲁,作为史家的部曲,他自然是先赶来燕京见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家主的史天泽。 史天泽问道:“还有那些部曲在外未附逆?” 王缙道:“耶律忒末父子逾城而出,尚有数千兵马在满城,还有不少部曲散落在各处,只要将军南归,必来投奔。” 史天泽点点头又问道:“武仙如今什么动向?” 自从得知武仙反叛,王缙早已经派出细作探查,闻言忙道:“武仙正发兵去取赵州、无极、中山。这几处兵马被孛鲁大王抽调了许多,怕不是武仙的对手。” 王缙说完单膝跪下,急切道:“将军莫要错失良机,再迟一步让武仙做大,就来不及了。” 史天泽站起身来将王缙扶起,叹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义所当复,虽死不避,况且未必死,七日之后便整兵南下,王先生先行一步,告知各部曲于满城汇合。” 王缙大喜道:“遵命!” 史天泽缓缓道:“我昨日前已派李伯佑赴河东,去见孛鲁大王,求援兵。”他顿了顿道,“也求大王把二哥也放回来。” 蒙古的统治下,汉人大员都得有人质掌控在蒙古人手中,武仙的弟弟,史天倪的弟弟都在孛鲁军中为质。史天泽希望这次事件能乘机把作为人质的二哥史天安召回。 史天泽略微思索片刻又道:“你再联系保州的张柔、藁城的董俊、赵州王玉、邢州何实一同出兵来援,共诛灭武仙!” “遵命!” 西北,蒙古大王孛鲁的帅帐之外,一个大将迈步走来。 “大王!” 身材魁梧的肖乃台披坚执锐,临到帐前扔下武器,却是裹着一股寒风和血腥步入帐中,然后俯首便拜:“好教大王得知,这贼厮我已经亲自了结了!” 说着,自有一名士卒奉上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俯首于肖乃台身前,好让堂中所有人看的清楚。那正是武仙的弟弟武奇的首级。 “怎么杀的?”帅案之后的孛鲁不动声色,冷冷问道。 “这贼厮早已经知道武仙要叛,带着妻、子外遁,我遣人绕路追到紫荆关,埋伏在关内,他带着妻子财货走的不快,到了紫荆关都毫无觉察,我派人从关内杀出,然后就在路上一刀将他处置了。其妻、子也已经擒下,听候大王发落。” 孛鲁撇了一眼地上的首级,说道:“把他老婆儿子都给史天安发落吧,让史天安出出气!你这两天就筹备行军,领你的本部三千人马回河北,去和史天泽一起,给我把武仙的人头拿回来。” “大王就等好吧,一定提着武仙的人头来见。”肖乃台应道。 “嗯,还有。”孛鲁看了一眼刚刚从河北风尘仆仆赶来,立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李伯佑,吩咐身边幕僚道:“让史天安也回河北去带兵,一同围攻武仙,为其兄长报仇。通知河北各军,以肖乃台为先锋、史天泽为河北西路兵马都元,为帐前军总领。探马赤军元帅孛里海为河北各军主帅,节制河北各军共击武仙。” “多谢大王!”李伯佑上前拜谢。 孛鲁又问:“红袄贼派来刺杀史天倪的那个统领叫什么来着?” “许岸许横舟。”李伯佑跪下答道,“请大王诛灭此贼,为我家都元帅报仇!” “许岸。”孛鲁缓缓点头,转过来对着肖乃台道:“当时在银州城中协助西夏人建炮的也是此人吧。这些红袄贼在南面始终都是心腹之患,你到了河北和史天泽一同去见孛里海,让他想想法子对付那些红袄贼。” “遵命”肖乃台自然知道许岸是谁,他不由摸了摸肋下那道伤口,心中隐隐发狠。 许岸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蒙古大将正在记恨着他,虽然此次居功至伟,亲手刺杀了史天倪,又助武仙夺取真定,但选锋军阵亡了六十多个士卒,连准备将史成济都战死。他的心情一直是好不起来。 他刚刚返回大名府,走进府衙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崔棱上前躬身施礼:“见过统领!” “崔部将!你居然还活着。”许岸大喜过望,银州城破他带着公主乘着热气球飘,走以为剩下的那些工匠与选锋军士卒都战死在城中了,没想到崔棱竟然能逃出生天。 崔棱道:“末将随嵬名世杰将军突围而出,身受重伤,其他士卒都已经伤亡殆尽。养好了伤才返回。” “如今西夏如何?”许岸问道,这几个月蒙军正在和西夏议和,也不知道如何了。 崔棱答道:“西夏皇帝拒绝派出质子与和亲公主,估计这次议和不会成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呈上:“嵬名将军有给统领的私信。” 许岸接过,安慰了崔棱几句,让他回选锋军复命。拆开信件看了看,却是端颜公主娟秀的笔迹,公主信中说道西夏危急,请许岸尽快说服彭义斌北伐牵扯河北的蒙军。许岸叹了口气,忠义军如今马上要发兵攻打东平府,但这都改变不了西夏灭国的命运。 第109章 新兵(上) 宋宝庆元年(金哀宗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公元一二二五年)三月,大名府的柳树枝条在温暖的日光下泛着嫩绿的春意。片片新叶随着新生的柳条在和煦春风中,如丝一般飞舞,一切都看起来如忠义军的声势一般欣欣向荣。 大名府衙中彭义斌正与幕僚、将领议事。这次北上真定不但协助武仙反叛成功,拿下真定,而且杀了彭义斌北伐最大的障碍史天倪。使得这些日子一直受楚州兵变影响的彭义斌心情大好。当场就将许岸由统领升为统制,选锋军也扩展为五个将。 许岸入忠义军不到一年,从小小的一个部将成为一军统制。如此快速的提升,在忠义军中也算前无古人了,一时引来众将侧目。可一年来他立下的功勋无数,这也是理所当然。 彭义斌坐在帅案后,看着一众将领、幕僚已经到齐,便开口:“真定现在如何了?” 王思退专门负责各处情报打探与分析,此刻闻言上前禀道:“夺取真定之后,武仙快速南下夺取了赵州,然后马不停蹄,挥兵北上接连攻破无极、中山两城。” 彭义斌点点头,真定比他想象中还顺利,又问道:“史天倪的旧部如何?” 王思退应道:“史天泽率兵到满城,收拢史天倪旧部,并等待肖乃台援军汇合。” 许岸身为统制,已经是忠义军中最高级别的几个将领之一,这是他却最关心的是蒙军大将五花神箭肖乃台,此时不由问道:“肖乃台的援兵现在何处?” 王思退转身答道:“肖乃台率领三千蒙族精锐从太原南下,穿太行山赴河北。武仙派出大将卢治中镇守太行长胜寨来阻挡肖乃台的援兵,肖乃台正围攻长胜寨。” “这么快?”许岸心中暗惊,这肖乃台和史天泽他均打过照面,可都不是易与之辈。 只听彭义斌朗声说道:“史天倪已死,蒙军现在正忙着对付武仙,正是咱们讨伐东平府的最好时机。对于攻伐东平府,你们有什么言语,都说出来吧。” 如今彭义斌地盘横跨黄河两岸的济南府和大名府,而东平府正卡在两府之间。一旦作为核心的东平府被拿下,忠义军就能乘势横扫周边,可以逼迫原本聚拢在严实身边的诸多邬堡、城寨投降,控制的地盘便可以连成一片。 若是如此,彭义斌所控制的人口、钱粮储备都将迈上一个新台阶,便是如今远在青州的忠义军名义最高统帅李全的实力也比不上。故此,征伐东平府之事彭义斌从去年就开始筹备,可谓准备充分。 幕僚宋子贞负责后勤计议,见彭义斌发问,便上前禀报:“我军兵械皆备,粮草已足,随时可出兵。” 彭义斌赞许地点点头。无论是去年还是今年,他都选择春夏的时节出兵,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蒙古人春天出战的战马却都是瘦骨伶仃,这个时候组织不起来堪用的骑兵大队来增援,河北的蒙军如今又被武仙之乱搞得焦头烂额,自然很难分兵大举南下增援。 后军统制张士显出列道:“从大名府往东平府去。需跨过黄河,途径关隘、寨堡多处。咱们上上之策便是一鼓作气将其攻下。一旦某处被蒙鞑所阻,耽搁上一天,就是上千石的粮秣消耗。” 张士显的话,引来了右军统制赵邦永的提议:“严实兵少,东平城深沟高垒,若是能设法引得他出城来决战,那便可速战速决。” 彭义斌摇头:“就算决战都难以将他留下来,严实在河朔经营多年,将他打跑,他还会回来,必须将其拿下,最好是生擒。” 除了王思退、宋子贞等几个幕僚之外,帅府中在列的众人都是上多年战场,皆知任何一场会战中,就算能取得再大的胜利,要想除掉敌方的主帅,都是千难万难。除非严实败而不退,负隅顽抗到底,又或是被大军围困,无法逃脱,逼不得已而投降。否则,击溃容易,斩将难。 王思退看了一眼许岸,又问:“那当初东平府大将朱楫也是野战被选锋军斩首的,我当时就在场。” 许岸摇头道:“那次是运气,不足为例。” 前军统制王义斌冷哼道:“去年在冠氏县,严实被我们杀得大败,损兵折将。现在东平府兵少,不会出来决战,肯定是坚壁清野,诱我军深入,然后请求救兵骚扰咱们补给,让我们断粮退兵。他能用的手段也只剩这些了。” 众将也纷纷点头,现在严实能用的办法也只有这些。东平府兵力不足,肯定不敢面对面野战。但却可以骚扰忠义军的补给,或联系援兵袭击大名府等州城以求围魏救赵。 虽然现在武仙牵扯了河北蒙军的大部分兵力。但众将也不知道武仙在河北能撑多久,若是到时候东平府还没打下来,而武仙很快就被击败,那蒙军乘势南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本次攻伐东平府虽然号称大军十万,其实其中有几万是随军的民夫。这些民夫人数虽众,却打不了战,真正能作战的士卒不足五万。忠义军并不是没有更多战兵,可后方的守备却是少不了,不论是济南府、大名府还是恩州,可能都会受到蒙军的攻击。 战争一旦爆发,太过绵长的补给线,也需要足够的兵力来保护。故此派出的近五万战兵,正真能投入前线的士卒也就四万上下。 可为这数万的人马准备粮秣,带给后勤体系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必然需要可靠的人来主持随军转运之事。 王立刚在冠氏县被杀后,张士显接任后军统制,但彭义斌领着几个统制出征,张士显需要留下镇守大名府,随军转运便落到后军主管机宜文字陆勋身上,但陆勋不知兵,让他保护补给线那是强人所难了。这也是彭义斌当下头疼的事。 左军统领齐常松道:“我看就别想那么多,咱们一鼓作气,用大名炮把那些城门一个个轰下来,杀进城去取那严实的首级便是。” 第110章 新兵(中) 彭义斌摇摇头:“攻城拔寨并不难,难得是如何铲除严实的势力。严实就好比真定府的武仙,在河朔经营多年,在东平府可谓根深蒂固。不论是将之收服,还是将之击灭,都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他转头看向许岸道:“横舟有何言语?” 许岸略微思索,答道:“东平府实力并不强,我军只需步步为营便可拿下,副总管若是担心严实逃走,不如围城东平府,逼降严实。” 计议官宋子贞急道:“围城逼降,旷日持久,粮秣又为之奈何?” 许岸道:“宋先生大可放心。庙算不胜,如何敢出阵。粮草供给,可是庙算中第一个要计算的。有探子回报,如今东平府比我们更缺粮。咱们军中的存粮大概可能供给到四月底?” 宋子贞点点头:“也差不多供给到四月底。” 许岸又道:“五月初,就是麦收的时节。咱们若是四月便拿下东平府,那军粮便从东平府供应。若是无法拿下东平府,也无妨。我军围城之后,咱们在野外,敌军在城里,那些麦子便是我们的军粮,而东平府却会粮尽。” 王思退也补充道:“蒙鞑西征,从东平府征调了不少粮秣,如今都在真定,便宜了武仙。东平府中如今也缺粮,正等着五月开镰。” 彭义斌缓缓点头起身道:“前军统制王义斌为先锋,尽快拿下东平府周边城寨,某自带中军、右军、踏白军居中,选锋军统制许岸、机宜文字陆勋为后,负责粮秣转运,保障沿途安全。后军统制张士显守大名,左军统领齐常松守济南。” “遵命!”前军、踏白军、右军的众将大喜,近几个月的功劳几乎都被选锋军抢光了,这次彭义斌将许岸留在后面,也是给他们几个立功的机会。 这时候有随从来报:“青州李节使派来使者,要面见副总管。” 彭义斌一愣,心头火起,怫然道:“李全杀了许制使,又派人过来见我干什么,让他进来。” 青州来的使者姓张名扩,面容倨傲,在堂中众人注视之下,昂然走入,从容行礼问安。 彭义斌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不动声色:“李全派你来有何事?” 张扩对道:“李使节有书信一封,请副总管观览。”说罢上前递过一封书信,王思退上前接过,又走到帅案之后交给彭义斌,彭义斌挥挥手,王思退点点头,将书信拆开,快速看了一遍,将头低下在彭义斌身旁耳语几句。 彭义斌大怒,右手一拍桌案,骂道:“好个李全!脸都不要了,居然说是许制使谋反,杀许制使是为了平乱。” 彭义斌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抢过那封书信,揉成一团摔在张扩身上,骂道:“你们大家听听李全怎么说,居然让咱们从今往后服从他的号令,否则就来攻伐咱们。” 堂内众人也炸了锅,齐声怒骂。张扩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得看着众人,彭义斌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 彭义斌喝斥道:“说来!” “副总管,楚州局势败坏至此,可非李节使所为!” “那是谁所为?” “先是朝廷不进取!”满堂瞩目之中,张扩凛然相对。 “朝廷口口声声说要北复中原,可这些朝廷官员有敢渡过淮水与咱们并肩作战的吗?山东、河北都是我们忠义军的老兄弟打下来的,朝廷的官员在何处?贾制置在何处?许制使在何处?都在淮河南岸楚州躲着,我难道说的不对?” 堂种众人,一同色变,王思退正待反驳,但彭义斌挥手硬生生道:“让他说,让他说个痛快!” 张扩上前一步,环视众人,变得愤恨不平起来:“你们再看朝堂诸公,主和的也好,主战的也罢,哪个看得起咱们这些归正人?哪个会信任咱们这些归正人。他们巴不得我们与蒙鞑金虏同归于尽才甘心。这些人,难道是咱们可以倚仗的吗?” 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也就是沦陷地区回来投靠大宋的人,即投归正统之人。这是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当朝宰相史弥远之父、前宰相史浩首先提出这种说法,随后成为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归者的统称。 这些归正人受到朝廷歧视,被认为怀疑有异心。朝廷大臣不赞成对归正人委以重任。南宋朝廷规定,朝中归正官员,只允许添差某官职,而不厘务差遣,即只给一个闲散的官职而并无实权。 山东河北的忠义军都是归正人,自然得不到朝廷的信任。 张扩说完,见彭义斌依然不语,面露得色,继续道:“朝廷出钱,咱们忠义军卖命本也无可厚非,但这许国接任淮东制置使之后,对我军不断盘剥克扣,朝廷答应的二十万贯军费一直没有到军中。这不是逼我们造反吗?如此之人与反贼何异?李节使杀之,正是替天行道。” 张扩见众人无言,气势更盛:“如今忠义军各自为政,李使节与彭副总管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只有同心竭力才能不被那些朝廷的文官武将欺凌,副总管可知道否?” “某知道!”彭义斌终于开口,“你说的这些某都知道。” 张扩一怔,彭义斌继续道:“朝廷诸公碌碌无为也好,刚愎自用也罢,可归根到底这两河、山东民生凋敝难道不是金虏蒙鞑祸害的吗?朝廷那些只会吟诗作画的文官能把百姓祸害到哪去?南方再如何,至少民生安定,生活富足,可山东、河北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彭义斌站起身继续道:“李全为一己私利,辜负朝廷大恩,擅自杀许制使,乱兵在楚州烧杀抢掠,还振振有词让某听他的调遣,彭义斌今日对天发誓,有朝一日,我必然兵发青州,拿下李全为许制使与楚州的百姓报仇。” 张扩上前一步正待反唇相讥,彭义斌抬抽出桌案上的佩剑,一剑朝着张扩的颈部砍下,张扩面露惊惧,来不及躲闪,喉间血脉已经被斩断,顿时扑到在地。 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没人想到他会当场杀人。彭义斌喝道:“首级封起来送回去给李全,告诉他,楚州的血债我一定会让他十倍偿还。” 第111章 上架感言 从小喜欢读史,正史也好,小说也罢。每日翻阅着故纸堆,从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变成四处奔波的油腻大叔。 写这本书是因为不愿只沉浸在那些历史人物的光环里,却让时光扔下我轰轰烈烈的向前奔去,所以才提起笔描出那片苍凉的岁月,平复读史时心中的不忿。 很感谢为我投票、打赏、评论的读者朋友们,也感谢起点网和责编琉星,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鼓励,可能早就写不下去了。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持每日更新,直至完本。 第一卷《北国金鼓熄风烟》是按历史主线在写,每个故事都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还有几万字就结束了。第二卷《长缨再起引风雷》剧情脱离原有的历史走向,主角将开创自己的时代,期待大家继续支持。 明日上架,当天保底四更,成绩好肯定会加更。 最后求个首订。谢谢大家。 第112章 新兵(下)求首订 冯潜和周全是新加入选锋军的两个准备将,各带了千余人进选锋军报道。对于站在帅台之上腰挺背直的年轻上司,两人绝不会因为年龄而轻视。发明大名炮、杀使者立威冠氏县、伏杀探马赤军、镇守秋林寨、杀蒙军大将朱楫、杀蒙军都元帅史天倪……这么些功劳哪怕有一个就够吹嘘一辈子了,可这年轻人不到一年就都做到了。 “末将参见统制!”见许岸转过身来,二人上前见礼。 许岸微微一笑:“两位将军免礼。” 现在许岸麾下马慎行、曹百川已经提拔为第一将、第二将的正将,牛大也拔擢为第三将副将,待再立些功勋提到正将也指日可待。叶七这次北上真定立下大功,许岸正向彭义斌推荐他为副将,掌管第四将。 彭义斌给他派来的两个将的兵员,都有准备将领兵。而正将、副将的空额便是留给许岸自己分派或提拔,也充分体现了他队许岸的信任。 许岸还是用老办法,准备再次将五个将的士卒混编,让新兵加入老兵的团队中来适应选锋军的各项制度。现在时间紧迫,马上就要发兵东平府了,没法再于校场每日操练,那就带上战场,以战代练。 刚到辰时,两千多士卒陆续进了忠义军大营,早有准备妥当的军吏民夫安排招呼这两千新加入选锋军的士卒,安排着他们新的番号、说明选锋军的各项规矩。 校场中一时热闹纷纷,就在此时,辕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号子和踏步声。 新兵们都奇怪的转头看去,只见千余士卒分为多个队列,手脚和身上都捆绑着沙袋,手中拎着兵刃穿过辕门,将官手执旗走在最前,领头喊着号子。他们步伐整齐,无一人转头或说话,踩着同样的步子往这边走来。 新兵原来都属于中军,选锋军训练强度也都有耳闻,有些人平日倒看过他们几次跑步,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觉得这种训练很新奇,每日不知跑些啥,但近距离入营观看还是第一次。现在一看这些选锋将士行军,居然有如此气势,不由都停下说话,呆呆的看着。 这支军队全部进入营内的校场后,依次排在帅台之下,已经站好位置的也不停步,在原地踏步,整齐的脚步声仍然响着,等到所有士卒都各就各位,帅台正下方一个将领才高声喝道:“立定!” 千余人同时大喊一声,右脚同时用力往下一踏,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如虹。新兵们感觉连帅台都震得晃了一下,全都吓了一跳。 领兵的将领又高喝一声:“向右转!”千余人又是齐刷刷的以右脚为轴,身体齐刷刷向右一转,跟着“砰”一声左脚收拢一踏,千余人又是整齐划一,转身后面容肃穆,立着不动,较场上突然间变得静悄悄。 新兵们从未想到过军容能像如此模样,之见台下的将领噔噔跑上帅台,施了个军礼,高声道:“末将选锋军第二将正将曹百川,所领一千一百七十四人全部负重长跑完毕,请统制检阅。” 帅台上的许岸回了一礼,说道:“今日新兵进营整编,三日之后,随军出征。” 曹百川称诺,退了下去,许岸吩咐准备将以上的将领进军营开会,安排几日后的出兵部署,下令士卒们继续操练。 将领们刚走,较场中又嗡嗡的响起来,只见场中走入数百钩镰枪兵,他们手脚都绑着沙袋,例行每日数百个刺杀训练,口号呐喊响彻整个校场,动作整齐划一。长斧队随后进场操练,与钩镰枪兵一同练习走位。 新入营的士卒围着选锋老兵们指指点点,既有羡慕也有嘲弄,对与众不同的钩镰枪队也像看珍惜动物一样。 部将褚万龄对这些围观者很不爽,对着长斧、钩镰两队士卒大声道:“弟兄们操练起来,让这些土包子看看啥叫百战之兵……” “你他娘说谁是土包子?”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壮汉走出来,对褚万龄恶狠狠的道。 长斧队士卒看到居然有人敢对自己的部将不敬,全都争先恐后上来要教训这个壮汉,他们每日单调的训练长斧劈杀,一直没有机会上战场,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处发泄,每天都有想着拿着斧头砍人,平时军律约束着也没办法,今天有新兵送上门来,那没有理由不教训一番。 那壮汉兀自不觉,还走到褚万龄面前,和褚万龄对视着,褚万龄也是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哪里会惧怕,他手中长斧往地下一戳,一脸不屑的瞥着这个壮汉,冷冷道:“某说的就是你,咋的?” 那壮汉看一众提着长斧的彪形大汉眼中凶光毕露围了上来,心中也有些发怵,但又不愿丢了面子,喝道:“你们想以多欺少吗?” 忽有人起哄道:“单挑吧!” 那大汉立刻理解了单挑的意思,说道:“单挑如何。” 褚万龄点点头,道:“也好。” 这事看起来挺不靠谱,但选锋军中单挑许岸并不禁止。军中论资排辈之类的东西太多,而兵是用来打仗的,只要不是私斗,设置好规则,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就打二场。 况且将官与士卒单挑也让将官展露一下本事,能更快地在士卒中树立自己的威信,让新兵们信服也是常见的带兵方法。 “来!”那褚万龄大喝一声。 “来啊!”那个壮汉也不畏惧,大步向前。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渐渐凌厉起来,空中交错,好似火花四射。 “嘭!” 拳手砸在胸口上,一声重响。 “好小子!力气倒是挺大。”褚万龄骂道。 一声重响,壮汉被摔倒在地,他力量很大,但技巧显然没有久经沙场的褚万龄那么纯熟。 但他还不想认输,一个滚翻,再次站起身来。 “行了,不打了,你打不过我!”褚万龄揉揉自己的拳头,“你这厮他娘的力气可真大,敢不敢来我长斧队当个旗头,跟着我练?”长斧队正在扩编,从原先五十人要扩充到一百人,褚万龄也正在军中招募力士。 “有什么不敢!”那壮汉喝道:“某从前在山上砍柴,连老虎都不怕,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被你操练。” 褚万龄笑骂道:“你这厮倒是条汉子,叫什么名字。” 那壮汉也嘿嘿一笑:“某叫吕文德。” 第113章 出征(上) 作为前锋的王义深,已经率领前军一万两千兵马先行出发,而接下来的两天,彭义斌领中军二万,右军一万二千也将分批开拔。留给许岸的是选锋军六千余人,负责保护途中运送的粮秣、器械。 同时,还有超过六千民夫、三千牲口的辎重队伍需要他与陆勋共同管理。这些民夫将沿途增筑城池,修建寨堡。这些寨堡城池将接纳后续赶来的民夫,并作为辎重钱粮等物的临时存储站。 每一个步骤许岸和陆勋都已经事先筹划好,中间不能出一点乱子,辎重粮秣过于宝贵,没有任何浪费和损失的余地。 许岸开始实际管理辎重转运后,才发现之前他对后勤转运事务考虑的还是太简单了。 过去他认为后勤押运粮草器械,大半时间跟着大军走。然后后方组织民夫将粮秣、器械再从各个转运点送到军中,到了军中后,再由辎重营分派到各军。 如果出征的路途过于遥远,有时也会将粮草先送到大军前线的驻屯地,再由后勤军队去接应。扮演的角色应当是辎重粮秣的护卫工作。 但实际上,古代的物流系统是极度不发达的,不但管理混乱、账目不清,效率也是非常低下。好在陆勋经验老道,各种突发事件的应对都还颇为得力。 点算数目用的方法还是很原始,这些工作自然由辎重队中的军吏来执行。陆勋也得时不时的去抽查一下各项事务的完成情况。数万大军,再加上几千匹战马、牲口,都将要依靠后续的不断供给才能顺利作战。 许岸陪着陆勋走过正在装车的囤货区,看着来来往往的军吏拿着细长的铁铲插进粮袋中,抽出中心部位,检查袋中的粮食有否有发霉发黑等。 一般一个民夫可以背六斗米,士兵自带五天的干粮:如果一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两个人一起吃粮食,单程只能进军十八天,若计回程,只能进军九天。如果三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单程可以进军三十一天;若要计算回程的话,则只能前进十六天。而三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民力使用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如果用牲畜运输,骆驼可以驮三石,马或骡可以驮一石五斗,驴子可以驮一石。与人工相比,虽然能驮得多,花费也少,但如果不能及时放牧或喂食,牲口就会瘦弱而死。一头牲口死了,只能连托的粮食也一同丢弃。 好在攻伐东平城一路都是平原行军,道路较为平坦,故此主要是以太平车来运粮。太平车分二轮、四轮两种,由牛、骡或驴拖拽,车行速度较慢但载重量大。 “路上损耗会有多少?”陆勋手中拿着朱笔,一笔笔勾着手中的单据,百十辆太平大车,每车能装五十石上下的粮食,装车查验无误之后,几万石粮食便奔赴前线。 “小人都清点过了,路上没有什么损耗。”军吏回答着,将清点完毕的单据签名画押后递给陆勋,又补充道:“如今将民夫自食与大军所用的粮草分开并做了标记,再也没有作奸耍滑之徒在路上搞花样了。” 陆勋点点头,笑着看了看许岸:“横舟的办法总是出乎意料的有效。” 过去忠义军中运送军粮,都是押一半,吃一半,也就是送到军中的粮食和民夫自己路上吃的粮食混在一起。民夫的考核是按拉的车数来算,于是这就出现了有的民夫为了让太平车轻快一些,故意在路上自己狂吃,让牲口海吃,吃不完还会主动倒掉一些,以便加快运送的速度。 许岸建议陆勋先做好预估,然后将民夫自己吃的粮食和押送去大营的粮食分开来装车,路上分为几段抽查,这样不仅道路上的无谓消耗减少了许多,而且看管监视工作也省下不少。 东平府原先叫郓州,宋宣和元年升郓州为东平府,黄河在东平府中数次改道,使得东平府所辖地区横跨黄河两岸。府城在黄河以南(今山东东平县),而东平府所辖的阳谷县在黄河以北,形成犄角之势,忠义军要跨过黄河去攻伐东平府,就得先拿下北岸的阳谷县。 数日之后,许岸护着第一批辎重进入了前线中军大营,随着后军辎重到达,前军也传来了好消息。 传令兵在中军大帐之前高声禀报:“启禀副总管得知,王统制一战全功,阳谷县已被前军攻下来了。” “好!”大营内外士卒、民夫闻言一片欢呼。 机宜文字王思退走出中军帐,大声问道:“我军伤亡如何?斩首敌军多少?” 传令兵道:“我军没有伤亡,斩首敌军三十多级,大名炮推到城下,才发了几弹,蒙鞑就跑了。” 右军统制赵邦永道:“看来蒙鞑是主动放弃的阳谷县,严实肯定是要在东平府决战了。” 彭义斌点点头道:“放弃阳谷越是轻易,就越是证明严实不会放弃东平。” 赵邦永眉头一紧:“不错,东平府上次兵败之后元气还没恢复。此刻兵马不足,若分兵守东平、阳谷两地,势必两地都守不住。现在弃了阳谷,若一战不打就放弃东平,必定在蒙古人那边交代不过去。” “严实不会逃,也不可能逃走,那样谁都会认为他害怕忠义军。”王思退也同意赵邦永的判断,“若是给人胆小如鼠的印象,那以后他在河朔抬不起头的。” 彭义斌举起右拳一击左掌,喝道:“故此,最关键还是东平府!”他回身对着许岸问道:“辎重粮草如何,可能供给得上? 许岸一抱拳:“眼下粮秣军需都已逐渐齐备,副总管大可放心。” “路途安全如何?”彭义斌也担心,一旦战线拉长,旷日持久,对于后勤补给来说,的确是让人很是头疼,他在攻打大名府的时候就被严实骚扰得很狼狈,这次严实肯定还是会故技重施来袭扰后勤。 许岸答道:“沿途几个军寨再过七八天便可建成,六千选锋军沿途护卫。目前尚未发现蒙鞑斥候。” 彭义斌点点头,如今大军高歌猛进,众人的心中渐渐的涌起了必胜的信念。 彭义斌声势铿锵:“即然各路兵马都已经准备完毕,将阳谷县留给选锋军作为辎重补给之地,大军明日便渡河,围攻东平府。” 第114章 出征(中) 忠义军渡过黄河攻打东平府之后,阳谷县便作为支撑前线数万大军的核心中转之地。后方补给线越来越长,阳谷也显得越重要,许岸如今入主阳谷,操持后勤补给。 幽幽的灯火之下,许岸正在帅案后翻阅着几日来的斥候传递来的简报。 “武仙那边情况不妙,曹将军给大家说说。”许岸挥了挥手中的几份蜡丸密信,几个将领闻言立刻围了过来。 曹百川接过密信仔细看一遍,对其他诸将说道:“肖乃台破了太行山的长胜寨,武仙麾下守将卢治中被斩。” “如今肖乃台在何处?”马慎行神色凝重。 曹百川又拿出一份密信,继续看了看,道:“肖乃台已经到了河北,现在与史天泽合兵,正在围攻中山。武仙派出大将董禹臣正赶往中山救援。” 马慎行眉头紧锁道:“河北西路的蒙军正与武仙作战,估计过不来救援东平府了,但沧州、聊城的蒙军我们不能不防。” 许岸颔首,河北东路的蒙军都元帅孛里海也不是好对付的,若是从聊城南下攻击忠义军的补给线,那也不容易对付,他抬头问道:“今日的辎重队到了么?” “还没到。”衙门中的军吏应道:“小人再去看看。”说罢行了一礼,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自从出兵以来,选锋军还没有打过一仗,一直负责运送粮秣器械,前些日子还一番分顺,可自从他们打下阳谷之后,就有探马赤军前来骚扰,今日是新入选锋营的准备将周全负责运送粮秣,可已经失期,到了入夜也没消息。 “周全怎么还没回来?”刚刚提升为副将的叶七在中堂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重,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前方正在攻坚,以忠义军的兵力,拿下东平府问题不大,可彭义斌不仅要拿下东平府,还希望通过此战逼降严实,这样一来攻城之战势必旷日持久。兵无粮不行,手上缺乏粮草,一旦粮草供给不上,全军崩溃都有可能。 后方补给线太长,是忠义军的破绽,彭义斌把许留在后方,看似轻松,可许岸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很重,选锋军一半的兵马需要放在阳县谷周边拱卫。剩余人马则分成几部,分批护送辎重。 “统制,辎重队回来了!回来了!”方才出去的军吏快步跑来禀报。 “回来了?” 叶七闻声一下停住脚步,马慎行也舒了一口气问:“老周人呢?” 军吏的声音小了点:“周将军遇袭受伤了!是……是被抬回来的。” 许岸脸色一凝,沉声道:“周全遇袭受伤?” 军吏支支吾说不上来龙去脉,叶七命他让周全下属进来禀报。 周全属下一个部将进账,马慎行不等他行礼便急忙问道:“老周如何了?” “周将军人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只是腿上中了一箭,行动不便,命末将前来请罪,周将军包扎伤口之后就来禀报。” 许岸摇头:“不用,让周将军先治伤,你来禀报,全军伤亡如何?辎重如何?” 那部将低头答话:“折了五十多人,回来的弟兄有一半带着伤。辎重被烧毁了一半。” 许岸心中的疑惑更厉害,五百人护送辎重,居然阵亡超过了一成,加上受伤的也为数不少,这两个部的士卒一时都失去了战斗力。而能让五百选锋军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对手的规模不会小,当然也不会太大,否则周全也就回不来了。 “鞑子有多少人?打得是什么旗号?速速说来。” “是探马赤军,足足有四五百骑。那些探马赤军没有打旗号,又是突然杀到。幸好周将军放出二十个斥候周边查探,斥候先发现敌情,然后点了狼烟,让我们提前有了准备。他们冲杀了几阵,见咱们已经稳住阵,也便撤兵。” “统制,敌军兵马也不是太多。”叶七焦急道,“咱们是否要加派人手护送辎重,要不然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马慎行叹了口气摇摇头:“再加士卒咱们怕是人手不足了。” 许岸低头想了想,回头看了看曹百川:“你怎么想?” “统制,咱们伏击这些探马赤军!”曹百川平常沉默寡言,但每次都是深思熟虑后才说话。 “探马赤军来无影去无踪,找不到他们歇脚的地方,老曹你说如何伏击?”叶七不解。 马慎行也道:“他们必定要依靠周边的城寨、邬堡补给,否则活不下去的,但他们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但找到他们更是难。” “不用找他们,他们自己会来。”曹百川道。 许岸眉间一挑,问道:“你说的是引他们来抢辎重的时候伏击?” 叶七道:“我军若多派士卒护卫,探马赤军恐怕就不会来了。定是等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如今日这般才会袭击。” 曹百川笑道:“不是多派士卒,是民夫。” “唉,多派民夫管什么用,还不是送去给探马赤军杀的。”马慎行摇头,忽然一愣,抬头看着曹百川,眼睛亮了,“哈哈,老曹,你说的是……” 河北新乐,一支兵马正在行军,前方斥候来报:“将军,再往前就是新乐了。有蒙军在前方挡路。” 董禹臣点了点头,自从跟随武仙兵变拿下真定之后,事态进展得颇为顺利,他们又连续拿下了赵州、中山、无极。可随着史天泽在满城整兵,肖乃台从河东穿过太行山也杀入河北,形势急转之下。 如今刚刚拿下的中山城已经被蒙军围困,董禹臣奉武仙之命领兵八千前来救援,不料才到新乐就遇上敌军,他心中也暗暗着急,喝问道:“是谁的旗号?” “将军,是蒙将肖乃台的旗帜。”斥候应道。 董禹臣心中一惊,肖乃台不是正在围攻中山么,怎么会在新乐,难道中山已经陷落了?还没等他思考片刻,凄厉的号角声从远处响起,黑甲骑兵像地底冒出的黑暗兵团,出现在阵前,董禹臣手搭凉棚看去,心中已经算出这支骑兵人数在三千上下。 随着骑兵越来越近,渐渐分成三支,第一支骑兵向右切入董禹臣骑兵和步兵之间,第二支骑兵兜个大圈,截住他们的退路,第三支千余骑兵居中,直奔旷野上董禹臣的将旗。 董禹臣顿时明白肖乃台这是要把自己全军给吃掉,心中恼怒,对方只有三千人马,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分兵包抄,这也欺人太甚了。 他身边有步骑混合八千战兵,只要顶住敌军骑兵的几轮突袭,然后步军在中,骑兵分两翼进军,这一仗有胜无败。董禹臣居高临下,令弓箭手张弓搭箭,侧翼步兵竖起盾牌,结成防御阵形,长矛林立,指向疾奔而至的敌军。 “肖乃台这是找死,”董禹臣冷笑,不慌不忙掉转马头,大声发令,“弓箭手准备,给蒙古人点颜色瞧瞧!” 第115章 出征(下) 中路蒙军骑兵风驰电掣般迎面而来,到达董禹臣步兵方阵前。方阵阵形分明,岿然不动,后方弓箭手拉起反曲弓,搭上羽箭,随着方阵中一支鸣镝发出尖啸飞上天空,一阵阵弓弦齐响,天空被箭雨笼罩。 蒙军骑兵立刻分散开,切着步兵方阵来回奔驰,箭雨并没有带来多少杀伤,只是让蒙军的冲击一滞。可蒙军骑兵只是稍微继养马力,立刻散而又聚,排成锋矢阵形,如同这旷野上突起的暴风向董禹臣中军切去。 另一侧,肖乃台带着千人队从董禹臣步军和马军的空袭中切入,他摘下大弓,抽出重箭,催马疾奔,长箭借助马势,闪电般射至,箭矢强劲,穿过一名正在摇着大旗呐喊将领的面门,那将领一声惨叫,中箭坠马,大旗栽倒在地。 蒙军号角再起,骑兵同时纵马狂奔,将冲击的速度提到极限。马上的骑弓也开始发威,重箭发射的声音划破整个旷野,董禹臣步军阵中也腾起一片血雾。 “举盾,举盾!”董禹臣大吼,步军阵中士卒慌忙举起大盾。弓箭噼里啪啦射中盾牌,威势立减。 “儿郎们,随我杀进去!”肖乃台拢住缰绳,收起大弓摘下狼牙棒,威风凛凛冲在全军最前。董禹臣方阵中的步军举起长矛迎战的瞬间,蒙军骑兵已经席卷而来,杀进已经纷乱的步军方阵。步军士卒只见眼前一黑,马上如林冲的长矛直刺而下,方阵中的士卒如被狂风卷过的麦穗,一片片倒下。 “挡住,快他娘的挡住。”董禹臣高喊。 蒙军分三面包抄,但其实数量极少,董禹臣麾下步骑人数两三倍于蒙军,只要集中兵力攻破一处,蒙军自溃。可这支蒙军的强悍出乎了他的意料,骑兵不但敢于强冲他中军的步兵方阵,而且能将他的方阵冲得凌乱。 董禹臣举起手中铁抢,大喝一声,“弟兄们,骑兵分两翼集中攻中间这一路蒙鞑,给我杀。” 他中军的两千骑兵挥动兵器发起冲锋反杀了过来。骑兵对骑兵,顿时长矛锋芒闪烁,弯刀大开大合。战马嘶鸣中喷出白色气体,吐出猩红舌头,搅得空气中一片血腥。 肖乃台在董禹臣步兵和骑兵之间驰骋,杀得兴起,亢奋异常,哈哈狂笑道:“儿郎们,举起兵刃,跟着我砸出一条血路来。”他手中狼牙棒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迫使面前的一个个对手不断后退,董禹臣麾下士卒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披黑甲的骑兵,黑色兜鍪遮脸,只露出双眼,却掩盖不了森森的杀气。这些骑兵如同一支锋利无比的利刃,契入董禹臣的中军大阵的心脏。 这战力强得太突兀,速度也实在太过骇人。那些真定步兵刚举起长矛,还没来得及刺出,就被这些骑兵冲散砍翻,惨叫声已响成了一片。在这些黑甲骑兵面前,平常勇猛彪悍的真定兵马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只一个冲锋,阵脚已荡然无存,地上眨眼间便横七竖八多了百十具死尸。 更可怕的是中军正在交战,后军又大乱起来,另一支骑兵就趁混乱之机迂回到他们的后方,冲入阵中。如一把锋利的锯子将后方军阵和步军大阵的人马切割开来,后军顿时大乱。 三路蒙军骑兵在董禹臣的中军大阵中会师,又分头切割,将一支支正准备重新结阵的军队打散,肖乃台手中狼牙棒一指,直指董禹臣战旗,大喝道:“儿郎们,跟着我上,杀了那董铁枪!” 董禹臣在军中号称董铁枪,领兵作战中规中矩,枪法却是别具一格。此刻他被逼到绝境,也杀红了眼,右臂举枪向空中一挥,喝斥道:“结阵!”百十名亲兵结成战阵,拢在一处,排山倒海般向前压去。 距离越来越近,双方主将的面目已经是清晰可辨,只要杀了主将,对方便会奔溃。眼看肖乃台冲到阵前,士卒们举起长矛,肖乃台一声呼哨,跟着他的那队起兵一同左腿一碰马腹,几十匹战马同时拐弯兜去,他们反背持弓,破甲重箭连绵不绝,挥洒了过来, 阵中的士卒来不及抛矛换盾,倒下一大片,肖乃台的弓箭竟然一支连着一支,一口气五箭飞出,箭无虚发,阵前的对敌的士卒被射得惨呼连连。肖乃台杀得兴起,抡起大棒,侧转马头又指挥着骑兵杀了回来, 一名黑甲蒙军纵马飞过军阵杀到面前,董禹臣催马上前,乌黑长枪抖动起来,发出一阵枪啸,如奔雷一般刺了出去。枪借马势,力道用极,这骑兵铠甲虽厚,能挡住弓箭却挡不住这乌黑的铁枪,枪尖从胸口贯入,尸体栽于马下。 又一蒙军骑兵冲来,弯刀挥砍董禹臣的脖颈,眼看就要砍到,马上的董禹臣忽然不见了,接着腰带一紧竟然被董禹臣抓住,硬生生从战马上扯了下来,那骑兵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已被董禹臣甩了出去,后面的一个蒙军骑兵继续冲来,冷不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如大鸟一般扑来,仓促间哪里来得及躲闪,顿时被砸中,“砰”一声跌落马去。 他如此威势连杀三人,也令奔来的蒙军骑兵吃了一惊,可蒙军的马势也只是一滞,一个黑甲白盔缨的将领跃众而出,正是肖乃台,他手中大棒一挥,如排山倒海砸了下来,董禹臣马不停蹄,一枪格去,枪棒相交,迸出的火星四下飞溅。 两马错镫,两位主将互相拨转马头,肖乃台抽出三支重箭扣在手中,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二十步外身穿重甲头戴兜鍪的董禹臣。弓弦脆响,弓背猛得回抽,将狼牙重箭射了出去。 董禹臣刚刚拨转马头,正待举起铁枪再斗第二个回合。不料冷风扑面,箭已经射到,他急忙铁枪一甩,刚将第一支重箭磕开,但第二支重箭已到眼前,他堪堪侧身闪过,第三支箭又已经射到,三角血槽的箭头泛着寒光,直刺穿他的左眼眶,柔软的眼球霎时爆开,爆发的鲜血在面前飞喷如雨,他再也支撑不住,手捂面门跌下马去。 有蒙卒冲上前去,手起刀落,将他的首级斩了下来,送到肖乃台马前。肖乃台将首级高高举起,冲着真定军喝道:“董铁枪已授首,扔下兵刃投降,饶尔等不死。” 第116章 诱敌(上) 东平府东望泰山,处黄河、京杭大运河、大汶河交汇处,是南北水路咽喉要道,北通燕赵、南控江淮,风物繁华,商贾云集,乃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东平府四门之外,与数月前相比已经完全变样。严实早已预料忠义军必来攻城,他知道如今忠义军兵强马壮、炮车犀利,故此亲自准备城防。一道道木幔拔地而起,护城河加宽加深,城头的布幔层层叠叠,城墙也不断加厚。 而城门三里之外,忠义军也挖出了一道一丈许宽的壕沟,以此作为围困东平府的屏障,壕沟中挖出的土都垒在壕沟之后,形成了环城数十里,高一丈多的的土墙,土墙筑箭垛,也高达到丈许,土墙之后便是忠义军大营,很显然,忠义军也摆出了持久作战的姿态。 忠义军每日四门起炮,轰个不停,可东平府周边已经被严实坚壁清野,连块像样的大石块都找不到,没有大型的石弹忠义军攻城也受影响,好在今日南城东北角终于有一面墙被炮车轰塌了一段,可当忠义军冲上前去,发现城墙之后还有一面新墙,只能悻悻退兵。 大营的帅帐之中点着灯火,彭义斌正在翻阅着几卷刚刚送来的情报。几个幕僚对着情报解说着,可他眼神飘忽,焦点完全没有落在纸面上。 刚刚消息传来,蒙将史天泽攻破中山城,肖乃台于新乐也大败武仙部八千援兵,且阵斩武仙麾下第一猛将董禹臣。这两位蒙将如今已经合兵,又在一日前攻破了无极,如今正准备兵发赵州,如果再拿下赵州,那么下一个目标就是真定。若真定武仙败的太快,史天泽和肖乃台必然乘势南下,到时候忠义军若还没拿下东平府,困于坚城之下,那么必将腹背受敌。 真定的形势败坏,彭义斌就更不可能放下对后勤补给的担忧,数日来东平府已经被团团围住,河北东路蒙军主帅孛里海的援军也一直未到,但有近千探马赤军出现在他后勤补给线上不停骚扰。这几日已经累计造成两百多将士、八百多民夫伤亡,数千石粮食被烧毁。 为了尽快让严实投降,他逼迫东平府周边各城寨的士卒与百姓退进东平府,东平城人口激增之下,城中的粮食自然就不够吃了,他又在城外挖下层层壕沟阻止城内兵马突围,可如果自己的补给线断了,这些计划就功亏一篑。 “来人!”他思前想后也没其它的办法,为今之计便是尽快理清补给线,他吩咐传令兵:“传令给许岸,让他务必想方设法除掉那支探马赤军。” 彭义斌记恨的那支探马赤军正在一个村落中休整。以往这是个富裕平和的乡村,村中百姓安居乐业,平凡得过着每一天。但这一日,村落中正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片安宁祥和已经被打破,原先一幢幢房舍,有好几处只剩下焦黑的房梁和椽子,以及几堵熏黑破败的土墙。 穿行在村中的是一队队异族骑士,村落的主人们已经看不见身影,能看见的只有地上的一滩滩血水,和来不及收拾的残肢断臂。 探马赤军为了行军迅速常常是不带补给,他们就粮于民,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杀进一个村寨吃光拿光,然后便再去找下一个。从不管这些村寨是宋人管辖、金人管辖还是已经归降了蒙古。 从东平府赶来的行军百户薛胜带着三百骑兵如今就在村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村落暗暗心惊。 一个士兵怨道:“百户,这些鞑子太狠了!连自己地盘的百姓也残害,就算这战我们打赢了,这些百姓也恨死我们了。” 薛胜把脸一沉:“如今正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你少给我惹麻烦,我去见纳颜,你们进村后莫要多言!” “诺!”左右士卒应诺,心中各自不安。 薛胜正了正戎装,快速来到村中最大的一个宅子,通报之后走了进去,对着一个中年色目人躬身道:“见过额附纳颜。” “薛百户怎么往这里来了?!”正在烤火的探马赤军纳颜操着熟练的汉语道,“不是说让你们在后面等着吗?” 薛胜拧了拧眉毛,恳切道:“如今东平府危在旦夕,孛里海都元帅援兵未至,我们再不行动怕是来不及了。” 额附用刀尖拨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笑道:“急什么,有儿郎看到,今早就有一个辎重队从前面的军营里出发,估摸着中午就会到村子前面的山岭之下,到时候我带人冲杀过去,你跟在后面看着便是。” “可需要我派人去探查一番吗?”薛胜道。 “有什么好探查的,八九百个民夫,五百步卒,我们从山岭之上冲下去,他们来不及防备的。” “上次忠义军刚刚吃了大亏,肯定会有所防备,不如......” 额附不耐烦得摆摆手道:“你别自作聪明,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到时候打完了,分点东西给你便是。” 薛胜还待说话,一个探马赤军来报,“纳颜,宋人离前面的山岭只有六里了,咱们要不要出发了?” 额附立刻叫了起来:“你们眼睛都瞎了,都到了六里外才来通报我。” 那个探马赤军嘀咕着,为自己辩解:“谁也没想到他们今天速度好像比平常快了许多。” “别说了!”额附怒道:“把儿郎们都叫起来,直接从山岭上杀过去,我们八百探马赤军居高临下,区区五百步兵硬冲都冲垮了。” 薛胜的脸色更加阴沉,悄悄叫来几个心腹,吩咐道:“你们绕过山岭去看看,忠义军辎重队有什么反常,太平车运粮,不可能速度一下会快起来。” 这边薛胜的心腹士卒刚走,额附已经下了军令,传令的亲兵们立刻冲出房屋,各自上马赶去村落中各部众休息的地方,叫起各部人马在山岭上汇集。 不到片刻,视野中出现了忠义军的辎重队,那些探马赤军也不做埋伏,直接翻过山岭向着山下辎重队冲了过去。 八百多名骑兵在山坡上飞驰,骇人心魄的铁蹄重音早就传遍了旷野。几个忠义军的斥候大叫着拨马向回跑,但不用他们大叫,远处的辎重队的士卒民夫们也发现了冲来的敌军,顿时一片混乱,甚至有民夫将运送辎重的太平车都打翻了。 “不对!”薛胜从山岭上看去觉得这些民夫并不是混乱而将车打翻,而是从太平车里面拿什么东西。 第117章 诱敌(下) “百户!”方才派出去探查的几个心腹回来了,其中一人面露惊疑之色:“我们方才去路上探查,忠义军的太平车上应当不是粮食,若是粮食装在车上,那个车辄不会那么浅。” “必定有诈,选锋军统制许岸杀伐果断,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薛胜抬头看去,只见山岭之下两军已经近在咫。 “百户。”那个心腹又问:“咱们现在要杀下去帮那些探马赤军吗?现在还来得及。” 薛胜摇摇头道:“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就在这等着,看看战况再做定夺。” 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几乎把大地震裂,而辎重队好似那飓风中的小船,在波涛中左右摇摆。 一个选锋军部将大声报出距离:“敌军,一百五十步远。” 马慎行的甲胄外面还套着民夫的衣服,他不慌不忙,大声命令:“第一、二部结阵搭箭,听我号令。” 太平车横在阵前,形成一个个连接的大盾。五百选锋士卒结好阵型,弓弩已经准备妥当,箭矢扣上弦。 “一百步!敌军一百步远!”部将大喝。 马慎行目光锁定着最前面的一个探马赤军,吩咐道:“满弓!” 选锋士卒们双手引弓、脚踏劲弩,扣上箭矢。大弓拉圆斜向天空,劲弩平举,蓄势待发,敌军骑兵逼近八十步。 “放箭。”马慎行话音刚落,弩箭割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嗤嗤破空而出向前方平射而去。接着弓弦脆响连绵不绝,羽箭冲破天际射出抛物线,密密麻麻泼入奔驰而来的骑兵队列中。 探马赤军齐声呼啸,战马一同分开左右躲过了这一拨箭雨,只有几个骑士躲闪不及,落下马去,留下一匹匹孤零零的战马茫然四顾。 探马赤军那高超的骑术再次发威,散后又聚集,策马奔来,手中骑弓也将一支支重箭射出。五百选锋军战士用弓箭阻击着探马赤军也不是完全为了杀伤,而是为了阻碍骑兵冲刺的速度。他们身后百名彪形大汉组成的长斧队即将披甲完成,七百多民夫从太平车中拿出了武器开始在士卒之后列队结阵。 马慎行大声吩咐道:“太平车一字排开,把中间留给鞑子,让他们进来,钩镰枪队在最前,长斧队随后,其他的弟兄们两翼包抄,给我狠狠得杀,一个鞑子都不要放过。” “三十步。”部将再次大声报出距离。 临敌三射并没有给骑术上佳的探马赤军带来多少伤亡,探马赤军的驰射也大都射在当作大盾而竖起的太平车上。 眼看探马赤军已经冲到面前,再也无法变换方向,马慎行大喝:“钩镰枪队,挺枪!” 半蹲在地上的钩镰枪兵,将两丈长的钩镰枪一头插在土里,另一头提起,顿时长枪从车盾之后显露出来,密密朝向天空,枪尖直指战马,弯钩泛出寒光。探马赤军的刀矛较短,来不及磕碰,马匹更是来不及躲避,他们连人带马撞进阵中,被如林的长枪刺穿了身体。 握住钩镰枪的士卒已经站起,长枪一拉一扯,一片片血雾在弯钩之下散出,他们身子一侧,后排又有一百枪手上前,钩镰枪齐腰平举,在两军交界骑兵的马腿之下不断穿梭,连刺带钩之后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两百钩镰枪兵站成两排轮番上前,让探马赤军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 “杀进去,靠近,靠近他们!”额附大声喊叫着,前排骑兵惨败激起了他的血性,他立刻吩咐后续的骑兵冲入阵中。 敌军逼近,如林的长枪稍退,如山的长斧上前。当短促的呼喝声伴随着雪亮的寒光倾泻而下,当如山的钢铁洪流逆着飞奔的马群将大斧斩下,前方飞奔而来的人和马,都在泛着寒光的巨刃面前,一分为二。 “这些人不是民夫,是士卒假扮的!”一个探马赤军吼叫着,可惜已经太晚。选锋军的威势如同一场漠北的寒流,将探马赤军的狂躁之火彻底浇熄,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惧。 “赫!”前排的武士一侧身,后排武士穿行而上,如山的战斧再次举起,七尺多长、十多斤重,武士们紧握长柄,力劈而下。一排排雪亮的寒光斩下,一道道鲜红血光崩起。骑兵、战马,拥挤在战阵前的一切,全部化作一片血红。 地面是砧板,人马是精肉,长柄巨斧就如同剁骨的钢刀,要把这些探马赤军跺成肉酱。再次冲进阵中的数十个骑兵,还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便被长斧砍得七零八落。长斧队后冲出一队队士卒上前补刀,将落马的骑兵一个个斩杀。 太平大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字长蛇,变成两条竖列,车后的弓弩手乘着探马赤军阻碍在钩镰枪和长斧队之前,举起了劲弩,满起了长弓,将无数箭矢再次密密麻麻泼入探马赤军的阵中。这么近的距离探马赤军再也无法施展出他们精湛的骑术,被雨点一般飞驰而来的箭矢收割着性命。 这次马慎行带来的是选锋军第一将和二百多名钩镰枪兵、百名长斧武士。其中三个部的士卒、钩镰枪队和长斧队都扮作民夫,只留两个部的士卒作为运送的士兵,如此诱敌果然出了奇效。 钩镰枪队和长斧队近四百多人在中间堵截,后方马慎行还领着一个部的人马接应,两侧各有四百士卒借着太平车的掩护不断射击。弓弦铮铮鸣响,千百具弩弓此起彼伏,疾飞的箭矢密如急雨。又有一百多探马赤军失去了战斗力。 选锋军的变阵使得探马赤军折损过半。马慎行不敢大意,命令士卒结阵上前,持着矛和刀的士卒从太平车后暴露出来,手挽着高达胸口的大盾,紧密相连,宛如一堵小墙不断分割围堵落单的骑兵。 如果这个时候山岭上薛胜率领的三百汉骑冲下来接应,选锋军也无法把这四百多探马赤军拦住,可在山岭上掠阵的薛胜此刻却不动声色。他回身看了看周围,此刻周围三百汉骑也是脸色煞白。 一个骑士骇然失色道:“百户,这些探马赤军要败了,我们怎么办,要下去接应他们吗?” 薛胜摇摇头地道:“咱们没必要为这些蠢人火中取栗,东平城也回不去了,我们去投奔都元帅孛里海!” 第118章 求和(上) 阳谷县府衙内堂角落地铜漏又走过一刻。叶七心浮气躁走来走去嘟囔道:“老马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许岸手持朱笔,在文牒上勾画着,笑道:“你走来走去晃得我头晕,咱们准备这么充分,没有道理会败。” 叶七躬身正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变,望向堂外。“应该是消息来了。” 军靴踏地的脚步声,随即也传到了许岸的耳中。看见曹百川面带喜色快步走进来,许岸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好消息。 “统制,我军大胜,斩首近五百,战马俘获了两百多匹,探马赤军千户额附被褚万龄阵斩。”曹百川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快速把消息报给堂中的每一个人。 许岸点点头,这个结果和他预料的差不多,有这样击溃敌军又阵斩敌将的结果他已经非常满意,对方毕竟是探马赤军,一千多选锋精锐正面对敌就想要全歼八百探马赤军是不现实的。 所有人心中的热情都被点燃起来,十几日来受这些骚扰的窘境终于是打破了。 许岸神色一动,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阵亡了七十六个兄弟,还有一百多人受伤,有三十几个兄弟伤重。” 许岸默然,虽然一百多人的伤亡在所难免,但那毕竟是一条条生命,对曹百川道:“救治受伤的弟兄,阵亡的弟兄把抚恤给发下去。” “还有。“许岸吩咐道:“你派人得盯着贼人逃窜的去向。” 曹百川应道:“沿途各地已经广撒斥候,一有消息就会回报。” “沧州、聊城那边有动静吗?”许岸转头问叶七。 “没有动静,许多兵马都被抽调,估计他们无力支援东平府。” 许岸缓缓颔首,现在孛里海据中调度,肖乃台、史天泽、王玉、张柔等河北蒙军将领都在发兵围攻武仙,一时恐怕是难以支援东平府,此次忠义军出兵东平府正好是赶上这个时间差。可今日河北西路消息传来,武仙又败了,蒙军攻破赵州,武仙退守真定。 许岸吩咐:“孛里海暂时不会来了,你们把这几百探马赤军的首级送到东平府,让严实看看,没了援兵,又折损了这些探马赤军,他究竟能守到几时。” 东平府的严实现在如坐针毡,他在河朔一带深得民心,前些年河南闹灾荒,百姓向北方逃难,可蒙古法律规定:凡隐藏逃亡者,同乡邻里一同治罪。这导致逃亡者无处可去,百姓饥肠辘辘,饿殍遍野。严实命部下在道旁搭设粥棚,开仓放粮,煮粥救济百姓,成千上万的百姓活了下来,百姓感恩戴德,感谢严实的救命之恩。 这些日子两军交战,无数百姓涌入城内躲避战乱,严实也来者不拒,可城内的粮草快速的消耗,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如今的严实已经是日暮途穷,几千残兵困守城中,四面的道路全都被忠义军的壕沟给堵上,尝试几次突围夜袭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 前些日子,孛里海传来消息将发援兵过来,当时众将各个信心满满。可约定来援的日期早已经过去许久,见不到援兵的一兵一卒,现在众将则是各个垂头丧气。 城墙被忠义军炮车每日轰击,随时都有可能塌下。当今日城外忠义军忽然鼓噪不已,又摆满几百探马赤军首级之后,严实已经计无所出,只能召集自己帐下的一众部将幕僚商议。 幕僚孙庆先开了口:“东翁,孛里海将军失期多日,恐怕是不会来了。” 一人将领嘀咕着:“这蒙古人就是不把咱们这些汉人当自己人看,哪里顾得上咱们的死活。” 孙庆抱怨道:“我当初就说弃东平而走,你们几个说不打一仗就退太丢人,现在是不丢人了,你们又怎么说?” 那将领怒道:“谁会知道孛里海会失期?”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严实怒喝,转头又道,“你们几个说说怎么办?” 孙庆立刻说道:“东翁,还是议和吧。宋人已经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再突围的话,不知要死多少人。” 方才那个军将低下头,不敢看严实的眼睛,低声道:“只能议和了,守也守不住,再过一段时日,忠义军不杀进来,咱们也要断粮了。” “你们说的议和就是丢下兵器,出城投降?把咱们的性命交给红袄贼?”一名将领摇着头,“我可不干,红袄贼和我们打了这么多年,咱们那个人手上没染过红袄贼的血,投降了还要被红袄贼羞辱,大不了拼上一拼。” 一些将领也附和他的意见,投降的结果就是性命堪忧,在场之人,谁愿去相信忠义军会宽宏大量,不记旧仇?与其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任人宰割,与其如此还不如鱼死网破。 方才提议议和的将领忙道:“这些可以和忠义军谈,大名府的苏椿、冠氏县的李泉、开德府的梁仲投降后哪个被忠义军寻仇了?” 孙庆也想了想,道:“忠义军想的是北伐,不会对付我们,只要我们帮着他们对付蒙古人,他们还能不愿意?我们几千兵马毕竟也是精锐,绝不可能强求我们丢下手中的武器。” 另一名将领也跟着叫道,“蒙古人不管我们死活,我们也没必要给他们卖命。投靠忠义军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忠义军不能相容,我们再找机会逃走便是,总比眼下坐守在这里好。” 严实心下一片苦闷,有口难言,他已经算得上“三姓家奴”,先是做过金国的长清县令,后来宋军打败了金军,他又投降宋军,当上宋国的济南府的守将。蒙军来犯的时候他不敌,求援宋国朝廷,结果没有等来援兵,于是他又投了蒙古。好在蒙古木华黎赏识他的才干,拜他为高官,让他全权管理河朔,他这才有了归属感。 严实本打算为蒙古效力终老。可木华黎一死,他在蒙古也失去了靠山,木华黎之子孛鲁也不是太重用他,如今如此危急也不见蒙军来救援,自然也是寒了心。 他看着堂中的各个心腹将领、幕僚,闭上眼睛叹道:“你们谁愿意去城外联络忠义军,跟他们说我们愿意议和?”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禀报,说城外有忠义军使者进城求见。严实即刻下令,将人带进城,在帅府接见。 帅府大堂之上,来人羽扇纶巾满面春风,上前拱手道:“敝姓王,忠义军主管机宜文字王思退,字青云。头垂白发我思退,脚蹋青云君欲忙,琅琊王氏之后。” 第119章 求和(下) 四月十六日,前方消息传到阳谷,东平城严实归降忠义军,东平严实的几千战兵依旧归严实自行统领。接下来彭义斌将准备立即发兵河北,呼应武仙。 许岸则将会被彭义斌安排守卫东平城。他回到阳谷县衙准备行装,不日便要渡过黄河去东平府,有士卒来通报:“器械营叶都管来了。” 许岸喜道:“快请进!” 小林子是他穿越而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许岸对他感觉就像自家亲人一般。前几个月前的银州城大战,许岸带去的十来个工匠全部陷入城中,一个都没生还,给工匠营带来不少的损失,心中有愧却一直没机会与叶北林沟通。 “许大哥!”叶北林笑着走了进来。 许岸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小林子了,见他又长高了许多,身膀也变得粗壮,几个月的历练让他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举手投足都颇有大匠风范。他如今不仅仅只是负责炮车营,已经被提拔为整个器械营的副都管。 许岸打趣道:“我当是谁,是我们的小叶都管来了。” 叶北林笑道:“许大哥别这么说,折煞我了。”说罢拿出一支弩,笑道:“我新设计了一种弩箭,请许大哥指点。” 许岸接过来,见那枣木弩身早被磨得锃亮,上面刻着精美的防滑图饰,弩背上是裹好几层生丝的硬木,两根弩弦则是用牛筋和麻线绞成。与寻常弩机不同的是,弩身之上有个黑色的箭匣,这箭匣做得极是精致,没有锁扣,但严丝合缝,轻易打不开。许岸卸下箭匣,见里面装了五支三锥型头的弩箭。 铜制的弩机设计也与平常的硬弩不同,黑色的悬刀可让两条弩弦轮番击发,每条弩弦击发之后都会将另一条弩弦用机杆推回满弦的位置,直到弦力耗尽,正好是五发弩箭。 南宋时期,与北方游牧民族弓马骑射相比,宋军的传统便是步军的强弓硬弩,由于弩机是用黄铜打造,故此普通一张硬弩不但制作时间长,而且价格比弓、刀、枪等其他兵刃要贵的多,一张弩的价格便能购买几张上等的弓。 虽然贵但弩的好处不言而喻,首先是威力比弓要大,射程更远,其次给弩装上望山之后射击的精度比弓高多了。 另外对于弓箭来说,开弓射箭要一次性完成,士卒既要发力开弓上弦,又要瞄准射击,对人的要求高,训练时间也长,好的弓箭手不容易训练。可训练一个弩手就快多了,弩的射击可把上弦和射击分为两个步骤,完全可以先上弦,再瞄准射击,对射手的要求就降低了很多。 但弩最大的问题就是将发弩分为上弦、射击两个步骤后,射速慢了,很难能像弓箭手那样快速在短时间内射出多支箭。 许岸在秋林寨的守城之战中就曾经让民夫专门负责上弦,士兵专门负责射击,效果不错。但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今天叶北林拿来的这个新式弩机明显就是改善射速而设计的。 “这是连弩?”许岸问道。 “正是”叶北林正色道,“一次可以连续五发,速度比军中的硬弩要快许多,比弓箭的射速都快。” “弩身小了点,弩臂也有点短,这种弩射程多少步?”许岸记得诸葛亮发明的连弩也能够连续发射,但有效射程只有十步,连皮甲都穿不透。 叶北林欣然道:“军中所用的弩箭是破甲重箭,这新式弩机如果用重箭射程短了点,只有二十步。我现在改成是铁箭头头木箭杆,射程能达近四十步。许大哥帮忙再给看看,是否还能提升射程。” 许岸微微颔首,拿着弩机与叶北林走到院外的校场,让几个士卒在校场中立起几个箭靶子,他一口气快速射出五支箭,射速的确比弓还要快,而且操作很简单,更换箭匣也很方便,若是有足够的箭匣,稍加训练,便可连续不断的发射。 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射程短、威力较小,只有近距离才能穿透皮甲。 许岸点点头:“这种弩更适合作为刺杀而不是两军战阵。先留几个在我这里,我好好看看。”不改进射程,这种弩机在战场上作用不大,他需要仔细再琢磨琢磨。 回到帐内,许岸走到桌案边拿出一个黑色的匣子:“正好你过来,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只见他从匣子里拿出两块中间凸起的白水晶。在日光照耀下晶莹剔透。那两片白水晶的表面已经被磨制得光亮无痕,显然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许岸笑道:“水晶太贵了,我也只要到了两片,让工匠细细打磨了许久才成型。” “这水晶有何用?”叶北林奇道。 许岸将两个水晶在桌案上立好,对着窗外,调整了一会儿距离,笑道:“行了,你过来看看吧!” 叶北林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看去,狐疑道:“看什么啊?什么都看不见?” “透过水晶看窗外。”许岸指点着。 叶北林聚焦视线,透过两片水晶看向窗外。营寨中一个持枪的士卒在镜中竟然一下倒立地冲到了眼前,他吓了一跳,身子竟不由得向后一仰,差点摔倒。许岸哈哈一笑道:“别急,慢慢看。” 叶北林再次看去,帐外的人和马,花和树都倒立了过来,最重要的是远处的东西都被拉到了近处,看得甚是真切。 叶北林站起身来,瞠目结舌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岸笑道:“这叫望远镜,其中的原理我也画好了图纸,你带回去看看。”说罢从案头上拿出一卷卷轴,并将其打开说道:“我让人磨制的水晶是凸透镜,就是中间凸起的这种。” 叶北林睁大双目,看着那水晶确实是中间凸起,图纸中还画了另一种中间凹陷的水晶片,上面写着“凹透镜”,他读的书不多,但这三个字却是认得,不由问道:“这种中间凹陷的凹透镜有什么用?” “你看这图,我方才用的是两个凸透镜,这样成像便是倒过来的,你最好磨一个凸透镜和一个凹透镜,这样看的东西就不是倒着的了。磨好之后把这两片水晶装到一个铜管上去。还有这水晶片还是不够清晰,你去想想办法能否磨得更薄更清晰一些。” 叶北林不可置信道:“这个要是做出来,那天上的星星也能够看到了?” 许岸哈哈一笑:“先不用夜观天象,我先用于军中观察敌情,有了这个,敌军若是来,我远远得看一看就能看出端倪。” 第120章 内斗(上) 青州帅府,李全半闭着眼睛,靠在帅案后的椅子上。 李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是李全的亲兄长,也是忠义军中仅次于杨妙真的大将,他进来看见李全几个心腹将领都在一旁,便拖了张椅子到近前坐下道:“三哥,彭义斌打下东平府之后,越发的咄咄逼人了。这是要和你分庭抗礼了,这以后忠义军到底是姓彭还是姓李?” 李全懒洋洋的说道:“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李福对大将王文信使了个眼色,王文信走近几步小心翼翼说道:“彭义斌不接受节使的统率也就罢了,但他居然能杀了咱们的使者,如此跋扈,下次说不定就能打到青州来。” 这王文信原是扬州强勇军的将领,一直与李全暗通款曲。被赵葵布下的暗探婉玉查获。楚州兵变后王文信也发现自己暗通李全的事情暴露,便脱离了扬州强勇军来投奔李全。 李全听完嗤笑一声,从眼皮缝里打量王文信道:“打青州?彭义斌有那个能耐么?” 王文信尴尬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福见状又把椅子搬近了一些,道:“三哥,可别小看了彭义斌,如今他占领东平府之后兵强马壮。你听说了吗,彭义斌现在准备发兵河北去联合武仙攻打蒙鞑,还上书朝廷,请朝廷也出兵河南,他要是打下河北西路,那到时候没人能制服的了他,那真有可能想打青州便打青州了。” 彭义斌打下东平府之后,无论是地盘还是人口都超过了李全所控制的范围。李全也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忠义军都统制现在是镇不住彭义斌了。若是彭义斌继续北伐攻城掠地,那以后忠义军名义上的头把交椅,说不定朝廷就给彭义斌了。 李全将眯缝的眼睛睁开,看了看众将,问道:“你们今天都来我这里说来说去,这是想出兵去打彭义斌?” 李福与王文信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点头,李福道:“彭义斌杀我使者,欺人太甚,此刻他若发兵去河北,那东平府必定空虚,咱们可乘机去打东平府。” 东平府的富庶还在楚州之上,看着刘庆福在楚州抢得盆满钵满,李福和王文信心里也痒痒的,若是抢下东平府那收获可不比刘庆福的少。 李全转头问刚刚从楚州回来的刘庆福:“你怎么看?” 刘庆福在楚州兵变中杀了许国,又抢得不少财务军械,前些日子还救了李全的命,立下大功,现在在忠义军中也坐上了前几把交椅。这些日子他过得逍遥快活,颇遭其他将领的妒忌。 对于打东平府他的兴趣不大,但听得李全问,他连忙答道:“咱们出兵也得小心后方不稳。新上任的淮东制置使徐曦稷表面上对节使毕恭毕敬,可暗地里小动作可不少。还有扬州的赵范、赵葵兄弟也是心腹之患,他们可不听淮东制置司的,咱们若发兵东平府,咱们也得小心他们来打青州。” 李全摇摇头:“徐曦稷在楚州翻不出什么浪花,赵氏兄弟没有朝廷的允许,如何敢来青州。他们敢私自带一兵一卒出来,都要被那些文官的唾沫给淹死。” 刘庆福道:“就怕咱们出兵去打彭义斌,就给了他们借口也说不定,赵范有提刑的差遣,若是他以捕盗的名义领兵出来,那些文官能说啥,朝廷说不定还会给他统御盱眙四将的权力,咱们不可不防啊。” 李全思索片刻,转向杨妙真:“四娘子怎么说?” 杨妙真微微蹙眉,说道:“彭义斌肯定要打,不过不能等到他们北伐之后了,他杀了咱们的使者,就等于与咱们决裂,若是坐等他在河北做大,盱眙的时青、夏全他们也会有样学样。” 说到时青,李全眉头一锁,就在彭义斌攻打东平府的时候,盱眙大将时青听说彭义斌杀了李全的使者又立下誓言为许国报仇,便也想乘机除掉李全。 时青不但好用计而且擅于用计。他派人冒充金军经由邳州到涟水去抢夺李全的财物。李全不知是计,只带了两百骑兵渡过淮河前来涟水,准备歼灭这批过境的”金军”。而时青早在前一日就在李全必经之路上埋伏了八百精锐,就等着他上钩。 李全渡河之后全无防备,时青这边又是八百人伏击二百人,以众击寡李全大败,好在他枪马娴熟,无人能敌,硬是从包围当中血战杀出,但也受了伤。楚州的刘庆福听说李全被伏击便派兵出来将李全救了出来,逃往楚州,但刘庆福也在乱军之中被一箭射中受了伤。 时青伏击李全的时候把消息告知了淮东制置司两个许国的旧将丁胜和张世雄,约好一旦李全突围,两个将领便带兵过来围堵,共同截杀李全。可丁胜和张世雄出兵的时候,被徐曦稷所阻止。于是李全与刘庆福顺利逃回楚州。 回到楚州李全便查明了真相,不但没有感激徐曦稷,反而要徐曦稷杀了丁胜和张世雄,徐曦稷身为淮东制置使却只能屈服于李全的淫威之下,让丁胜和张世雄逃亡扬州去投奔赵范。 这次刺杀让李全与盱眙时青从此反目。杨妙真此刻提起时青,正是戳中李全心中的仇恨。李全颔首道:“盱眙的时青如此,张惠、夏全、范成进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尽快将彭义斌打败,这些人都会效仿。” 杨妙真又道:“还有一事,彭义斌屡次上书朝廷请求北伐,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大臣说服了史相,支持彭义斌北伐。到时候就算朝廷不发兵,只是口头的支持,咱们也师出无名。若咱们强行发兵去打彭义斌,也会被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故此,要打现在就得打。” “朝廷。”李全冷冷得哼了一声,“朝廷巴不得咱们与彭义斌同归于尽早日败亡。” 楚州兵变之后,刘庆福抄了许国的家,发现了很多许国的书信,李全让幕僚念给自己听,居然发现其中便有史弥远写给许国的信,让许国暗中除掉李全,这让他非常恼怒。 李全点点头:“彭义斌杀了我的使者,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都骑到咱们头上了,要是不揍他,盱眙那几个混账也会如时青一般。四娘子守青州,刘庆福守楚州,我带兵去东平府讨伐彭义斌。” 第121章 内斗(下)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五月正是麦熟时节,田间阡陌里麦浪翻滚,眼见着丰收就在眼前。田间的农人,正在做着最后的耕作。 东平帅府之内,一幅地图以大名府为中心,从北面的磁、洺、邢、赵各州直至真定、中山、无极,南至开德、濮州、东平、济南、青州,全都事无巨细的描绘了出来。并用朱笔标着最新的军事部署,如守军人数、守将姓名等等。 众将围在地图边上,眼睛盯着地图,彭义斌略微思索,吩咐王思退:“王机宜把真定的消息和大家说说。” 王思退理了理衣襟说道:“武仙先后丢了中山、无极、赵州,现在被肖乃台与史天泽打回了真定。七日前,肖乃台与史天泽攻真定,被武仙击退,退到无极向各地整兵。武仙亦派人过来请求援兵。” 彭义斌等他说完,朗声道:“今日让大伙儿过来,是商议咱们接下来是去真定助武仙,还是去打磁州?” 如今忠义军中数得上的大将便是王义深、赵邦永、许岸、张士显,众将都是以这四人马首是瞻,赵永邦是南军将士的代表,他上前道:“打真定,河北西路真定是中心,打下真定便能掌控整个河北西路。” 刚刚从大名府赶来的张士显道:“真定是要打,但这时候要先打磁州。” “为何?” “武仙在真定经营多年,真定没那么快丢。我们可以乘武仙在真定牵扯肖乃台与史天泽,快速拿下磁州、洺州、邢州,然后拔赵州,赴真定与武仙会师。” 说罢张士显手指从磁州北上直至真定,从真定再指向无极,继续道:“接着在无极或中山与肖乃台、史天泽决战,若是获胜便可以向东经略河间府,然后派一员大将从恩州出兵取沧州,如此南北夹击,咱们便可拿下整个河北。” 一番话说的众将都激动起来,彭义斌手指在河北画了一个圈道:“收复中原是某一生所愿,今日我们辛苦打下的只是半个河北,就算拿下河北,还有河东、陕西、河南等着我们。” 他挺起身来,声势铿锵道:“大宋只有半壁河山是咱们武人之耻,当年岳武穆让金虏不敢南下,如今某欲重定故土,收复两河,这不世功名,就在今日,某与诸位共取之。” 众将一起抱拳回道:“副总管放心,末将必当尽心竭力。” 得到众将的承诺,彭义斌悠然长叹了一声,说道:“明日咱们回大名府,然后引兵十万攻磁州。” 他转头冲王思退说道:“你让人通知武仙,我会先取磁、洺、邢三州,然后打下赵州,与他会师无极。” 王思退拱手道:“遵命。” 彭义斌转向王义深道:“严实如何?” 王义深皱眉道:“严实还算本分,但他的那些部将只听他一人号令,其他人都指挥不动,这严实若有异心则危害极大,咱们不可不防啊。” 彭义斌点点头:“我待严实如兄长,赤诚相待,若他再有异心,天必不容。” 许岸道:“不如北上磁州也带上严实。一来让他远离东平不会生乱。二来他在河北经营多年,对攻打河北西路也多有助益。” 彭义斌颔首,看了看许岸。此刻这个年轻人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微笑,不见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王义深虽然勇冠三军,但喜形于色沉不住气,张士显足智多谋但决断力不够,赵邦永缺乏领袖气质。只有这个遇事宠辱不惊的许岸才是他心中理想承接衣钵的人物。 “就依横舟,带上严实部,一起攻打磁州。” 许岸又道:“咱们北伐,还有一人不可不防,我们需早做准备。” 张士显问道:“横舟说的可是李全?” 许岸道:“正是,李全骄横跋扈,我们杀了他的使者,他没有派人过来交涉,必是等待时机下手,李全若发兵不是攻东平就是攻恩州,咱们需要早做准备。” 彭义斌低头思索片刻吩咐道:“前军、左军、中军、右军、踏白军跟随我北上磁州,后军守大名府,选锋军留下,负责协助恩州与东平府的守卫。” 众人一惊,恩州与东平府的距离可不近,这么远距离的两个重镇同时交给许岸,看得出彭义斌对许岸的信任。 许岸也觉得肩头沉甸甸,他躬身道:“副总管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几日后,彭义斌刚刚回师大名府,就收到李全发兵来打东平府得消息。彭义斌传令兵告知许岸恩州的守卫不必再管,全力守住东平府。 在李全的指挥下,三万战兵从青州向西直插东平府。兵临黄河,却又兵分两路,一路顺着黄河向西的方向,推进到东平府;另一路拒守黄河,防止黄河北岸彭义斌的援兵。 这是忠义军内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震动了所有人。且说,各支忠义军之间虽然彼此纷争不断,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有共同的敌人。如今这场战争在外界看来更像是忠义军内部的山头之争,争一争以后忠义军是姓彭还是姓李。 若是李全胜了,那么不但彭义斌将继续听从李全号令,甚至有可能被李全重新纳入麾下。整个队伍和地盘也可能被李全收编。从此李全的队伍将更加稳固,盱眙四将为首的其他忠义军将领也势必再度屈服于李全。 若是彭义斌赢了,那以后彭义斌就是正在意义上忠义军最大的山头了,哪怕名义上李全仍然是忠义军的最高都统制,但那些非李全嫡系的将领,将不会再如现在愿意受李全的节制。 各将领也会模仿彭义斌,纷纷独立领军,还会有小股部队直接投奔彭义斌。甚至朝廷也封彭义斌一个节度使,让彭义斌与李全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南宋朝廷中枢内部高层文官,除了极少数人愿意接纳忠义军这些归正人以外,大部分官员也是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些北方的归正人不可信。故此他们宁愿坐山观虎斗,看到双方两败俱伤。 第122章 矮墙(上) 许岸已将选锋军一分为二分别守护东平府与阳谷县,阳谷原有的守军只有一千多人,马慎行带领三个将共三千多人协助守阳谷,这样阳谷的守军已近五千。 许岸带两个将共两千多人守东平,加上东平府原有守军四千,此刻东平府共有六千多士卒,虽然兵力相对青州军较少,但许岸对守住东平府充满信心。 东平府的防御已经被严实重新梳理了一遍,城头布防也仅仅有条。这次工匠营送来三十架大名炮有二十二架留在东平府,八架送去了阳谷,只是城墙被大名炮砸得破损不堪,许岸经历多次城池攻防战,对攻城守城已经颇有心得,在东平府城墙重修的时候又加入了许多自己的设计。 护城河早已经加宽加深,敌军不用器械就难以冲到城下。临敌的城墙并不是一条圆滑的直线,而是如同锯齿一般的前后凹凸。向外凸起于城墙墙体的马面,又长又密,就可以从左右交叉射击攻到城下的敌军。 这几日许岸还派人在护城河内侧至城墙之下,建立前后错落的五尺高的矮墙,这便是守城中能发挥重要作用的羊马墙。 日常周边的商人百姓可以将羊马送到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的狭窄空间中贩卖,充作牲畜市场。 到了作战之时,羊马墙的防守作用则体现出来。有了羊马墙辅助,从低到高将形成护城河、羊马墙、城墙一个立体的完整防御系统。城中的士兵都可以埋伏在羊马墙后,与城头上的守兵组成上下两重立体化的打击。 东平府和阳谷都临着黄河,叶北林也正尝试将大名炮装在河船之上,可以从河上发炮攻击临河一面的敌军。只是忠义军中没有水军,许岸派准备日后组织水军试炮,不过现在是来不及了。 五月初七,李全部陆续抵达东平府外,离着东平府五里外扎营。双方斥候不断在以东平城与李全的营寨为中心互相刺探着军情。骑斥候在两军之间的原野上奔驰,相对于前几日寥寥数十骑,今日青州斥候则多了许多。人数不足的选锋军斥候,只能暂避锋芒。 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汇总之后,得出了青州兵三万主攻攻东平府的结论。这还只是战兵的数目,还有无数的辅兵民夫未统计。 眼见夜色就要降临,青州军的营垒终于初见雏形,一排一排的帐篷整齐有序,连营连垒,场面浩大。 东平府东城城头上,许岸正手搭凉棚观看敌军,亲兵部将崔棱与正将牛大立在身后。 崔棱从西夏回来之后,许岸将他带在身边,成为亲兵部将,负责护卫许岸的安全。此刻崔棱看着城下扬起的灰黄色的烟尘,想起了银州那场惨烈的攻城之战,心下也是一片惨然,对着许岸问道:“统制,要不要乘他们营盘还没扎好来一次夜袭打击他们的士气?” “不可!”牛大连忙摇头,“你们看这阵势,分明都是精锐,他们未能将营寨完全搭好,但防御工事很扎实,咱们夜间突袭讨不到便宜的。” 许岸缓缓点头,守城者的意志力比城防更重要,如果士气低落,没有死守城池的信念,城墙修得再好也是无用。但李全是宿将,经历的战争比自己多得多,这种情形之下肯定对早有准备。他思索片刻道:“安排夜袭,不用真打,只需要疲兵,消耗他们明日攻城的体力便可。” 夜露深重,两百选锋军人马衔枚穿行在野外的草木间,很快全身都被露水给打湿,东平城外早已经坚壁清野,没有什么遮挡,他们行军速度就要求极快。夜间快速潜行,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将士们湿透了的衣襟,一半是露水,也有一半是汗水。 牛大眯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青州军营地。营地之中,一片片营帐连绵不绝像一座座土丘,营寨中刁斗森严,士卒高举火把在营帐中巡逻,形成一条条火蛇。 他抬头看了看天,半轮新月此时已升上了天顶,被乌云遮住。从怀中摸出了黄牛号角,将沾着汗水的号角在衣服上擦了擦,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起胸膛,将号角凑在唇边,然后用力的吹响,几个呼吸之后,数十个号角在青州军营帐外的几个方向同时吹响。 这并不能算是正式的夜袭,只能算是夜间骚扰。这种骚扰可以刺探出营盘分布的是否扎实,夜间的守备是否到位。 夜间的骚扰与防骚扰,劫营与反劫营,都是行军打仗中的家常便饭。李全征战多年自然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外面突袭的号角声在四面八方响起,营中的骚动刚刚升起苗头,就立刻被各营将领平息下来。营地里升起了几串灯火,用灯语下达着命令,接着从营帐中冲出一队队骑兵,冲到了营地前侧的拒马外,面向号角声传来的黑暗,警惕探查。 几点火光在营地外闪了一闪,亮了又灭,但很快更无数的火点跳动了起来,在空中划出长长的火焰向营寨中飞去。 火箭射入营寨的一角,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眼就随着夜风而扩散开来。卷起一片黑色的烟尘。 数百人从着火的营寨中抱头鼠窜出来,有的就地翻滚,试图扑灭将他们身上的火焰。营寨中一阵梆子响,赶来救火的士卒已经出现在着火的营寨周围,高声呼喝着。 牛大摇摇头,青州兵的准备很充分,他们的骚然除了点着了几个帐篷,其他并没有起到作用,好在也只是骚扰,今晚若是派兵夜袭肯定讨不到便宜。 眼见青州骑兵已经朝自己的方向来了,他匆匆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往东平府退去。 青州并没有放过他们,而是追击而来,几里的路很快就到,城下早已经埋伏了接应的士卒,一阵箭雨便将赶来的青州军击退。 两日后的清晨,李全整军开始攻城。军中人言:人马上万,无边无岸。青州大军汇聚一处,已是浩然如海。黑压压的一大片从几里处的营盘一直延伸到东平府城下,另有两千名骑兵在城外绕城奔驰,检查着城头的动向。 第123章 矮墙(中) 青州军于东平府东城数百步之外立了一个一丈多高的帅台,青州众将如今正在帅台之上观战。 国安用站在帅台之后眉头紧锁,在他看来,这次青州忠义军来攻打东平府简直就是昏招。众将攻打东平府的目的都没能统一,李福和王文信为是希望入东平府劫掠,抢夺财物。李全是为了打击彭义斌的气焰,是正名之战,以他为首的其他将领是希望打下东平府可以有新的地盘划分。 他心中长叹一声,这个时候若是渡过黄河北伐河北东路聊城、沧州去抢蒙军的地盘不是更好,还可以与彭义斌的军队互相呼应,大家都是忠义军,为什么要内讧。 随着马蹄掀起的烟尘散去,城墙上下的布置也展示在青州众将的面前。 李福带兵刚刚赶到东平府,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帅台上走来走去,伸手比划了许久,然后甫一开口便说出了心中疑惑:“这东平府城与几个月前变了样了,城池加高了,这有四丈半吧。这护城河也加宽了,还多了许多羊马墙。” 王文信指着城上突出部分上立着的炮也提醒道:“小心城头上那些炮,蒙鞑在这些炮上吃了很多亏。” 国安用向着李全上前几步,低声道:“发明这大名炮的便是东平府守将许岸,此人节使上次在青州见过,枪术有可取之处,在忠义军颇立功勋,史天泽就是死在他手中。” 李全眯起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看向城头的炮车,他记得那个年轻人,微微颔首问道:“我记得他,今日试试他会不会守城,你们谁来打头阵?” 王文信投靠李全之后寸功未立,第一个入城劫掠的利益刺激着他,此刻咬牙上前道:“末将愿为节使第一个杀进东平府。” 李全眯着眼睛点点头,道:“好,你率领本部攻城。” 城下鼓声渐起,城上号角声也绵延不断,随着无数人马从青州军阵前涌出,鹅车、桥车还有数以百计的云梯密集出现在视野内,战事旋即爆发。 攻守双方都是山东人,自然不会像蒙军那样,擒一群山东百姓来消耗箭矢。王文信一开始就用了自己的亲信部队。 东平府中,面对着青州军第一次大举正式攻城,城上守己各就各位,全都噤声无言,默默听着城下鼓声阵阵,看着数以千计的青州军人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在后方呼喝喊杀,声势震天。 城头的几个突出部,负责观察敌情的将领们如翻炒豆子一般喊出一个个数字: “敌军距离一百五十步!” “敌军距离一百二十步!” 随着敌军进入一百二十步内,今日负责守城的将领牛大传下号令,城头千百张强弓巨弩搭上粗糙的城垛,大名守城炮配备好石弹,系着滚木雷石的绳索也被绷得笔直。 “敌军距离一百步!” 牛大的双瞳忽然收缩,狠狠地盯着城下正在护城河上铺设桥车的敌军,大声喝道:“弓弩准备!” 弩手们抬起弩将望山对准了目标,弓手手中的大弓拉圆。 “射!”将领们几乎同时发出了命令。 城头上的将士们同时松开了弓弩的弦,爆裂般的弦鸣,如同雷霆般响起,从城头迸发而出。箭矢像漫天冰雹在空中穿梭,扛着云梯快速前行的青州军披甲率不高,超过三分之一的士卒连皮甲都没有,在守军猛烈射击之下,便有士卒直接将云梯抛落在地,向后退却。 见此形状,督战的王文信部亲兵纵马上前督战,用砍刀逼迫那些零散逃下的士卒重新举盾结阵上前,十几辆桥车已经搭在了护城河上,这时若不攻城一切前功尽弃。 王文信亲自率领装备严整的八百亲兵最后一批前行,这些士卒披甲率高,有的甚至披铁甲。他们穿过了护城河直达羊马墙之前,只需要翻越过这道矮墙防线,便能进入城墙前的最后一段约三十步宽的平坦区域,并从这里尝试搭云梯攻城了。 相对应而言,面对着装备严整的敌军主力部队出动,城头上的守军立即有所警觉,在各个守军队将们的指挥下,城墙上的弓弩也开始集中攒射这些装备更优的士卒。而城下躲在器械大盾之后的士卒也开工向城头开弓射箭,压制了城头的一部分弓箭手。城头的羽箭开始变得稀疏。 帅台之上的李全老于兵事,关心的还是攻城器械是否能顺利运达城下。今日他们准备了桥车顺利得在护城河上搭建出简易的桥梁,扛着云梯的士卒不断冒着箭羽穿过桥车抵达羊马墙之下。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架云梯可以搭上城头。李全在想或许可以命令士卒们一边搭云梯上城头,一边推倒羊马墙,最后发动鹅车驶过去撞城门。 而片刻之后,眼见着第一批扛着云梯的士卒,在羊马墙下躲避城上的箭矢,又将一个个云梯从五尺高的羊马墙上抛过去,而羊马墙内却居然没有守军杀出来迎战。可过了许久,已经至少有几百个士卒翻过了羊马墙,但仍然没有看到有云梯能搭在城头上。 “不对!”李全心中一跳,羊马墙后至城墙这一段距离由于全部都在城头弓弩射击范围之内,故此素来是背城而守的最佳地段。守军出城至羊马墙作战,本是守城最重要的手段,甚至是最有效手段。因为如果不出战,羊马墙反而成了进攻一方躲避箭矢的地方了。 一旁的国安用也发现不对了,脱口而出道:“守军守城而不出城,那么立这么多的羊马墙做什么用?难道是留给我们士卒躲避箭矢吗?墙后肯定早有守军埋伏!” 李福也明显一愣,似乎也有些难以理解:“三哥,这羊马墙怎么回事?” 王文信的八百亲兵出身是扬州强永军出身,都是精锐,如今也抵达羊马墙下,开始翻越羊马墙,可前方依然没有云梯竖起来。 “今天守军也没有发炮。”李全也觉得不对,今日攻城到现在,作为许岸的招牌发明,守军的炮车到现在一弹未发,这也不正常。 李福看着城头呐呐道。“难道是守军的石头不够,想省石弹?” 李全摇摇头:“守军是故意引我们翻到养马墙后。” 第124章 矮墙(下) 青州军今天攻城之所以没有用炮车,是因为守军的炮射程比他们远,又比他们准,而且还是在城上居高临下,以炮制炮肯定打不过守军,而炮车太大反而成了城头的目标。 “再派两个将过去。”李全吩咐左右传令兵道:“我倒要看看羊马墙后面有什么明堂。” 冲在最前方的青州军是王文信的八百亲卫,他们一身上下的全副甲胄,的确让人一望便知是难得的精锐,这些精锐潮水一般向着羊马墙涌来,杀到墙下,纷纷拉开弓箭仰射城头,尝试压制城头的火力。 可是王文信觉得奇怪,城头上的羽箭乘他们翻墙之时密集攒射墙头,不少士卒在墙头中箭,却不知道为何守军的羽箭并不朝墙后射,并不射那些已经翻过墙去的士卒。 如果站在东平府城头上,其实就可以发现羊马墙内侧挖了一道浅浅的壕沟,壕沟不深只有五尺,但壕沟上挖出的土却垒在壕沟的另一侧堆成垛。那些青州士卒看着羊马墙很矮,翻过来并不困难,可翻过来的时候并不是落在墙后的平地上,而是落入壕沟里。从壕沟里爬上来可不是爬五尺了,前面足足有六七尺,后面的羊马墙就变成了一丈余,那些士卒们如何能爬的上来? 壕沟另一侧埋伏的守军弓箭手喝令着落入壕沟的士卒放下武器投降:“想活命的把兵器和云梯仍上来,然后向右侧走,自然有人招呼你们,忠义军不杀忠义军,都是自家兄弟,投降便可保命。” 那些不愿投降,依然抬着云梯往上爬的士卒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周边弓箭手各只是一轮密集攒射,如此近的距离连铁甲都能被射穿,不到片刻壕沟之中就留下了几十具尸体。数百士卒选择了投降。毕竟大家都是忠义军,在这些士卒心中并不觉得投降另一批忠义军有什么可耻。 然而对于羊马墙外侧的王文信来说,看着至少一百亲兵好不容易躲过箭矢,成功翻越那道羊马墙之后,却都变得悄无声息。一开始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太在意,可是长久下来,居然没有一架云梯在越过羊马墙后成功在城墙上架起,就有些奇怪了。 他拉住一个队将吩咐道:“你们这一队别急着翻墙,先爬到墙头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明白不?” “末将明白!”在墙上探头可不容易,城头上的箭矢主要就是覆盖爬墙的这些士卒,那个队将举着盾爬上了羊马墙,木盾被羽箭射得劈里啪啦作响,好在他身披的是铁甲,几支羽箭射入甲胄却没有受伤。 “墙后面是壕沟!”队将连滚带爬从羊马墙上下来,“统领,墙后面有一道壕沟,掉下去就爬不上来了。” 信息很快传回了帅台,李全立即鸣金收兵。守军只用了一道壕沟和羊马墙就让他今日损失了七八百士卒。李全也没了轻视之心。 守军出城打扫战场,好在都是忠义军,守军也只是将兵刃和甲胄取走,将壕沟内近百具尸首还给青州军,军吏们很快就算出至少有六百士卒被守军俘虏。 李全暗暗心惊,却又心中不服:“明日把鹅车推上去撞,用炮车来轰,用钩锁拉,不管什么办法,先把这羊马墙推倒。” “遵命!”王文信躬身领命,心中却暗暗叫苦,他们这些青州兵原先看不上彭义斌的忠义军的战力,故此也起了轻敌之心,认为打东平府以多击寡肯定势如破竹,可没料到仅仅一个简单的壕沟加羊马墙就让他们受阻。 虽是如此,第二日,王文信带着数以千计的士卒依旧冒着箭雨将桥车铺在护城河上,接着几十架鹅车、炮车从桥车上穿过护城河。那些羊马墙是临时搭建,经不起几次撞击,只要推倒羊马墙,再填平壕沟,他们就可以杀到城下,用云梯攀城头,用鹅车撞城门。 守军自然不会让这些器械轻易地推到城下。城头之上犹如飞蝗一般的箭雨向着对面高大巍峨的鹅车飞射而去,在城头射出去的这些羽箭上,每一支箭上都跳动着一簇火苗!见这些火箭划破天空,发出了一连串“夺夺”的声响,一转眼就在鹅车上面钉得密密麻麻。 可是,这些火苗却跳动燃烧着,在烧断了箭杆之后就慢慢的熄灭了——火焰除了将鹅车上熏黑了巴掌大一块以外,却无法将这些器械点燃。士卒们提着大盾躲在器械车之后一边躲避着箭矢一边前行,离着羊马墙越来越近。 “国统制果然猜中。”眼看着这些鹅车毫无阻碍的慢慢逼近,帅台上李福咧嘴一笑,感觉破城的希望就在眼前,昨日国安用就担心器械被火箭攻击,于是早早命士兵将泥巴涂在器械之上,今日果然守军用火攻。 鹅车还没推到羊马墙下,城头负责观察敌情的守军将领报出最新的信息:“敌军想用炮车轰羊马墙,炮车距离八十步。” 负责大名炮车的队将大声呼喝:“目标城下炮车,八十步,左三右二,准备!” 城头一排排的炮车旁边,立刻就有炮手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将一颗颗巨大的石弹装入弹兜。随后,就见每门炮的炮手纷纷举起了旗帜,示意炮弹装填完毕! “发炮!” 随着一声断喝,城墙上,立刻发出了一连串“砰~砰~砰~”的声音,二十几个巨大石弹同时从城头飞起,掀起一阵阵风,砸入青州军的炮车队之中。青州军的炮车有几十架,在第一轮攻击之后便有十几架被砸中,顿时失去了发炮能力。剩下的炮车就算没有被砸中,但操炮的士兵也倒下一片,一时间停顿下来。 不到片刻,李福的情绪就从波峰跌倒了谷底。可他还来不及说话,只见城头上又是一阵声响,又有二十来个石弹飞来,再次砸入炮车队中。 “居然这么快,这么准!”李福心下骇然,他们早就听说彭义斌军中有大名炮很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还真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炮车把目标锁定在鹅车之上,几轮齐射之后,十几架鹅车也失去了战斗力。 第125章 阳谷(上) 李全望着他寄予厚望的各种器械被砸得支离破碎,一批批士卒们溃退、逃散。他脸色阴沉,双唇犹然紧紧抿着,心中恨恨不已。 “节使,先把人撤下来吧。”身后的国安用小声的提议道。 李全心里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立刻怒瞪了回去,国安用看着怒火熊熊的双眼,被吓到了,一时不敢接口。 可又能怎样,昨日伤亡了近千名精锐,今天已经损失了一半的攻城器械,李全的心在滴血,叹了一口气:“收兵吧!明日再战。” 城下的王文信听到收兵的铜钲敲响,如释重负领兵退下。 夜晚,青州忠义军的帅帐中,众将一筹莫展。 “要来东平府的也是你们,现在畏战的也是你们。”面对暴怒的李全,众将畏缩了,低头不再言语,偷眼看着李福。 作为帐内众将之首,李福知道这个时候该自己说话,他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明日带兵去阳谷县试试?东平府他们肯定重兵把守,阳谷县就不会有太多守军。” 边上一个将领是李福的副手刘桂,他前日曾经去探查过阳谷县,忙道:“阳谷县城墙只有三丈,没有羊马墙,城头上炮车也没有多少,应该是不难打。” 听得他这么说,帐中的众将也一齐看向李全。李全点点头,看着李福道:“也好,如果打下阳谷县,正好断了东平府的后勤补给,大哥你明日领一万人过去!多带些器械。” “是!”李福大喜。 东平府看这样子是块硬骨头,李全也没有其他办法,城内那些忠义军的守城战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些年在青州、楚州,他自己天天和朝廷那些文官武将勾心斗角,麾下的那些能征惯战的将领一个个也变得懈怠,天天沉迷于醇酒妇人,以往那种死战到底的战斗意志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回攻伐东平府李会也很明显看的出来青州忠义军的战力不但没有提升,反而下降许多。而彭义斌部一年多来都在对抗蒙军,实力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要是让彭义斌这样下去,以后自己肯定就不是对手了。 故此,这场战争必须有所斩获,如果大军往来东平府无功而返,那么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忠义军中的头把交椅就不是他李全的了。朝廷要是也封彭义斌做个节度使,那以后的他的日子就难过了。 李全要去攻打的阳谷县与东平府隔河相对。县城并不大,有四个城门,黄河支流从城东南流过。东门和南门都离河岸很近,东门更是将河水引入县中,便是水门。县城墙高不过三丈,防御工事也不如东平府那么扎实,守军只有一千五百人。 许岸担心了阳谷守卫太弱,便调来三个将的选锋军精锐协助城防,由马慎行统领,使得阳谷县守军总兵力超过了五千。原先城中只有四架守城炮,此次许岸又调配来八架,故此马慎行对守住阳谷城还是非常有信心。前几日消息传来,青州忠义军在东平府城下受挫,他就觉得李全会派兵来阳谷县,故此面对青州军来袭他早已准备妥当。 “来了!”接近午时的时候,马慎行在城头己能看到了几里外的滚滚尘烟。其实也不用抬头看,已经从西面传来了咚咚的战鼓声。猛烈而低沉的鼓点,告知在城楼上的选锋军,敌军现在就要开始进攻。 伴随的鼓声,青州忠义军举着李福的战旗缓缓走入了战场,走进了选锋军众将的视野中,一步步的接近了城墙。 在离着城墙只有一里的地方,青州军连同鼓声一起停了下来,停顿了片刻。又调整了一番阵型,鼓声重新响起。李福的战旗依然立在当场,五千左右的队伍留了下来围护在李福的左右,另外五千精锐却分成几路绕过西门不攻,向着南门的城头碾压而来。 “果然走南门!”马慎行看了看西门城头上的大名炮,笑道:“青州军在东平府被大名炮轰怕了,看到南门没有炮台就走南门。” “南门离河太近了,他们不一定施展得开!”曹百川道。 周全低头看着下方的敌军,有些跃跃欲试,他加入选锋军不久,目前还没立下什么战功,转头问道:“马将军,咱们是守城还是出战?” 马慎行如今隐隐中已是选锋军中第二人,许岸不在军中的时候,众将都以他为首。这时候他没有回答,反问道:“周备将觉得该如何?” “守城吧。”周全在斥候传回青州军渡河消息的时候就提议马慎行半渡而击,但马慎行没有同意,他就觉得马慎行太过谨慎。这时候觉得马慎行,更不会出兵,便道:“他们过河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出城攻击,这个时候更没必要硬碰硬。” 马慎行没有理他,转头问着曹百川:“老曹,你觉得该如何?” “先守城,再出击。”曹百川毫不犹豫,答道,“已经过了午时,夜间他们不便进攻,这时候肯定想一鼓作气冲上城头。咱们可以像统制说的那样,先用城墙来消耗他们,等他们精疲力竭再出战。” 马慎行吩咐道:“好,我们就先坚守,他们认为南门没有炮台就到南门来,咱们让这些青州军知道,这大名炮其实是有轮子的。” 他吩咐炮兵将五架可移动的大名炮推到南城来。 “周全,你统领的那一将不用守城,与长斧队一同在城下守候,依之前的既定方略行事,时机成熟便准你出战。” “末将遵命。”周全大喜,领命而去。 南城城头防守由马慎行亲自指挥,青州军虽然主攻的是南门,但其他几处也不得不防,曹百川将回到城中居中调度,他一抱拳:“老马辛苦勉力,我回城中,静候佳音。” 马慎行点点头,吩咐城头将战鼓擂起来。牛皮战鼓在城头上擂响,以不逊城外的声势传递出信息,让城中的五千多将士听着号令前往自己应在的位置,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在战鼓的催促下,城外几千青州忠义军沿着河岸扩散开来,浩浩荡荡地占据了城墙与河岸之间地开阔地,一步步的向城墙掩杀过来。一排身高体壮的士兵举着一人多高巨大的木盾走在最前面,这是防备强弓硬弩最好的武器,也可用来当作简易的桥车走人,后面的士卒抗着云梯和真正的桥车、鹅车速度也逐渐加快速度前行。 第126章 阳谷(中)两章合并 “一百步了!”城头的部将转身看着马慎行,跃跃欲试。 马慎行摇头:“再等等!敌军到了近处再说。” 城下近千名弓手在向城头仰射,试图压制城垛上的守军的火力,而剩下的士兵提着大盾,扛着云梯往城下推进,怒吼着奔城墙。欲利用最短的时间,在第一次攻击中就将城池攻破。 “六十步了!”部将有点着急,“将军,下令吧!” 马慎行依然摇摇头:“再等等,等到五十步,弓弩射城下,大名炮打壕沟之外,我们要用最短的时间给他们最大的杀伤。” 西侧的李福远远看着,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将手上的木盾放倒下来,架在壕沟之上当作简易的桥车,让身后的士卒通过,这次他们的桥车在东平府损失了不少,好在阳谷县的南门壕沟不深也不宽,用一人个高的大盾铺在壕沟上就能走人。带来的大型桥车不多,但是可以用来走器械也算够用。 城墙近在咫尺,冲在最前面的青州士兵则是欣喜欲狂,只要再有片刻时间,他们就能将云梯搭上城头。 “射!”随着几十名军官同时发出号令,城头的号角声同时响起。弦声呼啸中,带着羽毛的弓箭、短而尖锐的弩箭,飞驰而下,向着最近处的敌军攒射过去。 箭矢连绵不绝,虽然有大盾的掩护,但城头的火力过于密集猛烈,攻城的士卒倒下一片。城头上“砰~砰~砰~”数声,大名炮也开始发威,无数的散弹被抛向空中又落在地上,迸发出的碎石在城下交织出一张恐怖的网。 第一波攻势,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就宣告失败,城墙下的青州军纷纷逃散,在壕沟前后留下了百余死伤,呻吟和惨叫回响在双方士卒们的耳中。 李福皱了皱眉,守军的强悍出乎了他的想象,但一次攻城就拿下阳谷那也太托大了,一般首次攻城更多是试探守军的实力,找到防守的破绽,消耗守军的体力与箭矢,总是要攻个几轮才能有所斩获。 李福心中犹豫了一会儿,这么攻下去伤亡可能会大一些,但作战总是有伤亡,想想破城之后的可以劫掠财货美女,他又把方才的犹豫给摁了下去。吩咐传令兵:“再给刘桂一个将,和他说,若是入夜前打下阳谷,让他先劫掠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 南城外指挥攻城的副将刘桂收到了消息。立刻发起了下一轮的攻击,比方才更加猛烈,尽管城上的箭矢和飞石依旧无情得收割着城下士卒的性命,但刘桂将李福的许诺告知每一个攻城的士卒之后,士卒们的士气有了立竿见影的提升。没过多久,便已经有云梯搭上城头,青州忠义军的精锐开始登上云梯作战。 褚万龄背靠紧闭城门听着外面喊杀声阵阵,坐在地上依然不为所动,吕文德从城上跑下来:“褚备将,马将军命你上城。” 褚万龄点头,随即问道:“城头如何了?” “正在激战,青州军人数很多,攻势比方才更猛,已经有人登上城垛了,我看到敌军的鹅车过壕沟了,还没推到城下就被大名炮打中了。” 褚万龄颔首,吩咐:“我上城,你回到队列中,准备好,咱们可能要出城杀敌了。” “咱们长斧队都准备好了,都等着呢!”吕文德欣喜道。 褚万龄阵斩探马赤军千户,已经从部将升到了准备将。如今挺受重用。此刻他绕过城门洞登上台阶,见七八百弓弩手聚集在城头垛口上,正不断向外攒射,他绕过奔跑的士卒沿着台阶来到城头之上。 往外看去,十几名青州兵正在从云梯跳上城墙,凭借铠坚刀利,低头猛砍,抢下一个垛口结阵据守。褚万龄从边上提起一口大盾,抢到城墙边手扶垛口向城下张望,见无数云梯连接一片,上千敌军像蚂蚁一样攀在云梯上向城头的一个个垛口涌来。 “杀!”马慎行一声断喝,几十个钩镰枪兵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齐声呐喊中,几十条钩镰枪在垛口前后穿梭交织在一起。城垛上的青州军无处躲闪,兵器又不够长,想要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噗、噗”长枪破甲入肉的声音连连响起,钩镰枪兵猛冲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二丈的长枪狠狠刺入对面青州士卒的身体中。 第一排十支钩镰枪冲刺便让六七个青州士卒倒毙。这些钩镰枪兵每日光是突前刺杀就要练习上百次,日常训练还要在手脚捆上沙袋,现在战场上没有这些负担,顿时觉得手中钩镰枪轻便乘手。 第一排钩镰枪兵杀敌之后,十人止步,侧身抽枪,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剩下十来个正在垛口结阵青州军的盾牌顿时被这些长兵器钩住,随着长枪的回抽,盾牌被扯开。第二排的十个钩镰枪的枪尖在呼喝中破盾而入,不到片刻又在垛口上留下了七八具尸首,鲜血将垛口染红。剩下的几个青州军大喊着从垛口中跌下去。 城头已经没有敌军,又一排守军现身垛口,滚木和雷石倾泻而下,云梯上的士卒一串串跌落,血浆迸裂,伏尸城下。城墙上令旗变换,弓箭手二话不说,又是几波箭雨洒向城下。阳谷的防御设施经过马慎行精心设计,各种状况事先安排好了预案,敌军虽然攻的很猛,数次登上城垛,但均被守军赶下城。 “老褚,看见没有。”马慎行指着敌军正在指挥攻城的一个副将,“那个敌将应当就是李福的副将,离着城门越来越近,那个地方炮车不易打到,现在城下敌军阵型被炮石和弓箭打乱,我要你马上开城杀出去,斩了他的头回来。” “马将军就在城头看某取敌将首级,某去去就来。”褚万龄匆匆下城,城下千余名士兵已经排列整齐,列在最前的正是他的长斧队,周全带着的长枪兵列在长斧队之后,就等一声令下,出城战斗。 他刚走到队列中没多久,城头的鼓声一变,那是出城的信号,他记得那敌将的方位,大喝一声:“出城!” 城上士卒摇动轱辘,大门缓缓开启,一千余带甲精锐一拥而出,直奔壕沟。 “再攻一轮就冲上城头了。”指挥攻城的刘桂是李福的副将,催促着一队队的士卒上前,虽然士卒损失很大,但每一轮进攻都比上一轮更有威胁,这也无形中给了他不少的信心。可就在此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现城门居然开了。 “他们居然敢出城作战!”身边一个提着盾牌的亲兵叫了起来。 经过滚木巨石和弓箭清场,沿途已经被扫出一片空地。不少士兵还在地面上翻滚嚎叫,一千多人的守军队伍很快就冲到壕沟边,周全带领的长枪兵身穿皮甲步伐更快,枪兵向两侧展开,如同两道黑色的洪流,不断向前越过长斧队在两侧搠倒来不及撤退的敌军,掀翻城下的鹅车,鹅车中有士兵来不及逃出,被密集的长枪毫不留情得围杀,鹅车中血流如注。 “有进无退,后退者死,杀!”周全嘶声力竭地喊着,感觉热血已经冲上头顶,有用不完的力气。 选锋士卒们也感觉不到丝毫疲倦,一边跟着队伍奔跑向前,一边用手中长枪不停的刺杀着面前的敌人,直到面前最后一个敌人满身枪眼的倒下还不肯罢休,追着逃亡的士卒一通疯狂的乱刺。 “不要离阵,保持住阵形!” 几名队将不断大声喝斥,让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卒跟上大阵,战鼓声夹着选锋军的怒吼,盾牌如山,枪芒逼人,血光迸现,他们如同恶狼杀入羊群,已经冲过了壕沟,方才青州军架在壕沟上的大盾,成了选锋军的桥梁。 壕沟另一侧边来不及结阵的青州士卒瞬间被砍翻了几十个,被突然杀出来的这支军队打散。选锋军杀出来的时机抢得刚刚好,正是上一波敌军被打退,下一波敌军阵型散乱的时候,退后的青州军没有将领指挥,更是四散奔逃。 西侧观战的李福也发现了这支杀出的选锋军,略微思索,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现在攻城的士卒散在四周还没再次集结,城中守军杀出来很可能便是冲着斩将夺旗来的。他手中还有数千人马,现在压上拦住这支出城的守军来不及了,冲过去抢城门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可就在他这么一犹豫,战机已失,刘桂那边做了最愚蠢的决策。 “分一半人挡住他们,你们带另一半人给我杀进城去!杀进城去!”刘桂来不及指挥壕沟前的那些士卒,将身边最后的预备队也派了出去,丝毫没有想到他才是此次守军出城的目标。 身边的亲兵大声呼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士卒冲到壕沟一侧抵挡冲出的这支出城的选锋军,另一部分准备跨过壕沟去攻取城门,战场上的其它青州军被突入其来的战机所吸引,又纷纷回头向城门冲去。而杀出城的那些选锋军不管不顾直奔刘桂而来,撞上前来拦截的青州军,两军相接,血光迸现。 城头上的鼓声,节奏变了,变得沉重而缓慢。前方的选锋军忽然向两侧一分,中间披着铁甲的长斧队突前。重甲长斧武士踏着鼓点,一步步缓缓向前,逆着如同洪流一般的青州军反冲而上。铁甲森严,队列严整,洪亮口令中前行的列队,整齐得如同一人。 他们一步一喝,二步一劈,长斧阵前,所向披靡。青州军从没见过这种威势,进退不得,抵挡不住,被冲上来的长斧劈砍得血肉横飞。 刘桂立在马上举刀大声呼喝着,看着潮水般的士卒向城门涌去,不由面露喜色。可突然发现前面的亲兵被这次突出的长斧武士砍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一片片倒下,又看着这些武士盯着自己的眼色。他突然明白这支守军杀出城的目的,只是已经迟了。 大斧如车轮一般向前碾压,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长斧武士们日常劈砍练习只有一个动作,千百次的劈砍之后,长斧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斧劈下简单到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留任何后招,也没有必要留后招。 冲在最前面的是吕文德,肾上腺刺激得他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口中发干,一颗心都似乎要随着鼓点破胸而出,好在每次大喊之后紧张感就略略减少,他能在有力的喊声中感觉到周围的同袍,那是一种可互相依托生死的力量。 可此刻他左右的同袍都已经换了人,不知道是脱阵了还是阵亡了。他入伍之前是樵夫也是猎人,本身就有极其坚韧的性格,从未想过在战场退缩。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十几步外的那个敌军将领,那将领身边的卫兵不多,已经有选锋军的枪兵上前围堵,杀出城外他们被告知那将领便是出城的目标。他心中焦急,立功心切,却不敢离开阵列,只能踩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噗!”斧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他又踏前三步,一斧劈中对面敌人的胸骨中,敌人倒下的同时胸前伤口喷出的血在空中洒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刘桂此刻已经胆寒了,身边的亲卫所剩无几,他拨转马头想撤离战场,可还没转过马身,忽然间,战马一个趔趄,直接在双蹄一翻,跪倒在地。战马趔趄之后,因为马速并不快,也没有将他甩出来,只是让他心中一片慌乱,明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便奋力一拉缰绳,双腿夹马腹,试图将战马再次拉起。 他感觉胯下马鞍向上拱起,可战马正在起身却发出一阵嘶鸣,一只长枪横扫在马蹄之上,战马再次跪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脑后一声断喝,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铁甲武士已经欺到身后,一柄长斧直劈而下。那一劈本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威力的一种招式,但这一招却是经过了千百次变化之后,再变回来的。刘桂来不及躲闪,感到冰冷锐利的斧头砍在自己身上。他听见铁斧破空的风声,同时也已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斧劈下,便是血肉横飞,两斧之后,人头落地。 第127章 阳谷(下) 阳谷之战只进行了半日,随着长斧队旗头吕文德阵斩敌军副将刘桂,备将周全夺了敌军战旗,城下的胜负便早已经失去了悬念。青州士卒们在指挥官战死、旗帜被夺之后,便从城头的飞石箭雨中溃败下来,朝着西侧的友军退去。 城头上的马慎行暗叫可惜,若他手中有一支骑兵,追着这些败兵掩杀过去,运气好的话甚至连李福的这支掠阵的兵马都能打散。可惜阳谷城内本身士卒就不多,骑兵更少。选锋军中仅有的一百多骑兵也在真定伏击史天倪一战中折损了大半。他只能吩咐出城的士兵撤回城,另派出三百士卒打扫战场。 李福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虽然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不是没打过败战,也经常打败战。副将被杀也没什么大不了,全军覆没他都经历过。可前几日败在东平府城下还可以找借口说是守军依仗守城之利,用高墙深垒取胜并不算什么真本事,可他最震撼的是阳谷城中杀出的这支忠义军怎能如此强悍,居然是在野战中轻易将他们击败,这是实实在在的败了。 这支一千多人的军队只看装备就是精锐,人人披甲,甚至有小部分人穿的是铁甲,手中的兵刃明显是经过精挑细选,颇为精良。装备也就罢了,这些士卒的作战素养和纪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人人都不知疲倦的奔跑,保持稳定的阵型,结阵进攻时动作整齐划一,一旦有士卒倒下,周围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转头看,后排的人自动往前踏上,将队列填补整齐。 他不由背脊一阵阵发冷,彭义斌军中什么时候有如此纪律的军队。他此刻深感郁闷,恨不得马上就飞回青州,什么财货、美女都不想了。可是攻伐东平府是他怂恿李全来的,自己又对众将夸下了海口,领兵数万来到这里,先是东平之败,现在是阳谷之败,若是灰溜溜回去,颜面何存。 可不到片刻,他马上发现已经颜面无存了。尽管有许多士卒在撤退时,没忘记带走身边受伤的同伴,但几百守军从城中中出来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俯身躲在壕沟中的青州兵没有了来得及逃跑,当守军发现,无处藏身的他们立刻出来主动投降。 沮丧的气氛在军队中蔓延,埋怨使士气降到了冰点。“罢了,罢了!”李福心中忖道,“从将领到士卒,军心士气都沮丧到了极致,没有决死一战的那股气如何能打的下这座阳谷城。” 青州军退回到三里外的营盘之中,夜间阳谷守军居然选择了主动反扑,暗夜之中,掌握地形便利的守军乘十几条小船从东门而出,从青州军大营的后方登岸,在营帐中放了把火就撤退,丝毫不留给青州军反击的机会。 夜幕遮掩之下,杀伤虽是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李福勃然大怒,可翌日天明,一夜未眠的青州将士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不成样子,李福只能退兵。 当李福领着败兵回到东平城外大营的时候还对中下层将遮遮掩掩,但仅仅是第二日午后,刘桂的首级便出现在了东平府城头,同时开始大量展示李福部的缴获,这边青州军大营的士气也是泄得干干净净。 李全没有再逼迫众将攻城。只是再次把众将聚集起来商议。帐中简陋,众将围坐成一圈。 “窝囊!”李全觉得很窝囊,如现在这样在城下进退失据,进又打不下城池,退回去又没有脸面。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愤怒不已。环顾左右众将道:“你们怎么想?都讲出来吧。” 李福先喝了一大口凉水,这才闷闷得叹了一口气:“这东平打不了,阳谷也打不了,但我就不信,他们每个城都如这东平府这般坚固,每支守军都如阳谷那般强悍,我们去打别的地方。” 李全缓缓点头道:“其他人都没得讲吗?” 众将默然无语,李全转头看着国安用道:“你来讲!细细讲讲便是,败都败了,又不是没败过。咱们败给过金虏、败给蒙鞑,现在败给了彭义斌又如何,再打赢回来便是。” 国安用思索片刻道:“这些日子我捋了捋,这许岸的选锋军算是彭义斌手中新崛起的一支精锐了,东平府的严实、真定的史天泽都在这支选锋军手中吃过大亏,所以我们败了几阵也不是不可接受。关键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李全听罢长呼了一口气,道:“那你可有什么对策,讲出来听听。” 国安用的枪马与计谋都算是青州众将中的一时之选,此刻略微思索,把自己的想法便梳理出来:“我有三策,上策便是求援兵,这东平府再难打,我们从青州、楚州再调几万人过来,用人命来填总是可以打的下来了。” 王文信和李福脸色一变,若是求援,他们两个的脸可就丢大了。 李全微微颔首,转头问其他人:“这计策你们觉得如何,都讲来听听?” 王文信闻得此言,左顾右盼,与帐中多人面面相觑,互使眼色,却又不敢言语,一直到李全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方才硬着头皮出口说道:“我们若是增兵,彭义斌也会增兵,到那时又如何?” 国安用道:“兵贵神速,咱们自然是要赶在彭义斌援兵到达之前打下东平府。” 王文信看了看李福,李福摇摇头,示意他先等国安用说完。 “中策又如何?”李全问。 国安用继续道:“中策便是去打恩州,我军若是能打下恩州,一是能打击彭义斌的气焰,二是也有北伐河北的门户,节使随时可以从恩州出兵,走西北可以伐真定,走东北可以伐沧州。最关键的是,我们攻恩州彭义斌若是发兵来救,我们可与之野战,到时候也可以从青州、楚州调兵去恩州作战。” 众将听了也不说话,先是齐齐看着国安用,见他不再言语,又齐齐看向李全。 李全微微颔首,却又嘴角微微一撇,问道:“下策又是如何?” “下策便是暂且退回青州与彭义斌言和,回去整顿兵马,找时机再来报仇。” 李全思索良久,颔首道:“上策太急,下策太慢,选中策,咱们去恩州,传令刘庆福整兵,来恩州与咱们汇合。” 帐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到众将沉重的呼吸声。虽然保持沉默,但他们的心中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这场忠义军的内战还是要打下去。 不是百战百胜才是名将,只有知进退才是名将。战争经验都是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何时该进、何时该退,进退时机能了然于胸,不为眼前之利益所迷惑,不被现实的困难所击倒。做到这几点,也算摸到名将的边了。 李全算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十多年下来,之所以势力能不断扩大,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对进退时机的把握还是很有心得。东平府的城防几乎没有破绽,就算有些破绽,也得用人命来赌。李全无意去用人命去赌一把。 他所能安生立命靠的不是地盘和财货,而是手中这几万精锐。他不会把自己立足的本钱,丢在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东平府下。如果那样,拿下这个东平府又如何?他顿时就会被周边的势力所吃干抹尽,沦为人见人欺的盗匪。彭义斌、盱眙四将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金虏、蒙鞑哪个会放过自己,就算是朝廷也会算计。这让李全彻底放弃了一口吃下东平府的念头。 五月里的凌晨,天气凉爽,晨光稍露,夜雾犹在。 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青州军一支多达千骑的骑兵,护送上百辆马车悄悄的离开大营。人衔着枚,马裹着蹄,看似退得悄无声息。但所有青州忠义军的将领都知道,在营外各处,都有着一对对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们的动静。 骑兵护着辎重先走,接下来便是步兵,天边已经开始发白,看着远处营盘人马不停,刚刚赶来城头的崔棱有些兴奋:“统领,李全这是退兵了!我们要不要追击?” 许岸摇摇头道:“咱们没有多少马军,追击讨不到便宜。” 西夏带回的马匹与甲具已经给忠义军配上。彭义斌从全军中选出二百骑兵,在几十名西夏老卒的带领下也已经操练了数月,虽有进展,但远远还达不到真正铁鹞子的水准。几个统制都在争取这部人马的统领权,但彭义斌并未分派下去,还是亲自统领。 从各地缴获和购买的马匹也不多,作为屡立战功的选锋军最薄弱的环节其实就是骑兵。要是有一支骑兵在麾下,许岸倒是不介意出城追击。可此刻最好的决策还是以静制动。 他对众将道:“李全也是百战之将,退兵不会留多少破绽,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快就退兵,有可能去犯别的城池。” 崔棱眼中泛起一道惊异:“难道是恩州?还是济南府?” 许岸略微思索:“不管是恩州还是济南府,我们都做好准备,随时增援,这仗没那么快结束。” .................. 大名府中彭义斌看着手中的东平府战报,神采飞扬。这次北伐彭义斌把选锋军留守东平府也不是没有原因,一年来选锋军立下太多功勋,许岸已经都是统制了,再往上就是正、副都统制,故此北伐需要让其它各军立一些功勋。 北伐还寸功未立,不料这次东平府之战选锋军又立了一大功。东平府被围的消息还没传来几天,他便派出了踏白军增援东平府,可这个时候踏白军估计还在路上,东平府的仗已经打完了。 即然许岸不能再提拔,就提拔那些麾下立功的将领,彭义斌吩咐幕僚:“马慎行拔擢为选锋军统领,选锋军其余众将论功行赏。” 话音刚落,又有幕僚匆匆赶来,传来最新的消息——李全犯恩州。东平府之战虎头蛇尾,但这只是忠义军两位强权的第一次较量,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两边迟早要分出个胜负来。不论是彭义斌,还是李全,此刻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心心念念的北伐又要搁浅。 彭义斌立刻招来众将商议此事。前些日子传来消息,武仙在真定又败了,本来出兵北伐在即,遇到李全再次来犯,自然是心急如焚。 彭义斌端坐在大堂正中,其下幕僚武将各自按职位左右高低站着。他等着众官一起行过礼,立刻把消息传递给每一个人。 众将官幕僚窃窃私语,东平府的捷报刚刚传来,众将正准备出兵北伐。这个时候李全又犯恩州,帐中众人好似吞了个苍蝇一般。 左军统领齐常松咬牙切齿:“李全这是玩的哪一出?在东平府受挫,便兵犯恩州,咱们始终受掣肘,不如先解决李全,再北伐,免得腹背受敌。” 不少将领纷纷应和,右军统制赵邦永原是许国帐前大将,许国死后,他早已恨李全入骨。这时上前恨恨道:“副总管,咱们即刻兵发恩州,为许制使报仇,我愿为先锋。” 王思退僵着脸道:“可真定的武仙已经丢了赵州、无极、中山,现在只剩下真定府。肖乃台和史天泽围困真定,武仙不断派人来求援,形势危急,若不发兵北伐,真定必然陷落,咱们在真定的经营岂不前功尽弃?” 真定策反武仙是出于王思退和许岸的谋划,可这几日武仙屡战屡败,不断来求援,王思退也是心急如焚,嘴角也因为心急上火而生了燎泡。真定若是被史天泽再夺回去,那前期的这些真定攻略就是竹篮打水。 张士显叹了口气道:“如今顾不上真定了,李全兵犯恩州,势必调青州与楚州的兵马来助战,咱们倾尽全力才能匹敌,没有余力北伐。” “咱们和李全早晚有一战,即然来了咱们想躲也躲不过。”彭义斌也无奈,顿了顿道:“咱们发兵恩州,尽全力先击败李全,之后便从恩州北伐。” 堂中众人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了嘴,知道接下来就得安排出兵了。 彭义斌不动声色,继续道:“把选锋军调回来,许岸依然为统制,节制选锋、踏白两军,从东平府发兵恩州为偏师。咱们这边右军为前锋,中军、左军居中,严实部居后,从大名府兵发恩州。后军王统制留守大名府,前军王义深守济南府。咱们就在恩州城下打败李全,为许制使报仇。” 第128章 对决(上) 许岸正在懊恼手中没有骑兵,可就在李全退兵两日之后,踏白军统领周秉带着二千骑兵前来增援。 若是早来两日,便可追击敌军,踏白军也能捞一个大功。周秉赶来之时青州忠义军已经退了,他还来不及懊恼,大名府又有彭义斌的军令传来,李全兵犯恩州,令许岸节制选锋、踏白二军班师恩州助战。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动还没平息,南方又有消息传来,李全已经下令调楚州大将刘庆福率兵前来增援。从楚州至恩州这长途的行军路线上看,很可能与许岸回师恩州的路线重叠。 时不我待,许岸留下马慎行、周全领一个将兵马守东平府。他亲自带领五千选锋军、二千踏白军,外加一千民夫渡过黄河往恩州行军。 五月二十三日夜,选锋、踏白两军行军足足七十余里,方才从容停驻,此时已经离恩州不到百里,歇息一夜后明日行军便可进入恩州地界,前方斥候已经发现了刘庆福的骑兵部队。双方都是援兵,都想快速赶往主战场,可是半路遇上了,就必有一战。 许岸果断派出大量斥候往恩州方向探查军情,让军队就地休整,做好部署,随时准备作战。夜间几路斥候陆续来报,刘庆副部骑兵约五千出现在西侧三十里之外,军容整肃。 许岸召集众将商议:“刘庆福部,已近在咫尺,明日如何行军?” 选锋军正将曹百川沉默片刻,答道:“以骑军为先锋,步兵为后续,走大路,明日可至恩州地界……” 许岸摇摇头:“明日途中刘庆福必有接战,咱们不可能从容行军。” 踏白军统领周秉心中急切:“或是明日直接攻击刘庆福部,步军在中,骑兵分两翼。打退刘庆福,再回兵恩州。” 许岸又摇头道:“敌军骑兵多,咱们骑兵少,就算胜了未必追得上。咱们要在彭副总管与李全开战前赶到战场。” 选锋军正将牛大想了想道:“踏白军先行去恩州增援副总管,我军缓缓前行……” 许岸站起身来,道:“步骑不可分割,协同作战,否则会被敌军逐个击败,明日咱们步骑混编,让民夫居中,向恩州进发,保持作战队形,一日走三十里便可……” “三十里?”周秉有些着急了:“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恩州?怕是会误了战机!” 许岸沉声道:“此战未必会在恩州城下,副总管说不定也是半路就与李全兵马相遇,咱们缓缓前行,派出斥候与副总管联络,咱们不用主动出击,让刘庆福沉不住气,领兵来战。” 见众将一片沉默,许岸又问:“若是步骑混合行军,刘庆福会攻击我军何处?” “自然是用马军冲击辎重民夫。”牛大应道。 许岸笑道:“不错,咱们让钩镰枪兵和长斧兵再穿一次民夫的衣服,引他们来攻打辎重,就如上次诱击探马赤军一般,这次刘庆福敢来,就让他吃点苦头。” 周秉想了想又问:“若是他们正面攻来,不管辎重,又如何?” “那就直接对决!”许岸道:“步兵据中,骑兵两翼,以堂堂之阵,击败刘庆福。” --------------------- 这时已经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日子,雨水虽然不少,但天上的烈日,依旧是炽烈如火,能将地面晒得裂出缝来。 由于运送辎重的严实部被远远地抛落在后方,彭义斌大军大约有三万三千众,外加陆勋带的四千随军民夫,从大名府奔赴恩州。一路上派出大量探马斥候四处游弋都没发现敌军。 可二日之后,大军正在经过黄河古道,先行越过古道的斥候打马回报,南面二十里外出现了大股步骑混合的兵甲正在向恩州进军。敌军先锋步履严整,盔甲鲜明,看旗号,毫无疑问正是李全的青州忠义军。 彭义斌立刻下令停止行军,安排各军排好先后次序,派出传令兵告知恩州守军严守城池。 随后,两军斥候往来不断,直接在丘陵、平原之上反复冲击,展开激烈的骑战,将双方排兵布阵、地形营盘的各种情报回报本军主帅。李全本想乘援军未到之前攻下恩州,而彭义斌长途行军,本想进入恩州再依城而战。双方均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都有点措手不及。 非只如此,很快,随着各种情报不断汇集,另一个让彭义斌感到有压力的是,李全的部队数量似乎比想象中来的多了些,原先情报是李全攻打东平府带来三万战兵。可实际的情况是东平府虽然没有打下,但李全损失并不大,行军途中又从青州、潍州、莱州各地调来几千步骑,人马总数接近四万,步骑俱全。 “副总管,趁还来得及,要不咱们避一避,退往恩州,依城而战?”一个战将听到敌军地总数脸色煞白。 彭义斌也不是没有考虑退入恩州,毕竟,双方都是红袄军出身,又都是朝廷的忠义军,互相知根知底,李全虽然跋扈,但作战可不含糊。彭义斌的部队人数少,而且连日烈日下行军士卒们已然是极度疲惫,这种状况之下作战他也没有把握。 但也仅仅是思索了片刻,彭义斌便马上下定决心,如果临敌而退,那么士气肯定受挫,对方要是顺势掩杀过来,形势有可能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此,他不能轻言后退,一个不小心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彭义斌派出十几个传令官,将军令下达到每一个重要将领:“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迎面对敌,以三万三对四万未必能胜;但此时若退,平原之上无险可守,恩州还在数十里之外,行军途中被敌军追击则必败无疑!”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两军各自排兵布阵完毕,距离又拉进到了十里上下。两军加在一起有七八万人,十里的距离几乎是一蹴而就。距离越来越近双方的斥候骑战便越发激烈,小股部队开始为了争夺有利地形冲突不断。彭义斌虽然兵马较少却没有退让,李全更是毫不妥协,双方越来越近,大战一触即发。 行军途中的遭遇之战,对两军而言委实都有些猝不及防,双方都没有必胜把握,但如此境地若是后退便有全军溃散的危险,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许岸有消息了吗?”沉默许久的彭义斌忽然发问。 披着甲胄的王思退越众向前,禀报道:“按行军速度今日应当要到了,可派出去的斥候都还没有消息。” 彭义斌看看天,已经是午后,如今哪怕兵力较少也等不了,许岸失期给了他不详的预感,若是许岸在来援途中被伏,那么此战后果不堪设想。 他勒马缓缓向前,把军令一个个向下传递:“左军攻左翼,右军与踏白军攻右翼,中军居中,二千亲兵队居后,压上去……” 两军逐渐接近,双方后排的弓箭手不断将羽箭抛射出去,天空中箭矢如雨交叉而过,又嗖嗖落下,但丝毫不能阻挡双方士卒的前进。两支忠义军如两股黑色的洪流撞在一起,又逐渐在交界之处形成一条红色的血线。 交战不过二刻钟,一骑兵浑身浴血,自远处打马驰来,到了中军旗下滚鞍落马,由两个亲兵扶着上前转呈军情:“副总管,踏白军……踏白军副统领崔原中箭落马,无法指挥作战……” 彭义斌勒马立在旗下,望着远处烟尘,不动声色,此战他的马军较少,一半的踏白军派去支援东平府了,现在踏白军统领与副统领都不能指挥战斗。 他直接吩咐:“右军统制赵邦永节制踏白军。各指挥官安排好阵亡后指挥次序,如此激战不要坏了战线,其余所有战阵,依各自防线,向前迎敌,有进无退!” “彭义斌军马人少,但以进为退,想速战速决。”李全立马于一个小丘之上,观察滚滚尘烟中的战况,开口道:“此战胜负,就是在看双方最后的撒手锏什么时候掷出。” 一旁王文信欲言又止,李全安排二千亲卫甲士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当两军相诀不定胜负的时候把这二千亲卫掷出作为撒手锏。而彭义斌手中的撒手锏他却看不出来。只能问道:“节使,彭义斌的撒手锏是什么?” “你看。”李全远远指着彭义斌战旗之下,“那里有一队甲士矗立,必是精锐。” 王文信远远看去,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噪声,到处都是血腥气,阳光射在彭义斌战旗之下的那片区域隐隐泛着光,不由一惊,那里定是数以千计的甲士。 眼下这个战场,中间开阔,一侧为黄河古道,夏季古道中是一片浅滩,地理对李全一方稍稍不利。但两军对决,身为主将,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决定何时往何处投放出手中最后的精锐! “节使!他们中军与右军交接处有个缺口。” 王文信眼见着李全沉默不语,再次请战:“节使!要不要让我带本部去冲一阵”。 “不急。”李全应声而对,他指着远处一个方阵,“敌军的缺口会由那个方阵补上来,你的骑兵也不多,冲入的时候缺口已经被补上了,必定陷进重围。” 果然一个步兵方阵迅速上去补上缺口,看旗号那是赵邦永的部队。王文信连连颔首,俨然心服口服。 “刘庆福有消息了吗?”李全转头问。前日刘庆福传来消息,来援的路上发现东平府许岸部正往恩州赶来,李全立即下令刘庆福骚扰这支援军的行军,不要恋战,尽快赶来战场汇合,可今日还没看到半个人影。 斥候禀报:“刘将军还没消息。” 刘庆福带着数千骑兵,就算不能打垮许岸,赶来战场也比许岸的步兵快多了,可却迟迟未达,李全心中暗暗有些着急。 太阳已经西斜,在渐渐昏黄日光中,遍布战场的血腥之色也分外的耀眼夺目。两军无数次碰撞之后,呐喊咒骂俨然消失,只是沉默的互相厮杀。混乱的激战漩涡里,一旦伤卒倒下立刻被踩成肉泥,双方数年前还是一同对抗金军的同袍,此刻却是生死相搏。 双方两翼本来就不多的轻骑也对冲不动了,只是绕着方阵游走,不断射出箭囊中的箭矢,疲倦的战马长声嘶鸣着,转着圈子。在这场激烈持续半天的战事当中,每一刻都在吞噬着更多的生命! 战斗到此刻,李全兵力上的优势逐渐体现了出来,战线逐渐向北移动。许久没有出声的彭义斌,终于按耐不住,仅仅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直接下令:“二千亲兵队,随我一同往中间压上去!” 亲兵队副将何千重吃了一惊,只是回头去看身后王思退,王思退也是震惊:“副总管还是留在后方调度,亲兵队不如……” 彭义斌摆了摆手,道:“我军兵少,此刻不鼓动士气向前压,便是溃败的结果,某上前线便是对士卒最大的鼓舞。李全还有后手,但此刻咱们已经没有选择。” 二千亲兵队小步奔跑向前。彭义斌也不多话,拔出战刀,周边的亲卫、幕僚、军将也一同围绕在他左右。帅旗一动,整个战场都为之震动。战场中心,彭义斌一方的步卒大阵本来已经开始出现动摇趋势,但见到主帅彭义斌亲自出阵,士气很快又振奋起来, 战旗已经进入战场边缘地界,双方都看得清楚。李全明显是怔了一怔,见那战旗不断向前的同时,一支格外精锐的步兵甲士部队几乎是抢在战旗之前奋力向前冲击。 一直沉默的李全开口:“原来是二千甲士,彭义斌把家底子亮出来了,便要决战了。” “出兵!”李全手中铁枪一指,回顾身后。“拔了战旗,随我一起压上去!谁拿下彭义斌便是头功!” 王文信一声呼喝先行开道,李全自领帅旗向前,同样的二千精锐甲士也紧随着向战场中心迈进。如今已经是最后的时刻,双方主帅各自拔旗,迎面往迎头并进。 彭义斌先至前线,其部二千生力军与中军会师之后,对迎面涌上的青州步卒造成了巨大冲击,硬生生将战线一步步往南逼了回去。 片刻之后,李全的也率领甲兵杀入战场中心,一时间,此消彼长。 可就在此时,远处升起滚滚尘烟,接着大地震动起来,毋庸置疑,那是数千骑兵纵马而来。 第129章 对决(中) 时间回到二日前夜间,选锋军小心布置营盘,早早休息。而夜色之下,远处无数火把往来不断,嚎叫声与马蹄声掺杂在一起骚扰不停,时不时的还有火箭射来,无不预示着刘庆福部的意图。 待到天明,许岸却让所有部队打乱编制,按照兵种进行重新组合。四千多步卒分为枪兵、弓弩兵、刀盾兵三类,重新组合成十队,每队四百余人,十个队分布在辎重前后左右,刀盾兵与枪兵在最外侧组成方阵,弓弩手在内侧排列。每个方阵安排一名将领统一指挥。 早早穿上民夫衣服的钩镰枪兵与长斧武士共四百人混在民夫之中,随着辎重一同前行。 二千踏白骑兵则被分出一千人打散为十队,每队百人,在大队前后左右远远探查游弋,一遇急事,便可举烟吹号快速传递信息,给步兵方阵从容的时间应对。最后剩余一千骑兵为中军,交予踏白军统领周秉统帅,策应各方。 大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一道狼烟升起,将敌兵来袭的信号送到眼前,引起选锋军士卒们一阵瞩目。 “不必理会,继续前行。”只有一道狼烟,说明来袭的只是小股部队,游弋在外的踏白骑兵就能对付,许岸传下命令,“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等敌军来攻!” 不到三百骑兵来袭,正在附近游弋的踏白军三个百人队也对冲而上,小规模的战斗展开。 与两骑单挑完全不同,骑兵的两军结阵对冲没有比较武艺高下的机会。策马奔腾而过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机会能在敌人身上挥砍第二刀或者刺上第二枪。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机会。 双方骑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机会,之后便是错镫而过,往往就在一眨眼之间决出胜负。简单有效的砍杀穿刺,才是骑兵团队最简单,最直接的作战方式。这一次照面若是不能将对方斩落马下,就要把敌人交给身后的同袍,自己则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杀向敌军的后排骑兵。 故此,冲在前排的骑兵一般都是军中最为彪悍的勇士,互相对冲穿过各自的阵地之后一个照面结束,双方还要各自把战马兜回来再战,故此才是一个回合。 “砰!”几个呼吸间,骑兵碰撞在一起,瞬间短兵相接、鲜血飞溅,双方都在用最快的速度,杀穿对方的队伍,然后再拨回马头再次对冲。骑士呼喝喊杀之声、刀枪划破盔甲之声、马匹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战场每一个角落。 几次对冲之后,留在战场中央的,只有一地的尸骸,以及一匹匹失去骑手而茫然四顾的战马。踏白军每次对决探马赤军都是落在下风,但对付青州忠义军可并不吃亏。青州军几次小股的突袭都被踏白军打退。 “除踏白军外,各部无令不得出击!”眼见敌军退却,选锋军步卒调整队列,许岸派出传令兵,将军令下达到每个阵列之中,“按照议定的前后序列,缓缓前行。” 眼见小股突袭没有效果,刘庆福也开始调整部署,这次之所以能带出这么多马匹,那得感谢许国从扬州强永军调来战马数千,楚州之变后这些战马都归了刘庆福。这次李全在东平府受挫,刘庆福立刻捕捉到了机会,一个多月前他刚刚打退时青救了李全的性命,这次来援若是再立下功勋,自己在青州忠义军中的地位又可再向前一步。 刘庆福坐在马上远远观战,摇头道:“都说这许岸难对付,我看也是稀疏平常,这么古怪的阵型,队伍拉得这么长,又有何用?” 他吩咐众将:“对方的破绽在辎重队,我们人少,不要和他们骑兵拼消耗,直接冲击辎重,从中间突进,将他们切开,让他们人马前后脱节,首尾难顾。” 不到片刻,狼烟四起,许岸一行侧前方烟尘滚滚,肉眼可见数不清的骑兵开始蜂拥而至,冲杀了过来。选锋军中立即有了反应,枪兵、刀盾兵混合军阵左右展开分成数个方阵,立起大盾将辎重民夫档在身后。弓弩手开始弯弓上弦进入作战准备。 刘庆福数千骑兵杀来,外围的十个百人骑队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撤退回归本阵。刘庆福将几千骑兵分为几队从不同方向发起冲锋,这让选锋军摸不透他们的主攻方向,以至首尾难顾。 除非是铁甲重骑,轻骑兵不会傻傻得对着列好方阵的步军冲击,而是要通过骑术与弓箭不断来消耗步卒方阵的箭矢和士气。 当先一个骑兵千人队奔驰到面对着的两个选锋军方阵有效射程之内,方阵的将领正吩咐弓弩兵准备射击。突然间骑兵却调转马头,从两个军阵的侧面飞驰而过,并在马上弯弓搭箭,将一片箭雨撒进步卒方阵之内,前排大盾抬起,噼里啪啦挡住了一轮驰射,也有少数羽箭穿过盾牌的阻挡,没入阵中带起一阵惨呼。 骑兵的忽然转向,使得不少弓弩手应对不及,但还是有约一半的弓弩手在将领的指挥之下成功地转换方向,将羽箭从刀盾兵、枪兵之后的阵中射出。虽然箭矢有些稀稀落落,不那么整齐,但步卒弓弩的射程远远超过了骑兵弓,骑兵外围十几个骑兵猝不及防,被射得人仰马翻。 十几个人的伤亡,对于一个千人队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千人骑队在将领的命令下顿时穿过两个军阵的空隙突入其中,可选锋军弓弩手的反应很快,这第二轮射击整齐得多,相隔的两个军阵先后将数以百计的羽箭抛出,骑兵队中一阵骚乱,直接倒下一片。尽管如此,这支骑兵在付出伤亡的代价之后,还是冲入了两个方阵之中。 选锋军分成了多个小型军阵之后将辎重队护在当中,使得骑兵必须穿过这些方阵才可以触到运送辎重的那些大车。但如此排兵之后,每个方阵都只有四五百人,人数太少无法形成密集的攒射。 故此临敌两轮的射击并没能阻档骑兵的前行,在刘庆福四支千人骑队先后发起冲击后,这些步兵方阵变得各自为战,无法突显出人数的优势,渐渐落了下风。 “胜机已显!”刘庆福立在马上用马鞭梢指着烟尘滚滚的战场,“敌军步卒没能连成一片,已经左支右绌,只剩中军那一千骑兵预备队。” 一个骑将打马上前,“统制,咱们还有一千五百骑兵,是不是现在压上去?” 刘庆福有些犹豫,是继续冲击中部的辎重还是攻击中军那一千骑兵。可就在他稍稍犹豫的时候,对方那一千预备队动了,整队的骑兵从中军之中冲出,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切入一支青州骑兵的千人队之后,立即引发了这支千人队的混乱。 刘庆福立刻下令,“吹号,升起战旗,咱们全力冲击敌军辎重队。” “呜~”随着刘庆福将战旗升起,一缕胡笳声悠悠忽忽传来,山丘后一千五百青州骑士纵马而出,尘烟开始沸腾。 中军各将皆为震动,叶七按捺不住,立在马上手搭凉棚远远看去,刘庆福的战旗滚滚尘烟中时隐时现。 “统制,是刘庆福来了!”叶七侧脸冲许岸大声说道。 许岸不为所动,目光扫了一眼与踏白军交战的那支青州军的骑兵千人队,那支骑兵被三个方阵夹在当中,又被一千踏白军抄了后路,已经开始乱了。他立即下令:“让周秉尽快吃掉那支千人队,待刘庆福进入辎重队后,抄他的后路。” “诺”传令兵得令,快速打马而去。 “咚!咚!咚!”军阵中忽然响起了鼓声,不是那种冲锋的激烈鼓点,而是沉重而缓慢地声音。 鼓声传来,让焦急等待的褚万龄如释重负,方才尘烟一起,许岸已经派传令兵过来让他们披甲原地等候。可看着周边同袍左支右绌,他们早已等候得很焦急。 “让弟兄们起身,即刻迎敌。” 奔驰中的马蹄踏着大地,骑兵们愤怒的呐喊混着战马嘶吼的咆哮。滚滚烟尘越来越近,一千五百骑兵在旷野中展开成三部,分成三波连续冲击,如潮水般一浪叠着一浪。最前的一波骑士阵型一变,如同锥子直插选锋军大阵,方阵中射出的羽箭将前排的骑士射倒,后排的骑士毫不顾忌,纵马从方阵边缘掠过,冲着大军中部的辎重队碾压而去。辎重队中民夫顿时一片慌乱,惊呼声四起。 褚万龄兜鍪之下双目炯炯,冲着周边各个队将喝道:“听好了,三百钩镰枪兵在前,一百长斧步卒在后,全部迎上去!告诉他们,干掉刘庆福,让青州军那些废物知道,咱们才是真正的忠义军!” 军令一下,选锋军中最强悍的四百战士,即刻从插满旌旗的辎重大车之间起身,轰然向前。 冲进辎重队的几百骑兵觉得有些奇怪,面对的这些民夫见到他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欣喜的表情。那是猎人见到猎物才会有的表情。也不见有羽箭飞来,那些民夫快速结阵,步伐稳定、动作整齐划一。 随着几声呼喝,将士们脱去身上的伪装,露出一身的铠甲。当前一人手一举,只见一道寒光扫过,然后是几十道、几百道蔓延开,最后整个方阵头顶都是雪亮的寒光,寒光闪烁中,军阵中发出齐声呐喊。 “赫!” 三百名钩镰枪手将手中的长枪挺起,雪亮的枪尖迎上全力奔跑的战马,枪芒大盛,血光迸现,顿时一阵阵人喊马嘶。前排的骑兵早已经发现不对,但全力冲击的他们无法后退,只能向前冲。 骑兵如潮水一般重重得拍打在这如岩石的钢铁军阵中,化成红色的血水。 吕文德上次在阳谷县立下大功,从旗头被褚万龄提拔为队将,并从长斧队调到了钩镰枪队带领五十个枪兵。他知道这是褚万龄明显想栽培他,让他熟悉两个兵种的战法,最后能够如褚万龄一般指挥两个兵种协同作战。 此刻吕文德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眼中只有一个个敌军躯体和自己带血的枪尖,他面前不到几步,有一个退进边射的骑兵,那骑兵躲过了他们几次冲刺都没被刺死,若再冲近些,进入两丈范围,那他们这些枪兵可就失去了优势。 但他在阵列中不被允许随意走动,更不被允许脱离阵列前去杀敌,督战官就在左近,他只能踩着步点前进,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正在这时从骑兵群中又飞来一箭,吕文德胸口‘叮’一声响,强劲的冲击力使他一步没迈起,踏在了原地,胸口中箭的位置传来一阵疼痛,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后排的同袍推着他继续往前走,吕文德连续跨步,终于将步伐调整与众人一致,这时候才发现,方才那个骑兵被左右两侧的同袍同时刺中,身上多了两个儿臂粗的血洞,正从马上跌下。 他缓了口气,低头看胸口,一支雕翎羽箭插在胸甲之上,正随着自己的走动上下颤动,尖锐的箭头透入胸甲,只有大半截留在甲叶子外面。还好穿的是铁甲,今日穿的若是皮甲估计就得透进去了。长斧队如今已经是全员铁甲,钩镰枪兵披铁甲的比例也高达三分之一。装备上的优势明显提升了士卒的士气。 前方的位置正好没有敌人,他连忙右手提枪,腾出左手把羽箭扯掉,感觉入肉不太深,一股液体从伤口的皮肤上流过。就在他一愣神,面对的一个骑兵将手中矛抛了过来。吕文德赶忙双手握枪,可还是慢了一步,右手边的枪兵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被一支长矛戳穿前心仰天倒下,后排的枪兵一言不发,迅速上前补进队列。 吕文德心中恼怒,只是这么短短的拔箭时间的耽误,就损失了一个同袍,他怒目如火,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前方每一个移动中的人马躯体,耳中只有咚咚的鼓声,每响一声便是两个踏步,好似被鼓声拉线的人形木偶,一步步接近敌人。枪杆上传来敌兵兵器格撞磕碰他也不管,双臂不断机械麻木地抽插,要将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敌人都刺于马下。 第130章 对决(下) 青州骑兵第一波冲击的五百人损失惨重,在正面的钩镰枪兵和两侧赶来的两个步卒方阵的轮番打击下,已经损失了近三百人。这么多损伤本来早就奔溃了,可前方被夹击,后方的第二波骑兵又再次涌来,使得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骑兵行进中的烟尘遮挡了后方刘庆福的视线,他只是看见大致三分之一骑兵已经快速穿过一个步军方阵,那个步军方阵也不顾伤亡,立刻调整队列上前阻挡,用羽箭与刀枪将后面赶来的一部分骑兵给绊住,使得他们的冲击受到了阻碍。 刘庆福大声吩咐:“压上去,压上去,将这个阻挡的方阵打垮。” 可又过了片刻,前方的速度还是没有起来,马速反而越来越慢,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虽然有烟尘阻挡,但前方没有看到杂乱四处奔跑的民夫,也没有看到前方的骑兵从辎重队中杀穿而冲到另一侧。 “怎么回事?”他大声喝斥着:“前面五百人还没冲散那些民夫吗?” 有传令兵回来禀报,那个步军方阵死在不退,又有一个方阵赶来堵截。刘庆福大声叱喝,派出身边的几个军将上前督战,可几个军将刚刚离开,前方军阵一阵耸动,步军方阵向两侧退开,露出一个缺口,把中部这部分骑兵让了进去。 刘庆福见那些步军退而不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可两军相对决战场瞬息万变,那容得他慢慢思索,选锋军阵中鼓点越来越重,他已经看到对方中军的那支骑兵从一侧包抄了过来。 来的是一千踏白军,周秉在骑阵中大喝:“抄刘庆福的后路,别让他跑了!” 狼烟升起,鼓声响彻天地,选锋军与踏白军也亮出了最后的撒手锏。方才被四路夹击的那一支青州军千人骑队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已经崩溃。踏白军也不追击,弃了他们,向刘庆福的战旗之处杀来。 选锋军中各个方阵的将领明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指挥各个方阵向中心收缩。 踩着鼓点前行的钩镰枪兵已经和冲来的第二波骑兵混战在一起,如犬牙交错。骑兵越来越多,后排的骑兵挤不上前,不断得用骑弓搭箭抛射,弓箭破甲声响成一片,羽箭的击穿了钩镰枪队的皮甲,枪兵惨叫的声音连绵不绝。 在不停穿梭的二丈大枪前,骑兵失去了机动能力,长枪每一次刺来都泛起一片血光,每一次回抽不是划断马蹄便是将某个落单的骑士从马上拉下。 双方正在焦灼,浓重的血腥味在战场上弥漫,褚万龄肩甲上插着一支箭,铁甲的保护下这支箭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军阵,对身边飞舞的羽箭视而不见。 钩镰枪兵的体能和意志已经不如方才那么强烈,伤亡开始加大,他正在着急,曹百川已经带着十几骑策马绕过辎重队奔赴过来,立即下令让褚万龄带着长斧队出击,并亲自接管了这个区域的指挥权。 四周的骑兵、步兵都往这个地方汇集,民夫们躲在大车的中央,有胆子大想探出头去看看的,时不时的被飞来的流矢所伤。以辎重队为中心四周已经是一片混战。 曹百川果断吩咐:“变阵!” 军鼓声一变,钩镰枪兵身后竖起一片钢铁森林,等候许久的一百长斧兵轰然踏步而来。人披铁甲,手持长斧,身后的旭日在盔甲上照耀出夺目光芒,晃着敌人的双目,这才是令人胆寒的铁甲洪流。 铁甲洪流越过钩镰枪兵反冲了上来,褚万龄亲自上阵,冲在最前,长柄大斧在手中轻松抡起,只一斧便直接劈中了当面一个骑兵军官的马头。战马在嘶鸣中倒下,滚热的马血泼在盔甲之上,那军官摔在地上挣扎起身,褚万龄身侧一个武士大斧挥下,斧刃深入背脊,那骑兵军官挨了这一下,直接倒下,再无动弹。 褚万龄毫不停歇,大斧劈下,又一个骑兵斜肩带背斩于马下。 长斧正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一旦抡起,哪怕斧刃难中要害,但斧头本身的重量也宛如大锤一般,能轻松隔着盔甲让这些骑兵立刻失去战斗力。连探马赤军在这种情况下都被长斧队绞杀,何况是马术更次一筹的青州骑兵, 而相对来说,青州骑兵手中的长枪弓箭却无法对长斧武士的铁甲造成同等级的杀伤。若是战马能冲起来,借着马力,哪怕没有刺穿铁甲,也有机会一矛将这些重步兵刺倒,可这第二波攻击的骑兵早和钩镰枪兵混战在一处,失去了战马冲击力,被百名长斧勇士冲入阵中放肆砍杀。 这个时候,察觉前面两波骑兵已经被打垮的第三波青州骑兵们早已醒悟,纷纷转头,但周边的那些刀盾兵、长枪兵阻挡着他们的去路,惶恐之下,骑兵们惊慌失措。好在赶来堵截他们后路的一千踏白军被另一支青州骑兵歪打正着撞上,气得统领周秉哇哇大叫,只能和这支骑军鏖战。 后方的刘庆福比这些骑兵看的更清楚,当面的这几百长斧重步兵过于让他胆寒,而周边的几个方阵还不断得向此处移动,俨然是想要将自己的最后几百骑兵尽数吞掉。 照这么下去,自己这支杀入大阵的骑兵要被彻底包围歼灭,刘庆福心中不由惶恐不安。作为主将,他必须要迅速做出决断,是带领自己的亲卫和身后的骑兵一同去接应,还是壮士断腕,立即撤走? 刘庆福犹豫了,胯下战马带着他反复转了几圈,也使得他的目光在前方中伏的部属、周边鏖战的骑兵,敌军各个方阵之间反复转动。终于,无数次从金军作战中的逃跑经历在心中占了上风,他调转马头,打马向西,带着身边最后的几百骑兵溃败而逃。 亲眼目睹将军弃自己而去,青州骑兵自然沮丧和愤怒。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选锋军,踏白军的将士们同时高声呼喊。 阵地之中长斧队依然结阵向前。阳光照耀在他们透着殷虹的盔甲上,好似突然出现的一汪血色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海市蜃楼。 --------------------- 黄河古道边,彭义斌与李全都将自己最后的精锐当作撒手锏投入战场。战局虽也是依然在僵持中,不过已经没有之前的混乱,中央的青州军兵多,还是渐渐占了上风。李全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这场战争就算赢了,他的这二千甲士也得好好休整,损失太大了。 可不到一刻钟,远处南面一阵烟尘大作,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颤抖起来。登时引得两支忠义军彻底肃容,不用等到跟前看清楚,所有人也都能知道,那是数千骑兵,正从远处奔来。 双方斥候早已发现这支赶来的大军,但主帅都已经举旗陷阵,等他们赶到主帅身边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通知的必要了。 “节使,应当是咱们援军到了,是刘庆福到了。”国安用在阵中大声道,“许岸没有这么多骑兵。” 国安用的话让四周军将心头大定,李全立刻吩咐:“国统制领你带人迎上去,让刘庆福从中军与右军的缺口杀入。” 青州军虽然占着上风,但中军和左右两军之间,脱节得很严重,李全暗自庆幸,赶来的是刘庆福,若赶来的是许岸,从后方中军与左右两军之间任何一处杀入,这场战役便要败了。 彭义斌的战旗之下,众将也眺望着那股滚滚而来的烟尘。 “是骑兵!”王思退的声音有些发颤,面容也变得煞白,河北的广袤原野,就是骑兵们纵横奔驰的乐园。这个时候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杀入战场,立刻将改变战场上的局势。 对面的青州军中忽然涌起一阵欢呼,又把战线往前推了几步。众将士心中大骇,可就在此时,就看见一名来自后方的骑兵直奔战旗之下。 “副总管!斥候那边传信过来了。”一名亲兵小跑着到了彭义斌身边,递上来了一颗从斥候手上收到的蜡丸。王思退看了一眼彭义斌,彭义斌点点头。王思退接过来捏开了蜡丸,将里面宽约寸许的丝帛展了开来。 展开帛书,匆匆看了一遍,王思退的脸色一下惊异,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彭义斌,接着是狂喜。彭义斌正待叱喝,但下一刻,王思退便高高举起手中的短笺,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高声吼道:“是我们的援军到了,选锋军与踏白军一起赶过来了。” “许岸怎么有这么多骑兵?” 彭义斌也瞪大了双眼,死死瞪着王思退。王思退喘了口气,喊道:“副总管,许横舟击败了刘庆副,俘敌二千多,现在混合选锋、踏白两军共四千人来援!” 话声刚落,欢呼声就在彭义斌身边爆然响起,然后便如同巨石落水,激起的波浪一圈圈的扩散开去,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昨日许岸击败刘庆福后,刘庆福带着亲卫逃走,许岸立即下令让步军大阵围困阵中的一千多骑兵,又分出一千踏白军追击溃军。主帅逃走,阵中一千多骑兵也无心恋战,纷纷下马投降。忠义军投降忠义军对底层的将士并没有多少的心里负担。到了入夜时分,踏白军周秉也回营,虽然没能追到刘庆福,但也缴获了几百匹战马。 许岸当即下令,休整一夜,第二日分兵,留下曹百川、叶七领着部分兵马押着那些降兵、带着辎重与民夫在原地休整。许岸选出骑术较为高明的两千选锋军将士,将俘获的近二千匹战马分派下去,与踏白军混编,一同赶赴战场。 选锋军士卒会骑马的不少,但骑术远远不如踏白军,不但无法全力奔跑,且一路赶来也掉队了不少,赶到战场之时,兵马已经不足三千二百人。 绕是如此,这支军队也给两军阵前带来极大的震撼。选锋军许岸如今是忠义军中声名显赫的大将,忠义军中人人都听过他的威名。这时当他们赶到,这一战的胜负必将就此决定! 此时彭义斌一方士气大盛,而以为是自家援军来到的青州军听到对方的欢呼声后攻势陡然一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了南方赶来的这支军队。 本来就已是勉强维系平衡的战局逐渐偏向一侧,彭义斌部的欢呼声开始压制李全麾下青州军的士气。原本仗着心中的一股悍勇死战到底的士卒,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怎么是许岸来了?”李全的心中却满是疑惑,一下被惊得望着南方,“刘庆福在哪里?” 后方的国安用也打马回来,确认了消息,李全周边众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数千生力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就不是溃败那么简单了,而有可能是歼灭,是数以千计的斩首。 没等多久,赶来的这支军队不顾疲惫立刻分成了两股,一个骑将举着踏白军的战旗对着李全后方中军与右军交界的那块空隙,驱动战马杀入。身前身后的骑兵如影随形,李全的后军顿时大乱。 另一批骑士明显是步兵,在李全中军之后下马列阵集结,战旗缓缓举起,正是选锋军的旗号。这一千多步卒虽然动作较慢,但全军军容整肃,阵列森严,丝毫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这支军队人数不多,但步入战场之后便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效果,纵然前方人山人海,也没有人能挡下他们前进的步伐。 彭义斌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一马当先,催促众将向前。 一时间,青州忠义军全军军阵也都被前后夹击,当此时机,李全却犹豫了,是分兵抵挡还是逐个击破,可战机稍纵即逝,他还没做出决策,反而被后方已经动摇的军队给反向一挤,军阵硬生生退了数十步。 苦战了半日之久,却在这一刻直接溃败下去,先是后军乱了,接下来便是中军。之前的鏖战仿佛是一场梦,失败却是眼前再真切不过的事实。李全屡次整兵试图挽回颓势,可是却是再度立足不稳,再度混乱,几次混乱之后,终于兵败如山倒。 第131章 溃败 青州军溃败,彭义斌一面收拾战场,开始安排大规模休整,一面派出可战之兵去追击。 来不及搭起帐篷扎营,很多士卒便直接在旷野中甲胄不解,躺下休息。选锋军接连作战,早已经疲惫不堪,伤亡损失也是巨大,民夫不停用大车将伤兵运入恩州。 可到了当夜,大雨滂沱,使得旷野中的士卒们苦不堪言。夏日本是河北雨水最多的时节,此刻雨水更是淋漓而下,这一场持续了大半日的野战无论给溃逃和追击的双方都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被击溃的李全一方的士卒在大雨中慌不择路,失去建制,四散溃逃,留下了满地的死伤。彭义斌部本都是以步卒为主,马匹不够,雨天弓弩更是无法使用,作为追击的一方也是失去效率。 两军士卒伤亡无数,虽然具体数字尚未点验清楚,但战场上获胜的彭义斌一方阵亡人数并不比李全那一方少多少。正因为如此,在李全部溃败之后,各军将领想的都是如何以扩大战果,故此虽然天气恶劣,但也追击不停。 好在双方都是忠义军,总算是念着香火情,被追上的青州兵若是愿意投降,各军将便会网开一面。翌日午后,一批批降兵被押送了回来,足足有数千之众,部分青州军甚至是在战败后成建制直接投降,这些不少都是忠义军的精锐老卒。 可此刻,彭义斌心知肚明,最关键的是擒住李全,他心心念念的三个对手中,史天倪已经被许岸除去;严实已经归降,如果拿下李全,那他又将走上另一个人生巅峰。于是彭义斌下令各军上下,不惜一切代价誓要将李全擒拿,彻底解决这后方掣肘,然后才能全力北伐。 大雨之中,追击在最前方的亲兵副将何千重,终于在靠近黄河道北清河附近追上了李全。何千重虽然兵马不多,但也毫不犹豫,一边派出斥候联络周边友军赶来支援,一边下令全军弃马,冒雨与李全败军在水泽中步战。李全部的败兵人数并不少,可此刻败军之将那敢言勇,早已经是惊弓之鸟,面对士气大振的何千重部一战即溃。李全麾下大将国安用留下断后,被何千重部生擒。 李全没逃出多远,被闻讯赶来的踏白军统领周秉所拦截,这时候何千重也率兵赶上。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李全不愿受辱,准备拔出战刀自刎。 可就在此时,青州军杨妙真带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何千重与周秉猝不及防,顿时被击败。他们赶忙联系周边各追兵,可追兵赶到之时。杨妙真已经救了李全匆匆渡过黄河,退向青州。何千重等人无奈只能带兵退回。 先是两军对决,后又是追击不停,如今将士们都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好在运送辎重的严实带着数千士卒与六千民夫赶来,彭义斌才将战争的善后事情交给严实处理。自己打马回恩州,立刻召集众位将领、幕僚来恩州府衙,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话说这场大战是忠义军两位大佬的正名之战。此战过后,不论朝廷如何安排处置,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今忠义军的头把交椅便落到彭义斌手中。忠义军之中各方独立或半独立的军将,以后将以彭义斌马首是瞻,李全从此风光不再。 可接下来彭义斌就要做出决策,是北伐河北呼应武仙,还是渡黄河南下,乘机剿灭李全。 “副总管!”右军统制赵邦永仍处于兴奋之中,此战他立下大功,正是志得意满之际,但总是觉得没能拿下李全为许国报仇便是未尽全功,这时朗声道:“咱们虽未能生擒李全,但青州军已经是元气大伤,我大军在恩州整顿之后,不如继续渡过黄河去青州讨伐李全。待拿下李全,咱们才能安心北伐。” “不可!”中军机宜文字王思退连忙道:“北伐已经筹划良久,哪能一拖再拖,如今武仙在真定已经是岌岌可危,若再不出兵,等武仙败亡,蒙鞑缓过劲来全力南下,咱们便错失良机了。” 赵邦永可不同意,大声道:“真定武仙降的是金虏不是我大宋,何必着急救他。我军已经打败了李全,双方撕破了脸,结了仇。咱们此刻如果发兵河北,和蒙鞑交战,李全若再次发兵来犯又会如何?李全是心腹大患,必须要除去!” 赵邦永环顾众将,顿了顿又道:“咱们可以联合扬州的赵范、盱眙的时青等与李全不和的各方将领,一同出兵讨伐,必定能拿下李全,若是放虎归山,等他回到青州慢慢休整,数年后东山再起,那又难以对付了。” 彭义斌眉头紧锁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在府衙中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转头对许岸道:“横舟,你来说说。” 许岸思索片刻,拱手道:“副总管,出兵河北或是青州,关键不在咱们,而在朝廷怎么想。朝廷若是想收拾李全,我们出兵青州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朝廷不同意,又待如何?” 王思退扬声说道:“正是,若没有朝廷的命令,我们便出兵青州攻伐李全,朝廷会怎么想?便会认为如今我们羽翼丰满,便如李全一般骄横跋扈。” 彭义斌略微颔首,吩咐道:“先派一路使者先去扬州见淮东安抚副使、扬州知州赵范,请他向史相进言,乘此机会剿灭李全。” 赵邦永进言道:“副总管,如今楚州的淮东制置司已无力控制李全。而建康的沿江制置司也可以节制楚州兵事,咱们可再派一路使者去见江东转运副使、权沿江制置司执事丘寿迈,只要丘副运使能够派兵扼守淮河,占据涟水和海州两地来压迫李全,切断李全南下的各路交通,便可将李全困住。这时候我们出兵便无后顾之忧,如此便是与沿江制置司共同捉拿李全,也不怕朝廷说什么。” 彭义斌用力点点头,对这个计划颇为动心,赵邦永又道:“再派人去盱眙见时青、张惠、夏全、范成进,请他们一同出兵。前些日子时青伏击李全失败,双方已经是撕破脸了,我们若是出兵讨伐李全,盱眙四将必会发兵相助。” 彭义斌拿定主意,便吩咐:“就这么办,咱们这次损失也不小,先在恩州休整,等待各路消息,再做定夺。” 且不说彭义斌如何招降纳叛,论功行赏。单说李全在杨妙真的接应下在大雨中一路仓皇逃到过了北清河。 而此时,刘庆福已经败退回到青州,五千人马回来不到一千,派人过来向李全请罪。李福与王文信的败兵也渡过黄河前来汇合带来国安用战败被俘的消息。李福、王文信身侧居然只剩十余骑,且个个带伤,垂头丧气。 李全想起就在数日前他身边还是数万的精锐,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又是疲惫又是悲凉,望着大雨中黄河波涛滚滚,天地间黄浊一片,心中万念俱灰,不由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头栽落马下。 “三哥!”杨妙真大惊,连忙让护卫们将李全扶起,众人前抚前心,敲打后背,片刻之后李全才悠悠转醒,长叹一声道:“四娘子,是我无能,葬送了数万儿郎,如此有何面目再回青州。” 杨妙真秀目一翻,朗声道:“三哥莫急,如今只是小挫,咱们青州还有数万兵马,三哥安心在家养伤,待我领兵去恩州,提彭义斌、许岸的人头回来见你。” 杨妙真是女中豪杰,若论打仗,那枪马与兵法并不在李全之下,青州军这次虽然损失惨重,但真要作战,再拉出一支数万人的精锐并不是难事。 李全闻得此言,苦笑一声,却又牵动身上伤处,疼痛难忍,缓缓重新开口说道:“如今已经难了,彭义斌此战之后已经没人能制得住他了。如今我们元气大伤,乘着我们兵败,盱眙的时青、夏全,扬州的赵范、赵葵,建康的丘寿迈,镇江的刘卓都有可能乘机对付我们。如今能自保就不错了。” 李全这话一说,周边众人顿时止住声音。他们出兵之前想到的最坏结果不过是无功而返。哪里想得到最后会落入如此境地。 李福受了伤,伏在马背之上,勉力直起腰来,在马上出言道:“三哥说的极是,此番战后,朝廷形势如何?淮东各路如何?淮西各路如何?金虏又会如何?咱们还不可预见,三哥你可莫要丧气,还是尽快想想办法吧。如今若是走错一步,我青州军就要完啊。” 李全定了定神,暗暗告诉自己,此刻是青州忠义军生死存亡之时,断不可进退失据。思考了片刻,说道:“如今能救我们的,只有朝廷,咱们不回青州,去楚州见徐曦稷,没有我李全,他徐曦稷如何能做上这淮东制置使。我要让他即刻上书史相,来调停此战。” -------- 建康,权沿江制置司执事丘寿迈正在灯下看着忠义军彭义斌的来信。数日前他便收到了战报,彭义斌在河北大败李全,震惊之余还没做出任何反馈,今日彭义斌的使者已经送上了书函,将使者打发走之后,他又细细得将书函从头看到尾,心中却是拿不定主意。 彭义斌信中态度依然保持谦恭,只是请求他出兵扼守淮河,占据涟水、海州来切断李全南方的交通补给线,而彭义斌会亲自率军南下攻伐李全。 丘寿迈是名臣丘崈的次子,节制周边各军,虽然他也讨厌李全,但李全毕竟是朝廷分封的节度使,没有朝廷的允许他如何会发兵。正在此时,有下人来报:“扬州有使者过来。” 丘寿迈点点头,吩咐下人将人请进来。 “见过副运史!”余玠躬身行礼。 丘寿迈知道此人是赵范、赵葵兄弟的得力幕僚,吩咐下人看坐,问道:“义夫,可是为了忠义军之事而来?” 余玠再次起身道:“正是!” 丘寿迈笑道:“彭副总管的使者刚走,我这里还有盱眙四将的书信,你也看看吧!”说罢拿出几封书函,在手中扬了扬。 余玠告了一声罪,接过信函一看,那是盱眙的时青、张惠、夏全、范成进分别写来的书信,信中大意都是表示愿意协助官军讨伐李全。 看完书函,余玠将书函双手奉回,立在堂中沉默不语。 丘寿迈屏退左右,问道:“此次过来,赵知州有和言语?” 余玠清了清喉咙道:“赵知州言道,如今彭义斌击败李全之后实力大增,此刻讨伐李全如泰山压顶,李全必败,可彭义斌没有擅自发兵,一定要请求朝廷才讨伐李全,这是他知道有朝廷的法度在。若朝廷现在不协助彭义斌一同讨伐,而是去庇护李全,那么朝廷的纲常便要乱了。若彭义斌自行灭了李全或北伐立下大功,朝廷又如何相制?唐代藩故事又要重演。” 丘寿迈缓缓点头,又问道:“赵知州可有什么对策?” 余玠道:“知州列了两策,请副运使采择,其一便是抽调在扬州的兵马去盱眙……” “扬州兵去盱眙?”丘寿迈眉毛一挑,问道。 余玠道:“正是,扬州兵马赴盱眙防备金虏南下,而盱眙四将合兵一处,再由淮西安抚使赵参议(赵葵)率领淮西精兵一万,与盱眙四将一同兵发楚州。” “扬州兵守盱眙,盱眙四将与淮西兵马发兵楚州……”丘寿迈点点头,不置可否。 余玠继续道:“其二便是从许浦(今江苏常熟附近)派遣五十艏战船经由大海进入淮河,切断李全的退路,与彭副总管两面夹击李全。” 丘寿迈沉默片刻,说道:“今年朝廷纷乱,史相未必想多起事端。” 余玠点点头道:“如果朝廷不愿意太张扬,那赵知州有言,他身为提刑官,有捉捕盗贼的职责。朝廷只要命赵知州率领本部兵马赴楚州处理楚州兵变之事,赵知州便可联络盱眙四将,让范成进、夏全占据涟水、海州。然后赵知州率领扬州强永军、雄胜军到楚州与时青汇合,共同拿下楚州。而彭副总管从北面展开攻势,从容攻伐青州,让李全首尾难顾。” 丘寿迈脸色依然不动声色,开口道:“出兵的军费如何筹措?” 余玠应道:“李全还有二十万的军费朝廷还没下发,即然要讨伐李全,这二十万便充做军费。另外楚州被李全抢走的积蓄也有不少,打下楚州,便可用楚州的钱粮犒赏三军。” 说完余玠一揖到地,朗声道:“若能平了李全,朝廷从此必能中兴,若是放任李全作乱,必将生乱,请副运使三思。” 丘寿迈上前将余玠扶起,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赵知州与我能做的了主的,我会上书史相,说明此间利害,义夫先回扬州,咱们静观其变。” 第132章 议和 楚州淮东制置司,大火之后制置司只是简单重新翻修便再度投入使用,许多房屋、库房还是一片狼藉,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新任制置使徐曦稷在中堂之中踱着步子,用脚把新整修的中堂丈量了一遍又一遍。 他心中焦躁,前些日子先是刘庆福兵败逃回楚州,后又传回来的消息便杂乱无章。有的说李全在恩州兵败被擒,有的说李全在恩州全军覆没,让他一时战战兢::兢。昨日又有确定的消息传回来,说青州军全军覆没,李全只身带十几骑逃回来,他更是乱了方寸,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徐曦稷是朝廷命官,但他深知,自己能做上这个淮东制置使是因为朝廷控制不住李全,知道自己和李全的关系密切,故此用自己来担任淮东制置使,作为李全与朝廷之间的缓冲。 淮东制置司是第一任制置使贾涉一手建立。贾涉之后的许国虽然无能,但至少保持了朝廷的颜面不失。而他这第三任制置使手中没什么班底,完全只能仰李全的鼻息,被朝廷和李全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每日都如履薄冰,只能勉强还能维持平衡的局面。可恩州之战后,形势便很可能会翻转,他不关心什么北伐大业,关心的是自己的官位和自己又何去何从? 若是朝廷全面支持彭义斌,那他这个淮东制置使必然要被朝廷换掉。朝廷肯定会派出亲彭义斌的官员来做这个制置使。 他正在心急火燎,有军吏进来禀报:“制置,忠义军杨妙真、刘庆福求见。” 徐曦稷一楞,刘庆福前些日子兵败逃回楚州,他邀了几次相见,刘庆福都一直推脱不见,此刻不但主动来见,连杨妙真都从青州赶来。他思虑片刻,连忙整理了官服,正经危坐,方才焦躁的神情早已经不见,吩咐:“快请!” 杨妙真与刘庆福从外面进来。杨妙真依然英姿飒爽,进门落座也不动声色,刘庆福则神情委顿。 徐曦稷微笑寒暄:“两位今日怎么来了,李节使在青州可好?” 刘庆福打心里厌恶这种虚伪,皱眉道:“徐制使,如今恩州兵败,李节使危在旦夕。如今之计,得请制使出面维护,说服史相,我等才有转机。” 徐曦稷面色一黯,挥挥手屏退左右,待中堂只剩下他们三人,才笑道:“刘统制,我请了你几次都没来,今日一见就让我去说服史相。先不论说什么,可我徐曦稷何德何能,岂有能力说服史相,你们都高看我了。如今形势下,李节使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刘庆福怒道:“节使若是垮了,敢问徐制使又能在这楚州制置司中安坐多久,到时候说不定连制置司都撤了。” 方才焦急万分得徐曦稷这时却滴水不漏,拿起桌上的饮子,轻轻啜一口,气定神闲道:“本官是朝廷命官,楚州制置司若是撤了,自然是去别的地方补缺。李夫人与刘统制就不必挂怀了。” 杨妙真接过话来,冷冷笑道:“徐制使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与咱们交往这么多年,忠义军便是你的进身之阶,咱们若是垮了,你回朝廷哪里有容身之处。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需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徐曦稷点点头道:“朝廷那边本官自然会分说。可如今扬州的赵范、建康的丘寿迈、盱眙四将,哪个是好相与的?” 杨妙真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朝廷那边三哥也会使力,朝廷不发话,这几路都动不了,关键是彭义斌那边,彭义斌不动,朝廷就不会动,这几路自然也不会动。” 徐曦稷一愣,道:“你们是让我找彭义斌分说?” 刘庆福的脸色在烛光照耀下阴晴不定,怫然道:“有何不可?你是制置使,彭义斌便是归淮东制置司节制,你来分说有何不可?” “也不是不行。”徐曦稷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自己若是能弥合彭义斌与李全,那确实是一个天大的政绩,无论朝廷、李全或是彭义斌都会对自己高看一眼。他心中思虑片刻,说道:“我联络彭义斌,就不知道李节使愿意出什么筹码了?” 刘庆福与杨妙真同时一怔:“筹码?” “不错!”徐曦稷道:“如今李节使兵败,那彭义斌岂能善罢甘休,他若发兵青州,再联合赵范兄弟守淮河、盱眙四将攻楚州,你们认为能守的住吗?向彭义斌求和,你们不给他点甜头,他如何愿意和谈?” 刘庆福勃然大怒:“还出什么筹码?他抢走咱们几千匹战马,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 徐曦稷脸色一沉:“那是你从许国手里抢的,是我制置司的战马。” 杨妙真拦住刘庆福,说道:“彭义斌所求无非就是北伐,我们支持他北伐便是,他出兵河北西路,我们在河北东路为他造势。朝廷所拨二十万军饷,我们再分他一半。” 徐曦稷摇摇头:“这要是战前如此当然够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彭义斌在河北已经无人能制,就算咱们不给他军费,也不出兵相助,你们觉得他打不下河北吗?彭义斌那个属下许岸在真定翻云覆雨,弄死了史天倪,弄反了武仙。李节使手下可有这等人物?” 刘庆福语塞,看向杨妙真,杨妙真点点头,问道:“徐制使有话就直说,我们两个做不了主的,自是会回去与三哥商量。” 徐曦稷知道这是他的机会,略微思索,沉声道:“请李节使割让登州与宁海与彭义斌……” 刘庆福怒不可遏,正待发作,被杨妙真用眼神摁住。 徐曦稷正色道:“刘统制不如听我说完再闹不迟,我都是为了李节使,以退为进,未必不能报仇。” 杨妙真道:“徐制使说来。” “请李使节向朝廷为许岸表功求官,并让登州与宁海与他。如此许岸便可独领一军,去镇守登州、宁海。而登州、宁海远离河北,如此便可分化彭义斌与许岸,彭义斌便失去一臂。而登州与宁海节使随时可以收回。此后彭义斌北伐若是成功,李节使便也一同北上沧州。若是彭义斌北伐落败,那又是李节便可乘机收拾河北。” 宋宝庆元年(金哀宗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公元一二二五年)六月十二日,朝廷对于恩州之战的回复传到各方。 南宋朝廷宰相史弥远不但没有采纳赵范的联合各方出兵讨伐李全的建议,反而让赵范转告盱眙四将,不得轻举妄动。权沿江制置司执事丘寿迈见史弥远决心已下,便也婉拒了赵范的调兵请求。 接着在新任制置使徐曦稷写来书信邀请彭义斌赴楚州参与谈判议和,彭义斌见朝廷如此行事,知道征讨李全朝廷定然不会支持。而真定的形势已经败坏,他必须把主要精力用来北伐。便派出后军统制张士显、机宜文字陆勋参与淮东制置司主持的议和。 李全与彭义斌均未出面,李全一方的来楚州议和的是杨妙真与李福。双方都不愿夜长梦多,在徐曦稷调停之下议和进行的倒是非常顺利。 首先,李全作为战败的一方让出了登州、宁海州两个城池,并向朝廷为许岸表功,请朝廷封许岸为从义郎镇守登州、宁海州。从义郎是大宋六十个武官等级中的第四十五级,官职虽然不大,但总算是有了朝廷的告身,名义上是朝廷麾下的武官。 可令人讽刺的是,许岸打了那么多场对蒙战争,攻下那么多蒙军的城池,杀了史天倪这等蒙军高官都没有受到朝廷的封赏,而打败了南宋节度使李全之后却封了官。 其次,彭义斌部释放所有在恩州之战中的将士。六月十七日,国安用等几位青州军大将和一千多不愿留在河北的青州军被释放。另有二千多青州军永久得加入了彭义斌部。但这事情李全一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情况下只能是不了了之。 第三,彭义斌出兵北伐,李全也在济南府驻军做出攻击河北东路的姿态。如此李全可以在济南府驻军,而彭义斌也需要李全替他做出声势牵绊河北东路的蒙军。 第四,李全依然是忠义军都统制,也就是说名义上仍然是忠义军的一把手。彭义斌对这些虚名看得不重,对李全一方提出的这一点倒是没有反驳。而李全却需要这个身份占着大义,掌握与朝廷总览沟通之权。 到此时,忠义军两位大佬之争结束,双方停战。又过数日,彭义斌将选锋军扩充至一万,由选锋军统领马慎行带兵与机宜文字陆勋一同赴胶东接收登州、宁海州。而许岸作为选锋、踏白两军的统制需要留在恩州赞画军机。 如此安排固然是因为选锋军此战损失较大,短期内无法作战,需要休整,另一方面,彭义斌不愿许岸自谋一地脱离他的控制。他也确实需要许岸在身边出谋划策,关键之时还能攻城拔寨。但他也担心许岸心中有芥蒂,便将新收的宁海州、登州交予选锋军镇守。做出不会染指宁海、登州的姿态。 宁海与登州靠海,城防也颇为破旧,陆勋将带着工匠营与选锋军一同出发,到两城中征召民夫重新组织修缮城防。从此,彭义斌在李全的身后有了一块飞地。从战略上看,彭义斌日后若是想攻伐李全,便可以两路出兵。西面从东平府攻青州,东面从登州攻李全的莱州。 而李全这一方却认为这两个城池路途遥远,远离彭义斌控制的中心地带,日后随时可以把这两个城池收回来。 彭义斌之所以这么爽快答应李全的全部条件,不再讨价还价。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真定的武仙又败了,武仙被河北肖乃台、孛里海、史天泽连番攻击下丢了真定。 原本是肖乃台、孛里海、史天泽三路轮番攻击真定的东、西、北三个城门。南门是水门,靠着滹沱河,蒙军并无水军,于是也只能放着,派一路兵马监视。 三个大将都是百战名将,但在武仙死守之下无功而返。史天泽等假意退却引诱武仙派兵来追击,武仙爱冒险,好用计却不擅用计,派出数千骑兵衔尾追击,史天泽诈败,追至半途,史天泽的兄长史天安率领伏兵杀出,史天泽也率领诈败的兵马反杀回来,前后夹击之下,将武仙的数千骑兵击败。 武仙麾下这些骑兵原先不少便是真定的兵马,这时候不敢反抗纷纷投降,史天泽便用计,让史天安领三千骑兵穿着这些俘虏的衣服,拿着这些俘虏的旗帜夜间假装追击成功返回真定。城头的守军只道这些骑兵是追击史天泽的友军,自然是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可城门一开,这些骑兵便蜂拥而入,不到片刻便杀了城头上那些没有防备的守军,占领了西城门,而史天泽早已经埋伏在西城门外,见此战机岂能放过,立刻大举攻入城内。 武仙得知西城门被攻破,立刻一面组织兵马反抗,一面召集人马准备突围,双方在城中战了一夜,赶来的蒙军越来越多,耶律天佑又拿下了北城门,并开城引肖乃台、孛里海的大军入城。 武仙见大势已去,领兵突围,如此,仅仅数月,武仙兵变后打下的四个重镇——真定、赵州、无极、中山全部失守。好在武仙狡兔三窟,在真定经营许久还有不少军寨可以依仗,便带兵退往这几个月他精心打造的抱犊寨。 这抱犊寨(今河北石家庄市鹿泉区)东临华北平原,西接太行群峰,正是河东、河北的交界,其中一峰突起,峥嵘雄秀,四周皆是悬崖绝壁,只有南天门与北天门两个出入口各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至山巅,易守难攻。其山顶平旷坦夷,有良田沃土660亩,草木繁茂,正好可以屯兵。 武仙于真定兵变之后便派兵在此驻守,此刻便逃入抱犊寨,史天泽等人围着抱犊寨久攻不下,只能退兵。武仙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他听说彭义斌已经攻下东平府,又打败李全。便派使者赴恩州见彭义斌,表示只要彭义斌发兵来援,他愿意去掉金国恒山公的封号,从此归顺大宋,成为彭义斌的部将。 第133章 北伐 宋宝庆元年(金哀宗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公元一二二五年)六月二十五日,聚将的鼓声随着军令在恩州府衙外响起。鼓声在瞬间传遍了恩州城的每个角落。很快,统领各军的将领们、赞画军机的幕僚们便一个个来到府衙。 彭义斌向朝廷请求北伐的书函一封封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朝廷如今是史弥远主政,他害怕李全,同时又不想让彭义斌在北方坐大。虽然蒙古、金国大敌当前,他还是想坐山观虎斗,以彭义斌抑制李全,又以李全牵抑制彭义斌,保持平衡。于是对河北、山东形势没有表态,既没有给彭义斌论功封赏,也没有回应彭义斌北伐的书信。 彭义斌一贯主张抗金抗蒙,共御外辱,一生的夙愿便是北伐中原,恢复汉人的江山。朝廷不出兵,他可不想再等,便在恩州准备誓师北伐。 亲兵在衙门外唱名,将领们则一个个进帐来,行了礼然后站到了自己的班次上。如今彭义斌帐下兵多将广,待众将官、幕僚在帐中排定,便把府衙挤得满满当当。 彭义斌等了片刻,见堂中已经肃静,朗声说道:“某这几日已经巡视过各军,战具皆备,军心可用,当是可以出战了。” 如今彭义斌打败李全,已经是实际上的忠义军第一人,前些日子还打下了东平府,又收服了严实,如今势力横跨黄河两岸南至东平府,北至恩州。已经成为蒙、金、宋、夏各方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数日之前在河北翻云覆雨的武仙除去恒山公的爵位,也投效忠义军,彭义斌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河北各地不少邬堡、大户派遣使者前来联络,信誓旦旦只要忠义军发兵前来,必然开城迎王师。 原本刚刚经历了恩州大战,将士也仅仅休整了月余,选锋军赴胶东接收登州、宁海州尚未返回,所以并不是出兵的最佳时期。但真定的形势危急,彭义斌也不想等下去。 “现在出兵,恐怕还是仓促了一点。”张士显如今统领后军,自然行事偏保守,总是希望万事具备后再出兵,“当是再等几日,等选锋军精锐与工匠营从胶东回来再出兵,用兵当谨慎从事。” 与一万选锋军一同去胶东两州的还有后军辎重营的大批工匠。胶东两城城防老旧,又处于李全势力的后方,一旦有变,从济南过去救援可来不及,必须先建立好城防。机宜文字陆勋将在胶东大量征发民夫,领着大批工匠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修建防御工事,将两城打造得固若金汤。 “胶东之事非数日可成。”彭义斌皱了皱眉头,他现在也不是头脑发热,,如今全军虽然未完全整编,但各地可战之兵已经超过十万,完全可以号称三十万大军。比起去年北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开口道:“真定形势危急,机不可失。” 张士显也不多话,退回班次,即然要打仗,他便做好后勤供应便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粮草辎重的筹备,如今陆勋不在身边,他许多事情便需要亲历亲为。 许岸看看左右,众将眼里都是热切已极的神情,心中却不那么笃定,史天泽、肖乃台的作战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这两人均为百战名将,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此次北伐没那么容易。 军中众将、幕僚对出兵的热情非常高涨,但对出兵的路线却有不同的想法。 中军机宜文字王思退主张直接发兵去真定,解武仙之围。大军先赴抱犊寨,与武仙合兵,然后打退史天泽、肖乃台等蒙将,再一同去取真定城。 而前军统制王义深主张先攻取真定与大名府之中的磁、邢、洺三州之地,一来可以是夯实大名府守卫,二来拿下此地之后更可以从大名府进行后勤补给,一旦恩州补给出现困难,从大名府的补给可以顺利通过磁、邢、洺三州补充至真定。 彭义斌环视左右:“有何言语都说出来吧?”说罢转头看着王义深与王思退二人。 王思退首先出列行礼,只是简单得说了真定武仙的形势,但他对行军作战并不在行,提不出具体的作战计划。 而王义深的计划则周详得多,他出列行过礼,指手画脚的解说自己的计划,甚至还挂出一幅八尺见方的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自从许岸每次都用地图标出各方军力、守将和行军路线配合作战计划解说之后,许多将领也效仿。 “磁州兵马不多,城防也简陋。今次我军先攻下磁州,再以磁州为跳板攻伐洺州与邢州。之后,请副总管出兵,扫荡三州附近的邬堡、城寨。让蒙鞑首尾难顾……” “……孛里海、肖乃台、史天泽正在攻打抱犊寨,这几人若敢发兵南下救援,武仙必然可反攻真定,故此料他们必然不敢南下。咱们拿下三州之后继续北上,顺道把沿途不肯降伏的各部都清理了一遍,然后在真定与这些蒙鞑争雄……” 王义深在大堂上朗朗做声,众将听着微微颔首。 许岸也听的很仔细,他心中最忧虑的倒不是作战计划如何,而是如今兵马扩充太快,有东平府的降兵、青州忠义军的降兵、各个州府征发来的新兵均还未整编到位。以忠义军目前的指挥能力、上下协同能力,打下磁、邢、洺三州问题不大。可继续北上面对强敌,即使兵力占优,但未必能如以前那样如臂使指。 此刻他有些后悔没能说服彭义斌将选锋军留下,选锋军练兵最为刻苦勤奋,如今的作战能力堪称忠义军之冠,若有选锋军在手中,他心中还是有些底气来争一争这个先锋,可如今他手中能节制的只有五千踏白军,而且踏白军在恩州之战中减损甚大,如今有一半是新兵,也尚未整编到位,同样无法如选锋军那样如臂使指。 许岸正在思索,彭义斌却突然点了他的名:“横舟,方才这套作战计划,你的意下如何?有何要补充的?” 彭义斌这话问的,分明就是已经同意了王义深的计划,只是让众人拾遗补缺而已。 许岸出列,答道:“王统制先取磁、邢、洺三州,这是极稳妥的。如此后勤无忧,三州离大名府近,一但攻下,当不至有失。但真定的孛里海、肖乃台、史天泽,都是百战名将,屡败武仙,不可轻视,我军可先拿下三州,然后整编兵马,攻伐真定不能操之过急。” 彭义斌听许岸如此说,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许岸屡次立下大功,这次北伐选锋军不在,明显就是其他大将立功的机会,此刻许岸提出拿下三州之后先整编兵马,明显是要等选锋军从胶东返回再北伐,这不是贻误战机了么。他也觉得许岸是人才,但这番话私心太重,总不能所有的功劳都留给你许岸来争吧。 果然,听许岸如此说,王义深脸色略沉,正想出言反驳,但一直沉默的站在身侧的严实,却忽然开口:“副总管,若打下三州我军逡巡不前,粮秣必定消耗极大,士气也将受挫,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取下三州之后,我严实请令为先锋,为副总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誓必夺取真定。” 见严实主动请战,彭义斌眉梢就跳了一下。他敬重严实,希望借助他收复河北,故此日常对严实非常尊敬,以兄长相称,并信守当初劝降时的诺言,没有将严实的几千部曲打散,依旧让他统领。 虽然如此,但彭义斌对他总是无法完全放心,依然扣留严实在青崖的家眷做为人质。严实投降之后颇为低调,今日忽然提出要做北伐真定的先锋,彭义斌心中也不是没有顾虑。 最大的顾虑便是严实与蒙军大将孛里海关系密切,当初严实在东平府被围困,便只有孛里海答应发兵来援救,可正好遇到武仙在真定叛乱,孛里海失期。如今孛里海正在真定围攻武仙,若以严实为先锋,彭义斌也担心严实会跟孛里海勾结。 彭义斌想到这里,冲着严实朗声道:“武叔(严实字武叔)兄若为先锋,咱们伐真定必可旗开得胜。此事从长计议,待取了三州再定。” 严实默然行礼,退回班次。彭义斌环顾四周,见再没有人出来补充,便一拍桌案,道:“即然如此,咱们便兵发磁州,王义深听令!” “末将在!”王义深不敢怠慢,登时肃容上前,俯首听令。 彭义斌问道:“你麾下将士,准备如何了?” 王义深一抱拳:“前军将士一万五千人早已准备停当,只等副总管之命。” “好!”彭义斌点点头,“前军统制王义深为先锋,率领本部兵马一万五千,明日兵发磁州!” 王义深大喜,躬身领命,他错过了东平之战,又错过了恩州之战,这几个月来毫无建树,心中早已经是饥渴难耐,作为彭义斌帐下资历最高的猛将,他可不想风头一直被许岸给盖住。 “赵邦永听令!” “末将在!”赵邦永躬身出列。 “你领本部一万兵马为右军,三日后发兵,无论前军是否拿下磁州,你便去取洺州,不要乱了次序。” “末将遵命!”赵邦永领命退下。 “齐常松何在?” “末将在!”左军统制齐常松出列。 “你率领本部一万人马为左军,三日后出兵,若前军已经拿下磁州,你便北上去取邢州,若磁州不下,你与王统制合兵,听王统制节制。” “末将遵命!”齐常松领命,齐常松是原左军统制齐常柏的弟弟,齐常柏战死之后,彭义斌就将左军交给齐常松指挥,这齐常柏在忠义军中以足智多谋闻名,是个智将,而弟弟齐常松却是以作战勇猛着称,兵马谋略却是普通。彭义斌对他不太放心,此刻还不能让他独挡一面。 “严实听令!” “末将在!”严实出列,抱拳行礼。 “你率领本部五千人马与我中军一万五千人马合兵,共二万战兵为中军!” “得令!”严实不动声色,知道彭义斌不会让他独立领兵,领命退下。 “许岸何在?” “末将在!” “你领五千踏白军,外加中军五千步卒,率领民夫与辎重随后。” “遵命!”许岸领命退下。 踏白军是骑兵却在后运送辎重,这种安排却是比较少见,但攻伐磁、邢、洺三州更多是攻城之战,马军无法攻城。而从恩州赴磁州路途遥远,后勤补给路线太长,也需要得力的大将主持,有许岸在后军操持,前方将士们也能放心。 彭义斌又吩咐张士显留守,调配后勤军需,攻下三州之后便坐镇大名府。如此北伐一共战兵近七万,又有数万民夫,对外便可号称二十万大军。 一场军议从一大早一直开到了黄昏,这也是最后一场军议,明日大军就要誓师出征。散会后,严实回到了书房中,他在大堂中一整天,此刻已经甚是疲乏,正想早些歇息,有随从来报说孙先生求见。 孙先生便是他的心腹幕僚孙庆,严实吩咐随从将孙庆请进书房,孙庆进屋行了一礼,便问道:“听说东翁今日向副总管乞战?乞为攻伐真定的先锋?” 严实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军归降以来寸功未立,总不能每次都居于人后,这次请战也是试探彭义斌是否还在猜忌。” 孙庆嘴角凝起一丝冷笑:“东翁,咱们可手握数千精锐,彭副总管如何会不猜忌,若不猜忌早就将东翁的家眷从青崖送回来了。” 严实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在蒙古国不也得送子侄兄弟到军中做人质。彭副总管待我如兄长,也算是不薄了。” “东翁!”孙庆走近几步,“在蒙古,是所有汉将都得将子侄兄弟送往军中为质,可忠义军中众将并没有,只有东翁的家眷为质,这可说不上信任。” 严实长叹一声,道:“那又如何?现在河北谁能抵抗得了副总管的威势,连武仙都主动来归降……” 他拿起茶杯,正待啜一口茶水,忽然发觉不对,问道:“子贺,你这时候前来总不是说这些的吧?” 孙庆微微一笑,点点头,低低的声音道:“都元帅孛里海有书信到,约东翁里应外合,共破忠义军。” 第134章 夺城 一阵风吹来,书房中的火烛摇晃不定,严实脸色沉了下来。 孙庆心头一凝,只觉得背上寒意阵阵,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将一蜡丸取出奉上:“细作只是让我将书信转给东翁,如此大事我怎敢妄加置喙,不过东翁之前大权在握,如今却屈居人下,我只是替东翁觉得不值。” 严实当然不愿意屈居人下。之前在蒙古为将,虽然蒙古人盘剥厉害,又得派子侄兄弟去军中做人质,但蒙古人疏阔,只要信任他便愿意放权。 当初他掌管东平府一带几十个州县,可以说得上是一言九鼎。而在忠义军的体系中他总觉得无法使力,任何决策都得向彭义斌请示。此刻他才感知到武仙在真定史天倪手下为副手时的心情。 他长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接过那蜡丸,思虑良久,也不知是将那蜡丸拆开还是上交给彭义斌。最后还是一咬牙,手中用力将蜡丸拆开,展开里面半尺多长的绢布,仔细看了两遍,便放在烛火上烧了。 严实沉默片刻,低声怒道:“我困在东平府之时,不断向孛里海乞救兵,可那时他在哪里?说好发兵来援,可等候了一月不见一兵一卒。此刻见彭副总管兵发河北,才想起咱们,可咱们凭什么为他火中取栗。” 孙庆见严实发怒,不敢多言,只是低声道:“东翁可知这细作是何人派遣?” 严实一怔:“不是孛里海?”忽然想到,如果是孛里海派细作如何会找到孙庆,不由问道:“是谁?” 孙庆缓缓吐出两字:“薛胜。” “薛胜?他不是与探马赤军伏击忠义军辎重队,被许岸的选锋军伏击了么?难道没死?” “不错。”孙庆点点头,低声道,“薛胜逃了,他见东平府被围困,便去投了孛里海都元帅,他派人来说,若是东翁愿意反正,他将请孛里海元帅将他调至东翁帐下听用。” 严实沉默不语,孙庆见状又道:“东翁,请三思。” 严实摆摆手,说道:“孛里海再派人来,你别理他便是。如今忠义军兵强马壮,只要步步为营,孛里海难以匹敌。我们如今需要保存实力,不可轻举妄动。” 孙庆听到这话,不由问道:“若是孛鲁大王回师河北那又如何?” 严实一怔,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孛鲁的铁骑都是蒙军精锐,不是河北这些汉军或探马赤军可比,若孛鲁回师,此番忠义军北伐必败。可孛鲁在西北对付西夏人与金人,又如何会回师?” 孙庆心中窃喜,说道:“东翁,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早做打算!” 严实缓缓点头。 --------------- 兵贵神速,几日之内大军将陆续从恩州奔赴战场,张士显在恩州与许岸交接后勤辎重之后,便也要返回大名府,协同大名府的补给。忠义军上下一片忙碌。 先是,前军一万五千人早已准备停当,在王义深的率领之下奔赴磁州,平心而论,王义深的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前军是步骑混合行军,数日便已经进入磁州境内。 王义深知道左军与右军与他只差距三日的行程,若是他三日之内便拿下磁州,那他便可抢在右军赵邦永之前直接去取洺州。 兵马还没到,王义深便派人前去磁州劝降。磁州只有三千兵马,但离大名府很近。忠义军北伐已经动员多日,磁州早有准备。守将李平二话不说,杀了来劝降的使者,向真定各路大将派出求援信,同时坚壁清野以待忠义军。 王义深兵马五倍于城内,但毕竟是先锋,士卒带着口粮,没有多少攻城器械。 磁州城毕竟不大,城墙也只有三丈多高,王义深本来可以多花些时日,就地建炮轰城墙,但由于炮车营的工匠大部分都赴胶东,随军工匠太少,再加上守将李平坚壁清野之后,周边的大量树木已经被砍伐干净,也缺乏造器械的材料。 更重要的是王义深立功心切,希望能够一口气拿下三州,自然不会将功劳让给左、右两军。 故此,兵临城下的当天,连营盘都没扎好,王义深便派兵急攻磁州城。磁州城虽然兵马少,城墙也不高,但准备多时,也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忠义军急攻了一天,一无所获。 见忠义军营盘的不够扎实。夜间李平也派出兵马夜袭,试图在忠义军大军赶来之前先重挫这支先锋军。 王义深也是百战之将,哪会犯这种错误,尽管营盘不够扎实,但早有防备,设下伏兵。李平夜袭不成反而损兵折将,只能退入城中,将四门堵死固守不出。 又过两日,赵邦永右军已到,见磁州已被王义深团团围住,便发兵取洺州。 洺州元帅为契丹人耶律忒末,原是史天倪帐下大将,在武仙真定兵变之时死守城门等待史天倪回城,见史天倪被伏杀,便领兵逃亡至满城,史天泽掌权之后,便将其收编至帐下听用。 耶律忒末原本跟着史天泽围攻武仙,听闻彭义斌领军从恩州来犯,便率数千战兵回洺州,故此洺州守军加上援军超过了八千。 赵邦永引兵前来,见洺州援兵已至,自己一万兵马没有什么优势。便只是在城外扎营,防止城内兵马去救磁州。而耶律忒末见赵邦永兵少,主动出城来战。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赵邦永在城外列阵,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耶律忒末按捺不住,首先发起进攻。两军在洺州城下鏖战一日,互有损伤,各自罢兵。 翌日赵邦永见短时间无法拿下洺州,即刻向中军彭义斌请求增援。 左军统领齐常松刚出兵听闻磁州被围,便往邢州行军,在路上听闻磁州与洺州都没能攻破,又接到王义深的军令命他来磁州汇合,于是便赴磁州。 不料镇守邢州的蒙军大将何实居然从邢州出兵尾随攻击,齐常松且战且退,吃了点小亏,好在何实派出的兵少,又不敢离开邢州太远,占了点便宜便退兵回了邢州。 磁州李平知道,忠义军想要攻下这座城市,这几日是最好的时机。一旦攻城不克,顿兵城下,忠义军就会懈怠,而守军的士气就会回升。 故此,尽管夜袭失败且损兵折将,但依然吩咐士卒将四门堵住。怕守军人手不足,他又征发磁州中民壮协同守城。 围城数日之后,左军赶来支援。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攻下这座城池,王义深将左军的两架大名炮运到城下。又将四面围城改为围三阙一,重点只攻西门一侧。并从前军一万五千多士卒中精挑细选出五百勇士作为攻城的敢死队,又亲身站到了城下击鼓助威,顿时忠义军士气大振。 他用两架大名炮清洗西门城头守军。接着用早已准备好了长梯搭上了城头,城下二万多将士鼓噪不停,攻击了半日士卒们便涌上城头。守军支撑不住,从北门突围。 北城外左军统制齐常松早已经埋伏下数千兵马。李平离城数里被伏兵围住,兵马被忠义军伏兵轻易击溃。 李平被自己的亲卫杀死,亲卫们提着他的人头向齐常松请降。待齐常松返回磁州已经是入夜。城内斩首已经上千,虽然比预计晚了几日,但总算是拿下了磁州。 王义深与齐常松略一商议,决定把磁州丢给后面的中军,明日立刻北上与右军汇合攻打洺州,本来他们还担心随军的口粮不够,但夜间士卒们居然从磁州城中搜出了不少粮食。 “城中挖出了多少粮草?”在磁州府衙都准备歇息了的王义深听到这个消息也赶忙把负责军中粮秣的机宜文字招来问话。 那机宜文字匆匆赶来,面露喜色,压不住兴奋的声音应声答道:“已经挖出来的大约有六千石,还发现有几个粮窖,弟兄们正在挖,估摸能有八千石上下。足够咱们将士吃十几天的了。” 王义深放声大笑:“李平坚壁清野,忙活了半天是把粮食藏在地窖里。想不到他居然能搜刮这么多民脂民膏!这下攻打洺州城就不用等后面许岸送的粮食了!” 机宜文字点点头:“许统制的粮秣这几日应该很快就能上来了,正好来得及补上。” 第二日,王义深一万五千兵马开拔,赴洺州助战,而齐常松休整半日,布置好城防。彭义斌的中军离磁州城已经很近,先头部队很快就到,齐常松的左军与之交接之后也将奔赴洺州。 下午彭义斌亲自带着先头六千人马抵达,随军同来的还有严实的五千战兵,彭义斌派出严实扫荡周边邬堡城寨,亲自入城询问磁州战况。见攻伐三州比预期的进展慢了不少,真定一方又陆续派出了援兵,便立即下令征调后军的五千踏白军至中军助战。 出兵之时五千踏白军作为后军受许岸节制,此次是许岸第二次组织大军征伐的后勤工。他对流程和运转早已经驾轻就熟,哪怕陆勋不在身边,他也管理得仅仅有条,辎重粮秣总是能按时送到各个接收点。 更可贵的是,这么长的补给路线也防护得滴水不漏,没有受到骚扰和攻击。有踏白军负责押运辎重后,许岸更是能将骑兵远远得放出去环伺周边,民夫运粮的考核条例在他整改之后,此次运行起来也颇为顺利。 收到彭义斌的调令,许岸也不多话,叫来了踏白军统领周秉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尽快出兵去磁州与彭义斌汇合。 他心中盘算着敌我双方一支支兵力部署,王义深、齐常松、赵邦永三将合兵之后当有三万五千人。而洺州守将耶律忒末手中只有八千人,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攻城器械前日已经随着中军抵达磁州也运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洺州应当是能拿下。 七月六日,当前、左两军赶至洺州与右军汇合之后,忠义军士气大振,重新又将营盘向前退进了几里,做出攻城的姿态。 洺州元帅耶律忒末从真定带来的部队是马军,本来就不擅长守城,他麾下擅长守城的几千步卒正由他儿子耶律天佑带着守赵州。耶律忒末见忠义军在城外立炮,对忠义军的大名炮他早有耳闻,心知这洺州的城墙经不起大名炮的轰击,便准备出城野战。 忠义军为防止守军夜里劫营,早已经部署得当,作为拒马的鹿角绕着营盘,用于延缓敌军进兵的壕沟挖得又宽又深,营中军容整肃、刁斗森严,本是万无一失。可耶律忒末并没有选在夜间劫营,而是白天出战。 忠义军正在城外起炮整队的时候,耶律忒末的几千契丹骑兵便杀出城来,左、前、右三军虽然都是步骑混合,但骑兵人数太少,一时只见难以形成能与对方匹敌的骑兵,只有靠步兵围堵。 可耶律忒末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可不是白给的,他充分利用忠义军三军互相协同较弱,便逐个骚扰突袭,经常是切着方阵一掠而过,引诱步兵先开弓放箭,然后依靠马术转换方向绕行再用骑射反击。 忠义军三军虽然明显占了人数的优势,但难以互相支持,只能处于各自作战的状态,被耶律忒末数千骑兵左冲右突,最后左军步卒一个小方阵终于坚持不住,被耶律忒末的骑兵生生得分割出一个缺口,二百多步卒阵亡。 战了半日,耶律忒末见好就收,撤兵回城,忠义军不但没能尾随入城,摆在城下的几架大名炮反而被耶律忒末派兵烧毁。 王义深大怒,派兵轮番攻城,洺州城墙不高,城防布置也不够扎实,可每次忠义军涌上城头,城中骑兵就会突然杀出,而且耶律忒末每次总是会找到最佳的时机,将攻城的兵马击退,如此冒险的打法居然屡屡奏效,虽然有部分出城的马军被忠义军围困绞杀,但忠义军对这种战法却也是一筹莫展。 右军统制赵邦永提议,将三军所有的骑兵汇聚,一旦敌军再次出城,便用骑兵对骑兵将其困住,然后冲击城门。 这个方法很快收到了效果,翌日,当城中骑兵再次杀出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一支数量相若的骑兵,这些骑兵在步卒的配合之下也立即开始冲击城门,这回运气没有再次眷顾耶律忒末,在城门关闭之前被忠义军杀入。 耶律忒末见城池已陷,便也不恋战,即刻退往邢州。 第135章 心动 七月十日,许岸的后军也赶到了磁州,磁州周边县城、邬堡许多守将都是严实旧部,彭义斌派严实四处出击不久便拿下了滏阳、邯郸、武安、昭义四县。 洺州被前军攻下之后,王义深立即派出赵邦永与齐常松攻打洺州所辖的永年、平恩、临洺、鸡泽、肥乡、曲周六县。进展也算是颇为顺利,彭义斌即刻便发兵洺州,将磁州交给许岸镇守。 中军进入洺州之后,忠义军战兵已经近六万,彭义斌马不停蹄立即召集众将问起了前方军情、地理,并准备攻伐邢州(今河北邢台)。 前方几个大将也不敢怠慢,立即主动上前,挂起地图,给彭义斌做了详尽说明。 “邢州乃大州,下辖八县四镇,八县为:巨鹿、邢台、内丘、柏仁、任县、南和、平乡、沙河均是上中之县,四镇为平乡境内道武镇、任县境内新店镇、沙河境内綦村镇、巨鹿境内团城镇。河北西路中邢州地位仅在真定之下,位于其他诸州之上……” 严实久居河朔,对河北西路这些军情了如指掌,此刻对着地图娓娓道来。 “耶律忒末帅败兵约五千,何实的邢州军大致一万余人,敌军人马大致在一万五千上下。”赵邦永在地图上标出的敌军的分布,“细作来报,保州的张柔、藁城的董俊、赵州王玉都在整兵,以孛里还为主帅,史天泽、肖乃台为副预从真定发兵前来。” 扶着腰带的彭义斌大手一挥道:“咱们要在敌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邢州,你们说如何作战?” 王义深上前:“我军兵力充足,可渡过洺水直扑邢州城,敌军若乘我军半渡来袭,咱们便全军压上,如此便是决战。” 彭义斌点点头,依然不置可否,沉默片刻转身问身后的几个幕僚:“天气渐渐转凉,后勤粮秣、辎重转运能力不知是否可持?” “前期转运粮秣已经屯留磁州,这几日便会往洺州运,足够进取邢州八县四镇。”王思退在一旁报着后军的情形。 “攻城器械如何?”彭义斌又问。 王思退道:“攻城器械已经在路上,足够攻伐邢州,另外沿途自有树木,军中自有工匠,简单的器械,随时可以补充。” “民夫如何?” “民夫充足可用!” 彭义斌点点头:“那好,如今邢州这里,我大军主力三倍于敌军主力。同时,我军后勤、民夫也都算暂时充足,便可速战,是不是。” “是。”众将声音高亢,面露期待神色。 “谁愿为此战先锋,为我去取邢州八县四镇?” “末将愿往!”王义深刚要说话,严实抢先求战。赵邦永、周秉、齐常松、何千重等一干将领也纷纷求战。 “好!”彭义斌当即应声,开始分派作战计划。 翌日,洺州周边县镇邬堡已经基本平定,彭义斌下令让许岸后军移到洺州,又过一日,忠义军近六万大军迅速朝着邢州发起了攻击。 率先突前的是王义深部一万五千、严实部五千、踏白军五千,三部率先渡过洺水,直扑邢州。 部署在其后的,是左军齐常松与右军赵邦永各一万人。彭义斌等许岸部到达洺州之后也发兵赶来。一时忠义军数万战兵浩浩荡荡,威势震天。 邢州的何实与耶律忒末大约有一万五千兵马,他们隔着洺水观战,眼见着无数忠义军铠甲耀眼,旗帜清晰,阵型分明,就在洺水上堂而皇之搭起无数浮桥之后,何实与耶律忒末即刻下令,将早有准备的部属一分为二,乘忠义军半渡,便开始攻击。 近五千的耶律忒末麾下骑兵,趁着王义深部正在渡河,大举冲击其阵地,王义深部立足未稳,被耶律忒末冲乱阵脚,河岸上留下了百多名前军士卒的尸体。待王义深部大军渡过河来,耶律忒末却毫不恋战,直接匆匆后退去骚扰正在渡河的踏白军。 而严实见王义深部受挫,亲自率五千步骑混合精锐渡河,与何实的兵马碰撞在一起,双方在河岸之上也杀得难解难分。 与此同时,其余忠义军大队已然赶到,开始快速搭浮桥渡河。 渡过河岸的忠义军士卒越来越多,踏白军与耶律忒末的契丹兵开始骑兵对冲,双方兵力相仿,对冲之下伤亡都不断增加。何实部被严实的五千兵马绊住,王义深的前军已经全部渡过洺水开始围攻何实。 何实的兵马也是精锐,武仙叛真定取下赵州之后曾经派兵来取邢州,被何实亲自率兵击败。面对严实与王义深两路夹击并没有露出败相,反而能死死得守住河岸。 但忠义军毕竟兵马太多了,不久左、右两军两万兵马也成功渡河,渡河之后并没有加入河滩的对战,而是直奔邢州城而去。 何实明显懵了一下,他一度犹疑是在此鏖战还是回城。但随着忠义军中军一万五千人在彭义斌的带领下也开始渡河,何实却终究是一咬牙,直接指挥部队开始退却。他这边一动,耶律忒末也不敢停留,两边合兵也不回城,居然是放弃了邢州北上。 待全军渡过洺水,左右两军已经进入邢州,在城头上插上了大宋的旗帜。忠义军六万将士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而彭义斌见耶律忒末与何实两部退而不乱,有序后撤。便知道敌军兵少不愿在邢州与自己决战,守城也没有把握,便弃城北上,与孛里海合兵。 “可惜了!”彭义斌心中暗暗叹息,敌军不以一城一地为得失,已然是把这河北之战作为全盘规划。 前方的左右两军涌入邢州,彻底接管城池,众将准备了许久的邢州八县四镇之战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军营里弥漫着一股盲目乐观的心态,彭义斌却知道这未必是好事。若没有孛里海的知会,何实与耶律忒末岂敢弃城而走?若是能集中优势兵力将敌军逐个击破当然是最理想,若敌军汇聚起来与他决战,忠义军便未必有优势了。 彭义斌思索良久吩咐左右:“去后军把许横舟调来邢州。” 天刚蒙蒙亮,许岸带着二十几骑便已经急急从洺州赶来。一夜赶路的许岸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依旧抖擞。 许岸也并不知道,昨晚彭义斌也几乎是彻夜未眠,他从各地发来的情报了解真定的形势,并和一众将领一一面谈问计。 他对着地图预测了真定各蒙军大将的分布与可能的驻扎的地点,计算了他们聚集的所需的时间、方式和路线。在精心衡量了敌我双方的力量后。一套完整的作战计谋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了。 “横舟,孛里海是想聚众与我军决战。”彭义斌指着地图:“满城的史天泽兵马数千、肖乃台骑兵三千、保州的张柔派出一千精锐、藁城的董俊兵马不详、赵州的耶律天佑步卒四千,还有从邢州退回去的何实与耶律忒末一万多步骑。这些兵马加上孛里海本部,聚在一起兵马不下五万,我军未必有多少兵力优势。” “副总管觉得此次决战会在何处?”许岸盯着地图思索良久? “赞皇!”彭义斌指着地图上的赞皇县,“必在赞皇,此乃邢州去真定必经之路,适合马军作战,孛里海必将大军放在赞皇等着咱们。” “副总管是希望牵扯他们的兵力,让他们无力南下?” “不错!”彭义斌微笑点点头,“武仙必须从抱犊寨出兵,攻真定,牵扯一部分敌军。我让你来,便是要你明日便设法去抱犊寨,命武仙起兵牵扯住真定的蒙军。你做好准备,尽快启程。” “遵命!”许岸躬身行礼。 彭义斌起身道:“抱犊寨离真定仅仅数十里地。而赞皇离真定上百里,若是能绊住真定的敌军,我军便可将真定与赞皇之敌逐个击破。” 许岸领命而退。回到军营,他告知崔棱明日去抱犊寨之事,让他立即去军营中找向导。从邢州去抱犊寨数百里路,中间穿行的是蒙军地界,甚是艰险,若没有向导,怕是难以躲开蒙军的盘查。 再安排二十个亲兵随行,人数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叶林北的连弩改进之后射程已到六十步,去胶东前留下十几架给他试用,他也分发给身边的亲兵。而望远镜刚刚打造好,虽然不太理想,但也勉强能用。 且不提许岸如何奔赴抱犊寨。单说数日之后,彭义斌正在整兵北上。而严实军帐之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仆从装扮,由孙庆带着,进入了严实的军帐,严实早已经屏退左右,见来人跪下行礼,也不起身,只是冷冷说道:“薛胜,你此刻来见我,是来投奔还是来做说客?” “折煞小人了,若不是总管栽培,小人早已经是曝尸街头。”薛胜痛哭流涕,“东平府被围,小人催促那探马赤军额附纳颜袭击忠义军辎重队,可那额附刚愎自用,不听我劝告,被忠义军伏击,落得惨败。小人见东平府被围,只好去孛里海都元帅处求救兵,只是刚刚见到孛里海都元帅,这东平府已经陷落了。” 严实脸色稍霁:“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严实也不是那反复无常的小人,让我现在再反出忠义军也是不可能了。” 薛胜跪在地上,膝行数步:“孛里海都元帅说,上次东平府被围,并非不来救援,而是他正在与武仙兵马作战,来不及赴援。说与总管是安达,情同手足,见东平府失陷,孛里海都元帅也深感懊恼。” 严实依旧显得有些不耐烦:“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既然已经投了孛里海都元帅,就在他帐下好好立功,念在往日情分,我也不拿你去见彭副总管便是。” 薛胜抬起头,恳切道:“我冒险来此处,非为孛里海都元帅,完全是为了总管。请总管听我一言。” 薛胜见严实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便放低了声音:“如今即将两军相对,忠义军远道而来,虽然兵力占优,但孛里海都元帅召集河北各地将领,也算是兵多将广,并不落下风,又是以逸待劳,忠义军未必能讨到便宜。” 严实冷哼一声:“武仙若兵出抱犊寨,你们又如何,还不是腹背受敌。” “不满总管,武仙那边孛里海都元帅已有应对之策,不出数日,抱犊寨必生事,总管等着好消息便是。” “你们在抱犊寨有暗桩?” 严实是忠义军高级将领,自然知道许岸已经赴抱犊寨联络武仙之事,若是抱犊寨出事,恐怕许岸也是凶多吉少,听到此话也是一怔。 “武仙已经是日暮途穷,哪怕这次孛里海都元帅策划不成,武仙仅仗着抱犊寨的天险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就算出兵也成不了大事。” 薛胜见严实沉默不语,接着道:“孛里海都元帅说两军相对之时,总管若是能在忠义军中反戈一击,彭义斌必败,则总管便是此战首功,战后官复原职,与之前无异。” 一直沉默的孙庆在一旁插口道:“若是忠义军获胜,这功劳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严实心中暗暗盘算,若是真的反出忠义军,在两军相诀的时候反戈一击,那忠义军必败。而如果自己在忠义军一方与蒙军对战,胜了功劳也得排在王义深等人得后面。 他转头看看孙庆,孙庆也看看他,眼中露出期盼神色。他心中继续盘算,若是继续跟着忠义军,忠义军若是败了,到时候自己再投降蒙军,蒙军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区别,以孛鲁的脾气,不斩杀自己泄愤就算是不错了。 薛胜见他眉头紧锁思虑万千,也不打扰,冲着孙庆努努嘴,孙庆迈步上前:“东翁,昨日彭副总管调来一千踏白军来咱们营中,说的好听是增强咱们的实力,但那一千踏白精锐由踏白军副统领崔原指挥,这崔原并不听咱们的调遣,只是来监视咱们的。” 严实何尝不知道这崔原带的一千兵马是彭义斌安插进来监视自己的。但此刻他心中乱如麻,吩咐道:“你等先退下。” 薛胜还待说话,孙庆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拱手告退。 “如何?”出了营帐薛胜焦急问道。 孙庆嘴角浮现一丝潜笑:“放心,东翁已然心动!” 第136章 暗桩 抱犊寨东面山脚下数里之外,孛里海已驻军于此。 中军帐中一个年轻的汉军将领立在孛里海身前,满面殷切神色。 “都元帅,咱们什么时候攻上去?”石天禄瓮声瓮气:“把这抱犊寨拔了,一同南下对付忠义军。” 说话的汉军将领石天禄二十多岁,是宋叛将石珪之子。石珪也是红袄军出身的忠义军大将,前些年与贾涉不睦,便叛宋归蒙,跟着孛里海。石珪死后,石天禄便在孛里海帐前听用,颇得孛里海信任,待他如子侄。故此,石天禄在孛里海面前倒完全不拘束。 此次孛里海调史天泽的麾下精锐南下对决彭义斌,如此一来真定便空虚。武仙之乱未完全平定,孛里海便将石天禄派到真定来,协助史家围攻抱犊寨的武仙。 见石天禄如此立功心切,孛里海微微一笑:“来得及,肖乃台与史天泽先行一步罢了,等解决了武仙再南下,有你立功的时候。” 石天禄脸一红,他的确是看到其它部兵马已经南下赞皇,心中也急着想尽快南下,不由道:“那这山寨总是要打,咱们在这盯着看还能打下来?” “哪有那么好打?这可是抱犊寨,山峰险峻, 易守难攻。”孛里海笑道。 石天禄大奇, 问道:“那咱们一直在这里等着,到底是什么作用, 那些逆贼还能不攻自破?” 孛里海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正是,等着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 有士兵带了个汉人进来。那汉人躬身施礼:“小人李财见过都元帅。” 孛里海仰了仰下巴:“你家主人怎么说?” 李财讪笑道:“都元帅, 小人的主人虽身在抱犊寨,但心在大蒙古国,可一直被逆贼监视,无从下手, 早有反正之意, 此番愿为内应献出抱犊寨。” 孛里海转头撇了一眼石天禄,脸上笑意愈浓。 只听那李财又道:“但抱犊寨中其余将领,冥顽不灵, 不愿投降,主人打算明晚设宴,刺杀逆贼,迎都元帅入抱犊寨……” 孛里海哈哈一笑,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石天禄,说道:“我今日便要南下,明晚这功劳,就交给你了, 你可别让我失望。” 石天禄大喜:“我明夜就把武仙这逆贼的首级拿回来, 都元帅就等着瞧好吧。” ---------------- 抱犊寨位于真定府数十里外,东傍华北平原, 西接太行群峦, 南临太行井陉古道,北望滹沱滔滔。 山势巍然, 仅南北坡各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至山巅, 山巅豁然开朗, 四周悬崖绝壁, 顶部平旷坦夷,有肥沃良田六百多亩, 正是设立军寨的绝佳之所。 武仙听闻许岸前来,大喜, 立即派人下山去迎,许岸带着亲兵赶来的时候,远远便望见了蒙军的军营,他拿出望远镜远远观察,见蒙军并没有太多的兵马只是在山南数里之外扎了个营盘,没有做出攻寨的姿态,也没有封锁往来山路,心中也颇为奇怪。 “当面可是许统制?” 许岸见前来迎接的是一个中年武将,面目与武仙有些相似, 连忙回复道:“正是,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在下武贵。”那将领眼中带着喜悦。 许岸连忙行了一礼, 他知道这武贵是武仙的兄长,武仙在真定反蒙,武贵原先驻扎在巨鹿, 前些日子呼应武仙带兵前去打邢州,被何实击退,便退回真定与武仙合兵一处。 来到寨中, 武仙也迎了出来,这些日子他丢了真定退到此处。蒙军攻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但困在此处武仙也是一筹莫展,山寨中虽然有良田,但供不了太多的兵马,山寨易守难攻也意味着——蒙军只要扼守住出山的通道,他们也只能困顿在山寨中。 许岸拜见武仙之后,说明来意,武仙思索片刻,招呼许岸一同来到一幅地图前。 “难,只要蒙军留一支兵马在抱犊寨外,我军便寸步难行, 别说去取真定,便是出寨也会受到围攻。除非山下的蒙军退兵。”武仙指着地图解释。 许岸听着武仙的分析,思忖着战局,局势果然如武仙分析的一般。武仙守寨容易, 出寨却是很难,他正在思索,武仙道:“许统制远道而来,明日恰好我兄长设宴,也顺便为许统制接风,咱们从长计议,若是蒙军退兵,我必定去取真定。” 许岸默然,回到寨中歇息,身体虽然疲惫,可是脑中却停不下来,围绕真定双方战局、兵力各种盘算,一会儿觉得忠义军占了优势,一会儿又觉得忠义军何处是破绽,又无法放心下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长叹一声,从包袱中取出横笛,这是在楚州贾淑慎送的竹笛,睹物思人又是一声长叹,这数月他一有闲暇便吹奏练习,比当初在楚州已经是精进不少。 夜间一同来的亲卫应当都已经睡了吧,这时候若是吹笛怕是会吵着大家。他只身往外走,遇上值夜的哨兵,询问僻静之处。哨兵见他拿着笛子,也好奇他半夜居然还有此雅兴,便指了一处断崖,告诉许岸那个地方僻静,不过崖边危险,千万不能走近。 山间小路,地形崎岖,好在今夜月色映得山崖一片雪亮,他沿着山路走到断崖之处,回头看看已经里营寨很远了。他从怀中取出横笛正待放在嘴边吹奏,忽然看到远处人影一晃。 许岸只觉得花了眼,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本想不理,但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便取出怀里的望远镜来,对着方才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正待放下,突然看到一个人影闯进视线,那人暗藏踪迹疾步前行,向自己所在的断崖走来。许岸心中忖道:如此夜里暗藏踪迹会是什么人?难道是蒙军细作? 那人影忽然停下,许岸以为自己被发现,连忙趴低了身子,却见那人只是停在那里好像是在等人。许岸身处断崖之上,如果走过去势必被那人发现,若是后退去找哨兵那么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 许岸心中正犹豫不决,忽然从望远镜中又出现一道人影。两人聚在一起似乎是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许岸低着身子前行,尽量不暴露踪迹,又往前数丈之后,其中一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过头看来。 许岸大吃一惊,就地伏倒,不敢再动,隐约间见着那人形貌,却瞧不分明。 那人似乎没发现许岸,不一会,转身往营寨的方向走去。许岸用望远镜跟着看了一会儿,直至那人消失在树丛之后远,这才转过来看原处,另一道人影也不见了。 夜风中带着丝丝凉意,许岸心中却是一阵发冷,这两人有异样,心中微微一踌躇,向着另一个人影消失的地方行去。 走到方才那人消失的地方,许岸举起望远镜,前方人影绰绰已经出现。那人走得很快,显然对这山路很熟,许岸心中着急,认准方向快步向前疾行。 林里充满了清绿而潮湿的木叶芬芳,泥土里还留着去年残秋时的落叶,许岸每走出一步时鞋底都象粘在泥中,以至于抬起脚时发出了声响,待他再拿起望远镜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 他知道那人就在左近,而且已经发现了他,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浓厚,敌人若是有弩箭之类的武器,这么近的距离他可躲闪不及。正想到此处,忽然感觉身侧一阵气息涌动,一年来身经百战,他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一闪身,一柄短刀从他身旁斩过,几乎要将他的左臂膀斩断。 许岸动作如兔起鹘落,只在瞬息之间,他身上没带武器,这么近的距离揉身而上,已经欺近那人身前,“砰”一拳击中那人的下颚,接着膝盖连续顶出,击在那人肋下,接着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人惨呼一声摔倒在地。 ----------- 就在许岸来抱犊寨这晚,严实也刚刚结束完军议。他今日早早散去了众将,回到营帐中又吩咐亲兵道:“今日我要早些休息,你们好生看守,不得有误。” 那些亲兵心知这些日子严实心中不快,慌忙答应都到门外站岗,生怕严实脾气发作。自从投靠了忠义军,严实平日里谦和之气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喜怒无常,亲兵们都不太敢接近。 将帐中人都打发出去了,严实从腰间取下了佩刀,缠着黑色丝线的刀柄,雕刻着麒麟的青铜的吞口,抽出刀来,拿出一方麂皮细细擦拭锋刃。浅黄色的麂皮涂抹了油后,在锋利的刀身上抹过,刀刃在麂皮的擦拭之下,犹如一泓寒水,透着森森的寒意。 这口刀还是严实投蒙之时木华黎送的。他还记得当时木华黎从腰间解下佩刀,抛了过来,自己刚刚接住,木华黎便道:“此刀赐予你,日后你需杀伐果断,若有不决,便用此刀,斩去心中千丝万缕。” 可此刻,他只觉得手中的刀很重,却斩不断心中的思绪,手中一颤,拇指微微一痛,居然被刀割出一个口子来。 他拿过一方白绢简单地包了一下,听到外面得脚步声从远到近,又停在门口,便轻声道:“进来吧,没人了。” 门微微地推开一条缝,幕僚孙庆躬身而入,脸上带着讪笑,一走进来,他便躬身道:“果然不出东翁所料……” “把门关上。” 严实用刀指了指门,孙庆连忙后退,探出头去看了看帐外,又关上门,小心翼翼道:“果然不出东翁所料,孛里海以性命担保,只要东翁重新归附,便官复原职。” 严实将刀擦干,将锋刃放到眼前,对着火烛光看了看道:“我要的条件你说了吗?” 孙庆低低的声音道:“都说了,说若是东翁依计而为,日后彭义斌的地盘都归总管统属。” 严实将刀插入刀鞘中,问道:“薛胜怎么说!” 孙庆讪笑道:“他说他不敢作主,会尽快向孛里海都元帅禀报此事。依我看,若是事成,东翁便是头功,提出如此条件也不是没有道理。” 严实冷笑了一声,道:“头功,我严实为蒙古人立的功勋还少么,蒙古人是如何待我的?” “这当然只是一说,呵呵。”孙庆讪笑了两下,道:“东翁,彭义斌若是战败,这河朔之地蒙古人也只能依仗东翁才能治理,难道还能落到别人的手中?” 严实起身,将手中刀挂在腰间,脸上仍是不见喜怒,只是低声道:“将领们怎么说?你可曾试探过他们的口风?” 孙庆脸上的笑意更浓:“诸位将领都是老兄弟了,跟随东翁这么多年,还不都是唯东翁马首是瞻,他们不管蒙古、大宋、大金,东翁想投哪里,他们都会跟着。” 严实垂下头,将双手拢在背后,只是沉思着。 孙庆见他不说话,接着道:“其实,东翁,忠义军成败只在彭义斌一人,若是效仿许岸杀史天倪,咱们也派些死士过去将彭义斌刺杀了,忠义军全军必定打乱,那样岂不一了百了,也不必费那一番周折……” 他还待再说,忽然看见严实脸色已变得铁青,后面的话已吓得吞了回去。 严实长吁一口气,道:“子贺,不是这等简单的。彭义斌若是赢了此战,必然继续北伐,河朔百姓也必然会再受这刀兵之苦,蒙古人若是赢了,我管理这些州县便可休养生息,虽说做不到大治,但让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可以做到的。若刺杀了彭义斌,这些乱军必然散落各处,百姓又要遭殃。” “东翁真是仁义啊,佩服,佩服!”孙庆又谄媚地笑了笑,心中却是知道严实想要的不仅仅是彭义斌,更是消灭忠义军这支军队。 “不用多说了,我向孛里海投诚,都是为了河朔百姓。”严实挥了挥手,“子贺,你让薛胜做好准备,说我会依计行事。” 孙庆行了一礼道:“遵命。” “你去吧。”严实挥了挥手。这个计策太过冒险,严实也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可是孙庆却没有走,反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道:“东翁,薛胜说此事之后想重新投入东翁麾下。” 严实哼了一声:“此事等事成之后再说,你退下吧!” 孙庆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东翁还在犹豫,是吧?” 严实看着他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一扶腰间的佩刀,喝道:“当然不是,这话是你该问的吗?” “不敢。”孙庆躬身到地,恳求道:“东翁,无论如何,咱们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了,当断则断。” 严实眉头皱了皱,一言不发,挥了挥手。孙庆躬身一礼,倒退着走出门去。 门刚刚关上,严实低低一声断喝,利刃出鞘,将桌案一角一刀砍下,他心中知道,这一步迈出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137章 夺寨 武贵回到营寨,躺在宽大的木床上,感觉到一阵阵倦意上涌,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时而想到明日这山中必将刀光剑影死伤无数,不由心头沉重,似被一层厚重的东西罩住;时而想到总算可以放下一切,不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又有一种解脱的放松。 天一亮,他开始召集心腹布置起来。一路人今晚已经安排到南天门值守,夜间将准备为蒙军开城;另一路人会在宴会上埋伏,只听他一声令下便擒住武仙、许岸。成大事总是免不了死伤,哪怕是父母兄弟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武贵是武仙的亲兄长,当初随着武仙一同在金国为将,也曾经在河北也立下不少功勋,武贵被金朝授予邢州刺史。前些年木华黎攻伐真定后率兵南下围攻邢州。武贵引兵退守于邢州西山。蒙军将领史天祥(史天倪从弟)率兵由小道攀上偷袭,击败守军将武贵活捉。当武贵听说其弟弟武仙已经投降蒙古军后,便也归降了蒙古。 武仙真定兵变,在孛鲁军中为人质的弟弟武奇连夜从山西逃走,可半路被肖乃台赶上给杀了。武贵恐惧之下也反了,重新归附武仙与蒙军作战,还被金国封为安国军节度使。 本来形势大好,武仙真定兵变之后又打下了赵州、无极、中山,可蒙军援军赶来之后,不到数月,这些城池就全都失守, 如今只能困守抱犊寨。节节败退让他彻底失去了抵抗的信心。 不久前孛里海派细作来招降他, 说只要他投降便在孛鲁面前保举他。孛里海是蒙古人中的知汉派,不仅汉话说的流利, 而且与河北这些汉家世侯的关系也很密切。有孛里海担保,他便下定决心投靠蒙军。 他前日派出心腹李财下山联络孛里海,约定今晚开门献出抱犊寨。为防止武仙从抱犊寨逃走,他准备在宴请武仙的时候动手, 擒下武仙献于孛里海。 可昨日意外的是忠义军大将许岸也来到了抱犊寨, 如今的许岸,身为彭义斌麾下统制,节制踏白、选锋两军,是忠义军中炙手可热的将星, 赫赫威名已经赶超王义深等一众将领, 若是能把许岸也一起拿下,那在孛里海面前便是泼天的大功。 一整个白天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思前想后,时而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时而如坐针毡、如芒刺背。他派人去打探武仙和许岸的动向, 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武仙和许岸一直在屋中密谈,连用饭都没出来。 终于,天色擦黑。随从过来禀报,武仙、许岸已来赴宴,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夜色如墨,乌云遮蔽之下,险峻的山野显得暗淡无光。 北天门前,一支兵队逶迤而来。山路崎岖, 上山的鱼肠小道更是难行, 一步迈错,便是身陷万丈深渊。 夜袭没法带太多的人, 石天禄亲自带着八百步卒, 悄悄上山。山下数千兵马静静隐藏在黑夜里,等候着前方的讯息。 前几次攻伐抱犊寨的主力是史天泽的步军, 石天禄当时还嘲笑史天泽大军在山下逡巡不进、空耗钱粮, 此刻待他登上这山路, 也暗暗心惊, 幸好山道上有武贵派出的亲兵接应,否则不用寨中守军来攻, 夜间他们自己就会陷在这山中。 李财昨日已经返回寨中,今日便会在北天门上打开寨门, 放他们进去。 几个接应的亲兵带着石天禄一行来到了北天门外,石天禄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俯下身来,远远望着寨门处的动静。 终于,只听得“咕咕”摇动轱辘声响,寨门缓缓被打开。 “进寨。”石天禄低声喝道。 看着第一批三百精锐小心翼翼地摸进寨门,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连史天泽都攻不下来的抱犊寨若是被他一战而下,那种荣耀只是想想他都觉得兴奋。 第二批三百精锐加快了步伐也开始进寨。他又稍待了片刻, 一切平静。 石天禄带着最后一批二百精锐也抢进寨门,夜里寂静, 身上铁甲与佩刀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抬头看去, 只见这南天门是个瓮城,他们方才进入的是外寨门,里面还有一个内寨门, 这时内寨门也正在缓缓开启,第一批精锐正在进入内城。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埋伏了。 控制了北天门的这个瓮城,抱犊寨便可以算是拿下了。他挺起腰吩咐左右:“发出信号,让山下的兄弟上来接应。” 身边的士卒掏出胡笳,还没放到口中,只听得寨门之上一缕胡笳声幽幽升起,接着无数火把从寨门上投了下来,顿时将四招照得雪亮。石天禄睁大了双眼,见内城门之上还有个千斤闸已经落下,将正在进入内门的三百精锐切成了两半。 紧接着弓弦呼啸的声音响起,他这才看到寨门之上, 无数的人头攒动, 把一波波羽箭泼了下来。身边士卒不断中箭倒下,发出惨呼。石天禄又惊又怒,喝问几个领路的亲兵:“怎么回事, 你们敢骗我?” 那几个亲兵的神色比他还要惊恐, 石天禄心中明白,这是中计了,转身吩咐:“押着这几个人,赶快退兵,退兵!” 外城门离得不远,只是几十步的距离,但这几十步中每迈出一步便有士卒中箭倒地,寨门上不断有火把抛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守军用弓箭无情射杀着闯进来的敌人。 ------------- 这顿晚宴吃得很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还都是各怀心事,没说几句话。外面的胡笳声远远传来,武贵的脸色变了变,抬眼看了看武仙,见武仙也看着自己,心中没来由得一惊。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弟弟的阴影之下,武仙对他们兄弟几个常常是颐指气使,武奇与武振年龄小也还罢了,他武贵是兄长,心中当然不忿。 可只要过了今晚,今晚之后,就可以从这个弟弟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举起酒杯往地上一摔,红色的均瑶杯碎了一地,同时张口喝道:“动手!” 过了片刻,本来应该冲进来的五十个刀斧手一个也没出现。许岸仍然坐在一边不动声色,武仙也直勾勾得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武贵心里一沉,抢过桌上的碟子用力摔下,碟子在地上破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外面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武贵脸色稍霁。只是这脚步声嘈嘈杂杂,不到片刻,门从外面被打开,他看见武仙的亲兵们推了一个人进来,那人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口中塞着破布,被身后的亲兵一推,摊在在了地上。 那人在地上挣扎地跪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磕头如捣蒜。从地上抬起头来,涕泪横流,武贵这才看清,是自己的心腹李财,两人四目相对,顿时都是心下骇然。 武贵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报!”一个士兵大喊着从外面跑来,来到门外单膝跪下。 “说吧!”武仙冷冷声音从牙缝间迸出。 “启禀恒山公得知,山下蒙军夜袭北天门,武振将军在瓮城伏击,斩首近五百,生擒二百多人。敌将石天禄中箭逃走。”士卒将消息大声得传递给每一个人。武仙如今已经归顺彭义斌,但军内将士还是称呼他为恒山公。 武贵知道事情败露,颓然坐下,不发一言。 武仙挥了挥手,让士兵们押着李财退下,把门关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叛我?”武仙脸上的怒气显露。他缓步上前,盯住武贵的眼睛。想从对方游移的目光中,挖掘出真相。 见此情形,武贵一声叹息,喃喃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如此颠沛流离……” “哈哈!”武仙不待他说完便仰天长笑,打断了武贵的言语。“所以,你就准备勾结蒙鞑,把自家亲兄弟给卖了。” 武贵呐呐道:“我,我没有反叛,是你投了宋人,那些宋人胆小怕事,成不了,成不了大事。” 武仙上前一步,用手指着武贵的鼻子怒喝,“你能成大事?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家里做个灌园的田舍郎,能成什么大事?现在不过是在山中清苦了些,你就要把亲兄弟给卖了?” 许久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武仙的追问声一句接着一句,震得窗户嗡嗡直响。在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武贵满脸是汗,摊在椅子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喃喃回答:“蒙古人太强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听我的,早点降了吧。” “蒙古人?咱们被蒙古人盘剥的还不够吗?”武仙脸上的杀气更浓。 武贵擦了把汗,被武仙的气势压迫得几乎无法呼吸,颤声道:“二郎,你斗不过他们的,我去找孛里海请降,让孛里海找孛鲁大王,找带孙大王也可以,求他放了咱们,可好!” “噗。” 武仙从卫兵手中夺过一柄枪,大步上前,一枪捅穿武贵的心口,将他钉了在椅子上。 当武仙在抱犊寨清剿武贵心腹余孽的时候。黑压压的踏白军踏过浅浅的东水沟,带着飞溅起的水花,掠入河滩上的营帐中。星罗棋布如蘑菇一般的军帐顷刻间便化着一只只烈焰翻腾的火炬! 营帐外毫无提防的蒙军探哨在接战的一刻便死伤狼籍,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蒙军士兵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命。 被阴云遮挡的天穹上星月暗淡,如墨染过的夜色中,踏白军点起无数道火炬在旷野中前进,象一条条蜿蜒的火龙。火龙张开尖牙利齿,喷着火焰,有条不紊地横扫过整个蒙军的营盘。 惊恐万状的蒙卒们在烈火的浓烟中力竭声嘶地嚎叫,困在营地中的战马拼命撞击着圈栏,身上的火焰又把一处处大帐点燃。 作为前哨,踏白军统领周秉带着五千骑兵夜袭了东水沟一侧的何实部。何实与耶律忒末从邢州退道赞皇,便立即在赞皇附近布置防线,但他们兵力太少,无法将各处要地全都覆盖。 彭义斌的斥候已经发现真定的肖乃台、史天泽南下赞皇,便想乘援兵未到之时,在赞皇占领合适的用兵之地。于是五千踏白军便乘着夜色对着何实的一个两千人的营寨发起了夜袭。 几百名衣杉不整的蒙卒在一个将领的带领下从营中急急杀出,立刻与踏白军发生激烈交战。见这蒙卒骑兵大多都未穿甲胄,周秉马上就指挥主力围击。 许岸节制踏白军之后,也效仿选锋军,从数千骑兵中选拔出三百枪马娴熟、精于骑射的勇士作为突前的尖刀使用。 三百精锐在周秉的指挥下,纵马直接切入数百敌军中,一时枪芒闪耀,鲜血迸发。这些骑兵勇士作战全然不顾自己生死,入尖刀一般快速插入敌军的心脏,仅仅一个回合,敌军将领便被乱枪刺于马下。 三百精锐继续前行,又一次冲锋将其余的蒙军骑兵分割成段,两翼扩展出的数千踏白军包抄到位,不到两个回合便让这些骑兵丢下成百具的尸体落荒逃了开去,东水沟畔的这一片营地顺利落入忠义军之手。 火光的照耀下的东水沟外一片狼籍。余烬未熄帐篷还在袅袅冒着烟火,在残缺的栏边,在焦黑的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蒙卒尸首。 踏白军以五死二十伤的轻微代价,歼敌数百,取得了这场夜袭的胜利。 “第一、二两将继续追击,不要停,把这些溃军赶出去。”周秉大声吩咐,敌军显然是没有防备,此刻正是扩大战果的好时机,他可不想错过机会。 两千骑兵开始追击逃亡的敌人,将战果继续扩大。剩下的三千骑士开始打扫战场,沿着河畔两侧继续展开。 黎明时分,周秉命全军在河畔续养马力,给所有马匹饮水,喂精料。同时,他谨慎地派出几队斥候,四下打探周围情况。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夜间追击的骑兵打马前来通报:“统领,三十里外发现了蒙军大将肖乃台的旗号,与咱们追击的两千骑兵遇上,双方对了一阵,我军小挫,副将冯潜中箭落马阵亡。” 副将冯潜是恩州之战后,从选锋军调来的副将,正是派去追击两个骑兵将领之一,没想到遇上了肖乃台的援兵。 周秉吃了一惊:“快,升起狼烟聚兵整队,立即回禀副总管!” 第138章 反叛 比周秉想象中来的晚,直至第二日午后,肖乃台的旗帜才出现在旷野中。 “三千,敌军三千!”尽管有滚滚尘烟的掩盖,但周秉依旧轻易得估算出敌军的人数。 “五千对三千,有得打。”一个备将边上请战。 “肖乃台麾下可不是探马赤军,是真正的蒙鞑。”周秉的嘴角露出一丝寒意,“统制交待过,肖乃台的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不可轻敌,等右军过来再出战。” 右军的先头部队有步卒四千,在四个正将的带领之下已经过了东水沟,在踏白军阵后开始列阵,步骑混合之后人马近九千,三倍于肖乃台的骑兵。可肖乃台进入战场之后没有做任何的侍查,直接冲着九千忠义军便杀了过来。 遭遇战展开,杀声震天,两军混战。一方人数众多,占了地利;一方人数虽少,但战力顽强,一时间未分胜负,双方都急切地盼望援军的到来。 照理说,应该是以骑兵为主的蒙古援军先到,但蒙军各军只是受孛里海节制,是未能完全统一的号令, 各部行军的拖延, 以及相互信息同步的延迟,使蒙军失去了宝贵的战机。相比之下, 忠义军的反应就迅速得多。 周秉没有料到首先到达的是彭义斌的中军二万一千人,其中包括彭义斌直属的一万五千步骑混合、严实部五千兵马和一个将的踏白军,紧接着右军统制赵邦永的旗号出现在东侧,缓缓向战场压去。 彭义斌在马上稳如泰山, 远远看着战阵上的形势:“都说肖乃台的精骑乃是孛鲁帐下强军, 其疾如风、动若雷霆,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 严实就在边上,知道彭义斌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忙应道:“可今日肖乃台兵力不足, 咱们可正好围而歼之。” 他话音刚落,彭义斌已经发出号令,只见中军中四千弓弩手已经整队前行, 雕翎箭白色的箭羽密密插满将士们的背后的箭壶,仿佛一片片涌动地浮云。此战彭义斌调集军中控弦之士四千,来随时用来压制快速机动的蒙军骑兵。 乘着双方骑兵聚了又分,统领四千弓弩手的将领一声令下,千弓齐震,白色的浮云飘起,齐齐向肖乃台的骑兵阵中飘去,在空中遮天蔽日, 又密集地落入敌军阵中。 连续的箭雨使肖乃台凶猛的进攻为之一滞, 旗帜一扬,骑兵迅速脱离战场。 “肖乃台退了!”王思退在身后高呼,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可彭义斌却皱起眉头,忠义军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依然没能合围住这支骑军, 这支骑兵所体现出来的战力仍然让彭义斌感到棘手。 “肖乃台不是废物, 他自恃马快, 本想先去击溃踏白军, 将踏白军与右军分割,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彭义斌眯了眯眼睛, 轻笑了一声,“此刻看出我军弓弩手上前围合, 自然知道仅仅三千人是抵挡不住,审时度势,把握战机,用尽骑兵之所长而又知进退,果然将才!” “要不要追击?”王思退抬眼看看天色,“离天黑还早,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不必!”彭义斌看着从视线中逐渐消失的蒙军,淡然道:“待营盘扎好,等全军聚集, 且听我军令,我军兵力占优, 不必冒险,让各军按之前的部署分派,以堂堂之阵压过去。” 彭义斌的将令一条条下达, 一个个传令兵快马加鞭,将军令传递到各处。忠义军各部就地左右展开,列出大阵, 开始扎营。一个个斥候从各处返回,又将敌军的情报一个个传递到马前。 “西侧发现敌将史天泽的旗号!” “何实的兵马与肖乃台汇集一处,往东侧聚集!” “耶律忒末、耶律天佑的步骑混合约八千上下,在北面二十里外!” 彭义斌翘起了下巴,又冲一旁随行的严实一努嘴,“武叔兄认为,孛里海现在何处?” 严实略微思索,应道:“即然各部已经汇集此处,孛里海身为主帅,必然不会离得太远。” “走,跟着我前去看看!”彭义斌催动坐骑向前。 “副总管,刀剑无眼,为万全之计,请就在此观阵吧!”亲兵副将何千重拦住彭义斌的马头。 彭义斌笑道:“也罢!看这架势, 决战便是这一两日!”说罢一抖马缰,“回营!” 翌日午时, 无数的蒙卒身披甲, 背弯弓挎箭囊,或持刀持枪,或扛棍拎斧,步履整齐,缓缓前行,在数里外排出大阵,孛里海的旗帜居中。忠义军大营得到消息,全线震动。 “依次披甲,准备作战。” 六万五千忠义军将士出营迎战,绵延好几里,军令迅速从中军向两侧传达过去,数刻钟之后全军列队完毕,弓箭手压住阵脚。 先是千弓齐振,万箭同发,接着是王义深的前军突进,与蒙军先锋步卒战在了一起。出战的蒙军旗帜混杂,大部分是耶律忒末父子的步骑混合,其中夹杂着张柔部派来的保州兵马,还有藁城的董俊的援兵。 “压住阵脚!准备弓箭!”耶律天佑高呼,他的步卒大阵正在变得散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步军就要和耶律忒末的马军脱节了。 “后退者斩!”耶律天佑高举战刀,大声呼喝。“不要让那些宋人冲击过你们的阵线!” 何实的数千步骑也动了,从蒙军东侧的阵中凸出,并迅速向前。忠义军中早已经待命的一万右军也向前移动接下了这支势均力敌的敌军。 战场西侧,齐常松的左军也与史天泽的数千兵马对上厮杀。 除了右侧赵邦永与何实的兵马势均力敌之外,中路的王义深与左路的齐常松都以优势兵力占了上风。蒙军兵力只有四万余,而忠义军大军六万余,彭义斌今日取胜之匙便是要把兵力上的优势转化为胜势。 一支骑兵从蒙军阵中如疾风般掠出,掀起一阵阵尘烟,进入战场。 “肖乃台动了!”彭义斌眯着眼睛,抬手吩咐:“弓弩手上前,齐射后,让踏白军入阵!从前军与左军之间的空隙杀入,别让肖乃台得逞。” “踏白军!”周秉手中长枪高举,长缨猎猎,“弟兄们,随我应战!” “呵!”五千骑兵一起暴喝应命,各自拈弓搭箭,抖起了枪矛。 强劲的马蹄声和咆哮声随疾风而至,五千踏白军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奔入战场,只是几个呼吸间,肖乃台部的敌骑已经是近在咫尺了,昨日的交战踏白军有右军步卒的掩护与之交战尚未分出胜负,今日再战踏白军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对着直指滚滚而来的蒙古骑兵冲了上去。 “杀蒙鞑,杀蒙鞑!”踏白军的呐喊从胸腔爆发而出。 “砰!”两支骑兵撞在了一起! 孛里海见肖乃台的突袭并没有起到作用,立刻亲自带着中军向前移动,数千兵马随着孛里海的旗帜向前。 彭义斌下巴扬起,喝道:“擂鼓三通!拔旗前行!” 三十面牛皮大鼓一起轰响,急促的鼓点震撼着将士的耳膜。旌旗之下彭义斌白马黑甲,带着一万多中军也压了上去,严实部五千兵马与一千踏白军居左侧包抄孛里海。 中军对决,三倍的人数优势,这仗不出意外,忠义军肯定便可拿下。漫山遍野的旌旗。成片闪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烟尘。人喊马嘶间,双方军阵越来越近,填满整个战场。 最前排的忠义军弓步驻足,大盾插于地,长矛挺起,做好了迎击的准备。矛盾兵后排,四千弓弩手拉弓上弦。鸣镝声音尖锐刺耳,但它很快就被一片可怕的弦声掩盖。 成千上万枝箭矢从弓弩的推射下一同振动起羽毛,用锋利的箭镞划破空气,飞上了天空,如乌云一般遮住了阳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飞速移动的阴影,这片阴影迅速响前,落入敌军阵中。 眨眼间,两股兵甲洪流正面撞在一起! 严实部的行军有些慢,到现在还未出现在应有的位置上,与快速前行的一千踏白军有些脱节。彭义斌以加强严实部实力为名义,将这一千踏白军让严实统帅,其实便是有监视严实之意,双方当然心照不宣。 率领这一千踏白军的是副统领崔原,他派了几个亲兵过去催促,严实部依旧行军缓慢。他不免有些着急,亲自带着两个亲兵到了严实的将旗之下,见严实依旧不慌不忙引兵缓缓向前,心中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大声道: “严将军,快些,副总管那边接战了!” 严实对着他张嘴说了几句,四处有些嘈杂,他没有听清,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不由催马又向前几步来到严实面前,可还没待张口出声,忽然觉得背后一股金刃劈风直袭而至。 一个严实的亲卫不知何时催马来到他身后,高举起一柄骑兵锤对着他的后背猛砸下来。崔原身为踏白军副统领,枪马娴熟,可这时他一是没有防备,二是他不久前的恩州之战中箭落马,伤势还未全愈。 虽然他已经发现,但还是慢了那么一瞬,这一锤便砸在他背上,十几斤的铁锤抡起,带起极大的动能,隔着甲胄也将他的背脊给打断了。崔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摔下马去,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勉强向前匍匐几步,便再也动不了了。 崔原身边两个亲兵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周边的士兵拽下马来,接着又是“噗,噗”几声,也同样遭了毒手。 旌旗遮蔽之下,踏白军将士并没有看到本军的副统领被暗杀,只见严实那五千大军忽然原地向自己这边涌来,只道是崔原催促起了作用。可不到片刻,严实部忽然发起了冲锋。将官不在场,这些踏白军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被冲来的兵马给打懵了。 严实部没有按既定的时机到位,彭义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转头掠过层层刀枪,丛丛旌旗,放眼看去,只见严实部的六千兵马忽然停了下来,阵型一阵骚乱。 “派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个亲卫闻言,打马脱离军阵,向左后方奔去。眼看离着严实部越来越近,忽然从阵中射出一蓬羽箭,几个亲卫躲闪不及顿时落马。 战场上形势突变,彭义斌麾下的将士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随着严实部立刻改变行军方向,朝彭义斌后队杀来。 “严实反叛!”彭义斌大喝,“截住他,别让他冲击本阵!” 可已经来不及了,严实部其实冲得并不快,但距离实在太近,而且彭义斌中军大阵靠近严实的一侧并没有太强的防护,匆忙间军阵中淅淅沥沥羽箭射得也毫无气势,后方的阵列顿时被严实的几千兵马冲开。 孛里海远远观战,见严实部已经反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大声喝道:“严实已经反正,此刻正是胜机。” 他转头又吩咐:“铁骑军!出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蒙军中旌旗一展,一千铁骑从阵中杀出,迎着忠义军射出的箭雨不管不顾得冲了过来,骑兵阵中竖起史天泽的旗号。史天泽并没有待在自己的本部,只是将自己的部队交给二哥史天安带领,他自己则带着一千铁骑军躲在孛里海的军阵后面,等着给忠义军最后一击,这才是蒙军的撒手锏。 数千支羽箭从忠义军大阵飞出,雨点般落入这一千铁骑军阵中,没有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也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箭雨在铁骑军的盔甲上、面罩上留下几个白点,就被弹开。 而铁骑军一方,在全速奔驰的战马上投出了密集的标枪,人喊马嘶中,到处都是奔腾的血,忠义军的矛手连同掩护他们的盾牌手,稀里哗啦栽倒一大片,被打开一个缺口。 排成锥形阵势的铁骑挥舞着兵器,如一柄长枪狠狠地捅进忠义军阵。与此同时,铁骑两翼的孛里海轻骑也突然加大速度,以比铁骑更迅猛的速度掩杀上来。 忠义军士兵用长矛、盾牌拼命抵抗,不断有蒙军骑兵从马上栽落下来,横飞的血肉转眼便消失于枪林箭雨之间。尽管忠义军战士拼命抵抗,但于事无补,一千铁骑的凌厉冲锋,彻底撕开了忠义军的防线,呼啸的铁锤和长矛疯狂屠戮着乱成一团的弓箭手和盾牌兵。铁骑摆脱步兵的纠缠,不顾一切向纵深穿插,直捣其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