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李煜的收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09-11-17 南唐学术盛行,士人们为学,兼览释道书,通禅寂虚无之理。他们讲经能够肆口成言,而不敷衍注疏,读书则博览古今。一时人才之盛,甲于天下。与文化发展相并行的是南唐的雕版印刷技术也发展较快,刻印了《史通》、《玉台新咏》等书,这对文化的传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南唐的藏书丰富。宋初国家藏书才万余卷,南唐藏书达到了十余万卷,而且经过了精心的校对,史家以“鲁之存周礼”来称誉南唐。 南唐国主都喜爱图书文献、古玩雅好的收藏,李煜是一位身体力行于文献收藏的君主,在图书文献的收藏方面的成就尤其值得大书。特重点探讨。 (一)南唐所在时代的出版环境 五代在中国图书印刷史上占有着重要地位。时代虽短,但中原五朝继唐遗制,对文化事业非但没有重大破坏,相反却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刻印工程——冯道刻《九经》。据记载:“后唐长兴三年(932)二月,中书门下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敕令国子监集博士儒徒,将西京石经本,各以所业本经句度抄写注出,仔细看读,然后顾召能雕字匠人,各部随帙刻印,广颁天下。如诸色等要写经书,并须依所印敕,不得更使杂本交错。”[宋]《五代会要》卷8,中华书局1985年版。冯道,五代景威人,冯道刻《九经》,为中国监本之始,开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刻印工程功不可没。由国子监任其事“官刻”由此滥筋,版本学上的“监本”一语,也缘此产生。 在江南一带,搜求文献、刻印书籍也蔚然成风。 吴越崇佛,国主钱弘俶不惜人力物力,刻印了《宝箧印经》。1917年湖州天宁寺改建过程中,于石幢象鼻内发现了数卷藏存的“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卷首扉画前有“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钱弘俶印《宝箧印经》八万四千卷,在塔内供养。显德三年丙辰(956)岁记”。可谓是大规模的印刷活动,仅比公元953年完成的儒家经典书籍略晚三年。1924年杭州雷峰塔倒塌,在有孔的塔砖内再次发现《宝箧印经》。经卷有题记“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弘俶造此经八万四千卷,舍入西关砖塔,永充供养。乙亥八月日记”。1971年,浙江绍兴城关镇出土了金涂塔一座,从塔内再次发现佛经一卷。题有“吴越国王钱弘俶敬造《宝箧印经》八万四千卷,永充供养。时乙丑岁记”。乙丑为宋太祖干德三年。这份经卷文字清晰,纸质洁白,印刷精美,实为珍贵。仅见的三次记载,就逾 25万卷。 可见五代十国时期夕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小国,聚藏图书,十分盈富。这一切都为李煜读书、求书、藏书创造了天时地利的条件。 前蜀任知玄自出俸钱,雇用良工,开雕杜光庭的《道德经广圣义》三十卷。五代时期私人刻书最著名的人是毋昭裔,毋青年时,社会上书籍的流传,主要是抄写,由于手写费时费工,一部书复本少,成本高,要得到一部书很不容易。毋曾向朋友借《文选》,遭到拒绝。后来做了后蜀宰相,果然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令门人句中正、孙逢吉书《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雕版印刷。毋昭裔因为刻书而“家累千金,子孙禄食”,[清]叶德辉:《书林清话》卷1,《总论刻书之益》,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是中国历史上靠出版“致富”的第一人。 (二)南唐的收藏之路 施沁在《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2年第5期载文《李煜与南唐文献》,对李煜的收藏有较为详细的论述,兹引部分于后:《金华子杂编》云:高皇(李昪)初收金陵,首兴遗教,悬金为购坟典,职吏而写史籍。闻有藏书之人,虽系贫寒人家必以好言借抄;有献书者,虽所献书籍平常,亦予以丰厚答谢。是时有仿王羲之书一轴来献者,因偿缯帛十余万。李昪确以极大的热忱广泛收集文献、图籍、书画、古玩,或悬重金购买,或置书吏抄写,早在节度金陵时就创立建业书房,藏书三千多卷,由此六籍臻备,诸史条集。李煜藏书的主要范围: 1、文字文献。马氏《南唐书》载:“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博收古书,有献者厚赏之。宫中图籍万卷。”[宋]马令:《南唐书》卷6,中华书局1985年版,墨海金壶本。 南朝梁元帝萧绎撰写的《金楼子》一书,不少篇是在收集先奏诸子、六朝名家的思想上的基础上加上萧绎本人的解释而撰成,弥足珍贵,被李煜搜求到并珍藏于建业文房。为此,他还百感交集,写下了《题金楼子后并序》,序曰:梁元帝谓:王仲宣昔在荆州,着书数十篇。荆州坏,尽焚其书,今在者一篇,知名之士咸重之,见虎一毛,不知其斑。后西魏破江陵,帝亦尽焚其书,曰:文武之道,尽今夜矣。何荆州坏焚书二语,先后一辙也。诗以慨之:“牙签万轴裹红绡,王粲书同付火烧。不于祖龙留面目,遗篇那得到今朝。”《全唐诗》卷8,中华书局1960年版。《全唐诗》在篇后补:“枫窗小牍云,此诗同书藏内库,今朝误作金朝,徽庙恶而抹之,后竟如谶入金。” 该诗对梁元帝在西魏兵临城下之际,将江陵宫中所藏之图籍付之一炬之事,表示了极大的痛惜和悲慨。 说起李煜对文献的收藏,离不开自幼熟读诗书,酷好文辞,多所述作。马令《南唐书》说他“着杂说百篇,时人以为可继典论。”《徐公文集》称他在国步中艰以后,有御制杂说演乐记、论享国延促、论古今淳薄、论儒术等作,“勒成三卷,而三卷之中,文义既广,又分上下焉。凡一百篇。”[宋]《徐公文集》,清影宋刻本。可惜他的这些煜煜大札连同他的无数藏书,都散佚殆尽了。他还“有诗一卷”,也失落无数。《全唐诗》中仅存十八首及断句十六件。 2、书画艺术。除了收藏书籍,李煜还致力于收藏书画真品,每闻知有这类墨宝的所在,他总是不惜重金,千方百计地悬赏、寻求。他特别欣赏的钟繇、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南唐宫中所收藏的历代墨迹中,就数钟繇、王羲之的最多。陈彭年就称:“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好求古迹。宫中图籍万卷,钟王墨迹尤多。”[宋]陈彭年:《江南别录》,中华书局1991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 他十分珍惜书画真迹。宋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云:“李后主才高识博,雅尚图书,蓄聚既丰,尤精赏鉴。今内府所有图轴暨人家所得书画,多有印篆,曰“内殿图书”、“内合同印”、“建业文房之宝”、“内司文印”、“集贤殿书院印”、“集贤院御书印”;或亲题画人姓名,或有押字,或为歌诗杂言。又有织成大回鸾、小回鸾、云鹤、练鹊、墨锦褾饰,提头多用织成绦带,签贴多用黄经纸,背后多书监装背人姓名及所较品第。”最后交给后宫保仪、一位妙于书札的才女黄氏来统一收藏和保管。 李煜还令翰林学士徐铉将内府收藏的所有历代书法名家的墨迹编次摹勒精拓,所有拓本命名为《升元法帖》。从南唐独创并盛名于世的廷珪墨、澄心堂纸看,此拓本必定极为精美,无论淡拓、浓拓、蝉翼拓诸法,都可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可惜,这些拓本早已不传于世了。 宋人邵博说,他曾搜求到南唐建业文房藏书《阁中集》,见该书第九十一卷的《画目》中,记有上品99种,中品33种,下品139种。其中有贵重名画《江乡春夏景山水》、《山行摘瓜图》、《蕃王放簇帐》、《卢思道朔方行》、《月令风俗图》、《杨妃使雪衣女乱双陆图》、《猫》等。仅据《邵氏闻见后录》即可见一斑,亦可想见其当初广求之不易。[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中华书局1983年版。《阁中集》究竟有几卷,已无可寻,已知的九十一卷中,其余各卷的上、中、下品品目究竟怎样,也不可知。但从这仅存的一卷中,却可知当年建业文房收藏图籍文献的盛况。怪不得人们要称李煜“收藏之富、笔砚之精,冠绝一时”。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南唐二主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81页。 李煜对书画名作收藏的兴趣,得益于对书画的钟爱。徐弦在《骑省集》二十九《大宋左千牛卫上将军追封吴王陇西公墓志铭》中说。他“洞晓音律,精别雅郑”,他工书、善画,尤精鉴赏。他对书法创作及鉴赏有很深的造诣。《清异录》云:“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又云:“后主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他不仅独创“金错刀”及“撮襟书”体,书学柳公权体也颇见功力。他曾传授发韧于卫铄、成就于钟繇、王羲之的“拨镫法”,并续羊欣的《笔陈图》。李煜不仅是一位书法家,而且还是一位书法理论家,作有两篇专论书法的文章传世,一篇是《书述》,另一篇是《书评》。这两篇阐述书法和品评历代书法家书艺的作品,持论精当,文笔流畅,实为一代大才的佳作,堪称我国书法宝库的珍品。 在《书述》中,他对累世相传的书法基本要领的归纳和披露,特别是关于书法风格因人的壮老而不同以及功用殊异的论述,更是独具慧眼,发人所未发,为历代书家所不企及。这对于弘扬我国的书法艺术,具有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 在《书评》中,李煜又以一代书法大家高超的鉴赏力,对王羲之以后的几位书法名家逐一作了自视公允的评价。从中可以看出唐代诸家当时均师“书圣”王羲之,且各有取舍地继承了王氏书法艺术某一方面夕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有所前进。这种溯源分流、切中肯萦的评析,表明李煜对书法一道功力深厚,书法理论造诣颇深,是一位有真知灼见的书法评论家。 李煜善画。沈括《梦溪笔谈》云:“江南府库中书画至多:诸书画中时有李后主题跋,然未尝题书画人姓名,惟钟隐画皆后主亲笔题‘钟隐笔’三字。后主善画,尤工翎毛,或言凡言‘钟隐笔’者,皆后主自画。”米芾《画史》称李重光“花清丽可爱”:《太平清话》云“后主善墨竹”。《黄山谷集》云:“世传江南后主作竹,自根至梢,一一钩勒,谓之铁钩锁。”[宋]黄庭坚.:《黄山谷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云:“后主才识清赠,书画兼精夕尝观所画林木飞鸟,远过常流,高出意外。”他于花鸟、人物、山水均能精擅,于墨竹尤有独创。据《宣和画谱》载,当时御府就藏有李煜的九幅画,如“自在观音象”、“云龙风虎图”、“柘竹霜禽图”、“柘枝寒禽图”、“秋枝披霜图”、“写生鹤鹑图”及竹禽、棘雀、色竹图各一。对书画的独钟和较高的造诣,使他的收藏品味也更“远过常流,高出意外”了。 3、搜求曲谱。书画而外,李煜还着意搜求古今各类名家曲谱。盛唐时名噪天下的《霓裳羽衣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后来残谱流到南唐。马令《南唐书》记载:“唐之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催乱师旷,其音遂绝。后主独得其谱。”陆游的《南唐书·:后妃诸王列传》也记载了此事:“故盛唐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后得残谱,以琵琶奏之。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宋])陆游:《南唐书》第16,《后妃诸王第十三》,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云:“《霓裳羽衣曲》世无谱,好事者每惜之。”《江表志》载周后独能接谱求之。《霓裳羽衣曲》是礼赞大唐帝国开元、天宝盛世的太平法曲。自盛唐开始,流行于宫中。后来此曲步出京师帝室,流布四方,各地节镇也可排演。不幸“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在安史之乱的踏踏马蹄中,这支宫廷乐舞从此湮没。事实上,自文宗宣宗以后,晚唐时曾经演奏《霓裳羽衣曲》的记载,己然极少见了。在杜牧、李商隐、温庭筠等人的诗句中,虽可发现“霓裳”一语,但多是对开元盛世之回忆时言及,或是单纯地以乐曲之名作比喻而已。到了五代十国时期,此曲几近绝响,乐谱也飘散损毁几无可寻。但李煜却“独得其谱”,足见其搜求之功。 4、修整、校勘、编秩。李煜不仅搜寻珍藏裱装书籍曲谱等文献资料,而且还着力于修整、校勘、编秩,注重所藏文献的精到完备,与同时代的一些政权仅只注重收藏大不相同,这也使他高出了当时的文献收藏象之列,独具特色。更值得一书的是,他还曾努力补缀残缺曲谱,再现原曲完美的魅力。他并不以收藏珍贵的《霓裳羽衣曲》残谱为满足,而是致力于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怎得几回闻”的大曲进行再度补缀、重现。他曾将残谱交给善弹琵琶的乐工曹生,令其补缺,可惜曹生按谱粗得其声,而未尽善。对艺术,一向要求颇严的李煜,遂又将残谱交给了他那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的昭惠国后周氏。周氏按谱寻声,变易讹谬,去繁定缺,“新音清越可听”,终于使残谱得到了较完关的重现。李煜的《玉楼春》词,便记载了他当时在宫中“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的歌舞宴乐生活。 5、刻书印书。不仅求书藏书,南唐自己也刻书印书。当时付梓印行的就有刘知几的《史通》、徐陵的《玉台新咏》等,且上面都盖有“建业文房”之大印。南唐成了当时最富盛名的印书业发达的地区之一,史称“文献之地”。“独以典籍自娱,未曾干预时政”的李煜,身体力行,为南唐文献的收藏、文化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北宋开宝七年(975),当宋兵兵临城下之时,李煜竟学梁元帝,令黄氏放火焚毁了内府图籍,使得所藏文籍及钟王字迹几乎全部化为灰烬。《江南别录》曾有记载:“城将陷,谓所幸保仪黄氏曰,此皆吾宝惜。城若不守,尔可焚之,无使散逸。及城陷,黄氏皆焚,时乙亥岁十一月也。”李煜在《题:序》中所发的激愤语夕竟成了对白己绝妙的讽刺。 施沁认为,《江南别录》所称之“皆焚”图籍,恐不足信。北宋平江南后,大将曹彬舟载船装,掠走了南唐的许多藏书。李煜幽囚汴京时,宋太宗赵光义曾幸崇文院观书,并召李煜及南汉后主一同观书。太宗曾对后主说:“闻卿在江南好读书,此简策多卿旧物,归朝来颇读书否?”[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17,《李煜本纪》,中华书局1983年版。后主顿首谢之。可见图籍并未毁尽,但焚后所剩的,都被北宋掳略一空。 南唐所藏的文献图籍究竟有多少?史载:太祖命太子洗马吕龟祥就金陵籍其图书,得二万余卷,悉送史馆。王应麟《玉海》称:“宋初凡得蜀书二万三千卷,江南书三万余卷”。马令《南唐书》则有宋初“得金陵藏书十余万卷”之说。这三万、十万之说,都是焚后所得,足见南唐藏书颇为丰厚,称为“文献之地”,当之无愧色也。而李煜以自己优秀的鉴赏力、独特的审美只眼、对文史、书法、绘画、音乐的造诣和创获,身体力行,着意提高了文献收藏的品味,又以帝王身份,召集和提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艺术才人,功不可没。然而,当他在文献收藏上殊多建树时,却最终走上了国破家亡之路,令人可叹可悲。参见施沁:《李煜与南唐文献》,载《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2年第5期,第47-50页。 21章中藤甲的创意来源—唐代的复合盔甲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09-11-17 唐玄宗天宝七年即公元751年,唐朝将领高仙芝率领军队来到了西域,与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tazik)展开了著名的怛逻斯战役。据《通鉴》卷216丞天宝十载条所记载,唐军“与大食相遇,相持五日……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将士相失……”这次战争的细节不会在本笔记中被提及,但战役却影响了一个人的命运,也间接影响了两个大国的历史。 这个人的名字叫杜环(也作杜还),杜陵(今陕西西安、延安)人;牢记这个地名,因为我们接下来的故事还将提到这里。杜环本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在唐军中任辎重官,中校署丞,这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但大食军队却将他及其他几十个汉人拣选出来安置在康国,并安排懂得汉语的大食人跟随他们,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有的是造纸工、有的是金银匠,都掌握着大食人乃至欧洲人所不懂的技术。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先用植物纤维等造纸的人就是中国人,古代埃及人的纸草纸没有经过化学变化,质地脆弱,不能算做真正的纸;“造纸工业为中国之专利,自此(怛逻斯)役以後……此物一兴,遂使埃及之草纸及皮纸一概消灭……大地一切国家之人,昔利赖之。”(《西突厥史料》中译本页274)。我们后面提到的技术,也与造纸有关。 杜环虽然不懂得造纸,也不会冶金,但他却懂得一项大食人梦寐以求的技术――同时也是他们的噩梦――希腊火。 黑衣大食多次以占优的兵力进攻拜占庭人;然而却在最后关头被希腊火打得一败涂地。718年,拜占庭人使用希腊火对阿拉伯海军进行火攻,阿拉伯军队一共使用了2560艘船只,回到叙利亚和亚历山大港的却只剩下5艘。大食人从此对希腊火闻风丧胆,同时一直在想办法破解这种兵器。 据当时受希腊火所伤的人所记述:“每当敌人用希腊火攻击我们,所做的事只有屈膝下跪,祈求上天的拯救。”希腊火的特点是:液态、易燃、一旦着火无法用水扑灭,越用水来浇火焰就会越大。我们今天已经知道,这是因为里面含有石油的缘故。 要说清楚杜环为什么懂希腊火,就得先从杜环的家乡说起。 早在东汉时代,著名的史学家班固就在《汉书地理志》里写道:“高奴县有洧水可燃。”汉高奴县在今陕西省延安东北,此处说的大约是水上有外溢石油漂浮,这说明杜环的家乡左近就有天然的石油。石油在宋朝沈括命名之前,也曾叫“石脂水”,因为有“遇水不灭”的特点,很早就被用于军事。 在北周宣政元年,突厥军队进攻这里,当地军民使用“石脂水”烧毁了敌人的攻城器具,“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敌人大骇,只好退兵。从这记载我们可以知道,石脂水和希腊火从原理上是差不多的。这种火浇水不仅不能熄灭,反而会使火势变得更大;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而且值得恐惧的。 这一攻防战发生578年,到杜环的年代不过相差四代,在古老相传中杜环掌握了石脂水的配制技术,这是完全合理的。 二、 大食在偶然间发现杜环懂得火攻技术之后,如获至宝,马上将杜环带至报达,还派出当时阿拔斯王朝最好的化学家来跟他合作,研究如何对付希腊火。这个人就是被认为是阿拉伯“化学之父”的哈扬(jabiribnhayyan)。 作为一个炼金术士,哈扬对炼制贵重金属似乎并不大热衷,却对化学机理非常有兴趣。我们今天在使用的一些化学术语比如“碱”,就是哈扬发明的。在一开始的语言不通问题渐渐解决之后,哈扬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中国人对希腊火原理的描述是正确的,他将是仿制乃至对抗希腊火的重要资源。 制造船只的木料、士兵们穿着的布料都易燃,在中东干燥的天气下尤其如此;要想对抗希腊火,得先有防火、阻燃的材料才行,哈扬在这方面一筹莫展时,杜环给他谈起了唐朝家乡古老相传的一种偏方防火阻燃剂:以淀粉为原料,通过氧化制成淀粉胶粘剂之后,加入天然树脂。经试验,确实能够起到阻燃、防火的作用,哈扬大喜过望,将这一发现原原本本地收录在了自己的著作《王国之书》,此书后来被译为拉丁语、英语,在欧洲广为流传,至今仍有残本。 形成的胶糊状流体拿来涂抹在布料上,可是干凝之后就浆硬了,一动就会产生大量裂缝。这时聪明的哈扬想到了刚刚在大食推广的中国人的另外一项技术:造纸。中国纸比布料更轻薄,如果用纸做成防火阻燃的甲胄,效果会怎么样呢? 公元757年,也就是杜环在大食的第六个年头,哈扬对这种用中国技术制造的防火纸甲进行了真人试验,结果很不理想;虽然穿着纸甲的士兵短时间内确实并没有被灼伤,可是纸甲无法隔绝高温,600~700摄氏度的高温很快让大食士兵身上严重烫伤,惨不忍睹。 哈扬和杜环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防火之后的隔热,怎么完成?杜环等中国人无意中提到的一种东西,却让哈扬茅塞顿开,哈哈大笑。为什么呢?因为杜环等中国工匠所说的是唐朝非常罕见的“火浣布”,而这种东西在西域,却轻易就可以得到。 火浣布是中国传说中的一种神奇布料,《列子汤问》说“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说洗其他的布要用水,洗它却要用火,火浣布从火里出来之后一抖,洁白得像雪一样。这种布料产于西域,中土人所见甚少,大食人却知道,这种东西叫石棉,在中亚以及阿拉伯地区都有天然出产,只是以前却不知道它能够用来隔热而已。 哈扬马上命人开始收集石棉,这种东西防火性一般且笨重;但隔热性能却很出众。在哈扬和杜环的监督下,石棉被制成薄层,并被安装在防火纸甲的内里。再次进行的试验表明,这种纸甲确实不仅能短期防火,而且可以良好隔热;在攻城或海战中,它能够争取到的短短几分种时间已经足够扭转败局,况且对士气的鼓舞也非常大。 杜环详细记录了这种复合甲胄的制造办法,并起了个中国名字,叫“辟火版”。 辟火版既然已经研制成功,唯一需要做的似乎就是简化工艺,并大批量生产装备给大食的士兵们;然而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大唐逸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09-11-17 (一)奇幻的安禄山 大唐的辉煌,很大程度上借助于各位蕃将,《新唐书》特立“诸夷蕃将列传”一卷记载这些将士的军功战绩。怎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唐辉煌的终结,很大程度上也归结于一个叫安禄山的蕃将身上。 安禄山小名叫“轧辇山”,据说突厥语的意思是“战神”。这位安禄山早年时是一员勇将,《新唐书.逆臣列传》将他列为头号“功臣”,记载他曾经以五骑擒捉契丹数十人,当时的安禄山还称得起“伟而皙”,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考虑到他的混血,(父亲是目前中亚地区的人,母亲是突厥人)这也不足为奇,中年以后安禄山日渐发福,中年发胖,这本是寻常的身体变化,但安禄山却胖得有些出奇。 《新唐书》记载他的腹部庞大得快要挨上自己的膝盖,每次入朝时途中都必须要换马,而且马匹都是要能负重奔驰的好马,否则马匹就要承载不起,仆倒在地。 这一切都还算情理之中,毕竟每个人都有胖的权力,但《新唐书》描述胖成这样的安禄山居然能跳“胡旋舞”,这就有些奇幻色彩了。《乐府杂录》记载这种舞蹈的范围限于一条小圆毯上,舞蹈者纵横腾跃,两足终不离开圆毯之上,《新唐书礼乐志十七》记载这种舞“舞者立毯上,旋转如风”。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皮肤白皙,肚子垂到膝盖上方,能压死马的大胖子在一个仅能容足的小圆毯上,面对着帝国最高统治者唐明皇李隆基和他的爱妃杨玉环,飞快地旋转他的胖肚子…… 大唐的皇帝还喜欢拿这个肚子打趣,问他:“肚子这么大,里面装了些什么呀?” 白白胖胖的安禄山回答:“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装了一颗赤心。” 于是皇上大悦。 历史上不少人借此来批判这家伙面憨心奸,见风使舵,包藏祸心。 平心而论,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讲,绝大部分人肚子里装的都是赤心,五颜六色的心脏怎么说也是稀罕物,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任人不明的板子无论如何要先打在李隆基自己身上。 当时虽然没有专业的绯闻炒作,但对于宫廷见的风流韵事,坊间却也是十分关心的,也不知怎么着便把安禄山和杨贵妃编派到了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有人钻到安禄山的胖肚子里亲眼看到了他的那颗赤心上刻着“亲爱的杨玉环,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似的。甚至于有些唐传奇将安禄山起兵造反的缘由归结于杨玉环,颇有“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想想杨贵妃真是不容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虽然做女人难,做漂亮女人更难,做漂亮的名女人难上加难,不过六宫和六军的责任居然都要一个女人来承担,除了说明男人推卸责任和历史本身就是个奇幻故事外,似乎也再难说些别的了。 宋代秦醇着传奇《骊山记》,载这位奇幻的安禄山一日喝高了,醉卧在明霞阁下,突然变身了,(或者基因突变了?)反正头上出角、身上长麟,宫人急急忙忙报告皇帝:“安禄山变龙了!”估计唐明皇当时捉摸着:“我都还没变呢怎么就轮到他了呢?”于是急急忙忙来看,看完后作为一个古代的奇幻生物专家(事实上聪明莫过天子,他就是说煤是黑的也一定有人说对),明皇立刻下了专家鉴定结论:“不用怕,这是条猪龙。” 事后贵妃问起此事,唐明皇从“生物学”的角度很好地给予了解释:真龙角长鬃密、腹紧尾倍(尾巴长度超过身体一倍或数倍)、目深鼻高、麟厚爪长、朱目血舌(别误会,这一定不是色素沉淀)……而安禄山这条龙腹大尾赤、麟薄爪秃、鬃疏角短……总之,属于伪劣产品,估计拿不到真龙文凭,自然是坐不了江山的。 当然这个故事是传奇家语,不能当真,但杜甫的一首诗倒是可以当作诗史来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一个会跳舞的奇幻胖子,带给大唐的变乱,却一点都不奇幻。 (二)奇幻的“昆仑奴” 大唐国力强盛,便有许多外籍仆人来唐朝充当劳力,当然,其中既有自愿的,又有被迫的。在这些外籍劳力中,“昆仑奴”的奇幻色彩最浓。 关于昆仑奴的身份、由来,史学家多有考证,史书也颇多记载,宋朝周去非所著《岭外代答卷三》记载得颇为详尽,全文不长,抄录如下: “西南海上,有昆仑层期国,连接大海岛。常有大鹏飞,蔽日移晷。有野骆驼,大鹏遇则吞之。或拾鹏翅,截其管,堪作水桶。又有骆驼鹤,身项长六七尺,有翼能飞,但不高耳。食杂物炎火,或烧赤热铜铁与之食。土产大象牙、犀角。又海岛多野人,身如黑漆,拳发,诱以食而擒之,动以千万,卖为蕃奴。” 在这篇记叙中,不论作者是道听途说、还是信口开河、或者是因袭古人,我们都看到了字里行间汪洋恣肆的想象力:遮天蔽日的大鹏,一截羽毛的翎管竟然可以当作水桶;食火吞铁的骆驼鹤、黑肤拳发的昆仑奴——这些文字即便与想象奇幻著称于世的《天方夜谭》相较,也毫不逊色。 唐代传奇大家裴铏在《昆仑奴》中塑造了一个杰出的昆仑奴形象:昆仑奴磨勒的主人,一个姓崔的小子看中了一个一品大官家的歌姬,得了相思病,有色心没色胆,天天窝在家里郁闷,昆仑奴得知了他的心事,自高奋勇替主分忧。大官宅前有犬,“守歌妓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面对这样奇幻的犬,昆仑奴毫不畏惧,用链锥挝杀,当然杀狗的时候肯定没唱“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 杀了狗后,昆仑奴驼着崔生翻入高墙,一对有情人互诉衷肠后“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者。” 这位昆仑奴背着歌姬的妆奁往复多次,随后又背着两个人跃出高墙十余重,阖府卫兵竟然没有一个察觉,他不是轻功盖世,就是精通法术,骑扫帚的可能性不大。 谁知后来东窗事发,姓崔的那小子太不仗义,在大官面前将前因后果全招了,于是这位一品老爷气势汹汹地调来了五十个甲士捉拿磨勒。昆仑奴“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大意是昆仑奴拿着匕首,身形象雄鹰一样飞出高墙,任凭箭雨如注,难伤他分毫,十余年后崔家还有人看见他在洛阳卖药,容貌如旧——可见他非但身负绝技,而且驻颜有数,可能要天长地久地活下去了。 文中的这位“一品”据史学家考证,便是剿灭前文那位奇幻胖子的兴唐名将:郭子仪。 《新唐书.郭子仪列传》载郭子仪曾在万马军中,脱铠免胄,帅数十骑入敌阵,面见回纥首领,侃侃而谈,将一场刀兵,消弭于无行,他一生戎马,高寿善终,本身便是一个传奇人物,传奇家以他为原型塑造大官的形象,反衬出昆仑奴的心智胆略,相形之下,昆仑奴的主人崔生更显得胆小怕事,毫无风骨,在昆仑奴这个外邦的“奴仆”面前,相形见绌。 另一个著名的昆仑奴形象来自于唐代袁郊所著的传奇,《陶岘》: 陶岘是陶渊明的孙子,闻名朝廷,也算是一个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的名士,酷爱山水,身边常带着一柄二尺古剑、直径四寸的玉环与一个善水勇捷的昆仑奴摩诃,陶先生将这三样东西称为自己的三宝。每游历到水色秀美之处时就将玉环和古剑投入水中,让昆仑奴下水去取,作为一种娱乐。谁知一次过巢湖的时候,摩诃下水去取环、剑,结果被水中毒蛇咬伤,削去了一指。 这位陶先生还不吸取教训,在经过西塞山泊舟吉祥佛舍时发觉江水发黑不流,他明知水下有怪物,依旧将玉环和古剑投入水中,让昆仑奴去取,谁知水下竟然是一条两丈长龙,摩诃不敌,上船来禀告,这位名士尽然对昆仑奴说:“三宝已失其二,留着你一个也没什么用,还是勉力下去帮我把玉环和古剑捞上来。” 结果昆仑奴被逼无奈,“被发大呼,目眦流血”复入黑江,在与巨龙的搏斗中不幸身亡。 陶岘所为,大失先祖“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气度,与“仁者爱人”的标准更是差之千里,而这个善水勇猛的昆仑奴,却是勇捷非常,忠心耿耿,令人扼腕。踱走1234567 uid45积分3409阅读权限30注册时间2006-12-14最后登录2009-2-20查看详细资料 top 狮牙之卷电子版公布 七步 蔷薇党 帖子1842精华3性别男个人空间发短消息加为好友当前离线2层大中小发表于2008-5-2713:05只看该作者 (三)奇幻的胡商 说过了唐代的外籍仆人,来说说唐代的外籍商人。 安禄山是个胡人,由于大唐疆域辽阔,中西文化交流频繁,长安城更是五方杂处,“胡人”这一概念便也显得比较宽泛,甚至远至大秦(东罗马)等处来的人,也可称之为胡人。胡人的身份也多种多样,有蕃将、画家、伶人、僧侣、商人、译语人(翻译)、文官、医官、乐人、术人(不是法师……玄奘大师出长安时有一个术士何仲达,占卜告诉大师,西去的坐骑要是匹“瘦老赤马、漆鞍桥前有铁”,后果应其言,此类人颇似预言家和占卜师。) 这些胡人中,胡商的故事,也多与奇珍异宝有关,其中一些胡商与珍珠的故事颇富有奇幻色彩,《太平广记》中便记载了许多胡商的故事,试举几例: “武则天时,西蕃某国献给她毗娄博义天王的下颔骨和辟支佛的舌头,并有青泥珠一枚。武则天将下颔骨和舌头悬挂起来让百姓看。下颔骨很大,像一把小交椅;舌头是青色的,大如牛舌头;珠子像拇指那么大,微微发青。武则天不知青泥珠的珍贵,把它送给了西明寺的和尚。和尚把这颗珠子装在金刚的脑门儿上。后来和尚讲经,有一个前来听讲的胡人见了这颗珠子就目不转睛地看。十几天里,他总在珠下凝视,心并不用在听讲上。和尚心里明白,于是向胡人问道:“施主想要买这颗宝珠吗?”胡人说:“如果一定能卖,我保证出重价。”和尚最初的要价是一千贯,渐渐涨到一万贯,胡人全都答允。于是以十万贯成交。胡人买到此珠后剖开腿上的肉,把珠子纳入其中,然后回国。和尚不久就把这事向武则天禀奏了。武则天下令寻找这个胡人。几天之后,使者找到了那胡人,问他宝珠在什么地方,他说已经把宝珠吞到肚子里了。使者要剖开他的肚子检验,他没办法,只好从腿肉中取出宝珠来。(这属于一个比一个狠……)武则天召见那胡人,问道:“你花重价买这珠子,要用它干什么呢?”胡人说:“西蕃某国有个青泥泊,泊中有许多珍珠宝贝。但是淤泥很深,无法将珍宝弄上来。如果把这颗青泥珠投到泊中,淤泥就会变成水,那些宝贝便可以得到了。”武则天于是拿青泥珠当宝贝。直到唐玄宗时,这珠还在。”(《太平广记卷四百零二宝三》出自《广异记》) 从这个故事中一方面可以说明则天朝释教兴盛,一方面也可以见识到胡商识宝重宝,当然那颗神奇的青泥珠子到底有没有净化淤泥的环保作用,那就不得而知了,当时若是有科幻小说这一门类,这个故事倒是可以算是一个,不过估计只能算是软科幻、轻小说一类。 另一个有关胡人与珍珠的故事是这样的: “近世有波斯胡人,至扶风逆旅(注:相当于客栈),见方石在主人门外,盘桓数日。主人问其故。胡云:“我欲石捣帛。”因以钱二千求买。主人得钱甚悦,以石与之。胡载石出,对众剖得径寸珠一枚。以刀破臂腋,藏其内,便还本国。随船泛海,行十余日,船忽欲没。舟人知是海神求宝,乃遍索之,无宝与神,因欲溺胡。胡惧,剖腋取珠。舟人咒云:“若求此珠,当有所领。”海神便出一手,其大*,捧珠而去。”(出处同上) 这两个胡人运气都不太好,好不容易都把宝珠藏在肉里了,结果一个被人皇重新要了回去,一个被海神夺了回去,白白地受了些皮肉之苦,空欢喜一场。但唐朝的胡商中藏龙卧虎,可不光是这些时运不济之人,唐代的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张读曾写过一篇《陆颙》(出自《宣室志》),梗概如下: 话说长安城东有个叫陆颙的,从小就喜欢吃面,越吃还越瘦。这位结实了一群胡人,其中一个倒是懂医学,告诉陆颙:“食面者,非君也,乃君肚中一虫耳。”当时虽然没有“生化危机”、“异形”这种说法,但肚子里有虫自然也是要吃药的。陆先生吃了胡商给的药丸,“遂吐出一虫,长二寸许,色青,状如蛙”胡人大喜,告诉陆先生这青蛙虫是天下至宝,“禀天地中和之气而结,故好食面,盖以麦自秋始种,至来年夏季方始成实,受天地四时之全气,故嗜其味焉。”大意是这虫子是由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之所以爱吃面,是因为制作面食的麦子秋天播种,夏天结穗收获,(那些改良品种不在其内……)一年四季的天地之气全都经历过了,(大概就像花果山那块石头受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突然就变猴子了;补天石经历了人间风月突然间就开口说《红楼梦》是一个道理……)所以很符合这虫子的胃口。天地间所有的宝物都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而这虫子是宝中之宝,有了这个总根,就不怕得不到别的宝物——所以说世上什么最难得?人才啊,消面虫固然罕有,但能透过肚子看到虫子的胡商那更是罕有。 胡商得了这虫子后来到海上,“油膏于银鼎中,构火其下,投虫于鼎中,炼之,七日不绝燎。”用银鼎连烧了这虫子七天,这宝物的大老板消面虫有难,下面的雇员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先是来了个童子,捧了一盘径寸珠出来(瞧瞧……人家一送就是一盘,上面那个老兄好不容易得了一颗,还被海神抢去了),结果胡人看不上眼,把送宝的童子骂出去了。随后来了一个漂亮的玉女妹妹,送的珠子也不合胡商意,最后来了个仙人,送来了一颗直径三寸的宝珠,商人这才作罢,收下了宝珠,停止烤虫。 等歇了火以后那条烧了七天的虫子依旧活蹦乱跳,毫发无伤,看来胡商以后如果没钱,只要招呼一声:“来人,烤青蛙。”就万事大吉了。 故事到此还没完,那个胡人“吞其珠,谓颙曰:‘子随我入海中,慎无惧。’颙即执胡人佩带,从而入焉。其海水皆豁开数十步,鳞介之族,俱辟易回去。游龙宫,入蛟室,珍珠怪宝,惟意所择,才一夕而获甚多。” 原来仙人这颗宝珠竟然是避水珠,胡商吞下去以后(他也不怕胃结石)带着陆先生直奔龙宫、蛟人宫室,拿了无数金银财宝,陆先生从中分了一杯羹后做起了国际贸易,在南越贩卖,“货于南越,获金千镒”,不再出仕,一生荣华富贵,逍遥自在。 以上这些神奇瑰丽的大唐故事或见于正史、或见于笔记,或见于唐宋传奇集,如大唐一般兼收并蓄,异国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胡商,无不想象奇幻,汪洋恣肆,神、龙、仙、人,俱现笔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只不过我们继承得太少,遗忘得却太快。 李煜和南唐社会的命运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09-11-17 李煜与南唐社会命运 李煜是李璟的第六子,出生南唐皇宫,自小心灵聪颖,体态俊美,深得皇宫亲眷、宫人爱宠。青少年时代度过一段靡华豪奢的享乐生活,且看其宫中摆设:“尝于宫中以销金红罗幕其壁,以白银钉、玳瑁押之,又以绿钿刷隔眼,糊以红罗,种梅花于其外。”佚名:《五国故事》卷上,台湾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李后主每春盛时,梁栋窗壁柱栱阶砌,并作隔筒密插杂花,榜日锦泪天。”〔宋〕陶榖:《清异录》,《说郛》卷61,中国书店1986版。后代在对李煜的记录时也多讲其“性骄侈、好声色”。李煜本与王位无缘,但李璟晚年南唐宫廷内部的一场变故,却将这个“生于宫廷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王子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心。王国维:《人间词话》,引自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版,第4242页。 这位生长于帝王之家、过着钟鸣鼎食生活的后主,书、画、诗、文、词、音乐、佛学样样精通,尤以灿烂的词章彪炳词坛。他购藏锺王真迹至多,得笔于柳公权,特为遒劲。所为“书评”,称欧虞褚薛、李、颜诸家,各得右军之一体,尤称特识。他善写墨竹,尤工翎毛,凡署“锺隐笔”者,皆其自画。锺隐即其别唬“锺峰隐居”之省称。其诗颇饶情韵,全唐诗录十八首。文笃好文学。末嗣位时,开崇文馆。即位后,置澄心堂,多引能文之士。所为文集凡三十卷,惜今不传。词可分前后两期。前期据有江南,寄情声色,笔意自成馨逸,能于花间集外,自立一格,亦时有放逸之致。后期则为归宋二三年间,名虽封侯,实为俘虏,题材加广,感慨益深,喜用赋体,工于白描,而文外曲致,翫之弥远。谭复堂称其“雄奇幽怨,妙兼二难”,遂为百世不眺之祖。对于音乐,徐铉称其洞晓音律,精别雅郑,穷先王制作之意,审风俗淳薄之原,为文谕之,以续乐记。喜研佛学内典,崇修佛寺,尝改宝公院为开喜道场,围城之时为近臣所蔽,犹听沙门德明讲楞严经。另著杂说百篇,多所称引,时人以为可继曹丕典论,今皆一传。 近代学者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这样评价道:“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我国文学史尊李白为诗仙,杜甫为诗圣,而称赞李煜为词魂,应为中肯之论。 对李煜评论,长期以贬居多,有人认为他虽承统即位却拙于治国,荒淫酒色自亡其国。清代袁牧《随园诗话补遗》则引郭麐《南唐杂咏》云:“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几乎一直左右着史界的评论。在某网站博客上,一则短文里的评价文字写得昪常绚丽精彩: 本以为你会走进百姓,仁政惠民,谁想你停留在征歌逐舞:“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本以为你会走进士兵,患难同共,谁想你停留在幽欢密会:“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本以为你会走进文武,殚精国事,谁想你停留在相思别离:“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终于兵临城下,四面悲歌,举手间君王阶下囚。只剩下让人心惊的“最是仓皇辞庙日,垂泪对宫娥”;只剩下让人痛楚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只剩下让人沉郁的“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只剩下让人肠断的“人生愁恨何能免,**独我情何限”。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李煜走出励精图治的江山,停留在纸醉金迷的深宫,于是绣口一吐,就是一个亡唐。([url]./u/49d689ce010003zi[/url]) 像此等认为李煜是荒淫酒色、懦弱无能、只懂屈辱伏降的昏君的文字,比比皆是。李煜作为一国之君,虽然没能逃脱亡国的命运,但这并不代表其昏庸无能,其在国家管理上的作为只是常常被其在文学上的辉煌所掩盖而已。此前,不少有识之士已经对李煜做出了相反而中肯的评论,关立勋:《论李煜其人》,载《国际关系学院学报》1996年第1期,第35-39页;许春在:《为李后主一辩》,载《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8卷第1期,第58-63页;赵梦昭:《文德君王—李后主新评》,载《湖南大学学报》1997年第i1卷第4期,第54-58页;等等。因此给李煜一个全新评价的时机已经成熟。本节权引学者们已经刊出的有关文字并结合个人看法,对李煜作一番评述。鉴于其文献词章成就将在文化篇里专门叙述,这里仅涉及其治国方面的绩效评价。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2[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一、道义层面:具仁信之德 徐铉《徐骑省集》是了解南唐评析李煜的重要史书。 徐铉曾挥洒如椽之笔,奉命撰写李煜《吴王陇西公墓志铭》,对李后主一生功过事迹秉笔直书、盖棺论定: “……王以世嫡嗣服,以古道驭民,钦若彝伦,率循先志。奉蒸尝、恭色养,必以孝;事耇老、宾大臣,必以礼。居处服御必以节,言动施舍必以时。至于荷全济之恩,谨藩国之度,勤修九贡,府无虚月,祗奉百役,知无不为。十五年间,天眷弥渥。然而果于自信,怠于周防。西邻起衅,南箕构祸。投杼致慈亲之惑,乞火无里妇之辞。始劳因垒之师,终后涂山之会。…… “惟王天骨秀昪,神气清粹,言动有则,容止可观。精究六经,旁综百氏。常以周孔之道不可暂离,经国化民,发号施令,造次于是,始终不渝。酷好文辞,多所述作。一游一豫,必以颂宣。载笑载言,不忘经义。洞晓音律,精别雅郑;穷先王制作之意,审风俗淳薄之原,为文论之,以续《乐记》。所著文集三十卷,杂说百篇,味其文、知其道矣。至于弧矢之善,笔札之工,天纵多能,必造精绝。本以恻隐之性,仍好竺干之教。草木不杀,禽鱼咸遂。赏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过,惟恐其闻。以至法不胜奸,威不克爱。以厌兵之俗当用武之世,孔明罕应变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义之行,终于亡国。道有所在,复何愧欤!……”(徐铉:《骑省集》,卷29,四部丛刊本。) 徐铉笔下的李后主施周公仁政,以王道治国,以孔子纲常道德处世,始终如一从不背离。徐铉另附“序文”赞扬李煜精心研究“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旁通先秦诸子百家:撰着文史华章,必造精惊。煞尾收结—称誉后主如日月光辉普照,功德名垂青史。这篇流传千古的墓志铭文,即使阴施“牵机药”毒杀李烃的太宗赵光义,读后也深为感叹,告诫臣下,赞赏徐铉是不忘旧主的骨耿忠臣。 作为据有“三千里地山河”的南唐国主,李煜的仁信在是突出的。他对臣下的“宽宏”,对百姓的“仁爱”,应该说难能可贵。他“以民为本”,“施善政”,则应当受到公正的品评。 李煜继位为第三代国主时,南唐已经国土被蚕食,北面称臣于宋,随时可能被吞并而亡国。面对江山残破、国库日空、朝不虑夕的国家形势,李煜没有穷极搜刮、转嫁于民;国危民乱则多滥施酷刑,其结果反而加速政权灭亡,这已成一种规律。李煜对此有一定的认识,所以他对刑狱相当慎重,每每亲自过问,极力反对酷刑。这恐怕不能仅仅以李煜尊崇佛门、乐行善事来做解释的。史称:“后主天性喜学问,……其论国事,每以富民为务,好生戒杀本其天性。”(史虚白:《钓矶立谈》,中华书局1991年版。)陆游《南唐书》亦载:“论决死刑,多从末减,有司固争,乃得少正,犹垂泣而后许之。常猎于青山,还如大理寺亲录系囚,多所原释。”这种以皇帝国君身分直接问刑狱,甚至亲自去监狱释放在押囚犯的做法,招来大臣非议,中书侍郎韩熙载即面奏:“中书侍郎韩熙载奏,狱讼有司之事,囚圄非车驾所宜临幸,请罚内库钱三百万以资国用。”[宋]陆游:《南唐书》卷3,《后主本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大臣敢于提出给皇帝处以罚款,这本身也说明了李煜运刑宽松。 正因为李煜力挽国势、实施“善政”,所以南唐国才在宋朝已经建立之后,仍能以金陵为都城,维持十五年之久。对此,历代学者儿有定论。距李煜仅三十年的欧阳修在其《新五代史》中称赞李煜“天资纯孝”。清代王夫之在他的《读通鉴论》中也称赞李璟父子“无殃兆民,绝彝伦*之巨惹。……生聚完,文教兴,犹然彼都人士之余风也”。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3[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李煜对待臣下宽宏平和,“南唐主颇留情乐府,监察御史张宪上疏曰:‘道路皆言以户部侍郎孟拱宸宅与教坊使袁承进。昔高祖欲拜舞人安叱奴为散骑侍郎,举朝皆笑。今虽不拜承进为侍郎,而赐以侍郎居宅,事亦相类矣。’南唐主赐帛旌其敢言。”李煜立小周后时,“燕群臣,韩熙载等皆赋诗以风,南唐主亦不之谴也。”[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五,《宋纪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还称赞韩熙载“尽忠,能直言,欲用为相”。[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62,《南唐世家第二》,中华书局1974年版。史料载,李煜为杀潘佑之事,曾多次自责。李煜怒杀了潘佑并监禁了附议潘佑的李平后,很快查明潘佑忠心,即刻痛恨不已,于是不但厚抚其家,而且语及潘佑之事往往停食投馈,并作感伤之文。 李璟曾几次更换继承人,并未打算立李煜。但依次递补而继位的李煜却能“事元宗尽子道,居丧哀毁,杖而后起”。继位后没有出现宫廷斗争,与他能努力团结兄弟、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宽怀仁厚”有关。七弟李从善曾与大臣钟漠在李璟面前诬李煜“器轻志放,无人君之度”。“元宗殂,未御梓宫,从善辄从徐游求遗诏,游厉色拒之,至金陵,具以事闻,后主素友爱,略不以介意.愈加辑睦,进封韩王”。[宋]陆游:《南唐书》卷3,《后主本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后李从善出使宋朝,被宋太祖扣为人质,“煜手疏求从善还国,太祖皇帝不许”。[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62,《南唐世家第二》,中华书局1974年版。而“后主愈悲思,每凭高远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视”。“后主愈悲思,每凭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视。”并作《却登高文》,内有“怆家难之如毁,萦离绪之郁陶。陟彼冈兮跂予足,望复关兮睇予目”之句。马令的《南唐书》及《新五代史》等都有记载。此后,他又写《谢新恩》等词怀念从善。李煜身为帝王而有着某些普通人的“善良”品德,这是很多人所未能理解的,其实,文学的一个重要命题就是“善”字,李煜词作达到辉煌的程度,恰恰有他的善的一面深深打动着读者。 这里要说到一个问题,人们多指责李煜大肆理佛,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是南唐灭亡的原因之一,还以“宫中造佛有十余,出余钱募民及道士为僧,都城至万僧。悉取给县官”[宋]陆游:《南唐书》卷18,《浮图、契丹、高丽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等为例,举出劳民伤财之处。然而凡是都有双面,正是由于他大力崇尚佛教,重纲常伦理,才使得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14,《唐家人传·:序》,中华书局1974年版。之称的五代十国时期中,南唐成了例外。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得李煜获得了民众一定的支持,南唐老臣而后退隐的名士史虚白,在《钓矶立谈》中谓后主:“好生戒杀,本其天性”。温和的执政方式正适合了五代十国时期人民渴望安定生活的愿望,符合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以致在金陵被围之时,军民上下一心,誓死保卫。军校马承信、马承俊兄弟坚守东西二城门,奋战三昼夜,英勇壮烈牺牲。而坚守南城门的将士也是力战抗敌,直到最后一人一马,全身血污不成人形,倒卧血泊,壮烈殉国。除黄甫继勋外其它无一人叛国投敌。如果李煜只是一个只顾大肆崇佛的无能昏庸之辈,那就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军民为其誓死效忠呢? 二、政治层面:有御臣之能 如果说能力的话,李煜无论政治外交,可能无法与其祖李昪相比,然而却绝不是昏庸之辈。李煜继承南唐国主之位时,只是一个经济财政匮乏而又正面对着一代雄才赵匡胤统一全国之际,而正是他李煜在这种宋太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言论下,仍安稳地做了15年的君主,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4[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刚刚即位之初,由于淮南战败和中主的去世,南唐朝野充斥着一种悲观颓丧的气氛,而李煜希望借助这些老臣的威望来重振人心,另一方面也是欲得到他们的支持,以确立自己的威信,因而礼下老臣,稳定了高层重心。 何敬洙军功累累,被授予“右卫上将军”之衔,封芮国公。“致仕,给全俸,第门列戟”。他去世时,“废朝三日,命枢密使中书侍郎朱巩持节,册赠鄂州大都督左卫上将军,谥威烈。”[宋]陆游:《南唐书》卷6,《列传第三》,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李煜下令废朝三日。以示哀悼。而对于在淮南战事中弃扬州化装逃跑的冯延鲁,李煜也重新给予礼遇,“尝宴内殿,后主亲酌酒赐之,饮固不尽,咏诗及索琴自鼓以侑之”[宋]陆游:《南唐书》卷11,《冯延鲁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在南唐朝臣新旧交替之际,给予老臣足够的尊重,稳定了统治,安定了人心。 李煜启用在杨吴时代就投奔江南的韩熙载,是一大妙笔。在李煜即位后,其担任了吏部侍郎之职,后任中书侍郎,百胜军节度使。闽将林仁肇,也历任南唐镇南军节度使,宁**节度使,南都留守及南昌尹等职。还重用皇甫赟之子皇甫继勋,官至神武统军都指挥使,担负了守护金陵的重任。 李煜不拘一格地任用人才,许多流落到南唐的人才纷纷发挥各自的才干,积极参与国政,对南唐的发展壮大无疑使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而在另一方面,李煜又注重当时土著势力的发展,臣中相当部分都是饱读经书的土著人。 潘佑“生而狷洁,闭门苦学,不交人事,文章议论,见推流辈,陈乔辈荐于元宗,起家秘书省正字,后主在东宫,开崇文馆以招贤,佑预其间。及嗣位,迁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宋]陆游:《南唐书》卷13,《潘佑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 张洎,在中主时代就引起李璟的注意,而任清晖殿学士。徐铉、徐锴兄弟学识广博,在南唐久负盛名。 在革除党争方面,李煜为政时一手扶北一手扶南,相互牵制,并以善纳谏稳定朝纲,其在位时还将为抑制相权设立澄心堂。到后主后期,澄心堂已经成为南唐统治中枢。 三、经济层面:显济世之愿 李煜即位后,经济压力十分沉重。由于李璟时期多次战争连绵,,南唐经济遭到破坏。李煜即位后首先抓经济,主要措施有: (一)打击贪官、减免赋税他“大赦境内”,“罢诸路屯田使,委所属令佐与常赋俱征”。[宋]马令:《南唐书》卷5,中华书局1985年版,墨海金壶本。“郡屯田归州县,委所属宰簿与常赋俱征.随所租入十分锡一,谓之‘率分’,以为禄廪,诸朱胶牙税亦然.由是公无遗利,而屯田佃民绝公吏之挠刻,获安业焉”。这种打击贪官、减免赋税的政策,使南唐“公无遗利,而屯田佃民绝公吏之扰,刻获安业焉”。[宋]龙衮:《江南野史》卷3,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二)“李平改制”为了改变经济窘境,一个叫李平的人出现在南唐的史册上。“李平,本姓名曰杨讷,少为嵩山道士”,他“请复井田法,造民籍,复造牛籍,课民种桑”,后主本好古务农,“甚悦其言,使判司农寺”,但是,李平在新法实行中急于成功,“施设无渐,人不以为便,后主亦中悔,罢之”。([宋]陆游:《南唐书》卷13,《列传第十》,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这是一次不成功的改制,在复井田之法过程中,出现了强行买田者归还土地、制止土地买卖等一系列现象,在土地私有制业已深化和稳固、土地买卖在社会经济活动中早已成为一种正常现象的情况下,这种逆历史发展潮流而动的做法,体现了封建政权与地主之间争夺土地和人口的斗争。潘佑抑制兼并,令买者归还土地,首先是触犯了官僚地主的利益,因而遭到以“大臣与握兵者”为代表的官僚地主集团的激烈*与反对,“为众所排”。[元]脱脱:《宋史》卷478,《南唐世家》,中华书局,1974年版。在土地买卖、土地兼并中获得最大利益和起着主导作用的正是这些官僚地主。“由是群情纷纷,以为坏法殃民者皆由平使。乃先取平下大理,使收(潘)佑。佑自刭,平缢于狱。”[宋]陆游:《南唐书》卷13,《列传第十》,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这一事件反映出,南唐时期土地买卖十分频繁,以致土地兼并日趋激烈,到后主时已形成严重的社会问题。需要理解的是,这件事本质上仍然反映了李煜的改革愿望,李煜是想通过重新调整土地、户口关系以扩大赋税来源,只是南唐的经济已经江河日下,企图重组经济关系以缓解国难,再高明的经济学家恐怕也难以改变。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5[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三)货币政策南唐后期通货膨胀,钱荒严重,原因除了铜荒,大户人家大量窖藏铜钱也是重要因素。为使货币流通良性循环,李煜铸铁钱,民间就纷纷藏匿铜钱,商人们用十枚铢钱换一铜钱,出现劣币驱逐好币的现象。此事记载在陆游的《南唐书》中:“干德二年春三月,行铁钱,每十钱以铁钱六,权铜钱四而行,其后铜钱遂废,民间止用铁钱。末年,铜钱一直铁钱十。比国亡,诸郡所积铜钱六十七万缗。”[宋]陆游:《南唐书》卷3,《后主本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 在有关南唐的史料中,正面记载李煜经济上成就的内容不多,但很多侧面却也反映了李煜的治绩。 譬如在手工业方面,南唐的纺织业、印染业、制茶、造纸、晒盐、金银陶瓷、文具制造等,均有突出成就。不仅产量高,而且工艺精细,涌现出许多名产上品。如:澄心堂纸,龙尾砚,李廷珪墨等等,各具特色,为世人所喜爱。大都在李煜时期形成品牌效应。 虽然战争还存在,但经济来往却始终还是存在的,其它国如此,南唐更如此,南唐出产茶叶、丝绸、瓷器这些都是我国传统的出国商品,对海外商人有相当大的吸引力。李煜次子仲宣年仅四岁时,“一日戏佛像前,有大琉璃为猫触坠地,划然作声,仲宣因惊得疾,竟卒”。[宋]陆游:《南唐书》卷16,《后妃诸王传·:仲宣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丛书集成初编本。这种大宝珠,或称琉璃灯,就有可能是来自海外的玻璃制品。由此可见,南唐人日常生活,特别是宫廷显贵的生活与正常的海外贸易有着密切的联系。 北宋发兵进攻时,南唐能够抵抗一年多,就说明南唐经过长期的经济发展,国家还是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如果李煜不是励精图治,尽量发展南唐经济,南唐就不会只抵抗一年就落个国亡君被俘的惨痛结局。此外,宋初江淮漕运额骤增至每年400万石,比唐代最高年额增加近一倍,比唐代后期增加近十倍。说明李煜管理下的江淮地区农业经济的发展不仅使南唐农业丰收而兵食有余,对宋代的经济发展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应当指出,李煜处于南唐最困难的时期,许多历史记载反映了赋税加重、社会凋敝的事实,过分拔高李煜在经济上的所为,显然是不客观也是不正确的。 (四)拒宋层面:行抵抗之实 说到李煜面对北宋的军事进攻时,几乎是众口一辞地说他困守金陵束手无策,兵临城下还全然不知,城破之时尚在听僧人讲经,终至肉袒出降,其情景与隋灭陈之日陈后主坐以待毙惊人相似。 对此,我们赞同许春在先生在《为李后主一辩》载《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2年3月第18卷,第1期,第58-63页。一文中从两个方面所作的反驳: 首先,从战略上看。《续资治通鉴》说:“初,陈乔、张洎为江南国主谋,请所在坚壁以老宋师。宋师入其境,国主弗忧也”。[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页。这表明李煜是以坚壁固守城池来拖垮长途奔袭的宋军作为这场战争的指导思想的。这从当时宋与南唐的兵力强弱悬殊来看,既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唯一可行的策略。因为对宋军来说利在速决,对南唐来说则是利在持久。既然无法阻止宋军渡江南下,.又无实力全而防御与之捉对抗衡,因而采取“坚壁以老宋师”的谋略是正确的也是取得了一定实效的。正是李煜有了这样的总体谋划并有所布置,所以宋军入境时他并不惊慌失措,这与“事先全不知道”完全是两回事。我们更不能因为南唐未曾大规模出击就论定它一点抵抗也没有。应该承认,固守也是抵抗,而且是弱者的有效抵抗手段。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6[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其次,从战争过程看。宋军于开宝七年冬十月正式出兵,直到开宝八年冬十一月二十七日攻破金陵迫李煜投降,前后历时一年有余。这与当年隋军仅用三个月就攻破建康俘获陈后主的灭陈之战相去甚远,而且宋军初期进展甚速,曹彬等于开宝七年十月乙亥“自蕲阳过江,破峡口寨”,[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页。34天后的闰十月己酉就攻入池州,接着下当涂,占采石,到十二月就己进兵到金陵的近郊白鹭洲。然而,宋军屯兵金陵城下达一年之久,这表明战场形势曾有过逆转,至少是有过相持不下反复拉锯的情形。据《续资治通鉴》记载,开宝七年十二月,“己酉,曹彬败江南军于白鹭洲。”开宝八年二月“癸丑,曹彬等败江南兵于白鹭洲”。[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 从十二月的己酉到次年二月的癸丑,中间相隔64天,曹彬等在白鹭洲先后两次击败南唐兵,这表明即使不是白鹭洲曾经易手,至少也是南唐兵曾经发动过反攻。类似的情形还有池州之战和武昌之战。关于两次池州之战的记载:开宝七年闰十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到相隔86天的开宝“八年春正月丙子,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两次武昌之战的记载:开宝八年正月“辛己,明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渡江,败江南兵于武昌,拔樊山寨”;[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到相隔四个月的五月“丁酉,王明破江南兵于武昌”。[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页。史书里之所以看不到宋军所占之地被南唐夺回的记载,是因为记述北宋灭南唐的原始史料大多出自宋人之手,不管作者的真实想法如何,都难免要为北宋统治者夸胜讳败,因而史料呈现的便是同一地点的重复占领。为了避免后人误解,作者不仅把年月日排比得清清楚楚,而且行文用词也尽量予以区别来提醒读者。至于明确记载南唐反攻的则是采石矶浮桥争夺战:开宝八年正月,“江南兵水陆十余万,背城而阵。时舟楫未具,潘美率所部先济,大兵随之,江南兵大败。江南复出兵将沂流夺采石浮梁,美旋击破之。”[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此外,南唐方而还在鄂州、溧水、袁州、宣州等地以及长江中与宋军作战。正是这些地方的反复争战,牵制了宋军的力量,导致久围金陵而不能下,甚至使赵匡胤产生动摇打算撤军休整。《续资治通鉴》卷八开宝八年秋七月辛未朔条说:“时金陵未拔,帝以南土卑湿,秋暑军多疫,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体士马,为后图。多逊争不能得。”后来此议未行,则是因为当时任左司员外郎权知扬州的侯涉因受贿不法为部下所讼,他向参加政事卢多逊求助,卢多逊也就利用他“教令上急变,言江南事,陟时被病,帝令皇城李掖入见,即大言江南平在旦夕,陛下奈何欲罢兵?愿急取之。臣若误陛下,愿夷三族。帝屏左右,召升殿问状,遽寝前议。赦陟罪不治”。[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页。另外,南唐曾于宋军攻占金陵关城的开宝八年二月举行了南唐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录取进士张确等三十人。这表明南唐方面有可能一度收复了关城,至少当时战局曾有缓和,否则哪有闲功夫来举行科举考试呢? 今天,关于李煜亲自过问战事的史料,读来仍栩栩如生,兹举数例: 李煜曾亲自致书吴越王钱俶,离间吴越与北宋的关系。《续资治通鉴》记述道:“戊子,吴越王俶遣使修贡,谢招抚制置之命也。并上江南国主所遗书,其略云‘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李煜不仅派兵西去应战,并且还采取措施以图瓦解宋与吴越的联盟!这一措施无疑是十分正确和必要的,话也说到了要害处,结果是钱俶出卖了他,把他的信交给了越匡胤,未能摆脱遭受东西夹击的窘境。 作者:格羅索2009-4-506:29回复此发言 -------------------------------------------------------------------------------- 7[转]后主是个有为之君,惜乎时不我予,乃至身死国亡 又,“十二月,金陵始戒严,下令去开宝之号,公私记籍但称甲戌岁,益募民为兵,民以财及粟献者官爵之。”[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 这条史料虽未直接提及李煜,但下令不用北宋的开宝年号,这是何等大事,定是李煜无疑。可知此令是李煜得知宋军渡江进攻并占领池州后所采取的措施。时间早在金陵城陷落的一年以前,这怎么能说象后主自己事前全然不知道呢?《续资治通鉴》开宝八年五月记载道:“是月,国主自出巡城,见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知为左右所蔽,始惊惧。”[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第八,《宋纪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页。然而这“惊惧”的是被围的严重程度,而不是于战事一无所知,况且他随即追究责任杀了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等,并作了一系列部署。从这时到十一月城破.时间长达半年这又怎么能说李煜到城破前夕尚全然不知呢? 的确,在强宋面前,李煜一直表现的不卑不亢。《宋史》说,李煜“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潜为备战”。[元]脱脱:《宋史》卷478,列传第237,中华书局1977年版。 宋太祖对此也有察觉和防范,两次派人召李煜入宋,李煜深知其阴谋,以病推辞,坚决不去。直至南唐国灭被俘,他始终未离南唐一步。 在其与宋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也与宋朝断绝邦交而交战,他一方面命大将朱令赟率15万军队沿长江布防,迎战宋军。一方面也展开积极的外交,向邻邦斥之以唇亡齿寒之理希望可以得到它国的援兵。在朱令赟战死后,李煜又一方面急命张洎作蜡丸帛书求救于契丹,张洎“因出帛书示之,乃围城日洎所草诏,召上江救兵蜡丸书也。”[元]脱脱:《宋史》卷267,《张洎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一方面积柴宫中,准备一旦都城失守,则与宫殿俱焚,作最后的战争总动员,而作战时也亲自处置了叛国的皇甫继勋以鼓舞军心,正是因为这些措施才使得金陵在重重围困之下坚持了那么久。即使在他被俘之后,李煜也没有像刘阿斗那样乐不思蜀,而是时时知耻守至志,以词抒怀。被俘之后的李煜时时追求觉醒,悔恨自己的过失,无奈时世变化,现在的李煜只能借助其非凡的诗词才华抒发自己心中的苦闷和悔恨。然上天也是公平的,现实中的李煜虽做了*,但却促使其成了词中之帝王,流传千古。 历史上建都金陵的*,多遭到后世非议。三国吴后主孙皓,“一片降幡出石头”,白棺素服,自缚出降;南朝梁武帝崇信佛,终起侯景之乱,被囚饿死于景阳楼;陈朝后主陈叔宝,金陵城破时,同宠妃张丽华藏于胭脂井中,后被隋将吊出处死。这三位末代君王,亡国起因各不相同,但却都亡于虎踞龙盘的金陵石头城。李煜也是亡于金陵的末代君王,难免要遭到后世的斥责非议。 但是,就其南唐亡国的原因应该具体分析,就南唐国来讲,其不亡是不可能的。理论上,当时整个中国的形势和历史发展趋势要求南唐灭亡,北宋统一;事实上,南唐国势已败,李煜虽有能力但已经无力回天了,更何况国策早有失误,在李煜继位的前一年,其父李璟已经因国势衰危而称臣于宋,减制纳贡了。宋朝灭南唐的形势已定,李煜继位,也只能采取消极守业的政策了。但是,尽管李煜时的南唐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其毕竟维持政权达15年之久,而且在他被俘的日子中始终时时不忘故国,心系故土,从未心归宋朝,以致于其最后被毒杀。正所谓:词中之帝难为君王,有心振国,无力回天! 五代十国的军队制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50[907--960)“”“” -- 12l 7----7“”“” 410115500110011500--1000161.61000 5,! 性格鲜明的南唐群臣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hu ,, “”“”“”,,“”“” “”“” , 2006-2-1918:33 -------------------------------------------------------------------------------- 42 ,, . ,,,,,,,,,,,,,,,.,,,,,,,,, “”““”“ “ “”“”lin ,,,,,.,.,,,,,,,:,,,,,,,,,..,,,,., yinyin “”“ “” -980----: :976990990 ------------------ -------- 932937940954961994“”“”bì:“”“”2006 “”“” “” “ ”“” , ,,,,,,,, ,! 古代的爆炸性武器,爆破城墙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11261161l“” 13“”“”212211232“”l“”“”“”“”1277250200“”200“” 12744f“”1281“”10“”1292“”“”“”4“”134 “” “”200 “”“”“”1“” “”“” 1644“”“”3 10145ll“”4“”* “” 500“” “”“” “” 3 “” “”“” 2001549“”“” b“”“”“” 4--6051 1843“”220--3080--1006323 1842205015086436120“” ,! 参考战史:突然的打击-闪击奥斯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30001500* ”””””””” ,! 宋军在江南的屠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960 “” 937 “” “ ”971 “”“” “” 973 “”“” 974 “”“* ‘’” 907 “”“” “” “” “” 978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晋阳古城的兴衰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66119180500----49710111500 45353“”“” “”“”16 20“” 50049744?? 40500“”“”“”?“‘” 453?“”“”“”“”“”“” “”700?“”307“”“”“” 53245 532“”545“”?“”567569“”577“” 5515772666162“”620“”660 “”690“”742761 6376“……”? ?“”1284024“” “”978979“”“”“”“”980“” 982“”?“” “”“”“”“” 1376“”“”“”“”“”“”“”“”“” ,! 杨家将年谱兼府州折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907 “” “” “” “” 911 “” “”“”“” 917 “”“” 923 930 932 925 934 “” 936 “” 937 “” 944 945 947 949 950 951 “” 952 953 954 “” 955 957 958 959 960 “” 962 963 964 965 967 968 969 971 972 975 976 977 978 979 980 982 986 987 991 993 994 995 997 999 ,! 中国历史上的奴隶制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361“”“”...“”.“”1992“” “”“”“”120400022736“” 2000“”10002“”.“70”7026“”28“”32“30”5033“‘’‘’‘’”“50”5035300“70”“”30……“”27025052021/3665“”.1810 “”1)“”2)“”3)“”2/315 .51001.5150151351.5904530135030010503001500450 “”521001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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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章 叹亡国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一章 斩案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二章 逐樯橹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三章 接舷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十四章 半日闲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3000 “” “” 100“” “”“” “”“” “” “” “” “” “” “” “”“” “” “” ,! 十五章 楚楼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六章 女史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七章 君臣际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八章 痴人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九章 共富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章 争短长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一章 藤甲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二章 弩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566 ,! 二十三章 背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二十四章 溃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五章 王侁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六章 词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七章 谤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八章 地运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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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五章 降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六章 发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七章 狭路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三十八章 忠诚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九章 心腹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50200150807050” “” “50”“” “” “” “” “” “” “”“” “‘’” “” “”“” “” “” “” “” “” ,! 四十章 生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一章 潜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二章 夜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四十三章 庆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四章 劳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五章 胡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六章 寒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四十七章 约定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八章 常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九章 攻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章 食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五十一章 弃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五十二章 野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五十三章 大胜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五十四章 惊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五章 传信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六章 大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七章 幽会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八章 宝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十九章 信仰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十章 巡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六十一章 试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十二章 地道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六十三章 折现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六十四章 海议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十四章 降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十五章 复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十六章 太祖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六十七章 穴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六十八章 抢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六十九章 三百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七十章 仓惶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十一章 迫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十二章 弃国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七十三章 殉国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十四章 托孤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十五章 焚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81960“” ,! 七十六章 斩姬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1. 2.“” ,! 七十七章 杀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967“” 976“” ,! 七十八章 焚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七十九章 黑云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1.“”“”“”“”“” 2.“” ,! 八十章 死决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八十一章 射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八十二章 问策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 “”“” 20304277 ?“”“” “” 2 955o ,! 八十三章 转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八十四章 夜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11023--1031 2 3 “” 4 ,! 八十五章 晋阳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八十六章 节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八十七章 边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八十八章 雨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1 2...” ,! 八十九章 军心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九十章 屯田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150 100 ,! 九十一章 交易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九十二章 榷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1 2- ,! 九十三章 遇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9411011 979985 ,! 九十四章 困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2010,! 九十五章 结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 2 “” ,! 九十六章 绝地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九十七章 无敌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1 “” ,! 九十八章 归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一章 岚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章 制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1 “”“” ?“” ,! 第三章 秘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44” “” “” “” “” “”“” “” “” “” * “” 96926 ,! 第四章 竞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第五章 误会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第六章 掘鼠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450 500500 ,! 第七章 劫粮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八章 生产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1794 ,! 第九章 小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第十章 醉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十一章 财路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50200” 300“” “” “” “”“” “” “” “” “”“” “” “” “” “” 1“”“” 2?780“……”“” 400 3“”“10205010030036” ,! 十二章 萧韩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十三章 新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200 “‘’” “” “”“”“”“” “”“” “”“” “” 4“” 9“”“”“” ,! 十四章 春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40020 10% “” “” “”“” ,! 十五章 围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十六章 铁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十七章 国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十八章 震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10 “” ,! 十九章 雷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二十章 道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二一章 情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二章 谷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二十三章 归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1157“” 2200120021,14424351,435 ,! 二十四章 冷暖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五章 退将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1,“....” 2 ,“”,,“,”,,“”,“,”,“,,”,“”,“”“”[2],,“……”,[2],“”,,:“,,”,,,,“,,” ,! 二十六章 唏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1 2”““”“”“”“”“”“”“”977“” ,! 二十七章 卖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1 2“” 3“?”“”“??”“?”“”“”“” ,! 二十八章 校阅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1“” ,! 二十九章 弃子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章 承影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一章 奴隶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三十二章 匠户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三章 兄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4 “” “” “” “”“” “” “” “” “500100” “” “” “” “” “” “” “”“” “” “” “” “” “” “” “”“” “” 111112 “” “” “” “”“”“” “” “” “”“”“” ,! 三十四章 拓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三十五章 血统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三十六章 黄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三十七章 盲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三十八章 遭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三十九章 骤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四十章 泥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一章 骑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8020” “” “”“” “”“” “”“” “” “” “” ‘’ “” “” “” ,! 四十二章 对决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四十三章 骑射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四十四章 伏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五章 根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6000120 “”“” ,! 第一章 生聚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30 “”“”“”“”“” “” “”“” “” “”“” “” “” “” “” “”“” “” “” “” “”“” 1110 1 ,! 第二章 蜀营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第三章 大比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第四章 进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26 09 ,! 第五章 射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150” “” “” “”“” “” “” “” “” “” “” 1??, 26180300500120 ,! 第六章 陪审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七章 心忧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80 “” “” “” “”“”“” “”“” “”“” “” “” “” “%#&……#&*#&” “” “” “” “” “” :“”“:”:“”“” ,! 第八章 防身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3040 “” “” “” “”15 “”“” “”“” “10” ,! 第九章 陆权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第十章 临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十一章 决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十二章 汉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1“” 2“” ,! 十三章 风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十四章 蜃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20 “”“...” “”“” “” “” “” “” “” “” “”“” 31vip ,! 十五章 夺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十六章 争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十七章 完胜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十八章 降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十九章 箭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二十章 阵斗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二十一章 报怨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二十二章 和亲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三章 和亲(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四章 归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五章 恩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六章 暗流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十七章 骑羊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500 “”“” “” “” “” “” 45 “...“ ,! 二十八章 整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300100400 “” “” “” “” “” “” “” “” “” “” “” “” “” “” “”“” ,! 二十九章 危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三十章 铁蹄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842 ,! 三十一章 烧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shuhaige “” “” ””“” “”“”“” “” “” “”“” “” “”“” “”“” ”“ “” “” “”“” “” “” ,! 三十二 运筹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三十三章 邀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三十四章 迎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三十五章 拔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三十六章 包围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三十七章 逆转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三十八章 追奔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三十九章 城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19951002 2“”“” ,! 四十章 权衡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38 “” “” “”“” “”“ ” “”“”“” 1“” ,! 四十一章 朔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 “” “” “”“” “”“” “”“” “” “” “” “” “” “” “”“” “” “”“” “” ,! 四十二章 主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26 “此时尚要谨慎,匠作营中降俘工奴中虽然有不少有勇力的,但皆不成行列,猝然拉出来,先不说叛乱的问题,极容易自乱阵脚,反而给敌军可趁之机。”锦城营校尉乐羊傅道,“我军兵少,若是这些工奴蛮性未除,放出来以后便不能制服,城内城外一起烧杀抢掠,恐怕是个祸患。” 守城这些日子来,原先在军中有些形单影只的锦城营和留守的辎重、匠作两营关系亲近了不少,加上留守岚州的萧九本是蜀人,也令锦城营上下颇觉亲近。这三名留守岚州的校尉各有分工,萧九统揽全局,亲自负责四面城墙,乐羊傅率锦城营军士负责城内治安,而李简则负责管治匠作营工奴,打造修补器械,分派辎重粮草,这些日子来倒也合作的亲密无间。 “这个容易,我们只挑那些有眷属在匠作营里的部族战士出来,这些人心念着家人的安危,不会行险造反。”李简反驳道,心中觉得暗暗有些惭愧,执掌匠作营,特别是充实了数千工奴以后,心胸逐渐阴暗了不少。这大概是监狱看守常见的心理疾病吧。 “这样吧,李校尉那里拣选匠作营中信得过的、可用的部族战士,先行选出五百人训练着,以后如果外间兵力再吃紧,便将他们以十人队为单位补充上去。”萧九沉吟着说道,留下来这三营校尉都是汉人,对胡族的防范心理比之辛古、于伏仁轨这样出身的校尉便多了一层,驾驭部族勇士的能力也弱了一些,只能先将工奴中的勇士拆成十人队使用。 “若是辛校尉在,大概会组建如安禄山麾下‘曳罗河’那样的胡人死士营作为尖刀对宋人进行反突击吧。”萧九心中暗暗想道,“还有一桩喜讯要告知二位,陈大人在凉州城下击溃了大宋和党项、吐蕃三万联军,大军正围困着灵州,以效仿定难李氏、府州折氏归顺为条件,与朝廷和谈。”萧九话中带着些许遗憾,瓜沙甘肃凉灵六州,地方千里,精兵数万,健马成群,百姓敢战,在这五代乱世里乃是称王称帝的基业。 校尉们在城楼中商议,直到深宵方才散去。萧九遥望着远方宋军大营的刁斗灯笼,叹了一口气,也不解脱铁甲,在帅位旁边的一条羊毛毯子上和衣而眠。清凉的夜风里弥漫的阵阵金汁滚油和残肢断的臭气,外面每一声更鼓想起,他早出皱纹的额头都要颤动两下,手握在剑柄上紧上一紧。 岚州城内,“哇~”的一声孩儿的哭声起来,惊醒无数睡不沉着的人,“再哭,把你丢到城外头军营里去。”伴随着母亲的恐吓,哭声嘎然而止。 “阿妈,别怕,爹爹一定会回来的,带着最勇敢的军士,把城外这些懦夫杀得落花流水。”于伏海山扬起眉头,十五岁的军户子弟虽然脸上还有一些子弟,身量却和普通男丁差不多高了,身上穿了于伏仁轨旧军袍改缝的短褂,到和守城的壮丁差不多,他手中还握有一柄横刀,正努力模仿着于伏仁轨的表情安慰着母亲欧阳氏。 “阿妈不怕。”欧阳氏抚摸着他的头顶,“你爹爹回来以前,于伏家还有两个男子保护呢。”她一边说,一边颇为怜爱地看了看在被褥里睡得正酣的小儿子于伏延平。 “阿妈,陈大人会带兵打败这些宋人吗?”似乎意识到自己在阿妈的眼里始终是孩子,于伏海山反而有些忐忑起来,连带着也透露出心底里的焦虑。这时节便如那战国乱世,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便是十四五岁的孩童,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战争的残酷。 欧阳氏慈爱地笑笑,轻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儿,指着远处一座大宅子旗杆上高挑着的一窜灯笼,在这一片屋顶上显得格外醒目。“看到那灯笼了吗?”欧阳氏问。“看到了。”于伏海山点点头。“那是主母大人的居所,主母大人与我们在一起。陈大人必定会回师解救岚州的。”欧阳氏肯定的答道。岚州城被围以来,高级军官的眷属都知道城中军队主力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隔着宋国各部藩镇势力的重重阻隔,几乎不可能顺利回援,所以仰赖的,唯有陈德本人的眷属也在城内,众人一起同生共死。陈德自入主岚州后,带领着众人做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军士眷属看黄雯也留在城中,私下里也愿意相信岚州军此番也能创造奇迹出来。 灯笼下面一座秀阁之中,小床上婴孩睡得正熟,刚刚回房的黄雯将小手指头轻轻从孩子嘴里拉出来,轻轻声道:“咬着手指怕将小女孩儿牙齿长歪了,长大了嫁不出去。”周后却低哼道:“妹妹如此贤惠的人儿,那人居然也狠得下心,将你们母女留置在这危险之地。” 陈德袭取河西之后,原本是有机会将黄雯等接到河西去的,但顾虑到军士的眷属都在岚州,不下数千人之众,若是将黄雯母女接走,辛古、于伏仁轨等一众军官的眷属又当如何?若是将军官眷属接往河西,基层军士的眷属又当如何?河西六军本来就吸纳了不少新鲜血液,正是倚重老军士将新附的归义军、回鹘兵同化到体系中来的关键时候,一旦军士生了怨心,恐怕不待敌人来打,自己军心便散了,是以陈德坚持没有先把自己的眷属接出岚州。而护送数千军士眷属西迁,非得近万大军不可,河西四战之地,一时又抽不出这么多兵马回援,不得已出了下策,攻灵州,与宋国和谈。这些来龙去脉,陈德都在军书中详细地向岚州留守萧九交代清楚,而萧九也过府向黄雯禀报过。 “让姐姐也滞留在岚州,妹妹这里代夫君向姐姐赔不是了。”黄雯轻轻一笑,并未帮陈德辩解什么,却让周后一时不好再说下去。自从宋军围城,两军交战以来,负伤的军士和壮丁越来越多,黄雯便将指挥使的大部分房间都腾出来接纳伤兵,以至于她自己和周后只能挤住在一间房内。不但如此,她以主母之尊,亲自带领许多军官军官眷属和城中妇女为这些伤号裹伤换药,向匠户营索要各种药材,在此番围城中的岚州军民中,她虽然不能上城墙作战,却是大家伙儿心目当中的定心石一般。因为缺医少药而疼痛呻吟不止的伤患,在她巡视经过时,也会咬牙勉力忍受。原本因为大军围城而人心惶惶的局面,因为这个“主母”的存在,而变得井然有序。这样的情势,让留守岚州的萧九都有种错觉,似乎留镇岚州的不是自己而是夫人,时常她禀报一应内外军民情况。 就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周后,这些时日以来,也越来越觉得黄雯身上有了一种让人既感觉亲切,又不敢侵犯的气质,“也许,这就是岚州上下心甘情愿跟随她死守在这里的原因吧。”周后往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如今却觉得有些惭愧。 攻杀不止的岚州相比,灵州城外则要和平许多。在和谈气氛下面,无论是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宋军还是城墙下每天出操的汉军,都似乎没有打仗的意思。每天听到汉军营中操练的金鼓,就是宋军换岗的时候,“莫看河东蛮子,行伍还颇整齐呢!”城墙上闲得无聊的虎捷军士卒看着汉军出操,相互打趣道。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发多少饷钱出多少力,他们军饷是俺们的两倍,下面还有几十个民户伺候着,等那姓陈的坐了龙庭,底下个个是鸡犬升天。”虎捷军伍长何平一边懒洋洋地擦拭弩机,一边说道,望向城下的目光全是艳羡。 起先说话那军卒名叫苏陵,闻言不禁问道:“老何,听说董大人上表保举那姓陈的做朔方节度使,若是咱们也归了他统领,待遇至少也要和城下面那些河东蛮子平起平坐吧。” 何平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摇摇头道:“难说,先来后到的,要有他们一半我就知足罗。” 灵州城中储备虽然颇为充足,但总有些缺乏物资,林中向董遵诲献计,请汉军在和谈期间允许宋军每天派300人出城,向附近的村庄采购鸡鸭蔬果药材等物,陈德会意地予以放行,并且将宋军出城放风的人数主动扩大到每天500人。不光城内的宋军不欲与汉军死战,汉军中不少将士眷属也是在岚州的,盼望两家能够谈和,于是轮番出城放风的宋军和汉军之间也有了不少交道,彼此了解了各自的一些境况。结果是龙卫军、虎捷军、通远军这些正牌子的禁军士卒反而对陈德所部汉军的待遇羡慕不已。 城里宋军闲着,城外的汉军可没有闲着,按照陈德的指示,汉军开始在各个村庄清查户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将松散的城外汉民编成荫户的前期准备。 四十三章 安西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27 一骑红尘踏碎清晨的宁静,灵州城内外心照不宣的和平,被汴梁过来的快驿打破。在通远军判官林中的建议下,董遵诲约陈德在凉州南门相会,却并没有将官家封官入朝的旨意直接交与陈德,而是当着两边数千军兵的面,当众宣喻,好叫陈德军中上下都晓得,岚州城中军兵家眷安危,全在陈德一人是否奉旨入朝而已。 回到营中,众将都默默无语。 半晌,李斯才打破沉默道:“河西千里之地,帝王基业,诸军新立,部落叛降不定,大人不宜轻身擅离。朝廷忌惮之心昭然若揭,此去汴梁如同舍身饲虎,大人三思。”他虽然是独身一人,但顾及再做诸将家小皆在岚州城内,也不好将阻止陈德入朝之意挑得太明。说完之后,尚且看了一看旁边于伏仁轨和辛古的脸色。 于伏仁轨见李斯看他,面色愈加难看,艰难地拱手秉道:“汴梁朝廷削藩之意,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居然舍得拿出朔方节度使的衔头出来招揽,其用心甚是险恶,大人一身安危系着我数万军兵生死存亡,值此乱世,妻离子散朝不保夕也是命数,大人不必以我等为念......”他有些逃避似的扭转头去,躲开陈德那逼视人心的目光。贤妻幼子的影像控制不住地浮上心头,于伏仁轨虽然全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亦难将劝说言语再继续下去。 众将见地位甚高的于伏仁轨和李斯当先表态,也出声反对陈德奉诏入朝,但像史恭达、蒲汉姑等家眷皆在岚州的高级军官们,多少都有些言不由衷,话语间弥漫着一股沮丧之气。 “辛将军,你意下如何?”陈德见辛古闷坐一旁,一言不发,便主动问道。 辛古一愣,他乃是辽国皇帝的庖人出身,见惯了宫廷里的阴私狠毒,对陈德亲身入朝也很不看好,可是一念想留在岚州那婉约可怜的朱氏,劝阻陈德不要入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正踌躇间,见陈德坚持要他表态,辛古抬头,眼底透出一股狠厉,沉声道:“给我一万骑,老辛拼了性命,也要救岚州。”声音仿佛被逼入绝境的一头狼王的嘶嚎。 “一万骑,”陈德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沿途府州折氏,定难李氏,还有聚集在河东南面各州的大宋禁军,不下十数万精兵,都在打磨爪牙等着我军自投罗网,一万袍泽兄弟的性命,不可如此浪掷!” “可是,”辛古满脸涨红,大声吼道,却没了下文,砰的一拳捶在面前木桌上。他知陈德所顾虑之事,自从取得河西后,原先对岚州势力并不关注的大宋立刻重视起来,沿途各镇都在全力防备,此刻要强行回援,打到矢尽弓折,将士拼光,亦未尝能够度过黄河。 陈德环视一遍众将,沉声道:“不必多说了,既然朝廷不吝朔方节度使官位,我又何妨去汴梁住个一年半载。这段时间,扫荡残敌余烬,巩固河西之地,还要拜托各位。”他伸出右手,制止了想要反对的李斯和张仲曜,看了看似乎如释重负,却有些惭色的于伏仁轨和史恭达等将,继续道:“吾离去之后,日常事务由辛将军代署,”他看了一眼辛古,又道:“若有四边番部挑衅,和谈开战这等大事,你同萧九、李斯、于伏、仲曜、佑通商量着制定应对之策,难以决断之处,便由仲曜飞鸽禀报与我。”他见众将都凛然听命,笑道:“只要你们为我看好河西这片基业,朝廷在解决东面战事之前,吾在汴梁,便稳如泰山。” “大人放心,若是朝廷胆敢起歹心,我等拼掉性命也要...也要...”于伏仁轨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觉得再怎么说都是错,有些结结巴巴,众将颇有不满他口无遮拦触陈德霉头的,都以目相责。陈德笑道:“无妨,吾入朝之后,朝廷必定会想方设法向河西派遣官吏,点验兵马,你等切切不可因为心念着吾在汴梁为质,而屈从了朝廷的安排。记住,河西越是桀骜不驯,吾在汴梁便越是安全,待到时候合适,吾自然平安回返。” 陈德这么说并非毫无根据,按照常理判断,只要大宋君臣还算理智的话,在彻底击败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稳定帝国东部边疆之前,决不至于冒着西北糜烂的风险将自己诱杀在汴梁。当然,如果自己在汴梁天天发表“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之类的言论刺激赵炅的情况除外。 宋初两朝,凡是地方势力被削平被迫入朝的诸侯,几乎全都不得好死,而地方势力仍在的入朝诸侯,待遇则要好上很多。最典型的要数奉土入朝的李继奉,在献出定难军千里之地后,在汴梁优哉游哉地当寓公不说,居然还因为李继迁发动党项部族叛乱,朝廷记起来手上还有这个宝贝,巴巴地将他送回定难军去平乱。“若是在适当的时机,这帮猛人攻陷几个州府,杀几个贪官,不知朝廷会不会派我回河西招安?”陈德环视麾下众将,颇有些恶意的揣测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常有,将岚州的坛坛罐罐搬到河西之后,我还是觑个机会早点跑路吧。” 适才众将出言劝谏的时候,张仲曜与河西诸将都颇为识趣地安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直到陈德亲自定下方略,张仲曜方才缓缓道:“大人为保全这三军将士家小,舍身赴险,这等胸怀气魄,仲曜等肝脑涂地,无以为报。”旁边岚州系将领都暗暗点头,只是众将大都这番恩义铭感于心,不似张仲曜这般将膺服效忠之意宣之于外。 陈德却摆手道:“吾的家小亦在岚州,救人亦是救己。这种无聊言语,以后不得提起。”他原本没有施恩买惠的打算,不过形势格禁不得不如此。在他心目当中,再大的私恩,最终还是敌不过利益的诱惑,唯有根本利益捆绑在一起,再加上正确的信念和大义的感召,才能真正将一盘散沙凝聚成坚硬的岩石。是以虽然陈德毫不犹豫地决定亲身犯险,却不愿意任何一个将领因此对他感恩戴德。 张仲曜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的七分钦佩顿时化为了九分,又道:“大人高义,末将佩服。”见陈德脸色已然有些不悦,又接道:“不过以末将所思,大人接受这朔方节度使的官职却有些不妥。”陈德本来想要再次喝止张仲曜,不要说这些吹捧的言语,涉及正题,便又凝神听下去。 张仲曜沉声道:“朔方节度使位高权重,非当世名臣不能居之。前朝任朔方节度使者,如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皆是朝廷柱石之臣,如今朝廷视大人,至多不过一外藩耳,赠以名爵,不过表安抚之意。朔方一镇控御西北,肃宗凭此龙兴,平灭安史之乱。虽然因为左近沦陷而声势大减,但在朝廷心中,分量仍然非同小可。想当年若是大人贸然领了朔方节度使,则朝廷猜忌之心更甚。” 他一边说,陈德一边点头,有的东西,能做不能说,虽然自己已经决定全力经营西北,但朔方节度使这面大旗,却过于招摇,唐肃宗在朔方镇登基为帝,梁太祖朱温也是做过朔方节度使的,也许在朝挺眼中,这朔方镇简直就是出军阀和乱世皇帝的地方,所以将朔方节度使的官衔虚置,即便是治所就在朔方的董遵诲,也只有地位较低的灵州巡检的名号。自己领了朔方镇的名号,赵炅每次看到自己,肯定都会想起李亨和朱温,一个是囚禁了老子夺得皇位,一个是杀了两个恩主登的龙庭。说不定哪天不爽了,直接伸个手指头把自己碾死在汴梁再说。不得不说,颇有些文人气质的赵炅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 “仲曜为大人计,为我河西百万军民计,请大人上表推辞朔方节度使之位,要求改授安西节度使,因为西域板荡,诸军暂且就食凉、灵二州,为朝廷捍御西北,向西开疆拓土。”张仲曜说完便退到一旁,众将出身行伍,大都不太明白朔方节度使和安西节度使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区别,便都不说话,静静地等待陈德决断,满场只闻粗细不一的呼吸之声。 陈德细细琢磨张仲曜的提议,确实不错。和声名狼藉的中原各镇不同,安西四镇在史书上简直就是忠臣良将的代名词,别的不说,忠于朝廷,不打内战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安西四镇将士,开元天宝前与突厥、回鹘、吐蕃、阿拉伯人角逐于西域瀚海之间,断头洒血,为朝廷开疆拓土万里。安史之乱,朝廷一纸诏书,四镇将士万里回援,前赴后继,高仙芝封长清问斩于潼关,李嗣业战死邺城,段秀实死于兵乱。 所谓人心如秤,如今的安西四镇故地虽然沦为异域,但四镇将士的忠肝义胆却给中原朝廷和百姓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喧”就是对安西四镇官兵的真实写照。 四十四章 交待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28 “安西四镇虽然沦陷,百年来异族相战,尚有不少汉室镇将军兵苦苦坚持,但西域广袤万里,每处军兵百姓少者数百,大者数千,所谓名正言顺,若是大人领了安西节度使名号,我军进取西域之时,收服这些四镇余脉大大有利。”张仲曜见陈德仍在思考,怕他舍不下朔方节度使的威名,又补充道。 于伏仁轨、史恭达等先祖出自西域的将领初时得知朝廷赐封朔方节度使尚不觉什么,张仲曜一提安西二字,却都悚然动容,不自觉地危襟正坐。陈德不动声色地观察众将反应,心中感叹,安西四镇已经湮灭数百年,犹有积威,请封安西节度,倒也不辱没跟随自己一路浴血搏杀过来的数万将士。想到此处,他点点头,沉声道:“张校尉所言甚是,吾这边上书推辞,请朝廷改封安西节度。”同是虚衔,以朔方换安西,乃是以高就低,陈德聊表效忠之意,朝廷断无不允之理。众将都面露喜色,均觉与有荣焉。 见众将均无异议,陈德便派出军使转达改镇之意,接下来几日里便开始安排自己赴阙入朝期间的事物。 “河西之地东西绵长,南北狭窄,虽然两边有群山天然屏障,但还是容易被敌军拦腰截断。为了赢取更大的回旋余地,骠骑军要派出骑兵分队,收服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以北的草原部落,争取将走廊以北千里草原变成我军的牧场。”见辛古领命,陈德点点头,骠骑军组织开展收服草原部落的战斗已经驾轻就熟。以军士为基干管理草原部落,十夫长,百夫长,校尉逐级建立起来的统治体系,实际上和后世铁木真统一草原所建立的统治体系类似。只不过铁木真更多利用了他的本部贵族和亲信来建立统治核心,使用铁血杀戮的手段吞并其他部族。而陈德则更多地利用部落中有勇力却无身份的战士急于改变地位的愿望,以更和平地方法在草原上建立以军士-荫户制为基础的统治秩序。 有力量有头脑的勇士才是长生天亲自安排的统治者,自称血统高贵而窃据部落高位的贵族不过是小偷和骗子。这些愚蠢而不开明的贵族首领是草原部落比中原落后的根源所在。佛教、道教、祆教、景教的长老都信誓旦旦保证说,陈德大汗的军队执行的乃是神的旨意,现在就是开天辟地,换一批人来掌握权柄的世代。草原人的生活可以和中原汉人一样富足、体面、甚至高贵。 不管是中原也好,草原也好,统治着这是社会的,表面上看是官府、是军队,是刀剑,但从实质上来说,这些武力的统治机器不过是最后一道关口,真正维持着社会运行的,乃是众人所认可的秩序,这种秩序,或者是光明正大的法则,或者是潜藏首尾的规矩。真正让牛羊低下头去吃草的,不是狼的尖牙利爪,而是老天爷的安排,狼是吃羊的,羊是吃草的,这是天意。 而所谓道德秩序,不过是借用了天定的比喻,就如陈德此刻借助神意一般,让万千百姓,上上下下都相信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但实际上,人意并非天意。就像是所有的法律都不可能像物理和化学定律一样没法违背。 可是突然有一股势力,携带全新的观念,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冲击过来,让牛羊都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本来不是天生吃草的,只要有尖牙利爪,就是狼,就可以嗜血,就可以让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行尸走肉成为变革时代的祭祀,成为软弱的牛羊。到了这个时候,维持着旧秩序的所有威严和武力,在躁动不安的风潮面前,不过是被这狂飙突进一般的变革轻轻揭去的一层纸罢了。现在,陈德通过他的骠骑军,告诉草原上所有底层的部落勇士,你们可以,改变。 这就是未来几年里,甚至几十年里,安西军将用弯刀、弓箭和财富在草原上不遗余力推广的新观念,它将比焚烧草场更能让部落从根部解体,源源不断的将人力、土地和牛羊补充到安西军这棵不断生长的参天大树中。 听着陈德平静地布置着各项事体,辛古相信,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这棵大树必将荫庇所有的牧场、高山、湖泊和沼泽。刹那间,身居副节度使,骠骑军都指挥使高位如辛古,也产生一种为此而献身的感觉。当陈德转头又向罗佑通交代攻打青唐城的事情,辛古方才从那种近乎皈依宗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这感觉有些别扭,再看向陈德的目光,又多了复杂难明的敬意。 “我军击败甘州回鹘各部已有数月,但高昌回鹘和于阗方面仍旧没有动静,看来不光是道路遥远,这两部回鹘与甘州回鹘之间,没有兔死狐悲的关系。河西与高昌、于阗之间尚有大片的无主之地,我军可以徐徐渗透,沿途收服大小势力,李斯率教戎军经营出玉门关天山北麓,萧将军到河西之后坐镇我敦煌,郭年率两千练锐军出阳关,经营天山南麓。”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于阗王李圣天心慕中华,又与喀拉汗王朝连年交战,只要不威胁他本部腹心之地,对我军西进应当不甚抗拒,甚至有可能向我安西军提出联兵的要求,在吾回来之前,可以与之接触。”郭年点头答是,心道主公不曾踏足西域,对那边的情势居然了若指掌,暗暗叹服。 陈德又转头对李斯道:“天山北麓,高昌回鹘本来有些桀骜,葛逻禄部乃是我安西军的宿敌,你要步步为营,多收服安西四镇余脉,若要和高昌回鹘、葛逻禄部决战,和辛古商量,集中我军大部,一举击破之。万勿孤军深入。”他这话并非无因,当年安西都护高仙芝统领大军奔袭怛罗斯,便是被好整以暇的阿拉伯和西域联军迎击而败。固然葛逻禄族临阵反水是很大的一个原因,安西军贸然孤军深入本身就是将自身置于险地。 在西域作战,广袤的地域更要求用兵沉稳,只要稳住了阵脚,陈德相信日后哪怕是靠中原百姓步步为营的屯垦,会将突厥人势力挤出河西。而一旦突破准葛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西部的群山屏障,又是一马平川,巩固了腹心之地的安西军正可挥师西进,占据那些没有强兵镇守的无主之地,直到和波斯帝国直接接壤。那那时候,整个丝绸之路才算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陈德见李斯惕然领命,看神色是将他的嘱托牢牢听进去了,满意地点点头。开拓西域,高昌回鹘是最大的阻力,用自己身边调教最久的李斯为主将经营山北,也是取了一个稳字。 这个时代当真是天赐良机。南面吐蕃人分成几百部内战正如火如荼,西面阿拉伯人已不当年之勇,内乱频频,再过数十年,十字军东征就要开始。俄罗斯人还没有越过乌拉尔山脉。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帝国能够阻止以西域为基地向西扩张的步伐。整个世界岛的中心,距离中国的指尖从未如此之近。遗憾啊,中原朝廷的目光全在燕云十六州,就让这机会轻轻地滑走了。 “既然我来,就要改变。”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陈德暗暗苦笑一声,将这个近乎神棍的顿悟赶出脑海,他转向正危襟正坐的罗佑通和林宏二将,沉声道:“环顾四夷,唯有窃据青唐城的吐蕃诸部尚有威胁河西之力,盘踞邈川的温逋奇氏和逃奔青唐城的折逋葛支合兵不下两万,但吐蕃诸部自相纷争频繁,难以集中全部兵力和我军相争。驰猎军、锦帆军当以凉州为基地,仿照骠骑军成例,收服和驱赶青唐城北面的吐蕃部落,相机夺取青唐城,将旧有吐蕃势力赶到大非川南面去。”他话中之意,乃是将能够消化的吐蕃部族消化掉,而仍然不服从安西军规矩的,就驱赶得更远一些,为河西走廊的南面扩张出一块战略缓冲的大面积的土地,同时,青唐城就在青海湖的旁边,海拔仅有2000多米,史书上又称为河湟谷地,湖畔水草丰美,农牧之地,可以养兵。 罗佑通、林宏接令后,陈德又道:“大非川以南地势高耸,冷瘴厉害,前朝咸亨元年,吐蕃入寇,名将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与吐蕃兵会战于乌海城下,大败,损兵十万。仪凤三年,李敬玄与工部尚书刘审礼率兵与吐蕃战于青海,又大败。并非将士不勇,乃是冷瘴缘故。你等当约束军士,没有适应冷瘴之前,不可进入乌海一带,切记。”见陈德说得疾言厉色,罗佑通和林宏都唯唯领命。林宏心中还有些奇怪为什么陈德居然连吐蕃地界情势都如此清楚,罗佑通却暗暗佩服不已,当年他单人独骑袭杀吐蕃人的时候,也曾经进入大非川以南地带,便遭遇了冷瘴,死里逃生,从此再不敢越过大非川南面。 注1:981年五月,宋太宗赵匡义派遣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勋出使高昌。 984年(宋雍熙元年)四月,王延德等回京后,言道,伊州(今新疆哈密市)的州将姓陈,“其先自唐开元二年(714年)领州,凡数十世,唐时诏敕尚在”。伊州以西,即为高昌回鹘的辖境。它的南面隔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与于阗(今新疆和田市)相望,北面为今准噶尔盆地中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西面包括龟兹(今新疆库车县),以今新疆拜城县西的戈壁与黑汗王朝为界。它统辖的居民中有“南突厥、北突厥、大众熨(仲云)、小众熨、样磨、割禄(葛逻禄)、黠戛司、末蛮、格哆族、预龙族”等各部族,他们大都是说突厥语的古代民族。 注2:世界岛的概念来自于麦金德于1902年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发表的文章历史进程中的地理要素。在这篇文章中,他把地缘政治分析推广到全球角度。麦金德认为,地球由两部分构成。由欧洲,亚洲,非洲组成的世界岛,是世界最大、人口最多、最富饶的陆地组合。在它的边缘,有一系列相对孤立的大陆,如美洲,澳洲,日本及不列颠群岛。在世界岛的中央,是自伏尔加河到长江,自喜马拉雅山脉到北极的心脏地带。在北极冰冻地带和南方连绵的山脉和沙漠的保护下,这片中心地带只有可能面对来自西欧的陆地入侵威胁。麦金德认为,由于古代落后的交通运输条件,这片心脏地带在过去不可能被一个单一强权所控制。由于人力资源与供给的困难,自古以来,自东向西或自西向东的连续军事扩张不可能实现。 麦金德认为,铁路的出现已经大大降低了一个单一强权主宰中心地带的难度。当欧亚大陆被密集的铁路网覆盖时,一个强大的大陆国家将主宰这片自东欧门户开始的的广袤土地。而这将是这个国家主宰欧亚大陆,进而主宰世界的前奏: "谁控制了东欧就控制了心脏地带;谁控制了心脏地带就控制了世界岛;谁控制了世界岛就控制了世界。" 作者:安西四镇虽然沦陷,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像《朔风飞扬》结局中也安排主人公归隐西域,在广大的西域应该还有不少四镇余脉的,本书的宗旨是聚九州之精英重铸夏鼎,唐代赫赫有名的安西四镇自然不能错过。迄今为止,大夏所取皆宋之所弃者。 下一卷陈德入朝为质,而且还有太宗北伐,当世两大强国辽宋对撞的重头戏要写,下一卷笔墨主要集中在汴梁和燕云方面,所以这章把西北的大致部署也和作者们交代一下。 四十五章 拜别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28 所谓冷瘴,乃是这时代对高原反应的一种别称。大唐军队屡次受挫于大非川,乌海以南,很大程度便是这冷瘴所致。常年活动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唐军,在海拔两千多米的河湟地区与吐蕃人交战占据压倒优势,但一旦进入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大非川以南地区,却被习惯高原生活得吐蕃人屡屡击败,不得不说,高原是上天赐给吐蕃人的坦然屏障,同样,高原使吐蕃人繁殖效率低下,一直到近代都只有几百万的人口规模,唐代以后再没有对中原形成过威胁,而是选择了向中原朝廷归顺臣服。 当着众将的面,陈德将冷瘴产生的原因简单介绍几句,罗佑通和林宏连连点头。 “我走之后,各军当合力将河西之地的残敌余烬扫荡干净,然后大力招揽关中汉人西进屯垦,参照岚州竟土之法分给土地,定居耕种三年后授予地契。”布置完各军远期的作战方向后,陈德缓缓将话题转到理政方面,“驰猎军治鄯州,锦帆军治凉州,骠骑军治灵州,练锐军治沙州、瓜州,白羽军治夏州,练锐军治甘州、肃州。各州城内的居民,从事商业的列籍为商民。” 陈德顿了一顿,走到大幅的西北各军州地图跟前,河西之地形如蝶蛹,安西军将从这里振翅而飞,掀动风潮。他指着地图上陇山以西,直至葱岭,撒马尔罕的大片地区,沉声道:“虽然军号安西,但是朔方、河西、陇右、安西、北庭这万里之地,都是我军将要驰骋的战场,吾离开这段时日,诸君姑且狠狠选练兵马,打磨爪牙,日后自有用武之地!” 于伏仁轨和罗佑通不自觉的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读到了热切之情。鄯州现在尚且在吐蕃人手里,夏州更是党项拓跋氏的腹心之地,但这两州更是襟带山河的要害之地,与其将治所在瓜州,肃州这样的内地,还不如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拳脚。占据了这两州,就可以像辛古收服草原部落一般,收服吐蕃部族和党项人,将来的成就,又何止一军指挥使。 “城里的商户们颇为狡诈,军士们每天打熬力气,和这些奸商斗心眼可是为难。”辛古颇有些感慨的叹道,现在每个军都分到一座大城,让原先在岚州时便对商户分外头疼的军士治理城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当然,这是在军士们不用横刀讲道理的情况下。 “这个好办,”陈德见各军指挥使都面露难色,笑道,“吾有个省事的法子,将城内有头脸的大商户都组织起来,让他们成立一个商会,城里修桥补路之类的事情都交给商会维持去。再将城内所有商铺造册登记,按照大小位置、岁入多少,给每个商铺核定一个税额,这个叫做商铺税。城内的商户,每口人一年上交价值一贯的钱物,这个叫人头税。这两税税额定好后,每年由商会代收来交给军府便成。作为交换,城里一切事务,由商民推举的护民官同商会共同商量着办吧,这个叫商民自治。等于是商户们出钱向我安西军买了自治权,同时也接受我安西军的保护。” “如此甚好,可是,若是两税税额太高,商户们肯答应吗?”李斯沉吟道,他是料理过一段民政的,深知市民讨价还价能力的可怕。“无妨,我军定制商铺税,大致按照城中商铺一年所入十中税二来定,人头税不得擅自增加。”陈德担心将领们擅自增加人头税,着重强调道,商铺税在某种程度上有调节贫富差距的作用,而人头税的作用则相反,“几年以后,这些商户给我们交上来的赋税,肯定会比朝廷从前的税款丰厚得多。”陈德颇为自信地肯定道。现在安西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河西走廊,虽然无法想象拥有城市自治权的商人们将如何创造贸易财富,但少了官府管制,胥吏刁难,商业经济的活力肯定会比朝廷管制下要好。想到此处,陈德又补充了一句:“各军不必驻屯城内,只在城池旁边另择险要之处,设立堡垒安置大军。军府不得经商营利,违者开革。” “难道州城就完全交给那些商户们自己管治吗?”于伏仁轨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当然不是,军府要在城内设立刑事裁判所,任命州官和捕快,专事纠察干犯刑律之事。还有,让各正教教门长老设置宗教裁判所,防止有人妖言惑众。让商民们自己成立商事裁判所,不涉及刑律一切纠纷让他们自己仲裁去。李斯你再筹建一个巡回商事裁判所,巡视各城,专门审理商民官司。各城商民可以选择在本城的商事裁判所解决纠纷,还是在巡回裁判所解决。”陈德看众将都仔细记下来了裁判所的安排,这些将领在岚州已经有许多处置纠纷的经验,心知这个事情非比寻常,若是设置失当的话,军政长官就会有满脑袋官司缠身。“还有,从现在开始,各城裁判所就要积累成例法。”陈德想了想补充道。 就这样,连续十数日,陈德仿佛唠叨的唐僧一样向各军指挥使交代了治理地方的各项事务,对这些半辈子都在沙场上滚爬的军将而言,种种商户和荫户自治架构,确实最大限度的将他们从繁琐的民政事务中解脱出来,躺着收钱的事情谁都愿意。而对于那些安西军统治之下的子民来说,“自治”这两个字的意义,要很久很久以后,才品尝得出那酸涩中带着甜美的味道。 朝廷的旨意很快下来,不知是赵炅还是赵普的手笔,反正是大大地褒扬了陈德所部的赤胆忠心,钦赐各军旗号,并宣布了陈德改镇安西节度使,观察甘肃凉灵四州。看来,朝廷对陈德的知情识趣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果他能迅速起身入朝的话,朝廷就会更加满意了。东线大战在即,董遵诲奉命将灵州城移交给安西军,自己率领城中两千禁军,一路护送安西军节度使陈德入京。自从旨意宣布后,董遵诲已经派人来催促过陈德好几次,仿佛担心陈德赖在河西不走一般。 陈德原有的亲卫已经分派到各军中充当骨干,此番入京所携带的,乃是新编六军过程中选拔出来的三百牙兵。承影营校尉张仲曜有献河西的大功,却不能得授军指挥使,陈德对他心有歉疚,正巧需要一个熟悉汴梁朝廷情况的军官为副,便任命他兼任了牙军营校尉,以示信重。这样一来,众将反而要向张仲曜道贺了。一切都准备停当后,便与董遵诲约定了吉日启程。而担心党项拓跋氏发难的白羽军欲早日回到地斤泽,出发更在陈德之前。 这天早晨,但闻三声门响,陈德沉声道:“进来。”一见却是于伏仁轨一脸肃容的立于门口,拱手道:“白羽军今日返回地斤泽,仁轨特来向大人道别。” 陈德笑道:“待会吾和众将还要相送白羽子弟,于伏将军岂不是要道别两次。”话音未落,脸上笑容却收敛起来,原来一身戎装的于伏仁轨进门之后,居然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倒在地,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于伏将军,你这是作甚!”见平日里素来崖岸自高的于伏仁轨居然说跪便跪,陈德不觉有些失措,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于伏仁轨已经立起身来,看着陈德,沉声道:“大人为相救全军眷属,亲身赴险,此恩此义,仁轨粉身难报。此去经年,兵战凶危,只怕未必有机会向大人行跪拜大礼,仁轨便莽撞一次了,此去成败不论,此心追随大人,仁轨九死无悔。”原来白羽军所在形势乃诸军中最为险恶的,于伏仁轨此番回去于党项诸部周旋,亦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兼且陈德本人身在汴梁虎口,为了不留将来遗憾,索性先行了臣子的跪拜大礼,以示追随决心。 白羽军走后两日,终于到了陈德本人出发的日子。黄历上写着大利西方,忌作灶,宜出行。 听张仲曜相请出行,陈德推开门出来一看,不知何时,院落中已经整整齐齐站满了百夫长以上的军官,不知何时聚集到陈德的院中,见陈德出来,同时让开一条道路,在各军指挥使的口令下向陈德行以军礼。见陈德投来探询和斥责的目光,张仲曜颇为尴尬地解释道:“大人不欲张扬,属下知之,可总得让兄弟们表表心意。” 陈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院落中两百多条汉子,个个身姿挺立如枪,辛古、李斯、罗佑通、林宏都在其内,他们投来的目光中满是忠诚和热切,让原本平静的陈德也不禁心潮起伏,他整了整头盔,将肩头的猩红大氅拉直,啪的一声,向这两百多个忠心的部属还以军礼,大声道:“诸君各自努力,待陈德归来,与诸君一同开拓万里河山!”不知送别的军官有没有听懂这句突然涌到脑海里的话,陈德迈步走下台阶,缓缓从百夫长的人丛中走过,对每一个百夫长他都真正用目光致意,最后走出了这片院落。此间作别之后,安西军各路豪杰将分赴各方开疆拓土,沙场角胜,来年再聚时,不知会少了哪几个兄弟。陈德心头不禁陡然涌上一丝伤感,旋即将这股愁绪压了下去,只余满腔滚烫的豪情,大步迈出门去。 目送着陈德的背影,仿佛对自己说话,李斯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道:“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此时此刻,位居军主高位的李斯居然觉得心头空空荡荡地不尽踏实,仿佛长久以来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荫庇突然不在了,又仿佛在茫茫草原上失却了方向一般心慌意乱。“原来指挥使大人在我等心中的分量竟然如此之重。”李斯暗暗叹道,也许正是为了担心朝廷发现这一点,大人才禁止部属们出营相送吧。 外面,一百五十牙军牵着马匹,列成严整的方队肃然而立,亲卫将陈德所乘的一匹白马牵了过来,在陈德上马之后,大家才在百夫长的命令下,以统一的动作翻身上马。 为了不让朝廷低估自己对部属的控制能力,陈德特意要求军指挥使以下的军官都不要送他出营,径自带着三百牙军及辎重,来到灵州城下与董遵诲会合启程之处。 安西四镇尚红,是故前朝有“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之句。陈德身后牙军撑起六面猩红大旗迎风猎猎飞舞。董遵诲已然等得有些心焦,见陈德只率领三百随行军士前来,送行将领一个也无,他也自高自大起来,心道,一个赴阙软禁的节度使,囚徒一般的人物,倒不宜将他礼遇得太高。一直待陈德骑马行至面前,董遵诲仍然高踞马上,大声道:“陈节度叫老将好等,若是诸事停当,吾等这边出发吧。” 陈德仍然沉浸在适才送别的气氛中,他人高马高,就这么双手搭着马缰,居高临下地看董遵诲,一语未发,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董遵诲不知他有何用意,再看陈德身后三百虎贲之士,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汗流浃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当面这可是手握数万精兵,经略西域万里的安西节度使,自己怎地妄自尊大起来。陈德只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便自己翻身下马,按照下官参见上官的礼数,拱手道:“下官董遵诲奉皇命护送陈节度赴阙,诸事已然准备停当,可否出发?” 陈德淡淡地看了一眼,仿佛大山一样的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见董遵诲有些心虚地侧头避过他的目光,方才沉声道:“走吧。”轻踢马腹,那刚驯服不久的白马不满的嘶鸣一声,向东奔去,三百卫士擎着大旗紧紧跟随在后。董遵诲立在原地愣了一愣,方才悻悻地带领两千禁军跟着,仿佛真的是保镖护卫一般。 远处,安西军营垒高耸的望楼上,辛古、李斯、罗佑通、林宏等人翘首东看,直到陈德大军消失于天际,依然矗立良久。 第六卷“春风不度玉门关”到此结束。下一卷“笑谈渴饮匈奴血”敬请观赏。 第一章 白马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29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自从董遵诲禀报安西节度使陈德奉召入朝以来,宋皇赵炅的心情就出奇的好,这一日竟取出王侁呈上陈德在长江舟中咏出的“满江红”词章观看。这词恰好契合了赵炅此刻心境,反复吟哦之后,拍案叹道:“王侁,这陈德他辞了朔方,请封安西,倒也知趣。做得出这样的句子,非是枭雄,便是忠良。待他入京以后,倒要好好考校一番。” 不待王侁回答,赵炅又道:“怪哉,如此好词,居然缺了两段,不知是何故?” 崇文馆书阁中,王侁侍立在侧,苦笑着答道:“此节微臣也问过陈德,他答曰少时不习诗书,长大戎马倥偬,兴致上来便吟咏两句,虽有文思,章句却多有缺漏。想要补全时,却又文思匮乏,只好搁置。”这么蹩脚的理由原本甚难取信,但王侁与陈德在金陵时相处甚久,知道他确实是胸无文墨,至于偶尔吟咏而出的绝妙诗词,只能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来解释。其实到现在未止王侁也未想明白,为何一个连句读韵律都不甚通的军汉,屡屡写得出惊人的词章,他几乎要怀疑陈德剽窃了其它饱学才子的文章了。可是,若是有人身负如斯才华,焉能默默无闻与林下。总而言之,陈德这人便如安西军势力的突然崛起一般,笼罩在重重谜团之中。 “原来如此,”赵炅只觉有趣,在他看来,诗词乃是末节,李煜腹中诗书胜过自己十倍,又能怎样?“少时不习诗书,倒是可惜了。不然做个学士倒也来不错。“赵炅自觉颇为宽厚,又问道:“此子既然乖觉,奉旨入朝,将如何安置家眷和岚州人众,他可有计较?” 王侁秉道:“据董遵诲那边传来消息,陈德家眷当在岚州与他会合,然后一同入京,其余部属将不日分赴河西,岚州完城献于朝廷。” 赵炅笑道:“如此甚好,若是陈德将家眷也送往河西去,他此生便休想离开汴梁了。对了让你为陈德选一座府邸,可曾办妥?”他一边说,一边凝神思索,忽然提起鼠须笔,在词章缺漏之处,写下“燕云耻,犹未雪,王师至,尽欢悦”六个字,再将词句连贯起来吟咏了一遍,摇头晃脑面有得色。 “下官在陇西郡公的府邸旁边,为陈德安排了一座府邸。”王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者赵炅的脸色,他知道对每日为巩固朝局和北伐大计劳心劳神的赵炅来说,换着花样折辱戏弄李煜乃是一种难得的娱乐。 “不错,不错。”果然,赵炅向王侁投以赞许的目光,这个秘权,果真是和自己贴心。他颇有些快意地叹道:“且看这二人异地重逢比邻而居,如何君臣相得。”如今在朝廷中地位远不如陈德的李煜,应该颇为尴尬吧。赵炅越想越是有趣,居然忘记了保持帝王应有的叵测,嘴角向上牵动,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如果让陈德来解释,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视为心理变态的一种征兆。对赵炅来说,我弑兄夺位得国不正,你唐室贵胄温文儒雅,却又如何?现在你不过是任我欺凌的奴仆,最终记载史册上的,是对我的歌颂崇敬,和对你的鄙夷不齿。在真实的历史上,拥有天下美女的赵炅偏偏要去强暴小周后,也只能理解为征服者的一种快感。这一点上,赵炅与后世的铁木真应该是找得到不少共同语言的。 陈德毫无征兆地猛打了一喷嚏,颇为不巧,劈头盖脑地喷在身畔并辔而行的董遵诲脸上。 从灵州出发已经有半月,眼看就要到岚州,就要见到黄雯母女,陈德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回想起来,将她们母女,连同数千军士家眷留置在孤城之中,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应该是自己早就应该考虑到了吧,为什么还要不惜一切孤注一掷去夺取河西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权势的诱惑吗?的确,归义军和甘州回鹘各部攻占玉门关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不容错失。 一旦甘州回鹘彻底挟制了归义军,自己再想染指河西就难于登天。可是,这是将全军将士的眷属留置在岚州的充足理由么?这一路行来,陈德不停地在心中为自己寻找托词和解释,却总是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他知道,虽然没有人责怪自己,自己做的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所谓英雄更加地道,可是,良心上的债,却是永远欠下了。这也是陈德素来不喜将士们因为自己亲身入朝而感恩戴德的原因。 路上还算太平,就是无聊得紧,再加上身边这个牛皮糖似地卸任灵州巡检,就更是无趣。 董遵诲狼狈不堪地躲过这突然袭击,心中又羞又恼,自从那日被迫下马向陈德屈服之后,他便满怀悲愤,想我老董也是做过殿前副点检的宿将,要不是当年因为一些小事得罪了太祖皇帝,早该官拜节度使了,谁曾想居然还要遭受陈德这个晚辈的折辱。 他本不是心胸开阔之人,这些天眼看离河西越来越远,陈德身边只不过带了三百牙兵,而自己这边却是两千禁军精锐,胆气上来以后,便屡屡相机向陈德寻衅,想要找回那日的场子。 虽然此番同陈德一道进京,名为护送,实则监视,但面上却不能完全撕破,董遵诲目光落在陈德所骑白马身上,忽然灵光一现,故作惋惜地叹道:“陈节度所乘这匹白马神骏非凡,可惜,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只因世人爱白马神骏,此类坐骑,大多有华而不实之忧。” 陈德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叹,此人当真是个小人,当年以言语挑衅赵匡胤,被发配西北十数年,这亏吃得难道还不够大吗?是了,他在西北受各部藩落奉承惯了的,大概也没把这灵州巡检的位置当做是苦差吧。 见董遵诲似乎还有意犹未尽,陈德便抢在前面说道:“这个倒也不尽然,吾所乘这匹白马,乃是将士们在边塞捕获的野马,虽然谈不上日行千里,但脚力轻捷,却是匹一可以相托生死的良驹。” 董遵诲自言自语道:“当真么?只怕未必。” 陈德也不看他,转头对另外一边的张仲曜道:“这白匹马生于野外,乃是虎狼出没之所。在群马之中,最是显眼,若是脚力不快,气力不足,恐怕早已葬身狮口狼吻。以马观人,若是天资挺拔,尽可以崭露头角,不必学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藏头露尾。” 董遵诲被他讥刺,脸色发白,冷笑一声道:“不知白马妨主之说,陈节度可否相信?”他今日打定主意要触陈德霉头了,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陈德心道果然是小人难缠,自顾自地驱马前行,也懒得再理董遵诲。 后面张仲曜不与他客气,沉声道:我辈武人,这坐骑乃是杀敌的伙伴,并非主仆,何来妨害之说?倒是妄自尊大之辈,一味想要骑在这骏马的背上,总有一天要被摔得半死。”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径自催马跟上陈德去了。 董遵诲被留在原地,气得脸色铁青,发狠道:“岂有此理,老夫乃是三朝元老,官至殿前副点检,今日居然受此小人折辱。”指着张仲曜背影对林中道:“待到了汴梁,我们再好生整治这帮不长眼的东西。”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疯长了一夏的野草已经开始有些发黄,在夕阳的照耀下,一浪一浪地随风起伏,晚风带来快要成熟的麦穗香味儿,“岚州近了!”摆脱董遵诲纠缠的陈德颇为快意地纵马驰骋,似乎看到了黄雯俏丽的身影正站在岚州城下。 正当陈德以为自己因为思念而眼花之际,张仲曜却在耳边道:“主公,那道旁相候的莫不是萧将军么?” 在萧九率领的一百军士护卫下,黄雯和周后走出了马车,正立于道旁翘首西望,为避开闲杂人的灼灼目光,两人都戴上状若斗笠的幂蓠,从帽檐垂下的轻纱笼罩全身,微风轻轻吹拂,透出轻纱笼罩中的丽人窄袖襦裙,婀娜动人。 注1:有一天,成吉思汗问孛儿出,人间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孛儿出回答道:在阳光明媚的春天,跨上骏马,手臂上跨着鹰去狩猎,看猎鹰把飞鸟擒来。接着成吉思汗又用同样的问题问及其他将士。他们的回答,或似孛儿出,或附合孛儿出。成古思汗昂然说道:“我说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是击败敌人。穷追到底,夺其财宝,看到他的亲人悲伤,听到他们的哭声,乘其马,夺其妻小带到后官。”注2:环州守将董遵诲,是高怀德的外甥,也是赵匡胤少时相识之人。他的父亲叫宗本,当年曾任随州刺史。赵匡胤小时候做客汉东,曾在随州宗本署所小住了几天。宗本很器重赵匡胤,而董遵诲却看不起赵匡胤,常借故欺侮赵匡胤。有一次,董遵诲问赵匡胤:“我经常看见随州城上空紫云如盖,还遇到过一条黑蛇长有百丈,忽然化为一条巨龙腾空而去。这是什么征兆?”赵匡胤笑而不答。 第二章 选择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30 昨天萧九接到军使传讯说陈德将要抵达岚州,便匆匆将这消息报知两位夫人。在黄雯的强烈要求下,一大早萧九带领一百军士护送黄雯等候在道旁。围城这段时间,周后和黄雯朝夕相处,感情也深厚了许多,加之要跟随陈德入京,也便随着黄雯一同等候。 陈德满怀着欣喜,远远地便跳下马背,把缰绳甩给张仲曜,三步并作两步向两位丽人走去。来到近前,他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轻纱笼罩后面的秀丽面容,两个人的眼中顿时都有些湿润。这情景令周围的军士都不自觉地受了感染,萧九带着颇有些尴尬地神色,踱步走了开去,迎上牵马走来的牙军营校尉张仲曜。 良久,周后轻轻一声咳嗽,总算将这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两人惊醒过来。陈德老脸微红,还未脱口说出满怀歉意的话语,黄雯却先道:“女儿很想念你呢。”陈德正想厚颜问一句:“你呢?”周后在旁却道:“恭喜陈将军迎娶了回鹘公主。”不满之意溢于言表。陈德颇感尴尬,正欲解释,从军士丛中却走出一人,上前躬身道:“下官萧轸,谨代南京留守韩大人向陈将军问好。” 陈德定眼看去,正是当年岚州截取契丹借给北汉粮草时的押运官萧轸,他脸上涂了黄黄的药水,颔下沾了浓密的胡须,但既然已经通名报姓,陈德仔细观看下自然不难认出。既然此人来到,陈德到不便在他面前儿女情长,他先将黄雯和周后送上马车,从张仲曜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一边牵马而行,一边笑道:“有劳萧将军,韩大人可好?吾听闻他在大辽国做得有声有色,很是为他高兴。”其实这段时间陈德专注河西,对韩德让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但心想既然韩德让后来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在辽朝的官运自然是顺风顺水的。 陈德收服河西实力大涨,所谓今时不同往日,萧轸是韩德让的心腹,在辽国管制也不小,此番化妆做军士前来相见原本有些忐忑,见陈德和颜悦色,亲近之情并无不同,心中暗暗赞叹,这才是真英雄好汉子的气度心胸。他当即拱手道:“承蒙将军挂怀,韩大人如今深得我朝皇帝和萧娘娘的信重,新任了南京留守,燕云十六州便宜行事,正思报效国家。”他左右一看,萧九和张仲曜牵着马跟在两步以外,其余军士则在更远处。 陈德见他作态,摆手笑道:“无妨,萧将军和张校尉都是我可以相托生死的兄弟,有甚么事情都不避忌。”后面萧九和张仲曜闻言也朝他点点头,丝毫没有矜持自喜之意,生死相托,正是他们几个人之间关系的平实描述。 萧轸见三人声气相通,心中暗暗羡慕,沉声道:“韩大人有言,汴梁赵氏不重豪杰,折辱英雄,数月前岚州被围之时,韩大人因为一些事情被拖在上京无法施以援手,以致陈将军眷属受困,深为遗憾。如今上京事了,燕云十六州十数万军兵皆由韩大人统领,陈将军不必再受那汴梁赵炅的挟制,我大辽骑军三万自朔州出,一日便可至岚州,莫说是救陈将军眷属脱困,就是数千将军麾下健儿的家眷,也可一并救出,送往河西。” 陈德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韩德让汉人身份,要执掌燕云十六州,在上京方面确实必有一番明争暗斗。不过也有可能是忌惮大宋禁军雄劲,不欲孤军深入南面开战,当年太原被围,契丹军奉命救援的时候尚且拖拖拉拉,何况是岚州。反而使自己,一旦招来契丹人相助,这天大的污点就再也擦洗不净了。想到此处,陈德便拱手谢道:“韩大人有心了,不过,吾已经与汴梁朝廷和谈清楚,受封安西节度使,家人部属,也都已经脱困,就不劳烦辽**队了。” 萧轸听他话语间隐隐拒绝的意味,并不以为忤,盖因韩德让早就知道陈德接受了安西节度使的敕封,辽国上下都慨叹赵炅运气太好,送出去一个官衔儿,几乎兵不血刃就白白收了河西千里之地。要知道那河西可不比中原汉地,乃是群山环绕,东控西域,西接中土,北临大漠的一块宝地,健马成群,百姓乐死,将士敢战,富饶的大宋如果真的能将河西的战争资源全部消化,便如虎添翼。 若是陈德一口应下向辽国求援,萧轸到还不好办了,燕云十六州虽有军兵十数万,但辽国兵制极杂,这些账面上的兵丁大部分都分散在军州和部落里,就算是韩德让仓促间也难调集出一支足堪于云集在太原南面的大宋禁军向抗衡的力量。不过韩德让早已料定陈德必然不会接受辽国的救援,之所以叫萧轸这么说,不过是投石问路的一句话而已。 “陈将军一言九鼎,真英雄也。”萧轸面不改色地赞道,“韩大人托小人传话,所谓明人不做暗事,眼下大宋觊觎我燕云十六州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不知若有南北交兵那一日,陈将军到底站在那一边?” 陈德没想到韩德让这么快就要自己做选择,果真是凌厉手段,他看看身后,笑道:“陈某在河朔兵仅三百,站在哪一边,似乎都无关紧要吧。韩大人要关注的对手,不是我,而是禁军中的精兵良将。” 萧轸故作不屑道:“就凭汴梁膏粱子弟,焉能与我北地豪杰匹敌。”但是他的话却显得底气不足,该因为最近数十年来,在周在宋,汴梁禁军与辽**队的交战中都是大占上风。禁军是集天下精锐而成的军队,在某种程度上,这时代辽国人也有“恐宋症”,要不然韩德让也不会巴巴派萧轸来打探一个大宋节度使的向背。 “若是大宋向北侵犯燕云,大人能否自河西出,进兵关中,届时宋军必然首尾难顾,韩大人击败汴梁禁军后,大宋再难有可战之军能抵挡将军麾下虎狼之军,韩大人代大辽皇帝陛下和萧娘娘共同保证,若是将军与大辽联兵攻宋,我大辽只求保住燕云故有之地,中原江山,凭将军自取。”萧轸话语中提到辽国皇帝和萧后,神情也严肃起来,连带着对陈德也尊重了不少,仿佛他现在已经黄袍加身一样。 陈德身后的萧九与张仲曜都只有一步之遥,他二人也知道陈德与韩德让交情深厚,却未料及订立盟约,辽国协助陈德在中原改朝换代这等惊世骇俗之语也从萧轸口中吐出,还信誓旦旦是得到了辽皇和萧后保证的。一时间,二将的呼吸都不禁沉重了少许,张仲曜警惕地向远处宋军方向遥望一眼,转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德的背影,萧轸身着岚州军常见的军袍,跟随在陈德身边仿佛一个随侍的亲卫牙兵一般,并无半点令人起疑之处。 陈德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看着萧轸满是期冀的脸孔,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沉声道:“烦劳萧将军转告韩大人,他的好意陈德心领,吾不欲做石敬瑭。”这石敬瑭乃是第一个将燕云十六州从法律上割让给辽国,也是第一个向辽国自称“儿皇帝”的中原皇帝,虽然后来中原皇帝自称“儿子”,“孙儿”,“臣”的所在多有,奈何万事开头难,所以石敬瑭也在后世历史上大大有名。不过说来此公并非全无心肝,称了“儿皇帝”以后,总是夙夜忧愤,皇帝没做多久便撒手西去。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陈德是不做的。 耳听陈德拒绝了辽国伸出来的橄榄枝,后面的萧九和张仲曜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皇帝的诱惑,不是一般人能抗拒得了的。而萧轸脸上也并无挫折的神色,反而赞道:“陈将军高义,韩大人料定你是只肯直中取,不愿曲中求的。萧轸得与将军这样的当世英雄说话,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他这话咬实了陈德想要夺取大宋天下的野心,陈德也懒得与他辩驳,两人不咸不淡地又扯了几句,萧轸便告辞离去。 陈德目送着他的背影,心想,与韩德让之间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不过就算是河西万里之遥,辽国依然有他的影响力在,自己根基未稳,也确实不宜现在就把两家的关系弄僵。平心而论,韩德让这个人有担当有气魄有手腕,不看各自立场的话,乃是世上值得一交的人物。 “大人恕罪,这萧轸自称是韩大人使节,有要事禀报,所以属下便将他带到了迎接的随从中,谁知还未向大人禀报,他竟然擅自上前说话,惊扰了大人与两位夫人,请大人责罚。”萧九在旁躬身秉道。 适才他安排得确有不妥,但人总有疏漏,陈德却也不好责怪,只笑道:“吾也未料到,契丹人中间居然也有如此滑不留手的人物,下次让两个军士将他看紧便罢了。萧将军以三营军士力扛五千禁军数月,保全了全军眷属和满城百姓,劳苦功高,请受陈德代全军将士与岚州百姓一礼。”说完便俯身施礼下去,萧九连忙侧身避过,陈德却如此重情,萧九虽然不居功,心下却感动不已。 注:石敬瑭 后唐末帝李从珂继位后,任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後來開始對石敬瑭起疑,石敬瑭也暗中謀自保。石敬瑭以多病為理由,上表請求朝廷調他往其它藩鎮,借此試探朝廷對他的態度。末帝在清泰三年(936年)五月改授石敬瑭為天平軍節度使,並降旨催促赴任。石敬瑭懷疑末帝對他起疑心,便举兵叛变。後唐派兵討伐,石敬瑭被圍,向契丹求援,九月契丹軍南下,擊敗唐軍。石敬瑭在十一月受契丹冊封為大晉皇帝,認契丹主为父,自称儿皇帝,然後向洛陽進軍,末帝在閏十一月(937年1月)**,後唐遂亡。 石敬瑭滅後唐後,按约定将燕雲十六州献给契丹,使中原地区丧失了北方屏障,另外每年纳岁绢三十万匹,並向比他小10岁的辽太宗耶律德光称自己為“儿皇帝”,耶律德光为“父皇帝”。 石敬瑭在位期間,各地將領叛變事件不斷,他的兒子重信和重乂亦遭叛軍殺害。后因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及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先後接受吐谷浑部族投降,石敬瑭屡遭契丹责问,乃忧愤而死。 後世史家一般認為石敬瑭是漢奸,為宋朝因不能守長城而積弱,以至日後亡國負責。不過,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指出,石氏不可被稱為漢奸,原因是他本來就是胡人(沙陀人);石敬瑭行兒皇帝之禮亦是游牧民族之習慣。 第三章 送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3-31 “两位听到了,吾刚才似乎是拒绝了一袭黄袍。”陈德目送韩德让特使的背影,若有憾焉地对上前的萧九和张仲曜二将说道。 “大人高义,末将等敢不效死。”张仲曜当先躬身行礼,到如今,他对追随陈德再无疑虑。皇权的诱惑,不是什么人都能抵挡得住的,只有未曾经历的人,才会大言不惭的讥笑石敬瑭,不知道在他所出的那个内外交困的年代,即便后世鄙夷如石敬瑭者,亦是一世枭雄之属。 对身为汉人的萧九和张仲曜心中所思所想,陈德十分清楚,他微微一笑,沉声道:“非是吾敌视胡人,彼辈虎狼之性,与之合作,定要坚持一条原则,那就是以我为主。不然,必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到这里突发感慨道:“汉人喜安居,耕织乐业,胡人游牧迁徙,涉猎劫掠已成习惯,不以强盗为耻,国中多有汉人,勤勉耐劳,方能积财富饶,若是耽于逸乐,不免被胡人所觊觎,所以汉人治国定要尚武尚军,否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说完,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萧九和张仲曜一眼,沉声道:“这些道理,你二人可记住了?” 陈德这些感悟并单单来自书本,在前世,他曾有幸随扈一名日耳曼国政要攀登长城,当导游向外国友人介绍说,中国长城是古代中国人为了抵抗北方蛮人南下劫掠而修筑的。那兴致勃勃的日耳曼首脑对陈德道,在欧洲的中部也有一条长墙,是罗马人修筑的,他们要抵挡的,就是我们日耳曼人的祖先。话语间充满了骄傲之情。现在想来,后世日本、东南亚、中国等国度屡次遭受的金融劫掠,不也是以战争为收割机的游牧民族对勤恳积累财富的农耕民族劫掠的一种嬗变吗。别人是鉴古而知今,陈德却是相反,对胡族的本性,他说不上厌恶和憎恨,却比这世代任何人了解的更深。 “属下明白。”张仲曜与萧九齐声答道,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在眼中都看道感动之意。陈德相待部属,并无故意做出圣心叵测的姿态,反而极其愿意与部下研讨自己的想法,似辛古、李斯、萧九等辈,原本并无太多超出常人的见识,但跟随陈德日久,耳濡目染,看问题的方式便有不同,而随扈陈德的数百牙军,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军政方略两面都有不少收益。 “这段时间宋人攻城甚急,城内伤亡可大?”陈德先问萧九道,遇到事故先问人员伤亡乃是华夏的美德,上位者若是弄错了顺序,不免为人所轻。陈德满心里虽然装着许多其他事情要向萧九询问和交代,却仍然要先问城中伤情。 萧九恭敬答道:“军士尚好,死伤了一百多个,但登城助守的民户因为没有铠甲防护,而且训练不精,死伤了三千多人。”他这话其实有些折扣,为了避免军士的死伤,萧九不但以军士为十夫长统领民户登城射箭助守,而且还将更多的军士放在第二线,以避免受到宋人攻城弩的杀伤。 此节陈德也未深究,脸色有些黯然,道:“好在我岚州民户大都是光身,也没有家小拖累。这样,如有家小的,便按照军士标准给予的抚恤吧,受伤的都由匠作营养起来。”萧九唯唯称是,陈德又道:“此番我带夫人赴汴梁住上一段日子,不久以后,白羽军和骠骑军将接应岚州军民撤往河西,每一批撤走大约三千人左右,除了军士眷属,匠作营之外,城内民户如果愿意跟随我们到河西开垦的,也可一同带走。我军走时可带走大部羊马牲畜,将所有地契发给民户。府库里面留一些资财犒赏前来接管城池的宋军,免得他们大索民间。”他叹了一口气,“岚州子民跟着我们受了苦,既然要走,也该尽力给他们个好安排。” 萧九本来以为陈德要将岚州刮地三尺再走,未曾向他还要蓄意给接管的宋军留下一些浮财来免得他们劫掠民间,正感慨间,忽听陈德又补充道:“留下来的资财要偷偷送到宋军各营,上下都要打点好,就说是我安西军代岚州士民聊表心意。不要光交给统兵军官,否则底下军兵没有好处,一样要到处抢的。” 萧九在蜀国做过禁军统领,当年也是收钱收到手软的主,当下凛然答应,又问道:“不知大人对匠作营有何安排?”他心中装着一事要请陈德定夺,却要先听听陈德对匠作营有何安排,免得与大人的想法不符。 陈德满意地看他一眼,缓声道:“到了河西,匠作营的规模还要扩充,不宜在积聚在一地了。毛纺作坊放在灵州,那里离草原最近,辛古管理草原上掳掠来的奴隶也有一套,不易成乱。军械作坊放在凉州,河西诸军,当前以锦帆、驰猎两军对吐蕃的作战任务最为凶险繁重,军械补给一定要跟得上才行。其他的便安置在敦煌吧,那里是商旅云集之所在,东西方的最先进的工艺都能得到。”眼下陈德部下势力逐渐庞大,慢慢地已经要将一些事情分出去给部属负责方面了,此番萧九带领辎重、匠作、锦帆三营苦守岚州,也确立了他在三营中的威望,陈德便有心让他分管一下匠作营的日常事情。自己则是主要关注一些比较重要的项目进展。管理层级的增多必然会影响信息的采集和执行效率,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萧九拱手道,他知道匠作营在陈德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不下于任何一个军,因此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权力扩大而沾沾自喜,只是盘算着日后如何与匠作营校尉李简共事,看样子,匠作营扩充势在必行,李简的官职,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校尉这一级上。 三人就这么边走边谈,转眼已来到岚州城边,宋国禁军虽然已经停止了攻城,也不阻止小股的岚州军民出城办事,却仍然紧守营垒,不和岚州来往,双方攻战数月,死伤均不在少数,这仇怨岂是朝廷一纸停战的公文化解得了的。陈德见田钦祚丝毫没有化敌为友的意图,不免暗暗为岚州百姓将来的日子担心,但哪一支宋军进驻岚州,却又不是自己能干涉得了的问题。 为了避免麻烦,陈德并未打出旗号,三百牙军簇拥着他从城门进入,孰料一入城便被看门的军士和百姓给认了出来。“狗子,你看是不是陈大人?”倚着枪杆靠在城墙上的李铁将眯缝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孙狗子摇醒,这铁匠常年累月憋在小黑屋子里打铁,一身板都是力气,但眼神却是差了些。孙狗子擦擦眼睛,仔细一看,那裹在红色大氅当中,被一团肃穆的骑兵簇拥在中间,正徐徐朝着城门洞驰来的可不正是岚州城的主人么?再往后一瞧,那主母大人专用乘坐的马车再熟悉不过。“不错,陈大人回来了!”“我们得救了!”城墙上一点点微微的涟漪开始不断扩散,相互激荡,从憋闷在胸中的欢喜一直到开始互相窃窃私语,最后生发出阵阵喜悦的欢呼,“陈大人回来了!” 待行进至离指挥使府邸还有数百步之遥时,街道两侧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前的百姓,岚州以军治民,所以围拢过来的民户并无一般中原城镇百姓那样乱挤乱窜的情况,反而是整齐有序地站在街道的两边,只有声音是乱糟糟地,有的人呼喊:“大人”“大人!”,有的人大声说:“我们得救了!”有的则冲着黄雯的马车高喊:“主母”,“主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切的喜悦。 这几个月来,岚州死伤的百姓,实在太多了。围城的宋军虽然只有五千,但毕竟是这是连契丹人也为之忌惮的禁军,萧九匆匆忙忙罗致训练的民户登城助守,伤亡又怎会不重。若不是岚州规矩严密,民户们平日里也惯于听军士的指使,只怕城中人心早已崩溃了。 随从陈德入京的牙军士卒,胡汉皆有,有不少都是河西新选拔的,从未见过百姓如此拥堵热烈的场景,不免既紧张,又激动,张仲曜看着两边的百姓,颇为感慨地对萧九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若此者,鲜有不能成事者。”萧九却是沉默,他记起当年蜀后主被迫入朝时,蜀地送行的百姓,同样是人山人海,只不过气氛却是极度悲凉罢了。“说到底,大人带给百姓的,不只是富足逸乐,更有稳如泰山的安全吧,也许,这就是我辈武人存在的意义。”萧九心中默默念道。 董遵诲所部不能入城,只得依靠着田钦祚的大营自结一营,他和田钦祚都是心胸不广之人,却是旧交,此刻两人正在吃酒,忽然听到城里嘈杂呼喊之声,董遵诲厌烦道:“这个陈德,到哪里都让人不得安生。”田钦祚却鄙夷笑道:“大概是城中军兵见要卷铺盖走人,将要放手洗掠,所以满城搞得鸡飞狗跳的,岚州城向来称为富足,给他这么一搞,恐怕是刮不出什么油水了。”他没有告诉董遵诲的是,傍晚时分,萧九差人送来了一份大大的礼单,估计这时岚州军正在拼命搜刮因为送礼而损失的财富吧。看来岚州确实是没什么油水了。等到交接完防务,还是赶紧回汴梁享福吧。田钦祚颇有些遗憾地撇撇单薄的嘴唇。 注:见《论语》: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第四章 学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1 来到府中,满目皆是伤患,黄雯颇有些歉意地看着陈德,陈德却有些感动。 为免朝廷猜忌,他只能在岚州停留一晚,匆匆安慰过受伤的军士百姓之后,便带着萧九、张仲曜和李简到书房中去。萧九见陈德只是召见乐羊傅勉励一番,便让他自去,心中暗暗感叹,锦城营这数月来守城不可谓不力,但自成体系,失了陈德的信重,对这数百健儿来说,乃是极大地损失。陈德见萧九若有所憾,笑道:“萧将军可是为蜀营子弟不平?”萧九忙道:“军需上并未亲疏有别,大人对蜀营子弟奖罚公正,吾不过是觉得这数百健儿可惜罢了。” 陈德笑道:“他们自有王祈伯那里要交代,吾对他们太过亲厚,日后他们这干人等回西蜀后反为不美。这么客客气气地相待,对大家都好。”见萧九有所释怀,陈德方道:“此番河西整军,选练六军,萧九为练锐军指挥使,你等都是知道的。军马既然多了,诸事繁杂,便需有几个机构统筹协调。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军情司仍旧由李斯管着,以辎重营为基础组建辎重司,由萧九统带,此外,仲曜掌管道路司,佑通掌管教养司、李简掌管军械司。”陈德所设立这几个军司,分别掌管着情报、后勤、训练、参谋、研发等重大事项。其中以张仲曜所掌管的道路司最为重要。 萧九威望崇高,张仲曜早知其事,都还没有什么,李简却十分激动,他官职本来只是校尉,如今却骤然掌管方面军司,正沉吟着如何向陈德再表效忠之意,却听他又言道:“这军司乃是各军之外负有专责的机构,你等军司主事,可以在得力军官抽调出五十人出来,专门负责协调全部六军中相关事务。”这便是给了几人自选僚属的权利。安西军中一脉沿袭的都是推举制,即便是辛古、萧九等统兵大员,要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也不是一件易事。军司的最高长官由陈德指派将官充任,自选僚属,这便大大提高了将陈德的意图在各领域内向下贯彻的力度,这也是陈德未雨绸缪用来平衡军中推举制弊端的手段。 “军司的设置与朝廷体制不符,尚且是我军的隐秘,诸位知晓便可,不可宣诸于众。”陈德沉声道。 “末将等晓得厉害。”李简、萧九和张仲曜也都郑重点头,他们知道,陈德这么干已经大大超出了朝廷赋予节度使自选僚属的权限范围,摆明是要自立门户了,虽然早知如此,萧障李三将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见陈德说得差不多了,萧九方才小心地秉道:“大人出发前往河西后,粟特行商康曲达干派人来说,他们想要仿制我岚州造的羊毛织衣,请大人恩准。末将以为此事并不紧急,大人在河西战事频繁当无暇顾及,是以一直没有禀报。”萧九对康曲达干这些商人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不过既然找上他,又知道这伙粟特商人乃是陈德的盟友,方才禀报。以他所见,毛织作坊以乃是目前重要的财源,当然应当不允许康曲达干仿制。 陈德沉吟片刻,笑道:“商人嘛,千里奔波只为钱,这毛织业利润丰厚,仿制是迟早之事,康曲达干想着来请求我的允许,也算是有心了。”他转头对李简道:“李校尉,别人在后面仿制追赶,我们毛织工坊务必要将织物做的更加精美耐用,还要提高工人的熟练程度和防治技术。”至于机器纺织,陈德现在倒是不敢奢望的。他顿了一顿,又道:“告诉老康,毛织这事情他可以做。不过,毛织这方法是我岚州军首先发明的,他每造一件毛织衣,就要缴给吾两百铜钱,这个叫学徒钱。将收到的学徒钱分一半给那些改革了织衣技术的匠人吧。如果康曲达干晓事,以后我岚州的生财物事,还会源源不断地准许他仿制出售。待会吾还有交待,李校尉再按照吾所言将收取学徒钱的规矩立个章程。” 吩咐完李简,陈德又回过头对萧九道:“萧将军,你就这样给他回话。从西域到金陵,各地作坊行会师傅带学徒的规矩大家都知晓,哪家收学徒不是要给师傅役使十七八年的,才能学会了手艺。我安西匠作便厚道些,这个学徒钱以十年为期。吾安西军明人不做暗事,以后如果老康那边有什么新的赚钱法子,我安西军的匠作也照样付给他学徒钱。” 以现下毛织衣的利润,收取两百个铜钱的专利钱并没有什么,关键是让以康曲达干为首的这伙子商人接受这种规则,同时专利钱的存在使得得到授权的商家不至于恶性竞价导致毛衣利润飞速下滑。而接受陈德专利概念的大商人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排挤那些擅自仿制毛衣的商人,至少在陈德和这些大商人势力所及范围之内,侵权的仿制品是不能大行其道的。 专利制度乃是推进技术革新的至宝,在人人都任意的侵占他人革新成果的时代,人们要么因循守旧,要么敝帚自珍,整个社会的技术水平提升缓慢如同蜗牛,但实行专利制度以后,创造发明和生产工艺改进便能大大提高个人的积累财富的速度和社会地位。虽然陈德不能控制宋辽等国境内的侵权仿制,仅仅在安西军控制的范围内以专利权渔利,所获之丰厚已经足以刺激人们开动头脑了。更何况,这时代原本就有的行会制度和师傅带学徒的传统本身就限制着别的手工业者随意模仿别人的技艺。 “李校尉,铸币的事情进展如何?”将最重要的军司体系和运作规则,以及专利制度的种种细微处详细地向三将再次说明一番后,陈德便又关心起匠作营中的其它项目来。 “按照大人的指示,模具已经造好,现在已经能够压制金币和银币,铜币。”李简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钱币,递给陈德,陈德各样只留一个在手中端详,其他的分给萧九和张仲曜观看。 匠作营制作的金币正面是盘龙纹样,背面有铸造的年份和“一两金”的字样,因为添加了少许其他金属成分,比纯金更加坚硬耐磨损,也更有光泽,在陈德的指点和严厉要求下,岚州目前的铸币技术甚至比大宋更好,制作出来的方孔圆形金币极为漂亮。银币和铜币也同样如此,分别写着“一两银”和“一两铜”字样。 这铸币之事乃是陈德直接吩咐李简去办的,张仲曜和萧九皆不知晓,见此情形都有些惊诧,张仲曜更想到,看来大人是一心要改朝换代了,却听陈德道:”匠作营河西后要尽快设立铸币场,此后支付在草原部落和来往商贩的钱款,尽量用我们自己的铸币。吾等既然占据了河西,这东西方贸易量如此之大,倘若都能通行吾安西军铸造的金银铜元,每年的铸币收入便不是一笔小数。” 摩挲着手中精美的钱币,陈德不由地有些感慨,这时代东西方贸易格局与明清时期大不相同,不但西方大量从中原、契丹进口丝绸瓷器等精美制品,中原和契丹也从西方大量进口香料、宝石、骏马和各色器物,总的来说,东西方贸易是平衡的。也就是说,早先时代的中国人具有相当强的消费能力,他们同样源源不断地从西方购买大量的货物。 而到了清代以后,也许是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某种变化,总之,中国人的消费能力一落千丈,到了清代,源源不断地顺差使全世界白银的75%都集中到了老大帝国的手里。在熏肉和下午茶成为英格兰农民餐桌上的常态时,天朝子民的生活水平却在历朝中居于低端,成为一个被蛮夷使节形容为满大街跑乞丐的国度,这就是所谓康乾盛世。最后一场因为贸易而来的战争和百年深重的国难,将几百年民脂民膏积累而成的巨额顺差白银一扫而空。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从国朝的记载来看,东西方贸易中,中国的贵金属和钱币都是大量流出的,为此历朝历代都有禁止钱币出境的规定,也就是说,从金属货币的角度来看,国朝记载的是巨大的逆差。但是从同一时期罗马、波斯的记载来看,同样有大量的黄金等贵金属向东方流出,也就是说,西方国度同样是巨大的逆差。那么,这么巨量的贵金属到哪里去了,陈德估计都是被这时代专门做东西方贸易的那些商业城市给赚取了。 一条丝绸之路,滋养了上百个最为辉煌富裕的商业古城,在中国境内的有洛阳、太原、西安、嘉峪关、敦煌、高昌、交河、楼兰、吐鲁番、乌鲁木齐、伊宁、库车、阿克苏、喀什等。在西亚、欧洲境内的有塔什库尔干、伊斯兰堡、喀布尔、马什哈德、德黑兰、巴格达、大马士革、君士坦丁堡、里昂、罗马、威尼斯、热那亚等。 注1:1992年新疆库车(唐代称安西)附近曾出土过大量的建中开元及乾元钱等。这些钱铜质具有新疆当地所产之铜的特点,并非中原所产的铜,故应是唐时所设安西都护府时驻扎在此的守军自铸的钱币。 第五章 冤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2 天色渐晚,陈德方才将所有的事情交待清楚,他颇为歉疚地走进黄雯的闺房。只见烛光昏暗,女儿已经在小床上睡熟,那俏丽的身影正依靠在婴孩的床边,螓首埋在双臂之中,似乎是看着孩子的时候而不知不觉睡熟了。 陈德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一股淡淡的发脂清香沁入鼻息,他轻轻将那娇软的身躯拥到怀里,正要亲热,那娇躯忽然僵硬起来,随后惊呼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开去,周后一边向后退,一边用手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发绺,满脸通红,惊怒交集地看着陈德。 陈德有口难言,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地,期期艾艾地说道:“你怎么...,我以为...”他原本打算相机将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李煜从金陵救出,极为注意要勿要与周后有什么瓜葛,谁知还是出了岔子。万一被这个周后误会自己寡人之疾,那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倒是周后迅速平静下来,低声解释道:“黄女史去巡视伤患还未回来,我便代她看管一下女公子。”她心情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竟是往日称呼。眼前的陈德,却已是手握数万雄兵,威服四夷,要挟天子的一方诸侯,不复是当年以两首好词打动后主的年青臣子了。 陈德见她也不欲追究,便躬身赔礼道:“下臣举止失措,请夫人见谅。”自从周后被接到岚州以后,为避人耳目,陈德对她也尊称夫人,原本是陇西郡公夫人之意,但此刻听来,却又似有歧义,周后原先通红的脸颊更甚,只得低声道:“既然大人亲自来看管女公子,妾身这便回去歇息。”自称妾身时,脸颊又是一阵滚烫,不由按住胸口看责骂自己,为何如此不经事。 恰在此时黄雯推门而入,见到二人在房中四目相对的尴尬模样,颇为歉然地对陈德解释道:“这些日子以来城中伤患颇多,府中人迹混杂,妾身要安排救治受伤的军士,便让姐姐搬来一通居住,也看管一下女儿。”黄雯说道妾身,姐姐的时候,周后又是一阵心悸,俏脸绯红。 陈德正心虚着,忙道:“无妨,你做得很好。”二人送走似逃走一般匆匆离去的周后,陈德方才踏踏实实地将自己的老婆拥在怀里,二人分别日久,这番温柔缠绵,恣意怜爱,实不足为外人所道。直到云开雨散,陈德犹饶有兴味地看怀中佳人睑颊姣红的醉人模样,黄雯羞道:“不许看。”一边用手去掩他的眼睛。陈德笑道:“总算聊解我相思之苦。”黄雯却啐道:“也不知你相思的是谁人,那回鹘公主是如何我见犹怜的模样?” 见这温婉可人的娘子也有吃醋的时候,陈德不禁大乐,不由调笑道:“主母大人要不要拿着刀去看上一看。”黄雯一听便大羞,不依道:“妾身有那么善妒么?” 小别胜新婚,燕尔温存过后,黄雯依偎在陈德怀里,轻声央求道:“姐姐想念陛下,要与我们一同进京,可以吗?”佳人脸若桃花,吐气如兰,这枕头风可真是难以抵挡的,陈德勉强鼓起所有的定力,压住刚刚偃旗息鼓不久,却又汹涌澎湃的冲动,低声道:“这个不成,汴梁城中有许多南唐旧臣,往来走动,一旦被人认出来,便是极大的麻烦,可能会误了大事。” 黄文也唯有为周后黯然,忽然转念,又道:“妾身在江南时也曾见过许多朝臣,万一被人认出,岂不是要连累夫君?”陈德听来不忧反笑,沉声道:“如此正好,好色负义的名声传出去,好叫赵炅轻视于吾,正好方便行事。”到汴梁后的种种安排他不便与黄雯解说太多,只与她软语温存,不知不觉,红烛燃尽,夜深人静,只偶尔有几声婴儿的哭闹,也未曾惊醒一路鞍马劳顿的陈德,对他来说,这数月来,从未像今夜睡得这般踏实,连个梦都未做。 第二天一早出发,在得知消息的周后凄婉哀怨的目光之下,陈德颇为羞愧地骑上白马,带着黄雯的马车和三百牙军,出城与董遵诲会合。得了萧九许诺大笔好处的禁军统帅田钦祚也亲自相送。 大军沿着黄河东岸行军,黄河在河西时尚有些许清澈,到了河东却已经是浩浩汤汤地汹涌浊流,一路上都是波涛怒吼,让那些长大以来少见大河的沙州兵大开眼睛,抵达河中府后,换乘官船前往汴梁,陈德不论行舟乘马均无妨,三百牙兵倒有一多半人在船上晕得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张仲曜身为牙军营兼承影营校尉,对外的身份是安西节度使判官,每每**舟头,思及当年自己代表归义军入朝求援,路遇两镇节度使回京,上朝慷慨陈词却遭冷遇的往事。此番入京,身后却有数万袍泽兄弟支撑,放眼西域,大有横扫八荒的气魄,就算是中原朝廷和辽国,也都要花下本钱来拉拢安抚。对比今夕,张仲曜不觉感慨万千。 舟行甚速,不多时便到汴梁。依着接待节度使的旧例,陈德与三百牙军都在码头旁边的驿馆歇息一晚,张仲曜便将往日在这里遇见张美刘延让的往事说与陈德来听。陈德抚掌笑道:“朝廷有宿将猛士而不能用之,仲曜与承影营袍泽为我所得,岂不快哉,当浮一大白!”拉着张仲曜饮酒直到深夜,他似乎对朝廷召见全不上心。也不出所料,赵炅为了挫折陈德的骄狂之气,故意将他在府邸中晾了一月之久,方才传召觐见。 前来传召的除了宦官以外,便是故人王侁,他先将岚州城中虚实透露给朝廷,后来又企图发动祆教教徒叛乱,险些酿成大祸,幸好被宗教裁判所与萧九挫败。是以陈德接待宫使之后,见他留在府中不去,对他的态度也极是冷淡,暗示了几次此公仍然厚颜不走,陈德便起身欲回内院。 刚刚站起来,王侁却道:“不知周后在岚州尚且安好否?”陈德虎躯一震,不得已又坐了下来,将那杯已经喝得没味儿了的茶盅又端起来呷了一口,板起面孔,沉声道:“秘权兄说的什么,在下一点听不懂。” 王侁见计得售,也不骄狂,起身恭恭敬敬向陈德深施一礼,方道:“陈兄,王侁前番做事对不住你,这里向你赔罪。”陈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若是你的妻儿老小被吾卖于仇人,你可愿与吾干休?” 王侁语噎,苦笑道:“在下实在有不得意的苦衷,不过,陈兄并未因为此时而迁怒于祆教,在河西并未禁止祆教传播,与诸多正教一视同仁,就更让王侁汗颜,虽觉无颜来见陈兄,但陛下命我来宣召,却是躲不过去,既然见了,这便向陈兄陪个罪,陈兄大量,坦然受之,已让我心安不少。告辞。”说完竟然不待陈德说话便转身而去,只留陈德在座位上沉思,这个王侁到底是心怀坦荡的君子,还是擅长琢磨人心理的小人,总之,今后便敬鬼神而远之则好。他既然以为周后这事情可以要挟自己,便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去,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张扬出去,周后人也不在汴梁,空口白牙,谁能信他?满朝文武,谁又有能耐到河西去寻人去。想来别无破绽,这才施施然转身回到后堂。 次日早朝,崇政殿上群贤毕集。大宋的文武精英在此商议从表彰贞洁烈女到准备讨伐太原等巨细国家大事。陈德有幸加入了张美刘延让等高级武将的行列,恭恭敬敬地站了整整一上午,直到快要散朝,才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完成了封疆大吏来朝的奏对,本来以为这一天撞钟便告结束,陈德刚想退回朝班松动松动脚踝,忽听赵炅问道:“陈卿戎马生涯,骤然在汴梁安居下来,可住得习惯?” 陈德正色答道:“人皆好逸乐,恶劳苦,汴梁繁华,令人眷恋忘返,德安有不惯之理?”话音刚落,突然有个青色朝服的文官出班大声喝道:“陛下,臣右谏议大夫张佖弹劾安西节度使陈德觊觎都阙富饶,有窥视中原神器之心!” 两世为人的陈德虽然几乎练就了传说中的金钟罩铁脸皮神功,还是给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这种莫须有的弹劾叫人无从辩驳,根本就是瞧出了赵炅有意敲打陈德而蓄意栽赃。 “陛下,臣冤枉!张佖他分明是不忿臣在金陵时抢了他看上的歌姬,挟嫌报复微臣。”陈德满怀悲愤地大声呼道。站在他身旁的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原本一副诸事不烦的淡然摸样,听了陈德这喊冤的言语,差点乐得笑出声来,为了不失朝仪唯有勉力忍住,但颔下的胡须仍是抽搐不已。向拱、刘延让这几个老兵痞也是如此,胡须抽抽,看向陈德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暖意。 注:《世说新语.贤媛》"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刘孝标注引南朝宋虞通之《妒记》:"温平蜀,以李势女为妾。郡主凶妒,不即知之,后知,乃拔刃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主,神色闲正,辞甚凄惋。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遂善之。"后因以"我见犹怜"为形容美妇之词。 第六章 闲差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3 而注意力全放在赵炅身上的陈德却没有注意到其它朝臣的反应,还在声泪俱下地向赵炅喊冤:“那姐儿爱少年乃是天性,张佖他虽然官儿当得比我大,钱比我多十倍不止,可是臣实在是不知他也垂青于那秦淮红牌啊,若早知如此,依着张佖平日里那等煊赫声威,微臣哪里敢与他相争。” 南唐的文人士大夫狎妓乃是风流之举,韩熙载夜宴图中描绘的悠游之乐曾令后人神往。但将这种风月场上的往事拿到朝堂上来说就极不正常了,陈德本身是个武将,让赵炅鄙视他总比重视他更安全些。而和这个丘八相比,官职清贵的张佖就完全不同了,让他难堪的是,他也记不清到底有没有被陈德强走过粉头,抑或是被抢过粉头而不自知。更让他担心的是,陈德这人破罐子破摔,开口就扯出两人都是南唐旧臣的破事,而这正是徐弦、张佖等入宋南臣最为忌惮的,而且也显得张佖是个不念旧情的凉薄之人。张佖偷眼去瞧往日里有些人情徐弦,只见徐弦目不斜视,一副和他不沾边的神态,张佖方才大为懊悔自己怎么会跳出来咬陈德这块从茅厕里出来的石头。 更气人的是,这种风月事情越辩越不清楚,张佖也唯有像陈德一样大呼冤枉,所不同的是,陈德在喊冤的时候仍然是稳稳地站在地上,而张佖则几乎匍匐在地上大声呼号,似乎被诬陷谋反罪名的人不是陈德而是他自己一样。 赵炅本来还有些为陈德吃瘪而快意,谁知张佖自身不检点,被陈德反咬了一口,而且看起来确有其事,不禁心中对他大为厌恶,亏得自己平日里还以为这人是个正人君子,不免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沉声道:“你二人既然同殿为臣,便当思报效朝廷,怎地将那些污浊不堪的事情弄来吵闹,实在是又是大臣体统,都罚奉禄一年。”他发作完了,陈德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谢主隆恩,张佖却被是暗暗吐血,他不似陈德有外镇接济,这批南唐臣子入了宋朝,立足未稳,更被原有的文官系统排挤,肥缺一个也无,更不敢受人钱财落下口实,所以一个个当真两袖清风,一年到头全看俸禄过活。这一年俸禄被赵炅轻轻罚去,张佖家里只怕是要打上一阵子秋风了。 赵炅心知这罚奉的处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其实肉痛的只有张佖,看着陈德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武将朝班里,简直比张美刘延让这伙滚刀肉还要更加像滚刀肉,不由得想要找个法子来收拾他。他的这番神态全被丞相赵普瞧在眼里,出班秉道:“陛下,今有九江郡义门陈氏,自开基以来,以忠孝节义为本,勤俭耕读传家,建书堂,立家法,敬友邻,睦家人。前唐玄宗以来,已经两受旌表。老臣思量,家有孝子,国必有忠臣,如此义门,当派一员朝廷重臣前去褒奖一翻。”他一边上奏,一边拿眼睛去瞧站在旁边的陈德,直看得陈德身上汗毛倒竖,心道:“吾不过姓了这个‘陈’字,与那劳什子‘义门’可没有半点关系。” 顺水推舟,赵炅当即便道:“九江郡义门忠孝传家,理当大加褒扬,陈卿久驻西北,便代朕往江南一趟,钦赐义门陈氏金匾一道。” 金口玉言一开,陈德唯有躬身领旨。旁边朝臣都幸灾乐祸,他心中却暗暗咒骂。这时代的公差可不比后世一趟飞机便飞到海南,千里舟车劳顿,若是代天巡狩还可以捞点地方官的礼包,可是沿途大宋官府,还有已经是当世道德楷模的义门陈会给自己这个藩镇节度使好脸色吗?陈德就算是有脚趾头想,也想得到。 看陈德愁眉苦脸地在朝臣中退下时,赵炅只觉心头畅快,这安西节度使虽然暂时动他不得,就得支使得他来回奔波,不给自己的北伐大计添乱。待众外臣都退下后,赵炅方才沉下脸去,问道:“这陈德进京以后,与李煜,还有江南旧臣可有勾搭?” 王侁奏道:“此人每日出门只在汴河两岸游玩,每每方巾白袍,混迹于市井之中,专门打听各色货物买卖行情,就如经年行商一般。大臣一个也不曾结交,比邻的陇西郡公府邸也未曾拜访,唯派手下军士向李煜送去绢帛百匹,金瓜子两坛。”李煜在入汴梁时行囊尚且有丰厚,这几年来,大宋高管的敲诈勒索和江南旧臣上门打秋风几乎将他的家底折腾一空。就连随同李煜一同入宫的一些歌姬舞女,也被自命风流的大宋官僚索要一空,整个府邸中除了几个年老色衰的仆妇之外便是只剩他一人形影相吊,日子过得颇为悲苦。陈德也是听人说起李煜日子过得颇为窘迫,方才命军士送上钱帛,于公于私,都是应有之义。 赵炅闻言点点头,叹道:“这陈德虽然脾气又臭又硬,倒还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也还识趣知分寸,他若是去勾搭李煜,就是给故主催命了。如此良臣良将,竟然不能为吾所用,也是运数使然。”虽然南唐被大宋所灭,但朝廷对李煜的监控还是相当严密的,盖因为中原汉人对正朔执念甚深,汴梁历经五朝,向北地胡族自称过儿皇帝,连宗庙重器书册也被契丹人搬到了上京,觍颜自称正朔实在是有些心虚。江南金陵李氏自称上乘大唐正统,实实在在收拢了一批人心,就连千里之外的异域番邦,竟然也有奉金陵唐室为正朔的。而赵炅最为着紧的,便是这正朔二字,因此折辱李煜倒也不完全是猫戏老鼠的心态。 赵炅当年坐镇开封府南衙,见惯市井百态,各色人等,历练出了观人识才的本事,要不然他也没有能力大刀阔斧拔擢新科进士,几乎慢慢将整个大宋从地方到六部的官员都来了个大换血。他听王侁禀报陈德所作所为,此人重情义,不好奢靡,亦不贪权,若是此人初出茅庐便被自己收入囊中,便是一个得力的臣僚。但此人几经辗转,先仕北汉,又转投南唐,后又率大军归汉,夺取河西,已渐渐在部下的拥戴下成了一方枭雄。就如同自己大兄被迫黄袍加身一样,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情已成骑虎,天下大势推动,就算陈德本人想要效忠朝廷,他也不敢相信于他了。好下场便如钱王一般终身安居汴梁,坏下场便是赐给一杯毒酒。铲平藩镇,这就是朝廷的利益所在。 赵炅将瞬间产生收服陈德的念头掐灭,转而又问道:“河西情势如何?” 王侁道:“董将军将灵州城移交安西军后,陈德麾下众军已经四散就食,并无猬集灵州,威胁关中的态势。” 曹彬却道:“陈德所部离开岚州时,将民间搜刮得十室九空,百姓们纷纷卖田卖地,亏得田将军开仓放粮,方才能解救百姓于危困之中,否则,今年冬天,这岚州百姓不知要饿死多少。”这些情况都是田钦祚报上来的,但曹彬焉能不知实情,田钦祚纵容部下在岚州大肆圈占良田,不少原来岚州的民户重新沦为无地的佃户。 赵炅笑道:“这些粗鲁军汉,就爱捞钱。”却不再追究此事,转而与赵普、曹彬细细商量为两年后北伐太原的军粮储备。 陈德回到府邸中,将就要代表朝廷旌表九江义门的消息告诉黄雯,黄雯高兴地道:“真的吗?妾身自小离开家乡,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她本是江夏人,自从在兵荒马乱中被收为宫女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 陈德很少见她流露出如此兴高采烈,心道这趟江南之行到是歪打正着的美差,笑道:“夫人既然同去,我们便慢慢行路,沿途游山玩水,搜奇猎异,花天酒地。”他私心揣测,赵炅也应该希望他走的慢一点,不要那么快回汴梁来碍眼。 未入汴梁之前,陈德白日里要么和部将商议军略,要么巡视各营以示心腹,要么在外奔波劳碌,回到府中也总有大半时间深思熟虑各种决策的利害得失,偶尔得闲,也要寻找一些此时的兵书战略,或是前人笔记,或是西域奇闻挑灯夜读,黄雯自从跟随他以来,夫妻一同游山玩水的时候几乎没有,现在有机会稍作补偿,陈德也极为高兴。 将黄雯哄得眉开眼笑后,陈德方才转到书房,招来张仲曜,把今日朝堂情势向他讲了一遍。张仲曜笑道:“看今日情势,官家对安西纵有削藩之心,东面战事底定之前,却甘愿隐忍不发,对大人亦是无可奈何?唯有使大人奔波劳苦,以呈心头之快。”言语之下,对赵炅充满鄙夷之情,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曾经对大宋官家充满希望却又被狠狠遗弃的时候,原先的好感和仰慕全都化为鄙夷,甚至仇恨,那怕是文武双全,人情练达的张仲曜也不能免俗。 第七章 闲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4 “既然做了皇帝,举止牵动天下,便做不得快意事。” 陈德语气一沉,道:“寒蝉转回金陵联络神卫旧部已有些日子,还有那些金陵商贾,就让他们往九江来见吾一次,也好收其心。” 当年金陵沦陷之时,陈德将神卫军的产业系数分给原先经营的商贾,除了收取少量银钱物资之外,都折成了数百万贯的借据。这些商人长袖善舞,在宋军占据江南后,很快又和新到任的官吏搭上了关系,大部分都能够继续经营原先的产业。 而陈德在地斤泽收容羌族勇士组建白羽军后,对党项各部族的动作已经了如指掌。便将在夏州表现出色的勾落安调回江南,以衣锦还乡的大商人身份,联络原先和神卫军有关系的南方商贾。最终的目标,是要为河西在江南各州编制一张商业网络,便于发卖货物,收集物资。毕竟,目前的河西只是占据要津而已,还没有形成广大有力的内需市场。而经历晚唐和五代的偏安,江南此时已是亚欧大陆东部,也是整个世界上物产最为丰饶,民力最为充沛的地方。 十天后,骁武军都虞侯林中极度郁闷地得知他将率领一千禁军负责保护,也是监视安西节度使陈德到江南为义门陈氏颁发金匾。“难不成是高德这厮使得坏么?”林中看着温婉可人的娘子王氏,心中对她除了怜爱便只剩歉疚,发配西北将近两年,这娇怯怯地王氏在汴梁为他守节。每日里和丫鬟在家中做些针线手艺,再让丫鬟拿到市场店铺中去卖些小钱贴补家用,除此之外,林中的老父老母她也尽心服侍。其间高德多次邀约了狐朋狗友上门侵扰,都是被她呵斥而退。也亏得王氏乃是昔日禁军教头王奉国的独生爱女,禁军也多有他父亲的袍泽故旧,高德虽然是横行汴梁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却也轻易不对她用强。 “此番到那江南公干,娘子喜欢南方绫罗绸缎,珍珠香药之类的物事,为夫给你捎带回来。”林中举起双手,任由跪坐在身后的王氏为他解下硬邦邦的革制腰带,一边用刻意温柔的语气问道。在边地唯一好处,就是能捞着不少外快。不论是打破了藩部放手劫掠,还是平日上官的奖赏,林中尽都积攒下来,他不敢托人往回捎带,只缠在腰间,随董遵诲回到汴梁之后,把缠在腰间散碎的金银玉件抖落出来的时候,未尝见过这许多宝贝的王氏简直看的眼都呆了,林中则是捧着她满是针眼的双手,心酸不已。 良久,身后寂静无声,“娘子?”林中双手向后揽去,握住妻子的腰肢,轻轻摩挲,王氏再也忍俊不住,爬在他的宽阔虎背上,嘤嘤哭泣起来。这段日子,她实在是太苦了,林中一走,恍如天塌下来一般,府中二老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以为是她在外面抛头露面方才招来这桩祸事,她唯有忍气吞声,强颜侍奉公婆,府外高德多次寻机纠缠,危急时刻她几乎以死相逼,方才逃脱狼吻,这些事情,林中回来以后,温顺的王氏一件也未曾提起。谁料到夫妻相聚不足两月,林中又要离京公干。 两日后,张仲曜便从兵部属吏那里探听到了护送陈德的乃是骁武都虞侯林中,随即又差使几个曾经在汴梁混迹的承影营军士讲林中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想不到这林中就是在凉州单手掷矛断了大人将旗的宋将,派他随扈,不是有意触大人的霉头么?”承影营十夫长朱导愤愤不平的秉道。 战事已过,陈德对将旗折断的事情也不太在意,反而对林中和高德的恩怨颇感兴趣,“想不到‘水浒传’里林冲的故事,在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相似的原版。既然叫我碰上了,说不得要管上一管。”想到这里,陈德沉声道:“这林中也算条好汉子,吾平生最见不得如此好汉被人折辱,张校尉可否想个什么法子?教训一下那高德,叫他此后再不能打林中娘子的主意?” 张仲曜一愣,没想到陈德拿出来的居然是个要管闲事的决定,心道主公莫不是在汴梁闲的无事可做,还是看重林中这一身枪棒功夫,想要借此机会收为己用。他不暇细想,笑道:“这高德仗了他老子的势力,在汴梁横行霸道,得罪人也不知多少,就算是我们教训了他,他也不知是哪家做的,要不要点醒他不要再去招惹那林家小娘子?” 陈德想了一想,皱眉道:“点醒此事容易让人查到我等身上,还是隐秘行事吧。” 张仲曜笑道:“这便好办了。”汴梁人畏惧高德这样的纨绔子弟,全在一家老小都要过活,无事谁敢得罪这帮权贵子弟。可张仲曜与承影营的根基都在大宋势力所不及之处,莫说是区区一个高琼的义子,就是真正的朝廷重臣,甚至是当朝官家,陈德要他取哪个人头,成败且先不论,他便毫不犹豫遵令而行。在晚唐五代,丞相被节镇死士刺杀也是寻常。 此后数日,张仲曜安排承影营得力手下先将高德的起居习惯摸了个清楚。在高德与几个狐朋狗友从秦楼楚馆中出来之际,一名从外地调来的军士扮作地痞模样,冲上前去,大声喝道:“欠我的五百贯钱,躲了几个月,总算把你给找着了。”那军士满脸横肉,面目凶狠,宛如屠夫模样,顿时将高德的几个朋友唬住了,不敢搭腔。 “兄台,认错人了吧?”高德尚且不知落入算计,谁知他话音未落,那军士便冲上前去,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拳犹如一柄铁锤一般,砸的高德满脸开花,泪水、鼻涕、血、口水都流了出来,两耳“嗡嗡”轰鸣不止,双眼金星乱冒,痛得弓下腰去。 他那几个朋友见势不对,正要大声呼救,那打人的反而高声喊了起来:“欠钱不还哪,情愿打死活该。”身后又钻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彪悍打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拳拳到肉,将高德身边那几个帮闲的打得哭爹喊娘。这些出身边镇悍卒的承影营军士原本就对京中膏粱有天生的恶感,“凭什么最好的女人和财物都要让这些王八蛋先霸占了,爷爷们出生入死,到头来还是一个遣散的命!”此刻得了机会,无不拼命下狠手,虽然不致命,那几个帮闲的却结结实实地断了好几根骨头。待到那些打手离去,这些几乎被揍成一团烂泥瘫在地上的人互相看望时,却发现大事不妙,高衙内被人带走了。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地大打出手之时,几乎被打晕过去的高德已被推推搡搡拉到了一条小巷之内,塞进早已备好的一辆寒酸的牛车,牛车一个蒙着面的汉子颇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蒲扇大的手掌仿佛老鹰捉小鸡似地将他脖颈扭住提到跟前,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另一手则将带着浓烈的药味的曼陀罗膏丸塞到了高德的嘴里,双手将他的嘴上下合拢,直到高德不自觉地将那药膏吞咽,昏昏睡去之后,那人方才把他放开,落下面巾。 在汴梁城的东郊,有一个小药铺,平时生意虽然不佳,司药郎中的日子却过得颇为滋润,原因就在于这郎中还掌握了一门独特的手艺,替人净身。国朝的市民社会发展到这一阶段,净身入宫也成为端上铁饭碗的一条路子,不管换了姓什么的当皇帝,公公们总还有口饭吃。不过净身却是一门独特的技术,像陈德当年在金陵给曹祖萌做了一次便比较粗糙,结果断送了他的性命。此番陈德要张仲曜阻止高德前去骚扰林中的娘子,又不准他点醒高德,张仲曜思来想去,还是直接给高德净了身最为稳妥。 那司药郎中见一伙汉子将昏睡的人用床板抬了进来,问道:“怎么吓得昏死过去了?”将人抬进来的长大汉子却抽出一柄雪花似的腰刀,低声喝道:“这人欠债,送到宫里做个太监,挣钱来还。”其他几个身形彪悍粗布衣衫的汉子也不待郎中招呼便涌了进来,随后将门关得死死地,各自手按利刃,虎视眈眈地看着那郎中。 司药郎中察言观色,见这人便没说实话,期期艾艾地答道:“这自愿净身的闲汉,要先到兵部备案,否则便是净了身,业谋不到差使的。”他眼珠转动,不肯下手,生怕牵连了自己。 那拿刀的汉子却怒道:“恁的罗嗦,,可是欺爷爷手中快刀不利?”将手中的雪花镔铁刀又抖动了一下,旁边几条大汉都围上前来,仿佛一群秃鹰围在小鸡似的郎中身边,都拿恶狠狠地眼光逼视着他。 “咣――”那郎中竟然吓得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领头的汉子颇为鄙夷地看了一眼,随手从身后去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丢在郎中面前,沉声道:“这是一百贯钱,给大爷办事的酬劳。”那郎中也是贪财的人,见到铜钱眼光便是一亮,心道这个活儿不干也得干了,拿了这笔钱自己大可以逃到外州去,于是便抬起头来,哀哀切切地答应道:“小人遵命。” 注1:唐朝自安史之乱结束后,藩镇割据局势形成,到宪宗时,宰相武元衡(武则天曾侄孙)和御史中丞裴度都是主削除藩镇、平定割据势力的代表人物。元和十年(815年)十年六月初三清晨,天色尚未大亮,武元衡出门上朝。刚刚走出靖安坊东门,突然有名刺客躲在暗处用箭射中武元衡,武元衡随从一哄而散。刺客上前牵着武元衡的马匹走出十多步以后,从容地将他杀死,砍下他的头颅而去。随后,刺客又入通化坊刺杀裴度。裴度摔进了沟中,刺客以为裴度已死,这才停止追击,从容逃走。裴度因而幸免于难。 注2:宋代有规定:凡是自愿净身的,一律先到兵部报到。这可不是征兵,不过在对要求净身的人的选择上,似乎比一般的征兵更为严格。因为阉人是要供朝廷使用的,所以就要选那些相貌端正,甚至是有福相的。选定以后再择吉日进行手术。 第八章 追思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5 “真是胡闹。”听张仲曜禀报,高琼居然走兵部的门子,真的将高德送到宫里做公公了,陈德不由哭笑不得。两宋朝太监一直受士大夫压制,这高德也不是宫中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公公们的对手,倒也不虞留下后患。 “大人既要让高德再无法骚扰林中的娘子,又不点醒与他。属下们寻思,唯有将他能犯案的玩意儿收了,方能不负所托。”张仲曜也强忍着笑意,与陈德开着玩笑,他亦是世家子弟,最是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的败类。不过玩笑开过之后,张仲曜将脸色一沉,一揖倒地,沉声道:“大人,承影营将士乃是潜伏各地的精锐,为成大事可以不惜性命。仲曜斗胆请大人,今后万勿为泄一时之愤而轻易动用承影营力量。使壮士寒心。” 这桩为民除害的事情虽然办的痛快,但凡事须有章法。张仲曜思虑深远,若是陈德随意指派承影营干一些对大业而言无足轻重的事情。如此轻忽,与那打着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又有何不同?承影营的力量应该专注在更重要的方面,而不是到处打抱不平。陈德若是执念于逞一时之快,那只是侠义之士的格局,反而不是夺取天下的心胸了。欲成大业者,所谋者深,所思者远,却无暇顾及眼下,这就是宰相见到命案置之不理,见到发生异常的牛的却异常紧张的原因。 见仲曜神色严肃,陈德也收起笑意,起身还礼道:“张校尉进谏的是,此事可一不可再。”二人都直起身来,似乎气氛有点怪怪的,陈德忍不住又问道:“话说回来,承影营诸君,此番行事颇觉痛快否?”张仲曜信口答道:“痛快!”二人对视片刻,忽然一起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张仲曜又板起脸谏道:“主公既然有心做夺取天下,便做不得此等快意事。”陈德一边笑一边颔首道:“知道了,张校尉是吾魏征也。” 旬日后,林冲率五百骁武军护送钦差安西节度使陈德南下九江,张仲曜见一本正经的晓武都虞侯林中端坐马上,上前行礼道:“林虞侯千里远行,家宅可清净否?”林中颇有些诧异,拱手沉声道:“尚好,不劳挂怀。”他今日心绪颇佳,此番把在环州时出生入死的袍泽都调到身边来听用,定要让这跋扈不臣的安西节度使耍不出什么花样来。张仲曜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自回到安西军一百牙军的队伍中去,这一百人全是骑乘河西健马的骑军,将陈德的马车团团拱卫在中间,便是随扈的骁武军也只能透过缝隙隐隐约约看到马车而已。外间不相干的人等更只能遥遥望见一个车顶子,这便是朝廷钦差大员奉旨出京的气派。 代北河朔,陇右河西一带的边镇军中,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千里奔袭还是例行巡边,将官平素的衣食住行都和普通军兵相差无几,将官乘轿坐车行于军中乃是闻所未闻的骇然之事。但中原朝廷高官出行,无论文武,大都是坐车,甚至是肩舆,即便曹彬潘美也不不例外,陈德也只有入乡随俗,乘坐原本为黄雯准备的马车,好在这马车内部颇为宽敞,坐上两人也一点不显拥挤,反而别有一番情趣。 陈德在车中随手翻看张仲曜呈上来的九江陈氏的资料,颇觉有趣。九江陈氏开创于唐玄宗开元十九年,繁衍至今,已经有近三千口,仍未分家。陈氏以礼法治家,又创办东佳书院私学,道德楷模天下。历代朝廷对义门陈氏都多有褒扬,唐僖宗李儇御就亲自赋诗《赞义门陈氏》:“金门宴罢月如银,环佩珊珊出凤闉。问道江南谁第一,咸称惟有义门陈。”近年来朝廷愈发推崇儒学,义门陈氏的声望也日渐高涨,几乎堪于山东曲阜的孔氏相比。此番赵炅钦赐金匾“真良家”,更为九江陈氏提写了门联一幅:“萃居三千口人间第一,合爨四百年天下无双“。 但是陈德对九江陈氏的未来发展却分外不看好,虽然朝廷与地方大家族有共同利益,但就像朝廷不能容忍藩镇一样,绝不能容忍一个有三千多口人的大家族长期存在,而且声望日益隆涨,秦汉以来,号称酷吏的朝廷干臣每至地方,头等大事便是打击豪强,什么是豪强?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做点什么,就好像陈氏,虽然没有谋反自立的心,但他们在九江的声望和影响,足以对朝廷带去威胁了。竟有好事者,称九江陈氏是”天下第一家“,将汴梁赵氏至于何地? 这一路晓行夜宿,陈德与黄雯连同所带亲卫,便将这趟差事当做秋游一般,每逢名山大川,必登寻幽觅盛,观奇石,赏秋叶,听涛声,品美食。赵炅忌惮陈德掌控河西,又与契丹汉人关系不清不楚,不欲他留在汴梁碍事,便寻了个由头将他远远发配出去,陈德又何尝不忌惮“伴君如伴虎”,那牵机药见诸史册,也不甚好喝,巴不得在外地的时间越久越好,待到太宗北伐失利,河西也巩固下来,自己便可以脱身,虎归山林,龙潜大海了。 晓武都虞侯林中也不便催促,只加派人手四面把守,名为随扈,实则防止陈德甩开大队潜回河西。临行时董大人叮嘱,这陈德狡诈似狐,他岚州的部属一大批已经撤往河西,如今更要把他严加看管,但不能得罪了此人,否则安西节度使若是闹将起来,朝廷未必会维护小小的晓武都虞侯。这般道理在国朝从古自今便没法讲,即使是敌人,只要他位高权重,在官家心中,这敌人的分量,也比忠心耿耿侍奉朝廷的官员重要。林中久居禁军,自然不比那愤世嫉俗地毛头小子,一路上除了加倍提防之外,对陈德乃至张仲曜等安西军官也都陪着小心,生怕落人口实。在安西军官的眼中,倒觉得这禁军晓武都虞侯也忒圆滑,哪有那日单手掷矛折断大帅旌旗的英雄气概,除了有过类似经历的张仲曜,其它安西军官都有些轻视林中的心思。 走走停停一月之久便到了九江,此地山拥千嶂,江环九派,“士高气清、富有佳境”。自古以来,九江就是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春秋时九江属吴之东境,楚之西境,因而有“吴头楚尾”之称。秦始皇划天下为三十六郡,就有九江郡。此后九江又有柴桑、浔阳、江洲等称呼。正因为九江的在南方如此重要,南唐升元四年,金陵李氏九江建立学馆,称“庐山国学”,又称“白鹿国学“,地位与金陵国子监相类似。 “朝廷赐九经,让庐山白鹿洞书生数干百人肄习,书生们都感激不尽。”江州知州周述小心翼翼道,此时白鹿书院正因为朝代的交替而处于它最低潮的时期,名气远远不如陈氏先祖在浔阳县所创建的东佳书院。谁会想到,,日后理学宗师朱熹在此讲学,使它成为天下赫赫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呢。 接待前来给陈氏颁发金匾的这位钦差,可着实让周述大伤脑筋,天下文官都知道当朝天子一心铲除藩镇,而陈德正是汉人中间最大的藩镇。但现在他偏偏代表着皇权前来,若是接待不周,这人翻脸弹劾,自己这州官的考评就危险了。所以这几日来,周述是生怕行差踏错,日子苦不堪言。 陈德面无表情地听着周述的介绍,来到九江,更多的是想起在金陵生死与共的天德军指挥使胡则,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死守江州,也就是九江,最终壮烈而死,招致了曹翰尽屠九江士民。因为他的影像,胡则殉国于金陵,而九江少了胡则,却仍然不乏执意抗敌的英雄,顺义三年进士、左军招讨使柯昶力战宋军不敌,自刎殉城而死。柯昶虽然竭力抵抗宋军,但给宋军造成的损失却不大,原本指挥宋军攻打九江的曹翰也被曹彬提前调去围攻金陵。所以,现在的九江,仍然保持了南唐以来的繁华兴盛。 待周述走后,陈德方问张仲曜道:“已故天德军指挥使胡将军在江州故居何处?”张仲曜知他心怀旧友,拱手沉声道:“胡将军旧居已被划入了江州牢城营,专门收容各地发配而来的作奸犯科之徒。不过,胡将军身前多住在军营和州府两处,也很少到那旧居居住的。那兵营驻扎着朝廷禁军。”陈德闻言黯然,胡则尽忠于国事,却于金陵殉国,连尸首也没有找到,自己想到胡则的故居凭吊一番,也不可得。 回到寝室,见黄雯也是面色凄然,陈德放下心事,柔声问道:“回了家乡是件高兴的事情,有何事心烦?” 黄雯抬头看着陈德,已是泪光盈盈,低声泣道:“当年父亲带着娘亲和我从家乡出来,路过江州城,娘亲心疼我,央求父亲在江州停留了数日,带我在城内四处走动游玩,如今往日店铺还在,街市车马络绎如昔,父亲和娘的样子,我却几乎记不清楚了。真是不孝。”说完又低声啜泣起来,她年纪幼时便遭遇兵灾,父母皆死难,自己也被掠入宫,小孩的记忆原本就模糊,这些年来屡经变故,记忆中父母的模样逐渐模糊了起来。今天回到故地,拼命回想,那旧日情景越是清晰,父亲母亲的面容却似离自己越来越远。 注1:《汉书·丙吉传》:丙吉,字少卿,鲁国人。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奏行赏罚而已。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是以问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注2:东佳书堂当时就为国家培养造就了大批人才,如陈氏“八英九才子”“同榜三进士”广为美谈。据各地义门陈氏宗谱载:仅“宋庆历四年计,应举登科者四百有三。郎署之在朝者琛、逊而下十八人,当要路而居刺史、司马、参军、县令者珪、俦而下二十九人”。名震朝野,蜚声全国。因此,有不少文人墨客吟诗赞颂:如钱若水的“居住东佳对白云,义风深可劝人伦。儿童尽得诗书力,门巷偏多车马尘……”,宋琪的“群贤肄业文方盛,孝友传家族更豪……”,张齐贤的“儿童歌舞诗书内,乡党优游礼乐中……”,还有苏轼、陈尧叟、杨亿等诗词、墨宝……。 第九章 四绝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6 陈德一路上可以走走停停,但既然已经来到了江州,离浔阳不过咫尺之遥,却不能逗留,反而要一副雷厉风行地做派,命江州知州周述次日即陪同他一道前往浔阳颁发金匾,御赐楹联等物。周述巴不得他快点交卸差事,自然无不从命。 九江陈氏乃是历代受封的大家族,对接待钦差乃是驾轻就熟。浔阳县内边有陈氏族人迎候钦差,越近陈家村,道路越是平整洁净,两旁遍植桑树,孩童背着竹篓在半山的林间采摘山果,一派田园风光。 “当年先祖陈旺带领族人来到这里,尚且是荒山野岭,陈氏族人胼手砥足,方始开创了今日的局面。”在浔阳县迎接钦差的陈景良颇为骄傲地介绍道:“这道路两旁除了桑树之外,山坡上还遍植了桃李等花果树,春日繁花烂漫,乃是难得的美景。” 江州知州周述也笑道:“正是,寻常村落,各自经营田产,那来心思去营造这样的人间美景,唯有三千口聚族而居的义门陈氏,方有这样的气魄。这九江陈氏的四绝,不知钦差大人可曾听过?” 陈德见旁边陈景良脸上露出矜持神色,便知这周述是搔到了痒处,知趣地问道:“咦?居然还有这等说法,还请周大人见教。” 周述作为当地的父母官,治下有这样一个天下道德楷模的家族是万分得意的,便道:“这四绝乃是堂前架上衣无主,三岁孩儿不识母。丈夫不听妻偏言,耕男不道田中苦。”见陈德流露出疑惑而洗耳恭听的神色,周述更得意道:“这堂前架上衣无主,说的乃是,放在堂前架上的衣服乃全族公有的,穿衣全看是否需用,待客穿好衣,劳作就穿粗衣,衣衫不用时则全部挂于堂前。” “哦,竟有此事?“陈德奇道,侧头看看陈景良身上上等的绫罗衣衫,笑道:”若是景良兄这等上佳衣衫也是挂于堂前任人取用吗?“这九江陈氏名震当时,一门多人出仕,官居节度的陈德与陈景良称兄道弟,也不算是自谦过甚。他这问题虽然有些尖锐,却也是拜访陈家的客人听到”堂前衣无主”这节时常问的问题,陈景良温和的笑着解释道:“在下这身衣衫也是挂在堂前,不过陈氏义门,接待上差的事宜俱由在下主持,是以别人到很少取来穿用。”陈德笑着朝他拱拱手,心道,既然这接待宾客者有专用的衣衫,那其他专职的管事,族中长老自然各有自用的物事,虽然挂在堂前,却是谁也不敢去取用的。就好像后世小单位配车,虽然没有说明是给头儿用的,但谁也不会头大到去向顶头上司要车钥匙一样。这看似公允的法子,不过是将对物品的占有按照等级刻在了人心里罢了。 周述心中暗笑,这初来拜访九江陈氏的客人总也不信天下竟有将孔孟之道发扬到如此极致的家门,却总是被折服而归,他也极享受这个看着别人被折服的过程,见陈德不再说话,他接道:“这三岁孩儿不识母,说的族中的婴孩都放置在一起哺育,不分你我。只要有孩儿一啼哭要奶吃,任何一个有奶的妇人见到都会喂奶,时间一长,小孩自然不分辨谁是自己的母亲。”他讲完之后,捻须微笑得好不猥琐。陈德心道,这原理和后世的保育院相似,只不过连女工的哺乳期也给剥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参加劳作。 “丈夫不听妻偏言,耕男不道田中苦。说得乃是,这义门陈氏子弟自然是诸陈氏先辈教化得极好的,可外姓嫁入的女子却不然,子曰‘唯女子与小人其难养也’,是故陈氏祖训家中子弟不可偏听妻室言语。族中男子每日一同出门耕田,日落而返,岁末所入全收入全族仓廪,族中三千口同炊共饮、击鼓传餐,家无私灶,是以人无怨言。”陈景良颇为得体的继续解释道。 这陈景良面容白皙,肚腹隆起,显然不是经常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的人,陈德笑道:“景良兄休要欺我,你这模样,分明是自幼束发观书的书生,哪是每日都要下田劳作之人。” 陈景良听陈德如此说,愣了一愣,方才答道:“陈氏乃耕读传家,在下不才,幼时被族长选入家学中读书,确实从未耕田。”陈德误以为他也要下田劳作,对一个读书人而言,不亚于是一种侮辱,就要像以为一个将门子弟是普通军户子一样。陈景良见陈德如此无礼,话语间不免有些生硬。周述忙笑着打圆场道:“陈节度乃是武人,不知景良兄乃是进士出身的才子呢,只不过他情愿归隐故园,不屑于如吾等一样做个俗吏罢了。” 陈景良忙谦道:“金陵伪朝的功名,不提也罢。”语间颇有自得,又表达了和金陵李氏划清界限的意思。 陈德心道,这有田同耕,有饭同吃,岂不是后世人民公社的做派,正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吃,后世那场运动造成了三年灾荒,常言道三个和尚没水吃,难道这义门陈的家教竟然如此之好,居然能够改变常人的趋利避害的本性吗?更何况族中长老还有将子弟选入族学,给幼童的人生划出士农分野的权利,笑道:“听闻朝廷每年嘉奖义门陈氏粮食二十万斤,可是真的?” 陈景良笑道:“皇恩浩荡,浔阳陈氏感激涕零。”他只道陈德为了弥补适才的唐突,故意提起这桩美事,谁想到陈德只是为了印证对人民公社时代生产效率低下的记忆罢了。 陈德笑着点点头,心道世上原本没有新鲜事。 陈景良果然是专门负责接待贵客的,穿过历代朝廷表彰树立起来的重重门阙,将陈德一行引至西侧接官厅,陈德稍事休息,便前往中堂颁发金匾和御赐楹联。礼仪完毕,更有这一代的陈氏家主陈衮相陪,参观府中中景致,午饭后再前往东佳书院。 就将陈氏经过十数代的休养生息,到了如今,可谓极盛,家族内拥有学校、藏书楼、接待所、医室、祠堂、田庄管理部门。午饭时,三千多人同炊共食的场面蔚为壮观,陈德与江州知州周述有幸与一座年龄是自己两倍的老头子共进午餐,桌面上的鸡鸭鱼肉等皆炖的极其软烂,唯内地州府盐价腾贵,造成口味偏淡,而面对一桌子危襟正坐、鸡皮鹤发的老人家,陈德的胃口哪里好得起来,放眼望四周看去,只见人分大小,性别而坐,青年女子,青年男子,中年妇女,中年男子,老翁老妇皆同坐一桌,桌上的食物各有不同,总的来说,越是长者,所衣所食便更为精美。 “怪不得丈夫不听妻室言,大部分的生活都是集体行动,哪里私密的夫妻生活的空间。”陈德腹诽道。适才陈景良告诉他,陈氏男丁不许纳妾、只娶一个老婆,就连家主也不例外,颇让陈德肃然起敬,但他不能接受的是,陈氏男女的婚姻皆是族长与族中老人根据家世、八字甚至抽签来决定,根本没有两厢情悦的空间。 这冠绝当代的名门用饭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便是周述在此间用饭时也一改往常饭局中口若悬河,唾沫星子狂喷的习惯。饭毕,路上听闻东佳山巅景致颇佳,石色洁白如玉,光可照人,更有紫石壁屏,其石红黄二色交相辉映,高数十丈;泉出屏下,飞白泻碧誉为奇观,泉水奔流声闻数里,有时涓涓滴滴声如仙乐。陈德便在陈衮、陈景良和周述等人的陪同下登东佳山,然后返回江州。 此处景致虽好,规矩又太多,还特别歧视女子,若是夫人一同过来了,恐怕要吓坏了她。一边登山,陈德暗暗为没有将黄雯带来而庆幸。一路上携带眷属游山玩水不要紧,若是到义门陈颁旨也带着夫人,恐怕那家主陈衮的脸色也不会这么和蔼了。 这义门陈氏的家主陈衮身着葛衫,面目苍然,但精神矍铄,不似陈景良那么言辞便给,却给人一种宽厚亲切的感觉。但仔细打量,却又叫人捉摸不透,一路上倒是周述说话的时候多。 登上东佳山巅,遥看群峰竟立,飞瀑流泉,不由让人心怀一振。陈德颇有些不满陈衮一路上沉默寡言,故意要和自己划清界限,淡淡笑道:“吾在金陵时便曾听闻,九江陈氏出自后主陈叔宝,乃我江南贵胄,今日观之,果然蔚为盛大,就连这东佳山上也云蒸霞蔚,似有王气。”他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曾出仕金陵似地,此言一出,周述和陈衮的脸上同时变色。虽然大家都知道陈德不是什么得宠的朝臣,但他以朝廷钦差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可是诛心之语了。 注1:寇准《题江州义门》:文明魁天下,孝义盖乡闾岁赐三千粟”,即指淳化元年及其后,官府每岁给陈氏贷粟以度春荒,待秋收后还仓,一斗只纳一斗,没有租息。这是朝廷对陈氏的厚爱。岁赐三千粟,楼藏万卷书。朗吟开绿酒,雅叙煮青蔬。长吟云天外,家和庆有余。 注2:仁宗嘉七年(公元1062年),义门陈氏已历时300余年,全家3700余口,田庄300多处,成为当时人口最多的一个家族。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精诚团结,显得势力过于膨胀,朝廷开始害怕危及自己的统治。于是当文彦博、包拯、范师道等重臣建议皇帝对义门陈实行分家时,正中了宋仁宗的下怀。于是,宋仁宗嘉六年(公元1061年),颁旨义门陈分家。 第十章 诛心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7 “陈氏先祖当年迁到这片荒芜之地,全为躲避兵灾。各位大人此时看来峰峦叠嶂的美景,在农人的眼中,奇峰突起,却远不如平坦土地适合耕种,又交通不便,族中老人常讲,恨不得仿效那上古寓公,将这崎岖不平的山地削为平地。”陈衮眼望着远方烟雾环绕的山巅,悠然说道,陈德耳中听来似有讽刺之意。 “这山区虽然不便耕种,但却是保境安民的绝佳地势,倘若不然,朝廷何必化偌大力气,力图恢复燕云十六州,若是照着陈翁所言,将天下群山削平,胡人铁骑,岂不是任意驰骋纵横?中原百姓苦也!”陈德回敬道。周述听得两人语意逐渐不善,忙笑着打圆场道:“俗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周述今日听了两位高见,果然不同凡响。”他一边说,一边朝陈景良使眼色,那陈景良也是心思剔透的,连忙接过话头,仔细向陈德介绍起那东佳山的各色美景来,与周述一唱一和,竟然让陈衮与陈德二人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二人的心思,陈德与陈衮如何不明白,两人一个是手握雄兵的西北藩镇节帅,一个是道德楷模当时世家家主,并无实质的利益冲突,既然语不投机,便不多说话,直到陈德在周述的陪伴下告辞离去,陈景良回到家中,向陈衮请罪道:“族长,这陈德乃是西北藩帅,朝廷忌惮他,却也奈何不得,今日下午,请恕景良谮越之罪。” 陈衮摆摆手道:“无妨。从陈德这人从前的作为来看,虽然厚颜侍奉三朝,却身具枭雄之资,是有心席卷天下的人物。但这天下岂是这么好夺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三千江南子弟甘愿随他万里奔波,西北起事,上万部属家眷被困危城而全军不乱,反而夺了河西,可见已具人和。河西近胡地,西取回鹘勇士,南收吐蕃健马,东面关中千里膏腴更是帝王基业,河西对此有居高临下之势,这是地利。 可惜的是,天下纷乱久矣,民心思安,这汴梁官家得了天时,已稳稳地做了天下真主,这陈德虽有地利人和,难道竟能逆天行事?此人本事越大,搅动的风潮越大,将来牵连起来就越厉害。又和吾族同姓,今日吾若是不和他有些言语冲突,恐怕朝廷迁怒与吾九江陈氏。不过,你做的也不错,免得他万一成事,对我九江陈氏恨之入骨,痛下狠手。” 此刻,这潜居东佳山,平日无事时便与东佳学子研讨儒学要义的世家家主,竟如久历宦海的朝廷重臣一般气度,更显出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般的从容,也只有九江陈氏为数不多几个长老和执事才了解这为看似慈祥和气的老者的另外一面。 回到江州城中,张仲曜已带领卫士在城门迎候,向陈德行礼之后,秉道:“大人,夫人尚在城内绸缎庄里拣选布料,说是北地再难买到这许多漂亮绸帛,难得来江南一趟,定要满载而归。还让末将转告大人,一旦回城不须回府,直接到韩记绸缎庄去,还有几匹上好的绸料让您也一起挑选挑选。” 陈德心中暗赞张仲曜安排得妥帖,他不便在江州逗留,一路上林中又监视得紧密,原定约见江南众商贾的日子就定在了今天江州城内。他回头对林中拱拱手,笑道:“这韩记乃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店面,听闻林虞侯也是有家眷的人,这娘们儿最喜欢锦缎丝绸,要不要随吾一同去挑选几匹绸缎?” 林中见他相邀,心里虽然想着要给王氏买几匹上好的料子回去,却不欲与陈德纠缠太深,恭恭敬敬躬身道:“陈节度美意,在下心领,只是保护大人责任重大,下官只带领骁武军在那韩记绸缎庄周围为大人哨卫便可。” 陈德点点头,也不相强。见陈德要去和内眷相会,不欲与他关系太深的周述便作别回了州府衙门,张仲曜带路,一行人来到城里韩记绸缎庄,此间正是一处闹市,街上行人如织,来往穿梭购买锦缎的夫人小姐络绎不绝。绸缎庄内熙熙攘攘的大多是女子,忽然见一彪威猛军汉围拢在绸缎庄的周围,不禁吓得花容失色,只有几个青楼女子向那骁武军中的年轻俊俏子弟乱飞媚眼。 店中掌柜见状,先回头对几个店小二吩咐道:“切莫惊扰了各位夫人小姐,”再忙不迭跑将出来,向陈德开口便告罪道:“几位大官人恕罪,小店乃是江州城中正经生意人家,百年老字号,不知大官人们有何贵干?”他见陈德衣饰华贵,被一众军官拱卫在中间,是以便向陈德开口告饶。 陈德笑道:“掌柜的莫要惊慌,吾夫人现正在宝号挑选绸缎,这是来接她回府的。”说着就要抬步入内,谁料他身前的店掌柜居然身子不动,没有让开去路,陈德身边林中、张仲曜等军官正当要开口呵斥那掌柜的,那掌柜的却哭着一张脸央求道:“大官人莫怪,小店中尽皆是娇怯怯地夫人小姐,再有就是丫鬟这些女人家,许多都是这江州城里有头有脸达官贵人的内眷,大官人身边都是些如虎似狼的汉子,一同进去的话,只怕惊扰了这些妇人,让小店作难。” 听他语意甚哀,陈德便不怪罪,回头对张仲曜笑道:“既然如此,你等便在店门口等候。这婆娘挑选起绸缎来,便是泥人也让你等出了火性,兄弟们不必肃立,只散在旁边的茶馆相候便罢。”张仲曜躬身听令,安排随行的牙军和骁武军卫士在附近的茶馆,一边吃茶歇息,一边等候。这时代因为茶叶专卖的缘故,好茶比醇酒便宜不了多少,众军兵都十分领情,唯有林中不放心陈德,带了几个亲信禁军,和张仲曜一道守卫在韩记绸缎庄门口。张仲曜与林中地位相若,脾性也有些相投,这段时间来刻意接纳,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陈德迈步进入店里,在店掌柜的带领下,穿过大堂中陈列绸缎的货架,曲曲折折,门外的景象已然看不清楚,见陈德回头张望,店掌柜靠近半步低声道:“军情司吉福参加主公,寒蝉大人已经安排江南商贾在店中内室等候,只待主公训示。”陈德一愣,盯着吉福留着俩撇鼠须和胖胖的圆脸,笑道:“吉福,你是锦帆营出去的,吾记得你,相貌变了好多啊!”见陈德居然对自己还有印象,吉福按捺住心中激动,点头解释道:“承蒙大人挂怀,吉福敢不效死。勾大人说小的气质不类商贾,不但让吾除了跟他学习了不少商贾伎俩,还养出了几十斤肉,变成如今这副摸样。”陈德伸手拍拍吉福肩头,安慰道:“隐藏行迹殊为不易,吾深知之。外面办事,一切多加小心。” 说话间以来到了一间内室门口,吉福告了个罪,抢到陈德身前,屈指按照一定的节奏在门上敲了十几下,陈德心中不禁莞尔,这叩门的节律,分明是将当世的名曲“六幺”稍作变化而成,以此为暗号,倒是颇具雅意。 勾落安原先混迹秦淮的经营画舫的,在神卫军中挂了个散员都头。这时代的优伶虽然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说法,画舫中的头牌姑娘却不是有钱财就可以一亲芳泽的,更类似后世的红歌星,而经营画舫的老板则更类似于歌星的经纪人一类的角色。而大名鼎鼎的香粉都头勾落案正是其中翘楚。若不是陈德在黄雯熏陶下,对这时代的词牌也有些熟悉,无论如何是听不出这叩门节拍的奥妙,更何况江州衙门三班那些大字不识几箩筐的捕快了。 台步进入内室,二十余名原先挂名在神卫军下面的江南商贾一齐躬身道:“属下参见大人。”动作一致,声音整齐,陈德管中窥豹,已知勾落安将这伙商贾已经控制得极稳,他见当先一个商贾赫然便是矮胖的营殖都头韩商,便摆手笑道:“众位都是神卫军袍泽故旧,不必多礼。” 韩商原先便是神卫军众商贾之首,见陈德目光首先便落到他的身上,心下一凛,有心上前巴结陈德,却不敢抢在勾落安前面说话。勾落安笑道:“吾等皆是陈大人的旧部,眼下大人控扼河西,正待进取西域,贯通东西商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吾等敢不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他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些原先隶属于神卫军的商贾也不知底细,只道此人在西北混的风生水起,搭上了故主陈德这条线,陈德又通过他来收服原先的部属,却不知勾落安已是陈德麾下军情司掌控方面的一员大将。 这些商贾一则有把柄握在陈德手上,二则都是江南人氏,对外来的北朝官吏天生有排斥的心理,陈德好歹算是旧主,在朝廷也官居节度,日后就算和朝廷翻脸,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朝廷要在短期内铲平河西也不看好得很。 十一章 商贾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8 陈德见众商贾脸色都有些惴惴,大概知道他们的想法,走入那些商贾丛中,笑着向左右拱手道:“褚君别来无恙?”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众商贾得了这个机会,纷纷客气起来,有的打躬作揖说近来生意不错,有的上前敬祝陈大人全家安好,总之,一个地下组织会面的整肃场面顿时烟消云散。 商人重利,此刻如果搭上了陈德这条线,日后江南的茶叶丝绸瓷器,可以走河西商路出去,比海路要稳妥的多。唯一的担心,便是陈德要他们在江南起事杀官造反,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这些身家殷实的商贾是不敢做的。 陈德要得便是这个效果,客套完了,他双手伸出虚按一下,底下的商贾顿时噤声,陈德方才沉声道:“金陵城破,物是人非,江南国主北狩,吾也向汴梁称臣,褚君脱离神卫军,自营各类产业,各有家小,地此番召集大伙儿前来商议的,不是什么危险的大事,乃是一桩生意。”他的语调是众商贾都很熟悉的,和缓而带有一些诱惑的味道。 “大人有甚么吩咐,我等只管照办便罢了,谈生意便是与我等属下见外。怎不叫人寒心呢,大人!”韩商突然声泪俱下地跪下道,其它商贾方才恍然大悟,既然上了陈德这条船,便是同舟共济的命运,若是陈德抱着谈生意的态度与自己这帮商人相交,将来万一事有不谐,他拍拍屁股退回河西,自己的身家性命可都捏在大宋手上。唯一之道,便是彻底投靠,这样陈德日后行事总要顾念一丝香火之情,不会将自己手下这股势力白白牺牲。众人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紧紧跟在韩商身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要求陈德将自己等人重新纳入声威赫赫地安西军系统,甚至好几个人要求陈德将自己的家产重新登记到安西军的军产中去。这时代的商人地位并不如后世那般尊崇,所以众人有此顾虑也是当然,否则当年也不会投入神卫军系统了。 看着一帮原始资产阶级分子哭着喊着要回到无产阶级的队伍中来,原本打算以利益说服这些商贾和安西军合作的陈德大吃一惊,他疑惑地看向勾落安,勾落安颇为无奈地耸耸肩膀,这是从陈德身上学来的招牌动作,示意这和自己无关。 陈德皱着眉头,商贾们的反应大大出乎自己预料,不过总还是有的谈的,他咳嗽一声,把韩商扶起来,沉声道:“韩都头,你这是做什么,吾到江南来,什么人都不见,让落安将你们找来,这是遗弃你等的做派吗?”因为韩商等人与勾落安乃是旧识,因此陈德在这些人面前只称呼他的姓名,而大名鼎鼎的寒蝉,则在很久很久以后,都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很多宋辽臣子甚至以为就是军情司主事李斯本人的另一个身份。 韩商等商贾这才止住哭声,委委屈屈地站起身来,一副下属参见主上的样子,陈德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无商不奸,这些商贾属下心里的算盘,有时候可是自己也不太看得透彻。好在自己也不会将太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多这一层主从关系,对于自己要借助这些商人们筹划的大事,当时有益无损吧。 见众人都开始认真听自己说话,陈德方才沉声道:“既然你等自愿回到吾的麾下,少不得要做到令行禁止,具体的规矩,落安会代我告诉你们。眼下吾欲与你等商量的,乃是几桩生意。”他语调严肃,众商贾适才已经做过一场戏,也不敢再三打断他说话,都静静地垂手倾听。 “这第一桩,乃是贩盐。”陈德一语方出,底下又是一片哗然,众商贾都明白,陈德所要贩运的,不可能是官盐,这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啊。众人都知道陈德控制的河西附近有许多出产上等好盐的大盐湖,但这时代不是你有盐就可以四处贩卖的,唐末时,盐税占到朝廷国库收入一半左右,中间官员胥吏上下其手,收获的利益又数倍于此,可以说,盐业乃是晚唐第一大行业,也是晚唐第一大毒瘤。 腾贵的盐价大大刺激了私盐贩子的产生,私盐贩子影响到官府的利益,招致官府的血腥镇压,就算是小孩子无心从盐场中带出一粒盐,也要仗毙。官府滥施刑罚简直就是暴力的模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私盐贩子不但没有被压服,反而成群结伙的把自己武装起来,开始明火执仗的与官府作对。这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个,便是号称“冲天香阵破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从那以后,贩运私盐变成了造反的代名词。私盐贩子们无一不是心雄胆壮的枭雄,除了黄巢之后,王建、钱镠、朱瑄先后割据一方。而正经商贩,也远远离开贩卖私盐这个危险的领域。 因此,陈德一说要贩盐,底下的商贾们心头就“咯噔”一下,不少人心道,主公果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张口便要贩私盐,与朝廷势不两立。 底下商贾们的表情被陈德尽收眼底,衬托得刚才哭哭啼啼的效忠恰似一场笑话,陈德心中冷笑,咳嗽一声,沉声道:“诸君安静,在下所说的贩盐,乃是自愿参加,绝不相强。还有,你等只需将食盐从西北运到江南各州府,然后吾子会派人前来取货,再交给那些真正的私盐贩子分散发卖,你等与那些人并不照面。”他这话说出来,底下的商贾们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以不干这么危险的买卖当然好,只有几个贪财如命的才在心中琢磨,要是包下来西北的贩盐生意,只怕用不了几年,便会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豪商吧。 而陈德亦只是想要在江南商贾中寻找几个贩卖西北青盐的合作者罢了。其实每年到西北去寻找私盐往中原贩卖的商贾也不少,但这些人未必稳妥可靠,而且资本额也太小。眼下大宋朝的盐政尚是严格的官*买,贩私盐只能去和私盐贩子接洽,待到朝廷推行盐引盐钞制度,准许民间商贾贩盐以后,自己大可以仿制盐钞,然后让通过这些商贾网络将青盐大张旗鼓地销售出去。 “第二桩生意,乃是包销西域的美玉、名马、宝刀这三样东西。”底下的商人又是一片哗然,和刚才那弥漫着的惶恐情绪不同,此番是一片惊喜赞叹的惊呼,有人更在心头想,大人果真是当我等是心腹看待的,得了包销之利,这三样都是稳稳赚钱的买卖。想得深些的则在思忖,大人居然向中原输出名马和宝刀这两样军国利器,莫不是只打算割据西北,并无进取中原之志,这样看来,到不一定会要我等与朝廷作对,不过是大家一起赚钱罢了。 河西现在已在陈德掌中,那是西域宝物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陈德想要把货给谁,那就是谁的。这些商贾中除了韩商等少数几个人,大部分都称不上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商,但如果得了这包销之利,恐怕在几年之内,身家便会倍增。 虽然各怀心思,这次主动要求包销货物的都踊跃起来,陈德笑道:“大家都是吾的属下,吾自然都会照顾到。各位自向落安报名,落安也会把我拟定的章程告诉大家。”通过包销的手段,陈德能够最大限度的对这三样的下游市场进行控制,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第三桩生意,获利大,风险也大,而且非有大本钱不能做,诸位如果自量担不起这个风险的,现在就可以退出了。”陈德慢悠悠的说道。底下的商贾早被包销西域宝物的巨大利益刺激的双眼通红,都想,至少听听详情再做决定。 见众商贾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无人退出,陈德心下叹道,果然是金钱能让懦夫变成勇士,这些人听到了贩私盐便被吓得浑身筛糠,刚刚用包销专卖权刺激一下,胆气便又装了起来。 “诸位想必知道,吾安西军的驻地,本来应该是安西四镇,只可惜,这四镇之地,大都沦为异域,吾既然建镇安西,自然要筹划规复汉唐故地,因此,发兵讨伐那些不服王化的满族已经如箭在弦,刻不容缓。”陈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了看下面商贾们不明所以的神色,接道:“吾思量来去,这打仗也如同做生意一般,有赚有赔,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诸位也能猜想,安西军讨伐蛮族的粮饷,一向只能自行解决的。可是打下安西四镇之后,立刻便有万里草原,美玉矿脉,沿途大小城镇,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 注1:“宋自削平诸国,天下盐利皆归县官,官田通商.随州县所宣,然亦变革不常,而尤重私贩之禁”。宋初盐政承袭五代,无重大变革,盐课是国家的主要税收,地方经费唯此是赖。就和现在卖地收入是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一样。 注2:北宋年间,“国家煮盐之利,以三分为率,淮居其二”。《宋史?食货志》在谈到盐利时说:元佑间(1086—1093),“淮盐与解池等岁四百万缗,比唐举天下之赋已三分之二。”北宋末年,两淮盐利的最高额为1500万贯至2405万贯,而这时国盐利最高额为3113万贯,两淮盐利约占全宋盐利的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二。用宋人吕祖谦的话说,“宋朝就海论之,惟是淮盐最资国用”。 十二章 商帮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09 “再者,江南这几十年来修养生息,商贾积储得财物甚多,无处生息。吾意成立一个大的商帮,日后专营西域买卖。”说得此处,陈德顿了一顿,看下面的商贾都在凝神细听,并无人退出,心道这时代的商人却是有一定的冒险精神的,并不似明清以后将金银浇铸成百斤以上的大锭子窝在地窖里长霉的土财主做派。 “这个商帮将得到吾安西军的支持,可以讲货物从凉州一直贩运到龟兹、疏勒,甚至更远的撒马尔罕。其中获利的丰厚,想必诸位也很清楚吧。”陈德顿了一顿,商贾们脸上带着惊喜而又有些迷惑的神色,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些并未从事过长途贩运的商贾,他们只知道这个会很赚钱,还真不清楚到底会有多高的巨利,或是康屈达干那老粟特人在这里,听了陈德这个提议,只怕要当场把全部身价都拿出来支持这桩生意。 “原先的丝路贸易乃是分站似地,我中土的商人只管将货物运到长安,最多远至敦煌,然后胡族商贩将货物从中土运到西域诸城中离中土最近的商业城市,售卖给在这些城市中等待的商人,有他们再运往下一个城市。如果远达波斯国,中间转手多的有十几次,环节极多,既耗费了时间,又无法保证货品质量,更让中间的胡族赚取了太多银钱。若是我们中土商人能够组织一个大的商帮,直接将茶、丝绸、瓷器等货物贩运到西方,扣除中间运费,每趟的获利至少有本钱的数倍之多,而且,我们降低了商品价格以后,还能刺激西方诸国更多的购买这些物事,出货量和获利还将不断攀升。”见江南众商贾对通商西域之事都不太了解,陈德索性详详细细地解释起来。 “运销货物只是商帮盘子里的一桩大生意,另一桩则是建立和经营货栈,补给点,治理城市。”陈德见商贾们又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心中苦笑,仿佛教书先生一般耐心解说道:“不瞒众位,吾安西军经略西域,乃是准备将各条商路上的城市都交给当地商人组织的商会实行自治,每个商会只需每年向安西军上交核定的商铺税和人头税这两税总额而已。但是,总有些胡族的商城是不肯合作的,这个时候,我们的自己的商帮就要接管这些个城市,当然,自治权也就交给商帮,还有,除了原有的商路商城之外,安西军会在选址建立更多的商队补给点和商城,甚至开拓新的商路,那么这些新兴的市镇,商帮将会优先得到自治权。” “那些由商帮新建的沿途市镇,将会得到安西军优先的保护,各位不少都是经营过客栈的,不妨想象一下,在浩瀚的戈壁沙漠中几乎是唯一的补给点,其中利润几何?”陈德充满诱惑地又画出一张大饼,此时众商贾脸上的神情已经开始有些憧憬起来,接着,陈德又继续画出更多大饼。 “商帮盘子里的第三桩生意,乃是经营土地,西域地广人稀,安西军会将适合开垦的大块土地卖给商帮,然后由商帮从中原招徕佃户垦殖。第四桩生意乃是铁矿山、玉河的开采权,商帮可以和当地商贾平等竞拍。还有,西域甚至更西方的一切营利的生意,商帮都可能有参与的机会,甚至取得一国的统治权,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巨大了,简直不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如果陈德许下的诺言都变成现实的话,商帮将发展成为势侵公侯的庞然大物,在这几乎是海市蜃楼一般宏伟的前景面前,众商贾反而没了刚才跃跃欲试地表情,一个个面色严肃,有几个不经事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汗,仿佛听到自己和旁人砰砰的心跳声。 韩商首先打破沉默,发问道:“大人对我等的厚爱,无以复加,老韩感激涕零。不过,这商帮如何运作,大人可有什么计较?”他所问的,也是其他商贾心中所想,陈德给出的利益再巨大,没有一定的程序和机制来保证,这些手上没有任何武力的商贩,在西域还不是任由安西军鱼肉?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安西军系统内做个官商比较稳妥,何必要折腾什么商帮? 陈德点点头,笑道:“这也正是吾把诸位请到这里的原因。这商帮所谋者大,不是几个大商贾能承担的,因此吾想出了个凑股合伙的法子,诸位当年打下的数百万借据,就算是吾安西军投入到商帮的股本,诸位可以回去衡量一下要如多少股到这商帮来,以后每年获取的利润,便按照这股份比例分成。入股之后,各位便是商帮的股东,俗话说在商言商,新成立的商帮尚缺人手来运营,各位股东可以推举出处事公正,善于经营的十一人作为商帮主事,此后商帮平常的经营事务,皆有这十一位主事决断,此外,各位还可以推荐手下子弟,干才加入到这商帮中来,吾相信,在这商帮中的前途,远远胜过他们局域在那江南小镇中经营几间利润微薄的祖产。” “这股本也分为三种,第一种乃是话事股,每一贯钱便有一股,此后无论推举主事还是决断大事,都以赞同或反对的股份多者为胜,分钱时也以股份分成;第二种是分钱股,每一贯钱也算作一股,但这股份在商帮内是没有话事权的,年末分润,按照年息十厘,分钱股先分走利钱之后,剩下的利润方才分给话事股,第三种是债息股,每一贯钱只算作一股债券,年末分润,按照年息七厘,债息股先分走利钱后,剩下的利润方才分给分钱股和话事股,这债息股有一定年限,到了一年、两年、或者三五十年后,这本钱就退还给你,到那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入股,就要看众位话事股的股东是否愿意了。众位都清楚了吗?详细的章程,落安会与大家再仔细商议,总而言之,既要让商帮运转灵便,又要公平合理,不使众人吃亏。”陈德微微笑道,对这时代的大宋商贾来说,凑份子合伙入股经商也是寻常事情,只是没有陈德所提出来的商帮这么大的规模而已,而各种入股的条件,也没有分得如此仔细周全。 见众商贾都没有什么异议,接下来的无非便是和勾落安落实组建商帮的细节,陈德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便拱手笑道:“这商帮经营的盘子巨大,诸位若是有什么亲朋好友想要入伙,大可以代他们入股,这原始股东的机会可是只有一次,错过了,此后每股的价钱,就不止一贯钱了。这些生钱的营生,德便代安西军袍泽拜托诸位了。” 见他起身欲走,众商贾皆恭敬相送至门口,初来时众人要么以为陈德是要他们归还当年打下的借据,要么以为陈德是要他们在江南为内应,谁知到这手掌西北兵事的强藩竟然对经商之道也有偌大的心胸抱负,而且计议又如此周详。每个行当的人都心服在本行中能折服自身的强者,此番众商贾恭送陈德离去,恭敬的姿态又和初来时大不一样。 勾落安留下来与众商贾继续商议,陈德对几桩生意需要注意的要点对他早有交待,自己则在吉福的陪伴下又回到店堂,见黄雯尚在挑选绸缎,微微蹙着眉间,好似拿不定主意一样,便走上前去,勾住她的纤腰笑道:“娘子若是喜欢,叫店中伙计全都送到驿馆中去吧。” 黄雯转过头来,横了他一眼,笑嗔道:“似这般大手花钱,便有金山银山也保不住。”须知挑挑拣拣乃是女人家逛店的乐趣,像陈德提议的全数买下来,就如牛嚼牡丹一般无趣了,黄雯心知和他说不清楚,只买下几匹上好的缎子,又给朱氏、欧阳氏等几个夫人带了几匹,便由陈德抱着布料放入马车,打道回府。 陈德亲自搬着布匹,可叫林中等几个禁军吃了一惊,林中虽然与他不是一系的,身为下属,却不自觉地要上前帮着搬动,却被张仲曜拉住,林中大惑不解地,张仲曜朝主母那边努努嘴,笑道:“没见主母大人甚是高兴么?吾等不要坏了他夫妻的兴致。”旁边几个牙兵也笑着点头,深以为然。 林中一路上见张仲曜和安西军牙兵对陈德可谓尊崇倍至,猛然间听他说出如此没有上下尊卑的言语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止住脚步,心想:“河西军地连胡虏,果然连风俗都变了,与我中国大不相同。”他虽然疼爱妻子,却绝不会做这些琐碎小事。 唯边寨之人,地近胡虏,受了影响,对妇女也颇客气,尤其是军户,常年父亲戎马倥偬的出征在外,见面都难,家中子弟长年来都只有母亲照顾,军户娘子不但要操持家务,还要教养子弟,甚至许多军户子都是由母亲教导骑马、射箭、握槊这些基本功夫,有时候胡虏偷袭市镇,妇女还要登城助战,如果丈夫战死,女人又没有改嫁,那么就要独自将军户子弟拉扯长大,在河西军中,好几个寡妇聚居抚养孩童也是常见。是以边境军户娘子的地位比中原闺秀要高得多,陈德如此做派,张仲曜和这几个牙兵都觉得不稀奇。 注:铁木真有句名言:“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莫过于我的母亲。” 战争年代男子生命短暂,虽然她们被当做货物一样被抢来抢去,却是人口能够延续下去最重要的资源之一。 十三章 理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0 次日清晨,陈德刚刚洗漱完毕,还未来得及晨练,张仲曜便来求见,看他眼珠上隐现血丝,显然昨夜里和众金陵商贾熬了一宿,陈德不免有些歉疚,照呼他坐下,责怪道:”日后还要担当大任,怎可如此不爱惜身体。“命仆人把热茶撤下,将熬好的肉粥端上来。 张仲曜拱手道:“多谢主公挂怀,这是属下昨夜里与勾落安、韩商等金陵商贾商量的商帮条程,幸不辱命。”说完将怀里装着的一叠写满字迹的白纸递上。陈德接过来一字一句仔细观看,大致要点与自己与张仲曜所交代的现代公司治理结构并无不同,只是又添加了不少此时的商业惯例。 为了避免树大招风,商帮起了个浮海行的名字,对外宣称是做买船出海的生意,为掩人耳目,韩商预备将自己手中的几条船都折成股本投入到江南商会中来,来往于暹罗河占城之间贩运稻米和宝石。这些商贾原本是预备了大量现钱要还给陈德的,眼下既然有了更好的机会,几乎都投入了进来,一共报了五十万贯的话事股,五十多万贯的分钱股,还有三十多万贯的债息股,江南商会又将它称为浮海券、海市券和债息券,众商贾也表示回去后会询问亲友,看是否还有人愿意投钱到这个看样子会很赚钱的生意里面。总的来说,安西军持有的股份在浮海行中占了大头,分润的利益也是大头,对这一点,陈德还是很满意的。 陈德仔细读完这商帮的章程,又听张仲曜禀报了商会的打算,心中苦笑,若是按照后世证券法的规则,这付海行可算是做了虚假陈述,好在并非公开募股的公司,自己初衷也不是要卷走他人的股本,放眼天下,也无人敢把自己抓去坐牢。可以预计的是,在安西军控制了东西方商路的情况下,每年分润上不封顶的浮海券所获的利润回报将是惊人的,到时候浮海券的价格也将水涨船高。只要连续两三年获得极高的分润,这些商人不是傻子,定要追加入股。 按照这时代各行各业极低的资本回报率来看,那时候一股的价钱可就不是一贯了,而是很有可能达到几十贯的高价,届时不但能够募集到更多的本钱,安西军原本持有的四百多万贯股的价值也能水涨船高为上亿贯。不管是脱手套现还是坐食厚利,安西军府的财政都有可靠的保障,保证未来开发西域,甚至向更西方拓展垦殖所需的财政支持,透过浮海行这么一个机构,中原数百年积淀在民间的财力,就可以转化为向外扩张的愿望和实力。而陈德苦心经营的安西军强横的战争实力,也能变现成为丰厚的收入,为军士提供良好的待遇。 “做得很好。”陈德对张仲曜笑道,“不知道中原商贾们世代累计的财富,是否由此能够一举撬动起来,这沟通东西的工商之利,越多人近来分润,也越多保障。”暗暗思忖道,假如朝廷官僚集团的积蓄也被卷入到浮海三券的持有中来,朝廷要用兵河西,恐怕反对者众吧。削藩是赵家的利益,做臣子的,图的不过是宦囊丰厚而已。 张仲曜世居敦煌,乃是东西商贾的荟萃之地,对经商之道也颇有见识,拿着这浮海行章程也满是叹服:“如此一来,商者乐其商,战者乐其战,吾安西军进取西域当无往而不利。”他顿了一顿,敛注笑容,又躬身秉道:“这帮江南商贾中,有个叫做庆池的求见,说有为国理财的妙法要献与主公。”陈德笑道:“莫笑国中无人,栋梁贤德弃诸于野,下午你便借口夫人还要采买锦缎,带他到府中来见吧。” 午后,陈德便在馆驿的书房召见庆池。陈德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张仲曜事先介绍,他乃不第书生,转而经商,未料倒有几分天分,没有几年,便将几处货栈客栈经营得极为红火,还包下了新到江南驻屯的禁军不少生意来做,算是金陵商人中的后起之秀。 陈德一见庆池,只觉此人面目平常,衣衫朴素,厚厚的嘴唇,眼神却甚是飘忽,像账房先生更多一些。庆池见到陈德却有些拘谨,平复了一些激动的情绪,恭敬地行过礼道:“属下庆池参见大人,庆池原本以为自己对经商之道颇有天分,昨日听闻欲大人筹建商帮,鲸吞东西商道居利的打算之后,方知自己从前妄自尊大,坐井观天,简直是米粒之珠焉能与皓月争辉。甘愿追附骥尾,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陈德摆手让他不要多礼,霭声道:“听仲曜说你有生财之道要献于吾,可否说来一听?” 一涉及到钱财方面,这原本平凡的庆池仿佛被点亮了的一盏灯似地,整个人脸上都透出一层兴奋劲儿来,他点点头,拱手道:“属下寻思,大人胸怀大志,这财政的支持必然是越大越好,庆池不才,有一个小小的理财法子,可以为大人解忧。” 陈德见他一说到理财便来了兴趣,笑道:“有何妙法?” 庆池昂首道:“不知大人可明白竞买之法?” 陈德笑答:“知道。”他心知这些有点本事的人大都有些矫情的癖好,便耐着性子配合着庆池卖弄学问。 庆池道:“如此便好解说了。在下的理财之法是,日后大人若是取了西域诸城,可将城中大小土地商铺房屋划分为若干区域,却不卖与旁人,只叫那城中的商贩百姓出价竞买,且不限外地客商参与,或者由干脆由我浮海行参与竞价,将那地皮屋舍的价格哄抬起来。数十年后,西域各城又积攒了些商路贸易的财富,军府可借口房舍老旧,将之城市区域分片拆除,按照定数补偿一些钱财给那居民,最后发卖的新建房舍时候,却仍然让商人和百姓竞买,抬高价款,如此,无需其它手段,则西域诸城民财尽归大人矣。” 陈德心头悚然,他脸上不动声色,故作疑惑道:“若是其它人见到土地商铺竞买得价高,纷纷减价求售,拉低了价格,甚或故意拉高价格出售,与吾争利,如何应对?” 庆池既然敢来向他献策,自有后手,笑道:“这个不难,只需禁止百姓私自买卖土地房舍便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若是百姓擅自建房起屋的,须得严惩不贷,免得分了巨利。”他来面见陈德便是为了求官的,说道严惩不贷四个字的时候,面上也带了一些官威气势。 庆池越说越是得意,笑道:“管子曰,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半屈;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羡,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庆池一边掉着书袋,一边斜眼去看陈德,他她微笑点头,脸上并无烦闷之意,心中激动,此番说动张仲曜求见,不仅仅是献上一个理财之法而已,还要在陈德面前尽量展现自己深通治国安天下之道。 料到陈德以兵事起家,左右不乏精兵猛将,文臣却必然是急需的,自己只要抓住这个和陈德接触的机会,给他留下一个干练的印象,说不定就能鱼跃龙门,比考中进士都更为有效。这种心态,与后世白领苦心钻研要在乘电梯的三十秒内组织语言打动董事长仿佛相似。 “只要大人和军府控制住了这数十年一次房舍竞买的巨利,管他西域商贾有千方百计的赚钱手段,到头来还是要乖乖双手奉上,这便是‘利出一孔’的奥义所在,这土地和房舍的竞买制度便如漏斗一般,源源不断地将西域商民的财富输送到大人的府库里去。届时大人手握雄兵,府库充实,席卷天下如反掌耳。”庆池不但言语翔实,而且越说越大声,渐渐地流露出一股傲气,连旁边的张仲曜也暗暗心惊,心道当真如大人所言,高才贤德散于荒野,这庆池初见时不过一商贾耳,谁承想他竟然有此才具。 陈德耐心听他说完,微笑着缓缓说道:“庆池此策甚妙,吾还有个理财的法子可以与之相辅相成,在那商民竞买地皮房舍时,恐怕财力不甚充足,便由浮海行出面贷之以巨款,商人重利轻离别,便要他拿些质物出来,数年内及早归还,百姓安土重迁,可以在数十年内按月徐徐归还,如此一来,浮海行坐收巨利,更妙的是,这笔贷出去的钱财,转了一圈,又是回到府库中来的。” 庆池原本以为自己这生财法已是匪夷所思的计算,谁知陈德添上数笔,简直有画龙点睛之效,忘形地击掌赞道:“妙计啊,简直是无本的买卖,这百姓背负了重债,月月要还钱给浮海行,便只能节衣缩食,这样积累下来的财富就更多了。大人高见深远,庆池望尘莫及啊!” 注1:熙宁三年,同管勾秦凤路经略机宜文字王韶言:“沿边州郡惟秦凤一路与西蕃诸国连接,蕃中货物四流,而归于我者,岁不知几百千万,而商之利尽归民间。欲于本路置市易司,借官钱为本,稍笼商贾之利,即一岁之入亦不下一、二千万贯”。 注2:宋朝政府为了杜绝公房出售出现贪污,专门设计了一种招标制度――让所有购房者到一个地方书面投标,过一段时间再开标,看谁出的价最高,就把房子卖给谁。(请注意,这是暗标)宋朝官府公开招标的时候,会在衙门口贴一告示,上写房屋坐落、房屋间数、投标地点、投标期限等等内容。投标期限有长有短,长的两个月,短的一个月。为了防止个别购房者不守信用,宋朝政府要求竞标人拿自己的房子做抵押,如果自己没有房子,就得找人作保,有抵押有担保,然后才可以参加竞标。这样一来,购房者必须理性出价,不然就会吃亏。 作者:从上面一段史实,可见其时贸易额之巨大,仅仅靠着秦风一路,连不善经商的王韶都敢向朝廷夸口一年能赚取一两千万贯,浮海行每年的利润将远不止此数,而且合理的贸易还会改变参与各方的经济结构,导致贸易量逐年放大,以当时中原资本积累的速度来看,浮海行这个庞大的摊子对资本的吸纳能力几乎是无穷的。 本章的内容有点恶趣味,纯属向壁虚构,大家看过笑笑便罢,不必深究评论。 第十四章 藏富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1 陈德陪着庆池笑得差不多了,脸色转冷,沉声道:“不过,这个法子虽然很妙,吾却不能在安西军辖地推行。” 庆池得遇明主,本来满心欢喜,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僵在那里,张口结舌,看着陈德说不出话来。陈德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遗憾,缓缓道:“当然,庆先生乃是难得一见的高才,吾却是知道了。这样吧,为什么不能采用这理财的法子,先生如果能想得明白,吾便恭请先生为安西军府幕僚。” 端茶送客之后,陈德方对张仲曜道:“这个庆池乃王佐之才,须得派两个人看紧,若他有离去之意,不必请示,直接取了他的人头,再来回禀。” 张仲曜见他意气森然,也凛然遵命,心道,主公已存了不能用之则杀之的主意,这自命不凡的庆池若是知道这点,死也瞑目了。他原本觉得陈德这人过于重情义,手段不狠辣,今日见他谈笑杀人,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踏实。 张仲曜叹道:“这庆池所献的理财妙法虽然好用,只是与民争利过甚,对主公名声大大有损。” 陈德笑道:“与民争利的乃是各军府和浮海行,若单单为自身的名声,吾大可以天天明发上谕申斥他们。就像那庆池所说,如此一来,便可使‘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张仲曜有些不解,陈德便道:“吾之所以不用此策,实是不欲涸泽而渔耳。”见张仲曜疑惑神色仍然未去,陈德便命仆人将茶水撤去,端上几个剥好的橙子,一边吃,一边与张仲曜细细解释起来。 “按照庆池的主意,则国家殷富,而民财尽矣,”陈德笑道,“上位者聚敛这许多财富,有何用处?就算是讨伐宋辽,敛财也不必如此急迫。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徐徐而处置。要不然,宋辽未平,自己治下先哀鸿遍野,成个什么样子?积累那许多财富,无非穷天下之物力,填无尽之欲壑而已。” 张仲曜下意识道:“大人颇通生财之道,若是以这些聚敛起来的财富为本钱,继续生财呢,或者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岂不比留在民间更为有用?” 陈德一愣,想不到张仲曜如此相信自己的本事。不过以眼下的社会技术水平,二人有生之年恐怕都看不到高税负下的高福利国家体制了,须得打消他这个危险的念头,陈德缓缓道:“仲曜此言差矣,俗话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一个人只有一双眼两只耳,所见所闻,不过管中窥豹,这计财之事关系千家万户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个人偏好口味又各有不同,就算是尧舜复生于今日,也难以处断的全无偏差,最后必然落得一个劳心劳力又不得好的局面。” “再者,上位这纵然有聪明绝顶的法子,底下操持的个个都有自己的打算。一个方略推行下来,七折八扣,能有两三分原本的样子便算不错。更有甚至,财富既然积储于府库,分润使用时,形同无主浮财,主事者各呈私欲,为上者再怎么明察秋毫,将欲以一人之力与天下人逐利之心相争,也只有瞠乎其后。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藏富于民。府库无财,则官吏自清。以其不争,使其不可争,这才是上善若水之道。” “生财之道,使将劳心者、劳力者、财富、物产四者同气连枝,无往而不利,若是府库将财富全部收走,则剩下其它三样,劳心者不能逞其欲,劳力者不能尽其能,物产不能尽其用。怪状横生,上下结怨,世间财富要么增长缓慢,要么不盈反缩,对上位者而言,无异于涸泽而渔矣。” 陈德有这番忧虑并非无因,后世的有一个弹丸之地被英夷所占,这英夷乃是异族,对待这弹丸之地的属民便如同饲养奶牛的牧人一样,希望投入的公共开支越少越好,而收缴到英夷国库的赋税越多越好,于是便发明出了绝无仅有的公共土地圈占配合价高者得的土地招挂拍制度。于是那弹丸之地的地价与房屋价格被推得越来越高,卖土地和物业收入的增加,使得那弹丸之地既能保持免税的自由港的地位,又能满足现代社会庞大的公共开支需求,而发达的转口贸易,活跃的商品经济,极度勤俭的人民,便能够最大限度的满足英夷“挤牛奶”的需要。想到这里,陈德也暗暗叹服,治理殖民地的本事,英夷堪称天下第一。 本质上讲,是当地居民缺乏政治博弈的本钱和实力,与统治者分属不同种族和利益集团的结果,到了后来,更成积重难返之势,那弹丸之地的居民大都用毕生积蓄换了个鸟笼子大小的房子,个个都盼着地价和房价继续上涨,好盘剥后来者,搞得弹丸之地自身竞争能力连年下降,要靠母国打强心针来勉强维持。后来国朝不知何故,居然将这全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英夷用来盘剥殖民地的法子学了回来,把自己的经济民生搞得五劳七伤。 张仲曜点头称是,陈德又道:“若是将民间财力搜刮干净,我们在西域开设的那许多工场生产出来的物事又卖与谁人去用?若是卖给辽宋波斯这些地方,万一有一天宋皇禁绝边贸,西域民生凋敝,岂不是将自家命脉操控于他人之手?不待宋辽大军攻打过来,自己便先乱了阵脚。” 这一番话将张仲曜说得似有所悟,点头道:“主公明见万里,属下佩服。”陈德笑道:“不过是已之心度人之腹罢了,平日留意,便有进益。”他见张仲曜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些怪异,心头突然想起“状诸葛孔明多智而近妖”这句话来,和这时代大多数上位者把自己弄得很神秘不同,陈德分外不愿意被下属奉若神明,这样积累下来,下属们就会产生对自己的依赖和迷信,自己提出来的方案得不到正确的意见和修正。 到了第二日,那庆池便又上门求见。只见昨天还神采飞扬的庆池面容枯槁,神色沮丧,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到让陈德大为吃惊,未料到他如此之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大人,在下才疏学浅,未及大人思虑深远,险些误了大事,特地前来向大人告罪的。”庆池拱手苦笑道。 陈德让他不要拘礼,问道:“庆先生,你可是真的想明白了,吾为什么不用你献的理财之策?” 庆池点点头道:“大人经略西域,多有异族蛮人,桀骜不驯,藩部骄兵悍将更是难以驾驭,若用小人之策,即便以兵威压服各州各镇,不出数年,必出反贼。更何况,临近藩部的各族首领,迟早要在这些州府城镇占据一席之地,这些勾连着更大的藩部,甚至宋辽,若是日子窘迫,逼得急了,也是要作乱的。西域有万里之遥,若是四处烽烟,大人纵使有雄兵数十万,也是必将疲于奔命,顾此失彼,是以,小人此策,实乃误国之策。”他垂头秉道。见陈德缓缓点头,并无出言反对,庆池又来了精神,抬头道:“不过大人若是进取中原,大可以在中原各州府推行此政,必定府库充实,以此为支撑,征伐外邦,最终定能收服四夷,一统天下。” 陈德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庆先生擅长理财之道,却未必太过钻牛角尖了吧,吾若是如此做,岂不是待番邦胡人亲厚而待汉人刻薄,那吾是中原汉人之主,还是番邦胡人之主?” 陈德此时不过是个藩镇而已,庆池未料到他说话间野心连掩饰一下也欠奉,不免有些不适应,稍稍矜持了一下,咬牙躬身道:“大人自然是天下万民的共主,在下糊涂了。” 陈德笑道:“无妨,先生的才具吾已知之,这边将江南的生意交托一下,随吾回汴梁,且先屈身幕僚吧。”见庆池喜不自胜的躬身道谢,陈德方道:“一桩事情先与先生说明白,吾帐下有文武两途,先生既然不是军士出身,日后要谋个官身,便需通过文士考核,河西四战之地,即便是文士,也要考校射御二艺。先生可有把握吗?” 庆池乃是池州人,自幼读书,不第后转而经商,从未习过武艺,但陈德既然肯收纳他,指明了晋身之途,那便是不行也要行的了,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属下勉力为之。”陈德大笑。 从陈德那里告退出来,庆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张仲曜道:“张大人,不知主公所说的射御二艺,到底是如何考校?” 张仲曜盯着他不免有些好笑,心道这人连射御二艺怎么考校法都不知道便在主公面前一口答应下来,不知该算是果断还是鲁莽。 不过他也知道庆池乃是大才,拱手沉声道:“庆先生客气了。岚州立下的轨迹,文士考校射御二艺,百步之外连发十箭,分走上中下三条轨迹,七发射中箭靶,便算射术合格。能够御马日行150里,便算御术合格。” 闻听得射术考核居然如此之难,庆池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射程百步的弓开弓便要四石的大力,拉开之后静立瞄准发箭,对力量的要求还要大过开弓许多。百步之外十中七,已经大大超过禁军弓弩手的标准了。想到这里,庆池不禁有些冷汗直冒的感觉,“看来以后每天早晚都要练开弓了,为了入士,就从两石弓开始练习起。” 第十五章 驰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2 张仲曜见庆池手脚僵硬,身材臃肿,眼神散乱,一望便不是练过武的人,乍听到选拔文士射御二艺的标准时尚且有些惊恐,旋即转为坚毅神色,心中也暗暗叹服,果然能在一方面有成就之士,无不身具恒心毅力。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就要走到馆驿门口,庆池突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是了是了。”状若苦思冥想的难题忽然得到答案一般。 张仲曜眉头一皱,还未发问,庆池便恍然大悟般道:“适才看主公神色,虽然勉强将在下收为幕僚,却对吾的见解尚有许多保留。现在吾终于明白主公不肯采用吾所献计策的真正原因了。主公尚武,麾下文士亦能挽强弓,正所谓上行下效,听闻主公以军法治民,那么各处百姓都能成行列而战,而且战力恐怕不差。若是用了吾的计策,百姓心中不忿,又各怀武艺,只怕当即便要反了。如此悍民,就算是有大军数十万,只怕也难以压制,更何况军士原本与百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说,吾那自以为严丝合缝的理财之策,在主公的治下,便是取乱之道了。”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面色惭愧地对张仲曜拱手,为刚才的举止告罪。这庆池虽然在计财方面心思深沉,但亦有其痴处,平素待人接物反不如一般商贾和儒生来的八面玲珑。 “这个同僚,日后倒是不难相处。”张仲曜微笑与他拱手道别,见门口有一个承影营的军士乔装做卖跌打药的江湖汉子,便将他叫了过来,掏出五十文铜钱买了五贴。跌打膏药乃是军中常备之物,需要随时补充,这一举动落在旁边禁军的眼里毫无异样。 张仲曜揣着那药贴回到驿馆,小心的关上房门,将暗藏在药膏夹层里用蜂蜡保存的薄薄一纸帛书取了出来,这是安西诸将就经略河西的重要事项对陈德的密报。若是不重要的事项,安西节度使是很愿意使用大宋军方的驿站系统的,每个月河西都会通过军驿向陈德呈上几件军书,倒快捷稳妥,也不怕朝廷查验。 “佑通因袭李卫公成法行军,效果很不错,照这么来,吐蕃部落拿他们是根本没有办法的。”陈德读过了张仲曜译出的密报,笑道。 当下驰猎军和锦帆军驻扎凉州,扫荡吐蕃残部,将他们向南驱赶。最初的计划是锦帆军留守凉州,而驰猎军出动,但在凉州往南便要穿过祁连山,进入青藏高原的北部地区,这一带地广人稀,骑军补给不便。后来罗佑通便按照当年李靖北击突厥时行军的法子,除了留下少部分军士在凉州警戒外,锦帆军和驰猎军一起出动。骡马化的步军所携带的辎重量是大大超过骑军的。骑兵高速奔驰一段路程后会需要很长的休息时间,平日也是缓缓行军。长途行军极远的路程,步军不但不会拖累骑军的速度,反而能使骑军奔袭更远的距离。而且依靠着步军坚实的营垒和军阵,原本不战即退的骑军有了更多战术选择。这种行军的方式,步军集群携带大量辎重,防守能力亦不弱,乃是战场上的支撑,而骑军则好像母舰所搭载的飞机,以步军集群为圆心,搜索扫荡周围数百里的草原,特别适合对付已经四散的吐蕃部落。 被驰猎军跟踪已经足足一月,眼看就要入冬,吐蕃拔海部的牛羊不但没有上膘,在不断的迁徙中反而掉膘掉得厉害。 “父亲,这么东躲**下去,迟早也要被汉人拖死,不如干脆集合族中勇士,与他们拼了吧!”少族长拔海末羊话虽然说得很硬,但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枯槁,夙夜警戒防备汉人骑兵偷袭,连日来都不得休息,便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也吃不住。 “你要战,那也要敌人和你战才行,这些汉人骑兵小群三五骑,大群百多骑,到处都是,勇士们一靠上前去,几百步以外他们转身便跑,我们退回来,他们又跟上来,阴魂不散,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二儿子拔海又专颇为气愤地挥舞着手里的弯刀。 拔海牟之脸色阴沉,为了躲避这汉军骑兵的跟踪,部落一直迁徙,牛羊已死了两成,许多老人孩子,拔海部估计活不过这个冬天,该死。后面跟着的汉人简直就和狼群一样,根本不与拔海部的勇士交战,只远远地缀在后面。根据出去哨探的勇士得到的消息,周围几百里的地方都有汉骑出没的痕迹,也就是说,拔海部落无论如何都逃不脱这些汉骑的耳目。所不知道的是,这些汉骑到底在等待什么?或者是,等待着拔海部落的命运是什么? “再这样跑下去,部落就要散了。”拔海牟之缓缓道,“不要理会那些汉人骑兵,就地休整三天,三天之后再出发。” 两天之后,拔海牟之知道了等待的结果,大约五千多人的汉人步军靠近了拔海部偶的营地。 “把抛石机,连弩车赶快架设起来。长枪营披甲,掩护弓弩营向前放箭,陌刀营准备杀进去,刀盾营负责放火。”锦帆军林宏望着拔海部落连绵的营帐,里面影影绰绰有不少女人孩子的身影,熟练利落的下达着命令,他原本以为锦帆军没什么建功的机会,谁知随着罗佑通提出来的新战术,锦帆军反而成了每次攻打草原部落的主力,而驰猎军的任务则是侦查,追踪吐蕃部落,隔断战场附近吐蕃部落之间的联系。这一个多月来,犁庭扫穴的事儿锦帆军已经干过好多回了,一次比一次熟练,没有城墙保护的部落在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面前,只有粉碎和臣服两种命运而已。 “等驰猎军的军使劝降回来,辎重营会第一次投射石弹和猛火油弹,驰猎军会第二次派出军使劝降,如果这些蛮族还是冥顽不灵的话,就该轮到我们动手了。”刀盾营十夫长周筠向亢山道.安西军在凉州城下抓了将近三千多俘虏。周筠原来都是禁军中的都头,耍的一手好刀法,在凉州城下投了安西军后,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便被补充到锦帆军刀盾营。 "大哥,你说这些吐蕃蛮子,降还是不降?”虽然周筠在军中的职位只是十夫长,老兄弟亢山却不改对他的恭敬。 “吐蕃蛮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见识过吾锦帆军的手段后,大概就要降了。”周筠“噗”的一声吐出一块树胶。因为他和亢山都是光身汉子,不免有些乱花钱的习性。这是出发前用一贯钱从一个胡商那里买的稀奇玩意儿,周筠买了一块后极喜欢上了这东西,尤其喜欢在开战前嚼上一阵,嚼完了以后用一块绸帕包好,洗干净以后下次还可以再嚼。 虽然加入锦帆军时间很短,官职也从原先禁军中的都头降到了十夫长,周筠却对安西军有了一些归属感和自豪感,在这里当军士,两个字,爽快。扫灭吐蕃部落这几仗拉下来,有时候周筠觉得自己好像戏文里面薛仁贵征西一般,三箭定天山,所向披靡,安西军军官晋升的路线也很简单明了,武艺、功勋、人望,周筠觉得自己的位子还是很有机会往上挪的。 打着白旗地驰猎军军使很快返回,带来拔海部落的回答,族长拔海牟之愿意献上一半的女人和牲畜,只要安西军放开道路,部落将远远迁徙到大非川以南的高原。在被汉人大军赶上之后,拔海牟之心中已经不住的咒骂自己,为何要贪图河湟地带水草丰美而留了下来,眼下就是要走也走不掉了。不过这个回答,对驰猎军指挥使罗佑通而言,只有一个意思。 “林将军,看来还是要有劳锦帆军。”罗佑通看着远方惶惶不可终日地部落牧民趴在围栏上向汉军军阵这边张望,骑着健马的五千多部落男丁携带了武器聚集在部落营地旁边,却只是盘着马匹,并不敢主动向锦帆军的军阵发动攻击。“这个部落有两万人呢,收拾了它,青唐城北面就再没有大的吐蕃部落了。”林宏缓缓道,转身命辎重营开始抛射石弹和猛火油罐子,各重步兵营与弓弩营则准备上前。周围的驰猎军骑兵也开始集合起千人队,准备逆击硬冲步军军阵的吐蕃骑兵。 数百部抛石机同时发动,覆盖性地对部落营地的打击,这样的威势不是弓弩所能比拟的,尤其是这些抛石机所抛射的弹子中间,还夹杂着大量装满火油的陶罐子,引线在抛射前已经点燃,在空中闪着明灭的火星,扎在地面上,就是一滩流动的火油,砸在帐幕上,顿时便有老弱妇孺尖叫着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实心的石弹则不断将大地砸得微微震颤,偶尔有人畜躲避不及,就是脑浆迸裂,筋断骨折的下场。 满耳充斥着族人的哀号,身边几个亲信贵族全都用乞求的眼光看着自己,拔海牟之痛苦地闭上眼睛。 注:见《唐李问对》 太宗曰:“平突厥时用正兵,今言正兵,何也?” 靖曰:“诸葛亮七擒孟获,无他道,正兵而已矣。” 太宗曰:“晋马隆讨凉州,亦是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用鹿角车营;路狭,则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信乎,正兵古人所重也!” 靖曰:“臣讨突厥,西行数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远?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则治力,一则前拒,一则束部伍,三者迭相为用。斯马隆所得古法深也!” 作者:冷兵器时代,骑兵是几乎极端偏重攻击能力的兵种,而防守能力很弱,所以游牧民族决战,往往一锤定音。 在步兵的帮助下,骑兵能走得更远。游牧民族也是如此,他们的骑兵母舰,就是部落。成吉思汗远征都是整个部落男女老少一起出动的。 草原决战,汉军战争效果的关键就是摧毁部落,彻底消灭其战争潜力。游牧骑军则要全力阻止汉人的步军主力发现、追上、贴近部落,因为充斥着老弱妇孺牛羊牲畜的部落本身战斗能力远远不如专业的战争机器的。 第十六章 雄心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3 若是来了一万骑军,拔海牟之还能带领族中勇士最后一搏,死也死得有些样子,可汉军这样的打法,将整个营地烧成白灰,自己也不付出一丝伤亡,族人也是白白死了。硬冲汉军步阵也是送死。分散逃亡更不可能。如果丢弃老弱妇孺,率领几千能骑马的勇士突围而去,且不说能否逃得出去,大部分族人是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老婆孩子独自逃生的。 终于,拔海牟之,单人独骑穿过了两军之间的空地,来到驰猎军都指挥使罗佑通的面前,罗佑通勒住马嚼,健马颇为烦躁地刨打着脚下的砾石。罗佑通颇为玩味地打量着纵横河西的大半生的部落首领,只见他单膝跪地,开口求饶:“拔海部落愿降,男女老少一万五千四百口,听从安西军大人的发落。” 同样的场景发生以河西走廊为中心的南北草原,戈壁和山谷,一支又一支游牧部落被爪牙锋利的安西各军俘获,部落中精选的勇士反过来加强了安西军中骑军的力量。不光是骑兵力量得到大大加强,步军在长途奔袭中逐步克服了对骑兵集群的恐惧,教戎军指挥使李斯甚至夸口,现在教戎军独自出塞遭遇优势骑兵的围攻,也能够如当年汉军李陵麾下精锐一般,且战且行,一直杀回河西,或者支撑到别军来援。事实也是如此,教戎军经常以自身的骠骑营为耳目,长驱向北数百里,扫荡走廊北面的草原部落。 寒来暑往,各军作战无数,只不过刻意地掩饰下,朝廷只觉得安西军对河西的经略并不稳固,四面的蛮族部落都在反抗,这点可以从安西军呈报给陈德如雪片般的大小战报知道。 “丞相,看来近日西边各蛮族有些不稳啊。”赵炅拍打着兵部整理的安西军报,叹道,“西北蛮族不过是贪图中原的绸缎茶叶,再就是想多出售一些青盐而已,只需羁縻,便不为大患,可这陈德部下只知威压而不知怀柔,将近一年来,和附近部落发生的冲突,竟然比董遵诲驻扎西北十几年都多。”赵炅倒不是很担心西北,毕竟那里的蛮族还是一盘散沙,和东北方已经是庞然大物的辽国完全不同。 这折子的内容赵普早已阅过,听赵普发问,他微微闭着的眼睛睁开,透出一缕寒光,拈了拈胡须,沉声道:“安西军诸将皆是桀骜不驯之徒,屡次驱赶朝廷委派的官吏,上下自专,役使百姓。让他们在蛮族那里吃点苦头也好。”这一年来,丞相府、吏部和兵部多次向河西委派文武官员,要求点验兵马,谁知安西诸将居然全不卖帐,有教养的如练锐军,新官到任当天便奉送了白璧一对,客客气气地请他打道回府。不客气的如骠骑军,直接开到了塞外讨伐蛮族,留下空空荡荡的城寨,出征第二日,便有草原部落来攻,将留在城寨中的大宋官员枭首而去。虽然明知道辛古是借刀杀人,但灵州远在瀚海之中,朝廷力量全在河朔一带,待机攻打太原,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上会问陈德,何以制河西诸将,陈德那斯回答,但以恩义相结,羁縻而已。看来是真的了,”赵炅又将另外一片折子交给赵普看,仍然是对河西送给陈德的军报,安西军这一年来战斗频繁,也有不少军官损失,折子上清楚写明,大小将官空缺全都由下面推举产生,不过报知陈德而已。 “这安西军简直就是一伙不服王化的骄兵悍将,不但陈德掌控不了各军,各军指挥使也掌控不了各部,你看,连校尉空缺也都由营中百夫长共推,军主连干预都不能。真是可笑啊可笑。”赵炅原本对陈德尚有几分忌惮,但了解安西军中除了几个大将之外,底下军官全由军士推举,这几乎就是五代时兵骄逐帅的翻版,这陈德看来对手下的控制能力当真如此之弱,也不难理解为何当全军将士眷属被困在岚州时他为何甘愿到汴梁为质了,因为如果他不来,底下作乱的士兵会把砍为肉酱,不能满足部下要求的主帅大将往往死的很惨,这乃是五代常见的景象。 “陛下,另有探子密报说,陈德在河西深孚众望,就连普通军士百姓,也对他忠心备至,开口必称“主公”,一心盼望他早日归来。”赵普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他的想法与赵炅距离不远。兵骄逐帅给大宋君臣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削藩镇,收兵权都是为了除此弊端,若是陈德一边放手让这些骄兵悍将为所欲为,一边还能保持对军队高度的控制权,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仙了。不过做丞相的,总不能皇帝说是就是,总要有点拾遗补缺。 “这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赵炅将手中关于安西的奏折都交给赵普,沉声道,“前朝藩镇,对朝廷还不是口口声声的效忠,结果如何?”说到后来,赵炅也有些咬牙切齿,大宋赵氏对藩镇的憎恶,比契丹更深,眼下河西藩镇简直是集天下骄兵悍将之大成,层层都由下面推举出来,简直把天理都要翻过来了。 “不过,今日吾在汴梁斩了陈德,依着那河西诸将的习性,只怕明日便推举一个主帅出来。倒还不如留他在汴梁,利用他素日对旧部的恩义,稳住河西,待东面事了,吾御驾亲征,铲平这股骄兵悍将。” 人心隔肚皮,陈德在安西军中威望如何实在难以查知,若是单单依照奏折密报的说法,州府官员对当朝官家的忠心无二,可谓比天高比海深,就算契丹人杀过来,让这些官员把家小都杀了犒赏将士守城都毫无问题,可实际上呢? “不过,官家倒是说中了一件事,现在就算是杀了陈德,对收服河西也毫无益处,这些骄兵悍将会在第二天推举出一个主帅来,说不定比陈德更加暴虐,说不定转身就易帜投靠了契丹。”赵普轻轻叹了一口气,附和道。因为部下桀骜不驯而保住性命,这陈德还真是好命。 君臣二人商定了对陈德的处置,过了这个冬天,平定太原,收服燕云,规模宏大的北伐之役就要拉开序幕,陈德作为不安定因素,将赵德昭一样,被赵炅带在身边随扈。 正月一至,赵炅便将分遣众将,发兵攻打隆州、盂州、汾州、沁州等河东州府,割裂北汉军,以孤立太原。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彰德节度使李汉琼、桂州观察使曹翰、彰信节度使刘遇四路大军并进,由曹彬统率,把太原围个水泄不通。云州观察使郭进扼守石岭关,挡住从北救援北汉的辽军。孟玄喆为镇州驻泊兵马都钤辖,挡住东两面救援北汉之辽军。 这就好比一场狩猎,各路大将率兵并将北汉这头与中原角逐多年的公鹿团团围住,绊倒在地,按住头颈,锁住四肢,让它不能反抗。 这时,最光辉的时刻将留给赵炅本人,他会像唐太宗当年一样御驾亲征,亲率禁军主力直趋太原。给这个中原朝廷的百年宿敌以最后的致命一击,一统天下。北汉兵虽然坚韧彪悍,但总数不过五六万人,大宋数十万禁军全力一击,必将土崩瓦解。 然后,便是北伐燕云,赵炅和赵普、曹彬等心腹重臣早已商定,攻克太原后,先不着急发下犒赏,免得将士们得了财帛无心作战,所谓气可鼓不可泄,要一鼓作气,收复燕云。 只要收复了燕云,赵炅心头因为斧声烛影而背负的罪恶感就彻底消除了,天下人对他这个真龙天子再也说不出半分不是来。当年唐太宗还不是杀了两个兄弟,囚禁了父亲得来的皇位,可是他扫平突厥,将天下治理得花团锦簇,谁人提起贞观之治来,都要交口称赞,哪三个倒霉的人,不过是真正的皇者路边不开眼的石子儿罢了。 赵炅长呼了一口气,长身而起,负手立于窗前,眼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皇宫御内妆点成一个银白的世界,偶尔有太监宫女在游廊间匆匆走过,一个个鼻子眼睛冻得红通通的。一股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因为批阅奏折而浑身发热,颇有些头昏的赵炅只觉浑身一阵舒爽,屋里熊熊的炭火烤得他喉咙有些发干,心头也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一样,就在这志得意满地时候,忽然想起李煜,听说江南小周后倒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可惜红颜薄命,死在半路上。 “这李煜治国不行,词却是写得极好,‘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是何等意境,又是娇柔的美人儿。若是那小周后尚在,传召进宫来,肆意亵玩一番,当真别有一番味道。”赵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心头邪火更炽,暗暗为不能一亲芳泽而有些惋惜。焚琴煮鹤之举,正是他的最爱。皇帝做了快三年,对争宠的妃嫔宫女已经有些腻味了。 第十七章 流言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4 寒冬已致,连汴梁都下起了鹅毛大雪,西北却更是苦寒,凌厉的北风,从早吹到晚,寒风里夹着雪粒,冷得仿佛刀子一般,带着沙子和尘土,彻入骨髓。敦煌城头,翘首遥望的周后冷不丁一个喷嚏,不自觉地将身上的白叠斗篷又裹紧了几分,身旁婢女劝道:“夫人,天色将晚,早些回去吧。” 周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面纱轻拂,昭君帽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几缕秀发,一双似剪眸,遥望着远方天际。 黑色的城头,渐渐覆盖了一层薄薄地雪,立于垛堞后面遥望的主婢二人,也慢慢地和雪人相似。只是周围守城的军士都不敢上来相劝。陈德与黄雯留质汴梁,回鹘公主居住甘州,这敦煌城中和主公有些关系的,便只剩下周夫人了。 入冬以后,虽然安西军安排了民户从事匠作场的外围劳作,修补城墙,习武练箭等等。但民户们总是要比农忙的时候要闲一些,加上整天都窝在城寨里面,要寻个乐子,于是,说书先生的生意便红火起来。 兵荒马乱的年月,三国话本最受欢迎,在安西军中本多南人,其它的则是西北人氏,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刘关张蜀国一方,而敌视同样占据中原的曹操。更有那饶舌之徒,将陈德比作刘玄德,辛古、萧九乃是与主公肝胆相照的关张二将,而谁是赵子龙的问题尚在争执不休,甘、肃两州流传的英雄谱里说是李斯,其它各州也有的说是张仲曜,有的说是于伏仁轨,而马超的位子,于伏仁轨与罗佑通都各有拥护者。这段时间,河西各城寨里最常见的景象,便是劳作一天的男女老少聚在茶社酒馆之中,一壶茶,两角酒,炒豌豆和五香瓜子各半碟,听上先生说一段话本,然后大家颇有兴致地争论当今五虎上将的名次。这些因缘附会的解说越来越流行,安西军诸将也没有加以阻止,不少军官还以此为荣。 到了后来,陈德的女眷也被好事者对号入座,黄雯与周后被附会成了甘糜二位夫人,回鹘公主是孙尚香,那些加入安西军的回鹘勇士倒也不以为忤逆,反而和汉军一起讨论回鹘英雄里面谁是周瑜,谁是鲁肃的问题。大家似乎都觉得,现在蜀国和江东成了一家,扫灭中原满朝的白脸奸臣,似乎是指日可待了。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周后耳中,她表面上只付诸一笑,心情有些恼怒,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越来越有些忐忑不安。 满城里知道周后真正身份的只有萧九一人而已,其他人都只当她是陈德的夫人。这时代的人并不像后世那般**,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总是不自觉的希望头上有一个英明神武的领袖来关照着自己,现在寄托着安西军民人望的陈德与黄雯都被迫寓居汴梁,而陈德与黄雯在安西军民中几乎高到极致的威望,都顺理成章的由她生受了下来。 周后不似黄雯那样和煦和亲,出入总面罩轻纱,举止却宛若天成地给人以雍容华美之感。她出现在哪里,就必然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不管是为货品价格争得面红耳赤的,还是旁若无人口沫横飞的,甚至正在打骂孩童的,一看到这个全身从头到脚笼昭君帽下和斗篷下的婀娜身影,都会不自觉的把声量放低下来。男人会把肮脏的衣袖背在身后,女人会不自觉地偷偷拿手理一理头发,身边有镜子的都会瞄上一眼,总之,都想在这位周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体面有礼来。敦煌城里负责治安的捕快甚至戏称,军兵百姓不管如何骚动,只要周夫人一到,立刻便会恢复秩序,个个都变成彬彬有礼的君子。 就连掌管敦煌的萧九,偶尔觐见周后时那种恭敬和客气的态度,也令周后迷惑,他到底是尊重自己是江南国后,还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陈德的一位夫人。伴随着河西军民几乎把她当成了主公陈德留在河西的一种象征,周后有时也会陷入身份的困惑,她会注意自己的仪表,甚至会为偶尔看到的不平事,她会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这个夫人的角色,去为这些子民排忧解难。 敦煌城头,戍守的军士颇有些尊敬地看着周后几乎已成雪雕一般的背景。他知道,夫人在等待一支西出玉门关的军队返回。 终于,远方风雪交加的地平线上,一杆红旗一跃而出,在越来越大的雪片夹着这飞沙里,仿佛一团火,叫人眼前一亮。“夫人,他们回来了!”早已动得嘴唇发紫的婢女欢呼雀跃道,随即皱起眉头,在这冰天雪地里站得太久,脚早已冻得麻木,刚才跺了两下,立刻痛得钻心。 教戎军骠骑营百夫长李朗左手握着软软地马缰,右手下垂搭在鞍上,裹在狼皮大氅里的身体斜歪着。他便是李煜托孤给陈德的李天和,到了岚州后化名为李朗。 陈德赴汴梁为质,原本是将李朗托付给乡校祭酒梁左丘与萧九共同教导,希望他能够学成文武全才。这李朗不知何故,居然子不肖父,执意要从军历练。不知李朗身份的梁左丘大为赞赏,萧九无法,只得密报陈德,陈德想李朗今年已经年满十八,应该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便叮嘱萧九叫李朗去投入军纪最好的教戎军,若是本事不够,那他自己也没话说。 国朝自古以来都是穷文富武。金陵李氏虽然重文轻武,但豪门子弟不指望进士及第,便无须皓首穷经,为人父母地大都希望子女能够文武双全,不少纨绔子弟也以习武为名干些飞鹰走狗的勾当。因此这武教习便和文先生一样,每家王府都养了好几个。李朗少时便有王府的教习指导练习马术射箭,根基打得尚算扎实。遭变大变之后,更加勤练不辍,身边又多是牙军营的悍卒请教。因此,李朗只凭着一身弓马功夫,居然硬是通过了教戎军军士的选拔,更由于他识文断字,熟读兵书,犹能照顾部属,一年之内,先以勇力夺了十夫长,后来又被推举为都头,十八岁为百夫长,放眼安西军中,也是一桩异数。 此时李朗手下的骑兵个个都和他一样,疲惫不堪,有的人还受了伤,好几匹马背上驮着装满骨灰罐子的白叠布口袋。可是,每个人的神色都兴奋不已。就连那疲倦地几乎连眼睛都快要合拢了的掌旗兵,也奋力将那杆教戎军大旗向前擎起,北风呼啸,迎风翻卷着大旗仿佛要将掌旗军士连人带马吹翻在地,那大旗却只是猎猎飞舞,更显出一种坚韧的力量。 来到城内,近百骑兵交验了印信后,缓缓通过城门洞。 这一年多经营天山南北,确实和陈德当初预想的一样,在天山南麓进军十分顺利,沙漠中以绿洲农业和接待往来商贩为生的村镇十分欢迎安西军重返西域,因为这就意味着东西商路贸易的重新繁荣,当地居民的生活会因此而更加富足。因此,负责经营天山南麓的练锐军只以两千轻兵西进,就一直前出到了于阗国西境,并且和于阗国主李圣天建立了良好的联系。 而天山北麓的情况则比陈德所想更为复杂,不光有得到喀拉汗国支持的高昌回鹘盘踞在从龟兹到西州的广大区域,还有数量极为巨大的马贼出没,这一年多来,教戎军最主要的作战对手不是高昌回鹘,而是肃清小则数百人,大则数千人的马贼。剿匪作战的难度甚至比骠骑军征服草原部落的难度还要大。 进了城里,李郎将用来遮挡风沙的面巾拉到脖子,露出一张俊脸,两道浓眉下面,一双眼睛里透着与他的面容不相称的成熟气质。细细看来,竟然与寓居汴梁的陇西郡公李煜有三分相肖之处。他的目光锐利,一扫便看到从城上匆匆走下,正在人丛中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周后。李郎胸口上被马贼刺伤的地方有似火烧似地疼痛,目光旋即暗淡了下来,转到别处,仿佛从来不认识周夫人一般。 门洞里面早有得到消息的军事眷属数百人在几十步外翘首相侯。安西军规矩甚严,即便是官兵在城门口遇见等候的眷属,也只能在兵将归营后方能回家,这些眷属聚集在这里等待,不过是为了看上一眼,确认出征的儿子、丈夫、父亲安然归来罢了。当然,端坐马上地骑兵们也会和站在街道两旁家人打几声招呼,而没有看到家人平安返回的眷属,有的当场便失声痛哭,有的默默地带着孩子转回房舍,等待着军府确认噩耗。 骠骑们无暇停留,径直穿过街道,来到萧九日常办公所在的沙州刺史衙署,李郎通报之后大步入内。其时天色已黑,萧九仍然在衙署之内办公,他别无家小,每日白天处理各军往来上奏,晚上则整理思绪,将重要之事报与陈德和辛古知晓。 第十八章 误解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5 萧九衙署前高挂着的灯笼,上面用隶书大大地写着“安西”两字,这一年多来,教戎练锐两军无数袍泽血洒大漠,便是叫马贼远远看见这两字便望风逃遁。 “李都头,此番联络伊州刺史陈在礼,结果如何?”埋首于案牍之中的萧九抬起头来,对他温和地笑笑。 李朗眼观鼻,鼻观心,面沉似水,双手抱拳,沉声道:“启禀萧将军,伊州刺史陈在礼,已经决定率全州军民投入安西,只待大人前往安抚点验。” “什么?”萧九大喜过望,派李朗这一百多人前去联络伊州,原本只想与陈在礼一起联手对付马贼,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朗居然能说服陈在礼来归。 伊州州将陈在礼乃是安西四镇余脉,第十几代先祖起便在伊州为将,朝廷将安西四镇主力调回中原后,吐蕃、回鹘相继来侵,陈氏诸将与周遭胡虏虚以逶迤,苦苦维持局面,直到今日。这陈在礼手下可是有将近三千精兵啊,皆是与回鹘、马贼交战中千锤百炼下来的精锐悍卒,而陈在礼本人,也被西域尚存的安西四镇余脉奉为首领。教戎、练锐两军进入西域以来,所收服划地自守的汉兵虽然不少,大都只有数百人一股,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武装了的村落,得到盘踞在西域将近两百年的安西陈氏的投效,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陈氏领有伊州已历数百年,虽然对我军并无恶感,但却总不愿归顺。不知此番为何如此干脆?”萧九抬头,忽然发现李朗的面颊白得像纸一样,脸色一变,问道:“李校尉,你可是受了重伤?” 李朗以右手扶着左肩下侧,勉强笑道:“不妨事,被贼子咬了一口。” 萧九见状脸色一沉,喝道:“既然身上有伤,交完令便赶快回营疗伤调理。伊州情状,明日再报知与我,或者回头你派一名口舌便给的军士前来报告即可。”他对于李朗的身份心知肚明。从安西军的角度来看,军中有金陵李氏、后蜀孟氏后人,日后江南、蜀中两地便可传檄而定。从个人的角度来看,萧九也是做过托孤之臣的,自然也不希望李朗出事。 李朗本想将事情禀报清楚再行回营料理伤情,伤口处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若不是靠着毅力支撑,只怕早已痛晕了过去。他的背已经全部汗湿,便拱手道:“谢萧将军体恤。”转身缓慢走出了正堂。萧九凝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朗遥遥晃晃地骑乘着战马返回军营,他适才全凭这一股蛮劲撑着精气,现在交完了令,整个人松弛下来,剧痛和疲劳如同潮水一般阵阵袭来,几乎便要在马上晕厥过去。这趟伊州之行中的场景便如同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归顺朝廷,为什么要归顺朝廷?朝廷给了我们什么好处,西域汉人断头洒血,开垦了这片土地。朝廷一声令下便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四镇子民尽数沦为异族牛马,为奴为婢的时候,朝廷在哪里?西域汉人血流成河,妻离子散的时候,朝廷在哪里?由汉至唐,由唐至宋,我西域士民,不过是朝廷眼中的弃子而已。”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伊州骑军都头蔡涟愤愤不平的面容浮现在面前。就是这蔡涟,带领五十骑兵去阻截三百马贼,最后丧身胡尘,被挑在马槊上的首级仍然怒目圆睁,那逼视的眼光让李朗不敢正视。 “混蛋,我们是汉家军队,将士的墓碑上当然要刻汉字!”伊州州将陈在礼怒气勃勃地训斥着一个不小心问墓碑用回鹘字还是汉字来铭刻阵亡军人姓名的工匠。伊州沦陷数百年,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分别向吐蕃和回鹘称臣求和,献上土地和子女玉帛,这些屈辱的回忆,是历代陈氏守将心中最不能揭开的伤疤。数百年来,吐蕃和回鹘人在伊州生息繁衍,与汉人杂居在一起,渐渐地便有了混种的趋势。而守将陈氏保持伊州**性的一条原则便是,军中只通行汉语,死后墓碑一律只铭刻汉字。 左胸上的创口又似燃烧一样的剧痛传来,“噗”的一声,是那马贼魁首一槊刺来,只要往下偏上数分,就要刺中心口,不知为何,自己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不待那凉沁沁地槊尖旋转翻搅,左手死命地抓住槊杆。 “喝!”地大叫一声,对面那敌人地眼眸中终于透出了一股恐惧,不待他撒手躲避,自己运起全身力气,忍住疼痛,将那槊杆往里拉了几分,右手刀落,站在那敌酋的脖颈上,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身。敌酋授首,自己斩断了槊杆,小心翼翼地将敌酋那马臀后面蔡都头的首级解了下来。 眼看军营渐近,自己营帐中灯火闪烁在望,李朗所有的毅力似乎终于消耗殆尽,在一阵怒潮般的疼痛袭来后,眼前一黑,软软地歪在了马上。 黑暗中,只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李朗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金陵,无忧无虑的王孙公子,衣香鬓影,越女吴娃,如果不是遭逢大变,师傅带自己来到西北,恐怕李天和将永远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成日里玩弄词章的浊世佳公子吧。父亲、母亲、小姨,师傅,还有许多军中袍泽的面容,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朦胧间,师傅忽然身披黄袍,头戴金冠,三军将士都朝他三呼万岁,在他的左右娘娘,近前看时,一位是黄女史,一位赫然却是小周后的面容,她看向师傅的目光,说不出的亲怜蜜爱,就好像当初小姨进宫时候看向父皇的目光一样。李朗想要大声呼喊,可是这三个人径自接受者三军和百姓的朝拜,竟无人看他一眼。他想奔过去,质问师傅和姨娘,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猛然用力,李朗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营中的帐内。身上的衣甲已经解开,一双素手正仔细地给自己缠裹着绷带。 安西军的绷带乃是匠作营专门用草药和酒精浸泡过的,缠在伤口上,剧烈的灼烧感和疼痛过后,是一阵舒服地清凉,李朗的伤口原本有些化脓恶变的趋势,幸好他那日晕倒后被及时发现,此后日日都有人为他刮去腐肉,清洗伤口,兼且他十**岁年纪,正是人一生中生机最为旺盛的时机,这么重的伤势也好转了过来。 李朗心中感激,回过头去正欲道谢,言语却生生憋在了口中,原来为他换药裹伤地居然是敦煌城中地位超然尊贵的周后。“你总算醒过来了,大夫说,只要人醒过来了,这伤势就算是好了一小半,不过还需要多多静养。”周后一手环过李朗的肋下,将绷带饶了过来,一手握着另外一端,细心地在他身侧便打了一个平实的结,然后用随身的剪子将绷带剪断。岚州围城时,她也经常陪着黄雯巡视伤患,这些疗伤的手段,早已驾轻就熟。 李朗嘴角动了动,低声道:“多谢小姨。” 周后眼神一闪,问道:“天和,你怎么改了称呼?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小姨就是你的母亲一般。”这段日子来,李朗总是躲避着不与周后见面,即便是偶尔相见,也总是说上两句话就走,今日他重伤昏迷了数日,周后不顾嫌疑,衣不解带地照顾到他醒了过来,谁知开口第一句话,便将从前的“母后”称呼换做了“小姨”。那还是大周后去世之前,李天和对待字闺中的周薇的称呼。 李朗沉默了半晌,苦笑一声,道:“安西军中,已经没有金陵李天和,有的只是教戎军百夫长李朗。父亲大人已经蛰居汴梁,受封陇西郡公,不再是南唐帝王,而小姨,乃是河西百万军民敬仰的周夫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称呼,也当然要改一改。”他虽然年纪不满二十,这番话却充满了萧瑟之意,仿佛一个饱经世事的中年人的口气。 周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李朗对自己的误会居然如此之深,原本因为李天和不顾惜自身安危,上阵厮杀受伤的恼怒一起发作出来,她不忿地斥道:“天和,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金陵李氏血脉,帝室贵胄,焉能自暴自弃。你父亲虽然暂时寓居汴梁,但陈将军迟早要将他营救回来,倒是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我与你师傅间绝无苟且之事。”说到这里,她俏脸微红,不便再多做解释,只气呼呼地看着李朗,周薇从小到大,从未被亲人如此误会委屈,若不是姐姐亲口将这个儿子交托给自己,几乎要把他刚刚裹好的绷带给拆下来。 李朗看着周后愤愤不平地样子,心中一阵苦笑,这才是姨娘的本来面目啊。平日里的温柔恬静,那是自己亲身母亲的性格,周薇自从入宫承接了姐姐的后位,便将少女时代那些刚强任性都收拾起来,刻意模仿起姐姐的举止风度来,所以李天和有时也会在姨娘的身上依稀看到母后的影子,但他到了岚州,河西以后,年岁既长,又多了许多经历,自然分辨得出,姨娘原本的脾性与真正的母亲之间的差异。 注:宋人王在《默记》中说:“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后主多婉转避之。”李煜被毒死后,小周后忧愤过度,跟着去世。 作者猜测,应该大周后温柔贤淑一些,小周后刚烈一些,若是她心甘情愿服侍天子,也不须宫女相强,不会如此下场。 第十九章 肘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6 “帝室贵胄的话,姨娘万勿再提。”李朗有些心虚地避开周后质问的眼神,“在西域,教戎军百夫长李朗,并不比金陵的小王爷低贱,”他不自觉的用了一种严肃的语气,沉声道,“不但是吾,那些血洒西域的大好男儿,性命也与吾一样贵重。” 周薇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从未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心头异样,微微一愣,只见李朗转过身来,将身边的衣衫拿起披在身上,此番出征风吹日晒,脸皮也被烤脱了一层,更显得出几分成年男子的坚毅,周薇不由得俏脸微红,心道,姐姐,仲宣长大了。 周后心情复杂地从李朗所在的教戎军军营走了出来,那倔强的百夫长再也不肯改口,眼神中还隐隐透着对自己的敌视。可是当自己气不过清誉被污而责怪那人时,李朗却一句话也不说,难道他还当那个不负责任,糊里糊涂跑到汴梁去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师傅吗? “他是个男人,男人,就要有自己的担当。”艾丽黛手上提了一个装着针线活儿的布袋子,姗姗绕过木桌,抚平连身长裙上的褶皱,在摆放着银质茶具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的坐姿挺直,无论多么疲劳,也不会靠在椅背上。 “可是,新婚燕尔,他就把您抛弃在甘州,带着那娇滴滴的汉夫人去了汴梁,也太狠心了。”阿古丽奶妈双手一摊,继续絮絮叨叨。自从陈德把回鹘王女艾丽黛留在甘州之后,他就成了阿古丽口中世间最大的恶人,“我的艾丽黛,您有哪里比不上那个汉夫人,不如她漂亮还是不如她知书识礼?这个恶人,简直就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整个河西最闪亮的一颗星星就在他的面前,他都看不见。”她忽然闭上了嘴唇,因为景琼可汗出现在艾丽黛的门口。 失了势的景琼可汗比以前更胖了,他身材本来就比常人高,肩宽背厚,要不是头上戴着金线银边的尖顶帽,就更像一头耷拉着眼皮的老棕熊了,他努力遮掩着自己阴郁的眼神,站在门口,有几分歉疚的望着已经独守空房的女儿。刚才阿古丽埋怨陈德的话他都听见,可是,将回鹘族里最明亮的星星双手送给人的,不是自己这个没用的父亲吗? 尽管失了势,景琼身后还是跟着两名仆人,一名为他提着熊皮大衣,另一名提着他的头盔,两个仆人都是久经训练的亲随,伫立在门口,神社恭敬地望着景琼可汗,仿佛他还是数十万部众的甘州回鹘首领似地。 见到父亲走了进来,艾丽黛高兴地站起身来,几乎是一蹦便蹦到了父亲的怀里,就连披肩也滑落到地上,黝黑的卷发直接披在露出纤瘦光洁的肩头上,光滑纤细地手臂一下子搂在了景琼的脖子:“父亲,您怎么能进来看我了?” 自从甘州回鹘各部降服陈德之后,陈德便毫不客气地将回鹘部落打散重组,得力的勇士全都充实到各军之中,底下的部众也都拆分给了军士作为荫户。往常回鹘人投靠中原朝廷,不过是划出一块地方给他们生息繁衍,可这回则是整个部落的贵族都失了势。陈德觉得与其首鼠两端,不如干脆全力支持那些根基浅薄的回鹘勇士,而完全没有照顾到原有的贵族,原来的部落贵族权势都大不如前,甚至还有些家中没有子弟晋身为军士的贵族还要被迫给原先的奴隶和平民做荫户的。这些人每天便跑到景琼那里哭诉。而陈德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打算以艾丽黛逐步取代景琼在回鹘部众当中的地位,下令让景琼可汗没有他的准许不得和回鹘王女相见。 景琼颇为感慨地看着艾丽黛惊喜交集的神态,沉声道:“你那夫婿虽然防备的紧,但你回鹘人也不是任他捏扁的面团。”艾丽黛身子一僵,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为人知地抖动了两下,挣脱了父亲的怀抱,重新走回长椅坐了下来。“父亲,您还在联络族人反抗吗?”她略微有些迟疑地问道。 “为什么不反抗?”景琼可汗颇有些恼怒地斥道,“你那夫婿不怀好意,尽拔擢那出身卑贱的白眼狼,回鹘族里血脉高贵的雄鹰,现在都给剪除了羽翼,像鸡一样的圈养。”他顿了一顿,注意到了女儿眼中黯然的神色,上前两步,抚摸着艾丽黛乌黑浓密盘在头上的发辫,沉声道:“乖女儿,你要记住,你不但是回鹘人,还是回鹘的公主。” 从艾丽黛的房间出来,两名回鹘青年立刻迎上了景琼可汗,这两人都是回鹘贵族反抗势力中年轻一辈的人杰。同罗身材魁梧,头发浅灰,五官端正而清秀,面孔显得宁静而俊美,思结身材不高,一头金黄的头发,嘴唇上蓄着短短的胡须,容易冲动和灵敏的性格很容的便从面孔上显现出来。 “可汗,公主可曾答应为我们联络那些新拔擢的勇士?”思结有些焦躁地问道。此次能来看望公主,全仗着几个平日交好的公主卫士通融,而陈德也只是禁止景琼可汗公开地与回鹘王女来往密切,分了他所营造的势,像这种私下相见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通过王女给自己那并不安分的丈人带话。 “这个还得慢慢来。”景琼颇有些气沮地叹道,艾丽黛不但不愿意为自己联络那些被陈德新拔擢起来的白眼狼,反而说道安西军各部势力正是如日初生般时候,大漠南北各族各部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主动前去招惹,劝自己不要再和她那夫婿为难,“果然是女生外向。”景琼可汗心中骂道。 “可是,韩大人的使者讲,只要宋人举兵伐辽,那陈德必然趁机返回河西,到那时安西诸军又有了主心骨,我族奋起的时机转瞬即逝。”思结急道,“这陈德莫不是给艾丽黛灌了什么**药?”韩德让自从拉拢陈德遭拒后,便即刻着手对付河西势力,按照他的方略,河西无论如何不能为大宋所有,像陈德这样的强藩占据河西长期来看亦对大辽不利,最好的局面,莫过于回到从前那般群雄并立,各部不时征战杀伐的状况。 “思结,说什么呢?”同罗见景琼脸色微变,当即出言斥道,这老家伙虽然昏庸,但在甘州回鹘部族中还有些余威,眼下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到不能将他先得罪了。只要赶走了陈德这头猛虎,回鹘首领的位置,自然是属于他们这些年青的雄鹰。 三人潜出了宅邸,一边牵马而行,一边商量。 “可汗,依在下之见,策动族中勇士举义的事情到不着急,”同罗小声说道,“这陈德虽然不在河西,但他手下那几个大将,如辛古,萧九、李斯、于伏仁轨等辈,都是勇盖当世的豪杰,这一年来,六镇都在全力往外扩张。我等举事就算暂时成功,只要有一两军回师来攻,便难以抵挡。” 景琼听他的分析与艾丽黛所说的相差无几,不禁更加沮丧。“如此说来,甘州回鹘部的光荣便再也无法重现了吗?” “同罗,你这个懦夫!”思结大声骂道,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些不满安西军统治的人经历了太多的挫折。 太多的回鹘族人已经安于现状,更有许多原本的回鹘族人在安西治下获得了从前想象不到的权势和地位,根本已经和原来的部落反目成仇。甚至和汉人热衷于推举军中五虎将一样,在回鹘和草原战士间开始议论起,胡人中间,谁是大汗的“四杰”和“四狗”的话题,辛古稳居四杰之首,于伏仁轨也在其间,因为现在这两族中尚未有其它像辛古、萧九一般得到陈德倚重的人物,剩下的六个位置,那些官居校尉、百夫长的胡族军官都有些跃跃欲试。 “我不是懦夫!”同罗毫不客气的怒目回视,旋即机警地往四周望了几眼,周围的军士百姓见这两个回鹘汉子争吵,也都不以为意。这等两三个人在街上吵架,不像中原那样引来好多闲汉观看。 河西在安西军的治理下,不养市井闲人,若是闲散在家的,说不定会被军士按照“惩治懒人乞丐法”送到匠作营去服苦役。因此,战士出征回来便打熬战技,邀宴同袍,民每日都忙忙碌碌地经营自己的土地产业,商人更恨不得将那银钱运转得如同流水一般。 同罗见无人注意,心下稍定,压低了声音道:“你道我愿意忍受那些粗鄙不堪的武人跑到我们头顶上拉屎拉尿吗?但是,莽撞不是勇敢,等待时节更不不是怯懦!”景琼和思结都意识到街上不是争吵之处,也都没有开口说话,同罗便接道:“辽国和宋国数十万大军现在正在河朔对峙,就好像两头牛正在顶着犄角,谁先撤走,谁就输了。这陈德正是看准了此节,才敢以区区数万之众,悍然夺取河西。”他顿了一顿,有望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有引起军士注意之后,又道:“唯有等待河朔战事结束,辽国或者宋国真正腾出手来对付陈德这只狐狸,才是我们回鹘人揭竿而起的时候。” 二十章 绸缪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7 “这河西回鹘胆子也忒小了,”萧轸颇为不屑道,“陈德被扣在汴梁的大好时机都不知道利用,反而盼望着我朝出兵援助,我朝若以雄兵经略河西,哪还用得着这批土鸡瓦狗。” 韩德让掸掉袍服袖子上的灰尘,走到镜台前,举起琉璃杯,倒上了河西回鹘特使进献的葡萄酒,皱着眉头道:”难道安西军力已经如此之强,令这些桀骜不驯的河西回鹘如此忌惮?”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萧轸也不敢打断,“安西六军近一年来不断击败草原部落,不少头人辗转到上京求告。吾这义弟的手段为免太过凌厉了一点,他是瞧准了我大辽和宋国都势成骑虎,抽不开身,趁机开疆拓土啊。” 说到这里,韩德让不禁拧紧了眉头,叹了一口气。汴梁哪位官家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收复燕云,却全然没想到河西的马场是中原朝廷最重要而又最容易得到的。辽国本来有东面高丽的心腹大患亟待讨伐平定,可是大宋三十万禁军精锐在虎视眈眈,辽国却又不得不将精兵猛将留出来向南防御。对萧绰与韩德让而言,辽皇耶律贤体弱多病,随时可能驾崩,一场争夺权势的内斗在大辽高层已经迫在眉睫,也实在不愿意在与宋国的战争中空耗实力。 “宋人禁军各部都已在向太原南面各州府聚集,看样子一旦过了年,他们就要发兵了。”萧轸又道,“北汉那边刘继元已经把杨继业召回太原,准备应付宋军攻打。” 韩德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太原兵不过五万,赵炅却聚集了二十多万禁军围攻,这是有得陇望蜀之心啊,”他看了萧轸一眼,道:“可笑朝廷中人,身为国族却只知内斗,诸王宗室二百余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见吾以汉人为南京留守,便只派遣汉兵一万八千人驻守在幽州,大军猬集在上京左近,除了夺位,不知还有甚用处?难道宋人占据幽云形胜,就凭那些骑兵能够夺回来不成?” 萧轸是契丹族,更是韩德让的心腹,因此说话也不避忌,萧轸躬身道:“大人忠心耿耿,侍奉皇帝陛下和娘娘,待到眼前难关过去,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迟早会后悔。”他乃是萧绰族人,后来萧绰将他送给韩德让做亲随,在他心目当中,如耶律喜隐这些觊觎皇位的契丹皇族是比幽燕汉人凶险的多的敌人,这也是萧绰能够容忍韩德让在幽云十六州展布势力的原因,他是汉人,最多不过是国之重臣,契丹立国的根基―皮室亲军是绝不会听命于韩德让的。 晋阳宫中,汉皇刘继元正激动地握着刘继业的手,高声道:“满朝文武,公忠体国无有过贤弟者,继业既然回来,太原必定是能保住了。” 刘继业望着这个有些神经质的义兄,眼眶更凹陷了些,显得这些日子来都是也不安枕。他叹了一口气,丝毫不顾及刘继元充满期待的眼神,跪下秉道:“陛下,大宋禁军三十万,乃是天下精锐集聚而成,如今后蜀、南唐先后扫平,以天下之力,攻太原一隅之地,天下大势已成,实非人力可为。继业不惜死,陛下万金之躯岂容浪掷。陛下若完城归宋,即使不为诸侯,安居汴梁为一富家翁亦可,若不然,只恐玉石俱焚。”他虽然是负责北面防御契丹的大将,但一直考虑这汴梁与北汉之间的战事,眼看这些年来,赵炅选练兵马,更换官吏,中原朝廷国力经过周世宗和宋太祖两朝的休养生息,已经有了中兴的迹象,而偏居一隅的北汉如江河日下,好容易来了一个能打仗,也能让军士效死的陈德,还给猜忌逼走。 听刘继业如此说,刘继元的脸色一下子便阴暗了下去,说这话的若不是他向来倚重的异姓兄弟,只怕立刻便要推出去斩了。与他自幼相交,即便是刘继元这等心性刻薄寡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刘继业绝不是一个出卖兄弟袍泽而自肥的人,他摆了摆手,叹道:“贤弟,吾何尝不知宋军势大,只是我河东刘氏并非叛贼出身,守住这区区之祖业,不过是为了担心社稷无人祭祀罢了。”他见刘继业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叹道:“为兄何尝不想做个富家翁,可后蜀孟昶、南唐李煜入了汴梁,是个什么下场,天下人都看在眼中。若是束手待毙,到那时只怕欲为庶人而不可得。” 刘继业点点头,世人传言,后蜀孟昶生前宠姬被赵匡胤霸占,本人乃是被当时的南衙,如今大宋官家赵炅毒死,南唐李煜入京在汴梁日子也颇不好过,有词传唱,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从汴梁至江南,南人闻者无不落泪。 夏州城内,衙内都指挥使李继奉露出兴奋的神色,于伏仁轨送来消息,地斤泽白羽军已经足有五千之数,只要李继筠西去,他便可以宣召各州李氏族叔带兵吊唁,借助白羽军的力量,将这些争夺定难节度使大位的叔叔们一网打尽,成为真正的的定难五州主人。 “于伏仁轨虽然是陈德手下大将,却是个土浑人,说到底和我们鲜卑更近一些,白羽军下多党项羌族,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吞掉白羽军这支力量。”李继奉自信满满地对心腹颇超兀说道,“你看,他听说陛下调派夏州兵马攻打太原,便忙不迭地送来书信,愿意率领两千白羽军随同夏州军渡过黄河作战。这不是向吾示好么?” 颇超无凝眉思索片刻,拱手道:“衙内,这白羽军中尽收罗些各部落里桀骜不驯之徒,目无尊长,颠倒贵贱,各部落首领对他们都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白羽军因袭了中原藩镇骄兵悍卒的风气,时常做些兵骄逐帅的荒唐之举,只怕收服不易。” “这有何难?”李继奉拿起桌案上一把精致地匕首,割下餐盘里一块烧得焦黄喷香地羔羊尾放入嘴里,“这些兵油子,只需将他们拉拢过来接受点验,到时候调集两万人围个水泄不通,然后将军官全部更换,那些不服管教的悍卒,一个个都砍了便罢。夏州贫瘠,也养不了这许多兵。”他说起诛杀士卒的事情混不在意,仿佛吃肉时随口把骨头渣子吐出来一般轻松。 明灭不定的烛火当中,颇超兀看着李继奉兴奋不已的脸色,心中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继奉衙内与继迁公子相比,却是差了许多。不过铁鹞子一旦跟随了主人,改换门庭是要遭人耻笑的,唯有一心辅佐他得了这夏州节度使大位,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白羽军。安西虽然势大,但白羽军一旅孤军落在地斤泽,却是陈德心太贪了。 地斤泽,这晚的夜色黑得不见五指,一片沼泽地的中央是白羽军大营所在,这大营只有两千多士卒,另外两千多士卒分散在各部落中控制着荫户。大营左近,蚊虫和毒蛇到处都是,冒着气泡的沼泽更是择人而噬的陷阱。若是没有白羽军的人带路,外人绝不可能靠近。沼泽中这块稍微结实干爽的一点的空地上,数百个军用帐幕铺在隔绝潮气的皮毛垫子上,于伏仁轨的帐室除了稍微大一点外,朴素无华,与其它军士并无不同。于伏仁轨本来已经是汉化较深的胡人,熟读史书军略,善打马球,可是经略白羽营以来,除了军中必须的规矩之外,一切生活习性,都依照地斤泽部落的习惯而来。 简单硝制的皮用粗陋的针线缝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件衣服,于伏仁轨披着普通羌族战士过冬时穿用的袍子,宿营的时候,这东西往身上一裹就可以当被子用。他两只眼睛犹如夜猫子一般闪着寒光,他冷冷看着夏州使者被属下带了出去,方才沉声道:“李继奉这蠢人既然已经答应咱们派兵随行出征,大伙儿便下去好生准备一番。接应主公回归河西事关重大,此行的目的只需各位校尉知道便可,下面都不许转告。” 众校尉轰然答是,脸色郑重。白羽军虽然在羌人中有赫赫大名,令许多部落首领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但四面都是敌人,这一年多来的发展在安西六军中算是最慢的,不但人少,而且铠甲器械也不精良,军士们的生活虽然比普通党项部落好许多,和骠骑、教戎等其他安西军尚有很大差距。白羽军的人矮,马瘦,衣破便和他们出神入化的箭法一样,在安西六军中是出了名的。倒不是军饷有所克扣,而是即便手上有钱,在地斤泽这地方也买不到东西,如果囤积了大批物资,等若是在门口挂着肥肉勾引其他饿得发慌的部落来抢。白羽军军士的军饷最后大都买了粮食,不少都用来接济那些比他们更穷更苦的部落荫户,这也是白羽军在地斤泽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不少羌人宁可冒着被部落处死、或者沼泽中迷路而死的危险也要逃跑出来,投奔白羽军。 作者:因为出差的缘故,4月20日到5月1日会暂停更新,5月2日恢复更新。我曾经很努力想要写存稿填补这段时间,可是我似乎不是能写出很多存稿的人。前段时间又出了个差,把写好的存稿都用掉了。 这本书写下来,基本都是按照大纲设定在发展,尚有三卷左右便会结束,我会实实在在写好每一章,不拖戏,不注水,不烂尾。今后基本保持每天解禁vip一章的解禁速度,完本后会尽快全部vip解禁,手头不宽裕的书友可以考虑稍等。 二十一章 筹划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8 此番得了在宋辽数十万大军盘旋邀击的战场上接应陈德回归河西的重任,乃是白羽军少有扬眉吐气的机会,是以自指挥使于伏仁轨以下,无不十分重视。 按照李斯执掌的军情司预判,赵炅与枢密使曹彬的惯常做法是以禁军为主力,而厢军及各藩镇投效的军队或者作为运输辎重的护卫,或者在侧面战场牵制敌军的注意力。因此,跟随夏州党项兵马渡过黄河的白羽骑需要按照道路司和承影营的指示,争取靠近陈德所在的宋军大营方位。此番宋军主力必定最终为辽人所败,当战场一片混乱,禁军众将拥立赵德昭,赵炅自顾不暇之际,陈德便可趁乱脱身,在三百牙兵保护下与白羽军回合,然后迅速脱离战场,一路飞驰赶回河西。 来年就要大举北伐的消息并没有刻意保密,汴梁城内的这个新年,在辞旧迎新地热闹气氛中,隐隐透出一股紧张。不管是朝廷勋贵还是军兵百姓,大多兴奋中带着一丝期盼和激动。天下一统的最后一仗啊,悍将盼着抓住这个机会立功,拔擢节度使,士卒盘算着打开了太原城池,多多少少能捞些油水,营中都流传着封樁库中金银如山,绸帛似海,打完这一仗,也该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上一分了。至于平民百姓,则寄希望于四海太平,经历了胡人不时南下洗掠的晚唐五代,谁人都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古训。 这已是陇西郡公李煜在汴梁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了。逢年过节,往日里还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南唐臣子们都绝足不敢登门,唯有几个歌姬舞女顾念旧主,不避嫌疑,来到府中探望,更衬托得府上气氛凄凉无比。所幸的是,自从安西节度使陈德进京以来,不时派手下军士送来钱帛使用,本来已囊中羞涩的陇西郡公的生活也稍见起色。 这三年来,每逢新年,汴梁都是大雪纷飞,借酒浇愁间,仆佣来报安西节度使府上携带新年贺礼拜访,李煜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方显出一抹亮色,放下酒杯,整理衣冠,方才开声让带安西府中人过来相见。陈德每次派人过访,虽然并不再执君臣之礼,但言辞间都极其恭谨,而李煜亦有自重,不欲再让外人见到颓唐模样。 少时,安西府上人带了上来,此子一身红色军袍,袍子上尤有风雪痕迹,头上戴着一袭方巾,浓眉,大耳,他的样子看上去颇为老实,一双眼睛却极其机警,见到李煜便拱手道:“安西节度使陈大人麾下小吏巴根,参见陇西郡公。” 李煜抬抬手,笑道:“总是这般拘谨客气,陈将军近日可好?” 巴根起身秉道:“谢过陇西郡公挂怀,陈大人很好,托小人向陇西郡公代话,身在汴梁,形势所迫,无法亲自前来探望陇西郡公,还请公爷见谅。陈大人还说,他不久以后便要随扈陛下北伐,汴梁府中一切都有小吏安排,陇西郡公如有所需,只管捎个口信,小吏无不从命。” 他言语恭谨,令李煜颇生好感,想要赏赐他一件东西,踌躇了片刻,却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了,而看着巴根,乃是一个粗人,自己的墨宝若是给文人雅士那是奉若至宝,可是给了这巴根,却未免是明珠暗投,最后只得微微点头,笑道:“陈将军也有心了,吾这里尚好,兵战凶危,这有一幅文殊菩萨像,乃是前辈高僧大德所赠,你便带回给你家将军。文殊菩萨乃是菩萨之首,前朝大历年间,有法照禅师,因缘际会,踏入了文殊菩萨的道场‘大圣竹林寺。亲见文殊菩萨据狮子高座,宣妙法音,左右围绕闻法菩萨圣众约万余,归来画了这幅文殊菩萨画像。愿菩萨保佑陈将军,助他平安归来。” 巴根谢过,取了画像,起身告辞时,低声道:“陈大人言道,兵荒马乱,城中若是治安不靖,便着落在小吏身上,定要护卫陇西郡公脱离险境。”这大半年来,陈德每回向李煜送各种钱帛物事都是由他经手,正是为了让李煜对他产生某种信任,好待机方便行事。 他说这话时,原本伺候在旁边的仆佣见巴根要走,已经先行出去安排。李煜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味来,那仆佣已然回转,带巴根出去,巴根也不再耽搁,拜别而去。 回到安西节度使府上,陈德仔细问过巴根情况后,沉吟片刻,嘱咐他道:“军情司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前方兵败的消息传回,那时候你等保护陇西郡公脱险一定要快。一旦兵败消息传扬开来,京城必定戒严,到时候脱身就难了。最好的时机,便是在兵败消息尚未传开的那一刻离开,此后京城上下只顾着接应陛下,防备谋反作乱,旬日内皆不会有余力追捕你等。” 见牙军营百夫长巴根拱手遵令而去,陈德转头对张仲曜道:“这个巴根倒是可造之材,此番若是顺利,便到你的承影营中历练一番如何?” 张仲曜点头道:“这个使得。”他缓缓展开书案上一幅地图,指着上面描画好的宋辽双方兵力分布的态势,和军情司预计宋军预计进攻的线路,沉声道:“禁军数十万咄咄逼人,就算是汴梁的商贩都知道朝廷不日即将北伐,大敌当前,可幽州居然只有不足两万汉军,韩德让身为南京留守,居然无法调遣幽云十六州的契丹部族勇士助战,真乃拿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一般?”言语间对辽国应对北伐的轻忽的颇为感叹,作为河西藩镇,他是自然是希望朝廷禁军在河朔碰一个大钉子的,这样数年之内也没有余力讨伐河西。 张仲曜并不关心李煜的死活,但是,陈德平安回归河西的计划,确实建立在大宋禁军北伐兵败的基础上的,不但要败,而且要大败,集天下精锐而成的禁军伤筋动骨,河西才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进取西域时才没有后顾之忧。可是现在,从军情司掌握的情况看,宋军战败的可能性相当的小,就连张仲曜特不明白,陈德为什么肯定北伐会大败。 陈德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可不是赵普的独树一帜之论。辽国皇帝耶律贤体弱,随时将死,辽国亲贵们自然要把兵权牢牢抓在手上,猬集上京正是为了随时夺位,韩德让虽然得了辽皇和萧后的信重,毕竟还只是一个汉人,契丹部族又怎会听他的号令。”他顿了一顿,用手点点地图上看似汹汹的禁军各部,用一种玩味的口气道:“辽国现在的布置再怎么差,毕竟有骑兵快速移动战场位置的优势,随时可以驰援幽州。反观朝廷禁军,各部为赵炅遥制,应变不灵,一挫于太原,再挫于幽州,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此疲敝之军,能当十万铁骑拼死一击否?” 似这样的推演和讨论,陈德与张仲曜已进行了多次,事关重大,张仲曜总不能膺服,他疑道:“以数十万大军围攻太原,有必克之势,然后转而北上,幽州不过两万汉兵而已,难道不能在辽国骑兵到来之前攻克吗?一旦禁军攻下幽州,倚城而战,辽人骑兵急速来援,必定不能携带大量粮草辎重,也无法持久攻城,必定无功而返。朝廷北伐仍是大获全胜。” “幽州雄城,韩德让当世名将,在幽燕汉人中间根基人望都极深厚,禁军想在仓促之间攻下幽州,难矣。”陈德摇摇头,叹道:“城池坚固相比,太原与幽州不相上下,守御兵马相比,幽燕汉军比河东兵亦差不到哪儿去,辽国总有几个明白人,知道幽州乃是本国兴旺发达的根基之地,必定不惜一切全力救援,与之前救援太原时的犹豫不定全然不同。从周世宗到太祖皇帝,攻打太原已经有三次,都不能攻克,不得已才定下了焚寨迁民,徐徐疲敝之策,十数年积累下来,方有如今的必胜之势。既然打太原如此艰难,有什么理由认为打幽州会一举成功,而且是在辽军来援前极短的时间内成功?” 说动后来,陈德用手指着那图上幽州与上京的距离,仿佛看到未来幽州之战似地,带着有些惋惜的语调道:“幽州与上京之间,轻骑数日可至,禁军为了在辽人援军赶到之前攻克幽州,取得必胜之势,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四面蚁附攻城,这样的打法最是折损军力,如果攻打幽州得手便罢,若是不得手,恐怕着这三十万禁军就要交代在幽州了。” 听他说得极有道理,张仲曜也不禁有些疑惑,低声叹道:“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既然如此,朝廷多有宿将,潘美、曹翰,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怎地看不出来这等情势?朝廷凭什么如此有把握,幽州旦夕可下?”虽然朝廷禁军实力受损对安西军经营西域有利,但张仲曜与陈德都是汉人,眼看着数十万大好男儿丧身胡尘,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隐隐有些难过。 作者:再次为4月20至5月1日不能更新向书友抱歉。 二十二章 必胜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4-19 “丞相不必多言,幽云十六州乃故土,沦落胡尘近百年,幽云父老盼王师,如婴儿盼父母,如久旱盼甘霖,朕何忍弃之?再则,幽云是河朔北面屏障,辽骑自幽州出,沿途无可阻挡,只需数日便可饮马汴河,不取幽州,都城不稳。我朝于幽云,有必取之势。其三,辽皇暗弱,据细作来报,国中大事尽委诸妇人之手,元勋贵戚各怀疑心,幽云之地辽人防备空虚,民怀二心,我朝以一心伐狐疑,以有备伐无算,对辽军亦有战胜之势。总而言之,幽云必取,此战必胜!”赵炅得意而自负,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伺立在旁的王侁一眼。 适才赵普跪在地上拼命劝谏他不要轻易在攻打太原之后又挑衅强辽,甚至口出狂言说这是好战亡国之策。“老匹夫,居然倚老卖老,若不不是看你在朝中尚有几分人望,门生故吏也还可用,你道自己当真能‘半部论语治天下’么。”他颇为厌恶地看着赵普,转向曹彬、潘美和曹翰三人,虽然赵炅另有军中心腹将领可用,但那些人大都没有见过大战,攻打太原和幽州,还要依仗眼前这三个赵匡胤留下来的宿将。 曹彬官居枢密使后,越来越脱离了粗鄙的军汉气息,多了威严自重的朝臣风度。此刻,他谨守朝议时“后发制人”之道,虽然对赵炅对于攻打幽州出人意料地强烈信心颇为疑虑,却让其他两位武将先说。果然,脾气暴躁地曹翰抢先出班秉道:“陛下,幽州乃前朝卢龙镇,汉儿军彪悍敢战,不在河东之下,幽州城高池深,足可坚守,若是我军攻打坚城不克,契丹兵南下救援,立时便是腹背受敌之势,请陛下三思?” “哦?”虽然曹翰将强攻幽州的情势解说的十分严重,赵炅却颇为奇怪地用一种轻松语气道:“如此说来,曹将军可有良策?” 曹翰性子粗暴,豁得出去,他听出了赵炅口气里的戏谑之意,却不顾,沉声道:“兵法曰一鼓作气,以末将之策,陛下如必取幽州,当乘兵锋甚锐之时,径直全力攻打,而河东太原,兵不过五万,更无力援救幽州,只需派一大将率一偏师看守戒备即可。欲克幽州,当用围魏救赵之策,攻城是假,集重兵与幽州北面山谷,迎击辽人援军,援军既败,幽州便成囊中之物。”官家欲夺取燕云之心,朝中重臣皆知,似潘曹这等武将,自然是殚精竭虑地考虑着方略,如今一股脑儿说出来,虽然与官家心意不符,却是带着极大的信心。 “曹将军此策太险,”赵炅还未表态,王侁便抢先说道,“以曹将军所言,幽州尚在我军身后未下,又要迎击辽军,岂不仍是腹背受敌之局,万一接战不利,大军退无城池可守,又当如何?再者,太原军足有五万之数,看守他们便需分去五万禁军,幽州汉儿军又有两万,要防备他们也要分出一部禁军,这样算来,迎击辽人大军的禁军只有十余万人,辽人却是倾全力而来,敌专而我分,此可谓必胜之势乎?” “这个,”曹翰吃他疑问,不觉有些恼怒,这从未独掌方面的王侁,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他的军略,沉声答道:“太原自顾不暇,绝不敢轻易袭扰我军后路,以一两万兵戒备足矣,幽州军亦是如此,自保有余,出击不足,禁军主力与辽军决战,这两部敌军决不可能为患,至于兵力,辽人底细吾虽不知,但前朝每次来攻,便是辽皇亲征,随扈兵马至多也不过十余万尔,前朝石重贵尤能败之,吾大宋禁军如何将之不能一举击破?”他的话语间带着极大的自信。每当中原王朝勃兴之时,对周边诸侯四夷都是能够战而胜之的,这更平添了饱读兵书的曹翰的信心。 “嗤——”赵普不屑地笑道,“敢问曹将军,石重贵后来又如何?”这人后来被辽军所掳,妃嫔皆被辽人霸占,后来宋人记石重贵曰“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出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不过此时,无论是赵普还是曹翰,都想不到有个沉重无比的靖康之耻在后面等着这个本应该威服四夷的朝代。 赵炅颇有些不耐地摆摆手,道:”曹将军思虑甚深,也是一片忠心为国,不过嘛,幽州旦夕可下,朕自有把握。不过,制胜之机,却不宜泄露。” 潘美见赵炅执意先取太原,再攻幽州,便不再劝谏,只躬身道:“陛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为了不引起辽人的注意,所有粮草囤积,都在太原方向,若是转道攻打幽州,恐怕一时难以接济上来。”他虽然没有在北面和太原、契丹交过仗,却深知粮草对大军的重要性,所谓打仗,一般倒是打的是粮草,前面是两座坚城,要攻下来必定是旷日持久,这三十万禁军每日人吃马嚼的数目,就要有百万民夫输送,另外,囤积粮草的仓库,还必须尽量的靠近前线。而此时最为棘手的,莫过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靠近幽云十六州的地方并无大量粮草囤积。 赵炅颇为无奈地皱了下眉头,不耐道:“粮草之事,朕自会申斥有司输送,你等只管好生杀敌,无需考虑此事。”钱财和粮草乃是制约将领的两大要素,因此,赵炅从心底里就对统兵大将伸手要粮草感到敏感和反感,更不愿意与他们深入地商讨如何输送和接济之事。在他心目当中,圣旨一下,有司官吏自然会把事办得妥帖,而且会严格秉承他的旨意行事,却全然不想当事情巨大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全心全意想要讨得圣宠的官吏,也有收拾不下来的时候。 赵普、曹彬等人见官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言,众臣僚又继续讨论了一些进军路线的安排,便告退下去,赵炅道:“契丹人自高自大,不以为我朝能够攻打幽州,所以把兵马都放在了北面,诸位回去之后,务必不必走漏消息,否则,国法无情。” 待其它人都告退以后,赵炅方才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转头向稍待的王侁道:“适才丞相和众将的话你可都听真,幽州守将及城中细作愿为王师内应的事情,绝不可出半点岔子。” 王侁拱手道:“陛下放心,幽州迪里都都指挥使李扎勒灿防守南门,此人世代都信奉圣教,这辽国上下笃信天竺佛教,早已令圣教教徒心寒,除了李扎勒灿之外,圣教教众还有数百人潜伏在幽州城内,一旦禁军开始攻城,便在城内动摇人心,甚至相机为禁军打开城门。有此内应,幽州城必定担心可下。不但幽州,十六州中圣教教众何止数千上万,届时都愿意发动百姓相迎王师,只待王师一至,幽燕父老必定赢粮而景从。” 他肯定的语气加强了赵炅的信心,他点点头道:“甚好,此役之后,祆教便可在中原开设祠庙,与佛道并立。”这金口玉言非同小可,王侁当即大喜过望,跪下道:“侁谨代圣教万千教众,谢陛下隆恩。” 望着下跪的王侁,赵炅嘴角不为人知的笑了一笑,他是天子啊。 此时天色已晚,安西节度使府上,侧门之内,黄雯依偎在陈德怀里,双目微红,喃喃道:“就不能让妾身留下来,等待夫君安然返回么?” 陈德用力抱紧她的娇躯,仔细端详着扬起的俏脸,替她擦了擦眼角,柔声道:“兵战凶危,待战事起来,女人家脱身就更加不易了,朝廷大军不日就要出征,正好无暇顾及吾这样幽囚都阙的诸侯眷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看着夫人微微撅起嘴唇,表示不满,陈德笑道:“一旦有脱身之机,我会尽快回到河西,与你们母女团聚,如何?这便出发吧,不要让军士们久等。” 黄雯无奈的轻轻点了点头,整了整发梢,从夫君怀里挣扎出来,向门口走去,迈出几步后,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奔回,不双臂挽着陈德的脖颈,踮起脚尖。良久,二人方才徐徐分开,黄雯偷偷向四周看了数眼,见院中负责哨卫的几个牙兵都自觉地背过身去,俏脸不禁微红,便不再痴缠,转身离去。陈德驻足片刻,听门外马车缓缓离去,方才叹息一声,感受着一缕余香,放下满怀别绪。 女儿已经在丫鬟的照料下入睡,看着她通红的小脸,黄雯心中便有些不忍,轻声叹道:“乖女儿,随着为娘的颠沛流离,真是个小可怜儿。”手指轻轻把女儿的被褥掖好。这辆马车乃是承影营负责安排,周围有二十名扮作大户人家护院的军士随扈,看上去便像是汴梁城中的大户人家眷属出城一样。在夕阳的照耀下,马车驶离了汴梁的西门,黄雯从车帘的缝隙里回望着厚重高大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缓缓流下。 作者:诸事备妥,太原与幽州之战,5月2日拉开序幕,希望会有更精彩的情节给大家欣赏。多谢众位支持! 二十三章 辱使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2 崇政殿上,辽国使臣挞马长寿面含怒色,亢声道:“陛下,五年前贵我两国曾有约在先,吾国遣使喻示太原刘氏不得擅自攻伐中原。数年来,贵我两国止战,互市贸易,前年贵国使臣辛仲甫来我朝,我主又再次申明此约。如今贵国为何不守承诺,执意要攻打太原?”这达马长寿乃是辽皇身边亲信扈从,此番因为他是当年辽宋和约的经手人之一,便被萧后派来阻止宋国攻打太原。 他说的乃是宋太祖在世时,辽将耶律琮通与雄州守将孙全兴联络,宋辽两家议和,从此辽兵在河北沿线再无大规模入寇中原的举动,并派遣使臣要求太原刘氏不得擅自向中原挑衅开展,但辽国则视宋国攻打太原为威胁性的举动,每次都会派出数万兵马援救。 赵炅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未料到当年大兄与辽皇耶律贤之间的几句口信,虽未落到文字上面,辽国人还当了真。他不由得觉得这个面红耳赤地契丹人有些可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道理难道也不懂么,还来这里胡搅蛮缠。于是便傲然道:““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言罢欣然,颇觉此言有大兄当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威势。 得到的答复竟然如此强硬,挞马长寿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贵国向来自称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言而无信。若是贵国执意攻打,河东崎岖不便驱驰,吾朝铁骑数十万,河北诸路必有所报!” 赵炅未料想居然被一个蛮夷使臣当庭斥骂,不免动怒,脸色转寒。 陪侍在旁的枢密使曹彬见状,冷哼道:“朝廷自有数十万禁军枕戈待旦,你要战便战。” 挞马长寿只得怏怏退了下去,赵炅脸色仍然阴沉,问左右诸臣道:“众卿,这辽使所言可都已听清楚?若是朝廷禁军全力攻打太原,辽人自幽云出,侵扰河北,如何应对?” 因为接见辽国使臣动用了朝廷大礼,陈德与张美、刘延让等一班勋贵武臣都随侍在殿中,只是这伙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着,并不出声。 枢密使曹彬道:“陛下继承大统以来,国势蒸蒸日上,兵甲犀利,万民拥戴,讨伐河东势如破竹,若是辽人强行阻挡,便如螳臂当车一般,自取其死而已。”虽然没有献上什么应对计策,可赵炅却听得颇为入耳,点头微笑。 参知政事薛居正却道:“陛下,辽国乃是大国,铁骑数十万旦夕可至汴梁,昔年觊觎中原,数度入寇,所幸一再受挫之后,愿与我国息兵止战,河北诸路赖此稍得休息,若是烽烟再起,只怕战火连绵,国库为之匮乏,将士疲敝,百姓流离,生灵涂炭,愿陛下慎之!”他退回朝班之后,不经意地以眼角看了站在他上首的赵普一眼,但见丞相赵普虽然静立不动,但下颔微点,心中顿时一定。 见赵炅已经凝神思索,赵普亦出班谏道:“陛下,虽然举兵讨伐河东在所难免,但辽国亦需要好生安抚。否则,一旦如陛下所虑,若是两国结成仇敌,辽国侵扰河北,数十万铁骑来去如风,两国边境不下千里,我应之于东,则敌骑出没于西,我应之于西,则敌骑出没于东,朝廷大军疲于奔命,百姓无可休息。愿陛下慎之!”他虽然擅长察言观色迎合上意,但兵者乃国家大事,特别是和辽国这样的当世大国开战,一个不小心,便是改朝换代的后果,所以尽管忤逆了赵炅的心意,还是抓住一切机会劝谏。 赵普为相十数年,在朝廷遍布党羽门生故旧,他一站出来,朝臣们纷纷附和劝谏,唯有南唐投降过来的一干文臣,因为还未被北方官僚所接纳,只是满脸尴尬地站在文官队列中,既不好跟随,也不敢反对。 眼看赵炅脸色越来越寒,曹翰低声对旁边的潘美道:“杞人忧天,吾看契丹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站出朝班秉道:“陛下,自我朝以来,与契丹交兵,屡战屡胜,已然使其胆寒。若是不然,我朝出兵攻打太原,契丹人派兵阻挡,沙场决胜便是,何必派出使臣过来,虚声恫吓?” 见皇帝脸色稍缓,赵普心中一紧,出列斥道:“曹将军休要夸口,你怎知辽人只是虚声恫吓?要知道军国大事,不容轻忽?” 曹翰冷笑道:“这个倒也不难,只须派出三五军汉,寻衅滋事,将那辽国使臣当街羞辱一番,若是辽人当真胆壮心雄,使臣被辱,必定对我国严加申斥,甚至在河北出兵挑衅,我国正好在攻打河东前了此后患。若是辽人只是虚声恫吓,那即便是使臣被辱,也只有忍气吞声,将来我国攻打河东,至多不过像从前那般,派遣数万偏师救援而已,绝不会悍然侵扰河北。”他是知道皇上心意要在太原之后转攻燕云十六州的,这羞辱使臣之计,乃是试探辽国的忍耐底线,若是辽国上下均无意与中原相争,那么在朝廷攻打太原自可从容行事,待河东战事完结,再将兵锋转而向东,说不定那时辽国的精锐大军还在上京未发。 众人一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却又合乎情理,曹翰身旁的潘美更想到:“若是趁着辽人无意开战的机会夺得燕云十六州,河北诸路有了屏障,又何惧契丹铁骑纵横。”一边想,一边朝着赵炅探询过来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赵炅原本对曹翰这条妙计微微欣赏,便笑道:“如此甚好,具体行事,便有曹卿仔细安排。”他顿了一顿,又叮嘱道:“记得,不可失了吾朝的体面。”曹翰笑道:“若是办得差了,便捉拿那几个闹事军汉交付衙门了账,必定不失朝廷体面。”他言下之意,若是辽国盛怒难平,朝廷在河北又难以抵敌的话,也可以将那几个闹事军汉的人头交给辽国抵罪。只是这番话在朝堂上不好说得太明罢了。 这桩差事,因为有可能成为朝廷向辽国谢罪的替死鬼,各军都左右推脱,最终落到了兵败灵州,势力大不如前的骁武军指挥使董遵诲手上,董遵诲别无他法,只得交代林中要好生办理。 数日后,夕阳西斜时分,辽国使臣挞马长寿在外宴饮后被蠹贼偷走了使臣的鱼符,这鱼符乃是大宋都亭驿所制,上书各国使臣的官职身份,为了不失上国礼仪,汴梁城内军民见到佩戴番使鱼符的使臣,都要避免冲突。 谁知又隔了数日,这挞马长寿乘坐马车,在回驿馆的途中,忽然听后面有人高声叫道:“前面那个,站住!骁武军协助开封府办案查问!”回头一看,几个恶霸霸的晓武军军汉手持腰刀短棍等物,正沿街缓缓走来。 挞马长寿在辽国也是亲贵之人,闻言便欲发作,但思及此刻身在异国,辽宋之间强弱之势不同与往日,便硬生生忍住了怒火,伸手止住了身旁两个随从勇士向来人喝骂,将马车停在在道旁相候。 “这契丹贼子居然如此沉得住气,此番不易找着由头下手啊!”骁武军都头马欣缓缓对身边的慕容刚道,他们随林中领了这桩棘手的差事,思来想去,唯有先让这辽使失了鱼符,没有凭证,然后寻个由头将他痛打一顿,最后一口咬定认错了人,才能将最终的罪责减到最轻。 “林虞侯,如何处置?”慕容刚心中也直犯难,这使臣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为他们几个嚣张的声势所动,站住了身形等待查验,若是自己这伙人当真靠上前去,他表露身份,自己这边不分青红皂白还要动手,当街殴打使臣的蓄意太过明显,如果朝廷当真要拿自己这伙人给辽国消气,只怕是要问个死罪了。 “要不咱们先缓缓,待他沉不住气,只要他拔脚开走,便治他个拒捕之罪。”平日里最为沉默地吴铁开声道,三人约而同望向林中,林中点了点头,于是这四个粗鲁汉便在挞马长寿二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盘问街道旁边卖糖人儿的老汉。 “大人,那南朝军汉叫的是旁人吧。”等了片刻,挞马长寿的随从终于忍不住道,挞马长寿见林忠等人一边大声嚷嚷着“骁武军协助开封府办案”,一边盘问着街道上的旁人,只是偶尔看向自己这边,也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苦笑道:“好几个大嗓门的蛮子。”都亭驿的驿馆就在百步以外,挞马长寿便吩咐车夫赶车继续前行。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又响起数声大喊:“前面贼子可是想逃么?”挞马长寿回头一看,正是林中带着吴铁等人快步走了上来。此时马车已到都亭西驿驿馆门口,挞马长寿强忍怒气,撩开车帘,瞪着林中吴铁等人喝道:“吾乃是大辽国使节,汝等休得无礼!” 林中却毫不理会,将手一伸,道:“既是使节,可有鱼符凭证?” 挞马长寿一时语噎,这鱼符在某次宴饮之后遍寻不到,向都亭驿报了个备,也便罢了,此后数日,照常出行如故,也无人为难。 林中察言观色,高声笑道:“好个狂徒,竟敢冒充番邦使节,消遣爷爷,兄弟们搭把手,将这个冒充使节的狂徒先揪下来再说!”话音刚落,早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吴铁等人一起动手,三两下收拾了挞马长寿的两个随从,又强行扯开车帘,将挞马长寿揪了下来,拷上镣铐,一番厮打,待到都亭西驿的官员赶来阻止之时,挞马长寿已然鼻青脸肿,不知是惊是气,居然连话也说不出了。 注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015:开宝七年(甲戌,974),契丹将通好于我,遣使谕北汉主以强弱势异,无妄侵伐。北汉主闻命恸哭,谋出兵攻契丹,宣徽使马槵固谏,乃止。 注2:乾亨元年春正月乙酉,遣挞马长寿使宋,问兴师伐刘继元之故。丙申,长寿还,言“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旧;不然则战”。 注3:辱辽使情节为杜撰。从国家战略层面,此时是宋攻辽守的态势。 二十四章 禁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4 此时此刻,在汴梁北郊的一处禁军军营中,陈德正紧裹在一件熊皮大氅中间,一边跺脚,一边朝手心哈着气,心中不住地咒骂赵炅。 在出征太原之前,各部禁军预先分配了太原攻城的地段,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东面城墙,鄣德节度使李汉琼攻南面城墙,桂州观察室使曹翰攻西面城墙,彰信节度使刘遇攻北面城墙。安西军仅有三百人跟随在陈德身边,反而捡了个便宜,只在赵炅亲自统领的禁军大营中担任扈从,实际上等若什么战斗任务都没有。 大宋虽然已有多路军马向着河东前沿开拔,准备随扈御驾亲征的禁军主力虽然未动,但陈德连同三百安西亲卫却被一道圣旨发配到了汴梁北郊一个空出来的军营中,而这个军营周围俱是曹翰所统领的龙捷军和虎捷军精锐,三百安西军驻扎在中间,形同看押,天寒地冻的,军资虽不曾短少,却总要跑到汴梁城南去领取,一趟就有近百里,如此这般折腾军兵的规矩还有许多,把一向怎么方便怎么来的安西军折腾得抱怨连天。 自从被强令驻扎进了禁军军营之后,陈德和外间几乎完全断了联系,每日唯一的消遣便是看禁军北伐河东的军报,百无聊赖,甚至数次约虎捷军比武被拒绝之后,操练之余,陈德便与张仲曜等观察起旁边的禁军来。 按照陈德的观察,此时的禁军行伍整齐,而悍勇尚缺,基层不似安西军这般唯勇是尊,更注重为耻军纪,禁军中也不标榜白刃决胜。弩是禁军中最重要的武器,陈德观看虎捷军操演弩阵,一声令下,万弦齐响,天上箭如飞蝗,遮天蔽日,远处充做靶标的重甲往往被强弩一再穿透,成了刺猬一般。 禁军在肉搏战中主要使用短兵,虽然每个指挥中都配置了少量长枪手,但平日里士卒练习的大多是大剑、腰刀,甚至还有军兵自行购置了铁锤铁锏等重型短兵作为防身武器,从操练地情况来看,禁军对肉搏战的预设情形以混战为主,这一点与安西军偏重长兵,即便是肉搏中也坚持阵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解散阵型的原则大异其趣。 但是,军中原本崇尚以匹夫之勇摧荡敌胆,奋击敌阵,横扫千军,在朝廷地刻意引导下,个人武勇在禁军中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一大批严谨奉法的军官得到擢升,禁军上下充斥着将大量将兵马排列的整齐划一,进退自如的排阵专家。大宋的禁军正逐渐转变为一支依靠组织体系和严谨的阵势,而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取得胜利的军队。 在下层军兵越来越把当兵吃粮当做一种正常的职业的时候,禁军上层却仍然保持着五代时遗留下来攻势作战的传统,在日常操演中,防守只占了很少的部分,龙捷军和虎捷军都在预设野战决胜的情况下进行操演。与此同时,遵循阵法的观念在军中极为流行,在安西军中,一个军官如果能用最少的伤亡换来最大的战果,公平分配,就能获得军士的拥戴。但在禁军中,一个公认的良将必须熟练掌握阵法,并且能有魄力以军纪约束卒伍熟练地操演出来,大量的升迁是根据操演而不是战斗来决定的,操演在某种程度类似文人的科举,而实际战斗则参杂了派系,运气,敌人强弱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 前线的军报一天一个,都是朝廷军队节节胜利的消息。连市井百姓,也都众口相传,朝廷禁军在河东连战连胜,势如破竹,整个开封朝野上下,弥漫着一股兴奋和喜庆的气氛。唯有赵普等少数几个知道官家在攻下太原后便要立刻举兵幽燕的人,方才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当使臣被殴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整个大辽朝野一时间居然被震惊得无法反应。然而,直到挞马长寿不张扬地乘坐马车离开汴京返回辽国之后数十日,河朔一带紧张戒备的驻泊禁军也没有遭到预期中辽人的报复,一时间,乐观的气氛充斥着汴梁的朝野上下,而辽国的气氛则刚好相反,虽然朝廷不欲与南朝在幽燕地带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宋人不日便将北伐收复燕云的流言在汉人中不胫而走,甚至定居此地的契丹人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简直糊涂!”萧轸颇为气愤地将朝廷发给南朝申斥此事的国书摔到几案上,在国书里,只用了例行公事一般地口吻对大辽使节在汴梁遭到的侮辱事件进行了抗议,并宣称宋国如果不妥善处理此事,将大大有损大宋礼仪之邦地形象和宋辽友好关系的大局。 作为一个契丹人,特别是长期居住在幽燕地带熟悉南面情势的契丹人,萧轸简直要怀疑上京的皇亲贵胄们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是南朝试探我国的举动吗?这种时候,越是忍让,汴梁对太原的征伐便越是肆无忌惮,甚至还会刺激他们直接攻打幽州的野心!”萧轸愤愤地说道,不光是他,使节受辱事件之后,不少幽云一带的汉人纷纷开始向南面暗通款曲,甚至连契丹人也认为本朝有弃守幽燕地打算,有些过来捞钱的契丹贵人,甚至已经开始四处寻门路调回北边。 “哼,”眼看自己麾下的心腹这么一副愤愤不平地样子,韩德让咳嗽一声,野性未除的契丹族人私下打草谷被南面张网相待地驻泊禁军教训了好几次后,原本就积累了很大地愤懑,现在,被使臣受辱件刺激了的契丹人天天络绎往来南京留守府邸,要求立刻派兵向南面进行报复,“他们难道不知道,大辽的利益与上京权贵的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地么?”韩德让低声叹道,颇为玩味地看着琉璃杯葡萄酒在阳光下瑰丽的颜色,大辽立国以来,这些契丹贵人别的没有学会,勾心斗角的牟取私利的本事已经和南朝官僚不相上下了,正因为如此,大辽朝野中的有识之士,如皇帝耶律贤、萧后、耶律休哥、以及韩德让等人,才急于了结与南朝之间的战事,腾出手了,趁着朝中宿将精兵仍在,契丹人血气尚未完全消磨的时候,逐一扫灭北面的高丽、女真、室韦等蛮族强敌,不留后患。终大辽一朝,北面用兵始终是比南面更重要的方向。 “大辽有铁骑数十万,仆从部落小国无数,若是南北当真交兵,汴梁自然占不到便宜,不过,皇亲贵胄们的心思,不在这里,而在上京啊。”挞马长寿原是耶律贤身边亲信扈从,在各怀心思、蠢蠢欲动的契丹贵族里面,算是心性耿直的,此刻他受了羞辱,别的亲贵倒是看笑话的居多。韩德让心想,若非受皇亲权贵们的压制,燕燕必定不能忍下这口气,不过权贵们以为如此便可以息事宁人,那便错了,南朝禁军数十万早已厉兵秣马,只怕一出正月便要北伐,此时故意羞辱辽国使节,上京方面不作出强烈反应,只怕南朝此后行事再无顾忌。 韩德让沉声道:”上京方面不理我们的死活,我们可不能坐视。一旦宋军攻下太原,幽州很可能便是下一个目标,城中军队只有两万多人,敌众我寡。正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一旦宋军开始进逼幽州,四面攻城,只怕守城军力太过薄弱,我看陈德在岚州以军法治理民户的法子便不错,从现在开始,便要着手将全城百姓丁壮编列行伍,准备搬运弓矢檑木上城。” 南朝细作在城中活动猖獗,当在军中及民间实行连坐法,一人通敌,全家及邻里受罚。”他微微闭了闭眼,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悲悯之意,这连坐之法一行,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只不过事急从权,也只好如此。“还有,南朝攻略河东,必有烧杀淫掠之事,将其罪状张榜通报全城百姓,让他们知道,守卫幽州城,不是为了大辽朝廷,而是为了自家上下的安危。”他顿了一顿,看着认真把自己的吩咐记录下里的萧轸,让他将自己的吩咐复述了一遍,低头思索有无缺漏之处,又补充了几句,便让他回去写成方略。 韩德让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毫无遮挡地灌满了整间阁楼,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早春二月,北地尚且一片千里冰封的的景象,宋军挑选这个时候攻打太原,也是想要利用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辽人骑兵无法大规模调动的机会,不过,当世这南北两朝,疆域辽阔,国力雄厚,一旦战事开始,岂是一个春夏便能结束?陈德尚在汴梁,他难道也看不出,是了,大宋与辽国结成死敌,无暇分身,正好方便他在西北驰骋。想到此处,韩德让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陈德羽翼不丰,尚需辽宋彼此牵制,此后大辽用兵于东北,是否也可以利用他牵制大宋禁军呢?天下这盘棋,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缓缓抬手,将杯中的鲜红似血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二十五章 意气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5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刚出了正月,一片凯歌声中,赵炅亲自率领十万禁军精锐离开汴梁,亲征太原。陈德与三百安西精锐从征。对惯于跋涉的安西军而言,此次行军就和一场远足郊游般轻松写意。 二月,禁军主力从开封抵澶州,过黄河至大名府,折向西到洺州进发,此次进军,乃是赵炅即位以后最大的一次事件,为了保证军粮供应,御营出发前,特意征发了曹州、单州、华州等十一军州和京兆、河南、大名府囤积的粮草沿途输送,与往日将领出征,兵部在粮草方面斤斤计较就食的日子全然不同。所过百姓村舍,不管有无骚扰百姓,官家御营总是要发下大笔的赏赐,出征以来,银钱似流水一般散出去,所换来的,便是沿途百姓对当朝官家的交口称赞,十万之师出而沿途百姓不流离失所的,晚唐五代以来,尚为首次。 行军时,御营三万精锐的指挥权实际上在直接听命于赵炅的御龙直指挥使高琼手中,陈德则和张美、刘延让等高级武将环卫在官家左右,不过是摆设而已。安西军的三百亲卫与殿前班直一同进发,行军时张仲曜左顾右盼,只觉周围军兵尽皆悍勇剽捷,不由暗自叹服,如果说汴梁禁军乃集天下精锐而成,殿前班直则是禁军中的精华。殿前班龙飞凤舞的旌旗,便如殿前班的将士一样带着一股傲气。 “张校尉,莫看殿前班样子好,若是当真开仗见血,未必是吾等安西军汉的对手。”见张仲曜似有赞赏之意,牙军百夫长朱导不无醋意地说道,他这话显得有些言不由衷,论武艺,殿前班乃是数十万禁军的精选,又有高人教授,论体力,更不用说,论勇猛敢战,比边军也不惶多让,盔甲坚固,兵刃犀利,安西军所依仗的,不过是上下齐心,一腔热血而已。 张仲曜颇望向朱导颇不服气的面孔,在环顾周围的牙军营军士,这些在安西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行走在殿前班直中间,居然都有些了压抑的情绪,他笑了笑,沉声道:“殿前司的军兵,不过是为官家卖命,上面赏赐,将官拿大头,军汉分些残汤剩水,取了城池,不过劫掠一番而已,胜则蜂拥,败则溃散。吾安西兄弟,上至主公,下至军士,乃是一体,为己而战,分配公平,上下一心,若是死战到底,管他殿前班直还是辽皇御营,尽皆不惧它。” “正是!”“校尉之言有理。”随着张仲曜的话语,牙军营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在这大宋官家御营之中憋得久了,安西军牙军营的军士们反而更意识到自己与周围禁军的不同,这不是藩镇派系的问题,而是陈德在安西军中推行的各种体制熏陶之下,安西军军士与禁军军兵之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貌,禁军军官视安西军为与盗匪无异的藩镇悍卒,安西军则视禁军为向朝廷卖命换钱的自了汉。 在安西军牙军营纷纷向周围的殿前班直投以挑衅的目光之时,安西节度使陈德正与一众勋贵将领策马环卫在赵炅周围。官家此番亲征,居然舍轿就马,他虽然自幼习文,但骑射武艺也未荒废,应该说老赵家的遗传基因还是偏向武将方面多些。此刻赵炅一身戎装,稍显轻薄的鱼鳞甲外罩黄袍,虽然起不到完全防御箭矢的作用,但却衬得原本黑胖的赵炅英武了许多。 官家胯下战马名碧云霞,乃千里良驹,府州折御卿所赠,不甚高,口旁有碧纹如云霞,是为云从龙之意。赵炅自小文武兼习,颇为仰慕前人班超投笔从戎的凤仪,此后大兄南征北战,一条杆棒打得天下,他心中更羡慕不已,此番总算有了统领大军远征幽并的机会,他也是分外兴奋。不时左右顾盼,意气飞扬,指点江山。晋王藩邸里提拔上来的御龙直指挥使高琼、副使王超,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更是终日围绕在官家左右,趁机大献殷勤。原本有统领御营职责的高琼,居然将大部分整顿行军队列的事物都不顾,整日陪伴在官家身畔。 不过,就陈德看来,即使全然不整,这携带了许多太监,宫嫔,御用事物的御营的安全,也当得稳如泰山四字。根据军报,名将潘美为招讨制置使,协调先期进发的禁军各部步步逼近太原,前军先锋李继隆所部已经先期抵达太原城下,监视着北汉军主力的动向,开国老将,西京留守石守信更受命督促接洽前军。由此看来,御营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前方,可以说重重遮蔽,万无一失。 更何况,从开封到太原的路线,早在御营到达之前,沿途各支敌军都已肃清干净,云州观察使郭进为石岭关都部署,稳稳地阻截着辽人南下援救的路线。马军都虞侯米信与步军都虞侯田重进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分别统领着数万马步军在御营的前后左右行军,用兵持重的马步军副都军头钱守俊掌管后军,遮护着御营的后方。一路行军,赵炅所在的御营,前后左右,遍布友军,因此御营的行军队列的保持,也显得可有可无,沿途除了注意行列整齐,不可让官家斥责之外,便无他事。 此时西北尚且无事,因此,大宋禁军当中马匹不缺,更有许多回鹘,吐蕃和夏州进献的良马,赵炅统领的御营更是如此,以陈德的观察,环绕在御营左右的骑军足有数万之众,与辽国铁蹄相比,所不足者仅仅是骑射不够精湛,运用不够大气而已。 环卫在赵炅身边地高级武将更是全部乘马,一路向北,举目皆是彪悍的骑兵,马蹄得得,嘶鸣之声不绝于耳,简直令陈德要高声大骂,谁说那大宋缺乏骑兵的,此时禁军不过是以步军大阵为杀敌的手段而已,就好像后世重视炮兵一般。 行至一处,御营被一条浅浅河流阻住去路,众将簇拥着赵炅驻马河岸之前,等待架设桥梁。此时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碧空万里如洗,赵炅立马一处高坡之上,此地视野极佳,但见方圆数十里之内,一队队禁军连绵不绝地向北开进,满载着弩箭、刀枪的辎重车队,在步军行军纵列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前移动,犹如一条爬行的赤龙一般,在步军行列的侧畔,无数骑兵纵列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缓慢地步军,骑兵性急,纷纷催马涉水而过,更向前去。朝北望,行军纵列一直延伸到天际,望不到头,举目四顾,尽是朝廷的大军,无边无际,犹如一条奔涌的河流一般,倒显得脚下这条浅浅而清澈的河流显得格外渺小。 赵炅深吸一口弥漫着马粪和干草味道的空气,前方是广阔无垠的北方原野,融雪刚刚化尽,露出黄黑斑驳地泥土,显得格外地苍凉壮丽,看起禁军骑军毫不犹豫地涉水前行,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将马匹两侧垂下锦缎拉起来,防止泥幛被河水浸湿,更多的则是不管不顾地只催马前行,显示出急于向前立功的心切。 众武将簇拥着官家观看骑军渡河,听赵炅沉吟道:“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语气一顿,似有未尽之意,又如有所思,众将自张美、刘延让、曹翰以下,都是不是熟读诗书之辈,文官大都留在汴梁并未跟随出来,即便有也在辎重车队之中,因此赵炅身边的武将们都面面相觑,甚至好些根本未听懂赵炅这三句诗的意思。 忽然有一人接道:“浅则揭。” 赵炅回身一看,正是安西军节度使陈德,陈德对赵炅拱了拱手,面露微笑,赵炅笑道:“陈将军果是趣人。”催马缓步下坡,不等军兵架设桥梁,就如同其它骑军一般径自从没膝深的河水里中涉水而过。陈德当先,众武将紧紧跟随在赵炅身后,居然抛下步军大队,与御营骑兵一道前往预设的营地。这日赵炅心情奇好,晚上设宴款待众将,并赐安西节度使陈德御酒二升。 全军倍道兼行,三月便抵达镇州扎下大营,一路之上,宋军向北汉隆州,孟县,沁州、汾州攻击屡屡得手的消息不断传回,折御卿破岢岚军,解晖破隆州。 这天晚上,陈德尚未就寝,正聚集着三百牙兵讲习政事军略,忽闻外间呼声惊天东西,众军都觉奇怪,陈德随手拿起放置在桌案旁的横刀,脸色不变,沉声命张仲曜道:”出去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军汉哗变?可是敌军偷袭?”张仲曜领命而去,陈德便带着牙军营在营寨中披甲,静立相侯,若是安西军中,晚间扎营,无论何事都决不允许如此喧哗做声的,按照平日的观察,御营的军纪也甚严,不知为何如此? 过了半晌,张仲曜方才返回,脸上带着狂喜地神色,大声道:“石岭关大捷。契丹援军先锋冀王耶律敌烈父子、耶律末,耶律沙率中军,耶律斜轸为后军,共六万骑,在石岭关被郭进击败,敌酋耶律敌烈父子、耶律沙均战死,郭将军已将首级进呈皇上。”安西与朝廷之间虽有矛盾,但毕竟同是汉家军队,战败了异族,就连张仲曜也不免喜形于色,毕竟,晚唐五代以来,中原汉人受异族的欺辱,实在是太多。 石岭关大捷的次日清晨,御营便拔营起寨,由镇州前往太原。 注:诗经·国风·邶风·匏有苦叶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须我友。 二十六章 登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6 石岭关大捷后,朝廷御营自镇州出发,倍道兼行,四月二十二日,抵达太原。此时,聚集在太原周围的禁军已有二十余万之多,四月二十三日,赵炅亲自乘马巡视太原城四面的禁军营垒,检查攻城器具是否完备,所过之处,禁军士卒遥遥望见外披明黄色锦袍的赵炅,齐声欢呼,声闻数十里外,太原城上守军士气为之一沮。赵炅又命平日所驯养的勇士数百人,手执干戈而舞,在太原城下以利刃相互击刺抛掷,展示军威,并致书招降北汉主刘继元,随后,惨烈而漫长的第四次太原攻城战正式开始。 四月二十四日,赵炅亲自率领御前班直往城西助战,潘美、崔翰、曹翰等将督战,攻打离北汉宫城最近的西面城墙。陈德亦身着重甲,与众将一道跟随在赵炅身后,观看禁军攻城,只见城下早已排出了四五万人的弩阵,阵中密布着抛石机,床子弩等攻城利器。弩阵士卒分为五队,上弦之后,便半蹲在地,等待每次一声令下,立身而起,万弩齐发,持续不停,天空中密布着持续不断地箭雨,射得太原城头守军抬不起头。 待城墙下面壕沟填平,鹿角拆去,控鹤、虎捷军中选锋死士便将攻城车推到太原城下,靠在城墙之下,一边挖掘城墙,一边支起云梯攀登,这攻城车乃是硬木与精铁所制,上面覆盖了数层生牛皮,每层生牛皮之间涂以湿泥,更夹了厚厚一层浸透水的海绵,攻城车中百数十死士在里面拼死挖掘城墙,守军檑木滚石与弩箭如雨点般落下来,砸在车顶上噗噗直响,声音就如南方夏季暴雨倾泻在荷叶上那般密集,而攻城车外无所遮挡的将士,则纯粹以血肉之躯分担着城头的打击,箭矢、檑木、石弹、滚油和烧开的粪汁交错而下,不少盔甲坚固的禁军军官浑身上下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插满箭支,但后面是官家督战,不能后退,全都咬牙指挥着军士向城头射箭,或者搭建云梯登城。饶是如此,不短的功夫,城下死伤的禁军士卒还是铺满了一地,层层叠叠,越积越高,惨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城上太原士卒在宋军弩阵打击之下,也是死伤累累。漫天箭雨和石弹之下,城墙上几无立脚之处,一个指挥地士卒补充上城墙,顷刻之间便死伤殆尽,有的军兵刚刚发出两三箭,自己身上到插了五六枝箭,守城军兵连运送伤员和尸体下去的空隙都没有,只得将受伤士卒及尸体随意推在城墙内侧,血液在四处漫流,城墙上湿滑无比,督战的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立刻命助守的老弱民户上城,将尸体及伤员搬下去,将石灰不断洒在城墙上面,又将守城士卒分为十队,大部分都在城墙内侧举盾躲避箭矢,少部分探出身去抛石射箭,以减少伤亡。 适才北汉军死战不退,禁军虽然全力搭设云梯,控鹤军死士口衔着利刃,不要命地往上攀爬,但在城头密集地箭雨、檑木、狼牙拍、滚石、滚油之下,云梯上的军兵如落汤的饺子般不住地往下掉落,饶是如此,不少都头、百夫长都苦求都督曹翰暂缓攻城,待城墙上守军消耗气沮之后再全力攻打,曹翰却厉声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官家亲身督阵,真是吾等奋身报国之时。”亲自披挂重甲,在亲兵保卫下钻入攻城车中,督促士卒登城掘城。 射箭的守军减少之后,禁军不顾伤亡的云梯登城立刻有了战果,天武军校尉荆嗣当先登城。他接近城头时,恰巧有一个从放下的狼牙拍正在往上收,荆嗣不顾那狼牙拍上遍布着铁刺,伸手抓住,借力一跃登上城头,乘守城士卒还未反应过来是,高声呼喝,当即把两个正在拉麻绳收起狼牙拍的北汉士卒打到在地,旁边的汉军也十分彪悍,见状立刻弃了弓弩,抽出横刀、大剑围拢过来,与荆嗣及其他三个随后登城的宋军厮杀在一起。 城墙下面,赵炅遥遥望见有宋军登上城头,大喜过望,指着荆嗣身影道:“朕有此勇士,何愁太原不灭,擂鼓,督促众军接续上去!”众将纷纷朝那里看去,潘美、崔翰等将露出轻松的神气,陈德亦面露惊讶之色,太原汉兵的彪悍敢战他所深知,却未料到开封禁军居然如此厉害,全力攻城不到半天,便已可以登上城头。唯有刘延让、张美等老将仍是一副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军见御营擂鼓催促,纷纷大声呼喊着向荆嗣等人登城之处聚拢过来,几乎是数十息的功夫之间,就在不长的一段城墙上搭设了十几条运梯,数百虎捷军、天武军军士趁着城头汉兵忙着与登城宋军拼杀,无暇向下发箭落石的机会,毫不躲避四面的流矢,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每一架攻城云梯都密密麻麻满是禁军士卒,将云梯都压得弯了,连西面都督攻城的曹翰也从攻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离城墙不远的空地上大声呼喝,他身边聚集了上千虎捷军精锐,只等这股数百人的宋军一旦达成突破,就要接续不断地攻打上去,千年坚城晋阳,似乎只要再流一点血,就被会轰然压垮。 守将郭万超在城头上见状,心下一沉,当即叫来牙兵都头,命他立刻从过去督战,不惜伤亡,定要将这股登城宋军打下去,牙兵都头沈开领命而去,带着五百多精锐,沿途收集城墙后面避箭的敢战之士,聚了一千多人,但在宋军密度极高的箭雨和石弹之下,仅仅行进数百步,已伤亡了两百多人,就连盔甲厚重的沈开,身上也插了十几只箭。恰在此时,宋军的箭雨忽然稀疏起来,宋军数万人组成的弩箭大阵消耗的弩箭数目众多,一时补充难济。沈开大喜,高声叫道:“宋军箭尽了,速速前行,将那些登城开封子斩成肉酱!” 他带的军兵俱是百战余生,知道石弹虽然威势大,但被砸中的几率实在很小,对守城士卒伤害最大的便是密集的箭雨,尤其是宋军这种几乎是不惜工本,如狂风骤雨一般的弩阵箭雨,此刻见宋军一时箭尽,士气大振,又前行了数百步,将数十个登城的宋军团团围困起来,刀剑齐下,顿时将几个外围宋军死士乱刃刺死。 “怎么回事?”见射向城头的箭雨居然中止,赵炅勃然大怒,喝道。 “陛下,百万箭矢已然用尽,臣正从大营中全力补充,只是,要等上少许时候。”西面濠寨都监、八作使郝守溶跌跌撞撞跑上来解释,饶是郝守溶数次大战都担当补充军需的差事,谁料此番赵炅亲自督战,布置弩阵的控鹤、虎捷诸军唯恐作战不力,将弩箭似流水一般射了出去,短短两时辰不到的功夫,太原西面城墙居然被射成了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样,而城下弩阵中原本堆积的百万箭支也快为之一空,郝守溶这才心急火燎命手下军兵急速向弩阵这便补充箭支,谁料恰好踩在了禁军登城战的关键当口没了箭,这才急吼吼地赶过来请罪。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督促补充箭矢,不可再耽误了大事!”赵炅平抑下心头怒气,他虽然急切,却也未曾奢望攻城第一天便取了城池,遥遥望见太原兵正从城墙两面急速的向登城处围拢过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城头上北汉兵快速围住了宋军登城的狭小地段,不断有被杀死的禁军尸体抛下成来,郭万超扣在手中的预备队汉军比普通城上军兵更为训练有素,在沈开的指挥下,精锐牙兵径直贴上数量稀少的登城宋军,几个合攻一个。大量的其他汉兵则用带着铁钩的拒杆将宋军搭上城头的云梯远远地撑开了去,此刻宋军忌惮着城头有大量袍泽,不敢朝着这段城墙释放石弹,正利于汉兵几十个合作一队,齐声呼喊着号子,把沉重地云梯一架接一架推倒在地。可怜云梯上满是控鹤军死士,连敌军的面也没见到,便摔得血肉模糊。 赵炅城头上的宋军越战越少,不断有死尸坠下,再战下去,登城的百十个禁军勇士便要全数交代在太原城头,左右两手紧紧握拳,最后长叹一声,道:“罢了,来日再战,鸣金收兵。叫城头勇士退下来吧。”话音落下,旗牌官便命军卒敲响金锣,城头上饶自苦苦撑持着的禁军终于松了一口气,且战且退,退下了十数人,但最终断后的几名虎捷军却被蜂拥而上的北汉兵斩成数段,丢下城墙。赵炅直看得头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喝道:“弩阵何在?快放箭,射死这伙凶徒!”此刻宋军弩阵的箭矢也终于补充了上来,又是万箭齐发,城墙上不及躲避的北汉兵死伤无数。 宋军攻上城头又被打了下来,士气已泄,当日便不再攻城,赵炅传令当先登上太原城头的勇士无需解甲,即刻前来见驾,他要亲自褒扬。 二十七章 取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7 天武军校荆嗣奉召,不暇裹伤便御前见驾,遥遥望见官家头戴珠冕,身着黄袍,便强忍疼痛拜倒在地,口称万岁。赵炅见他左右小腿的胫甲尚且各插着两支箭,左手血肉模糊,似乎是被石砲误中,浑身都是鲜血,心中顿时起来爱惜之意,动容起身,叹道:“有荆卿这等勇士,乃国家之福。”又转头对管辖着天武军的殿前都虞侯崔翰道:“如此忠心赤胆的勇士,不可薄待了他。”崔翰唯唯遵令,又道:“陛下天威感怀,是故将士们奋不顾身。” 赵炅将荆嗣好言宽慰一番,钦赐伤药,命卫士将他带了下去,沉声对帐内道:“前朝丞相王朴言,并州乃必死之寇,不易征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朝廷禁军虽然奋身报国,不惜性命,但禁军选练不易,若是强行攻城,折损必大,众卿有何良策可此坚城?”他顾虑着攻下太原后立刻要转攻幽燕,是以不欲在太原城下折损太多军马。 诸将正思索间,潘美出列秉道:“可征发河东民夫,环绕太原四周修筑长堤,决汾水灌城。”见官家似有犹豫,潘美道:“先帝征伐河东时,亦曾决汾水浸泡城墙,撤军之后,城墙受烈日暴晒,顿时崩塌,若官家不忍水淹满城百姓,可依照此法,毁了太原城墙。且看河东凶寇,如何以坚城自恃。” 曹翰在旁道:“城中哪里还有百姓,刘继元将拿得动兵刃的男丁都已征召入军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灌城之法耗费时日,“他抬头瞥见赵炅脸色似有所动,又道,”为了防止城中军兵有余力冲出来毁坏长堤,须得一边发力攻打城池,一边修筑长提,城内军兵眼见我军修筑大堤,城墙早晚不保,必无斗志,也许大堤还未修筑成功,这城池便先给打下来了。” 赵炅征询曹彬、崔翰等大将意见,尽皆赞同潘曹之说,禁军大将几乎都参加过前几次攻打太原的战斗,对于攻城的艰难知之甚深,于是,便定下了一边发民夫修堤决汾水灌城,一边攻打太原四面城墙的计策。 安西节度使陈德回到营帐中,一边将盔甲解脱,一边听张仲曜禀报道:“于伏将军率两千白羽军已经渡过黄河,不过夏州衙内李继奉不欲与北汉军交战,自损实力,只一味放任军兵在黄河东岸各州府劫掠百姓。” 自从禁军主力从汴梁开拔之后,陈德与安西军各部一度中断的联系又有所恢复,承影营军士来自朝廷边镇精锐,在禁军中亦有人脉,大军一动,各部交错行进,总有渠道向陈德禀报请示各种情势。 陈德笑道:“见小利而亡命,干大事而惜身,用在这李继奉身上再合适不过。如此小肚鸡肠,畏畏缩缩,怎能成事?比之李继迁远远不及,对了,李继迁可有消息?” 此时夏州李氏叔侄当中的翘楚大都各掌一州,李继迁不过在羌族藩部中有不低的人望罢了,还隐隐为他的叔叔哥哥所排斥不齿,张仲曜一直不明白陈德为何如此重视李继迁,只是安西军的将军大都对陈德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有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无足轻重,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陈德信手布下闲子,却往往能相互呼应,最终却有大用。 “李继迁自从上次在草原上被辛将军击破后,铁鹞子损失了很多,加上受到其他李氏族人的猜忌,实力已大不如前,不过他还经常出没在地斤泽中,接好羌人部落,但与白羽军的声势却无法相比。”张仲曜沉吟着说道,按照于伏仁轨的说法,地斤泽如今日益控制在白羽军的掌中,李继迁频繁出没于地斤泽,假以时日,必有机会将他除去。于伏仁轨从陈德的指示中感到了陈德对李继迁极深的忌惮,按照这时代的习惯,斩草除根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因此他也不遗余力地派出军中细作查探李继迁的行踪。 陈德抿了一口茶,听出于伏仁轨与张仲曜的言外之意,沉声道:“告知白羽军,定难节度使李继筠若是身故,李继奉必有动作,届时夏州大乱,如有机会解决李继迁,便不须犹豫。”张仲曜点点头,陈德还是首次针对敌人首领下达格杀令,可见他对李继迁的不放心。就陈德而言,这李继迁在历史上的表现确实太过出色,倒不是他的统军能力和势力有多么厉害,而是这个人对党项羌部的感召力,简直就是后世精神领袖一类的人物,此后屡次逃脱宋军的追杀,运气犹如打不死的小强,所以当得趁他羽翼尚未丰满,党项羌各部尚未完全受他蛊惑的时机,及早除去。只是现在夏州名义上都奉李继筠为主,若是白羽军杀了他的弟弟,激怒李继筠,恐怕招致李氏各部联手来攻,最终无法再立足定难五州。 张仲曜又道:“辛将军来报,宗教裁判所诸长老达成协议,凡人但有自称神祗,迷惑众生者,一律皆是邪魔外道,当处以烈火焚烧之刑,请军府协助,还有宗教裁判所诸长老请求开设学校,传授神旨。” 陈德思索半晌,点头道:“宗教裁判所确认神旨的事情进展缓慢,不过这一条倒是不错。让各军府准许宗教裁判所按照此条捕拿邪魔外道,但是如果要动用军府的力量,需得被捉拿的人同时犯了国朝刑律才行。火刑太过残忍不宜提倡,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宗教裁判所协调诸正教在各州建造镇魔石塔,将认定的邪魔外道囚禁在石塔之内,终身不得与外人接触,但禁止肉刑拷打。” 张仲曜记下陈德的吩咐,又道:“宗教裁判所还要求,由裁判所派出神职人员向军士和百姓讲解神旨,以防他们被邪魔外道所迷惑。” 陈德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个暂缓,现在神旨就那么两三条,且都用意高深,而且许多问题众长老还在争执不休,有什么好讲的?”他顿了一顿,对张仲曜道:“宗教裁判所所传播的乃是神旨,务必去芜存菁,没有众长老充分讨论便开始向百姓宣讲,必定错误丛生,相互矛盾,反而使裁判所声誉扫地。告知众长老,各正教各自传道吾安西军是支持的,但要借用裁判所的名义,还得等待众长老们钻研出更多关于如何体察神意的学识,使它适合普通军士百姓,安抚心灵,再安排他们阐发神旨宏论不迟。” 待张仲曜记下后,陈德又道:“跟随商队去巴格达的智慧之馆取经的使者,去大食和更西方诸城市寻访知识渊博的智者的使者团出发了吗?”张仲曜秉道:“萧将军,李将军传来的消息,三队使者各携带大批黄金、丝绸和茶叶,一批前往大马士革求购书籍,一批前往大食各城市寻访延聘知识渊博的智者,一批前往更西方地中海各城市寻访和延聘智者。目前均已出发。”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这桩事虽然不急迫,却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让使者们注意多与大食城市里的精诚学园,以及地中海沿岸的宗教智者接触。这些智者们虽然在信神上各执一端,但正可以宗教裁判所的长老们互相砥砺,好叫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德言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此时古希腊的科学理论,大都掌握在一些波斯和西方的宗教智者的脑子里,他们信奉的原则是“科学是神学的女仆”,陈德处心积虑要从继承了古希腊科学理论传统的波斯和地中海地区引入科学及思辨传统,就必须引入此时掌握着科学的宗教智者。 另一方面,宗教裁判所的各正教长老在安西军的保护和支持下,确实认真地进行了大量关于什么才是真正的神意的辩驳,裁判所和梁左丘所执掌的学校目前是安西军辖境内思想最开放的所在。宗教裁判所的各教门长老除了中原原有的,以及中亚神秘主义宗教之外,便主要受印度佛学的影响较深。新的宗教思想引入,对宗教裁判所原有的正教长老来说也是一种冲击,思辨和理论越多,对神意的解读也就越容易脱离“形而下”的阶段,产生纯粹“形而上”的神学,这样下来,宗教裁判所就不易与世俗政权发生冲突,而且间接倡导了理性思辨的风气。陈德是不介意宗教领袖们整天为“一个针尖上能站立多少个天使?”“神是否能创造一块他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这样的命题而终日辩驳的。而在这样精通神学、擅于思辨的宗教长老面前,迷惑世人的异端邪说便如同薄纸样一戳就破。 张仲曜记下诸般事项后,叹道:“今日观看禁军攻城,以中原人力物力之丰,以天下攻一隅的威势,这太原城确实是旦夕可下。”陈德道:“不然,诸军苦无减少伤亡的攻城法,乃打算修筑长堤,引汾水浸泡城墙。”张仲曜讶然道:“筑堤浸泡城墙耗时甚久,二十万大军在外,粮草消耗不在少数,陛下既然有经略幽云的想法,怎能同意如此迁延时日的战法?” 陈德道:“兴许是官家初领兵,对大军持久作战的疲敝之处没什么实际感受。而重臣要么不知情,要么心中反对攻略幽燕,存心在太原便将粮草消耗掉。” 注1:智慧之馆:阿跋斯哈里发王朝[中国史书称之为“黑衣大食”]建都于巴格达。为了仿效波斯人于五世纪在钟底沙普儿(jundishapur)设立医学院和天文学院的先例,阿跋斯第二代的哈里发阿尔-曼苏尔(al-mansur)招罗了许多科学家到巴格达来。印度科学书籍如数学的《悉昙多》和《苏色卢多》与《闍罗迦》当时都译成了阿拉伯文。第三代哈里发诃伦·阿尔-拉希德(harunal-rashid)下令翻译了许多希腊的典籍,第四代哈里发阿尔-马蒙(al-mamun)约于公元828年建立了一个名为“智慧之馆”的机构,继续进行这种翻译事业。主持翻译工作的人是景教徒胡那因·伊本·伊舍克(hunaynibnishaq,约公元809-877),他把盖仑的医学著作大部分译为阿拉伯文,同时还翻译了托勒密的天文著作。他的工作为他九十多个门人继续下去。这些人当中主要的有他的儿子伊舍克(公元910年卒)和他的外甥胡拜悉(hubaysh),前者翻译了托勒密和欧几里得的著作,后者翻译了希波克拉底和底奥斯可里底斯的著作。 注2:伊斯兰教国家的炼金术是在九世纪兴起的,其首创人被称为“神秘主义者”扎比尔·伊本·海扬(jabiribnhayyan),在中世纪西方人把他的名字拉丁化为格伯(geber)。他遗留下来的著作据说是十世纪的一个神秘主义学派“精诚兄弟会”成员们所汇编的。炼金术从来就具有一种“非官方”学术的性质,它一方面和神秘宗教有关系,另一方面也和工匠的化学传统有关系。这种关系在伊斯兰教国家的炼师中尤为显著。正统的穆斯林教派是官方的逊尼派(sunni),而在一般伊斯兰教徒中,广泛流行的则是苏菲派(sufi)的教义学说。苏菲派中较激进的一翼是所谓夸尔马蒂(qarmati),这一教派主张人人平等。他们兴办学校并编纂百科全书,企图通过这样的启蒙工作实现平等的理想。他们特别对工匠感兴趣,伊斯兰教国家中的行会便是由他们发展起来的。他们在一些城市中开设了“精诚学院”来传布他们的思想。 二十八章 宿敌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8 由周入宋,汴梁禁军已是第四次攻打太原。唐末帝室衰微,两大枭雄朱温与李克用争霸天下。在太原兵户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河东军总是扮演了不畏强权的悲剧英雄的角色。在太原城中,骂人为汴梁子,便是指斥其好吃懒做,背信弃义。 中和四年,汴州宣武镇为流寇黄巢所迫,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援,五万河东子弟誓师出征勤王,连败黄巢,大局已定之时,孰料乞师求援的汴州宣武军突然反戈相击,派人包围李克用所住的上原驿,四面纵火,乱箭齐发,李克用死里逃生,从此拉开驻守汴州的宣武军与驻守太原的河东军长达百年相互攻杀的序幕。 此后朱温篡唐称帝,国号梁朝,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毕生忠于唐室,死时赐三支箭给儿子李存勖,一箭讨刘仁恭,因幽州不平,河南不可图;一箭击契丹,因阿保机背约附贼;一箭灭篡唐自立的朱温,状志未酬,遗恨绵绵。其子李存勖励精图治,最终灭亡后梁,建立后唐。 此后百年,河东军屡屡自太原出兵讨伐中原朝廷的都城汴州,在频繁的改朝换代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开运三年,开封兵三十万不战而降,契丹人大举入寇中原,是河东镇首倡义旗,中原各镇群起攻击契丹军,迫使如日中天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仓皇退出中原。直到郭威代汉自立之前,河东镇兵对汴梁朝廷禁军保持着从道义到胜负比上的绝对优势。高平之战,河东军刚刚开始攻击,汴梁禁军便无愧于他们墙头草本色,冲着刘知远三呼万岁解甲归降,但周世宗凭借他堪比李克用那种暴烈的不世帅才扭转了战局,世宗殁后,赵匡胤继起,中原国运,河东与汴梁之间,斗转星移。 虽然汉皇隐帝残暴不仁在先,但占据河东自立北汉的刘崇亦无负于郭威,北汉据太原自命为正统,与汴梁朝廷相抗。只是,天下大势所趋,即便有中原最好的坚城和精兵,在大宋禁军地全力攻打之下,太原的沦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南面城头望出去,一道黄土夯筑的土堤正在逐渐形成,宋军征发了数万民夫,采取分段包干的法子,每段向左右延伸,直到最后全部合拢。土堤还未建好,从汾水饮水的渠道已完工了大半,河东军屡次出城破坏宋军修筑土堤,却总被在旁监视护卫的优势宋军骑兵击退,死伤了数千人后,只得蛰居在城墙之后,眼睁睁地看着这道要命的堤坝渐渐成形,晋阳城史上屡遭水攻,城中军民更经历过一次宋太祖决水灌城之祸,对城外的宋军无不咬牙切齿地咒骂,却又毫无办法。 修筑堤坝的同时,宋军亦未放松对城池的攻打,二十几万禁军轮番上阵,拉开了架势,大宋集天下物力的优势显露无疑。城西南角的羊马城先被曹翰攻破,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被迫退后,力保南面城墙,刘继元宫城所依靠的晋阳西面城墙直接暴露在宋军面前。 汉皇刘继元企图派使者向契丹请援,使者却被石岭关都部属郭进擒拿,押到太原城下斩首。此后由春至夏,潘美都督四面攻城禁军数十万昼夜不停地轮番攻打,太原城里箭如雨下,城头垛堞,城内房屋被石弹所破,几无完好。满城百姓中的成年男丁大都上城助守,只余老弱妇孺在家中惶惶不安。但河东与汴州百年交战积怨已深,兼且近年来已被禁军攻打过四次,屡屡听闻汴梁军打下太原后便要毁城屠城,所以守城军兵虽然疲敝不堪,但仍然苦战不止。 四月,大宋官家派出使者,招降刘继元及守城将士,守城军兵连禀报也不肯,直接一顿乱箭将他射了回去。赵炅自觉受了羞辱,连夜披挂甲胄督促众将攻打太原,日夜不停。北汉国主刘继元发动城中百姓拣取宋军射入城内的箭支,以十文钱一支箭收购,居然收集了上百万支箭。到了五月间,北汉重臣人心开始浮动,先是北汉宣徽使范超号称出战,实则企图出降,被宋军误杀,后有马军都指挥使郭万超出降,为赵炅所纳。 自此以后,北汉朝廷臣僚中归降之议蜂起,唯有先前主张纳土降宋的刘继元义弟,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坚持不愿降,刘继业言道,若是战事未开时,汉主纳土降宋,不失为保全百姓的上策,但交兵近四个月,双方都死伤惨重,一旦投降,汉国宗室大臣虽然可以保全,满腔怀恨河东的开封兵屠城的可能却是极大,所以为了满城百姓计,当坚持守城,拖得宋军钱粮耗尽,自会撤去。至多不过玉石俱焚,也比那解甲归降之后,大家伙儿引颈就戮要好。城中军民大都认可刘继业的说法,只是汉主刘继元日夜都被希图投降的臣僚围绕游说,渐渐地已经有所意动。 宋军渐渐侦知了城内的一些动向,开始有意识地加强了对刘继业所防守的南面城墙的攻打力度,但建雄军乃是北地首屈一指的精兵,在控鹤军与虎捷军狂风暴雨一般的轮番攻打下,凭借着高耸厚重的城墙,守得甚是坚韧。遇到战机可乘,刘继业间或还会率领精锐骑兵出城袭杀因为疲敝而队列混乱的攻城禁军,负责南面城墙的宋将彰德节度使李汉琼亦是一员猛将,为了调度精兵阻遏杨家骑兵的反突击,连日来都亲自驻守在城墙下面挖掘的攻城洞子里,不眠不休地指挥军兵向上仰攻。赵炅原本在直逼刘继元宫城的太原城西面督战,闻听南面战斗更为惨烈,士卒伤亡累累,便穿上重甲,要亲身前往攻城洞中指挥军兵攻城。李汉琼闻言大惊失色,不顾矢石从城墙下面赶回来,哭泣苦谏官家保重龙体,方才使赵炅打消了这个主意。 太原城中,捡拾宋军射入城里的箭支,在衙门胥吏那儿换取铜钱,再购买一些糊口的食物,已经成为了太原城中百姓的生活常态。李久言老汉投奔儿子以后,因为代北常年兵荒马乱,建雄军都头李呈祥便在太原城头中买了一处房舍给他居住,李久言便带着娟儿留在太原,原本李呈祥在代北戍边,李老汉与娟儿二人相依为命。朝廷大兵压境,建雄军自代北回援,一家人倒团聚了,只是李呈祥旬日都在城墙上面戍守,军饷军粮也多日没有发放,为了糊口,李老汉每天仍是要带着娟儿,冒着丧命的危险四处捡拾箭矢。 此刻,李老汉与娟儿正躲在一处没了主人的临街破屋里,提心吊胆地等待宋军箭雨稀疏下来。 经过这些天奔波,娟儿已经不太怕在箭如雨下般的环境里穿行了,李久言也是老兵油子,居然根据过去几个月经验推断出宋军箭尽的大致时辰,专挑这个时候带着娟儿出去捡拾没有损坏的箭支。 “爷爷,朝廷怎么有那么多的箭啊?”娟儿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箭雨稀疏下来,不禁有些羡慕地望着那些顶着箭雨在街边屋后拣箭的人,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见到一簇簇完好的箭矢,就好像饿极了的老鼠见到白面馒头一般。刘继元为一支箭开出的赏格是十个铜钱,而一千个铜钱,在如今的太原城中仅仅能换到熬出一碗稀粥的杂粮。 她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巨响,李老汉叫声“不好”,一枚百来斤的石弹砸穿了屋顶,就在离两人不到半尺的地方轰然落地,将地面砸出了三寸多深一个大坑。一时间屋里灰尘弥漫,呛人耳鼻,娟儿被吓得呆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李久言怕她吃了惊吓,哄道:“别怕,这落下过石弹的地方,便是老天爷点卯过了,难得再有石子落下来。” 恰在此时,街道上传来数声惨叫,原来是宋军的箭雨不知为何忽然变密,几个拣箭的百姓躲避不及,中了好几箭,忍痛不过大声的呼叫,这样一来身手更加不灵,屡屡中箭,在街面上翻滚了半晌便没了声息。 娟儿颇为惶恐地看着这幅场景,终于忍不住,呜呜地低声哭泣起来。李久言婆娘早亡,拉扯李呈祥都是靠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古训,见她哭泣,只叹了口气,等到宋军的箭支终于稀疏了下来,按时辰,大约是一拨箭支用完,正在等待辎重接续的当口,李久言便不叫娟儿,独自走出屋舍,小心翼翼地挑选那些箭头没有损坏的箭支。未几,李老汉感觉身后有些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娟儿也跟了出来,她没有力气将射入砖石缝隙和房梁上的箭支起出来,只能四处寻找恰巧呈斜角碰在屋瓦上,又弹落在地上的箭枝。见娟儿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如同花脸猫一般,却紧咬着嘴唇,李老汉又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插在已经被射死的百姓身上的几支箭起了出来。 二十九章 覆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8 太平兴国四年五月六日,经历近五个月的抵抗之后,北汉前枢密副使、左仆射马峰让人抬自己进宫,痛哭流涕劝刘继元投降。刘继元出于同河西回鹘景琼可汗同样的担心,未与城中大将商议,当夜便派通事舍人薛文宝送降书给赵炅。 赵炅乍闻汉主刘继元愿降,喜不自胜。此时,由于河东军民的拼死抵抗,禁军将士伤亡者更多不胜数,内外马步军都军头王廷义,殿前指挥使部虞侯石汉卿伤重而死,其余大将中,李汉琼、荆嗣、呼延赞、韩起亦重伤。 赵炅当即至城北,宴薛文宝于城台,受其降,并命其带诏书给刘继元,以示抚慰,许其延享富贵。赵炅答应免除刘继元其罪,并赐给袭衣玉带及金银鞍马3匹、金器500两、银器5000两、锦彩2000段,文武百官也各有赏赐。又任命刘继元为特进、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公,任命劝降有功的北汉丞相李恽为殿中监、马峰为少府监。作为交换,刘继元当于次日,也就是五月六日早晨出降,并立刻打开四面城门,放任禁军大队进城。 赵炅连夜在晋阳城北修筑受降台,五月初六日晨,刘继元率官属身着素服纱帽出城投降,在受降台下俯伏请罪。作为一个国家的北汉,至此彻底灭亡,而对城中各处不知底细的河东军民来说,真正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此时太原城的南面尚且在刘继业手中,刘继业接到汉室投降的消息后,为了防范不测,并未打开南面城门,而是收缩建雄军,占据南城。观望宋军入城之后的情势。果不其然,各部宋军从北、西、东各城门涌入太原后,立即开始不受控制的烧杀淫掠,原本对宋军就抱有极大反感地太原士民自然群起反抗,而这种反抗更刺激了宋军。 刘继元投降后,赵炅将北汉国妃嫔尽皆纳入御营。征服者的最大的快乐之一就是占有失败者的女人,江南李煜专宠一人,又偏偏在北上途中落水而死,令赵炅无由享用这种专属于征服者的快感,眼下五个月的奋战终于有所回报。刘延让等老将也眼热别部进城发财,各自带着不多的亲兵入城洗掠,其实对这些赋闲的高阶武将来说,洗城所抢掠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洗城的过程却是他们所享受的,这也是一种职业军人常犯的战争病。各部除了搜掠民财外,还将太原城中妇女掠取充当军妓。 当各部都蜂拥入城的时候,安西军待在御营之中毫无动作,反而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于是陈德也带领三百安西牙兵从北门入城。陈德在原有的史书上是知道刘继业据守南城不降的,此刻李汉琼还受命在南面与刘继业对峙,陈德便带着牙兵穿城往城南而去。一路之上,目睹了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事,也有不少太原百姓隐藏在房顶屋后向陈德等安西军施以冷箭,但陈德与张仲曜皆约束部属,不得擅杀百姓,仗着盔甲坚固,一路从城内大街缓缓南行。街道上到处倒伏着尸首,其中大部份都是老弱妇孺,时不时的,街道两旁的房屋里面会会传出数声惨叫,或者从破烂的窗户里隐约看见拼命挣扎的女子。更远处,隐约可见分散的黑烟冒起。 行至一处,见数百虎捷军将一百多个太原兵按到在地,就要问斩,旁边已经堆积了许多人头。 这样的场景陈德一路上见过不少,眼下手上兵仅三百,自保尚且困难,虽然动了恻隐之心,却只能约束牙军速速通过而已。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便杀,吾李呈祥手上契丹狗、汴梁猪的命也有几十条,何惧一死!”陈德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一名身着军袍的粗壮汉子背反扭了双手,按倒在地上,想是控鹤军要他跪下就死,他不愿意,便被放倒在地,旁边宋军军官见他大声鼓噪,唯恐旁边的太原军卒群起作乱,当即便要下令将这一百多太原兵一起斩首。 “且慢动手!”眼看事情紧急,陈德不待向张仲曜吩咐,高声制止,走到李呈祥面前,端详他的面庞与李久言有三分肖似,问道:“你可是李久言老汉的儿子,建雄军都头李呈祥?” 李呈祥本来已经瞪眼待死,忽听陈德问话,大声道:“是又怎的?汝是谁人?”他自量必死,也无意向陈德这等宋将乞命,这话答得颇为硬气。张仲曜心知陈德是遇到故人,示意牙军散开在陈德与李呈祥周围保护,陈德道:“吾乃安西节度使陈德,与你父亲有些交情,他应当和你提到过吾吧?”李呈祥闻言,颇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方道:“你是陈节度?你不是在西域打回鹘吐蕃吗?怎地和汴梁子做了一路!”陈德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跟你解释,不过既然吾碰到,便不能让你在吾面前送了性命!” 他二人的对答都落入旁人耳中,陈德此言一出,周围的待死的太原兵群起哀求道:“陈节度活我!”“陈节度救命!”“陈节度,吾等是杨家的兵,和岚州军一同打过仗的!” 陈德见状,便笑着对那监斩的虎捷军校尉道:“兄弟,给个面子,这伙太原降卒交给吾来处置,陈德铭感宇内,日后必有报答。”说完以后看了看张仲曜,张仲曜耸了耸肩,这时代并没有银票这种东西,打仗的时候,即便是张仲曜也不会在身上带着大把的金银铜钱的。 那虎捷军校尉恰好是曹翰手下,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他迟疑地打量着陈德,虽然陈德的官阶比他高了好多级,却只恶狠狠地瞪着陈德,不肯服软。五个多月来虎捷军乃是攻城的主力,打的仗最苦,死的人最多,与太原兵仇深似海,此番蜂拥入城,王直便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杀尽所有的太原兵,二是要多抢钱帛,三是最好找几个女人给手下的军汉泄泄火。朝廷准备即刻发兵攻打幽燕的计划,似王直这样的中级军官是完全不知情的,在他们心目当中,攻城五个月,太原城破,就好像一场马拉松长跑到达终点一般,现在是尽情发泄的时候了。禁军完成了世宗皇帝和太祖皇帝都没有完成的,征服河东的壮举,就算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官家和将军们又怎会发落他们呢? 见王直居然还在犹豫,张仲曜有涵养还没什么,牙军营的悍卒当即恼了,主公难得低声下气赔笑相求,这虎捷军校尉居然还不买账,都头朱导当即走上前去,用手一推那王直的胸口,大声喝道:“我家节度使的军令,谁敢违抗!”说罢也不待王直等虎捷军反应过来,径直带着百十个军士给李呈祥及百多个建雄军军卒松了绑。安西军久镇岚州,当年营救汉民,强抢军粮时,又曾得刘继业相助,是以上下对北汉建雄军都有一份感念之情,陈德亦在军略讨论当中多次提及,建雄军可以为安西军盟友,因此朱导等牙军的作为,倒并不纯然是擅自主张。 陈德、张仲曜顺势推舟,对手下牙军的行动并不阻止,只用冷冷的眼光注视着王直等一众虎捷军军兵。王直忌惮他是将军,不敢当场动手,只偷偷命自己手下军兵速去报知曹翰。 绑着李呈祥的绳索一得解脱,陈德还未和他说话,他便当即拜倒在陈德面前,大声求道:“吾父和娟儿皆被汴梁子押到南城去了,危在旦夕,还请陈节度相救!”原来李呈祥给李久言买的这所宅子所处的街坊正是建雄军的家眷聚居所在,入城的宋军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把所有老弱都押到南城去,逼迫建雄军解甲归降,连带着李呈祥等回来接应家眷的百多个建雄军军卒也被俘虏。 他这一跪,其余建雄军军卒也跪倒一片,众人心知肚明,汴梁禁军将那些老弱妇孺押到两军阵前,必然是百般侮辱胁迫,无所不用其极,眼下能够救此危难的,便只有指望这个和建雄军还有几分情分的陈德。 陈德微微沉吟,救下建雄军眷属不是件简单的事,大大超过原来的预计。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片刻之后,他点头道:“那就相烦李都头带路,吾等勉力一试!”李呈祥等建雄军士卒大喜,当即带着陈德穿街过巷,抄近路来到南城内侧城墙的前面。 此时太原乃是数朝经营的千年古城,刘继业所据守的南城,既是整个太原城的南面城墙,又是一座周长四里的小型城池。数百虎捷军正将数百建雄军的家眷看押在一处大宅之内,只待曹翰率领虎捷军主力赶到,便要将之押往南城的内侧城门外面,威逼建雄军解甲归降。 李呈祥对太原城中街坊的熟悉程度远过宋军,不多时便找到了那拘禁建雄军家眷之处,远远便听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似是看守军卒正在施暴,陈德,李呈祥等建雄军军卒心下一沉,纷纷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三十章 完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09 沿着墙角靠近了宋军关押百姓之处,张仲曜先安排牙军营看住了四面路口,然后百夫长朱导带兵拍门,半晌,才听见里面有人不耐烦地吼道:“王老三么?来啦来啦,急什么?”此刻除了据守南城的建雄军外,太原城中有组织的抵抗几乎没有,所以这股数百人的虎捷军不虞有他,看守门户的军兵也不细细盘查便轻易打开大门,一见门外站着数百军士,大部分虽然穿着朝廷制式军袍,却全不认识,不由得愣在那里。 朱导懒得与他啰嗦,将那开门地军兵推在旁边,一面带着众牙军鱼贯而入,刚刚进入院落,便见几具妇人的尸首软软地被绑在几株槐树之下,两名虎捷军士卒正将几名妇女从看押百姓大屋中拉扯出来,那几名妇人都是抵死不从,几名军汉一边打,一边指着那绑在树上的尸首高声恐吓道:“他奶奶的,再不识抬举,这便是下场!”两侧厢房之中,亦传来高声喝骂与妇人嘶喊之声,院中尚站着三百多个虎捷军军士,本来全都望眼欲穿地那厢房中正在施暴的同袍快些完事,许多军卒早已急不可耐的将裤带解开,用双手提着,只待前面完事儿便要提枪上阵。突然间大门口又闯入了一彪人马,虎捷军军卒全都转头看了过来,有的手忙脚乱地忙着将裤带系好,有的带着敌意的抽出了腰间横刀,有的则高声骂道:“这里的妇人都是虎捷军的,先来后到的规矩懂么,要找女人往城中别去寻去!” 张仲曜带着安西牙兵进入远落后,并不答话,前排军士抽刀举盾,后排军士取出随身早已上弦的短弩对着前面措手不及的虎捷军。陈德越众而出,环视周围丑态不堪入目地虎捷军军卒后,虎目圆睁,厉声喝道:“吾乃安西节度使陈德,陛下有旨善待河东百姓,汝等竟敢劫掠妇女肆意淫辱,可知犯了大罪么?”不管赵炅心中如何看待太原士民,但至少在面子上,朝廷在接受刘继元投降的旨意中便阐明了善待河东及太原子民的恩德,为了体现天恩浩荡,更有河东免税三年之意。而众军在城破后大肆洗城,劫掠妇女,赵炅则采取了选择性无视的态度。 “少拿官家压人,殿前班已将晋阳宫中妃嫔都带到御营给官家享用,各位将军享用北汉大官儿家眷的也有不少,咱们兄弟也是打仗流血的,难道就不兴玩两个敌军眷属?”一个虎捷军校尉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厢房中钻了出来,朱伯朝五短身材,草草披在身上的军袍下面露出纵横交错的刀伤箭疤,甚是吓人,满脸胡子,一双阴鹜地三角眼不住地打量这陈德,隐隐带着挑衅地意味。陈德纵然官居节度使,也管不到虎捷军的事,再说,这个安西节度使的底子,禁军中军官都清楚。 听他出言不逊,陈德双眉一竖,他与张仲曜事先商量,打了快刀斩乱麻,以势压人的主意,便喝道:“好个目无朝廷,以下犯上的悍卒。若是纵容了,朝廷王法,官家颜面何存!来人,将这狂徒拿下,交给军法官问罪,将这些被劫掠的妇人统统给我放了。”他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牙军便一拥而上,三拳两脚将猝不及防的朱伯朝按倒在地,反剪了双手拖到陈德这边,其余牙军则纷纷以刀剑弓弩逼住蠢蠢欲动的其他虎捷军军卒,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虎捷军原本也是禁军中精锐,但这伙军卒急于行乐,身边军械不全,又忌惮着陈德乃是朝廷的节度使,若要与他为难,自己吃亏的可能到是多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城中妇人多得是,也不差这几十个,首先出头的朱伯朝当场被安西军牙兵拿下,对面百多柄强弩对着,唯有眼睁睁看着安西军将扣押在院落中的数百建雄军眷属带出。 李久言与娟儿被安西军军兵带出之后,见陈德站在院中朝他们注视过来,娟儿高兴地喊道:“陈大哥!”拉着李久言便跑到陈德面前,她初遇陈德时尚且还是孩童,如今年方及笄,模模糊糊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原本想要扑到他怀中,奔到陈德面前,却又扭捏站在当地,一双明眸满溢着喜悦之意,注视着久别重逢的陈大哥。 陈德亦微笑着朝她与李久言点点头,安慰性地拍拍娟儿的肩膀,小姑娘身量长高了,又对李久言拱手道:“李老丈,别来无恙!”旁边地虎捷军军卒见状,方才恍然大悟,抓错了这安西节度使的故人,他要救人,便索性搬出陛下的旨意,将这一伙建雄军的眷属全都给救了,那被按倒在地的朱伯朝更大声叫道:“陈德,这数百人皆是太原贼寇建雄军的眷属,你假公济私,私通刘继业,误了大事,曹将军必定放不过你!”陈德笑道:“若是曹将军有话说,吾在官家那里和他打御前官司便是。”五代军中规矩,纵兵洗城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向来是既往不咎,如果陈德将这些建雄军眷属安然带出,曹翰事后也说不出什么。 出了这间大宅,方才和李呈祥等百多个建雄军军卒会合,适才陈德担心虎捷军生疑,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才命李呈祥带着这些建雄军在宅院后面相候。家人团聚,还来不及唏嘘,牙军营李舜便上来秉道:“大人,虎捷军打着曹翰的旗号。五千多人正飞速从西面赶来,”陈德沉声道:“曹翰是不肯吃亏的人,呈祥速带这些老弱妇孺回南城避祸,吾留在这里阻他一阻。” 火烧眉毛,李呈祥无暇谦让,当即带着老弱向南退走,张仲曜指挥三百安西牙兵排好阵势,弓弩在前,刀盾居中,最后是手持马槊的骑兵压阵,打出了安西节度使陈德的旗号。不多时,便见大队虎捷军气势汹汹而来,当先将领正是曹翰,他摇摇望见陈德旗号,不待上前搭话,便大声令道:“安西军陈德勾结刘继业,谋反作乱,十恶不赦,先将他拿下!”话音刚落,前队便将数百弩箭朝着安西军的军阵射了过去。 原来这曹翰得到手下报告之后,初时大怒,继而大喜。他心知朝廷对陈德和安西军的顾虑,但却不能容忍陈德早先对曹氏宗族的羞辱,眼下却正是一个下手将他除去的大好时机,陈德是河东旧将,与刘继业勾结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现下太原城中乱成一锅粥也似地,杀了陈德,诬陷他造反作乱也好,或者借口他被乱兵所害也好。因此,两军相接前,曹翰便远远地派出虎捷军迂回到陈德所列军阵的后方,自己大张旗鼓,气势汹汹而来,便是打了一举将他除去的主意。 虎捷军突然放箭,到让陈德颇有些猝不及防,陈德、张仲曜以下的军士人人身上都中了几枝箭,所幸牙军营的盔甲乃是安西军中最为坚固完善的,仅有后阵的十几匹战马哀鸣着倒毙在地。张仲曜大怒道:“大人,他们是存心要谋害于您!吾带牙军营在此阻截,让朱导保护您速速退去。”话音未落,牙军骠骑百夫长李冉策马从后面上前秉道:“大人,我军后方出现虎捷军大队人马。”陈德脸色一沉,未想曹翰下手如此狠辣,居然想要一举将这支安西军马全歼。 此时众寡悬殊,后路被断,张仲曜道:“为今之计,只有吾领步卒堵截敌军,大人领骑兵向南突围而去,事不宜迟,请大人决断!”百夫长以上众将一齐躬身道:“请大人决断!”陈德环视周围众将带着希冀的脸色,摇摇头,沉声道:“吾岂是是舍弃同袍,独自求生之辈!”他跃下战马,将马鞍旁边挂着的陌刀解下来,马缰交给旁边的张仲曜,高声喝道:“今日死地,死地则战,李冉带膘骑兵断后,吾带陌刀手和刀盾手、弓弩手居中策应,仲曜统领重骑为先锋,全军向南突进!”说完合上头盔上的面罩,大步朝牙军营中的陌刀手走去。牙军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百五十名步卒中,有五十弓弩手,五十长枪手,三十刀盾手,二十陌刀手,一百五十名骑军中,有七十骠骑,五十游骑,三十重骑。陈德军令一下,全军迅速变换阵型,以重骑为箭头,陌刀手和刀盾手随后,李冉则带领骠骑兵在全军最后。 曹翰见陈德转军向南,嘴角牵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命虎捷军前阵保持密集的队形缓缓前进,免得被骠骑冲阵。他早已在南面安排下近两千虎捷军合围过来,所谓一力降十巧,只以正兵合力,不管陈德如何变阵,安西军如何善战,也要被压为齑粉。 张仲曜带领着三十重骑,列了一个锋矢阵。前方密密层层而来虎捷军步卒,无穷无尽的从南面的街面上涌来。但是,张仲曜却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马槊,大声喝道:“牙军营,随吾前冲,穿透敌阵!”腿猛夹马腹,那河西战马仿佛也感受到主人视死如归的心意,奋蹄奔跑,朝前冲去。 此刻,更南面的大明城门缓缓打开,扶老携幼的百姓还来不及涌入城内避难,便有近千骑兵从城中飞驰而出,建雄军衙内杨延昭带领骑兵沿着大街往北驰去,只用了片刻便奔到虎捷军的阵势之前,遥遥看见安西旗帜,杨延昭大声喝道:“随吾冲破敌阵!”他轻舒猿臂,一杆白缨大枪若灵蛇吐信,巨蟒翻身,话音未落,一名不暇反应的虎捷军军卒被枪尖挑上半空,惨叫声只有一半,便重重砸在街旁厚实的土墙上没了声息。 作者:祝伟大的母亲们节日快乐! 三十一章 毁城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0 “朝廷大军新破辽师于石岭关,又取太原,两战皆胜,乘此破竹之势,急袭幽州,十九能下。”殿前都虞侯崔翰话音刚落,赵炅还未出声,便有宦官进来,将三份奏折交给赵炅御览。赵炅翻开折片,皱着眉头看完之后,将那奏折搁在面前桌案上,破口骂道:“混账。”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见天子发怒,崔翰忙躬身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赵炅将折片递给他看,沉声道:“刘继业建雄军据守城南大明城不愿降,曹翰原准备把建雄军眷属押至两军阵前,谁知陈德与刘继业有旧,见状阻止,安西军和虎捷军居然在大明城北面对峙起来。” 曹翰在奏折中弹劾陈德勾结太原,阴谋作乱,陈德则弹劾曹翰大索民间,掳掠妇女,两边在奏折中都言辞激烈。虎捷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安西军列阵背靠着刘继业据守的大明城,虽然并未入城,却有着强援,在安西军军阵和大明城之间,还有近万因为城中动荡而逃到此处避祸,希图借助杨家威名逃过一劫的太原百姓。 行营制置使潘美得知消息,立刻点起近万控鹤军赶往弹压,并且又写了一份奏折给赵炅,说明了他打听到的情况。潘美原先虽然曾经与陈德有怨,但金陵屠城之役却是给曹彬狠狠地摆了一道,因此对曹氏心结更深,他的奏折虽然是客观叙述口气,却隐隐对陈德有所偏向。更指出若是曹翰强行攻打陈德和刘继业,伤及聚集在大明城北面避祸的近万百姓,这就和乱军四散在城中祸害百姓的性质迥然不同了,传扬出去,将有损官家仁爱贤德的声誉。 崔翰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折。他乃军中宿将,因演练阵法极佳,赵炅即位以后对他大家重用,官至殿前都虞侯,眼下统领着北征御营。崔翰自量,自己与曹翰、潘美等太祖旧将不同,也和赵炅从晋邸中拔擢的高琼、王超等旧人不同。看完奏折后,颇斟酌了一番,方才缓缓秉道:“曹将军体恤士卒伤亡,将敌军眷属驱至阵前迫降,情有可原。况且,依着军中旧例,将士们不惜性命攻下了城池,放肆一番,强几个妇人,也是有的。太原民风彪悍,屡次抗拒朝廷大军,亦当好生惩戒一番。” 崔翰讲到此处,见赵炅面沉似水,不置可否,便将话锋一转道:“只是经略幽燕事关重大,眼下刘继业尚且据守南城不降,粗粗点验,北汉残兵尚有三万余,若是安抚不当,必生骚动,强行压制,又恐怕会延缓朝廷大军转攻幽燕的时机。”说到这里,见赵炅缓缓点头,崔翰见颇中圣意,便接着道:“眼下辽国不虞我朝有收复幽燕之心,重镇幽州守城的主力只得汉兵一万八千人,原本屯驻在幽云一带,不归南京留守韩德让统御的皮室军在石岭关损失惨重,直到现在也不见上京方面加以补充,此诚千载难逢之机也。” “常言道气可鼓不可泄,朝廷大军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若是放任将士们在城内游荡,恐怕用不了多久,士气便泄了,军卒有了劫掠的资财,总想着回京过好日子,便不肯出力作战。正可借着此事,晓谕各部严整部属,准备挥师幽燕。”崔翰言罢,赵炅点点头,笑道:“朝中宿将,无如崔卿者。” 崔翰退下后,赵炅脸色微变,伸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拿起来,将潘美所述,近万太原百姓聚集在刘继业据守的南城外避祸的一段又看了数遍,沉吟道:“杨家在代北根基深厚,家将众多,死士为用。刘继业向称无敌。这都罢了,居然还如此深得人心。”他沉吟半晌,对旁边恭敬侍立着的一人道:“刘继元都降了,刘继业仍不降,又和安西节度使陈德结好。侯卿,你怎么看?” 他身旁站的那左班殿直本姓侯莫陈,名利用,原本是乃汴梁城中一个游方道士,号称能点石成金,得了枢密承旨陈从信的举荐,被赵炅封了个殿直的散官带在身边。官家嫌叫他的姓氏侯莫陈三个字太过麻烦,便一概都只叫第一个字,侯莫陈利用则视之为官家对自己特别的宠幸,颇有些沾沾自喜,一听赵炅发问,立刻拿出了十分精神,答道:“陛下,似这等手握兵符的武臣收买人心,最是要小心提放。臣白日望气,太原城南有黑云聚集,如大蛇潜伏一般,隐隐间似有龙形,当是应在这刘继业身上。” 赵炅原本有些想法,听侯莫陈利用煞有介事地这么一说,更是打起精神,问道:“当真如此?这太原城头的王气不是刘继元的么?”他自即位前便笃信神术,结交了不少方士,这侯莫陈利用颇懂得几手幻术,赵炅一试之下便认为是个有真本事的道人,又听他专精望气之术,此番征伐太原经略幽燕正用得上,便带了出来。 侯莫陈利用混迹市井之中,自有一套擦眼观色,话留三分,顺杆爬的本事,见问便道:“微臣原先也以为那蛇形黑云是那伪汉主刘继元所生。陛下勒令刘继元启程去汴梁之后,黑云犹未散去,反而更加清晰了。又出了这刘继业据城不降,邀买人心之事,显而易见,那王气便当是应在这刘继业的身上。” 赵炅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虽然侯莫陈利用巧舌如簧,他脸上却仍有不解之色,疑道:“朕听闻那刘继元为保住皇位,将满朝宗室大臣几乎屠戮一空,刘继业若果真有王气附身,刘继元岂能容他。” 此时侯莫陈利用背上已经出了黄豆大的冷汗,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他咬了咬舌尖,把心一横,沉声道:“以为臣所见,这兴许是太原城地下的龙脉所致。” “龙脉?”赵炅盯着侯莫陈利用,重复了一句。 “正是,”侯莫陈利用低头秉道,不敢和赵炅目光相视,“汴梁上应商星,得火德,而太原上应参星,得水德,自古参商不相见,水火不能相容,是故太原贼寇方才一再和朝廷作对。更可惧的是,这太原乃千年古都,城下有黑龙龙脉,当年隋朝何等强盛,李渊太原起兵,最终掩有天下,正是为此。前朝以来,开镇太原者,大都称王称帝。直到天佑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命真龙,这才压制了太原黑龙,刘继元束手成擒。” “哦?五德相克之说吾也曾听闻,这与刘继业头上的王气又有何关系?”赵炅不解道。 “陛下有所不知,”侯莫陈利用见赵炅似有入巷,心中微定,沉声道:“地下如有龙脉,则王气自会附于人身,太原城屡屡为枭雄窃据,正是为此,以臣之见。自刘继元去后,这龙脉和王气,便都落在了刘继业的身上了。而且由于此人身负枭雄之资,龙脉附着在他的身上后,黑龙王气更见精纯,陛下若不及早应对,日后必成大患。” “竟会如此?”赵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由于这龙脉,河东的叛贼,竟然会永远铲除不尽了,侯卿,可有良策?” 侯莫陈利用此时已显得气定神闲,他颇为高深地一笑,躬身道:“这破除龙脉之法,原本有伤阴德,但微臣为了陛下肝脑涂地亦可,岂在乎区区寿元。”这话说的颇为慷慨,连赵炅也有几分感动,听他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刘继业,却不能当下除去,否则,龙脉必会另附他人。然后,先以火焚太原城,一年以后,再绝汾水灌之,交错阴阳之力,彻底毁了这里的龙脉。城中百姓当另牵他处另建新城,微臣这里回去之后钻研一个钉死龙脉的阵法,将新城的街道照此修筑,必定将太原的龙脉完全封住。到那时太原的龙脉完全钉死,再除去刘继业,那龙脉和王气无法在附在别人身上,此地再也出不了帝王。” 侯莫陈利用说到后来,连自己也有几分信了,更何况是一向笃信道家仙术的赵炅,闻言不由叹道:“若非侯卿这钉死龙脉,数十万禁军劳顿数月之功,几乎白白耗费。”当即定下来招降刘继业,平毁太原城之计。 各部整军,准备北伐燕云的军令传出,二十余万禁军尽皆哗然,太原内外皆是一片怨言。代北威名赫赫的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接受招抚,向朝廷解甲投降一事,便显得无声无息。安西节度使陈德因为擅自与曹翰所部当街对垒,被官家严厉申斥。刘继业解甲后,太原城中再无反抗力量,三万太原兵大多被改编为厢军。鉴于太原城高大,容易为藩镇割据,赵炅决定,将全城百姓迁出安置,然后纵火焚烧全城,最后利用攻城时修筑的长堤,以汾水灌城,彻底毁灭太原城。 作者:侯莫陈利用在《宋史》佞幸传中排名第二,而且很可能是陷害杨业的真凶,吾在这里替长期以来默默无闻,为陷害忠良这份大有前途的事业鞠躬尽瘁,伟大的太宗皇帝的亲密战友扬扬名吧。 毁太原城,丁字路,靖康之耻的时候,宋朝皇帝还希望六丁六甲神兵相助,迷信的程度,实在是无可救药。 注:宋史佞幸传 侯莫陈利用,益州成都人,幼得变幻之术。太平兴国初,卖药京师,言黄白事 以惑人。枢密承旨陈从信白于太宗,即日召见,试其术颇验,即授殿直,累迁崇仪 副使。雍熙二年,改右监门卫将军,领应州刺史。三年,诸将北征,以利用与王侁 并为并州驻泊都监,擢单州刺史。四年,迁郑州团练使。前后赐与甚渥,依附者颇 获进用,遂横恣无复畏惮。其居处服玩皆僭乘舆,人畏之不敢言。 会赵普再入中书,廉知杀人及诸不法,尽奏之。太宗遣近臣案得奸状,欲贷其 死,普固请曰:“陛下不诛,是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何足惜哉!”遂下诏除名, 配商州禁锢。初籍其家,俄诏还之。 赵普恐其复用,因殿中丞窦諲尝监郑州榷酤,知利用每独南向坐以接京使,犀 玉带用红黄罗袋;澶州黄河清,郑州用为诗题试举人,利用判试官状,言甚不逊。 召諲至中书诘实,令上疏告之。又京西转运副使宋沆籍利用家,得书数纸,言皆指 斥切害,悉以进上。太宗怒,令中使脔杀之,已而复遣使贷其死,乘疾置至新安, 马旋泞而踣,出泞换马,比追及之,已为前使诛矣。 三十二章 促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1 “林虞侯,御营已开拔,再不催促,恐怕要耽误了行军。”骁武军都头马欣破不耐烦地看着前面。 林中眉头微皱,还未答话,慕容刚便接道:“打下幽州城,还不知道有没有赏赐,急什么?”“正是,”吴铁也道,“噗”的一声吐出嘴里衔着的一根草茎,“幽州城,契丹人是那么容易打的,赶得快的,早死早投胎么?”听了三位得力下属的怨言,晓武都虞侯林中眉头皱得更紧,却也不好说什么,禁军中普遍都是一股怨气,虽然皇帝强行促师出征,并且身先士卒,几乎是亲自带领御营为全军前锋,上至潘美、曹翰等大将,下至普通军卒,却都打不起精神。既然御前班直愿意做先锋,那就让他们做先锋好了。 安西节度使陈德与新授右领军卫大将军杨业驻马一处小山包上,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已经变成残垣断壁地太原城。这山包原先在雄伟巍峨晋阳城面前丝毫不显眼,如今反而显得突兀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死人的焦胡味道。 禁军放火焚城那日,乃是预先在城内各处堆积柴草,提前半日出动了骑兵四处驱赶百姓,午时一到,数万骑在全城各处同时点火,城中同时起了上万个火头,火势一起便蔓延极快,城内原有的百姓眷恋故土,不肯搬迁,躲藏在各自屋内,此时走避不及,为烈火焚烧而死,惨叫声闻于数里之外。无论是被强行驱赶至汾河对面搭设窝棚,准备兴建新城的十余万太原百姓,还是奉命驻扎城外营垒接受点检改编的三万多北汉残兵,无不惶恐落泪。太原军民倚若长城的杨业更是数日不食不语,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杨将军向称无敌,迟早有日,必能复起。”沉默得太久,陈德亦感觉有些尴尬,口不对心地宽慰道。赵炅赐刘继业恢复往日姓名杨业,算是替他摘清了与北汉刘氏的关系,又授了右领军卫大将军,但兵权却近乎于无,往日里麾下有近万壮士的堂堂建雄军节度使,如今只落得统领一支两千人的厢军,为北伐幽燕的大军押运粮草的地步。三万余彪悍敢战的河东军亦是如此,大都降为厢军,拆散了分配到各部。 杨业回头注视着陈德,,他虽已年近五旬,颔下胡须染着点点星霜,身板却颇为硬朗魁梧,此刻目光更是锐利如同锋刃一般,半晌后,方沉声道:“陈节度过誉,”他抬头看了看太原城天上盘旋不止的无数秃鹰,叹了口气,又道:“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吾不能保刘氏江山,做了贰臣降将,毕生功业,便如过眼浮云一般,再也休提。只是陈节度年方少壮,前途未可限量,老将倚老卖老,有几句话相告,却也是多余。”陈德忙拱手道:“蒙杨将军抬爱,大人就当吾是子侄辈般便好,有什么训诫尽管说来,感激不尽。” 杨业斜眼看陈德,见他神色专注,甚是恭敬,方才道,“吾知你与契丹南京留守韩德让有旧,眼下又受着朝廷的猜忌。但彼辈胡酋,皆是人面兽心之辈,无时无刻不想鱼肉中原百姓。陈节度不可因私情而忘大节,这番汉之别甚是要紧,行差踏错,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若是不信,且看石敬瑭的下场。”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自有一股威势,陈德心下一凛,拱手道沉声道:“德受教了,多谢老将军警醒。”他如今在大宋朝廷中的官职远高于杨业,更有如狼似虎的部属数万正砺兵西北,却对杨业执礼甚恭,敬的便是这股彪炳千秋的浩然正气。 杨业见他慨然听命,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林中那边三千晓武骑军,沉声道:“你的那些护军等得不耐烦了吧。” 陈德回头,只见林中等人都望向这里,眼中虽然没有不耐烦之意,却是百无聊赖。自从陈德擅自率领安西军在太原与曹翰对垒之后,赵炅便加强了对他的看管,虽然仍在御营之中,却着晓武都虞侯林中带着三千骑兵重重驻扎在陈德军营左右,行军时也同进同出,监视防范之意在明显不过。不过对林中等人来说,也是一桩苦差事,陈德官阶高,朝廷表面上,至少在幽州全胜之前,还是维持着他的待遇和体面,骁武军名为随扈,实则监视,却不能太过干涉陈德的行止,否则打起御前官司,惹得陛下发怒,兵部只会责怪骁武军不会办事。 眼看陈德与杨业作别,在三百牙军的簇拥下上路,等待了半天的骁武军才懒洋洋地翻身上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六月里这闷热的鬼天气,纵队跟随在陈德所部的后面。赵炅因为陈德擅自与曹翰对垒之时对他心生恼怒,又或许是专注督促殿前班先锋精锐赶到幽州,便不再传令陈德到御营中随扈左右,陈德也乐得自在,一路与牙军营军士指点北地山川,一路缓缓驱驰,一直衔着御营的尾巴而行,走了十几日,抵达了易水,只见已有四五万余禁军如同散了包裹的豆子一样洒在河滩上,东一营,西一营,如同千百丛蘑菇一般布满河滩地,场面蔚为壮观,厢军督促这民夫正在赶做过河的桥梁。 陈德见河滩上的禁军里潘美的旗号,有曹翰的旗号,甚至还有武功郡王赵德昭的旗帜,却唯独不见赵炅的龙旗,陈德叫张仲曜前去打听。“军卒言道,官家抵达易水,闻听日骑东西班在刘仁蕴、孔守正两位将军统领下夺取了岐沟关,大喜过望,不待修造桥梁,便督促殿前班直,涉水而过,如今已向涿州而去。” “什么?赵炅居然超越了禁军主力,带领班直精锐为先锋?”陈德颇有些惊疑,望着易水河滩上懒洋洋地撘营,放马,造饭,甚至解开了衣甲晒太阳的各部禁军,赵炅居然嫌禁军主力行进缓慢,急不可耐地率领着仅仅三万余人的御营精锐当先行进,如今恐怕已经快到涿州了。潘美、曹翰等将虽然得着他信重,但毕竟是赵匡胤留下的旧将,在赵炅的御前班直中,有他一手简拔的刘仁蕴、孔守正、傅潜、王超等亲信将校,又有崔翰这稳重的宿将统领全局,麾下三万将士乃整个中原军队精英所聚,也难怪赵炅有此信心。 “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陈德眼望着萧萧易水,满眼皆是无精打采的禁军士卒,喃喃自语。 “什么?居然穿城而过,径自往涿州而去?”官家岐沟关内,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刚刚与降宋的岐沟关军使刘禹交接好防务,原本是做的等待官家驻跸关城,等待后续禁军主力到达的打算,谁想道这里还未交接完毕,后脚赶到的赵炅马不停蹄,居然又以傅潜为前锋,穿城而过,杀奔涿州而去。 “孔将军,易州境内多山河,运载往来,多用骡马,契丹人骑军不能任意驰骋。朝廷得了易州,向北便直趋涿州,幽州,向南屏蔽徐河、唐河一带保寨,唐兴,长城口诸关隘,实是不可多得的地利。易州虽久陷落胡尘,城内的百姓可都是心怀故土的,得知王师收复故土,幽燕父老无不奔走相告。易州健儿,熟悉左近山川地理,愿为王师前驱。”投诚过来的辽国易州军使刘禹望着匆匆赶回的孔守正,忙不迭地与他说话,这幽燕汉人在辽国统御下最是受气,就连身为军使的刘禹,亲族都不免被契丹人欺侮,但百年来南面朝廷委实也太不争气,晋朝时险些连汴梁也给契丹人占了。不过眼下看来,南面的将军也不好说话,献城之后,孔守正一千班直接管了岐沟关城防,只粗粗点验了易州原有兵马,也不提接下来如何安置,看他前后忙得团团转的样子,刘禹想找他说上一句话也不容易。 孔守正皱着眉头,似听非听,直到刘禹凑到跟前,方才沉声道:“刘军使,兵贵神速,吾这边要领兵往涿州幽州而去,望刘军使约束易州降卒,勿要横生事端,刘军使献城的大功,吾自会向朝廷上表轻功。”言罢,也不待刘禹答话,在亲兵的簇拥下转身翻鞍上马,“驾——”的一声暴喝,战马翻起四蹄,扬长向北而去,大队浑身笼在铁甲中的日骑东西班精锐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泼风似地冲出关城,岐沟关中只剩下一片金铁脚鸣的铿锵之声,叫人心生寒意。刘禹望着日骑东西班卫士的背影,抬头看,关城之上,已换上了大宋的旗帜,自己统率这两千余易州汉兵,点验之后便要开出关城,偌大的岐沟关城,一时间竟显得空空荡荡起来。 为避嫌疑,刘禹带易州兵在岐沟关南面下寨,等了一日夜,方看到廷禁军大队,此后便有连绵不断地军马经过岐沟关北上,看旗号,多是铁骑、控鹤、龙捷、虎捷等头等禁军主力,盔甲鲜明,兵力雄厚,加上各色杂号禁军,前后竟不下十数万人。“军使大人,南朝兵锋如此之锐,看来吾等献关投诚这步棋是走对了。”军中书记官钱庆对刘禹道。刘禹却是面带愁容,无他,经过了这么多支禁军,也没有一个将领来向他交代,这两千易州兵如何安置,全都浩浩汤汤地向涿州、幽州而去。 三十三章 进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2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二十一日,陈德带着安西军连同随行的三千骁骑在岐沟关南面扎营。此地山势险峻,不愧自古以来的督亢“天坑”之名,燕太子丹便是以此地地图为饵,令荆轲献图刺秦。陈德欲仔细观看此地的山川地理,便扎下营垒,连带拖累着林中所统领的三千骁骑军,成为在岐沟关城南面宿营的唯一支军队。其它禁军,就是傍晚到了岐沟关城,也一定要在关城北面宿营,以示拼命赶路,拱卫官家安危的决心。 张仲曜安顿好士卒后便来和陈德营帐中,见陈德已卸下盔甲换了短衫,满头大汗,一边靠在胡床上仔细观看幽州左近地图,一边不住地扇动折扇。张仲曜秉道:“崔韩派人传令,大军三更造饭,四更出发,须得及时赶上官家统领的殿前班直,拱卫陛下。”陈德抬头看他,张仲曜平日素来注重凤仪的,现在脸上黑一道黄一道满是尘土来不及清洗,便笑道:“仲曜辛苦了,军士们的体力保存的怎么样?”张仲曜叹道:“这几日昼夜不停地赶路,每日行走上百里,军士都很疲劳,战马也有些掉膘。”安西军原本要求扎营后必须在营盘周围筑寨墙,布置鹿角,挖掘壕沟,营内设立刁斗,但这几日行军委实过速,张仲曜请示陈德,便将这些一概省去,军士们扎下营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保证每日能睡足两个时辰,否则便不堪久战。 陈德摇摇头,叹道:“吾安西军惯于跋涉,又有大量马匹,尚且如此,其它禁军更是不堪。朝廷促师夺燕,为了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但如此急行军,一旦不能迅速拿下幽州,恐怕便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对了,白羽军位置在哪里?”张仲曜秉道:“最近一次消息,于伏仁轨率白羽军已经由朔州出关,绕道山后诸州,沿着桑干河南岸行进,契丹人现在将能燕云一带能调动的精兵都向幽州集中,沿途州府四门紧闭,白羽军扮作契丹部族军行军,一路上都没有阻碍。”陈德点点头,张仲曜又问道:“朝廷进兵如此之速,若是在白羽军赶到之前便大败,吾等沿着桑干河向西退去,希图和白羽军会合,还是随着朝廷大军一起向南退到这险阻岐沟关?”陈德考虑了一阵,道:“还是沿着桑干河西去吧,骑军将备马给步卒骑用,全力西去,辽人追踪禁军主力,亦不会有多少兵马来管我们。”张仲曜点头称是。 二人正商议间,亲兵来报,原辽国岐沟关关使刘禹携带贵重礼物求见时,陈德不禁大为诧异,心中暗道:“难不成吾安西军的威名,已传到幽燕之地不成。” 张仲曜代表陈德先出去和刘禹攀谈一阵,返回时,笑道:“这献了岐沟关的刘禹带着两千易州兵在关南扎营,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接收安置,朝廷将军扎营多在关北,眼下把守岐沟关的日骑班直忌惮刘禹等乃是新附的降人,怎么都不肯放他们到岐沟关北面去交好其它驻军。这刘禹眼看我部驻扎在关南,居然病急乱投医,想要过来求见大人。” 陈德亦笑道:“好个浑人,居然做了岐沟关使。朝廷听任这两千降兵就这么驻扎在关前,既不驱赶,也不整顿安置,却也着实荒唐。”原以为是韩德让派来联络的信使,谁知居然是这么一个无头苍蝇,陈德心下顿时轻松,他信手翻阅刘禹呈上来的礼单,有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夜明珠二十颗,虎皮十张,陈德又笑道:“这岐沟关使,倒还真是个肥缺。既然人家送了礼,吾见他一见。” 张仲曜将刘禹带上前来,陈德与他拱手道:“刘将军请坐。”刘禹坐下后,饮了口茶,叹道:“献关南投以来,禹望门投止,得看一个坐的,仅在陈节度这里而已。”他求见潘美、曹翰,乃至下面的军指挥使等禁军将领,要么压根儿就没有机会见面,要么人家收了礼就这么淡淡的几句话,全然不着边际。渐有风声传闻,燕云投诚的降将降官都要到南面任职,还不得带部属,刘禹这下子便坐不住了,他以汉人身份得为岐沟关关使,自有过人之处,虽然心向南朝,却不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被投置闲散,于是横下一条心,听闻有节度使大员驻跸关南,便备了重礼来求见,不为自己,说什么也要为两千易州子弟谋个好出身。 陈德听他说明了来意,不禁哑然失笑,道:“刘将军可知,吾这安西节度使不是虚衔,部属驻防之地乃是前唐朔方、河西、安西等西北边寨,与朝廷禁军,并非一个体制。”他将“体制”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刘禹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不由得犯了踌躇,陈德见他为难,便笑道:“无妨,易州健儿劲锐,朝廷眼下虽急于进军幽州而无暇理会,待战事了解,自当有借重刘将军之处,吾这里以茶代酒,先敬将军。”说完端起茶盏,刘禹愁眉苦脸地喝了茶,起身告辞。 要出营门之际,张仲曜从里面追了出来,笑道:“吾家大人无功不受禄,将军是带兵之人,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这些礼物便收回去吧。”刘禹颇不好意思,还未开口拒绝,张仲曜便命牙军将礼物交还给刘禹手下,转身离去。回来路上,书记官钱庆忽然醒道:“这安西节度使陈大人,莫不就是当年己身犯险赎回汉户数万口的北汉吐浑军节度使陈德么?”刘禹闻言,回望陈德营垒,上空高挂的灯笼上以黑漆隶书写着安西二字,点头道:“如此气度,当是此人。”忽而沉吟道:“钱庆,左右是当兵吃粮,若吾引军投了安西,弟兄们会答应么?”钱庆见他忽然发问,不敢贸然回答,沉默一阵后,刘禹叹了口气,催马前行,此时夜深人静,天上黑云遮月,前面道路漆黑一片,正与他此时心境相似。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岐沟关南北两面下寨的禁军便生火造饭,东方刚刚放亮,大军便已出发。此时已进入夏季,一路顶着日头行军,众军都苦不堪言,只是军纪森严,潘美、曹翰等将在诸禁军中尚有相当威望,竭力维持,方才保持着日行百里的速度向前赶路。不少军卒干脆将军袍衣甲兵刃全都堆积在骡马上,光了膀赶路。因为近日来马力损耗巨大,骑兵都不敢再乘骑战马,都脱了衣甲,牵着马行军,安西军更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鸡蛋豆粕等精饲料喂了战马,张仲曜戏称,再这么走下去,安西军就要成叫花子了。 六月二十一日傍晚时分,孔守正督促殿前东西班骑军赶到涿州城下,与傅潜率领的殿前东西班合并一处,而此时赵炅就在傅潜军中,见孔守正赶来,当即下令二将率领班直骑兵精锐前往涿州城下挑战,赵炅身着甲胄,亲自登上御营中搭建的观战台督战。契丹军欺宋军兵少,以五千骑军出战,谁知孔、傅二将所率领的班直骑兵精锐居然以骑破骑,两翼分别击败辽人骑兵,中间合围包抄,还迫降了五百骑契丹兵,契丹骑兵溃不成军,欲回涿州时,留守的涿州判官刘厚德居然闭门不纳,契丹兵只得绕城而走,一路向北奔回。 夺取涿州后,幽州门户大开,这一赵炅所率领的御营才算是真正与契丹兵交兵见仗,大获全胜,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将杀死的契丹兵筑成京观,旗帜甲仗分列两旁,又命五百投降的契丹兵排列归降,赵炅大喜,对傅潜赞叹不已。 涿州之战后,御营将领孔守正、高怀德、刘廷翰率军追逐败退辽兵一直到幽州城下,赵炅则在傅潜和殿前东西班卫士的保护下紧随其后,经过桑干河时又是涉水而过。此番赵炅御驾亲征,昼夜不停地进兵,直到六月二十三日天明前,只用了四昼夜时间,赵炅的御营便从宋辽边境直逼幽州城南,驻跸城南宝光寺。 六月二十三日傍晚时分,安西军跟随着御营主力到达幽州城下,望着高大厚实的幽州城墙,陈德心里不由得有些沉重,而这些日子来疲于奔命地十万禁军则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正当各军依照实现划分好的地域准备安营扎寨时,忽然听到金鼓齐鸣,幽州城北竟然隐隐传来千军万马的喊杀之声。 连日来高强度行军让禁军士卒几乎都有些成了麻木的行尸走肉,军卒们纷纷从随军的骡马上取下兵刃铠甲,靠在一起。刚刚安定下来的营伍乱成一锅粥也似的。“辽兵打来了,各自紧守营寨!”“孔将军在城北遭遇契丹军,速去救援!”“不可妄动!”“保护宝光寺陛下御营!”各部军官向部下发出了相互矛盾的军令,使原本就乱作一团的禁军更加混乱。 三十四章 声势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3 安西军依照平素训练,步卒结成长枪陌刀在外,刀盾弓弩在内的一个圆阵,中间竖起安西军的旗帜,骑兵则依靠着步军整军而立,安西骠骑百夫长李冉正指挥着骠骑在本阵周围绕圈,驱赶乱军。陈德只勒马立于阵前,颇为感慨地注视着惊慌失措,四处乱跑地数万禁军。 远处一名林中与一名御营旗牌官并骑经过。那旗牌官见安西军营伍尚且整齐,便大声喊道:“陛下有旨,日骑、殿前东西班在城北发现契丹援军,众军速速前合力击破敌军!”说完也不管陈德等有没有听清,对林中一拱手,朝另一处集结的禁军而去。 林中见陈德注视,拨马上前,沉声道:“陈节度,前军巡哨遭遇契丹大队人马,吾等这便去增援了,这段日子护卫不力之处,还请陈节度海涵。”他无暇多言,扬鞭用力抽打一下马臀,转头向北追上一直不停向北驰去的骁骑军部属。骁骑军乃招募边郡良家子弟而成,此时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到幽州城下,刚刚准备休整一番,几乎都衣甲不整,好些军卒几乎就是光着膀子笼上一身铠甲,手里擎着各色兵刃,全无平日里整齐模样,虽然有些惊慌,却仍然不顾一切地朝着正在交战的城北驰去。 陈德心头忽有所动,扬起马鞭指着骁骑军去向,道:“此处数万大军乱作一团,反而更加危险,吾等且去城北看看战场形势。”于是令张仲曜和李冉先带着骠骑上前,亲自带领其它牙军步骑偕进,沿着三千骁骑军去路,向着喊杀声激烈之处而去。 张仲曜来到城北,只见幽州城头辽兵不断呐喊着为城外的友军助威,,但紧闭城门,不敢出来增援,显得有些胆怯。一支约五千骑的宋军打着铁骑军旗号驻马在幽州北门外,领头的军官面含怒色,正和手下军卒一起朝着城头戟指相骂。张仲曜心知这是监视幽州兵马,防止他们冲进战场的宋军偏师,便绕开了他们往北探寻,行不出数里,便来到战场南侧。 此时初夏时分,雨水充足,幽州左近土地湿润,扬尘不起,视野更是清晰,一队队宋辽两军的骑兵盘旋往来,相互冲撞,纠缠厮杀在一起,更远处立不少营账,许多已经起火燃烧,备马四散惊逃。一眼望去,头戴着红缨兜鏊的宋军骑兵远远少于辽人,但骁勇却有过之,更兼兵甲犀利,是以反而在战场上处于进攻一方。辽人似是营垒遭了突袭,许多身上只穿着契丹人的皮袄,露出半截膀子,各举弯刀长矛,咬牙与宋军狠斗。与此同时,从南面赶过来的一支又一支的宋军骑兵不断地冲入战场,每一支援军赶到,宋军的士气就提振一分,而辽人的士气则低落一分。 张仲曜正勒兵观战,陈德已率后续牙军赶到,见状问道:“战局如何?”张仲曜秉道:“辽人似是遭了突袭,人马不众,大胜可期。”陈德见状,点头不语,见辽骑以中军营寨为中心,死死抵抗着优势的宋军骑兵一拨又一拨地冲击。虽已显现败势,却并不混乱,隐隐约约不断有统兵将官将被宋军打散的骑兵整顿出来,重新投入战场。“憋得太久,可否让吾等前去冲杀一场。”骠骑百夫长李冉提起马槊,期待地望着陈德,他身下是一匹喜见战阵的河西烈马,见状也不住的打着响鼻,刨着蹄子,似乎和主人一样急不可耐想要驱驰一番。 陈德观看敌阵良久,辽军不过万余骑,按照兵法常规,辽人遇到数倍于己的宋军骑兵便当立即退走,但这群辽兵却围绕这中军营寨仍在苦苦抵抗,可见营中必有主帅严令督促,此刻全力维持着营寨,中军仅有的数百辽兵都下马持弓,大部分警戒着宋军骑兵不断冲击过来的前方,后面却是空虚。 见众安西骑军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陈德便扬起马鞭,指着那中军帅旗道:“辽人后阵似有一条空隙可乘,你率骑军从那处切入进去,斩下此旗,为吾安西扬威!”他顿了一顿,又道:“汝等都是吾亲手整训的精锐,不可为逞一时之快而浪掷性命,若是辽人派出大队骑兵阻截你等,不可死打硬拼,径直退回来便是。”他所指的地方乃是辽人营寨侧后,宋辽两军数支骑兵在那里捉对厮杀,却恰好留有一丝间隙,而在那儿杀进去,只有一群正在整顿的溃兵,只要冲散溃兵,便可直抵帅旗之下。而宋军逐次投入战场,每一队骑兵都急不可耐地寻找辽军骑兵作战,居然都未注意辽军在兵力捉襟见肘之下,侧后方居然留下了一个无力弥补的破绽。 “谢主公成全!”李冉见陈德下令,又观看了陈德指使与他的那处间隙,大喜而去,百余名安西骑兵绕过了两军交战的战场正面,又从战做一团的数支宋辽骑兵旁边切入。安西军骑兵平素习惯结成的骑阵比普通的北地骑兵要紧密许多,人马行动如同一体,此刻竟然成了独特的优势,数支敌我骑兵交织往来拼杀的战场上不大的一条空隙,居然给他们快速地渗透了进去,中间偶有几个不睁眼的宋辽骑军冲撞过来,阵势紧密地安西军都不客气地用马槊驱赶开。旁边指挥着部属和宋军死战的辽军骑将偶有发觉的,要么被宋军死死粘住无暇分身,要么整顿骑兵行动的反应速度不如安西军快,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支不足两百骑的宋军骑兵杀到了中军寨前,那里只有一些刚刚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辽军骑兵。 李冉见转身过来抵抗地辽人骑兵都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随时都想要拨马往旁边逃走,心下大喜过望,暗道:“主公观兵瞭阵的本事,竟是有如神助!”大喝一声,百余骑兵更紧紧靠在一起,如同一根铁针一般刺进了散乱不堪地溃军群中,辽兵要么纷纷打马往旁边避走,要么躲避不及被铁槊刺下马来,几用了数息的功夫,便冲到帅旗之前,李冉伸手拔出横刀,对着那旗帜下的绳索一刀切去,辽军帅旗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飘飘荡荡下来,旗帜还未落地,李冉便不停留,一拨马,带着安西骑兵急速绕了一个圈子,又从辽军营寨侧后方的另一处空隙中冲杀了出去。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回陈德所领牙军步卒列阵之处,望着中军乱作一团战场,抱拳缴令道:“幸不辱命!” 中军帅旗被斩落,辽军士气大丧,战场上的溃兵乱作一团无法整顿,终于,陆续有辽兵弃了营寨,在统兵官的带领下向北退走,宋军主力远道跋涉而来,虽然战胜,却没有追赶的力气,也就停顿下来,简单地打扫战场,清点战果,竟然斩首两千多级,俘虏五百人,战马万匹,其余军械甲仗不计其数。嗣后审问辽兵俘虏,原来辽国没有料到宋人攻打太原之后,二十几万禁军休整一个月,竟然突出大军攻略幽燕,措手不及之下,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与统军使萧讨古匆匆凑齐了一万辽军先南下增援幽州,并在六月二十三日下午到达幽州城下,刚刚立下营垒,便遭遇了向幽州城北巡哨的傅潜与孔守正所率领的日骑东西班骑兵。这场遭遇战下来,辽军又大败。宋军得以在幽州城下站稳脚跟,禁军休整之后,各部依照出征前的规划,在幽州城东南西北扎下坚固的营盘,开始在城郊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准备强攻幽州城。 除了前日在城北败走那只辽兵,这几日又有几只辽人援兵陆续到达,可是一见宋军势大,都逡巡在幽州左近不敢上来挑战,更有一小股辽兵居然宁可利用从前挖掘的地道里潜进幽州城,也不敢通过宋军围城的防线。日前,禁军在幽州北面再次与契丹兵遭遇,又将之击败。 幽州左近军民见状,无不对中原有归心之意,先有汉军神武营军兵及乡兵四百余归降,又有附近县令佐及豪绅汉民一百五十多人,携带牛羊和酒食,到御营犒军。宋军四处扫荡周围外围辽军,将敢于靠近幽州的辽人援军远远驱赶开去,幽州外围一带的契丹官吏纷纷逃走,汉官则归降,辽国的统治几乎陷于崩溃。 “看来辽军确实没有什么防备,连援军到来,也是如杯水车薪一般。”张仲曜叹道,作为汉人藩镇,他和安西军其它一些军官,对于幽州之战都怀着一种矛盾的心理。陈德听他喟叹,笑道沉声道:“仲曜不必为辽人担心,这些先后赶来的辽兵,不过拖延禁军攻城的时日罢了。辽人真正制胜的后着,是向来宿卫辽皇的宫分军。朝廷禁军远道来袭,在宫分军赶到之前不能攻下幽州城,便需得和宫分军决战于城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三十五章 辽汉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4 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在幽州城北败于宋军之后,只能退守幽州北面的清沙河北岸,此后赶到的南院宰相耶律沙、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和萧斡各部云集幽州外围,却摄于宋军威势不敢靠近。 六月三十日,宋军围攻幽州的消息才传到正在游猎的辽国皇帝耶律贤那里。契丹在蛮族众多的北地立国,这游猎到并非是君主耽于逸乐,而是有必要的向周围女真、室韦、蒙古等族炫耀武力。听闻大宋禁军二十余万北伐,精锐难当,幽燕汉人蜂拥投靠,随扈契丹贵族们大惊失色,竟然有人提议放弃幽蓟,退守辽西,专心经营北地。唯大惕隐耶律休哥挺身而出,愿意带领精锐宫分军南下与宋军一战,耶律贤大为赞赏,当即命令任命耶律休哥为北院大王,统领精锐宫分骑军南下增援。同时,耶律贤晓谕已在南线作战的耶律奚底、耶律沙、耶律斜轸和萧斡等将,一旦宫分军赶到,便合力攻击宋军,直至此刻,辽国朝廷才算对大宋的北伐有了总体的应对之策。 南下援救幽州的圣旨传出,占地广大的辽皇御营便如被遭受了攻击的胡蜂窝一般,随着四处响起聚集兵马的胡笳声,随从皇帝行猎的契丹战士告别妻儿,带着衣甲粮食,备马出征,一群群骑兵逐渐集中成百人队,千人队,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宿卫御营的三万铁骑已经在御营前待命出征。 耶律贤身体羸弱无法乘马,便于皇后萧氏一起乘坐着双驼大车为大军送行。耶律休哥身穿镔铁铠甲,外披黑色军袍,见皇帝驼车驶来,便上前辞行。耶律贤见大军威武雄壮,心生喜意,连带着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他强行忍住咳嗽,沉声道:“南朝背盟毁约,攻我幽州,此番南征,将军当率领宫分勇士奋力作战,旗开得胜!” 耶律休哥拱手道:“休哥当全力而为,”他顿了一顿,见耶律贤眼中仍有忧虑之意,又低声道:“陛下勿要担心,即便战败,宋人不过是夺得幽燕之地而已。”耶律贤闻言点点头,萧绰也是眼神一亮,这休哥虽是初次统领大军,却未虑胜,先虑败,端的是契丹人中难得十分稳重可靠的人。 这宫分骑军是整个大辽最精华的军队,乃辽国立国根基,虽然号称十万骑军,但一般只有一半军队宿卫辽皇,一半在皇家圈占的水草地放牧,此时骤闻宋军攻打幽州,其它兵马仓促间无法调集,耶律贤将随扈的五万宫分骑军派遣出三万人给他南下增援,已是信重到了极致。对辽国皇室而言,即便是丢失了幽燕之地,这宫分精锐,能保存多少元气,便当多保存一些,否则何以弹压北地此起彼伏的各部蛮族。 皇后萧绰平素里喜穿汉人女子的华服,做汉女装扮,今日为南下援应幽州的宫分军壮心,刻意换了身紧身窄袖的契丹女装,更显得明眸皓齿,身段婀娜,艳丽无比,众宫分军仰望二圣,倒有多半军汉的眼睛都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与耶律休哥乃是旧识,前些日子韩德让又与耶律休哥达成了同盟,因此休哥方才力排众议,坚持举兵援幽。万众瞩目之下,萧绰端起斟满烈酒的金盏,低声道:“陛下不胜酒力,便有我代他敬出征的契丹健儿一杯酒,愿你们得胜归来!”将手中金盏捧与休哥,自己有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这辽国的酒甚烈甚辣,即便如萧绰这般豪爽的契丹女子,一杯下去,也要强行忍住汹涌上来的酒意,脸颊顿时绯红一片。耶律休哥见状也将杯中烈酒饮尽,高声道:“休哥代南征将士谢皇后娘娘赐酒。”这萧氏乃是辽人中大族,萧绰少时便是契丹族中有名的美女,做了皇后以后声望更隆,此刻见她举动豪气干云,不逊于男儿,三万宫分骑军顿时大声欢呼起来,声震数里,士气也旺盛到了极致,耶律休哥方才引军南去。 一片铁甲铿锵之声渐渐消隐不闻,萧绰目送逶迤南去的大军,凤目中方才露出一丝忧虑,宋人大军二十余万昼夜不停攻打幽州城,幽州留守韩德让兵不过两万,苦苦坚持,城中一日三惊,乱民四起,“韩郎,你我还有相见的机会吗?”她心中喃喃念道,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中。 此刻,幽州城头,韩德让已然三日三夜没有合眼了,宋军一上来便摆开了四面齐攻的架势,定**节度使宋偓攻南面,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面,彰信节度使刘遇攻东面,定武节度使孟玄喆攻西面,由潘美任幽州行府,协调四面攻城军,曹翰、米信率铁骑、虎捷军驻守在幽州东南面,随时准备攻击敢于靠近幽州的辽人援军,赵炅御营则移师幽州城西的华严寺,连日来率领殿前班直督促将士攻城。 “萧将军劳苦!”耶律学古见韩德让铁甲不脱,困了便靠在城楼的案桌上休息一会儿,虽然两日不眠不休,却仍然神采奕奕,每当某段城墙告急,总能镇静地审时度势,派出手下南北衙羽林精锐加以援应,令宋军无法登城。耶律学古心下暗想,朝中权贵说幽州汉官心向南朝,人怀二心,却未看到似韩德让这样的汉人,对我大辽朝廷的忠心,比契丹族也不惶多让。他率领的为数不多的契丹军乃是唯一一支进入幽州的援军。自从六月二十三日宋军出现在幽州城下后,城中流言蜂起,有的说宋军前番攻打太原,只因城中百姓抗拒坚守,便有了焚城毁城之举,若是幽州迁延不下,便是第二个太原,汉兵百姓们为自身安危计,需得早早献城,有的说契丹人恼怒幽州左近汉官汉民投靠宋朝,一旦宋军退军,便将把幽州汉人斩尽杀绝,或者迁徙到更远的北地,给异族人为奴隶。这两种版本的流言越传越广,竟然在百姓和普通汉兵中煽起了极大的不安,耶律学古前来找韩德让,便是商议此事。 韩德让听他说明来意,沉吟半晌,道:“宋人兵临城下不过三日,城中流言便如此之广,必是有细作出力扰乱人心。要破解这流言倒也不难。”他正说话间,忽然砰的一声,一块巨大的床子弩从城楼的窗户里穿了进来,带着劲风深深扎进石壁之中,饶是幽州城楼纯用砖石修筑而成,格外坚固,也似乎抖了一下,满屋里都是铁弩箭巨大的尾枝嗡嗡颤动之声。韩德让不动声色,挥手叫涌进来的数名卫士退下,继续道:“宋辽相争,人心反侧,百姓无所适从。耶律兄是皇族贵胄,又从城外头来,德让正可借重。”耶律学古忙谦道:“所谓疾风知劲草,时穷节乃现,宋人大军攻城以来,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韩兄乃是我大辽国南面长城,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他知道韩氏三代都深得辽国皇室的信任,韩德让更和萧绰自幼交好,被萧绰倚为心腹,眼看耶律贤身体江河日下,太子年幼,辽国又有太后秉政的传统,此时契丹族中的贵人大都向往南朝文化,是以耶律学古对韩德让也格外尊重,与他称兄道弟。 韩德让见他语出真心,便沉声道:“事急从权,吾思量来去,有三着应对之策,一则学古兄可假传皇帝陛下旨意,城中百姓协力抗敌者,俱都嘉赏,此战过后,城外那些南投百姓弃置的土地田产,全都赏赐给城中百姓。二则让军兵们四处传言,南朝取了幽州,便将像太原一样,派驻禁军,原有汉兵尽皆不用,官吏调任南方闲置,并说汴梁兵在城外打草谷厉害的紧,一旦入城,百姓的财产性命都岌岌可危。三则由军兵巡行全城,但有无事聚集的百姓,全都抓起来,以雷霆之力,安定人心。” 耶律学古听他说完后,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韩德让是个不拘小节成大事的人,可没想到假传圣旨这等事情居然如此轻松的从他口中说出,嗣后万一耶律贤怪罪,或者朝廷对城外弃置的田地另有安排,韩德让如何交代?但眼下火烧眉头的时候,似乎韩德让之策却是救急的良方,他思虑半晌,点头道:“韩兄为大辽守此幽州城,学古又何惜担点干系。”两人商议一阵,耶律学古便告辞出来,见韩德让手下部属家将奔走于城头之上,指挥着汉军八营军兵拼死守城,南北两衙营、南北羽林营在汉兵中最为精锐,被韩德让留在城西作为预备队,控鹤营守城西,神武营守城北,雄捷营守城东,晓武营守城南。汉兵之外,少量原先驻守在城内监视汉军的契丹兵也在统兵官的带领下上城助守,不过却尽皆躲在城楼之中射箭,缩在幽州汉儿兵的后面,这些契丹人在幽州呆的时日久了,不但原先的骑射功夫荒废,连守城射箭,也不如南京留守衙门所掌管的汉兵。那些在城头上冒着箭雨石弹守城的汉兵眼望着偶尔经过的契丹族人,大都流露出一股蔑视之意。 三十六章 内应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5 幽州城头,箭矢如雨,夹杂着石弹轰击城墙的声音。宋军所用床子弩弩箭乃精铁制成,劲力极大,竟然能射入砖石,攻城的控鹤军也是勇猛,居然将深深扎入城头的床子弩支用绳索连接起来,然后便如游墙壁虎一般攀援而上。因为并非使用的攻城云梯,不到城头两三丈时,守城汉兵若不探出身子,决计看不见正在不断向上攀援的宋军。为了身手便捷,这些从控鹤军挑选出来的勇士,只穿着简易的革甲,盾牌头盔尽皆不带,口中紧紧绑勒着粗布绳索,即便是不慎被流矢沸油袭击而失手摔落城下,也只是将惨叫声闷在腔子里。 眼看着冒死攀城的军卒三三两两掉来,就连在城西督战的大宋皇帝赵炅也脸现不忍之色,他阴沉着脸,问道:“辽军中的内应是否稳妥?”身旁侍立的王侁躬身秉道:“李扎勒灿乃是世居幽州的胡人,深得契丹人和韩德让信重,臣与他已经约好,今日里应外合,取了南城门,迎王师入城。”他依旧是一袭儒衫,眉宇间却多了几丝风尘之色,赵炅北伐之前,他便领命在幽燕一带联络祆教子弟暗助宋军,而重中之重,则是在今日,依仗城中辽军内应,一举夺下南面城门。 赵炅点点头,面色依旧阴沉,在他身后,站立着潘美、曹翰、米信等一众禁军重将,再往后则是石守信、张美、刘延让等元勋宿将,安西节度使陈德也在其中,众人都皱着眉头看着数百控鹤军士卒一点点地往城头上爬去。这以弩箭搭设绳梯的攀爬之法虽然隐蔽,不易为敌军察觉,但上城的速度也慢,一旦敌军发现,立即用沸油遍浇淋下来,攀城的壮士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先头的宋军已爬到离城墙不过两丈之下,因未听到城头动静,便紧紧贴在城墙上面,等待约好的信号。 此刻正值午时,六月的太阳晒在幽州城墙上的戍卒只能眯缝着眼睛,也晒得如同壁虎一样攀在弩枝绳梯上的的宋军皮肉焦烫。陈德不能想象那些军汉如何同时忍受着死亡的恐惧和骄阳灼烤这两种折磨加身。如果他用怀中中李简秘密制作的千里镜观看的话,会发现所有的攀城士卒黝黑的皮肤上则为汗水而结了一层粗粝的盐霜,有的已经开裂。 迪里都指挥使李扎勒灿带着数百亲随,手按腰刀巡视南城。宋人控鹤军上午扛着攻城云梯猛攻了两个时辰,最后丢弃了千余具尸体退了下去,城上戍守的汉兵正抓紧时间依靠在城头垛堞下休息。见迪里都上来,晓武营指挥使常万山冲他点点头,一边擦拭着镔铁刀上的血痕,一边笑道:“李扎勒灿,吾等汉人在这里为了辽国拼死拼活,你们这些胡种却躲在后面,当真可恶得紧。”这迪里都乃是世居幽州的奚人组成的军队,契丹人信任他更胜过汉兵。但在幽州,奚兵和汉兵俱是前朝幽州、卢龙节度使安禄山的部属,几百年共同进退,共同打过契丹,也打过中原,相互之间的关系,比契丹人却还要近些。唐代安禄山史思明之乱虽然最终平了,但幽州此后一直割据自立与中原,更在祆教有意无意地推动之下,奉安史为圣,军中尤其如此。 李扎勒灿见他相骂,也回敬道:“常万山,你等汉兵不服南朝也有几百年了,莫要以为南朝入上来不杀你。”虽然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去,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按在了腰刀柄上,他身后的亲兵见状,也都散开,若有若无地贴近了附近的骁武营汉军。常万山不虞有它,笑骂道:“安圣起兵以来,咱什么时候怕过南人?凭什么要服他们?”话音未落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攥住李扎勒灿刺入心口的刀刃后端。李扎勒灿杀人如麻,这一刀又快又准,饶是常万山这等悍将也躲避不及,见他已然殒命,叹道:“常家也是跟着安圣起兵的,为着中兴圣教,只好对不住。”一边用衣襟擦着血迹,一边冷笑着看迪里都地将士与城头骁武营汉军战作一团。 骁武营军卒未想到这些平日里一起喝酒、一起找女人,一起打草谷的迪里都军卒突然之间下了杀手,而指挥使常万山更在第一时间遭了暗算,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当场便有百多人倒在血泊之中,其余的人仓皇抽出兵刃抵抗,各自为战。虽然汉兵有两千多人,却群龙无首,在这段城墙上却被数百人的迪里都杀得连连后退。 宋军见城墙上突然抛下一段尺许宽的白绫,乃是预先商量好的信号,立刻将原本对着城头不断释放的弩阵掉转方向,朝着西城楼两边发射,阻挡城墙上的汉军反攻城楼的去路。城墙上面攀着的控鹤军死士可算等到了出击的时刻,当即将腰间利刃抽出来衔在口中,手脚并用地加快爬上城头,与迪里都的辽兵合作一起,不多时,便上去了三百多人。 眼看只需解决城楼中尚在负隅顽抗的三四百辽兵,南城门便唾手可得,赵炅大喜过望,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高声令道:“机不可失,城门一旦打开,铁骑、虎捷军迅速进城。”他话还没说完,曹翰已向作为攻城预备队的一万五千铁骑军,三万虎捷军下令,眼看着大军如潮水一般拥到正在激烈交战的南城门外,只待城门一开,幽州城便不归辽人所有,赵炅极为兴奋,大声道:“擂鼓,为城头壮士助战,一战收复幽州,乃不世奇功也!”俄尔见城楼中汉兵抵抗甚是激烈,又紧张地和众将一起观战,皱着眉头沉声道:“幽州悍贼居然如此顽抗。令虎捷军速速上城助战。”而此时虎捷军早按照攻城的既定策略,搭设云梯,手脚不住地往城上攀爬了。 正当众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西城楼东侧忽然响起胡笳声声,有一彪契丹人马不顾箭矢,顶着盾牌杀了过来,这一队辽兵甚是劲锐,居然将迪里都的军兵杀得连连后退,很快便和攀上城的宋军士卒交起手来。 话说耶律学古从韩德让那里告辞出来,心中感念,韩德让身为汉人,先祖还是从中原掳掠到耶律家的奴隶,只因得了陛下娘娘的信重,便如此忠心耿耿,苦守幽州,如此公忠体国的胸襟,比只朝中明争暗斗的得契丹权贵,真是天壤之别。自己身为契丹国族,却眼看着契丹兵躲在汉兵后面,汉兵看契丹人的眼光都带着蔑视,却也赧颜,便带了入城的一千多北院亲军,不顾宋军箭落如雨,打出御盏郎君的旗号,顶着皮盾,从西城一直往南巡视,沿途宣言契丹援军云集幽州外围,只待上京兵马一道,宋军便会土崩瓦解,为守城军卒鼓舞士气。虽然守城汉军并不理会这些契丹人,耶律学古自家心里却得安慰。 谁知刚到南城,便听骁武兵来报,迪里都投了宋人,正欲里应外合打开南门,耶律学古朝南面望去,宋人数万步骑已经出动,正如潮水一般朝南门涌过来,正欲一拥而入,当下大惊,思忖道,上京兵马正在南来,若是让宋军先夺了幽州,吾契丹族在南面便再无立足之地,为今之计,只有舍却性命,拼死一搏。便拔出腰间横刀,对左右亲军道:“宋人攻南城甚急,城门不容有失,且随我上前厮杀,奋身报国就在此时!” 迪里都军卒虽然随从李扎勒灿投宋,毕竟只是出于对首领的一种盲信,在辽国奚人地位颇高,就连世世代代为皇后的萧氏也混杂有极深的奚人血统,和汉军相比,这些奚兵对辽国的归属感只有更深,对上耶律学古统领的北院契丹军便有些慌乱,又听闻契丹军中高喊:“御盏郎君耶律学古大人率北院亲军在此平乱,只斩首恶,裹挟作乱者既往不究!”奚兵的斗志又弱了几分,不少人竟然弃械投降。 此时韩德让也听闻迪里都叛乱,宋人大军云集城外,正待从南门入城,立刻命自己手下心腹将领张素带领羽林兵急速增援骁雄营打退宋军。自己则亲自带着汉军中最为精锐的南北衙兵,从城中大路奔去救援。来到南城门楼前,只见数百奚兵已经守在城门内侧,而厚重的城门,正在这些奚兵身后缓缓打开,隐约可见城外密密麻麻尽是宋军。 “驱散奚兵,堵住城门!”不暇思索,韩德让一挥手中马鞭,顿时便有百余北衙骑兵打马冲杀过去,当此万分危急的时刻,骑兵统领也不顾损耗,径直驱使马匹冲突持盾挺枪护住城门的迪里都军卒,连人带马的巨大的冲力顿时将迪里都冲得有些混乱,骑兵们则被反应过来的迪里都奚兵乱刃刺死,连马匹也被横刀斩成了肉泥。趁着敌军混乱,北衙兵顶着盾牌拼命冲了过去,和迪里都的人混战一团,北衙兵仿佛潮水一样冲得人数不多的奚兵连连回退,顿时,城门内侧狭小的空间之内,挤满了互相砍杀的军卒。那向内缓缓打开的城门为城内的军兵和尸体所阻挡,只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一道缝隙,便再也打不开,外面的宋军挤不进来,前面军卒眼睁睁看着城内两支辽军不要命地相互杀戮,后面军卒则手忙脚乱地将撞城车往前搬运,虎捷军的都头校尉们一边大声斥骂,一边用刀背让先头的军卒让开一条道路,好方便撞城车通过。 三十七章 顿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6 城楼内交战正酣,陈德与宋室君臣手心里都捏住一把汗,远远望去,城头上辽兵越来越多,作为内应的奚兵在契丹军凌厉的攻势下几乎已经溃散,只剩下三百多宋军还死死保护着架设云梯的一段城墙,不断有战死的宋辽士卒的尸体从城头掉落下来。从发起攻势开始已经好半天,城门还未打开,四万多铁骑、虎捷军精锐拥挤在南城楼前,不得进入。 耶律学古指挥北院亲军解除了宋军和内应奚兵对城楼的威胁,腾出手来的晓武营汉军立刻占据了城楼附近城墙内侧的有利位置,弯弓搭箭射击城门内侧的奚兵。韩德让见城头战况已在耶律学古控制中,城门内不少奚兵被城头箭矢贯顶射死,心下稍定,当即命北衙兵继续强攻,关上城门。此刻在城门两侧的情形是北衙汉兵拼命往前要关上城门,而城外的宋军虎捷军在撞城车上来之前,则是将刀枪往里递,拼命想要挤进城内,撞城车上来以后,更合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城门,将原先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撞得越来越大。 可怜夹在中间的迪里都奚兵成了两柄铁锤中间的铁毡,开始时还一致抵抗着北衙兵的进攻,到得后来只有拼命维持自己这群人越来越狭小的空间。不管是宋军推开城门往内冲杀,还是北衙兵不断地前压要关上城门,皆是踏着迪里都奚兵血肉模糊地尸体前进。城楼下面,哀号惨叫,兵刃相击声,铁甲铿锵声,奋力喊杀声,响做一片,血肉横飞,再加上城头箭落如雨,城门内侧数十尺内的范围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即便是韩德让这等见惯杀伐地人也暗暗心惊。忽然宋军一声欢呼,城门又被撞开了更宽的缝隙,好几名控鹤军一下子冲进了城内,眼看局势不妙,城楼上汉兵突然朝外浇下一大锅滚开的沸油,又接二连三地抛下檑木滚石。城门外侧挤作一团的控鹤军士卒被烫得皮开肉绽,四处躲避,宋军原本一致朝前拥挤的势头也变得混乱不堪。城门内侧的北衙兵趁机涌上前去,刀矛齐下,将冲进来的一众宋军刺死当场,然后一群士卒堵住宋军去路,更多的则合力推动绞盘,关上城门。直至此时,数百在城门内为内应的奚兵,已然全数化为肉泥。 “禁军怎么还不攻打上去,平日里操演不都手脚挺快捷的,临阵就成了一伙熊包!”看着沿着攻城云梯小心翼翼地攀爬的士兵,就这一会儿工夫,宋军没上去多少,城墙上出现的辽兵旗帜却越来越多,赵炅脸色铁青,突然破口大骂。平素管着禁军操演的崔翰不敢答话。 众将都阴沉着脸。只要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临阵和操演完全是两码事,像操演时候那样闷着脑袋爬云梯的,恐怕还不到一半就给檑木滚石砸了下来,此刻辽兵已经云集在南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城楼上释放滚石、檑木、狼牙拍、滚油、金汁,两侧旁边不断射出的利箭。拼命攀爬云梯的控鹤军士卒即便小心翼翼躲避着,还是不不断掉落下来。 眼看唾手可得的幽州城正在被辽军一点点抢回手里,赵炅额头上青筋,瞪了半天,挥手叫过宦官,下旨道:“去告诉曹翰,倘若幽州城不能攻克,朕唯他是问。”宦官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向又钻入攻城车中靠前指挥的曹翰传旨去了。 迪里都指挥使李扎勒灿正指挥着仅存的数十个迪里都奚兵和宋军一起死力抵抗着两侧不断攻打过来的辽军,但是,城头上辽兵越来越多,反而是攀上城头的宋军远远补不上耗损,他见不远处大队救援的汉兵打出羽林营的旗帜,便知大势已去,回头对指挥着登城宋军战斗的校尉道:“大人,辽兵势大,此番抢城看来不成了,吾等不如先退下去,再作打算。” 虎捷军校尉王直正砍翻了一个辽兵,听闻身后有人想退,还未思索,骂人的话边冲口而出:“退你奶奶,想退的先问过爷爷这口横刀!”刚想回头看看究竟是哪个孬种,又有一个契丹兵举着长矛刺他肋下,王直横让半步,伸臂夹住矛杆,顺手抹了那契丹兵的脖子,周围的契丹兵见他勇悍异常,一时不敢靠近,王直哈哈大笑,踏前两步,寻了个膀大腰圆的辽军又厮杀起来。 李扎勒灿见王直只顾拼杀,心中暗道,吾好心劝你审时度势,却不料碰到个混人。他知道羽林营乃是韩德让手中仅次于北衙兵的的精锐,人数又多,既然已经增援过来,但凭城头这几百宋军是决计守不住云梯了,他既能弃辽降宋,家小早已暗暗送到南面,此刻更没有死战到底地决心,只顾缩在被契丹兵杀得节节后退的虎捷军军士身后。 砰得一声,幽州城门终于在北衙兵合力之下重新关拢,韩德让松了口气,继续让北衙兵从城内搬运土石,将城门洞堆满,彻底封死,又命各门守军照此办理。随即点起北衙兵,沿着甬道向城头杀去。北衙兵冲上城头时,南城楼两侧的城墙几无立脚之处,密密麻麻全是各处赶来增援的辽兵,仅存地百余名宋军围了一个圈子,紧紧护住三架云梯,尚且还有虎捷军士卒不停地往上攀爬。李扎勒灿见势不妙,高声叫道:“大人,吾乃投效南朝的迪里都指挥使,吾要面见王大人,吾要面见圣上,这是事先说好的!”他用汉语喊了一遍,王直恍若不闻,李扎勒灿不得已,又声嘶力竭地高喊了数声,王直才退了回来,冷眼扫视下,李扎勒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却听王直沉声道:“送这个胡儿下去。”,李扎勒灿顿时高兴得两声道谢,王直也不看他,转身又投入战团。 赵炅远远看见居然有军将沿着云梯退向城下,勃然大怒,暴喝道:“还未鸣金,那擅自逃走的是谁人,临阵脱逃误朕大事,定要满门抄斩!”说完呯的一声将手中茶杯摔到地上,茶水四处飞溅。潘美心中也甚奇怪,攻城士卒都是选锋死士,断无临阵脱逃地可能,便叮嘱手下属吏去问个清楚,曹翰就在城楼下面督战,这擅自退下城头的军将,必定会被绑到曹翰那里问罪。不多时,属吏回报,潘美方秉道:“陛下,那退下城头的军将不是禁军将士,乃是契丹迪里都指挥使李扎勒灿,仰慕天朝礼仪教化,临阵脱离敌营,愿为我朝子民。”他心知这李扎勒灿便是事先与王侁约好的内应,此刻城门不得,也就不提这茬。 此时城头宋军也渐渐死伤殆尽,虎捷军校尉王直与两名军卒最后战死,尸体被砍成几块抛下城来,城头上契丹兵哈哈大笑,将宋军攻城的云梯一一推到在地,又把檑木滚石不住地朝下施放。原本聚集在南门之外的宋军不得不向后退出数百步,城下空余一地尸首狼籍。 眼看夺城大事不成,久历军戎,晓得厉害的王侁手脚冰凉,赵炅却沉着脸一直不开口。前面督战的曹翰见御营既不鸣金,也不击鼓,只得组织军士再行强行攻城,一**的虎捷军将士扛着云梯上去,又被城头箭羽滚石打下来,城下的尸体越垒越高。“够了!今日到此为止。”赵炅终于下令道,从旁边侍立的潘美、石守信、陈德,前面督战的曹翰,连同指挥攻城的校尉、都头,忐忑不安主地扛着云梯准备死攻城头的士卒,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幽州城下的禁军,大半倒是参加过寿春、太原诸回攻打坚城的悍卒,训练有素,此刻一听退兵,便前队便后队,弓弩朝城头掩射,铁骑军上前防止城中辽兵趁势冲出来,有条不紊,不多的功夫,数万大军从城下退得干干净净。辽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挽回了败局,自然欢喜高呼,声音传入赵炅驻跸的华严寺中,令官家的脸色更显阴沉可怖。 见潘美、曹翰不暇解甲,便匆匆进来请罪,赵炅犹自气愤难平,今日乃大好的破城机会,生生给这些个作战不利的将领给耽误了,他甚至怀疑,是否曹翰怀有二心,还和那些大兄遗下的诸将打算拥立德昭,不欲自己凭借着经略幽燕的武功一举确立正统地位,不过这些想法,即便是身为天子,却也不能找人商量,只能冷冷看着两个汗流浃背地将领跪伏在地上,许久,赵炅才平复了胸中的怒火,沉声道:“这幽州城墙高大,守军悍勇,辽人的援兵又云集外围,不知两位爱卿有无尽快攻破城池的法子?”潘美和曹翰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做声,连太原都攻打了四次才告破城,幽州坚固不下太原,兵将勇悍亦不下太原,今日有内应相助都不能攻下此城,乃是天意,谁又能拍胸脯说有甚么法子能打下幽州! 作者:今天看帖见有人说五代悍卒是地痞流氓,觉得这个比较未免有点对不住这些曾经为家园父老而死战的军人,军纪虽然差点,也不太听朝廷的话,但是靠地痞流氓能把耶律阿保机赶出中原么? 三十八章 心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7 赵炅见潘美曹翰二人沉吟不语,心中更怀疑诸将有意懈怠,怒火暗炽,他思索片刻,沉声道:“金陵城破,全赖穴地以攻,朕已分遣殿前班卫士勘察幽州左近地势,已知幽州城池东南角土质松软,利于掘进,正是曹卿与米信所部屯驻之地,曹卿便亲自都督部属,穴地攻城,旬日之内,必破幽州!” 潘美与曹翰见赵炅阴沉着脸,连具体如何攻城都谋划好了,不敢违逆,曹翰更是心下计较,不管穴地攻城是否见效,总好过像今日这般蚁附攻城,将军卒的性命白白抛在坚城下面。潘美曹翰告退后,赵炅越思越怒,连摔两个茶盏,卫士禀报王侁带迪里都指挥使李扎勒灿求见,赵炅正在气头上,只是不见。 当夜,曹翰都督士卒开始挖掘地道。此时幽州不比后世那般干旱,反而气候湿润,水源充沛,周围密布湖泊沼泽,曹翰士卒掘地三尺,居然挖出数只穴居在烂泥中的鲜活螃蟹。士卒不明所以,将此螃蟹呈于曹翰,曹翰正为这穴地攻城的圣旨而腹诽,便叹道:“螃蟹原本是生在水里的物事,现在却地上挖掘到,这是喻示吾等居于不当之地,螃蟹有许多脚,这是喻示幽州军援兵众多,而且来得极快,蟹者解也,这是天意要我军班师回朝啊!” 当夜,曹翰这犹如神棍俯身一般的言论竟在禁军中传遍,太原战后原本就厌战思归的各部禁军更加军心沮丧,就连赵炅亲自统带的御营班直也颇有出口怨言的,因为人言汹汹,众怒难犯,似崔韩、王侁等力主经略幽燕,又有监视众军之责的臣僚,也不敢向官家禀明此事。唯有赵炅越挫越勇,居然亲自被坚执锐,带领殿前班直日夜督促各部禁军攻打幽州。 众将自太原出征以来,奔波劳苦不得休息,整顿部属侦伺敌情也懈怠了许多,原先曹翰米信等将还会派骑兵监视幽州北面山口,防止辽人骑兵渗透偷袭,但这几日曹翰也令铁骑军回营,协助虎捷军一起挖掘地道,并对军卒言道:“圣上金口玉言,着落我等穴地攻城,焉能分兵四处游荡。” “军心越来越不稳,计算时日,辽人的援兵也就在这几日内,于伏仁轨有消息吗?”陈德陪着赵炅等大宋君臣在幽州城下督战回营,便问张仲曜道。 “白羽军已经过了新州,”张仲曜禀报道,“进入辽人地界后,遇见奉命转运军粮的杨延昭,杨延昭料到于伏仁轨是来接应主公脱险的,没有阻止,还派了两个向导给他们带路。”陈德闻言点点头,叹道:“代北杨氏父子握兵,俱是有机谋,有气度的大将之才,只是出身河东,禁军派系的排挤,赵氏和文官的猜忌,难有出头之日。杨氏对我安西军素有恩义,日后必当报之。” 张仲曜又道:“于伏将军来报,自从白羽军脱离夏州军北上后,李继奉方面对白羽军似有不满,李继迁更在积极说动李继筠讨伐地斤泽。”“哦?”陈德沉吟道,“夏州这几条狼,日子久了,不敲打一番便又要出来咬人。骠骑军可先行靠近定难五州北边,准备接应白羽军。此间事了,吾亲自对付党项李氏这几条饿狼。” 张仲曜记下陈德命令,正欲继续汇报西域教戎练锐等军形势,牙军在外通报王侁求见,陈德还未答话,便听外间大声嚷嚷起来,似是王侁在高声斥责阻止他进入陈德营帐的军士。寓居汴梁以后,王侁登门道歉,陈德也未理他,谁知此公居然锲而不舍,在这幽州军中也厚颜求见上来,陈德苦笑一声,如今幽州城迁延未下,王侁在官家面前失宠乃是尽人皆知的事情,陈德也不虞他有甚么阴谋诡计,挥挥手,命带他进来。 王侁一身白色儒衫,迈步进来便大声抱怨道:“陈兄官居节度,手握雄兵,便如此相待故人么?”张仲曜见他装疯卖傻,微笑不语,陈德沉声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宿卫职责所在,纵使德之至亲来访,未经通传,卫士照样要阻止他入内的。”王侁故作讶然道:“当真,若是有贵胄王公一意要闯入将军营帐,一时又不能通传,难道你这卫士还要杀人不成?”陈德此刻无暇与他打机锋,面沉似水,端起茶盏又放下,冷冷道:“军中但行军法,莫说是王公贵胄,就算是皇...亲国戚,冲撞军营,卫士将他立斩刀下,也无甚错处。” 此时帐中的气氛已冷到极点,半晌,王侁方才叹道:“陛下若有陈兄的杀伐决断,何至军心溃散如此。”陈德也不接茬,只听他言道:“昔年杨修由鸡肋猜出魏武有退军之意,自以为才智过人,吩咐从人准备行装,且将此意四处宣扬,魏武不管平日如何优容与他,事涉军心,亦立斩之。如今曹翰掘地得蟹,胡言乱语,军中四处传播,失了战心,陛下竟毫无所为。契丹人尚且云集在幽州外围,元气未失,北伐大军自己军心已丧,万一有事,怎堪一战!若是此战败北,辽人怨恨幽燕父老夹道相迎王师,报复之举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苦矣!” 陈德听他语气中竟有忧国忧民之思,自己亦颇觉有愧于心,连日来他带着三百安西牙军坐视宋军顿兵坚城,几乎是等待着宋军被辽人一举击溃的时机,作为一个汉人,他自己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最终的对和错罢了。看见冒死攻城的宋军在幽州城下死伤枕籍,而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牺牲最终都是白费,陈德总有些惭愧,每当此时,他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本应该发生的,我只是没有阻止它发生而已。驱使这些军人去牺牲的不是我,是赵炅。” “陛下没有责罚曹翰,兴许是不知此事罢了,并不像王兄你想象那样。”陈德沉吟着缓缓开口道。王侁眼神依旧沉痛,叹道:“如此则更甚,曹翰如此妄语怪论,而官家左右皆为他掩饰。可见十万大军,想要继续攻打幽州城的,唯陛下一人而已,如此军心,若是契丹人来攻,只怕一触即溃。”他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水,意犹未尽,又道:“昔年高平之战,满朝元勋旧臣皆反对世宗皇帝亲征,禁军控鹤都指挥使赵晁进言,世宗立即将他囚禁在怀州。樊爱能、何徽等有避战之举,世宗当即将其及所部军将七十余人斩首,整肃军纪,朝廷军纪为之一整,此后则无役不从。为将帅之道,定下策略便当全力施为,杀伐决断,焉能为他人左右!” 陈德听他越扯越远,说得意兴昂扬,口沫横飞,渐渐有些不耐,咳嗽一声道:“当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王兄来访,究竟所为何事?”王侁本来还要长篇大论,被他打断,颇有些尴尬,便道:“陈兄好眼力,竟然看出吾是有求而来。”他把手中茶杯放下,叹道:“陈兄也知道,此番大军北伐,圣教子弟为朝廷探军情,指道路,备酒食,甚至说动幽燕一带辽军归降,是出了大力的。若是此番朝廷不能收复幽燕,辽人随之而的报复,却也甚是可怖。” “朝廷已有万一幽燕未克,便将将汉家百姓护送回中原的打算,王兄你又不是不知?”陈德道。 “虽然朝廷有此意图,但中原各州府都视圣教为妖邪一流,对圣教教徒多有限制,百姓们冥顽不灵,也时常做些伤害圣教之事,而且中原人对幽燕汉儿也多有歧视,所以,吾这厢恳求陈兄,看在祆教当年为陈兄效过一些绵薄之力的份上,允许幽燕的祆教教徒转道中原,投奔安西军治下各州。”王侁求到陈德这里来也事出无奈,幽州不能攻克,赵炅答应让祆教成为一种和佛道一样公开的信仰的允诺看起来遥遥无期,契丹贵人大都信佛,在幽燕之地对祆教徒的限制原本就很严厉,此时要报复祆教徒助宋北伐,手段肯定是残酷无比。 陈德以目光征询张仲曜的意见,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点头道:“河西陇右一带地广人稀,正需要吃苦耐劳,敢战乐死的幽燕汉儿去开垦,不过这些祆教弟子到了安西军下辖的军州,便须受到宗教裁判所的约束,那些个画符施水的荒唐事情可是要受到裁判所严惩的。” 王侁点头道:“此节裁判所中的圣教长老对吾早有交代,吾祆教子弟也不屑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陈德答应得干脆,他反而有些赧颜,拉杂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感谢言语,便告辞离去。 张仲曜面带喜色,道:“恭喜主公,吾等正思量着如何招来幽燕汉儿去河西开垦,这王侁便送上门来。幽燕汉人不下两百万,其中信奉祆教的颇多,汉人相互间攀亲带故,倘若十停中有一停的幽燕汉人迁移到河西去,对吾安西军便是不小的助力。”他出身归义军,长年来颇为西域的胡化而苦恼,要驱除胡化,唯一良策便是大量从中原迁移汉人过去充实,招徕民户,买入奴隶,都在所不惜。 三十九章 虚实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6-10 太平兴国四年七月五日晚,在炎热的天气里苦斗整日的辽宋双方暂且罢战休兵,韩德让与耶律学古一起巡视城头。被宋军的攻城弩箭和石弹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城垣后面,汉营兵忙忙碌碌地搬运箭支、滚木、礌石,少部分受伤的体弱的则来来回回地往浸泡在血水里的城墙上撒着草木灰,城中好几处被宋军火箭点燃的火头还未扑灭。 “韩大人,上京的援军,究竟何时能至?”遥望西北,一轮单薄的上弦月,伴着一颗孤星,就如现在幽州的情势一般,让人不住的彷徨。韩德让深吸一口夜气,对耶律学古笑道:“骑军从上京过来,快的话,五六日便就到了,也许援军已经隐没在这连绵的群山中间,等待时机,给宋人致命的一击。耶律大人身为皇亲贵胄,先入幽州,对守御南京是有大功劳的,大人飞黄腾达之日,不要忘了德让啊。”他脸上虽然是淡淡的,口中开着玩笑,心里却是比耶律学古更是焦急,只因他参与了更多辽国高层的争权夺利,知道皇帝身边契丹贵族弃幽州如鄙履一般的心态,对这些贵人而言,幽燕之地,不过是随时南下劫掠的汉地而已。 耶律学古顺着韩德让目光遥望北面群山,忽然惊喜地看到一些晃动的光点,以他目力和经验,那是移动的骑兵高举的火把在晃动,北面那处乃是耶律奚底和耶律沙的部属,连日来被宋军压制得不敢靠近幽州一步,自保尚且不及,夜间举火挑衅这种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援军,上京的援军到啦!”即便身份高贵如耶律学古,也忍不住大声高呼起来,此时幽州城投瞭望的汉营兵也发现了北面群山中闪烁的火把,犹如一条长龙般从漆黑一片的夜色山峦中缓缓跃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如果不是疑兵的话,能造出这么大声势来的,至少有十万骑兵。 “援军来啦!”“幽州有救了!”城头汉兵相互只见惊喜地大声互相告诉着,朝着北面那声势浩大的行军队列指指点点,就算暂时卧伏在城墙里侧的伤兵也勉力撑起身子来,面带喜色朝着北方瞭望,一时间,幽州城头欢声雷动,不少士卒甚至拔出固定在城垛上的灯笼火把,朝着北方摇动相应,那面的辽军似乎也察觉了城头的异动,不少火把也冲着城头这边摇动起来,更有胡笳和契丹人特有的吆喝欢呼之声远远传来,令连日来困守孤城的幽州兵士气大振。 看着左右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模样,韩德让强行忍耐住内心的狂喜,面沉似水,沉声命道:“不管是否是上京援兵,严令各部紧守城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幽州不容有失。”“领命!”萧轸大喜之下,居然未注意到脚下台阶,差点一脚跌倒,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城墙,随即挺身而起,朝着几个围拢过来的旗牌官传下韩德让将令。 此刻在那些火把后面,新任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浑身披甲,正面色严肃地与南院宰相耶律沙道别:“宋军势大,这两万五千宫分精锐便托付与宰相大人统领,大人明日进军,逼迫宋军主力决战于高粱河,耶律斜轸大人统兵突袭宋军侧翼,吾自领五千宫分精锐抄袭宋军后路,虚张声势,乱其军心。”这会战的方略他早已与耶律沙、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商量清楚,此刻作别,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宫分骑军三万白天已经到达幽州北面,与原来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南院宰相耶律沙,北院统军使萧讨古会合,七月五日傍晚时分,林牙耶律抹只统率奚军赶来参战,此外,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仍然统兵扼守着宋军侧翼的得胜口。至此,准备参与会战的辽军主力已经全部就位。 于是,持了辽皇圣旨的耶律休哥召集众将商讨会战方略。耶律沙、耶律奚底所率辽军连番与宋军交战皆败,失了锐气,耶律休哥便将大部分宫分精锐交给耶律沙统领,作为吸引宋军决战的正兵,同时今夜骑兵持火把游行,威慑宋军,耶律斜轸所部与宋军交战未吃大亏,但兵力薄弱,便作为侧翼突袭之用,而耶律休哥本人则统率五千宫分精锐自西山小路抄袭宋军侧后,在会战至入夜时分,高举火把,自南向北突袭宋军后方,一则为疑兵扰乱宋军,二则也给宋军以实际的打击。 耶律休哥以诸军统帅之尊,直接自领了率领小部队抄袭宋军后路的任务,又将宫分精锐分给耶律沙统领,这胸襟气度也叫其它契丹将领心服口服。这个会战的方略虚虚实实,众将都无二话,于是除了被捋夺兵权待罪的原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众将各自回去整军备战。 “北院大王放心,明日定叫赵炅焦头烂额。”耶律沙大声笑道,但耶律休哥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心虚,这先期到达幽州的南北院兵马,确实被宋人禁军夺了士气,好在有锐气正胜的宫分精锐为骨干,怎么也能坚持到入夜时分吧,耶律休哥暗想,他不便多言,宫分骑军只忠于皇室,也有监视众将之责,给了耶律沙统领,也间接制约着那些望南朝禁军而胆丧的契丹将领不可擅自溃逃。他与耶律沙拱手作别,牵过马头,战马的马蹄都包了厚厚的麻布,五千大军顺着山间小路,不久便消失在峰峦叠嶂的西山山脉之中。耶律沙望着耶律休哥大军消失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老了。 幽州城西北宝光寺,赵炅登台北望,只见北方群山下面一片摇曳的火把,气焰熏天,按照殿前都虞侯崔翰的估计,来援的辽军至少有十万之众。潘美、曹翰等诸将都围绕在赵炅身侧,听他言语。自从北伐以来,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氛围,那就是军国大事都由赵炅一言而决,众将也不会自讨没趣地与他强项。 赵炅脸色凝重,良久方才缓缓沉声道:“兵法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辽人深宵举火,大张旗鼓,十有**,乃是虚张声势。诸将继续围攻幽州,不可使辽人援兵进城。明日若是辽人敢来挑衅,朕亲自帅御营精锐击之!”众将闻言,皆是面色凝重,内里却如释重负。 陈德回到营帐后,当即命张仲曜让牙军营暗自准备退军事宜,按照他的记忆,高粱河之战宋军战败,辽军也没有实力追歼宋军主力,安西军只需趁乱沿着桑干河向西退却,便可和白羽军会和。此时最可怜的,莫过于跟随宋军出征,前线沿途转运粮秣的十余万民夫,宋辽双方数十万大军在幽并之间盘旋邀击,既然宋军实力未损,那么辽人斩获的首级,大部分便是来自这些随军的民夫了。 诸将散去后,赵炅颇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连日来劳心劳力,便是正值壮年的他也吃不消。此时正值酷暑,幽州潮湿,夜间闷热难消,没有食欲。未几,内宦来报,泰宁军节度使孙承佑敬献冰盘鱼脍,为陛下消暑,赵炅皱了皱眉头,便传孙承佑觐见。这孙承佑乃是故去钱王的女婿,江南战后,赵匡胤将吴越国钱氏贵胄全都征召到汴梁为官,一方面是酬谢殉国的吴越王钱椒,一方面借机吞并了吴越。这钱氏诸人倒也十分知趣,除了吃穿奢侈之外,全没有复起之心,所以赵氏对待寓居在京的各路诸侯,以钱氏最为优容,这钱王女婿孙承佑,在北伐军中居然能整治出冰盘鱼脍,如此奢靡,若是放在其它将领身上,赵炅只怕立刻便要大加申斥,但既然是吴越钱氏一系投诚的,便能优容与他,若是孙承佑如同陈德一般与士卒同甘苦,买人心,只怕赵炅当即便要他性命。 也不知这孙承佑用的什么法子,进献上来的鱼脍居然是幽州罕见的鲈鱼,显然是从汴梁携带而来,晶莹透明的鱼片上撒些青绿的葱段姜片,衬着下面冒着丝丝白雾的冰盘,望之便暑意全消,赵炅以牙箸夹起一片,入口甘甜生津,不由得笑着赞道:“大军之中尚有如此美食,孙卿当真有心。” 孙承佑惶恐答道:“陛下谬赞,钱王在时,最喜吾等进献这冰盘鱼脍消暑。陛下亲征以来,亲历矢石,为大军先锋,尤为辛苦,微臣知道这鱼脍有消暑气,长精力之效,便早早备了,为陛下效此犬马之劳。奢靡之处,还请陛下恕罪。”赵炅又夹了一片鱼脍吃了,叹道:“钱王公忠体国,汝等也有心了。”孙承佑见他并无责怪,放下心来,又道:“听闻契丹人援兵大至,陛下明日将亲率御营击之,承佑斗胆,愿率吴越子弟随扈陛下,誓死击退契丹。”赵炅点点头算是答允了他,壮之曰:“若是诸将皆如孙卿这般戮力王事,何愁幽燕不复。” 四十章 逗挠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更新时间:2010-05-19 “契丹狗子,比乌龟爬得还要慢!”安西军百夫长朱导嘴里喃喃地咒骂,眯缝着眼睛看辽军从北方缓缓驰来。骄阳似火,汗水顺着铁盔的缝隙里一点点流下来,糊住眼角,虽然内里只有一件丝绸的护衣,铁甲却被烈日烤得滚烫,在这么等待下去,只怕皮肉都要被烤熟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被勒马在前的陈德和张仲曜听到,陈德心中苦笑,赵炅嫌御营兵力不足,受了那孙承佑的挑唆,想起随驾的重将都有多少不一的卫士,便下旨令西京留守石守信以下均率卫士随驾,同御营一起迎战辽军。 早上气候凉爽,辽人只管鼓噪,却按兵不动,快到正午时分,方才渡过清沙河。五万余骑伴随着万余步卒,另有三万余家丁辅兵在后,慢吞吞地向幽州城靠近。赵炅御营抵达幽州城下以来,宋辽双方在此对峙已有十余日,除了宋军围攻幽州外,与外围来援的辽军大战两场,小战不断,虽然宋军将辽军远远驱离,却没法击破其主力。倒是这十余日来,宋辽双方将彼此的兵力位置和实力都摸得清清楚楚。耶律沙不指望能出奇兵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谨慎地部勒着南北院兵马和奚军保持阵势,渡河后徐徐前进。耶律休哥交给耶律沙的两万五千余宫分精锐,一万五千为大军先锋,另有一万骑则则混在北院契丹骑军身后家丁行伍之中,准备给宋军突然一击。 辽军一动,宋军随即在清沙河对岸结阵等待辽人援军,赵炅亲率御前班直及控鹤军为中军,殿前都虞侯崔翰在旁协助官家发号施令,西京留守石守信率张美、刘延让等随驾大将与骁骑军一同结先锋阵,孔守正领日骑东西班骑军精锐为策先锋阵,彰信节度使刘遇率二十指挥虎捷军列殿后阵。东西班指挥使傅潜与御龙直指挥副使王超领龙捷军骑兵更在大阵两侧分列左右拐子马骑阵,准备从两翼突袭辽军侧翼。陈德心下思量,赵炅此番出战契丹军,在选将上也破费了一番心思,摆出了一个以老带新的格局,石守信等宿将为先锋破辽人锐气,最有可能建功的中军及两翼拐子马阵却全用太平兴国年间才提升的晋王藩邸旧人,掩护赵炅中军的殿后阵则由彰信军节度刘遇统领,可算是格外重视了。而潘美、曹翰、米信等正值壮年且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则继续督促十余万禁军不停地四面攻城。 陈德与众安西牙军策马立于石守信统率的先锋阵中,遥望对面,辽军完全没有平素里来去如风的作战风格,仿佛极不情愿似地一步一步向着正在承受着宋军不惜伤亡狂风暴雨一般攻打的幽州城,也向着近十万禁军精锐列阵的方向缓缓行进着,除了外围负责警戒的骑军,后面的大队骑兵甚至是在牵着马前进。“看来契丹人不打算速战速决。”张仲曜目视着七万余契丹骑兵扬起的烟尘,沉声道。陈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侧过头细看身旁那些名重当世的元勋宿将。 西京留守石守信面色严峻颇有大将的威严,但身躯已然有些发福,石守信似乎察觉陈德正在打量,鼻中重重“哼”了一声,目露寒光朝左右将领望去。石守信身旁,左卫上将军张永德,左骁卫上将军张美恍若不觉,目视前方,与其说实在观察辽人地阵势,倒不如说是在若无其事地发愣。右骁卫上将军刘延让去似乎擦觉到石守信和陈德的目光,转头来瞪了陈德一眼,似有警告之意。唯有统率着骁骑军的董遵诲脸上颇有忧色的望着前方,与近十万辽人骑兵决战,这是唐朝以来极其罕见之事,董遵诲原本也是目空一切之辈,灵州之败后,却变得有些怯战。 辽军缓缓而行,但栏子马万骑已经靠近宋军大阵来回奔驰,扬起铺天盖地沙尘,看不清后面,连动静也不甚大,只觉人马影影绰绰,似有无数兵马在那沙尘之内。偶尔有栏子马突然冲近宋军先锋阵,似在挑衅,又似想要试探宋军前阵箭程,不断响亮的吆喝和鸣墒声,居然比身后数万骑军发出的声响还大。 赵炅在后面看不清辽军情势,便命前军骑兵直冲敌阵,试探虚实,石守信却与众宿将商议片刻后,着宦官回禀道,前军众将皆判断辽军故布疑阵,目的是激怒朝廷前军轻易出战,而在后面设下陷阱,吃掉前军精锐骑兵,请陛下再斟酌。听石守信对那传令的宦官答话,陈德与张仲曜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大为吃惊的神色,没想到石守信等人居然临阵还敢和赵炅玩弄逗挠避战这一手,难道赵氏当真给他们发了免死金牌不成?而石守信等人则是心安理得地样子。 赵炅心血来潮,将一干由周入宋的勋贵重臣顶在先锋阵中拼杀,耗其实力。原本就破坏了这些将领与赵氏官家之间心照不宣地默契,石守信以这种手段表示抗议,也是免得他变本加厉。既然捋夺了众将的权柄,那就不要再指望这些老将沙场卖命,一众宿将看着远方辽兵,目光里已然没有当年的热血凌厉,而是漠然如冰。 自北伐亲征以来,赵炅虽然自领御营亲临战阵,亦颇为自诩。但初次与契丹大军交锋,又看不清前方形势,不免有些心虚,听石守信等人禀报,也不便强令其出战,又等了个多时辰,辽人早已渡河列阵完毕,却也不主动攻击宋军,只以栏子马在宋人大阵周围不断游走,甚至与宋军的外围游骑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战斗。赵炅等得心焦,按捺不住,便命宦官再去传令,让石守信定要出兵直击契丹前锋,灭其锐气。“昨掖契丹军便是虚张声势,今日恐怕亦是如此,当一举破之,使其不敢再靠近幽州。”赵炅自觉颇为冷酷地看着对面不断来回奔跑的辽人栏子马骑兵,不管是胯下战马还是身上的皮甲,都颇为单薄,在禁军铁骑冲击之下,根本难以匹敌。 “董将军,既然陛下有旨,便由你领五千骁骑军上前冲阵,试探辽军虚实,吾与众将在此拱卫陛下中军。陛下寄予厚望,骁骑军当奋力催破敌军,报效国恩。”石守信这次没有在抗旨,而是招呼董遵诲过来,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下令道,旁边刘延让一幅看笑话的样子,董遵诲在周室起便与义社十兄弟结怨,赵匡胤夺位后看他尚有勇力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但刘延让却是有仇必报的。而董遵诲驻防西北时,也不曾给赋闲为中书令兼西京留守的石守信多少面子,眼下便是报应到了。 董遵诲不敢怠慢,遵命而去。五千骁骑催动马匹,铁甲铿锵,金铁交鸣,都虞侯林中带着慕容刚、吴铁等心腹校尉簇拥在董遵诲身侧形成一个进攻的核心集团,朝着辽人栏子马踏出的漫天烟尘中直冲而去。 望着五千骑军的不断缩小的背影,石守信轻轻哼了一声,手上玩弄着马缰,若有若无地瞄了安西节度使陈德一眼。得知自己统率先锋阵后,他心中便勃然大怒,招来旧日兄弟刘延让商量,准备把董遵诲的骁骑军和陈德安西军顶在前面和辽人接仗。但刘延让却阻止道:“三哥任西京留守,亲族在关西各州府都广置田产,日益繁衍兴盛。这陈德安西地近关西,若是折在了幽州,只怕他那些属下不肯干休,关西数路立时糜烂不堪。”石守信不解道:“竟有此事?那陈德已离开陇右许久,难不成还能兴风作浪,朝廷留着他作甚?”刘延让笑道:“吾与此人朝朝同殿为臣,也看不透他的深浅。若是世宗皇帝和大哥在时,只怕当即便斩了他,可笑那赵家二爷尚以为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呢。三哥何苦为了那白眼狼损了自家。”他话中透出对赵炅地深深不满。石守信听刘延让提起匡胤,脸上也是黯然。 义社十兄弟与赵匡胤一起提着脑袋崛起于军中,乃是换命的交情,赵匡胤凭借众兄弟夺得大位之后,虽然有杯酒释兵权之举,却也对他们极度优容,就连为人木讷,没有什么能力,对拥立没有什么功勋的二哥杨光义,也官至保静节度使。赵炅弑兄夺位,早早被调离汴梁的石守信、刘延让虽然无能为力,却是心中怀恨。而赵炅对这些赵匡胤的异姓兄弟也是提放戒备的厉害,此番将石守信、刘延让都放在先锋阵中,也未尝没有让这个老将马革裹尸的心思。 张仲曜见五千骁骑军决绝地冲向数万契丹骑军,心头不禁热血澎湃,回头看陈德,只见他若有所思,对着自己点点头,指着骁骑军的背影,小声道:“若是庙堂衮衮诸公行事,都有这些边郡良家子一般义无反顾,天下早已太平矣,何用三十年?”左骁卫大将军张美耳音特灵,闻言面色一凝,颇有深意地叹了口气,俄尔,嘴角挂起一丝讽刺地笑容。只见骁骑军居然冲破了栏子马的外围拦截,高声喊杀着与契丹前军交上了手。 四十一章 沙场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20154; “”“”“”“” “”“”“” “”“” “” “” “”“” “” “” “” ,! 四十二章 冷箭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22823; “”“” “” “”“”“” “”“”“” “”“”“”“”“”“” “” “” “”“” “”“”“”“’ “” ,! 四十三章 拥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因官家腿上箭创流血不止,难以乘马,崔翰便命士卒寻来一辆驴车,又让他脱了黄袍,换上普通士卒的衣服,这才率领两百余骑班直卫士护送着赵炅从尚未受辽兵攻打的御营西侧走脱。 高怀德随即披了赵炅的黄袍,握剑立于黄罗伞下,继续指挥御营军兵抵抗辽兵。其时御营中尚有班直卫士及控鹤军过万军卒,在高怀德接管指挥后,竭力抵挡,居然堪堪稳住了防线,双方又激战了个多时辰,耶律休哥亲自率军冲击御后阵数十次,身背三创,亦未成功,因马力衰竭,将士疲乏,只好撤围而去。两军停战,高怀德旋即连夜召集众将到御营商讨撤军事宜。 “汝说的可是真的?”听高怀德说官家居然在乱军中不见,刘延让大惊失色,旋即想到另一个可能,怒从心起,吼道:“奶奶地,退兵,退兵!”石守信面色虽然平静,按在桌案上的手掌却青筋暴起,甚至在微微颤抖。潘美、曹翰等赵炅倚重的宿将心情复杂地沉默着,而孔守正、傅潜等官家从晋王旧邸一手简拔的班直将领则低头不语。 诸将虽然各怀心思,却都笼罩着一股羞耻的情绪。赵炅御驾亲征号令诸军,虽然屡有出格之处,众将都无异议,只因五代以来,君主和统帅实则是合二为一的角色,庄宗李存勖号称“十个指头上得天下”,周世宗督战险些为流矢所中,不但不避,还令卫士将御座前移数尺,让敌将再射,赵匡胤亦是“一条杆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盖世枭雄。将为军之胆,文才武略,道德仁义放在一边,马上得天下,首先要有让众军心服的胆气。可是,中原竟然出了抛弃大军的皇帝! 沉默良久,石守信开口道:“二十万禁军危如累卵,幽州城坚难下,契丹援兵云集外围虎视眈眈,当次非常之时,官家却不见踪影,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众军不可一日无帅。“他语意未尽,便住口环视众将,高琼、孔守正、傅潜等班直将领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潘美、曹翰低头不语,张美、崔彦进等若有所思,而高怀德与他怒视,破口骂道:“石守信,汝可是想要谋反?”石守信还未开口,刘延让便回敬道:“高怀德!汝今日身披黄袍,假冒官家哄骗众军,才是真谋反!”两员老将怒气勃发,掌中气氛更显得压抑,帐篷外面更鼓声声清晰地传来,已是二更,陈德颇有些倦意地抬头,他兵仅三百,又不是禁军系的,在这废立大事上,发言权微弱得很。 刘延让与高怀德怒视良久,忍耐不住,道:“武功郡王德昭乃先帝之子,就在御营之中。”啪的一声,一拍腰间横刀,转头看向潘美、曹翰二将,大声道:“昔年太祖皇帝待你二人不薄,今日众军无主,你二人意下如何?”听他打破僵局,石守信、高怀德,张美、崔彦进、孔守正、傅潜、王超等的目光都投注在潘美和曹翰身上。潘美奉旨协调都督众军攻打幽州,曹翰与米信统领铁骑、虎捷军,都是手握重兵又未受多少损失的。 众将都屏住了呼吸,五代以来,禁军拥立皇帝如同走马灯一般,每回都有无数人头落地。帐幕中静得可怕,旁边插着的牛油蜡烛偶尔发出哔哔勃勃的爆响声,闪烁的火光映出潘美与曹翰的脸孔的阴影不断变幻。然而潘美绞着双手,垂头不语,曹翰手握着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帐中众人。高怀德不敢假传圣旨,通知众将时便告知了官家不见,是以众将都带了不少的卫士到御营来参加军议,当此非常之时不得不有所防备,免得遭了暗算。 等了许久,潘曹二将仍是不语,石守信失望地长叹一口气,长身站起,叹道:“罢了,罢了,大家一拍两散,各自退兵吧。”他也不管众人如何,径自按剑步出中军帐,刘延让也跟着起来,呸了一口,骂道:“一群孬种!”大步走了出去。高怀德若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众将突然卷入到一场未遂的废立争议中,心情都有些异样,顾不得客套,纷纷起身回营,契丹人大军在侧,退兵要趁早,走得晚了,只怕就要成异乡之鬼。 陈德匆匆回到军营,三百牙兵早已准备妥当,正欲出发时,忽然有亲兵来报杨业前来拜访,陈德便命张仲曜率军暂且等待。只见杨业匆匆踏入营帐,一见陈德便高声道:“外间传言官家在乱军中走失,各部都在准备退兵,可是真的?”众军哄传,有的说官家抛弃大军独自逃走,有的说官家忽然不见,但确实消息只有参加了中军商议的将领才知道,更无人通知河东一系的厢军,杨业心知擅自退军是处斩的罪名,若是众军皆退,留在战场上的那就成了牺牲品,是以亲自到陈德这里来确认消息,见安西军已经在列队待发,心中已明白大半,看向陈德,只见他点点头,沉声道:“正是如此,各部都在争相退兵。” 此时御营中已经人喧马嘶闹成一片,各部禁军都知道敌前退军的厉害,他们虽然不似安西军这样早有准备,却可以丢弃辎重粮草,甚至军械铠甲,抢夺马匹大车,以最快地的速度朝南退却,涿州现在还在宋军控制之中,只要在契丹兵追上之前退往涿州,凭城坚守,也就安全了。于是,几乎在瞬息之间,各处宋军大营仿佛失去蜂王的马蜂窝一般,到处都是仓皇奔走的溃军。似潘美、曹翰、石守信等宿将尚能勉强集合牙兵卫士,整军而退,而孔守正、傅潜等新近拔擢的将领,竟然对御前班直失去了掌控,众班直精锐苦战一天,等到的却是官家独自逃走的消息,军心大恸,闻听退军,立刻四散奔逃,就连赵炅携带到营中的御用器物也随意丢弃。宦官、妃嫔无人来管,又见四面皆是营啸乱军,只有在营中忐忑等待天明。跟随大军来到幽州城下的十数万民夫,大营附近来投的幽州汉官汉民见大营扰动,不明所以,更是彷徨无助。 杨业得了确实消息,点点头向陈德匆匆道谢,正欲回去安排退军事宜,忽然外间又闯入一人,披头散发,来到陈德与杨业面前,一言未发,跪倒便拜,额头在坚实地沙地上磕得砰砰直响,陈德与杨业连忙侧身避过这大礼,定睛一看,却是王侁,只这一会儿功夫,他额头已经叩得血肉模糊。陈德皱着眉头,沉声道:“王兄快请起,有话边说,你这是怎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他。 王侁却只是不起,目视着陈德,大声道:“吾为十数万父老活命而来,幽燕父老相迎王师,辽人都知晓,北伐大军一退,辽人必定烧杀抢掠,只怕幽燕之地生灵涂炭。”听他声调高亢,竟有逼迫之意,陈德不觉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吾兵仅三百,大军溃散,无力回天,你找到吾又有甚用?”王侁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冷笑道:“陈德,枉吾当汝是当世英雄,两千精骑早已驻马桑干河南岸等着接应汝回归河西,朝廷不知,你当吾也不知吗?”祆教在幽燕弟子众多,为了策应北伐,王侁又早赴幽云刺探军情,更在幽州广布耳目,是以两千白羽军潜行幽州外围等待接应陈德,瞒得过别人,却被王侁探知,只不过他有愧于陈德,将此节隐瞒不报。 陈德听他揭破,心下一沉,旋即了然,对王侁生出一丝感激之意,却不便强行赶他离去,沉声道:“兵败如山倒,辽兵数万铁骑云集幽州,岂是两千骑军拦得住的。外间溃军乱奔,秘权还是随吾等先行离开吧。”说完就挥手让张仲曜带兵将王侁架起来。王侁却仍旧不依不饶,大声喊道:“两军相战胜负未分,契丹兵数万骑亦伤亡惨重,并非没有顾忌!大军中许多士卒尚且能战敢战,苦无大将出头统御而已!”他见陈德置之不理,又转头质问杨业道:“杨将军北地汉人万民敬仰,安能舍弃这些百姓,只图保全自身?素称无敌,如此怯懦,吾当真瞎了眼!河东河北数十万民夫,幽燕之地千家万户汉人,怎忍心坐视他们沦为牛马牲畜!” 杨业被他讥讽,垂首思量片刻,抬头沉声道:“陈节度,当此危局,各军争先退兵,本应各保自身,吾亦知道此乃不情之请,还望陈将军海涵。”杨业乃是对陈德有大恩的人,他一开口,陈德心中便是一沉,暗道,这杨业果然吃不住王侁之激,两人间这场因果,只怕要应在当下。果然,杨业沉吟片刻,似下了决心,沉声道:“涿州与幽州之间有要道名盐沟,林密路窄,利于遮断埋伏。业当亲自引军,沿途收集护送百姓民夫退往内地。请陈节度引安西军去盐沟谷口,收拾溃军,布置疑兵,埋伏强弩以待辽人。” 作者:王侁角色作为纯属虚构,并无为其翻案之意。∷∷∷∷∷∷∷∷∷∷∷∷∷∷∷∷∷∷∷┃ ┃∷∷∷∷∷∷∷∷∷∷∷∷∷∷∷∷∷∷∷∷∷∷∷∷∷┃ ┃∷bsp;┃∷∷∷∷∷∷∷∷∷∷∷∷∷∷∷∷∷∷∷∷∷∷∷∷∷┃ ┗━━━━━━━━━━━━━━━━━━━━━━━━━┛ 四十四章 大旗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杨业所说的盐沟,乃是幽州与涿州间唯一适宜坚守遮断之处。两边密林夹着中间一条河沟,稍微宽敞点的平地还修筑了城寨扼守要冲,城寨旁有瞭望塔名昊天塔,五层八角,高十余丈。旬日前北上时,陈德对古朴苍劲的昊天塔印象颇深,盖因为那是杨家将演义中放置杨业骨殖的地方,由此还生出“孟良盗骨”的戏曲传说。 此刻杨业要冒险收集护送汉民回归内地,让自己引军去盐沟遮断埋伏,陈德无可推脱,便沉声道:“那便如杨将军所言,德引军驻防盐沟相候,纵有辽人千军万马来攻,未见令公,亦当死战不退。”心潮澎湃之下,腔调称谓都有些变化。 杨业微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军情紧急,匆匆商议一番,陈德通知于伏仁轨转道盐沟会合,由王侁充做行军向导。陈德自引三百安西牙军,先行前往盐沟收拢溃军,安排布置。 牙军营等待许久,听陈德说了相助杨业营救汉民的打算,众军士皆无异议。此时天色未明,陈德引军出了大营,步军皆骑乘备马,三百骑赶到盐沟寨堡,东方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视察左右地势后,陈德便令牙军营列队集合,他缓缓由左至右扫视了一遍队列,寓居汴梁经年,这是自江南领军,跟随陈德时间最长的一批牙兵,整训最多,感情最深,此战之后,不知几人能存。 望着那一张张质朴、坚毅而沉默的面孔,陈德不禁有些喉头哽噎,眼角发酸,他强行平复下心头潮起,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汝等乃三万安西袍泽中拣选出来的精锐,久经操演,今日用在一时。以吾来看,若论勇力才具,汝等皆可为百夫长。待会溃军下来,如有愿意跟随我军在此阻截辽人大军的勇士,汝等尽管去收拢统带,吾安西军最重推举,此战过后,麾下有十人者为十夫长,推举百夫长、校尉、乃至军指挥使。今日与汝等并肩杀敌,陈德幸甚。此战天下瞩目,便由吾辈武人,以刀锋改刻青史,不负安西英名。” 众军士听陈德讲完,有的激动,有的感奋,更多的却是目露灼光。牙军营是陈德培养储备军官种子的营伍。能够选入牙军营的军士,大都有担任十夫长的经验,一年多来陈德所组织讲授的军政方略,早已超过百夫长、校尉的层次,就连如何统御数个军协同攻击的战法在牙军营中也有讨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兵,在牙军营更是如此。 在一年多的整合中,牙军营内部形成了完整流畅的指挥层次,军士们上下都很熟悉军令体系和各自的行事手段。陈德欲以牙军营这个预备军官团抓住溃散禁军中的敢战之士,仓促间凑成一支足以震慑辽兵的力量。若是旁的游兵散勇,陈德尚且不敢做此打算,但朝廷禁军最重操演,禁军的军卒基本战列战术皆有一定规矩。以牙军营对禁军战术口令的熟悉,收拾禁军士卒成列而战,是可以勉强一试的办法。 “把吾的大旗竖在道旁!另外再竖起杨将军的大旗,招揽军卒阻截辽军。”听陈德下令,张仲曜取出“安西节度陈”的猩红大旗,套在丈八大枪杆上,立于道旁,又取出平素操演用空白的青色大旗,提笔饱蘸墨汁,欲书写杨业名号时,却皱眉问道:“如何书写杨将军官衔?”杨业在北汉为建雄军节度使,地位尊崇,北地番汉敬仰,入宋以后,只得右领军卫大将军虚衔,差遣更是押运粮草的小官,实在是叫人难以下笔。陈德沉吟片刻,沉声道:“就写‘代北杨继业’。”不知为何,陈德脱口而出的不是刘继业,也不是杨业,而是后世万民称颂,千载流芳的杨继业三字。旁边众军也理所当然,好像杨业一直都有这么个威名一般。张仲曜道了声好,笔走龙蛇,旋即将杨字大旗写好,与陈德的大旗并插在道旁。此时,东方方才露出霞光,两面大旗迎风招展挥舞,旗杆下面牙军营军士皆意气风发,视死如归,全然没有半点颓唐消沉。 幽州城下溃散的兵卒开始三三两两地途经盐沟,见道旁立着两杆大旗,十余精骑簇拥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威严将军立在大旗之前,有的好奇地张望几眼,有的垂首匆匆而过,有的按剑警惕持重而行,十个中方有一个上前打听消息,牙军营军士早已撒开,军士们布满盐沟南北,鼓动如簧之舌,一一劝说那些有些犹疑不定,又或是不忿败逃,尚能一战的军卒留了下来。 一辆驴车在数十骑护卫下缓缓驶过,听到外间喧嚷,有人用微弱地声音问道:“崔卿,又出什么事了?”车帘内赵炅脸色苍白,透过车帘的缝隙,隐约看到一彪人马威风凛凛地立于道旁。恍惚间,赵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崔翰却是识得陈德的,他派一名小校前去问明了情况,俯身在车帘边秉道:“陛下,是安西节度陈德收拢溃军,企图依仗盐沟寨堡阻截辽人。”这时一名安西军士走上过来,高声道:“安西节度使陈德在此阻截辽军,吾看众位皆是好汉子,何不留下来一起打契丹狗子!”崔翰闻言一窘,抽出腰间横刀,斥道:“人各有志,大路朝天各自走,休要阻挡!”秦炯见这伙人不情愿,也不多说,蔑视地吐了口浓痰,拍着腰刀又往别处收拢溃军。 赵炅闻言一愣,轻轻拉开车帘细看,只见陈德左右皆是牙军营十夫长以上的军官,满身英锐之气,战马高大,盔甲整齐,安西大旗猎猎招展,旗下已然聚集了上千军兵。一时间,不知是嫉妒还是屈辱,赵炅只觉心头酸楚,此时他身边只有数十骑军保护,自然不敢轻易表明身份,只得颤声道:“陈德,好好”崔翰听没了下文,便命骑军护送官家迅速通过盐沟,在他心目当中,安西人马与契丹人对官家的威胁是不相上下的。昨夜崔翰护送赵炅脱离御营后,因到处是辽人骑兵奔驰,不敢径自南下,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山坳躲藏,直到辽人退兵,他也不知大营是何种状况,后来看到处皆是溃兵,只道是大军败了,愈加兼程南下,只是驴车不快,方才在陈德等安西军马之后通过盐沟。官家在辽境内不敢停留,一路退到宋国境内,方才命崔翰驻马于辽宋边界的金台驿收拾残兵。 一个时辰后,曹翰带着七千余铁骑军经过盐沟,见陈德已然收拢了三千多军卒在盐沟堡寨前列阵,十数面各色大旗上书“安西”二字,猎猎飞舞,脸色一沉,勒令军卒将前面散乱的溃军驱赶开去,速速通过。直到过了盐沟,亦未中伏兵,曹翰方才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便在涿州城下择了一处适合列阵的平地,竖起自家大旗,令铁骑军四出拦截收拢北面过来的溃军,与盐沟北面陈德只留自愿抗敌的军卒不同。曹翰以禁军中极高的威望,铁骑军强行收拢,再加上众军卒都知道有安西军在北面阻截辽人,又有涿州坚城可峙,居然十停中到有三四停都给曹翰收拢起来,几个时辰内,就聚集了三四万人马。 “这河西陈德倒还真是个人物,“刘延让望着陈德旗下聚集的五千余禁军士卒,对石守信道。他二人久经战阵,领了七百余骑亲兵缓缓而行,见陈德居然胆敢距离幽州如此近的地方收拢军队阻截辽兵,刘延让不由笑道,“胆子很肥,若是世宗皇帝,早砍了他的脑袋。”语中却是赞叹之意,石守信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陈德在马上向自己这边拱手为礼,不自觉地举手还礼。一行人缓缓通过安西军阵,武功郡王赵德昭犹频频回顾。 直到午时,方有杨家骑兵陆陆续续领着推车扛担的民夫,拖儿带女地汉民一队队地到达盐沟,这些人看到安西军招展的旗帜,严整的军阵,无不在心中松了口气,有的走出数百步外,犹回身拜伏在地,有的经过盐沟时取了一捧幽州之土,不舍而去。过了晌午,杨延昭押着一队粮车退了下来,陈德皱眉道:“杨兄,这等累赘之物,烧了便是,何苦辛辛苦苦往回搬运。”杨延昭沉声道:“这些都是河朔一带民脂民膏,不忍弃之,暂且堆积在盐沟这里,倘若契丹人来了还可以焚毁阻敌。”说完便吩咐士卒将粮车首尾相连,阻塞盐沟要道,只留一条极窄的缺口让溃军和百姓通过。他布置完毕不暇和陈德寒暄,匆匆领兵又去接应百姓。 幽州城外,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沙等部辽军与宋人激战整日,未能将宋军击溃,均各自再营中整顿,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更身背三创,刚从战场下来便昏死过去,直到次日午时方才清醒过来,闻听宋军撤走,犹自不信。“消息可曾确实,南人狡诈,万万不可中了埋伏!”耶律休哥面色如金纸,嘴唇没了血色,声音嘶哑,眼神却透着灼热。 “千真万确,”耶律沙秉道,“栏子马冒险踏入宋军大营所在,只见遍地皆是宋人丢弃地军械甲仗,甚至还在帐幕内找到十几个被丢下的南朝皇帝的宦官和妃子,据说是因为皇帝走失,众军无主,这才簧夜退兵。” “真乃天助吾大辽!”耶律休哥闻言一拍床沿,顿时将三处创口尽皆震破,眉头微皱,随即极为兴奋道:“敌军溃退,正宜追杀过去,丞相大人来此何为?”耶律沙皱眉道:“众军已经疲惫不堪,又恐中了南朝的埋伏,是以不愿追赶!”“糊涂!”耶律休哥大怒,不顾耶律沙的脸色,喝道:“南朝大军二十余万,但凡有悍将觑出我军虚实,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定要追击敌军,迫使他们不停地逃走,方才是上策。”说完忍住疼痛,强行从床上撑起身体,沉声道:“为吾准备马车,吾亲自帅宫分精锐追歼敌军。” 四十五章 对峙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军行至盐沟道口,栏子马来报,宋军打着安西旗号,列阵阻挡前路。 耶律休哥登车瞭望,只见前面一片旌旗飞舞,俱都以汉隶大字书写着安西两字,旌旗下士卒穿着各色军袍,列阵整齐,不似乌合之众。“大人,当面宋军万余步卒列中军大阵阻住盐沟要道,另有骑军潜伏于道路两侧密林之中,颇为劲锐,栏子马本欲入林驱赶,却吃了点亏,虚实不明。对面宋军还打出了代北杨继业的旗号。” 耶律休哥望了安西军容,不似乌合之众,缓缓道:“战前的消息,宋国安西军与朝廷不睦,大军都驻屯陇右河西之地,安西节度使陈德只率数百卫士从征,怎地突然跑出一支数万人马的安西军来?汉人狡诈,其中必有蹊跷。”他强忍着伤势疼痛,脸色苍白,才说运起力气了几句话,额头上已现细密的汗珠。旁边的侍卫刚拿起汗巾擦拭,却被他举手止住,指着对面宋军,沉声道:“兴许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与杨继业二人收拾溃军,企图力挽狂澜,命打草谷的家丁把尘土扬起来,乌不里带五千骑进攻,探一探面前这支安西军的虚实!” 望着对面契丹军身后卷起的漫天烟尘,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后面滚滚而来,左右军卒脸上不免有些变色,统领先锋阵的牙军百夫长朱导吐了口痰,沉声喝道:“吾在关南与辽人鏖战多场,这扬尘的必定是些骑马的家丁,连箭也射不准的夯货,马尾巴后面拖着两把大笤帚来回的跑,真要见仗,吾一个追着杀败一群的孬种。”他右边膀子上的军袍已褪下来,贴肉披着铁甲,依稀露出后肩上纹着的一只朱雀,许多在河朔一带的禁军都知晓的关南巡检帐下朱雀儿的大名,便是由此而来。 伴随着他的话,身后几名牙军营十夫长,军士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军士秦炯亦骂道:“这契丹骑军畏畏缩缩的,几百骑一群,放几轮箭,看我军不动,掉头就跑,全没有回鹘人一上来就铺天盖地硬冲阵势的气概,当真浪费了好马。”先锋阵中士卒大都是原先控鹤、虎捷军中的,只因大军溃散才跟着逃走,见了安西节度使旗号便留下来阻截辽军的,对契丹兵并无多少畏惧心理,反而多的是彪悍敢死之辈,闻言都骂骂咧咧起来。 辽军骑射虽然厉害,但先锋阵五千步军中有三千强弩,虽然箭矢不多,但亦逼得敌骑不敢过分靠近,远远地奔射,箭头又难以穿透禁军厚重的铠甲。陈德手拄着陌刀,在中军前瞭望,对身边张仲曜笑道:“若辽人这么奔驰到天黑也好,民夫和百姓们只要过了涿州,有坚城可持,辽兵也不敢肆意深入。”陈德自己也舍了坐骑,换上一身厚厚地步卒铁甲,镇守中军阵,以示与士卒一起死战到底之意。张仲曜面带忧色道:“追来的敌骑打着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旗号,昨日自西山小径杀出,奔袭御营,迫使赵炅丢弃大军的就是此人。只怕当前的进攻只是试探我军,他必定不会就此干休。” 陈德点点头,望着辽军北院大王的狼旗,思索片刻道:“他要试探,便让他见识见识吾安西精锐的成色,传我将令,大阵与先锋阵同时向前三百步,等候军令,以强弩射杀敌军游骑。若敌骑胆敢贴近我军,于伏仁轨率白羽军自侧翼冲入扰乱契丹前军。” 随着陈德的将令,军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禁军最重操演,这等简单的前进后退,都有一定规矩,即便是在牙军营军士的指挥协调之下,整个军阵阵面仍然显得井然有序。伴随着庞大军阵的逼近,耶律休哥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这安西军居然如此嚣张,若不教训一下,只怕便要反扑幽州。”他转头看周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宫分骑军,沉声令道:“诸军轮番冲突敌阵,四面走马扬尘,迷其耳目,必定使敌军困惫散乱,再行击破。” 此番耶律休哥带来追击宋军的共有三万铁骑,乃是入援幽州的兵马当中尚堪一战的。幽州城下将宋人二十余万大军杀得连夜弃营逃走,耶律休哥功不可没,在军中的威望也涨到极致。众骑将听令纷纷打马出击,虽然仍旧以七八百骑为一群,轮番冲突宋军骑阵,但威势比适才五千余骑冲阵时大不相同。骑军相战,时机转瞬即过,马上射箭的速度定要极快,精擅骑射的辽人骑兵更是如此。上阵的时候,宫分精锐骑兵腰间挂着两壶箭,马鞍上还挂着两壶,阵后的备马上还有六壶,从奔驰的马上发射出来,也不用如何瞄准,只往宋军大阵方向抛射,只见铺天盖地的骑射箭羽向着宋军先锋阵倾泄过去,那箭矢得马力之助,连绵不断地呼啸而去,似漫天飞蝗般无休无止。 秦炯的铁盔被乱飞的箭矢砸得乒乓直响,若不是盔甲坚固,只怕早被射成了刺猬,他所在的先锋阵陷阵队乃是刀盾手,后面的弓弩手被分为三队,忙活着以强弩向契丹骑兵还击的时候,刀盾手们只能待敌。每回接战,不少军卒就是在待敌中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砍下敌人的首级。 “这般漫天箭雨,倒是比回鹘人还要厉害些。”秦炯心中暗道,口中却似念经一般絮絮叨叨:“莫看吾现在只是军士,安西诸州,军士的地位那是尊荣无比,吾一年军饷八十贯,管着有三十多个民户,每年要上缴三成岁入給吾,这是雷打不动的进项,主公恩典,日后若是开疆拓土,每个军士能管着一百个民户。军中奉行推举,只要有本事的,大家服你,校尉,军主也做得。就算当不了都头校尉,有本事的都头校尉的要你推举他上去,仍是要客客气气地相待与你,恨不得天天请兄弟们吃香喝辣,喝兵血那是他妈的找死。算算,一个军士管一百个民户,校尉下面便有五万民户,战阵上搏来万户侯,结结实实的前程。当兵吃粮,” 他麾下百余名空鹤、虎捷军的士卒早已不能忍耐,自从布阵以来,秦炯便持续不断的疲劳轰炸,虽然初时不乏有动心于安西军优厚待遇的,但秦炯一遍一遍地说下去,短短数个时辰,几乎将人耳朵磨出茧子。但人在安西军中,只道领兵的都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亲近的统兵军官。陈德平素以军官的仪容作风要求牙军,这些牙兵们虽然初次带领百人队,发号施令,举手投足间却也似模似样。 突然秦炯眼角看到前面的百夫长朱导做了个进击的手势,大声喝道:“奶奶的,跟我杀!”众禁军被他念经一般的絮叨折磨得头大,此次闻听解散队形出击,竟然如蒙大赦,除了被契丹兵射死的,纷纷擎出横刀、铁锏、骨朵子等各色兵刃,大声呼喊着杀进面前的混乱不堪的契丹马队。 “龟儿子,烦死个人!”是原来川班内殿值的,“我挖你祖坟,万户侯!”是控鹤军的,还有虎捷军高喊着“顶你老母”奋身跃入烟尘中,拿横刀冲着辽军战马的屁股狂捅一气。若陈德亲耳听到这些,定要感叹朝廷禁军果然是集天下精锐而成,还要嘉赏秦炯只用了几个时辰便将溃兵调教成蓄怒而进,奋击百万的虎狼之师。至于原本气焰嚣张的契丹马队为何会突然出现混乱,烟尘弥漫中,众军卒也看不甚明白。 于伏仁轨以两千白羽军侧击前阵契丹骑兵,只从那些七八百骑一群的契丹骑军中间来回游走穿插,并不接战,与寻常中原骑军铁马长枪硬冲硬杀的战法全不相同,惹得前阵契丹骑军一阵慌乱。本来已经冲到宋军阵前放箭过后准备退回的,忽然背后出现一支敌军,骑射又快又准,箭程还比一般契丹骑兵远,吃了亏的契丹骑兵刚想要找回便宜,白羽军却又一 四十六章 笑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盐沟密林之中,火光闪烁不定,陈德面色冷峻,缓缓扫视着愿意跟随去河西的士卒。七千余人来自被朝廷划为厢军转运粮草的原河东军,五千余人来自龙捷、虎捷、控鹤、晓武等禁军,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盐沟退回涿州的宋军二十余万,三万余人愿意留在盐沟北面阻截辽人,仅有五千人愿意加入安西军,朝廷大义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影响还是极大的。 “杨老将军,这些为大军断后敢战之士,烦你带到涿州,向朝廷上书为他们表功。”陈德对身旁的杨业拱手道,一边指着另一旁坐在地上休息的两万多禁军,“曹翰已在涿州纠合了**万禁军布阵,契丹人绝难讨着好去。”杨业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德,半晌,方沉声道:“陈节度,你这不告而去,与朝廷便势成水火,日后即便是纳土归降,也再难取信。这一步迈出去,此后万难挽回,你可思虑清楚了?” 陈德听他语出肺腑,点点头,道:“多谢杨老将军关怀,吾意已决,男儿大丈夫,何必屈膝侍奉鼠辈。若朝中有奸佞与杨将军为难,安西军上下必定到履相迎杨将军。”他语意铿锵,杨业听他语中似有大逆不道之意,摇摇头,不再多说,指着盐沟中堆积的粮车,沉声道:“此去河西路途遥远,吾知你有辛古骠骑军在塞北接应,只是骤然多了这许多部属,便把这些军粮、驮马都带上,以备不时。”陈德也不客气,拱手道:“谢过杨老将军。”杨业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杨延昭陪在旁边,对陈德道:“陈兄,保重。”亦策马转身而去,两万余禁军在杨家骑兵的整顿下起身,喧闹了半晌方才整好队列,众人都知道契丹人数万骑军就在盐沟北面虎视眈眈,全都提着小心,也不举火,摸黑顺着盐沟往南退却。 目送杨业父子引军离去,陈德方转头对王侁道:“幽州之战以令官家对你大失所望,秘权兄何不往安西一游。”王侁却遥望南方,缓缓道:“家父遗训,王氏子弟虽然信奉圣教,但当始终侍奉中原正朔,不可忘本他投。”他的心情极为沉重,赵炅已经流露出疏远之意,近来更重用那装神弄鬼的奸佞道士。名相王朴传下这条遗训也有他的考虑,在他看来,五代时藩镇并起,胡人屡屡侵犯中原,大量汉人中才智之士便投奔四方,最后都没得好下场,正朔始终在中原不移,将来掩有天下,也只可能是中原朝廷。 陈德不便相强,以马鞭轻轻敲打鞍子,思忖半晌,忽然开口道:“日前大军中诸将有拥立武功郡王之意,秘权兄若是想要在中原令祆教兴盛,不妨改弦易辙,与此子多亲近来往。”王侁侧目视之,道:“德昭虽得军心,但陛下对他提防忌惮也极深,似吾这等朝臣,如果交往藩王,那是自寻死路。”陈德笑道:“明着交往藩王自然如此,似秘权兄这等手下人才济济的,自然有法子暗中往来。”王侁叹道:“陈兄,虽然你与朝廷势成敌对,但吾仍然视你为友,你又何必利用我兴风作浪,搅乱中原朝廷。” 陈德脸色微窘,道:“赵炅乃见利忘义,欺软怕硬之辈,若是由他当朝,北伐打不过辽人,必然会转而向西,企图在吾河西捞些好处。吾在朝廷之内给他找些麻烦,不过是自保存身罢了。”他顿了一顿,忽而又道:“不过以吾之见,这武功郡王恐怕活不过旬月了。”王侁虽然开口斥责于他,心中却在盘算是否改弦易辙,毕竟赵德昭有石守信等宿将支持,潘美曹翰等态度也颇为暧昧,闻言不禁问道:“为何?”陈德沉声道:“德昭深得军心,必受赵炅忌惮,以他的刚强性格,原本就被赵炅窃取了大位,如今又受官家的申斥猜疑,只怕要当即便要以死明志。”王侁讶然,笑道:“陈兄此言太过,你与赵德昭话也未曾说上过一句,怎能熟知他的脾性,还直言他会寻死?”陈德笑道:“说来你也不信,吾昨夜昏睡中做了一梦,梦中德昭向赵炅进言,虽然幽州不克,但仍应发放三军攻下太原的犒赏,谁知竟然触了赵炅讳败的逆鳞,对他大加申斥,赵炅原本喜欢将猜忌的心思藏在心中,情急之下居然破口骂道‘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羞愤之下,回府向家人寻利刃不得,径自入书房取果刀自刎。” 深信祆教的王侁听陈德似自言自语一般说出这惊天动地的事,而且还是梦中预见到的未来之事,不由瞪大了眼睛,颇为惊疑,心道这陈德莫不是失心疯了,还是给他的那些部属奉承得迷了心智,竟以为自己是周文王,周公一类类的天生圣人,居然梦中能未卜先知。他心下轻视陈德,但转念一想更怒:”吾视汝为友,汝却如此消遣于吾,可是取笑吾信奉怪力乱神么。”想到此处,他不怒反笑,拱手道:“真是有趣的梦境,陈兄每日劳心消思,居然连做梦也盼着朝中不宁,宗室相残,当真费心。告辞!“说完也不待陈德回话,径自催马南去。因杨业是深受朝廷忌惮的北汉降将,王侁不欲与他同归,特意留下一会儿,却被陈德装神弄鬼地一顿讥笑,不由肝火上涌,也不管其它。 陈德望着王侁愤然而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这个信奉神灵的王侁,在自己预言成真之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仲曜见外人皆已离去,便上来禀告带去河西的万余军士推举各级军官的情况,除了白羽军外,一万两千余军卒编为三军,大部分军官都是牙军营的老卒担任,也有部分禁军中素有威望的悍卒被推为十夫长、百夫长一级的军官。陈德闻言点点头,看着已经颇有行伍的营地,行军路途漫长,必须建立起组织体系,而不合格军官会在大比武和再推举中被替换。张仲曜、朱导和李冉被推为三个新军的指挥使,张仲曜还兼着承影营的校尉,已经分散入各军的牙军营则要在行军中的重新选拔。陈德的心意,是要将禁军和河东军中有勇力,有头脑,得到同袍拥戴的士卒选入牙军营,一方面将原有军卒的小团体抽去筋骨,方便牙军营老卒统带营伍,另一方面也仍是要将这些可以造就的军士培植作为军官种子和心腹。 “三军将士请主公赐下军号。”张仲曜躬身道,陈德亦望着麾下期待的眼神,思索道:“新立骑军可名为踏燕军,新立两支步军,一为铁骨军,”他见底下来自禁军各部的众军卒头上帽子形制各异,心念一动,便道,“一为花帽军。”张仲曜皱了皱眉头,这花帽军的称谓与其余各军威风凛凛的军号相去太远,便道:“主公,这花帽的军号好似有些不妥,是否可以更换一个更有威势的?”陈德笑道:“仗不由口舌名号来打的,花帽红袄,未必输于捧日天武。”张仲曜无法,只得将自己领那一军号为花帽军,而李冉麾下四千余骑号称踏燕军,原牙军营百夫长朱导则领铁骨军。 众军得了军号,便由各级军将督促,偷偷丛盐沟南面撤出,顺着桑干河西去,于伏仁轨独领两千白羽军断后。临走时依着古人成法,悬羊击鼓,扰得辽军一夜不得安生。 次日天明,辽人栏子马再探盐沟,发觉宋人大军已杳,四面八方足迹散乱,有往南去的,还有往西去的。盐沟往南便是涿州,曹翰原本已纠合九万余禁军严阵以待,杨业又带回两万余禁军,声势大张,辽人栏子马不敢靠近,只远远逡巡。而沿着西去足迹探寻的栏子马则被白羽军回身追杀殆尽,无一能回禀消息,耶律休哥得知宋军十余万人在涿州城下整顿,当即指挥五万余骑南下与曹翰对峙,数日后,耶律休哥方才回兵幽州。 “后来据细作探听消息,日前在盐沟与我军对峙的不过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以数百亲卫抓拢的三万溃军而已,当夜陈德便带着愿意追随他的士卒向西进发了。”耶律休哥对韩德让苦笑道,韩德让在上京时便提醒他,中原新出了一豪杰,耶律休哥只道汉人乐于互相吹捧,谁料却真真在陈德手中吃了一记哑巴亏,未能一股作气追到涿州城下,少收获了了上万首级,十几万奴隶。 “耶律兄,虽然只是溃军,若是当时你挥军直进,有把握将陈德抓拢那支溃军一举击破吗?”韩德让给他端了一杯茶,悠然问道,耶律休哥回忆当时安西军前进后退的齐整阵列,不由得陷入了沉默。韩德让早从属吏口中得知了那一战的情景,如今更是了然,他将茶盏递给耶律休哥,笑道:“南朝与安西不睦久矣,好在这只老虎回去西北,于吾大辽相隔遥远,现在要头痛的,反而是南朝那个昏君了。有他在西北牵制,宋人不能专心东向。说起来,耶律兄纵虎归山,对吾大辽,竟是有益的多些。倒是上京那些野心勃勃地昏庸之辈,要小心提防。”耶律休哥听出他安慰之意,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将茶叶和水嚼了,点点头。 窗外,夜色如漆,幽州城内更鼓相闻,不见人迹,不少在宋军围城之际,在城内暗中为内应的汉人已被抄家关押,只待择日问斩,深牢大狱之中,依稀有数个幽燕汉子似在高歌相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声音虽然嘶哑,却有满怀悲愤之意在囚室四周弥散。以致在这干犯人问斩之后,狱卒仍觉得牢室中隐隐有激越回荡之声。 作者:本卷“笑谈渴饮匈奴血”到此结束,下卷“走马西来欲到天”敬请欣赏。 第一章 西行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李煜凝视着马车窗外,外面草原风光一片辽阔,阳光和煦,适值盛夏牧草疯长的时节,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草香,安西军辖境内各部落都有划定的草场放牧,水草丰美之地,到处是成群的牛羊,牧人高唱着悠杨而古老的曲调,见到这一行旅人都高声问好,浑不似中原内地相传那般,草原上相互攻杀屠戮,蛮族个个暴虐残忍。 从汴梁被营救出来,在路上走了快一个月,经年幽囚的郁积也逐渐消散,李煜长吁了一口气,举目间只见天地深远辽阔,令人心怀舒畅,但他却时常忐忑,他知安西节度使陈德已是今非昔比,就连宋皇赵炅也对他极为忌惮,只从他胆敢大逆不道地将自己从汴梁接走,便可知道这人心中实在没将朝廷放在眼里,就算念着旧情,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这马车乃是安西特制,坚固而舒适,车子外面刻着安西节度使府的标识,行走在塞外草原,各部族都敬畏三分。百夫长安思道带着二十名骑军在马车前后左右护卫,百夫长巴根则带着三十名骑军撒开了在外围警戒,一路上都有各个归顺骠骑军的部落接应,草原人热情好客,招待贵宾更是如此,每一处都是杀牛宰羊,载歌载舞的款待,唯一令李煜觉得不太适应的,就是屡屡有部落勇士在宴席上与骠骑军军士切磋武艺。 草原上唯力是尊,陈德为了不使他们心生妄念,也为了督促军士勤练武艺,也不禁止挑战,甚至还颁布了一条止战决斗法,倘若部落间有难以分辨裁判的纷争,准许当事双方各出勇士决斗解决,无论输赢,两边皆不可报复。而这法令居然被许多并非安西军部属的部落也接受下来,决斗使各部落多了动辄灭族灭种的战斗之外的选择,这些部落还请骠骑军派出军官做仲裁人。由安西主导的草原秩序,正在慢慢建立。而不服从安西军的部落,则月复一月地被讨伐和驱赶,被迫迁徙到更北,更东边的草原。 此行负责护送的承影营百夫长安思道原是张仲曜的心腹家将,百夫长巴根则是蒙古人。趁着高粱河大败,汴梁陷入一片混乱的前夕,二人将李煜从汴梁营救出来,走的时候还伪造了陇西郡公府邸失火,府中人全数被烧死的假象。一路上加倍提着小心,总算抵达了灵州地界,五十骑军士在商道旁一处客栈歇马。这客栈可容纳七八十人,一行人进来将马车和马匹都牵到店后面去,将店中座位坐了一大半,便唤掌柜的以精料饲喂马匹,将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公爷,这是西域特产的穹窿瓜。”安思道乃世家家将的出身,虽比不上金陵时朝官内侍那般细致,一路上却将诸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也令刚刚从汴梁脱身的李煜格外感念。“谢过安都头。”李煜接过果盘,霭声道。寓居北地数年,朝不保夕的心境,江南国主多了几分谨小慎微。 虽然安思道与巴根一路上都极客气,但承影营悍卒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却让李煜有些暗暗心惊,寓居汴梁时,饱尝世态炎凉,李煜深悔当初醉心于新词章禅境,未尝用心国事,每当思念故国之后,便将从前看过的史策兵书一点点回想琢磨,以他才俊,一旦用心,便得进益。李煜一路来也在暗暗观察安西军马,与原先的江南军和汴梁禁军相对照,只觉士卒彪悍,带着一股霸气,不似朝廷军队那般唯命是从,军士多有主见,上官对下属也很客气,不以官职骄人,更不会当做童仆一般的役使。他心思本来玲珑剔透,便也客客气气地与安思道等护送诸军将相待,并不端着昔日江南国主的架子。 李煜咬了一口那穹窿蜜瓜,分外甘甜可口,一股凉气沁人心脾,只觉暑意全消,他心中纳罕,为何七月流火的时节,还有这等清凉,难道这边寨的小小客栈,也有宫中那般储存冰块的地窖不成,转头相问,安思道笑道:“公爷休要奇怪,这店主人将新鲜的瓜以藤篮浸没在那凉沁沁的深井水中,客官要吃时才捞起来切开。”李煜赞道:“这店家也有心了,有野叟献曝之智。”这时掌柜的正好亲自上来沏茶,安思道笑道:“去去去,吾家大官人自带了好茶好盏的,汝只管上壶热水便了,”他嫌弃客栈的茶具和茶叶不好,怕掌柜的脸上挂不住,又笑道:“孙掌柜,吾家大官人眼界甚高,也夸你心思机巧呢。看来你这店子定要要生意兴隆了。” 孙狗子忙笑道:“客官哪里话,小的开这间店不过是占住个地方,顺便耕作旁边几亩薄地。”安思道见李煜不解,便解释道:“这孙掌柜的是从岚州追随主公,自愿迁到河西来的民户,依着主公的规矩,只要在无主地上面定居三年的,周围六十亩都都授给地契。旁人只顾着挑选有水源的无主地放牧耕作。这孙掌柜也是个有主意的,便拿了官府奖赏他的银钱,另外又以重利从十几个民户那里集了些份子钱,在灵州官道旁边开了这间店,指望着发家呢。” 李煜点点头,心道,西北原本就是地广人稀,又经历多年战乱,愈加如此,安西若是通行此法,将来中原汉民必定是纷纷要西来开拓那些无主的荒地了。这一路行来,安思道虽然言语恭谨,但对他始终只称公爷,而提及陈德则必称主公,言外之意李煜早已了然。他抬头望着店面上贴着的一张官府布告,忽然发现上面好些字都是缺笔少划的,甚至有些字连自己都不认识,不由脸色讶然。 “今有马贼贺鹿儿,扰乱商路,杀人虏货,犯必死之罪,骠骑军指挥使令灵州官民,一见此贼便当场格杀,赏银百五十两。”安思道看出李煜神情,一边取出安西精制的晶莹剔透的白骨瓷茶具,泡上上品蜀茶,端给李煜,一边念出了布告内容,又解释道,“主公深恨军士与民户不识字,在岚州时便大行德政,初时令军士除了自家姓名外,必识三百个字,民户必识得一百五十个字,后来逐步增加,时至今日,吾安西老卒大都能自己看懂军令和布告了。不过,主公言道,原有汉字太过繁琐,便删繁就简,军令布告文书,连同教习军民的都是缺笔字。” “缺笔字,”李煜一听便来了兴趣,细细琢磨那布告上聊聊数十字,只觉得那缺笔字虽然少了原有的魂魄,但大致还看得出源流,确实比原先简易了好多,他心头有些失落,又有些莫名的兴奋,端起茶杯,此刻店中甚是敞亮,那薄如蝉翼般的杯壁竟似被光透过一般,李煜凝视了一会儿,里面浮动纠缠的细针般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陈德,已经深深地在安西军民身上打下了他本人的印记,就连喝茶的习惯,上至将军,下至庶民,都已习惯了清水泡炒茶,而非从唐时传下来的煎服茶饼之法。 孙狗子在这官道上开店也有小半年了,眼色早已练得毒辣,虽然这五十多个客商除了中间那大官人身着锦衣,其它的都只着粗布衣衫,但那一百多匹马可都是上等的河西骏马,而且只看那马车居然能打上节度使府的标记,便知这行人非富即贵,因此,不待安思道招呼,便将新鲜时令的葡萄、石榴等水果流水价一样送上来,后面杀了十只羊,烤的香喷喷的,还未端上来,满院子都是香味。 未几,饭菜端上来,还未下箸,忽然外面马蹄声和呼哨声大起,安思道脸色微变,心道莫要千万里路都行过来,家门口栽个跟头,他望向窗外,正好孙掌柜的也从上面奔下楼,大声道:”众位官人,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马贼将小店给围了。“安思道与巴根交换了眼色,也不理李煜脸色苍白,奔上二楼瞭望一下,只见约两百余骑围着客栈不住地打着圈子,扰动得满天都是烟尘,马贼一边打马一边高声呼喝,气焰十分嚣张。 安思道回头看着孙狗子,怒道:“灵州之地居然还有如此大股马贼没有驱除,骠骑军的军士也太过失职了吧。”依着岚州立下的规矩,军士治理民户,也有相应的治安之责,等闲毛贼自己料理,大股贼寇则由军队清剿,骠骑军声威赫赫,居然在灵州还有如此大股的马贼,事关李煜安危,安思道不禁极为恼怒。 孙狗子苦着脸道:“大官人有所不知,近来吾灵州商道日益繁盛,不少在草原上马贼也闻风而来,军士大人们剿了一批又来一批。” 巴根是了解一些草原上情形的,他沉声道:“有些草原部落被击破后,部落中原先高高在上的头人党羽不愿归顺的,便流散成为马贼,这些人到处劫掠,行事凶残,无恶不做,不管是部落、商旅还是汉民,对这些人都恨之入骨。” “骠骑军驻守灵州以来,击杀马贼流匪七千余人,我军入驻以前,宋军闭城自守,四方部落劫掠,汉民仅能凭城而居,大的商旅只能跟随军粮队一同行进,我军入驻以后,征服驱赶四周的部落和盗匪,灵州境内,百姓方能四出拓殖生息繁衍。是非自有公论,骠骑军的功过,轮不到尊驾信口诋毁。” 安思道回头一看,说话这人正寒着脸观看马贼虚实,身材魁梧,一件葛布短衫,胸前别了一个白狼头的徽章,乃是安西军中十夫长身份标记。他未着军袍,适才只在店中吃喝,是以安思道并未注意到他。“两位贵人息怒,”孙狗子忙过来陪笑,“尚爷,这是东面来的安大官人,店中五十多吃喝的都是他的伙计。安大官人,这是荫庇小店的军士尚爷。” 尚忠信哼了一声,沉声道:“孙狗子,这伙马贼来者不善,教你的伙计们把店门关紧些,四面柴草先多浇些水,勿要让他们靠近。备上最好的马,叫张泰和梁德这两个狗种过来,吾要出去与马贼厮杀一番。”安思道他们的马队护卫的车上刻有安西节度使府的标记,虽然并未表明身份,又对骠骑军出口不逊,十夫长尚忠信也不能让这些人被马贼伤害。 第二章 击贼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尚忠信吩咐下去,孙掌柜的忙不迭去备马叫人。安思道与巴根相互看了一眼,马贼实力如何不知,承影营军士虽然精锐,但与两百马贼一场混战下来,损失必多,当务之急,是要护着陇西郡公李煜的安全,万不得已还要簇拥他突围而去。 “尚兄弟,吾等是为安西节度使府办差的,马贼来袭,可有什么对策?”若论对当地的熟悉,还得靠这貌似粗豪的骠骑营十夫长,于是安思道向他出示了军中腰牌记号,尚忠信看了一眼,随口骂道:“汝这腰牌吾也只见过图形,未曾见过实物,谁知是真是假?不过敢在塞北冒充安西节度使府行走的匪类,恐怕还没生出来。”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安思道等人的身份,反问道:“吾看汝等在店中的五十兄弟,都是军士吧,哪个军的?”他负责此地的治安,自然早将安思道等人打量清楚,心下暗喜,恰好碰上一队军士在这里歇脚,只要不是步军那些偶尔骑马的木桩,这批马贼可算踢到铁板上了。 “教戎军的。”安思道答道,与巴根换了一个眼色,牙军营和承影营在安西军内太过扎眼,反而李斯的教戎军不管在各军和民户中声誉都是极好的。尚忠信点点头,有些失望,若是驰猎军和白羽军的人,他倒有胆量带出去和马贼放对。 “骠骑军穆字营就驻扎在离这客栈二十里外,有两百多骑在营里待命。一会儿吾出去引开马贼,你门派一个小队去搬救兵吧,这里有两个伙计是识得路,做向导是不错的。”尚忠信正说着话,两个年轻汉子从后厨奔了过来,张泰憨厚,腰间系着满是污垢的围裙,梁德精悍,拿着一柄菜刀,两人脸现激动神色,显是闻听尚忠信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顾不得收拾,即刻便赶了过来。 “尚军头,有什么吩咐,吾兄弟刀山火海,绝不眨一眨眉头。”梁德一挥手中菜刀道。他与张泰本来都是商队的脚夫,却素怀大志,决意要投入声威赫赫的安西军做个军士,因为孙狗子这间店靠近商道,管吃管住,工钱也还可以,二人便留了下来,由商户落了荫户,成日间缠着尚忠信引荐,尚忠信偶尔也指点些弓马功夫,却从未应允将他二人引入军中。 尚忠信闻言笑道:“没那么麻烦,马贼来攻,待会儿吾去引开贼人,你二人乘马带这队军爷去穆字营求援。”他指了指被安思道叫出来的承影营军士,让他们随梁德去后院备马准备。尚忠信自己也跟入后院马厩,从自家马鞍后面的包裹里取出一副两档甲披在身上,这也是骠骑军不在驻屯时必须携带的铠甲,牵着马走出客栈,回头看梁德等人都已骑马立于院中,点点头,喊道:“眼神放亮,该冲出去的时候莫要耽搁。”说完便翻身上马,抽出横刀虚砍两下,又还刀入鞘,左手持弓,右手持三支箭,双腿轻夹马腹,便朝着远处正在围绕着客栈奔驰,不断发出威吓的呼喊声的马贼疾驰而去。 安思道与巴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的神色,骠骑军彪悍跋扈甚至都传到汴梁官家的耳中,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安思道原本有心派出二十骑助他去引开马贼,谁知这尚忠信居然朝这边看都不看上一眼,便径自出战。 见尚忠信策马出去,孙掌柜的愁眉苦脸地招呼店中十几个伙计将店里以防不测的弓箭取出来,除了弓箭,有的伙计拿着长矛,有的拿着横刀,看得李煜暗暗心惊,沉吟道:“一个小小的客栈居然私藏了着许多兵刃,难道这竟是家黑店不成?”想起曾读过的前人笔记当中有黑店杀人做肉馒头的掌故,不由得喉中作呕。 安思道与巴根都是久经战阵的,观看地势,派了一队军士把守二楼窗户,另一队军士则同店中伙计一起,准备依靠着客栈外围的篱笆,阻止马贼冲杀进来。“谢天谢地,今日有着许多教戎军的大人在此,不然小店就糟糕了。”孙掌柜的见众军士协助守御,忙不迭向安思道道谢,脸色却仍然愁苦不堪,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安思道摆摆手制止他说话,目送着尚忠信向马贼疾驰而去,承影营的任务是护送李煜安返敦煌,若是马贼强悍,那就要舍弃这间客栈突围,这些道谢的言语,不听也罢。 马贼们见尚忠信居然单人独骑冲杀过来,纷纷勒马,集中一团,待他冲上来便要乱刃齐下,有的则在马上弯弓搭箭,远远地瞄着,一旦他靠近便要将此人射成刺猬。孰料尚忠信在马贼的箭程之外便先发了一箭,箭矢又快又急,正射中一个贼人的额头,眼见那贼人大叫一声到下马去。 尚忠信哈哈大笑,盘马转向,绕了半个圈子,仗着自己箭程长,朝着猬集一团的马贼又连发两箭,一箭射中肩头,一箭射中胸口。 与草原部众喜好使用软骑弓不同,骠骑军要求军士在马上尽量拉硬弓,冲阵驱逐轻骑的时候,先敌发箭,骑兵跟着自己的箭矢杀入被射得混乱的敌群。尚忠信所用的骑弓箭程尤其长,马贼被他杀了个猝不及防,不由都发了狠劲,也不再用箭,百多骑挥舞着长矛马刀冲了过来。 尚忠信却也不急着奔回客栈,反而在客栈外面来回奔驰,仗着战马速度耐力均比那马贼所骑的更好,远远在马贼箭程之外兜着圈子,不时回身射出几箭,惹得越来越多的马贼从四面八方驰马阻截于他。 趁着马贼纠合人众截杀尚忠信的当口,突然间,十余骑从客栈里杀出,一直往西而去。尚忠信见计得售,便不再戏耍那些马贼,只奔回客栈,他也不经大门,径自催马越过低矮的篱笆,几乎从安思道的头上掠过,战马稳稳落在地上,他才翻鞍下马,将腰刀和弓箭都拿在手上,走到安思道身前,沉声道:“教戎军那个谁,今日可算看见吾骠骑军击杀马贼,如何?” 百步外马贼正扯着喉咙喊杀着要冲进客栈行凶,这骠骑军十夫长尚且不忘安思道出言冒犯的梁子。安思道无法可想,只得随口道:“佩服!”不与他做着口舌之争,只弯弓搭箭,稳稳指着马贼驰来的方向,承影营军士各自搭箭,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一起放箭。 眼看马贼越来越近,突然,一声弦响,冲得最近的马贼捂着喉咙应声而落,安思道同时下令道:“放箭!”射出自己的一箭,承影营军士各自身怀绝技,而此番护送李煜走塞外赴河西,所选拔的护卫都是射术绝佳之辈,只闻声声弦响,箭箭咬肉,许多马贼都是被射中咽喉,眼睛,心口等要害之处。这一轮箭矢如此厉害,生生逼得前面的马贼勒住马匹,客栈百步外阵阵烟尘弥漫,烟尘中净是往胡乱不堪的马贼,拼命打马向后逃走。 众客栈伙计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箭法不错啊,”就连自视甚高的骠骑军十夫长尚忠信也赞道,自觉自己刚才的炫耀有些羞人,转头奚落孙掌柜道:“此间这么多神箭手,孙狗子,汝也无法再骗那些伙计的工钱了吧。”孙掌柜憨笑着道:“哪里,哪里,大人过奖了。”搓着满是厚茧的双手,适才那直插当先马贼咽喉的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当年岚州大比,陈德令民户射银锭为乐,这孙掌柜的不知是否鸿运当头,居然射落了一个小银饼子,那是他自认识银钱以来所得的最大一笔财富了。俗话说财迷心窍,这孙狗子从一次偶然的发财中看到了先富起来的希望,从此便一副不可收拾,咬牙买了一副弓箭,每天拉弓练箭,拿出当初在岚州分地时候那股子劲头,整日琢磨的都是如何提升射术,隔三差五便会梦见自家射落了那个最重最远的银饼子。天不负有心人,也合该他身负射术的天赋,居然还真给他连成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 迁移到灵州来后,骠骑军为了培养尚武之风,经常悬挂银锭让民户射落,而射艺大进的孙狗子居然连中数次,也为自己开设这家规模颇大的客栈挣够了第一桶金,后来军士怕打击其它民户参与的积极性,让他干脆入军营算了,这孙掌柜的却道自家胆子小,只愿在吃口安生饭,骠骑军也不好相强。他名声在外之后,不少年轻汉子慕名前来学艺,都给这利欲熏心掌柜的留在店中当伙计使唤,工钱给的也不算高。 适才马贼直冲客栈,承影营便射死了二十余人,都是冲在前头的穷凶极恶之辈,那头目见客栈中有厉害人物镇守,便生了畏惧之心,远远地整顿余部就要退走。尚忠信有些遗憾看着马贼的背影,叹道:“这马贼虽说不如何厉害,但行踪飘忽,专拣那些防护薄弱的商队和客栈下手,无恶不作,今日就这么放走,太过可惜。”一边去牵马,一边回头看着安思道等人。 第三章 重逢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安思道见尚忠信就要单人匹马去追敌,心念微动,沉声道:“尚兄弟,穷寇勿追,吾等身负重任,实在难以相助,请多包涵。”尚忠信停下脚步,眼睛落在两名军士保护下,面色苍白的李煜身上,似有些明悟,他不暇思索,翻鞍上马,对安思道抱拳道:“谢兄弟好意,抓住马贼的行迹殊为不易,吾会一路留下记号,若是吾骠骑军的援军赶到,请告知他们。”话音刚落,便策马奔出客栈,直奔着那马贼留下的烟尘而去。唯留张掌柜在原地喃喃道佛祖保佑好人。 未几,两百余骑骠骑军在校尉阿穆尔的带领下来到客栈,骠骑军各自穿着杂色葛衫短袄,甚至有光着膀子外罩半身铠甲的,其中多有性情暴躁面相凶恶的,等闲人看也不敢多看,若不是那杆安西骠骑军穆字营大旗,几乎比马贼更像是马贼。听安思道等人指示了方向过后,穆字营来不及道谢便纵马直追而去。 骠骑军离去,安思道对巴根笑道:“人说骠骑军就是漠北草原最大一股马贼,果然不错。”两人都是莞尔。此时天色已晚,安思道等便在客栈住下。 西北夏日炎炎,晚间却极是清凉,丝丝清风带着戈壁草原特有的尘土味道,客栈葡萄藤下,孙掌柜的感念众承影营军士赶走了马贼,更是将店中好吃好喝的呈上来招待。安思道笑道:“掌柜的莫不是看上吾等弟兄有几个银钱,想要把半年的生意都做了出来。”孙掌柜忙道:“这些不稀罕的吃食,将军们随便看着给罢了。”一边说完,一边将洗过了十几遍的一个白瓷盘子盛了新摘的葡萄端到李煜面前,躬声:“大老爷请用。”李煜见他言语恭谨,颇为喜欢,随手从囊中摸出两个一两金币赏给他,喜得孙狗子连连道谢,又对正在畅饮的众军士道:“众位军爷从东面来,可知道主公和主母大人的消息?小的当年是主公出钱从朔州赎回来的,天天求神拜佛,盼望主公主母安返河西?” 众军士一起大笑,不少人赞他知恩图报,安思道笑道:“你勿要担心,主公吉人自有天相。诸神庇护,说不定眼下已经在返回河西的路上了。”孙掌柜的闻言大喜,叹道:“这就好,这两位一日不回,吾等草民,心中空落落的不得安生。”有军士打趣道:“主公主母不在,河西还有众位将军,敦煌不是还有周夫人主事,你着什么急?”孙狗子闻言有些窘,不敢回嘴,只低声喃喃道:“也不知为甚,心里就是空落落的。”众军士其实都有这种感觉,听着这掌柜直言不讳的说出来,更是喜欢他为人朴实,各自都给了些赏钱。 众承影营军士都是好见血的刀,在戈壁中行军日久困乏,今日得了场激战,反而兴奋起来,一直闹到夜深,安思道下令方才各自休息。 夜半时分,值夜的军士禀报有人造访,孙思道带着两个军士出去接待,只见尚忠信和两个生面孔的骠骑营军士站在门口,各自牵着健马的胸前挂着一串鼻子,孙思道心下了然,拱手笑道:“恭喜贵部又剿灭了伙马贼,又立新功。”把手一让,请他们进门再叙,尚忠信摆摆手,谦让道:“不过是些蠹贼而已,有什么功劳了。”顿了一顿,拱手道:“在下尚忠信,还未请教教戎军长官的大名?” 安西各军自有体系,安思道虽然有节度使府的腰牌,百夫长告身,但骠骑军的人却大可不必理会,这尚忠信前倨后恭,到叫安思道有些暗暗警惕,拱手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必客气,在下安思道。”尚忠信眼神一闪,回身叫上后面两位军士,笑道:“安大人,这是吾的同袍,特穆尔和阿古拉,都是岚州从军的老兄弟。与吾一样都在穆字营里任十夫长。”他说道岚州从军的时候,特穆尔和阿古拉脸上都显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当年宋军围城,他二人被从萧九从奴隶营中选拔出来登城射箭助守,因此立下功勋,陈德特准拔擢为军士,入了骠骑营。 特穆尔沉声道:”安大人是教戎军的,吾等也有个生死兄弟在教戎从军的,叫做巴根,不知他近来可好?”他心直口快,叫旁边的尚忠信内里连连摇头,心道蛮子就是蛮子,哪有还未坐下寒暄,开口便问的。他转念间,忽然听到楼上叫道:“特穆尔,阿古拉,是你们么?”尚忠信抬头看,巴根身穿着铠甲从楼上快步走下来,他原本是负责布置暗中警戒的,见到旧日兄弟来访,不由得喜出望外。 三人见面分外高兴,当即便在客栈中寻来美酒,畅饮叙旧,扯着喉咙大声唱歌。安思道与尚忠信也不打扰他们,两人在旁边陪着聊天。安思道心中暗道,这巴根平素里也是极为沉稳,胡人里面难得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难得旧友来访,到让吾看知晓此子也是性情中人。他不知当年巴根奉命在奴隶营卧底,心中对特穆尔与阿古拉实是有极大的愧疚,今日见二人都官居十夫长,英雄得用武之处,不由心怀激荡,是以失了方寸,今夜坐在这里的,全不是陈德张仲曜调教许久的承影营百夫长巴根,而是那个死也不肯出卖族人兄弟的好汉。 这一醉直至三更方罢,尚忠信言道穆字营得了大胜,这原本当值的特穆尔和阿古拉方才有机会得准许出来打听旧友消息,二人还需在天明前归营,方才依依惜别而去。临走道别时,尚忠信趁旁人不注意时压低声线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是张仲曜大人手下吧?”他白日里见过承影营军士的身手便有怀疑,而据两个蛮子说,巴根更是号称曾经在牙军营中服役过的。虽然安思道自称是教戎军的,但安西六军的人都知道,承影营的人喜欢冒充教戎军名号,是故尚忠信才有一问。安思道不虞他突然有此一问,不由得一愣,尚忠信见状心下了然,憨笑道:“不必多说了,吾明白,明白这是节度使府的差事。”转身告辞而去,心道,吾他奶奶的当真从两个承影营百夫长头上跃马而过,呵呵呵,也不枉陪两个蛮子出来喝这一夜酒。 进入灵州地界后,路上的商旅便繁盛了许多,在草原上走上许久也不见人烟的情景已是罕见,反而经常有一户孤零零的农舍出现在荒漠戈壁之中,承影营军士一路所见,联系起来,便如同无数野草的种子在蛮荒之地顽强的扎根生长一般,恶劣的气候折磨着他们,凶残的马贼骚扰着他们,但为了一块可以传给子孙的土地,在骠骑军将士的保护下,这些汉民告别了曾经聚居的城寨,带着寥寥无几的农具和财产,四处寻找可以耕作和放牧的土地,随便搭个窝棚便住下来,先到骠骑军报个备,然后一手一脚,胼手砥足的建设自己的家园。与四散耕作的汉民相近的,是被骠骑军拆得越来越散的定居游牧民,一户一户的守着适合放牧的水草地和山坡放牧着牛羊,这些牧民定居下来,偶尔也从汉民那里学着种植一些蔬菜,更多的则是在家里手工将羊毛分拣纺线,然后交到骠骑军的毛纺工厂里。 张仲曜不欲使李煜比陈德早太多时日抵达敦煌,于是进入安西辖境腹地之后,赶路的行程便慢了下来,时常每日只行半日,到了下半日红日高悬气候炎热,便寻阴凉所在宿营,或者打尖住店。李煜也正好细细观察河西风物,只觉民风淳朴,却比内地更为固执,物产富饶,兼得农牧之利,到处皆是胡人商贩,番邦宗教盛行,佛学昌明比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寓居汴梁时,李煜痛定思痛,本来是深悔自己沉迷于禅境,可是,一路上参拜了许多高僧大德的法坛,接触到许多刚刚从天竺传到中土的佛学理论,竟然不觉得跋涉困苦,反而有些乐而忘返了,更对传说中高僧佛经荟萃之地充满着憧憬,听闻陈德屡次派人到西土求经,李煜心下暗赞,此子删改中土文字,多有倒行逆施离经叛道之举,这求经一事,却是千秋万代的功劳。 这一番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敦煌城下,众军士连同李煜都松了一口气,敦煌城经过陈德的整顿,商旅繁盛更胜从前,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连带着卖小吃玩杂耍唱小曲儿的各色艺人也所在多有,在这里可以听到西方最新传来一千零一夜的话本,也可以看中土唐太宗“千里送京娘”杂戏。 军士在城中行走并无叫行人避道的权力,是以安思道等人只能牵了马匹,簇拥着李煜在满街熙来攘往人群中挤着前进。忽然,前面人群出现一阵骚动,路人纷纷避到两旁,只听身旁卖烤饼的小贩们低声道:“周夫人来了。”纷纷将自家的摊子往街两旁收拾,不多时分,居然自动给陈德周夫人让出了街中心的道路,两旁的路人都踮着脚尖好奇地朝里张望,想要看看恍若天人的周夫人。 未几,只见一辆马车在十名骑兵的护卫下从长街对面驰来,来到这中原杂戏摊子面前却忽然停下,只听马车中周夫人柔声问道:“卢校尉,可是又有中土新来的杂戏班子了吗?演的都是什么故事?”卢钟杰看了一眼戏班子挂出来的牌目,马鞍上俯低身子在车窗旁沉声道:“禀报夫人,是‘李二郎千里送京娘’。”里面的周后“哦”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卢钟杰令车夫继续赶车,十骑簇拥着马车缓缓离去。 “乖乖,吾这里摆了两个月的摊子,只见过周夫人一面,到如今才听到她声音,果然是天仙一般,这几日耳朵也不能洗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猪头模样。”街市上仿若石化的众小贩这才又堆笑着高声谈笑起来,人群也同时变得热闹喧嚷起来。 唯有避在道旁的陇西郡公李煜脸若死灰,呆若木鸡。 旁边台上戏子念白道:“你与那公子千里相随,一定把身子许过他了。如今你哥哥对爹说,要招赘与你为夫,你意下如何?”那扮京娘则答道:“公子正直无私,与孩儿结为兄妹,如嫡亲相似,并无调戏之言。今日望爹妈留他在家,管待他十日半月,少尽其心,此事不可题起。”说完又依依呀呀唱着中土时兴的调子曲牌,台下的李煜却只管浑浑噩噩地发愣,不管是念白唱词,还是旁边的震耳欲聋的彩声,尽皆浑然不觉。 第四章 救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七月的汴梁,闷热而潮湿,对于从高粱河带回两处箭创的赵炅来说,这个夏天尤其难过。一路溃退耽误了伤势,伤口溃烂长成恶痈,即便是妙手回春的御医,也无法消除那辗转反侧的痛入骨髓,而比这跗骨之蛆一般的疼痛更甚的,是不时纠缠赵炅的噩梦,每当昏沉,还未甜睡,便似有无数厉鬼在耳畔呼啸嘶喊,醒来时头痛欲裂,浑身发冷,贴身小衣湿成一片,虽有侍寝的妃嫔宫相伴,却仍是胸中惶恐,手足冰凉。 有时梦到契丹大军兵临汴梁,石守信曹翰等宿将却如当初高粱河一般,勒兵不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契丹人掳去,这伙人便立了赵德昭做皇帝,天下人都拍手称快,叹道这谋害长兄的恶徒总算遭了报应。有时梦到被烧成焦炭的李煜和七窍流血的孟旭一起喊冤,黑白无常却做胥吏模样,手执着类似开封府大堂的刑枷,要所拿自己去阎王那处,眼看着一双大腿被放进了血肉磨盘里面,赵炅惊醒过来,掀开膝上搭着遮住双腿的黄绸,却见那箭创结痂裂开,疽痈又流出了不少脓水,钻心的疼痛,正与那梦中所感相似。 “来人!”赵炅大声叫道,以颤抖的手指指着股上伤处,“快传御医!”内侍不敢朝官家股上看一眼,战战兢兢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而去。夏季湿热,为防止捂着伤口,使溃脓恶化,即便是尊贵无比的大宋官家,双股以下也只能以薄绸虚掩,隐约可见溃烂丑陋的伤口。而赵炅最忌旁人眼神落到那处,接待朝臣时,都居于下有遮挡的桌案后面,若是宦官侍卫的眼神偶然在那处停留被他察觉,立刻便会引来雷霆之怒,狗命不保。 “武功郡王赵德昭求见陛下。”见官家小睡醒来,当值的宦官不敢怠慢,忙禀报道。“传他进来。”赵炅整了整身上黄袍,不自觉地左右看了看,进来朝见的官吏立于在胡床桌案的对面禀报大小事项,并无可能看到自己身下几乎不着寸缕的可笑模样。如果御床旁边有铜镜的话,他会看到自己的眼眶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 赵德昭大步迈进来,他的面庞依稀有几分赵匡胤的影子,却要比赵匡胤去世时候年轻许多,年轻得刺眼。“官家。”见德昭恭恭敬敬行了臣子之力,赵炅轻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日新,天家亦有亲情,一家人不必拘谨。此刻没有旁人,坐下说话吧。有什么事情?” 赵德昭依言坐在旁侧一个绣墩上,秉道:“没有旁的,微臣此来,只为近日禁军里面有些怨言,言道攻打太原的赏赐还未发,微臣不敢隐瞒,特来禀报官家。” 赵德昭提到禁军的时候,赵炅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左眼皮子居然不自觉地跳动起来,缓缓沉声道:“那依汝之见,又当如何?” 赵德昭不觉官家已是怒火暗炽,拱手道:“朝廷早有成例,有功必赏,正月誓师北伐,将士们劳苦数月,朝白刃冒锋矢,平灭太原,此诚必赏之大功也,此后虽有幽燕之败,但为上者当赏罚分明,德昭为朝廷计,官家当犒赏三军将士攻克太原之功。”赵德昭本是寡言淡泊之人,唯喜读书,不好名利,虽然曾有过当皇帝的机会,也曾听传言有可能正是这二叔害死了父亲,但这四年来,不管赵炅如何忌惮于他,在面上总对他极度优容,赵德昭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中提防,甚至今日做出这等极为干犯着官家逆鳞的事情。 赵德昭言罢,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赵炅双手紧紧捏着龙椅的扶手,紧盯着赵德昭垂下的头颅,若不是畏惧天下人悠悠之口,他几乎要在得知石守信等宿将拥立德昭的那一刻便要将此子斩首,绝了后患。隐隐有些风闻,钦天监术士观天象,若干年后,这大位还是要回到匡胤一系。可是,即便是贵为皇帝,有的事情也只得隐忍,青史可畏,众口可畏。缭绕的熏香裹挟着刺鼻的药味,静静地弥散在两人周围,只闻赵炅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终于他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反而带着一丝嘲讽地意味,沉声道:“幽州城下,众军多有欲拥立汝者。既然如此,这犒赏三军之事,日后汝自为之,犹未晚也。”说完,也懒得理被羞辱得脸色已经有些青白的德昭,挥手叫内侍将他带出去。 自幽州挫折,王侁便被赵炅日益疏远,见官家日益宠信道士,不由得心急如焚,他探知官家深为腿上的伤势苦恼,便四处寻访灵药,利用祆教与波斯胡商的密切关系,这日得了一副清凉止疼的贴膏,正兴冲冲地与献与官家,以求幸进。到得宫门口,正碰上一个宦官相送面色铁青的赵德昭出来。若是往常,这赵德昭还会与王侁拱手为礼,今日,只听他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竟似没有看见王侁这个人一般,恍恍惚惚登上马车而去。 王侁心下起疑,他与那送德昭的宦官乃是熟识,便拉住他,走到一处隐蔽处问道:“适才见武功郡王魂不守舍而去,是何缘故?”宦官刚瑞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便低声道:“郡王居然为禁军请攻下太原的犒赏,被官家斥责了。”王侁心头一惊,暗道莫非陈德那梦中之事便要应验了不成?他从袖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这珍珠乃是一味药引子,虽然宫中多有,但王侁还是特意寻来一粒上品预备一同进献官家,眼前便拿出来塞到那刚瑞的手里,问道:“官家斥责武功郡王的言语你可知晓?”那赵德昭被赵炅讥讽之语也算不得什么军国大事,而刚瑞恰好又是个好财忘命的人,他不敢在大街上端详王侁塞给他的那颗明珠,只觉入手温润,饱满浑圆,只怕要值数百贯钱。刚瑞知道王侁往常与赵德昭素无交情,估摸王侁的心思,左右不过是想确实武功郡王失宠,好落井下石罢了,便收好明珠,低声道:“武功郡王替禁军请赏,官家言语乃是‘待汝自为之,犹未晚也!’” 内侍私泄皇家起居言行乃是死罪,瑞刚几乎是把声音憋在嗓子的含混的说出来,但这声音传到王侁的耳朵里,却如同打了十七八个天雷相似,顿时将他惊得在原地动弹不得,陈德当初假托梦中所见所闻,居然与今朝一字不差。王侁几乎站不直身子,觉得整个天地都不存在,自己的魂魄漂浮在都要被那莫名的预言扯碎了一般的虚空中。 “王大人,王大人,”瑞刚见他突然发愣,面色一时失魂落魄,一时狰狞可怖,居然像是失心疯一般,不由得暗暗懊悔将官家的言行泄露与他。王侁被他从震惊中唤醒,过来,见瑞刚正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自觉失态,便拱了拱手道:“天热,适才有些中暑,到叫大官见笑了!”匆匆告辞而去。 瑞刚鄙夷地撇撇嘴,目送他的背影,心道,白白生了个好坯子,平日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乍听官家斥责旁人的言语,居然比那武功郡王当事者还要沉不住气,真是个夯货。杂家若是托生在丞相高门,指不定早就封侯建节了。 王侁回到自家马车上,令车夫径直赶到武功郡王府上。在车上他脑中电光石火地考虑了利弊得失,终于决定行险一搏。来到赵德昭府邸门口,不待门子通传,便拿出气派,大言恐吓,称有极其重要的急事要即刻面见赵德昭。 他原是为了面君所特意穿着的朝服鱼袋倒是起了作用,门子见他是朝廷高官,而德昭不复是皇帝嫡子,门前早不是车水马龙的景象,因此不敢擅自做主,便叫来管家赵福,赵福自是识得王侁的,见惯世面的反而更不经咋呼,三言两语之后,便信了王侁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赵德昭,急忙带他直奔书房而去。 赵德昭满怀悲愤回到府邸,向家人遍寻利刃不得,进入书房见一柄割果刀放在玉盘上,便将那刀拿在在手上,踌躇片刻,眼看就要往脖子上拉去,忽听身后有人沉声道:“不忍一时欺辱,安成盖世豪杰!”德昭回头一看,却是王侁与赵福站在门口。 赵福见德昭这架势竟是要自刎,当场吓傻,王侁叫他将房门掩好退出,勿要走漏言语,亦勿让旁人靠近,赵福亦懵懵懂懂依言照做。赵德昭心知王侁乃是赵炅的心腹,他不欲当着外人的面寻死觅活,便垂下果刀,直视着王侁冷冷道:“王大人可是赶来看本王的笑话的?” 王侁不理他的森然目光,他看着赵德昭,沉声道:“所谓英雄,有过人之能,亦必有过人之忍。周文王被逼食子,晋文公观胼受辱,勾践饲马尝粪,这些千古人杰,哪一个都比郡王受了更多屈辱,最终却成就不世功业,令天下仰望。昔年周世宗见诸将方面大耳者尽斩之,太祖皇帝若不是屈意做小伏低,怎得后来的黄袍加身。英雄受辱,必藏其锋,养其羽翼,以待天时,一朝奋起,必定翻转乾坤,令风云变色,豪杰见辱,拔剑而斗,不过伏尸二人,血流五步而已,蝼蚁之辈受辱,则包羞忍耻,苟且偷生。等而下之,便似大王今日这般引颈一割,徒令亲者痛,令仇者快,有何面目见太祖皇帝于地下!” 赵德昭被他责难,心有所悟,抬头见王侁负手立于书房窗前,德昭放下果刀,缓步走到王侁身前,一揖到地:“德昭蒙先生不弃,振聋发聩,受教了,今后愿以师事先生。”明亮的阳光透过梧桐芭蕉叶子照在这书房之中,在二人周围投下跳动的光斑,透窗而出的微风里流转着盛夏的勃勃生气,似乎刚才就要发生的一场人间惨事从未有过一般。 第五章 让国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主公和主母大人很快就要重返安西,随着安西军府四出的文书驿马,随着一支又一支络绎不绝的商队,随着贩夫走卒的口耳相传,这个消息如同草原戈壁上的风,无遮无挡地从灵州一直吹到了西域。 “尔等乃骠骑军上万袍泽中拣选的精锐,此番入卫主公,冲阵击贼自是不可落后,更当注意要保持军容整齐,敦煌乃教戎军练锐军驻地,万万不可叫旁人看了笑话。落了骠骑军的脸面!”骠骑军指挥使辛古随口与校尉冯博叮嘱道。冯博乃骠骑军最敢战的校尉,此番率领五百骑入卫敦煌,乃是奉了陈德的将令,各军皆拣选一营精锐,组建为安西节度使牙军,号为龙牙军。 各部军指挥使纷纷前往敦煌面见陈德,请示诸般事项。近一年来积累下来,骠骑军已近万人,辛古在军书中向陈德秉过,按照陈德定下一军军士不过五千的规矩,便当新立一军。西域新收服了安西四镇余脉首领,伊州将陈在礼也要拜见安西节度使陈德,罗佑通率驰猎军与林宏的锦帆军将吐蕃势力压制在青唐城,欲向陈德建言一举拔除青唐城,将吐蕃势力赶回高原。 近年来各军开疆拓土,军指挥使均独掌方面,平日里碰面的机会也少,乘此机会大家邀约相聚,就连率一旅孤军周旋于定难五州的白羽军指挥使于伏仁轨也因护送陈德之故,率领着五百骑军前往敦煌,这一趟竟是安西众将领难得济济一堂的时候。暗地里,不知从何处风传出来的消息,眼下安西基业巩固,将士奋起,陈德亦安返河西,趁着大伙都在敦煌,一股作气请主公黄袍加身,这拥立之功,叫大家也分上一分,上至军头,下至军士,各个都做个开国功臣。 这股风不知从何处释放出来,却又故作神秘,安西各军校尉以上的军官俱都有些神神秘秘地知晓此事,好些心热的还趁着酒醉胡话的当口,让军指挥使向主公转达忠心。这是开天辟地的前夜,但却没有从主公陈德那儿传来确实的消息。这让从各处赶往敦煌的各军指挥使心头都有点忐忑。大变将起,谋国者,从龙者,莫看权势滔天,哪怕手软一点,一个闪失,一个犹豫,便是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下场。 “陈德,汝当真要当皇帝么?”遥看这敦煌高耸的城关,骠骑军指挥使辛古心头暗道。吩咐完将士径直前往城池旁边早为龙牙军修筑好的军营。辛古已不是吴下阿蒙,久居高位,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虽有属吏相助操劳数十万军民诸般事项,能将塞北数十万部落征服驱赶。单单以治下的部族和地域而论,骠骑军已是草原上有数的强盛势力了。即便指挥使辛古本人对陈德称皇帝名号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排斥,甚至有意回避拥立之事,许多骠骑军校尉亦有意无意暗示着,拥立大功,作为在安西各军实力俨然首屈一指的骠骑军岂能落空。此番陈德传令各军拣选精锐组建龙牙亲军,军号里面带了个龙字,亦被校尉们视为主公即将黄袍加身的一个信号,纷纷将自己麾下最为精锐可靠的勇士荐入龙牙军,甚至有许多心怀高远的十夫长不惜舍了官职,甘愿在龙牙军中做一个基本军士,也要成为“从龙之士”。 与满怀心事的将领和热切功名的校尉们不同,对于主公陈德的回归,不管是满腹经纶的乡校教习,搏命沙场的军中勇士,还是终日劳碌的贩夫走卒,黔首耕夫,安西各州府的军士百姓只有一种久违的笃定踏实,以及随之而来的喜悦。强悍而团结的安西军带来的可以期待的持久和平,军士尊荣的地位与优厚待遇,民户视为性命般贵重的授田,全都系在主公一身。对安西军数百万士民而言,大伙儿心底里隐隐约约觉得,主公陈德一日不回,或者甚至一日不成为真正的万民之主,眼下大大改善的生活便如同建筑在沙滩上的堡垒一般,极不踏实。天晓得六军将领会不会突然互相攻杀,天晓得会不会有世家大族侵占授田,天晓得残暴的蛮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天晓得东西商路会不会重新断绝。所幸,伴随着陈德回归安西的消息传遍,这些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笼罩在安西军民心头的阴霾终于可以云开雾散了。 敦煌百姓现在更掀起一股争睹主公与主母黄夫人的风潮,大家都热烈的计算着主公返回的日子,小贩们计划着那天一定要占着沿街的好位子,单单是卖些糖水茶汤,也好过做一个月的生意吧。 似乎有意回避那观者如堵的喧闹场面,陈德于八月初抵达敦煌后,在城外军营安置了踏燕、花帽、铁骨三军,在营垒里见过了辛古、萧九等众将,又巡视一遍已经屯驻在营垒中的龙牙军各营,直到天色擦黑,方才在百余龙牙军卫士的护送下将黄雯送回节度使府休息。这一夜,无数敦煌百姓都声称自己听到了主公麾下壮士得得的马蹄声。 “陇西郡公安置在哪里?”将夫人送回节度使府,陈德无暇解甲,便问张仲曜道。“萧将军顾虑陇西郡公身份暂且不可宣诸于外,他又是喜欢安静的性子,便在城东置办了一处府邸,离东南面山上的寺庙和佛门洞窟也近。”“哦?天色未晚,不忙回府,先带吾去参见陇西郡公吧。”陈德点点头,沉吟片刻,这般安排府邸,倒是和着李煜的性子,萧九亦算有心,不过仔细想来,又似别有用意。 张仲曜微微一愣,随即安排卫士转道城东。龙牙军乃是陈德亲军,由他本人亲任龙牙军指挥使,但自幽州西归路上,一直都是张仲曜协调西归众军,安排陈德的起居。眼下龙牙军初立,陈德对各营校尉也不太熟悉,指定旁人之前,也就仍由仲曜兼着如同以前牙军营校尉一般的角色。 萧九所选这间宅院原本颇为精洁,更费心四处寻觅了前代高僧画匠的各色宝物填充其内,富丽堂皇之处不逊于江南,李煜本在禅室内观看一张佛像图,忽闻安西节度使陈德来访,便叹了一口气,将图像丢在一边,出门相见。只见陈德一身戎装,身后只跟着心腹将领张仲曜,拱手道:“江南别后,国主寓居汴梁,为赵炅所迫,多历风霜,陈德救援不及,向国主请罪!”李煜抬眼看他躬身行礼,摆摆手,叹道:“罢了。”面对着陈德,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叫他“陈卿”,仿佛有些讽刺,叫他“陈将军”,亦觉苦涩,只觉万事萧索,不欲与此人多谈。 陈德见李煜容色惨淡,态度亦是冷淡,不由一愣,干笑了两声,道:“塞北气候极热极冷,风沙也大,敦煌地连胡虏,乃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混杂之处,国主还住得惯吗?”过了一会儿,李煜方才答道:“尚好。”便又住口不言。 陈德无法,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之后,看了看李煜,终于沉声道:“德仰赖麾下将士用命,经略安西地方,如今西域万民无主,国主乃唐室贵胄,德欲拥立国主为帝,开疆拓土,恢复万里江山,重现汉唐荣光,不知国主以为然否?” 纵使李煜心如死灰,闻言也不禁悚然一惊,抬头看着陈德。在门外戒备,无意间听到二人言语的张仲曜更是脸色一沉,眉毛微微颤动,回身紧盯着窗棱纸上映出来李煜身影,手不自觉的放在身后的横刀柄上,唯恐他说出一个“好”字。三人都屏住呼吸,一时间,佛门馨香无声的燃烧,这一缕缕凝心静气的禅香,却止不住静室内外都仿佛听得到砰砰心跳。 此事陈德久经思索,反而是三人中最为气定神闲。李煜的心绪却仿佛从谷底一下抛到浪峰,然后奔腾起伏,几乎无法思索,只喃喃道:“称帝立国,这如何使得?”俄尔又道“吾不欲子孙再生在帝王家,”多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心潮起伏,看着陈德,似乎要看清他的真面容一般,沉声道:“陈将军此议莫不是消遣于吾,异姓而以国相让,三皇五帝后闻所未闻。自前朝以来,诸军惯于拥立大将登基,就算将军高义,汝的属下将士又岂能同意。再者,吾继承祖宗基业,江南国祚却亡于大宋,将军白身起事,如今已地连千里,雄兵数万,若论治国领军,吾与将军高下立判,岂闻贤者让国于愚者耶?” 窗外张仲曜听李煜推让不受,心头大石方放下一半,悄悄走开,招来军士,嘱咐道:“速速去请练锐军萧九将军和教戎军李斯将军前来,就说主公这里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见军士备马疾驰而去,方才又走回静室窗外探听情形。 却听陈德沉声道:“只须国主愿意,德自有安排,能令众军膺服。登基之前,国主只需先和众将领立下一个誓约,若非众将议论合意通过,皇帝不得任意锁拿在任或卸任的将领治罪,不得侵犯他们的私产,若是要征伐外国,需得众军校尉多数同意方可宣战,若是要新添赋税,需得护民官与众校尉议论同意后方可实行。此外,皇帝高高在上,单单代表国家,享用臣民敬仰,由校尉们推举出护国公,署理军政事务,再由护国公在护民官中任命一位丞相,总理民政,每逢国家大事,国主只需为护国公和丞相奏折添加玉玺便可。如此,将领、校尉以及代表百姓的护民官们心头担心都可消解,同心拥戴国主登基称帝。”陈德先把大至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又仔细地向李煜解释其考虑的各项制度来,最后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民不可一日无主,赵氏窃据大位,并非真龙。前朝虽亡于奸贼之手,西域与关中心怀唐室的士民尚多,若是国主登基,日后这两处便可少去许多征战杀戮,也是做了一大善事。” 李煜初时尚且有些心动,但越听陈德叙说,脸色越是发白,直到陈德说完,他注视着陈德颇为期冀的脸孔,冷冷问道:“这护国公与丞相官职,不知陈将军属意哪一个?”陈德不虞有它,也不谦虚,道:“陈某不才,长于统军作战,怠于理民,再加上将士拥戴,只需做这护国公职位便好,诸将之中,萧九、李斯与张仲曜三人心思缜密,晓畅律法,日后都是当得丞相的。” 他话音刚落,李煜却站起身来沉声道:“谢过陈将军好意,唐室自有道统。将军欲做曹孟德,恕重光不能为汉献帝。”这话掷地有声,说完便脸色严峻地看着陈德,直叫这在安西万民拥戴,适才还在侃侃而谈地安西节度使脸上净是尴尬神色。 第六章 密谋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陈德见李煜负手向壁而立,不欲与己再谈论拥立之事,不由面色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事须得告知国主,昔日国主北狩,吾恐汴梁赵炅欲不利于周后,便寻友人在途中将她救下。”刚刚说到这里,李煜后背已然忍不住抖动起来,双拳紧握,喝道:“住口!”他转过身来,全然失却了平日里温文儒雅的模样,面上青筋暴起,怒视着陈德,直看得陈德不知所措,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二人跟随了你,未尝不是好去处。”颓然坐到在地,垂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陈德,然后闭上双目,面色沉痛,低声喃喃道:“真乃冤孽。娥皇,娥皇,可还恨吾负情么?” 陈德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张开纸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白纸黑字写道:“所谓伉俪情深,共同床枕于寝间,死同棺椁于坟下。孰料社稷变乱,以致劳燕分飞。今日破镜难圆,想是三生缘尽。愿周薇、黄雯两位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更扫娥眉,另择佳婿。解怨释结,便莫相憎。伏愿两位娘子千秋万岁。于时年月日李煜谨立放妻书一道。” 陈德拿着这字条,嘴张大得说不出话来,他想把这休书还给李煜,但里面明明白白还写着黄雯的名字,想要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这时,张仲曜在外面大声敲门道:“主公,萧九李斯两位将军求见,有重要军情禀报。”外间敲门甚急,陈德无奈,只得高声道:“知道了。”躬身道:“国主,臣与国后实无苟且之事,愿陛下察之!”李煜却背对着他,一语不发。 陈德阴沉着脸推门而出,见萧九、李斯、张仲曜三将已立在外面,沉声问道:“何事?”萧九躬身秉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还请主公移步回节度使府再说。”陈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斯张仲曜二人,点了点头,走出房门翻身上马。 回到节度使府,萧九方才躬身秉道:“主公,伊州将陈在礼欲以前朝安西四镇单立一军,吾早已秉过,刚才陈在礼又派人来催促,说是希望早日得到主公钦赐军号,以免士卒寒心。”李斯道:“陈在礼也告知吾,若是主公不早些钦赐军号,只怕有些西面的军屯就要被高昌回鹘给拉过去了。”陈德脸色一凛,沉声道:“他敢!”李斯道:“高昌回鹘原本被吾两军压制,近日得了西面黑汗国之助,更由大食招募来了一批悍不畏死的凶徒,号称要与于阗国与吾安西军来场圣战,这回鹘人又嚣张起来,陈在礼欲主公早定名分,也是情有可原。”陈德点点头,沉声道:“黑汗国终究是吾军西面大敌。那便告知陈在礼,前朝安西余脉可以单立一军,但必须同吾安西各军一样奉行推举制,还有,十夫长以上军官,必须轮流到吾龙牙军来接受教习。”萧九一愣,迟疑道:“主公,如此来,会不会使陈在礼心生忌惮。” 陈德刚刚在李煜那儿憋了一肚子火气,闻言沉声道:“他若是诚心归顺,便不须提防,否则,便如蜀营那般处置,对这些安西余脉又有什么好处?”萧九与锦城营的关系颇深,听陈德语中隐隐有斥责之意,便住口不言,陈德亦觉失言,颇为懊悔,拍拍他的肩头以示歉意,沉声道:“萧将军无怪吾乱发脾气,劳烦告知陈在礼将军,这些西域汉兵余脉合成一军,军号便号称胡杨,胡杨能活三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胡杨军之名,正堪这些前朝汉军苦撑西域的功勋。” 萧九与李斯都连连称好,三将从指挥使府告辞出来,并不各自回营,却一同到了萧九日常署理公事的州衙之内,面色严峻地坐定之后,张仲曜方才叹道:“吾本知主公英雄盖世,气量恢弘,器宇博大,未料想主公竟然直追三代先贤,居然有让国之节,真乃圣人。”李斯则道:“即便江南宗庙不保,主公尤以臣下之礼事之,其忠义节操,比之赵氏,何似天壤之别。昔日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恭谨事商,其贤亦不过如此。吾等侍奉主公如此贤明的人物,真乃三生有幸!” 萧九虽然也久历宦海,毕竟不似张仲曜李斯两个饱读诗书的,眼也不眨便讲这等令人作呕的吹捧言语,沉吟道:“虽然兴亡续绝乃是千古美谈,但众军兄弟自江南起兵,其中多历艰辛,其中功勋劳苦,江南国主未必知晓,他又喜好文士,若是当真做了皇帝,只怕令兄弟们心寒。”张仲曜和李斯齐齐点头,道:“正是如此,吾等须得联络众将,趁大伙儿齐在敦煌时,劝进主公,赵氏欺负孤儿寡母犹能觍颜自称正朔,主公全凭十个手指取得天下,最是名正言顺不过。”萧九亦道:“这亦是吾安西数万将士,数百万百姓所愿。只是主公大贤,眼下竟有让国之举,吾等做臣子的,亦不好劝谏主公不行仁义,该当如何?” 李斯道:“莫不如仿照赵匡胤黄桥之变,众军邀约主公宴饮,席间大家都向主公敬酒,醉后黄袍加身如何?”萧九思忖一会儿,沉声道:“主公律己甚严,不好酒,席间难得一醉,如何是好?” 张仲曜笑道:“主公最喜勇士,来日把军中劳苦功高的将领校尉都找来,大伙儿夸耀这一年来的功勋苦劳,便叫那功劳最低地先说,然后吾等撺掇主公以酒相敬,这一开了头儿,后面功劳大受伤多的兄弟上来敬酒,主公便不能推脱,定要饮得酩酊大醉,然后吾等便以黄袍加身,伏地三呼万岁,这个皇帝,主公便只得做了。”其它两人俱都称好,于是三人计议已定,便分头联络各军指挥使,计划趁日后诸将一同拜见主公。 从萧九那里出来,张仲曜与李斯却仍然面带忧色,两人沉默着并骑而行,李斯忽然开口道:“张兄,到寒舍小酌如何?”张仲曜眼神一亮,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来到李斯府上,李斯自己取出黄酒烫了,凝视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叹道:“主公这个人,真是高深莫测。”张仲曜看着他晦暗不定的脸色,并未接口,李斯又道:“若是众军为主公黄袍加身,主公仍执意让国于李煜,便又如何?”张仲曜盯着那偶尔扑向火焰的翠绿色小虫,忽然烧得噼啪一声爆响,冷冷道:“若是如此,吾等拥立诸将与主公,皆死无葬身之地。”李斯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正是如此。”伸手从炭炉上取下酒壶,满了两杯,一杯端给仲曜,一杯自己举起,沉声道:“须得想个法子,令主公断了让国之思,”他顿了一顿,看着张仲曜。 “哦?”张仲曜将酒杯与李斯一碰,仰头满饮,“李兄只管说来,只要无损于主公与安西利益的,仲曜当相助李兄成此拥立大业。”李斯放下杯子,盯着那闪烁不定地火焰,缓缓道:“仲曜可知前唐高祖初时念着与隋炀帝乃是姑表之亲,不愿起兵,后来是如何痛下决心的?”张仲曜手中酒杯晃了一晃,讶然盯着李斯道:“你是说,周后?”李斯望着张仲曜,点点头,沉声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我皆是知道的,周后虽然寓居主公府上,主公却是个挚诚君子,对她是秋毫无犯。而主母大人虽然曾为宫中女史,后来又进位保仪,但从主公毫无愧疚来看,主母与李煜应当没有什么瓜葛。要主公断了让国的念头,除了杀李煜,便是让寻个机会,以周后与主公成其好事,如此一来,主公只怕终身都羞见李煜了,让国更从何从谈起!”火苗闪烁照着李斯的脸庞阴晴不定,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张仲曜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担心陈德怪罪,李斯很有可能会下手杀了李煜,教戎军久镇敦煌,若是他不顾一切起了杀心,后果还真是莫测。 张仲曜转动着杯中酒,看着那圈圈涟漪,片刻后方道:“如此一来,恐怕于主公英名大大有损!”李斯见他犹疑不决,将酒杯往在桌上一放,沉声道:“吾等做得此事,自然吾等担当,试看青史之上,裴寂忠奸如何?”张仲曜见他语气慷慨激昂,不由得也意气起来,将桌上酒杯斟满,端与李斯,沉声道:“既然李兄找吾商量此事,吾怎敢居于人后。不过涉及周后与主公,兹事体大,吾恐主公就算不再有让国之思,亦随之有雷霆之怒,此事须再拉上萧九、辛古、于伏仁轨三人,出事后主公要责亦无从责起。”李斯思量片刻,点头称是。二人便又细细计议了如何灌醉陈德,如何使周后昏沉,如何令婢仆将两人放置到同床共枕,事后如何向陈德解释,如何联络其余三名陈德的心腹将领一起甘冒风险等等。 作者:周末双更来了。 第七章 劝进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安西节度使府内宅书房,竹帘窗后,碧纱橱旁,书案旁边搁着一具古琴,书案上摊开了一副长卷,纸张洁白如雪,以眉笔轻描淡写地点染着几多线条轮廓,隐隐约约似有山脉、城关、寺庙、游人的模样。/// “这张《敦煌礼佛图》取景辽阔,正适合敦煌古城这磅礴浩大的气势。只是如此长卷若要画得细致,非穷数月之功不可。”周薇蹙着眉头说道。原来敦煌的画匠所画的礼佛图偏重人物,而黄雯寓居汴梁时,正逢写景长卷兴起,她闲来收集了不少长卷,深为赞叹,闺阁无事,便欲画一副《敦煌礼佛图长卷》,画卷风景左起鸣沙山千佛岩,右至阳关,中间隐隐绰绰有于阗古道,月牙泉,敦煌城中街市百肆,党水十渠蜿蜒灌溉城外良田千顷,游人僧侣络绎往来与城郊,道路曲流之旁草长莺飞,牛马成群散布于野。 “正是如此,我才央姐姐同作此画,”黄雯指着那画卷,柔声道,“昔年玄宗称赞,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世人未解其义,往往尊吴而非李,却不知似吴道子那样的气韵岂是人人皆可学来的。李思训画风精丽严整,法度谨严,往往以数月之功,必使所作尽臻完美,才是习画者的坦然通途。”周后点点头,叹道:“李思训与吴道子那两幅画原先在澄心堂中存有摹本,乃是前朝宫中高手画师所作,颇得二人风采神韵,可惜金陵乱时散失了。”想起金陵城破,神色又是一暗,黄雯见她伤心,便安慰道:“散失了也好,免得当日付之一炬。” 正在这时,有婢女上前秉道:“主母,小主人哭闹不止,像是在找娘的样子。”黄雯闻言一惊,忙放下眉笔,随那婢女匆匆离去。周薇独自凝视画作,仿佛看到千佛岩下有人踽踽独行,正是昔时酷好礼佛的李煜背影模样,不禁忧从中来,这是又有婢女上前道:“后厨听闻夫人近日不耐暑湿,特意做了清凉去火的茶汤奉上,请夫人趁热服用。”周薇嗯了一声,随手取过碗盏,轻轻啜饮数口,方喝了一半,便将剩下的茶汤放下。未几,忽觉头脑昏沉,娇躯摇摇欲坠,居然伏在画案上昏昏然睡了过去,金陵乱离以来,周薇满怀离愁别绪,唯有睡梦之中,方得稍微松懈,眉心渐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陈德寓居汴梁经年,敦煌城内皆由萧九、李斯二人掌管,萧九总揽方面,节度使府上下则大多由曾任牙军营校尉的李斯安排,他交代几个婢仆要如此如此,那婢仆亦不敢多问,只道听命做事而已,见周薇昏然沉睡,便两人一起将她搬到一侧厢房,替她宽衣后,再放倒在床榻之上。门外两个李斯的心腹军士扮作仆人守着,只等将黄袍加身后沉醉未醒的陈德送来。 而此时的节度使府花厅之上,三桌宴席热闹到了极点,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练锐军指挥使萧九、教戎军指挥使李斯、白羽军指挥使于伏仁轨、花帽军指挥使张仲曜、驰猎军指挥使罗佑通、锦帆军指挥使林宏、胡杨军指挥使陈在礼、踏燕军指挥使李冉、铁骨军指挥使朱导,连同十多个资深得力的校尉,诸将正乱哄哄地向陈德夸耀这一年来所立的功勋苦劳。 酒过三巡,骠骑军校尉蒲汉姑已将身上衣甲尽皆解脱,指着胸口上一处碗口大的伤疤夸道:“不瞒主公,这处是怀远北面驱逐蒙古黑胡部被狼牙箭射的,吾当场折断了箭杆,率兄弟追了两昼夜,砍下黑胡部落的头人脑袋做了夜壶,这箭创也烂掉了一大块肉。” 辛古对周围诸将道:“这黑胡部乃是灵州北面最大的蛮族,经此一役,除了被我军俘获之外,剩下的都远远迁徙到漠北小海苦寒之地之地去了。灵州正准备新立一军,沿着婆淩河继续向北追击蛮部,直抵小海一带,在那处设立营帐经略起来。新军众校尉皆推举蒲校尉为指挥使,如今正好请主公赐下军号。” 张仲曜端起酒碗递给陈德,解释道:“这小海便是古之北海,乃苏武牧羊之所在,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击匈奴曾追至此地。” 陈德眼神一亮,接过酒碗,沉声道:“北海苦寒,蒲将军以下五千健儿,便号度寒军罢。那处正是漠北男儿牧马的所在,吾这里先敬蒲将军,功业更胜古人!” 蒲汉姑和陈德满饮一大碗酒,尚且还不依不饶:“主公刚才那碗酒是赐给吾的,老蒲再厚颜替即将赴漠北苦寒之地的兄弟们,再敬主公三碗草原上的好酒。”说完也不用旁边的烧刀子,以随身大皮囊中马奶酒倒满六个大碗,与陈德依次干了,莫说陈德,就连早有准备的蒲汉姑,这四大碗浑酒喝下肚去,也只觉两耳发热,眼前昏花,脚步虚浮起来。 陈德正欲稍醒酒意,却见罗佑通与林宏两个颇有些忐忑的过来,对于归义军的将领,陈德向来格外优容,便招呼道:“近年来两位将军率部奋勇作战,收服吐蕃诸部二十余万部众,青唐城以北皆成汉地,这是前朝失去陇右河湟以来数十年未有之大胜啊。” 罗佑通听他称赞,心下也放松了些,一举手中的牛革酒囊,笑道:“蒲将军有马酒,末将这里也有从吐蕃头人那里绕来的三斤青稞酒,今日吾与林将军代锦帆驰猎两军万余兄弟,一同敬主公三大碗!”说着也不待陈德同意,便将仆人早已摆好的十个酒碗全部倒满,张仲曜笑着将碗端给陈德。 陈德饱嗝打出一股酒气,指着那还摆着的七个酒碗道:“好,今日尽兴,大伙儿不醉不归,仲曜,你等也一起来,吐蕃部的青稞酒,可是久负盛名的。”张仲曜便和其余诸将也端起酒碗,大家互相捧了,皆是一口倒入喉中,军中原本就崇尚豪饮,只因平日里军纪管着,诸将久居上位,更不能随心所欲,今日与主公一起开怀畅饮,虽说有几个心里忐忑不安的,喝着喝着,渐渐的,竟是完全放开了,除了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前来向陈德夸功劝进,剩下的便是相互吹嘘这一年来如何击杀敌人,收服部属,开疆拓土,一边高声谈笑,一边豪饮。 练锐军指挥使萧九与教戎军指挥使李斯一同端着大碗过来,萧九指着桌上琉璃罐子所盛颜色瑰丽的葡萄酒,沉声道:“吾二人奉命经略西域,谁知一过经年,不但没能取下高昌疏勒,居然连许多马贼也未完全平定,这边厢向主公请罪来了。” 陈德已然喝的有些头大,舌头打转,拍着二人肩膀道:“高昌回鹘与黑汗自唐朝起便抗拒中国,向来彪悍难制,更有大食波斯等伊斯兰教国度中极端好战的凶徒做源源不绝的后援,吾安西军必定要全力周旋,你二人这一年做得不错了,待吾稳住东面形势,当亲率数万将士西征,击破高昌与黑汗国,挥军向西,收复唐时河中碎叶故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回身看张仲曜正与踏燕军指挥使李冉正在把盏聊天,便招呼道:“仲曜、李冉、朱导你们三个给我过来!”平日里陈德对待诸将都甚是尊重,今日醉后失态,方才在大庭广众下如唤僮仆般直呼其名,张仲曜过来,与李斯相视一笑,各自端起酒碗,听陈德说话。 陈德眼神略有些发愣,片刻后才想起众人是等自己说话,举起酒碗道:“新立花帽、踏燕、铁骨三军,未来很有可能赴西域作战,来,你们三个先敬萧九与李斯三碗,西域地域广阔,更需各军精诚团结,不使大食与突厥势力染指吾华夏的后院!”他话音刚落,萧九却道:“若是主公不计较吾和李斯进军缓慢,便请满饮此酒,”说完,居然将桌上那足足装了半升酒的琉璃酒瓶交给陈德,陈德也有些愣了,自己还从来没有以装着满满半升葡萄酒的酒瓶痛饮过,他端详那瑰丽如血的颜色,豪气上涌,高声笑道:“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葡萄酒颜色如血,喝酒便像是痛饮敌人之血一般,最是吾军中男儿饮用!今日没有琵琶催促,更没有沙场阵战,便都来畅饮!”随着仆佣寻来二十余个精美的琉璃瓶罐,一一盛上葡萄美酒,陈德当先一仰脖子,竟似喝水一般,只见喉头汩汩做声,一升美酒都倒入口内,一抹嘴角,高声叫道:“好酒!”砰的一声将那琉璃酒瓶掷地摔碎。 诸将见陈德意气昂扬,举止豪迈,都是激起了胸中豪情,都拿起琉璃瓶张口豪饮,有几个喝不下那许多,只喝到一半便摇摇欲坠。更多的则如陈德一般将整瓶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将价值不菲的琉璃酒器掷地摔碎,一起哈哈大笑。 陈德醉眼朦胧地间诸将大多饮尽,拍手叫好,正觉头脑晕眩,与稍作休息时,却见萧九领着新附的伊州将陈在礼端着大碗过来,碗中满满盛着烈酒烧刀子。陈在礼原本对归附安西节度使尚还有些忐忑,今日一见陈德与部属言笑无忌,开怀畅饮,几乎就是推心置腹的一般地相待,顿时疑虑尽去,诚心诚意地前来相敬。 二人刚走到陈德跟前,远远便闻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见陈德不住地打着酒嗝,萧九皱了皱眉头,心知喝到此时,陈德已经闻酒欲呕,他见旁边张仲曜李斯等诸将皆东倒西歪,更狠了狠心,带着陈在礼一同上前,陈在礼端起斗大酒碗道:“胡杨军指挥使陈在礼谨代表五千西域汉军一片忠心,伊州没有别的烈酒,便敬主公三碗新烤的烧刀子吧!” 作者:酒桌上,长官问:打仗怕不怕死?士兵答:不怕!军官赞,又道:“死都不怕,喝酒怕个鸟!”于是豪饮。是否越是行军禁酒,就越崇尚豪饮,以致成全了军队的酒文化。 第八章 黄袍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敬告读者:章节每日解禁一章。首页未显示,点章节目录就看到多谢大家支持本书持续更新! 风细细穿过窗户,带着凉意,轻轻拂过脸颊,李斯从宿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抬头看窗外薄雾蔼蔼,从四面窗户中纷纷涌进来,正是清晨时分,花厅内杯盘狼藉已去,若非醉卧着横七竖八东歪西倒的诸将,昨夜的豪饮几乎如在梦中。“不好,大家伙儿都醉死过去,也不知是谁去给主公披的黄袍,是否三呼万岁,最要紧的,仲曜是否招呼将主公送入后房。”李斯强忍着宿醉后浑身不适,一边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举目四顾,想要寻找一个清醒的人来相问,谁知看向花厅上首时,吓得他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丢了三魂七魄,定睛再看时,却是主公陈德安然稳坐在花厅上首正位,面色严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李斯吃着一吓,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醉意无影无踪,心中闪念,当即伏倒在地,口称恕罪。陈德冷笑道:“李将军何罪之有?”李斯暗骂众人,居然连主公还未灌倒,便尽皆先醉倒了,低头道:“末将醉卧主公府上,有失仪之罪。”陈德脸色微变,盯着李斯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起来说话,此乃小事,你还有天大的功劳,怎不叙说?”李斯心中又是一惊,抬眼再看,却见早已准备好的那身黄袍,居然就软软地搭在陈德座椅旁边触手可及之处,又是一吓,连忙伏倒在地,叩首道:“末将等擅自行事,皆出于对主公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请主公恕罪!”陈德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沉声道:“站起来说话,除了天地父母,不跪旁人的规矩也废了么?” 李斯听陈德语气并无太多怪责之意,方才松了一口气,恭敬站立一旁,陈德指着花厅中横七竖八的诸将道:“难得与众兄弟畅饮一夜,这花厅内湿气重,仆佣早准备好醒酒的汤药,你人头熟,且去安排将他们都唤醒吧。”李斯心头又是一突,忙走出花厅,安排节度使府中仆佣将醒酒养身的汤药灌入众将口中,只听阵阵咳嗽过后,将军校尉们纷纷清醒过来。 诸将原是打算将陈德灌醉过后黄袍加身,然后朝他三呼万岁的,谁知昨夜莫名其妙大伙儿都喝得有点高,最后竟都是不明所以,醒来后只见主公高踞帅位,身旁搭着黄袍,谁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否如何,有心相问,碍着陈德坐在上面,不便开口,心下亦觉得有些别扭,纷纷向陈德告罪,有叫“主公”的,也有叫“陛下”的。 蒲汉姑是老校尉了,昨夜得陈德亲口拔擢军指挥使,又赐下军号度寒,同僚多有朝他敬酒道贺的,他喝得多醉得也早,醒来时也迷迷糊糊,见张仲曜垂首立在自己身旁,大声嚷道:“张将军,老蒲昨夜多扰了两杯,醉死过去,你们为主公黄袍加身,可有扶着我一同三呼万岁啊?这拥立之功,可不能少了老蒲!”张仲曜正自惶恐间,回头瞪了他一眼,感觉到陈德眼神凌厉,连忙又和诸将一同老实站着,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他喝得少,醉得晚,醒来一见这形势,便知晓必定事情泄露,似陈德这等英雄,安能容忍部属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恨的是,不知到底是谁将这拥立大事泄于主公的,张仲曜虽然垂着头,但不住以眼神打量在场众将,却看不出到底谁是泄密之人。更让他担心的是,主公知道了酒醉黄袍加身的谋划,是否还知道其后另有安排。可以想象,此事涉及主公的私德和声名,将会引来何等的雷霆震怒。 陈德见诸将已纷纷从酒醉中清醒过来,偶有咋咋呼呼地,看到花厅中气氛不对,也旋即知机地和众人一样垂首侍立,等待自己说话,方才咳嗽一声,依次扫视在场诸将,沉声道:“昨夜与众兄弟置酒欢宴,众兄弟的心思,德已知之。德与诸位,与吾安西军全体兄弟,与安西六州数百万士民,乃是一体,既然诸位为军民请命,黄袍加身,又何须酒醉,”言罢,他站起身来,拿起搭在座椅扶手上的那绣着偌大五爪金龙的明黄袍服,披在身上,随意将带子系好,便凝神静气地环视着底下屏息肃立的诸将。 李斯原先觉得陈德平易近人,某种程度上而言,过于亲切,不似传说中帝王气度,但此时见陈德轻轻易易披上黄袍,立在花厅之中,器宇轩昂,气度沉雄,俯视着在场诸将,举手投足之间,直叫人莫敢仰视。这就是真龙天子,李斯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偷偷看身旁张仲曜等将为陈德此时气势所慑尚在发呆,便当先跪倒,口称:“吾等愿主公为天子,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这一喊出来,周围诸将才恍然大悟,纷纷跪倒在地,口称万岁,声音渐渐整齐,大家一起喊了数遍,直到陈德让诸将平身,方才站起身形。再看陈德时,诸将心态便有所不同,似乎只经过是适才这个动作,原先的追随之意便化作一腔效忠之心。 陈德环视诸将,不为人知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沉声道:“汝等忠心耿耿,吾已知之。安西东有强辽大宋,西有大食波斯,南北两面皆是无数蛮族终日打磨爪牙,可谓四战之地。若是帝号宣诸于外,辽宋等国必视吾等为眼中钉肉中刺,过早引来攻伐,反而不利于大业。以吾所见,当下数年尚需韬光养晦,内里安民练兵,巩固根本之地,对外开疆拓土,待数年之后,吾安西声势大张,再行正式选定国号、都阙,建元称帝,诸位以为然否?” 陈德所言立国之策,亦颇道中了似辛古、萧九、张仲曜、李斯、于伏仁轨等诸将的心思。诸将拥立,原是担心陈德不做天子,安西为辽宋所吞,眼下陈德既然披了黄袍,又接受诸将朝拜,称帝之事便箭在弦上,早晚而已,于是纷纷称是。 陈德点头,转头问辛古道:“辛将军,可曾记得当年金陵领兵,吾与诸军相约之事?”辛古侧头细想片刻,点头道:“记得,主公曾提及义社十兄弟,并言道当与诸军‘同甘苦,共富贵’。”陈德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白纸,这是他亲自写好,然后由黄雯誊抄的称帝誓约文告。陈德将文告交予辛古分发诸将,又环视诸将沉声道:“正是要‘同甘苦,共富贵’,这纸上写的,乃是数年后登基开国之时,吾准备与诸位,诸校尉,褚军士正式对天盟誓的约条,诸位可携带一份回去,这数年之内,与军中校尉们细细参详,务必不可外泄。约条若是有失当的地方,来与吾说。同甘苦、共富贵,诸位,德若食言,当有如此箭!”说完拿起旁边一支狼牙箭折为两段, 见陈德郑重其事地折箭立誓,诸将都悚然动容,只听主公又道:“趁着当下,先看看吾的誓约,使不使得?” 诸将自追随陈德以后,原先不识字的也多少能读懂军令,闻言便低头看手中的皇帝誓约。陈德在誓约中并未包括护国公、护民官与丞相事权安排等涉及国家体制的内容,只着重对将领、校尉与军士的人身财产相关的内容。对将领来说,这简直就是加强版的丹书铁券,因为誓约明白写着,若不通过所有现职将军依照律法的陪审审判,在多数将军同意先行革除某位将军的名位之前,皇帝不得处死现职和卸任将领,不但不能处死,连下狱刑讯,抄没家产也不成,按照现在军队的规模,未来军指挥使以上将领撑死不过寥寥百人,除非罪行昭彰的,这百多人怎会轻易同意皇帝下狱、刑讯和杀害同僚。校尉也是一样,未经所有校尉陪审通过免职的决议,皇帝也不能下狱、刑讯和处死校尉,抄没校尉的家产也不行,只不过校尉人数众多,不似将军这般位高权重罢了。而让人感动,比丹书铁券更加实在的是,陈德的誓约中明明白白写清楚了将领和校尉免受皇权伤害的程序保证,“倘违此誓,举国共击之。” “主公宽厚仁爱,臣等无以报之,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于伏仁轨看完誓约条文,当即大声道,若不是陈德制止,几乎又要跪下来三呼万岁,诸将亦是如此,辛古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身披黄袍的陈德。他还是那个喝醉了酒大声喊,若是吾当了皇帝,请你把我的头拿走的那个人。辛古暗道,一边扫视着诸将,一边朝着陈德点头微笑,你虽叫吾取汝人头,吾偏不取,按照这誓约,皇帝这个位子,还是你来坐比较好。若是有人得陇望蜀心存不轨,倒是要当心骠骑军这把利刃。 张仲曜与李斯细细思量这誓约里面的心机,颇觉陈德不单是实践昔时与诸军同富贵的承如果造反的话,一军之士不过五千,若要联合别军,最后谁做了皇帝,都未必给得出似陈德这般几乎优厚到了极致的丹书铁券。若是将军出于一己私利谋反,校尉和军士们谁肯跟你。况且按照这个誓约,皇帝位子的诱惑,已经大大下降了。 张仲曜低声对李斯道:“主公这份克己从人,以其不争而争天下的胸怀,真乃不世出的圣人所为。”李斯亦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两人看着坐在高位上的陈德,都感觉忠臣得遇明主,差点连对陈德随之而来的惩处都要忘了的当口,陈德却开口道:“大家看过誓约,若是暂时没有想法,便各自回去仔细参详吧,在敦煌这段时间吾会时时召见你等。仲曜与李斯留下来说话。”诸将如蒙大赦,带着兴奋激动的心情和怜悯的表情,从张仲曜和李斯二人身旁走过。大家心知肚明,必是陈德探知这二人主事,要加以训斥了。 张仲曜与李斯则目送着诸将离去,心头暗想,究竟是谁人向主公告密邀宠?觉得似乎人人都像,又人人都不像,二人忽而极快地对视一眼,又同时出下垂下头去。 忽听陈德冷笑数声,沉声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二位真是吾的好部属,为吾考虑的好周到啊!”张李二将心头一突,暗道不好,安排的那桩龌龊事情,到底还是被主公发现了。 作者:这个誓约是约束了皇权对将军和校尉的制约,真正制约他们的,是奉行推举制的军士阶层。 第九章 税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望着惴惴不安地立于厅中的李斯和张仲曜二人,陈德没有说话。他不开口,二将也不敢擅自出声,花厅之外的仆佣都不敢进来打扰,只远远地侍立着。 良久,陈德方道:“仲曜,前日吾与后主言,诸将之中,萧九、李斯与汝三人可做得丞相,汝可听见了吗?”张仲曜点头道:“是,主公抬爱,末将惭愧。”他听出陈德语中有沉痛之意,心中更是羞惭。李斯乃是初次听闻此语,心头一阵悸动,出将入相,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不免有些暗自懊悔此番擅自行事。 “你们两个跟随吾也有许多日子,吾亦以腹心骨肉待之,”陈德顿了一顿,沉声道:“可是这次,着实令吾失望。”叹了口气,“到现在,你们可知道错在何处?” 李斯思索片刻,答道:“吾等不该擅自行事,联络诸将,不该算计周后,有辱主公清名。”见陈德摇摇头,张仲曜道:“吾等不该企图灌醉主公黄袍加身。”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汝二人身为吾心腹大将,却联络诸将,违背体制规矩,对主上以谋相逼,以力相强,此乃乱国取祸之道。”他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黄袍接下来披在座椅背上,走到张仲曜李斯面前,厉声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倘若上行下效,连登基即位这等大事亦如此荒唐儿戏,国中士民岂能循规蹈矩,各项律法,规矩,裁判所成例所积累的威信荡然无存。安西原本扎根在蛮荒边鄙之地,文教匮乏,再没了规矩律法,岂不叫东面宋人嗤笑我等乃是蛮夷之邦。焉知晋阳行宫,不是前唐肮脏之肇始?陈桥兵变,便是斧声烛影之因。” 见二人皆赧颜不语,陈德方道:“算计周后,你二人谁是主谋?”张仲曜嘴唇微动,却听李斯沉声道:“是吾。”陈德点点头,道:“此事须得有个交待,你便就卸去教戎军指挥使吧。” 李斯脸色一暗,张仲曜亦悚然动容,听陈德又道:“高昌回鹘、黑汗国屡有凶徒在西域挑衅,有道是先礼后兵,仲曜欲将功折罪,便为吾出使大食国都城巴格达,告诉那里的哈里发,西域是吾华夏之西域,不容他人染指,若是大食国再屡次三番支持高昌回鹘与黑汗,吾必挥师西进以报之。这出使是假,窥探其虚实是真,你可一路观看其地形、军情,刺探敌酋之间的利益纠葛,大食立国已经数百年,内里必定不是铁板一块,当分化瓦解,不使其上下齐心与华夏为敌。” 张仲曜心头微松,虽然听闻大食国极其强大,这趟出使等若是去宣战的,过程必定艰难,大食人生性残忍,不可理喻,此番出使当誓死以维护华夏国体,是否生还也是未定之数,但比起李斯被免了军职而言,还是要轻上许多,暗暗为自己没有站出来分担此事而懊悔。 正当李斯心灰意懒,张仲曜满怀愧疚之际,陈德又道:“现在府库财赋从军士和城市商会两个地方收上来,都是自己呈报,原来的州府文官税吏被排斥在吾安西军体系之外,对钱粮之事不敢管,也无力管,眼下诸军都奋身报国,甚少贪墨钱粮财赋,商人虽有偷漏税额的,也还不敢太过分。但凡事皆怕积重难返,李斯,”听陈德加重了语气,因为革职而恍恍惚惚的李斯顿时精神过来,听他又道,“你卸了军指挥使以后,去筹建一个税吏府,人员但宜精不宜多,从原有的州府税吏,左丘先生那儿的文士,以及军情司中选拔,专司纠察贪墨钱粮及偷逃税款之事。若遇到偶尔少缴钱粮的,便给他一封公函,着他及时上交,若是干犯国法的,则由税吏府延聘讼师,在巡回裁判所告发此人,将之绳之于法。这筹建税吏府乃是极重要的差事,你有什么不明之处现在便可说来听,期间也随时向吾禀报进展。” 听陈德又将重任交托,李斯不禁精神一振,他思来想去,这税吏府主要还是负有查探之责,若是真有作奸犯科之辈,在巡回裁判所面前,税吏府的讼师与那被告者乃是对薄公堂的关系,真要处置谁也是裁判所的权责,于是李斯秉道:“主公的意图,臣大体领会了,有两点尚需主公明示。一是当前各州税制税额皆不相同,税吏府是否有重新规划,统一税制之责,二是现有州府税吏及左丘先生处文士人数少,有的还不堪用,可否由税吏府张榜延聘善于理财的人才。”他说完便忐忑不安地看着陈德,第一条实际上大大扩张了税吏府的权能,而张榜延聘人才更是公开的扩张税吏府的人事班底。 陈德沉吟片刻,沉声道:“虽说各地情形不同,但国家制度还是要慢慢统一起来,否则负担不均,何以服众。当前各州税赋暂定土地税、矿税、商税、工税、市税、关税六种吧。土地税按照按照二十税一制,工税则十税一。矿税由煤、铁、盐、金、银、玉矿的开采权竞标而得。针对没有固定店铺的商户,按人头征行商税,有固定商铺的商户,按照铺子征收固定的市税。关税在吾安西边境设卡收取,入境的货物皆十税一,出境的货物暂不征税。” 他见李斯在凝眉记忆,又补充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这规划吾也是信口一说,切记不可死记生搬,你下去找娴熟税制的胥吏做个方案,既要保证军府财赋,又不可涸泽而渔,致使士民怨声载道。再者,铨选税吏之事倒是可行,不过务必要做到公开公正,可以仿效前朝科举制,但不考诗词文赋策论,专考经世理财之学,不可因私废公,落了吾安西吏治的名声!” 李斯又道:“若是铨选出来的税吏无法通过谁御二艺的考核,不能晋身仕途,又该如何?”他虽还未正是上任,但知道为手下人谋利乃是坐稳上位的关键,陈德划分的士人与荫户的分野,丝毫不下于宋国的有功名的读书人与普通百姓之间的地位差距,若是税吏府的官吏每日出去见着军士都低头绕路,李斯这个税吏府首任长史的的脊梁骨只怕都要被下属戳断了,谁肯为他卖命分忧。 陈德见他眼中又有些热切之光,刚刚从军队体系中出来,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要与军士阶层抗礼,果然是一块材料,点点头,沉声道:“尚武尚功乃国家体制,不容置疑。税吏倘若不能晋身士人,可以如护民官一般,做吾的,也就是皇家的荫户,旁人不得侵犯。但若是没有士人身份,不管官职做得再高,终身拜爵无望。”后来,他这话被李斯拿去作法,径直给所有未入士的税吏都发了一枚“皇家税吏”的胸徽,后来连带着具有文士身份的税吏也以自称“皇家税吏”为荣,而税吏则作为夏国新兴的官僚集团的先驱,被军士们戏称为看守国库的忠狗。 “主公,治国之道,当文武并重,现在考核文士射御二艺的标准实在太过苛刻,合格者太少,臣为国家社稷,斗胆建言,降低射御二艺的考核标准,为更多的文士打开进身之阶。”张仲曜在旁便突然插口道,在陈德的文士标准下,安西各州县陷入的文官陷奇缺的状况,大部分为官府做事的文人都屈居荫户,虽然目前在军士阶层对地方控制力极强的情况下,文官集团显得可有可无,但熟知史实的张仲曜却总觉得有点忧心忡忡,眼下见陈德对李斯的税吏府打开方便之门,便抓住机会进谏。 陈德看着张仲曜,叹了口气,道:“汝说的情形,吾已知之,只是国家尚武之风决不可更改。”他顿了一顿,控制住自己想要提及未来金国、蒙古帝国、后金国对中原文明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摧残,因为在现在的安西军上下来看,草原部落实在是够不成威胁,而陈德看到的,则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任何文明国度,一旦武风衰败,便是被野蛮民族强暴和摧毁的下场。更何况,安西,连同大宋,便是在世界上最为凶暴的游牧民族发源的亚欧草原身侧,在冷兵器时代凶暴的最后一页,安西的军事实力一直保持压制着那些不服归化的草原民族至关重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反过来,恰恰应该是紧连欧亚大陆草原,与崇尚杀戮和战争的野蛮民族之间无遮无挡的华夏族人时时警醒自己的话。 “吾所制定的射御二艺考校,乃是为国家蕴育尚武之风,此时谈论功过为时尚早,百年之后,便见分效。眼下的习文的虽然不能晋身士人,但只要选入如税吏府这样的国家机构,尽可纳入吾的荫庇之下。将来吾国的读书人,有心做文官而不走武途的,自然会从小习练射御二艺,日积月累之下,文人达到当下的考核标准应不甚难,而国家尚武之风已成。” 张仲曜见陈德执意不肯降低标准,只好不再说此事,领命告辞而出,与李斯一同策马并辔而行,拱手道:“恭喜李兄,将来出将入相,便从今日始。”心中若有憾焉,暗道,主公莫不是恼吾明知有宰相前程,仍然不知自爱擅自行事,便将这税吏府交给李斯去筹建,看来这趟大食之行,须得打起精神办事,勿要让他给比下去了。 第十章 私学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陈德处置完张仲曜与李斯二人,犹坐在花厅之中思量得失。得到诸将欲将自己灌醉后黄袍加身的密报后,尤其是李斯张仲曜的做法,陈德颇感震惊,感到自己被整个军士阶层所裹挟。这才痛下决心,将李斯革除军职,转做税吏府长史,重建日益边缘化的文官体系,以加强自己的权威。 黄雯亲自端着一碗稀粥上来,埋怨道:“明知诸将要灌你酒,也不知道爱惜身体。”陈德接过粥碗,笑道:“吾寓居汴梁经年,各地全靠诸将经略,其中颇多劳苦功勋,昨夜痛饮一醉,也是聊表亲厚之意。”黄雯不欲干预政事,便转过话题,道:“那设计陷害你和姐姐的,果真是张将军和李将军么?”陈德点点头,道:“谋国大业,动辄身死族灭,他们使出些手段也没有什么。”黄雯见他若无其事,不由啐道:“还没什么,若竟让他二人得逞,叫你何颜以对姐姐和国主?” 陈德听她话中竟隐隐有些醋意,心下大乐,笑道:“那吾只好亲自向国主负荆请罪。”将喝得精光的粥碗递还给黄雯,沉声道:“他二人是吾的部属,所谋者亦出于忠心,为人主上者,岂能没有担当。”黄雯却忧道:“国主误会甚深,妾身现在连国主身在敦煌之事,也不敢叫姐姐知晓。若是让她知道了国主为着猜疑,还写下休书,真是情何以堪?”陈德亦是头疼,这男女之事实是有嘴也说不清,挠头道:“为今之计,先待李煜的怒气平复再说吧。”既然已决意称帝,陈德便不再守君臣之份,方才在黄雯面前直呼李煜之名,黄雯一呆,旋即明白过来,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自家夫君。 自那日陈德劝进走后,李煜越想越是气愤难平,想不通陈德将自己如此戏弄折辱,究竟是为何?连着旬日禅心难定,见护卫军士皆不限制自己行动,出门只远远地在周围保护,便随意走出散心。 来到一处茶肆所在,忽然听到那讲话本的将惊堂木一拍,喝道:“王溶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列位,这南朝重文轻武,民风软弱,却也有英雄人物挺身而出,独抗残暴之师,说英雄,道英雄,今天吾讲的便是‘陈节度火烧采石矶,辛骠骑阵斩吴越王’。”周围的百姓都轰然叫好。 听那话本讲的是江南旧事,李煜便叫了壶茶坐下来,却越听越不是味儿。那说书的先生为着讨巧讨喜,将南唐朝的其它文臣武将才能功绩都避而不谈,更将江南国主形容得软弱昏庸,冥顽愚昧,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衬托陈德的英明神武。江南沦陷后,李煜原本颇有几分自责,但这讲话本的却将他的一分偏颇,给描摹成了十分错处,越说越是不堪,仿佛中人之资也远远未及,白白可惜了一朝重臣,尤其是陈德的忠肝沥胆,而旁边的市井小民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不是高声叫“好!”“可惜”,甚至有人不干不净地骂道“南朝怎生得出这软蛋皇帝!” 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李煜正欲起身便走,却听旁边桌上人叹道:“江南国主也是一代文章种子,若论做长短句的功夫,便称才高八斗皆不为过,只可惜生不逢时,遇到这武夫当国的年月。” 闻听此言,李煜便又坐了下来,拿起茶杯,转目看去,却是两个读书人模样的在喝茶闲聊。 “邓兄,你这么说便是执念了,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易时移,当今之国皆胜于气力。南朝固守着文弱之风,不尚武功,这才得宗庙沦陷,国破家亡的恶果。以吾看来,后主这舞文弄墨的本事越大,引导得南唐国尚文之风愈烈,于国家危害越大,反而不如中人之资了。”王坚身穿着一袭布衫,颇为激动的说道。 邓伟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同窗好友,自从拜读了一些据说是西域传来的奇书,王坚便时不时陷入一种莫名亢奋好辩的状态,“入了魔障,”邓伟暗道,却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声道:“王兄,你可不要再随口引用那些西域书中的词句,小心传到先生耳中,又惹先生大动肝火。”提到梁左丘先生,邓伟和王坚脸上都浮现出尊敬的神情,他二人皆是贫寒学子,梁左丘将他们收留在书院内,落在自己荫庇之下,只分派一些抄写书籍的工作,实质上却是爱惜两人之才,资助他们求学。 从岚州迁移到敦煌,梁左丘又和友人集资,在鸣沙山下千佛岩旁开设沙州书院,将陈德手书“书院之内言者无罪”的碑文立于书院之前,确实使书院内的讨论辩驳达到几乎百无禁忌的地步。数日前,几个睢阳书院的狂生游学至此,见了那石碑,更壮胆以“陈德乃窃据边寨之乱臣贼子”之语挑起辩驳,王坚等沙州本地学子自是挺身迎战,辩论中,王坚无意中展露领悟自西域书中所谓“辩证法”与“形名逻辑”两门学问,驳得那几个狂生张口结舌,掩面羞愧而去,但王坚私学旁门左道的事情也随即被梁左丘先生发觉,下来对他大加申斥,并指出王坚基本学问根底未深,轻易去钻研那些迷人耳目的西域学问,极易误入歧途。 听好友叮嘱,王坚眼神一暗:“若是此番投考税吏府得中,要聆听左丘先生教诲,便不似从前那般容易了。”他二人不欲久居人下,刚好李斯的税吏府张榜延聘,便相约进城来投考税吏,这才从考场出来,暂且歇一会儿再回书院。 李煜在敦煌也颇闻得梁左丘大名,号称文宗,但为军府强行推行缺笔字一事,愤然将书院改为私学,陈德亦只能优容,书院门口言者无罪的石碑照旧未去。梁左丘利用陈德特许的文士可以荫庇三十户的权利,大力将不习射御的友人和弟子招致书院,形成声势,更上书军府,据理力争,迫使陈德颁布不论官学还是私学,都可以免费获得营建校舍的土地的法令。由于官学和军中都只教授缺笔字,安西各州县的殷实人家纷纷兴办私学,让子弟同时学习安西军中的缺笔字和原来的汉字。官学现在只能教授迫于法令须得识字的军士百姓,或是上不起私学的贫寒子弟,原本富家子弟充斥官学,这些人无书可读,终身半个大字不识,如今反而得了实惠。 这梁左丘先生,倒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李煜心中暗道,不免起了好奇之心,站起身形,不惜降尊纡贵对王坚和邓伟两人拱拱手道:“鄙人姓李,名嘉,字锺隐,久仰左丘先生大名,不知两位可否为吾引见?”他面如冠玉,俨然是个饱学儒士,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别人便是装也装不来,王坚和邓伟一见便不起疑,忙起身客气相见,闲聊间王坚又挖苦那讲话本的信口胡诌,令李煜大为高兴,三人喝了一会儿茶便动身往鸣沙山下的沙州书院而去。 来到沙州书院,通传过后,邓伟便径自带着李煜到书房拜访。梁左丘与李煜皆是满腹经纶的人,这一见如故,寒暄过后,都有恨晚之感,谈诗论文之后,李煜见梁左丘桌案上摆着几本书,看笔画皆是那简陋不堪地缺笔字,不由大为惊讶道:“听闻左丘先生大力反对安西推行这缺笔字,指斥此乃饮鸩止渴,解一时之忧,留万世之憾,为何还在看着些缺笔字的文集?” 梁左丘比在岚州之时多了几分沧桑容色,但气度却更胜,他随手拿起一本书,递给李煜,道:“这缺笔字虽然简陋,但大体还有原先的几分模样,钟隐兄且先看看这本,再与吾品评一番。”李煜接过这书,看封面上三字“元素论”,到有两个字和原来一模一样,便沉下心从头翻阅。 君子之交淡如水,梁左丘见他观书,也自取了另外一本,时而翻阅,时而闭目沉思。 李煜细观那名为《元素论》,越看越是心惊,据书中所言,世间万物皆是由七族一百一十八种元素所构,不但附上这些元素犹如阶梯一样的表格,还列举了一些元素构造物体,以及元素互相反应改造物体的例子。与讲点石成金的外丹道术颇有相通,但讲得清楚明白,仿佛那作书的人亲眼看到似地。看完此书,李煜释卷叹道:“奇谈怪论,这便是先生所言,迷人耳目的西域书吧?言之凿凿,不知是否真实。” 梁左丘见他一目十行地读完了西域书中最为艰深的《元素论》,暗赞一声,沉声道:“最近有人依着这《元素论》中的例子收集材料,变化物事皆如这书中所言,至少比那些金丹道士书实在些吧。”又指着桌上其它几本书道:“安西派使节向西方求取书籍经卷后,便由陈德安排属吏和书院逐一译为汉字,其它的书皆是既有缺笔字,又有汉字版本,唯有这五本,陈德只令刊刻缺笔字版本,暂不刊刻汉字版本,老夫虽然反对缺笔字,但细看过这五本书后,对他的这个决定,还是赞同的。”李煜仔细看那其它四本书的名字,分别是《天演论》、《逻辑学》、《辩证法》和《力学定律》。 梁左丘指着那《天演论》道:“此书开宗明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望之与易经所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似有相通,但作者生发出去的却是去廉耻,尚功利,从禽兽的生存中悟出来的经世治国之道。”指着那《逻辑学》道:“此书讲述的乃是形名之学,章句平实,义理甚深,屡见非难夫子之语,大概是战国时形名家旧作流传到西域,历经演绎增删,又流传回来的。”指着那《辩证法》道:“此书若是奸贼习之,足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指着那《力学定律》道:“这是讲述格物致知之学的。其中门道,吾和几个门人验证了一下,也还算是实在的。” 李煜听梁左丘介绍着那几本书,不由奇道:“既是奇书,为何只以缺笔字刊刻,而不广为散播?”梁左丘叹道:“李兄,你是没有读过那《天演论》,其中文字当真触目惊心。这半年来吾一直在研读这几部西域奇书,越思越觉得其中本质与圣人教化之道迥异,与修齐治平之理背道而驰。说一句‘以夷变夏’也不是故作耸人听闻之语。” “自前朝变乱以来,中原板荡,异族交相侵伐,中国之元气大伤,礼崩乐坏。天下稍稍安定,契丹族却又凭借着燕云十六州成事,此诚数百年未有之变局,若是这五部奇书一同流入中原,迷人耳目,徒然扰乱中国人心,多生许多祸端。” “唯一之法,首先将不可使几本书的影响扩大,然后遍邀当世名儒,去芜存菁,去伪存真,将其纳入吾华夏根本之学的体统,方可收他山之效。正是为此,吾才赞同陈德,将这五本西域奇书只刊刻缺笔字本,使其影响局域在安西范围之内,不使其在华夏腹心之地四处流传。吾这些日子来将其中字句摘抄分寄儒林友人,邀请他们到沙州∷∷∷∷∷∷∷∷∷∷∷∷∷∷∷∷∷∷∷┃ ┃∷∷∷∷∷∷∷∷∷∷∷∷∷∷∷∷∷∷∷∷∷∷∷∷∷┃ ┃∷bsp;┃∷∷∷∷∷∷∷∷∷∷∷∷∷∷∷∷∷∷∷∷∷∷∷∷∷┃ ┗━━━━━━━━━━━━━━━━━━━━━━━━━┛ 十一章 军校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敦煌地处边鄙,梁左丘好容易遇到一个满腹诗书饱学之士,便起了留他在书院授徒之意。一番交谈下来,这李钟隐竟是儒道佛医无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即使在中原也是第一流的才子,在困惑如此人物怎会流落敦煌之外,挽留之心更切。在交谈中李煜流露出对佛学的浓厚兴趣,梁左丘便道:“书院靠近千佛岩,许多西来名僧在那处参禅悟道,闲暇时走动方便,那刚从天竺国归来的继从和尚与吾也相熟。” 李煜在汴梁战战兢兢度过了四年,刚来到敦煌便遭无端折辱,又被那市井闲人形容得如同窝囊废一般,内里原本憋着一股不平之气。梁左丘提出这整理西域学问的精华,开一代风气的盛举已叫他颇为心动。这批西域奇书虽与儒学背道而驰,但亦是博大精深的,若是整理的好了,影响当不亚于佛法进入中原。 他在此地举目无亲,敦煌城里莫说作词,连听得懂词章的也没有几个,而留居书院中则可以时时谈论经纶文章,闲暇时欣赏千佛岩历代精美壁画,寻访高僧,这般惬意,仿佛在江南为帝时也不易得,这梁左丘先生又有与陈德相抗的风骨,李煜考虑了片刻,便点头同意。 花帽军指挥使衙署内,桌案上展开着近来在西域立功的军官名单,这是新任教戎军指挥使柏盛派人送来的。张仲曜欲在里面挑选出使大食的随从军官,忽然,他的手指停在名单的显眼位置,教戎军百夫长李朗,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还是在那旁边画了一圈。 “将军,李煜留宿在沙州书院内,似有久居之意,如何处置?”一名承影营军请示道。张仲曜抬起头,思忖片刻,道:“先就近宿营吧,伴作是演练的样子,回头吾找辎重营在书院旁边搭建房舍,沙州书院本来也是个要紧之处。”那军士领命而去,张仲曜放下毛笔,若有所思。桌案旁侧堆得整整齐齐的五本西域奇书,正是陈德的手稿。这是陈德寓居汴梁无事时凭记忆所作,其中还夹杂了他对这些学识的评论和整理。却绕了个大弯子,混杂在西域求取的经书中,而且严令不得泄露这书的出处。这事情都是当时随扈在陈德身边的张仲曜一手操办,而这五本主公手书的大作,他便一直随身携带着,无事时便翻阅领会其中的意旨。“每一本都足以使人名动天下,主公却将这虚名决然抛却。”想到此处,张仲曜便不由在心里觉得陈德高深莫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商鞅变法,车裂族灭,王莽妄称新学,为天下笑,遗臭万年。” “等梁先生整理出来,也累积出一批掌握这奇书义理的先生,便延请文士,为练锐军军士试行讲授《逻辑学》、《天演论》和《辩证法》。请先生们为匠作营的匠师们讲授《元素论》和《力学定律》。”陈德轻轻拍着那几本书的封皮,仿似那当真是西域传来的书籍似的。他面前坐着练锐军指挥使萧九和李斯。萧九是看过那几本书的,闻言不禁置疑道:“主公,军士们才刚刚学会识字,西域奇书虽然精深,但似乎不太适合向军士传授。”他言外之意一则是这时代就算教授军士,也大都讲些忠君报国之道,没有将如此精深的学问教给军士的,二则军士都是粗鲁汉子,未必能学得懂。 萧九所说的也是实情,陈德皱了皱眉头,叹道:“吾还是太过急躁了。那就请先生先给军士们教授《天演论》,叫他们知晓物竞天择,若不奋起,必当灭亡的道理。军士是吾立国的根基,当有智识,不可浑浑噩噩。其它两本书那就先给税吏们先传授吧。”萧九和李斯都沉声答是。李斯所招收的税吏大都是习过文的,他自己也看过那西域书,觉得《逻辑学》和《辩证法》虽说义理精湛,却总不如那《天演论》那般发人深省。 陈德又问道:“军情司策动民间创办军校的事情,进展如何?” 李斯忙秉道:“眼下各州县已经办了十几所军校,起初几所是军情司策动建立的,后来百姓看到军校中的学生学得到军中所需的技艺,更容易晋身军士,便纷纷将子弟送进来习艺。各地的富商士绅见这军校一则有利可图,二则还能增大本地子弟晋身军士的机会,壮大同乡在军中的势力,也纷纷创办军校,现在民间的枪棒教头,箭术高手,连同马术教头都很抢手。”他未说的是,因为安西实行的是军士荫户制度,若是大户人家没有一个军士撑起门面,不免为人所轻,这和中原人家里定要供一个秀才出来是一个道理。军情司策动的民间办军校一经示范,立刻满足了安西士民不能让子弟输在起跑线上的心理需求,短短时间内,民间自办军校四处开花,教授的各项技艺也良莠不齐,但总体来说,军校正在为军队培育者新血,以当前各军选用军士之精,进入军校的男子只有十之一二能够成功晋身军士,其余的则在看到无望后改做其它行业,看似有些荒废钱财和精力,但实际上整个安西各州县也因此储备了一批初步懂得各种战斗技巧的男丁。 陈德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这军校不但要习武,亦要习文,待到时机合适,不识字的男丁便不能晋身军士了,先把这个风声放出去吧。” 见李斯认真记下了,陈德又问萧九道:“军士们喝马奶还习惯吗?”萧九道:“整日以马奶为食,多有腹泻的。”陈德叹道:“适应一段时间吧,若是实在适应不了的,就调离练锐军,但补充进来的一定要是可靠的军士。长途行军没有那么多粮食。练锐军要为其它军团积累出远征训练的经验。”李斯在旁打趣道:“现在练锐军军士一身马,堪与辛古的骠骑军相比了。”陈德笑道:“正是要如此。”三人又仔细商讨了李斯掌管的税吏府和萧九掌管的辎重司如何接洽配合的诸般细节后,萧九和李斯起身告辞。 灵州官道旁客栈中,梁德和孙泰正在苦求这孙掌柜的:“师傅,您就答应去那军校中教习射艺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试想想看,将来多少军士老爷见着您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傅’,指不定其中还有百夫长、校尉大人呢。将这客栈关了,您去军校做了教头,吾兄弟两个为你牵马坠镫,打扇沏茶。”孙掌柜的眼睛一瞪:“呸呸呸,关什么关,这个月工钱不想要了?叫掌柜的,我什么时候收你们做徒弟了?真是的。”他喝了口茶,接道,“我这手射艺,难道是军校中学来的?还不是自己下苦功夫练出来的。我看你们两个干活还算勤快,才指点你们。你二人去投军校,那是白白浪费钱财,还不如攒起来讨个媳妇。”孙掌柜颇没有形象地舔了舔嘴角的口水。 “师傅,将来投军不光要考较射艺呢,还听说以后只要识字的,要会背军令的,还要会拆装弩机,伐木做攻城用的回回砲,还要学会骑蒙古马行军。”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是投军还是考秀才呢!”孙掌柜没好气的答道,他自己是堂堂岚州跟随主公来河西的,军队什么样子还不清楚,说实话,当年上城射箭,自己也没含糊。 “真的,据说这都是主公将要颁下来的规矩,外间传得似模似样的,主公说,”孙泰绷起面皮,竭力模仿他想象当中陈德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步军军士倘若这些都不会,那就没有资格当军士。” 孙掌柜的皱起眉头,骂道:“去去去,主公的言语也能传到你的耳中。”此时店外走进来一人,孙掌柜抬头一看,却堆起笑脸道:“李大哥,多时不来了,铺子生意必定是越来越兴旺发达了。” 进来的正是李铁匠,到了河西重新登记各人技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上铁匠的身份,显示手艺后,骠骑军认可了他的匠师身份,户籍挂在辎重司底下,可以荫庇二十户民户。安西军奖赏从岚州追随陈德迁移到河西的民户一笔银钱,确认匠师身份之后,辎重司又发给他一笔赏钱,后来大商帮浮海行听闻他的铁匠手艺非同凡响,又找上门来要和他合股开了一个大的铁匠作坊,还按需求为他提供生铁料。除了骠骑军许多铠甲兵刃都找他的铁匠铺打造外,越来越浓厚的习武之风使武器的需求量大增,几乎就是供不应求,李铁匠的铺子越开越大,徒弟越来越多。 “还好,”李铁匠笑道,前些日子接了一大单打制铠甲的生意,不光有骑兵的铠甲,还有战马的铠甲,是专门为甲骑具装所用的,一套甲就重八十多斤,铁匠铺子没日没夜地按照骠骑军给出的图样赶制,终于完工,李铁匠自己看着那些黑沉沉地如同钢铁堡垒一般的铠甲,自己也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这才到老友孙狗子这里来喝喝茶。 “老哥,你可太谦虚了,这年月,做哪门生意的都没有铁匠铺子发家快啊。”孙狗子亲自端上来一壶茶,这客栈里还有李铁匠出的钱呢,旁边梁德孙泰也忙不迭的拥上来,搽桌子,倒茶水,忙的不亦乐乎。 十二章 分家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铁匠就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孙狗子自从开了客栈以后,越发的口舌便给,两人喝着茶,一直都是孙狗子口沫横飞地讲着天南海北的消息,黑汗高昌国又和于阗国开仗啦,幽州韩德让居然破天荒升了南院枢密使,因为盐沟断后之功,杨业被朝廷重新启用,仍旧镇守代北防备辽人。朝廷司天监造出来一架能自己转的新浑仪,汴梁百姓都道这是太平兴国祥瑞。 “有杨家在,契丹人也不敢随意越界来打草谷。”李铁匠插口道,在这些边地百姓心目当中,斩获多少契丹首级,扩张了多少土地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契丹人越境打草谷的时候保护百姓,而在这一点上杨家军做得比任何朝廷军队都要好。 插了这句,便又是孙狗子的茶壶嘴唱独角戏,李铁匠一边听他讲这些五湖四海的消息,一边暗暗琢磨着军械司里打造冷锻板甲的悬赏,安西境内所有铁匠铺子谁先成功,就可获得专利,等若整个安西境内所有的铁匠若用此法冷锻板甲,都要向有专利的人交学徒钱,这还不提辎重司本身就有巨大的冷锻板甲的订单在后面等着。一方面是巨大的重金悬赏,一方面还有所有其他铁匠的师傅名义,比鲁班先师也就是只差着几步。 “不能先铸成薄铁板,那样做出来的铁甲太脆,用力一敲就会碎成几块,别说防御刀砍枪刺。锻造的时候炭火热度不能太高,那样做出来的铁甲太软,容易被长矛刺穿。要做到党项瘊子甲那样的坚固,普通铁料是不行的,必须先把铁料炼成好钢,咱家祖传下来的是百炼钢的手艺,于那党项人造瘊子甲的程式相类,辎重司大人发下来的册子里面的炒钢和灌钢,那是偷懒的办法,弄出来的钢远远不如百炼钢好。” “军械司匠师册子里讲天竺人的炼钢手段,若是炉料选用得法,炉膛的热力足够高,而且这么高的热力不会把炉膛烧坏的话,炒钢弄出来的钢水能够和百炼钢相媲美。钢都烧成了水啊,这该是多么高的热力,还有什么东西能受得了的,不过看西方传来的波斯宝刀,倒确实是不逊于百炼钢刀的,说不得什么时候要试试看,炉料,热力,还有耐热的炉膛,这三样东西如果都备齐的话,是不是能炼出上等的钢坯。不过练出来钢坯又怎样呢?不加猛火,光凭铁锤敲打的话,越是好钢越难成形啊。” 李铁匠的眉头几乎都快要打成结了,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那茶壶,那热腾腾蒸汽几乎将茶壶盖子都要掀开,发出叮叮的声响,叹道:“唉,若是能把钢坯搓*揉捏扁,就仿佛这热气儿把茶壶盖轻轻易易的顶起来就好了。” 孙狗子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听李铁匠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不禁笑道:“倘若那样,老哥就不要做铁匠,也跟主公做个将军去,一手抓过那蛮将的宣花斧,在手里一卷,便成了麻花。”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孙狗子和李铁匠在这里喝茶畅叙,离这客栈两三里之外的一家农舍中却是愁云惨淡。 王老头脸色铁青地望着跪在地下的两个儿子,指着堂屋里的祖宗牌位,骂道:“要滚就滚,当真是白白生了你们这两个崽子。”他妻子王周氏在旁抹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儿子王保在旁劝道:“两位弟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你二人就不能留下来,与大哥一起侍奉父母吗?” 二郎王庆还没说什么,三郎王幸闻言却道:“大哥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官府颁布了这《长子继承令》,日后爹爹过世,这家大业大的都有你承继,我二人若不早些某个生路,落得个寄人篱下,还是为你帮佣?要不然如今你便立下个契据,若是将来你承继了爹爹的田产,还要平分给我俩兄弟。”王保被他一句话噎着,脸色难看。王老头气得重重拍了桌子,王家迁来灵州已经有好几代了,总算扎下了根基,这一代更是子孙旺,得了三个男丁,原指望着开枝散叶,逐渐发展成一个乡里的大家庭,但安西军颁布了《长子继承令》,使得普通农家的田园只能由嫡长子继承。由于传统的观念,在大多数家庭中嫡长子本来就是继承家长的当然人选,此时得了安西军法令的支持,更加不愿将田产分给弟弟们,而被剥夺了田产继承权的其它儿子,则要早日分家单过,乘着年轻力壮的时候挣一份家业。 王周氏望着执意要分家出去的两个儿子开口说话,一边哭,一边低声道:“二郎,三郎,你们就狠心舍得下娘,去外县?”王老头原本就忍着火气,闻声一拍桌子,吼道:“让这两个狗杂种走!就当没有生他两个罢了。”王周氏平日里都有些怕丈夫的,今日却只顾着哭道:“他爹,你就不能和大郎打个商量,让这两个兄弟些?朝廷正在授田,家里有三口男丁,田亩也该多授给我家。” “住嘴!糊涂婆姨,”王老头喝道,官府的这个法令,他从心里是认同的,田产不能分,一分这家势便弱了,到得后来,还是要传给大儿子的,只是气不过这两个小的,居然拉得下脸子现在要分家单过,二十三十年的饱饭都喂狗了。 “娘,官府的规矩,授田只认户不认丁,若是我兄弟两不自立门户的话,咱家三口丁也只授60亩地,还要扣除咱家原先就耕种着的亩数。再者,官府颁布了“植草畜牧令”,不得砍伐山林,坡地只许植草放牧,我家附近也没有太多可以开垦的田地可授。官府为了保持地力,又颁布了‘休耕轮作令’,这田亩需得休一年耕一年,现在田地也用不着三口丁耕种了,我和小弟这番出去自立门户,也不和大哥争这家产,只求请爹爹让我们把祖宗牌位带着身边,等安顿下来了,我等还会回来看望爹娘的。”二郎王庆是个孝子,见母亲落泪,就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不是剜去为娘心头的肉么?”王周氏想不明白这官府的法令和儿子要分家有什么关系。王庆王幸直愣愣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等着父亲发落。 屋内只闻王周氏的抽泣声,沉默了半晌,王老汉终于闷声道:“既然你们两个执意要走,那便走吧,只是到了哪里也不能作奸犯科,让王家祖宗没脸。” 三日之后,王庆王幸带着媳妇孩子在堂屋拜别了父母,各人背着一个装着祖宗牌位的包袱,踏上了的通往未知的远路。他们怀里揣着军士老爷开的荫户路引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凭着这路引,目的地的军士老爷会给他们发放农具和牲畜,还有粮食,然后便去授田附近搭个棚子,一手一脚重新建设家园。 走到半途,小孩哭闹,王庆媳妇于氏让丈夫将包袱里的面饼子拿出来掰碎了,和水喂给孩子吃。 “哦,哦,别哭啦,宝宝别哭,”于氏转头催促道,“他爸,快点儿啊,小孩子不经饿啊。”却见王庆呆呆看着展开的包袱,于氏凑过去一看,觑见祖宗牌位旁边,竟然还放着半截金簪子,这簪子于氏认得的,是王家最值钱的东西,一直都保存在婆婆手里,代代相传送的宝物啊,可如今居然斩成了半截,被偷偷塞到了王庆的包袱里面。“爹爹,娘啊!”王庆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放下包袱,跪在道旁的尘土之中,朝着家园的方向叩首不止。 “自从《长子继承令》和《授田令》颁布以后,现在我安西境内聚族而居的汉民纷纷开始分家和迁徙,地方上大家族和人丁众多的农户对军士荫户制的抗拒也越来越弱。”萧九向陈德秉道,“但是最近有些本地的大族和寺庙向军府抱怨,自从授田以来,为他们耕地的佃户也纷纷离开,要出去自立门户。” “哦?”正在看军械司呈上来的一张改良的肩甲图样的陈德抬起头来,“这些大族和寺庙可是有表现出很不满么?有没有什么异动?”“那倒没有,现在得力的勇士都被招纳到了军府,佃户家丁纷纷出走,世家大族和寺庙的庄园,人手也越来越缺,所以有些怨言罢了。”张仲曜见陈德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忙解释道,不少沙州本地的大族向他诉苦,也被他劝解回去。 陈德放下图样,沉声道:“若是这些地主肯降低佃农的地租,自然人家就不会跑了,自己开垦授田很容易么?吾安西境内百业待兴,而且会越来越兴旺,人力自然会越来越贵。现在佃农劳力的价钱还不如大牲口,过去那样的情形,可是一去不复返了。地主们看看舍得用牲口犁地,还是舍得让佃农和雇农挣到更多的钱粮。”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大田产经营难以为继,可以卖给官府,合伙经营商帮,对了,三个月内,浮海行会扩充一些股份,方便他们按市价九折入股,机会难得,可要抓住了。” 十三章 香饵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从前厅回到内室,黄雯与艾丽黛正并头观看一本书籍。平常两女并不住在一起,虽然相互以礼相待,却总有些隔膜,除了陈德甚少分享其它东西,今日这番景象倒是罕见。陈德微觉奇怪,道:“看这么书,如此津津有味的?”“《赫扎尔─艾福萨那》”艾丽黛答道,见陈德一头雾水,黄雯笑道:“又叫《一千个故事集》,可惜这本书里只有几个故事。”“哦,”陈德拍着脑袋,恍然大悟,随即讶然道,“这本书已经出来了么?我也看看。”挤到两女中间,翻阅着那书的第一页,“果然是它。”他喃喃说道。“夫君以前看过这书吗?”艾丽黛好奇地问。“嗯,”陈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唐帝国与阿拉伯军队怛罗斯之战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现在的阿拉伯帝国已经度过了最初野蛮拓展的阶段,现在正是哈里发被架空,诸侯林立,军政**不堪,文化科学却极度兴盛昌明的时期。两女交换了一下眼色,黄雯笑道:“正巧这残卷中里有几个有头无尾的故事呢。” 汴梁禁中昭文馆,晚间照例灯火通明,赵普、曹彬、王侁等臣子侍立在侧。自高粱河败回后,赵炅意识到殿前班亲信将领中没有可靠大将之才,曹翰潘美在诸将拥立赵德昭时游移不定,便重新倚重曹彬,依靠他来节制禁军诸将。而赵普因为在兵败之后稳定汴梁接应官家有功,获得赵炅信任。王侁因为敬献疗伤灵药,且经略幽燕还有依仗他处,赵炅仍旧视为心腹,但倚重却不似从前。 王侁自那日决心辅佐赵德昭之后,教赵德昭以“李代桃僵”之计避祸,暂且隐藏锋芒,除了时常入宫请安之外便是深居简出,暗中鼓动朝中臣僚拥戴投靠魏王赵廷美,在民间散步谣言,诈称依据金匮之约,赵匡胤传位于赵光义,赵光义当传位于赵廷美,继续兄终弟及之誓。汴梁城内本来有无数闲汉,这帝王家的八卦尤其刺激,开封府尹赵廷美的声望越来越隆,竟似有当年赵光义的势头,很是吸引了一批朝官投效,就连赵炅昔日晋邸心腹,当朝平章事加兵部尚书卢多逊也和赵廷美勾勾搭搭。 而赵德昭则在庆幸官家的矛头转向的同时,暗地里与石守信刘延让等老将继续联系,等待时机。赵炅在高粱河之败以都督前军不力的罪名将西京留守石守信贬为崇信军节度使,又因后阵险被契丹军突破,致使官家陷入险地的缘由,将彰信军节度使刘遇贬为宿州观察使。但禁军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一纸圣命便可铲除的。王侁料定,东面辽国与大宋已经结成死仇,西面陈德自立之意昭彰,只需再有几次大败,形势便会逼迫赵炅启用这些昔日宿将,到那时,也许会有一举扭转乾坤的时机。 “定难军节度使李继筠身故,其弟李继奉自任留后,上表请封节度使,众卿以为如何?”虽然腿上箭创已经痊愈,但每逢阴雨潮湿天气仍然会恶痛不止,赵炅的脸色也一直如高粱河战败之后那般苍白,脸颊也凹陷了下去,“还有,安西节度使陈德目无朝廷,擅自引军回到河西,陈德已经遣使向朝廷请罪,并愿意每年进贡河西良马五千匹,美玉三万斤,众卿以为如何处置?” “陛下,安西军跋扈已非一日,陈德乃窃据边塞的贼子无疑,朝廷当派遣大军讨伐,以儆效尤。”枢密使曹彬道,他几乎不再掩饰对陈德的恶感,特别是在官家隐隐鼓励的情况下,“当下禁军主力驻屯于满城一线,以防备契丹军南下报复朝廷对幽州之围,可以支持李继奉钱粮,命定难军讨伐安西,若是立功,便加封定难节度使,兼朔方节度使。” “这个不妥当吧,李继奉乃是蛮夷,焉能身兼两镇节度使,前朝安禄山之乱不就是因为如此而起么?”赵普当即反对道。 曹彬沉声道:“丞相此言差矣,本朝秉持守内虚外之策,朝廷精兵悍将归于禁军,云集汴梁左近,不过授予那李继奉一个虚衔罢了,待他定难军与安西军战得两败俱伤,也好方便朝廷经制西北蛮部。眼下契丹人正厉兵秣马欲入寇中原,让李继奉攻打灵州,也好牵制一下河西陈德。” “荒唐,陈德已经向朝廷进贡称臣,左右不过是希图如同昔日吴越钱氏、定难李氏一般的地位罢了,朝廷正好借此机会将他稳住,待东面事了再行经制西北,似曹枢密这般处置,只怕那陈德不反也要反了。”赵普脸色一变道,“陈德据有河西陇右之地,压制河湟青唐吐蕃,近来更又挥师西域的动向,只需安抚与他,他自然不会与朝廷为敌,甚至可以为中原西面屏障。陕西诸路颇受蛮族侵扰,自从安西军建镇,边境遂宁,且商路重新畅通,人所称道。若是依曹枢密之策,连年交兵,西北糜烂。即便战胜,安西势力退入西域,难道还要转运粮饷支撑大军去经略西域不成?太原与幽州之役已经将中原各州县储粮耗去不少,若再举大军,远道西域,府库无法支撑,只好向民间增加税负,必定海内虚耗,民怨沸腾,致使社稷不稳,给居心叵测之徒以可乘之机。这些后果,曹疏密使可曾考虑清楚应对之策?” 赵普新得官家倚重,更摸准了赵炅提防兄弟侄儿更胜过敌国外藩的心态,侃侃而谈,曹彬心中愤恨,脸上却只能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无他,赵炅最恨诸将跋扈,如果说丞相偶尔意气一下尚能优容,若是武臣失仪,那就要大失圣宠了。 “王卿以为如何?”赵炅见王侁在旁一言未发,问了一句。“臣以为陈德跋扈之迹昭彰,但尚且不愿公然叛乱。为今之计,既然他愿意向朝廷进贡称臣,朝廷也需要河西和青唐的战马,便令他加快攻打青唐番部,每年进贡战马万匹,玉五万斤,以耗其实力,此外,暗地里向李继奉许;数日后,安西节度使府中,陈德召集众将议事。“朝廷策动党项李氏,准备进攻灵州。在出兵之前,李继奉必定会先对白羽军下手,吾和于伏将军已经通知地斤泽白羽军散为各营,与之游斗,不与敌军硬拼。现在,是给党项李氏一番教训的时机了。”陈德手握着一卷折叠的绢书,那是王侁通过祆教传递出来的消息,对决意辅佐赵德昭扳倒赵炅的王侁而言,剪除朝廷羽翼,未来局势越是窘迫,就越能迫使赵炅启用宿将。 十余日后,夏州定难节度使官衙之内,李继奉面色阴沉的听使者回报朝廷的旨意,定难军节度使的敕封是讨下来了,但朝廷随即又抛出了一个香饵,若是定难军进贡战马五千匹,则朝廷由陕西和河东两地支取粮饷,助他收服定难军五州,如攻克灵州,则加封灵州观察使。“看来幽州之战,朝廷禁军的战马损耗得厉害,”李继奉道,“却使出这二桃杀三士之计,挑动吾与陈德相争。” “兄长,朝廷可是许州据河套之地,宜农宜牧,只要据有灵州,吾拓跋氏重新崛起就有了基础。日后只需往中原多掳掠汉民,便可开垦农田,粮食自给有余。往日朝廷大军驻守灵州,吾定难军等不敢窥伺,此番朝廷居然暗令吾定难军从陈德手里夺取灵州,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旦占据灵州,经营十数年,以吾党项之兵马雄劲,在辽国和宋国之间左右逢源,大哥就算是称帝立国,又有何难?”李继奉被他说得颇为心动,这李继迁难得为兄长考虑一回,他喃喃自语道,“灵州乃北控河朔,南引庆(州)、凉(州),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又道:“只是吾等与陈德有约在先,安西军兵马不弱,而且五州境内不靖,奈何?” “这有何难?兄长只需假借朝廷名义,令几位叔叔共同发兵攻打灵州,若是有人抗命,正好报知朝廷,引兵除去,若是几位叔叔就范,那便以其军马为前驱,与安西军消耗实力。吾愿去联络八部头人,许多部落头人早已对白羽军恨之入骨,只是忌惮叛匪气焰嚣张罢了,现在有了朝廷的粮草,正好招募勇士,一鼓作气先除了地斤泽内白羽军那帮叛匪这个心腹大患。”李继迁见李继奉犹豫,竭力劝道,“兄长无非是想借助陈德之力与叔叔们周旋,现在有了朝廷的旨意,假若夺取灵州,声势何等煊赫,几位叔叔怎敢违抗兄长之命。到时候,大哥不但坐稳了定难军节度,占了灵州,顺便再向朝廷讨封朔方军节度又如何?届时南控吐蕃,西结回鹘,北临大漠。”见李继奉有所意动,李继迁更跪下来秉道,“若是兄长有心,吾甘愿追随兄长,恢复吾拓跋氏昔时荣光。”他低下头,隐藏了眼底的一抹寒光。 与此同时,汴梁武功郡王府邸之内,赵德昭面带忧色地问道:“先生,这陈德乃是当世枭雄,吾等助他除去党项李氏,甚至夺去了定难五州,难道不怕养虎遗患吗?”他话中未说之意,是顾及王侁与陈德乃是旧交。 “大王有此疑虑也是对的,”王侁今日为着隐藏行迹,他身着道士服,脸上还粘了假须,“只不过,朝廷根本只在禁军,只要这三十万禁军精锐不倒,陈德那区区几万兵马尚难窥伺中原神器,还有,陈德部下多用胡人,制度亦迥异于朝廷,万难为中原士民所容,他若是进取中原,军马再强,也如同当初契丹耶律德光一般难以立足。”他顿了一顿,又道:“臣细细推算,若是不出预料的话,大王隐藏锋芒,积蓄羽翼,只待时机一到,不管赵炅这篡位的昏君还是外藩,都不能与大王相比。” 十四章 誓师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继奉脸色阴沉地看着厚重高耸的城头,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昔日朔方军治所,号称天下八大都督府之首的灵州雄城,号称中国之北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这座坚城,眼下却掌握在安西军的手上。 灵州城下,两万余夏州军,万余绥、银州军,两万多党项八部骑军,两万多转运军粮的陕西诸路厢军和民夫,七万余人分立营寨,铁鹞子簇拥着李继奉、李继迁、李克远、李克顺、李克宪等拓跋氏首领,望着高大坚固的灵州城一筹莫展。党项勇士并不怯懦,但勇气并不能取代抛石机和床子弩,而这些正是攻打城池最需要的。铠甲单薄的州军和部落勇士,只有少数与族长和贵族亲近的人,才能躲藏在多层牛皮覆盖着最简陋的攻城车下面,大多数则无遮无挡地面对灵州城头密集的箭矢和礌石,定难军原想冲到城下后挖掘城墙,谁知到灵州城墙历代夯筑得极为结实,刨了许久,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白印,根本挖不出能够躲藏的攻城洞,城墙下面的尸体越垒越高,却连垛堞的边缘也没有触到。 “阿爸,他们明明有好盔甲不怕箭矢,为什么还让我们送死?”塔出回头望着在树荫底下簇拥着拓跋氏贵胄的铁鹞子,恨恨道。“铁鹞子都是贵族,天生比咱们高贵的,万万不可再胡思乱想。”昔里钤脸上已经有深深的皱纹,他们父子两都是夏州军里吃粮。“那是骗人,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恩赏,有勇力有胆色的战士应该在上头,现在那些穿着铠甲的肥猪,是违背长生天旨意的,注定要被毁灭,主公统领的安西军,就是长生天派下来抽打他们的鞭子。”塔出想起白羽营中流传出来的说法,若不是碍着父子连坐的军法,他早就投奔白羽军了,可惜这伙子好汉给各部头人联合起来打散了,而自己却要扛着梯子攻打主公的城池,他望着后面那耀武扬威的各部头人贵族,狠狠地退了一口唾沫,恨不得马上就放下云梯,抽出刀子反身杀过去。昔里钤望着儿子眼中如同狼一样的眼神,唯有暗暗叹了口气。后面夏州军党项族的军官又下令了:“你们这些懒骨头,早晨才赏的肉食都喂狗了么?打起精神来,攻城!” 党项铁鹞子骑马冲阵都是好手,可要让这些贵族和低贱的州军、肮脏的部落勇士一起去当爬城墙的消耗品,却着实是浪费,唯有带领着州军四处劫掠打草谷。然而灵州附近早已没有任何草谷可打了,自从得到定难军就要攻打灵州的消息后,骠骑军便将能射箭助守的荫户全数收拢到城内,而其他的老弱则在新立的度寒军的掩护下,逐步疏散到西面的凉州和更远地草原部落中去,灵州本来就比邻这沙漠戈壁,就连城外农田中快要成熟的麦子,也被辛古下令全部割来储做战马的草料。 “钱校尉,整日被这党项蛮子围着打,气闷得紧,何不让兄弟们出去冲杀一番。”十夫长储开文望着如潮水一般涌上来,遭到城头檑木箭矢打击,又如潮水一般退下去的定难军。虽有坚城可持,却被定难军围城,着实将这些人给憋出一肚子火来,骠骑军天生应该是骑马冲杀。钱庆之脸色一沉道:“主公严令吾等死守灵州,汝可不要给吾添什么乱子。”储开文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如同蚂蚁般的定难军,道:“若是主公大军来到,该放俺们出城追击敌军了吧?”钱庆之笑道:“各军都是如狼似虎,能给咱么剩点肉渣就不错了。” 太平兴国四年十月初九,秋高马肥,安西各军于凉州誓师讨伐党项李氏。除张仲曜节制花帽军留守敦煌,罗佑通率驰猎军留守凉州压制青唐吐蕃之外。辛古和蒲汉姑赶回灵州坚守,而陈德亲自率领龙牙、踏燕、教戎、练锐、锦帆、铁骨六军赴援。旬日来安西各部云集凉州,附近的马贼蛮族闻风远遁,青唐吐蕃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天色未晓,偌大的演武场寂若无人,陈德已率领麾下众将来到校阅台上,亲自观看各军逐一整队。场内只闻脚步声响,铁甲铿锵,偶有战马嘶鸣,旋即被骑兵安抚住声,不多时候,三万余虎贲之士已整然肃立,各营校尉带领着军士列成的方阵前面旌旗飘舞,西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在军阵上空呼啸来去。 “半个月以前,党项拓跋氏伙同其它卑鄙的部落头人,偷袭了白羽军大营,白羽军还在坚持抵抗着十倍以上的敌军,为了军士的荣誉,他们将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的兄弟战斗的很英勇,但是寡不敌众,有人战死,有人被俘,我们的营地被烧毁,马匹和财产被抢掠,庇护的部众被掠为奴隶!“ “从江南到岚州,从岚州到河西陇右,吾等一路冲杀过来,军中有上下之分,更有骨肉兄弟之情。岚州之围,朝廷敕令赴汴梁为质,吾可以去。经略西域,朝廷命吾安西进贡战马万匹,玉五万斤,吾可以答应。现在朝廷支持党项拓跋氏钱粮,杀吾安西军士,掠吾安西荫户,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我们退让了,敌人会嘲笑我们的懦弱,抢走我们的财产和荫户,甚至妄想将我们便成任人践踏的奴隶。党项拓跋氏已经得寸进尺,依仗着朝廷的支持,纠集了五万乌合之众,正在攻打灵州。现在,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吾辈军士的地位和荣誉,并非朝廷所赐,乃皆自家凭本事、鲜血和性命在沙场上赢来的。拓跋氏敢来挑衅,我们就要打败他们,赶走他们,毁灭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陈德每说一句都会停顿,有一百名从龙牙军中选拔出来的声调高昂之士大声地重复他的话,以保证三万余在场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们退让了,敌人会嘲笑我们的懦弱,抢走我们的财产和荫户,”周筠正是校阅台上这百名传令官之一,三万袍泽瞩目,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节度使的化身,鼓起全身地力气大声地呼喊,比陈德本人还要激动。底下的军士也被陈德和这百名军士的情绪所感染,不少人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继而在嘴上喃喃念念出声,“吾辈军士的地位和荣誉,并非朝廷所赐,乃皆自家凭本事、鲜血和性命在沙场上赢来的。”直到最后,三万余军士几乎齐声高呼“打败他们,赶走他们,毁灭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被喊了一遍又一遍。惊得校场周围鸟雀纷纷扑棱棱飞到高空,一边飞,一边发出嘎嘎地叫声。 陈德满意地看着已经被鼓动起来的军士,忽然,不知是哪个知晓内情的校尉变了口号,高声叫道:“主公做天子!”“陈节度做天子!”带动了一大片军士也跟着齐齐高呼,拥立陈德之事,连同称帝誓约都只在校尉以上军官中讨论,眼下这校尉居然在心绪激动之下高声喊了出来,其余的校尉纷纷同声相应,这股风声早在军士中流传许久,如今在这个场合居然一下子激发出来,令陈德及各军指挥使都有些措手不及。 “陈节度做皇帝!”从江淮北上追随龙牙军刀盾营校尉晋咎抽出了腰间横刀,高声的呐喊,他手下悍卒大都是跟随陈德百战余生的,同时呼喝起来,“陈节度做皇帝!”校尉们,百夫长们,军士们,没有谁策动指使,只凭着本能,发出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喊声,声势之大,就连战阵中的战马也禁受不住,纵声长嘶,混合着刀剑和盾牌相碰的铿锵声,将天上呼啸来去凛冽西风也似要被压倒下去,整个凉州城都听得清清楚楚,“主公做皇帝!”“节度使做皇帝!” 不久前才拥立的陈德将领们,萧九、林宏、李冉、朱导、柏盛等将领都抽出腰间宝刀,与军士一齐高呼“主公做皇帝!”“主公万岁!”自古以来兵骄逐帅,今日之势,假若军中出现背叛陈德的反贼,只怕等不到次日,便会被鼓噪的军士乱刃分尸,首级呈到陈德那里以示忠诚。 陈德向校场内的军士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方才稍稍止息,他缓缓地看着校场中激动的军士,心潮澎湃,在朝廷眼中桀骜不驯的安西军,三万余血性汉子甘愿以性命相托,这是何等的荣耀。 “军心所向,”陈德顿了一顿,偌大校场里都是一片静默,好一会儿,百名传令官这才反应过来,一起高声全力喊道“军心所向!” “便是吾之所归!”这句话让所有的军士都陷入了极大地亢奋,又有人鼓噪起来,“皇帝万岁!”,“皇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巨大的声浪仿佛要将校阅台卷上高空一般。 陈德皱了皱眉头,再次伸出双手,沉声道:“同甘苦,共富贵,则战无不胜!”他本人声调虽然不高,但百名传令官一起高喊,声势也是不小,最后,“战无不胜!”的呼号压倒了“皇帝万岁!”三万军士一起高呼着“同甘苦”“共富贵”“战无不胜!”“战无不胜!”感情也从激动变为了喜悦。 各军整队向着灵州进发。陈德目送所有军士踏上征程之后,方才走下校阅台,翻身跃上那匹日常骑乘的白马,带着传令官去追赶行走在大军中间的龙牙军。一路上,军士们看见陈德的白马和将旗都高声的欢呼,原本困苦不堪地长途行军恍如一场游猎。 灵州在凉州之东,今日晴空万里,安西军进军的方向正冲着那一轮红日,“吾主公才是真龙天子!”不少军士都面带着喜色,以为此乃拥立主公为天子的祥瑞,军士们总是找得到许多理由相信自己的选择。 十五章 异族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灵州又称灵武,控扼河套之地,既是北控河、朔,南引庆、凉的要冲之地,又是西北最为重要的草场和粮仓。安史之乱后,李亨在此即位,平定天下。塞北蛮族若要牧马中原,灵州乃必取之地。前唐建镇灵州,因“朔方国之北门,西御犬戎,北虞猃狁”故而又称朔方镇。凭借灵州坚城,河套沃土,朔方军北击突厥,西防吐蕃,端的是威服四夷。五代时天下八大都督府,以灵州为首,而陕、幽、魏、扬、潞、镇、徐为次。千余年来,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这灵州城下不知浸透了多少汉家男儿与塞外胡人的鲜血。对于盘踞于地瘠民贫之定难五州的党项拓跋氏而言,这灵州与河套之地乃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诱惑。但对于几乎没有攻坚能力的党项军而言,灵州雄城却又太过坚固。 定难军并非没有利器,当年拓跋氏祖先,北威大漠,南取中原,为了对付具装甲骑,役使汉人工匠制造偏架弩和专用箭矢,历代改进,到了此时,已经可以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木半寸。为了使砲营能跟得上骑兵的运动,将旋风砲尺寸缩小置于马背运送,后来更能直接在骆驼背上发射。拓跋氏传下来的锻剑术制出来的名剑锋利无比名贵至极号称“见血封喉”。党项铁鹞子所用的瘊子甲更比大宋和契丹精锐所用的铠甲更为坚固轻便。 然而,久久局促在定难五州这等地瘠民贫之地,使的拓跋氏空有军国利器,却无实力大量制造。百年积累,瘊子甲不过区区三千余副,偏架弩只有五千多枝,最利于攻城的旋风砲只有百余副,砲手仅有两百多人。在几乎是西北第一坚城的灵州面前,一百多驾旋风砲,犹如给巨人挠痒痒一般,尽管李继奉将所有的弩箭和旋风砲都集中攻打东城门,仍然无法对城头守军造成很大的伤亡。 “党项的勇士,还是不擅攻城啊。”李继奉皱着眉头,攻打了这数日,除了死人,再没别的,就连一次登城都未能达成,到底是灵州的城墙太坚固,还是党项族人太无能。 “兄长,咱们不是有能攻城的汉人么?”李继迁指着在夏州军身后宿营的汉人厢军和民夫,这些从陕西诸路转运粮草过来的汉兵,被李继奉强留在灵州城下,让他们为党项军修筑营垒,砍伐柴草。“朝廷的官军,怎肯为我们流血厮杀。”李继奉叹道,若有憾焉,大宋禁军攻城时那铺天盖地地威势,他是见识过的,那弩箭似流水一般使用,百万箭矢顷刻而尽的威势,是要雄厚的国力做保证的,就是因为如此,李继奉才对恢复拓跋氏昔日荣光信心不足。 “被派来为吾等押运粮草的,在朝中还能有甚么靠山不成?只要打下灵州城,朝廷就算有所怪罪,又能如何?到那时,官家也要眼巴巴的敕封兄长为朔方节度使。”李继迁掩饰住心底里的野心,嘲讽似地打量着那飘荡着汉字旌旗的汉人军营垒。若是得了灵州,经略河套之地,便可从中原掠取汉人,汉人善守城亦善攻城,麾下若有这样一支汉人军,再加上党项羌彪悍地骑兵,铁鹞子势不可挡地冲锋,汴梁朝中的大位,也该由拓跋家的坐一坐了。鲜卑拓跋氏虽然族人不众,能够役使天下众多种族为己所用,是真正的长生天许下的贵胄血脉。 汉军营垒里,被定难军节度李继奉强留在凉州城下从事劳役,关中来的厢军和民夫都是怨声载道,就连军官们也是骂不绝口。“咱关中的好汉,世代打得是番邦,咱们倒强,给这党项人押运粮草。”这趟押运粮草的乃是环州团练使姚良弼,听虞侯万简抱怨,沉声道:“切莫非议朝廷差遣,老老实实地交差算完。”对朝廷的打算,他心里还是知晓的,陈德是汉人,对朝廷来说威胁更大,而党项蛮夷,占着区区定难五州的边鄙之地,粮饷都仰给于朝廷,而且内斗频繁,实在是不足为虑,更何况,党项再强横,也不过是回鹘、吐蕃等西北诸番部中的一支,朝廷在西北向来采取的是以夷制夷之策,挑动诸番相互制衡,眼下这灵州安西军,却是朝廷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忽然,步军都头孙猛自帐外奔进来大呼道:“不好,姚将军,党项人将军营团团围了!”“什么?”姚良弼与万简同时站起,大步奔出军帐,只见军营正面聚集着大约万余党项骑兵,另有万余骑兵则散布在四周,皆是秃发结辩的生番模样。姚良弼心中一阵打突,于这些生番最不好打交道,一言不合就要把刀相向,于是只堆笑着道:“本将乃是环州团练使姚良弼,有什么误会,请你们将领上前说话。” 夏州衙内都指挥使李继迁方才从党项骑军中间缓缓驰出,于寨门立马,见姚良弼出来,便高声道:“定难军节度使有令,着姚良弼率本部攻打夏州。”他脸上神情傲慢无比,以马鞭指着环州团练使说话,便如对他家中的奴隶一般口气,就算是姚良弼这般在官场上混成*人精儿的人物,也忍不住心头火起。果然,李继迁话音刚落,环州军中便一片哗然,“攻你奶奶。”步军都头孙猛当即骂道,宋初厢军并无战斗的责任,只负责力役,更何况千里迢迢来为党项人打仗,一时间骂声四起,厢军中多有边军中挑选禁军剩下来的,本事虽然不及禁军,但骂人的胆量和修养不相上下。 见环州兵骚动,李继迁脸色一沉,左手举起,他身后来自党项部落骑军尽皆弯弓搭箭,直指着汉军,后队则抽出兵刃,大声吆喝着将汉军的怒骂压了下去。环州军为押运粮草而来,在友军当中扎营,因此并未筑起寨墙,连鹿角也未搭设多少。姚良弼被李继迁身后铁鹞子用箭指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李继迁,你威胁官军,可是想要谋反么?”他话虽然强硬,但内里却是虚的,边境番部动辄杀人,朝廷为求息事宁人,若是无力进剿便招抚了事,被杀的边军汉民也就成了冤死鬼。如今李继迁和他后面的党项人都已显露杀机,唯一可虑的是,此间厢军民夫有两万余人,他们当真胆敢?但是片刻之后,姚良弼便再没机会后悔。 李继迁哈哈大笑道:“姚将军,此地四周尽是吾党项族人,谁知你这支汉军不是被安西军击杀的?军中但行将令,你违抗定难军节度使的将令,吾便杀不得你么?”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李继奉对朝廷素来有些敬畏,眼下做下这桩屠戮汉军的大事,他要拿党项人的利益去巴结朝廷,也要考虑到人家是不是会秋后算账,只能和朝廷作对下去。李继迁左手一挥,身边簇拥着他的铁鹞子乱箭齐发,居然将姚良弼连同他身边的都头孙猛等百余汉军射成了刺猬一般。周围环州军刚有所动作,后队党项军便纷纷打马冲入了营帐,用马刀和长矛将敢于反抗地汉军砍杀在地。可怜这环州厢军平素皆不习阵仗,多是从事一些修桥补路,转运粮草之类的力役,许多人就连攻打山贼的战斗都不曾经历,眼下被优势的党项骑军来回冲突,没有多久,便失去还手之力。汉军营垒之内到处是倒伏的尸体,血流汩汩,将地上的黄沙都浸透了。 李继迁身旁铁鹞子野利句末道:“大人,节度使只让我们来逼使汉人攻城,现在这般局面,若是节度使怪罪?”李继迁冷冷地看着这出几乎是单方面屠杀的惨剧,冷冷哼了一声,道:“倘若不如此,他们肯为我们作战么?” 灵州城头,储开文指着城下大声道:“那是怎么回事?”校尉钱庆之面色阴沉:“那是为党项人转运粮草的陕西厢军和民夫。”只见三千余党项骑军驱赶着大约六七千汉军民夫朝城墙涌来,其它党项军都停止了攻城,勒马远远地观看,有的还用马鞭和弯刀指着那些几乎没有铠甲,一步一挨地朝城墙走去的汉军,大声嘲笑着。忽然,有四五个汉军拔腿向后奔去,还未跑出四五步远,便被数支利箭射死在地,而其它汉军只得继续前行,只有少数人提着腰刀,更多的手上只有木棍和锄镐等工具,肩负着云梯,不知道党项军驱赶这样毫无战斗能力的人上来做什么? “消耗我们的箭矢和礌石。”钱庆之低声道,“什么?”储开文惊道,“用人命消耗箭矢?”这时中原还未经历女真族和蒙古族入侵的浩劫,即使契丹入寇,也只掠去汉人为奴隶,甚少大规模驱使汉民为前驱攻城,只为耗箭矢填沟壑便牺牲掉无数的性命。“因为党项人是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钱庆之沉声道。 汉军与民夫贴近了灵州城墙,少部分开始搭设云梯,大部分开始挖掘城墙墙基,即便以灵州之坚固,也禁不住几千民夫这么不停地挖掘下去。“放箭!”钱庆之沉声令道。“这是百姓!民夫,奶奶的,俺的婆姨还是从关中聘的呢。”“这是军令!”钱庆之不理会储开文,将手一挥,城头弓箭手将身子探出城墙,对着城下的民夫射去。此时远远督战的党项骑军居然连朝城头射箭掩护民夫挖掘城墙的功夫也不做,只管监视着是否有人转身逃跑,然后将游戏似地逃跑的厢军和民夫射杀,不少党项军甚至相互比试射眼睛,额头,或是胸口,一箭又一箭,高声笑着叫着。 十六章 哗变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灵州守军但有稍稍手软,党项军便会催马上前,借助奔马之力以箭矢射向城头,同时派出州军精锐夹杂在民夫当中登城。守城的校尉无奈之下,只得将檑木箭矢等一股脑儿抛射下去,没过多久,城下累积了数千汉军和民夫的尸体,鲜血将灵州城的墙基都染红了,做肉盾的民夫大大降低了党项军的伤亡。 十夫长储开文已经目眦欲裂,回头对钱庆之大声呼道:“校尉,让俺下去冲杀一番吧,定要将这些汉人民夫就救回来!”“城门一开,你怎知后面党项军不会乘势夺城?再者,此番押运粮草的厢军民夫不下两万,党项人一次驱赶数千人来杀,引诱吾军冲出去虚耗实力,似你这样,岂不是正中拓跋氏的圈套。城内还有十数万荫户躲避,汝逞一时之勇,置他们于何地?”“可”储开文脸涨得通红,“他奶奶地,打得鸟仗!” 眼看天色将黑,党项人便砍死了城下受伤倒地地民夫,将剩下的驱赶回去。所有的汉人厢军民夫都被收缴了武器,赶回到原先的汉军营垒中,又移了几千帐部落骑军在左近团团围住。营帐之内,一片死寂,大多数人被突如其来的厄运给震得懵了,今日被驱赶攻城的六七千人十不回一,若给党项人这么折磨下去,只要四五天工夫,这两万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要被消耗得一干二净。有些年轻不经事的,被白天的惨景所慑,居然蹲在地上,如同女人一样,抱着头低声的啜泣。哭声是有感染力的,“爹啊,你死的好冤啊。”这是如同厢军杨宝那样的老父亲死在城墙下的,“兄长”,“弟弟,”这是如同民夫傅育那样兄弟一去便没回来的,“儿子啊”,这是如同老军户魏芗良那样儿子是被射死砍死绝了后的,“我想要活着回去”,“吾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还未长成的孩子啊。”这是贪图朝廷的赏钱出来挣钱养家的民夫。不多一会儿,汉军营里已是哭声一片,凄惨的哭声与外面党项部族军烧烤牛羊,高声呼喝笑骂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虞侯万简的脸简直黑得比死人还要黑,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姚良弼一样被射死,听闻得耳畔一片嘤嘤哭泣之声,只觉怒火中烧,又烦闷无比,噼啪一声将手中柴棍折为两段,喃喃骂道:“他奶奶地,党项番子,爷爷便拼一死。”幸存下来的环州厢军军官聚在他的身旁,都头周生并当即一挥手中木棍道:“万大哥若是带头,吾也和他们拼了。”“对,拼了。”“拼了吧。”周围厢军听见这几个军官说话,纷纷止住了哭泣,转头望了过来,熊熊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决绝的面孔,没有人出声反对,此时的汉人,刚刚经历征战杀伐惨烈的乱世,尤其在这些关西汉子身上,尚且保持了宁死不屈的血气。 “好,大家都是血性汉子,”万简缓缓注视着周围的厢军,沉声道:“这条命与其浪掷在灵州城下,不如向党项人讨个公道。干了!”他顿了一顿,道:“生火造饭,死也做个饱死鬼。”众人纷纷答应,厢军和民夫各自本来有组织,环州团练使姚良弼被杀之后,虞侯万简已经是汉人中最高的军官,他拿定了主意,众军官便各自回去鼓动。白天惨死在灵州城下的伙伴血迹未干,厢军民夫自忖已无生路,便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因为党项军已将汉军营垒里的兵刃全部收去,众人便用火将木棍烤焦,然后用石块削尖,更多的连趁手的木棍都没有的,便用营垒中的柴火制作火把,只待饱餐过后,大伙儿一涌而出,冲进党项人的营帐里去放火,他奶奶的,没了兵刃,火把正好对付这群豺狼。 此时此刻,定难军节度使的中军大帐,正置酒高宴,李继迁击破白羽军大营,今日又驱策汉军为前驱攻城,为党项人避免了好大的伤亡。“到底是拓跋氏的子孙,不打不服,这些汉人平日里个个都是鼻孔朝天模样的,今日终于知道党项人的厉害。”野利仁荣端着一大杯酒凑到李继迁面前,将酒干掉。 李继奉脸色阴沉地看着部落族长围绕在李继迁的周围奉承与他,心下暗怒,这些生番,混不知道,上首坐着的定难军节度吾才是拓跋氏家主。白天李继迁擅作主张杀死环州团练使姚良弼,然后驱赶汉军攻城,李继奉虽然派人阻止,但李继迁自己率领铁鹞子及心腹部族骑军三千多人毫不理会,李继奉念着他是拓跋氏亲贵中支持自己的,不欲与他撕破脸皮,让李克顺李克宪那几条老狗看了笑话,只得作罢。虽然李继迁做下如此惨无人道之事,必然为朝廷所不喜,这定难军节度使的位子,是再也休想,但是自己在朝廷眼中成了一个残酷擅杀之人,却是被他连累了,曹翰号称禁军第一猛将,便是因为屠了金陵,一直做不到节度使。 此刻怒从心起,李继奉再也按捺不住,便沉下脸来对李继迁斥责道:“继迁,你擅作主张,朝廷若是怪罪下来,便是兄长也保不住你。”李继迁却若无其事,一边回敬了野利仁荣一杯酒,一边用小刀割下烤的喷香的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嚼得做声,吞下肚去,方道:“这中原汉人有许多,死伤这几千几万的,又有什么关系,再者,我看朝廷对这些厢军民夫的性命也未必放在心上,只要兄长夺取灵州,官家封你官还来不及。”“对,继迁侄儿这句话说得在理,有担当,像是我们拓跋家的种!”旁边的李克宪大声道,也不看李继奉,拿起一杯酒喝进肚里,只气得李继奉闷做在旁一语不发。 正在这时,忽然听后面呼喝之声大起,众贵族都不明所以之时,李继迁霍地站起身来,高声喝道:“怎么回事?”一名铁鹞子踉跄着奔进帐内,跪在地上秉道:“不好,汉军哗变了!”“汉军的兵刃都被收缴,周围还有上万骑军看守,怎能哗变?有人闹事,难道你们不会杀人吗?”李继迁脸色铁青。“杀了,杀得手也麻了,但是阻止不住!汉人太多了。”米擒远心有余悸地秉道。 汉军点燃了自己的营帐,无数厢军民夫手持着尖木棍和火把,如同溃堤洪水一样涌出来,在旁边严加戒备的党项骑军当即发箭阻止汉人冲击其它的营垒,更多的骑军策马持刀,冲进人群中乱砍乱杀,谁知那些汉军竟然如同疯魔一般,白日里如同绵羊一样懦弱的汉人,竟然用胸口和身躯去阻挡迎面冲杀而来的铁骑,丝毫不畏惧夺命的箭矢和骑军的弯刀,只要骑军冲进汉人密集之处失去了速度,必定被拉下马来殴击而死,更多的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哪怕是死,也要让这些魔鬼一样的党项人吃上点苦头,两万人持着火把拼命往外冲形成一种势不可挡威势,一边冲一边还高喊着。他们很快就冲过了汉军营垒和党项军营垒的中间并不宽敞的空地,拼命把火把往党项人的营帐和辎重上面丢,所过之处一片烈焰熊熊,火光熏天映照着这些汉军民夫因为拼却一死而显得有些扭曲了的面孔,到处是倒在党项人刀枪之下的汉人血光四溅,但是更多的汉人用他们抢到的刀剑,有人用木棍,有人甚至是用拳头和牙齿,拼命要在临死之前向党项人发泄出复仇的怒火。汉人营垒周围大约数万党项部落军的大片营地已经近乎失控,熊熊火光中之间无数人互相攻杀,大家都杀红了眼,到得后来,党项骑军只要看见步行的,也不分辨是汉人还是没有找着马骑的党项人,直接过去便是一刀。 “他们在喊什么?”李继迁戴起自己的头盔,左手握着剑,右手抓住马鞍,一翻身上了鞍子,他极度不喜汉人,因此就连汉军带着陕西口音的号子,听不太清楚。米擒远脸色微变,答道:“他们都在喊‘拼了!’”“驾!”李继迁脸色一沉,猛夹马腹,带着三百多铁鹞子直奔汉军哗变的营垒附近而去,平定叛乱,必须如雷霆万钧,只有毫不留情的杀戮,才能这些贱民知道,鲜卑拓跋氏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灵州城中,辛古召集众将议应对党项军驱民攻城之策。负责东面城楼的校尉钱庆之奔进来,高声道:“将军,党项人大营乱起,四处都是火把,还点然了许多营帐。”众将大为奇怪,纷纷来到东城楼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党项人连绵的大营后面,无数火把在摇曳奔跑,隐隐约约有无数呼喝杀伐之声传来,而仅能被众人隐约听清楚的,只有一句“拼了”。在黑暗中那无数铁骑的冲击围剿下,舞动的火把已经越来越少,但蔓延扩张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不一会儿工夫,许多营帐和辎重已经被火把点燃,烧得哔哔剥剥作响,半个天空都燃得红了。 辛古沉声道:“党项营中有变,吾亲自率三千骑军击其后阵,若有哗变的汉军被护送过来,钱庆之打开城门,将民夫接入瓮城,甄别后才许放入内城。”当即点起几个校尉去集合军士,“将军,主公严令死守灵州,此乃拓跋氏诱敌之计,万万不可轻出啊。”见辛古做了决断,钱庆之大声反对,心底里有种惭愧的感觉。白天党项人驱使汉民消耗守军箭矢,钱庆之便对彼辈狄夷的险恶心肠极为痛恨,连带着对身为契丹人的指挥使辛古也有了一种排斥的情绪,眼下他居然为了接应汉军而亲身犯险,钱庆之不由暗暗佩服。 “吾意已决。”辛古沉声道,“若是日后主公怪罪,皆有吾来承担。若吾战殁,由校尉钱庆之代为掌管灵州,不得再出战。”话音未落,便大步走下城楼,闻声而动的三千余骑骠骑军早已聚集在东门内侧,只待城门一开,便迅速通过了两道城门之间的瓮城,向着那烈焰熏天之处飞驰而去。 十七章 决死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是一个刀与火,血与肉交织而成的地狱。厢军和民夫高喊出来“拼了吧!”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弱,大家伙不甘心引颈就戮,全凭着一股血气冲杀出来,到此时已经有些疲累,四周围越聚越多地党项骑军也反应过来,杀开了性子,无数铁骑带着巨大的劲风在火光中奔驰来去,弯刀挥舞,每一次都要带出一片血光,将毫无盔甲防护的汉人砍倒在地。 李继迁带着三百多铁鹞子赶到发生哗变的后阵,立即凭借着当了多年知番落使的身份,协调因为受到突袭而仓促反应的党项八部落,各族长都将族里最精锐的勇士集合起来,在汉军众多的后阵来回奔驰冲突。李继奉亦命夏州军在后阵外围设下防线,防止哗变的汉人冲击其它营地。布置停当之后,以严阵对乌合,整个定难军后阵便形成州军围成的屠场内,十余支党项精锐骑军来回奔突的战场,党项人以刀剑为犁,每一趟贯穿到处是汉人的空旷营地,都是一条血肉胡同,无数手无寸铁的环州厢军和民夫倒在血泊之中。 虞侯万简乃在环州边军中亦是向称能战的,昔日因为身长未够,没能选入禁军,此刻他围绕在身边的乃是两万余厢军民夫中最为身强气壮的士卒,厢军中尚且能战的四千多人聚成密集的一团,手持着长木棍和抢来的刀剑冲着外面的党项骑军。而冲阵的部落骑军存着避实击虚的念头,只管绕过这一堆硬骨头,去践踏那些失了混乱不堪的人群。 眼看着无数袍泽白白倒在党项人刀剑之下,万简的双目已经充满血丝,对左右军官道:“吾看西面火光映照的铁甲明晃晃的一群骑兵,乃是有名的铁鹞子,各个都是党项族中的贵人,杀一个报的仇,顶的上杀普通党项狗一百个,今日深陷敌阵,大家拼死一搏,死后相聚夸功,没得辱没祖宗!”众军官听出求死之意,沉默了片刻,周并生大喝道:“万大哥说得好,俺们关西汉子,死也求个痛快!”军官们将万简的打算传达了下去,周围耀眼的火光映着众人的脸孔,有激动,有悲伤,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几个孝子跪下来朝着关中方向磕了几个头。 李继迁见最大的一群汉军猬集一团,周围的党项骑兵都绕路而过,皱着眉头,正欲叫手下铁鹞子去冲击一番。忽然,这支汉兵齐声发出惊天动地的数声大吼,便如那天崩地裂,数千人齐齐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冲了过来,汉人讲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无数仇恨的目光凝聚在这群铁况复秦兵耐苦战鹞子身上,令许多人多少都感觉到不舒服。“一群土鸡瓦狗!谁能为我破之?”李继迁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喝道:“他们不怕死,但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们党项人,绝不会是这些宋国人!” 此言刚落,追随他的铁鹞子们便亢奋起来,抽出腰间那宝剑,大声呼喝相应,虽然仅三百余骑,声势却不弱于对面数千步卒,战马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拼尽全力向前奔驰。党项铁鹞子的胯下战马乃是引入大食,青唐的良种,久经驯养,能负重快速奔驰,此刻人马都笼在铁甲中如同泼风一般冲上前去,便如铁骑汇集而成的狂潮怒涛一般,不单单来不及闪躲的步卒被踏为肉泥,两旁普通的部落骑军也纷纷辟到两旁。 与此同时,三千骠骑军踏破漆黑一团地夜色,冲杀到党项军营地之前。按照军令,安西军夜袭时需以黑泥涂抹人马全身,因此,在党项军明晃晃地火把下,黑暗中杀出的骠骑军如同鬼魅一般可怖,此刻铁鹞子精锐尽数被拓跋氏贵人带到后阵弹压汉军哗变,前阵没有堪与骠骑军匹敌的对手,原本还有些州军企图依靠着鹿角放箭,却被箭程更长的骠骑军射了个措手不及,骠骑军连日来皆遵守陈德的严令,不得出城与敌军交战,所谓砍柴不误磨刀工,各个校尉百夫长唯有在城头指点军阵,间接地将党项人各州军各部族扎营的强弱虚实研讨了一遍又一遍。 跟随在第一轮犀利的箭雨后面的,杀到前面的骠骑军抛出套索,人马往两边一分,单薄的鹿角经不住巨大的拉力被拔了出来,同时,后排数百骑两骑一组,以绳索牵着大段布满铁刺的擂木,全速奔驰到党项军营外围,当即脱手将檑木放出,正砸在在手忙脚乱地准备抵抗的定难军卒当中,这番冲杀,既又草原部落高超精绝的马术,又有中原骑军行云流水的配合,霎时间便将党项人营地外围撕开来一个口子。更多的骑军则沿着扫除出来的前进通道马不停蹄的冲上前去,前面无数马槊连连挑刺,后面骑射连珠箭发,沾着猛火油的火把四处投掷,毫不停滞地朝着营地纵深杀过去。 骠骑军中军士来源甚杂,暗夜奇袭过后,各自施展手段杀敌,比铁鹞子更为高大雄劲的战马和军士,却穿着更少的铠甲,那彪悍凌厉地冲杀作风,合着鬼魅一般的模样,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魔鬼都在此刻现身,口中大声吼着,契丹话、汉话、蒙古话、回鹘话、党项话,挖取人心,砍下头颅,一路带来血雨腥风。有些胆量小的定难军卒已经抛弃了兵刃,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用仅存的一点神明向长生天祈祷着。 “骠骑军杀过来了!”“是漠北骠骑军!”越来越多的党项部落军开始慌乱的四散奔逃。白羽军招纳羌人勇士,已经在定难五州地闯下赫赫生威,漠北骠骑军名号更在白羽军之上,骠骑军嫌携带首级过于麻烦,杀死敌人后,喜欢割下来鼻子穿成一串挂在马前,在有些党项部落当中,早已被传成了嗜杀的魔鬼一般。党项人的军营不似汉军那样有壕沟、寨墙,更适合骑兵奔驰,此刻被骠骑军冲了进来,一时间又没有得力的将领组织有力的反击,被辛古等人杀得竟如虎驱群狼一般,到处都是奔逃的溃军,竟然连李继奉的大帐也被践踏了。 就在部落军和李继奉大营乱作一团的当口,李克远、李克宪、李克顺等人却只管作壁上观,铁鹞子簇拥着各自的主人,万余银州军和绥州军只顾紧守这自己的军营。“继奉侄儿既然想要灵州,那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吧。”李克远冷笑着对身旁的李克宪道。 李继奉颇有些惊恐地看着前阵四散奔逃过来的溃军,马鞭前指正不断冲来的骠骑军,喝道:“为吾挡住他们!”千余名铁鹞子,连同数千随从部族骑军应命而去。虽然李继迁声望渐隆,李克宪等拓跋氏贵族根深蒂固,但最多的铁鹞子和部族所依附的,还是这名正言顺的这一代拓跋氏家主,定难军节度使。 辛古连同簇拥他的百余名精锐骑兵充当着全军的箭头,见铁甲骑兵带领着大队党项骑军迎面冲来,“合阵!”辛古大声喝道,身边的牙兵一起传令,校尉和十夫长应声而动,在策骑短短的百余步内,各百人队,各营都向中间靠拢,从驱赶溃军的疏松阵型,凝结成了一个密实无比的骑阵,所有的战马在骠骑军的驾驭下几乎踩着同样的步点,轰轰隆隆的蹄声如惊雷炸响,这骠骑冲阵之法类似后世相传的拐子马或连环马,与先敌发箭一样,乃是骠骑军从岚州开始便经年累月训练而出的战术,颇叫草原上的部落吃了不少亏。那些没有时间进行队形训练的部落战士,或是目中无人的铁鹞子,在高速奔驰的状况下,绝无可能结成如此严密整齐的阵型。 虽然铁鹞子的盔甲比骠骑军更为坚固,但在狭窄的冲阵正面,每一个铁鹞子都要面对着三四柄锋利沉重的马槊,几乎毫无悬念地被击杀,失去主人控制的战马嘶鸣着往两边奔跑躲避着如奔雷一般滚滚而来的骠骑军,两支骑军在全速状态下一错而过,骠骑军穿透了铁鹞子骑阵,深深杀进了盔甲单薄的部落骑军之中,这些部落骑兵更加不堪撄其锋,纷纷惨叫着向两边躲避。眼下的情势,全仗着返身杀回来的铁鹞子拼命延缓着骠骑军冲阵的速度,却根本无法阻截他们的铁蹄所向。这些党项贵族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战阵中间练兵,一见骠骑军冲阵厉害,便不与之正面相碰,专门纠结一群又一群的骑兵,仿佛围绕着牦牛群撕咬的群狼一般不住地袭扰骠骑军侧翼外围的骑兵。 李继奉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彪敌军冲破了铁鹞子的拦截,直冲着后阵而来,不得不抽出了许久不用的宝剑,左手有些颤抖地拉住马缰,准备迎战。 辛古引导这部下从李继奉率领的骑阵之前如疾风暴雨一般掠过,后面的铁鹞子方才跟了上来,破超兀大声喊道:”末将未能阻截住敌军,让大人受惊了!“李继奉恍若不闻,他脸色煞白,背上已经冷汗涔涔而下。 辛古率军冲入被党项军围住的地域,正逢汉军与李继迁所率铁鹞子战做一团,便策马围绕着那战团奔驰,一边用马槊和骑射驱赶围拢上来的党项部族军,一边教军士用汉话高声叫道:”安西骠骑来援,想活命的退往灵州!” 这声音喊了数遍,方才使那些拼死搏杀的汉军掉转了方向。“万大哥,安西军是和朝廷作对的呀。”周生并一边挥舞着从一个死铁鹞子身上夺来的剑,一边大声喊道。“朝廷算个屁,人家来救俺们的!”万简大声喝道,“都随我一起杀,灵州军来救命啦!”簇拥在他身边的三千余人,连同战场上尚且能够行动的厢军和民夫,鼓起最后残存的力气,拼命向着灵州方向冲去。骠骑军则在辛古的带领下,在大队汉军四周不断游走,利用自身战力强于党项骑军的优势,不断击破党项骑军对汉军的阻截。 十八章 同仇 一秒记住【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安西军、党项军和汉人步军搅成一团的战场上,辛古所率领的骠骑军如下山猛虎,周围的党项军却更似群狼,虽然无法一下子阻截住骠骑军奔驰冲突,却总要寻找机会上前撕咬一番,仗着人多势众给这这头猛虎放血,将它撕咬得遍体鳞伤之后再一拥而上。汉人步军无疑是最弱小的一方,面对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党项军,只能勉强还击,更多的厢军和民夫紧紧挤在一起,拼命朝着灵州方向冲击,这个过程当中不断有人掉队,惨叫着倒在被鲜血浸透的尘土里,再也没能起来。 环州厢军和民夫原本抱定了必死之志,现在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更拼力浴血搏杀着前进,周围仿佛是在幻境一般的地狱,连绵不绝的党项骑军仿佛草原上的狼群,外围骑射游走,前面则连续不断地试图将聚成一团的汉军分割和冲散,若不是汉军紧密地靠拢在一起,只怕早就成为铁蹄下的肉泥,好几次,外层抵抗着党项骑军的厢军就要崩溃,骠骑军突然出现在党项军的侧翼,扰乱了党项人的冲击,最后,就这么相互厮杀着前进,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冲到了灵州城前面。 这些乌合的厢军裹挟着部分民夫,在大队的党项骑兵的围攻阻截下,居然翻翻滚滚一直冲杀到灵州城楼面前,给了钱庆之极大的震撼,虽然屡次千钧一发之际,都有辛古率领的骠骑军相助,但毫无疑问,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刻,全靠的是这些步卒一股死中求活的意志。灵州原本没有步军驻扎,骠骑度寒两军都养成了轻视步军的习惯,此时此刻,钱庆之有些理解了像教戎军这样的步军居然能够威服塞北的原因。 “钱校尉,下面有许多党项人正等着抢夺城门,还打开城门么?” 钱庆之凝重地看现在城楼底下的乱军,在城门前面挤在一起汉人步卒越来越多,在他们身边围绕着大量的党项骑军,更后面,指挥使辛古率领的骠骑军还在不断地与追上来的党项骑军厮杀。更远处是经历一夜纷乱的战斗的党项军大营,那里已经乱作一团,许多部族军和州军都在竭力企图从燃烧的营帐中抢出更多的财物,堆积如山辎重在熊熊燃烧,却没有多少人积极地去救火。 “打开城门!”“求求你们,快开城门!”勉强冲到灵州城前面的汉军已经战斗到了近乎虚脱的地步,但仍然咬牙与围拢上来的党项骑军狠斗不止,“快打开城门!”环州军虞侯万简自己也不敢相信,这般混乱的战场上,灵州守军居然真的缓缓打开了城门,倚靠在城门口的汉军夹扎着少量党项骑军,几乎是收不住势头一般涌进了瓮城。 “冲,快冲进去,夺下灵州!”城门附近的党项部落头人欣喜若狂的高声喊着,拼命打马往瓮城里冲去。 短短功夫,三千余汉军与千多党项骑兵便冲入瓮城中,相互推搡砍杀着挤成一团。到了四面都是城墙的狭窄环境里,却是汉军大占优势,不时有党项骑兵被拉下马来,顷刻间成了刀下亡魂。 瓮城四面城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从灵州荫户中选拔出来的弓箭手。“射箭要气定神闲,左手不能太僵,僵硬了就会抖,右手拉弦要快,发箭的时候要屏住气息,免得失了准头,喏,就像这样。”孙掌柜的一边絮叨,一边飞快的拉开弓弦,一箭如闪电般射下城头,被火把照的明晃晃的瓮城中一个秃发结辨的党项骑兵捂着喉咙到下马去。孙狗子面无表情,对身边的两个徒弟道:“党项蛮子骑马,记住要射脑袋和咽喉,不容易伤到自己人。”与此同时,四面瓮城上箭如雨下,虽然也误伤了不少汉人,但中箭的大多是骑在马上党项军,尤其是还在不断从城门里涌进来的党项兵更是遭到了迎面而来的弩射,前面的纷纷打马向后退去,后面的挤作一团。 “金汁沸油!”钱庆之一声令下,军士合力推动数十个大陶罐,里面是早已烧得滚烫的粪汁和沸油,就在城门洞内外倾斜而下,正浇在挤作一团的党项骑军头上,一片鬼哭狼嚎之声,连人带马顿时便被烫得面目全非。见城门口人马尸体堆积如山,钱庆之又令军士将猛火油倒下去点燃,足足烧了个多时辰,方才将尸体烧尽,然后才用城楼上的绞盘将外城门缓缓关上,那些被烧成焦炭一般的尸骨,被生铁包裹的巨大城门碾压而过,只随着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化为粉末飞灰。 辛古见汉军已经退入瓮城,钱庆之当能应付党项人抢城,便不再和周围的党项骑军纠缠,率骠骑军绕城而过,从北城门退入回灵州城。 指挥使辛古用力将好几支箭从盔甲的缝隙中起了出来,脱下头盔,也感到一阵眩晕。众骠骑军都有些力竭气喘,却不顾疲劳,纷纷跳下战马,先将仔细查看战马是否受伤,战马就是骑兵的半条命。与草原上追击马贼和部落动辄旬日相比,刚才在数万骑军当中短暂而激烈的来回奔突更加消耗体力。 清点人数,只剩下一千两百余骑,其它兄弟都殁在敌阵中了。钱庆之亦派军士过来禀报,接应回瓮城的汉军大约三千人不到,辛古心下黯然,没有人去对比损失的袍泽和救援的汉军的数量,有的事情,是不能不做的。 这喧嚣的一夜,在硝烟和血腥的味道里结束。次日天明,以党项骑军将剩下的哗变汉人,大约五千多人押到灵州城前,在灵州守军弩箭射程之外逐一虐杀。 听闻城楼下面汉人声嘶力竭地惨叫和党项人残忍的笑声,校尉钱庆之脸色铁青,握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待所有的汉人都被处死,方才沉声令道:“把瓮城中俘获的党项人押到城楼上来砍了!” 骠骑军昨日失去许多袍泽,一千七百余军士阵亡,指挥使辛古负伤七处,四名校尉殁于阵中,百夫长战死二十五人,众军士对党项人恨之入骨,当即将昨日冲进瓮城中的三百多党项人押上城楼,当着外面还未撤回的万余党项军砍下首级丢下城去。 “呸!”钱庆之冲着党项人退走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带着唾沫。 经历了汉军哗变,骠骑军夜袭,定难军大营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汉人和党项人倒伏的尸体,空气里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昨夜激战损失惨重,使定难军也没有精神再去攻打灵州。不但被哗变汉军和偷袭的骠骑军杀伤,更多的党项军死于自相践踏,天明之后各部报上来居然死了**千人。军中最怕瘟疫,也无暇分辨是汉人还是党项人,将营地中的尸体不断搬到外面堆成一大堆烧掉。 “汉人营垒本来就靠近堆放辎重的地方,昨夜他们四处放火,将草料和粮食烧去了大半,部落自带的草马还没什么,铁鹞子所乘的青唐大食好马,没了精料,便不堪战。”颇超兀皱着眉头向李继奉秉道,“绥银州的铁鹞子误踹了旋风砲手营,两百多砲手给杀得只剩下不足五十了。” “什么?”李继奉将银杯摔在地上,“这几条老狗,根本就是故意的!”“大人,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先退兵了。”颇超兀谨慎地进言道。在这么打下去,只怕夏州本部的军马越来越弱,反而让李继迁等浑水摸鱼。 瓮城内,侥幸生还的环州厢军和民夫席地而坐,能够坚持到此刻的,大都身强力壮之辈,而且只负了些轻伤。 城楼上的灵州军用箩筐垂下来面饼,食水和金创药,大家便互相胡乱包裹一些,再和水吃些食物。过了半晌,校尉钱庆之代表灵州守军,坐着竹筐下来和瓮城内的残军交涉,并告诉他们,在安西军主力到达之前,恐怕要委屈他们一直住在瓮城中。 “俺们还有好些兄弟落在了城外。”虞侯万简心中还存了万一,谢过之后,便打听起详细情形。钱庆之沉默半晌,低声道:“现在城外只剩下党项人了。”两万多条性命,多是有家有室的本分百姓,全部是环庆一带的同乡,可想而知,不久之后,环庆一带家家服丧,人人挂孝的凄惨情景。 城楼上安西军士比划着讲清楚城外的惨象后,所有的瓮城中的厢军和民夫都陷入了沉默。当悲痛和愤怒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仿似一座沉默的火山。 城楼中,辛古伏在条凳上,一边忍着用盐水清洗多处伤口的疼痛,一边叮嘱校尉钱庆之。朱惠兰蹙着眉头,似乎比辛古还要疼痛的样子,细心将用药水浸过的布条为他包扎好伤口,又将一件带着药水味道的袍子给他穿上。岚州围城时她便是主母身边的得力助手之一,也积累下不少包扎金创的经验。骠骑军与周边草原部落马贼经年交战,论照顾伤号的经验和细心,灵州城里的军士娘子已经不亚于中原的郎中。 “党项人已有两三日没有攻城,似乎有退军的意图,是否追击他们。”钱庆之迟疑道。辛古皱了皱眉头,党项人提前退军,与陈德诱敌会战于灵州城下的意图不符,但骠骑军实力却是单薄了一些,“派几个百人队远远缀在后面。灵州不容有失,倘若主公大军及时赶到,兴许还追得上李继奉。” 城内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辛古皱了皱眉头,战时城中禁止喧哗,他问道:“这是哪部的荫户不守规矩?”钱庆之秉道:“是瓮城中的关中厢军民夫在祭拜死难的伙伴。”辛古点了点头:“那随他们去吧,问问还需要些什么物事,只不能放进内城,以免生乱。”钱庆之遵令出去。瓮城离城楼很近,辛古听那歌声慷慨豪迈,自己却听不太懂,便偏着头问朱惠兰道:“他们唱的什么?”朱惠兰听侧耳细听片刻,隐约听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轻声道:“是老秦人的战歌,讲同袍情谊的。”辛古点点头,凝神细听起来。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十九章 复仇 更新时间:2010-06-07 汉军哗变后三日,拓跋氏亲贵、党项各部犹自为是否退兵争执不休,李克远、李克宪等主张既然坚城难下,粮草不济,安西的援军已在路上,那就应当立即退兵,退保定难五州,最近白羽军的残余在各州都很猖獗,留镇定难各州的拓跋氏军队都有些应接不暇。 李继迁坚决要继续攻打灵州,理由是灵州乃帝王基业,朝廷同意李氏据有此处,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眼下党项各部骑军四万多人,而陈德援军不过三万,决战于城下,胜负在五五之间,一旦打败了陈德率领的安西军主力,灵州守军眼看外援断绝,守城之志便会动摇。粮草问题则可以继续向朝廷要,关中厢军和民夫全军覆没的事情可以全部推到安西军身上,反正朝廷肯定是愿意相信定难军的说法,因为李继迁当了多年的知番落使,前来助战的党项八部首领多有支持他的,李继迁告诉他们说灵州乃是西北最富庶的城市,历代都迁移了大量的汉民在内居住,安西军的毛纺织工场更在城内,积蓄下无数钱财,一旦打开灵州,各部可以任意抢掠,不能就这么白白回去。 李继奉在两派意见之间左右为难,他内心是想要退兵的,但此次出兵攻打灵州乃是他继承定难节度使大位以后,首次以拓跋氏共主的身份统领大军,如果连安西军主力的面都没见着就这么灰溜溜地退回夏州,对他脆弱的威信是个很大的打击。更何况李克远、李克宪这些人存心保存实力,而主张和陈德决战的李继迁至少在面子上还是拥立他的。 众党项贵族正在争吵之际,探马来报,陈德统率着三万安西军已经抵达灵州。安西军来得如此之快,令党项各部首领都大惊失色,唯有李继迁神色自若,把玩着手中的犀牛角匕首,冷笑道:“陈德既然来了,这场决战,便不打也要打了。你们这些人看多了汉人的书,变得和汉人一样胆小如鼠,白白争论三日没有攻城,简直将拓跋氏祖宗的脸面都丢个干净。”说完也不理其它人,径自出了营帐整顿部属准备作战去了。 拓跋氏和党项人虽然接受朝廷官职,也向中原汉人习得了许多规矩礼仪,但还有着部落中的习俗,像李继迁这样出言讥讽上官,军议当中擅自退出,也是寻常,只要他在战场是不逃走就行。大敌当前,虽然李继奉与李克远等人都对他暗暗不满,但各部落首领反而觉得李继迁才是拓跋氏贵人当中最有种的一个,纷纷向李继奉告辞,要出去整顿部属和安西军交战,李继奉见众部落首领求战心切,也便顺势推舟道:“安西军远道而来,尚且疲惫,我军粮草不多,正宜速战速决,那便各自去整顿兵马,明日清早便与陈德决战罢了。”李克远与李克顺无法,此时单独退军势必为各部党项羌所不齿,只得各自回营。党项人作战的阵势没有汉人那般复杂,除了各州军中少量运送和守卫辎重的步卒外,各部都以骑军为主,打仗时先以各部落骑兵骚扰敌人,然后以铁鹞子冲阵击破敌军。 灵州城外安西军大营内,陈德坐在上首帅位,盔甲外面披了一件绣着斑斓白虎的黄袍,众将依次坐在下首。听辛古介绍了前日汉军哗变后两万余人尽数为党项所屠后,众将哗然。草原上部族相战,动辄将对方车轮高的男子全部斩首,但因中原人与草原部落并没有如此仇杀,蛮族军队如此对待中原汉人的也不多见。李冉、林宏、柏盛等汉人军指挥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踏燕军指挥使李冉当即便向陈德领命,由骠骑军派向导,他从踏燕军加派出二十个百人队,在党项人营盘周围去游猎,一方面绞杀党项军的斥候,一方面也是为冤死的汉人复仇。 陈德脸色转冷,沉声道:“拓跋氏和党项诸部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务必要血债血偿,将其斩草除根,以儆效尤。”和在场的众将相比,他心中更加清楚,眼前这等惨事,若不严加惩戒,有可能放大百倍千倍的发生,最终导致中原人口十不存一,华夏文明几乎就此断绝。“以杀止杀,用安西军的利刃,让这种最恶劣的罪行,到此为止。” 骠骑军指挥使辛古为营救哗变汉军身被七创,此刻伤势尚未痊愈不能顶盔贯甲,身上披着件朱惠兰给他缝制的紫色袍服,秉道:“被收留在瓮城内的关中厢军自知朝廷不能为其伸冤,只要主公愿意为他们向党项人讨还公道,他们就誓死追随主公。”周围的将军听到这话脸上都纷纷露出笑容。铁骨军指挥使朱导更哂道:“大堆的好汉哭着喊着要晋身军士,这伙人不过是厢军而已,追随主公还要开出条件来?禁军原本就看不起厢军,更何况铁骨军的军士大都是禁军中悍卒,就连普通的禁军也不太看得上眼。 “哦?”陈德却不以为忤,“灵州方面已经有骠骑、度寒两支精锐骑军,未*略漠北,若要兼得步骑之利,倒是有必要设立一支敢战的步军”,便问道:“这些关西步卒可堪用否?”辛古正不忿其它将军嘲笑,闻言便沉声道:“从五万骑军中冲杀出来的,两万人只剩下三千,虽然许多本事不如现成军士,但胆量气魄体力都不错,只要稍加整训,便都是上选的精兵。”见辛古脸色严肃,他说话又向来实在,众将也都收起轻蔑神色,陈德点点头道:“那便收下他们,由教戎军严加整训。若是堪用的话,关中是秦国故地,又为报仇雪恨而成军,便号为同仇军。” 众将纷纷称是,又仔细商讨了进击党项军的安排,皆以为要击败党项军不难,难的是党项人皆是骑军,各部之间互不统属,败则四散,难以全歼。“骑军固然难以全歼,但只要打掉了几个拓跋氏首领,以白羽军近年来在定难五州地的积累,加以大军讨伐,倒也不难。明日便以龙牙、教戎、锦帆、铁骨四军结中阵徐徐进击党项大营,练锐、踏燕和骠骑军一部三军作为预备队,等待时机一举击破敌军。 次日清晨,当安西各军准备进击之时,踏燕军游骑来报,党项各部营地人喧马嘶,似乎要主动发起进攻。陈德笑道:“既然李继奉急不可耐,我们便少走些路罢了。”于是安西四军背灵州东面城墙列阵,辛古更将几乎所有的床子弩和抛石机都集中过来,踏燕、练锐和骠骑军大部隐身在城中等待出击的命令。 “看阵势只有两万人,骑兵很少,陈德带来的其它军队呢?”李继奉遥望着对面整齐的阵线,心中不免有些羡慕,自己这边各部首领和铁鹞子带领着部族骑军,东一团西一团,勉强整合在一起,却处处显露出杂乱,稍微整齐些的夏州军、银州军和绥州军也互不统属。“若是全军都出来列阵,万一败战,灵州不就危险了么?这陈德是个汉人,玩的是未虑胜,先虑败那一套玩意儿。“李继迁不屑地嘲笑道,按照他的想法,孤注一掷才是鲜卑英雄的气派。周围的铁鹞子都随着李继迁哈哈大笑起来,李继迁就有这种本事,哪怕是随口说说,也能让跟随他的铁鹞子觉得自己比面前那胆小如鼠的汉人强大很多。 李继奉没有答话,挥鞭命李克远与李克顺先进攻安西军正面,命野利部落和摩病部落骑兵从两翼袭扰敌军,李继迁统率夏州铁鹞子准备伺机发起决定性的攻击。虽然拓跋氏内斗,但大敌当前,银州军和绥州军还是应命而动。李克远和李克顺带着万余骑兵,以大规模集团冲锋的形式全力向安西军军阵发起冲击。 还在四百步外,他们面临了来自灵州东面城墙上的床子弩和抛石机的第一波次打击。灵州城头的抛射武器是早就调好射程的,没有试探的前奏,毫不吝惜的箭矢和礌石,密集的落在策马高速奔跑的党项骑兵群里。在这个距离上,党项人的弓箭连最近处的安西军阵也够不着,更不要说反击城头的守军,各部落首领和铁鹞子唯有催促手下加快打马,试图尽快通过这一光挨打不还手的地区,冲向安西军方阵。 大约还有两百步远的时候,安西军前阵的弓弩营斜撑起了两丈长的鹿角,而这些手持强弩硬弓的弓弩手就躲藏在尖锐鹿角的从林后面不停地放箭,很多党项骑手由于来不及收马,连人带马的都撞在鹿角上惨死,而更多减缓了速度的党项骑兵则要面对安西军弓弩营强弩的集中射击。 一些铁鹞子仗着盔甲坚固,策马小心地通过鹿角地带,企图跃入弓弩营的阵中,用弯刀砍下那些在鹿角后面的步卒的脑袋。但是他们遭到了连弩持续不断地密集射击。安西军在武侯弩基础上改进的连弩纯用铁制的粗短弩箭,虽然射程不远,在短距离内仍然有不小的杀伤能力。对于不顾一切迎面冲来的党项骑兵的杀伤效果更大。将连弩弩匣内的箭矢射完以后,弓弩营便依令后退。而长枪营则持着前进保护弩手。此时,党项骑兵冲阵的勇气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不管是正面还是两翼,都开始纷纷打马退回。 二十章 强弩 更新时间:2010-06-08 银州军和绥州军几乎没有给安西军军阵造成实质撼动,甚至没有带去多少伤亡。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李继迁大怒:“简直是一群懦夫!”下令所有夏州铁鹞子披挂铁甲上马,准备冲阵。定难节度使李继奉不喜冲锋陷阵,所以战场上铁鹞子近两千骑都有李继迁统领着,大名鼎鼎的平夏铁鹞子皆是党项贵胄血脉,自少年时便习武,坐骑善于负重奔驰的青唐好马,人马都披挂着刀箭难入的瘊子甲,两千余骑一起冲阵,已是倾定难军百年来积累的精华于一役。 见汉人长枪营厉害,李继奉不欲铁鹞子白白伤亡,便令李继迁暂缓冲锋,五千弩手先行缓缓前进。夏州军有射程达三百多步的偏架弩,其中弩机,弩身等许多构件都采用精铁锻造而成,弓臂比一般弩要长出一倍,士卒单凭臂力无法上弦,乃是改进于中原已经失传的汉代的踏张强弩。这偏架弩的弩箭也是特制的,箭支笔直,箭头皆是精心修磨过的,务求射到极远处仍然有强大的穿透力。只这偏架弩制造极难,昔年鲜卑拓跋氏掩有天下时也没有多少,而鲜卑后裔,定难李氏穷五州之物力,也只造出来区区五千支强弩。但弩战之道,当真就是一寸长一寸强的,五千夏州军弩手在安西军弓弩营射程之外放弩,但闻声声弦响,安西军弓弩手和长枪手不断倒下,对面射出来的箭矢却少有能达到夏州弩阵的。 “有铁鹞子和偏架弩这两样军国利器,即便不能争霸天下,退保定难五州以待时机则可。”李继奉得意洋洋地笑道,可惜这两样东西都无法大量生产,不然汴梁禁军何足道哉。党项八部首领更是率领手下骑兵大声吆喝着为夏州军和平夏铁鹞子助阵。八部落中许多青年子弟都在那浑身笼在铁甲中的骑兵里面,虽然脸都被铁面罩遮挡着看不清楚,但这些人便是整个党项部族青年一代中所有精英,现在,他们就要发起冲锋,再一次将党项部落的敌人踏得粉碎。跟在首领们身后,部族骑兵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伴随着铁鹞子集群的出动,整个定难军的士气高涨到了极致。 “让萧将军率弓弩营退后吧。”陈德叹了口气,虽然安西军械司全力提升弩箭的威力,但现在主要的成就是研制连弩,而在射程上与夏州偏架弩相差很大。陈德曾命军情司设法得到一架偏架弩来拆解,但这是拓跋氏压箱底的军国利器,平日里深藏在夏州武库中,就连弩手也不易的见,而这些弩手本身亦是对拓跋氏忠心的家生奴隶,妻儿老小都寓居在夏州内城里。“前阵柏将军请求陌刀手出击冲阵!”传令官来报。“让他原地不动。”陈德颇有些歉意地看着前阵,陌刀营和长枪营在夏州军的弩箭面前不但有军士倒下的场景,与后世排枪交战仿佛,这些军士皆是千百人中脱颖而出的悍卒武夫,却连敌人的面孔也没看清楚,就倒在阵前。“平夏铁鹞子就是要等我们阵脚松动的一刻冲阵。”他顿了一顿,“让城头的床子弩和抛石机全力压制夏州弩阵!不要吝惜军械,损坏多少,给他们补充多少!” 灵州城头,校尉钱庆之大声喝骂道:“加把力气!”几个壮汉一起推动绞盘,将巨大的床子弩上弦,忽然绷紧的弓弦一下子断了,军士和民夫倒了一地,还有人磕得头破血流,钱庆之皱着眉头,越是军情紧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乱子啊。辎重营的人立刻将那床弩推下去抢修,“不要管了,等着家伙修好也没有用了!”钱庆之大声叫道,甩脱头盔,脱下铠甲,只穿着一身单衣,用力挽住另一架床弩的绞盘,大声喝道:“一起使劲,一、二、三!”在他的带领下,其它校尉和百夫长们也纷纷脱掉了盔甲,加入到军士和民夫的行列里去,整个灵州城头升起一片汗水蒸腾的水汽。钱庆之一边推动绞盘,一边还在大声喝道:“要是砸不垮夏州的弩阵,一会儿都跟爷爷去冲阵去!”“好!校尉你说的。”百夫长张顺应道。 灵州城头的床子弩和抛石机在众人几乎像牲口一样的卖力地推动中,加快地将石弹和巨大的弩箭射入城外三四百步之外的夏州弓弩手当中,这些弩手不是像安西长枪营和陌刀营那样的精锐,巨大的石弹和床弩箭支一次又一次扫开血肉胡同之后,阵型便有些散乱了。“大人,让铁鹞子冲阵吧,定难也就这么点家底子,若是给安西军拼光了,如何压制那些桀骜不驯之辈。”破超兀在李继奉耳边轻轻道,夏州拓跋氏有这么一支强弩军,乃是收服各部落的定海神针,忠心的弩手皆是拓跋氏数代家生奴隶,假如任由他们在灵州城下耗损,只怕令人心寒。李继奉也正有此意,闻言便点头道:“也差不多了,让继迁冲阵吧!”汉军弓弩营的鹿角已经被当先骑兵全部踏平,正好方便铁鹞子冲锋。 得到李继奉的中军号令,在弩箭的掩护下,全身笼罩在瘊子甲中的铁鹞子骑兵挥舞着利剑长矛,最前锋的以楔型阵向安西军阵。这两千多铁鹞子都是各部贵族子弟,平日里追随不同的主人,要凑在一起都不容易,此刻呼呼啦啦跑开了来,人马身上漆黑锃亮的铁甲铿锵作响,更有野利、破超等一些大家族子弟的长矛上还挂着本族的旗号,高喊着蛮语,虽然仅仅两千多铁骑,声势却不下去适才万余部族骑军冲阵的架势。在铁鹞子身后,是他们的心腹随从,各部族的都有,近八千精锐骑军,追随着自家的主人拼命向安西军的前阵冲杀过去。 自从夏州弩手出战以来,在后面观战的李克远李克宪等人便脸色阴沉,此刻声势浩大的铁鹞子集群冲阵,更让这几个满腹心机的拓跋氏贵人沉默不语,夏州的势力,在定难五州,还是首屈一指啊。 李继迁被亲随铁鹞子紧紧簇拥着当先冲阵,他极其享受这裹挟引领千军万马冲锋杀敌的畅快感觉,“杀!”他突然发出如同狼嗥一般的大吼,所用的不是平常说话的羌人语言,而是世代相传的鲜卑语,只有嫡系的拓跋子孙才能习得,记载各项军国机要的高贵的鲜卑语,曾经统治大地上众多种族的高贵的鲜卑人所有的语言。紧紧跟随李继迁的铁鹞子们虽然听不懂,但明显感到了主人身上迸出来的一股战意,“杀!”“杀!”各自挥舞着利剑长矛,直冲着刚刚接受了夏州军弩阵的打击,正在补充人手,重整阵型的安西军前阵直冲过去。 “兄弟们,奋身报国的时候到了,军士万岁!”教戎军指挥使柏盛奉命统领三千陌刀手,“军士万岁!”“万岁!”伴随着声声呼喊,全身披挂步军重甲,原本席地而坐的陌刀手们纷纷站起身来,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徒步向前,站在了长枪营身后,只等和前面惊雷滚滚一般的重骑兵相撞那一刻。夏州强弩使五百军士的长枪营还未正式接敌便倒下一百多人,柏盛担心长枪营是否扛得住两千铁鹞子全力一击,便和指挥前阵长枪手的林宏商议,让陌刀手提前补充到长枪营的空隙中去。铁鹞子人马全身披挂的瘊子甲是很难被弓弩穿透的,与其让弓弩营冒着风险再演练一次敌前后退,不如让这个时代最好的重步兵与铁鹞子来个面对面的对决。 “军士万岁!”“安西万岁!”从头盔的缝隙中看到大群的铁鹞子越来越近,后面还跟着上万要乘虚踏入安西军阵砍杀的党项骑兵,长枪手和陌刀手们大声喊着号子,克制着心中本能的恐惧。步兵面对重骑冲阵的时候,前面是黑沉沉的大山一样的钢铁怪物向着自己直撞过来,伴随着雷鸣一般的铁蹄声响,地面也在微微颤动,血肉之躯是没有办法不恐惧的, 浑身包裹在冷锻铁甲里的强壮战马被主人毫不吝惜地驱驰着撞进了长枪营的阵线,巨大的冲击力让许多军士因为胸腹受震而吐血,很多长枪手死在铁鹞子的长矛下或者被马踩死。但同时,铁鹞子和党项骑兵如同拍打在海岸上的海浪一般,所有的冲击力都被如铁铸成的礁石所吸收了。 “冲啊!”“杀党项人!”长枪手还在努力克服着铁骑的巨大冲击的时候,陌刀手们已经从长枪手的空隙中冲了出去,重达二十余斤的丈许陌刀,专照着那人马腿部,铁鹞子铠遮护不够之处下手,陌刀手乃是安西步军的精华,皆是身高体壮又悍不畏死之辈,此番越过长枪手结阵而前,顿时叫失了速度的敌骑吃了大亏,后阵的五千长枪手紧跟在陌刀手的后面,几柄长枪齐心合力将应接不暇的铁鹞子骑兵插下马来,用长枪末端的铁尖扎死在地上。陌刀手冲入后面铠甲单薄的党项骑兵阵中后,更加不可阻挡,五尺长的刀刃起伏落下,如同海潮滚滚,又如血肉磨盘一般翻涌着前进,带着一片腥风血雨,陌刀手外罩着厚重的陷阵铁甲,中间是一副抵御大力劈砍,同时支撑分配铠甲重量的藤甲,内里还有数层厚绸帛的贴身甲,骑兵若是失了冲击之力,单单以刀矛凌空下击,还真难以对付。那后续的党项骑兵见前面人仰马翻,连铁鹞子都吃了大亏,惊心胆战,纷纷又打马退后,企图凭借着马力逃走。 二十一章 斩首 更新时间:2010-06-09 失了速度的铁鹞子拼命在在长枪手的从林中挣扎,少数忠心护主的骑兵根本无法冲上来阻止陌刀手结阵而前。 教戎军指挥使柏盛大声呼喝着周围陌刀手并力冲杀,此时的战场上充满了人喧马嘶,他的声音仅仅为周围少数几个军官听到,陌刀手们都只凭着平素训练的队形作战。 除了那些拥有锋利的夏州宝剑的贵族和使用铁骨垛和铁锏等钝兵器的夏州党项,大部分手持弯刀的党项骑兵很难砍透厚实的陷阵甲,伤害到重步兵,而沉重而锋利的陌刀则是几乎没有铠甲防护的党项部族轻骑兵的噩梦,刀锋起伏之下,甚至有连人带马被劈为两段,五脏六腑洒了一地。 若没有严明的军令约束,再勇猛的战士也不愿白白牺牲,几乎一边倒的战斗使后队党项骑兵已经开始后退,兀自在前面死战不休的铁鹞子陷入了安西军重步兵的泥沼当中,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陈德在中军瞭阵,直到此时方才舒了口气,对身旁牙军校尉郭年笑道:“可惜了拓跋氏百年积累,李继迁将铁鹞子孤注一掷,倒是为我们省却了好大麻烦。”挥手下令弓弩营上前,射杀铁鹞子。萧九得令后,立即命弓弩手用强弓硬弩,装破甲箭,在长枪手的身后抵近了逐个射杀。铁鹞子都高高坐在马上和地下的步兵搏斗,目标极为明显,弓弩营瞄准发射也不虞误伤友军,这些党项贵族虽然有这个时代最好的铠甲,但却不能抵挡强弩破甲箭在近处攒射,大部分的脖子、胸口和腰腹部被多箭射中,不甘心地掉下马来。 “杀啊!”“杀啊!”李继迁已经急红了眼睛,他无法相信,居然真的有汉军步卒能够生生的用血肉之躯挡住铁骑冲阵,此刻朝四周望去,皆是如潮水一般的头戴铁盔的安西军军士,或持长枪,或持陌刀,相互掩护着将重甲骑兵刺下马来。其实安西军重步兵的数量比冲阵的铁鹞子以及紧紧跟随他们的随从也没有多上许多,但步卒善于列阵,在基层十夫长、百夫长的指挥下并肩作战,远远胜过党项人,虽然在整个战场上安西军重步兵与党项骑兵的数量相差不大,但在每个局部却都是安西军占着优势,大队的党项骑兵被肩并肩的长枪手陌刀手围在狭小的空间内,根本无法将马跑开。这时萧九已经指挥三个弩营越过了两军混战的地段,配合前阵陌刀手一起阻挡企图冲进阵中营救主人的党项骑兵。 过不多时,李继迁带出的铁鹞子和近万精锐部族骑军在安西军面前已然没了还手之力。铁鹞子只剩下一千多骑尚且在马上,被安西军围攻下,数百人聚集成圈子,仗着人马身上铠甲坚固,苦苦支撑。在铁鹞子精锐与大队党项骑军之间,被万余安西军长枪手、弓弩手和陌刀手组织的防线死死的隔开,从定难军中军望去,远远隔着重重叠叠地头盔铠甲,才能勉强看到困兽犹斗的铁鹞子们,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大人,部族的儿郎都陷在阵中了,还请您督促众军救上一救啊!”几个部族的族长见铁鹞子陷在汉人阵中,不由一起向李继奉央求起来,李继奉的脸色已经异常难看,转头看身旁的破超兀,颇超兀避过其他几个族长,包括自己父亲的眼光,低头秉道:“可令偏架弩弩手掩护各部族长再行冲阵,另外,令银州和绥州军攻打安西军侧翼。”李继奉颇点点头,沉声道:“那便如此罢!” 随着定难节度使中军令旗发出,五千夏州弩军徐徐上前,左右各有两千余夏州军骑兵掩护其侧翼,而万余部族骑军则跟随在弩阵后面。陈德见李继峰已经派出了最后的战力,以马鞭指着那五千结阵而前的夏州弩手,侧身对龙牙军校尉马靖道:“夏州偏架弩是守城的利器,于吾经略定难五州是极大的阻碍,汝率龙牙军和诸步军骠骑营从侧面冲阵。”马靖本乃白羽军选拔上来的骑军校尉,与拓跋氏仇怨颇深,闻言当即催动战马,带领四千余骑冲了出去。这些龙牙骑兵被陈德扣住在中军早已憋得有些火气,此刻得了作战的机会,便如出笼的猛虎一般,踏着滚滚烟尘直奔那夏州军弩阵左翼而去。 负责掩护左翼的骑军统兵官见安西军来袭,不知利害,带着麾下骑军便迎了上去。龙牙骑乃是各骑军精选的精锐,战士、马槊、铠甲、战马皆是最为精良。两军相接之前,安西军照例以硬弓骑射开路。夏州骑军专习冲阵,骑射远远不如漠北蛮族,若是与游牧部族对阵还会防着骑射游斗,未想到与中原汉骑相战却碰到如此情况,当先冲阵的骑兵被射到了百余骑,就连统兵官拓跋承平左肩也中了一箭,后面的纷纷伏在马上躲避箭支,正当此时,安西军骑兵猛夹马腹,那些从波斯、青唐引入的良种好马四蹄奋起,霎时间将冲阵的速度加了上去,夏州骑军未反应过来,对面敌人已杀到身边。 校尉马靖带着百余善使大枪的龙牙骑为全军的箭头,但见枪头白缨连点,每次都是一甩即收,被大枪挑中的党项骑军纷纷落马,除了少数武艺高强者使用大枪之外,安西骑军皆使用丈五尺长的马槊,比夏州骑军的长矛和弯刀都要长得多,伸到敌人面前,上抹颈项,中刺胸腹,下伤战马,夏州骑军不似铁鹞子那般人马紧紧绑在一起,往往一个照面便被刺落马下,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骑兵给带离了马鞍掉落在地,安西骑军胯下战马长嘶人立,龙牙骑顺势从被扎得透穿的夏州骑兵身上抽出马槊。两千余骑党项骑兵的阻拦,甚至连龙牙骑的速度也没有降下来多少。 被夏州军护在身后的五千弩手还来不及变阵,便被龙牙骑军闯入侧翼,马槊的锋刃横扫着盔甲单薄的弩手,暴烈的铁蹄顿时将原本整齐的夏州弩阵冲得一片狼藉。弩手们在冲到近前的铁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唯有纷纷后退,后面的部族骑军不肯就此丢下尚且被安西军包围的铁鹞子,在首领的督促下拼命向前。夏州弩手就在在两支骑军之间四处包头鼠窜,大部分丢弃了拓跋氏视若秘宝的强弩,四处躲避。 李克远、李克顺等原本没有战意,见夏州军主力已经也被打垮了,便纷纷打马,准备率领本部退出战场。接到中军李继奉传来让银州、绥州军进攻安西军两翼的命令,李克远冷笑道:“简直荒唐,汉人还有大股骑兵藏在灵州城里没有现身,现在让我们去袭杀他的两翼,不是白白送死么?”他心里对三千骠骑军夜踏党项大营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颇为忌惮,从龙牙骑将夏州骑军一举击溃的战况判断,陈德带来的本部骑军战力更胜于骠骑军,这场仗已无悬念,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而已。绥州军与灵州军向来唯李克远、李克顺之命是从,也不理会尚且有许多定难军和党项军还在和安西军拼杀,各自调转马头,竟然自顾自地退出了战场。 面对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李继奉脸色惨白,原来设想的势均力敌的决战,居然如同鸡蛋碰石头一般不堪,李继迁率领铁鹞子冲锋生死未卜,但他也无法等下去了,长叹一声,率领剩下的铁鹞子和夏州骑军拨马退后。 见党项人阵势松动。安西军立刻发出了追击的信号,骠骑、踏燕两军共四千余骑从翁城里一涌而出,分别沿着党项军退却的方向追去。跟在骑军身后的是骑马追赶的练锐军。党项人败则四散,此刻各自驱策战马,片刻之间,灵州城外只留下满地尸首和失去主人的战马。 直到党项军彻底退去,陈德方下令步卒原地休息,但不得解甲。刀盾手在战场上寻找伤兵,倘若只负了轻伤则送入城中治疗,负了重伤的则送他一程,说来一奇怪,后来各刀盾营上报情况,皆称未发现遗留在战场上的敌军有轻伤者。直到晚间,追敌的三军仍然未归,陈德便下令教戎军接管城防,其它各军紧守营垒。此番战前即定下来追敌之策,要骠骑、踏燕、练锐三军一路追击下去,一方面希望能够斩获拓跋氏的首脑人物,一方面迫使更多的党项骑兵掉队。度寒军已经组织起沿途的草原部落去袭击和俘虏那些掉队的党项人。 天色将晚时,林宏派人送了一个党项首领过来,“他自称是李继迁,希望能见主公一面再死。”林宏解释道。陈德朝外面望了一眼,那党项人秃发结辨,铠甲已经被剥了下来,内里只穿着一件皮袄,皮肤黝黑,看上去和一般的生番部落里的党项贵人几乎没有两样,被两个军士反简着双手跪在帐外,头却非常固执的昂起来,眼睛里闪着像狼一样的光。 “凡是自称李继迁的,立刻斩首,将首级送给其他俘虏辨认后再回禀于吾。”陈德心里虽然对李继迁为什么见自己有一丝好奇,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帐篷外的党项人被带了下去,他大声的吼着,没有用汉语,而是用的陈德听不懂的语言,他望向能听懂许多部落语言的辛古。“也不是蒙古语、党项羌语或契丹语,”辛古摇着头道,脸上的神情显现出格外的厌恶,没有人心,不说人话。没过多久,帐外李继迁的喊声嘎然而止,未几,他的首级经过辨认给呈了上来。 “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将不再是你,而是我。”陈德望着托盘上双目圆睁的头颅,沉声道,挥手让军士将这首级悬挂示众,以慰被党项人屠杀死难的两万余汉民的在天之灵。 二十二章 国贼 更新时间:2010-06-10 呯的一声,赵炅将前朝传下来的柴窑茶盏狠狠摔得粉碎。底下伺候着的宦官低伏着脑袋跟进上前清扫,趁着官家不注意地当口,轻轻将几片稍大的碎片扫进了袖口,这周世宗烧制的柴窑名~器啊,釉色恰如雨过天青一般纯净空灵,只是宫里流出的碎片,也价比于阗美玉,将这碎片细细打磨整修之后,文人墨客将之缀在帽子上用如冠玉一般。 “这等窃据边寨之乱臣贼子,抢占了定难五州之地,居然还上表请封!”额头青筋爆起,赵炅怒喝道。定难李氏攻打灵州兵败,被安西军衔尾追击。李继奉中途集结了万余党项羌骑欲伏击追赶的安西军,陈德麾下大将萧九以马步人结阵固守,李继奉所部屡攻不下,又被安西追兵后继骑军抄袭后路,全军溃散,居然连李继奉也被俘虏了。安西军一路跟着逃亡的李克远、李克顺等部进入定难五州之地,在乘势复起的白羽军配合之下,一举夺取定难五州。陈德现在已经拥有伊、沙、肃、甘、凉、鄯、灵、夏、绥、银、宥、静十二州之地,派使者向朝廷进贡战马五千匹,玉石三万斤,并以李氏残暴不仁,党项羌部骚扰安西为由,请朝廷加封其兼任定难军节度使。 “陛下,”丞相赵普待官家气性稍平,方才慢吞吞道,“陈德上表还言道,若是朝廷如愿加封,将再进贡战马一万匹,安西军愿为朝廷西北屏障,永为中国不侵不叛之臣。”“一派谎言!”丞相不提这话还好,赵炅心头怒火又起,伸手抓茶盏抓了个空,便将御案上端砚呯的一声摔到地上,吓的旁边还在捡拾茶盏碎片的宦官浑身一软。“此乃国贼!他以为一万五千匹战马就可以换得朝廷的承认,掩盖他的野心勃勃了吗?”赵炅怒道。赵普脸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经历过赵匡胤盛怒动辄以玉斧打人的老臣,对官家大动肝火已经习以为常,“自幽燕之战后,契丹人十余万铁骑威胁河朔,吾朝实在已不能在西北之地再起烽烟,以老臣浅见,对陈德仍需以安抚为主,待东面事了,再行处置不迟。”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者,陈德与韩德让原本有旧,若是逼急了他,裹挟一十二州之土地士民投向辽国,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安抚?”赵炅冷笑一声,听赵普又提起幽燕之耻,怒火烧得血脉喷张,连大腿上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陈德窃据河西时丞相便说安抚,现在如何?”“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忙道,“这陈德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若只是一味绥靖,只怕要养虎为患。”因方术幸进以来,侯莫陈利用多次受到朝臣的排斥,深感存身之道在于迎合上意,因此也不顾开罪赵普。“辽人暴虐,幽燕父老只盼王师北上,在燕云十六州的统治不能巩固,要南侵谈何容易。”枢密使曹彬亦在旁悠悠道,“契丹人在满城吃了大败以后,已不敢南侵,眼下唯力保幽燕而已。” 赵炅脸上显出一丝得色,九月初三,辽国皇帝耶律贤果命燕王韩匡嗣为都统,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率兵数万自幽州分两路南下,为宋军所败,韩匡嗣引兵溃逃,又遭崔彦进伏击,死伤甚众,残部逃往遂城,宋军乘胜追击,又斩杀辽兵万余,获战马干余匹。“王卿,曹枢密所言幽燕父老翘首期盼王师的情形,可是确实?”赵炅又转头问侍立在旁的上门阁使王侁,上次北伐时幽燕一带的汉军汉民响应的情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曹枢密使使所言千真万确,陛下为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不辞辛劳,亲历矢石,此等天恩浩荡,着实令幽燕父老感激涕零,只要王师北上,必定是州县四处响应,杀胡击虏,百姓们当扶老携幼犒酒相迎王师。” 自决意辅佐赵德昭之后,王侁便不再尽心为赵炅办事,高粱河之战后,韩德让进言为萧绰采纳,开始逐步在燕云十六州推行汉人和契丹人平等的政策,逃亡的汉户的田地和待熟的庄稼为留下来的百姓所有,这些都大大的稳定了燕云一带汉人的情绪,再加上韩德让日益位高权重,不遗余力地打压汉人中心向南朝的,大力提拔汉人中对辽国和韩德让归心的,已经使幽燕民间情势与第一次北伐前大不相同。 听王侁不顾旁边赵普目光的迎合之词,赵炅更感舒泰,就连佞臣侯莫陈利用也向王侁投以一丝羡慕的目光。唯有此公本人心头苦涩,这个阿谀佞臣做的,可比赤胆忠心的栋梁要洒脱容易许多。 “朕意已决,”赵炅沉声道,俯视着几位臣僚,“陈德乃叛贼无疑,朝廷不能优容,着令削夺安西节度使官职,断绝中原与叛地的互市,在边境张贴告示,有斩陈德之首者立即授予定难节度使,令曹翰为延庆泾环四州观察使,兼驻泊兵马都钤辖,尹宪为泾州知州,曹光实为延州都巡检使,李克远为夏州知州,李克宪为银州知州,与内附的党项羌兵暂且就食环州、庆州,朝廷派出虎捷龙捷禁军五万分屯捍边,相互援应。” “陛下,一纸诏书可抚之,为何要劳师动众靡费粮饷?朝廷禁军所需战马皆仰给于西北,若是与陈德交恶,骑军无马,如何与契丹军相争于河朔,陛下三思!”赵普神色激动道,“再者,李克远、李克宪在灵州城下屠戮厢军民夫两万余人,消息传回中原,环州家家服丧,人人戴孝,此等残暴不仁之徒不杀便罢了,焉能为朝廷命官,环庆父老,必定怨声载道。”虽然他平素皆是明哲保身,但陈德眼下已然有了立国之基却仍愿意向朝廷称臣示好,每年进贡战马一万五千匹,朝廷却弃之为贼,从此面临两面作战的境地,形势险恶无比。“哼!那是陈德传出来的谣言,环庆厢军和民夫,分明是为陈贼所屠戮的。”赵炅颇为恼怒,这个老相越来越不识抬举,“朕意已决,众卿无事便可退下了。侯卿暂且留下。”赵普无奈,只得与曹彬王侁一同退下,三人各怀心事,在宫门口拱手作别。 “代州杨业动向如何?”待众臣僚退下后,赵炅方才缓缓问道,脸色阴沉怕人,杨业不但是黑龙附身之人,还是陈德的旧交,统率着数千精兵屯驻代北,父子声威素著于边庭,即便是身为皇帝,要在不伤及自身威望的情况下处死这样的良臣良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禀报陛下,”侯莫陈利用自那日捏造黑龙王气导致官家毁坏掉太原城之后,便一直考虑着如何将这块心病消除,“杨业一直招纳死士,收买民心,眼下云州,郑州、代州军民,只知有杨家,不知由朝廷,如前朝藩镇一般。”“哼!”赵炅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与那陈德如出一辙。 数日后,朝廷宣布安西军为反贼,封锁边境,悬赏陈德人头的消息传到夏州,各军哗然,萧九、张仲曜、辛古、于伏仁轨等将无比义愤填膺,要求出兵骚扰关中。 “现在刚刚得到定难五州,尚需要大军镇抚一段时间,勉强袭扰关中,不过是祸害百姓而已。”陈德随意将边境上宋国的悬赏榜文放在桌上,“吾的人头只值一个定难节度使,未免太廉价了,至少要封夏王。”众将闻言皆是惊愕,陈德沉声道:“大禹治水,天下归心,以精铁敬献,铸成九鼎,始有夏朝,我中国之人尚礼仪文化,自称华夏,夏商周道统传承,皆是由此而来,大夏乃是华夏立国之始。吾国便名为夏,这便传谕众军军士和百姓知晓吧。诸军号令不变,典章制度先从简,暂且由税吏府长史李斯负责安排。待国势大张,再正式登基称帝。” 张仲曜笑道:“如此也好,与西方诸国交涉,皆用吾华夏正名,那宋室名义想要威服四夷,却也够呛。”众将一起大笑,既然立国之事已定,陈德又无意大兴典章制度,便是有意优容众将和诸军的旧制,联想到事先发给校尉讨论的称帝誓词,不由得都对未来的前途有了憧憬。历代开国之初,为朝廷制定典章的皆是如萧何、陈平、褚遂良、长孙无忌等千古名臣,李斯心下激动万分,却是脸色郑重,长期以来在陈德身边办事,李斯更深知陛下对制度的重视,绝无可能让自己放手施为,更有可能是借助税吏府之力,在建国称帝的过程中实现陛下个人的一些想法,想到此处,李斯不禁如履薄冰。 数日后,沙州书院,邓伟脸色激动地奔入梁左丘的书房,大声道:“不好啦,老师,朝廷宣布安西军为叛贼,在边境张榜悬赏主公首级,主公已经自立为王,国号大夏。”李煜闻言一惊,墨玉的棋子也从手上叮咚一声落到棋盘上,梁左丘却颇为不满地抓了把胡须,对邓伟道:“陈德坐拥十二州地方数千里,军中皆熊虎之士,若不自立,反倒为朝廷所忌。此乃迟早之事,君子之道,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平日教你的养气功夫都到哪里去了?”邓伟被他训斥一举,不由有些尴尬,支吾道:“听闻朝廷禁军已经进驻到延庆泾环诸州,战事一触即发。”梁左丘叹了口气,沉声道:“以安西诸军之强,朝廷禁军远道来攻,胜负亦是五五之数,辽人在幽云十六州盘马弯弓久矣,难道还会作壁上观不成?” 二十三章 文战 更新时间:2010-06-11 邓伟被老师斥责,讷讷不敢言。梁左丘衣袖将棋秤一抚,扰乱了局势,笑道:“小儿辈扰人心境,这一盘便算锺隐兄赢,来日再战。”李煜不觉莞尔,梁左丘做学问固然厉害,棋力比李煜却大大不如,眼看一条大龙就要被绞杀,自然不欲再下。梁左丘一边将黑白子分拣入棋盒内,一边叹道:“陈德每兴一政,都是利弊参半,不似这棋子黑白分明。”李煜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左丘兄可是为准许各教门开设学校一事慨叹。”梁左丘点点头,面色沉重。 陈德派出去求取西方经典的商队带回来一个名叫杨德亮的汉人,他敬献了一本名叫《精诚兄弟会论文集》的经书并译成汉文,这本经书共51篇,包括数学、物理、形而上学和教义学四个部分。陈德读过之后大为赞叹,亲自召见杨德亮,此人又献上十册《曼苏尔医书》,并自称自己与写作该经书的西方大贤拉齐合作多年,以中国医学与之相互参照辩驳,对两种经书的精华都已掌握,请陈德恩准其开设学校,让这些西来之学在中土传播,陈德当即答应,并拜杨德亮为宗教裁判所长老。 这杨德亮却是个信奉伊斯兰教的,他的学校虽然不强迫弟子信教,却有许多青年子弟受了他的影响。后来宗教裁判所继从和尚等见到开设学校对于传播各自的教义大有裨益,纷纷向陈德请求遵循此例,各个被宗教裁判所认可的正教教士当然可以设立私学,而陈德只要他们保证不强迫信教,便一一准许。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河西陇右之地宗教学校遍地开花,竟然隐隐与原有的私学,军校鼎足而三之势。尤其是佛教长老,为了与西来的伊斯兰教争夺信众,不惜将大量的禅堂寺院改为学校,由佛法精深的和尚以佛经为字本教习识字,只要贫寒人家愿意去读书的,甚至可以管一顿斋饭。宗教学校的兴起使梁左丘这样的儒士大为警惕,原先是庄户人家求着先生要识字,现在倒是要说动家长送孩童到讲授国学正道的私塾里念书。各教门都以开设学校为大功德,这短短数月之间,平民念学识字的比例居然比陈德推行缺笔字之初还要提升得快。 “最可恨的是,这杨德亮背弃祖宗之学倒还罢了,偏偏还来吾沙州书院大放厥词,指儒学只是宗教的一种而已,还责难吾等拜孔孟先师乃是偶像崇拜的鄙俗之举,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梁左丘说着说着不觉动了真气。李煜在旁边也点点头,那两种经书被陈德广为印发,他也细细翻阅过,其中义理明晰,特别是十册医书,与中土原有的医学当真是各擅胜场。只是这杨德亮简直就像斗鸡一般,不光到书院来挑衅,就连继从和尚这等在天竺经历过诸多辩论的高僧,也被他一口一个偶像崇拜气得差点犯了嗔戒。不过若说他居心叵测倒也不像,据熟悉伊斯兰教的回鹘人说,这杨德亮所信奉的教派在大食之地也快要式微了,那边的统治者叫做哈里发,也排斥他们,底下有不少贵族暗暗派人加害这一教派的信徒,这杨德亮必定是在那边呆不下去,又动了故园之思,方才携带经书万里迢迢跟随陈德的商队回到河西。 “那厮找上门来辩驳那天,锺隐兄你不在,若不是书院门口这块碑,哼。”梁左丘愤然,心道吾便要效法春秋时先师诛杀少正卯之举了。他卷起袖子,提笔在白纸上笔走龙蛇,李煜知道他又在写反驳那些指斥儒学只是一种宗教的论点的小文章了。军府辎重司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术,无需从头雕板,只将烧制的陶活字排列整齐就可以印刷。从前每印一种书的雕板,用过之后只能保存起来,若没有接续的刊印数量,价值不菲的雕板便只好全部作废。书商为了赚回雕板的成本,非得印刷很大量的文集才能刊印出售。现在有了这活字印刷术,像梁左丘写的一些小文章,沙州书院议论的文集和册子,印量不大,却都可以刊印出来,同样,那杨德亮和继从和尚等人,也借助这项革新,大量的刊刻些内容通俗易懂,语句晓畅明白的小册子,争夺人心。 军府的辎重司向来重利,比一般商贾还要精明,原本像活字印刷术这等开天辟地的工艺必定是要收取学徒钱的,陈德却亲自下令,开放印刷作坊准许各地印商前来免费观摩。只是中原印书的文人大都是家境优裕,对书籍纸张文字都务求精美,嫌这活字印刷的字体不如雕版的整齐清晰美观,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文战的小册子要印出来,所以虽然陈德不禁止外来商人观摩,这活字印刷术只在河西陇右之地大行其道。 活字印刷术与东西方思潮的荟萃,使河西陇右一带已成为各种思想和观点激荡之地,这场风潮将各方的支持者和民间的信徒都卷入了进去,使敦煌左近一时间达到了洛阳纸贵的程度,而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陈德创立的宗教裁判所。这个原本四处锁拿巫婆神汉的机构突然间有了许多新鲜活泼的思想可以去挑毛病,现在继从和尚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发现杨德亮的小册子里有一些违反神旨的意思含糊的偏激之语,他对于研究异端思想,从中挑出违背神旨的字句的兴趣,几乎都快要超过念诵大藏经了。同样是宗教裁判所长老的杨德亮也是如此。每个月敦煌都有书籍被宗教裁判所查封,却有更多的书籍被印出来,流入民间,蛊惑着人心。 现在唯一没有被挑出过毛病的文战主将大概就是梁左丘了,一则因为他的高才,二则儒学正教在番汉民间皆是根基深厚,任谁也不敢轻易指责梁左丘这样的一代儒宗是异端。这也正是杨德亮对将儒学指斥为宗教的一种,其它宗教裁判所长老乐见其成的原因。 李煜看了看正奋笔疾书的梁左丘,叹了口气。梁左丘的文章向来都会请他指正,李煜发现,他已经不自觉的用了许多那西域奇书中的《辩证法》与《形名逻辑》的学问,与这些怪力乱神的教派论战,对与梁左丘而言,也是利弊参半啊。 汴梁,王侁从德昭府邸告辞出来,在一家教中弟子开设的店铺后面换回本来面目服饰,从侧门走出。他面上沉静如水,内里却是激动。 朝廷逼反陈德,曹翰出掌方面大军,局势正朝着有利于赵德昭的方面发展。潘美、曹翰乃是深受周世宗、宋太祖厚恩的将领,赵炅弑兄夺位,对毫无军中资历却用文官压制武将的官家,除了曹彬和潘美乃是亲信国戚之外,军中宿将腹诽的极多,曹翰似乎也有些不满,自作泄愤诗《退将》云“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 王侁多年来为赵炅所倚重,知道收复幽燕地带在赵炅心目中的地位,眼下韩德让权位巩固,将幽云十六州治理得越来越兴旺,汉民对他也很归心,韩德让派遣手下在汉民中宣传,假若当真被南朝占了幽云,南朝律法繁冗苛刻,且盐巴茶叶等都要课以重税,更让一些汉民对宋朝的统治有了一些怀疑。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悍将为耶律贤萧绰重用,若没有一定的时机,北伐再次大败不可避免。对于河西自立为夏王的陈德,朝廷并未下达统一的讨伐的计划,先期将五万禁军派驻西北捍边也是未雨绸缪之举。但若是禁军主力受到重创,原先在西北驻泊的数万禁军向背就显得极其重要。 王侁心里暗暗揣摩,该如何联络曹翰,让他将这五万禁军牢牢抓在手中,最好推动他与陈德在银夏诸州达成默契,不可虚耗了实力,武功郡王当如何收曹翰之心,又不为赵炅察觉,如今的禁军中兵将不知的情形也开始出现,可使石守信等宿将的心腹故旧往曹翰部下那五万禁军中渗透,防止关键时刻曹翰反侧。 正思量间,忽然被人阻住,有仆役来报道:“吾家主人请王大人登车一叙。”王侁抬头一看,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路边,似是汴梁富商所用,不禁摇了摇头,自从前朝定都汴梁这商贾云集之地,国法废弛,商人乘坐这等马车,若在前唐定然违制的,哪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行走于都阙。那传话的仆役神色恭敬,但衣裳锦绣,足踏丝履,神色清朗,不似寻常贩夫走卒,能役使这样的仆人,主人想必也不是寻常之辈。 王侁点了点头,举步登上马车,却是一愣。 车厢里一人独坐,身前一张书案,案上一壶茶两个杯子,旁边搁着本《论语》。马车缓缓驶出,王侁拱手道:“丞相大人自称‘半部论语治天下’,果然是须臾不离。” 赵普却道:“夫子‘每日三省’。经世致用的,多是杂学旁技。这本书放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勿要偏离儒家正道而已。”顿了一顿,又道,“那陈德在河西设置税吏府,长史李斯,拔擢人才只看是否精于理财,又以军士管理民户,却是舍本逐末了。”王侁端起茶杯,道:“所谓日暮途穷,不得不倒行逆施,便是如此。不过他这样一来见效神速,朝廷欲经略西北,却困难重重。” 赵普眼中厉芒一闪,旋即被包裹在厚厚的眼袋里面,手指敲着桌案,沉吟片刻,方道:“陈德自立为夏王却不称帝,屡次派使者来吾府上求肯朝廷谅解,并言道称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朝廷敕封夏王,重开边境,他便愿称臣朝贡。秘权与他有些交情,以为此人如何?” 王侁思忖片刻,道:“初相识时,如一泓清水见底,渐渐觉得深不可测。”他见赵普低头思量,心念微动,便道:“官家已决意讨伐河西,丞相大人以为事情尚有可为?” 赵普正考虑着他的话,闻言摇头,叹道:“河西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万,战马成群,吐蕃回鹘党项诸部,得一足为中原之患,陈德皆收为己用,羽翼丰满,夏国勃兴之势已不可遏制,若是官家一意与之为敌,只怕海内虚耗,终无所得。”王侁眼神一亮,问道:“丞相大人以为事情尚有可为否?”赵普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秘权适才从武功郡王府上出来,自然希望是事情尚有可为吧。” 二十四章 桃李 更新时间:2010-06-12 王侁投效赵德昭乃是极其机密之事,自量保密功夫做得极为稳妥,闻言一惊,旋即心头又热络起来,赵普知道此事却来向自己揭开,显然此事尚有可为,甚至有更好的结果。 果然,不待他开口,赵普便悠悠道:“当初太祖担心有小人引诱德昭行不轨之事,暗暗做了些布置,这些旧人后来都投靠了我。你到德昭府上去,避开了官家的耳目,却绕不开这些德昭最亲信的人。”王侁恍然大悟,叹道:“天家岂有亲情。” 赵普摇摇头,从陈桥兵变到斧声烛影,他知道得太多,沉声道:“吾虽然不清楚你们在密谋些什么,但亦能猜到一些。朝廷在西北驻泊禁军,又以曹翰出掌方面,相必武功郡王也大为振奋。” 王侁凝视着他,转动着茶杯,没有说话,赵普接道:“幽州城下拥立德昭的多是石守信那些老将,潘美和曹翰却是中立的。”他顿了一顿,啜饮一口茶,接道,“秘权可知晓,曹翰乃是世宗爱将,太祖本意弃置不用,吾不忍国朝失一栋梁,不避嫌疑,向太祖多番举荐。” 赵普堂堂两朝丞相,既然如此说,王侁自不怀疑,当初赵普向赵匡胤举荐人才,官家不用的,赵普将奏折一字不改,次日复奏,定要执拗到官家同意为止。可以说只要不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前的心腹,满朝文武没有受过赵普恩惠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赵炅对他不满,却也不得不在弑兄夺位之后借助他稳定朝纲的原因。 “人心凉薄,为了权柄,父子兄弟亦能相残,曹翰虽然未必念着恩惠,但由吾作保,为着中原国运,秘权且与他商量一番,倒也可行。”赵普说完拍拍车厢壁,马车缓缓停下,见他轻轻拿起桌上的论语,王侁便知机告辞。车子正巧停在了曹翰府邸的东侧小门之外,那门旁开了一个小方孔,里面的仆人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将门打开,也不多问,便开门请王侁入内。多时以后,仆人又将王侁送出,匆匆掩上侧门。 沙州书院后院书房之内,山长梁左丘拿起面前刚写好的文章读了一遍,皱了皱眉头,提起笔修改了几个字,一边朝手心哈着热气,一边转动松活手腕,将文章递给侍立在旁的邓伟道:“送去排版去吧,今晚排了出来,明日便可付印。”邓伟接过手稿,躬身答是,正欲出门时,梁左丘叫住他,道:“吾亲自送去,寒冬腊月的,你那几个师兄弟都甚是辛苦,去吩咐厨房熬点热汤送到版房。”说完便起身,伸展一下肢体,他提笔奋战一天,常年练习弓马的强壮身体也有些酸软了,推开房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初冬的第一场雪早已下来,房檐上低垂着冰棱。朝廷虽然屯兵陕边诸州,但一直未见什么讨伐的行动。对河西陇右的民户而言,这是一个富足而又安逸的冬季,但对于梁左丘这等儒生文士,以及杨德亮、继从和尚而言,文战还进行的如火如荼。 书院版房之内,赵平、钱仁、孙丁、李瑞四个弟子各自坐在两个斗大的旋转字盘中间,这字盘每个分为十格,每格内装一百个竖直的管道,里面填充了一百各不同的中空活字。这活字乃是辎重司烧制的陶活字,下面有洞,中间是空的,烧好之后用胶泥把底下的洞封住。因为有的字都需准备多个,便重叠放置在字盘的竖直管道里,管道内充满了水,排版人取出一字后,下面同样的空心陶活字便自动浮了上来。 字盘通过轴和下面的足轮联系起来,排版人只要用脚转动动足轮,上面的字盘就会同时转动,取字十分方便。在排版人的面前,摆着一个书架,左边夹着一张白纸,便是梁左丘的手稿,右边是面向排版人的活字版,取来的活字便是放进这活字版的格子里,待所有的活字放好之后,再将活字版面抹平,横竖方向的夹棍都系紧,便可以交给书商付印了。 在排版人的面前,横放着一个特殊的字盘,里面仅有三百个活字,乃是陈德勒令夏国军民必须学会的三百字,在文战中,不管是儒士还是各教门长老,为了将自己的思想尽可能传播开去,特别是进入军校和官学,都力图只用这三百个字写作文章,非到不得已,不会使用这三百个字以外的,所以便将这三百最常用的字单独装在一个横30纵10的活字盘内,放置在排版人身前最容易取字之处。 这四人排版排得多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知晓哪个字放在哪个位置。梁左丘写好锦绣文章后,想法设法改用村夫走卒亦能懂得的言语,只取三百字内来表情达意,大大降低了四人排版的工时和难度。 “吾初读白乐天为求晓畅平实,问诗于老妪,尚且不信,如今见老师的文章,字句都是极简单的,却将儒学义理剖析的入木三分,义正词严,真是极深的功夫,教吾等望尘莫及。”一边选字,钱仁一边叹道。“夫子奔逸绝尘,吾等瞠乎其后,今日知之矣。”赵平、孙丁、李瑞皆点头称是,梁左丘与李煜等人将西域奇书与华夏国学相互参照,对儒学义理的解读更见精深。 中原虽然不乏学识渊博之士,但不似梁左丘这般日日都要绞尽脑汁地与那些妄图“以夷变夏”的外道辩驳,拼命从孔孟先师的章句义理中寻找依托,也不似梁左丘那样能够不着痕迹地将西域奇书中领悟出来的学问引为己用。 现在沙州书院左丘先生偶尔流传出去一两篇文章,都是微言大义,在关中洛阳一带亦颇有盛名,时人以为一代儒宗,连带着他文章中屡屡提及与他相互辩驳的化名李锺隐的文友也名声大振。若非朝廷宣布安西军为叛贼,封锁边境,恐怕已经有中原的学子负笈求学于沙州了。 “两位师兄,辎重司授予大匠师的名衔,到底接还是不接?”李瑞好奇的道,他们几人都是梁左丘允许观看西域奇书的,而赵平和钱仁在《元素论》和《力学定律》两门学问上领悟甚深,甚至已经在原书的基础上还有所创见。陈德闻讯后大为高兴,辎重司亦要延聘二人为大匠师,让他们向工匠们教授这两门学问。这大匠师在夏国的地位和待遇可以与校尉相比,本身荫户可达五十。但赵平和钱仁乃是儒生,虽然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不以为然,但心中对被划为匠户还是有几分排斥。一边是极为尊崇的地位,一边是儒林清名,到叫二人这段时日来好生烦恼。 赵平叹了口气,正要回答,见老师拿着手稿走了进来,忙躬身道:“老师。”四人皆坐在排版的长凳上躬身,样子颇为滑稽,原本他们都是要站起来向梁左丘请安的,但是梁左丘以为太过繁琐,将此节免去,便只坐在凳子上行礼。梁左丘看了看正在排版的四名弟子,外面瑞雪纷飞,这排版室里却用炭火烤得暖暖的,挑拣字丁需要全神贯注,四个人额头上都有些见汗,梁左丘梁爱惜得意的弟子,将稿件分给四人,激励道:“当此数百年未遇之大变局,异族交相侵凌中原,中国势弱于胡虏,以致礼崩乐坏,人心沦丧,外道旁门各呈机锋,诋毁吾华夏道统,妄图以夷变夏。汝等虽然辛苦,做的却是捍卫吾国文明传承的大事。利国利民的大事,千秋之下自有公论。不亚于那些武夫在战阵上开疆拓土,驱虏安民。”他话到此处,已经对陈德尚武抑文有了一些菲薄,四名弟子都没有附和,却听门口有人高声赞道:“好,左丘先生,为吾华夏道统,当浮一大白。” 陈德身披这一身猩红的大氅立于门口,他刚刚带领龙牙骑卫冒雪巡视各军军营过来,大氅上犹有雪痕,脸也冻得通红,笑容却是充满暖意,仿佛与梁左丘之间毫无芥蒂。梁左丘脸色转沉,上前躬身施礼,冷冷道:“未知夏王驾到,梁左丘有失远迎。”陈德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走到四名正在挑拣活字的书院学子中间,赞道:“先贤有云,欲使一国强壮,必先强壮其国民,欲使国民强壮,必先强壮其精神。诸位,汝等做的,便是强壮吾华夏根基,前无古人的一桩盛事。”梁左丘与他相处甚多,腹诽道,身为大王,妄自捏造先贤言语,若不是你从不著书立说,只怕宗教裁判所那些神棍早就和你闹翻了。但四名学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也没有梁左丘满腹经纶见识,陈德在沙州军民心中的地位已经尊崇无比,听他亲口说出强国强民这番话,激动得脸都有些变形了。陈德摆摆手,让他们不用谢恩,走到那活字盘前,拿起一个陶活字,看了看,又道:“辎重司正在研制铜板铜字,到时候活字印刷出来的书籍,和雕版印刷的质量就更相近了。” 二十五章 薪火 更新时间:2010-06-12 “那太好了,”赵平等人都是家境较为优裕的儒生,平素观书赏画,眼光也甚挑剔。眼下活字版刊印的书籍多用最粗糙的纸,更字迹模糊,唯有一样好处就是成本低廉,并且比雕版快,只要那杨德亮或是别的外道发布了什么妖言惑众,梁左丘当即挥毫反驳,弟子们连夜排版,次日就可交给书商付印,许多原本可以动摇人心的奇谈怪论就这么被沙州书院给压制了下去。 “辎重司若是制作出铜板铜字,还请陛下先赐给沙州书院一副。”钱仁鼓起勇气禀报道。陈德看了看他,和辎重司呈上来的资料对上了号,笑道:“那是当然,汝便是于《力学定律》别有心得的钱仁吧,好,好!”他连赞两个好字,钱仁倒还没有什么,梁左丘却投来一瞥警惕的目光。李斯设立税吏府,挖走了沙州书院好些弟子,尤其是私学西域奇书的王坚,实乃书院中最为天资颖悟的学子之一,梁左丘虽然面上待他比旁的弟子更为苛责,实则想他将学问的根基扎得更深一些,今后再以衣钵相传。谁知这王坚居然瞒着自己投考税吏府而去。虽然逢年过节也常常回书院探望尊长,但毕竟学问上的进益也就慢了。现在梁左丘想起此事,心头也是一股憾意。 孙丁见陈德平易近人,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最近一桩见闻兴许主公还不知晓,便道:“前些日子吾和几个师兄弟去送活字版给书商,发觉那些回鹘人也在用活字印书,他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个鬼画符一般的回鹘字,使活字来印,倒是比咱们所用的汉字方便许多。” 沙州书院弟子在梁左丘的熏陶下更将华夏传统看得极重,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眼看回鹘人的拼写文字更加有利于使用活字,不免都有些郁郁。陈德见众人沉默下来,笑道:“这个无妨,回鹘人,乃至更西方的种族眼下尚且用不着大规模使用这活字,在他们醒悟过来以前,吾大夏国的匠师们自然会不断改进活字印刷术的工艺,最终会使活字印刷用在这汉字上和用在那些拼写文字一样简便的。” “当真?”孙丁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有些怀疑,在场的都是对活字印刷术了解甚深的,对汉字与拼写字在排版上的难度更是冷暖自知。“当真。”陈德肯定的点点头,笑道:“辎重司就算少打造些铠甲刀枪,也会让匠师不断改进这活字印刷术。” 见他如此表态,梁左丘方才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问道:“大王日理万机,特意驾临沙洲书院,定是有所为而来,不知有何差遣?” 陈德笑道:“梁先生当真料事如神,有桩有利于吾国与吾民的盛事,需要左丘先生相助。”他见梁左丘并未搭茬,便自顾自地说道:“太平兴国二年,也就是前年,赵炅命李昉等14人编辑《太平总类》,中原士人皆以为盛事。吾思来想去,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吾国可谓朝气蓬勃。当此礼崩乐坏之时,所谓礼失求诸野,吾欲延请当世诸子百家,邃密群科,穷古搜今,摘取精要,汇成数册典籍,再刊印出来,分藏于各州县,各学校,以开启民智。敢问先生可否愿意担任这总编纂一职?” 见梁左丘似有意动,却又有些犹豫,陈德又道:“先生若是无暇,那大食国回来的杨长老,倒也是个学识渊博广大的人选。”话音未落,梁左丘便沉声道:“夏王何必相激,这编纂典籍乃是上应天道,下泽万民的盛事,左丘不才,愿担当此任。”陈德颇为尴尬地笑道:“左丘先生果然是当仁不让啊,那杨长老与继从高僧,一人熟悉大食学问,一人熟悉天竺学问,便是副总编纂,还请左丘先生代为延聘一些当世高手名家主笔。”梁左丘“哼”了一声,他与杨德亮、继从长老文战数月,但不屑于在这等事情上压制他人,再者,杨德亮与继从在各自的领域,确实有他所不及之处。 这个年代编著一部囊括百家的书籍,乃是极大的盛举,就算梁左丘、杨德亮、继从三位编纂者别无所成,亦可告慰平生,甚至名垂青史。但和陈德打交道便要学会讲条件,梁左丘亦成习惯,稍一转念,便道:“这编纂典籍须得延聘许多名家高手来主笔,这些人若是知道会屈身荫户,恐怕是会绝足不踏入河西陇右一步的。” 陈德道:“吾也考虑,编纂典籍当有个机构来运转承担,欲设立学士府,三位总编纂可以邀请百名学士前来共襄盛举,这学士亦是士人,可荫庇五十户荫户,不过是否有真才实学,须得三位总编纂都认可才行。”梁左丘点点头,又道:“这些文人雅士多有子弟相随的,难道也屈身荫户?”陈德笑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做荫户有何不可?”他顿了一顿,不待梁左丘反驳,又道:“将来学士府要统管吾国境内一切官学、私学,正副三位长史暂且便由三位总编纂担任,此后则由百名学士共推,吾绝不过问。还有,若是工匠中有从大匠师晋身为大师的,亦当在学士府中占有一席之地。”说着看了旁边的赵平、钱仁一眼。 陈德后面这话到叫梁左丘暗叫侥幸,如此一来,这学士府地位大增,若是刚才自己真的推掉了总编纂之职,岂不是讲授孔孟之道的私学也要任由那杨德亮拿捏,看来这百名学士的人选,既要才高,又不能太过迂腐,儒士才能在学士府中竞争中占得上风。 梁左丘送走陈德便回书房,四名弟子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师兄,若你们做了那大匠师,只要晋身为大师,便可脱身匠户,成为学士呢!说不定还能列名典籍,和老师一起流芳百世!”李瑞叹道。赵平、钱仁也颇为意动,四人手快,不多时便将老师新写好的文章排好。 清晨,十五张活字版被放置在箱笼内送到浮海行参股的书商那里,沙洲书院的文稿向来是即到即印,只一天功夫,便印好了第一批,次日一早便搭上军府的驿马分送各州县,五天之后,到达灵州。 清晨暖暖的阳光里,刚刚结束拉弓练习的颜渊翻开昨日刚到《沙州文集》,读到梁左丘一篇《士论》的佳作,不禁为之击节赞赏,反复看过数遍,只觉爱不释手,便将这份《沙州文集》仔细放好。祖籍肃州的颜渊乃是世代耕读传家的,因为陈德颁布《长子继承法》而离开家乡,只身迁移到了灵州,这里新到附近的百十农户倒有二十几个小孩,因为颜渊识字,便凑了束脩,请他为孩童启蒙,于是颜渊继续维持着半耕半读的生活,后来安西节度使府为了推行强制识字,准许每十名军士延请一位识字先生,兼为军士和民户教习识字,这颜渊便成了这方圆数十里内有名的一位教书先生了。 教书先生是陈德亲自庇护的荫户,现在暂时由李斯的税吏府管辖,年俸50贯。更后来,成立了学士府,教书先生们又转由学士府考核管辖。按照陈德的规划,乡间学校最终要修筑成为两百余民户的避难所在,所以颜渊现在居住的这栋房屋乃是军士队长召集民户,在匠师指导下按照工程图样修筑的,用石头垒砌的十分规整,高踞在一处山崖之上,旁边一棵柏树,当真有几分出尘之感。华夏历来传统便是尊师重道,虽然只是荫户,众位军士对他也十分尊敬。但为了早日晋身文士,颜渊每天都拉弓练箭。 学堂里二十多个孩子陆陆续续已经到齐了,此时纸和笔皆是不可浪费的物事,农家孩子和军士都是以沙盘习字,而颜渊则是以一根绑在木棍上的布条笔,沾着水在在一块挂起来的青石板上教字。虽然简陋,一笔一划皆颜渊皆写得十分用心,“这是‘天’,这是‘人’。”他指着那湿淋淋的遒劲大字,带着肃州乡音念道,“天!人!”孩童们稚嫩的声音让这个简陋石屋子有了许多生气,颜渊满意的点点头,长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正所谓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 见下面的孩童全都是一片茫然的表情,颜渊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虽然军府只要求教习识字,颜渊还是改不了模仿旧时私塾先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习惯。他看见一个男孩眼睛望着窗外,心头火起,拿着戒尺走到他跟前,大声道:“霍骠朓!”乡下农户不识字,男孩长到七岁连个大名都没有,这骠朓二字还是颜渊给取的。 那男孩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山下三四个骑马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指着外面道:“老师,你看那些是什么人?”颜渊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股马贼,居然趁着军士出征未归,乡间防备空虚的空隙,偷偷流窜到这边来了。这座山崖并不太高,从马贼所在之处到达分外显眼的石砌学堂,也不会太久。 “快!都给我躲到地窖里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声!”颜渊转念间便做了决定,这些孩童乃是附近二十几户人家的心头肉,决不可出事。但马贼见不到人的话,势必要到处翻找,自己唯有留在这里抵挡一阵了。他推开屋角只摆了寥寥几本书的木头架子,后面是一处暗门,通向石屋下面的地窖,见孩子们逐一进去之后,颜渊方才把门关好但不锁死,又搬动书架将那暗门掩住。拿出自己平常练习的弓箭,盯着石屋外面越来越近的马贼。 二十六章 先生 更新时间:2010-06-13 “士者,节操若冰雪,浩然贯日月......”颜渊喃喃念着断断续续地词句,“生死不足论,唯存义与责......”他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点燃了学馆屋顶上的烽火,“虽死不能屈,若董太史笔,若苏中郎节,若段太尉笏。”一缕孤烟直冲天际,在一片蓝天白云中显得格外清晰。 安西的规矩,每一学馆都以大石砌成,屋顶上建烽火台,烽火又分为两种,一种黄烟,是求援的,即来敌不多,但学馆势单力孤,左近的军士民户见此烽火须立刻骑马赴援。一种黑烟,是报警的,即来敌强大,左近的军士民户各自疏散。此刻颜渊点燃的便是这求援的黄烟。 点燃烽火后,颜渊便躲在学馆屋顶垛堞后面,隐藏身形,手中紧握着弓箭,紧盯着加快打马过来的贼人。刚刚到一百步内,他便“嗖”的一箭放了出去,那箭杆擦着当先贼人的马首插入地上,将马匹惊得咴咴长叫人立,差点将贼人摔下马来。颜渊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若是这一箭射出时手再稳一点,就定要射中那贼人。马受惊了的贼子手忙脚乱的同时,其余几人大声叫着,打着马匹跑动起来,嗖嗖两箭射到颜渊藏身的垛堞上面,吓得他赶紧趴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到了几步之外,刚想探出头去,嗖的一箭迎面而来,幸亏他躲得快,箭矢擦着发髻飞了出去。草原上的马贼经过骠骑军不断剿杀,能活下来还有胆量到汉地骚扰的,莫不有些手段,百步穿杨的箭法那是基本功夫。 五个马贼见这石屋只有一个弓弩手,便留了两人弯弓搭箭在外面守着,另外三人则找大段木头当做檑木来撞门。石砌的学馆门户修得不甚高大,门板却极厚,后面更有整根的木头作为门杠。马贼只能以马匹拖着檑木不断撞击才能破门,除了这大门之外,其它墙壁皆是石料砌成,便是放火烧也不惧。那几个马贼以为这石头砌成的宏伟房屋的主人必然富庶,便费心去寻找制作檑木,他们探听清楚,附近一带军士不久前出征未归,所以对颜渊所点燃的烽火也未放在心上,以这五个人的骑射箭法,等闲的民户来了百十个也不惧。 “他爹,看那黄烟莫不是学馆遭了贼人?”王于氏差点没哭了出来,沾满黄泥土的手指着学馆的方向,时值隆冬,王于氏的头脸都包裹在厚厚的布帕里面,免得冻伤耳鼻,布帕外面凝着一层冰霜。王庆的心头也是一沉,将手里的锄镐丢在刚刚刨出来的羊马粪堆上,搓了搓手上的粪土,转身回屋取出弓箭和剑,牵出挽犁的草马,骑了上去,王于氏拼命抓住丈夫的马缰,眼泪已欲夺眶而出,马贼的厉害,他们这些生活在边地的民户最是清楚。马贼以杀人放火为乐的残暴心性,更让本分的百姓胆寒。 “放手,”王庆沉声道,艰苦而危险的边地生活,让原先有些懦弱的王庆多了几分强硬,“咱家还有孩儿。”王于氏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哀求。“咱家的孩儿总归也是要上学馆的。放手。”王庆将马缰从媳妇的手里夺了过来,转动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得得得便向学馆方向跑去。王于氏望着丈夫骑着矮小的草马,双腿几乎要垂到地上的背影,抽泣着坐倒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又拿起锄镐,继续刨挖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牲畜粪便,这些粪土,冬天收集起来,到了开春,就是最好的肥料。要在边地挣扎着生存,不管发生了什么,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能停止。 骠骑军十夫长尚忠信望见远方升起的狼烟,脸色一凛,喝道:“学馆示警,速速随吾去救!”双腿猛夹马腹,波斯种的战马不满地嘶鸣一声,奋起四蹄朝那黑烟升起之处跑去,后面九名骠骑军军士也都策马奔驰。 尚忠信身上带着学士府征辟灵州颜渊修撰《庄子集解》的公文。梁左丘读了颜渊的一封探讨求教的书信后,生出爱才之心,原本想让此子到沙洲书院就学,此番新任陈德学士府长史,领下编纂收集百家典籍的重任,想起颜渊似乎对老庄之学颇有见地,便修书一封,请他暂时屈身为自己的荫户,到学士府先做个属吏,将来若有成就,也可晋身学士。自从陈德入主河西陇右以来,击破部落无数,那些破落的昔日贵族与一些悍不畏死之徒多有流窜各州县为恶的,诸军进剿虽有收获,但要将之完全肃清却有待时日,为保证安全,陈德便下令各军府要护送这些学士府征辟的人才进入沙州。 砰——,两匹马合力拖着的檑木撞击大门的巨大声响,震得石头砌成的学馆墙壁也微微颤动着,颜渊却只有无能为力的伏在屋顶的垛堞后面,连稍稍探身起来望一眼也不成,那两个负责监视他的马贼的箭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只要他稍稍抬起头,便嗖的一箭,好几次若不是趴下得快,颜渊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这里只是一间学馆,在下穷书生,一贫如洗,实在没有什么东西,”颜渊小心翼翼地喊道,“值得诸位好汉如此大费周章的。” 撞门的声音消停了片刻,颜渊刚刚想探头去看个究竟,嗖的一箭差点将他咽喉射个对穿,马贼又砰砰撞起门来,底下有个尖嗓子骂道:“若是没有钱粮,便将你这汉人书生烤来吃了,学馆中不是有孩儿么?想来也好吃得很。”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定要里面学童当尽数杀了,好消解心头之恨。”颜渊心底一阵恶寒,只盼这几个马贼是虚声恫吓,用意还是不信自己自是贫寒书生,想要讹诈一些钱物粮食之类的,但更有可能他们真是想要冲进来大开杀戒,这些马贼在草原上流落的久了,所思所想都异于常人,早已习惯杀戮为乐。 颜渊正忐忑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道:“骠骑军尚忠信在此,哪来的毛贼如此嚣张!”颜渊探出头去,也没有人拿箭射他了。只见十名骠骑散开成前后两条线朝着山上奔来。那马贼似乎有些惊慌,将檑木抛在地上,五个人纵马朝山下冲去,企图凭借着地势一举冲破骠骑军的拦截。颜渊紧握着拳头,暗道“一定截住他们”。但见马贼策马向下冲锋的势头极猛,不但如此,还一边冲一边往下射箭,骠骑军的军士虽然骑射不弱,却吃了地形的亏,要不断地拨马躲避那居高临下而来的箭支。 这上山的缓坡并不宽阔,旁边是遍布碎石,马匹不能驱驰的陡峭山壁。那马贼自量落到骠骑军手中是生不如死的结局,也起了同归于尽的心,从上往下不顾一切的冲锋,眼看两股人马就要撞在一起,忽然听尚忠信高声叫道“贼子厉害,放他们走!”十名骠骑各自将马往旁边一分,似乎让开中间的道路。 马贼一见有了空隙,纷纷得意得大叫,一边射箭,一边靠拢一起,要从骠骑军中间通过,孰料就在马贼穿过骠骑军中间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尚忠信一声暴喝道:“都给爷爷滚下来吧。”两边各五名骠骑军一起抬手,居然拉起来数条绳索,恰好拦住自上面冲下来的奔马脖子,马匹在高速奔跑中吃这一拦,又是在下山,纷纷失了前蹄,嘶鸣着翻滚摔倒在地,尚忠信得意地哈哈大笑,招呼众军士射杀冲在前面的四名马贼,留下一个好拷问口供。不料那几个马贼倒也硬气,虽然摔下马来,仍然挣扎着放箭,最终只好全数射杀。 “将军真乃神勇。”颜渊接过学士府的征辟公文,称赞道。尚忠信也不谦虚,咧嘴笑道:“等闲几个马贼,好说,好说,”他带着一脸神秘的表情凑近颜渊,“承影营你听说过没有,两个百夫长都对吾甘拜下风呢。”尚忠信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承影营的大名颜渊也是听过过往商旅说起过的,对他自然是肃然起敬。这时有三三两两的民户骑着草马赶过来救援,见军士大人已经杀败了贼人,五六十民户围着尚忠信等军士道谢,高兴得他合不拢嘴。 唯有二十几个孩童得知颜渊要离去,都有些依依不舍。边地垦荒的生活是极其艰苦的,农户们也少有闲暇来管教孩子,反而是这教书先生颜渊和这些农夫的孩童相处时间极多,人又谦和有趣,深得孩子们的喜欢,就连不甚用功的霍骠朓等,也都不舍得他离开。 思忖半晌,颜渊下定了决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尚忠信道:“尚将军辛苦,梁大人的美意,吾心领了,只是若吾就此离去,这些才刚刚开蒙的孩童便无人教他们识字读书,明忠孝节义,吾不忍弃之,“他顿了一顿,脸上带着愧疚的神色,又道,“颜氏世代都是耕读传家的,若是梁大人首肯,颜渊更愿意继续留在此地。待这些学童另有明师教导,如梁大人不弃,颜渊再赴沙州向梁大人请罪。” 他这话讲得颇为缠绕,尚忠信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后方才一跺脚道:“真是个好先生,”摇摇头叹道:“若是当年吾村里的秀才不着急出去做官,老尚也不会到了今天才识得三百个字。” 很多年以后,龙牙军校尉霍骠朓有一次提到大学士颜渊是自己的老师,袍泽们居然纷纷笑骂他信口吹嘘,霍骠朓也不和他们啰嗦,只是不禁回想起尚将军这句话。 二十七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10-06-13 “陈德的使者说,若是化敌为友,可以赠送给吾等战马五千匹,此外每年还送夏国剑两千柄,铠甲五百副,这些物资都在夏国境内的沙漠中交付,吾等可以向朝廷禀报是缴获所得,如果需要首级的话,夏国军队击杀的马贼首级每年都有数千,也可以送给吾等向朝廷邀功。”虎捷军校尉程常安禀报道。在赵普和王侁相继向曹翰暗示不希望他在西北大动干戈之后,陈德的使者也找上门来。 “故作大方,他们要是不给,吾等不会上门去取么?”校尉朱伯朝骂道,校尉王直随声附和,“对,打下了夏州、灵州,要什么有什么!”他二人在太原与安西军结下了仇怨,早欲报仇。 程常安看了二人一眼,接道:“那使者说,若是曹将军执意开战,他们只好凭城坚守,夏州、灵州与内地之间都是大片的沙漠瀚海,只以游骑断吾大军粮道。若是曹将军有必胜之把握,则恭候大驾。”他话音一落,曹翰周围众心腹校尉皆骂成一片,不过骂归骂,却没有一人当真说得出什么应付之法。 夏州和灵州皆是天下有数的坚城,夏军一心一意坚守不出,宋军要将它攻克却是要耗费时日,粮道不稳,大军崩溃只在顷刻之间。陈德的几只骑军乃是横扫党项吐蕃回鹘诸部的精锐,若只在沙漠瀚海之间寻找宋军粮队作战,当真如群狼偷袭羊群一般简单,唯一办法就是加派大量军队保护粮队。 “皇城司在周围的耳目没有看到你和夏国的使者接触吧?”曹翰随口问道。“将军放心,与那夏国使者见面时,吾在街巷路口也放了眼线。”程常安躬身秉道。“做的好,这些日子要机警些,等到西北地头,由着你等闹去。”曹翰点头道,周围几个军汉出身的家将都会意地嘿嘿笑了起来。此番曹翰出镇西北环庆泾延,他们这些个曹将军麾下亲随,自然也水涨船高。当年李汉超出镇关南,纵容麾下军汉在乡间抢男霸女,官家也不深究。 “既然陈德愿意送,吾等笑纳便了,”曹翰面沉似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一边役使民夫在环庆延泾一带多修筑堡寨,一边接收夏国的战马铠甲练兵,待几年后,边备充实,再步步为营,将寨堡往定难军推进。”陈德在称夏王之前,是一员虎将,可称了王以后,胆子却似变小了,不断地派使者来接洽与曹翰所部息兵罢战之事,令曹翰心生蔑视之意,看来此人不过如此,只想苟且偷安西北,做个土皇帝罢了。哼哼,若不是为了朝中大事须得保存实力,但凭你多次开罪曹氏,吾一到西北便不与你干休。 次日,在陈德府邸的书房内,承影营校尉石元光向陈德禀报和使者和曹翰接洽之事。 “曹翰心中如何打算,且不去管它。”陈德满意地笑道,“所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收下五千匹战马,一同演几年戏而已。对吾而言,到比向朝廷朝贡划算。对了,他答应开放边境贸易了吗?”石元光隐隐约约猜测到陈德是有意诱使曹翰不断向朝廷上报打败夏军的虚假军情,使朝廷轻视夏国,答道:“他们说若是我们答应送给他二十万贯犒军钱,那就约束部属不骚扰过往商旅。”陈德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曹翰还真是不一般的贪财啊,这个可以答应,但战马和钱财不能一次给足,就说吾军钱粮也吃紧,要按年给,一次一千匹战马加五万贯钱财,若是商旅受到袭扰,这犒军钱就要扣减了。只要驻屯的禁军不管,陕西诸路的官员也不会和钱过不去的,特别是环州和庆州。” 石元光闻言也是一笑,安西军攻下定难五州后,立刻对捕获的所有党项贵族连同其家丁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大审判,前后数月时间,拓跋氏和依附拓跋氏的党羽,手上沾有白羽军、环庆厢军民夫、普通番汉奴隶血债的人都处死,然后将审判的文书和罪犯伏法的情况偷偷送交到那些环州、庆州一带死难的厢军民夫家里,又把同仇军的家眷暗暗接到灵州居住,再加上赵炅允许逃出来的李克远、李克宪及其部众就食环庆,还封他二人官职,这样一来,整个环庆一带的民心几乎完全倒向陈德。官员也对民间和夏国的贸易视若不见,甚至不少人都持有浮海行的股份。 “末将估计,曹翰只是与我们虚以逶迤,他其实是在积蓄实力,最后想和我们开战的。”石元光见陈德过于轻松,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陈德赞许地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很对,承影营和军情司都要密切监视环庆延泾州宋军的动向,糖枣儿已经给了,若是他们胆敢越界挑衅,吾就再给他们点教训。”二人都笑了起来。 陈德回到内室,见黄雯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却不是往日间《敦煌礼佛图》长卷,而是像是连环故事画一般佛家画藏,越看却觉得越是熟悉,这画藏名字叫做梦预国破报恩经,说的乃是一位青年将军受到国王的知遇之恩,又与传旨的宫女定情,后来国家被敌国所灭,逃出来的将军做了一个梦,梦见国王夫妇都俘虏,王后将被敌国皇帝所辱,于是将军托一位好友侠士将王后和宫女皆救下,与宫女结为夫妻,但始终对王后以礼相待,后来,将军又派部属将国王救出,促成他一家团聚,报答了他的知遇之恩。 正待赞叹,黄雯忽然蹙额捂住胸口,“怎么了?”陈德握住她的手,只觉有些冰凉,黄雯脸上浮现出红晕,低声道:“昨日看过郎中,大概家里又要添一个孩子了。”“真的?”陈德喜道,“太好了。”黄雯见他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倒有些羞意。转开话题,手指着那副连环故事,轻声道:“妾身想,陛下这些时日在沙州书院和左丘先生讲道,与继从大师谈禅,心境也该平和了,他又是崇信佛法的,这副报恩变请继从大师给他观摩,陛下最相信因果报应的,又心思剔透,参透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桩误会便冰释了。”“希望如此。”陈德点点头,不然还真的难以面对李煜啊,话说梁左丘还要请他做编纂音律和诗词分卷的学士呢。 二人正说话间,外间禀报教戎军校尉李朗来向主公辞行,陈德当即让他进来,黄雯则避入了内室。李朗进屋后向陈德躬身行以军礼,口称陛下,陈德道:“不必多礼,无旁人之时,还是叫师傅受用些。”他见李朗仍然有些拘谨,便笑道:“梁左丘号称桃李满河西,吾就只得汝一个弟子,若不叫师父,这可有点冤了。”他这几年一直都是戎马倥偬,只有将李朗的文武学业都托付给别的明师,真正教导他的时日无多,也没有教什么正经的本事,为此陈德心底下倒也有些愧疚。 “吾将随张将军出使大食,这一去万里,特来拜别师傅。”“好,让大食人看看我们华夏男儿的文才武略。”面对陈德,李朗的心情非常复杂。他自小在王府长大,却是皇子,包括养父养母在内的所有人对他都很客气,与最为亲厚的生父,见面的机会却是无多。再后来国破家亡,陈德待他全然不似往常的文武师傅,一直与他平等相待,和他可以毫无芥蒂地聊天,可以肆无忌惮地讲成年人的笑话,也不阻止他去投军,只告诉他男儿汉要有所担当,反而叫他产生慕孺之感。 后来投军历练,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无数的血性男儿甘愿冒箭矢朝白刃,断头洒血在所不辞,这些人对陈德都忠心耿耿,相信他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一定能让所有人的牺牲有价值,让有本事的军士得到大好前程,会给河西陇右,甚至天下万民带来一个太平盛世。李朗甚至无法将军士们心目当中恍若神一样英明果决的主公,和自己那个平易近人甚至颇为有趣的师傅想象成一个人,再加上周后的事情,有时候,李朗会扪心自问:“师傅,就是所谓天下枭雄么?还是真正的英雄?” 每次见过陈德,从夏王府骑马出来,李朗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就这么信马由缰地来到了沙州书院外面,他是梁左丘的入室弟子,也不通传,径直走到梁左丘的书房外面方才恭恭敬敬地秉道:“老师,学生李朗将随张仲曜大人出使大食,特来向拜别老师。”“进来吧!”梁左丘仿佛心不在焉地答道。 李朗掀帘入室,梁左丘面对着门口,一个身着白袍头戴方巾的儒士背对着自己,闻声亦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对视,同时皆是一惊,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愣在了当地。李朗睁大了眼睛,感觉如在梦中。 “李兄,这是吾的弟子,说来还是你的同宗,名叫李朗,现在教戎军中担任校尉,文武全才,乃是沙州左近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啊。”梁左丘虽然觉出了异样,还是为他二人介绍道,“李朗,这是江南名士李锺隐先生,李先生才高八斗,满腹锦绣文章,为师亦是自叹不如的,今后你要多多向他求教。” 二十八章 琼琚 更新时间:2010-06-14 李朗被梁左丘的话语唤醒过来,满腹的悲喜交集,深深一揖倒地,口舌却讷讷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李煜清醒过来,转头对梁左丘,压抑住满怀的喜悦,以颤抖的声音道:“左丘兄,李校尉是吾故人之子,吾和他的父亲是生死之交,今日意外相逢,吾真是喜不不胜啊。” 梁左丘方才恍然大悟,心道,这李朗乃是陈德从江南带出来的,李锺隐也是江南人,又是同宗,确实有极大可能是相熟的。这李朗幼年丧父,见了父亲的故交,自然有些失了方寸,他见二人似乎有满腹心事,又似乎顾忌着自己在旁不能畅谈,便笑道:“故人之子,久别重逢,倒要恭喜了。”又转头对李朗道:“为师去学堂看看你的师兄弟,你便在此和锺隐先生详谈吧。” 梁左丘走后,李朗便欲向李煜行以父子相见的大礼,李煜却将他搀扶起来.得知李朗要赴西方大食国出使,李煜拿出了随身的一块玉佩,“这是李氏先祖代代相传下来的东西,上面有个记号似乎来自西方大食的皇室,汝权且做个护身符用吧。”便将这玉佩交给李朗,李朗仔细看那玉佩,正面雕着中原常见的龙纹,背面却是不知名的纹样,确实与李朗在西域见到来自波斯大食一带的装饰相类似。 李煜打量着着身形挺拔,英锐不凡的儿子,问道:“这些年来,陈德待你怎样?”其实一到河西,李煜便欲知晓李朗的近况,但在敦煌城里偶遇周夫人,陈德以让国之事相询,阴差阳错之下,李煜和陈德之间产生了极大的误会,也一直没有机会向陈德打听李朗的情况。只初时在张仲曜那里得知过,李朗现在教戎军中担任校尉,文才武略都是极佳的,后来张仲曜对李煜也是避而不见。 “自江南北上后,委托梁左丘先生教导孩儿文事,萧九将军教导孩儿武艺,后来又准许吾投军历练。”李朗低声道,他面对着李煜,反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父亲大人这些年寓居汴梁,可受苦了,孩儿不孝。”李煜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汝长大成才,吾亦可以告慰汝母亲的在天之灵。”二人谈了一些别后的境况,李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父亲,姨娘......”李煜脸色一沉,拳头握紧道:“不要再提她了,天和,可还曾记得你娘当初的样子么?那一年吾和你娘商量,谎称你因为观灯受惊重病去世,实则暗暗将你寄养在你叔叔家中,孰料你娘居然好一场哭泣,她心细身体弱,后来得了一场重病,那病因,也部分因此而起。”李煜说到此处,想起大周后至死也面朝墙壁,不愿以憔悴容颜相对的决绝往事,心头生出几多愧疚之情。 李朗见父亲似乎对周后的事情有所知晓,他原本也是存在着误解的。但父亲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沙州,却令他的想法有了很大的不同,顿了一顿,方才下了决心,沉声道:“姨娘对孩儿说,她与师傅之间是清白的,师傅对她一直以礼相待。”李煜一愣,摆手道:“今日父子重逢,便不提那些烦恼之事,”忽然又叹道:“你师父确实是比吾更适合做皇帝。” 夜阑人静,夏王府邸书房内仍然灯火通明,税吏府长史李斯,出使大食使节张仲曜,辎重司主事萧九还在向陈德禀报各自分管的事项。 李斯拿了个小本子,若是再戴上从水晶片子的眼睛就更像账房先生了,对陈德念叨着:“税吏府调阅了原有州府档案,现在以灵州为中心河套地区宜耕地大约1000万亩,河西诸州宜耕地约为3000万亩,天山北道估计可以开垦出来的田地有3000余万亩,河湟地区的宜耕地大约400万亩,合计大约7400万亩,亩产一石,刨去明年的种子,平均一亩地净得粮食161斤,若是将可以开垦的土地都按照休耕令来种植庄稼,风调雨顺的话,一年下来粮食总产量大约是60亿斤,各军府控制的草场加起来接近10亿亩,若十亩地养一只羊来算的话,这些牧场可以养1亿头羊,按照5头羊消耗的草料等于一头牛或者马,牧场可以养2000万头牛或马。一年大概可以宰杀2500万头羊,或者500万头牛。” “现在各州县授田之法并不一致,吾粗略估算,现在各州民户总计不过三百万口,按照三口一丁来算,则男丁不过一百万,因为主公颁布了《授田令》和《长子继承令》,民户中的男丁大都是自立门户了,若是不考虑将来的话,平均一户可以授田74亩,同时授给牧场1000亩。余以为当留下将来封赏众将和军士的土地,还有不断招徕中原民户向西垦殖的土地,就应该一户男丁只授给田地50亩,或者授给草场1000亩,在宜农宜牧之地,草场和耕地之间,可以按照1亩耕地换20亩草场来折算,为了保持水土,严禁民户擅自将将牧场开垦成为耕地。” “现在军士对民户是收取三成产量,三成上交营里,营里三成上交给各军,未来各军缴上来的粮食数目一年大概是1.62亿斤,折合80万石。按照军士年食米4石来算,这些粮食也就够20万军士就食一年。再多就要向粮商购买了。” 听到这里萧九插了一句道:“各军各营都备有从荫户那里收上来的军粮,驻屯时不必辎重司转运粮食,就是李长史所说的理当上交的这些粮食,也都储藏在各州府粮仓之中,并未转运到沙州左近。各军支取军粮,也就是账面上划拨来去罢了。而且,各处现在都有大量宜耕的田地尚是荒芜的,刚开垦的土地也没有那么高的产量,所以总的粮食没有李长史计算的那么多。”李斯辩解道:“因为税吏府人手不足,各州县现在对确实田亩和产量的统计也不全,所以吾这里也只是按照陛下的要求,大概估算的数字,还望萧将军见谅。” 陈德点点头,对萧九笑道:“转运来去反而劳民伤财,待将来天下太平,择要地修筑数十个储存粮食的大仓库以备不时之需便可。待会儿你将辎重司储备各色物资和发行交子票据之事也向李斯和仲曜介绍一些,先听李斯说完。” 李斯便又接道:“河西陇右粮价比中原更贵,若按一石粮食一贯钱来算,国库收进来的粮食价值175万贯,按照二十税一制收取的土地税将达到300万贯,而各军府和营头留下的收益则约合1900万贯。”他顿了一顿,看着陈德,似是想让陈德提高国库从各军府,各军府从各营中提取土地收入的比例。 陈德却笑道:“各军府、营头和军士都承担了大量的军政事务,若没有这些收益,岂不是逼迫他们与民争利。”李斯见陈德继续肯定原先的分配方案,便不再坚持,继续道:“现在竞买盐铁铜玉等各色矿产的岁入大约是400万贯,从各城市商会收上来的市税约合500万贯,按照十一税制收取的关税大约是300万贯,现在来自浮海行的收入大约是200万贯,但这个增长的余地应该会很大。” 李斯说完后,辎重司主事萧九接道:“目前总岁入大约在1500至1600万贯,总支出主要是军士的薪俸合计约500万贯,主公麾下各军合计大约有六万军士,步骑各占一半,骑军每军需战马5000匹,驮马万匹,步军每军需战马500匹,驮马两千匹,现在全军战马数量约为三万五千匹,驮马近八万匹。马匹不断损耗,以后每年大概要新增七千匹上好战马,此外还要一万多匹驮马。” “购买军粮,添置战马,铠甲兵刃,行军时向民间购买物资等费用约500万贯,文士、税吏和教书先生,原来州县留用的胥吏等的薪俸合计约100万贯,用在军械司、辎重司、浮海行推进的研制项目,以及军情司承影营的费用,用在学士府和沙州书院等等其它花费大约500万贯。” 税吏府的设置对原先独揽财政收支大权的辎重司来说确实是如芒刺在背,即便是淡泊如萧九者,在李斯面前也忍不住要将辎重司统计的财政情况再说一遍,然后才道:“按照陛下嘱托,辎重司已经在灵州、夏州、沙州、伊州、凉州五处设立了国库藏,国库藏和军府的堡垒建4在一起,储积金银铜铁,绸缎布匹,粮食干肉,盐巴等物资,并以准备这些物资为储备发行交子票据。” 说完,萧九便将数张交子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陈德等人观看,正面写着“大夏交子十贯”字样,有极为繁密不易仿制的花纹,旁边更以红字标示出伪造交子者立斩不赦的警告,后面则是准予国库藏兑取银十两,并且注明了兑取的条件,比如提前通知,只能在指定的国库藏去兑取等等,其他几张交子前面都是一样只是钱财贯数,背面注明兑取的物资各不相同,有麻布十匹的,有粮食十石的。也有的交子前面的钱贯数量和后面的兑取物资皆是空白的,留待使用的人填写,还专门有在国库藏经手交接,持有交子的前后手商户签下名字的地方,便于核对。 李斯当即赞道:“从夏州到西域,路途遥远,若商户使用这需要签名核对的交子,便不怕马贼抢掠了。”思忖半晌,立刻道:“若是可以用交子抵税,便可省去储藏和搬运物资的费用,必然有贩运货物的商户不愿意再多带那十中税一的东西,只要提前买入折合货值十分之一的交子就可以。”陈德笑道:“正是如此。” 二十九章 连横 更新时间:2010-06-15 “前往大食巴格达城的使团队伍明日便启程,随从军士五百人,教戎军校尉李朗为副使,”张仲曜看了陈德一眼,见他并无表示,接道:“其余五十名使团随员中有会粟特语、突厥语、波斯语、大食语的翻译,有精于绘制地图的匠师,还有驱赶驮马的脚夫,携带了二十驼送给哈里发的礼物,二十驼送给沿途官员的礼物,此外还有一些商队打算跟随在使团后面往西方去作贸易。” 陈德点头道:“眼下大食国王权衰落,诸侯割据,于吾国前唐时分政令不出长安类似,就连哈里发本人似乎也被突厥禁卫军所挟制着。现在要巴格达哈里发约束黑汗和高昌回鹘不向吾挑衅也不可能,仲曜争取哈里发颁布一道教令便好,让他承认吾为伊斯兰教教徒的保护人,黑汗国和高昌回鹘人与吾国之间的战争并不是为宗教争执而是为了财富。不值得为了这些打着宗教旗号杀人放火的强盗而让纯正的教徒流血。”张仲曜沉声道:“微臣记下了,必不辱命。” 陈德点点头,见他似乎有些过于紧张和郑重,便笑道:“此番不是寻常出使,乃是去合纵连横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有利于吾国吾民之事,以你才具,尽可以任意挥洒。到了西州于阗地界,就会明白那些打着信仰幌子的突厥强盗,实则和禽兽无异。”他脸色一凛,“若是他们一定要战,吾等便和他战,吾大夏的铁蹄,不妨做一次神罚之鞭。”他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华夏与黑汗国和高昌国之间战争规模扩大到与整个大食体系的绵延战争,那么就不惜将辛古和于伏仁轨统治下的部落都武装起来,以游牧迁徙的方式进行一次的西征作战。 因为高昌回鹘尚且盘踞着丝路北道,而南道的于阗国则与夏国是盟友,张仲曜的路线便选择出阳关,经鄯善以北循着河流西行,经于阗国,在莎车以西越葱岭,抵达呼罗珊地区,这里是与黑汗国相互敌对的萨曼王朝故地,但如今统治呼罗珊的却是伽色尼王朝的埃米尔马哈茂德,他正在积极地联络黑汗王国一起攻打旧日的宗主,萨曼王朝的国君阿卜杜勒?麦利克二世。 “埃米尔马哈茂德的野心在于河中地区和彻底毁灭旧主,便如前朝有的藩镇做梦也要占领长安一般,”陈德对张仲曜缓缓道,“若有可能,可以和他接触,吾国将来击败高昌回鹘和黑汗国,囊括其地,可以出兵与他一起攻打萨曼王朝,我们要撒马尔罕,萨曼王朝的都城布哈拉可以给他。”张仲曜用心地记下来,自从将出使的责任交给他以后,陈德就多次召见张仲曜,向他指点西方大食诸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并明确告诉他夏国在西方的主要利益是获取一个以撒马尔罕为中心巩固的桥头堡,保持中亚地区的均势,陈德自己觉得,既然夏国很可能将会阻止两百年后蒙古军队对中亚的彻底毁灭,那么就要防止连锁反应,比如同两百多年前大食帝国那样的强大敌人崛起。 康曲达干已经屡次向陈德表示,只要陈德愿意帮助粟特人复兴康居国,他们愿意完全效忠于大夏,粟特人已经在喀拉汗国和萨曼王朝埋伏下了许多内应,到时都可以帮助夏国的军队。能够一举确立在河中地区的宗主地位甚至领土主权,这样的时机也就是短短二三十年。 “经过呼罗珊地区,再向西就是白益王朝的国王阿杜德?道莱统治的地区,这个王朝的地位相当于晚唐时分朱温的宣武镇,”张仲曜点了点头,陈德这么说他便明白了,“巴格达的哈里发塔伊耳也只是阿杜德?道莱的傀儡罢了。要哈里发颁布教令,主要是要取得阿杜德?道莱的认可,阿杜德?道莱是个雄主,与他打交道要小心行事,他的王庭在设拉子。吾国与巴格达相距遥远,没有什么大的利害冲突,但呼罗珊与河中地的大食诸侯,乃至黑汗国都是大食体系内对他有威胁的。我们进入河中地可以帮助他牵制住东方的大食诸侯,还可以与他共享商路之利。” 待张仲曜记下之后,陈德又道:“更西边的大秦故地有国名拜占庭帝国,与大食诸国乃是世仇,待巴格达事了之后,你旋即返回,派副使跟随商队出使其国都君士但丁堡,呈交国书,算是未雨绸缪。他若是要我们与他东西夹击大食诸国,便与之虚以逶迤吧,拜占庭对西面的商路有极大的影响,要说服皇帝巴西尔二世保护我们的商人,最好争取他容忍我们在黑海东岸建立一座自治的港口城堡作为货物的集散地。再往西,我们的商队走不了那么远,那些蛮族国度尚不开化,眼下用不着和他们打交道。”他顿了一顿,又道:“让李朗把一部叫做《查士丁尼法典》的书带回来。”张仲曜沉声答是。 陈德壮之道:“昔日张骞出使,百折不挠,终于凿空西域,此后历代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方为华夏开拓了万里疆土,仲曜此去,亦是如此,流芳百世,光照汗青,可以期之。”萧九、李斯原本不甚看得上此番出使之任,李斯甚至有些暗暗欣慰,但今日听陈德交代如此详尽,对西方诸国情势条分缕析,显见这趟差事并非简单出使,而是夏国势力要大食帝国诸侯纷起的当口,如同战国时分苏秦那样连横折冲,分化瓦解,然后趁虚而入。一旦成功,肯定是名垂青史的壮举。 次日清晨,张仲曜便率领使团浩浩荡荡地从敦煌西郊出发,加上自愿随行的商队,共两千余人。陈德亲自送到阳关,庞大的使团和随行商队,在向导的指引下渡过此时尚是一片水泽的罗布泊,穿越沙漠,戈壁,来到于阗国境。此时的于阗王乃是一代雄主,汉名李圣天的尉迟乌僧波之孙,叫做尉迟达磨。于阗王族尉迟氏乃汉化已久,国中保存有自从汉代以来历代中原朝廷册封的文书,尤其仰慕华夏文化,以华夏礼仪教化百姓,兼得农牧之利,又鼓励耕织,国内盛产玉石,民间尤信佛法,在黑汗国假借着伊斯兰教之名向东侵略之前,于阗国俨然便是一个世外桃源,于阗王李圣天更将本国自称为西域“小中华”。 大约十五年以前,占据疏勒的黑汗国假借于阗国上下皆崇信佛教,与伊斯兰信仰不符为由发动战争,一路屠杀僧众,毁灭佛寺,令生灵涂炭,于阗王李圣天奋起抵抗,并向宗主国大宋求援,孰料汴梁朝廷无力西向,仅仅派了一个百多人的僧侣团“游西域”以示支持。于阗几乎是独立抵抗着来自整个伊斯兰世界狂信徒,妄图在东方劫掠财富的突厥人和野心勃勃的黑汗国联合起来的东侵。黑汗国不断从各个伊斯兰国度的狂信者中招募战士,一次又一次地补充了兵力,更有高昌回鹘助纣为虐,于阗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也正因为此,尉迟达磨不顾陈德吞并了与于阗王室有姻亲关系的归义军曹氏,反而为张仲曜的使团召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晚宴,所有的王公贵族全都出席,宴席上摆满了各色肉食,牛羊乳酪,果脯蜜饯,粳米粟米烹制的各种食物,盛大的王族乐队弹奏着琵琶、笛、竖箜篌、筚篥、羯鼓等各色乐器,伴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地各族舞姬,就算是张仲曜、李朗这样的人物,也有些目眩神迷。 “黑汗国与那高昌回鹘久为中国之患,那黑汗国其实是前唐时的葛逻禄部族所建立的国度,早就和大食人勾结,高仙芝将军做安西节度使时的怛罗斯之战,便是这葛逻禄部临阵反水,出卖王师,以至大食人得以染指西域。如今更得寸进尺,假借邪教之名,侵凌吾国,四处烧杀抢掠,捣毁佛像,焚烧典籍。”尉迟达磨大口喝下杯中的酒液,接道:“夏王陛下派张将军前往出使大食国,警告那哈里发不得干涉吾等与黑汗与高昌之战,真乃当今英雄!今后王师西征,尉迟达磨愿率三万于阗子弟为王师前驱。”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但仍然不得不向张仲曜表明了依附夏国的意思。 大宋汴梁朝廷虽然是正朔,但对于阗鞭长莫及,陈德是汉人,现在占据了数千里的地方,军力强横,又有心进取西域,于阗国若是不依附于他,只怕他收拾完了高昌和黑汗,转手便将于阗一样对付。这千年以来,中原勃兴的时候,西域作对的国家全都被灭了。俗话说一叶知秋,如今看张仲曜将军,李朗副使两位这风神俊秀的容止,随行皆是熊罴之士,商队规模庞大,更看那夏国国王居然派出使团向大食国宣示警告的堂皇气派,便是中国勃兴不可遏止之兆,相传了十数代,一直侍奉中国的于阗王室若是没有这点眼色,也就不配自称为“小中华”了。 “来,张将军再饮,王师将士个个都如龙似虎一般,却又令行禁止,好生令人羡慕,如此虎狼之师,真不知如何才练得出啊!”张仲曜将于阗国王敬来的酒饮尽,微微笑道:“这个好说,吾大夏军中但行推举制,举贤任能,已收人人奋勇之效,若是于阗军照此办理,黑汗国与高昌回鹘何足道哉!”于阗国与经营天山南道的练锐军早有接触,军中也有许多勇士羡慕练锐军的制度,并且不少人向国王要求改行此制,但这一体制明显是触动了贵族的利益。张仲曜虽然毫不藏私,尉迟达磨却只有唯唯而已,张仲曜察颜观色,心下暗道,待陛下囊括西域,进取河中之后,于阗国的勇士,还能容忍那些抱残守缺的冢中枯骨不成。他也不和尉迟达磨继续讨论此事,只微笑着周旋于于阗的高官显爵之中,向他们传达着夏国的善意,和拔刀相助的决心。 三十章 佛血 更新时间:2010-06-16 离开于阗国都,张仲曜率领着大夏使团一路西行,也越来越接近了于阗和黑汗国拉锯交战的地区,沿途只见满目疮痍,十室九空,西域数百年来修筑的精美佛寺被毁灭成了废墟,佛像周围淋满了人屎马尿,首级大都不知所终,残破的佛像旁边,是焚毁剩下来的佛经,少数可以辨别文字的残本,往往是因为寺庙墙壁被烧塌下来,压住了原先焚烧典籍的火焰而保存。不少僧众宁死也将佛经紧紧抱在怀里,人和经书在烈焰中化成焦黑一体。 而更多的僧众因为不愿改信,而被集中起来屠杀,在被毁灭的佛寺的周围经常可以看到累累白骨,在白骨之间,有些僧人随身携带的经书完全被鲜血浸透,血浆和书页粘连在一起,再也翻不开。 在崇信佛法的于阗,佛寺往往是一个地区的文化中心,大的寺庙中保存有各种各样的画册、诗集甚至账本、户籍等,野蛮的入侵者大都不识字,将许多保存在寺院中的其它典籍全部毁掉,无数被撕得粉碎的古代文献浸泡在被屠杀的僧人的血泊中,血和纸凝结成紫红色的团状物。 “他们带着经书过来,四处污蔑佛祖,招揽信众,高僧和百姓都不与这些外来人计较,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么,可是这些突厥杂种们居然以我们不信神为借口,发兵攻打,原来那些过来传经和污蔑佛祖的人,连同投靠了他们的杂碎,就为那些强盗指路。手捧着经书到处烧杀抢掠,比马贼还要凶残的恶徒!”于阗向导世明颇为愤愤地向张仲曜介绍,“阿弥陀佛,犯了嗔戒,佛祖恕罪。”他胸中怒火难填,骂道:“愿这些毁灭佛寺杀害僧侣的凶徒都下阿鼻地狱吧。”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张仲曜和李朗凝视着被毁掉的佛寺和满地紫黑色的血迹,对于自己即将要出使的大食帝国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真是强盗的国度,大宋对江南和巴蜀的掠夺,于这些打着信仰旗号的突厥强盗相比,简直就是仁慈。”张仲曜暗道,“若不是陛下深谋远虑,刚刚稳定了定难五州旋即准备经略西域,此地还不知道将来会糜烂成什么样子。” 李朗则想到梁左丘跟他提及那从大食回来的杨德亮犹如斗鸡一般四处挑衅高僧和儒士的做派,心头沉甸甸地,暗暗道:“师傅对大食和西域情势了解甚深,为何还要容许这人在国中传播强盗一般的教义,可千万不要铸成大错,重蹈了于阗国的覆辙。” 早春三月,西北却仍然寒冷,敦煌城中夏王府邸,陈德在书房里听李斯禀报军情司传递回来的消息。窗外,柳树的枝干尚有积雪,枝头却已吐出点点绿色的芽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娇翠欲滴。 年初,割据南方的交趾郡王丁琏死了,其弟丁都璿幼年继位,大将黎桓发动兵变,囚禁丁璿及其宗族。赵炅乘机发兵讨伐,命兰州团练使孙全兴、八作使张璿、左监门卫将军崔亮为陆路兵马部署,自邕州路入交州。宁州刺史刘澄、军器库副使贾湜、供奉官阁门祗侯王僎为水路兵马部署,从水路进兵。 就在这个月,为雪满城之耻,辽皇耶律贤命西京大同府节度使萧咄李率兵10万攻宋,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杨业,率数百精骑绕过辽军,在敌后迂回,使正在攻打雁门关的辽军顿时溃乱。雁门关守军趁势开关掩杀过来,前后夹击,辽军大败溃逃,“杨无敌”的威名再次传彻塞北,三边契丹军只知有“杨无敌”,而不知潘美、曹彬等辈。 “趁人之危,看来赵炅行事习惯还是没有变啊。”陈德叹道,对李斯道,“扩充税吏府的事情要抓紧,先把国用司、造办司、济贫司、医药司、捕快司的架子搭起来。勾落安继任军情司主事,辛古和于伏仁轨他们几个都没有异议,你便慢慢向他移交人事和卷宗吧。事关重大,移交差不多了,再下任命文书。” 李斯揣摩陈德的意思,似乎是要在税吏府的基础上扩充出未来称帝立国时的大丞相府,而自己作为一手创建这个机构的首脑,在文官体系中的位置将是任何人也难以取代的,每每思及此处,李斯便充满了干劲,听陈德再次强调扩充税吏府一事,忙俯身道:“是。” 现在军情司主事职位尚未交卸出去,军情司派出了许多细作道漠北查探,李斯对那些部族在小海一带休养生息的情况非常担心,但夏国因为被宋国牵制着,一直无法集中有规模的大军深入到漠北,将他们彻底清除。 于是李斯又秉道:“曹翰底下的军队越界打草谷被白羽军好生教训了几回,最近已经不敢擅动。不过因为宋军在边境屯兵,牵制着骠骑军和白羽军无法北上,度寒军与同仇军带着部众和荫户,已经抵达小海一带,筑城放牧,但两军之力稍显单薄,现在只能扫荡周围一块地方,无法派出大军彻底清剿周围的蛮族。这给了那些被驱逐到漠北的蛮夷部族喘息之机,等到入夏至秋,牲畜繁衍,便又会死灰复燃。不过那些在漠北繁衍出来的蛮族,都是被吾夏军打得怕了的,不敢去捋骠骑军和白羽军的虎须,就算遇到灾年要抢掠汉地,也多去侵扰宋辽两国去。” 陈德摇了摇头,叹道:“杨业虽然获胜,但辽国和宋国的仇恨越结越深,今年又要用兵于交趾,短期内是不可能抽调大军向西来讨伐我们了。” 他思忖片刻,又对李斯道:“劳师袭远,耗时甚久。虽然曹翰虎视眈眈,辛古和于伏仁轨暂时都无法抽身。但是只要我们腾出手来,还是要继续经略漠北的,军情司的两个眼睛始终要盯住那些蛮族。萧九将军不日将率教戎军、铁骨军和踏燕军南下,会同驰猎军和锦帆军,拔掉青唐城吐蕃部这枚钉子,将不服从军府的蛮部彻底赶回高原,军情司要做好前期的情报准备。” 详细讨论过了税吏府和军情司的事情,李斯心头松快下来,见陈德案头摆放着一碗参茶,便笑道:“陛下指点,浮海行向契丹采买的这人参有提神之效,更胜茶叶,现在倒成了税吏府的吏员案头必备之物。” 陈德哑然失笑道:”凡事皆须有个限度,文士要精力充沛首先要靠强身健体而不是依赖这些外物,”他回想起后世有些幕僚室烟雾缭绕的情景,又道“幸好你们没有见过一种叫做烟草的邪恶之物。吾早年在海市上见过,那可真是抵得上夺命的毒药了,有机会想不想试一下?”李斯忙道不敢。 李斯告辞之后,便有龙牙军校尉马靖来请陈德去宗教裁判所。 今天是第一批经过宗教裁判所认可的教士们分赴各个教区的日子,他们将监督在各教区传教的所有宗教人士有无错误的解读神旨,甚至违反神旨,特别是对于各地宗教学校所教的内容进行严格的审查。 成立教区和审查制度是包括杨德亮在内的各正教长老斗争妥协的结果,陈德认为这一制度将有利于加强对宗教的管控,便同意将每县划分为若干个教区,顺理成章的承认了经过认可的教士的士人地位,准许荫庇二十户,并将在今天宣布正式成立神学院,而州县的宗教裁判所皆是神学院的派出机构。 在宗教裁判所的讲台上,陈德颇为感慨地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继从和尚与杨德亮,伊斯兰教与佛教正在西域进行着一场充满血腥的战争,但这夏国的宗教裁判所里,争论被限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向百姓传达出去的信仰方式都是经过甄别的。 华夏,作为这时代硕果仅存的古典文明,是否能够始终坚持自己的包容与理性呢?他清了清嗓子,望着讲台下面充满着崇敬的五十双眼睛,沉声道: “教士们,我,身为全国军士和百姓敬畏和祀奉神灵的领袖,在这个充满对神的敬畏和虔诚的殿堂里,在神的面前,始终认为,国王和百姓乃是平等的众生。” “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明白自己的卑微,并且明白,凡是假借神意为恶者,乃是对神最大的背叛和羞辱,对于这恶中至恶者,每一个虔诚的教士都要用自己全副身心,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与之战斗到底。” “这是宗教裁判所的使命,也是教士的使命!正如军士的职责是守护国家,教士的职责就是守护纯洁的信仰。” “神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吾等芸芸众生对神意之感悟,恰如管中窥豹,又似夏虫语冰。” “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我相信,在这里的人都是虔诚的信徒,你们从各自教义中汲取了神所传达出来的意旨和力量,并获益良多。当那些狂信者和被恶魔诱惑的人假借神意在各个不同教派之间制造不和的时候,神学院和宗教裁判所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能够守护我们的心灵不被蒙蔽。” “神学院在信仰方面的领导地位是基于对神的虔诚,而非将一种似是而非的信仰强加于人。对神旨的争论和钻研,让我们认识到,不同教派的人能够通过尊重彼此的信仰获得更深刻的领悟。而宗教裁判所的经验告诉我们,铲除邪魔外道,就要像祁连山上的万年寒冰一样坚硬。” “除了打击异端和邪魔外道,教士们更重要的职责,是守护信仰和良知。不要因为懒惰放弃了你们的职责。如果一个孩子死于本来可以救治的疾病,一个合格教士的良心应该受到自我的谴责。如果一个作奸犯科之徒没有有被绳之以法,一个合格教士应该采取行动使得恶有恶报,如果有人因为贪欲而背板了良知,一个合格的教士应该劝导这样的迷途羔羊。” “教士们,我,身为全国军士和百姓敬畏和祀奉神灵的领袖,衷心地恭祝你们成为神的仆人。你们的武器不是剑而是虔诚,你们的力量不在于使人惧怕,是在于唤起希望,你们是这个国家信仰的守护者,愿神的眷顾永远和你们同在。” 陈德讲话时,神学院内一片寂静无声,窗外,正午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格洒了下来,春天的阳光柔和而圣洁,将原本打扫得极为干净整洁的裁判所讲堂映照的纤毫毕现,五十名教士专注地倾听着,有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感动的泪。 三十一章 远虑 更新时间:2010-06-17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中的夏王恍若圣人一般,慷慨激昂的话语,使教士们更加坚定了为纯洁的信仰而献身的精神。“你若不是圣贤,便是魔鬼。”杨德亮喃喃道,长年累月与各种试剂和粉末打交道,使他的面色灰暗,但坚定的信仰让他黑瘦的身形犹如一座沉默的火山,他的眼睛偶尔闪现出来的,是狂热的光。若是心有鬼祟的人给他盯上一眼,说不定要失魂落魄半日。 他的嘴唇通常都是紧闭着的,哪怕是指点弟子,哪怕多说一个字也不肯,但为了维护教义和他人辩驳之时,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仿佛突然间焕发了青春,他会滔滔不绝的引经据典,像狐狸一样掩藏自己的目标,直到对手露出破绽,再用最尖锐的词语讥讽对方的荒谬之处。 放眼河西,最招人仇恨的,就是杨德亮,就算他有起死回生一般的医术,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愿意跟随他的入室弟子,不过寥寥数十人,信众数百,大多是原本就愤世嫉俗、离经叛道的不第文人,但就靠着这寥寥数百人,杨德亮营造出迫使沙州书院也不得不正面回应的声势,就连陈德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生的传教者,可惜,他所属的教派只是一颗流星。 “各位长老,这神学院的事宜还请多多费心,务必不可使邪魔外道趁虚而入,”走下讲坛,陈德诚恳地对原先的宗教裁判所,现在的神学院长老说,他痛心疾首地叹道:“各正教道门原本是劝人向善,普度众生的,可惜总有些奸邪小人假借神意侵害苍生,以至于中原三武一帝不得不做了些矫枉过正之举,那种局面实在是吾不愿见的,愿众位长老以神学院为根基,以宗教裁判所爪牙,以万千信众为羽翼,专心致志扑灭邪魔外道和教中小人,与吾共致太平盛世。” 他话语中提到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周世宗四次在中原大规模的灭佛,也牵连了许多其他道门的法难,几个长老心头都是一跳,陈德虽然对宗教上采取听凭他们自治和不干涉信仰的基本原则,但中国向来的传统就是世俗朝廷的无上权威和统治基础绝不容宗教染指,众长老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都低头唯唯称是,就连那桀骜不驯的杨德亮也是如此,他是汉人,自然知道在汉地到底是官府说了算,既然陈德有这个提防,便绝不会容忍黄巾太平之事重演于河西,杨德亮暗暗叹了口气。 随后,陈德便让神学院长老主持接下来的程序,自己则转到军械司视察,李简立刻向他呈上了仿制的偏架弩,让一名军士当场做了演示,三百五十步之外能够射入木板半寸。 “不错,这弩就命名为神臂弩吧,”陈德满意的笑道,亲自试射了一下,十分好用,“这神臂弩和原先的改进连弩可收长短结合之效,此后步军中除了射雕营不用弩,只仍用弓外,其它弓弩营全部改用弩,一营五百军士,三百人以叠射法用神臂弩,两百人用连弩,再配防身用的弓箭。到时候弩的需要量很大,军械司这里忙得过来吗?”陈德所说的射雕营乃是军中射艺最好的弓箭手组成的一营,这些人用弓箭和弩的准头相差不大,反而更快,而且个各人使用的弓也有讲究,便不强求他们用弩。而射艺尚差一点的军士则全部改习弩阵,弓只作为个人选择的防身武器了。 “卑职按照陛下所指点的标准件、流水线和公差配作三种法子,将精度要求不高的部件放给了辎重营和浮海行的工场,军械司的工场只加工最为核心的部件,外面的部件到了军械司工场后再组装起来,通过互换性检验后方才装箱发给各军。这样制弩的速度比从前大大提高了,更与党项拓跋氏先前敝帚自珍,连看都不让外人轻易看上一眼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李简恭谨地答道,“另外,骑兵用弩的试制也在加快,现在主要问题在弩的尺寸和射程之间尚有矛盾,还有就是携带问题。” 陈德点点头道:“做的很好,重骑兵钢甲试制得如何?”李简道:“在炼钢和冷锻上还有些费工,现在匠人先用极深的水桶做成的压力机来锻制钢坯破费时候,但是军械司也只是加工肩胛甲和关节甲这些核心的部件,其它大片的甲页也都分配给辎重司的工场去做。”陈德沉吟了片刻,道:“经略西域,大军长途奔袭,为了减少辎重消耗,出征的人数便少,军械越精良越好,要和突厥、大食轻骑决战,这甲骑具装和神臂弩都是克敌的利器,时不我待,冷锻工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提升的,先把钢料的制造效率提升上去,从天竺礼聘的制钢师傅指点下面,可有收获?” 李简道:“天竺师傅原来所用的铁料和配料和吾国皆有差别,现在工匠们正一样一样地实验取代之物,学士府梁先生的高足赵平大匠师,在这方面对工匠们帮助甚大,他因循着元素相合的本性,倒是找到了好几种替代的配料。”陈德点头笑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现在工匠们可是对赵平心服了?”李简笑道:“正是。” 军械司乃是夏国最为腹心的部门之一,其中工匠多有终身不能出去和外人接触的,陈德对这些人也刻意优容,逐一巡视了试制、冶炼、制胚、锻造、组装、检测各个部门,和匠师们一起吃饭,兴致上来还抡起锤头敲了几下。 从军械司出来时,天色已经晚,西北方向天狼星在闪烁发光,张仲曜使团上次传回讯息已在呼罗珊,当地的大食诸侯,埃米尔马哈茂德对中国来的使者商团出人意料的热情,,埃米尔马哈茂德的脑子里满是进军天竺的计划,对黑汗国和高昌回鹘、于阗国之间的战争提不起兴趣,反而能从商队和贸易当中得到不少好处。根据张仲曜的描述,大食的诸侯,底下的将军们对利益的重视大大超过对宗教的狂热,反而民间有不少狂信徒。 “大人,这一路走来,日头似乎起来的越来越晚,夜黑得也越来越晚,但奇怪了,阳光这么刺目,却总感觉白天比往常要短似的,”十夫长赵匡对李朗道,几个月在沙漠戈壁间跋涉,他的脸不但晒得黝黑,还被沙砾磨得格外粗糙,像身旁的伽色尼护卫骑兵一样,夏国军士也穿起了宽大的长袍,戴着厚厚的头巾来抵挡烈日的灼射,口鼻还围了面巾来遮挡风沙。 李朗咽了咽口水,不到万不得已不喝水囊里的水,这是沙漠行军时养成的习惯,哪怕到了水土丰美的呼罗珊也改不了,他沉默的看着周围大片大片的牧场,这是一个很长的草原地带。发源于帕罗帕米苏斯山脉、普什科赫山和比纳鲁山的大小河流使呼罗珊草原上布满了星罗棋布的肥沃绿洲。千百年来,波斯人坚持不懈地修筑和维护了良好的灌溉系统,到处是公园、果园。葡萄园、小麦地、稻田、大麦地以及榆树和杨树防护林,所有这些,令呼罗珊地区在穿越了沙漠的旅人眼中显得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仿佛传说中流淌着奶和蜜之地。经过波斯人无数世纪的艰苦耐心的垦殖,呼罗珊一带已经变成了相当富庶的地区。 但是,波斯古国的后裔却不是这里主人,而是被统治者。统治者是外来的突厥人,他们用轻骑和弓箭弯刀征服了这个国家,伽色尼王朝的军队主体是突厥人,偶尔也吸纳一些阿拉伯人和塔吉克人,但波斯人则少之又少,居于少数地位的统治者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主体民族接近武力。看到这里的情况,李朗也理解了陈德为什么坚持着要文士和荫户习武的原因。 “张使者,从这条河对岸便是白益王朝的地方了。”护送的使团的古拉姆统领,阿亚兹沉声道,他的脸颊瘦长布满了蜷曲的粗短胡须,眼仁呈现一种浑浊的褐色,似乎总是笼罩在一层烟雾中。宫廷古拉姆既是埃米尔马哈茂德私人的奴隶,又是从小便接受训练的职业军人。陈德在张仲曜出使之前就一再叮嘱,如果遇到由大食诸侯的奴隶训练而成的军队,一定要细心观察其虚实。 “阿亚兹统领,咱们就此别过?”张仲曜对他拱手道,这个胡人颇有意思,不似一般头脑简单的军汉,偶尔还能从他嘴里吐露一些对呼罗珊当地时局的看法,驻扎在城市里的时候,他穿着用最精美的锦缎做成的华丽长袍,佩带大量珠宝装饰的武器,并且总是以埃米尔马哈茂德最忠心的下属自居,但张仲曜看穿了他眼底里的野心。 “张使者是代表这伟大的东方君主来朝见哈里发的,没有确保使者安全的情况下,古拉姆是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的。”阿亚兹的鼻音很重,挥手让手下的骑兵涉水过河,进入了白益王朝的领地。张仲曜脸上闪过一丝忧色,这些大食诸侯手下的兵将,和中原藩镇割据的骄兵悍将一般无二,好勇斗狠。埃米尔马哈茂德为了向东方使者显示他的实力,曾经请张仲曜观看军容,这样一个藩镇,单骑兵便有三万人,使用的弓箭、狼牙棒、短剑和标枪的步卒则远远超过此数,还有从天竺引入的象兵,不能想象这样如山岳一般的庞然大物结队冲阵时是何等的景象。这样的实力,不过是大食的一个藩镇。以前朝武功之盛,与大食帝国只是互有胜负。这样的强敌,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染指西域。 三十二章 圣城 更新时间:2010-06-18 张仲曜见古拉姆骑兵大多渡过了河水,正要招呼随行的脚夫赶着骆驼队先过河。使团出发时携带了大量最好的骨瓷、茶叶和锦缎,在于阗和伽色尼送出了一些。窑匠在骨瓷的表面上釉色试制出来一种天青色的花纹的瓷器,尤得埃米尔马哈茂德的喜欢,真正的王者都讲究加倍回赐的气派,便送了东方君主四十头骆驼,满载着各种天竺特产的珍贵香料、大笔金银钱币,以及玛瑙珍珠等宝物,使得此时的使团队伍中驼运礼物的骆驼不减反增,让脚夫们忙不过来。 不少伽色尼的王公贵族都私下向张仲曜求索了一些东方特产的精美礼物,并且让夏国的商团下次再多带最上品的瓷器过来出售,这些突厥贵族四处征战抢掠,又占着呼罗珊这么富庶的地方,有的是钱财,唯独没见过这般美轮美奂,晶莹剔透的宝物。 忽然,河对岸的密林里射出一阵箭雨,最前方几个古拉姆骑兵捂着喉咙载落马下,“敌袭!”还未渡河的夏国军队反而在伽色尼骑兵之前行动起来,校尉李朗率百余余名教戎军骑兵迅速赶到了河岸边,李朗指挥军士取出硬弓,箭矢摇指着河对岸来袭的方向,掩护脚夫驱赶刚刚下水的骆驼队争先恐后地往后退。百夫长长舒带领着弓箭手大声吆喝着那些脚夫将骆驼围成一圈,准备原地坚守,而此时,阿亚兹率领的古拉姆骑兵纷纷抽出了弯刀,大声呼喝着夏军听不懂的突厥语渡过河去,仿佛要和来袭的敌人决一死战。 “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竟敢侵犯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的疆土。”一队骑军从河对岸的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领头的首领脸笼在面巾之中,身上穿着亚麻布制成的长袍,弓箭已经放回了马鞍后面,手里握着弯刀,冲着阿亚兹大声喝道。这样的羞辱使得古拉姆骑兵都大声鼓噪起来,两支军队眼看就要战到一起,阿亚兹脸色一沉,举手让下属噤声,高声道:“我们是护送东方君主的使者团前往巴格达朝见伟大的哈里发的,难道篡权者也要阻止么?”对岸那骑军统领脸色一变,见张仲曜等人的服饰确实和大食国内诸种族迥异,也信了几分,大声道:“可有凭据吗?” 李朗听得懂不少突厥语,闻言便大声道:“有!”他回头向张仲曜请了夏王给沿途各国君主的国书,乃是以汉、回鹘、突厥、粟特、阿拉伯等多种文字写成的,单骑策马过去,交予对面那骑军首领验看,那人细细读了国书,思忖半晌,他的脸笼在面巾后面也看不清神情,最后对李朗道:“欢迎你们,东方君主派来的使者。我们是诸王之王的禁卫军,但现在另有任务,不能沿途护送你们朝见哈里发和诸王之王,需要向导吗?”不待李朗回答,转头对阿亚兹高声道:“东方的使者已经在诸王之王的庇护下,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可以回去了。” 张仲曜与众军士在河对岸见两边大食诸侯军队开始时相互喝骂,后来李朗回来取了国书给对面那骑军首领验看,再后来这两边的诸侯又开始互相叫骂,差点又要动起手来,直到最后一刻,阿亚兹方才喝止了手下,骂骂咧咧地回来,张仲曜只听懂他粗话里夹杂一句:“神啊,让伪信者下火狱去吧。”不禁一笑,突厥人相互间却常常以伪信者相骂,同室操戈起来,不亚于汉地诸侯之间互相残杀,即使力不如人,也要在口头诅咒,只不知那全能的神听了这许多信徒的许愿,到底要帮哪一边。 对面的骑军一边用最下流的语言大声的嘲笑着他们,一边监视着伽色尼王朝的军队退了回去,张仲曜与阿亚兹告了别,向他致谢,方才率领使团缓缓渡过河流。对方的骑兵首领在两个随从的陪伴下策马过来,向张仲曜说明他们有要事在身,但可以提供两名向导,带他们去巴格达,张仲曜又向他道了谢,取出十匹洁白如雪的绸缎送给他,那首领矜持着收下了,又还送给张仲曜一匹高大的阿拉伯战马,告诉他若是在巴格达停留时间久的话,可以去禁卫军找艾哈迈德?本?阿巴德,便挥手作别,带着他那一队人马沿着河流往下游而去。 夏国使团则在向导指引下继续进发,一路上又碰到两队白益王朝的骑兵搜索队,但阿巴德派来的向导向他们解释过后,便纷纷离开。这一路晓行夜宿,张仲曜暗中观察各处遇见的大食军队、城市、要塞和百姓,只觉士卒彪悍厉敢战,所遇诸军皆以轻骑为主力,战马尤其神俊,兵刃锋利,但战士皆不着重甲,即使是精锐也最多披挂一层锁子甲而已,弓箭偏软且射得不准,几乎没有见到用弩的,各处城市和军事堡垒多用大石砌成,坚固难毁,军队和王公居住的内城大都有单独的水源,百姓聚族而居,越靠近巴格达,就越多虔心信仰神的村落,和中原内地民风尚文不同,这里的居民但凡有些能力的都习武,并且自备有刀剑弓马,诸侯相互攻战时多有从民间招募义勇。不给薪俸,仅仅许诺战胜后给予其自由抢掠的机会,便会有大队的百姓跟随出征。 张仲曜回想起河西正在抓紧训练士卒,打造各种铠甲军械,向黑汗和高昌派出大量的商队和探子,心中暗暗庆幸那黑汗国与高昌回鹘与大食国腹心之地相距遥远,不然以夏国十二州之地与整个大食这庞然大物对抗,胜负如何还真未可知。他白日细细观察大食的虚实,晚间则鼠须笔将所见所闻和心得一一记录下来,从河西出发这半年的时间,出发时积雪尚未融化,此时已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夏季,将士们晒脱了好几层皮,除了盔甲只能自己修补外,马匹、衣物都在沿途的大食城市不断添置,张仲曜的笔记也累积了厚厚的三本。 这一日,烈日高悬在西边,忽然,两个大食向导,侯迈伊尔和阿宰,对着远方地平线跪了下来,极为虔诚地伏下身子,李朗颇觉奇怪,这两个向导每天都要对着圣地的方向叩首,但均有一定的时辰,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今日未到时候,怎么突然间做起了功课。在向导做功课的时候,张仲曜向来约束军士和脚夫在旁边静静等候,不得打扰,直到他们礼拜完毕方才继续动身。 向导阿宰叩首完毕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李朗大声道:“东方来的使者啊,在你们的前方,就是神赐的土地,伟大的圣城,和平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天际,一道白色的城墙在炫目的阳光下面隐隐绰绰的显露了出来,城墙背后,可以看到高高宫殿的圆顶,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色光茫。“和平城,就是巴格达,我们到了!”反应过来的军士和脚夫们大声欢呼。 这座建造于两百年前的城市,是整个大食国的心脏,如同当初唐朝的长安城一般,阿巴斯王朝伟大的哈里发曼苏尔曾踏勘过好几个地方,最后他在底格里斯河右岸停留下来,在这个河谷中曾建筑过古代世界的几座最强大的都城,他说:“这个地方是一个优良的营地。此外,这里有底格里斯河,可以把我们和老远的中国联系起来,可以把各种海产和美索不达米亚、亚美尼亚及其四周的粮食,运来给我们。这里有幼发拉底河,可以把叙利亚、赖盖及其四周的物产,运来给我们。”哈里发曼苏尔以四年功夫,花费约四百八十八万三千第尔汗,从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帝国的其他地方招来十万左右建筑师、技工和小工,建成了这座宏伟的都城,外城、内城和禁城共三道同心圆环绕着王宫,又使和平城有“圆城”之称。 饶是张仲曜这等老成干练的人也忍不住激动万分,军士们自觉地整理起衣甲和面容,以彰显华夏乃是文明之邦,脚夫们催促骆驼加快脚步,适才向导和军士所眺望的是高达十余丈的禁城城墙,所以从遥望城墙处到走到外城墙前面,也还有好一段距离。在外城的深濠外面,使团队伍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来,两位向导又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你们真是从中国来的么?啧啧啧,”城卫队长哲利尔带着惊奇的目光,“先知说过,假如知识远在中国,也要孜孜以求之,天哪,我居然看到了来自东方的使者。”挥手放他们进城,看到这庞大的使团队伍,不用城卫军驱赶,旁边的商队都自觉地闪开了一条路,张仲曜微笑着谢过了他,率领着队伍徐徐走入城内,沿着一条宽阔的大街,一直朝那高耸的内城墙行去,这样的大街在巴格达共有四条,以镀金宫门而得名的金门宫为圆心,从中心区辐射出来,象车轮的辐条一样,射向哈里发帝国的四个角落。 来到接待四方来使的馆驿门口,一个身穿精制锦袍,满脸堆笑的阉人迎上前来,对张仲曜道:“我是诸王之王的侍者埃布,东方君主的使者,欢迎来到巴格达,伟大诸王之王十分高兴,请使者大人在城中安歇,三天之后,诸王之王将在永恒宫召见使者。”张仲曜拱手道谢,眉毛微动,看来要见哈里发,先得过白益王朝的君主阿杜德?道莱这一关。 那阉人埃布到是自来熟的,在旁边嘟囔起最近流行的俏皮话来:“‘对于富人,巴格达是好地方,对于穷人,它可是苦难之乡,我像伪信者家中的《古兰经》,一直在它的街头巷尾彷徨’。”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张仲曜和李朗都吃了一惊,看来到大食各地虽有为数众多的宗教狂热者,但这些王公贵人和近侍们,却不见得有多么虔诚。 三十三章 偶遇 更新时间:2010-06-19 出使之前,陈德向张仲曜大概描述过大食宫廷的情况,哈里发在白益王朝的控制之下,禁卫军跋扈,阉人也受宠信,却没有前唐的宦官之祸。张仲曜自重身份,不欲与那阉人啰嗦,取了十个白璧似的瓷盘子外加两盒好茶送给他作为礼物,便吩咐李朗招呼他。李朗自小生活在宫廷之中,对宦官阉人到没有什么恶感,许多太监要么家境贫寒,要么是战争中的俘虏,其中也不乏心地善良,才华横溢之辈。 其时天色已晚,李朗便留那侍者埃布一同晚膳,两人相谈甚欢,才知道此人不但精通诗词,而且对与纹章学独有研究。熟悉之后,李朗便取出随身那枚玉佩给埃布观看,道:“这是吾家传的宝物,前面是中国的龙纹,后面据说是大食国的纹章,不知大官是否知晓它的出处?”埃布见李朗年纪轻轻,却在东方使团中担任副使之位,只当他是贵人,微笑着接过玉佩,还未细看,脸上便显出疑惑的神色,李朗见状便问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埃布皱着眉头,道:“不瞒李使者,这块宝石后面的纹饰,应该来源于三百多年前伟大的哈里发欧麦尔的宫廷纹章,为什么会出现在来自东方的宝石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去查询一些宫里的档案,也许会有些收获。”李朗笑道:“那便有劳大官了。”他得知这玉佩后面的纹章的出处便已经很满意了。 等待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召见的三天时间里别无他事,夏国使团上下便在在巴格达城四处走动。 此时大食帝国虽然已经陷入分崩离析,它的都城巴格达却正值极盛之时。巴格达是一座商业兴盛的城市,在国际贸易中牟得了巨利的商人们在城市里到处修筑起具有浓郁的阿拉伯民族风格的建筑,使巴格达的市区不断扩张,形成了横跨底格里斯河东西两岸的格局,东西两岸间以巨大的桥梁相连。在沿街的店铺里堆满了世界各国的金银器皿、文物古董应有尽有,被人们誉为博物之城。在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华气派的府邸里,豢养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医生、数学家、地理学家、占星家以及炼金术士云集于此,使巴格达成为文人学士荟萃之所。 为了避免麻烦,外出的使团成员都换上了波斯和阿拉伯的服饰,在闹嚷嚷地街市里,李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围的异域风情,他身边的十夫长赵匡也是左顾右盼,不时啧啧称奇:“咱从中原出来,原以为这胡人的地界,有个围墙的小城池就算不差,却没想到一路行来,于阗、伽色尼都是物阜民丰的州府大城,更没想到这胡人还有堪比长安和汴梁一般的通都大邑。” 微笑着谢绝了一个穿着昆仑奴服饰的卖水人,李朗对赵匡道:“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安坐中原,焉知世界之大,你见了这胡人也有诸般能耐,便更能知晓那‘天演论’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并非虚言,世间种族皆在竞争,若是妄自尊大,松懈下来,便会被异族超越了。”赵匡咧咧嘴,道:“从哪里都能讲出一番道理,校尉到比营里请的教书先生还要强些。” 二人来到巴格达外城的一个广场中,广场的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这些商铺分布在数百条狭窄的小街两侧。广场的中心则是民间艺人表演的地方,说书的、美艳的胡姬跳着阿拉伯舞的、吹唢呐玩眼睛蛇和毒蝎子的,带着小帽子耍猴的,让毛驴抽烟的,拿水晶球和骨牌占卜算命的、变戏法演奏音乐的,艺人们穿着各自民族服饰,五花八门,各展绝技,到处是险象环生、新奇又刺激人的景象。艺人们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场子。整个广场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烤羊肉和馅饼的香味,各种体臭和香料的味道混合在其一起,若不是广场十分空旷,通风良好,只怕当场就要熏到那些蒙着面纱的妇女。 李朗带着赵匡挤到一个说书老人的摊子前面,这老人穿着带条纹的旧阿拉伯长袍,坐在一块五彩斑斓的波斯地毯上,一边充满激情的比划着手势,一边声音洪亮的讲着,他是在讲辛巴达航海历险的故事。阿拉伯人是善于经商的民族,先知曾经说过“在后世,诚实的商人与列圣同在”,通过航海经商获取享用一生的财富,可以称之为“大食梦”,因此辛巴达航海的故事吸引了大批的听众。老人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打开的书是《古兰经》,每当讲到辛巴达遇到极大的危险,听众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的时候,老人就会做出无比虔诚的表情,将手按在《古兰经》上,和故事里的人物辛巴达一起祈祷“安拉保佑”,或者说“感谢安拉”,而旁边的听众被他感染,也喃喃地念叨,听得如痴如醉。这老人讲故事都用贩夫走卒最简单的语言,十夫长赵匡虽然只听懂了五六分情节,却也是津津有味。 这辛巴达航海历险的故事,却是陈德曾经对李朗讲过的,他少时饱览中国典籍,国破家亡后,曾经有段时间极为消沉,陈德便说了这辛巴达七次航海的故事给他听,告诉他人力有时而尽,但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抗争到底,或许转机便在最后一刻的道理。李朗是听得懂波斯语的,他一边听这老人说书,一边回想起当初自江南北上,一路餐风露宿,给养匮乏,还要防备州县的宋人厢军发现行迹,到了黄河岸边时,江南子弟几乎折损了过半。千里转战之中,陈德将他一直带在身边,还开导他的心胸,让他不要以亡国贵胄自居。“师傅讲的故事的水准,倒是比这老人差了许多,不过。”李朗暗叹,心中涌起一股慕孺之情。 李朗环视周围,目光停留在一个女郎身上,她身材修长,面容都蒙在面纱后面,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清澈得可以照亮周围的一切。她专注地听着说书老人讲着故事,这女郎身边跟着一个侍女,也带着面纱,却小心谨慎地看着周围的人,她二人气质高贵,旁边的凡夫俗子也不敢靠近。李朗本欲在这说书的摊子旁听上片刻便走,见了这美丽而神秘的女郎,却只想多在她的身边逗留一会,脚是再也迈不开。 此时正当说书老人讲到辛巴达第二次航海遇险,将在自己绑缚在神鹰的腿上脱离了绝境,却又掉落在莽蛇盘踞的山谷中,李朗见那女郎满目皆是担心的神色,心中一动,移步靠近过去,小声道:“秃鹰还会带他飞出山谷的。”他的声音恰好能被那女郎听见,女郎眉毛微微一动,仍只是专心听那老人说书,她身边的侍女却转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李朗对她微微一笑,那侍女见李朗器宇轩昂,英俊不凡,眼波微动,也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果然那说书先生讲到山谷上的当地人为了获取钻石,将宰好的羊抛入山谷中,辛巴达躲藏在羊的下面,借助攫取羊肉的大鹰之力逃出了险地。那女郎似是想起了李朗的剧透,眉毛又微微颤动了两下,仍是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儿,说书的老人又讲到辛巴达第三次航海,落入了巨人怪的巢穴,丑陋的巨人每天都要烤食一个辛巴达的同伴,李朗又轻声道:“他们会合力杀死巨怪,乘木筏逃走。”那女郎恍若没有听见一般,此后李朗如此这般剧透了数次,蒙着面纱的女郎和侍女都没有理他,直到说书的老人收了摊子,女郎方才在离开之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李朗目送她主婢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丛之中,心下颇为失望,正欲招呼赵匡离去。忽然间一个容貌清秀,衣着华丽的年轻仆人走了过来,行了礼以后道:“公子,我的主人有话对你说,随我过来吧。”李朗顺着那仆人的手指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留在广场旁边,从马车的窗口隐隐可见刚才那婢女正面朝着这方向,他犹豫片刻,便随那仆人过去了。 “这位先生,你可是知道辛巴达航海历险记的全部故事呢?”“正是。”李朗站直了身子。里面的女郎似乎是在犹豫,最终方才道:“先生能不能赏光做客寒舍,为我讲完这个故事?”李朗大喜过望,当即点了点头,又道:“同伴还在后面等待,且容我交代一番。”那婢女笑道:“不妨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家主人派马车过来接先生便可以,不知道先生居住在哪里?”李朗便向她说明了自己的住处,那车中的女郎轻轻地“哦”的一声,便目送她们的马车徐徐离开。 “李校尉,行啦,”一双大手拍在李朗的肩头上,“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手段,这一路跋涉,兄弟们中间,就数你的艳福最大。”赵匡在李朗耳边啧啧称赞道。李朗却恍然若失,刚才所作所为,与他平常的风格迥异,到现在还如在梦中一般。 三十四章 游说 更新时间:2010-06-19 张仲曜听赵匡禀报了李朗之事,搁笔沉思半晌。平心而论,他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但是又不得不对他加意提防。李朗乃是陈德旧主之子,唐室之后,特别是陈德一度想让国于李煜,令张仲曜、李斯这等心腹干臣都是心有余悸。眼下主公虽然春秋正盛,不患没有子嗣继承大位,但李朗过于出色,却是不妥。是以这趟出使,张仲曜特意将李朗要了出来,便是想用明升暗降的法子,将他调离军中,此后做个接待四方来使的文官。大夏以军士立国,若是在军中没了根基,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半点浪花。“年轻人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好事啊,”张仲曜颇为欣慰地想到,浑然不觉自己也才刚刚三十出头,“他若是夙兴夜寐的办事,反而叫人放不下心。” 次日清晨,巴格达市郊的永恒宫中,高大的乔木与灌木都散发着芬芳的味道,阳光透过树荫洒下点点跳动的耀斑,金丝雀、夜莺、山鸟、斑鸠、鹧鸪等百鸟鸣唱,白益王朝的君主,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的女儿桑鲁卓画好了眉毛,对着妆镜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怎么那样狠心,让您嫁给那个懦弱的老头子。”侍女多亚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道。阿杜德?道莱是两河流域最优秀的君王,他控制着巴格达,哈里发塔伊耳变成了傀儡,阿杜德?道莱已经娶了塔伊耳的女儿,又打算将桑鲁卓嫁给哈里发,让自己的外孙成为下一任哈里发。 桑鲁卓没有答话,只紧锁着眉头,多亚德又道:“那位会讲故事的年轻人可真好,又英俊,又温柔,又强壮,又大胆。那个糟老头子要是有他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作为侍女,眼看着公主要嫁给那个有名无实,而且据说脾气暴虐的老头子,多亚德也是满心的不乐意,“要是公主嫁个那个年轻人,该有多好。”“快别说了。” 桑鲁卓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制止多嘴的侍女再编排下去,轻声道:“多亚德,若我们是亲姐妹,那该有多好啊。嫁给哈里发以后我不能随便出门,你就可以常常到金门宫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她非常喜欢听各类民间的故事,还会将在民间听到的故事都整理出来,一想到未来将要幽居在哈里发的宫廷里陪伴一个将死的老人,她便非常忧愁。 “才不要,”多亚德打趣道,“殿下怕是想要那个年轻人来给你讲故事吧。对了,他快要到了吧。”她双手做出祈祷的手势,“那年轻人是东方来的使者呢,他若是一位王子多好,公主就可以说服陛下,不要将你嫁给那老头子了。我也跟着公主到东方去,看看那些中国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茶树和会织衣的蚕。对了,听说中国的女人的头发露在外面,几个梳子同时插在头上呢,到了那边,公主的容貌肯定更美了。”桑鲁卓被她开玩笑也习惯了,啐道:“别再说这些天方夜谭了。”这时仆人禀告,公主邀请来讲故事的客人已经在花园等候,桑鲁卓与多亚德便戴上面纱,出去听他继续昨天没有听完故事。 李朗就站在那儿,就连站在桑鲁卓身边的多亚德,也感到他眼中透出来浓浓的灼热,他看似手足无措,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在表明,这是一个坠入了情网的青年,正要向他的爱人吐露爱意。 第一眼见正在花园中等候的年轻人,桑鲁卓的额头便低了下去,眼睛只看见自己起伏的胸口,“安拉啊,他必定是中了邪魔了。”她俏脸发热,心头悸动,暗道,“安拉饶恕,我也中了邪魔了么?”感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得到桑鲁卓许可后,李朗便开始讲辛巴达航海的其他经历故事,只是说的人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听的人也常常走神。 到了晚间,李朗欲告辞离去,桑鲁卓又请他次日再来接着讲其他的故事,李朗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会来这座府邸拜访这戴着面纱的女郎。到了第二天,已经搜肠刮肚地将中原梁山伯与祝英台,花木兰从军这样的故事都讲了出来。张仲曜听军士禀报李朗的行踪,只是微笑不管,甚时不时打趣于他,显然是在暗暗鼓励,李朗见上官并不怪罪,心中更坦然,他一直不知那马车接自己去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永恒宫,还打算先打听清楚那波斯女郎的家世,然后请哪位波斯人中的达官显贵代自己上门求亲。 第三天,张仲曜去永恒宫中朝见巴格达真正的君王阿杜德?道莱,穿过豪华气派的庭院,来到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宫殿,微风送来美味佳肴的浓香气味,后院中传来悠扬悦耳的丝竹管弦的音乐和婉转动人的歌声,真是天堂一般。张仲曜没注意到李朗颇有些神色复杂,向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举杯道:“吾谨代表东方伟大的夏国国王,祝陛下福寿绵延。” 阿杜德?道莱含笑饮尽了杯中的美酒,放眼望下去,巍峨壮丽的殿堂里,左侧坐着东方的使团,右侧坐着得宠的朝臣,席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来自身段婀娜的侍女们不停地将醇香美酒和山珍海味送上来,殿廊的外面,晨风带着各种花卉和香草扑鼻的馨香徐徐吹来,令人陶醉,他想起侍者埃布向自己禀报的一件陈年旧事,心中更为得意,这样兴盛的景象,几乎可以和最英明的哈里发统治的时期相比。 “东方的使者,代我向你们宽宏仁慈的君主致意。我准备了五十头骆驼的礼物,请你们带回给他。”阿杜德?道莱道,张仲曜早明白汉献帝和曹操之间谁更值得拉拢,颇识时务的将大部分准备给哈里发的礼物都献给了握有实权的阿杜德?道莱,让他大为高兴。 “至于东方君主希望哈里发颁布承认他为穆斯林的保护者的赦令,以及黑汗国在东方的战争并非是为了信仰而战的赦令,这个恐怕还要等哈里发和宗教长老们多做商量。”阿杜德?道莱的眼神闪烁着,他清楚的知道,和这两道赦令相比,五十驼礼物不过是像一根羽毛一样轻,周围的朝臣都哄然作响,都知道东方的国度是异教徒居住的地方,没想到东方的君主也要做穆斯林的保护人了,难道黑汗国真的如此厉害吗?不少有识之士则悄悄皱起了眉头,大食帝国是诸侯割据的局面,虽然当前白益王朝控制着巴格达,但是其他的诸侯过于强大,却随时可能反转局面的。 张仲曜却是胸有成竹,朗声道:“我的君主请我给伟大的诸王之王带一个私人的口信,可否请屏退左右闲杂。”他这话引起了朝臣们更大的轰动,这东方的使团也太过神秘了吧,夏国的君主和诸王之王没有任何私交,怎么会有私人的口信给他。 阿杜德?道莱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也想听听东方的使者到底想说什么,便挥手让朝臣们先退下去,看着张仲曜道:“希望你的口信能够适当的解释原因。”张仲曜面色自若,沉声道:“我的君主差遣我带给诸王之王的口信是,这趟出使贵国,重要的不是信仰的问题,而是突厥人的问题,我的君主希望与伟大的诸王之王一起联手压制不断崛起中的突厥人。”他担心巴格达的宫廷和朝臣中有大量的突厥族显贵,因此才假托陈德之意,让阿杜德?道莱屏退了左右。 “在大食境内,黑汗王朝,伽色尼王朝,连同萨曼国中的塞尔柱人,都是突厥异族的军队,而且他们的势力日益强大,只有贵国和萨曼王朝是波斯人主政,虽然诸王之王在励精图治,而萨曼王朝则日益衰败,早晚要被塞尔柱人,黑汗王朝和伽色尼王朝瓜分国土,到了那时,贵国就处在突厥人建立的国家半环形的包围之中,情势险恶无比。”张仲曜见阿杜德?道莱凝神在听自己侃侃而谈,心中对陈德充满钦佩,“吾君主的意思,与其让穆斯林的血为抢掠成性的突厥人白白的流淌,不如让我们携起手来,一共对抗崛起的突厥人。” 阿杜德?道莱神色复杂地看着张仲曜,不得不说,他这番话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大食帝国四分五裂之后,波斯人和突厥人一直在争夺帝国的主导权,现在除了控制着巴格达的白益王朝尚且有些生气,四处都是更为野蛮善战的突厥人如日方升,假如塞尔柱人,黑汗王朝与伽色尼王朝瓜分了萨曼王朝的领土,巴格达和白益王朝就处在塞尔柱人,伽色尼王朝,黑汗王朝这些突厥人穆斯林国度的包围之中,西方则是大食国的宿敌拜占庭帝国在虎视眈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并非只在中国流行。 “使者,你们的君主,不但是一头雄狮,更是一只狐狸啊。”阿杜德?道莱叹道,“且让我再考虑几日吧。”挥手让张仲曜等人退下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席间思考。 三十五章 弹歌 更新时间:2010-06-20 “坛中的美酒仿佛是雨中的太阳,像葡萄的泪水,像天堂的佳酿。 它芬芳馥郁,扑鼻清香,像阴雨清晨苦艾的气息。 你像久旱渴望甘霖,侍者为你斟酒浆, 啊,责骂我的人没完没了,玩乐是我的事,不要你唠叨!” 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款待东方使者的晚宴在侍者高声咏叹波斯诗人埃布努瓦斯《坛中的美酒》声中开始。国家大事已经在早晨谈完,只待阿杜德?道莱决断,今晚便是众人尽情欢乐的时候。觥筹交错之际,张仲曜微笑着举起酒杯向诸王之王祝酒后,投桃报李,站起身来,吟咏了一首李白的《太白酒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皆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旁边的通译将这首诗译给诸王之王听,阿杜德?道莱拍案赞叹道:“这便是东方的穆太奈比做的好诗么,听说他出生在碎叶城,也算是半个波斯人啊,来,且为我满上。”举起酒杯与张仲曜共饮了一杯,黯然道:“可惜,吾的宫廷中的穆太奈比十年前被奸佞伏击而死,不然,他听到这首诗肯定会大喜过望啊。”说完便叫侍者吟咏白益王朝两朝皇帝最为推崇的大诗人穆太奈比的诗《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 “你若不惜生命去追求荣耀,那就应当把星星当作目标。 因为碌碌无为或建功立业,到头来死都是一样的味道。 宝剑将会为我阵亡的战马哭泣,它们的泪水就是敌人鲜血滔滔。 美女是在乐园中养尊处优,而宝剑却要在烈火中锻造。 剑成离开工匠时无比锋利,使他们双手都难免伤痕道道。 懦夫把畏缩不前看作为人精明,其实那不过是孬种的胡说八道。 人只要勇敢就足以抵御一切,若能智勇双全就会无比的好。 有多少意见都是金玉良言,但糟糕的是人们理解不了。 耳闻忠告,获益不尽相同,因为人品、知识水平有低有高。” 张仲曜亦举起酒杯回敬道:“贵国穆太奈比这首诗道尽了好男儿的远大志向,恰好吾国先贤李白有一首《行路难》,个中意指可以与之应和。” 他乃是正使,适才又吟咏了一首,因此自重身份,叫副使李朗为在场的宾客吟咏这《行路难》,李白的《行路难》共有三首,其中一首与穆太奈比适才那首诗的豪情相抗。虽然张仲曜并没有说明是哪一首,李朗却是心中有数的,便收拾心绪,长身而立,缓缓扫视了在场的众位宾客,仿佛此刻此地便是那笑傲王侯的诗仙在场,举起酒杯,高声吟哦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吟咏完后,原先的满腹愁绪似乎也得到一些排解,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仪态豪迈,引来陪坐的波斯贵族一阵赞叹。 旁边的通译不断将诗句的意思大声的以波斯语翻译出来,不少王公贵族相互窃窃私语,这华夏中国,不愧是真正可以与波斯相提并论的文化昌明之邦,与东方来的突厥人、匈奴人那些蛮夷截然不同。 但另有一些人脸上却是不忿的神情,因为张仲曜早晨让阿杜德?道莱屏退左右不免开罪了一些贵族,这些人自以为波斯乃是数千年的古国,足下踏着古代的巴比伦王国,旧约中通天塔的修筑之地,文明的传承,足以傲视希腊和埃及。单单在晚宴上谈论音乐词章,便能让东方来的使者相形见绌,孰料两段诗歌吟咏之后,在座的许多都是精通词章的,扪心自问,经过翻译后的韵律无法比较,但中国的诗歌在意指气势两方面都不逊于波斯。 大臣法德勒眼珠微转,招手叫来自己的侄子赛法哈,塞法哈会意地下去,招呼乐师们准备好,便举起酒杯道:“今天恰逢盛会,我欲弦歌一曲,献给我们伟大的诸王之王的女儿,巴格达最璀璨的明珠,桑鲁卓公主殿下。”说完便挥手叫乐师伴奏起来,引吭高歌道: “我对朋友们说,她是太阳,阳光虽近,本身却难企及。 风从她身上吹来一阵馨香,吹进我心中,使我感觉欢愉, 我忍受不住,昏倒在地,一声不响,不言不语。 我赤条条,只剩皮包骨头,长此下去,皮、骨也将消失。 天哪!我弃绝尘世,离群索居,难道你就不欠我一片情意? 答应给我,请给我一个诺言,许诺也许会驱散心中的忧郁, 人们也许会有重重考验、磨难,但谁会有我这样的遭际, 爱情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想我进攻,他们轮番袭来,周而复始。” 一曲歌罢,在座的波斯贵族都高声赞颂桑鲁卓公主的美貌和贤淑,举起酒杯向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朝贺,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 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虽然有意将桑鲁卓嫁给哈里发,见赛法哈由衷地赞美和爱慕自己的女儿,也十分满意,招呼仆人赏给他一碗美酒。 因为赛法哈说明这歌是献给公主桑鲁卓的,所以仆人也将桑鲁卓从后宫中请了出来,戴着面纱坐在阿杜德?道莱的身边,她全然没有看塞法哈得意扬扬地饮下美酒,眼睛一下子便看到了正抬头望着自己的李朗。 法德勒端起酒杯站起来笑道:“东方来的客人啊,难得尊贵的公主殿下在此,你们有甚么歌曲要献给她吗?” 张仲曜见他言语中隐隐有挑衅之意,内里便沉吟起来,中国人向来以含蓄为美,除了乐韵大多失传的《诗经》外,中原流行的曲子当中,绝少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赞美取悦良家妇女的词句,就算偶尔有些淫词艳曲,那也是登徒子与娼妓粉头之间相互调笑取乐的,怎登得大雅之堂,他颇有些为难地看李朗。 李朗却注视着桑鲁卓投视过来的目光,似乎读到她隐隐的期待之意,不禁热血上涌,对张仲曜拱手道:“大人,属下愿意勉力一试!”张仲曜吃了一惊,见他神情坚定,又似胸有成竹,便道:“好,”顿了一顿,又叮嘱道,“切勿有辱国体。” 李朗点了点头,让旁边的宫廷乐队将竖琴拿过来,在路途上他便留心西方的乐器,打算收集一些送给父亲解忧,这竖琴乃是乐器当中最为简单易用的。 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旁边的波斯贵族都看出李朗对这竖琴并不熟悉,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地嘲笑起来,桑鲁卓地眼中也透出一丝担忧,李朗却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稳了稳琴弦,看着那蒙着面纱的女郎,放声唱道: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粉红的笑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唱歌的时候用的是波斯语,李朗的眼睛一直深深地注视着桑鲁卓,几乎隔着面纱都可以看见女郎红红的脸颊,旁边的波斯贵族都被这首歌优美旋律所打动,交头接耳变成了惊喜和赞叹。 波斯人酷爱文艺,想当年国君以珍珠和宝石奖赏给诗人穆太奈比,穆太奈比还往往不屑一顾,言道,诗歌乃本身便是无形的珍珠和宝石。 张仲曜侧耳听通译不断将歌词翻给他听,不断地摇头道:“荒唐,荒唐。”见满场皆在静静的陶醉倾听,又向李朗投以赞许的目光。 弹唱完了以后,宴席上的众人还沉浸在那带着忧郁的旋律与憧憬的歌词当中,寂静无声,李朗望着桑鲁卓,致辞道:“献给蒙着面纱的公主殿下。”半晌之后,在场的波斯贵族们方才回过神来,有的相互间打听着东方来使姓名,不少原来只是应付场面而出席晚宴的王宫大臣暗叹此行不虚,居然能听到两首来自东方的好诗和一首悠扬的歌曲。 这一曲歌罢,似法德勒与赛法哈这样的波斯贵族心服口服,此后还在巴格达掀起了一股研究神秘的中国的风潮。宴会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王公大臣相互之间敬酒祝贺。桑鲁卓与李朗两两相望,被这婉转中带着些许忧伤的歌所感染,内里泫然欲泣,她不欲在众人面前落泪,便起身避入内室。 张仲曜见李朗与那波斯公主又在眉目传情,暗道少年人四处留情,真是荒唐,但所谓入乡随俗,适才那番弹歌倒是不错。李朗目送着桑鲁卓的背影离去,心下正自哀伤,忽然身边有人尖细的嗓子低声道:“李使者不愧大唐皇室贵胄,端的是才华横溢。”李朗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那阉人侍者埃布,满脸笑容地端着杯子站到面前。 三十六章 联姻 更新时间:2010-06-20 见李朗吃惊的样子,善于察言观色的埃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得意地道:“李使者身上玉佩的来历,恰好在哈里发的皇家档案馆有一桩卷宗兴许与此有关,此处太过嘈杂,还请借一步说话。” 李朗随他来到宴席外面的游廊之中,凉风习习,可以望见月桂、橄榄和棕榈的枝叶在月光下交相掩映,那花园中听故事的佳人身影却已杳然不见踪影。 “根据典籍,伟大的哈里发欧麦尔的时代,正是李使者的先祖,贵国的唐太宗时期。伟大的第二代哈里发欧麦尔是一位极为勇武的统治者,他亲自远征巴勒斯坦,占领了耶路撒冷、出兵夺取了罗马帝国支配下的埃及,还占领了呼罗珊。在那个时代,贵国的英主唐太宗也讨伐高昌国,降服了河中一带的突厥人。当时哈里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遇到一队来自中国的商人,便声称‘去告诉你们的君王,我的脚一定会踏上他们的土地,还要在他子孙身上盖上我的印玺。’” 说到这里,埃布顿了一顿,李朗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哈里发欧麦尔也太过狂妄了一些,他话的意思乃是要占领中国的土地,将中国皇帝的子孙都变作哈里发的奴隶。埃布忙解释道:“李使者休要怪罪,那哈里发欧麦尔一生东征西讨,但并不是一个好的外交家,哈里发本人后来也因为肆意挑衅东方的大国而懊悔不已。”李朗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且听他接续道:“谁知那唐太宗乃是真正的王者,接到商人带来口信后,他哈哈大笑,命商人将一袋中国的土壤带给欧麦尔,将土壤洒在地上由让他践踏,并欢迎他到长安做客,唐太宗又派了三位王子做使者前去拜访欧麦尔。哈里发欧麦尔被唐太宗的风度所折服,他热烈的款待了东方的三位王子,在他们的衣饰上盖下宫廷的纹章,送了许多珍贵的礼物,请他们带回给东方贤明的君王。” 埃布将深藏着大食国皇家档案里的这段故事娓娓道来,李朗却有些目瞪口呆,当年中原板荡,李唐皇室多有将后人留在江南开枝散叶的,先主李昪本是孤儿,为杨行密部将徐温收养,遂改名为徐知诰,并在称帝后恢复本姓为李,重建大唐国号。时人多有以为李昪是冒用大唐宗室之名,谁知李煜交给他这世代相传的玉佩纹饰,却是一个铁证。李昪即便是制造伪证,也绝无可能在玉佩的背面捏造出一个不见于史籍的第二代哈里发欧麦尔的宫廷纹章。 “原来吾江南李氏,当真是大唐宗室后人,”李朗喃喃道,大唐和后来五代那走马灯一样的朝廷,以及十国裂土称王的诸侯,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原来如此,多谢大官费心了。”他拱手道,侍者埃布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欢宴结束后数日,阿杜德·道莱反复思考与东方使者结盟之事,感觉利益大于弊端,这时管家上来禀报说,公主桑鲁卓一病不起,似乎有什么心事,阿杜德·道莱向来都把这个女儿视若明珠,不然也不会希望她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哈里发,闻言便立刻起身来到女儿的病榻前面,见她头发枯槁,容色憔悴,与几天之前形貌大不一样,不由得极为担心,便叫来侍女多亚德询问情况。 “陛下,公主殿下是倾心于那位在宴会上为她歌唱的东方使者啊。”多亚德说。 阿杜德·道莱大惊失色,连忙拿着这话又去追问女儿,劝解道:“女儿,你难道不知嫁给哈里发,你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哈里发,这是多么伟大的荣耀么?你是一时头脑发了昏,赶快把东方的年轻人忘掉吧。” 桑鲁卓虽在病中,却固执地答道:“父亲啊,你看着我憔悴,躺在床上,却不知道我的病根,我是那样地爱着他,爱得炽烈,爱得怅惘,你奇怪我怎么会病,我若是健康那才叫人吃惊?纵然往往会情随事迁,真正的爱情却是初恋,有多少房屋虽都熟悉,永远怀恋的却是故居。” “女儿啊,难道你要嫁给一个不信神的异教徒么?” “父亲,当你把哈里发限制在金门宫里的时候,你可是真正相信他是安拉在大地上的代理人么?” “女儿啊,你不知道东方的人不讲卫生,也不刷牙么?” “父亲,你和那东方使团的人商谈,可曾闻到他们口中有恶臭味,身上有肮脏的味道么?他们衣服洁净,举止彬彬有礼,是我们一样的文明人啊。” “女儿啊,你可知道,在中国,强者一旦制服弱者,便侵占领地,捣毁一切,连平民百姓也都杀尽吃光。据说这种事情,是中国风俗所允许的,而且市集上就公开卖着人肉。” “父亲,不说远方,发生在巴格达附近的战争中,比这残忍的*难道还少了么?只要君主贤明,百姓知书达理,这些暴虐的行径就会渐渐消失,若是君王残暴,朝臣尔虞我诈,百姓生不如死,那么就会加倍的发生*,这不是您教导我的么?” “女儿啊,中国人吃死牲畜,还有其他类似拜火教的习惯。你是不会习惯的。” “父亲,若是他爱惜我,如何宰杀牲畜这等小事自然会尊重我们的习惯,若是他不爱惜我,还有比这难堪一百倍的磨难呢。” “女儿啊,难道你就忍心抛下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嫁到那遥远的东方去么?” “父亲,您不是正在和东方的君王洽谈盟约么?假如两国当真距离遥远,又何必结盟,若是心里牵挂,哪怕相隔万里,女儿定会回来看望您和母亲的。” “唉!”阿杜德·道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只得放弃了劝说的努力,他知道李朗乃是唐朝皇帝的后人,据埃布透露,血脉可以追溯到伟大的四大哈里发时期,他年纪轻轻能够在东方使团中担任着副使,才华想必都是不错的,只需不使这联姻辱没了自己的门楣。于是阿杜德·道莱便派侍者埃布去向张仲曜打听李朗的家世。 那阉人埃布与李朗素有交情,接到这桩任务后,先略略向张仲曜透露了些许风声,然后才开始询问。张仲曜没想到李朗这趟出使,居然仿似戏文里面唐将薛丁山与番邦女樊梨花一样,迷上番邦公主,仔细考虑之下,若是事成,则两家的结盟便成了联姻,陈德经略河中多了一重保证,而李朗娶了番邦公主,陈德再宽宏大度,爱才惜才,为着国家大计,也要对他加要着意提防。那桩出使东罗马国的重任,叫精明干练的安思道代行便可。 “侍者大人,这李朗的父亲是吾国陛下的昔日恩主,他乃是昔日大唐的王子,亦是吾国陛下唯一的学生,未来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啊。“张仲曜微笑着说道,又巧妙地将大唐和夏国的关系解说了一番,舌灿莲花,后来埃布禀报给阿杜德·道莱,变成了传承久远,血脉高贵的唐帝国被邪恶的敌国所灭,忠义无双的将军英勇奋战建立夏国,还抚养了旧日帝王的遗孤,也就是为桑鲁卓公主所钟爱的大唐王子。 “公主殿下,”多亚德飞一样地跑入了桑鲁卓的寝室,欢快得像一只清晨的小鸟,“感谢安拉,奇迹出现了,他真的是一位王子啊!” 诸王之王要把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东方来的王子的消息像生翅膀一样传遍,正当李朗为连续几天都没有桑鲁卓的消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就要将他击晕了。连忙按照那埃布的指点请媒人去提亲。为了不失联姻中的大国面子,张仲曜自作主张,将沿途诸国送给陈德的礼物拨出来一大半作为聘礼。又经过了写婚书,择吉日成婚等程序,婚礼便在巴格达北郊的永恒宫里举行。 大婚过后,阿杜德·道莱心疼女儿,留他夫妇二人在巴格达寓居一月,张仲曜也不催促,心下暗道这李朗到真是一员福将,这番出使促成了联姻和同盟,不亚于在战阵上斩将夺旗的功勋。 “夫君,那首好听的歌,当真是你的师傅,夏国国王陛下教授的么?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的,”李朗沉吟着答道,“陛下每逢战阵,都会置身在将士中间,如果敌人势大需要撤退,他会放开自己的战马,和重甲士卒一起步行。” “那他一定是严厉的君王,会不会斥责你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娶妻呢?我听说中国的长辈总是格外严厉一些。” 李朗含笑摇摇头,“绝不会的,每当战争结束,他会确保每一个受伤的军士得到恰当的照料,从不忘记向无辜的百姓展示仁爱,他常常嘱咐有司赈济穷人和老人。” 他抚摸着桑鲁卓的柔顺的黑发,感叹道:“他待人宽和,属下将士百姓视他如父母依靠,他却毫不自矜,总是教旁人指出不妥之处,他最喜欢稀奇的故事和物品,我从前给你讲的那辛巴达的故事,全都是小时候师傅讲给我听的,他从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十分满意。” “他是个慈祥的长者么?” “慈祥?”李朗不免哑然失笑,沉声道:“陛下他白手起家,打下来数千里江山,数百万子民诚心为他祈祷,数万将士衷心拥戴他,但他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三十七章 扣留 更新时间:2010-06-21 返回东方的队伍极其浩大,不但有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送给陈德一百驼礼物,还有五百名马木留克骑兵护卫着桑鲁卓公主殿下。张仲曜按照陈德的嘱托,购买了五百多匹的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作种马,又高价聘请了十户养马人随队回河西,阿杜德?道莱闻讯后,慷慨地又赠与了五百匹最好的阿拉伯种马和十位马倌。此外,公主的陪嫁队伍中,还有打造阿拉伯刀的铁匠,制造各种药剂的药剂师,为公主服务的工匠,据说是当年修筑巴比伦空中花园的建筑师的传人。 然而,和堪称无价之宝的文化典籍相比,一百驼的奇珍异宝便显得轻如鸿毛了。为了向东方国度展示巴格达的文化,阿杜德?道莱派一百个书记员在智慧馆里抄写了一个月,将大量的典籍抄录了副本,包括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希波克拉底,盖伦、欧几里德、托勒密、克罗丢、普林尼、普罗提诺等哲学家、医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的著作百余部,古代波斯有关历史、语言、文学方面的作品二十余部,来自天竺有关医学、天文学、数学方面的著作约三十余部,此外还有农业、园艺方面的著作二十余部。这些副本都作为公主的嫁妆运回河西。听说夏国学士府编撰整理天下诸子百家的典籍后,巴格达智慧馆有二十余位学者愿意做为公主的顾问一起到东方游历,和东方学者交流学识。 使者张仲曜骑在马上颇为得意地想,中国与番邦和亲,向来是多予少取,最为吃亏的便是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和番,为吐蕃带去了大量中原的工匠和技艺。这次倒好象华夏占得便宜很多,他越看李朗夫妇越是顺眼,现在若阿杜德?道莱要李朗就留在巴格达,张仲曜也可能会答应。 唯一的遗憾便是,因为李朗和桑鲁卓的婚礼举办的极其隆重,巴格达的王公显贵罕见的全体出席,周围的突厥诸侯都得到了消息,使团来时经过的伽色尼埃米尔马哈茂德更宣称,要在东方使团的归途上将桑鲁卓公主劫下来,送入自己的后宫做一个妃嫔。于是使团回去的路线将绕开伽色尼,改道萨曼王朝直接控制的呼罗珊部分,再折向东南,翻越帕米尔高原,回到于阗。萨曼王朝虽然与白益王朝敌对,但该国君主失势,中央是太后与丞相当国,各地突厥诸侯并不心服,该国的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西木居尔同时也是禁卫军统领,正忙于和丞相乌特比争夺权力,将他的大部份军队都驻扎在都城布哈拉附近,对呼罗珊领地的控制相对要弱一些。 东返的使团队伍从巴格达出发,在白益王朝境内的最后一座停留的城市是克尔曼,它位于位于库赫鲁德山东南,盛产精美的铜器和地毯,克尔曼城外有大片农田与花园,这里的星罗棋布着构思精妙的井渠系统,由竖井、地下渠道、地面渠道和坝塘四部分组成,春夏时节有融化的积雪和雨水流下山谷,便由坝塘收集起来,从地下潜流灌溉农田,水分不因炎热、狂风而使水分大量蒸发,因而流量稳定。克尔曼亦是祆教在重要主要的中心,到处甘愿缴纳信仰税的祆教信徒。 离开了克尔曼,就进入了萨曼王朝所统治的呼罗珊地区,这个地区是荒漠中的水草丰美之地,对波斯古国而言,如同中原的河套地一般,乃是波斯人防御草原沙漠游牧民族侵袭的一道屏障。 进入呼罗珊以后,张仲曜、李朗与马木留克首领阿赫莫德都各自约束部属严密戒备起来,马木留克不惯骑马奔射,而擅长驻马射箭或策马冲阵,这些人自结一营,也不和夏国军士过多交往,但对桑鲁卓公主却是极为忠心。送行的时候阿杜德?道莱就曾意味深长地说过:“马木留克最大的优点不是他们英勇善战,而是对主人忠心耿耿绝不背叛。” 从巴格达出发时尚是仲夏,此时已至初秋,张仲曜按辔徐徐而行,放眼望去,到处是秋高草长的景象,夕阳映着归鸟,草穗子随晚风习习浮动,飘来阵阵清香。“若非陛下稳定了西北诸部,到了这个季节,不知道多少塞外胡人纵马南下打草谷。” 眼看天色渐晚,张仲曜正准备让军士们准备安营扎寨,远方天际却有一骑疾速驰来,张仲曜脸色微沉,挥手让军士们小心戒备,来骑看清楚大夏旗号,便放出了一支鸣墒,居然是承影营的记号,他奔到近前,便纵身下马,高声叫道:“吾乃承影营百夫长萧恒,有军情禀报张仲曜大人。”这萧珩乃是张仲曜亲自选进营中,带一队人在撒马尔罕协助保护中国商队的,张仲曜便立刻叫军士带他上来。 萧恒脸上布满风尘,见张仲曜便躬身道:“启禀大人,军情司得到消息,萨曼国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已经和伽色尼王马哈茂德结盟,欲在呼罗珊伏击桑鲁卓公主与吾大夏使者队伍,情势紧急,军情司和承影营请张大人转道向东,会有一支效忠萨曼国丞相乌特比的军队护送大人去布哈拉。” 张仲曜眉头一拧,沉声道:“此事李斯和石元光知道么?我们不能折返白益王朝属地克尔曼城么?”萧恒躬身秉道:“军情司在萨曼国中的内应得到消息便传递出来,又说动了丞相乌特比派军队护送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一得到这个消息,吾与另外十名承影袍泽便星夜马不停蹄地出来寻找大人,因为距离遥远,信鸽无法飞越高山,此间情况尚未到达河西。但是根据军情司的消息,大人进入呼罗珊境内,突厥人会在东北面翻越帕米尔高原的山道前设伏,而后面也有一支骑军切断归路,唯一的生路便是掉头向西南方向,在亚兹德有一座祆教教徒的城堡,他们会暂时保护大人。丞相乌特比的军队不久也会赶到那里,护送使团与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 事出突然,张仲曜盯着那萧恒,此人是他从灵州边军中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从前他在做承影营校尉,分派到这万里之遥的西域之西的地方的军士莫不是忠心、武勇和机谋皆可观者,若不是这萧恒亲自来报,就算有军情司的腰牌记号,他也要不顾一切带领使团折回克尔曼。 “现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主事的是谁?”张仲曜阴沉着脸问道,能够因为形势紧迫,在李斯与石元光都没有得到消息的情况下为使团安排好退路,又能说动丞相乌特比派军队保护敌国公主,这内应的能量也太大了一些,不得不防。 “是军情司的人与内应接洽的,似乎在萨曼国中的粟特人,李大人和石元光校尉喻示此人信得过。” 张仲曜的眉头皱着更紧了,石元光自己是粟特人,他信得过的粟特内应,不代表自己也能信任,他思忖半晌,叫来李朗与桑鲁卓公主的护卫统领阿赫莫德,将此事向他们道明,谁知向来给人印象是好勇斗狠的阿赫莫德首先同意避往亚兹德。 “呼罗珊骑兵是萨曼王朝最精锐的军队,他们曾经俘虏拜占庭皇帝,征服巴勒斯坦和美索不达米业,在埃及,一万呼罗珊骑兵击败了十万敌军,现在南北呼罗珊总督联手对付我们,只要派一支分队切断我们退路,这携带着许多辎重和工匠的使团队伍就很难逃脱。”阿赫莫德摊了摊双手,他没说的意思,如果丢下辎重和工匠、学者,使团队伍能够冲杀回去的机会也很小,“亚兹德是祆教教徒聚居的地方,他们为了抵御穆斯林的骚扰,将城堡修筑得很是坚固,依托抵抗到援军前来是没有问题的。” 张仲曜沉思片刻,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转道向西南,先去亚兹德。”军情紧急,趁着天色还未全黑,一千五百余人的使团队伍掉转了方向,直奔亚兹德而去。 张仲曜这一决断做得极其及时,在使团原定路线前后方向的呼罗珊骑兵等待两日后,终于发现东方的使者队伍已经改道向西,立刻急起直追,但始终晚了一拍,直到使团队伍进入了亚兹德的堡垒后半日,呼罗珊的骑兵方才抵达,这些轻骑兵打仗冲阵是好手,面对着城墙却只能怒骂而已。两天之后,丞相乌特比父亲的奴隶,亲白益王朝的禁卫军首领阿巴斯?伊?亚兹德率领五千禁卫军到达亚兹德,护送东方使者与桑鲁卓公主去布哈拉做客。 乌特比的如意算盘是将中国使团和桑鲁卓公主都扣押在布哈拉,既能够要挟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也能够将中国使团作为与黑汗国打交道的一张牌。然而,不管是萨曼国呼罗珊总督伊仆拉希姆,还是丞相乌特比,都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这种无礼的举动将会引发的,雷霆之怒。 三十八章 借道 更新时间:2010-06-22 “正愁没有借口,它便巴巴地凑上来了,”陈德冷笑道,将军报递还给李斯,“如此之巧,该不会是军情司有意安排的吧?”萨曼王朝居然敢扣留使者,而且还将白益王朝送来和亲的公主一并留在了布哈拉,实在是对夏国威严的极大侵犯,后世的铁木真,不就是因为使者受辱,才以举国之力西征的。 李斯忙道:“绝无可能,”他顿了一顿,迟疑道,“元光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只是我们在萨曼国的细作和承影营的力量都很薄弱,探得消息,接应仲曜他们去布哈拉,还是和康曲达干他们那些粟特人中的孤臣孽子。” 陈德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个机会。为防备东面曹翰五万禁军,设立镇东军司,于伏仁轨为行军总管,留驻东面与宋军周旋。辖制银州的卢军,夏州白羽军,凉州驰猎军、锦帆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卖给中原的战马,特别是送给曹翰的,可都是阉过的吧?” 于伏仁轨笑道:“陛下放心,若不是阉好的,他们还不收呢。”不知从何时起,中原流行起来将战马阉掉的习惯,因为阉马性情和顺,便于骑军控御。在夏国,情况恰恰相反,军士们以骑乘性情最暴烈的公马为荣耀,连初学骑术的小孩也用小公马,阉马只用于驼运和取肉,偶尔会有些女人骑。 军情司主事李斯在旁边补充道:“宋国人不善养马,往常西域进贡的好马到了中原,数年之内便要死去一半,剩下的寿命也比正常的要短的多。”辛古摇头道:“说什么水土不服,不过是不用心饲喂罢了。”听他如此说,众将都带着笑意地挤眉弄眼,骠骑军的军士号称有两个老婆,大老婆便是孩子他妈,小老婆便是战马。这里和中原一样,往往大老婆要吃小老婆的醋。 陈德点了点头,继续道:“其余各军准备西征,每军留下五个百人队征发荫户弓箭手,协助州团练使与县尉看守地方。一边准备进军,一边派使者向高昌回鹘借路,若是他们不肯,便先灭了。” 旁边萧九、辛古、于伏仁轨、罗佑通等将哈哈大笑,于伏仁轨更笑道:“若是宋军来攻,吾便以少部军士带着荫户中的弓箭手守城,游骑四处去断宋人粮道便了,曹翰虽然厉害,总不能啃沙子过活。” 夏国军队自从平定定难五州后,又发兵打下了青唐城,收身家清白的羌人勇士组建了的卢军和解烦军,由史恭达、米荻分任军指挥使,收河湟勇士组建高蹄军,由郑尚达任指挥使,与白羽军一样,这三军皆是骑军。军队经过扩充,实力又涨,河西陇右地也显得有些狭小,此时驻守各州的军队经过大半年整训,都有些心痒难耐,东面宋国兵多势大不便招惹,西面高昌回鹘屡屡和夏国为难,萧九、李斯等常驻在西域的将领早就想灭此朝食,眼下得了这个机会,都十分高兴,天山北道地方万里,在各军眼中那就是数不清的授田,打下来以后招徕民户,也好早日将军士底下荫户数量扩充满陈德许诺的二十户百口之数。 “辎重粮草,可曾齐备了么?”陈德见诸将群情踊跃,心下明了,便问萧九道。 “陛下放心,诸军所用马匹、铠甲、弓弩箭矢都已齐备,今年风调雨顺,粮草充足,草原上繁衍的牲畜还未开始宰杀,正合我军之用。”萧九沉声秉道。按照陈德的指示,行军的补给已经完全游牧化,即便是步军,随军也携带大量的牲畜,前往高昌乃至黑汗国的水草地路线早有商队和军情司的细作画好详图,就连有些普通牧人部落踪迹罕至的戈壁沙漠,也有军情司细作画出了适合精锐偷袭的路线。 “好,”陈德赞许道,“李斯暂且留下,那各自回去准备吧,争取便在高昌、疏勒过冬,积雪融化后便可翻越葱岭攻打撒马尔罕和布哈拉,重振我华夏国威。”众将轰然答是,陈德又对李斯道:“叫于阗国主率他的军队在黑汗国的边境等着与我军合兵罢。”顿了一顿,待众将退下后,陈德又问道,“仲曜等不容有失,当前在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主持局势的是谁,可靠得住吗?” 李斯答道:“是康曲达干的女儿,当年在金陵夜袭烧毁了采石矶浮桥,她还带着胡姬们到营中献舞。好多金陵出来的老兄弟都记得她。陛下还记得她么?” 陈德略微一愣,眼前浮现出那双裹着白绫的纤足,飞快旋转婀娜身姿,微笑着点头道:“当然记得啊。” “康曲达干安排她去迷惑萨曼国丞相乌特比,先是做侍妾,后来她生了乌特比的孩子,成为了乌特比的第四个正妻,也是现在最受乌特比宠爱的妻妾,许多关于萨曼朝乃至黑汗国的王公贵族消息,康曲达干都是从她那里得来,再告诉我们的。” 李斯说完后,两个人罕有地同时沉默了,回想往事,心中感到一阵难过。 片刻后,陈德方对李斯道:“此番出征西域,前后筹备不下数年,军情司乃是吾大军之耳目,查探敌军动向,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李斯道:“微臣明白。” 此时萨曼王朝的都城布哈拉是丝绸之路上一座重要的商埠,也是伊斯兰教向中亚传播和渗透的重要据点,古城狭窄蜿蜒的街道就被三种不同的建筑区分开来。城堡,除城堡在外的城市自身建筑,以及商栈,而张仲曜率领的夏国使团,连同桑鲁卓公主的卫队,全都寓居在属于萨曼王朝权倾一时的宰相乌特比所有的庞大城堡里,乌特比父子两代都是萨曼王朝的丞相,他任命了父亲的奴隶塔斯做宫廷禁卫军的统领,正在逐步削弱突厥人在军队中影响力,企图恢复波斯人在萨曼王朝的主导地位。 受到乌特比最宠爱的妻妾的邀请,又听闻这位夫人曾经在汉地久住,李朗与桑鲁卓便前去拜访她。 “您是教戎军校尉,此番出使巴格达的副使李朗?”她说的是汉语,而且还带着金陵的口音。 “正是在下。”李朗觉得那面纱后面容颜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免多看了两眼。 “妾身寓居金陵时,还曾见过李校尉,一别数载,现在已经如此挺拔沉稳,差点认不出来。”声音里带着唏嘘,又似心不在焉一般。李朗心里疑惑,但寄人篱下,不便直言相问,只有点头而已。桑鲁卓公主却大为高兴,盖因这丞相夫人戴着面纱,看容颜却是胡人无疑,眼眸似水般沉静,对汉地显然印象颇佳而有怀念之意,她自己不免也对即将要生活的地方多了几分期待,正欲开口相问,那丞相夫人却先问道:“听说李校尉的师傅乃是当今夏国国王陛下,可是真的?”问得似漫不经心,声音却有些颤动。 李郎点头道:“有幸蒙陛下错爱,不敢妄称师傅。” 康丽丝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那李校尉想必时常有机会见到陛下,他还好么,和金陵时候相比,容颜可有什么变化么?”顿了一顿,又道,“李校尉勿要多虑,妾身寓居金陵时,与陛下,辛将军、萧将军、李将军,还有黄女史都是相识的。” 李朗大惊,未料到这丞相夫人与夏国诸人渊源如此之深,等闲旁人最多只知主母黄夫人而已,绝少有知道她曾在唐宫中做文房女史的,他心思剔透,当即猜想到通风报信,并且说动乌特比派军将自己这行人护送到布哈拉来的便是这位夫人,心下感激,当即恭敬地道:“陛下这几年四处征战,戎马倥偬之间还要料理民政,虽然多历沧桑,但容颜依旧,身体也还强壮,待人宽和仁爱,将士拥戴,万民称颂。” 康丽丝静静地听他说这些陈德的近况,心潮起伏,待到李朗说完陈德的近况,又问了黄雯的近况,方才低声道:“谢过李校尉带来这些故人的消息。妾身当投桃报李,陛下似乎已在河西誓师出征,欲借道高昌疏勒,待明年春雪溶化,便率军翻越葱岭,亲自前来接张将军、李校尉与公主返回故乡。” 从丞相夫人那里出来,桑鲁卓忽然对李朗道:“这位夫人一定是爱着陛下的,而且爱得很深。” 李朗笑道:“不过是打听一些金陵旧人的消息罢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吾也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了。” 桑鲁卓却道:“你看不出,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说着陛下近况的时候,她的左手藏在身后,再拿出来时,好几个深深的痕迹,必定是紧紧攥着才留下的。”见李朗仍旧是不明白,又道:“丞相夫人似将心事都装载铁匣子里,她虽然强忍着没有表情,但每当说道陛下时,是那种关切的眼光,却似铁匣子开了一丝缝隙,透出来的光芒。”李朗听她说的煞有介事,也只得点头称是。 “大王,此乃夏国假途灭虢之计,如今于阗已经归附夏国,若是此番让陈德借道,他若是得胜,则回师时顺手便将吾国灭去啊。”高昌回鹘大臣麦索温谏道。 夏国国王陈德尽起精锐西征,大将辛古率骠骑军、花帽军、解烦军为先锋,陈德自领龙牙军、高蹄军、教戎军、练锐军、铁骨军、胡杨军继后,大军近五万,驱赶着无数牛羊随军,正沿着天山北道的传统游牧人的路线而来,因为一路都是以牛羊马奶为食,无需后方粮队辎重,大军进展神速,当前已经在伊州集结,骑兵杀到高昌城下不过两三日而已。 “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高昌回鹘首领,自称阿斯兰汗的仆固勤颇为痛苦地答道,“夏国军队你还不清楚吗,光胡杨军与教戎军已经让我们疲于应付了,这次陈德亲征,目标直指葱岭后面的大食萨曼国,高昌乃至黑汗不过是他前面挡路的石子罢了,若是投诚,他为了安抚西域各部降人,我等还可以保全族人,若是与他为敌,看那党项拓跋氏,除了逃到宋国的,亲族连同家丁故旧,几乎从上到下给他杀绝了,还派了各教门长老诅咒其灵魂永沦地狱不得超生。” “陈德妄兴兵戈,我们可以向辽国、宋国求援。”麦索温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仆固勤叹了口气,挥手叫卫兵将他拖了出去,辽国和宋国朝廷,那是很遥远的地方,真正的王者,现在已经握着利剑站在门口了。 三十九章 牧军 更新时间:2010-06-23 曾经抗拒过唐太宗,现在同时是辽宋的属国,囊括前朝高昌、北庭、焉耆、龟兹四镇千里之地的高昌回鹘,居然不战而降。高昌回鹘首领,阿斯兰汗仆固勤照规矩肉袒牵羊,道旁相迎,跪着递上降书。 陈德接过来,也不看降表便递给旁边的军情司主事李斯,居高临下地望着仆固勤,问道:“何苦到兵临城下才降,为难我的行军司。” 仆固勤昨夜问卜,吉凶未定,闻言两股战战,颤声道:“微臣来迟,还请陛下垂怜。” 陈德盯着他的脑袋,直到看清楚汗珠顺着脖颈涔涔而下,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仆固勤,我暂且饶恕你的冒犯,立刻为我的军队提供所需的牛羊和草料,还有,你亲自带着三万高昌军和我们一起攻打黑汗国,将功折罪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大夏国但行军士推举制,此战过后,你的王位可以保存,高昌城给商人们自治,高昌军中征发的民夫解甲归田,剩下的精锐勇士当叫他们到教戎军中接受教习,然后重新推举上官,这些条件,你可真的愿意答应了吗?” 阿斯兰汗仆固勤如蒙大赦,这些条件李斯早就派人向他说明,实际上等若高昌仆固氏保留高昌王虚爵,四镇的政事由税吏府派出的州县官料理,军备则完全由夏国控制,从汉至唐,对西域属国这般严密的掌控,也算是极致了。若是不答应,李斯警告道,党项拓跋氏就是榜样,而且此次夏国大军倾巢而出,就算把全部高昌人杀的一个不留,也是寻常,反正夏国大军只需要高昌的水和草。 “陛下~体恤,微臣感激涕零还来不及。”仆固勤将头磕得砰砰作响,陈德不是寻常中原天子,对部落战败者,他不介意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来,又有改造吞并部落降俘的种种手段。仆固勤祖上乃是在漠北游牧的回鹘族人,对于强者,只有臣服而已。 陈德看着这匍匐在地的高昌王,心中反而起了一阵烦闷,冷冷道:“仆固勤,你既然归顺了我,大可放心,吾不是那屠戮降国的高仙芝,你只要忠心侍奉,便不会无事加罪,来,接过丹书铁券吧。”挥手命李斯将敕封高昌王的丹书铁券交给仆固俊,里面写明了对他的人身和财产的种种保证。 回到家中,高昌王仆固勤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仆人禀报,“麦索恩大人在府邸中自尽了。”他愣了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陈德赐给的丹书铁券从怀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看了又看,字斟句酌,最后又珍而重之地放置在玉盒之中,敬奉在香案上。 就在陈德接受高昌王投降的时候,辛古所率领的骠骑、解烦、花帽三军已经抵达焉耆,补充了少量粮食和草料,又向龟兹进发,高昌国助战的军队反而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焉耆城头,镇将处罗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汉军又一次车辚辚马萧萧地往西方而去,无数面红旗擎在军士手中,汉隶书写大大的夏字,猎猎招展。 “这当真是汉人的军队吗?”副将若久木颇为惊奇道,整个军队并不携带多少粮车,反而驱赶着无数矮小耐劳的蒙古马和草羊,若不是没有老人和妇孺,就像极了草原上部落游牧转场一般。 “这是汉人的军队,看那弩车,抛石机,”处罗叹道,“但是,这些汉人学到了匈奴人和契丹人行军的法子,从此摆脱了辎重的限制,没有干净水源的地方,他们可以喝马奶。好在大王识时务投降,不然的话,这些人四下打起草谷来,是可以将人像牛羊一样杀的。” “汉人也会如此残暴么?”若久木问道,高昌的贵族将领都是熟悉史实的,中原王朝经略西域,大都忌讳滥杀,更多怀柔安抚的手段,就算灭了一国,也往往扶植当地王族的后裔为王。 “听说中原人打起仗来发狠的时候,杀了敌人腌制成肉干随军行动的也有。往常汉人的军队,要依靠当地的民夫维持农耕,为他们输送粮草,所以对沿途的国度都是怀柔安抚的。但游牧部落的军队,只要水和草就够了,对于游牧军来说,除了工匠,当地人对他们根本就是无用的累赘,还要消耗草和粮食。夏国军队虽然是汉人居多,但是既然像游牧人一样行军,所过之处的居民实际上对他们也是可有可无的,当他们认识到这点时候,报复起来就毫无顾忌,就算将高昌国变成无人的草原,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们同时有精巧的工匠和源源不绝的人力,游牧人攻克不了的城池,却正是中原军队擅长对付的,若是一时坚城难克,就一边围城,一边在城池周围放牧便了,城池大都建在膏腴之地,没有粮食,周边难道还没有水草么?”处罗缓缓道,高昌国原本是游牧的回鹘人所建,到了西域以后逐渐开始定居农耕,对游牧军和汉军的手段都有了解,道理本来极其简单,像一层窗户纸般一捅就破。 他见若久木脸色消沉,拍拍他的肩头,换了口气,笑道:“这夏国军队奉行的是军士推举,这些日子好好和军中有勇力的士卒多多亲厚,夏王陈德是个任贤使能的主上,他麾下大将辛古乃是契丹人,于伏仁轨乃是吐谷浑人,另有不少党项人和回鹘人官居校尉之职,勇士若是有幸追随于他,才是真正大好前程啊。” 若久木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将军,你......”处罗冷笑道:“不是我对仆固家不忠心,仆固勤已经领了陈德的丹书铁券,四镇拱手让人,我等若不追随真正的王者,难道还要为他家戴孝守节不成?”他拍拍若久木的肩头,沉声道:“且去整顿兵马吧,夏王陈德已经下令高昌勇士从征黑汗了,不为我们自身,也要为族人争一口气,不然,我等亲族尽数要成为别人的荫户的。” 辛古统帅的先锋军中,骠骑与解烦两军都是骑军,花帽军则是步军,而花帽军辎重营,正是当初岚州来投的蜀中锦城营,校尉仍然是乐羊傅。这些年来陈德麾下各军开疆拓土,扩充甚快,不说江南北上的心腹悍卒,许多岚州从军的老兄弟也多有当上了十夫长百夫长乃至校尉高官的,唯有锦城营的人,校尉仍然是校尉,百夫长仍然是百夫长,十夫长,军士一如既往,除了极个别军情司的暗探,也没有一个被引入兄弟会的。 数年来陈德对锦城营别的地方素无亏欠,军械粮草都优先发放,打仗也不让他们冲杀在前面虚耗实力,但这样的以礼相待却总是让人觉得别扭,许多新归附陈德的军队,如安西四镇余脉组建的胡杨军,征召河湟勇士组建的高蹄军,都若有若无地听到过锦城营的尴尬处境,“算了吧,他们不和主公走一道的,便是客军,足数给予荫户已经优待了。”“锦城营何时回巴蜀啊?到时候他们的荫户是不是大家分一分?” 随着军队的扩充整编,锦城营先后从练锐军调入锦帆军,从锦帆军调入教戎军,从教戎军编入踏燕军,又从踏燕军划入花帽军,编制四处游走,但内里的人事却极其稳定,也算是陈德军中老骨干最多的营头之一,辎重司、军械司、行军司的兄弟也往往念着旧情,而给予不少照顾。 虽然早有约定是二郎神教派到陈德军中历练,锦城营上下日后都要回蜀中起事的,但是这几年下来,往日和自己差不多的军士都提升了,唯有自己原地不动,锦城营军士多多少少对乐羊傅和二郎神教当初坚决不让陈德将这些蜀中子弟分入各营有些不满,但也仅止于不满而已。 校尉乐羊傅多多少少都听到军士们的怨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陈德既然已经将锦城单立一营,若不将老兄弟拆散,就绝无可能提升,更不可能将外系军队再单立一军,自己这材料,做这校尉已经是抬举,担任军指挥使,那便是要连累全军兄弟都被外军戳着骨头蔑视了。他唯有加紧督促士卒学习夏国军队种种技艺和制度,俗话说十年磨剑,用在一时,锦城营的责任,是回到蜀中,救家乡父老于水火之中。 自从准备西征以来,锦城营也被轮训游牧行军之法,除了拉车的蒙古马外,还携带了大量母马和羊口随军,军士也像草原上的牧人一样,驱赶着牲畜赶路,饿了渴了,便喝马奶羊乳,以马奶羊奶制成的奶酪和烤制的肉干为食,虽然为了适应汉人的脾胃,每天会配给军士们一丁点炒米和炒面,但营中所携带的辎重,除了军械之外,大半倒是给军中战马准备的精料。 在行军司实现选定的水草地扎营下来,百夫长李舜便将马和羊驱赶一处指定的地点任由它们啃食干草,野草疯长了一个夏季,现在已经有些枯黄,在马匹进食之后,军士还要挤马奶,这是必不可少的干净食物和水源,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是一身马粪和羊骚臭,却都很兴奋。 每次大的征伐,陈德会将作战的计划尽可能地传达到所有军士,使他们有参与感和责任感。 此番攻打的最终目标是曾经与大唐决战怛罗斯的大食与葛逻禄人,虽然遥远,但据在龙牙军和教戎军接受教习的的军官们说,只要有草和水的地方,汉人军队想走多远就走多远。陛下利剑所向,犯吾华夏者,虽远必诛。 四十章 疏勒 更新时间:2010-06-24 高昌的不战而降,使战争的进程大大加速,使夏国大军通往黑汗国都城疏勒的道路完全畅通,从西州到焉耆再到龟兹,一路上的城市和村镇全力向夏国军队供应粮草,各处官吏和军队都争相讨好西域的王者。因为寒冬将至,陈德不打算让军队冒着大雪封路的危险强行翻越葱岭,进入严冬之前,攻打的目标仅限于疏勒。高昌和于阗的军队根据辎重司的指令,全力以赴地在各自辖境内为搜集夏国所需要的物资,牛筋、木炭、硝石、硫磺和火油。另一方面,黑汗国抓住大雪封闭葱岭孔道的最后一段时间,不断地从它的西部疆域抽调兵力增援疏勒。 “哈里发居然颁布了赦令,宣布陈德是虔诚信徒的保护人,和夏国作战不能获得荣誉?”黑汗国君,自称桃花石汗的阿里·卡迪尔感到了一种被出卖的恶心,“阿杜德这个卑鄙的伪信者!”他转向自己的副汗哈隆,沉着脸问道:“怛罗斯军队中有多少支持我们的参战者,他们的士气未受影响吧?”哈隆摇了摇头,叹道:“哈里发的赦令颁布以后,两万赶来参战的信徒便散去了一半,剩下不到一万人,已经全部和我们的军队一起翻越葱岭来到这里,很快就要大雪封山,他们想回也回不去了。”哈隆眼望着西面,似乎对那边的背叛也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疏勒城小,汉人又善于攻城,只能扬长避短,和陈德在旷野决战,”阿里·卡迪尔望着城外一望无垠地天地,坚守城池,那是于阗和汉人的做法。“我们有葛逻禄和乌古斯的勇士,还有前来参战的真正的信徒的帮助,还有神的庇护,我们必胜!”阿里似乎陷入了一种狂信的状态,作为一个王者,他似乎能够在这种状态下获得某种安慰。 见阿里有些失态,副汗哈隆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他转过头去,静静地望着城外大军连绵的营帐,熊熊的篝火映出他眼里野心和贪婪的光芒。 疏勒城小,但是城外驻扎着从黑汗国各地汇集而来的五万大军,在晚上,连绵的篝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这些年来,在信仰和财富的刺激下,不管在葱岭以东和于阗异教徒的战争,还是在葱岭以西和萨曼朝的篡权和伪信者的冲突,黑汗的勇士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要让葛逻禄和乌古斯的勇士像高昌人一样卑躬屈膝,不可能,即便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安西军,也只是葛逻禄部族崛起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现在,不管是夏国的陈德,还是西边的那些波斯和突厥王朝,也还一样。 早晨,因为信仰、财富、部族或者仅仅是跟随长辈和同乡来到这遥远的葱岭以东的河中突厥人营地里,一片向着圣地匍匐祈祷地身影,然后,又陷入了军营中常见的乱哄哄做饭、整理军械、喂马、四处都是大声喊叫的人,波斯语,阿拉伯语、突厥语,似乎信仰给人带了无穷的亢奋,每个人都在争相表现自己才是真正的信徒,忽然,有一声大叫远远超出了众人的声音,让少部分人开始朝着东方遥望。 一支军队擎着红色的大旗,浮现在地平线上,矫健的战马,英武的骑兵,重甲的步卒,逐一展现在深秋的薄雾之中,除了军鼓阵阵,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先头骑兵军官大声的号令传来,骠骑军与踏燕军骑兵列成了三列的雁行阵,遮挡着身后步军倚着马车修筑营垒。 “快!快!”李舜大声喊道,花帽军的士卒则按照操典的规范,将金刚车内侧护栏上悬挂的大方盾取了下来,放置在在护栏上方,抵御从头顶射下来的箭,然后少部分军士取下外侧栏杆上方盾中间的圆铁盾,透过这个圆孔观察外面情况,这圆孔也是释放弩箭的地方,其它大部分军士则迅速的在车阵前面设置鹿角,鹿角是平放在地上的,先挖好支撑鹿角的坑洞,等敌方骑兵快到近前时再将鹿角竖起来,在鹿角后面,军士开始挖掘壕沟,壕沟内遍布尖刺,壕沟挖出来的泥土将战车的车轮埋住,同时将营寨的寨墙砌高。先锋军人衔枚马裹蹄,从昨晚下半夜抵达疏勒城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修筑营垒,直到清晨。 修筑好营垒以后,花帽军的军士将弩箭摆放在了作战位置,又在百夫长,十夫长的带领下开始伐木制造抛石机,他们只携带这些军械的关键部位,比如轴和牛筋,其它的部件则要军士在几乎无所不能的匠师的指导下来完成,“骑军军士是陛下的骡子,步军军士就是陛下的石磨啊,我们要碾碎一切。” 远处,河中突厥人的营地里,已经群情激奋,夏国军队显露出来的警戒姿态简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视啊,“进攻!进攻!杀死异教徒!”狂热的信徒已经不可抑制,他们才不管军官们需要时间商量协同进击的计划,需要时间判断夏国军队的陷阱和圈套,需要时间讨论清楚那支部队做炮灰,那支部队做最后的铁锤,他们只要杀戮,似乎通过流别人的血才能让自己的信仰变得纯洁,真是奇怪的逻辑。 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眯缝着眼睛看着对面乱哄哄地景象,脸上没有表情,解烦军指挥使米荻却流露出讥讽地笑容,这些乌合之众啊。骑军军士都松松垮垮地坐在战马上,有的还悠闲地抚摸着坐骑的脖颈,直到约有七千敌军乱七八糟地冲出了营帐,像一团乌云一样朝夏军冲了过来,米荻才舒了一口气,对辛古道:“辛将军为吾瞭阵,首战便让与解烦军吧?”辛古点了点头,米荻拱手道:“谢辛将军!”一声暴喝,提缰纵马而出,解烦军的校尉,百夫长,十夫长,见将军当先进击,纷纷催马跟随,五千骠骑如水银泻地一般冲了出去,一边冲锋,一边从马鞍后面取出箭矢,搭在弦上,米荻对骑射已经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几乎没有瞄准,一箭射出,射中了前面一个敌人的额头,跟随着他这一箭,解烦军的箭矢让敌人的前锋人仰马翻。 “退!”米荻大喝一声,拨马退后,这是既定的战术,身后的骠骑仗着弓矢箭程远远超过对方,射完一两箭后都往后退,三轮箭雨之后,冲到近前,已经抽出弯刀争先要大杀一通的突厥人看到了一道钢铁洪流,五百全身披挂着重甲的铁骑,端着马槊排成了三列,虽然速度没有适才的轻骑那样快捷,但那种缓慢而沉重的威势,却是像大山一样不可撼动。米荻率领数千骠骑在重骑身后兜了一个圈子,重整队形,准备再次冲锋。 刚刚还在手忙脚乱地躲避着箭雨的敌骑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愣愣地与重甲骑兵撞在了一起,这几年来,陈德处心积虑地选择了最为高大强壮地战马,耗费巨资打造的具装甲骑,终于显示了巨大的威力。突厥人几乎没使用铁锤铁锏的,而长矛和弯刀,对厚重的冷锻铁甲来说,实在是太钝了,突厥骑兵就算将铠甲头盔敲得乒乓作响,也不过是给具装甲骑挠痒痒而已。不提丈八马槊锐利的锋刃在不停的划破敌人单薄的披甲和血肉,排列成排的重甲骑兵几乎光凭冲锋的巨大惯性,就让敌军损失惨重,就在他们拨马准备往两边避让的时候,米荻所率领的骠骑又像狼群一样咬了上来,箭箭咬肉的痛楚让许多憧憬着东方财富和天堂的恶棍从此再没了烦恼。 姆尔丁骑在马上,手举着经书,高声的疾呼:“不许后退,不许后退,神保佑勇士,你们的灵魂会上天堂,当你战死,你会在天堂里醒来,周围有七十二个深色眼睛的圣处女在等待着你!”他声嘶力竭,“被主选中的这些人永远不会变软。他们将永远勃~起。”左手挥动着锋利的弯刀,右手高举着经书,他的面容已经扭曲的有些恐怖,“后退的人都是伪信者,伪信者!你们会永沦火......”一枚狼牙箭射中了他的咽喉,声音嘎然而止,姆尔丁捂着喉咙,胸膛剧烈的起伏,却只能发出嘶嘶如同毒蛇一样的声音,他的眼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最终无力的栽下马去,一个被融了一半的金佛像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去你奶奶奶的七十二个处女。”米荻吐了一口痰,他是听得懂突厥语的汉化胡人,夫人是深色眼睛的汉人。 闻讯赶到城头的阿里·卡迪尔颇为震惊地看到被他引为精锐的河中突厥人只一轮交锋就完全败下阵来,“汉人兵少,须得趁他们主力未至,先挫一挫锐气。”他沉声道,命哈隆立刻整理三万黑汗国的主力前去攻打夏国军队的营寨。 哈隆颇为鄙视地看着未经请示便出战,现在又狼狈败退回营垒的河中突厥,大步走下城头,此刻城外营垒中黑汗葛逻禄军队已经整理好马匹军械,便簇拥着首领哈隆,向夏国军队的营垒缓缓逼近。辛古见敌人众多,便命米荻勿要单独出战,而是与骠骑军一道,与来敌一触即走,退入花帽军已经筑好的营垒,骑兵下马,以弓箭守御。黑汗国骑军没有做好硬冲营垒的准备,只围着花帽军的营垒游走。这可给了已经严阵以待的花帽军大好机会。床弩、旋风砲,射程三百五十步的神臂弩和射速极快的连弩都不是摆设。 四十一章 夺气 更新时间:2010-06-25 “节省箭矢!”李舜沉声喝道,其实不用他提醒,锦城营的军士也清楚,强敌在外,箭用尽了,就得拿血肉去拼。但是,箭矢充足的时候,布置好车阵的弓弩手对上轻骑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痛快!”十夫长涂宁用神臂弩从圆孔中射出一箭,强劲的箭矢插入了五十步外一名骑兵的左眼,贯脑而出。“弩来!”涂宁左手将射出一箭的神臂弩交给身后的上弩手,又接过上好弦的神臂弩,再次瞄准。 花帽军布置车阵时已经将车轮垫高,然后用泥土埋住让它基础结实稳固,此刻弓弩手更站在车上射箭,居高临下,又有大盾牌遮挡,实在是安全得很。葛逻禄骑兵用软弓射出的箭只叮叮当当地扎在挂在车栏上,搭在车顶上的方盾。偶尔有一直箭穿过射箭的圆孔射进来,却也难以射中夏军弓弩手要害,少数受重伤的士卒迅速地被转移到了辎重营中由随军郎中处置。 一些葛逻禄人拼命打马要从车阵的间隙冲进来,早已守候在此的长矛手和陌刀手便照着战马和骑兵下狠手,在重步兵身后,还有连弩手在待命,以防万一有敌军冲了进来,便以连弩攒射。辛古回到车阵以后,见敌军从营中推出了攻打车阵的抛石机,脸色一沉,马鞭指着那正在手忙脚乱地布置阵地的敌军,喝道:“谁愿领兵去毁掉那些回回砲?”尚忠信此刻已经被推举为百夫长,闻言高声道:“末将愿往!” 葛逻禄正围攻车阵不下,徒劳在外奔波游射,忽然四辆大车的护栏哗啦一声放了下来,重甲刀盾手在连弩手的掩护之下,冒着蜂拥过来的敌骑箭雨,扛起木板搭在外侧的壕沟上,然后在壕沟内侧严阵以待。早已在车阵内侧策马等待尚忠信大喝一声:“随吾来!”双腿猛夹马腹,战马似乎感到了主人的心意,奋起四蹄,踏上车阵内侧搭好的木板,登上战车,又居高临下的跳跃了出去,一百骠骑军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通过车阵和壕沟。 这时骠骑结阵未成,已经有不少彪悍的葛逻禄骑兵冲上来邀战,百夫长尚忠信冲在前面,上身叮叮当当地中了好几箭,一枚箭头还卡在肩甲的缝隙里,若不是这骠骑兵百夫长的半身铁甲乃是军械司特意锻制的精品,只怕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他大喝一声,左手拗断身上插着那支箭,奋起全身力气,单使右臂便将丈八长的马槊伸了出去,眼看那马槊要脱手而出,左手搭上了马槊的后端,运力一搅略有弹性的槊杆,槊头锋刃哐当一声砍在冲到近前的一个葛逻禄骑兵的头盔上,虽然没有透入,但巨大的撞击力让那人顿时失去了控制,战马失去主人操控歪歪扭扭斜着跑了出去。 尚忠信双目圆睁,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杀呀!”舞动马槊,刺、砍、削、扫、打诸般手段施展出来,十余个葛逻禄骑兵居然近身不得,紧随着他的骠骑见百夫长如此神勇,也都杀发了性子,前面的十余骑以马槊和敌军狠斗在一起,后面的八十余骑则在十夫长的喝令下加速结阵,尚忠信觑见身后部属结阵已成,暴喝一声:“随我冲!”一马当先朝那敌营抛石机所在杀了过去,骠骑百人队结好的锋矢阵所向披靡,阵势松散的葛逻禄骑兵不敢撄其锋,唯有在后面紧追。 夏国骑兵冲到抛石机身前,不管那些抱头鼠窜的回回炮手,掏出了马鞍后面的猛火油罐子,乒乒乓乓砸碎在上面,火油流了一地,但夏国骑兵并不少留,拨马便走,奔出七八十步时,方由尚忠信等十几个留在后面的取出火箭,火箭的端头是军械司在赵平的指导下制作的引药,尚忠信最喜欢这东西,哈哈大笑,将箭头在马鞍上一擦,回头犀牛望月,便将火箭射了出去,十几枚火星四溅的火箭掉在四处流淌的火油中,熊熊大火忽的一下燃了起来,附近的回鹘人、突厥人开始鬼哭狼嚎地四处走避。而挡在尚忠信等骠骑身前的敌骑也不明所以,分了心神,被骠骑们一冲而过。 李舜登车遥望,见尚忠信按照约定朝着自己这方向冲来,沉声喝道:“准备!”周围的刀盾手和连弩手都屏住呼吸,金刚车顶上的方盾已经撤去,葛逻禄骑兵抛射出来的箭雨从空中叮叮当当地落在步卒厚厚的全身甲上,有受伤的立刻就被拖了下去。 眼看尚忠信越奔越近,“放!”李舜暴喝一声,刀盾手立刻冲上前摘下挂在车栏上的盾牌,几乎就在同一刻,好几支利箭带着劲风射了进来,哐啷一声,侧面车栏杆也被放了下去,“上!”李舜当先拄着一柄长矛跳下战车,立刻伏低了身子,躲过了好几只冲着脑袋的劲箭,身后的军士奋力将早已放置在车上的木板推下来,构成一个适合骑兵通过的斜坡,又冒着敌军的箭雨扛着木板搭在壕沟上面,这是当先冲来的不是友军,而是觑出便宜的葛逻禄骑兵,他们大声呼喝着挥舞弯刀冲了上来,不过面对的却是如同猬毛一般的长枪的丛林,两侧还有数十名连弩手不住的朝木桥对面攒射箭矢,不少葛逻禄骑兵哀嚎着掉下木桥,直接插死在遍布木刺的壕沟里。 尚忠信见步军已经搭好通道,奋力打马,挥动马槊驱赶着面前的敌军让开道路,忽然眼前一空,呯的一声,一枚夏国连弩箭砸在胸甲边缘,若再偏上半分,就要从盔甲缝隙里穿透进去,“该死的木桩!”尚忠信眉头一皱,怒喝道,率军从木板桥上急速通过。 “快让开,让开!”李舜见己方骠骑毫不客气,如狂风暴雨一般冲了过来,步军军士手忙脚乱让开道路,还未稳住身形,当先的骑军百夫长便在两个步军中间打马而过,那战马和主人一样的无礼,后蹄用力,居然从两个弯腰躲避的连弩手头上跃起,也不经过斜坡踏板,径自跃上战车,回到了车阵之中。“他奶奶的,一群马贼!”十夫长涂宁暴跳如雷地骂道,挥舞着手中的弩机,待所有的骠骑返回之后,锦城营立刻将木桥推入壕沟,然后倒退着返回了车阵,重新撑起金刚车外侧的护栏,挂上方盾,又将顶上的方盾安置好,继续呆在保护充分的车阵中射杀敌军。 葛逻禄骑兵围着夏国军队的营垒攻打了半天,毫无效果,又被夏军焚毁了抛石机,只得收兵回营。桃花石汗阿里·卡迪尔颇为恼怒地骂道:“夏国军队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想烧毁我们的抛石机,一百骑便冲过来烧了,葛逻禄向来号称称雄河中西域,三万兵围着敌人攻打,毫无所获,简直是耻辱!”副汗哈隆耷拉着脑袋,任他喝骂,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仇恨的光芒。 到了傍晚时候,于阗王尉迟达磨带着三万于阗军前来助战,傍依着夏军营垒下寨,尉迟达磨以迟来为由,亲自到辛古帐中告罪,他的军队早就越过沙漠,驻屯在黑汗国境内,只因未见夏军,不敢孤军深入,今天得知夏国的先锋军已经到达了疏勒城下,立刻挥军到城下来会师,两军联营,顿时声势大张,辛古派军士指点于阗军按照夏军军制结营垒,以收犄角之效,尉迟达磨也言听计从,一副忠心藩属的姿态。 七天之后,陈德亲自带着三万余夏军主力与三万高昌军抵达疏勒,联军十一万,三面下寨,只留通向葱岭孔道的一面。陈德并不急于攻城,而是耐心得在城外打造各种攻城器械,似乎还在等待什么。此番出征西域的夏军,除了近两万骑兵监视敌军动向外,三万多步军军士一起动手,制作各种抛石机和床弩,进展极快。 黑汗军战不能胜,数万大军只能龟缩在城中苦守,而现在疏勒城头已经无时无刻不在城外夏军的石弹轰击之下,从日到夜一片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到了晚上,夏军还可以使用牛皮大鼓整夜敲击,给守军增加压力。而陈德则每日率众将巡视军营,督促加紧制作攻城的抛石机军械。 “这左近到处都是上好的礌石,制作抛石机军械,多流些汗水,将敌人多砸死一个,日后攻打城池便减少军士的损伤,反正冬季不能翻阅葱岭,我们就和黑汗国耗着吧。”陈德颇为好整以暇的道,于阗和高昌全力支持粮草的结果就是,就算他一直不攻城,就这么围着,先饿死的肯定是黑汗人。 于阗和高昌本来是相互仇视的国家,此刻也被动的成了盟友,与夏国军队联营下寨,每天看着夏军操演,制作各种军械,抛石机只怕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了,陈德却一直勒兵不攻,于阗王尉迟达磨与高昌王仆固勤都有些战战兢兢,这两国的勇士与夏国军队接触越多,就越想要像夏军一样,让有能力,有威望的勇士到上头去,缴获物要公平分配,许多勇士已经私下打听夏国军队还要不要再西域扩充新军。 一个月后,等到于阗和高昌按照陈德的要求收集到的大批火油、硝石、硫磺、木炭全都到了,陈德方才下令,各军准备和黑汗国做最后的决战。 四十二章 冰火 更新时间:2010-06-26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这诗句乃是前唐时分,安西节度使判官岑参送别同僚所作,其中描绘的西域秋冬苦寒的情景,当真半点不虚。 这般滴水成冰的天气,疏勒城头,手脚已近冻得乌紫的黑汗军兵还要不断的用水沿着城头浇下去,这城墙上早已结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坚硬滑溜的冰面,好让夏国军队登城的军士无处借力。 疏勒城下,自从陈德大军围城以来,黑汗军出城挑战数次,每次都是大败,不得已只能婴城自守。黑汗国军队坚守不出,城外的夏国军队也不着急攻城,每天白天除了制作军械便是不断操演。如今,从高昌和于阗收集的各种攻城材料都已堆积如山,夏军军士在匠师的指导下制作了大量抛石机所用的陶弹之后,陈德召集众将,部属各军协力作战,务必要一战尽灭葛逻禄、乌古斯等叛降不定的桀骜蛮族。 “朱导率铁骨军、蓄怒军、于阗军在疏勒南门外修筑营垒,列成坚阵,封锁南门,柏盛率教戎军、率然军、高昌军疏勒封锁北门,萧九率练锐军、花帽军、胡杨军封锁东门。辛古率骠骑军、解烦军、高蹄军留驻大营为策应。”陈德微笑着对众将下令道,“累日来各军准备许多军械,今日便用在一时。”他将于阗、高昌的军队置于夏国将军的统率之下,尉迟达磨与仆固勤都凛然遵循,至少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 夏军所展现出经略西域的实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往常初来西域的汉军所必经的种种不适应,似乎都没有发生,甚至在下雪之后,围城的夏军活动不但不受影响,甚至比城内的黑汗、城外高昌、于阗军过得更加滋润。军士们穿上了辎重司早就准备好的羽绒衣羽绒裤,手脚都有厚毛手套和皮靴保暖,活动量稍微一大点,额头上还会微微见汗珠。这羽绒乃是浮海行以极低的价钱从南方采购过来,清洗挑选后,大量的囤积在河西的仓库中,初秋的时候由辎重营工坊赶制成冬衣,眼下正好用得上。辛古、萧九这样的将军则更有熊皮、狼皮大氅裹在军袍外面,既暖和又极威武,各军军士见到自己的将军都会爆发出阵阵欢呼。 除了高昌、于阗国的民夫往疏勒不断输送粮草之外,夏军本身携带的马匹牛羊等牲畜都及时赶入了简单的土筑畜舍中避寒,到了晚上,城外烧起无数堆篝火,炙烤牛羊肉的香味顺着劲吹的朔风飘进城里,令被围困的葛逻禄和乌古斯人极度悲愤和抑郁。 围城期间,陈德以作战需要为名,在于阗与高昌军中各选练了五千精锐,号为率然军,蓄怒军,由军士推举了各级军官,任命原高昌国镇将处罗为率然军指挥使,原于阗国镇将曼吐尔为蓄怒军指挥使,两军分别由教戎军和练锐军派出十夫长教习军中规矩。这两军的官兵虽然名义上还是于阗和高昌的军队,但主要待遇已经和夏国军队看齐,惹得其它的于阗、高昌军兵羡慕不已。 伴随着将令下达,夏军的营地顿时活跃起来。“等了许久,总算开战了。”骠骑军百夫长尚忠信颇为高兴地嚷道,眼看着胜利唾手可得,偏偏只能操演和等待的感觉可憋死个人。“乖乖,这许多陶弹若是都投进城去,那不成了火狱了吗?”花帽军十夫长涂宁接到将所有陶弹全部投射出去的命令,叹道。“反正冬季无法翻越葱岭,此战过后,还有整整数月时间补充军械。”李舜也叹道,望着疏勒城头,脸上显示出惋惜的神色。 随着三面城门之外的夏国军队进入预设的前方营垒,平常搭在大多数抛石机上的布幔被扯开,疏勒城头上正皱着眉头瞭望敌情的副汗哈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他们难道是想用石头把疏勒城砸成平地吗?”哈隆心中暗道,挥手命守城的葛逻禄族军队在垛堞之后藏好,这石弹虽然威势极大,但毕竟不比箭雨那般密集,只要藏得好,受伤的机会还是少的,哈隆颇有些蔑视的看着在抛石机阵地上忙忙碌碌地夏国军士,朝城下吐了口口水。 带着巨大的呼啸声,三面城外数千台抛石机开始发威,陈德则和辛古一起在大营的高台上观战,此时疏勒城的天空上当真称得上是弹如雨下,只不过,这些弹雨都是带着火焰的,夏军所抛射的陶弹大部分镂空的,里面塞满了制作抛石机产生的刨花,以及煤炭、干草、破布条等物,抛出之前先在装满猛火油的大油缸里浸透,点燃之后再抛射出去,击中目标后陶罐碎裂,引火之物四处飞溅,少部分陶弹则是军械司试制的药弹,将收集到的硝石、木炭、硫磺按照一定的配方制作了药粉,塞在陶罐子里面,外面留着长长的药捻子,击中目标后药粉四散,沾上火星便开始燃烧,并且会发出难闻的臭味。 “陛下三面围城,网开一面,虽然可以迫使敌军弃城而走,降低了军兵的损伤,但是葱岭以西尚有大食诸国与黑汗遥相呼应,让这些无恶不作的葛逻禄和乌古斯突厥人逃走,得以喘息,似乎有些可惜。”于阗王尉迟达磨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这般铺天盖地地投射场面,抛石机、回回砲这些他都知道,但他所不能想象的是夏国军队居然会将它用得这么绝,只是于阗和黑汗国有不同戴天的仇恨,眼下如此之好的局势下面,还不能全歼其军,俘虏其君王,实在是有些可惜。 陈德这凝视着前面的战况,没有答话,李斯在旁解释道:“我军哨探已经查实,葱岭所有通往西方的所有孔道,已经被大雪封锁,若是往西边逃窜,只有冻饿而死一途。”“啊?”尉迟达磨虽然知道葱岭有大雪封山,但没想到夏军的军情司已经将每一个孔道都做了查探,“葛逻禄人在葱岭左右游牧立国,葱岭封山之事他们也深知,陛下放开西面乃是死路,所以围还是不围都是一样的。”高昌王仆固勤点头道。 李斯摇了摇头,遥望着疏勒城里渐渐起来的火头,沉声道:“在大雪封山的时候翻越葱岭,是百死一生,但总好过留在城内,或是冲击我军营垒,是十死无生,葛逻禄人只要明白这一点,他们会进葱岭的。虽然对他们来说都是死,但我军的损耗则又小了一些。”他的口气轻描淡写,却让仆固勤和尉迟达磨都暗自打了个冷战,这一句话之间,称雄西域数百年的葛逻禄人,便注定了被灭族的命运。两个曾经在天山南北作威作福的藩王,心怀畏惧地看着陈德的背影,天气已经转冷,陈德身披着黑色的大氅,他的脸被远处的熊熊火光映照得阴晴不定,嘴唇紧闭着,皱着眉头,眼中丝毫没有翻手之间覆灭仇敌的快意,不知在思考什么。 “火势差不多了,投油弹吧。”透过水晶磨制的千里镜,练锐军指挥使萧九眼里,城头上的士卒惊恐无比的脸被火光映得清清楚楚。“是!”校尉杨褒匆忙下去传令,在布满抛石机的营垒中,夏国军士已经满头大汗,有人已经不顾天气严寒,将上身脱得赤条条的,光着膀子往抛石机的陶制弹框里搬运陶弹,夏国的抛石机是用驮马牵动绞盘转动上弦的,由一位力士最后负责发砲,陶弹单独放置在离抛石机阵地较远的安全距离之外,有刀盾手严密地守着,防止弹药在夏军自己的营地上失火燃烧。 “将军有令,换油弹,换油弹!”杨褒大声道,一股豪情陡然从胸中涌起,似乎也被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感染。“换油弹!”百夫长们将命令逐次传达下去,砲手先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引火物灭去,待抛石机的弹框冷却以后,方才将将仓储中搬过来的陶弹放置在弹框内,力士奋力推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大的扭力带动着悬臂,将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装满火油的陶罐抛向了已是烈火熊熊的疏勒。 疏勒城内,到处是惊慌失措地人群,无数哭爹喊娘的声音,“救火”“快救火!”乌古斯小汗奥古尔恰的脸被很近的火焰熏得乌黑,但他仍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数百名族兵在他的督促下,不断从城里的水井里运出水来,朝一座颇为高大的建筑物上浇去,疏勒城中建筑物不似汉人那样大多用木质材料,而是以土石结构为主,只有房顶多以茅草覆盖。奥古尔恰颇为痛心的看着自己正熊熊燃烧的房屋,忽然,砰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陶弹在他身边砸碎,此时城中无处不是火星,伴随着四处飞溅的陶罐碎片,火油一沾上火星顿时变成流淌的火舌,好几个族兵躲避不及,哀嚎着变成了火炬一般到处抓人,最终变作黑炭倒在地上。 夏国军队不断地将整个西域收集来的火油,甚至未加工过的勉强可以燃烧的石油都投射了出去,火上浇油,疏勒城被变作了烈焰熏天的火场,城内老弱妇孺走避不及,被烧死无数,突厥、葛逻禄和乌古斯族军队再也不能救火,纷纷在各自首领的率领下四面夺门而出,不管前途生死,总比留在这火狱一般的疏勒里强点。 南城门外,望着焦头烂额地黑汗国军队打开了城门,衣甲杂乱地打着马匹乱糟糟地不顾一切冲了过来,铁骨局军指挥使朱导深深吸了一股寒冷的夜气,一挥马鞭,沉声道:“放箭!”营垒里万箭齐发,夏国神臂弩,连弩、床弩都是当世无匹的军国利器,于阗国的弓箭虽然软,但对付面前几乎毫无甲胄的溃兵足够了,留下一地尸体之后,弓弩手身后不断搓手跺脚的重步兵还没有上阵的机会,黑汗国军队又退回城去。 四十三章 春寒 更新时间:2010-06-26 康丽丝身披着罗衣,江南生丝夹着金线的衣料,在斜阳里光辉灿烂,耳坠是于阗的羊脂玉,如云盘髻上横插着一支金步摇,衣饰上缀着的明珠闪烁生辉,娇躯散发着馥郁的芳香。在她的身边是婴儿的摇篮,里面有个小孩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而母亲的眼光却只是凝视着远方。 “夏国王简直太残忍了,他是野蛮人!”这句话,萨曼国丞相乌特比说了几十次。陆陆续续有侥幸生还过葱岭的突厥人带来了疏勒陷落的消息,带来天雷和火狱的夏国军队的恐怖形象在河中一带四处传播,据说夏王陈德自称是天神的鞭子,惩罚那些假借神意的恶徒。不可一世的黑汗国,纵横了葱岭一带数百年的葛逻禄族和乌各斯族,几乎被彻底灭族,剩下的宁愿百死一生冒险翻山逃走,也在不敢在葱岭以东停留。 据说疏勒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城中只余下焦炭,夏军俘虏了一万多四散逃出来的黑汗人,强迫他们承认是因为*而冒称讨伐异教徒,凡是不认罪的人都被于阗军队活埋了,认罪的人被交给宗教裁判所发落,下场更惨,夏国打算在春雪溶化后,将签有数千个认罪人手印附带名字的供状做一个副本送到哈里发的宫廷,以证明夏国军队讨伐的正义性。 “还用证明么?阿杜德这伪信徒根本就是和那些东方的异教徒穿一条裤子的。”乌特比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了,头发有些斑白,但精力却仍然充沛,他计划着要将萨曼王朝的军政大权都统一到自己手里,然后南下征服白益王朝,占据巴格达,掌控帝国的主导权,容不得东方国度这样一个突然的变数出现。因为公主被扣留,诸王之王阿杜德已经在巴格达誓师出征,若不是伽色尼的马哈茂德出兵拖住了他,只怕白益王朝的马木留克此刻已经打到布哈拉城下了。 康丽丝娇笑一声,声音比银铃还要清脆动人,跪坐在乌特比的身后,为他捏着肩膀,柔声道:“伟大的乌特比啊,在我这儿不许想这些费神的事情。”别的妻妾大多张罗着为娘家或者儿子安排关系和党羽,想法设法从乌特比口中套出一些皇帝和朝中的动向,好帮助自己的家族,康丽丝却显得毫无心机,只想博得乌特比的宠爱,乌特比反而更愿意在她面前谈论军国大事,显示自己多么有权势。 此时此刻,他微微一笑,捏着康丽丝柔弱无骨的手,转身俯视着她低垂的睫毛,高耸的酥胸,笑道:“你不是很喜欢阿杜德的公主吗?我收了她做个侍妾如何?”康丽丝眼光微微波动,咬着嘴唇,做出一副吃醋的表情摇头不依,乌特比傲然道:“呼罗珊的伊普拉希姆已经带兵去撒马尔罕布防,他征发了河中一带所有的突厥勇士,还带了从印度缴获的大象,肯定能打败夏国的野蛮人,不过他自己肯定也会损失惨重,到时候,我会让他自动解职,让阿巴斯取代他的位置。等大事底定,我便要了阿杜德的掌上明珠,看看这个老对头会是一副什么表情。”说完哈哈大笑,意气骄狂无比。 次日清晨,乌特比离去后,康丽丝对镜整理鬓发,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珍珠粉、水银和砒霜的混合剂,她小心地将一点倒入面前的葡萄酒杯里,端到唇边饮尽。这是流传于波斯的一个避孕的药方,自从为乌特比生下一个子嗣,成为他的第四位妻子以后,她便再也不愿怀上敌人的子嗣。 喝完以后,康丽丝在镜子里静静地凝视着着自己的容颜,她的眼神黯然,平复了心绪,方才命女仆将桑鲁卓公主请来,乌特比的杀机已现,夏国使团需要早些做好准备,张仲曜是陈德的心腹爱将,李朗是他唯一的弟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遭了乌特比的毒手。 张仲曜听道李朗所转述的消息后,叹道:“若无康夫人指点迷津,你我数千人性命,早已断送无数次了。”李朗亦点头,沉声道:“康夫人言道,乌特比还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估计他会等到夏国军队抵达撒马尔罕和伊布拉西姆交战,大局已定之后才会下手,眼下葱岭大雪封山,我们可以暂且等待,待陛下的军队出现在撒马尔罕城下,便合力冲出城去,粟特人在布哈拉城外有一处据点,储藏有粮草马匹,我们取了给养,杀到撒马尔罕投奔陛下。”张仲曜点头道:“此策甚是稳妥,但我们走后他们粟特人必定逃不了干系。”李朗道:“她说,这些牺牲都算不了什么。”二人一阵沉默。 春雪才稍稍溶化,在天山南坡,又下起了淋漓的雨,四万夏军艰难的朝着号称“托云”的葱岭山口行进,大多数人都感到了头晕目眩。若不是军中早就详细解说了这“冷瘴”的缘由,只怕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患了虚脱之症。 皑皑白雪还覆盖着高处的山坡,更高处,是更古不化的冰川,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莽莽群山横绝天际,故老相传,这葱岭乃是当初共工怒触的不周山的天柱遗迹,这根断裂的天柱,是亚洲大陆最绵延宏伟的群山汇集之地,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等,都在这里连绵逶迤,融为一体。 “陛下,这托云山口虽然地势高耸,但积雪比其它山口要浅的多,每年春天,我们粟特商队都要从这里翻越,第一批抵达撒马尔罕的商人总要卖得最高的价钱。”康恪阗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对陈德道,这条商道他虽然走了好几次,难受却从未减轻过。此番翻越葱岭,一路上随处可见去年冬天冻饿倒毙而死的葛逻禄、乌古斯、突厥人,许多已经被乌鸦和秃鹰啄食得血肉模糊。 陈德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从古到今都是正理。”忽然听到前面军士在百夫长的带动下开始唱起了军歌,乃是教书先生根据魏武帝三子陈思王所作的《白马篇》改编的: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极度缺氧的环境下,这歌声显得有气无力,但在众人低声的吟哦相和中,却有隐隐透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像周围巍峨耸峙的群山一般壮烈雄伟的气势,忽然,前方的骠骑军暴发出了更大的怒吼和欢呼,他们已经站在了托云山口之上,往西看到赤裸班驳的黄褐色戈壁和刚刚露出一片嫩绿的草地,一条河流蜿蜒其间,闯过峥嵘的乱石滩涂,流向一望无际的远方。 眼望着山口上高声欢呼着向下面的袍泽招手的军士,陈德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正了正头上的白虎皮帽子,扬起马鞭向他们挥动,陛下的这一举动激起了军士们更大的欢呼声,原本令人疲劳不堪的人都兴奋起来,庆祝他们继大唐安西军之后,再次完成了翻越葱岭的壮举。 抵达开放着簇簇金黄色野花的草地,诸军都忙着整顿辎重,饲喂马匹。 “有萧九率练锐军、率然军和蓄怒军把守疏勒,后路是稳固的。”陈德对辛古道,“那就按照预定的方略,大军直薄撒马尔罕城下,烦劳辛将军率骠骑、解烦、高蹄、胡杨、教戎、铁骨军三万人吸引萨曼国主力决战。吾亲率龙牙军和花帽军穿越沙漠,偷袭兵力空虚之萨曼王都布哈拉,不管是否得手,半个月内必定回师撒马尔罕,合力击破敌军。” 辛古沉默了片刻,眼望前方寂静无声的戈壁,忽然道:“还是让老辛去攻布哈拉,陛下领着正兵留在撒马尔罕。”陈德盯着他,笑道:“早就定好的方略,辛将军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起来了,”他转头看着人欢马嘶的营地,沉声道:“是吾把仲曜他们送去出使的,他们立了大功,吾亲自将他们接回来。” “恪阗,这条路你们有把握吗?”承影营石元光问道,“商队走了几次,向导应该是没问题的,现在是春天,水源也还充足,要是夏天穿越沙漠就不好说了。”康恪阗犹豫了一阵,又道:“元光,粟特人当中,你是最受陛下信重的。我父亲的意思,陛下既然娶了回鹘的王女,待收复了撒马尔罕,便让康丽丝嫁给陛下,以示康居国对陛下的臣服。但是丽丝她心中只有陛下,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中原人是瞧不起改嫁女子的,陛下若是问起,烦劳你为她多多美言。”石元光一愣,沉默着点点头,想起康丽丝和她所作的牺牲,两个人心头都有些郁郁。 次日清晨,夏军拔营,沿途驱赶攻打不服从的突厥游牧部落,大张旗鼓往撒马尔罕而去,抵达撒马尔罕附近,发现萨曼王国军队的主力后,辛古都督着六军主力与之对阵。陈德则率领龙牙军、花帽军,在承影营和军情司向导的协助下,扮作游牧部族,向西北方迂回,打算绕开撒马尔罕,穿越大片的沙漠和戈壁和草原,直扑萨曼国的都城,高贵的布哈拉。 四十四章 战象 更新时间:2010-06-27 撒马尔罕城下,高山上的雪溶化,那密河水清浅,夏国与萨曼王朝的军队在隔岸对峙。 禁卫军统领兼呼罗珊总督伊普拉希姆纠合了突厥禁卫军、塞尔柱人,呼罗珊骑兵共四万余人,驻扎在撒马尔罕城外,遮断了夏国军队通往撒马尔罕的道路,连日来,两军之间有好几次试探性的接触,突厥骑兵在夏国骠骑的强弩和马槊吃了不小的亏。遥望着河对面夏国军队森严的壁垒,一片猎猎军旗,勾起了许多突厥部族久远的回忆。伊普拉希姆恼羞成怒,下令出动从天竺国俘获的五百头战象为先锋,践踏夏军营垒,大队呼罗珊骑兵跟进侵袭。 波斯故国原本就有役使战象的传统,用坚韧的皮带将铁皮包裹的哨塔绑缚在战象的背上,保护射手和御手不被敌人伤害,战象不仅自身皮糙肉厚,还在额头,腹部等处披挂有铠甲,数百头战象如数百座小山一般,遥遥晃晃地站起身来,摆着鼻子,摇着尾巴,快步向夏国军队的营垒走去,驭手高声的呼喝着,使战象保持着一条直线前进。在象群的身后,呼罗珊骑兵和塞尔柱人策马缓缓行进,就连他们也不敢过分靠近战象,免得遭受池鱼之殃。在骑兵身后则是提着标枪、斧头和剑盾的大队步卒,在步卒中间,还有全部是黑皮肤的昆仑奴组成的军队,在他们队伍中间还驱赶着斑豹、狮子和犀牛,领头的首领高举着弯曲的剑,“哇嘎!哇嘎!”地高声叫喊道,“耶刺剔兀!阿弗耒卡!”带动身后的昆仑奴和野兽一阵嘶吼应和。 接近夏军的营垒,战象们开始一边不住地吼叫,一边小步快跑起来,声音惊天东西,夏国军队中不少役使的驮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有的还试图咬断缰绳向后方逃走。 “真是大家伙啊!”锦城营十夫长涂宁惊叹道,将床弩对准战象的头部,“怎么好像进了戏园子一样。”这话引来周围同袍一阵讪笑,大家些许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神臂臂弩弩手瞄准战象的眼睛,射雕营的神箭手换上了火箭。 地面似乎也在轰隆隆地颤抖,前面的天空似乎都黑暗了下来,只见数百头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嘶吼着朝着军阵冲了过来,李舜屏住呼吸,见中军发下号令,一挥手,大声喊道:“射!”几乎同时,砰!的一声,一枚粗大的破甲箭从他身旁的弓箭手手上发出去,射在了最前面那头战象的额头的护甲上,滑了出去,因为战象巨大的负重能力,它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头部护甲也是惊人的厚。但是,辎重营中用四匹驮马上弦的床弩所施发的破甲箭威力却是更胜,整支箭都是精铁打造,带着劲风,噗地一声射入了战象的头部,这庞然大物惊天动地地声声嘶鸣,加快奔跑几步过后,终于软软倒在了地上。 第一头战象倒下引起夏军营垒中一阵欢呼,这从未见过的巨兽也并非刀枪不入,紧接着,神臂弩,火箭,抛石机,床弩一起发射,来自天竺的战象虽然是为上战阵而专门训练熟的,却从未见识过这般猛烈地打击,除了到地不起的,纷纷长声嘶嚎着,不顾驭手的控御四处乱窜,甚至扰乱了身后的呼罗珊骑兵,有的战象干脆冲入了昆仑奴的队伍中,将那些犀牛狮豹惊得拼命挣拉昆仑奴手中的铁链。 有几十头受惊战象未被弩箭伤到致命处,迈动粗若廊柱的巨腿朝着夏军军阵奔跑过来。笼罩在战象巨大的阴影里,李舜、涂宁等弓弩手的脸上微微见汗。 “陌刀手起立!”教戎军指挥使柏盛亦是陌刀手统领,接到中军将令后立即拉开了身旁陌刀的鲨鱼套,丈许长刀傍身而立,柏盛盯着前面似乎不可战胜地庞然大物高声喊道:“前进!将它们剁成肉酱!”三千陌刀手列成了稀疏地三道散兵线,翻越了营垒,如墙而进,寒光闪闪的长刀锋刃映着炽烈的阳光,连远远跟在战象身后呼罗珊骑兵也感到一阵冲天杀气。 受惊的战象却不管这些,就连象背上的驭手们也控制不了,几座木塔在大象的狂奔中因为皮带断裂而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眼看一座小山样的巨兽发狂地朝自己非奔过来,地动山摇的威势就是做梦也未曾见过,十夫长熊东吴双手紧握着陌刀,他紧张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屏住呼吸。除了战斗,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要出人头地,要光宗耀祖,百夫长的位置,关中媳妇已经有了身孕,这些杂念一瞬间都消失了。待大象奔到近前,熊东吴双腿用力一蹬,冲到战象的侧面,一刀下去,带起了唰的风声,将卷动的象鼻斩为两截。那战象吃痛,怒不可遏地甩动鼻子,却喷出一股血雨,熊东吴被那如山一般的巨力猛的甩到一旁,当场昏厥了过去。 其余的陌刀手也纷纷围拢在战象周围,不顾被踏为肉饼的危险,以陌刀照着战象身周的柔软处下手,几十头发狂的战象在陌刀手的围攻之下,还未冲到夏军的营垒,便哀嚎着软到在地上。 跟在战象身后的呼罗珊骑兵觑出便宜,打马上前冲击,陌刀手各自为战也丝毫不惧,长刀舞动,战场上只见腥风血雨,只要冲进陌刀阵的呼罗珊骑兵鲜有能全身而退的,就算能够结果一个两个夏军陌刀手的性命,战马和骑兵也逃不脱被开膛破肚的报复。直到柏盛再次将剩下来的两千余陌刀手集合成阵列,一条寒光闪闪地长刀组成的重甲步阵再次缓缓朝着敌军逼去。 “他们不是人,是魔鬼。”伊普拉希姆脸上露出了惧意,夏军陌刀手的悍勇,就和传说中唐朝一样,连呼罗珊骑兵也要畏惧三分,连庞大的战象冲阵也生生被正面阻截。见夏军的骑兵已经在缓缓出动,看情势是要抄袭呼罗珊骑兵的两翼,但塞尔柱人却丝毫没有掩护友军的概念,“退兵,”伊普拉希姆沉声令道,“退兵!” 眼看这光怪陆离的,携带大量巨兽助阵的敌军退去,夏军营垒传来一阵欢呼,柏盛一抹满脸的鲜血,那是一头战象喷的,举起陌刀,高声喊道:“大夏必胜!”陌刀手们齐声呐喊,骠骑兵和营垒中的夏军们也一起高呼,“必胜!”“必胜!”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声势之壮,直令起先自信满满的萨曼军上下胆寒,一连数日都紧守营垒,遇到夏军挑战,只敢放箭还击而已。 康丽丝高兴地将报捷地鸽书贴在胸口,眼睛微微闭上,激动得要流下泪来,撒马尔罕陷落了上百年,眼看就要在异教徒的统治下获得自由。“主人,”婢仆米妩奔进房内,气喘吁吁道:“塞尔柱近卫军听说在撒马尔罕战死了许多族人,都鼓噪着要杀光夏国的使团。”“什么?”康丽丝眼神一凛,站起身来,“随我去通知张使者他们,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她顾不得收拾身边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放置在窗前的摇篮,抹去眼底的一丝犹豫,快步带着米妩奔了出去。 夏国军队在撒马尔罕打败了伊布拉西姆的流言在布哈拉的大街上到处传播,以为失去亲人的突厥赛尔柱人在愤怒地奔走相告,夏国的使团就居住在丞相伊普拉希姆的府邸里,他们要杀了这些夏国人。康丽丝戴着面纱闪身进入了大门,见到张仲曜便道:“张使者,陛下在撒马尔罕城下挫败了萨曼国的军队,现下气势正盛,我来带你们冲出城去。”她的眼眸里闪着坚定的目光,张仲曜也不犹豫,点头道:“一切谨遵夫人吩咐。”康丽丝点点头,夏国使团有一千骑兵,还有不少工匠和学者,都是夏国陛下所看重的。“趁着塞尔柱人还没有聚齐,我们先动手,冲出北面城门,通过沙漠,就能到达撒马尔罕城下,沙漠里道路只有我们粟特商队和长年居住在那里的部族才认识,塞尔柱人也不敢轻易追进去。” 这些日子局势日益紧张,张仲曜早就下令使团上下枕戈待旦,命令一下,即刻就可以出发,张仲曜带着三百夏军作为前锋,桑鲁卓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女,工匠和学者们都骑了马,被五百马木留克军被簇拥在中间,李朗带着两百骑夏军断后,步军全都骑乘了战马,除了马匹,干粮和水囊,所有的辎重都被留了下来。 大门外簇拥了越来越多的塞尔柱军人和乱民,高举着兵刃,声嘶力竭地叫喊要以血还血的复仇,忽然,大门洞开,一彪骑兵狂暴地冲了出来,手持马槊的夏国军士毫不留情地扫荡者挡路的乱民,塞尔柱人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四散躲避。 “走!”张仲曜一声暴喝,纵马踏上长街,千余骑军驱赶着两倍于此的战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一路趟过布哈拉的大街小巷,直往北门而去。 四十五章 封疆 更新时间:2010-06-27 夏国的大军迷路已经有两天了。 到处都是相似的乱石、戈壁和蒿草,偶尔可见的白骨,惊慌失措,喃喃自语的向导,康恪阗满是灰尘的脸就和死人一样难看。“微臣该死。”“暴雨和怪风改变了原先可以依循的河流走向,现在我们应该一直在往西走,但不知道何时应该折向南方。”陈德看着行军车上的指南针,沉声道,康恪阗和向导辨识方位全靠的是对地貌的经验,在这点上,不常见的天象改变了地貌,虽然能够辨明方向,却容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找不到既定的路线上的绿洲,上万军士,几万匹驼马的饮水,就是个大问题。 “看,有马队!”李斯指着南方道,只见远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支骑兵,没有打旗号。两军在戈壁上避无可避,对方的骑兵开始列成警戒线。“这上千骑兵必定是从布哈拉出来的,要他们带路!”龙骑军校尉马靖应命带着两千骑冲了过去,陈德取出了千里镜,仔细观察对面的军队,忽然,他看到了张仲曜满是惊喜的脸。 张仲曜乃是花帽军指挥使,在军中威望素著,得知他平安返回,花帽军军士都大声欢呼起来,陈德更欣喜地嘉赏他和李朗二人,并将一块于阗王赠送的玉牌作为见面礼赐给桑鲁卓公主。 听完张仲曜的介绍,陈德策马过来看望,脸上带着微笑和欣赏的神情,就如当初在金陵一曲舞蹈之后,康丽丝低垂螓首,耳畔只感觉温柔厚实的嗓音,却模模糊糊地听不清他的话语,咸咸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湿了轻薄的面纱。陈德颇有些歉意地看着康丽丝在低声的啜泣,感觉与往日大不相同。康恪阗远远地也不过来劝阻,半晌之后,康丽丝方才止住哭泣。 “我军的计划是,先夺取布哈拉邻近的小镇,将当地的百姓往布哈拉驱赶,既消耗敌人的粮草,又制造破坏和恐慌,在城外一边制作攻城器械,一边开出劝降的条款,不管守军是否投降,半月后我们回师撒马尔罕,宣称已经攻陷了布哈拉,打击敌人的士气,和辛将军合力击破萨曼国主力军队。这战策可有什么不妥么?”陈德微笑着问道,夏国大军自布哈拉向撒马尔罕开进,沿途将主要道路都封锁了,对于撒马尔罕城外的萨曼国大军而言,布哈拉十有八九已经陷落,光夏国军队出现在本国腹地和大军的背后,已经是极为震撼的消息了。 张仲曜皱眉思索,正欲点头,李朗却秉道:“陛下,萨曼国大将伊普拉希姆将禁卫军主力都调往撒马尔罕,现在驻守布哈拉的可战之军只有宫廷近卫军不到万人,不足以和我军匹敌,而且布哈拉的城门在天黑之前都不关闭,看守松懈,我们应该立刻杀进布哈拉。”见他眼中透着信心的光芒,陈德看向张仲曜,张仲曜沉吟片刻,赞同道:“以吾所见,萨曼国的宫廷近卫军虽然装备精良,却不似塞尔柱军队和突厥禁卫军那般身经百战,骤然遇到强敌攻击,十有八九会阵脚大乱,奇袭夺取布哈拉的可能很大。” 陈德见状,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改变计划,奇袭夺城,你二人将城中形势细细说来,与李斯一同安排详细稳妥的进军计划。” 夏国使团逃走的两天后的中午,布哈拉北面城门的卫兵哈桑无聊地打着哈欠,虽然丞相乌特比因为发觉自己的宠姬跟着东方人一起逃走而大发雷霆,也不敢随意关闭城门,现在城内的突厥塞尔柱人闹得很凶,因为夏国使团而受到牵连的粟特人和祆教徒也蠢蠢欲动有反弹的趋势,一个举措不当,就有民变的危险。一队穿着阿拉伯长袍的商旅队伍接近城门,哈桑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去,这些商队总归会给点好处的,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柄短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小腹,石元光搂着哈桑的肩头,好像两个熟悉的人还在说话,见承影营的袍泽已经抵达了城门洞口,方才把渐渐冷却的尸体放下,“敌袭!”的*,响彻了布哈拉城。 承影营控制住城门后,四千多铁骑毫不客气地冲进了城里,一路遇到反抗的人便杀,而花帽军的刀盾营和陌刀营则跟进在后面,直扑萨曼国的王宫所在。雷霆般的马蹄声在布哈拉的街头再次响起,“东方人杀回来了!”意识到来敌是谁的宫廷近卫军开始匆匆聚集成小股的百骑,千骑规模的反抗,却总被先声夺人夏国军队一举击破,突厥人和塞尔柱人想起了传说中夏国军队对待黑汗国人的残暴,开始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那天在使团门口鼓噪的最厉害的跑得也最快。 雷霆过后,不安分的民众要么逃出城去,要么战战兢兢地呆在家中等待命运的审判,城内原有对粟特人和祆教徒内应开始出来维持秩序,丞相乌特比带着一千多卫兵,裹挟了萨曼国王本.曼苏尔,占据着坚固的宫廷城堡负隅顽抗。 张仲曜立刻命令花帽军制作各种攻城的器械,床子弩,抛石机。对宫廷城堡的围攻被当做是夏国军队实力的展示,夏国军队将携带的猛火油和城中粟特人帮助收集的大量易燃物全部的投射到城堡中去,再射入了大量的火箭,在守军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花帽军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城堡,并且在混战中将国王本.曼苏尔,丞相乌特比,以及整个萨曼王朝留在布哈拉的王公贵族全部杀死。 府邸外面是火光冲天,乌特比府邸中的仆役早已经逃散,康丽丝端着盛满水银酒杯,犹豫了许久,终于一狠心,就要往摇篮中孩子的口里喂去。“你会永远后悔的。”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陈德走进来,康丽丝一愣,抬起头,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她颤抖着说道:“他是敌人的儿子。”“他也是你的儿子。”陈德沉声说道,劈手从她的手中夺取了酒杯,“我的女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悔恨当中。”他已经答应了康曲达干让康丽丝成为夏国王妃的请求,顺手将水银泼掉,“让康恪阗将他带到中原去,送给没有子嗣的小康人家,让他过普通宋人的生活。”康丽丝咬着嘴唇,无力地点了点头,坐倒在地上。 两天后,陈德留下花帽军协助张仲曜治理布哈拉,自己率领龙牙军沿着那密水北岸向撒马尔罕进发,消息走得比军队还要快,他离撒马尔罕还有两百多里的时候,萨曼国大军的军心已经崩溃了。 “高贵的布哈拉已经沦陷,”“国王也已经被俘虏,”“伟大的乌特比被杀死了。”“夏国人杀光了所有抵抗的人,”“他们要杀死所有塞尔柱人,”“谁要是将伊普拉希姆的人头献给伟大的国王,就会获得满满一百袋子黄金的奖赏,”“撒马尔罕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经不服从了,他们要报复我们突厥人,布哈拉的突厥人已经被害了。”流言各种各样,塞尔柱突厥人和突厥禁卫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河对面的夏国军队身上了,一天晚上,塞尔柱族长的三个儿子:米凯尔、穆萨和伊斯莱尔分别带着部众向南退走,他们不敢回去布哈拉找寻自己的亲人家眷,而是一直向南,越过了乌浒河,然后向西迁徙,在那里,他们重新*女人和财物,又形成了自己的部落。 塞尔柱人逃走后,突厥禁卫军和呼罗珊骑兵也开始不安起来,纷纷要求撤退。“你们这些懦夫,胆小鬼!”面对前来求恳的将领们,禁卫军统领兼呼罗珊总督伊普拉希姆破口大骂道,忽然他的眼睛瞪圆了,脸抽搐着再也说不出话,他满怀仇恨地回头看着,曾经最忠心的部属正从自己的后背将沾满鲜血的弯刀拔了出来。 得知萨曼国军队逃走的消息,辛古立刻带着骠骑、解烦、高蹄军追击出去,一直追到乌浒水才停止,沿途斩获了大量闻风而逃的突厥部落和牛羊牲畜。南方的萨曼王朝的军队投降了白益王朝的诸王之王阿杜德,陈德便与他以乌浒水为界,瓜分了萨曼王朝的国土。 此战过后,碎叶河以南,乌浒水以北,布哈拉以东的广大地域都纳入了夏国的掌控,陈德设置了安西军司,统辖花帽军、解烦军、铁骨军,任命张仲曜为安西行军总管,经略河中。册封了康曲达干为统治撒马尔罕的康居王,由商会实际上管理着市政,并出钱维持了一支城卫军。 因为华夏在这里根基浅薄,为了暂时收拢河中一带的人心,陈德又特别设立了一支虎翼军,将河中一带勇士和各族贵胄的继承人都吸纳进了这支新军,因为虎翼军将随陈德离开河中去敦煌驻扎,所以这支军队算是河中贵族的质子军。血脉高贵的唐室后裔,诸王之王阿杜德的爱婿,夏王陛下唯一的弟子,原教戎军校尉李朗担任虎翼军指挥使,到了后来,河中各族贵胄反而以族中子弟能够跻身虎翼军为一种特别的礼遇和荣耀。 四十六章 袒呈 更新时间:2010-06-28 夜已深,陈德还在对着虎翼军的军官名单斟酌,他的额头深皱,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虎翼军没有打算满编,现在仅有军士两千多人。虎翼军指挥使李朗按照军士推举的成法选定了各级军官,将名单呈报上来。然而,河中贵族的继承人岂会独自从军的,他们大都携带了通过军士考核的心腹家将从军,少则数人,多则数十。军士推举军官成了各大家族比拼实力的赛场,最后推上来的校尉百夫长大多是大家族的继承人。不少新从军的河中勇士原先是仰慕夏国军队选贤任能的大好前程来的,见当上官的仍然是那些老贵族的子弟,都有些怨言。各军也听到了些风声,对虎翼军的军官颇有些蔑视,把他们当做锦城营一样的异类。 “陛下。”康丽丝端上茶汤,淡淡幽香沁人心脾,陈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放在桌上,又去看那张虎翼军的军官名单,在头脑里回想在剧烈变革时期,是否有成功使贵族和平民等不同出身的人暂时和衷共事的经验可以借鉴,后来,又拿起了军情司绘制的河中地图,河中四战之地,军队将要扩充一倍,铁骨军与解烦军一同驻扎在解密城,也就是后世的杜尚别,防备南面的突厥人和大食王朝,这个是当务之急。 花帽军驻扎在布哈拉附近,张仲曜要再选练出两支骑军,一支驻扎大宛城,也就是后世的塔什干,一支驻扎在更北方的白水城,前出恒罗斯一带,北方的蛮族还未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要对他们保持军事压力和蚕食征服,那是将来赏赐有军功的将领的大片封地。 与后世相比,现在的基辅公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蛮族国家,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将领土扩张到乌拉尔山以东的漠北地方,哪怕只是不毛之地,夏国将领的封地越辽阔越好。河中地广人稀,适合骑军控御地方,但汉人移民繁衍开来以后,安西军司还要再选练出几支足够强的步军出来,步骑兼进才是制胜之道。 康丽丝静静地看着他,无论是眼神、面部肌肉的每一颤动、以及每一个姿势――所有这些,都错过了太多。良久,陈德方才从他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见康丽丝一直站在旁边凝视着自己,有些歉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尴尬地笑道:“对不起,有些走神了。”“我很喜欢。”康丽丝低声地答道,她低垂着头,与当初在金陵时候的气质大不相同,陈德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慰。 “如果我做错事情,你会原谅我吗?”康丽丝突然问道,陈德一愣道:“怎会突然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康丽丝低声道:“我很早就得知呼罗珊人要伏击使团的,但是为了让夏国及时出兵河中,直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他们。”她鼓起勇气,陈德的手掌感觉她的在微微发抖,她的脸上挂满泪痕,“我很害怕。”“一切都过去了,”陈德轻声道,“新的生活在这里才刚开始,还有很多很多。” 第二天下午,虎翼军的十夫长以上军官奉召觐见陛下。 “陛下正在沐浴。”龙牙军校尉马靖道。虎翼军指挥使李朗微觉奇怪,陈德对军士向来极为尊重优容,更是一个极度守时的人,他还不止一次督促军械司制造一种叫做“摆钟”的东西,“那我等就在此等候便了。” 马靖脸上带着古怪地神色,道:“陛下说,军中以守时为要,虎翼军的军官这便去浴室觐见。”“啊?”李朗大为奇怪,来到浴室门口,正要迈步进去,却被马靖伸手拦住,补充道:“在浴室中热气蒸腾,陛下赤身裸体,诸位难道反而要衣冠整齐的进去吗?” 在萨曼国王宫的浴室极为宽大,足以容纳数百人,往日乃是君主与妃嫔宫女尽情淫乐之所。中间是座喷水池,浴室的墙壁呈环形,全部是用石头打造而成的,绘有宗教图案,墙壁内侧有许多热水管和一个个的小水槽。中间地上有一块凸出的大理石平台,约有半米高,大理石平台下面冒出一股股蒸汽,室内热气弥漫。沿着墙角还砌有一溜儿没有靠背的小石凳,整个浴室到处都雕刻着美艳绝伦的浮雕图案,充满了浓郁的奢靡而高贵的气息。 国王陛下,眼下正全身赤裸着,面对着数百个面色奇怪的虎翼军军士,这些人大多是波斯、粟特等族的胡人,虽然中亚一带原本就有公共浴室的传统,但是出身贵族的世家子弟却极少出入,更何况与国君一起如此袒露相对。 “夏国军中但有袍泽之情,没有贵贱之分,家世便如同人的衣服一样,诸位河中俊彦,若是真想成为大夏的栋梁之才,便需像今日这般,脱去衣饰,各凭本事,努力向上,方才不被他人所轻视。”蒸汽袅袅中,陈德微笑着沉声道:“若你是真正的强者,没有那些衣冠,难道别人就不尊重你了么?” “诸位不少都是世家子弟,自小有名师教习弓马剑术,文韬武略都有所长,早已占据了许多优势,若是在军官推举上还要依仗家族的力量,要靠家将撑腰,不但是坏了军中规矩,而且更是轻贱了你们自己。” “试问,难道你们就不想有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吗?吾意已决,从今往后,追随的家将开革出虎翼军,另行招收勇士加以扩充,然后重新推举军官。你们若有不满,现在便可道来,君臣既然袒呈相见,就不必藏着掖着。不愿从军的,便到朝中做个文臣吧。” 他这话道中了不少世家大族子弟的心事,这些人带着家将从军,虽然推举了军官,却在夏国军中抬不起头来,而且渐渐从锦城营的遭遇,知道夏军崇尚勇力,军官阶层自成体系,以军外关系来影响推举实在是触及了陈德对军队的控制的逆鳞,以及多数靠本事推举上来的军官的核心利益。 不少世家子弟往往有我本来就比别人强,却因为出生在世家大族,别人都以为我是靠着家族成事的怨气,此刻到虎翼军中,同袍多有家世极好,军中竞争转化成了家世的竞争,胜之不武,败则为耻,实在是让人难堪。因为不能依靠家族势力在军中发展就去做文臣,更是不能忍受的耻辱。 康居国王储康恪阗当先附和道:“陛下英明,吾等皆无异议。”“吾这就去遣散家将,凭本事在虎翼军中进取。”面面相觑过后,虎翼军军官纷纷表示了决心,陈德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笑道:“识大体,知进退,果然是俊彦,加入虎翼军的好处,你们日后便会深知。这萨曼王朝的浴室的好处,倒是现在就可以享受。”此地本来就有公共沐浴的风俗,既然已经把正事办完,军士们也就三三两两地沐浴起来,只碍着陈德的威严,不敢肆意谈笑,连周围侍奉众人的萨曼王朝宫女也不敢调笑。 陈德泡在水池里,觉得不少军士都以敬佩的眼神在看自己,只怕日后国中要盛传陛下圣体如何如何,想起有可能在那方面成为八卦的材料,即是脸皮厚如陈德也不觉有些尴尬,对左右解嘲道:“莫说己之长。”李朗不觉莞尔,笑着接道:“勿道人之短。”听着这师徒二人打趣,汉语精纯的康恪阗面色尴尬,强忍住没有大笑出来。 众军士告辞之后,康丽丝方才红着脸来为陈德穿上袍服,虽然不蓄意和陈德的其它夫人争宠,她是不会让任何宫女碰自己的丈夫的。 夏国大军在河中一带逗留到了八月,陈德一方面向南方的白益王朝、伽色尼王朝释放和平相处的信息,一方面在新的控制区坚定地推行了军士荫户制度,这一带民风尚武的,便选练了河中勇士一万五千人,部分补入了原有各军,又从原有各军中抽调骨干军士,与河中勇士混编新立了两支骑军,分别赐名为止戈军,乌头军,由李德宝、康勒勤分别担任指挥使,又成立了一支步军,赐名横阵军、由石元光任指挥使。其中乌头军驻扎大宛城,归安西军司管辖,策应花帽军控扼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一带的绿洲。而横阵军和止戈军则驻守白水城、恒罗斯一带,既维护天山南北通往河中的要道,又逐渐向漠北发展。 “这是您的年代,光荣和赞美属于您,伟大和神圣的陛下!”在沿途各大城镇的赞颂声中,陈德率领大军再次翻越葱岭,还师西域,不少新吸纳的胡族军士都携带家眷一起返回,沿途所见崇山峻岭,雪域高原,不禁啧啧称奇。 “故老相传,这阿尔泰山中居住着上古独眼巨人族,他们居住在人们无法达到的苦寒之地,天上飘飞的是雪白的羽毛。”陈德指着连绵的群山道。“这难道是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提到过的独眼巨人族吗?希罗多德推测,那白色羽毛是描述雪花的。”桑鲁卓公主好奇地接道,她和康丽丝身披着厚厚的斗篷策马在山道中间行进,陈德和李朗则分别在两侧。“这个恐怕真的是羽毛,《穆天子传》里提到过,当初穆天子拣拾了上百车这种珍贵的羽毛带回中原的。”李朗在旁边补充道,“《山海经》中也提到过这个独眼巨人国。” 康丽丝静静地着看陈德的背影,他在遥瞰那如巨人一样的阿尔泰山,仿佛真的有一群恶魔一样的独眼巨人居住在群山背后。李朗和桑鲁卓公主也被陈德身上的气势所感染,“即便是上古的巨人,陛下也会像史诗中的英雄一般,亲手打败他们。” 作者:本卷《走马西来欲到天》到此结束,下一卷《鼎成龙升势争强》敬请欣赏。 第一章 大国 更新时间:2010-06-29 夜阑人静,宋皇赵炅在崇文馆脸色阴沉地看着奏折,夏国王陈德率兵西征,吞并于阗、高昌两国,灭了黑汗、萨曼两国,全取西域,又在河中拓地数千里,武功直追盛唐雄汉,夏国声势大张,就连早先被夏国吞并的西北诸番部,也纷纷弹冠相庆,夏国不甚重视汉夷之别,这些的吐蕃、党项与回鹘部落人多有做到高官的,也以国家兴盛为荣。 “陈德领兵在外一年有半,灵州、银州必然空虚,曹翰是怎么搞的?居然毫无建树?”赵炅愤愤地将奏折搁在桌案上,赵炅腿上的箭创虽然大好,但心境却一直阴暗晦涩,就算最娇柔的宫女和最听话的臣子也不能让他满意。他已经没有了几年前初登基时那么大的火气,臣子们渐渐也猜不出他真实的心机。 “陛下息怒,陈德惯于批亢捣虚,他虽然亲身袭远,但根本巢穴焉能没有防备。根据细作的消息,他留在河西的守军超过三万多,而且可以随时征集依附的番部战士从征,兵法曰倍则攻之,陕西前线只有五万禁军,自保有余,长驱深入却是力不从心。而且银州、灵州均是西北雄城,偏处与沙漠之中,若是要征伐,非得大起民夫转运粮饷不可,各项筹措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月能够成行的。这个还要怪老臣,陕西驻屯禁军多次向朝廷请粮请饷,要求从环庆诸路征发民夫,老臣与曹枢密使商议过后,因为西北疲敝已久,需要休养生息,这事情就给拖了下来。”丞相赵普慢吞吞地说道,他是越来越昏聩了,但对赵炅防备边将的心思摸得还是很透彻,除了事关重大的河朔前线,别地驻屯的禁军请粮饷都是先拖着,实在不行了再上交给赵炅决断。 “曹卿,若要讨伐河西,需要多少人马?”赵炅阴沉着脸转向曹彬,这个一直主张讨伐河西的枢密使。 曹彬思索片刻后,秉道:“根据细作消息,夏贼的精兵已近十万,他又多收番部降人为附,兵力之众,已不逊于当年的北汉、南唐,以微臣之见,若要犁庭扫穴,王师非得二十万不可,而西北多戈壁沙漠,地方广大犹有过之,转运粮草的民夫当三倍于军士,可以将夏贼驱除出河西陇右一带,若是要进兵西域,转运粮草的民夫还得增加数倍。”他虽然与陈德宿有仇隙,但征伐大事不敢夸口,若是所说的兵力民夫少了,官家信以为真要自己领兵讨伐,那便是自取其辱。 赵炅额头上的青筋冒得更厉害了,二十万大军啊,朝廷禁军也不过时三十多万而已,大军西去,河朔前线还要不要了?他不禁有些暗暗后悔当初阻止赵匡胤移都,洛阳山河险阻,数万雄兵便能自守,不似如今,国家腹心之地在契丹人兵锋之下,所谓的“以兵为险”,等于只要燕云强敌未灭,靡费粮饷训练出来的精锐禁军便一直要滞留在中原应对局面。 他有心无力地摆摆手,叹道:“此事再议吧,陈德既然已近回归河西,说不定会侵扰陕西诸路,枢密院下一个文书,朕也给曹翰去一道旨,让他小心防范,无事就不要擅开边衅,待朝廷和辽国的战事获胜,再行对付西北夏贼。”枢密使曹彬、枢密承旨王侁,和新近左迁翰林学士,知制诰的张齐贤一同躬身领旨。 众臣僚告退后,赵炅颇为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得他的脸色简直像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抬起茶盏,喝了一口参茶,最近中原一带人参价格高涨,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民间将之引为仙草,更有医家指出人参有提神补气之效,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立刻采买了好些上品制成参茶攻,特供官家服用,赵炅试过之后便喜欢上了,批阅奏折时常用参茶提神。 “最近延美和德昭动向如何?” 侍立在侧的心腹太监,皇城司干当官李神福秉道:“京兆尹府上仍是门庭若市,武功郡王最近多和一些道士僧人往来,还向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讨要了几丸延年益寿的丹药。” “他活得了那么久么?”赵炅脸上闪过一丝蔑视的笑容,“提醒侯莫陈和德昭走远一点。”李神福躬身答是,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地神色,他好容易抓足了侯莫陈利用的罪证,陛下还是要维护与他,看来这个江湖道士还真的是很得圣宠,也要更加提放。 辽国上京龙眉宫中,皇帝耶律贤脸色越发显得苍白,有些忧虑地看着萧绰,道:“西京道传来消息,汉人陈德灭了曾经派使者来朝贡的西域黑汗国,现在他的军队已经在小海筑城放牧,西边的草原部族,除了降服的,都给他驱赶到东边和更偏僻的漠北,西京道已经和东迁的部族打了好几仗了,有些部落还通过了西京道,继续向东迁移,都快要到东京道了。” 萧绰微微蹙着额头,将一杯新鲜的鹿血服侍耶律贤喝下去,道:“夏国地方广大,有利有弊,他拓地万里,忙于征服各族部落,暂时无力向西。那些东迁的草原部落,不如命乌吉敌烈统军司收服他们,也好压制东京道中的女真、室韦这些生番部族。”耶律贤点点头,叹道:“我身体虚弱,不能像历代先王一样四处游猎,宣示国威,让四方蛮夷番部生了异心,真是愧对祖宗。”萧绰悉心为他擦干嘴角,安慰道:“陛下即位以来,国泰民丰,各处百姓都安居乐业,只需大败南面宋国,便可抽出国中的精兵猛将,逐一收拾渤海、高丽、室韦、女真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夷。” 耶律贤神虚体弱,和萧绰没说多久的话便就睡去,萧绰还要替他批阅奏折,政事处理完毕之后,搁笔闭目养神片刻,便唤来心腹侍女撒葛只,问道:“韩大人那里近况如何?” “韩大人忙于政事,汉夫人一直没有身孕,老韩大人催促纳妾数次,韩大人一直没有同意。”撒葛只小心翼翼死答道。萧绰凝眸注视着窗外,脸露微笑,又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南院枢密使府中,韩德让刚刚阅完细作详细回禀的河西情况,叹道:“早知吾这义弟不是池中之物,河西拓地万里,健马成群,兵甲犀利,勇士为用,天下鼎足之势已成,无论辽宋,对夏国都不可制之。吾国与他相隔遥远尚好,恐怕那自高自大的南朝皇帝要头痛了。” “民间盛传夏国重勇力,能者上位,前年高粱河之役,陈德以一旅孤军断后,遮护汉人十余万口内迁,声名大振,那些内迁的汉人,还有南京道身家殷实些的汉人,多有携家带口辗转投奔河西而去的。”家将郭太保皱着眉头秉道。韩德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千里投奔,能有几人?夏国之地离幽燕路途遥远,他再得人心,真正能投去河西的汉人还是少数。幽燕汉儿既不为契丹所用,又不为南朝所容,偏偏天佑我幽燕汉儿,百十年来豪杰辈出,只要同心同德,便能自立存身。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南朝,都不能轻视了幽燕汉儿。” 郭太保点告辞离去后,韩德让仍然在书房中处理文牍,耳闻房门微响,夫人李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韩德让抬头看过来,垂首低声道:“妾身让房里丫鬟熬了碗燕窝粥,老爷趁热喝了吧。”韩德让接过粥碗,只觉冷暖浓稠都合适,数口喝干之后,将粥碗还给李氏,微笑着谢道:“辛苦夫人了。”李氏眼眸中微微闪动着喜悦的光芒,接过小碗转身离去,轻轻将书房的门掩上。韩德让目送她的剪影从窗外消失不见,微微一笑。 月明星稀,蜀中灌口神庙之中,神庙主祭的王祈伯聚集得力属下,商议举事反宋的准备。 “近来主持博买务的官吏越来越贪暴,勾连着土豪富商,将绸缎、茶叶的价钱一压再压,若不是兄弟们提着脑袋贩运私货到西北,只怕早已活不下去。”张余的脸上带着愤愤不平的神情,数年前宋军抄袭二郎神教,将老祈伯张阿郎当众斩首,将负责接洽的张余两边耳朵割去,脸颊两边只留下两道难看无比的疤痕。 “在夏国历练的兄弟,弓马器械已经十分纯熟,跟着陈将军万里远征打过西番子,乐羊傅拍着胸脯说,现在他们五百人可以打败上千禁军,若是普通厢军,更不在话下。”负责和夏国联络的杜永带着激动地神色道,乐羊傅请示萧九同意后,带他观看了锦城营操演,据说夏军操演和真实交战也差不了多少,比往常窥见官军操演不知激烈多少,“还有,小蜀王现在锦城营里官居百夫长,长成一条好汉,文武都很来得,连官职和年纪都长于他的乐羊傅也自愧不如,感叹蜀中复兴有望。” “很好,”王安微微点头道,坚持派蜀中子弟去夏国军营中历练,与河西走私各种货物的交易,乃是他继任祈伯之后最为正确的决定,既锻炼日后领兵打仗的骨干,又为赈济贫民,准备起事储积了不少兵器粮草,“那陈德没有将锦城营留下来,或是想要趁机吞并蜀中的心思吧?” 杜余一愣,见王安脸上颇有忧色,想了片刻道:“大师兄放心,吾教中兄弟一直都单立一营,几年来都上下没有掺进来一个沙子,除了军械粮饷和其他军队相同以外,陈德也从不邀买人心。” 王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不是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蜀中父老屡屡遭受外来兵灾,吾实在不愿驱走一狼,又引入一虎,若是那样,徒然令桑梓涂炭,你我都百死莫赎。”数年来王安一直为蜀中举事而奔走,他眼望着庙里的香火映得阴晴不定的二郎神君的脸孔,心情也差相仿佛,宋国委实太强大了,当年全师雄将军举事,从者数十万,几乎席卷全蜀,结果还是被禁军平定下来,起义的蜀兵和父老乡亲横死无数。看来要对付宋国,还得借助西北之力。 窗外月色如水,蝉虫嗡嗡鸣叫不停,偶尔树枝晃动,有夜枭扑棱棱从凌空下去,被捕捉的田鼠的吱吱乱叫,片刻后便没了声息,这世道,不知谁是枭雄,谁是鼠辈? 第二章 华夏 更新时间:2010-06-30 夏国大军分走天山南北两路,缓缓回师,一路上展示从河中缴获的大象、犀牛等奇兽。早先黑汗国有焚城之祸,再经此一路宣扬国威,西域各族都是慑服,接下来彻底推行军士荫户体制,各地贵族豪绅虽有不满,也只能尽力鼓动族中子弟投考军士,荫庇自家,许多原来依附于寺庙和世家大族的佃户更脱身出来,迁徙投靠在军士荫庇之下,开垦授田。 来到夏王府邸,带着康丽丝去拜见黄雯,去年九月黄雯产下一子,取名为陈安,闻听陛下得了嫡子,河西陇右一带的军民都欢欣鼓舞,远在河中的张仲曜也托李朗带了一份礼物回来。而陈德此时却有种带着外室见家中正妻的忐忑,如今儿子快要满岁,还没有见过父亲,不觉兼有些愧疚。康丽丝跟在陈德身后,眼含着笑意,浑然不似要见大妇的模样。 黄雯早已知晓丈夫纳了康居国王女为妃,见到丈夫身后的康丽丝时,却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姐姐......”“嗯,”陈德咳嗽了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沉声道,“夫人,先入门为大,应该是康妃唤你做姐姐的。”康丽丝闻言白了他一眼,哀哀地低声道:“我们姐妹相称已快有十年,若是要改口,也只能遵从陛下。” 黄雯此时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检衽向陈德道:“陛下恕罪,姐姐乃是妾身在江南宫中时的姐妹,宫人皆唤作窅娘的便是。”陈德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不自觉地朝康丽丝纤巧的足倮看了一眼,康丽丝感受到他的目光,将脚一缩,美目流盼,嘴里却不满地嗔道:“什么窅娘窅娘的,是她们妒忌,讥讽我是胡人。”她自河中与陈德相逢后,总有些若有若的忧愁,直到此刻,才恢复在金陵时妩媚神采。 黄雯向陈德投以抱歉的目光,康丽丝微笑道:“好夫君,我们姐妹重逢,晚上再把姐姐让给你。”黄雯被她臊红了脸,伸手去扭她腰上,双美若芍药牡丹,颇令人赏心悦目,陈德还从未见过她在旁人前如此言笑无忌地,便道:“那你们姐妹说私房话吧,我且暂避一时。”告退出去。 陈德走后,二女又是哭又是笑地说说闹闹过后,黄雯低声问道:“夫君手臂上的齿痕,可是姐姐咬下的么?”康丽丝点点头,“那年金陵乱兵四出,他巡视到我家中,我以为他是坏人,拼命挣扎时给咬的。” 她回过神来,瞪大眼睛问道:“难道这许多年,你看到那个疤痕,都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么?” 黄雯羞红了脸,娇声道:“那印痕一看便是女子咬的,夫君不说,我怎好意思问。”她原来还以为陈德在遇到她之前另有挚爱,只是一直不提起,眼下和康丽丝说清此事,心事尽去,反而笑道:“那姐姐和夫君也算是啮臂之盟呢。” 康丽丝怏怏道:“那时心里只当他是大恶人,可不算定盟。按照夫君的吩咐,我还要改口叫你姐姐呢。” 黄雯听出微微醋意,笑道:“好了,我们姐妹都嫁了这个大恶人,以后更不分开了。” 康丽丝也点点头,呼了口气,二人笑笑闹闹,过了一会儿,问道:“听我哥哥说,夫君将陛下和周后都接到了敦煌,是么?” “嗯,只是周后和陛下之间有些误会,我画了一幅连环佛画,只待夫君回来,便择日便将这些误会解说清楚,相助国主与周后破镜重圆。” 康丽丝低头不语,十六岁时被送入宫庭乃是康曲达干希望结好唐室所为。宫中粉黛成群,黄雯善文,窅娘善舞,都深得大周后的欣赏,后来大周后身故,小周后继了后位,有一次后主对金莲台上之舞大加赞叹,小周后恐怕窅娘分了宠爱,便将她逐出宫廷,若非她本身家世了得,此刻只怕不知流落哪处秦楼楚馆了。 黄雯见她娥眉微蹙想着心事,便劝慰道:“当初之事,确是国后的不是,如今沧海桑田,姐姐便原谅了她吧。” 康丽丝闻言,叹道:“当年宫中姐妹,美貌才艺稍有出类拔萃者,如流珠、庆奴、宜爱、意可、秋水,为国后所妒,皆不知下落。唯有妹妹,当真是再柔婉善良不过的人,以国后之善妒,也能容你。”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国后与之相处数年,难免不会暗生情愫,我在河中也听说夏国有周夫人,当初她最妒旁人分了国主的宠爱,如今我们姐妹却不能让她抢自己的丈夫啊。” 傍晚,陈德设宴款待前来觐见的辛古、李斯、于伏仁轨、罗佑通等重臣,席间于伏仁轨提到,夏州北面有些部族叛降不定,另外,军士讨伐不服从的部落时,从征的部族勇士和敌对的部族皆是胡服皮袄,混在一起分不太清楚,错杀了不少。 “这有何难,”陈德停杯,沉声道,“番部生户多半秃结辫,吾这里颁发一道熟户甄别法,令依附我们的诸部落熟户皆剪掉辫子,此后征伐不从的部落,从征的部落勇士和敌对部族便可区分清楚了,此令以三年为推行期,今后巡边,更可以半秃结辩的首级记功。”他语意铿锵,隐隐透出杀伐之气,辛古、于伏仁轨这些胡族的将领,包括军中的骨干军士,早已不是秃发结辩之辈,闻言皆是大声赞叹,于伏仁轨更笑道:“这么简便易行的法子,吾等怎么没早些想了出来。”胡人文教浅薄,甚至没有姓氏,有的随着征战攻伐,孩童到成年的时代便换了好几个部落,更对头上发型本身也不太看重,不似后世华夏衣冠以为发肤皆受之父母,宁可断头身死,也不剃发结辫。 反而是萧九、李斯等汉人将领脸现忧色,李斯道:“秃发结辩乃是番部风俗,若是强迫依附的部落割辫,恐怕一些原本降服的边地部落又要叛乱。” 他话音刚落,于伏仁轨将酒杯在桌上一顿,闷声道:“连割条辫子也要叛乱的部族,恐怕本身也不安分,正好借此机会甄别出来,一一剪除。”辛古点头称是,边地番部中颇蛰伏着些似党项拓跋氏这样的枭雄,趁着当前国家兵锋正锐时,将其剪除,同时,除掉不降顺的部族越多,军士的荫户和各军的属地扩充也就越大。 萧九、罗佑通沉吟片刻,也赞同此策,见军中诸将都赞同,李斯自量自己如今已是文臣,不好再阻拦众将立功,也不再说话。原本在夏国周边的番族都已臣服,陈德提了这条熟户甄别法,看来又有便宜仗可打,众人又都热络起来。 陈德叹道:“眼下尚且有许多百姓视胡族军士为蛮夷,常常心怀鄙夷,真是令人不安。此外,半秃结辩乃是陋俗,为显示吾大夏国族的英武,此后军中不可再行此发式。” 他这话道中了似于伏仁轨这样的胡族将领的心事,中原文化源远流长,也滋生出了出华族的文化优越感,这种内心的自信虽然没有表现在明处,但出身边地胡族的军士在和中原人打交道的时候,都会有若有若无的感觉,也会感到若有若无地蔑视。这一直以来在夏军中都是忌讳的话题,谁料陛下居然将它摊开了来说。就连萧九、罗佑通、李斯等华族重臣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见众人都静了下来,陈德方沉声道:“军官,是大夏国家的栋梁,军士,是吾夏国立国的根基,无分汉胡,只要晋身士人的,都是我大夏国中的精英。我欲使军士受敬重,便延请了教书先生,使军士们既识字,见识亦过于寻常百姓,此乃根本之策。”他定了一定,看着御阶下的重臣。 于伏仁轨拱手秉道:“陛下德政,军中兄弟都受益匪浅,白羽军中有上至祖父辈从不识字者,这一代能识义理,如若脱胎换骨一般,军中兄弟都感恩不尽。”众将也都纷纷附和,识字读书在这年代来说,已是极大提升人的社会地位的事情,在文教匮乏的边郡,识不识字,说不说得清楚道理,几乎就是乡绅和庶民的差别。 陈德谦让道:“吾立誓与众军士同甘苦,共富贵,焉能身居九五之尊,而令军士为人所轻贱,吾希望举国之人皆重军士,敬军士。”他顿了一顿,又叹道,“历代雄主,多有不拘泥与胡汉之别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拓地数千里,雄霸当时,魏孝文帝移风易俗,皆是一时豪杰。” 陈德又挥手叫辎重司的人拿上来几套服饰,其中有适合骑射的胡服,日常起居所穿的华族衣冠,河中常见的波斯罩衣,适合沙漠长途旅行所用的回鹘长袍,有寒冬腊月穿用的厚实大氅,“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吾国军士此后的衣冠,皆依照这几种样式来做,居则雍容华服,骑则劲装窄袖。重新登记全国姓氏,胡族军士的姓氏,皆听任其自改用两字或一字姓,若无姓氏者,由百家姓中自选姓氏。”他顿了一顿,叹道:“这些皆是脱狄夷,建华夏的举措,但愿军士们体谅吾的苦心。”又细细说了如何逐步以法令规范国中军民风俗和礼仪,又令辎重司负责发给军士符合形制的衣物,而军士在大多数时候则只能穿指定的军装。 诸将至此,已全然明白陈德在军中强行抹去胡汉分别的决心,思虑深远的汉臣原本担忧,陈德在时尚能压制胡族,一旦雄主身故,各处四分五裂,这强制推行华夏衣冠之举,虽然是表面功夫,却用意深远,其间虽然有几种服制乃是来源于胡服,又允许军士短发甚至光头,只禁止半秃结辫,但总归是更多的让胡族在风俗、礼仪和衣冠上接近于华族。因此,对陈德的决定,萧九李斯等纷纷赞同。 这时代虽然中原的武功不及汉唐,但中国文化却极为强势,盖因好华服精美,恶鄙陋粗俗乃是人之天性。边地蛮族头人多以身着中土华服炫耀与人,辽国的萧后平常亦做汉家女子装扮,河中一带归附夏国的勇士更多有以药水将金黄色,褐色的头发染成乌黑,并请下军号“乌头军”的。 胡族将领早先都隐隐有些担心逐渐被汉人排斥,见陈德下了如此大的决心,甚至要重新订立百家姓氏,将胡人姓氏,如于伏等列为国人姓氏,假以时日,只分华夏和不服王化的蛮部,国中无复胡汉之别,胡人在夏国的地位和前程等若大大提升了。因此,而辛古、于伏仁轨等也极为感激陈德的提议。这一对夏国未来影响深远的重大政策,便在觥筹交错之中得以通过。 “从此以后,吾等便是华夏,是中国。”于伏仁轨颇为感慨地想道。 第三章 相府 更新时间:2010-07-01 夏王陈德回归河西后,第二天早晨便巡视税吏府,令税吏府中吏员们都深感尊荣。除了少数文士,大部分吏员都没有入士,胸前挂着“夏王税吏”的牌子,陈德降尊纡贵前来,便是给了这些黑衣税吏最大的支持。 长史李斯陪在陈德身旁,颇为骄傲地介绍着年青的部属们。李斯虽然在别的重臣面前表现得颇为低调,但内心抱负却是极高,他招募了一群同样有抱负和野心的税吏,以身作则废寝忘食地工作,完全贯彻了陈德“摸清家底”和“用数字说话”的两项重要指示。 陈德所要求的许多统计数字都是前代所未掌握,或者是即便掌握也只是大概,而陈德则要求尽可能细致的抽样数字,并在西征前确定了税吏府调查的抽样方案。在过去的一年当中,税吏们的足迹踏遍了河西陇右十二州,在州府胥吏的帮助下悉心地重新统计核实了各地田亩,具体产量,民力分布,畜牧规模,矿产分布,商铺岁入等等信息,编列了详细的数字表格。 从沙州书院投考税吏府的王坚如今已经是李斯的得力臂膀,他领导着一百多个胥吏,编制了整个甘州详尽的土地亩产图表,劳力在农业、工场、矿产、畜牧、商业等各业的分布图表、还按照陈德的指示制作了各业投入产出比较分析图,以及估算的五年内农业产量提升路线图等文件。读书人说胸有沟壑,现在王坚却是几乎将整个甘州的物产和劳力的分布情况,过去的走势和未来估计都装在脑子里了,一年多奔走于烈日风沙之下,原本还有些白皙的脸已经变得和行军打仗回来的军士一样粗砺黝黑,让他的身板也变得壮实了许多。 刚开始王坚揣测上意,以为陈德将税吏们派出去是为了体验民间劳苦,或者干脆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磨练,谁知这些工作越细致下去,到后来居然能够大至掌握整个河西陇右十二州之地物力的极限,而夏国偏偏能够通过军士荫户的制度将所有的物力调动起来,王坚就彻底陷入当初遇到西域奇书一样的狂热之中,他彻底迷上了用数字而不是文字掌握州府情况地方法。当青唐城,也就是鄯州收复之后,他自告奋勇,带着三百多人的税吏和胥吏队伍随着驰猎军去展开第一次普查,在微弱冷瘴的影响下,仍然只用了甘州普查一半左右的时间便完成了鄯州的各项数字图表的编纂,使税吏府来得及在夏王视察之前拿得出河西陇右十二州普查的汇总。 十二州民力物力的汇总图表宽三丈,高五尺,几乎占据了税吏府大厅整面墙壁,其余三面墙壁上则挂着农牧矿商等各业的各种资源投入与产出对比图,丝路开通以来的贸易量逐月变化图等各种细分图表,这些图,乃是整个河西税吏们用汗水甚至鲜血浇灌整年的果实,在图表的末端,李斯详详细细地列出了主持普查的两千多名税吏和州县胥吏的名字,其中几十个姓名已经打上了黑框,有的被马贼所杀,有的在戈壁中迷路而死,当然也有积劳成疾累死的。 陈德着实被税吏府下属们的成果给震撼了,他背着双手,颇为激动地在那巨大的图表面前走动,图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工整的蝇头小楷,注明了在数字之外的备注情况。 细细将图表看过一遍后,陈德转过身来,看着数百名带着期待的眼神的税吏,沉声道:“你们完成了一项壮举,足以媲美大军翻越葱岭的壮举,”他提高了声音,“我相信,这项壮举,即使在一千年以后,也足以让人敬仰。”他看着税吏们兴奋又激动地表情,高声道:“我决定,以税吏府为主体建立大丞相府,下设统筹、铨选、国用、农牧、造办、贸易、道路、赈济、医药、词讼、察奸、统计、兵役十三曹,长史李斯出任丞相,选任精干吏员禀报与吾,再行任命各曹长史。” 陈德突然宣布税吏府升格为丞相府的消息,即使是对丞相位置期待多年的李斯也在一瞬间被狂喜击晕了,他强行抑制自己没有失态,手掌攥紧拳头,不停地微微颤抖。 众多税吏更不待言,税吏府虽然是夏国权势最大,也几乎是唯一中央文官衙门,但这名字不见诸于史册,干得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是和中原朝廷体制中户部搭得上一点边。建立大丞相府之后,虽然干得还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丞相府这个称号足以说明了陛下对他的重视,而每天劳碌奔波地税吏们,也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是“仕宦于台阁”了。对大部分贫寒读书人出身的年青税吏来说,这是怎样的荣耀啊。 “国家就在诸位的肩上!”陈德满意地看着众税吏喜形于色的表情,大声鼓励道。待众人回过神来谢恩过后,陈德又和颜悦色地一一与税吏们交谈,表示完成超过他们薪俸的巨量工作的税吏们,将得到额外赏赐,王坚等几位干吏得到了王府赐宴的荣耀。 李斯与几十位最为心腹干练的属吏留到了最后,陈德尚且有重要事情交代。这几十人多是各曹长史或者副使的人选,这是对他们的天赋和一年多的夜以继日的辛劳的超额回报,好些人年纪不过三十,少年得志,当真是喜不自胜。在过去的一年里,李斯完全用任命临时主事、队长这样的军队方式展开工作,许多有能力的人快速地被提拔起来,但没有固定的官位。 “摸清家底的工作只是第一步,”待众人的狂喜稍稍平复下来以后,陈德沉声道,“接下来的五年,还要靠你们,做一桩前无古人,功在千秋的事业。”他负手走到农业的投入和产出图表前面,指着各种差异很大的人均粮食产量道,“同样是农户,大量使用畜力的,人均粮食产量远远高于单单用人力耕田的,吾国境内地多人少,差异更是明显。使用吾辎重司改进过的农具的,人均产量略高于不使用的。有比较好的水利和水土维持的田地,亩产量比没有的高而且稳定。”他顿了一顿,面对众税吏,问道:“倘若我们在五年之内,广泛推行畜力和优良农具,修筑水利,按照现在各项对比情况,人均粮食产量和亩均粮食产量大概能提升多少?” 众税吏相互看了看,陈德这个问题并不难,但提问题的角度却是奇怪的,官府怎么会去考虑农户如何耕田的事情呢?迟疑了一会儿,王坚鼓起勇气,答道:“按照甘州的数字,人均粮食产量大约可以提升三成,因为有开垦授田的关系,地均粮食产量提升会低一些。在熟田更少的鄯州,这情况会更加明显。” “很好,”陈德对他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们要以官府的力量去推行使用畜力、兴修水利、改良农具,”他皱着眉头,顿了一顿,又道,“辎重司正在收集各地产量高的优良种子,相互杂交繁殖,期望得到既高产量,或是耐寒耐旱的良种,假以时日,农户们用辎重司的种子种地,产量提升的空间会更大。” “陛下,”李斯犹疑地问道,“若是给十二州的近百万农户配置耕畜,数量大大超过军马,所费钱财数千万贯计,此外修筑水利,改良农具,甚至改用良种,都涉及到巨大的投入,辎重司一时如何拿得出这笔费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主持税吏府一年多,李斯对各种数字的规模已经有了大概的体会。 陈德道:“你说得便是这桩事业的关键。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丞相府需要主持颁布一个余粮收集法,将耕田荫户的余粮收集起来,向国中的牧区换取耕田所用的大牲畜,此外,留下一些粮食,农牧司要指导各军军士,抓拢荫户,利用农闲时间赶休各种水利设施,按照出工的多少发给粮食。” 李斯虽然热切功名,却不是谄媚之臣,他思忖片刻,皱着眉头道:“陛下,这收集余粮一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农户没了余粮,遇到天灾,只怕就是饿殍遍地的局面啊。” 陈德赞赏地对他点点头,道:“能想到这点,我倒放心将事情交托给你了。”他顿了一顿,看着周围的税吏,沉声道:“这余粮收集,强令农户改行畜力,乃是前代所未有之事,万万不可操切,宁可少收集一些粮食,少换些牲畜,先由一队军士之下的农户互换着使用大牲畜耕地,也不可搜刮过甚。”见众税吏都神色凛然,他舒缓了口气道:“此政若是进展顺利,逐年粮食产量提升,自然会越来越容易推行。诸位务必要兢兢业业,这些收集起来的余粮只用于购买耕畜,兴修水利,革新农具三桩用之于民的事情。事关国运,若有任何官员挪用该项钱款,上官置之不理的,可以径自来报于吾。” 第四章 统筹 更新时间:2010-07-02 “还有什么问题?”陈德微笑着看着年轻的税吏们,他们勤奋而清廉,有头脑而不骄矜,单单从选拨了这么一批下属来看,李斯知人善任,堪当这丞相之职。 “陛下,我有个问题。”一个脸色与王坚一样晒得很黑的税吏,周至举起举拳头提问道,这和军营中军士发言的规矩一样。 “说,”陈德对他投以鼓励的目光。从军情司和兄弟会禀报的情况来看,税吏们大多订阅沙州文集,接受了在河西一带越来越向深处进展的屡次文战风潮的洗礼,也逐渐养成了思考的习惯,而不是一味循规蹈矩的庸吏。 “倘若按照陛下的指示,大力推广耕畜,又兴修水利,改用新式农具。”周至是个实心任事的人,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调子,“对牲畜和各种木料,乃至铁的需要量都会猛增,若有奸商囤积居奇,从中牟利,只怕于国有损,当即早准备应对之策。” “不错,”陈德赞许地点点头,“奸商是要抑制的,不过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却是要各行业生产量要配合得上。正因为如此,才在丞相府内专设了统筹曹,”他索性走到那各行业投入产出总量和产能估算的图表面前,沉声道,“从税吏府调查的情况来看,为了取毛取肉,牧区的荫户和部落多养羊,饲喂的牛马这等可以耕田的大牲畜还是少,从目前牧区饲喂牲畜的情况来看,”他把双手一摊,“即便没有奸商作梗,我们出再多的钱,也很难买到足够的大牲畜。所以你们要根据农耕区的需要量,决定经略牧区的军士安排荫户多养牛马。” “耕作区一年收集的余粮不足以一次购足耕作用的牲畜,那就可以少买一点,使它对牲畜价格的影响少一些,先安排军士下面的荫户轮换使用牲畜耕地,到了第二年,牧区存栏的大牲畜增加了,耕作区再增加买入的数量,如此五年累计下来,实现在整个旧有十二州范围内推广畜力的目标。对了,待农区的大牲畜保有数量达到一定的基础之前,需得及时指令牧区的军士安排荫户少养牛马,多养羊,使牧区的荫户按照官府安排饲养牲畜不至于吃亏。” “同样道理,统筹司要计算出改进农具,兴修水利所需要的材料,特别是铁料这种需要专门工场制造的材料的用量,然后指示辎重司预先和工场匠户、经营矿山的商人们订立长期契据,让他们按指令增加产量。” “谢陛下指点。”见税吏们纷纷若有所思地点头,陈德微微笑道,“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以铁料为例子,兴修水利,革新农具会大大提高对铁料的需求,所有的铁匠铺子都对这样的需求猛增都没有经验,他们会接下订单,然后都增加产量,但这样会造成煤炭和铁矿石的供不应求或价钱飞涨,让铁匠蚀本,就会损害对我们至关重要的冶铁业。所以还要预先指令采掘煤铁的矿山和商人提升产量,若是我国境内没有这么大的生产能力,就得由贸易司张罗着从河中、西域或是中原购进。发出指令之前,一定要核算出这些举措的成本,不能使前面平均投入成本的增加太高,而让农业革新所提升的效益显得微不足道。大至的做法,你们可理解吗?”他怕这样的灌输法让税吏们吃不消,便停了下来,看看税吏们的反应。 王坚的脸色已经兴奋得有些通红,答道:“依照陛下的意思,丞相府要拟定出未来数年,陇右河西百业的生产计划,或通过军士指令荫户,或通过辎重司签订长期契据的方式,使整个十二州之地的农牧工商按照丞相府的计划行事,各方面所生产的物资份额恰好与所需的物资数量,依照丞相府的计划严丝合缝,以策万全之效?” 他顿了一顿,不待陈德回答,一边思索一边又道,“若是依照陛下的思路,那毛纺工坊、瓷器工坊等大宗物事的生产也可计算进去,盖因农户们的余粮被收走以后,必定极度节省,”说到这里,王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农户购买这些家用物事将大大减少,所以制作家用物的工坊未来几年需得控制产量,而外销的产品宜精不宜粗,多了反而利薄。不过,少用毛,少养羊,节省下来的草料正好可以饲喂更多大牲畜,少烧制粗陋的陶器瓷器,节省下来的柴碳则可以供应给炼铁工坊。” 人才啊,陈德在心里暗叹,对王坚留下印象,却不欲因为太过夸赞而令他遭受同僚妒忌,口中道,“正是如此,税吏府要将国家中耕作、畜牧、伐木、建筑、桑麻、织布、制革、开矿、冶炼、匠人铺子的产能产量都掌握统筹起来。不过严丝合缝大可不必。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万事皆需留下余地,否则丞相府就被动了。”他笑着对税吏们道,“由丞相府制定出五年计划,协调国内百业生计,此乃旷古少有的事业,一旦成功,河西陇右之地便能恢复盛唐时候富甲天下的形势。诸位,可不要令吾失望啊。” 听陈德和王坚、周至这番对答,税吏们都明白了丞相府要承担的将是怎样的事业,各个心中都有些激动。古训说的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萧何张良如猎户,韩信英步若鹰犬。现在丞相府筹划于中,举国之人各出其力,期以五年,在陇右重现大唐盛世,这是怎样的功业啊! “可是,真的能抑制住奸商吗?”颇有些呆气的周至犹自喃喃道,他出身贫寒,少时遇到荒年,奸商便囤积粮食居奇,遇到粮食丰收,又低价售粮伤农,对于奸商,他实在是心有余悸。他的话被陈德听到耳中,指着他胸口那“夏王税吏”的牌子,道:“不必担心,这世上商人最怕的,税吏可算其一。” 陈德详详细细地向李斯和他心腹税吏交代了制定夏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细节和要求后,开玩笑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尽管开口,否则,李斯你可是还背着军籍,要军法从事的。”李斯很快就要将军情司主事的位子移交给勾落安,闻言笑道:“其它困难倒是没有,只是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兼且年轻力壮,心思敏捷的人才实在是少,现在左丘先生那边学士府编书的事业也是兴旺得很,老是去沙州书院挖左丘先生的墙角,微臣也很惭愧,恳请陛下允许丞相府开办一所学校,按照各曹设立十三科目,专门为培育切合实用的干材。” 陈德入主河西陇右之后,曾经短暂地出现过州县官员和胥吏没有事情做,读书人不能出仕的尴尬局面,但是,先是各军府广为延聘教书先生,后有学士府和税吏府的设立,对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人需求量大增,再后来,丞相府还要逐步将州县官员换成精通经济理财的新血。 与此同时,原来州县衙门断案的权力全部移交给各种裁判所,裁判所和陪审团断案公正无偏,使整个河西陇右决讼之风盛行,不少读书人做状师在各地名声大振。现在判官的人选基本决定由护民官从德高望重的状师当中推举,但因为裁判所位置超然而重要,每一名判官都要好几个娴熟于法律成例的助手。 所有这些,造成了现在夏国对能写会算,心思敏捷的读书人的需求量反而大大超过从前,不少家境殷实一些的百姓见到这种情况,也纷纷在子女识字以后,送入到更高级的专门学堂去就读。浮海行这样的商帮无法与官府争夺人才,早已开始了培养从账房先生到工场匠师在内的专门人手的学校,贫寒子弟不必缴纳学费,包吃包住,只要不是极为特殊的位置上的人,学成后在浮海行工作五年便可恢复自由身,这五年的上限也是陈德所规定的,用意在于促进民间工商业领域劳动力的自由流动。 陈德思量了片刻,点头道:“育才是国家之本,你得考虑很对。只是这学校统归学士府掌管的规矩不能废,丞相府选取属吏,仍是要走考核铨选的途径。”李斯原本希望设立完全由丞相府掌控的学校,闻言心头微微失望,但总算是解了经济实用的人才匮乏的燃眉之急。 见李斯躬身领命,陈德道:“国中若是百废俱兴,对各种矿产的需要量都会猛增,不光要大力开次现有的矿藏,丞相府还要派出勘测队,多方勘测国中矿藏。先拟定一个法令,凡是发现新矿者,若是矿藏在有主人的土地上,官府、地主和发现者各取矿藏开采权竞买所得的三分之一,若是矿藏在无主地上,则官府和发现者各取得矿藏开采权竞买所得的一半。若是丞相府的开采队发现的矿藏,”陈德看了看有几个屏住呼吸的吏员,笑了笑,沉声道,“发现人也享有竞买所得的一半,”他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要扣除那一趟勘测的费用啊。”众人都是大笑,这些税吏们心头明白,一个矿藏的开采可以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得到大矿藏开采权竞买收入的一半,等于就是家里端着聚宝盆了,只是要发现一个可供开采的矿藏谈何容易,矿脉大都在人迹罕至之地,那是要勘测人用命去搏的。 “把这个消息透露到中原去,另外再加上一些流言,就说在天山,阿尔泰山的山脉中发现了大量的金矿,就算找不到矿脉,在河水里淘取金沙也能让人发家了。”陈德慢悠悠地补充道,现在西域地广人稀,需要补充大量的人力。 第五章 冰释 更新时间:2010-07-02 在税吏府吃过午饭,陈德按照约定赶到莫高山,继从大师所居住的禅堂是临危崖而开凿的一处洞窟,分为内外两进。黄雯与周后已经先在内进相侯,陈德先向继从和尚道了谢,继从和尚道:“陛下与李施主之间这桩因果,主母大人已向贫僧解说过,陛下知恩图报,救人之危,已种下了善因,贫僧亦当相助陛下,成就一段佳话。” 陈德与继从和尚寒暄片刻,外面小沙弥报称李锺隐居士来访,继从和尚便让陈德也到内进等候。陈德掀帘而入,周后与黄雯早已等候在里面,因为李煜很快走入了洞窟外室,与继从和尚开始谈论佛经。三人在内室不再出声,周后素颜白衣,容色沉静如水,与黄雯一起靠近门帘立着,仔细听外进禅堂中李煜与继从和尚对答。 继从和尚这里陈德还是首次来,便负手观看洞窟内满眼精美绝伦的壁画。 神态安详的菩萨在西天讲道说法,美艳绝伦的飞天仙女在天上撒着鲜花,地底下无数面目丑陋地恶鬼仿佛在痛苦地呻吟,在人间与地狱之间,还有众多猪头、象头、羊头、狮子头、猿人等兽头人身相结合的魔众。洞内光线幽暗,更让这一美一丑的对比格外鲜明。在壁画的中间,绘制的是菩萨降魔变。 魔王头戴华丽的宝冠,手持弓箭,他挑选了最为妖艳媚巧的自己的魔女,遣去迷惑菩萨。魔女施展出三十二种媚术迷惑菩萨,菩萨心里不动。魔王于是勃然大怒,派出魔军,又祭起各种邪恶的魔器,展现出各种幻变,但是,这些都丝毫不能损害菩萨。最后魔军大败溃散,整整过了七天,也没有重振旗鼓。于是许多魔类也生起了趣向菩提的心。 此时敦煌各洞窟的壁画尚且才画好不过两百年,近的更是只有几十年,甚至还有在不断新画上去的,画面颜色润泽光鲜而不枯涩,线条清晰流畅而不模糊,气韵飘逸灵动而不苍老,比经历数千年的风沙侵袭的后世,更多了一分动人心魄的味道。 陈德矗立在那尚未沧桑的鲜艳壁画面前,回首看了如春兰秋菊似立在洞窟之内的黄雯与周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胭脂香味的空气,心底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相见的感觉。二女原本在听李煜与继从和尚的对答,感受了陈德目光,黄雯报以一笑,温柔的感觉将他拉回了凡尘,而周后则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感激里含些许幽怨。 洞窟外间,李煜已经在观看黄雯绘制的那副将军梦预报恩图,这幅画黄雯前前后后画了数月之久,江南风物,青年将军与传旨宫女的两情相悦,梦预国破后王后被敌国君主所辱,对流落国后的以礼相守,都跃然纸上。观看良久,李煜叹了一口气,将画卷放下,叹道:“看这娟秀繁密的笔法,是黄保......夫人所作吧,他夫妇二人用心良苦,在下误信流言,当真愧不敢当。” 他本来崇信佛法,对托梦之事也不怀疑,早先大周后故去,还仿唐明皇故事,曾经请僧人招魂引梦,此刻想起寓居汴梁时,那赵光义羞辱自己时隐隐约约地打听过小周后的容貌性情,对她落水而亡隐隐流露出遗憾之意。又想到自己与周后流落河西,皆是寄人篱下,若是陈德当真觊觎美色,何必费劲周折来和自己演这一场戏,思及此处,李煜心中更不怀疑,眉宇间更流露出对从前的误会猜疑的歉然之意,只诚心诚意继从和尚揖首道谢。 继从和尚平素间与那杨德亮论辩时常金刚怒目,作狮子吼,此刻却显得格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道:“老衲恭喜钟锺居士夫妇误会冰释了。”闭目念诵道,“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知晓了李煜本身的身份,却不拿他当做*,而称呼他锺隐居士的名号,便是劝解他勿要执念于故国沦陷之事。 此刻后进门帘掀起,周后素面白衣,袅袅婷婷他走将出来,宛如观音菩萨一般,只是妙目通红,泫然欲泣。他夫妇二人久别重逢,悲喜交集间,有千言万语,却只默默相对。李煜自大周后逝去后,将满腔柔情都寄托在这个小姨妹身上,更不顾满朝重臣的讥讽,在金陵城大办婚礼,唐宫粉黛成群,唯独专宠一人,用情至深,此刻见到只能梦里依稀相见的小周后重回人间,自然是喜不自胜,望着她的娇娇怯怯,委委屈屈的样子,身子微微颤抖,嘴里说不出话来。 自从江南沦陷后,周后还是第一回和李煜相见,此时的李煜四十出头,经历了国破家亡之变,原来的文采风流的神采更多了几分沧桑,她原本将身心全贯注在这帝王才子的身上,又得专宠,此刻见到他站在当地,神不守舍地痴痴望着自己,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二人竟然在这绘满了了变化,佛法无边的洞窟里相拥而泣,管他九天十地,今生只羡鸳鸯不羡仙。 良久,陈德方才一声咳嗽打破了沉默,朝李煜拱手道:“恭喜锺隐居士夫妻团聚。”黄雯跟在他的身后,也上来检纫为礼,李煜百感交集,拱手谢过,叹道:“惭愧,惭愧。”他身具重眸异相,原本也是自恃极高的人,但国破家亡以后,早先抱负大都化作一腔悔恨。此刻来到河西,儿子出息得文武全才,又与妻子团聚,此生已无他求。想起陈德早先所提让国之议,更深深感动,是以不顾两人从前的君臣之份,深深一揖谢了下去。 从莫高山返回府邸,康丽丝见陈德只与黄雯一同回来,笑道:“夫君若有所失,不会是舍不得将周后送还给国主吧?” 陈德大窘,辩解道:“哪有此事?”想起在那壁画面前恍若隔世一般的感受,又叹了一口气。 黄雯心知他是受了那摄人心魄的壁画影响,便笑着解释道:“夫君一进到继从高僧的禅堂中,便仔细观看那菩萨降魔变,想是有了些感悟。”康丽丝虽然信奉祆教,但江南与河西都是佛法兴盛之地,对这菩萨降魔变的故事早有耳闻,闻言故作忧色道:“原来夫君竟然是有慧根的人,见了那菩萨降魔变悟道成佛,此后当不近女色,可怜你我连同回鹘妹妹,都要独守空房了。” 陈德见她巧笑倩兮,目光灵动,显然是在拿夫君打趣,伸手将温香软玉饱满怀中,笑道:“我怎么舍得。” 敦煌城外,占地甚广的军营之内,被划入教戎军的锦城营在忙忙碌碌地整理着内务。蜀中二郎神教又派了一百精壮汉子过来,轮换了一批老军士回去,充作骨干训练蜀中子弟。校尉乐羊傅颇为不安地看着李舜像一个普通军士一样劳作,李舜年纪未足二十,却是一早追随陈德的老兵了,萧九以他也是蜀人为由,请求将他安置在锦城营中,陈德见乐羊傅不反对,也就顺水推舟将李舜派了过去。 蜀王孟昶在故国素有人望,二郎神教也准备以蜀王后裔的名义号召民众起事。王安早就暗中交代乐羊傅对李舜要礼敬有加。李舜才入蜀营,乐羊傅便安排百夫长主动让贤与他,众军士虽然不明白为何连乐羊傅都对这个年轻人敬若神明,但上行下效,但凡有李舜的命令,所有军士都凛然遵行,然而,时日长久,众军士渐渐发现,李舜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对军令的明白,对军士的亲厚,竟然不下于许多三四十岁的老都头。 后来锦城营军士打听到他是最先跟随陈德出使江南的三人之一,若论资历仅仅次于辛萧二将而已,全都以为找到了乐羊傅对李舜另眼相看的原因。不少人当李舜乃是主公陈德派到锦城营中的代表,甚至暗暗欣慰:“主公还是没有遗弃锦城啊。” “孟大王血脉,怎能亲自做这些事情。”乐羊傅暗道,快步走上前去,先躬身行礼,再劝道:“李都头,这些粗活,还是让底下军士来干吧。”李舜转头看着乐羊傅,他心里明白这老好人一样的校尉的想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多谢乐校尉美意。军官与军士,虽各有职分,却贵贱相当,若以劳作为贱役而让军士代替,必使上下离心,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立下军令,严禁军官役使军士。” “小蜀王如此高贵的出身,焉能与吾等等贵贱,”乐羊傅差点脱口而出,李舜站起身来,将挤好马奶倒入皮囊中,把皮囊堆在地上,转身拿起毛刷,用力将粘在马身上的泥土和虫蚤刷掉,刷马有助于马匹舒筋活血,缓解奔波疲劳,同时也是马夫和马儿培养感情的最佳方法。将马匹伺候得主动将脖颈凑过来和主人的脸颊厮摩之后,李舜方才用手轻轻抚摩着这马的脖子,微微用力,让它侧身伏在地上,细心地将马蹄沟里泥土、草屑、木屑和粪便一一剔除,这是辛古教授的法子,经常为马掌清除杂物对保持马匹的健康尤为重要。 望着李舜忙忙碌碌地背影,乐羊傅心里不禁有许多感慨,得明主如此,也不枉二郎神教众人一片忠心要恢复大蜀,锦城营五百兄弟背井离乡,万里劳顿。 练锐军指挥使府上,蜀中来的特使杜余恭敬地坐在萧九下首。 “王祈伯托在下传话,若是兴复大蜀,必定奉小蜀王为主,决不食言。届时若是萧将军愿意相助复国大业,王祈伯愿意追随将军之后。”萧九微微一笑,无论是往日蜀国禁军统领的身份,还是如今陛下心腹重臣的地位,都是王安所不能相比的,不过,王安说这话却是以退为进了,他沉声道:“王祈伯一片忠心,萧某钦佩不已,只是吾追随陛下在西北拼杀许久,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风物人情,不能再回蜀地了。萧某惭愧,蜀中兴复大业,还要王祈伯挑起重担。”他看清杜余眼中似有得色,心下涌起一阵凉意,继续道:“此刻夏王陛下刚刚平定河中西域,国中百废待兴,若是王祈伯在蜀中起事,恐怕仓促间难以于西北发兵呼应。夏王陛下的意思,请王祈伯再隐忍数年吧。” 第六章 冬至 更新时间:2010-07-03 根据丞相府的安排,秋天,各军通过军士将荫户手中的余粮都收集了起来,用来向牧民购买牛马。凛冽的北风刮起,大雪纷纷扬扬,又是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对夏国境内的农牧民来说,都不同寻常。 “这个给孩子。”王庆掰开一半馍馍塞给老婆,扛着铁锨出了门。这轻便耐用的铁锨是军士老爷发的,报名参加修筑塘坝的荫户人手一把,真是好家伙事儿,不但能干活儿,边缘磨锋利了甚至可以对付拉羊的豺狗。 秋收以后,军士组织荫户在冬天修筑小规模的塘坝,赶上春雪融化,就能蓄积更多的水,再通过水渠将水引出来浇灌田地。王于氏向馍馍小心地放在壁橱里,又看了看盛放着小米和麦子的木斗,叹了口气。 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是大部分余粮都被收取购买大牲畜了。官府从草原上拉过来的健壮牲口,各家各户凑份子买耕畜,出粮多的人家用的时候也多,可以紧着耕种的好时节用,出粮少的人家用的时候也少,抢耕抢种的时候说不定轮不上了。 王庆一咬牙,将所有的余粮都交了出去,等开春以后,他家可以挑最好的时候单独占着一头大牲口耕地,加上家里原来有一匹用全部钱财和祖传的半根金簪子换得的草马,再赊欠一具双马用的挽犁,足以将几十亩硬邦邦的授田侍弄得像熟地一样松软匀实,为了鼓励畜力耕种,官府甚至还颁布了在地广人稀地区,耕种得力的荫户则追加授田的特别措施。但是,这个冬天,王家也格外难熬,王庆为了节省粮食,顶壮的劳力天天都在修筑水利的堤坝上干活混一顿饱腹,每天只吃家里一个馍馍,今天听说是冬至节气,按照陛下在岚州立下的规矩,工地上节气加餐加肉,王庆便只带了半个馍,嘱咐老婆不用专门熬煮给儿子吃的面糊糊了。 王于氏捧起木碗,慢慢地将碗中混合着菜叶的稀粥喝了下去,又将碗底添了个干净,这举动让她自己也有些脸热,只是空虚地胃里有了些热汤热水,感觉也温暖了许多。她回头看着地下孩子那双黑黝黝地大眼睛,怜爱地掰下来一小块麦粉馍馍,小心地塞到孩子的嘴里,口中依依呀呀地哄着,清瘦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 修筑塘坝的工地上,两头灰白的绵羊已经被栓在老榆树下面咩咩地叫,每个民夫经过的时候都会吞两口馋唾,筑坝工地管一顿中饭,许多人和王庆一样,带着一点点干粮从老远地赶来,到了工地上吃了早饭,勒紧裤带开始干活而儿,到了中午时分饱餐一顿,晚上回家只喝点热汤热水就早早睡下,这样可以为家里节省最多的粮食。 “孙掌柜的,”王庆颇为恭敬地向孙苟智问好,孙掌柜的原名孙狗子,在开客栈以前,同样的田土,他家打的粮食要比别家多上两成,荫户中间射箭夺银锭,屡次夺魁,后来开了间客栈,生意在这一带也是最好的,类似这样的发家故事,在灵州左近的移民荫户中间传得神乎其神,王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回官府招揽民夫大修水利,孙家客栈包下来了民夫的伙食,冬季大雪封路,客栈生意淡了下来,左右清闲,掌柜的孙苟智便亲自带着伙计过来送饭送菜,也让这王庆首次看到了传说中的人物。 “王二兄弟,”孙苟智和和气气地对他拱手。所谓宁欺老不欺小,这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可不简单,听尚军爷说,这小子才到灵州一年多,收集余粮的时候居然一口气拿出来好几十石的粮食,年纪轻轻的,既是伺候田亩的老手,又有勒紧裤腰带攒家业的狠劲,未来这灵州一带的殷实大户,少不得有个王家。 在在工地最高处山丘上搭建的一座窝棚里面,周围寒风劲吹,校尉尚忠信却很耐冻,只挺胸凸肚地站着督工,眼望着这数千民夫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地工地,几个百夫长都分散在四处,几十个匠师手拿图纸,高声呵斥着民夫,尚忠信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他咧嘴一笑,这夏国军官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威风,却是哪处也比不来的。但凡哪处进展稍慢,尚校尉就会派他的传令官下去,劈头盖脸一阵相骂,军士对荫户有十鞭之内的处罚权的,只要偷懒的情状确凿,护民官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尚将军,”孙掌柜将伙计分派活计之后,走上山丘,对尚忠信恭恭敬敬地请安,虽然落了商户,但他的客栈不在城里,也不受商会管辖,还是尚忠信的荫户,每年将客栈收入的三成孝敬给军士老爷,买个出入平安。 “恩,孙狗子,”尚忠信点点头,板着脸沉声道,“将这工地伙食的包给你的客栈来做,可千万别给尚爷丢人,这修塘筑坝是积阴德的善事,若是从中克扣,可是天理难容。”孙狗子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忙道:“尚爷和军士老爷将军粮都贴补了进来,民夫们不知道,在下心里却是有数的,”他顿了一顿,又道,“教书先生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也是从岚州千万里追随陛下到灵州来的,怎敢赚那些辱没祖宗的昧心钱。话说回来,当初吾在岚州工地上,还亲口尝过辛将军烤制的羊肉,如今怎敢忘本呢。” 自从开工以来,孙狗子提供的伙食都是很好的,这也是尚忠信不顾嫌疑,将这摊生意交给孙狗子来做的原因。但夏国军官的权势虽然很大,反过来说,责任也同样很大,若是孙狗子这里出了纰漏,那同气连枝的护民官、军情司的暗探、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丞相府察奸曹的胥吏,都是要找麻烦来的。 尚忠信微微点头,沉声道:“为了这五年大计,陛下已经把自身日常用度削减了七成,连主母大人也要亲自缝衣,将军朝臣们也纷纷为修筑水利捐出俸禄,吾大夏国家兴盛指日可待,吾等节余这点军粮又算得了什么。”孙狗子闻言也是赞叹:“小人自从被陛下从契丹人手里赎回来,便知晓陛下乃是鸟生鱼汤一样的圣君,就连主母大人,也听说是帝释天菩萨投生,专门辅佐陛下的。”他这话的声音很轻,尚忠信微微点头,忽然又将脸色一板,喝道:“这等怪力乱神的话语,以后不准再提,传到宗教裁判所那些教士的耳朵里,他们可真敢把你放到火上去烤一烤。”孙苟智会意地点点头,此时宗教裁判所在民间已经树立起了一定的威信,就连尚忠信孙苟智这样的粗人,也知道不可妄称神意,不可妄言怪力乱神。 冬至宰羊乃是岚州时传下来的老规矩,从灵州到河中,莫不如此。居延泽畔的一个冬窝子里,炉火烧得熊熊的,牧人阿拉坦虔诚地谢过了长生天赐下的风调雨顺,让草原上六畜繁衍,又虔诚地敬祝大汗身体康泰,他为草原上过冬的牧人送来饱腹的粮食。恩和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桌上的食物,中间是切得厚厚的羊肉片,边上还有几块焦黄的馕饼,这是草原上牧民所过的最为温饱的一个冬季了。在军士的安排下,大量牲畜被有计划的卖到了农区,换来能够填饱肚子的粮食。这一年,夏国境内的草原上不像往年,许多原本会饿死的老人、小孩和妇女都活了下来。 敦煌城内,满城飘香着羊肉的味道。陈德心疼地为每位娇妻夹起一块肥厚的肉片,送到盘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们,黄雯捂着嘴偷笑,将羊肉送到陈德碗里,轻声道:“这肉味儿太膻,还是陛下多吃一些。”康丽丝也将碗里的肉给陈德夹去,轻声道:“妾身在河中时,食前方丈,尤自没有胃口,现在想起来,真是造孽。”艾丽黛皱眉捂着鼻端,刚想学两位姐姐地样,却被黄雯按住筷子,柔声道:“妹妹有了身孕,还是多进补些肉食。” 陈德咳嗽一声,道:“众位夫人,家里虽然节省用度,冬至时节正宜进补,不至于连一点点肉食都要推来让去吧,传扬出去,教吾堂堂夏王的面子往哪里搁去。”他话音刚落,康丽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媚眼如丝,嗔道:“谁让你做出眼巴巴的可怜模样看着我们姐妹三个,平日里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要节省度日,眼下我们都戒荤茹素了,你又不满意。”黄雯笑道:“出嫁从夫,便是此意。”她们与陈德笑闹惯了,今日恰逢冬至节气,府内使用的仆佣都放归与家人团圆,四人带着两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孩围炉而坐,其乐融融。 外面庭院里飘着鹅毛大雪,枝头檐下,素裹银装,屋内炉火正旺,三位美女的脸朝霞,娇艳欲滴,黄雯忽然叹道:“这雪花和金陵时候一般大。”康丽丝笑道:“那年雪下得和今天一样大,天色将晚,姐姐过来我家留宿,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是天寒地冻,还是私会了情郎而来。我还在纳闷,心道姐姐这情郎是温文守礼的至诚君子,但也真是呆子,居然将送上门来的美人放走。”艾丽黛在一旁羡慕叹赞道:“两位姐姐口中所说的江南故事,真是有趣,山温水软草长莺飞的风物人情,也令人神往,可惜我却没有机会去游玩了。”黄雯和康丽丝闻言脸色一黯,陈德却笑道:“若是怀恋江南风物,待将来天下太平,吾等做白龙鱼服,潜往江南一趟,吾和夫人还在金陵埋下了一个大宝藏,正好顺便取回。” 第七章 航海 更新时间:2010-07-04 又是一年春雪消融,葱岭西面的安西军司张仲曜派人向陈德禀报河中情势和六军的整训情况,在安西军与白益王朝结盟压迫下,南方的伽色尼王朝已经渐渐有退向向天竺的趋势。随着张仲曜的军使过来的,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陈节度......陛下,”余喜颇为激动,见他颤抖着要下跪行礼,陈德忙将他搀扶起身,仔细地端详这阔别数年的老部属。他的脸不知被什么野兽咬伤过,左边大半都是难看的伤疤,另外半张脸则被烈日暴晒和海水浸泡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黑黝黝地极为粗粝,他骨瘦如柴,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如同火焰一样的光,仿佛是刚刚从地狱里逃生出来的恶鬼一样。 “余兄弟,你受苦了,”陈德叹道,“当初宋人南下,吾说动国主仓促派你们出海远航,实在是太过操切。”他握着余喜的胳膊,感觉他在微微地颤抖。 “微臣等幸不辱命。”余喜小心翼翼地将身边的一个包得极为严实的包袱打开,红绫布中包着的,是几块完全霉坏了的土豆和玉米,虽然已经无法种植,但这是数百江南子弟的性命换来的信物。 “当年微臣等奉了江南国主与陛下的谕旨,升帆出海,”余喜缓缓地讲述了他们这支史无前例的远洋船队的经历,“依照陛下画出的海图,臣等一路循着往东去往南而去的水流和信风,遇到小岛便停下来补给水和食物,用船上携带的盐巴和一些小玩意儿和生番部落换取物资,请曾经出过海的生番土著为我们引航,驶向更东更南方向的岛屿。”余喜的眼神看向远方,陷入了回忆,有些岛国上的生番有的颇为和善,甚至不知道买卖交换,单纯地将自己的物事供给外来的唐国船队,有的却颇为凶悍,杀死敌人后还要将肉吃掉,将头颅堆放在自家门口炫耀,有一次和岛上的生番起了冲突,一百多个唐国水手死在了毒箭之下,虽然此后用强弩设伏的办法,几乎屠光了那一部落的男丁,但却使船队遭受了出海以来最大的人手损失。 “我们途中经历了无数的小岛屿,因为航行的距离太过遥远,连天上星辰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经验丰富的水手也无法完全依靠星星来观测方向,唯有按照陛下的吩咐,完全按照磁针罗盘指示的方向一直往东航行,最后的有一个岛屿的居民告诉我们,东面已经没有陆地,只有大海,这时候船队发生了争论,有百多个水手宁死也不愿再向东航行,陛下恕罪,这些水手都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微臣实在狠不下手去杀人,只得留下了他们,带着五百多人的船队继续往东。”说到这里,余喜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恐怖的神情,这次出海,船队遇到了从未见过的狂风暴雨,有一半的船都倾覆了,剩下的三百多个船员里面,几个人因为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航程,患了失心疯之症,无法医治。眼看船上的淡水渐渐要用尽,大家开始钓鱼取食,这时候,终于看到了陆地,连绵不断的陆地。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好些硬汉子都哭出声来了,”余喜眼中充满了激动,在完全陌生的海域里航行是异常艰苦和充满恐惧的事情。陈德听着他的讲述,想象着八百人出海,三百多人最终到达了浩瀚海洋的对面大陆那种激动和庆幸交织在一起的狂喜。 “一到了陆地,微臣便凛遵陛下的吩咐,派水手四出搜寻那几种信物,谁知又招惹上了当地的生番,他们人多势众,一拨又一拨地前来攻打我们,水手们只能宿在船上,向南沿着海岸边走走停停,最后在大陆南端一隅找着没有生番居住的陆地,一路上也找到了陛下所要的信物。”余喜指了指那已经霉变的土豆和玉米,他不是不想把这两样东西保存好,实在是艰苦的航海中连性命都危在旦夕,实在没有条件让它们不发霉变质。 “那大陆南端也和陛下当初提点的一样,和漠北一般苦寒,船队没待多久,便决定返航,谁知好些天都只刮西风,船若是逆风行驶航速极慢,淡水又不够,微臣决定,按照陛下先前绘制的海图,一直往东航行回到故国。谁知天意莫测,眼看着西风和海流将使船只带离了陆地越来越远,忽然遇到一阵巨大的风暴,船队在大海中几乎失去了方向,四面都是茫茫大海。狂风暴雨中,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绑在船板上,祈求龙王爷保佑。微臣一生中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余喜面色苍白地说道,风大得足以掀翻船只。好几次,余喜所乘坐的船只差点沉没。海浪太大了,那铺天盖地的海浪,比偶尔见到的巨大怪鱼还要可怕上万倍。 “直到风暴停止,船上老水手用牵星板观测星空,发现紫薇、北斗诸星宿的位置都和来时路上有些类似。大家猜测应该是被暴风又吹回了来路,正好风向也起了变化,开始刮起东风,于是微臣决定便重新往西返航,船上的淡水很快喝完了,水手们用木桶接雨水喝,除了一些有毒的草籽,原来从岸上收集的食物大都吃完了,于是大家开始想方设法抓鱼生吃。”余喜回忆道,最后天可怜见,船队被风吹到了另一片巨大的陆地,从陛下所给的海图上看,应该是在大洋中心那沙漠广布的一块陆地。水手们上岸捕获了一些双腿跳着走路的鹿,烤制了肉干,又收集了不少巨鸟蛋,然后再度,这次沿途都有岛屿可以补充食物和水,对于经历了漫长毫无人烟的海程,远航经验丰富的唐国船队来说,这是一段颇为惬意的归程。 这回唐国船队的水手再也不敢随意和岸上的生番打交道,而是小心谨慎地挑选没有人的陆地补给淡水和食物。在爪哇一带,余喜遇到了一支大食国的船队,正好是哈里发宣布夏王是信徒的保护人,李朗成为诸王之王的爱婿,夏国吞并了萨曼王朝的一系列事情在大食地域广为传播的时候。大食国船队带着中国船队一道抵达了底格里斯河的出海口,诸王之王阿杜德.道莱招待了这仅存的两百多个唐国水手,并立刻将他们送到布哈拉城张仲曜那里。 陈德听完余喜的讲述,沉默了半晌,八百多江南子弟扬帆出海,最后只有两百人回到故土,但是差一点就完成了环球航行。“差一点证明地球是圆的啊。”陈德喃喃道,他颇为感慨地看着余喜献上的那包信物,霉坏了的土豆和玉米已经完全没办法种植了,在包裹布的角落里,躺着几十粒褐色的种子。 “这是这么?”陈德指着那大小不一的黑褐色种子问道。 余喜仔细一看,解释道:“陛下恕罪,微臣等在那蛮荒大陆寻找到的一种草籽,这种子里面有些油脂,饿了可以勉强充饥,便收集了一些带上船。因为味道并不好,而且有轻微的毒性,所以还剩了一些。”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几十粒种子的重要性,中原此时并不种植那种作物,而这些种籽不但味道不好,吃多了还会中毒。 陈德拿起一粒种子,仔细端详后,问道:“这种子是否含在白色的花朵里面,而那花朵像一团团的细丝?”他顿了一顿,又问道:“这样的种子还有多少?” “那花朵正是和陛下所说一样。这种子大家都采集了一些,因为难吃而且有轻微的毒性,所以应该还有很多水手身边还留得有,大家也没舍得扔掉,留个纪念吧。”余喜对陈德已经完全佩服地五体投地了,此次出海能够找到大洋对面的大陆,又能安然返回,全仗着陛下提供的大海图,在出航前提点许多远航的禁忌和辨别方向机关,都在关键时刻起到了救命的作用。陛下足迹未踏上那大陆,却对那里的物产了若指掌。 陈德叹了一口气,因为远航的牺牲太大,即便是如此巨大的收获,也不能让他愉悦起来,在浮海行发展出更好的海船和更精确可靠的导航术之前,他不会再草率派船队做如此远航了。 “这种草,叫做棉花。西域用棉花纺出来的布叫做白叠布,最结实耐用,虽然棉花在西域已有此物种植,但产量并不大,你们带回来的这些种子,有可能是世上最好的品种之一。这种东西用来改良西域原有的棉花品种,再推广种植,大利吾国百姓开拓苦寒的西北之地。”他沉声道:“你将这些水手们携带回来的棉籽都收集起来交给辎重司吧。”这趟远航,最大的收获,除了棉籽,就是两百多个也许是这时代最好的航海家,中国人在大时代来到之前,用巨大的牺牲,抢先踏入了神秘莫测的远海。 余喜正待躬身领命,陈德又道:“浮海行有一支海船队,专门来往于交趾等南蛮诸国与中原之间,甚至远通大食,再往西的海域就只有大食船队能够航行了,中原与海贸诸国中间的巨利都让大食人给赚了去。”浮海行在金陵、广州都有巨大的货栈和专用码头,因为给当地官府的孝敬充足,宋国的地方官才不会管这浮海行的最终老板是谁。 然而,获利丰厚的海上贸易航线的西段,却一直被大食人所垄断着,宋国的官府和商人都没有继续向西拓展航线的心思,陈德却想通过浮海行去争上一争,最好能为华夏先建立起一串珍珠似的港口城堡。这招落子孤悬于在夏国本土之外,所幸这时代真正强大的海军和海权都还未兴起,似浮海行不依靠宋国官府支持的商船队也有它的生存空间,通过发展武装商船队和港口城堡,尝试着为华夏将海洋拓殖的格局先经营起来。 他看了看脸上带着期待神色的余喜,“你可愿意再度率队出航,为吾开拓经大食天竺再往西的航线?你看那南海诸岛之中,有那一座岛屿适合设立一个给浮海行的船队做中转补给的港口堡垒的?” 见余喜的脸上的神情一僵,陈德便知晓他对远航是心有余悸,便笑道:“不必仓促回秉,不管愿意与否,单凭你此次远航的壮举,吾已不吝封侯之赏。回去且将此番出海的日志、见闻和海图,航线都整理出来交给军情司吧。军情司主事勾落安那里,我会跟他打好招呼,必不会亏待了远航归来的勇士。” 作者:今天有点累,为了避免注水,就一更把,争取明天两更。多谢各位支持! 第八章 察奸 更新时间:2010-07-05 因为晚唐五代连年战乱的原因,陇右河西的水利大多荒废,导致原先开垦的农田便首当其中的出现了荒漠化的趋势,但土壤中的养分还没有彻底丧失,底下的水源也还没有完全干涸,不降后世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这次陈德大修水利,便使许多原本要变为荒漠的田亩又恢复了生机。陈德估计,若是保持这些水利设施不被人为破坏,又广为种草造林保持植被,西北环境恶化的趋势将得到逆转。 去年冬天修筑的塘坝水利恰好补充了春天缺乏的雨水,又得畜力之助,进入秋季,陇右河西一带都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不但耕地的荫户们一年来没有白忙活,打造农具的工场,草原上饲养牛马的牧民也都跟着沾光。这个秋天,浮海行按照计划从草原上赶来了更多适合耕作的马匹,许多荫户都咬牙尽其可能的缴粮购置耕畜,农业投入和粮食产量的同时提升,使利用枯水季节在河道上修筑水力磨坊,利用河西走廊的众多风口修筑风车的工程也开始兴旺起来,辎重司发明的巨大风车在春夏两季可以帮助灌溉,在秋冬两季又可以带动石磨。 商人们看准了粮食增加产量的机会,和农庄里手上有余钱的荫户一起,开始投资于简单的粮食加工业。陈德担心过度开垦造成环境退化,又追加颁布了种树令,让每一个磨坊的建造者每年都要在河道两旁种活一百棵柳树,并再次申明,严禁砍伐山林和开垦山坡。 “因为各州县兴修水利和推广畜力,入库的粮食比往年提升了一成。”李斯小心翼翼地禀报道,他有些担心陈德的不满,为了防止收集余粮过甚,以致青黄不接的时节饿殍遍地,丞相府修改了令胥吏和军士先推算出各户所需口粮数量,再强行征收余粮的原议,而是提出了以自愿上交余粮为主,上交粮食多的荫户可以多使用牲畜的方案,在修筑水利时也是如此,先享受水利的荫户要多交纳粮食,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调换授田位置,因为缴纳的数额定的合适,所以倒没有多少荫户选择换地。 “这么多。”陈德笑道,出乎李斯的预料,他非常满意于这个成果,想起另一种可能,又皱紧了眉头,“各县官吏,各营军官不会为了功勋而虚夸产量吧?”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李斯呈上来的统计表,扣除了各方面的投入折旧,新增的粮食有一半,也就是百分之五的粮食是实打实的增益,而投入的耕畜和水利,在将来几十年内都会不断发挥作用。 “不会的,”见陈德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担心各县虚报产量,李斯的心情才轻松下来,笑道,“各营军官都恨不得少报一些,好少缴纳粮食,怎么会虚报产量呢?这数据是统计曹和军情司一起核对过的。”说到这儿,他脸色暗了下来,“虚报产量的虽然没有,但在有司相互核对之下,查出了几个贪墨的胥吏和军官,现在都暂停了职务,统计曹和军情司已经将案卷移交给词讼曹,裁判所应该不日就会宣判了。” “嗯。”陈德没有去追问贪墨的数量,现在夏国官吏*问题还不突出,关键是要保证有案必查,有犯必惩,军情司、察奸曹、宗教裁判所、护民官、兄弟会这些机构从各个方面无孔不入地监督着官吏和军士的言行,足够严密了。 “兄弟会里有没有反映军官带头违反军法,滥施恩惠的?”陈德转换了话题,兄弟会的成员遍布于军中,已经达到了数千人,这些人是军队的精华,陈德到有一半的精力用在培养这批骨干身上,并不遗余力地要他们警惕军队中暗藏的敌人。有的敌人也许是以亲厚士卒的滥好人面目出现,但他的目的是收买人心,如果让他们得逞了窃取高位和权力的可耻目的,他们必然要把军中兄弟变为如同宋国和辽国的军卒一样的奴畜之兵。 这种人从两个方面露出狐狸的尾巴,一是违反军队的条令邀买人心,例如对军士少报荫户的缴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练时有意放低标准,战斗时消极执行或违反军令保存部属等等,二是借用外势影响推举,例如虎翼军中世家子弟用家将从军来推举自己就是极端恶劣的行径,虽然这些人暂时能够当上军官,但他们是全体兄弟会成员最大的敌人。这样的人不但会阻塞真正实心任事而又有才干的兄弟的上进之途,而且最终还会把军中平等仁爱的兄弟袍泽变成如同宋国和辽国军队那样的奴畜之兵,兄弟会认为,这种人彻底背叛了袍泽兄弟之义,是兄弟会最大的死敌。 “教戎军的兄弟说,新推举的百夫长钱获早晚操练不点名,经人提醒,还言道军士打仗的时候奔波劳苦,不打仗了便当休养生息。推举百夫长的时候,他偷偷给另外三个十夫长送了钱。”李斯小心地秉道,事关四个人的前程,他也慎重地调查确实了才报知陈德,经过多次严惩警示,敢于这样干的人大都是有些狡诈本事,又不知军中深浅的。 “军情司的词讼官去军法裁判所告发了吗?”陈德面无表情地问道。 “已经告发,军法裁判所接受了案卷,正准备组织同级军官陪审此人,连同那三名收钱的十夫长也一同列名被告。”李斯秉道,“是否用不耻的手段获得推举,以及违反军法哄骗军心,陪审的军官应该会有个公断的。”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违反军令哄骗军心的行径形同谋反,是绝不可容忍的。”他顿了一顿,又道:“推举上来的军官大都有人望又很忠心,是国家的栋梁。偶尔有些心怀叵测之徒混入在军中,被推举为官,总归是少数。吾还是担心有罗织罪名陷害军官入罪的情况,所以只要有涉及百夫长以上军官的控告,一定要经过同级军官陪审,公开判决。既避免冤枉,又警示旁人。” “军士们虽然有勇力,现在也识字了,但还是太容易被这些暗中的敌人所哄骗。”陈德颇为惋惜的叹道,积极参与政治生活的公民意识不是短期就能培养出来的,“军士们现在有权力,有威严,有地位,有财富,但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不但要在战场上拿血肉去拼,还要在战场外面用全副心神去守护。军士若不懂得妥善使用自己的权力,就势必为他人所窃取,兄弟会是吾军中的精华,这方面要承担起责任来。” 李斯点点头,兄弟会的成员除了本身素质过硬外,人脉和长期培养出来的政治敏感度也很重要,比如一个新晋的军士,在兄弟会中很可能和校尉甚至将军有充分交流的机会,他们知道最新的军中动向,也知道在军队中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可以碰。 兄弟会的关系在军中已经到了盘根错节的地步,像李斯虽然已经脱离军籍,成为丞相,但一日为兄弟,终身是兄弟,他没有退出教戎军和军情司中的兄弟会,陈德也蓄意造成这种局面,最终他有两套体系掌控整个夏国军政部门的动向,一套是办事的机构,另一套是直指人心的兄弟会。随着军官的调动和机构变化,兄弟会的人际脉络渐渐地和原有的部门脱离了关系,而成为一张若有若无地政治网络,而这张网的纲目,则在陈德牢牢地控制之中,他对兄弟会投注的精力,丝毫不亚于军事和民政两边。 对那些做事很没规矩的军官,若不是事关大局的问题,兄弟会的态度往往是轻描淡写地提醒他们违反军法,实际上暗中收集证据,直到他们犯下了足够上军法裁判所的大错再安排人出来告发。兄弟会出身的军官往往要谨慎很多,他们知道军中人才济济,每个显要位置后面都有无数精明强干的人在看着你,只有那些数居心叵测的人才敢去触犯那些极为犯忌讳的事情。内部的敌人最可怕,兄弟会死敌中的死敌,就是这种混入了会中,但实际上并不真正信奉兄弟之义的人,所幸的是多种机制的制约下面,这样的人很难有像样的机会,与其费尽心思钻营那些龌龊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积攒军功威望,升迁的机会还要大些。 兄弟会的存在使陈德对军队的控制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哪怕远在万里之外的河中,也只见军威赫赫,绝无蛮族国度常见的将领裹挟边军自立作乱的情形。 这一年,随着塞尔柱突厥人的被迫西迁,东方夏国的威严在战败者的口中显得格外可怖,就连远在君士但丁堡的拜占庭皇帝也都知晓河中地的新主人是大夏国王,新总督张仲曜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拥有最好的战马和勇士,却对夏王陛下忠心耿耿,具备温文尔雅地品格和冷酷铁血的手段,是贵族风度的完美化身。巴希尔二世更为自己手下没有张仲曜这样既得力而又可以信任的心腹将领而遗憾。 君士但丁堡的大皇宫里,四面墙上布满了马赛克、彩色琉璃的镶嵌画,耶稣、天使、历代皇帝和主教的形象俯视着宫殿,映射出辉煌而柔和的光芒。 拜占庭皇帝巴希尔二世正在接见来自东方的使者,据说使者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穿过被突厥人蛮族所控制的小亚细亚一带,带着东方君主修好的盟约来到皇帝神圣的宫殿里。 礼仪大臣和宫廷仪卫高唱之后,夏国的使臣方才迈步上来,皇帝特意赐他不必匍匐着觐见。 “若是陛下平定蛮族,控制了黑海,还请陛下容许我夏国的商旅在黑海东岸选择一处港口,修筑城堡储存货物,拜占庭的商人可以从那里购买陆路过来的东方商品,再运往欧洲销售。”安思道恭谨地说道,这个提议,即使对骄傲的拜占庭皇帝,也是极有诱惑力的,东方商品在西方贸易的垄断权啊。 第九章 宫变 更新时间:2010-07-05 巴希尔二世身穿紫袍,头戴着皇冠,手握权杖,他低头思考着,东方君主的这个条件很有意思,他要在黑海东岸伸出一只触角,但将更西方的贸易权交给拜占庭,又好像是表示他的势力范围将局限在那里,听说他已经控制了河中,如果他要确保商队从陆路抵达黑海的话,他还要将领土向西扩张,他的军队无疑是强大的,突厥人已经给他打败了。 “东方来的使者,”年轻的拜占庭皇帝眼中流露出一丝尴尬,为了彰显这是这图拉真皇帝时代以来罗马第二次迎来东方丝绸之国的使者,宫殿进行了华丽的布置,宦官和显贵罗列在两旁,屋顶上垂下宽大的紫色丝绸帷幔。地上铺满了镶嵌金丝的丝绸地毯,身穿丝绸织造的绣金法袍的教士举着黄金和马赛克的圣像,旁边的桌案上整齐的放置着金银大烛台,玛瑙和雪花石膏的黄金圣餐杯,黄金和红蓝宝石封面的福音书。然而,逐渐老去的拜占庭,现在也只剩下雄伟的君士但丁堡和它千百年来积累的财富,来衬托自己曾经的荣耀,东方古国正在复兴,而罗马已经不再伟大。 “你们请求在黑海东岸修筑一座港口和自治城市的要求,恕我无法答应,因为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还在蛮族的手中。”巴希尔二世缓缓说道,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眼神。 “只要陛下一个承诺就可以订立盟约。吾王相信陛下定能恢复昔日帝国的关荣。”安思道按照张仲曜的嘱咐,充满自豪地答道。他显得比巴希尔尔二世所有的朝臣对他都有信心,这些人当中不少都私下里与小亚细亚野心勃勃地贵族瓦尔达?佛卡暗通款曲的。 “你们的国度也是实行军区制的么?”巴希尔二世突然问道。他的疑心病很重,但同时是个极端勤奋的皇帝,在接待夏国使臣之前,他翻阅了宫廷大臣通过突厥人搜集到的夏国在河中广泛实行军士管理荫户的制度,这一点切合了罗马的衰落是由于军区制下农兵破产的原因。他认为要重振罗马,则应当削减将领们的权势,恢复军区制,夏国在河中的成功,使他对自己要对军区将领们采取的铁腕打压政策又找到了理由。 这个问题被翻译过去,安思道一愣,他迟疑着答道:“吾国的军士确实要管理民政,但似乎与贵国的军区制有所不同。”究竟如何不同,不谙熟两国制度的安思道却说不上来。 巴希尔二世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我允许你们在黑海建立一座城市,你们的君主是否愿意为拜占庭提供一支精锐的雇佣军,当然,我是会付给慷慨的军饷的。”他在罗斯瓦良格亲兵队身上尝到了雇佣军的好处,现在小亚细亚的军事贵族反抗得很厉害,君士但丁堡不乏财富,但缺少一支可靠的军队,夏国军队既然能够将强悍的突厥人从河中地驱赶,想必会是极好的雇佣军,这样也使拜占庭不至于过于依靠野蛮的罗斯人,要让雇佣军中充满不同的民族,使他们相互制衡,这是拜占庭皇帝的帝王心术。 安思道又是一愣,他随着商队出使君士但丁堡,眼见这西方大秦国的都城已然繁华到了极致,南北两面狭长的海峡是它的天然屏障,其它方向则修筑了高大防御的城墙,同附近的高山连在一起,端的是易守难攻的一座雄城,却混没想到这个居住在如此繁盛的城市中的君主居然到了要向异国借兵的地步,幸好这个问题陈德早有交代,“吾国之人安土重迁,不欲远离故园。” 巴希尔二世点了点头,叹道:“东方古国和那些见钱眼开的蛮族就是不同。”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也是兴之所至一问而已,又道,“贵国君王派你来致以修好之意,我无以为报,便承诺你们将来可以将货物运抵黑海东岸的港口,更自建一座城堡来看守货物好了。”他素来不把这口头承诺当回事,想来东方君主也是如此,双方初次接触,这些场面上的承诺,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将来设立城堡,自然要把货物卖给给夏国带来最大利益的商人。”旬日后,陈德笑着将葱岭西面传回的军报交给萧九和李斯看,“巴希尔二世可不是个以信守承诺著称的人。” 他又展开军情司从辽国境内报回的鸽书,看着看着,脸色变得沉重起来,“立刻让辛古、于伏仁轨、罗佑通这些和宋辽接壤的军镇都全力戒备。”陈德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报放下,“辽国皇帝耶律贤驾崩了。”陈德的凝视着窗外,大宋太平兴国七年九月,大辽乾亨四年,北中国的天空,再度笼罩着战争的阴云。 辽国焦山行宫外,火把明灭,韩德让带了十数名亲信将领站在御帐的哨卡外面,他们奉了萧后之召前来觐见,却被契丹族禁卫耶律乙阻拦。 “陛下驾崩,御帐严禁外臣出入,何况尔等汉儿?”耶律乙手握着刀柄,颇为不屑道,他身为皇族,向来看不起出身奴隶的汉族大臣韩氏。尽管韩德让出示了耶律贤与萧后的手令,他仍然一意阻挠。按照耶律乙的想法,皇帝驾崩,并不一定是皇子登基,数百位耶律皇族商议后拥立谁便是谁,轮不到韩德让这汉臣掺和进来。 见韩德让与耶律乙相持不下,周围的宫分禁卫面面想觑,韩德让手中有圣旨没错,但耶律乙身为禁卫统领确实也有守护御帐的职责。韩家以前便是宫分奴隶,韩德让又多次带领宫分军巡边,这些禁卫见他被目中无人的耶律乙阻拦,好些人心中倒是暗暗同情与他。 韩德让脸色一凛,沉声道:“吾等既然奉圣命见驾,阻拦者死。”他身穿镔铁盔甲,左手举起萧后与耶律贤的手令,右手抽出宝刀,高声喝道:“耶律乙抗旨不尊,将他拿下,就地斩首。” 耶律乙闻言不禁狞笑道:“你这汉儿莫不是失心疯了吧,谁敢杀我!”他说完左右看了看,又哈哈大笑两声,还没笑得出第三声,便嘎然而止,一柄带血的刀尖从他心头透了出来,副统领萧国把钢刀抽出来,在军袍上擦干净,鄙夷地道:“姓耶律的有休哥那样的雄鹰,也有汝这样的疯狗。”他朝韩德让拱手道:“韩枢密使,皇后在帐内相候,你随我来。” 韩德让微微点头,萧国乃是萧绰的心腹,他出示圣旨,又坚决要觐见萧后,萧国这才出手斩杀了耶律乙。快步跟着萧国来到萧绰的帐外,萧国在帐外警卫,韩德让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 虽然早有准备,见到萧绰的模样,韩德让还是大吃了一惊,她一身素装,头发披散在背后,双目红肿,容色憔悴,哪有一丝平常精明干练的模样。 “德让,皇帝驾崩,宗室亲贵二百多人各有亲兵家将,有人密议说隆绪太过年幼,要另立年长的耶律氏为新君。”萧绰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耶律贤身体病弱不堪,他一旦身故,剩下了孤儿寡母,才显得这棵大树是多么的重要,眼看韩德让赶到,她才似乎又找到了一点依靠。 韩德让颇有些怜惜地看着萧绰,沉声道:“皇后陛下勿要惊慌,宗室亲贵手上的兵力虽多,一则过于分散,各怀心思,无法集中作乱,二则许多人的亲兵还留在上京,远水不解近渴。当务之急有三,一是控制宫分军,拱卫皇室,皇后与幼主的安危乃是根本;二是安抚焦山行宫周边的兵马,防止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山西诸州的驻军攻打御帐;三是要防备南朝在我朝国丧,上下慌乱之际趁火打劫。”他语气沉着,说得条分缕析,萧后原本有些惶恐不安,此时灵台也清明起来。 “你说的有道理,那究竟如何安排?”萧后望着韩德让,她处理军国大事已极为熟练,但今日不知怎地,在这个沉着英武的男人面前,居然起了一丝依赖之心,全无平日里半分的精明干练。 看着她美眸中期待的眼神,韩德让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宗室亲贵既然各怀心思,那就更加不可让他们串联密谋,应该立即下旨令所有宗室不得擅自出府,不得聚集商议,违者立即斩首抄家。”他的语音说得斩钉截铁,契丹人争夺权力大位,血腥之处丝毫不弱于中原。 “耶律氏里面休哥是个英雄,但难保他和其它的宗室没有牵连,皇后便命他为南面行军都统,让他统军去防备南朝,为防他拥军作乱,再命奚王和朔奴从旁监视。南朝是吾国的生死大敌,耶律休哥分得出轻重,他会全心防守南朝,无力参与到夺位的大事中来。”韩德让缓缓道,对辽国朝中大臣的本事脾性,他都如数家珍。 见萧绰点了点头,韩德让犹豫了片刻,又道:“耶律勃古哲是吾信得过的人,可以命他总领山西诸州军事。”他看着吃惊地睁大眼睛的萧燕燕,没有解释,耶律勃古哲历任南京侍卫兵马使,最近升迁的南院大王,他的主要职责便是在幽云一带防备似韩德让这样的汉人将门作乱,谁知他居然给韩德让不声不响地拉了过去,还成为了他信得过的心腹。 即便是将韩德让视为依靠,萧绰的也不禁闪过一丝惊慌疑惧的眼神,韩德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德让为皇后已是剖肝沥胆,皇后亦当信任臣等,何虑之有?”萧绰惊慌地避开他鹰隼一样逼人地眼神,感到一阵心慌,低声道:“我与你早有婚约,隆绪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若是我们母子得以保全,他便也同你的儿子一样。”她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暗示了今后要以身相许的意思,脸上也是一阵发热。 第十章 夺位 更新时间:2010-07-06 来到宫分军的大营内,韩德让先令萧国带着他的心腹军卒埋伏在中军营帐周围,然后吹胡笳召集军官议事。适逢皇帝驾崩,宫分军的统领们都心神不宁,枕戈待旦,听闻中军有令,纷纷带着亲兵来到中军校场,只见皇后萧氏、太子耶律隆绪,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已经站在中军帐前。 众统领一见这情势,知晓局势有变,纷纷惴惴不安起来,交头接耳,莫衷一是。 聚集了数千人的中军校场嘈杂成一片,萧绰的脸色微变,若是耶律贤皇帝在世,这些宫分军如何敢如此,韩德让眼神一凛,他回头看了萧绰一眼,示意她莫要惊慌,大步走到前面,高声喝道: “皇帝驾崩,尚有皇后和幼主在这里,豪族外臣心怀叵测者多,奸党伺机而动,国家遭逢大变,正是宫分军显示忠心的时候,愿意安定大辽社稷,忠于皇室的,现在都将右手袖子卷起来,愿意谋反作乱,勾结奸党的,将左手袖子卷起来!” 韩德让素有声威,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正是要快刀斩乱麻,师法前汉名臣周勃收服北军,平定吕氏之乱的故智,利用萧后与耶律隆绪还占据着大义的名分,抢先一步牢牢控制宫分军。 宫分军的禁卫统领们面面相觑,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只知晓宫分军的职责是宿卫皇室,极少数和宗室外臣有勾结的,怎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左手袖子卷起,只怕刚刚表明立场,立刻就是被乱刃分尸的下场。忠心于萧氏和耶律隆绪的将领和他们的亲兵当即卷起了右手袖子,大部分没有什么立场的宫分禁卫统领也卷起了右手袖子,最后,校场里只剩下寥寥十几个统领,不肯卷起右手袖子,但也不敢名目张胆的卷起左袖。 校场中忠奸泾渭分明,众宫分统领已经将那些不肯卷起右边袖子的人围了起来,抽出刀剑环绕相对,这些人却也颇为硬气,聚拢作一团,其中有个叫做耶律辛的统领高声骂道:“新君即位是契丹耶律氏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韩德让你这汉儿说话!” 韩德让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一挥手,旁边萧国埋伏的弓箭手大步上前,朝着校场中间没有卷袖子的百十人攒射,此刻大局未定,容不得丝毫软弱犹疑,要以雷霆万钧之力警戒众人。周围卷起右手袖子的一部分人未料到韩德让下手如此之狠,居然一句话都不多说便将异己诛除,脸上露出惧色,另一些原本就死忠于耶律贤、韩德让和萧氏的宫分统领则泰然自若,契丹人重英雄豪杰,当断则断,连杀敌人手都软,如何能够让大伙儿心服追随。 眼看校场中不服之人已被尽数诛除,韩德让立刻分遣十余亲信宿将,带着心腹军卒,手持萧绰用辽国皇帝玉玺盖好的圣旨,前去接管适才处死的将领的部众。适才处死的都是外面的宗室亲贵走得很近,绝不会拥立耶律隆绪的将领,韩德让早已通过宫分军里的眼线了解得清楚,刚才那般作为,不过是迫使他们表明态度,好找着借口下手诛除。 目睹这杀伐决断的一幕,小皇帝耶律隆讯紧紧靠在萧后的身上,仰望着韩德让高大的背影,脸色苍白,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却是韩德让移开了身形,牵着他走到众多宫分军之前。 “既然宫分军忠于皇室,忠于陛下和太后,这便向新皇帝行君臣大礼吧。”韩德让沉声,上前几步,转过身形,立于众多宫分军统领身前,当先跪下,高声呼道:“大辽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韩德让先三呼万岁,众宫分军统领这才醒悟过来,契丹族自从建立辽国之后,一切宫廷礼仪,大都从南朝制度而来,这三呼万岁的拥立礼仪,接受起来也颇为自然,于是不顾戎装在身,纷纷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眼看韩德让在反手之间,便将宫分军收为己用,大局初步稳定下来,萧绰心中激动,眼里闪过感激的光芒,带着耶律隆绪向效忠的宫分军示意平身。她强自平复了心头的情绪,高声道:“众将的忠心,皇家都记在心里,日后定当论功行赏。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忠心可嘉,才具过人,由他总领宿卫各军,发号施令。”她从前多有代替耶律贤向朝臣和军队发号施令,此刻心头惴惴,说话却自有一番威严,各军统领已经向萧氏和耶律隆绪效忠,对她的命令也都凛然遵循,这大辽国最为精锐的宫分军,便在一夜之间,彻底倒向了萧后与小皇帝耶律隆绪,别的宗室亲贵就算不服,也只能造反作乱了。 篝火熊熊,将整个辽国皇室御帐营地照得如同白昼,韩德让得了萧后懿旨,以所率心腹将领十余人接管宫分亲军,总领御帐宿卫,他更亲自带刀巡行于萧后与辽国幼主耶律隆绪的营帐之外,以防备宫廷里心怀叵测之徒行刺。 萧绰眼望着韩德让巡行的身影,对小皇帝耶律隆绪道:“你父皇尸骨未寒,宗室亲贵两百多人,见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加害我们,韩大人虽然是汉人,却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们,他是我们母子的恩人,以后你要像尊敬你父皇一样尊敬他。”耶律隆讯听着母亲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小皇帝耶律隆绪刚刚虚岁十二,对军国大事,儿女私情这些都似懂非懂,生长在皇家,对争夺大位的血腥从小便有所耳闻,刚刚过世的父皇便是在即位前遭到政敌的陷害,落下终身不愈的病根。此刻耶律隆绪觉得外面的宗室亲贵都格外可怖,唯一安全的依靠,反而是这个和耶律氏没半点血缘的韩大人。不多久,恐惧和疲倦交相袭来,小孩子熬不得夜,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萧绰搂着孩儿,凝视着帐幕壁上不时经过的身影,不觉痴了,脸颊一时潮红,一时苍白,一时羞涩,一时愧疚。原本因为皇帝耶律贤驾崩而惊慌失措,此刻但觉心头平和安宁,不多时,居然难得的睡着了过去,蹙额渐舒。 韩家原本是宫分奴隶出身的汉臣,韩德让亦多次统领宫分军外出,与宫分禁卫中的统领大多相熟,此刻更以心腹将领郭太保、萧轸、张素等为爪牙,由他们分领各营,将宫分军牢牢抓在手中。他手按刀柄缓缓巡行,不时派出亲兵询问各营和外间宗室亲贵反应,天气寒冷,铁甲上结起了霜花,亦不知不觉。 眼看天色拂晓,他才松一口气,靠在御帐旁边假寐片刻。朝中亲贵虽然群情汹汹,雷霆万钧之下,无人胆敢挑头造反,日后再徐徐剪除一些桀骜不驯之徒,这皇帝继位的大局便安定下来。经此一役,汉人将门在辽国的地位也大大提升。 大宋汴梁禁中,皇帝赵炅不知何时起有了失眠的困扰,斥退侍寝的妃嫔后,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安卧,索性披衣起来,细看晚间收到的一封密折,司徒兼侍中赵普参奏中书侍郎、平章事加兵部尚书卢多逊。 赵普在奏折中详细列举了卢多逊与西京留守赵延美之间勾结的情状,卢多逊不但多次密遣心腹胥吏交结亲王,而且还口狂言,称赵炅自高粱河中辽人两箭后身体衰弱,恐怕不久于人世,届时他一定会在朝堂上拥立赵延美再行兄终弟及之事。 虽然早知道卢多逊与赵延美过从甚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封奏折,赵炅仍然咬牙切齿,头上青筋暴起,这奏折中触及了他两块心病,一是兄终弟及之事,二是高粱河之败。卢多逊乃是他一手拔擢出来丞相,原来是取代赵普在朝中位置的人选,可是居然结交皇弟赵延美图谋夺位,便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外间更鼓之声渐闻,赵炅再也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而起,传召命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知杂事滕中正觐见,官家只将赵普的奏折给这四人传阅一遍,令他们即刻拘捕卢多逊的心腹属吏,拷问罪状。 天子一怒非同寻常,此案牵连甚广,卢多逊被削夺官爵,全家流放崖州,即使遇到大赦也不再饶恕。赵廷美降为涪陵县公,流放房州,赵炅还派亲信官员就近监视。其余牵连的官员还有中书吏赵白、赵延美王府的属吏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一起问斩,家产抄没,亲属流配海岛。 这一年,汴梁的冬天格外寒冷,丞相府上,已是耳顺之年的赵普拥着一件青色的羽绒大氅,与王侁对坐,旁边炉火熊熊,但赵普仍然显得颇畏寒冷,叹道:“老了,看来老夫也该告老还乡了,朝堂之事,只看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了。” “丞相大人正得圣上信重,怎能轻言勇退呢?”王侁口不对心地恭维道,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赵延美就是挡在赵德昭身前的大树,现在这棵大树被砍倒了,赵炅的目光会更多地落在赵德昭身上,也许就在转念之间,官家就能让赵德昭粉身碎骨。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官家启用卢多逊就是为了取代老夫在朝堂上的位置,卢多逊倒了,老夫也就碍眼了,帝王心术,无外乎平衡之道。”赵普悠悠道,将身上的大氅拥得更紧了一些,这浮海行出产的羽绒大氅虽然没有皮袍气派,却胜在轻便,尤其适合像赵普这样的老年人。人老成精的赵普披在身上,更有一种似乎要羽化成仙一般的超然。 第十一章 进退 更新时间:2010-07-07 “可笑卢多逊,老夫好心暗示他趁早辞官,退隐避祸,他偏偏还不知死活。”赵普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他与卢多逊之间仇怨极深,早就超越了同美相妒,文人相轻的程度。 当年赵普已经凭借拥立大功官居丞相,卢多逊不过是一个小小知制诰,太祖赵匡胤改元乾德,赵普随口应和,孰料第二日卢多逊便奏称“乾德”乃是后蜀王衍用过的年号,一心彰显新朝气象赵匡胤气得用笔墨画花赵普的脸来羞辱他,还斥责赵普学识远不及卢多逊。二人从此结下深仇。 卢多逊得罪了丞相赵普,为避祸,投靠晋王赵匡义,兄终弟及之后,卢多逊的官职也水涨船高,对暂时赋闲失势的赵普,他落井下石,频下狠手。在卢多逊的压制下,赵普的妻弟侯仁宝知在岭南为官达九年之久,侯仁宝害怕客死他乡,请赵普帮他调回京师,不料卢多逊干脆建议官家令侯仁宝讨伐交趾,结果侯仁宝于次年死于岭外。赵普之子赵承宗任潭州知州,他娶了皇妹燕国长公主与开国元勋高怀德之女,卢多逊心怀不满,赵承宗返回京师成婚不到一月,就被卢多逊勒令回到潭州。 眼看多年的宿敌,和妻弟一样,落得终老岭南,客死他乡的报应。本应感到高兴的赵普心里却只剩下苍凉的感觉,他这一辈子便钻营于权势之中,若说敢于开罪他,和他作对到底的人,除了这卢多逊,倒还真没有旁人,眼看着他从年轻的进士一步步爬到炙手可热的丞相职位,权势熏天犹如自己当年,最后落得树倒猢狲桑,家人流落岭南,赵普反而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 “狡兔死,走狗烹啊。”他端起一杯汤暖的黄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对王侁叹道,“卢多逊担任兵部尚书以来,排斥异己,在兵部安插许多门生党羽,他获罪流放,牵连甚广,兵部缺员甚多,你有哪些人要安插进去,改日开个*过来吧。老夫得太祖知遇之恩,最后却为了权位熏心,做了昧良心的事情,在告老还乡之前,聊尽绵薄之力,日后也好相见太祖于九泉之下。” 他这话令王侁惊喜不已,卢多逊倒台,朝中政局动荡,满朝门生故旧,这场十数年的丞相之争的胜利者,赵普在急流勇退之前,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兵部安插几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在下代武功郡王谢过丞相大人!”王侁沉声道,赵普这个面子可不是卖给他的,说穿了,还是预备将来赵德昭成事,他的家族仍然有拥立之功。 “罢了,”赵普摆手道,凝望着亭子外面的一剪寒梅,娇艳欲滴的白色的花朵,枝干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老夫此生观人无数,自谓世事洞明,却始终看不透西边那位藩王。秘权与他打交道,须得小心在意些。眼下与辽国连年交兵,西北不可有事,朝廷应当能抚则抚之,可惜......”赵普叹了口气。 “下官明白。”王侁恭敬地答道。 “当下曹翰统领大军驻屯西北防备着他,但曹翰迟早要调回来谋干大事,届时西北防务万万不可空虚下来,让此子趁隙而入,夺取关中,这天下气运,兴许就此逆转了。” 王侁点了点头,沉吟不语,显得心不在焉,赵普眼神一凝,端酒杯,沉声道:“秘权,你莫非是在为武功郡王担忧?”他顿了一顿,喝了口暖酒,叹道,“原本李代桃僵的好计,现在变成唇亡齿寒了。”一口又饮了杯黄酒。 王侁见着赵普神情,心中一动,站起来道:“晚辈苦无良策。老相国胸怀社稷,还请看在太祖皇帝面上,指点一计,相救郡王!”正正地施了一礼。 赵普坦然受之,读书人所谓为帝王师,这是应有的尊荣。他看着王侁,缓缓道:“兵法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朝堂有以退为进,也有以进为退。” 王侁眼神一亮,似乎摸到某种关窍,追问道:“晚辈愚钝,还请老相国指点迷津。” 赵普放下酒杯,敲着桌案道:“官家在开封府断案多年,对人心诡诈见识甚多,武功郡王一味地做小伏低,秦王延美还在时,官家还不会多想,眼下大树已倒,若官家专心观察武功郡王的举止,作伪痕迹就太过明显。”他顿了一顿,见王侁脸色微变,知道他已明了此节,微微一笑,接道,“所谓以进为退,眼下倒是有良机,武功郡王大可以上表为秦王求情,请官家顾念手足之情。” 王侁悚然一惊,眼望着赵普,喃喃道:“这怎生使得,万一官家怪罪下来,殃及池鱼。武功郡王上表为谋逆的秦王求情,这不成了送上门的罪状了吗?” 赵普端起酒杯微微转动,看着杯中微微澜漪,悠然道:“秘权还不知晓吧,东宫楚王元佐已经上表为秦王辩冤,请官家顾念手足之情,勿要重惩。”言下颇有唏嘘之意。楚王赵元佐乃官家嫡长子,形貌最像赵炅,文武兼资,陪侍官家接待契丹来使,能够一箭射倒猎物,令契丹人大惊失色,所以他最得官家的宠爱,早早封为楚王,备位东宫。 “哦,竟有此事?”王侁大为吃惊,这赵延美有心兄终弟及,按道理来说受损利益最大的便是太子元佐,谁知他居然不惜失了圣宠,上书为三叔辩冤。这楚王赵元佐和他那个为了大位连兄长侄儿都要加害的父亲比,品格真有天渊之别。 “既然有元佐在前,德昭附议与后,官家最多申斥而已,就算罚俸减爵,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么?”赵普微微笑着,悠然道,“这样子,才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的应当的行事。”说完便不再出声,仿佛在看亭子外面的景色,满园银装素裹,几树梅花初放。 王侁看着仿佛不闻世事一样的赵普,心中暗忖,元佐乃是官家最钟爱的嫡长子,就算再怎么触怒官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官家最终青史名声,武功郡王与赵元佐两人同样上书辩冤,官家总不能只申斥自己的儿子,却对兄长的遗脉痛下杀手吧。武功郡王此举反而会使官家觉得他还是青年人好冲动毛躁的性子,而且为赵延美求情,显得武功郡王对兄终弟及并无不满。若是武功郡王此番再次被官家痛加申斥乃至罚俸减爵,此后消沉隐忍也就有了理由。想到此处,不禁诚心诚意地再次向赵普躬身道谢。 次日,武功郡王赵德昭继楚王赵元佐之后,上书为秦王赵延美求情,赵炅大为震怒,明发上谕,严厉斥责赵元佐和赵德昭,又将赵德昭削爵贬为武功郡公,赵德昭经此打击后更加消沉,整天与僧道之流混在一起,赵炅也不着急杀他,只令皇城司严加监督他与朝臣结交的情况。 太平兴国八年十月,赵普再次被免去相职,出任武胜军节度、检校太尉兼侍中。 这年各处都风调雨顺,夏国境内各州府再次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上至将军,下至荫户,人人面带喜色,就连草原上的蛮荒之地,牧民见夏国治理下的牧民兼得了定居和贸易之利,又有强大军队的保护,也有纷纷来投的。李斯管辖的丞相府通过两年的实际操作,对掌控国内百业发展的手段运用得更加纯熟,这一年从草原上更大规模地引入了耕畜,在粮食丰收的基础上,农耕区种草舍饲牲畜的规模也在扩大,辎重司和浮海行联合进行优选的种羊配种的第一代羊羔第一次经历了寒冬的考验。 夏王府邸内,行军司和龙牙军百夫长以上军官济济一堂。自从张仲曜调任安西军司行军总管后,陈德为了加强安西方面的军官力量,更准许张仲曜将原来行军司的大部分得力军官都留在河中,成为安西军司的骨干。现在的行军司主要有两部分人员组成,一部分各军选出富有作战经验的参谋军官,另一部分则是龙牙军中识文断字,心思缜密的百夫长以上军官,除了几个分管的曹吏外,主事的位置便一直空悬,陈德更花费了大量精力调教这批从军中精选出来的骨干军官。 “突破萧关后,各支骑军要果断、坚决地向关中腹地穿插进去,”陈德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大幅关中地图,“要敢于把在边境屯垦的宋军寨堡抛在身后,大胆地突击,割断留守关中的各支宋军主力相互之间的联系。”他顿了一顿,见底下的军官都注意到宋军孤立的各个屯兵堡寨间巨大的空隙地带,“骑兵要不断地运动,四处制造恐慌的气氛,让宋军莫不清楚到底被多少军队包围,同时,要注意保持各骑兵群之间的联系,一旦有宋军敢于开出寨堡向我军挑战,要能够利用骑军的速度优势,迅速在局部战场形成拳头,将敌人砸得粉碎。” “在骑军在关中腹地阻断驿路,制造出恐慌气氛的时候,先头的快速步军要迅速渗入,攻占函谷关、大散关,布防于黄河西岸的各处关隘,割断关中宋军与汴梁禁军,蜀中宋军的联系,使其各自不能呼应,这是全取关中关键所在。”他放松了口气,“若有可能,一支骑军作为疑兵,偷袭汴梁附近,在那里转上几圈,拖延宋军驰援关中的时机。后续的各支步军进入关中后,先加强各关隘的守御,再集中兵力将宋军据守的硬胡桃一个一个的砸开。” 说完以后,缓缓环视下面带着惊喜神色的军官们,夺取关中,哪怕只是一个目标,也够激动人心了,陈德沉声道:“行军司在未来几年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会同军情司,摸清关中宋军各部的详细兵力,将领脾性,作战习惯,粮草分布,大小道路,城镇村庄,以及我军各部的行军速度、作战能力,会同辎重司要定出后方运送和就地征集关中粮草的方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大夏立国最为关键之战,务必要万无一失。” 第十二章 示警 更新时间:2010-07-08 留下行军司和龙牙军的军官们讨论进兵关中的详尽计划,陈德在书房召见了即将前往宋辽两国联络朝臣的勾落安,交给他两封书信。一封信是交给宋国大将,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杨业,提醒他宋辽大战在即,若是北伐失利,不可受人之激,孤军出战断后,要当心小人暗算。另一封信则是交给辽国南院枢密使,总理宿卫事的权臣韩德让,向他道喜的同时,指出萧后有前汉吕氏之妒,若有万一,夏国可以收留他的家眷子女。 “送给杨将军的五百匹战马可备妥了?”陈德估计,有了这批好马,就算杨业被辽军所困,突围而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都是精选河中良马,在中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勾落安郑重地将书信放进怀里,自从主持军情司以来,他才发现这个摊子有多么大,除了要掌握从河中到幽云的情报网络,还要负责对国内军中情况的搜集,正因为如此,近期陈德有意让军情司专心向外发展,对国内的掌控逐步由丞相府的察奸曹来负责,便于互相制衡。 次日清晨,勾落安随浮海行的马帮商队,走塞外商路一直往东而行,赶在雪落以前到达雁门关,先登门拜访了杨业部将王贵,然后又拜访了杨业的长子,杨延昭,在这两人的引荐下,才见到杨业,呈上了陈德写给杨业的密函。 杨业仔细读完信函,闭目片刻,对勾落安道:“夏王陛下的好意,杨业心领。当下两国交兵,不便私相授受,这些战马还请先生速速带走。”旁边的王贵和杨延昭见状都是大急,勾落安送来的河中战马远胜战场上缴获的辽兵坐骑,怎肯白白放走。 勾落安却不尴尬,拱手笑道:“杨将军忠义无双,吾王和小人都是佩服不已。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既为敌国,战马是军国利器,进入了宋境,杨将军焉有将其纵归资敌的道理。”“正是。”王贵和杨延昭附和道,见杨业扫视过来,二人又不敢作声。 “这五百匹河中战马,就算是吾国不小心驱赶过境,被杨将军缴获的吧。”勾落安笑道。 离开雁门关,便进入辽国地界。陈德与韩德让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络,韩德让等幽云汉人大族的货物,也都搭着浮海行的商队西去。此时韩德让已是权势熏天,从山后诸州到南京,再到上京,浮海行的商队一路都通行无阻。 韩德让将陈德的信函看过一遍,虎目生寒,盯着前来送信的使者。勾落安只觉对面的目光如刀刃一般锋利,尽管他久厉风波,心中也不禁暗暗生寒,背上微微见汗,拱手道:“韩大人,吾王有过叮嘱,这封信小人只管送到,内容如何一字也不知晓。” “哦?”沉默了一会儿,韩德让方才慢慢地说道,“看来夏王很看重你啊。”他素来注重仪表容止,又身材魁梧,自从总领宿卫事以来,身上一直披挂着细密华丽的鱼鳞甲,外罩着轻裘缓带,无论是站是坐,都有股不怒自威地气势,接管宫分军这几个月以来,不管是契丹族还是奚族统领,都给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无论是校场阅军还是朝堂奏对,别的重臣将领都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陪衬。 在这样一个盖世枭雄面前,勾落安感到莫名的压力,但他作为夏王密使,却不能在敌国面前露怯,索性抬起头来,直面韩德让,拱手微笑着缓缓道:“韩大人过奖,吾王更看重与大人之间的交情,这才派遣在下专程前来恭喜韩大人秉政当国,并致以通好之意。” 韩德让统军以来,威势与日俱增,往常升帐聚将,底下统领们莫敢仰视,今日见这夏国使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与自己对面说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那就烦劳勾先生告知夏王,他的好意,吾心领了。”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夏王已掩有陇右西域河中万里之地,然则西北边鄙,不是英雄歇马之所,不知可有进兵关中的雄图?” 勾落安心头微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拱手笑道:“西北之地在吾王治理下百业兴盛,恢复汉唐繁盛指日可期,正待与民休息,现在尚未有再动刀兵的意向。倒是小可从东面过来时候,听闻大宋正厉兵秣马,要收复燕云。”暗示辽夏皆在大宋的威胁之下,现在大宋更有可能攻辽而不是攻夏,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夏国自然不会引火烧身,主动去攻打关中。 韩德让微微一笑,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吾国遭逢国丧,正欲休养生息,若是宋人一意来攻,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届时夏王举一支义师,东向关中,可成王霸之基。” 勾落安从韩府告辞出来,不禁暗暗心惊,陈德欲乘辽宋相争之际袭取关中,乃是只在军情司、行军司和龙牙军极小的范围内秘密推进的方案,谁知在韩德让这等当世枭雄看来,夏国对关中有必取之势,洞若观火。韩德让如此,以中原朝廷人才济济,又怎能没人察觉,看来这取关中之策,看似简单,若要成功,却是极难。 韩德让待勾落安走后,取过陈德的密信细细又看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萧后令自己总领宿卫,外间传言甚多,陈德听到些以讹传讹的消息也不难,只是他一口断定萧后有吕氏之妒,会将自己本身妻室害死,还会让自己终身无后,却太过骇人听闻。所谓疏不间亲,以陈德的格局,似乎不至于做出如此捏造谗言来离间自己和萧后的蠢事,但若是给他料中,岂非他比自己还要了解萧绰?这样的人,未免也太过可怖了点。如今朝堂大事刚有起色,就算如陈德信中所言,如何取舍,还需仔细斟酌。当年吕不韦权倾一时,便是因为将家小留在他国,才被政敌落实了罪状,满盘皆输。 韩德让苦笑着摇了摇头,披衣而起,天色渐晚,他还要到宫内宿卫。虽然各族酋长,朝堂重臣都陆续向萧绰和耶律隆绪效忠,但韩德让丝毫不敢放松对宫禁的宿卫,他是汉人,如今将韩家三代积累,千百忠心部属的身家性命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萧绰和耶律隆绪身上,容不得半点闪失。似契丹人中间的权贵,如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人,换个皇帝也就是换个人效忠而已,但对韩德让来说,万一萧后和耶律隆绪有个不测,他和追随他的部属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萧绰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坚持让自己总领宿卫的吧,韩德让心中暗道。 “妾身恭送夫君。”李氏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见睫毛微微颤动,韩德让心头微动,碍着旁边婢仆众多,不能安慰与她,只轻声道:“谢过夫人。”他的嗓音浑厚,李氏听来,竟带着少许温存的味道,不禁心头微微酸楚,自从成亲以来,夫妇聚少离多,圆房的次数也少之又少。夫君居则日夜处理军国政事,出则忙于联络各地豪杰,公婆见自己久无所出,都颇有些怨言,妯娌间更是闲话不断,外间人言可畏,将夫君与太后之间的暧昧传得煞有介事,讥笑自己留不住男人。婆婆抱不到孙子,平日难见好脸色看,甚至还劝韩德让早日纳妾,她出生于幽燕世家大族之女,向来知书识礼,只能默默隐忍,尽心侍奉夫君和公婆。 来到宫中宿卫衙署,还未坐定,侍卫来报,太后传召,韩德让没半点犹豫地起身前往,萧绰所居宫室周围禁卫森严,却唯有韩德让能够不解刀便进去,侍女撒各只在门口等待,俏脸微红,他确实比旁的男人要耀眼太多。 萧绰见韩德让缓步近来,美眸微闪,欣喜道:“德让。”见韩德让一本正经地站着,又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这已是二人相处时常有的开端,韩德让总是拗不过萧绰。 萧绰将桌案上的几份奏折拿给韩德让看,笑道:“南京道上奏,当初将南逃汉人的土地和农庄赏给现在的耕种者,这几年风调雨顺,汉民对我朝都更加归心。”她拿起另一份奏折道,“现在官府幽云汉地倡导儒学,读书人听闻本朝打算开科取士,都在用心发奋读书,还写了不少赞颂本朝的文章。” 见她的神情颇为喜悦,韩德让微微笑道:“农耕乃立国之本,倡导儒学和科举可以收揽人心,不过这些都不是一两年可见成效的事情,虽然有些起色,但南京道官员们为了迎合上意,想必有不少夸大之词。”见萧绰柳眉微蹙,他又道,“不过他们敢这么夸口,应该还是有些依仗的,打个三四分折扣,也算是不错。”南京道乃是他的起家之地,韩德让对那里的情况称得上是了若指掌。 萧绰叹道:“你们汉官总是爱逞这些心机,不似契丹人直来直去,虽然确有功劳,看这些胡言乱语的奏折总叫人心里不舒服。”韩德让脸色微变,沉声道:“汉官并不是天生喜好讳过夸功,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君王喜欢歌功颂德,下面的官员也只能趋利避害了,天长日久,契丹的官员慢慢也会变得和汉官一样。” 萧绰听他反唇相讥,心知韩德让是不满自己贬低汉官的品格,偏偏还不能斥责于他,心头微微气苦,看了他一样,低声道:“朝中文武百官,也只有你才敢如此说话。”她声音渐轻,韩德让听她语中似有嗔怪之意,不禁一愣。两人间一阵沉默。萧绰自觉口误,粉颈低垂,虽然时至寒冬,这宫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她平日里都是窄袖儒裙的汉女装扮,今日衣衫微显单薄,姿态楚楚动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的妩媚香气。 第十三章 团练 更新时间:2010-07-09 大宋太平兴国八年,辽国统和元年,夏国推行五年计划已经入第三个年头,前两年冬天修筑的水利,购买的牲畜都发挥了作用,粮食增产,入冬农闲时候,荫户们也养成了服从军士调度安排的习惯。从这年冬天开始,从各地荫户中选拔胜兵的壮丁进行操练,在军士的指导下,先不分兵种,只练习队列进退,将来擅长射箭的荫户组成弓箭队,而不擅长射箭的组成白杆队,能自备马匹参战的荫户则组成游骑队。 恰逢回乐县团练操演的第一天,为显示对冬操的重视,不但驻扎灵州回乐县的骠骑军信字营校尉尚忠信亲自前来督导,回乐县令张昊,押司吴元等文官也到场观礼。校场中心的积雪都早早地被清扫干净,一片寒鸦惊得扑棱棱地四散飞起,四千余壮丁在军士的指挥下,在颇为宽敞整洁的校场上聚集成列。 张昊与吴元乃是同窗好友,两人都是长安人氏,在宋国也有功名,只因屡次赴汴梁科举不中,又见西北大夏国势蒸蒸日上,便相约来投。二人原本以为夏国不过边鄙蛮夷之地,只需稍微展露胸中才华,定会被夏王引为幕僚。然而,进入夏国后,先耳闻梁左丘主持的沙州书院和一干教门高人如火如荼的文战,又目睹李斯主持的税吏府中干才济济,两人只能将一腔热切抱负都沉心下来,决定走正途投考文士求官。 由于夏国对文士的骑射两艺要求苛刻,整个旧有的河西陇右十二州之地,得以晋身文士的读书人不过寥寥数百人,因为文士稀少,所以只要晋身文士,多半在丞相府衙署的培训后获得实官。而这数百人除了个别品格卑劣不堪任用的,约有一半人由李斯选任到各州县以及各曹署做文官,另一半人不愿为文官,或干脆弃文从武投军,或投身学士府钻研学问,或者留在乡间荫庇家族。 张昊好谈纵横术,弓马娴熟,虽然梁左丘并不是很赏识他,但还是很公正地依照他的学识认定了他有资格晋身文士。李斯倒是对张昊勉励有加,任命他做了灵州回乐县令,吴元则因为始终无法通过骑射二艺的考核,只得屈身在张昊的县衙做个押司。 “汝等分得清左手、右手,前胸、后背吗?”尚忠信手拿着一根短棍,挺胸凸肚地站立在土垒高台上,傲然扫视着下面黑压压地四千多壮丁。 客栈伙计梁德和张泰都站在队列当中,大声答道:“分得清。”声音过于洪亮,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他两人反而沾沾自喜,暗想,尚校尉应当看到我们了吧。夏国除了强行统一衣服的样式外,官府对服色并无规定,甚至富庶一些的荫户商民都可以穿朱紫袍服。这些灵州回乐县的壮丁身上服色驳杂,队形也见着散乱,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的问好说话,闹嚷嚷一片,尚忠信不禁皱了皱眉头,听说甘、肃州的团练统一了服色,操练效果未知,但起码看上去比较整齐。虽然没有统一的军袍给这些仓促成列的团练穿,但尚忠信打算要在队列操演上狠下功夫,将来丞相府兵役曹和灵州团练使巡阅各县,回乐县团练一定不输于人。 “好!”尚忠信高声喝道,他一挥手,两百名手持短棍的军士走到荫户中间,夏国的军士大都是手上有几条人命的悍卒,凌厉的眼神让刚才还在热热闹闹地聊天壮丁们心生寒意,讪讪笑着小声下来。前两年每逢农闲,灵州军士便在匠师的指导下驱使荫户民夫兴修水利,虽然不是操练,但手中的棍子却是树立起实实在在的威信。如狼似虎的军士们低声喝道:“闭嘴,听大人训话!”底下嘈杂的声音立刻小了大半,迅速地静默一片。 “灵州乃四战之地,但土地膏腴,士民富庶,所以马贼、蛮夷,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吾等若不自强,则无以存身。”今天是尚忠信首次面对近五千人训话,还有饱读诗书的县令来观礼,他费劲地背着找人写的训话词,“为了使国中士民在危难时有能力保卫家园,陛下特意下旨,各州县编练团练,在农闲时候操演一月,还管给饭食。汝等一定要尽心尽力,方不负陛下天恩浩荡。现在,军士们现将操演的项目进行一遍,你等可要用心看好,待会儿军令下来,老实照做,不然是要吃棍子的!”他板起脸故作威严,从左到右将校场上的数千壮丁扫视一遍,松了口气,一挥手,两百余名军士徒手集合到校场前面。 尚忠信沉声喝道:“蹲下!”军士们全部蹲在地上,“起立!”军士们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出左脚!”“出右脚!”“出左手!”“出右手!”“前进!”“向左转!”“向左转!”“向后转!”“前进!”在军士前进的路上是一条深达十余丈的陡峭山沟,尚忠信未发口令前,两百军士眼也不眨地向断崖边缘整齐地前进,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直到所有的荫户壮丁心头都捏紧的时候,尚忠信方才高声发令道:“止步!”此刻前排军士离山沟的边缘不过一尺之距,若是后排的人推搡上来,只怕便会被挤下断崖去摔得头破血流,可两百军士居然如同一人般整齐的立在原地,然后随着尚忠信的口令向后转,然后带着骄傲地神情回到四千多荫户中挑选的壮丁面前。夏国选拔的军士,武艺高强是基本要求,从军以后,队列操演常抓不懈,能有如今的素质,也是经年累月之功。 旁边的壮丁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过年前能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士老爷们耍把戏,哪怕只是简单的操演,也不虚此行。军士乃是操练过多时的,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 待军士操演完毕,尚忠信见底下壮丁脸上带着颇为惊奇赞叹地神情,点了点头,沉声道:“现在吾说什么,汝等就照着做,胆敢怠慢者,军棍伺候。”他顿了一顿,突然暴喝道:“蹲下!” 不光他的声音很大,两百多名军士一起重复着校尉的军令,“蹲下!”“蹲下!”不少动作稍慢的壮丁立刻被棍子敲在脊背腿弯,令人因吃痛而不得不蹲了下去。 满校场黑压压一片蹲着的壮丁,显得两百多个手持短棍的军士如鹤立鸡群,尚忠信满意地点点头,又大声喝道:“起立!”这时有些灵醒的壮丁,如梁德、张泰等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起立得慢得又被军士们踹了一脚。 “好,”尚忠信点点头,又喝道:“蹲下!”对棍子记忆深刻的壮丁们唰唰啦啦地顿了下去,只有少数几个吃了棍子。“起立!”所有壮丁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像弹簧一样挺身站起。 “这就是教给你们的第一课,操练便如同行军打仗,定要令行禁止!”尚忠信大声道,“军令如山,前进,就是刀山箭雨也要往前冲,后退,就是金银财宝在面前也要退,坚守,就是战死到最后一个,也不能走!”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现在,听我军令,出左脚!”校场底下又是噼噼啪啪一阵棍子响声,每一名军士站在二十个壮丁背后,短棍朝着出错的右脚大腿一路抽打过去。 训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壮丁们勉强做到了按照口令蹲下、起立、出左脚、出右脚,尚忠信方才准许他们原地休息,松活筋骨。此时尚是寒冬,但不少人在神经高度紧张下,额头身上已经见汗,庄稼汉抱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居然比干重活儿还要折腾人。 “梁哥,你还想当军士吗?”张泰愁眉苦脸地揉着腿脚,客栈生意繁忙时候,在后厨切菜做饭,随随便便站上两三个时辰也不挪动,今天站了不过个多时辰,居然腿肉僵痛,真是见鬼了。“当然想。”梁德颇为羡慕地看着手持短棍,聚在一起谈笑聊天的军士们,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军士居然以短棍为兵器相互比划起来功夫来。 “多谢张县令为回乐团练会操筹措粮草。”尚忠信笑道,平常为了管辖荫户的事情,军官要时常和县衙的税吏房和词讼房打交道,在这些日常事务上面,他和张昊相处得还比较融洽。这几年冬季兴修水利,有时急需材料在市面上难以购买,县衙统筹班、库藏房都十分帮忙,今次回乐团练集中操演,近五千人一个月所需粮食,也是回乐县衙按照丞相府兵役曹的要求筹措的。 “尚校尉过奖了。”县令张昊也笑着拱手回礼,夏国县衙班房的功能已经和中原完全不同,三班分别是皂班、统筹班、壮班,六房则是库藏房、捕快房、税吏房、文礼房、词讼房、察奸房。其中县衙的押司,三班班头可以由县令自行任命,其余胥吏和六房主事则丞相府制定章程,别有铨选程序。虽然县令的职权比中原大大不如,但毕竟是地方的文官之首,声势也不弱于驻军校尉,裁判所判官,护民官和教区教士。 张昊与尚忠信寒暄几句,尚忠信便告辞回去和军士们交代接下来的操演科目。 “张兄,尚校尉以军法治民,操练动辄施以军棍,未免太过。”回乐县押司吴元皱着眉头对县令张昊道。 “这个倒不尽然,”张昊目送尚忠信威风八面地回到军士之中,“民可以乐成,而不可以忧始,乃是古今定论。前些年军士们驱使荫户修整水利,底下何尝没有怨声,但几场丰收下来,个个都喜笑颜开。”他顿了一顿,沉声道,“陛下以丞相府统筹全局,州县为辅佐,军士为爪牙,这些荫户壮丁,不过任其驱使,乐享其成罢了。眼下团练操演虽然劳苦,但总比蛮夷杀过来,只能伸着脖子等人宰割要好。” 他微微笑着再次朝远处的尚忠信拱手。州县团练虽然委托驻军整训,但州县团练的调动参战却非同小可,万一有事时,要由陛下亲自下旨,丞相和各级护民官会议附署,各县护民官会议见证过后,才能由州团练使调度,配合军队作战,否则,荫户们可以不服从调遣,而擅自调用团练的文武官员,则会自动受到察奸曹和军情司的审查。 第十四章 先知 更新时间:2010-07-10 “州县团练一成,中国必复汉时之盛。从以后,只见王师长驱深入,犁庭扫穴,胡人却无力深入中原。”张昊低声道,“而且团练军的调遣牢牢控制在陛下手里,就算有赵氏那样的奸雄窃得大军兵符谋反作乱。陛下一纸诏书,尽发州县团练数十万勤王之师,就算是百战强军来攻,也能抵挡许久,届时朝廷再行徐徐选将练兵,扭转乾坤。” “哦?”吴元看着远处在军士的吆喝下站起身来的壮丁,他们已经分清了左右,现在每个人都发了根一人高棍子,首尾连在一起握在手上,使横队整齐,然后在军士的口令下踉跄着齐步前进。尚忠信依旧威风八面地看着校场上的操练。 “这个你不用吃惊,”张昊见吴元眼中似有惊奇之色,“王者之道,为而不争,备而不用。现在诸军对陛下都忠心耿耿,数十万团练自然只是对付敌国蛮族的后盾。假如真有那居心叵测之徒,有这数十万团练在国中震慑,只要民心在朝廷,这些枭雄自然也只好将反心收了,老老实实地做陛下的鹰犬。” 到了晚间,张昊回到衙门,掩上书房门,看左右不在,取出一张字帖,将白纸展平,提笔端端正正地练起字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张昊浮想往事,孤儿寡母在族中饱受欺凌,田地皆被大伯侵占,母亲变卖首饰供自己进私塾,此后替大户人家抄书为生,靠同窗好友吴元的资助上京赶考,落第归来遭尽旁人耻笑。 他写的不是中原常用的汉字,而是夏国公文常用的缺笔。求官前拜访过一次学士府,令张昊大受挫折,里面饱学之士甚多,不光长史梁左丘学富五车,他那声名不显的文友李锺隐在诗文上的造诣更让人有高山仰止之感,张昊自此绝了以学问求仕进的心思,专心做个能吏。丞相府中胥吏许多都有他这样的心思,连练字也公文常用的缺笔为主。 “母亲,我一定会衣锦还乡,让那些无耻地小人看看,什么是一飞冲天。”一笔顿得重了,张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将纸张揉作一团。自己这养气功夫始终不足,当年在汴梁答卷,也是因为心情激动,一滴墨不慎滴到卷子上,一篇锦绣文章成了废稿。 次日清晨,万里归来的余喜心情忐忑地等候着陈德,军械司本部是和龙牙军营垒、夏王府连为一体的,禁卫森严,这里只见来去匆匆地匠师和学徒来回走动,无人理会与他。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请问尊姓大名?” 余喜回头一看,却是一名长方脸的年轻人,微笑着朝着自己拱手为礼,他年纪轻轻,看袍服上别着的标记,居然是一位大匠师。 “在下余喜。” “哦?”赵平面露惊喜神色,“那扬帆万里,游历数十海外蛮国的,可是尊驾吗?”余喜的海图和日志副本送到学士府以后,有数不尽地异域见闻,更有些东西与西域奇书中的《天演论》中“物种进化”的描述相合,此刻见到了余喜本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正是在下。”余喜拱手道,心下暗暗纳闷,自己回到敦煌以来一直深居简出,这年轻人如何知道自己的经历。 “果真是余兄,在下赵平。”赵平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正待说话,忽然看到校场外走来数人,当先的正是夏王陈德,校尉卢钟杰带着几个卫士跟在后面。 陈德为两人重新介绍过之后,问赵平道:“火药的实验准备好了么?”赵平秉道:“只待主公下令就可以开始。”陈德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卢钟杰和余喜,沉声道:“那就开始吧。” 陈德多次前来这里观看实验进展,赵平和底下的匠师和学徒都习以为常,拉开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幔,露出的是一排纯用青铜铸造的炮身,几门铜炮口径长短大小不一,十数名匠师检查过炮膛之后,开始装填药粉和大小不一的球形炮弹。见匠师就要点火绳发炮,陈德示意余喜捂住耳朵,只听轰轰隆隆的数声巨响,有的铁弹被抛出了十几步到几十步远,最远的铁弹被抛出了百十步远,也有炮膛中的铁质弹丸居然未能出膛,只见炮口冒着浓浓的黑烟。 余喜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目瞪口呆,卢钟杰眼中露出嘲讽的目光,赵平面带惭色。唯有陈德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对露出期待神情的匠师们笑道:“两个月又调制出几种药方,做得不错,将这些药方,还有,将好各种口径和长度的炮试射实弹的数据都要仔细记录下来,配合学士府的先生分析如何改进。” “陛下,”回到军械司衙署中,卢钟杰秉道,“这铜铸火炮靡费钱财,又极不实用,如果一定要用火器,军中用抛石机投掷火油弹,甚是好用,江南还有毒火球,火蒺藜之类的做法,都比这铜铸火炮实用。”赵平、余喜两人都是沉默,赵平虽然负责改进火药的配方,但他和余喜都不是好大言不惭的人,以火炮在目前的表现,在战场上的用途,远远不如军械司制造的神臂弩和连弩。 陈德看着三个部属,缓缓道:“好像一个小孩刚刚出生,你能让他和成年人角力吗?现在的火炮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孩一样,你们不知道它未来的前途是多么的远大。”他的语气极为肯定,屋内三人都不自觉地被他感染。 卢钟杰心下暗想,“吾等不知,难道陛下你能未卜先知么?” 陈德好似听到了卢钟杰的腹诽,看着他有些心虚地眼神,沉声道:“我知道。” 他转头对赵平道:“发展火炮的关键我早已交待过,就是研制爆炸力大的火药,吾只取爆炸力这一点,什么毒烟、燃烧,无意中发现了就记录下来而已,不可虚耗精力在那些方面。现在铜制炮身的强度远远高于火药的爆炸力的需求,待将来火药爆炸力提高了,再行研制如何提升炮身的强度,和怎样的口径和身管长度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研制火炮唯一的重点,就是试制爆炸力更强火药。”顿了一顿,他和蔼地笑道,“你做的是前无古人地事情,不用担心进度缓慢。” 赵平沮丧的神情露出一丝振奋,陈德方才让他从军械司的档案中取出几张图纸,是匠师根据他的描述画出的几张海船的草图,第一张图的是一艘江南水师中常见的纵火船,平常拴在大船的后面,水师交战时由敢死之士驾驶着去焚毁敌方大舰,第二张图画的是一艘帆船,船头和船尾各安放了一门适才所见那种青铜铸炮,第三章图上画的也是一艘帆船,却比前面那艘高大许多,两侧的船舷之下布满了密密麻麻地炮窗,加起来怕不有七八十门之多。赵平心中暗暗估计,且不说那样的巨舰,光铸造那配置的铜炮,就所费不菲,若按照这图纸建造,造出来的哪里是船,简直是一座钱山。 “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我正好一起交代,”陈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图纸道,他先指着那艘纵火船,道:“眼下水师交战时以弓弩为主,猛火油弹是利器但抛石机投射不准,所以焚烧敌船还多要靠将士们血肉去拼。”他又指着那第二艘船道:“总有一日,这火炮的射程会提升到远远超过弓弩和抛石机,射出的弹丸远达数里之外,便要立刻将火炮安置在旧有海船的甲板上,每逢海战先行轰击敌舰,再接舷杀敌,同时,”他的手指指向第三张草图,“水师绝不可以固步自封,立即开建多层甲板,两侧开炮窗的巨舰,此舰火力一艘可当前面那艘的数十艘。”他看着三个部属,缓缓地用肯定的语气道:“火炮一成,改变最大的不是陆战,而是水战,将来的五湖四海,就是巨舰大炮的天下。不知我看不看得到那天,但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今天我告诉你们的话。” 待三人从惊奇中恢复过来,陈德才问道:“余喜,上回吾问你是否愿意继续带领船队出海的,你有答案了吗?” 余喜神色有些复杂,咬了咬牙,拱手答道:“陛下厚爱,末将愿意再率领船队出海。”卢钟杰和赵平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暗暗佩服的眼神,他们多少了解一些远航出海的危险和艰辛,不是每个人有过余喜那样的经历之后,都还有勇气回到海上的。 “好,”陈德点点头,“浮海行在广州和金陵现在有十五艘海船,你去做远洋船队的都督吧,钟杰。” “是,”卢钟杰答道。 “浮海行开拓商路,说不得要和海外蛮国和异族船队作战,你去承影营挑选一些骨干,再回江南招募一些凌波军旧部和敢死的水手,组成一营精兵,编制军饷都挂在承影营底下,专门保护出海的船队。” “遵令!”虽然要离开河西,但能够回江南和兄长见上一面,卢钟杰还是有些高兴。 “你们三人都是吾寄予厚望的骏捷之士,吾国处于内陆,与水师难以互相呼应,不占地利,但在天时人和这两点尚有可为,时不我待啊。”陈德感慨道,虽然目前夏国的发展专注于陆上,海船队那里却要先落上一颗棋子,抢占先机。 “军中试行火器牵连很广,轻易推行容易影响战力,火炮更是如此,现在要严格保密,等将来这火炮若能打出数百步远,”陈德又对赵平笑道,“先调一支团练军来试验和火炮配合的战法吧。”他这话看似在开玩笑一眼,赵平、卢钟杰也笑着称是,皆以为陈德如此安排是因为火炮威力不够,又很笨重,配备给各军反而会拖累他们的战力,不如由军械司训练一队炮手,配合实力稍差、劳力充足的团练军使用,说不定可以起到吓唬敌人的效果。 第十五章 怜子 更新时间:2010-07-11 陈德回到府邸之内,军情司主事勾落安已在花厅候见。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勾落安更显得沉稳,见礼过后,便开始禀报辽宋朝廷的情况。 “赵炅向来对武将多加提防,越来越将他们作为鹰犬使用,而不愿与之商讨国家大事。李昉、宋琪等文臣虽然深得赵炅信任,却反对北伐幽燕,甚至有与辽国和亲之议,卸任的老丞相,侍中赵普也是反对轻易出兵伐辽的。” “卢多逊倒台后,赵普的势力也被削弱。赵炅似乎不愿让朝中在出现这样的权臣,自从卢多逊被罢官后,新近得宠的大臣众多,有宰相李昉、刑部尚书宋琪、文思使薛继昭、军器使刘文裕、崇义副使侯莫陈利用。” “根据打探到的朝中情形,赵炅最为属意的朝臣乃是江南西路转运副使张齐贤,此人善言兵,亦善民政,自律甚严,赵炅将他放到江南历练,很可能是为启用他做丞相积累资历。赵炅不满文臣主和,凡是涉及北伐和幽燕之事都绕开中书省,直接和枢密院商议。只有这张齐贤,既是正统进士出身,又好言兵,一直都主张收复幽燕。” “眼下文臣大都为赵炅屡屡要擅开边衅而忧虑,但亦无可奈何,武将逐渐被排挤出朝堂之外,地位日益低下,也有不满意之意,太祖长子,武功郡公德昭,深孚众望,有心拨乱反正。”勾落安接过陈德递上来地柑橘,道了谢,接着道:“王侁让属下向陛下传话,武功郡公一旦即位,宋与夏愿约为兄弟之国。” 陈德听到这里,哂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若是他当真成事,能接受我们称臣朝贡就算不错了。”他顿了一顿,问道,“王侁不会平白透露他和赵德昭的关系给我们,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勾落安闻言笑道:“陛下明鉴,王侁道,赵炅对军队控制极严,现在汴京左右的禁军,大都由晋王府邸出身的亲信将领统帅。即便是将来北伐遭受挫折,强干弱枝,守内虚外的格局不变。德昭想要成事,就必须营造形势,将赵炅亲信的将领和军队调出京师,然后将亲近武功郡公的军队调回京师。” “王侁大人希望我国能够在边境虚张声势,引得赵炅将禁军精锐调往西北,届时他再做些手脚,让枢密院和兵部调派那些赵炅的心腹将领的部属前去换防,然后趁北伐大败,军心浮动之际,拥立德昭即位。” 听完到这里,陈德皱着眉头,沉声道:“吾国为他引火烧身,却只空口承诺一个兄弟之国,王侁莫不是戏耍吾等。”他夺取关中的决心已定,当然希望宋国布置在西北边境的军队越少越好。 勾落安补充道:“王侁承诺,若是陛下愿意助武功郡公一臂之力,约为兄弟之国后,大宋可以每年赏赐吾国岁币五十万贯,除了青盐不能随意进入中原外,两国边境重开榷场,一切货物都可以听凭民间自相贸易。” 这个诚意确实很足啊,陈德心中不禁颇为感慨,可夏国需要的远远超过这些,他沉吟着问道:“宋国的朝臣,包括王侁,对我们会进兵关中的企图有所察觉吗?” 勾落安秉道:“不光是王侁,宋国的大臣,包括赵普、张齐贤等人皆议论吾国有取关中之志,但是大都认为吾国人口稀少,可用之兵不足十万,能用在东面进取之兵更不过五万,目前大宋禁军三十余万,西北有曹翰坐镇,关中内外屯兵近八万,又有山河险固可恃,所以目前还不为虑。” “他们这么想就好。”陈德点了点头,笑道,“高粱河一战,禁军已受挫折,近年来赵炅加意整训,汴梁禁军算是恢复了元气,朝臣们也有些信心,若是北伐幽燕再败一阵,不知大宋对吾国是否还有这个底气。”又问道,“辽国方面动向如何?” 勾落安道:“萧后秉政以来,重用韩德让总领宿卫事,汉人在辽国的地位远胜从前,只是萧后同时也在重用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契丹贵人,更逐渐将南面不得力的契丹将领逐步撤换,实际上辽人对幽燕地带的控制力比以往更强。”他顿了一顿,接道,“现在契丹人中间颇有不满她推行契丹人和汉人平等相待,倡导儒学文教的政策的,民间更传闻韩德让是萧后的面首。”听勾落安禀报完了以后,陈德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因为他的作为,而发生大的改变,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具体是哪里不妥,又难以查明。 入夜时分,辽国上京,龙眉宫内,点点灯火如豆。侍卫和宫女们丝毫不敢瞌睡,小心翼翼地候在宫室外面,只要召唤就要立刻进去伺候。近来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常常留宿于萧后的宫室,外间传言不少,但真正伺候萧绰与韩德让的宫女和侍卫都谨慎地严守着秘密,谁也不知真实情形究竟如何。 掩得严严实实的房门之内,青铜烛台举着三十二盏红烛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微微摇曳的烛火让萧绰的脸上似乎也闪着动人的光,萧绰俏脸嫣红润泽,依偎在韩德让怀里。这般亲密的情形,就算是从前萧绰与耶律贤之间也未曾有过。自从韩德让总领宿卫以来,二人初时尚且相守以礼,但朝夕相处下来,日益亲密,终于有了夫妇之实。二人面前几案上摆放着南面官府禀告过来大堆奏折,韩德让正面沉似水地一一翻阅,将重要的挑拣出来,放在旁边留给萧绰批注。 此刻依偎在心上人的怀里,感受着着他身的体温和味道,萧绰不禁有些失神,她比韩德让年轻十一岁,从初相识那一刻,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棵挺拔的桦树,而眼下,自己终于可以靠在他坚强的树干下面,安心地享受他的照顾,保护。 忽然,萧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德让,我好想为你生一个孩子。”韩德让的目光一滞,低头轻轻抚摩着她的柔发,沉默着没有说话。与韩德让共享鱼水之欢后,要为他生一个孩子的想法便像野草一样在萧绰心中疯狂地生长,但是,每次冷静下来,却只能任由那种无力的痛苦撕咬着自己的内心。两人虽然在宫禁内俨然已经如同夫妇一般起居,但寡居太后生子,等若是将把柄送到对头的手上。 “一想到要让别的女人怀上你的骨肉,我心里就难受得厉害。但是,你们汉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次日正午时分,韩德让回到南院枢密使府中,夫人李氏柔顺的替他将衣袍和铠甲脱下,韩德让的内衫微微带着脂粉混和着汗水的味道,李氏的眼波微微颤动,却咬着嘴唇没说什么。韩德让却注意到今日夫人的神情不同于往日,他好奇地问道:“府中有甚么好事情?” “嗯?”李氏吃惊地抬起头,脸颊变得粉红,她的心事总是容易被韩德让看穿,就像韩德让总是不屑于向她隐藏什么一样,随即,她美眸里透出一点被关注的兴奋和幸福,低声道:“上午婆婆让郎中过来看过,妾身好像,有了夫君的骨肉。”她低着头,脸上却有种骄傲的神情,那个身居皇宫之内,掌握着大权的女人,终是不能为夫君延续香火的,以后,就算每天晚上夫君都不在身边,还有儿子或女儿陪伴自己,一直到老。 李氏的话语细若蚊蚋一般,韩德让却悚然一惊,待李氏带着一脸对幸福的憧憬告退出去,他才取出当初陈德写给自己的密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闻兄长有辟阳侯之幸,可喜可贺。然则福兮祸之所伏。前汉吕后专宠,致有戚夫人之哀。将来嫂夫人有孕,未必能为人所容,若有万一,夏国虽小,可以为韩氏子孙存身之所......”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韩德让的脸却阴晴不定,踌躇许久之后,他点燃了火烛,将陈德的信拿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闪烁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已成了韩府上下最大的喜讯,韩老夫人张氏亲自命后厨专门为李氏整治韩家祖传的安胎药膳,晚膳的时候,亲亲热热地拉着李氏坐在自己身边,娇怯怯的李氏刚想站起来给婆婆盛汤夹菜,就被韩母张氏严厉地命她一定要老实坐下,不可乱动,免得伤了胎气。 “德让啊,莫看外面风光无限荣宠,若无子嗣,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你是长房,儿媳妇争气,给韩家延续香火,可怜你父亲,早去了三年。”韩老夫人说得老泪纵横,韩德让却似乎心不在焉地唯唯以对。反而是对李氏加倍的温存体贴起来。妯娌门底下都道这是因为李氏有了韩家的骨肉,这才让老爷的心疼,说到底,孩子才是女人的依靠。 到了晚间,韩德让也难得的告假没有去宫中值宿,而是留在家中陪伴妻室。李氏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模样,俏脸微红地伺候他就寝。她平常皆是一个人独睡,今夜夫君在旁躺着,反而辗转难眠。“近来睡的都不安稳么?”她耳畔传来丈夫温厚的声音,李氏颇觉有些难为情,世家大族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低声道,“妾身有些心慌,夫君且先安睡吧。”“无妨,都怪我,平常没有好生照顾与你。”韩德让这话却让李氏真的心慌起来,她以为韩德让是责怪自己偶尔心怀怨望,“妾身真的没有怨恨夫君,皇后,她比妾身聪慧美貌,也比妾身年轻,又与夫君早有婚约。”李氏心慌意乱的,“妾身真的没有妒忌,”她越说越觉得说错了话,最后竟嘤嘤地哭泣起来,“妾身只要有夫君的骨肉,天幸是个男孩的话,就好好教养他,让他做像夫君一样的大英雄。” 韩德让心中某处仿佛被触动了一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李氏的肩头,哄她睡去。他自己则一夜都没有睡好,窗外夜阑人静,无人知晓这幽燕汉人中不世出的枭雄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晚间,韩府传出来消息,夫人李氏命薄,不慎跌了一跤,小产后血崩不止而身故。数月之后,在承影营和军情司军士的护卫下,马车载着一位身形臃肿的妇人,抵达沙州。 第十六章 雍熙 更新时间:2010-07-11 “韩德让既然肯将他的子嗣托付给陛下,将来吾国进军关中,无后顾之忧矣!”勾落安颇为兴奋地秉道,现在韩德让在辽国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他从中阻挠,或是暗通消息,辽国就不可太能攻打夏国。 “这个还要小心,到时候大军在外,安东军司须得防着辽人轻骑偷袭。”陈德也笑道。 “蜀地王祈伯差人传言,宋人盘剥越来越烈,民不聊生,希望早些起事。”勾落安接着道。 “让他暂且忍耐,特别是宋辽交战之际不可猝然起事,否则演变成便宜契丹人的局势,中原涂炭,我等都百思莫赎,你把我的话告诉他。”陈德皱着眉头,王安的个性始终是过于刚强、嫉恶如仇,若只是做一个教派的首领还好,若是谋干大事,却不免过于急进。 他顿了一顿,又道:“军情司一定要掌握好宋辽交战的进程,若是过早发动关中之役,和辽人形成夹击之势,甚至一举击溃了宋国,我等就要遗臭万年了。只有当宋国稳定住和辽人的战线之后,我们再进兵关中。”陈德倒不是和赵炅讲究一对一的君子之道,而是担心宋国如果在夹击之下忽然全盘崩溃,辽人趁机进兵中原,萧绰有韩德让的辅佐,这回就不会像当年耶律德光那样容易被赶出去了。陈德相信,韩德让宁愿牺牲他的妻儿,也会不惜一切地抓住在一统中原的大好的机会。 不经意间,过去几度寒暑,夏国推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大获成功,据丞相府的计算,全国粮食增加三成五的产量,农牧曹所推广的良种羊,改良后的棉花,都获得了不错的效果。其它如同冶铁、织布、砖石、木工等工场的规模也有了很大提高,在三成分润的刺激下,西域发现了好几个大的铁矿,而淘金人也真的在阿尔泰山脉中发现了金子,授田和金子,即便是在宋国封锁边境的严令之下,也吸引了许多关中人冒险迁徙到夏国境内,他们的足迹沿着天山一直向西,就连河中的汉人数量也在增加。 随着夏国的强大,在宋国朝中有心人的安排之下,朝廷不断往西北增兵,但开拔过来的多是这两年由赵炅的心腹将领训练出来的新军,而调走的却被石守信、刘延让、曹翰等宿将统带过的禁军老营,几年下来,驻屯西北边境的禁军大部分都换成了老兵不足一成的菜鸟营。 在两国默契的和平下,甚至汴京的禁军也隐隐传闻,驻屯西北延泾环庆州皆是美差,不打仗,去时两手空空,回时腰包鼓鼓,而驻屯河东河北前沿则是苦差,不但没有黑钱拿,还要时时与契丹人拼命。这时节不比五代前朝沙场搏命能换来风光荣宠,现在卖命的汉子只图个钱多而已。 在绵延边境上的戈壁和沙漠中,有不少禁军与夏军秘密交易的地点。 “多好的战马,带回汴梁去不好么?”的卢军校尉梁园颇为惋惜地看着两百多匹瘦骨嶙峋地战马,当初将它们交付给宋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以极低的价钱回购这批战马,再养上一阵子就能上膘,这笔交易对他是大大有利的。 龙捷军田固被头上的烈日晒得有些头昏,梁园是老交道了,两边交付过马匹,分过私盐,还分过马贼的首级,夏国人讲信用,田固对梁园的信任甚至超过许多禁军中的同袍。他颇为愤愤地骂道:“兵部的糊涂官只勘合他们配发的马匹,吾等奉调移防,回到汴京以后,不但底下没有额外进项,还要自己出钱养马,还怎么养家糊口。” 梁园奇道:“田兄将马匹卖给我们,不怕上官怪罪?” “上官?”田固嘿嘿一笑,他左右看看,凑近过来低声道,“军主拿得比我还多呢。”又放开嗓子道,“军中战马损耗本来就大,吾营里的马匹比别家养得好,几年下来死的少,结果回到汴梁还要自己多出钱养马,哪里来的道理?” 梁园苦笑一声,无法理解田固的逻辑,他难道不明白多些马匹在战场上可以救命的么? 田固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嘿然笑道:“梁老弟,你们夏国人,打仗是没得说的,就是缺心眼儿,就算吾将这些战马带回去,好生养起来,到了上阵之前,校阅全军,将军们见你营头里面马匹超编,一个将令过来,那战马就不知归到那个裙带官儿孙子那里去了。倒不如换点钱财,在京城置个宅子来,买上两亩地来的实在。” 田固说得坦荡,梁园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对田固拱手道:“契丹人向称凶悍,田兄此去,多多保重。”田固咧嘴一笑,道:“多谢梁兄弟,对契丹人,不是咱吹,在符魏王、石节度、曹观察底下,那次不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对了,在高粱河那次,吾还跟随你们夏王陈节度断后呢。”他言下颇为唏嘘,听说关南出身的朱导在夏国已经是出镇一方的军指挥使,自己这个校尉,看来要当到死了,死在战场上之前,先给家人多积累些田产钱财吧。 驻扎西北延庆环泾诸州以来,龙捷军和夏国白羽、的卢两军不打不相识,其间有交情的甚多,办完正事,各自道别后,梁园与众军士目送着他们离去,夕阳的映照下,是血一样的晚霞,西风劲吹,龙捷军的军旗猎猎飞动,四百余骑逶迤东去,沧桑的背影逐渐隐没在无尽的黄色沙丘之后。 雍熙三年正月,在赵炅的暗示下,知雄州贺令图,文思使薛继昭、军器使刘文裕、崇义副使侯莫陈利用等人相继上言。称契丹主幼母壮,朝中牝鸡司晨,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中权贵各怀异心,幽燕汉民盼望王师,请乘官家其衅以取幽蓟。赵炅深以为然,召集群臣,再次商议亲征幽燕之事,丞相赵普、参知政事李至等力劝官家打消了亲征的念头,赵家便颁下阵图,禁军主力三路出兵。 东路军统帅为天平军节度使曹彬,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副,内客省使郭守文为都监,侍卫马军都、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汾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二十余万禁军屯驻雄州,按计划应当徐徐前进,沿平坦大路大张旗鼓地北伐,牵制辽军主力。 中路军统帅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静难军节度使田重,右卫大将军吴元辅、西上閤门使袁继忠为都监,自定州北上,先攻打辽人重兵把守的要隘飞狐口,然后攻打蔚州。 西路军统帅为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军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为都监,出雁门关,直取辽境云州,准备与中路田重进汇合,然后挥兵东进,从北面会攻幽州。 “赵炅的意图是以用兵持重的曹彬统领正兵,二十万大军徐徐前进,牢牢的将契丹主力粘在幽州附近,不能分兵去救其它幽云州县。而潘美、杨业、田重进诸将皆是用兵剽厉,他们攻打山后诸州,略定大局后,再和曹彬合攻幽州。”张仲曜颇为欣赏地指着地图上三路进兵的路线,“吃一堑长一智,和上次仓促北伐相比,这次不但声东击西,根据军情司的消息,赵炅还发布诏书,号召幽燕汉人攻杀契丹首领和抢掠马匹,还向高丽派出使者,希望共同伐辽,甚至还打算派出水师在辽西登陆。”他顿了一顿,脸上带着惋惜之色,叹道,“为了收复燕云,赵炅可谓殚精竭虑了。”进兵关中在即,他率领花帽军、止戈军、横阵军回来参战,河中安西军司暂时由解烦军指挥使米荻代署。 萧九却道:“幽州乃是燕云之腹心,得到幽州,辽人才不能立足于燕云之地,被迫退出,得不到幽州,便难以将契丹援军堵在关外,分了那么三路,到头来仍旧是要和敌人决战幽州城下,若是败仗,还是前功尽弃。”他指着地图道,“从涿州到幽州多是平原,利于骑兵奔驰,不如从易州一路依循山路持重而行。” 李朗的目光却投注在幽州之北,辽西走廊的咽喉要道平州上,又看着与平州隔海相望的沧州,叹道:“若是水师得用,一支劲兵自沧州出,渡海攻平州,夺取榆关,切断辽人援助幽州的大道。” 陈德笑而不语,旁观众将在地图前面谋划蜂起,有的说宋军当如何经略幽燕,有的说辽应当如何反击。因为夏国对关中攻略计划早已研讨了多年,此刻众将聚集在一起,反而是关注宋辽大战的多些。众将在陈德的熏陶之下,都大致清楚宋辽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的敌对状态对夏国最为有利,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宋灭辽,或者辽灭宋,到时候任何一国都会立刻穷天下之力发动对夏国的战争,虽然众将并不惧怕战争,但对夏国而言,时局会比宋辽相争艰难得多。 第十七章 儿戏 更新时间:2010-07-12 商讨完军略之后,众将领告辞离去。谋划进兵关中已非一日,各种准备周祥备至,眼下战争迫在眉睫,众将和行军、辎重等司反而清闲下来。除了值哨的营伍,诸军各营也都纷纷准许军士告假,抓紧时间和家人团聚。只有军情司仍在紧张地关注着宋辽前线战事的进展。 陈德回到内院,整齐的花畦和草皮颇为赏心悦目,走在庭院小径上,眼见旁边的蔷薇丛里隐隐约约有两个小脑袋,他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忽然,从花丛中射出一支轻飘飘地竹箭,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身上,陈德手捂着胸口,“啊”的惨叫一声,歪着躺倒地上。 “冲啊!”头上扎着小辫儿的小女孩带着两个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兴奋地从花丛中跑了出来,这是陈羽、陈安和陈恒,夏国的公主正带着弟弟一起玩伏击敌人的游戏,难为两个小男孩子耐得住性子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有人走近过来,三个孩子都异常兴奋。在他们跑到近前的时候,陈德忽然哈哈大笑,睁开眼睛将三个小孩都笼在他的双臂之内,用力抱起来,三个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伏击成功以后还能这么和他们玩闹地就只有这个爹了,别的大人,不管是母亲们还是仆佣都是会斥责的,不过小孩对打仗的游戏总是乐此不疲。 “羽儿是姐姐,不许带着弟弟们胡闹。”黄雯在房内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来,颇为无奈地看着陈德又在破坏她的教育成果,陈羽继承了她几乎过目不忘的天分,现在黄雯已经在教她读东汉蔡中郎所著的《女训》。陈羽颇为机灵的眼珠微微转了一转,撅起嘴唇,做出委委屈屈地样子,陈德看出她担心母亲责罚,故意这般,不禁莞尔,将三个孩子小心放下来,对黄雯笑道:“小时候多玩乐游戏,也好让这几个孩子多些手足亲近之情。” 黄雯白了她一眼,嗔道:“女儿给你惯坏了,将来如何嫁得出去。”伸手将躲在陈德后面的陈羽牵了出来,掏出手绢,一边把三个孩子仿照骠骑军的样式在脸上涂的黑泥和尘土擦拭干净,一边对陈羽道:“今天要把《女训》抄写十遍。”陈羽朝着陈德眨了眨眼睛,陈德耸耸肩膀,爱莫能助的样子,小女儿只好耷拉着脑袋,脸上带着委屈万分地表情回到书房里去。 两个小男孩见姐姐受罚,也不敢乱动,黄雯寒着脸道:“安儿比恒儿大着两岁,见姐姐胡闹也不劝解,反而跟着一起掺和,把手伸出来。”陈安颇为委屈,他和陈恒都是胁从,但黄雯对他的惩罚总是要重一些。黄雯折了一根花刺较为细软的蔷薇枝条,轻轻在他手心抽打了十下,而年纪幼小的陈恒则是五下,她出手责罚小孩已经颇为熟练,打得两个小孩儿紧紧咬着嘴唇忍痛,但也没有破皮流血。 陈德微笑着看黄雯寒着俏脸管教孩子,他常年忙于军国大事,家里若无这个贤内助,只怕要出不肖子孙,所以只要不是错的事情,他都用心地维护黄雯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威信。一般来说,黄雯对女儿的管教更为严厉一些,她有些担心女儿过于活泼,将来很难讨好公婆和丈夫,毕竟夏国的公主,教养不能像前唐那样,弄得满朝公卿一听要和皇家联姻都避之不及。而对小男孩管束就要稍微宽松一些,黄雯觉得男孩子还是要父亲来管,所以往往小惩大诫。但即便如此,陈德还是觉得她是个非常称职的母亲了。 见两个男孩耷拉着脑袋,陈德笑道:“母亲的话有道理就要听。”说到这里又被黄雯白了一眼,陈德报以一笑,“在花园玩闹可以,不可打扰大人做事。”他顿了一顿,“想不想和吾玩打仗的游戏。”两个男孩闻言眼睛一亮,若不是碍着母亲在旁边,几乎立刻就要跳着欢呼起来。 “来我的书房吧。”陈德笑着将他们带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桌下面拖出一个木盘,上面雕刻着整个夏国未来的疆域,包括了关中、陇右、河西、西域、河中、青唐等地。陈安已经有五岁多,见状好奇地睁大眼睛,陈德又像从百宝囊里掏宝贝一样又从书桌下面掏出来许多木头刻的军卒,有的服饰是夏国的步军和骑军军士,背后刻着“龙牙”、“骠骑”、“白羽”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宋军禁军模样,背后有“控鹤”、“铁骑”、“龙捷”、“虎捷”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辽军骑兵的样子,背后有“宫分”、“皮室”、“南院”、“北院”、“汉军”等字。 “我们来玩三国打仗的游戏吧。”陈德笑道,这三国话本在河西陇右一带极为流行,就是小孩子也知道曹孟德是白脸奸臣,刘皇叔是哭出来的江山,诸葛亮神乎其神,关羽是红脸好人。 “我要关羽!”陈安抢先道,颇为得意地从夏国骑军中挑了一个他心目中的关羽形象,摆在他的那边,又挑了好些个骑兵、步兵的木偶放在关羽的后面。陈恒不过才三岁不到的样子,懵懵懂懂,只觉得父亲和大哥在一起玩这些木偶非常好玩,也照着陈安的样子挑了一个骑兵放在前面,后面排了两排士卒,奶声奶气地道:“我是赵云。” 关羽对赵云,陈德不禁莞尔,伸手拿了一个辽国宫分军的木偶,沉声道:“我这是张辽,你们要小心哦。”随后又将剩下的木偶放在张辽的背后。 他刚刚摆好,陈安就兴奋的大叫“杀啊”,小手拿着他刚刚摆好的关羽冲了上来,这小小年纪就知道上阵不能搞单挑,又手忙脚乱地将其它军卒紧紧跟在关羽后面,生怕自己的大将落单。 陈德微微一笑,也将自己的张辽摆到前面,和关羽战作一团,两边铁骑纵横,军卒不断倒下去又站起来搏杀,父子二人口中不是还配以“杀啊!”“冲啊!”“死了!死了!”“当当当!”的声音,搞得真的和金戈铁马的战场一样惨烈,陈恒在旁边也看得颇为兴奋,将自己的赵云送上前去,一会儿杀倒陈德手下的几个兵,一会儿又杀倒陈安那边几个兵,可是他年纪幼小,只把主将送到战场上去,没多久,陈安就拿着好几个骑兵步兵的木偶将赵云围住,口中道:“你中了包围了!” 就在陈德抓紧时间在关中大战之前陪伴妻儿的时候,幽燕前线的军报流水一般送往汴梁枢密院。皇宫大内,因为群臣劝谏而放弃亲征的赵炅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而且告知左右,一有幽云军报就要立刻通传官家。 开始时进军颇为顺利,三路大军攻城略地,攻势凌厉,辽国重兵布防的各处关隘州县先后失守,东路军与曹彬分道而行的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米信连夺拱卫涿州的新城、固安两座堡垒,幽州南面大门涿州已经裸露在宋军攻击范围内。 面对宋国来势汹汹的三路大军,南京留守耶律休哥采取逐次抵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策略,同时不断派出骑兵袭击宋军的粮道。 在涿州,辽兵拼死抵抗,宋军先锋主将范廷召和李继隆先后负伤,但最终拿下了军事重镇涿州。为了等待攻打山后诸州的中路和西路宋军前来合兵攻打幽州,东路宋军主力在涿州停留了十天,粮尽而退。耶律休哥以为宋人大军彻底溃退,不但分兵前去增援山后诸州,而且派出精锐骑兵全力攻击任断后的米信所部,都部署米信仅率百余骑突围而出。曹彬随即派猛将李继宣率骑兵增援新城,苦战两日,击退辽军,救出了米信所部。 退回雄州取粮的曹彬遭到了官家的严厉斥责,指责他不当敌前撤退,应该立即再度进兵,继续牵制辽军主力。于是曹彬与米信合兵一处,再次率领宋军主力出击,并再次攻陷了涿州,再次等候西路军和中路军前来合兵攻打幽州。 然而,经过韩德让数年经营的幽燕汉人将门对宋军的抵抗激烈程度远胜上一次北伐期间,中路军和西路军在山后诸州几乎每夺取一座城市都要经过惨烈的战斗。耶律休哥还抓住了宋军因为粮草不济退往涿州的短暂空隙,向山后诸州派出两支精锐的援兵,继续迟滞中路和西路宋军的行动,辽军精锐在幽燕汉军的配合下,甚至开始在山后诸州发起反攻。一直到最后,宋国中路与西路大军都未能实现与与东路军会师决战的计划。 与此同时,辽国从各地调集的大批援兵,宫分军、奚军、南北院军主力已经陆续汇集幽州附近,韩德让拱卫着萧绰的御帐也到达了距离涿州五十里外下寨。完成集结的辽军迅速对宋军展开反击,并且聚集重兵攻下涿州东南方向的固安。 宋军东路军主力士卒连番奔波苦战,疲乏不堪,更为窘迫的是,面临被辽军骑兵自东向西切断退路的危险。在探明攻陷固安的乃是上京援兵,甚至萧太后也亲征督战后,面对辽国倾国之兵的压力,曹彬不得已,当夜冒雨再度退兵。 此番辽军追击的迅猛和强度远胜上回。在歧沟关宋军东路主力被辽军追上,曹彬都督全军和辽军决战。此时距离宋军出师伐辽已经近两个月,在涿州等待西路和中路军前来会师,太奢侈地给了辽人集结举国精锐迎战的时间,在岐沟关前,无论从兵力数量还是士气体力上,辽军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在辽兵的猛攻之下,宋军会战失败,曹彬再度下令连夜撤退。 大雨滂沱之中,撤出岐沟关的宋军在强渡拒马河的时候又被辽人骑兵追上,这时尚有部分未来得及渡过河流的禁军倚靠着粮车拼命抵抗四面围杀过来的辽人精骑,禁军将士奋力和如潮水一般的辽兵搏杀,他们宁死不降。次日天明,拒马河上到处漂浮着战死宋军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整条河流,直到猛将李继宣再次率领五千铁骑返身杀回,才击退了辽兵,使落在后面的宋军残兵得以度过拒马河。 宋军在易水以南下寨,与追上来的辽军对垒。官家再度下旨,令诸将分兵退保各边城关隘。辽人大军逼迫之下,宋军再次分兵撤退,曹彬率主力退往定州,米信和崔彦进所部掩护主力撤退,稍后便退往往高阳关,宋军一分兵,辽军立刻选择了较为弱小的米信进行追击,斩杀过万。此役,河北前线的禁军遭到了彻底的重创,前后死者高达数万,损失之高远远超过第一次北伐。 在岐沟关,辽军发现数万宋军民夫因为来不及逃亡而躲在原本是空城的歧沟关城内,民夫们不愿为辽兵俘虏,占据关城拼死抵抗。辽兵围城难下,又急于收服岐沟关,直到恰好太后萧绰的生日,这一天是萧绰下旨,令前线辽军将领和这数万宋国的民夫讲和,只要民夫们退出歧沟关城,承诺他们可以安返宋国境内。这数万宋国民夫凭着自己的勇气,居然奇迹般没有沦为奴隶,而是回到了家乡。战后他们各自返回家乡,姓名湮没无闻,但陈德闻讯后立即派军情司和承影营到这批民夫中间招揽军士,得了两千多人精壮,安排他们举家迁移到河西居住。 第十八章 奇冤 更新时间:2010-07-13 前线损兵折将的消息几乎要将枢密院完全淹没,枢密院上下官员胥吏忙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将战况上秉宫中,还要安排边境各州县收容溃兵,执行官家要诸将“分屯“边境关隘抵御辽军的最新指令,与此同时,还要应付来自文官系统铺天盖地的弹章。兵败的消息,使被排除在北伐决策之外的中书省积蓄许久的不满,一下爆发出来。 前任丞相赵普、现任丞相李昉都上表要求消兵饵战,官家赵炅却是有苦自知,他选择了如何发起战争,但大败之下,如何结束战争,却要看辽人的选择。 前线溃兵的编制近乎混乱,曹彬、田重进、李继隆诸将在军中威信扫地,很难保证在契丹人再度入寇时能做有效坚决的抗击。于是,赵炅权衡利弊,终于决定起用早已赋闲的宿将。岐沟关战后一月,曹彬入京待罪,左卫上将军张永德出镇沧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延让出镇雄州,令其“击契丹以自效”。 “殿下,机会来了。”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王侁不动声色地在枢密院厮混了整天,回到府中,才匆匆潜往赵德昭府邸将这消息告诉他。 连年累月的与道士和尚交往的赵德昭一愣,片刻后才意识到王侁的意思,他颇为激动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拨乱反正,全仗先生之力也!”兴奋之下,连脚下的木屐齿都折断了两个。 岐沟关大败后,辽军的攻势一直没有停止,六月,名将耶律斜轸奇兵长途奔袭,一举夺取距离雁门关要道较近的寰州,造成新收复的云、应、朔三州与雁门关之间的通道置于辽军威胁之下,七月,赵炅终于痛下决心,放弃刚刚夺取的云应朔寰四州,令潘美、杨业出雁门关,护送四州新附军民归于关内。然而,最坏的消息终于传来。 “杨业兵败被俘,降于辽人。”主帅潘美、监军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联名请罪的奏折证实了这个消息,赵炅旋即下令将杨业的家眷全部下狱待罪,就连在北伐之战中负了箭伤的杨延昭也不例外,只待杨业降辽的消息确实,就满门抄斩。 丞相李昉却在为另外的事情苦恼,近日编修的史书进呈官家,因为涉及岐沟关之败,已被两次退回。修史乃是国之大事,若不能秉笔直书,天下士人悠悠之口难填,李昉正不知如何是好,翰林学士王侁登门拜访,陪坐待客之时,李昉也没有丝毫笑容,反而一直愁眉不展。 “丞相大人何须苦恼,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王侁呷了一口龙凤茶汤,含笑道,“官家虽未明言,但对北征诸将的处置,在大臣奏折上种种批示,不都是解题的关窍吗?” “秘权的意思是?”李昉恍然大悟,近来赵炅对北征诸将处置颇有些奇怪,先行抵达涿州,等待许久的东路军众将反而受到重惩。兵败受责,虽然是理所当然,但当真计较起过功过,绕道山后诸州,行军失期,未能及时赶到涿州与曹彬会攻幽州,潘美、田重进所部的责任似乎更大,却被官家轻易放过了。此外,官家在赵普等人的奏折上朱批解释,北征策略毫无问题,问题在于东路诸将不依成算,进军过速,以致三路大军难以呼应所致。 “三路进兵之策,乃是官家亲自拟定,”王侁似笑非笑地缓缓道,“若是罪责绕道山后诸州的潘美、田重进等将,百年千年之后,有心人勘测山后地形,辽兵布置,捏造依据,胡言乱语,甚至辩称曹彬就算再在涿州等上几个月,也等不到另外两路前来会师,悠悠众口,置天子圣名于何地?” 官场上最忌讲话点透,像王侁这般直白,要么是他精神失常,和丞相李昉掏心窝子的说话,要么是受了圣上的嘱托,前来暗示的,李昉心下揣测,国史修改数次都未能迎合上意,想必是惹恼了官家,这才令王侁专程前来点醒。 李昉恍然大悟,叹道:“果是如此,老夫愚钝了。”向王侁道谢,二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王侁这才作别。 数日后进呈官家的史书写作,东路主力诸将争功,妒忌西路和中路攻城略地,不顾官家成算,擅自进军,又没了粮草,仓促退军,以致失败,赵炅这才命史官将这段记载正式写入国史。 杨业在辽军大营中绝食数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含恨而死。 “见惯战场上力战不降,如今见到杨业绝食而死,才知道南人所说舍生取义,不是虚言。”耶律斜轸颇为惋惜地叹道,“听说宋国传说他已经降了,已经将他家小都下狱,我本来还想放出消息,等宋国皇帝斩了他妻儿,再劝说他投降呢。”他知道苏武与李陵的故事。 韩德让眼神复杂,有人心怀忠心,即使全家被错杀,亦不愿屈身从贼,他许久没有感到过惭愧了。耶律休哥却沉声道:“既然他是个英雄,就应当有个英雄的死法,把他首级砍下来,到边境宋人各处关隘要塞前面去夸功吧。不要让他死了也背着叛逆的名声。”韩德让点点头。 辽人将杨业的首级装在木笼中,在雁门关、雄州等地传递炫耀,杨无敌殁于阵中,令河东一带宋军士气大挫。此外,杨业遭受不白之冤,夫人折氏不断上书辩冤,折家也暗暗相助,将辩冤疏甚至递到了三皇子赵德昌那里。 “父皇,辽人已将杨业传首边关,他乃是被俘绝食而死,是堪比南唐刘仁赡的忠臣啊。”赵德昌不比他兄长赵元佐那般胆大,跟他父皇说话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但他心地仁厚,赵炅正是看重这点,才有意在百年之后,将帝位传给他,让他做个守成之君。 赵炅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实儿子据理力争,契丹人将杨业传首,若再强行将降敌的罪名加诸他的身上,河东降卒,杨家、折家那边也不能安抚,眼下朝中诸将不堪用,黑龙附身的杨业既然已经除去,他的儿子杨延昭也一员能战之将,就留给儿子吧。 “杨家久在边关,父子握兵,死士为用,这次杨业兵败身亡,元气大伤,”赵炅缓缓道,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懂得多少帝王心术,只能尽量跟他说清楚西北将门之间的形势,“所谓使功莫如使过,朕重用杨业降将,一则牵制西北握兵的宿将,潘美虽然是外戚,也不得不防,二则杨业在所受荣宠越深,禁军诸将对他妒忌也越大,河东折杨将门与驻屯代北的禁军众将得以互相牵制,朝廷方可高枕无忧。这些,你可都明白么?” 赵德昌不知父皇为何细细说起这些平常从不会与儿子们讨论的军国大事,只得低头唯唯道:“儿臣明白。” 赵炅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杨业的几个儿子都是将才,杨延昭更是智勇兼备,我便留给你用好了。你只需像我对待杨业一样对待杨延昭即可。”赵德昌唯唯称是。 “他奶奶的,拼死拼活的打仗,战则先锋,退则断后,居然受惩也是最重!”被罢黜的彰化军节度使米信颇为气愤地在自家府邸后面射箭,他膂力颇大,箭箭都透靶而过。 “将军,“家将秦千里低声秉道,”“有客来访,是张老点检的人,自称和将军是殿前司旧识。” 米信迟疑着放下弓箭,朝游廊那边望去,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汉子等在校场边上,张永德在禁军中威望素著,虽然不点兵已近十年,这里才刚刚被官家点将出镇沧州,但老上司的面子,米信还是不能不给的。 代州牢城大狱之中,杨业满门皆被拘禁在内,幸得杨业父子数十年捍卫北边,救活边地番汉百姓无数,这看守监狱的狱卒也多对杨家心怀敬慕,外面又有杨家其它旁支和姻亲折家打好招呼,折老太君与杨延昭等都未受多少折辱,只是可怜杨延昭箭创尚未愈合,便给锁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湿之地,已经昏迷了两日,戍卒连忙从代州城内请来名医诊治,昨天方才醒转。今日是代州的肖神医再来为杨延昭诊脉的日子。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杨延昭沙哑着说道,将手伸给那郎中,郎中为他把过脉,笑道:“杨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么深的箭创,前段时间又染了暑湿,居然生生挺过来了。” 杨延昭听他声音铿锵,与前遭的肖神医不同,眉头一拧,将脉门收了回来,沉声道:“尊驾是谁?何故来访?” 那人不动声色,看了旁边的狱卒一样,狱卒会意退出牢门,这尊神来头不凡,有的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狱卒干脆离开杨延昭的牢房更远一点,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竖着耳朵,也只听得见大狱里不知何处的呻吟惨叫,以及叮叮咚咚地滴水声。 “吾为什么来到这里,并不重要,”他人悠悠叹道,“重要的是,杨将军会什么会在这里。” 杨延昭心头一惊,静静地听他讲述,潘美、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为何会合谋陷杨业于死地,官家为何不辩黑白,真相不明时便将杨家满门下狱,直欲斩草除根。听到后来,杨延昭几乎目眦尽裂,铁打的身躯也是一晃,压抑住声线悲呼道:“父亲,你死的冤呐。” 第十九章 蜀变 更新时间:2010-07-14 “杨将军被迫出战,耶律斜轸故意诈败,杨将军虽然看出是计,但受命为大军夺路前行,又被那中贵侯莫陈利用以降将耻笑,不得不奋力向前,终于在狭道中伏,众将士拼死突围撤回了陈家谷口,却发现接应兵马杳无踪影,杨将军心知遭人陷害,便遣散部属,自己率领愿意同死的亲兵返身杀入辽兵阵中。” 在完全可以逃生的情况下,杨业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听完军情司的回禀,陈德陷入沉默,低声道:“让蜀中开始举事吧。” 旬日后,岷江二郎神庙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上万信众,此番聚集的不像平常善男信女,反而全部都是手持各种农具、木棍,甚至刀剑利刃的壮年农夫。神庙前面点起了好几堆篝火,火焰明灭,百姓们脸上有激动、有害拍,有狰狞,有忐忑,唯独平常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安逸平和。 祈伯王安昂首立于神位前面,大声道:“吾乡吾民,原本富甲天下,自从北人入蜀之后,搜刮无所不用其极,财富尽输送于汴梁,现在大家都朝不保夕,饥寒交迫,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却性命,驱逐外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贫富不均,大家都是人,宋国朝廷,什么要蜀人受穷,凭什么要蜀人低贱,今天,我们就来均平一下。” 底下的乡民们静静地听着,这些干犯天条的话,都是数年来大家在私底下议论过的,但造反之后应该如何,总叫人有些忐忑不安,这时王安高声道,“吾师弟李舜,乃是孟大王的遗孤,现在吾等愿意奉他为主,兴复大蜀,重建天府之国!” 李舜身披着从前从未穿过的黄袍,在乐羊傅等几名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站到了王安旁边,他静静地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乡民,这些人都用敬畏和激动的眼光看着他,祈伯王安的话他们是愿意相信的,不少人暗暗想着,如果李舜真的是孟大王的血脉的话,赶走宋人以后,拥立他为皇帝,蜀中的生活,应该能够恢复到宋人侵占之前那样的富足安乐吧。 李舜面对着上万乡民狐疑的目光,他原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初时颇有些不习惯当着上万人讲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回忆陈德在军营中训话时候的举止言谈,去发现那是自己所无法模仿的。 李舜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道:“我不像别的状元秀才那样能说会道,只和大家约定两条,”他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道:“等贵贱,均贫富!”这长期以来在二郎神教的各种活动中深入到人心里去的两句话,虽然简单浅显,却是由孟大王的血脉,未来的蜀王高声呼喊出来,瞬时间引发了众多乡民的情绪,大家一起跟着李舜高声喊道:“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 喊了无数遍之后,终于所有人才安静下来,李舜看着下面的乡民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他们面前的是全部希望所系,终于找到了那种的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王安却抢先道:“吾等先打县衙,再打州府,杀贪官污吏,吃大户!” “好!”“王祈伯带头,我们跟着!”“王祈伯!”“王祈伯!”底下的乡民又开始高呼起来,李舜在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退到后面,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前面享受着信众欢呼的王安。 第二天,起事的蜀中义军便攻克青城县,开仓放粮,又将城中大户吃了一遍,勒令他们拿出埋藏的钱财和粮食分给附近的贫民。在青城县均贫富以后,义军转而进攻附近的彭山县。 彭山县知道乡民起事的消息,早已关闭了城门,厢军和弓箭手在城墙上不断的放箭,攻城的乡民死伤不少。 “杀啊!”张余左臂裹着箭伤,眼中透着愤怒的眼神,这狗官兵,他周围皆是手持乱七八糟的刀剑、锄头甚至木棍的乡民,上千人扛着毛竹做的简陋云梯,只凭着不怕死的血气,一股脑儿冲到城墙底下。城头上厢军都头大声喝道:“放箭!”嗖嗖的箭雨从眼前落下来,当即便有些人见血,其它没见血的庄稼汉子抱头鼠窜道:“哎呀,我的妈呀!”张余硬着头皮再往前冲了几步,一根利箭擦着他的鼻端,又穿过裤裆,深深扎到土里,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蛋就没了,后怕得浑身冷汗,一转身,追着部属们逃了下去。城头上的官兵欢呼起来,军官们哈哈大笑。乱民嘛,不足为惧。 乐羊傅拧着眉头看着义军和官兵在城墙下面低劣的攻防,颇为尴尬地催促道:“快快快!”锦城营士卒还在手忙搅乱地组装床弩,他们从河西只带了核心的部件,其它的皆是在蜀地制作,因为行军时携带不便,便拆开来分别运送,到了城下再重新组装起来。只是王安不理会乐羊傅等军械造好再攻城的劝告,执意派出乡民先将阵势闹起来。用他的话说:“到了城下面不撑起个场面,既寒了人心,又让下面的头领自己撒了鸭子。” “好了!”百夫长涂关高兴地大声呼道,一架完整的床弩已经被搬到上车身,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床弩也陆续装好。“那还等什么!”乐羊傅着急地大叫。 涂关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乐羊校尉就是不经事,反而不如小蜀王李舜那般沉着。自从锦城营军士知晓李舜的真正身份后,愈发对他心悦诚服,特别是这群人离开蜀中已有数年之久,在夏国体系中呆的久了,反而和原来的二郎神教的头领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因此更以蜀王的心腹嫡系自居,牢牢抱团起来。 “跟我上。”李舜已经换上在夏国军中常穿用的步军百夫长铠甲,猫着腰,和十几名军士一同推着床弩朝城门运动过去,彭山县城头应该也是有床弩的,但是一年也用不了几次,不像锦城营的军士,操纵床弩就像使筷子一样熟练。 第一架床弩很快被推到了预设的阵地,李舜亲自瞄准了城门,搬动扳机。随着一声巨大的弓弦响声,粗大的弩箭带着绳索啪的一声,牢牢地扎进硬木制成的城门上面。“好!”周围的锦城营军士都高声欢呼起来,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城上城下的厢军、义军们注意着,厢军有些手忙脚乱,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泥腿子中间居然还会有床弩这等利器,而且第一箭就射中了城门,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而义军中间则高声欢呼起来,那些由分出去的锦城营军士充当头领的小队欢呼得更是大声。 “放!”“放!”“放!”随着连珠炮一般的口令,十七八根粗大的床弩箭都钉在城门上,远处的锦城营军士手忙脚乱地将床弩后面连着的绳索套在赶上来几十头耕牛身上。 “听吾号令!”李舜高声喝道,“一,二,三,拉――” “驾!”军士们同时猛力鞭打耕牛,几十头壮牛吃痛,拼命拉动绳索,所有的缆绳都绷得笔直,从发出第一支床弩到此刻,不过是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但李舜额头却已微微见汗,幸好守城的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厢军,否则,他们只要抢先派死士垂下城来斩断绳索就可以了。 彭山县城门的门闩虽然是粗木制成,但几十头耕牛同时发力往外拉扯的力道足有数千上万斤之强,只见那城门几乎要被拉倒一般,极不情愿地微微开了一丝缝隙,忽然噼啪几声爆响,城门后面的扣住门闩的铁圈居然被生生扯了出来,随后发出难听地吱吱嘎嘎地声音,两扇城门被拉开了足有五尺多宽。 “锦城营,杀呀!”李舜抽出横刀,先站起来朝后面的义军示意,王安一愣,刚才莫名其妙地扛着梯子,朝着城墙冲了半天,死伤无数兄弟,没想到要打开城门如此容易。“杀呀!”此刻眼见城门洞开,义军哪里按捺得住。不待主将那边的命令,似涂关这样勇猛一点的头领已经带着手下冲了上去。 李舜等锦城营军士也收好床弩,跟着别的义军往县城里冲,他们不似普通乱兵那样四处乱打乱杀,而是部分占领了城楼,将宋人的旗帜扯了下去,换上大蜀旗帜,部分则引导者义军前去占领县衙,捉拿县令齐元振。外面的义军看见城楼上飘起故国旗帜,军心大振,高声欢呼着“大蜀兴,均贫富”的口号,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里。 宋人在蜀地暴敛十数年之久,此时竟成了遍地干柴的局面,加之二郎神教在蜀中教众数以十万计,遍布各地,又有拥立小蜀王为号召,各地乡民起事响应的就有数十起,几乎在十数日之内,成了燎原之势,义军都打着拥立蜀王,驱逐宋人的旗号,仅聚集在王安身边的就有数万之众,各地乱民越来越多,而且在军情司、承影营和锦城营的协调之下,渐渐有围攻成都府,封闭剑门关的动向。 蜀地骤生大变,当地官府和驻军节节败退,赵炅不得不命尹元为西川招安使,内侍行首,排阵都监宦官王继恩为监军,雷有终、裴庄为峡路随军转运使、同知兵马事,率领原本驻守长安和关中腹地的禁军,就近入蜀平乱。 第二十章 夺军 更新时间:2010-07-15 “不要!”宋皇赵炅再一次从噩梦当中醒来,为了睡得安稳,官家就寝时严禁宦官和宫女靠近,就是醒来后,不经传唤上前者,也会受责。眼下,这富有天下的大宋皇帝,唯有独坐在龙床上,冷汗从脊背上涔涔而下。 在梦中,忽然契丹十余万骑兵高呼着“杀赵炅啊!”冲进汴梁,四处烧杀掳掠,赵氏宗族,尽数被北虏拴在马匹后面,一路颠沛流离地到上京献俘,更有甚者,皇妃公主路上尽被契丹蛮将蛮兵玷辱,甚至有途中小产而死者。到了上京,那荒淫无耻地萧后更令大宋皇室妇女与契丹奴隶当众交,有女眷不从者又被杀死数人,尸体罗列于大帐之外,则自己和三皇子赵德昌一起被关押在一处草原上的囚城之中,每日以泪洗面,苦熬岁月。 然后,场景忽然转换,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汴梁皇宫中,仍旧是锦衣玉食的天子,正在感慨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忽然外面杀声震天,已经死了的石守信和仍然活着的刘延让簇拥着一身黄袍的张永德,在骄兵悍将的簇拥之下,冲进了皇宫,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外面的乱兵四起,听声音,有的在放火,有的在抢掠,更多的则在嘈杂的高呼:“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刘延让凶相毕露,手持利刃逼上前来,喝道:“今日为吾大哥报仇矣!”一柄直剑直捅心头。 赵炅捂住心口,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处伤口在流血一样。岐关沟大败,他惊恐之下,迫不得已任用久已赋闲的张永德、刘延让等宿将出镇北边,但是,这心头的隐忧一直未去,契丹人是大患,这批桀骜不驯偏偏又能征惯战的宿将悍卒更是心腹大患,皎洁的月光下,官家的眉头深锁,冥思苦想着,为今之计,唯有...... “刘延让调知瀛州,令其邀击契丹以自效,贺令图回镇雄州,侍卫马军都虞候李继隆出镇,为沧州兵马都部署。”赵炅面无表情地下旨道,让刘延让这老将和追随他的旧部去和契丹人虚耗实力,心腹将领贺令图在旁监视,而国舅李继隆出镇沧州,一方面分了原先出镇沧州的张永德的兵权,另一方面,在刘延让出兵契丹的时候,让李继隆带兵顶在他的后面,防备他如同当年陈桥兵变一样作乱。杨业已死,代北掌兵的主帅潘美乃是国戚,虽然有些不太放心,赵炅叹了一口气,杀杨业还是嫌早了一些,他冷冷道:“杨业战死,主帅有过,潘美坐削秩三等,责授检校太保。” 两日后,雄州禁军大营,官家旨意到达,刘延让恭恭敬敬接旨谢恩后,待宦官得了赏钱高高兴兴地离开后,帐中只留下心腹将校,方才吐了口痰,恶狠狠地骂道:“他奶奶个球!” “要将军统率大军十二月出征,一月邀击辽军,这不是给契丹人送肉么?”龙虎卫指挥使张思钧牢骚道。“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契丹人骑军愈寒愈劲,而且我军中弓弩大部分都拉不开了。两军相交,这不是让我等送死吗?十二月间出瀛州,只怕还没出君子馆就被辽军吃掉。”大将桑赞也愤愤道。 刘延让放任麾下的心腹将领各自抱怨,心中盘算着王侁早已传递过来的计划,情势如此,这笔买卖,看来不干也得干了。待众将都安静下来等他拿主意,刘延让方沉声道:“隆冬时节邀击辽军,九死一生,有了功勋还要分给李继隆那裙带官儿,眼下还有另外一条路,倒有六七分的把握,一旦成功,大家富贵无极。太祖皇帝长子赵德昭,仁爱宽厚,当年太原之战便为我等请赏而甘愿受责,说起来,这皇帝大位本来就应该是德昭来继承的,赵光义杀兄夺位,眼下又倒行逆施,将我等送入死地,莫不如干脆回军汴梁,拥立德昭即位,此事若成,诸位都有拥立大功,德昭亦必不吝赏赐。这桩大事,不知诸位敢不敢做?” 他的虎目扫视着帐下众将,对张思钧这样由周入宋的宿将而言,这等事情也不生疏了,左右互相看了片刻,终于,在事先知情的刘延让心腹的带领下,众将七嘴八舌地嚷道:“末将等甘愿追随刘大人,共谋大事!”“愿为大人效死!”“杀进汴梁!”“拥立太祖血脉,拨乱反正!” 旬日后,新出镇沧州都部署李继隆颇为志得意满,他甫至沧州,便以圣旨捋夺了张永德的兵权,张永德还是那个踏脚石一样的庸将啊,怪不得身居殿前点检高位,一手提拔了太祖,临了还被人摆了一道,踩着他来登基。李继隆皇恩眷顾已不在曹彬、潘美之下,手握沧州大军数万精锐,而且还负有监视前线瀛州、雄州、高阳关的十余万军队的职责。 不过这刘延让也颇为知情晓事,主动提出来,日后进击契丹,由刘延让自己率领前阵十数万人出击,请李继隆再往他营中挑选精锐营伍组成殿后阵,作为援应。李继隆也是惯战的宿将了,晓得刘延让这是摆明了是向他示好,前锋阵打硬仗,殿后阵捞功劳,已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了,更何况,刘延让还以全军精锐拱手相让。 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李继隆昂首阔步地踏入了刘延让在瀛州的军营,周围的军兵莫敢仰视,唯一的遗憾是刘延让这老匹夫倚老卖老,既然决心示好,却要摆架子,仗着自己官职高,不知变通,不到营寨门口相迎。 “呵呵呵,刘老将军。”虽然腹诽不已,李继隆见到刘延让还是笑着拱手。他挤出来笑容让刘延让右眼皮子一跳,不知怎的,他一见到李继隆,心里就生出自己一定会被被他摆上一道的厌恶感,原本因为他是官家看重的心腹国舅而不得不相让,不过眼下嘛,似乎这个并不重要了。 刘延让冷冷一笑,一挥手,沉声道:“给我拿下!” 李继隆没想到天下一统多年,居然还有胆敢造反的叛将,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冰凉,脸色煞白,怒呼道:“刘延让,你敢投靠契丹人,背叛朝廷!”一边喊,一边挣扎。旁边的军卒三拳两脚将他放倒在地,用绳槊绑了个结实。 刘延让嘿嘿冷笑道:“契丹人,我呸!你爷爷我扶保的是真龙天子,”他顿了一顿,他看着惊疑不定的李继隆,吐了一口气,开声道:“太祖皇帝驾崩,原本就该德昭即位,可是赵光义杀兄夺位,又将我等兄弟胡乱糟蹋,重用你等小人,伐辽丧师辱国,折腾够了,这天下,也该换回德昭侄儿来坐!”李继隆一惊,旋即咬牙切齿地骂道:“原来是赵德昭!”刘延让怕他骂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忙名麾下军卒将用臭布条将他的嘴堵住。 众将计议已定,由宿将张思钧留守瀛州,既防契丹人入寇,又防高阳关方向的田重进所部抄袭后路,若来辽兵势大就坚壁不出。而刘延让则亲自统领大军出雄州,中道与定州张永德、米信率领定州驻屯禁军合兵一道,先斩了赵炅的国舅李继隆祭旗誓师,打出拥立宋太祖长子赵德昭的旗号,近十万禁军向汴梁开进。“刘节度,你不是要跨海击契丹么?”宿营的时候,张永德开玩笑道。 “这个”,刘延让有些尴尬,解释道:“这都是军中礼聘的穷措大瞎写的,百十年来,有谁当真渡海出师的,谁想得到赵光义这厮居然当了真。” 雁门关内,杨业被辽兵传首边关后,军中的河东兵立刻哗然,有的胆寒,声称如杨业之勇猛无敌仍不免为辽人所杀,那大家还是趁早逃吧,有的则是传说杨业是被潘美嫉贤妒能给害死的。这时代的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与擅长骑马作战的塞外蛮人相比,作战中的阵势配合极为重要。其中最为常见的做法就是一支敢战之军为前阵,与敌人骑兵缠斗,限制住骑兵奔驰的空间,作战到一定的时机,后阵压上,发挥弓弩和混战的优势,击败敌军。这样的战法,使前阵军与后阵军之间的信任尤为重要,潘美此番见死不救,在代北军中,算是数十年声名毁于一旦。 因此,边寨将士逃亡日众,潘美却束手无策。近些日子来,边寨军兵成建制逃亡的情况也出现了,潘美唯有从大营抽掉兵马补充上去而已。 这些逃出来的军兵,倒有一多半如同涓涓细流汇成大河一般,聚集到太原南面,太行山中一处山寨之中。外人只不过以为此处是一个山贼寨子,实则此地乃西北折杨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屯兵据点,原本就是以防万一之用的。这次赵炅借用潘美之手剪除杨家家主,痕迹太过明显,折杨两家各旁支都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对杨延昭的举动都给予了默许和暗地里支持的态度。营寨中除了原本储备的马匹粮食军械,前段时间王侁还送来一批粮食和军械箭矢等物,和赵德昭手书的旨意。 这早晨,杨业长子杨延昭召集众军,准备南下汴梁。 “害死老将军的,潘美、刘文裕、侯莫陈利用只是爪牙,真正的主谋,便是汴梁那个弑兄夺位的畜生!”侥幸未死的杨业副将王贵站在杨延昭身旁,高声道,“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左卫大将军张永德,右骁卫大将军刘延让已经率领驻屯定州,雄州的十万大军拥立太祖皇帝长子赵德昭,现在新皇帝明白老令公的冤屈,请杨将军带我们入汴梁,既为老将军报仇,又从龙立功!” 五千臂扎白麻的河东健儿,人人脸上带着悲愤而激动的神情,杨延昭脸色冷峻,翻鞍上马,一提手中河曲大枪,沉声道:“出兵!” 二十一章 王佐 更新时间:2010-07-16 萧关南面,大宋环庆延泾驻泊兵马都部属大营内,上万精兵正列队待发,顶盔贯甲的校尉们将主将曹翰拱卫在中间,曹翰一边检阅着将要赴汴梁拥立赵德昭的精兵,一边向留守萧关大营的诸将交待方略。 “将军,王侁大人早先传递来的消息,只要我们紧守萧关,扼住夏贼寇关中的要道,将来拥立之功,少不了一份。现在擅自回军汴梁,只怕......”虎捷军校尉程常安颇为担忧道。 曹翰身披铁甲,面无表情,他自从周朝以来,便以悍勇著称,深得世宗重用,只因陈桥兵变没有拥立之功,似义社十兄弟众人,又似曹彬、潘美等辈都官居节度,曹翰却最多不过做到观察使,实在与他本身才具抱负相差甚远。功莫大于拥立,这是十数年来刻在曹翰心头最深的一道教训。 “若皇帝登基之时,吾等不在一旁环卫,谁会记得你有‘拥立之功!’”曹翰冷冷道,“哼!若不去汴梁,如何算得拥立之功!”他怀里另有赵普给他的一封密信,称张永德、刘延让皆是桀骜不驯之辈,恐怕这二将挟持赵德昭,行董卓曹操之事,让曹翰另起一支精兵出函谷关,赶回汴梁,拱卫新君,此乃雪中送炭之举,待到将来新君即位,必定将曹翰倚若朝廷柱石。赵普密信一到,曹翰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片刻也不耽搁,立即整军出兵。 “吾大军离去之后,不管夏军如何挑衅,汝等各自紧守城寨,万万不可轻易出战,中了敌军诡计。”曹翰匆匆交待过后,便翻鞍上马,他的心思已经飞到汴梁,谋朝夺位,拥立新君。 “成则五鼎食,败则五鼎烹。”曹翰心中默默念叨,东方尚未日出,但一线鱼肚白已经在地平线上方,昭示着新的太阳就要升起。“咄!”的一声暴喝,一提马缰,身后七千多皆是骑乘健马的龙捷军骑兵,另有三千虎捷军步兵护送着辎重跟随在后,逶迤出了大营,往东南而去。 汴梁皇宫文德殿中,啪得一声,官家赵炅暴怒地将张永德、刘延让谋反,打出拥立赵德昭旗号的奏折摔到地上,他头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乎愤怒地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平复下郁积的怒火,狠狠道,“赐死赵德昭!”他盯着匍匐在下面的皇城司勾当官李神福,这阉货两股战战,居然没有起身领旨。 “叛贼一现,皇城司便立刻前去捉拿赵德昭,谁知......”李神福声音也开始打起哆嗦来,“他居然不见了。”赵德昭在两日前向一个道士求了丸仙药,服药后,说要闭关练气,为防走火入魔,府中婢仆万万不可擅自打扰,于是便一直在丹房打坐。皇城司的人过府缉拿,单房内唯留一袭锦袍而已,三清真人像后面一个大洞,通向外间一处民宅,这民宅中堆满泥土,想是谋反的逆贼从外面挖掘进去,配合赵德昭使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什么?”赵德昭居然不见,赵炅一愣,背上冷汗顿时便下来了。他环视底下的诸臣,丞相李昉、枢密使曹彬、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都是面面相觑,“王侁呢,怎么还不前来觐见?”赵炅忽然想起早已传王侁觐见,此子颇有机变之才,如何应付现在的乱局,倒可以要他参赞谋划,只是等了许久,王侁到现在还未领旨进宫。 “内臣去王大人府上传旨,找寻不见,家人说兴许是出外游玩了。”李神福继续战战兢兢地秉道,往日勾当皇城司何等的风光无限,眼下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交卸这个职务。“立刻发海捕公文!通缉捉拿这两个乱臣贼子!”赵炅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暴喝道。丞相李昉心底下叹口气,当初李筠,李重进起兵谋反的时候,太祖皇帝可不是这般方寸大乱的。 海捕公文很快到达了汴梁北面的相州,州衙内的后花园里,相州知州韩锡恭敬地告退下去,赵德昭看着石桌上的海捕公文,感叹道:“若非王大人安排周详,德昭焉能活到今日。” 王侁依旧一袭青衫,悠然品着蜀地的雪顶香茗,笑道:“天下精锐尽在禁军,禁军四分之三已经效忠于殿下,这相州知州是靠得住的人,只需在此安抚了杨延昭,再与张永德、刘延让二人统领的河北军会合,汴梁反手可定。” 赵德昭奇道:“为何不径自前去与张永德、刘延让大军会合?偏偏要在此等候兵不过五千的杨延昭?” 王侁放下茶盏,缓缓道:“为人主上者,当制人而不可制于人。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容轻掷。张永德、刘延让,乃虎狼之将,手握大军,但若是殿下与张刘二人会和之日,身旁没有一支可靠的军队拱卫,则无以存身自保,不投张便投刘,形同赌博,谈何令这二将互相牵制。”他顿了一顿,望着河东方向,道,“杨延昭则不同,他身负奇冤,来投殿下,如饥寒之盼暖饱,如游子之盼父母,殿下稍加安抚,便可收其心。杨延昭纠合五千河东精兵悍卒,安天下则不足,保殿下则有余,会师之日,那张永德、刘延让二将见殿下身边已有得力的亲兵拱卫,也只有争相效力于前,不敢挟持殿下,行董卓、曹操之事。” 赵德昭得王侁点拨,一边思索,一边迟疑着问道:“以王大人所言,张、刘二将若果真心怀异志,他二人兵力远远超过杨延昭,为何会忌惮他这五千兵马,甘愿为吾前驱。” 王侁点点头,沉声道:“刘延让自不必提,张永德貌似忠厚,但周世宗何等样人,他若是毫无异心,岂会因为一句‘点检做天子’将他开革。”这二将与赵德昭的父亲,太祖皇帝赵匡胤都关系匪浅,王侁也是怕赵德昭轻信二将,铸成大错,这才将话点出,见赵德昭缓缓点头,王侁才继续道,“谋大事者,必因势利导,张、刘二人已经富贵无比,为何甘冒大险,愿意拥立殿下,无它,厚利也。太祖驾崩已久,殿下羽翼单薄,一旦夺位成功,必然不得不倚重他二人,裂土封王可期,若是大势推动,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能。” “若殿下孤身前往张、刘二将军中,若绵羊自投于虎狼之间耳,就算不被这两人挟持,日后他们挟功邀赏起来,也不易应付。若是先收服了杨延昭为心腹,拱卫着殿下前去与这两人合兵,这两人虽有重兵,却无法随意加害殿下。天下归赵久矣,张、刘二将杀了李继隆,与赵炅已经势不两立,大义在殿下一身,要成就大业,唯有俯首听命而已。” “杨延昭虽然兵不过五千,他所代表的,却是河东折杨诸镇将门对殿下的支持,张永德、刘延让与河东军交锋也有几十年了,对彼此之间的实力一清二楚。这两人若是干脆就当真谋反作乱,以杨延昭之勇,护卫着殿下突围逃走。仓促间未必能灭掉折家杨家。张、刘二将失却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力,没有大义名分,兵力虽劲,却难以服众,是否自相攻战不说,外面辽人虎视眈眈,内里州县藩镇不服,谋朝篡位成功的机会不过十之一二。天下乱起,他二人最后得不到丝毫好处。既然成败之机迥异,大义又在殿下这边,这二将权衡利弊,只有辅佐殿下,博一个位极人臣的尊荣。” “待汴梁光复,殿下荣登大宝,殿下可封张永德、刘延让高官显爵,令张永德为太原留守,让他去河东捋夺潘美大军兵权。河东军多年跟随潘美和杨家打仗,张永德仓促间难以掌握,唯有效忠朝廷而已。令刘延让为河北诸路都部属,河北多有禁军宿将,殿下更可大力优抚拔擢,既收田重进、米信等禁军中后起骁将之心,又使河北军中上下相制。有这两员宿将掌管河东河北大局,协调诸军应对辽国,自保当无问题。而令曹翰为西京留守,让他防御夏国入寇关中,曹翰此人功名心重,但反而不似张、刘两将那般野心勃勃。” “京师方面,启用一员老迈宿将为殿前指挥使,任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实则让他统领京师禁军,折杨家的根基都在西北,用禁军中羽翼全无的杨延昭来统领殿前、侍卫两司驻防汴梁的禁军,不易生乱,殿下更可以徐徐以自己的心腹将领遍布殿前、侍卫各军,待张永德老迈,杨延昭又对殿下归心,令杨延昭为太原留守出镇,他是西北将门,到了河东,自然会与张永德的旧部互相牵制,保证驻屯河东诸路大军只能忠于朝廷。” “宿将悍卒出镇于外,忠臣勇士宿卫于内,陛下励精图治,以中原民力之丰,不出数十年,盛世可期。”王侁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见赵德昭颇为用心地听自己解析天下大事,他不禁有些莫名的激动和兴奋,这些时日以来,王侁越来越有种当初自己父亲尽心辅佐周世宗的感觉,居于朝堂之上,为帝王师,谈笑间,治国安邦,平定天下,致百年太平,至于当初因为复兴祆教而转投赵德昭的初衷,却已渐渐淡薄了。 “先生胸中才华,胜得数万精兵。吾得遇先生,真如汉高之遇张良,请受德昭一拜。”赵德昭到此站起身来,作势要向王侁做一长揖,王侁忙侧身避过,叹道:“万万不可,”他顿了一顿,又道,“此诚危急存亡之计,殿下如欲成大事,当礼贤下士,只需如此对待那杨延昭便可,他父宁死不降,在辽人营中绝食而死,一门忠臣孝子,若得杨家死力相助殿下,乃是社稷之福。” 二十二章 天时 更新时间:2010-07-17 “经略关中有三个要点,一是要骑军大胆穿插进去,压制和孤立各州县寨堡驻泊禁军,二是步军要快速推进,夺取大散关、函谷关、黄河西岸各处关隘,割断关中与中原、蜀中的联系,三是要在最短时间内争取关中民心倒向我方。”陈德站在关中地图前,面色沉静地向诸将交待道。 自从张永德、刘延让拥立后,陈德亲自带着龙牙军和军情司来到灵州。曹翰率军离开萧关大营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灵州。而骠骑军、的卢军、白羽军、花帽军、练锐军、锦帆军、踏燕军、虎翼军、同仇军、止戈军、横阵军已经陆续聚集在灵州附近,只待战机出现,便挥师关中。今天是发动战役前最后一次聚将议事。 “突破萧关之后,骠骑、的卢、踏燕、止戈四军游弋于庆州、秦州、渭州、延安府与凤翔府之间,监视和压制宋国在边境驻泊的禁军堡寨,由辛古将军总管协调诸骑军,只要有宋军敢于出寨向我军挑衅,就要迅速将他们粉碎。罗佑通将军率踏燕、锦帆两军威胁京兆府,若是京兆府禁军敢于出城,就与辛将军协力将之击败。”行军司主事张仲曜缓缓重复着各军的任务,而辛古、于伏仁轨等宿将都注意地在听。 “与此同时,吾率领花帽军、横阵军倍道兼行,夺取函谷关,封锁关中与中原的通道,”张仲曜沉声道,函谷关虽然号称天险,但因为数十年来深处宋国腹地,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平日防备极为松懈,又经历了曹翰经函谷关回师汴梁,在夏国军队出其不意地纵深突袭之下,很可能一举夺下。而花帽军和横阵军更重要的任务则是,“夺下函谷关后,两军要日夜不停加固关隘,防备宋国禁军主力对关中的反扑。白羽军、同仇军负责监视黄河沿岸其它关隘,防止宋军绕道偷袭,同时监视折家军的动向。” “萧将军率练锐军、锦帆军夺取大散关,封锁子午道、褒斜道、傥骆道、陈仓道、金牛道、米粮道和荔枝道,经略汉中,切断蜀中平乱宋军回师关中的道路。”萧九闻言点了点头,原先驻屯蜀中的宋军大部分已经被义军击败,后来入蜀平乱的禁军粮道和退路一旦被切断,军心崩溃也是迟早之事。陈德用他去攻战大散关,既是让他最后为蜀中故国尽一点心力,同时以萧九在锦城营中的威望,和蜀国打交道相对要容易很多。 “由李朗率虎翼军留守灵州,防备塞外蛮人的骚扰,”张仲曜微微一笑,虎翼军是质子军,这些河中贵胄子弟,陈德在河中完全同化之前,不想让他们承受重大伤亡。虽然李朗代表虎翼军向陈德和张仲曜、萧九、辛古都请战过多次,最后还是决定将他们留在后方,不过宋人少骑兵,几乎全是具装甲骑,机动性不够的虎翼军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请陛下亲自帅龙牙军在京兆府扎下大营,坐镇指挥各军,以应缓急之需。待局势稳定,协调各军逐一拔除宋军坚守不降的城寨。” 陈德点了点头,见众将都清楚作战计划,示意军情司主事勾落安将一些安民告示发给众将军传看。 这传单全都是用宋国通行的繁体字印刷出来的,内容丰富,花样繁多,不但有对夏军善待百姓基本政策的宣传,而且还有对夏国皇帝陈德的一些奇闻异事,涉及各个方面,例如江南山中射虎,箭入石棱,这是让某些迷信天命的百姓看的,又如勇救故主李煜,数年来对周后秋毫无犯,助他夫妇二人破镜重圆,这是告诉百姓陈德不是残暴的胡虏之主,又如陈德亲领大军恢复大唐西域、河中版图,播华夏国威于万里,这是激发向往曾经大唐盛世的关中百姓对夏国的认同感的。为了与传单相配合,军情司还招募了一大批说书先生和小戏班子,将陈德和夏国的故事编程二十几个折子的话本,一旦拿下来地方,便由军士保护这些说书先生和戏子为百姓说书唱戏。 陈德站起来沉声道:“我军要达成攻略关中的任务,争夺关中民心与在战场上奋勇作战同样重要。”他手拿起一张传单,皱着眉头看了看。众将也拿着传单看得津津有味,许多故事他们都是亲历其事的,一边看一边相互谈笑。 这一天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大地,关中北部锁钥萧关北数里之外,夏国大军在野地里寂静无声地等待前面偷关的承影营和军情司的讯息。自从曹翰离开萧关以来,在夏国骑兵的严厉压制下,宋军早就不敢出萧关北面哨探。这几年来,夏国军情司对萧关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上到禁军军官们中间勾心斗角,下到都头校尉的婚丧嫁娶,事无巨细,都有专人分析整理,行军司关于如何夺取萧关的计划制订了几十套。 入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忽然,萧关方向响起号炮,跟着火光冲天,诸将脸色一喜,辛古率骠骑军当先进发,来到萧关之前,只见萧关城楼上已然换成夏国的旗帜。“驾!”指挥使辛古带着骠骑军毫不停留地从城楼下穿城而过,紧跟在后面的练锐军才是巩固萧关胜果的主力。而分属骠骑、的卢、踏燕、止戈、龙牙、白羽六军的三万骑兵,则是如同奔涌的洪水一样冲入了关内,先将宋军驻扎在萧关南面环州地界的泾延环庆都部属大营围了起来,防止留守的禁军主力增援萧关或是向南撤退。 一发现萧关方向的动静和火光,留守大营的宋军便似炸了窝的马峰一样,闹嚷起来,各指挥,各都头都忙不迭地将睡得实沉的军兵叫起来,点名的点名,列队的列队,校尉们到处找指挥使请示对策,将军们则聚集在曹翰留下的中军帐里面,或面面相觑,或争执不下。还未来得及拿出一个应对方略,外间来报,夏国数万骑兵,居然已经将大营团团围住。这夜黑风高的,又没有领头之将,谁也不敢冒夜率兵逆袭夏军,到了天明时候,往外一看,不但有密密麻麻地骑军,夏国的步军已经架好了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还有的在挖掘壕沟、堆砌矮墙,摆开一幅大打出手的架势。 终于,驻守萧关南面,大宋在西北边境最大一支机动力量,环庆泾延都部属大营内留守两万五千余禁军精锐,在夏军围困和抛石机弩箭攻打三日之后,决定投降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夏国军队,关中的大门,彻底向夏军敞开了。 夏军数万步骑大军,自萧关鱼贯而入,避实击虚,骑兵长驱直入,数日之内,关中到处风声鹤唳,每一处宋军营寨都感到自己遭受了夏军的攻打。 相州州衙后院亭,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细沙般的小雪,最近旬日以来,外面不断传回好消息。这两年又是北伐,又是调兵入蜀平乱,汴梁实在空虚之极,倘若派军出击,那守城的兵力就捉襟见肘。各支拥立大军距离汴梁越来越近,而赵炅竟束手无策,除了委任曹彬以守城重任外,唯每天在朝堂上斥骂众臣而已。当朝官家越是慌乱,赵德昭与王侁心情就越佳,所以不畏寒冷,这后院亭台之中,悠然自得的赏雪品茗。 直到一名仆从将一卷鸽书交到王侁手上,王侁混不在意地展开一看,眼神却骤然凝固,大惊失色。 “曹翰居然擅离职守,回师汴梁!夏国军队已经夺取萧关!”平常风度翩翩的王侁接到消息,瞬间便反应过来,颤声道,“曹翰误国,关中危矣!”他近日来尽心竭力地为赵德昭谋划,原以为万全之策,大事若成,大宋只需励精图治,国势日涨,讨平燕云河西自然水到渠成,眼下曹翰擅离关中,而夏国觊觎关中已久,以陈德之能,焉能坐失良机。眼看天下大局转瞬崩坏,王侁不禁喉头一甜,强行将气血咽下肚去,眼前一黑,竟然坐了下来,喃喃道,“棋局已乱,时不再来,奈何?” 赵德昭犹豫片刻,终于道:“曹翰将军遣人来报,他已经誓师出征,将在汴梁城下与张、刘二将会师,拱卫吾讨逆定乱。”其实这消息是赵普秘密传递给他的,赵普在信中还叮嘱道,身为君王,无论文武,国家大事不可专委一人之身,曹翰这支奇兵可以先不告诉王侁。 王侁没有理会赵德昭的话,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他更为担心的是,陈德夺取关中后更生得陇望蜀之意,甚至韩德让也可能辅佐辽人趁机再出兵争夺中原,若是三家都做了火中取栗的打算,数十万大军在中原腹地交错攻杀,只怕刚刚安定不久的天下又要重回战乱之局,国破家亡,生灵涂炭,似自己这等做局之人,都是百死莫赎的千古罪人。 见王侁脸若死灰,赵德昭不免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了,笑道:“曹将军的想法与王大人相似,只带了一万精兵出函谷关,仍有数万禁军精锐由部将统率着在环庆泾延秦渭各处寨堡驻屯,防备夏国,各州县守备也算扎实。若是朝政能很快安定下来,吾当以先生之策,尽快命曹翰为西京留守,统率大军,将夏军驱逐回去。”以他的意思,既然张永德、刘延让都能放着契丹人大军压境不管而回师汴梁,曹翰自然也可以如此,却不知王侁料定契丹人就算入寇,不过是烧杀抢掠一番而已,而陈德却是极有可能在关中立足生根的。 王侁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赵德昭虽然长在军中,但未尝领军,不知潘美、曹翰、杨业这等统兵大将对一军之重要,不过此节未曾亲身体验,说也是说不明白的,而且,谋朝拥立之军,如同开弓之箭,岂有轻易回头的,只得拱手道:“如此甚好。曹翰乃惯战宿将,受过太祖厚恩,他亲自率军勤王讨逆,安定朝政又多了一分助力。”事已至此,唯有心中期盼,关中四塞,边境堡寨林立,凤翔府、京兆府、秦州、渭州等皆是雄城,陈德部属多胡人,国中制度又迥异于中原,他要略定关中,一路征战下来,非得数月不可,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力解决汴梁方面,迅速派曹翰领一支大军回师关中,大事或有可为。 赵德昭见王侁脸色缓和下来,方才放心,笑道:“听闻王大人为王事操劳奔波,至今尚未婚配?” 王侁拱手道:“正是。” 赵德昭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德昭愿先生为国戚,可惜吾父皇诸公主都已适人,大事若成,先生可在赵氏宗族待字诸女中任择一人,吾亲自封为公主,赐婚以示荣宠。” 王侁一愣,旋即明白赵德昭是向自己表明,只要他能登上大位,自己的地位不仅仅是朝廷重臣,更是大宋皇族的“自己人”,以赵德昭颇为顾念亲情的性格,这已是非常的信任和倚重了,当即拱手道:“殿下抬爱,微臣惶恐。” 二十三章 国策 更新时间:2010-07-17 “真乃百年难遇之机,”辽国焦山行宫内,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大声道。宋人内乱,张永德、刘延让率河北前线的禁军主力回师汴梁,夏国进军关中,中原门户大开,“天佑我朝,宋人边备松弛,正适合大军长驱直入,饮马汴梁。宋人内乱,此番赵炅与赵德昭争夺大位,无论胜负,禁军仓促间难以齐心合力,我朝全力击之,一战可定天下!” 更让韩德让几乎要喜形于色的是,因为细作报知宋人大约将在12月到1月之间再度出兵北伐,辽国决心先发制人,早早地将皮室军、南北院军及奚军精锐调到榆关南面,现在不论西京道还是南京道都聚集着重兵。 出乎韩德让意外的是,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南京留守耶律休哥和北院枢密使的附和,就连萧绰也微微蹙着眉头,没有立刻赞同。见萧绰看向自己,耶律休哥躬身秉道:“韩大人此策虽然不错,但仔细推算下来,却容易被夏国所乘。”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汉人有卞壮刺虎之典故,两虎相争,大者伤,小者死,猎人乘伤者而刺之,一击而得两虎。吾国进兵中原,与宋朝禁军决战再所难免,恰如两虎相争之势,纵然胜得宋军,自身损耗必重,到那时夏国陈德觑出便宜,挥师出函谷关与吾军相战,胜败难以预料。” 他的声音不大,但思路却很清晰,说胜败难料,其实按照耶律休哥对宋朝禁军和夏国军队的了解来看,辽军虽强,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先后打败这两支汉人军队,最后形成如同当年耶律德光本来已经占领汴梁,却被刘知远起兵赶出中原,一番辛苦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局面。 “宋王此言差矣,”韩德让毫不客气地驳斥道,“夏国可用精兵不过七八万,趁乱经略关中已是行险一搏,将兵力用到了极限,一番攻占下来,与我军同样疲敝不堪,陈德若是紧守函谷关尚好,若是贪心不足出关争夺天下,我军正好一战击破,追亡逐北,干脆夺取关中,天下一统指日可待!”说到此处他不免有些激动,若是局势当真如此演变,天下正朔终归于辽,自己这一生功业,可算是到了极致。 “一战而定天下,一战而失天下,何等轻忽!”耶律休哥与韩德让为是否攻宋而争执不休,耶律斜轸却躬身秉道,“臣以为稳妥之策,不应出兵攻宋,而应攻打夏国。” “哦?”萧绰原本额头微蹙,忽然眼神一亮,“兵法说远交近攻,宋国近而夏国远,你却为何说要为攻打夏国?” 耶律斜轸沉声道:“微臣主张攻夏,一则若宋王所言,我们攻打宋国,有可能被夏国捡了便宜。宋国内乱,自顾不暇,若我们攻打夏国,宋国无力干涉。二则若韩大人所言,夏国兵少,进兵关中必然倾巢而出,腹地空虚,我们正好趁机袭取灵州,夺得河套,甚至向西攻取陇右河西,贯通西域。我朝取得河套与河西之地,以此为根基经略西北,南收吐蕃健马,西取回鹘勇士,天下弯弓射猎之族尽数纳于我大辽御帐之下,便如同当年匈奴冒顿单于一样,真正成为纵贯东西草原戈壁的北朝大国,而即便陈德取得关中,也只能与宋国各自治理中原的一半,那时候,我朝以一统北面之力,攻击南面分裂之中原,形势更胜过当年匈奴攻打汉朝。” 耶律斜轸的建议令萧绰与耶律休哥都眼前一亮,辽国虽然号称北朝,实际上对于西方的草原部落都只有羁縻而已,威势远远不如当初雄踞整个北方草原的匈奴人。夏国崛起以后,辽国的势力范围更被压缩到了东面。若是按照耶律斜轸的方略,夺取水草丰美的河套地,以此为基础经略西北,真正一统北方草原,再南下攻略中原,显然更符合契丹族长于管治草原部落,却难以收服汉人的感受。眼看争议演变成西进还是南下之争,就连韩德让也在皱眉思索,三位大臣都在等待萧绰的决断。 良久之后,萧绰终于点头道:“那便依北院枢密使所言,讨伐夏国,攻取河套,需要多少兵马?” 耶律斜轸思考片刻后道:“兵贵神速,趁着夏军陷在关内,我愿率以三万精骑为先锋军,偷袭灵州。但若经略河套,既要防止夏国军队从关中回师河套,又要西取河西,非得十万骑不可。我军若袭取灵州成功,则大军粮秣无忧,太后可另选大将,以大军徐徐后继。” 耶律休哥当即赞道:“斜轸大人此策甚是周详。”韩德让也迫不得已地点了点头。萧绰见他二人皆不反对,便允了此策,令耶律斜轸带三万南北院军精锐先取灵州,待前锋奏捷,另外再从西京道和南京道征发十万骑军后继。 “此战事关我大辽国运,北院枢密使还有什么要求?”萧绰道。 耶律斜轸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韩德让,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抱拳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皇太后恕罪。”萧绰点头道:“尽管说来,恕你无罪!” “南院枢密使公忠体国是臣所钦佩不已的,但他和他手下的人与夏国陈德交情甚深,偷袭灵州非同小可,事涉军机,臣请求此番出兵只用北面兵马,而且先行将知情的南院枢密使和南面汉官都暂时圈禁起来。”耶律斜轸面沉似水地说道。 “耶律斜轸,你欺人太甚!”韩德让闻言当即暴怒,这几年来他权倾朝野,契丹人中间不是没有腹诽,但在他和萧绰的全力打压下,无人敢当面如此无礼,耶律斜轸简直是赤裸裸地表示了他对韩德让和南面汉官的不信任。 出乎韩德让意料之外的是,此番萧绰不但没有斥责耶律斜轸,反而在凝眉静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北院枢密使所言不无道理,南院枢密使当须避嫌。西征灵州之际,韩德让留在焦山行宫总领宿卫,南院属下官员,由北院军监视护卫起来。”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告退以后,宫室内只剩下韩德让与萧绰二人,韩德让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一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萧绰轻移莲步,缓缓走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开口轻声道:“德让,不要生气了,你平日操劳国事,这段时间正好陪着我。” 韩德让却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冷冷道:“原来我有眼无珠,你是契丹人,我是汉人,你终究是更相信自己的族人。” 萧绰看着韩德让,美眸闪动,似乎又惋惜,有失望,有愤怒,有哀伤,这些复杂的神色,眼望着窗外的韩德让皆未注意,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将自己的妻室和子嗣都送到夏国,叫我如何信任与你。” 韩德让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身子一颤,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绰,屋内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与环庆泾延一带边民对夏军的到来几乎是望风景从,甚至有勇力的边郡豪民颇为期盼夏国通行的军士荫户制相比,居住在内地州府的关中百姓大都只是听说过这个远在西北的敌国,少数人使用过产自夏国的小玩意,只有极少数的大商人暗暗盼着夏军夺取关中过后,从关中贩卖货物往河西西域就不用交关税了。夏军越是向关中腹地挺进,百姓对外来军队的敌意也就越深,甚至结寨自保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关中秦州官道旁边一处村庄中,百姓们一夜都没有安卧。这一夜,密集地马蹄声一阵又一阵,怕不有千军万马从这里经过。惊破了胆的丘二十二员外家的钱粮早已埋藏起来,但人还没来得及逃到附近的州县城池避难,谁知道夏国军队此次出兵竟然如此迅速,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南无阿弥陀佛,关老爷保佑我丘家度此大难,小人从此行善积德。”丘员外唯有整夜祈祷外面的军队千万不要冲进来乱杀乱抢,哪怕是有秩序地*,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直到天明时分,外面渐渐不闻声息,丘员外才打发一个仆佣出去探听消息,回禀说外面已经没有乱兵,到处张贴着告示,那仆佣不识字,也不敢乱揭字纸,只好请员外大人自己去看。 丘二十二也算是这庄子里少有的几个识字的人,给那仆佣一把赏钱后,他探头探脑,提心吊胆地走出房门,刚刚顺风闻到尽是马粪干草的味道,他的心就是一突,腿肚子也有些软,战战兢兢地来到一处布告面前,定睛一看,那白纸黑字写的是“夏王陈德告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这不是当初汉高祖的安民告示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痛得叫唤。他细细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把一颗心放了下来,大步奔回宅邸,对那正急着收拾细软要到城里避难的娘子道:“先暂且放下吧,来的是有心成大事的王师,并非胡虏乱兵。” 二十四章 贰臣 更新时间:2010-07-18 “李克远、李克宪两位大人托小人前来求和,只要将军承诺保全两位大人和部属的性命,我们愿意投降,并且愿意为夏王陛下打仗。”拓跋成颇为羞耻地跪在地上,向高高在上的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秉道。骠骑军将关内大营设在庆州,与内附宋国的银夏州党项大营遥遥相对。 辛古毫不理会故作谦卑的夏州刺史世子,遥望着不远处党项羌人的营寨,沉声道:“李克远手上有洗不干净的血,夏王不接受投降,他有种就自尽吧。”挥手让手下将拓跋成的左右手拇指都砍掉后放回去。 数日后,李克远下令杀死了营寨中的老弱妇孺,焚烧了所有财物,内附宋国的党项骑兵两千余人在夏州刺史李克远、银州刺史李克宪的带领下试图突围逃走,中途被骠骑军伏击,全部斩杀。 清水寨平常驻屯一千多禁军,这里是秦渭粮道上的一处寨堡,粮道走蜿蜒的清水河谷,而寨堡则修建在北侧陡峭的高崖上,易守难攻。从哨探发现寨子外面出现夏国的侦骑开始,到时不时有数百上千的夏军骑兵从寨子下面的河谷里经过,校尉杜浒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他曾经派出军兵试图和附近的寨堡,秦州州城联系,都一去不返。 “看样子,夏国人是大举入寇了。”杜浒望着空空荡荡的河谷,旬日来,外间一点消息都没有。忽然,河谷中一队数百骑的夏军骑兵护卫者几名禁军军官和百姓打扮的人朝着寨子而来。 “上面的宋军听着,”的卢军校尉张镝大声喊道,“这里是左近乡老和萧关驻泊禁军,特来向汝等告知外间形势!汝等若是愿意听,便答应一声,吾放他们上来!” 那几个百姓都是平常熟识的乡绅,杜浒犹豫了片刻,挥手让手下将他们放了上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夏军已经大举入关,不但在围攻京兆府、凤翔府等名城大邑,还占据了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彻底隔断了关中与中原的联系。更让他震惊的是,张永德、刘延让两位大将军居然谋反,河北十万大军拥立太祖太子赵德昭,叛军已经快要杀到汴梁,朝中无论谁胜谁负,一时半会都没有空闲来理会他们这些被落在夏军占领区之内的驻屯兵马了。 “夏军只重勇力,重推举,将军若是审时度势,早日归顺夏王陛下,则兄弟们也早有晋身之机,”原虎捷军都头费珲沉声道,他因为武艺出众,已经被录用为军士,“若是将军和麾下兄弟欲归汴梁,则待战事平息,吾国将恭送诸位东返。” 杜浒沉默了半晌,又和转身和旁几个都头军官商量半晌,终于道:“张永德、刘延让两位将军起兵河北,都部署大营降了夏国,吾等再回汴梁,也不知如何自处,吾等在哪里都是当兵吃粮的,愿投夏国,请费大人做个引荐吧。” 长安城下,龙牙军大营之内,陈德站起身来,对准备入城里劝降的几十名乡绅拱手道:“为免关内刀兵再起,生灵涂炭,烦劳众位先生为吾劝说京兆尹大人完城来归,陈德在此拜谢。”唐代长安城已毁于战火,此时重建的长安城虽小,但长安的得失,对关中军心民心的影响非小。 众乡绅连忙谦让,陈德又取出一封书信来,笑道:“这里有一封京兆尹魏羽大人的故人给他的信函,烦劳众位带给他。”众乡绅只道陈德与京兆尹都是在南唐为官过的,想必有些共同的旧识,便唯唯接过。 长安城头,京兆尹魏羽颇为无奈地又迎来一群城外进来来劝降的乡绅,这些人都是世居长安左近的大家望族,打着为桑梓宁静的旗号而来,虽然魏羽决心坚守长安为大宋尽忠,但他也要为自己与长安军民留一条后路。眼下长安与外界隔绝已久,从这些熟识的乡绅那里也能打听出些外界的情况。随手打开信函,魏羽心头却是一惊,这信赫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笔迹。 “当年君献当涂归宋,使桑梓免遭涂炭,功德非小,君之苦衷,吾亦深知,并不怪责,今日夏之进兵关中,情势同于当年,君何不择善而从,使一方百姓免受刀兵之灾。” 魏羽当年因上书被李煜赏识,授以弘文馆校书郎,此后更拔擢为雄远军判官要职,然而,宋军侵唐时,魏羽不能守土,反而以当涂要地降宋。赵匡胤、赵光义兄弟都爱用读书人,魏羽也凭着本身才华逐步擢升为京兆尹,此后又转任宋州、阆州,丁忧后起复为官,因为长安左近的商贾豪绅顾念着他为官清廉,能护佑一方百姓,出钱帮他第二次出任京兆尹一职。谁料早已故去的南唐旧主李煜,居然还在人世,而且被夏国收留,还写信劝他以京兆百姓为重,以长安城降了夏国。 “吾已负了后主,如何能再负汴梁官家。”魏羽将书信折起,正欲拿到火烛上烧掉,沉吟半晌,又将手缓缓缩了回来,把这封信放到怀里。 此时此刻,汴梁城内,赵炅却没有心思考虑关中战况,叛军来势汹汹,沿途州府几乎望风而降。 “殿前、侍卫司诸军出镇者众多,留守汴梁兵不过五万,臣恳请陛下让班直精锐登城射敌军助守。”枢密使曹彬颇为小心地奏道,他更为担心的是,留守的禁军与叛军纠葛甚多,不如御前班直精锐对官家忠心耿耿。 自从张永德、刘延让谋反,赵德昭失踪以来,赵炅的脸色愈加阴郁,头发也白了不少,他用颇为狐疑地眼光盯着曹彬,仿佛他是张、刘二将的内应一样,良久,方才沉声问道:“入蜀平乱的五万禁军,朕早派人宣谕他们回师勤王,可有消息?” “江陵与巴蜀间的道路早被蜀贼割断,近日夏贼占据函谷关、大散关,又隔断了关中与蜀地的联系,”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奏道,“所以......” “好了,朕知道了,”赵炅颇为疲倦地闭上了眼,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低声道:“诸班直卫士有宿卫皇城重责,登城助守之事,容朕再斟酌一番。”挥了挥手,让曹彬等大臣退下。 相州官道旁,十里亭中,赵德昭与王侁翘首北望,遥遥望见到一支人马打着“杨”字大旗,便出了凉亭。杨延昭远远地翻鞍下马,快步奔到赵德昭身前,沉声道:“殿下亲自相迎,折杀末将,请恕延昭迟来之罪!”他刚开始时尚且要小心避开沿途的官府耳目,但到了后来,却发现各州县都惶恐不安,曹彬更将附近州县驻屯就食的禁军全都集中到汴梁,一心防备东北方向的叛军,这才放心大胆日夜兼程,最终在张永德、刘延让之前与赵德昭会合。 赵德昭把杨延昭搀扶起来,颇为欣喜地道:“杨家父子名将,国中柱石,本王得延昭相助,真如鱼得水。”一挥手,五名仆佣托着木盘上前,木盘内分别装着金印、锦袍、玉带、兜鏊、宝剑。见杨延昭脸上露出疑惑之意,赵德昭道:“孤这一身安危,便托付杨将军之手。大事若成,杨将军可愿为孤统领禁中宿卫?”赵德昭语气诚恳,杨延昭却有些诚惶诚恐,不顾甲胄在身,当即单膝跪下俯首秉道:“殿下信重,延昭愿为殿下效死!” 王侁望着这君臣二人,他也是生于乱世,长在军中之人,谙熟望气之术,这五千杨家军确是天下有数的精兵,那张永德、刘延让二将若见到有此勇将精兵宿卫殿下身旁,即便真有野心歹意,恐怕也只有暂时收拾起来。 数日后,张永德、刘延让、曹翰先后到汴梁城下合兵,大军开到汴梁城下,东门之外。 只见城门紧闭,守将也不打开城门相迎王师,刘延让大怒,便要呵斥部将准备攻城。 王侁却微笑着劝解道:“都是禁军一脉,总不好同室操戈,刘老将军且慢动怒,让晚辈与杨将军护卫着殿下前去晓之以理,说服这守将。” 刘延让一愣,脸现疑惑之色,见王侁不似说笑,便沉声道:“那便有劳王大人了。” 东门守将正是骁武军指挥使董遵诲,见十万大军摆开攻城的阵势,他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终于望见一支人马簇拥着身披黄袍的贵人出阵而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下翰林学士王侁,敢问东城守将是哪位将军?”王侁脸高声喊道。 董遵诲连忙示意麾下亲兵答话:“我家将军乃是晓武军指挥使董遵诲大人!”晓武都虞侯林中颇为疑惑地看着主将。 “原来是董将军,久仰久仰。”王侁微笑道,“在下此番护卫太祖皇帝太子殿下进京登基,还望董将军打开城门相迎王师,殿下必不忘此拥立之功!”他转过头来,笑着对面带疑惑的杨延昭点了点头。 “末将早盼着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请殿下恕末将迟来之罪!”董遵诲看清了赵德昭与王侁二人,大喜过望,当即吩咐守军打开城门,并亲自带着林中到城门外面相迎,一边走一边对林中叮嘱道:“跟我出去面见殿下,这拥立之功是跑不掉了,王大人甚是看重于你,将来若是飞黄腾达,可不要忘记于吾。”林中赶紧拱手道:“将军提携之恩,末将谨记心中。” 张永德、刘延让面无表情地看着汴梁城门缓缓打开,久负天下盛名的大宋禁军,无愧于它墙头草的传统,再一次拥抱了新的君主,张永德、刘延让相互间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对王侁的忌惮,当初太祖皇帝声言,若是王朴在,则对黄袍不敢奢望,并非虚言。见王侁谈笑间让董遵诲大开城门,二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句话来“功莫大于拥立。”又不禁疑惑,自己的下属中间,有多少人是暗暗向赵德昭效忠过的。 二十五章 夺位 更新时间:2010-07-18 王侁陪着赵德昭大大嘉勉了有献城之功的董遵诲与林中二人,而刘延让则统领大军入城清扫赵光义逆党。大队的河北驻屯禁军从东门涌入汴梁,不多时,就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南、西、北城守将见大势已去,再加上王侁早已和他们有所联络,纷纷倒戈归顺了赵德昭。 “殿下,适才那晓武都虞侯林中,乃是一员骁将,当初在灵州城下,曾经单手掷矛斩断夏王陈德的帅旗。更难得是,他出身寒门,与禁军中的亲贵将门素无瓜葛,与逆贼赵光义的心腹,御龙直指挥使高琼还有极深的仇怨。殿下若是收为宿卫,使其归心,到可能是国朝栋梁。”王侁低声道,若非林中与陈德有过好几次交道,他还真很难注意这个颇为低调老实的禁军抢棒第一高手。 望着带兵前去围攻皇城的林中,赵德昭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父皇一手组建的禁军,如今终于成了自己的手中的剑。 汴梁城中,到处是兵马喧闹之声,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唯恐乱军洗城。好在王侁事先许诺众军,大事若成,将打开封椿库,尽出财帛劳军。禁军大都在汴梁左近驻屯过,都知道封椿库中财帛堆积如山。当年赵德昭不顾嫌疑,肯为太原犒赏请命,如今自己做了天子,出手肯定不会太吝啬,所以都还保持着军纪,没有四处劫掠。 武胜军节度使高怀德府内,老将军一身戎装站在厅堂中,怒视着同样顶盔贯甲的儿子,御龙直指挥使高琼手提着铁锏,眼望着紧锁的大门和庭院内全副武装的亲兵,大声道:“叛党正欲围攻皇城,孩儿腆为班直统领,正当尽忠王事,请父亲放我出去,护卫官家,驱逐乱贼。” “糊涂!”高怀德脸色铁青,指着高琼骂道,“事已至此,大军入城,你带着几百军兵出去,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徒死何益?”看着儿子震惊而愤愤不平地眼神,高怀德叹了口气,道:“我们父子,对赵氏官家也算是忠心耿耿,如今汴梁城中,形势未定。你若是出去了,不但无力回天,还会被定个谋反附逆的罪名,连累你兄弟姐妹,连累高家满门!你若是不出去,赵氏料理完家务事,多将你投置闲散数年,若是要稳定朝纲,就不可能对吾等勋贵重臣下手。”言罢,高怀德便让家将做好防御乱兵冲进府邸的防备,大事底定前,不准高琼擅自出府。 枢密使曹彬尚在府中小憩,忽然听闻外面乱兵四起,他来不及披挂盔甲,便立刻带着三百多名亲兵策马出府,往皇城旁御前班直大营赶去,他心下计较,叛军未必皆是死心塌地造反,若是能够掌握着近两万班直精锐,依托着皇城抵抗,尚有扭转乾坤的机会。街面上迎面却遇到一队铁骑军,见这部分军兵并不相识,便毫不客气地杀了过来,曹彬府上亲兵皆未着重甲,顿时吃了大亏。 “保护枢密使大人!”亲兵们拼命挡在他身前,两拨骑兵便在狭窄的街道上厮杀。 “前面是逆贼枢密使曹彬,取了他的首级,赏钱千贯,官升两级!”对面统军将领认出曹彬的形貌,高声喝道。 “汝等才是叛贼!”曹彬怒喝道,挥动兵刃,他虽然许久未曾亲自上阵,此刻以寡敌众,杀发了性子,仿佛回到当年从禁军中踩着敌人和同袍的尸体往上爬的岁月。对面兵马觑出曹彬这伙人厉害,一边以骑兵缠斗,一边派弓箭手从两侧房舍内朝他们攒射,前面是杀之不尽的敌骑,四周是乱飞的箭羽,曹彬身旁亲兵越来越少,他背上也中了一箭,身形一晃,大喝一声,奋力将当前的一柄长矛砍为两截,催马又向前行了两步,却被旁侧刺来的马槊插中肩膀,鲜血如泉涌一般。 消息立刻被骑将禀报到刘延让那里,刘延让脸色一沉,暗骂道:“螳臂当车之徒,真是杀也杀不绝。”一边不置可否,一边将这消息报知赵德朝,对曹彬是杀是留,由他决断。 然而,当赵德昭的使者赶到混战之处,曹彬已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横七竖八皆是分辨不出敌我的禁军尸体,据在场军卒禀报,曹彬临死前长叹:“陛下以国士待我,今日以国士报之。”赵德昭闻言唏嘘良久,令厚敛曹彬,葬之以节度使之制。 枢密使曹彬于乱军中身死,其它汴梁城内的名臣宿将皆闭门不出,御前班直两万余人虽然是数十万禁军中选拔的精锐,但群龙无首,众军兵见乱兵势大,逃散归家者多,剩下的各自为战,被人多势众的叛军摧枯拉朽一般的击溃。 王侁亲自都督着众军攻克了皇城,又带着晓武都虞侯林中来到赵炅所在的垂拱殿,只见他颓然倒在龙椅上,空荡荡的大殿,愈发显得他孤家寡人。外面闪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每一道皱纹都格外清晰。 看见王侁带着十数个气势汹汹的禁军走进来,赵炅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冷冷笑道:“赵德昭这贼子不敢亲自来见朕,派你这叛臣来么?” 王侁先让带来的禁军到殿外去四下把守,挥手让林中将一杯御酒恭恭敬敬地进献道赵炅面前,轻声道:“天命已归于新皇,陛下若饮了此杯,吾皇亦念着亲情,会善待元佐、德昌等诸皇子公主。” 赵炅瞳孔一缩,盯着王侁,骂道:“汝这小人,朕恨未能早日将汝斩杀!”王侁脸色如常,反唇相讥道:“人心如镜,君子眼中,普天之下多为君子,在小人眼中,普天之下皆为小人。从汝弑兄夺位之日开始,便与天下之君子陌路矣。” “杨业一生保境安民,若非你却听信谗言,借潘美之手除去,折杨家焉能死心塌地助新皇夺位。” “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张永德、刘延让等宿将原本已打算安享富贵,若非你对宿将一再猜忌,竟强逼大军隆冬出战,刘延让焉能舍得一身荣华,为拥立新皇殊死一搏。” “曹彬忠心耿耿,若非你一直削他的威信,又忌惮他独掌汴梁重兵,不肯授予他班直兵权,汴梁城防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堂堂枢密使,竟只能率数百家将战死街头。” 最后,王侁叹了口气,沉声道:“说到底,这天下,还是陛下亲手送到新皇手上的,吾等臣子,不过是因势利导,做个从龙之臣罢了。” 说完以后,见赵炅仍然不肯老实喝下牵机毒酒,王侁担心夜长梦多,便朝身旁的晓武都虞侯林中使了个眼色。 林中却有些被赵炅的皇权气势所慑,未敢当即迈步上前灌酒,王侁低声道:“林将军,功莫大于拥立,此乃百年难遇之机,官家让吾带你来办此事的用心,你可要好生体会!” 林中悚然一惊,随即明白过来,感激地朝王侁拱了拱手,横下一条心,大步朝御座走去,赵炅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喝道:“大胆!”他这一喝却未能阻止林中逼上前来。 赵炅脸色灰白,对王侁道:“望德昭顾念同为赵氏血脉,善待诸皇子公主。”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未多时,脸露痛楚神色,七窍流血而死。王侁躬身拱手道:“恭送陛下。” 赵炅身死,赵德昭择日登基,起复赵普为丞相,任王侁为参知政事,曹翰为西京留守,令其速率五万大军西征夺回函谷关,张永德为太原留守,出镇河东,刘延让加侍卫马步军指挥使,出为河北诸路排阵使,张美为殿前都指挥使,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林中为御龙直指挥使,其余从龙功臣俱有封赏。 在赵炅身故后归顺的大臣,如丞相李昉、定州驻泊兵马都部署田重进、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美等,新皇帝皆未怪罪,仍官居原职。赵炅得位不正,以庶人之制下葬。他的后代,如楚王赵元佐、韩王赵德昌等,爵位削为郡王,其它的皆不再称皇子皇女,诸大臣都盛赞新皇顾念亲情,宽厚仁爱。 崇政殿中,新皇赵德昭高踞龙座,王侁面色恭敬地侍立在身边,丝毫不以辅佐拥立的首功之臣自居。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进来,使平常有些幽深的大殿难得的亮堂起来,而伏地听旨的赵炅的成年子女们,神色却是阴云密布,赵元佐眼含忿忿,赵德昌脸色苍白,其它子女大都战战兢兢,唯恐堂兄赵德昭狠下心来斩草除根。 “天家尚有亲情,”赵德昭冷冷道,“汝等之父虽有谋逆之罪,朕只罪其一人。汝等好生在家中安居读书明理,便是大好事。”经历了近十年惶恐不安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说一句,“汝等若没有不明白的,这便回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正欲谢恩告退,却有一女子跪伏秉道:“父亲虽然犯了谋逆之罪,以庶人下葬,但请陛下准许罪臣子女,每逢时节到坟上拜祭。”她语意甚哀,赵德昭俯首一看,却是赵光义最小的女儿。赵德昭皱起眉头,转头看向王侁,见他微微点头,便沉声道:“本朝以孝悌治天下,便准汝所请。” 待赵光义的子女都退下后,赵德昭方才吐了一口气,心怀大畅,直至此时,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九五至尊的大位,居然如梦中一般,为自己所有。 侍立在旁的王侁也松了口气,大宋的皇位之争在旬月间便告结束,禁军主力终于从内乱中腾出手来。 二十六章 势争 更新时间:2010-07-19 赵德昭在关中的安民告示被夏军及时送入围困的州府县城,投降近在眼前的夏国,还是等待汴梁新官家的恩泽,成为赵炅所任命的众多地方官员不难判断的选择。 “赵德昭谋朝篡位,吾乃官家亲手选拔的进士出身,岂能从贼。也罢,归顺夏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伺,也免得关中父老生灵涂炭。”太平兴国五年进士,秦州知州卢显澄第二日便开城降于夏军。赵炅虽然打压武臣,但他在位期间,科考次数与录取的进士人数之多堪称空前,十年内提携起来的新晋文官无数,几乎遍布关中各州县,十数日之间,京兆府、凤翔府、环、庆、陇、渭、凤诸州先后归顺。 长安城中,陈德颇为繁忙地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表达忠心的关中官员的代表后,将关中治理委托给跟进的丞相府官员。听闻宋将曹翰已经率领七万禁军攻打函谷关,陈德亲自带领龙牙、锦帆、止戈三军前往赴援。 在关中与中原、河北之间,黄河、吕梁山,伏牛山、中条山、崤山、秦岭纵横交错隔断东西的广大地区里,函谷谷道是最重要的东西向通道,它窄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函谷关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正是因为函谷关乃是长安与洛阳之间的咽喉要道,远自战国时期,这里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先期到达的军士掘土挖濠,在关前几乎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挖出了累累白骨和残破的兵刃。 就在这条东西向的狭窄古道上,历代建有三座险峻的关隘,分别是潼关、秦函谷关和函谷新关。而夏军夺关之前,宋人重兵防守的还是靠近长安的潼关。行军司和军情司一是考虑到由于潼关距离长安太近,一旦被敌军突破,关中腹地毫无应变的时间,二是潼关位于函谷谷道西侧,宋人完全可以在函谷谷道东侧另修关城,将此天险与夏国共有。于是张仲曜率花帽、横阵两军攻破潼关后,干脆继续前进,占领居于函谷谷道中的秦函谷关,将它重新修整加固,它是这函谷谷道的真正锁钥,恰好卡在函谷谷道最为狭窄险峻之处,两侧丘峦起伏,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 当西京留守曹翰统率着大军来到关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两个月时间不到,原本残破不堪的旧函谷关,居然完全变了模样。 夏军不但将关城加高加固,还在关前挖掘了五道深壕,壕沟内侧是削尖的鹿角和矮墙,矮墙上布满了床弩,按照夏军的习惯,矮墙后面修建了真正的营垒,营垒中安置着抛石机,不管是床弩还是抛石机都已经校对好了射程。函谷谷道两侧都无法通行,宋军若要前行,唯有用血肉铺路。 远处宋军已经顺着函谷谷道来到第一座壕沟面前,横阵军校尉简子通颇为兴奋地望着将军石元光,久闻函谷关大名,没想到它竟然如此易守难攻。现在狭窄的谷道上挤满了推着攻城车,手持各种兵刃的宋军,弩手密密麻麻地跟在重甲步卒的后面,打算靠近射击。然而,宋军所行经这一段谷道,早已被三道壕沟后面的床弩和抛石车试射了无数次。 石元光不需要千里镜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低头对简子通笑道:“不用着急,宋人吃了头一回亏,就会学乖,我们也占不到这么大的便宜了。”这时前面的宋军已经开始将宽大的木板铺在壕沟上,举着大盾刀剑的重步兵冒着密集的箭雨当先跃出,夏军保持着适当的抵抗烈度,让前阵的宋军统领觉得只要再加上一把劲就可以突破头道壕沟,越来越多的宋军被督促着涌入谷道,密集得连士卒挥舞兵刃也要小心误伤同袍。 “是时候了!”石元光沉声道。“发!”简子通高声下令,无数的石弹、陶弹、火箭、床弩,几乎没有漏过第一道壕沟面前的每一寸土地,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这狭窄的战场正面,刚刚还气势如虹向前攻击的禁军,已经十损七八,好些受了重伤的大声哀嚎着,尚且能够行动的更飞快的向后退去。矮墙后面夏军大声欢呼着,刀盾手趁机冲了出去,将宋军辛苦搭好的木板桥推下壕沟。 在函谷关城上,陈德用千里镜看着远处。 张仲曜道:“曹翰真是莽撞,我军深濠壁垒相待,他居然一上来便全力相攻。” 陈德笑道:“赵德昭夺得大位,自然要一场大胜来巩固他的威信,关中乃帝王之居,他夺回了关中,才好继续自称正朔。”他望着如潮水般顺着谷道涌上来的禁军,暗道:“关中已定,李斯正在抓紧整理州县,不多时便有百万民夫可以输送上来。在这函谷天险前面,不知宋国愿意流多少血才肯罢休。” 宋军虽然遭受了重大的伤亡,统兵将领却仍不放弃,选拔了少数精锐,带着强弩利刃继续一波一波地朝西攻打,没过多久,夏军所挖掘的深濠已经填满了尸体,成为通路,寨墙前面也层层叠叠铺着宋军的死尸,被火油烧成重伤的伤者浑身焦黑,在一边哀嚎,一边四处乱爬。 西京留守曹翰亲自在后督战,他皱着眉头看着这惨烈的景象,自己从关中回师拥立,虽然官家并不怪责,但随即任命西京留守,又让自己亲自率军夺回函谷关,显然有一层将功折罪的意思在里面。 虎捷左厢第一军指挥使程常安浑身带着血水和泥土,颇为狼狈地退下来,跪倒在曹翰面前秉道:“将军,函谷关实在太险峻,夏人器械又厉害,不如让暂缓一阵,待投石机,床弩运送上来再行攻打。”曹翰面色冷峻,喝道:“短短月余,夏国人就能把函谷经营的固若金汤,我们有时间等床弩、抛石机,他们难道就坐着看么?如今之计,正当一鼓作气,拿下险关!”下令控鹤、虎捷各军选拔精锐,轮番攻打。 在曹翰的严令之下,宋军一拨又一拨发起冲击,后队弓弩手顶着石弹列成弩阵,不惜耗用箭矢,将漫天箭羽倾泻到夏军阵地上,夏军据守的矮墙上,宋人的弩箭密如猥毛,这等不顾伤亡的打法令双方都损失惨重,第一道壕沟后面,堆叠的尸体渐渐与夏军修筑的矮墙平齐,控鹤右厢第三军指挥使朱伯朝甚至亲自上阵,顶着盾牌冲入了夏军营垒,挥舞钢刀大声喊杀。 眼见工事几乎被破坏殆尽,负责前沿的横阵营指挥使石元光便命军士退到第二防线。 宋军大声欢呼一阵,却再也没有余力继续攻击,几乎杀得浑身脱力的朱伯朝靠在被血水浸泡得有些酥软的矮墙后面,解开胸前甲胄,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卡在两层铠甲之间的夏国连弩箭取了出来。在他身旁,控鹤军、虎捷军的士卒散坐一地,有的忙着裹伤,有的忙着把夏军未来得及破坏的床弩掉转过来。 “朱伯朝果然是条好汉,”曹翰在后面望见前面战况,赞道,见前队攻打的军卒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他脸色微变,沉声喝道,“夏国人怕死后退了,谁愿领兵继续攻打!” “吾去!”适才被曹翰训斥的程常安脸色惨白,左肩上裹着的白布浸出来血迹斑斑,却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沉声答应道。 “好!吾就知道,虎捷军中没有孬种!”曹翰脸带微笑。 前面控鹤军已经把自己的床弩推到了夏国人修筑的矮墙上面,程常安咬了咬牙,带着刚刚从虎捷军中选出的精锐超越了控鹤军的防线,朝着夏军的壕沟冲杀过去。 “每一座雄关险隘的威名,实是无数血肉牺牲推起来的,”张仲曜颇为这些汉子不能与胡虏决胜于漠北,却白白丧命于此而惋惜,“可惜了这些大好男儿,将血流在这里。待关中平定,是否让骠骑、白羽诸军合力东出函谷反击宋国。”他建议道,巩固关中最好的方式便是以攻为守,待关中平定,夏国大军东出函谷关,威胁洛阳甚至汴梁,只要在野战中击败宋军,就能迫使宋皇签订城下之盟,割让关中。 “且看战事如何发展吧,让行军司先把进兵方略准备妥当。”陈德笑着接过亲兵递上来的一卷鸽书,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可是国中有事?”张仲曜心中升腾一一阵不详的预感。 陈德点点头,沉声道:“辽人数万骑兵,正沿着贺兰山行军,距离灵州大约还有三日路程而已。” “什么?”张仲曜大惊失色,“军情司为何事前没有消息?” “军情司在辽国的细作是通过康曲达干和韩德让的关系发展的,”陈德缓缓道,“此番辽人出兵,不但一直宣称是要经河北攻打宋国,而且为了保守秘密,只动用契丹族兵马,将南面汉官全部拘禁,还禁止一切商旅出入。幸亏骠骑军在草原上的荫户发现了辽人的大军,拼死将这个军情传递了出来。” “原来如此,”张仲曜稳了稳心神,道:“如今灵州一带团练军有五万之众,尚有虎翼军留守,执行行军司早有坚壁清野的计划,坚守灵州,等待关内大军回援,应该不难。但是,”他皱紧眉头,“若是契丹人竟敢舍下坚城,长驱直入吾国中腹地,一路烧杀过去,倒是难办。” “若契丹人敢如此,就让他匹马不回,辛古已经请命,他立即率骠骑、的卢、踏燕三军回援,”陈德望着前面正不惜代价地争夺第二道壕沟的宋军,沉声道,“骑军北返,关中空虚,绝不能让宋军越过函谷关。从现在开始,每一道防线都要全力争夺。” 二十六章 坚壁 更新时间:2010-07-20 辽军袭击灵州的消息公布下去,不出指挥使李朗所料,因为被留在后方待机而满腹牢骚的虎翼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兴奋庆幸之意,仿佛那数万辽军是来送脑袋的一般。 “行军司看不起我们,哈哈,人算不如天算,”虎翼军百夫长尉迟崇明颇为得意地嚷道,“可算捞着打硬仗的机会。”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宝刀。 “战场上杀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就发财了。”身旁的百夫长吴元庆有些担心这人用力过猛,把镶嵌在刀鞘上大大小小百十颗宝石给震下来。“老子真是倒霉,却要和这帮少爷兵一起并肩作战。”吴元庆暗道,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同袍。 校尉康恪阗是夏王国舅,康居国世子,百夫长尉迟崇明是高昌国世子,十夫长尉迟僧迦乃是于阗国王世子,百夫长安重孝出身河中将门,舍弃了哈里发封给的布哈拉安家的世职前来效忠夏国,十夫长石昌是大宛最大马场的继承人、百夫长曹怀德的父亲是布哈拉西面沙漠游牧民的首领、军士何伯周的家族是撒马尔罕珠宝行会的领袖、军士霍天成家里有河中最大的葡萄园,每年酿的酒汇流成河、军士毋博雅、米迭部、史文远是各自世家的继承人。 校尉康恪阗颇为担忧地看着这些精力旺盛,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们,他虽然也号称是康居国世子,但从小便出门经商,辽国也去过好多次,颇晓得南北院军精锐的厉害,“敌军来势汹汹,留守灵州的一营骠骑已经前去掩护贺兰山南麓屯垦的边民。将军大人有令,我等需在辽人进抵灵州之前,将附近数百里的草场全部烧毁,牲畜杀死,水源下毒,将附近百姓撤入城内。” 随着骠骑四出,辽人就要来袭的消息传遍了贺兰山南北,一时间,到处皆是鸡飞狗跳,家家放火,村村冒烟。 荫户王庆手持着火把,脸上满是舍不得的神色,他的老婆王于氏忙着在屋子里收拾细软,稍为值钱点的物事,比如铁锅,粮食,陶碗,价格不菲的铁制农具,都被仔细地打好包袱,家里养的鸡鸭都全杀了烤成肉脯,五头绵羊用绳子拴在马车后面跟着带走。 王庆终于咬了咬牙,将秋天堆积得仿佛小山一样高的草垛点燃了,火焰熏天,映出在他的眼睛里,满是心痛,接着又按照军士大人的指示,将茅草屋顶洒上了牲畜一吃就要拉稀倒毙的草药粉。王于氏抱着小孩颇为留恋的回首看着家园,王庆将一柄长矛和弓箭平放在身侧,暴喝一声“驾!”挥了一个响鞭,两匹马艰难地迈动脚步,大车载着高高的都是沉重的细软,往南而去,荫户们将在骠骑军指定的地点会合,然后在军士的带领下一起往南撤入灵州。 “小心!小心!”灵州官道旁的孙掌柜看着伙计们拿着白瓷的餐具在磕磕碰碰地放在木箱内,颇为肉痛,他恨不得自己生出几十只手,亲自打包。“掌柜的,”梁德上前请示道。“后院还有几十头羊怎么料理?”“带走!”孙掌柜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还有那些仓库里的葡萄美酒、熏肉、上好的白面、稻米,全部要打包带走!,也要带走!”“是!”梁德苦着脸退了下去,足足折腾了整日,这原本储备丰实的客栈几乎比被乱兵洗过十遍还要干净,孙掌柜才带着他的伙计们,赶着五辆大车和着几十头羊,匆匆向南撤退。孙苟智脸上淌着汗珠,看着被点燃的客栈,恨不得跳下车去救火,军士觉得这座建筑修得太过坚固,有可能被辽军作为指挥所,就让他自己烧了。 撤退的命令从灵州一直向北传递,而还未来得及接到坚壁清野和撤退命令的草原荫户,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抵抗。 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脸色颇为难看地看着被焚烧成一片黑地的冬窝子草场,很少有游牧部落做的这么绝的,可以想见,没有了这些牲畜越冬的草,这个冬天,部落的牲畜全都要死光。 自从踏入夏国在漠北的势力范围以来,虽然辽军兵力庞大,当地蒙古人几十人,数百人一群的骚扰几乎从未停止过,辽军的目标是奔袭灵州,也不可能专门停下来拍死这些讨厌的苍蝇。 一个被栏子马抓获的蒙古俘虏被押到耶律斜轸地马前,蒙古人扬起头,毫不客气地盯着辽兵簇拥的贵人,若不是被牢牢反剪着双手,他肯定会扑上去咬开他的喉咙。 “附近还有没有烧毁的冬窝子草场么?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耶律斜轸让胡里室问道。 那蒙古俘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一言不发。 胡里室大怒,当即扒下他脏兮兮的皮袄,按在地上抽鞭子,只将他脊背打得血肉模糊,再问道:“附近还有没有烧毁的冬窝子草场么?” 那蒙古人抬起头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盯着胡里室,仍旧一言不发。 耶律斜轸亲自开口,用蒙古语问道:“夏国给了你们的好处我都可以双倍给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蒙古人仍旧一言不发,只用蔑视的眼神看着耶律斜轸,耶律斜轸盯着那仿佛宋国读书人一样的眼神,这样的人,他在南面杀过不少,挥挥手,喝道:“砍了!”胡里室早已按捺不住,闻言抽出腰刀,照着那蒙古人的脖颈斩下去。 耶律斜轸看着那身首异处的尸体,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东西,使卑贱的蒙古人,居然以为自己能够胜过强大的辽国。“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留下来了,全军加速前进,过了贺兰山有许多汉人的农庄,在那里可以打草谷!”耶律斜轸看着南面,目光仿佛越过群山,此时夏国的军队的主力,应该还和宋人纠缠在一起吧。 函谷谷道中,曹翰都督的禁军攻打一日紧过一日,而夏军一改初时逐次后退,打便宜仗的作风,开始强硬地寸土不让,双方的战斗显得更加惨烈。 曹翰派出后继的龙捷军沿着黄河东岸试探渡河进入关中的可能性,遭到了于伏仁轨率领的白羽、同仇两军的迎头痛击,曹翰又派人请折家军南下关中平乱,但折御卿却以在贺兰山、阴山一带发现大队契丹骑兵,折家要防御辽兵入寇为由拒绝发兵。无奈之下,曹翰唯有一边督促前沿各军轮番攻打,一边向赵德昭上书,请求加派禁军增援,强攻函谷关。 禁军已经占领了两防线,在短暂的战斗间歇,程常安满脸血污,颇为气恼地指着一名都头大骂:“让你到后面取弩箭,怎么领上来这些耍把戏用的物事!”贾六颇为心虚地辩解道:“曹将军将洛阳武库储存的器械都调拨了过来,后面堆积如山,都装在木头箱子里,末将分辨不清,便错搬了这几十箱火器。”他顿了一度,接道,“要不,末将再带人将它们搬回去?” “蠢才!”程常安又骂道,搬回去还要再浪费一趟脚力,指着壕沟对面夏军的营垒,喝道:“全部射到对面夏国人那边去。”贾六领来的这批洛阳武库中库藏火器花样繁多,有火箭、火毬、火聤、火蒺藜等等,他忙不迭地将这些乱七八糟地玩意儿送上前沿,板起脸,对麾下禁军喝道:“程将军有令,将刚刚领来的火器全部投射过去。” 这种火器无论对夏军还是宋军都不是新鲜物事了,眼看着宋军竟然突然释放火器,石元光立刻命令前阵检查是否有发射剩下的火油陶弹,这玩意儿如果在本方阵地上被点燃,麻烦倒比宋人那些火器更大。 宋军的火器有的无法点燃,有的干脆飞到一半就燃尽了,但大多数都带着火花不断落到夏国的防线后面,发出浓浓地黄黑色毒烟,呛得的前面的军士眼睛流泪,但夏国军士将浸湿的布条绑在口鼻外面,也就能在阵地上呆得住了,火器不过是呛人而已,比见血要命的弩箭还要好应付些。 在宋军后阵土垒的高台上,西京留守曹翰看皱着眉头,面铺满宋军尸体的谷道和夏国军队的营垒都渐渐笼罩在浓烟之中,这函谷关两侧皆是陡峭山峦,烟雾不容易散去,反而随着贾六满心希望将自己的失误报销在夏国的阵地上,火器发出的浓烟越来越浓,曹翰几乎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战况了,忽然他神一亮,叫过亲兵,喝令道:“趁着浓烟蔽目,夏国弓弩无法取准,前阵牌子手、刀斧手赶紧强攻函谷关!”这两天来,宋军所受的伤亡倒有多半是夏国的弓弩造成的,夏军弓箭手都是精选苦练又极富实战经验的悍卒,若是瞄准击发,几乎可以做到箭箭咬肉,眼下浓烟几乎遮蔽了整个谷道,正适合兵力占有优势的宋军贴上和夏军肉搏夺关。 “他奶奶的,跟我上!”眼见火器居然取得了意外的效果,指挥使程常安也格外兴奋,取下膀子上面两片铠甲,免得妨碍挥刀,带着五百多名虎捷军精锐冲入浓烟之中,这条狭窄的谷道双方已经争夺过多次,就算是宋军闭着眼睛也能找着夏军的营垒,而夏军则看不清楚浓烟中的宋军到底攻打到了哪里。在一阵弩箭攒射之后,浓烟中看不清战果,直到挥舞着刀斧的宋军冲到近前,“拔刀!”“拔刀!”前面的弓弩营校尉、百夫长们下令,刚刚拔出护身兵刃的夏国弓弩手和虎捷军杀在了一起。 二十七章 乱局 更新时间:2010-07-21 “痛快,痛快!”若不是程常安躲得快,差点就被夏军陌刀阵的反击砍成几块,他的背也被被一柄锤头砸中,亲兵死活将他从夏军的第三道防线上拖了下来,“比挨打还不了手痛快多了。”他转头望向已经不再发射的火器的己方阵地,再次怒火万丈的吼道:“贾六,你这灰孙,怎么停了!” “刚才那几十箱火器全部都用光了。”贾都头颇为委屈地秉道。“再去要,”程常安大声道,现在情势,打得下函谷,就算是把洛阳拆了,曹翰也会满足他的要求。要是打不下函谷,就算把虎捷军全部填进夏军的壕沟,曹翰也不会心软。 火器造成的浓烟渐渐散去,曹翰颇为仔细地观察了前方的形势,倒在夏军阵前前面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外的禁军尸体已经比从前少了很多,宋军连壕沟也没有填满就冲上了夏军的营垒,肉搏战的损失应当相差不大,根据从前掌握和这几天交兵的情况来判断,对面夏军要比自己这边人少,地利优势被削弱,消耗下去,胜利是必然的。 “不错,”曹翰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回头对属吏道,“洛阳武库中还有多少火器,全部输送到前面去使用,另外,督促洛阳匠作再多造发烟火器。” 夏军阵地上,军士们正抓紧时间休整,陈德面色带微笑地视察前沿,心情却有些沉重。刚才宋军的突然袭击,造成前面猝不及防的弓弩手几乎折损了八成,此后刀盾手和陌刀手虽然将宋军反击了下去,但已经不是初时只付出少量伤亡就能让宋人大量流血的态势。 “对面宋军比我们多上几倍,”张仲曜脸色严峻道,“关中还有一些厢军和投诚禁军,要不要把他们整训了送上来作战。” “新附之卒,尚未归心于我,容易生乱,还是要慎重,”陈德道,“蜀军已夺了剑门,大散关那边能够抽调一些兵力过来。到万不得已时,宁可从关中征发的壮丁去和宋军拼消耗。” 蜀中成都府城下,到处飘扬着“兴复大蜀”、“等贵贱”、“均贫富”的旌旗,王安皱着眉头,看着义军一波波地冲上去,又一波波地被朝廷禁军杀回来。 义军几乎席卷全蜀,打开了不少州县武库,现在攻城的军兵也大都配齐了刀枪弓箭等武器,少数精锐还有盔甲护身,但战力还是大大不如朝廷禁军。王小波亲自率领二十万义军围攻成都附近州县,攻下了蜀州、眉州、汉州、梓州,唯独这成都府打了许久,也未能攻克。 而李舜率领锦帆营为骨干的另一支队伍已经克剑州、绵州、阆州三州,不少闻风起事的豪杰都汇集在李舜的周围。萧九率练锐军夺取大散关后,驻守川北州县的万余禁军,因后路和粮道被断,军心大溃,最终被李舜击败,宋国马步军都头王杲兵败身死。 成都府城城楼上,西川招安使尹元脸色凝重地看着下面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攻城的蜀中义军。 同知兵马事裴庄眼中流出复杂的神色,自从赵德昭夺位的消息传入蜀地后,排阵都监王继恩已经被这二人软禁起来,按照尹元的意思,先击败蜀中乱民再说。裴庄是蜀人,此番入蜀平乱原本多少有些莫名的心思,偏偏朝廷却又换了官家。 “乱民人数虽众,却不足为惧,不但阵势散乱不堪,而且中军遮护不密,攻打了这十数日毫无所获,刚开始的血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尹元语气一凛,“贼兵可破,请裴大人率军出战,取贼酋首级。”他颇为玩味地看着裴庄,又指着城墙下不远处盔甲鲜明的一群,明显是乱民将领首脑聚集之处, “遵令!”裴庄沉声道。 成都府突然城门大开,在不远处观战的王安还来不及招呼头领率军抢门,只见两千余铁甲骑兵,雷鸣般从府城内冲出。 刚刚被城头弩箭射退的义军皆是数月前还在乡间务农的百姓,蜀中交战极少见着骑兵集团冲锋,如何吃得住这般惊吓,纷纷哭爹喊娘乱跑开去。 尹元在城楼上观看,只见乱民被骑兵一冲之下,大部分当即逃散,来是乱哄哄地铺天盖地,去时更逃得漫山遍野。只有数万人居然紧紧围绕在中军周围,生生扛住了铁骑的冲击,这些义军并不懂得如何对骑兵,所依仗的,无非是拼死搏命而已。 “不许退,不许退!”王安高声喊道,眼见敌骑直冲着自己的帅旗而来,不但不退,反而抽出腰间横刀,督促左右将领拦截那些四散奔逃地溃军,头领们的身先士卒的朝着敌骑冲去,不时有几百人一群的溃兵被这些骨干首领所感召,翻身朝着宋人铁骑冲杀过去。他们被铁骑撞到,重重的马蹄将受伤倒地的踏为肉泥,被大枪高高挑飞,被下探的横刀割去首级,鲜血四溅,到处是残肢断臂和呻吟呼痛的残兵,但后面的却不住地朝前用去,“兴复大蜀!”“驱逐外人!”衣衫褴褛地蜀军中,有的几乎不会使用兵刃,单单用血肉之躯挡在战马前面,更多的完全舍弃了自身的防护,仿佛潮水一样涌上前面的宋军骑兵,哪怕舍了性命,只要在敌人身上划上一刀,捅上一枪。 “螳臂挡车之徒!”尹元脸色一寒,三万余禁军主力,举盾牌持铁刀,全身挂甲的重步兵在前,手持强弩的弓箭手在后,还有三千多铁骑军在旁护卫,列队开出城门,来到与骑兵缠斗的蜀军主力之前,弓弩手开始轮番放箭,只见万弩齐发之下,聚集成团的蜀军一片片的倒下死去,最后,终于在这宛如一边倒的屠杀般的战斗下,崩溃了意志。 “快跑吧。”“打不过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刚开始溃退的首领尚且还为自己找些理由,到后来则是如山崩坝倒一般,战场上到处皆是逃散的蜀军,坚持抵抗地唯有簇拥在王安身边的数百亲兵。 “不许后退!”王安挥舞着横刀,“宋人兵少!”但是很快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宋军朝着自己这边杀气腾腾地涌来,“兴复大蜀!”“均贫富!等贵贱!”无数箭雨朝着战场上最后仍在抵抗地蜀军铺天盖地而来,王安浑身都插满了箭矢,尸身仍然撑着大旗不倒,在他周围数百亲卫,包括了从河中回来的一百多锦城营军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全部阵亡。 成都之役入蜀平乱宋军击杀民变首领王祈伯,震动全川,祈伯王安阵亡,蜀军主力溃散,李舜麾下虽有蜀中义兵十余万众,除了少部锦城骨干外,皆未谙熟战阵,难当宋军数万精锐,于是退守阆中。西川安抚使尹元欲夺回大散关,就要先清除来自侧后方的威胁,于是引兵北向,与李舜率领的蜀军在阆州对峙。阆中以周围山形似高门,城在其中,阆水迂曲,环城三面而得名。三国时张飞在此屯兵,大破张郃于瓦口,后世吴玠、吴璘兄弟以此为据点,独抗金兵数十年,都是凭借了阆中天险。 而宋军在蜀中胜利的消息,却因为交通断绝的缘故,无法到达汴梁。 崇政殿内,参知政事王侁正为添兵夺陕的事情和官家争得面红耳赤。 “关中虽然是帝王之居,但只要曹翰据洛阳四塞之地,扼守函谷新关,夏军要出函谷亦不容易。”口沫飞溅之际,王侁还不忘将歪了的长翅帽扶正一下,继续道,“吾国两面受敌,西面对夏国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唯东面辽人十余万骑兵时时威胁河北,数日可以饮马汴河,方是心腹之患,数月前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乃是万不得已之下行险之举,回师的十万大军,六万兵给了曹翰去夺取函谷关,只有四万兵由刘延让带回瀛州、定州,河北兵力空虚,仅能婴城自保而已,如何能再抽兵。汴梁无险可守,只能以兵为险,驻屯京师的十万禁军乃是以备缓急之用,更加不可抽调。” “王卿说得虽有道理,”赵德昭脸色微带激动,但气度还很沉着,被赵炅压抑了十几年,脾气远远超过他的父皇,对敢于面折廷争的王侁,他是尊重多于恼怒,“但夏贼趁乱入主关中,等若斩朕左臂,南唐后主李煜诈死苟活,现在不断给他的旧臣写信,为陈德邀买人心,若不趁夏贼立足未稳之际夺回,不出数载,朕恐关中士民尽归心于夏贼矣。关中、巴蜀若失,中国州县、财富、户籍四去其一,朕有何面目见太祖于地下。” “再者,折御卿禀报的消息,辽人已经进兵灵州,陈德亦受两面夹击,正踌躇于保关中还是保河西之间,吾给曹翰添兵,就是要让他受到更大的压力,撤兵回师河西。”赵德昭沉声道,“河东新败,契丹国主正驻跸云州虎视眈眈,张永德、潘美二人交接未定,不便抽兵。河北空虚,仅能自保,亦不能抽兵。唯有从汴梁驻屯禁军中再抽兵三万给曹翰,定要拿下函谷关。” “陛下。”王侁还待争执,却听赵德昭沉声道:“朕意已决,王卿且为朕拟旨吧。”他的脸上神情坚定,要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有的时候就不能畏首畏尾。 二十九章 中坚 更新时间:2010-07-23 天色渐晚,疲倦不堪的团练兵依靠着大车坐在地上,尚忠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被辽兵围困之地乃是一片平原,掘地三尺都无水源。 这一天,灵州团练付出了比契丹人多好几倍的伤亡,尚忠信麾下的军士大都带了伤,在下午的战斗中,几次千钧一发之际,全仗着军士拼死将突进车阵的辽兵驱赶出去。“若是步军,契丹人焉能如嚣张。”尚忠信叹了口气,步军有强悍的陌刀手,有重甲长矛手,神臂弩、连弩、抛石机、火油弹,都能一口崩掉契丹几颗犬牙。 远处,夜色中,契丹人铺天盖地晃动地火把,仿佛和天上的星空连为一体。为了不使汉军休息,辽兵不停地鼓噪击鼓。耶律斜轸也长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一击即溃的汉民车阵,居然围攻整日都没有打破,他眼望着南方,原本触手可及的灵州,似乎也变得遥远了。 隐隐约约,汉军营垒中传来歌声,那是军士在鼓舞团练兵的士气。夏州团练的冬训,并不特别注重骑术、搏斗、射箭等战斗技巧的训练,而强调军令、纪律和士气,军歌作为士气养成的一部分,是正规的考核项目。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鄴下黄须兒。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刘迪怀抱着长矛,侧身靠在车辕打盹,眼睛熬得红红的,晚上契丹骑兵偷袭了几次,都被当值的军士领着团练堵了回去,他困到了极处,渐渐合眼睡去。 第二天刚拂晓,契丹人再次烧起了黄黑色的浓烟,仿佛不知疲倦的战马又踏出起漫天的风尘,烟尘中不时有数百人的骑兵冲出,骑射连发。刘迪疲惫地挺着长矛,身旁的伙伴已经倒下了三成,能活着就很幸运。大量的团练兵睡眠不足而有些浮肿的眼睛里,有越来越多的畏惧,甚至绝望。 尚忠信咽了一口唾沫,四处几乎声嘶力竭地高声喝道:“妻儿父母就在你们身后,都要给我挺住,灵州大军会来救援我们的!”这样的激励在昨天还有些作用,在经历了大量的伤亡和连续战斗之后,团练兵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听到前面试探攻击的先锋回禀的情况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契丹万匹战马来回奔驰,雷鸣般声音传于数里之外。虎翼军指挥使李朗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看了看麾下三千余军士,人马皆笼罩在重甲之中,虎翼军的具装甲骑大都是由身家不菲的军士们格外改制过的,因此从盔甲外饰的花纹和锦袍上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各自的身份。 接到近四万百姓被契丹人围困在灵州北面的消息后,李朗立刻便做了决定,绝不能舍弃这些夏国子民。不管是对开垦边地还是收复草原部落,夏国军士对荫户的保护承诺都绝不是空谈。 骠骑军指挥使辛古带着一千骑先行赶到灵州,李朗便将灵州防务交托给他,亲自率虎翼军出援。虎翼军与灵州团练将就地坚守待援。待后继骑军援兵到达灵州,趁契丹骑兵围攻车阵疲敝之际,辛将军可以一举将其击破。 面对着的麾下将士,李朗深深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让纷纷开始鼓噪的军士安静下来,一挥马槊指着北方,沉声道:“战场,就在前面,”他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是光荣的战死,还是幸运的活下来,半凭本事,半听天命,身为指挥使,我知道,在你们中间,没有一个摆设,更没有一个懦夫。”他这话引起麾下军士一阵哄笑,并非通过军士考核而晋身的贵胄子弟开始互相打趣,李朗微笑着点点头,挺起马槊,沉声喝道:“天佑吾夏!”放下头盔上的面罩,拨转马头,调整了一下姿势,百骑牙兵的簇拥着他,列成了一个引导全军的锋矢阵。 “天佑吾夏!”众军士一起大声呼喊军号,放下铁面。“为了康居。”校尉康恪阗在默道,也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为了于阗。”“为了高昌。”“为了疏勒!”三千余骑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事,摆成一个三列的冲刺阵型,“为了大夏!”吴元庆高声喝道,一手擎着肋生双翅的斑斓猛虎大旗,一手策动战马,紧随在李朗身后。 耶律斜轸忽然听到一阵不同于己方的整齐蹄音,与此同时,斥候来报,是灵州方向出来的数千重骑兵出城救援百姓。“让开道路,让他们进去!”他沉声令道,辽国也有铁林军,但此番长途奔袭,他所选取的都是轻骑,在这四面平坦之地,平夏铁鹞子冲刺起来,到还真难当其锋,不过,重骑兵的弱点耶律斜轸也深知,他们既然要来送死,就不妨笑纳。 虎翼军是夏军中战马最为高大,铠甲最为精良的骑兵,三千余具装甲骑列队冲刺,就是一股势不可当的铁骑洪流,契丹游骑纷纷避到两旁,有的一边躲避,一边射箭,然而,大部分射向虎翼军的箭矢都不能穿透铠甲,只弹落在地。 刘迪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铁骑朝着车阵冲击而来,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时候,身后的军士欣喜若狂地高喊道:“是虎翼军!灵州救兵来啦!”“不可放箭!”“大家闪开!”之类的话他都听不见了,只看见一线黑色的铁甲骑兵,如怒涛拍岸一般,朝着车阵撞来,快要到达之时,忽然两边一分,围绕着车阵传起圈子,那些尚且流连在汉军车阵附近的少数契丹游骑,不是被马槊挑落,便是被撞下马去,踏为肉泥,等到麾下铁骑的速度减缓下来,清除了周围的契丹游骑,尚忠信也为虎翼军打开了一道营垒的入口,李朗方才低喝一声,率领并未有多少折损的虎翼军军士进入营垒,当他掀开面罩,周围有爆发出来一阵欢呼! “是小李将军!”这句是惊喜的语气,见多识广的军士立刻把灵州援军到达的喜讯传达给了荫户们,百姓们虽然并不认识李朗,但在说书先生“张将军出使定河中,李校尉风流夺美人”一类的话本里面早就知道这个人乃是陛下爱将,文武双全,有胆有识,乃是薛丁山一般的人物。“是虎翼军!”这句是失望的语气,虎翼军平时不大被诸军看得起,它的名号和特色,在极端尚武的灵州也是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话题,灵州荫户一般的看法,在戈壁里,五百骠骑军就能把五千虎翼军拖垮。 虎翼军带来了一千架连弩和弩箭,尚忠信脸上堆着笑意,一边道谢,一边怀疑地看着那些传说中的少爷兵,关键时刻,这帮人不会拨马就走吧。但李朗接下来命令打消了他的怀疑,虎翼军的军士都披挂重甲,持了步战用的长刀大斧之类,以百人队为单位,分布于车阵四周,当做重步兵来使用,这些骨干的加入,既巩固了外围阵线,又使那些畏惧忐忑的团练兵沉下心来。 “敌众我寡,当前的要务,是要巩固住车阵防线。不过,到了契丹人攻杀甚急的时候,我军还是要策马冲出去和敌骑厮杀。”李朗面色凝重地对辛古交代道,他的官阶高于尚忠信,又是陈德委任的灵州留守,因此自然而然的接过了战场指挥权。 见重骑兵进入了营垒,北院先锋统兵官胡里室大声下令,三千骑直冲着适才汉军营垒放入本方骑兵之处冲杀过去,辽人骑射~精湛,人马未到,又准又劲的丛丛箭羽先到,如同夏天的蚊蝇一般追着人咬,团练兵们举起木盾、铁锅、锅盖、涂湿泥的粘毯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抵挡,引得远处的契丹兵一阵讪笑。 虎翼军的军士大多使用的是下尖上圆的骑盾,刚好能将大半身形掩住,少量流矢很难贯穿冷锻铁甲,吴元庆小心地从盾牌上缘瞭望出去,估算着辽兵的距离,他还不知道这批团练兵能不能在敌骑冲阵面前保持住不崩溃。“挺枪!”后面的骠骑军军士一声令下。 团练兵没有令吴元庆失望,迎着前方还在不断飞来的箭矢,直起了身形,虽然瞬间便有几人中箭,但其他人丝毫未动。骠骑军的军士眼神很毒,辽骑并非佯攻,而是冲着车阵直撞而来,同从前无数次攻打一样,前面的扰乱汉兵的阵脚,后面的趁机渗入长矛手当中,挥舞马刀,带起一片片鲜血四溅,契丹胡刀的形制最适合骑兵坐在马上向下挥动,专门砍杀步卒的肩部和脖子。团练兵笨拙的用长矛反击着契丹精骑,他们的牺牲抵消了骑兵的速度和冲力。 “杀!”吴元庆暴喝一声,从盾牌后面跃出,双手持握着重斧,第一挥动便卸下一条战马的前腿,顺手向上撩起又划开旁边另一匹战马的肚子,在他身旁,那马匹被他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带着血流的满地都是,软软地倒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契丹骑兵一下便被两三柄长矛刺中。在吴元庆身旁,浑身披挂重甲的安重孝、石昌、曹怀德与他一样,势如疯虎一般地挥动着兵刃,契丹骑兵坐在马上,失了速度,单凭臂力和弯刀很难伤到这些重甲军士。 对于双方来说,这两军相接的短短数十息,和一个时辰样漫长,终于,在李朗及时调上来的连弩队的反击下,辽人付出了比之前多出几倍的伤亡,后面的契丹骑兵终于潮水般撤退下去。拼尽全力的吴元庆靠着车厢大声喘息,他感觉口中有异物,吐了出来,原来是一块肉。汗水浸透了贴身的绸甲,吴元庆左右看看,安重孝、石昌、曹怀德都还活着,大家眼中有些欣慰,甚至有些笑意。周围的团练兵面带畏惧地看着这批几乎刀枪不入的杀神,但再看辽人骑兵时,却是笃定了许多。 三千余重甲军士带动起团练兵士气振作,再加上李朗和尚忠信时不时轮番带领百余骑出阵反击,使辽兵对这夏国车阵的攻击变得艰难了许多,原本仅仅是打草谷一般的战斗,现在竟然要全力应付。契丹北院精锐颇耐苦战,此时也有些倦怠和怨言,耶律斜轸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对战局的怀疑。 三十章 大风 更新时间:2010-07-24 函谷关城下面,夏军紧紧扼守着最后一道关前营垒,陈德在关城上督战。他已经是彻夜未眠,就在昨天,他顶盔贯甲,亲自带着龙牙军陌刀营反击控鹤军的冲击,又和断后的军士一起退回来。 整个函谷谷道都弥漫着宋军制造的浓烟,曹翰似乎将整个中原的火器、硫磺、牛马粪都弄来了,陈德颇为厌恶地抽了抽鼻子,谁想得到,将要改变世界的火器,最初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登上战场。宋军的兵力优势太明显,在烟雾的掩护下,几乎不惜伤亡昼夜不停地攻打,函谷谷道,成为了铺满双方军卒尸首的坟场。 傍晚时分,只要一旦没有两军相接的喊杀声,战场上空飞满了成千上万的秃鹰和乌鸦,嘎嘎地叫着,贪婪的盘旋着。 感觉一阵凉风吹过,锦帆军百夫长周筠松了一口气。这函谷谷道是东西向的,南北向的风被两侧高山挡住,宋军中许多都是老兵油子,这数日交战,为了减少损伤,往往在利用毒烟浓烈,夏军弓弩手无法瞄准的时候冲上来拼杀。一旦风势加大,或是吹东西向的风时,毒烟很快会被吹散,对面的虎捷、控鹤军军卒便默契地与夏军同时休息,等待风势稍缓时再行放烟和攻打。周筠身旁的十夫长亢山抬头看天,只见片片浓云密布,不多时,强劲的罡风穿谷而过,将函谷谷道内浓烟一扫而空,赶上来的弓弩手端起神臂弩,叭得一声击发,一个撤得慢些的控鹤军士卒被射中颈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幸好函谷谷道狭小,宋军纵有十万大军,在这般狭窄的正面也展布不开,”张仲曜脸上带着烟熏的污渍,他刚刚从前沿鼓舞士气回来。 龙牙军、花帽军、锦帆军、横阵军、同仇军、止戈军轮番上阵和宋军厮杀,都有了不少的损伤,陈德紧紧皱着眉头,现在情势便如同两牛角力般不能回退,函谷天险必守,否则,宋国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新收的关中顷刻间便易手。 “大散关方面的援军来了。”龙牙军校尉马靖禀报道。“嗯。”陈德混没在意地点点头,对萧九那边他没报什么希望,宋国还有数万禁军如同笼中猛虎一样困在蜀中。若是大散关方面抽兵过多,让这些入蜀的宋军反击出来,反倒是大麻烦。马靖补充道:“陛下前两日在前面督战,萧将军派练锐军一个营带了上万蜀中壮丁过来。” “什么?”张仲曜脸上露出惊喜神色,“蜀军不是在阆中和尹元对峙么?” 函谷关后面的营垒中,万余名蜀中壮丁皆席地而坐,每十人围坐一圈,五百人一片,每片由五名原先锦城营的军士管带着,见陈德带着行军司的军官过来巡视,随着“起立”的军令声,万余壮丁一起齐刷刷的站起来。这些壮丁虽然身量不高,但面容都很憨厚老实的,特别服从军令。 陈德脸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对身旁军官道:“不愧是锦城营带出来的兵。” “和宋国人打仗,蜀中壮丁绝不会临阵反水。”负责带队乐羊傅道。在宋人禁军的攻打之下,蜀中各支义军为了鼓舞士气,决定拥立李舜为蜀王。李舜深知蜀中和夏国之间唇齿相依,他不但抽调一万蜀军增援函谷关,还调了一万人配合练锐军,专门封锁由蜀地进入关中的各条要道。 “宋人禁军攻打甚急,李舜抽调上万壮丁出来,不会有问题吧?”陈德问道,对李舜在蜀中称王的举动,他还一直没有正式认可。 “阆中天险,蜀王一边着军兵紧守关隘,一边加紧操练士卒,只待陛下略定关中,遣一支偏师入蜀,蜀军愿与夏军并肩作战,击灭入蜀宋军。”乐羊傅解释道,“此番带出来的壮丁都是锦城营军士初步整训,和宋军开过仗见过血的。” “好!”李舜识得大体,陈德暗自感叹,称赞过后,便对乐羊傅道,“你可回禀李舜,夏与蜀国,肝胆相照,永为兄弟之邦。”他走入蜀军丛中巡视一遍,见蜀军衣甲单薄,兵刃不利,便转头对身旁的辎重军官道:“关中武库中获取的盔甲、兵刃,给他们配发充足。” 乐羊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张仲曜也笑着对他点点头,陈德言出必行,既然已经承认蜀国,就算将来巩固了关中,夏国也不会有得陇望蜀之心。 次日,辎重司将大批兵刃、盔甲、军袍都送入营中,还以大量肉食犒劳,蜀军营中欢声雷动,万余丁壮换装之后,衣甲鲜明,手持利刃,信心倍增。锦城营、练锐军军士充当军官,带领蜀军以营为单位,轮番进入函谷关前营垒中作战。 这年气候较暖,黄河解冻得早,凌汛一起,宋军便无法渡河攻击,于伏仁轨立刻命同仇军赶到函谷关来增援陈德。与同仇军一起的,还有从环庆延泾四州征发的五千弓箭手,不过,不久前还是宋国百姓的关中壮丁,夏军也不敢用得太多。夏国在函谷关西面的守御兵力得到了充实,越发寸土不让。 灵州的团练百姓被契丹军围困已是第五日,携带的粮食尚且充足,但食水已经不够。李朗估算时日,关中回援的骑兵不日将至,暗暗将虎翼军和骠骑军的精锐整合起来,准备最后决战,他抬头看天,天上浓云密布,此时尚是申时左右,天却渐渐黑了下来。 “要刮风了!”尚忠信沉声道,灵州北面一年四季都刮风,冬春季节尤其常见飞沙走石的恶劣天气。 “须得防着契丹人趁风袭营,”李朗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巡视军营,一遍布置防御,再举目望出去,外间契丹人踏出的烟尘已经被大风吹散。黑云蔽日,远处有敌骑刚刚举了火把,便被大风一吹即灭,不多时满地石头乱跑,风夹着粗糙的沙粒越刮越猛,数尺之外只见模糊人影。车阵中间两万多的灵州百姓,早已习惯风沙天气,都尽力蜷缩着身体,有的趴在大车底下,营帐中的妇女紧紧把小孩抱在怀里,几乎所有人都忐忑不安望着外面,看不见的敌人比看得见的更让人害怕。 辽国军营中,士气已经低落到极致,北院军连续数日攻打汉军车阵不下,进退两难。这一路下来,契丹军几乎没有打到草谷,战马和士兵都是饿着肚子打仗,被包围在车阵中的军士和百姓反而比平常吃得更饱,只是不敢多喝水而已。 “枢密使大人,不如舍了此处汉军,直奔灵州城下。”先锋官胡里室颇为烦躁地道。 “哼,”统兵官耶律兴哥反驳道,“这里都拿不下来,灵州城高兵多,又怎么打得下来。”言语中对提议攻打夏国的耶律斜轸隐隐有不满之意。 耶律斜轸皱着眉头,这几天交手下来,对面汉军的底细也摸清楚了,不过是万余团练乡勇,夹杂着三千多夏国军士而已,他有些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全力突袭,让那些原本不知刀兵的汉人乡勇,越战越是坚韧,打了好几天,虽然杀掉不少,但剩下的却更难对付。 栏子马远远地往南撒了出去,最远的离灵州城不过十余里而已,也没有发现别的汉军,耶律斜轸不禁有些佩服那个孤注一掷地率军入援的汉人将领。 忽然听到外面风声呼啸起来,夹扎着不少马匹咴曥曥地嘶鸣声,不少辽兵高声呼喊着,耶律斜轸脸色一喜,“长生天保佑!”他拔出腰刀,站起身来,对手下众将喝道:“你们快回去约束部属,顺风猛攻汉人大营。”众将脸上都露出迟疑神色,盖因风沙之时,骑军坐骑容易受惊,反而是纪律良好的步军受的影响更小些,所以一般都是汉兵趁风进击辽兵的时候更多。 “汉人兵少,营中又有许多老弱,一旦打破车阵,我们就赢了!”耶律斜轸沉着脸喝道。 不多时,原本已经在避风的契丹骑兵纷纷上马,大风中无法使用弓箭,都抽出了胡刀,相互间大声吆喝着,耶律斜轸与胡里室亲自率领一万骑自东向西顺风进击汉人大营,另外两万骑兵从侧翼包抄鼓噪,既可掩护主力进击,又可绞杀惊慌奔逃的汉人。 大约南面五里地之外,骠骑军指挥使辛古、的卢军指挥使史恭达,踏燕军指挥使李冉同时站起身来。“辛将军神算!”李冉算是对辛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一万四千骑夏军早一天便赶到了这里。一路上骠骑军利用熟悉地形之利,在契丹大军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清除了遇见的栏子马哨探。辛古判断两日内必有大风沙,打算利用我暗敌明的情况以寡击众,将三万辽国骑兵一举击溃。 辛古点了点头,大声喝:“出发!” “辛将军且慢,三军进击,谁为先锋,谁为侧翼?” 辛古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却是行军司派来的书记官楚先,他一挥马鞭,哈哈笑道:“风沙一起,打起仗来,营伍行列全都乱了套,那里还分得清先锋、侧翼,敌我皆是如此,此战,正是以乱对乱,乱中取胜!”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四千多骠骑军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行军司的秀才,沙子还是啃得少了啊。”不少军士还回过头来看了楚先两眼,充满讥笑之意。 李冉和楚先在牙军营便是相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骠骑军久在漠北作战,就是这个脾气,楚兄弟勿怪啊。”楚先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 的卢、踏燕两军,与骠骑军一同冒风前行,狂风大作之时,数尺之外已看不清楚,众骑军彼此间都用绳索连起来,直到最后,方才由校尉下令,砍断绳索,端起马槊,拼命朝前面喊杀声大作之处冲击过去。 无数契丹骑兵冲突奔驰,黑暗的风沙里,灵州团练和军士们涌到被包围的灵州营垒边缘,用长矛、弩箭、刀斧,拼命阻止敌骑踏入车阵,喊杀声甚至高过了呼啸的风声。不少折断了矛头的团练就用矛杆去刺,射完了箭矢的就举着弓背去打,好些人到最后都没看清楚敌人的模样,满地都是石头、杂物和尸体,战斗中不少虎翼军的军士摔倒在地上,被敌人战马践踏而死。 三十一章 骤雨 更新时间:2010-07-25 灵州营垒的外围渐渐陷入了混战,身披重甲的虎翼军军士大都脱离了团练兵长矛手的保护,前后左右都是奔驰往来的骑兵,因为前几日吃了虎翼军的亏,不少骑兵手中提着狼牙棒,铁骨朵之类的沉重的兵刃,“杀契丹狗啊!”百夫长吴元庆高声一遍又一遍地喊道:“背靠着背!”“背靠着背!” 周围呼啸的风声,战马嘶鸣声,密集的惨叫声,兵刃相击声,战场最让人恐怖的地方就是此处,似乎感觉自己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听到吴元庆的呼喝声,安重孝、石昌、曹怀德先后聚集在他左右,四个人背靠着背,竭力地挥动兵刃,砍杀任何接近自己的骑兵。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映得战场上的契丹骑兵和汉军步卒脸上都是煞白,紧跟闪电一霎间,安重孝看见一道黑影朝着吴元庆的方向驰去,一名手持着短柄狼牙棒的契丹骑兵,趁着雷电中汉兵有些混乱的时机冲上前来,他将战马速度催到极致,右臂抡起一个弧形,照准车阵外围一名最为彪悍勇猛的重甲军官砸去,契丹人的嘴角已经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那战马脖子被旁侧伸出来的铁矛透穿而过,前蹄一软便向旁边歪倒。吴元庆听得脑后生风,下意识地将头一低,一根短柄狼牙棒带着迅猛地风声从脑后扫过,那契丹骑兵,恰好摔在他的面前,吴元庆一矮身,双臂运力,一斧便剁下了他的首级。见那契丹人坐骑脖子尚且汩汩地冒着鲜血,回头对安重孝感激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脸色一变。 手持铁矛的安重孝正向吴元庆报以微笑,一骑契丹兵突然从风雨沙尘中冲了出来,铁骨朵沉重地砸在安重孝的铁兜鏊上,瞬时,他的脖子便短了一截,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吴元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重孝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吴元庆手提着战斧正欲为他报仇,却见契丹骑兵一拨马头,战马四蹄奋力,连蹬带踏,重新钻入风雨之中。石昌、曹怀德见安重孝战死,各自后退两步,与吴元庆三人背靠着背,全力应付各自面前的倏忽来去的契丹骑兵。 闪电一过,紧跟着惊天动地的雷声终于响起来,哗啦啦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在这初春时候罕见骤雨面前,久旱的地皮存不住水分,一炷香功夫不到,地上四处的涓涓细流汇成无数道沟渠纵横,冰冷的雨水凌空浇下来,车营中的两万余灵州百姓却顾不得躲避,一边瑟瑟发抖立在雨中,一边朝外不住引颈张望,外面的喊杀声一阵比一阵激烈,所有百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一边担心突然涌进来大队大队的契丹骑兵,一边祈求在车阵外面舍生搏杀的自家亲人要平安。 数百名北院精骑簇拥着枢密使耶律斜轸督战,骤雨下来之后,视野反而比刚才飞沙走石之际更好些。打破车阵后,钱财妇女任由手下分取的承诺早已许下去,只要一见有契丹骑兵后退,耶律斜轸便命亲兵骑将上去斥责,“不许后退!”“契丹人里面没有怕死的懦夫!”“继续攻打汉人车阵!”只是这灵州团练抵抗地委实太过激烈,耶律斜轸也不禁有些暗暗后悔在萧后面前夸下海口,汉人民气如此之烈,难怪当年威震漠北的耶律德光皇帝也被迫退出中原。 “杀!”踏燕军指挥使李冉马槊挑飞一名契丹骑兵,北院军遭到夏军大队骑兵的突袭,仓促的反抗着,突如其来的豪雨使他们更加混乱不堪。风雨中踏燕军同样很难保持严整的队列,但他们有备而来,又知道前面有本方步卒的坚固营寨,便不似契丹骑兵那样慌乱不堪。各个十人队、百人队齐心合力往北冲杀,也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洪流,忽然,前面出现了隐隐绰绰的车阵,踏燕军军士立刻放声大喊道:“大夏骑军数万来援!契丹狗子一个不留!”既有汉语,也有契丹语,灵州团练闻声无不士气大振,契丹骑兵则军心大溃,一些骑兵根本不顾军官约束,慌乱间只顾夺路而逃。 听到夏军骑兵的呼号和车阵中传来的欢呼,北院枢密使耶斜轸脸色惨白,雨水顺着他的头盔涔涔而下,周围的亲将面面相觑,人人都失了主意,骑军相战,非胜即败,没有第三种可能,己方如此情势之下,显然是败了。 “大人,夏国大队骑兵杀过来了,让末将去死战一阵!”先锋官胡里室大声吼道。他刚刚率领着五千精锐冲击汉人的车阵,差点就要成功了,却被夏国骑兵拦腰突袭,部属死的死逃的逃,簇拥在他身边的还只有数百骑。 耶律斜轸脸色铁青,想起西征前提议拘押南院官员,韩德让愤恨的眼神,此战涉及北院契丹将领与南院汉人将门之争,大辽国输得,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却输不得,他抽出胡刀,大喝道:“我辽国有杀敌的将军,没有逃跑的将军!”麾下众将莫敢仰视,耶律斜轸便命左右收拢溃兵反击,亲自带了北院精锐,朝着南面汉人骑军攻来的方向逆冲了过去。 此时灵州百姓车营四周的契丹人纷纷溃散,虎翼军指挥使李朗也纠合起军士,千余骑刚刚上马,便见一两千骑契丹骑军逆着溃逃的败兵,正欲力挽狂澜。 “来得正好。”李朗深吸一口气,将马槊指着那旗号底下的契丹大将,对周围军士道:“便以敌酋首级,祭奠吾军死难同袍。”一提缰绳,在营中憋了数日的河中良驹奋力朝着契丹骑军奔去,千余重骑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沿途碰到的契丹溃兵无不躲避。眼看就要追上那契丹骑兵,忽然一队骑兵从身旁超越过去,尚忠信骑在马上大声叫道:“李将军恕罪!敌酋首级还是留给吾灵州骠骑吧!”四五十个骠骑军咧着嘴紧紧跟在校尉身后,不停地猛夹马腹,扎入契丹骑军阵中。 他被契丹骑兵围在车营中攻打了好几日,早已憋出火来,眼下得了报复的机会,便不放过,一杆长槊连挑带刺,几十骑居然生生搅乱了契丹骑兵原本还整齐的阵势,被李朗率领的虎翼军拣了便宜,顺着尚忠信开出来的口子一下将敌军队列截为两段。 西北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除了满地泥泞,视线已经完全清楚,久在漠北作战的骠骑军纷纷聚集在军官旁边,列成一个个小锋矢阵追击抵抗的敌军, “好一员勇将!”紧跟在辛古身后的行军书记楚先叹道,不知是说在耶律斜轸、尚忠信还是李朗。辛古面无表情,他身旁簇拥着不曾散去攻打敌军的两营千余骠骑,待北院军来到前面三百步外时,方才暴喝一声:“驾!”一夹马腹,战马猛冲了出去。 耶律斜轸也正是朝着这最大的一股夏国骑军冲来的,按照他的算计,擒贼先擒王,己方虽然兵败如山倒,但夏军四散,若是主将有失,军心动摇,战局尚有翻盘之机。见那群夏国骑兵只驻马不动,他还以为这夏国将领和有的南朝统兵将一样,不愿亲身上阵搏杀,正暗喜之际,敌骑忽然启动,而且奔驰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估计,这攻守之际的节奏一下子便乱了。 短短三百步的距离,容不得半点三心二意,唯有驱驰战马,加速,加速,再加速!在不远处的楚先看来,两边战马呼啸着相错而过,就在这短短数息之间,数百名骑兵掉落泥浆里。 战马喘着粗气,骑兵扯着缰绳,强行坐骑在最短的距离内转过身来,战马口鼻吃痛,马蹄暴躁地扬起泥浆四溅,辛古一甩马槊上的血,见对面辽骑尚未整队,正待抓住机会再冲一阵,忽然前面的敌骑却发出几阵悲呼和喧哗,然后便仓皇地四散逃走了! 行军书记楚先却最先省过来,大声喊道:“辽人主将战死了!”他面带着狂喜的神色,旋即又用契丹语高喊道:“耶律斜轸死了!”一时间战场上到处响起“耶律斜轸死了!”的喊声,辽兵军心终于完全崩溃,纷纷朝北方溃退下去,而夏军骠骑则不依不饶地在后面紧紧追逐。 不久之后,“辽人败了!”“我们得救了!”“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在车阵中的百姓中响起,不少人不顾地上满是泥水,跪倒向来援的军士谢过救命之恩,许多妇人抱着小孩,踉踉跄跄地朝着车阵外面走去,想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除了少数团练兵在军士带领下救治伤患,并且给遗弃在战场上的敌军伤兵补刀之外,为了防止契丹骑兵去而复回,大部分团练兵都被约束在车阵外围保持着御敌的队形。刘迪靠在车辕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杀了人没有,但是这几天被他用长矛刺过的人和马加在一起,比这辈子杀过的鸡还多,他浑身溅满了泥水和血水,直欲作呕。 “夫君!夫君!”回头望去,只见刘王氏抱着孩子,站在车阵里面,正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刘迪不禁站起身来。“菩萨保佑!”刘王氏已经泣不成声。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校尉接到军令,契丹骑兵已经彻底溃败,“解散休息!”随着军士的一声令下,刘迪飞快地奔到妻儿面前,一家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在这满地泥浆,万余边地民户有的喜极而泣,有的痛哭失声,唯一共同的感觉,就是筋疲力尽,和劫难过去的欣慰。 三十二章 两难 更新时间:2010-07-26 耶律斜轸越过贺兰山讨伐夏国,在灵州战败,部属逃散途中又遭遇蒙古人截杀,平安回到辽国的十中无一。先锋统军使胡里室拼死抢出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的尸体,东归西京。 接到兵败的消息,萧绰半晌说不出话来,叹了一口气,道:“耶律斜轸虽败,但他力战殉国,亦当嘉奖。”一边下旨将耶律斜轸厚敛,一边召集重臣商议增兵伐夏。 韩德让与耶律斜轸分别为南北院官员首领,向来在朝中敌对,眼下见他兵败身死,虽然生出同情之心,一听萧绰要兴兵为耶律斜轸报仇,当即大力反对。胡里室等北院将领一听韩德让开声说话,便道他要落井下石,全都对他怒目而视。 “北院枢密使之败,非战之过也,”韩德让第一句话反而为耶律斜轸开脱,群情激愤的北院将领反而有些惊奇,沉静下来听他下文。 韩德让面沉如水,缓缓道:“夏国与西京道之间,相隔着大片的荒凉之地。得知我军征伐的消息,为了抵御吾国骑军突袭,仓促之间,他们居然将牲畜过冬的草场,农家储存的草料,连同稍微整齐的农舍村镇都付之一炬。夏国不比宋境,到处都是无法逃走的百姓,坚壁清野之下,单靠打草谷,仅仅三万北院人马都要饿着肚子打仗,太后要兴兵十万伐夏,难道要从西京道一直输送粮草到灵州不成?” 听韩德让说话,北院将领都面面相觑,萧绰亦柳眉深蹙,契丹大军出征,打草谷是重要的补给渠道,人的口粮还好办,眼下冬春之际正是青黄不接,夏国人狠心将所有的沿途越冬草场和草料积储都烧掉,大军讨伐,数十万战马的草料却是难办。若要等待夏秋之时,夏国早已巩固关中,从数次交手的情况来看,夏军兵马强悍处并不逊于辽军,还有数十万团练辅助,届时再征伐夏国,仅仅十万骑军也未必能胜了。 “诸位跟从耶律斜轸大人伐夏归来,”韩德让看着胡里室等将,沉声道,“扪心自问,若不是在贺兰山北围困了数万百姓,夏军和团练只在灵州坚壁自守,你们能攻下城池么?若攻不下灵州,四面又无草谷可打,西征大军又能支持几日?若是大军退走,夏国骑军衔尾追击,平安撤回西京的把握能够有多少?” 众北院将领低头不语,连数万团练的车阵都不能打破,谁又能拍着胸脯说灵州城定能打破,夏国人委实太过难以对付。 韩德让吐了一口气,当初西征与南进之时的心头郁积终于消散了些,他的所思所想,萧绰无不了然,低声道:“那以南院枢密使计较,眼下局势,当如何应对?” 韩德让看了她一眼,北院大军覆灭的消息显然对她也是沉重的打击,萧绰现在面容虽然镇静,但美眸中隐隐约约有焦灼之意,内里已经有些忐忑,北国部族全凭威势立国,兵败灵州,耶律斜轸身死,对西征的决策,太后萧绰难辞其咎,刚刚稳定下来的国势恐有不稳之虞。 韩德让看着她的眼神中隐隐有求恳之色,心头微动,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沉声道:“兵法曰,先为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诚哉斯言。” 于越、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若有所思,底下众将都不明所以,韩德让继续道:“吾国与夏国之间远隔草原戈壁,夏国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便是先为不可胜之势,若是兴兵报复,我方如法炮制,也是同样。因此,北院枢密使之败,除了折损士卒之外,到不虞太过担心夏国的报复。” “反倒是南面宋国,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赵德昭之后,十万大军回驻瀛、定州的不到一半,”韩德让脸色显出凝重的神色,“南面消息,赵德昭为了攻打函谷关,连汴梁驻守的禁军都添给洛阳留守曹翰了。” “眼下河北一线,南朝各将分兵扼守雄州、定州、瀛洲等城,自保有余,但任意一部都不能出击与吾军决战于野外,汴梁空虚,正合我军长驱南侵。”韩德让站起身来,沉声道:“大军自南京出,舍弃沿途坚城不打,自澶州渡河,直薄汴梁城下。” 众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耶律休哥当即道:“汴梁城高池深,城中驻守的禁军再少也有数万,若是南朝拼死守城,坚城难下,我军劳而无功。” 韩德让道:“一战能下汴梁当然好,但此战更主要的目的,乃是以战迫和。”见众将脸上又露出疑惑的神色,解释道,“宋国失去关中和巴蜀,犹如被斩去一臂,国君新立,朝野犹疑,就算赵德昭决心与我国决战以固其位,他把大军都派到洛阳去攻打函谷关,那汴梁城中仅剩数万禁军出战,不过是又一个石重贵而已。” 见萧绰与耶律休哥都凝神在听,韩德让走到厅堂中挂着的大幅辽宋山川关隘图面前,接道:“纵然赵德昭血气方刚,以南朝中赵普、王侁之辈,必然会谏阻赵德昭与我赌国运于一掷。正好威慑南朝与我定盟,南面巩固之后,我朝方才能抽出手来,平定东北面的渤海、女真的隐患。” 直到此时,耶律休哥方才点了点头,南面官员一直主张大举南侵,盖因为按照辽国的官制,南侵所获得的土地和百姓大都由南面官统辖,与南朝作战获得的战果越大,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的权势也就越重。这也是耶律休哥和战死的耶律斜轸所不愿看到的,眼下韩德让将南侵的最终的目的定位于以战迫和,将北面的女真、渤海等族作为优先考虑的征战目标,而不顾忌这是加强北院实力的方向,足见他出于公心。 事关国运,耶律休哥仍然出言质疑道:“若是南朝紧守汴梁,有意令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同时令各边镇诸军勤王,会攻我军于汴梁城下,又如何应对?” 韩德让见他基本认可了南侵的方略,点头笑道:“宋人多是步军,我军多是骑军,他要与我朝会战于汴梁城下,首先要抽兵,从哪里抽兵?西面和夏国如两牛角力一般,一旦攻守易势,陈德起家河东,麾下多河东猛将劲卒,若是再被陈德取了河东。就算赵德昭挺过眼前这关,这中原朝廷,不出二十年便要改朝换代。”韩德让将手放在河东,萧绰与众将看得分明,河东与关中对中原呈居高临下夹击之势,若要对抗夏国,宋国确实是必守河东。 “夏国骑军彪悍,聚若雷霆,散如野火,若攻守易势,宋国在黄河沿岸都要布防,所用兵力比猛攻函谷关也省不下来多少。”韩德让缓缓道,“真正能够回师勤王的,还是驻扎瀛、定、雄、真定、大名的河北军。”他微微一笑,“我们愁的是南朝禁军猬集一团,或是闭城严守,他们愿意出城分兵来援,这不是给我们机会各个击破吗?至不济,趁着边城空虚,急速回师夺取雄、霸、保、定、安肃军、广信军,全取南面地利。”这宋国的四州两军,控扼中原抵御北国的最后一片山地屏障,过了这四州两军,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若这四州两军在辽国手中,宋国在北边才真正是无险可守,也失去了攻辽的前进基地。 “不过,为了给宋国制造压力,倒是有必要和夏国休兵息战,让他们可以把全部兵力都用在宋国人身上。”韩德让若无其事地缓缓道。 “可是,北院枢密使......”北院先锋使胡里室争辩道,萧绰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耶律休哥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北院众将和韩德让,沉声道:“事关大辽国运,只得如此,太后赐北院枢密使死后哀荣,亦可告慰英灵。”他在契丹将领中威望甚高,北院众将见他表态,便不再反对。韩德让心头微微一笑。 函谷关城,陈德亦接到了灵州大捷的消息,得到蜀中壮丁和延庆泾延弓箭手的补充后,夏军和攻打函谷关的宋军相比已没有明显的兵力劣势,从甘凉瓜沙征发的四万团练弓箭手已经进入关中,关中防线终于稳定下来。 “韩德让代表辽国传话,两家讲和,还约吾会攻宋国。”陈德将一纸军书放在桌案上。国家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比戈壁上的天气还要快。 张仲曜拿起军书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又将军书递给李斯,李斯亦是脸现忧色。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陈德淡淡一笑,问道:“二位何事,踌躇不决。” 张仲曜拱手道:“天下逢此变局,臣不知当为陛下计,还是当为中国百姓计。” 陈德心中了然,但仍然问道:“为吾计当如何?为中国计当如何?” 张仲曜道:“当此宋国新君方立,朝野犹疑,军心未附之际,吾国与辽国合力攻打,辽取河北,吾国取河东,然后逐鹿于中原,就算大事不济,也可退保关中,为陛下计,一旦辽国南侵,吾国当取河东。” “那为中国计又如何?” 张仲曜沉默片刻,沉声道:“吾国倾全国之力不过数万军士,而辽国立国已有百十年,骑军数十万,攻克中原后,又可收汉军为羽翼。就算宋国河东各镇投效吾国,短时间要辽国手中夺回中原亦是难事,刚刚安生没有多久的中原百姓沦为异族牛马。两强难以并立,此后吾国与辽国之间必定交相攻战许久,天下重回乱世,陛下可曾听闻,宁为太平犬,无为乱世人。”他言下颇有悲悯之意,李斯也点了点头。 三十三章 鼎成 更新时间:2010-07-27 关城外面,宋军攻城的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床子弩箭砸得关城乒乓作响,厅内却是寂静无声,陈德看着两位幕僚,这时代的人心,居然已有对“中国”如此强烈的认同和维护,良久,他沉声道:“两位有此见识,中国幸甚。”他负手走到窗前,不远处宋军和夏军尚在争夺关城前壁垒,从高处往下看去,英勇的士卒仿佛蚂蚁一样渺小,饱吸鲜血土地呈现出一种令人灼热的红黑色。站在这个视角,仿佛一切牺牲都微不足道,权力本身就是要无数的鲜血作为祭奠。 陈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宋国想必还不知道辽国就要出兵河北的消息。”张仲曜和李斯都凝神等他决断,“先找两个俘虏,把以黄河为界休兵停战的要求带给曹翰。” 五日后,洛阳城东的新函谷关城之内,曹翰皱着眉头看完了夏国送过来求和的信函,又将它交给身旁的虎捷左厢第一军程常安等将,程常安看了之后,哑然失笑道:“夏国居然以为,他们夺了关中,居然如此轻易便可算完么?”控鹤右厢第三军指挥使朱伯朝却皱着眉头道:“夏贼新近大胜辽军,士气正锐,各处赶到函谷关的援兵也越来越多,这时候提出议和,必有所恃。” 曹翰点了点头,拿出另一份军报给二人看,朱伯朝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道:“辽军入寇河北!”辽人初时为了防备宋国在12月间北伐,早已将北面精兵猛将聚集在西京、南京两道,后来又准备伐夏,聚集的兵力越来越多,此刻决定南进,厉兵秣马许久的各部军如出笼的猛虎一样。耶律休哥率五万北院骑军先后出现在瀛州、祁州、冀州、贝州城外,河北名城重镇一夕数惊,各州县堡寨已是草木皆兵,十数日之内,到处都上报遭受到优势辽军的攻打,枢密院将各处上报的数字加起来,入寇的辽军怕竟有数十万骑之多。 原本河北防务是各将分守重镇,刘延让统率瀛州大营居中机动策应的格局,如今瀛州大营兵力不足以和辽军决战于野外,面对耶律休哥的攻打,只能婴城自守。而南院宰相耶律沙、南院枢密使韩德让、南院都监萧挞凛则统领南院诸军、奚军、皮室军、宫分宿卫军十五万骑,拱卫着承天太后萧绰鸾驾亲征,辽军长驱直入,兵锋极锐,一天时间便攻克了祁州,当下正围攻冀州、贝州,侦骑已经进抵澶州。 “夏贼与辽人必有勾结!”朱伯朝愤愤道。 “陛下要吾部回师汴梁勤王的旨意,不日也该到达了。”曹翰面无表情,“在圣旨到达之前,先暂缓攻打函谷关,朱伯朝先率所部沿大河修筑烽燧,防备夏贼入寇京畿及河东。”朱伯朝领命后,曹翰又道,“将夏贼请和的事情上报,请朝廷定夺。” 十日后,汴梁皇宫崇政殿内,官家赵德昭接到了冀州、贝州、德清军先后失守的消息,十余万辽军进抵澶州,一边准备攻打河防重镇澶州,一边骑军四出,沿着黄河收集大小船只。辽军此次入寇的态势已经很明显,舍下沿途名城大邑不打,以名将耶律休哥统领的数万骑军精锐保证后路,同时监视河北边军动向,而萧绰亲自统率大军直指汴梁,一旦攻克澶州,便形成了问鼎中原的局面,而禁军出戍众多,留在汴梁的可战之兵不过七万余。 “形势逼迫,两位丞相以为当如何应对,是否允了夏贼和议,令曹翰全师回援汴梁?”赵德昭揉了揉额头,颇为疲惫地道。辽国大军十五万围攻澶州,两军决战,就算是曹翰十万大军全部回援,也很难说必胜,汉地还是少马,军队调动不便,他的拳头紧紧攥着,骨节咯咯直响。 “得知辽人入寇的切实消息后,夏国又改变了议和条件,”参知政事王侁的脸色很难看,“提出要全部黄河以西之地。” “什么?”赵德昭额上青筋冒起,“黄河以西的关中,不是全部被他们占去了么?” 丞相赵普咳嗽一声,提醒道:“陛下,折家的节镇麟州、府州、丰州都在黄河以西,夏贼虽然入寇关中,但一直没有进入折家的地方。”他顿了一顿,又道,“折御勋已经把陈德劝降的信函上报朝廷,陈德许诺,若是折家完军完城归顺夏国,则不吝王爵之赏。” “王爵?”赵德昭的瞳孔缩了一下,“这贼子终于要称帝了么?”赵普和王侁都沉默着没有答话,夺关中而不称帝,那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唯一不确定的,陈德是打算让安排李煜代表唐室禅让,还是干脆直接自立称帝。 片刻后,赵德昭冷静下来:“一边向朕要折家的土地节镇,一边招降折家,好厉害的心机,好离间计。” “陛下,既然折御勋向朝廷禀报了夏国的招降,那说明折家还是心向朝廷的。”王侁慢吞吞地说道,赵普却道:“更可能是待价而沽。”他打断了王侁的话,接道,“夏贼还提出,若是朝廷允了黄河以西全部州府之地,那可以将陷在蜀中的禁军,连同关中不愿降的禁军军卒,近五万余人交还回来,这些禁军久经操演,重新配给甲胄兵刃,都可以立刻和辽人交战。” “哦?”赵德昭沉吟起来,陈德敢于提出交还禁军俘虏的条件,说明他确实有心帮助宋国渡过一劫,也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认为就算要回这五万禁军,宋国也不可能再夺回关中。入蜀平乱的禁军和失陷在函谷关以西的禁军先后合计八九万之众,仅交还五万,那么至少有数万禁军已经被他收为己用。 曹翰与赵普这将相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参知政事王侁暗自思量,若是归还五万禁军都归曹翰,他便要统率禁军总数的一半,几乎可以废立君王了,这不得不防,必须要让杨延昭在对辽人的战斗中多立功勋,然后削曹翰的兵权,加强京师禁军的实力。另外,五万禁军中间,有多少是陈德放回来的细作呢?但是,这五万禁军对于辽宋实力的天平,委实太重要了。 见王侁垂首不语,丞相赵普微微得意,这晚辈虽有拥立首功,朝堂之内要超越老夫,还得再等上数年,他拱手秉道:“陛下,关中乃中国之地,不可轻易割让,然而形势格禁,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要调曹翰统领大军回师汴梁,可令折家移镇河东,改镇岚、石、隰三州,为太原屏障。”赵德昭尚有犹豫之色,赵普又道:“麟府丰偏处蛮荒之地,不如岚、石、隰三州富庶,折家祖上出自岚州,令他移镇,乃是衣锦荣归,必定不会对朝廷心怀怨望。” 他接到禀报,赵德昭即位后,三交都部署潘美行事极为小心谨慎,张永德原本就有长者之风,宽以待人,因此,张永德担任太原留守,二将不但没有相互冲突,反而相处甚好,赵普建议让折家移镇,也是给河东道禁军诸将加上一道牵制的意思,另外,岚州乃是陈德起家之地,让折家去镇守此地,也顺便恶心一下企图招降折御勋的夏国。 按照赵普的意思,为保全朝廷的体面,不在和约上同意夏国据有关中之地,但让出麟府丰三州,同时向夏国要求送还五万被俘的禁军。 赵德昭沉默半晌,方才道:“如此,便依老丞相所言。拟旨,待夏......国移交失陷在陕西巴蜀各地的禁军之后,令折御勋等将移镇岚、石、隰三州。曹翰安排好函谷、西京及河防后,从速回援京师。待大军汇集,朕准备御驾亲征。御龙直指挥使林中从殿前班直、铁骑军、控鹤军中拣选两万步骑精锐,先行赴援澶州。” 林中向来尽责尽忠,又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赵德昭即位后,杨延昭为铁骑四厢都指挥使,实际统领殿前侍卫两司驻屯京师的禁军,虽然得赵德昭的倚重,但论其亲厚来,尚且不如时常宿卫在赵德昭身边的御龙直指挥使林中,赵德昭此番点将林中出征,一是让这个自己信得过的将领先去为御驾亲征打前站,二是有心提拔于他,经历这些年的挫折,赵德昭深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培植出一批可用的亲信将领的重要。 赵普告退出去拟旨,王侁留下继续商议,赵德昭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顿时灌满殿宇,他立于窗前,半晌不语,嘿然叹道:“国势颓废若此,朕有何面目见父皇于宗庙。” 王侁躬身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勿要过于自责,君子当自强不息。” 赵德昭眼神一凛,点点头,沉声道:“春秋时勾践有卧薪尝胆之举,十年生息,十年教养,终灭吴国。朕意已决,此番将辽人驱逐出去后,便依王卿所议,推行保甲法、保马法、将兵法、屯边法、水利法,设军器监,期以二十年,必定重张大宋国威。”他一掌拍在窗栏之上,呯的一声,吓得外面侍立的宦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三十四章 迫和 更新时间:2010-07-28 大宋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蜀中,西川招安使尹元对禁军宣旨后,全军恸哭,欢呼雷动,于是解甲弃兵,蜀中宋军徒手在夏军监视下通过函谷关返回汴梁。驻守麟府丰州的折家军,也接到移镇的旨意。 “大哥,麟府丰三州基业,就这么一朝舍弃么?”折御卿颇为不舍道,站在黄河岸边,络绎不觉的战马、粮车,背负着大小包裹的民夫和家属,挤满河滩,折家经过慎重抉择,终于接受了朝廷的旨意,移镇岚州、石州、隰州。 折御勋登上黄河渡船,回头望了望府州,一万五千多折家军连同家属,已经陆陆续续迁入河东。他笑了笑,道:“二弟莫不是还想留在府州。” 折御卿沉默着没有说话。折御勋叹了口气,望着黄河西面的起伏的沟壑,沉声道:“夏国陈德麾下战将如云,严行军士推举之制,吾辈若在夏国,既难于辛、萧等将比肩,又难似从前般独掌一方。在宋则不然,折杨两家对今上有拥立之功,朝廷要抵御夏国,须得借重于吾。杨延昭正得官家器重,隐然已是禁军大帅,日后说不定就要外放太原为帅,这河东基业,远胜麟府丰边地啊。” 见折御卿沉默不语,折御勋脸色肃然,沉声道:“但眼下势分敌我,折家不能像当初杨家那样,兄弟几人各为其主,被朝廷所轻,反而弱了家势。这三州的基业,迟早要由你来执掌。二弟,吾知你与陈德有旧,但万万不可轻信于人。”折御勋长兄如父,颇有威严,折御卿只能凛然称是。 折家一开始移镇,夏国即通过函谷关向宋国移交关中及蜀中的禁军,每批五千徒手禁军通过函谷关后,立即被送到汴梁,由殿前司铁骑四厢都指挥使杨延昭重新整训,发给衣甲,一批一批补充到与澶州隔着黄河相望的河南大营中去。 林中坚守澶州,辽人始终难以渡过黄河,双方在澶州相持一月之久,其间辽人游骑四出,既打草谷,又劫掠财帛子女,河北诸州县为之一空。一直等到曹翰自洛阳带回的八万大军抵达汴梁,赵德昭方才在杨延昭和曹翰的拱卫下御驾亲征,又会合河南大营禁军,渡过黄河,依澶州结阵,二十万禁军与十五万辽骑遥遥对峙。 “真没想到,那陈德竟有如此胸襟。”萧绰把军报放置在桌案上,幽幽叹道,“恨不能身为男儿,与此人决战疆场之上。”夏国将关中与蜀中的禁军放归宋国,又向双方传话,愿三国订立盟约,互不侵犯,共享太平盛世,永为兄弟之邦。 韩德让皱着眉头,大好的逐鹿天下的时机,此人居然不为所动,盘踞中原的两大势力隐隐有联盟抗辽之势,到叫他腹中许多反间连横、声东击西、批亢捣虚的后着都无法施展出来。眼下若是贸然与颇具兵力优势的大宋禁军决战于黄河之畔,却是对辽国大大不利。 这时侍卫来报,宋国使者来到,萧绰传诸南院官员一起进来,不多时,正使参知政事王侁、副使左谏议大夫张齐贤、右谏议大夫辛仲甫三人昂首而入。这三人虽然是文臣,却俱都身形挺拔,在一众顶盔贯甲的将军环绕之下,傲然立于大帐中间。 王侁拱了拱手,躬身道:“大宋国使臣,参知政事王王侁、左谏议大夫张齐贤、右谏议大夫辛仲甫,参见承天皇太后。” 南院丞相耶律沙喝道:“既是来使,见到吾国承天太后为何不下跪请安!” 王侁看他了一眼,沉声道:“若是兄弟之邦,敬以外臣之礼,无可厚非,当下你我两国份属敌对,辽兵侵我家园,焚我庐室,掠我人民,杀我士卒,侁腆为国使,焉能屈膝事敌,而令中国蒙羞乎?” 近两月来辽兵一边攻城,一边四处劫掠,耶律沙被他激起凶性,当即抽出弯刀,喝道:“既然两国交兵,我便先杀了你这不识时务的南朝官儿,为大军祭旗!”萧绰有意折辱南臣,也任由他胡闹,韩德让默默地观察三位使臣,见他们均气度沉雄,脸色不变,不由心中暗叹,南朝人杰辈出,气数未尽。 张齐贤微微一笑,道:“吾朝三十万大军枕戈达旦,将军手中刀斩吾三人容易,九泉之下相侯将军与诸位便了。”他话语虽然诙谐,却不折丝毫气势,反而隐隐有威胁之意,契丹人深入宋国腹地,一旦战败,后果亦是莫测。 萧绰眼神微闪,问道:“你便是上奏治国十策于赵匡胤的张齐贤么?” 张齐贤微微欠身道:“不才正是区区。” 萧绰点了点头,韩德让道:“宋国要议和可以,此番吾国大军南来,不为别的,乃是讨还瓦桥关南莫州、瀛州十县之地,燕云十六州乃是晋朝割让给大辽,当时国书犹在,周世宗无端兴兵讨伐,趁我朝不备,背盟夺取两州十县,需得归还吾朝。” 他这么说话,张齐贤眼中隐现怒意,正欲斥责,王侁却微微笑道:“贵人也说了,关南十县乃是晋朝、周朝前代之事,本朝定鼎之初,太祖皇帝留下的疆土,便囊括关南十县,贵使若要讨还,也只能向晋朝、周朝去说理,却不应来强要本朝再度割让疆土。” 韩德让不想他堂堂副相之尊也在这国家大事上打浑胡赖,一时语塞,王侁却不待他反驳,接道:“关南与幽云之事且放一旁,眼下要紧之事,乃是贵国侵我田园,杀我人民,掠我财富,使我国劳师动众而来,眼下贵国大军若要从吾国腹地全身而退,只怕需得先补偿侵犯吾国府库和百姓的损失才行。” 韩德让“哼”了一声,斥道:“宋国两度伐吾大辽,掠走百姓财帛非少,吾国不过报之一二而已。近年来,宋国一直在河北各处修城筑堡,积储粮草,常年在边境屯兵以十万计,觊觎我幽云之心不死。若吾大辽不先发制人,只怕贵国军队,又已经到达幽云城下了吧。”众辽国将领不似韩德让这般娴熟汉语,机敏应变,通译将韩德让的话不断契丹语,句句都是维护大辽,众将不由频频点头,萧绰却若有所思,只听韩德让又道,“宋国若有诚意息兵安民,须得归还大辽瀛、莫二州。不得在河东河北两地增筑城堡。赔偿吾大辽军旅之费银一百万两,绢两百万匹。在边境设置榷场,不禁互市贸易。”辽兵此次南下,早有以战迫和之意,这合约的条件,萧绰、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沙等辽方重要人物早已商议过无数次。 辛仲甫冷冷一笑,喝道:“两国大军对峙,胜败未分,贵国却如此勒索吾国,为免太没有和议的诚意,不如辽国归还吾大宋幽州、云州,辽兵不得出没于榆关以南,贵国南侵河北残破,须得赔偿我国百姓安置费白银两百万两,绢四百万匹。” 韩德让听他出言不逊,眉头一拧,正欲发怒,王侁却笑道:“辛副使果真有举一反三之能,日后可与韩贵人多多切磋。”又皱着眉头道,“假若和议不成,战乱难免,南北两朝,地域广阔,人民众多,大国相争,难言一战而定胜负。战士、牲畜、财物死伤非少,国家深受其害。唯主张征发攻战之臣窃享国难之利。愚以为,凡北朝之臣劝太后用兵于大宋者,非为国家福祉,乃为自利!”他也不看韩德让,对着萧后与众契丹将领,道:“就算打得矢尽弓折,中原士民亦绝不屈膝事敌。届时两国损兵折将,大鲜卑山南北的女真和室韦诸部,草原西面不服王化的蒙古诸部,都是贵国的麻烦,也是我中原的大患啊!” 他乃是宋国朝庭中少有的清楚北面情势之人,这一出言恫吓,到让旁边许多契丹将领脸色凝重起来,他们不少人都和女真、室韦、蒙古部落打过仗,深知平定这些蛮夷部族的艰难。眼下北面精锐大举南下,后方空虚,这些蛮部又要入寇辽国了。 韩德让却哂然道:“那些蛮夷小族,不过是疥癣之疾,反手可定。倒是贵国集天下精锐于禁军,禁军一失,恐怕天下便有土崩瓦解之虞,夏国又勃兴于河西,指日便称帝关中,吾深为大宋忧。” 二人唇枪舌战许久,听得旁边的契丹将领目瞪口呆,最终缔结和约,辽国将已经占领的冀州、贝州、莫州、德清军等地归还宋国,辽军退出宋境,在宋国境内劫掠的百姓,由宋国一次性出银二十万,绢二十万赎回。辽人不得越界打草谷,宋国承诺不再在辽宋边境开垦水田,修筑堡寨,屯兵伐辽。 送走宋国使臣后,辽国重臣都神色复杂,此次南征虽早有以战迫和之意,但大军饮马黄河,汴梁近在咫尺,却没能占着什么便宜,实在心有不甘,倾国精兵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契丹人随时南下牧马中原的时代,似乎渐行渐远。韩德让长出了一口气,道:“和议既成,当可徐徐返师归朝,略定室韦、女真、蒙古、高丽等诸多蛮夷,为大辽奠百世之基。”萧绰亦点了点头,南面事了,又有地利可恃,当趁国中名臣济济一朝之时,略定北部边境的心腹大患。 王侁与张贤齐、辛仲甫策马徐徐返回澶州。张贤齐问道:“以王相所见,吾国当真在河北河东两地不得添建寨堡,开垦水田?”他打定主意,若是王侁真有此意,便定要参他误国之罪。王侁却沉声道:“谋国者不修边备,若开门揖盗焉,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只待辽人退走,吾国在沿边修筑寨堡,开垦水田,屯兵却敌,全都照做不误。届时吾国边备充实,辽人倘有言语,也不惧他。”张贤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辛仲甫原是主张与辽国决战于澶州的,这番出使一直少言寡语,叹道:“不能尽歼辽人深入之孤军,真千古遗恨。”王侁却淡淡道:“战无必胜,二十万禁军乃社稷安危所系,焉能轻掷。吾国百姓数倍于辽国,只要知耻后勇,励精图治,必能一雪前耻,重振国威。”辛仲甫哼了一声,不与他争执。 两国议和的消息传到澶州军前,二十万大军都欢声雷动,澶州左近百姓也欣喜不已,盖因兵战凶危,两军交战无论胜败,必有溃兵四散,为祸乡野,议和之后,辽人在禁军的监视下整军退出宋境,实则大大减少了普通百姓的兵灾,而得知朝廷出钱赎回被辽人掳去的百姓之后,许多百姓诚心诚意地为官家赵德昭供奉长生牌位,更有流言说当朝官家乃是菩萨天尊转世,专为济世救民,开太平盛世而来。 三十五章 龙升 更新时间:2010-07-29 宋辽两国在澶州议和,直到五月,辽兵方才全部撤回幽州,经此一役,辽宋夏三国各有忌惮,没有十足把握,不愿妄动刀兵,令他国坐收渔翁之利。 九月,各州县护民官,诸军指挥使、校尉,丞相府群臣劝进,陈德定于十月在长安登基,立太庙。 “敦煌处于吾国正中,若四边有事,大军自河西出,倍道兼程,援应四方。”陈德指着地图上河西走廊敦煌的位置,从这里到河中撒马尔罕、关中长安、以及北方的乌拉尔山口要隘与小海的距离几乎相当,龙牙、虎翼、教戎诸近卫军团若驻屯关中,则难以响应河中及漠北,驻扎在河西走廊,较容易援应四方之变。 “皇帝必须和他的近卫军在一起。”陈德沉声道,“正因如此,吾朝以敦煌为西都,长安为东都,皇帝在长安登基,驻跸敦煌处理国政。” 李斯点了点头,关于国都定于何处,曾经有过许多争执,有主张灵州的,有主张长安的,也有主张敦煌甚至高昌的,最后陈德还是决定以敦煌为皇帝日常理政的西都,而以长安为新皇登基及太庙所在的东都。 接过李斯奉上册封功臣的圣旨,陈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藩王里面,蜀王李舜已经上表称臣,排在李舜之下的,依次是康居王康曲达干、于阗王尉迟达磨、高昌王仆固勤,藩国当中只有李舜的蜀国是实际独立的国度,蜀王李舜在境内推行诸般制度皆仿照夏国体制。又与夏国订立盟约,夏蜀之间不禁止百姓往来,不收关税,若夏国与大宋、辽国等外敌交战,蜀国当出兵相助,若蜀国受到强国侵略,夏国亦当履行盟约,保护蜀国的安全。 真正排在功臣前列的,乃是秦国公辛古、魏国公萧九、韩国公李斯、赵国公于伏仁轨、楚国公张仲曜,更往后去,则是列侯,镇北侯蒲汉姑、镇南侯罗佑通、镇东侯米荻、镇西侯石元光、博望侯李朗、澄海侯余喜等等,共有五十余人获得封侯殊荣,骠骑军校尉尚忠信也因其在灵州之战中的殊勋,封武毅侯,成为诸军校尉当中少有的封侯者之一。 国公与列侯乃是世袭勋位,享有千顷到百倾不等的封地,并且和藩王一样,不逐代递减。这些开国勋贵的子孙,却没有无条件进入丞相府或者各军获得优职的机会,倘若不能凭借自身本事获得选拔的正途出身,便只能以服役于虎翼军的方式获得士人身份,不然,即使尊贵如国公,也只能成为皇家荫户,不但没有职禄,还要将自己岁入的三成交给皇家。倘若连续两代都无法为国效力,则会失去爵位。 除了开国这寥寥几十位公侯外,此后公侯显爵作为国家重赏,例不轻授,需要皇帝提议,校尉会议、护民官会议绝对多数通过才成。 公侯以下,是逐代减爵的四级世袭贵族,从低到高分别为大夫,上大夫,亚卿,上卿,这些世袭贵族世子虽然可以得到递减一级的爵位,如上大夫世子袭爵大夫,但他必须积累到相当于未袭爵者两倍的功勋才能进爵。在李斯列出的单子上,分别获得大夫到上卿爵位的共有两百多位。 大夫以下,是五级不能世袭的爵位,从低到高分别为:公士、材官、上造、庶长、彻候。所有军士、文士、匠师、学士都至少享有最低爵位公士,此后依据功勋大小,分别由大将军府和丞相府考核其功勋晋爵,所有爵位都有终身的食禄。 建国以后,战争不比前十年那般频繁,军士的俸禄由三部分组成,职禄、爵禄和岁入,职禄为根据军士的武艺和职位高低发给的年俸,从军士到上将军,分别四十贯到一千五百贯不等,爵禄为根据爵位高低发给的俸禄,由三十贯到五百贯不等,岁入则是依附军士的荫户上交的三成岁入。例如,刚刚晋身军士、武艺普通且并非军官者,职禄为四十贯,公士爵禄为三十贯,则年俸为七十贯再加岁入,若军士武艺出众,职禄为六十贯,爵禄仍为公士三十贯,则年封为九十贯再加岁入,若尚忠信职禄为校尉年俸两百贯,爵禄为列侯年俸三百贯,则年俸为五百贯再加岁入,若辛古职禄为上将军一千五百贯,爵禄为国公一千贯,则年俸为两千五百贯再加岁入。若是战争当中,还有赏赐和缴获可以分配。 陈德微微点了点头,将名单交还给李斯,问道:“公侯的世袭封地,可都选好了?”夏国地广人稀,虽然大量授田,但开垦的土地主要还是靠近原有的城池和要道,许多偏远的水草丰美之地尚且无主,这些土地大都由皇室代表国家所有,一切归入丞相府掌管的国库藏,再由国库拨给皇室用度。若皇室想要将这些土地分封给功臣,则要和公侯爵位一起得到校尉会议、护民官会议的同意。 李斯呈上另一张地图,上面陈德划出了百十片大小不等的土地作为公侯的封地,其中,辛古选择了小海之旁的一片苦寒但辽阔的草原作为秦国公封地,于伏仁轨将赵国公封地也选在小海附近,张仲曜的楚国公封地则选了乌拉尔山口东侧一块水草丰美宜农宜牧的土地,萧九的魏国公封地在在靠近蜀国的汉中。国公的封地都大的有千倾之广,小的也有百倾。 “你怎么没有选封地?”陈德问道,五十多位公侯的封地都已注明,唯独没有丞相李斯的。 “丞相府中,尚有许多僚属没有爵位,微臣腆为丞相,陛下赐爵不敢推脱,若是再要封地,则无颜对属下。”李斯泰然自若道,他实际上是反对赐给世袭爵位和封地的,认为凡是晋身都要从遴选正途出来,但陈德从酬谢功臣和稳定边疆地区两方面考虑,仍然册封了五十多位公侯和两百多位的世袭勋贵。现在的封爵制度乃是陈德本意和丞相府意见的中和,韩国公李斯更以推辞封地以示态度。 “好,”陈德没有相强,沉声道,“你且去拟定一个条陈,让丞相府乃至州县官员的薪俸,与国财民富的增长相应地挂钩起来。”他思量片刻,又问道:“太庙和国士墓修筑进展如何?” “地面已经平整完毕,正在按图样修筑排水系统,各处的工场取石刻料进展也很快。”李斯谨慎的答道。 皇帝登基,在长安接受臣民、军士和朝廷重臣代表的效忠。其他时候则主要在西都敦煌的宫殿中处理政事。长安历经五代战乱,唐时宫室早已残破。陈德不欲大兴土木,只令在大军校场旁修筑专为皇帝登基之用的兴庆宫,旁边建筑太庙。国士墓则建在敦煌旁边的沙漠之中。陈德亲自审定图样,建筑以永恒为主题,乃是全部采用玄武岩、花岗岩及大理石料砌成的殿宇。 除了和所有于国有功之士同样获得配享太庙的殊荣之外,所有自江南起兵以来牺牲的将士姓名都被镌刻在国士墓黑色花岗岩的矮墙上,龙牙军、虎翼军的营垒将国士墓与皇宫连为一体。从陈德开始,每一任夏国皇帝,每一位上将军和为国战死之士,都将魂归此处。 夺取关中后,从输诚的宋国禁军中间,陈德挑选精锐又组建了三支步军,分别赐名为拔山军、细柳军、擒贼军。大将军府之下,除原有的安东军司、安西军司外,又设安北军司,以辛古为行军大总管,协同骠骑、的卢、度寒、同仇四军经略漠北草原。开国诸军中,龙牙军、骠骑军、教戎军、白羽军、花帽军、练锐军、驰猎军、承影军、虎翼军则被授予了近卫军的殊荣。 李斯面露喜色退了下去,留陈德独自在兴庆宫中准备登基大典。 陈德立于一人高的大铜镜前面,虽然没有顶盔贯甲,但夏国皇帝登基所穿礼服并非宽袍大袖,而是颇为利落的明黄色将军袍,腰悬天子剑,外披一龙纹披风,以示举国尚武之风。看着铜镜中的影像,陈德恍恍惚惚,似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我。”陈德轻声道。 “陛下。”一声娇呼将陈德唤醒过来,回头一看,却是黄雯身穿了皇后的服饰,娇怯怯地站在殿内,美眸似喜还羞地望着陈德。她头戴凤冠,外披一件五彩翟纹的深青色大袖罗衫,领口、袖口、裙裾处镶缘是红色云龙纹样。纤腰一束,挂着羊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作为皇后,黄雯是唯一有资格与陈德在登基时候享有臣民效忠的妃嫔。这件尊贵无比的皇后礼服缀满珠玉宝石,分量比寻常礼服更重,黄雯穿在身上,颇有些有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陈德脸上神情,不像是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而是轻松得如同平常向他的部下们讲话一样,“你过来,”陈德深吸了一口殿宇中淡淡的香味,将走近身旁的黄雯抱在怀中,搂住她的肩膀和腰肢。 皇帝亲吻着皇后,黄雯身后的侍女们俏脸绯红地垂首。 “陛下。”黄雯挣扎着从陈德的怀中挣脱出来,俏脸绯红,略带责怪地白了他一眼,展平罗衫领口,将将青纱中单遮住,陈德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她的手牢牢挽住,两人静静地并肩站在大殿门内。 殿宇之外,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大校场上,上万龙牙军和虎翼军的军士列队环卫,近千名军官、护民官、朝廷重臣、教士的代表静静地矗立着,万众瞩目地仰望那兴庆宫正殿大门,仰望着即将接受臣民效忠的皇帝。 吉时一到,礼炮九响,侍卫将宫殿大门打开,早晨的阳光射进了恢弘的大殿,陈德与黄雯一起走出殿宇,站在汉白玉栏杆围护的台基之上。 本卷《鼎成龙升势争强》到此结束,明天将发布最终章尾声“会盟”,全书也就结束了。多谢书友们一直以来对元吉的支持!我会在接下来几天发布几章《夏鼎》时代之后架空新作的新章节,请大家多提意见。再次致谢大家! 一 家国天下 更新时间:2010-07-30 大夏开国十年七月,皇帝陈德首倡弭兵之会,辽国大丞相,兼南北院枢密使韩德让,宋国丞相王侁同赴河曲。 河曲以黄河蜿蜒曲折,东、西、南三面环绕而得名,乃河东边镇,地处宋岚州与辽朔州之间。辽军常渡河打草谷,宋军不能救,岚州父老辗转哀告于夏王。大夏开国元年,陈德趁辽宋交兵,折家移镇之际,令白羽军渡河,收河曲城,安抚百姓,编制团练,修筑堡垒,使之成为夏国在河东唯一的据点。河曲自归夏后,辽兵不至。 对宋辽而言,河曲乃弹丸之地。夏国夺了关中,又助宋退辽,辽国兴兵伐夏大败,正担心夏国大举报复。辽宋都没有对夏国占据河曲及时做出反应。安东军司亦不断结好地境相连的辽宋官员。十年下来,河曲为夏地,竟成了辽宋双方默认的事实。更因河曲位于辽宋夏之间,被陈德选为三国弭兵之会的所在。 此刻的河曲城外,千万顶帐幕犹如夏季草原雨后的蘑菇一般,为了彼此威慑,辽国五千宫分军随扈韩德让前来,在朔州还有三万铁骑枕戈待旦,宋国则是新任太原留守杨延昭率五千铁骑军护送丞相王侁前来,河东各镇都严阵以待,戒备辽兵趁机南下入寇。反而是首倡饵兵之会的夏国皇帝陈德,除了河曲原先驻守的五营细柳军之外,只带了五百龙牙军赴会,如今本是夏地的河曲城中,反而是驻扎在城外的辽宋双方兵力超过驻扎在城内的夏国军队。 不过河曲的百姓到不担心,统率宋军来会盟的的杨延昭祖籍便是河曲,深知河曲父老久为兵灾所苦,不但刻意约束部属不得扰民,还隐隐监视着辽兵。 根据和约内容,宋辽夏约为兄弟之国,宋为兄,辽为次,夏最末。若有妄兴兵革者,另两国举兵共击之。此次会盟,奠定了宋、辽、夏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和平,边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和约仪式结束后,便是欢宴,陈德以夏国皇帝之尊居中而坐,左边是宋国丞相王侁,右边是辽国丞相韩德让。 正式开宴前,侍者先端上来冰镇的河曲酸粥,这地方的美味,以夏国御厨改良调制后,居然极为解暑开胃,韩德让、王侁两人都号称食前方丈犹无处下箸的人物,居然也满饮了一碗。 陈德笑道:“河曲美食酸粥、酸捞饭、酸稀粥,号称三酸,倒还有个掌故。” 王侁看他一眼,心道此人已作了十年皇帝,爱卖弄的习惯还未改掉,真不知那些妙手偶得的诗词是从哪里抄袭得来的,如若不然,便是天上文曲星君瞎了眼。 他做了十年丞相,这十年间,夙夜忧劳,大刀阔斧地力行变法革新,使大宋国中百业俱兴,府库充实,推行保马法,精选操练禁军过四十万,宋国已经隐隐从十年前被辽夏交相攻伐的窘境颓势中恢复元气,而皇帝赵德昭和王侁年不满五十,居然都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饶是如此,与陈德这旧友相见,王侁心头还是涌起一阵难得的轻松,甚至比面对宋皇赵德昭还要轻松一些,虽然腹诽,仍然凑趣道:“不知有何掌故?” 陈德微微一笑,道:“河曲地处四战之地,每每大兵渡河打草谷,百姓连锅灶也来不及收拾,便匆匆出逃躲避,几天后还家,锅中泡的糜米已经变酸,百姓不舍得丢弃,权且煮粥充饥,可出乎预料的是,这变酸了的饭做好后居然异香袭人,于是便有了这道美食。” 韩德让、王侁听了,脸上都有些尴尬神色,打草谷的是辽兵,不能护佑百姓的是宋朝,坐在王侁下首的杨延昭则早已了然这酸饭的来历,看向陈德的眼神,多了一丝理解。 宴罢,按周礼,“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夏宋辽三方在校场行燕射之礼。 王侁笑道:“吾皇听闻夏国、辽国尚武,特意送来几十张好弓给两国的勇士。”挥手让侍卫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张强弓送上来,分别对陈德和韩德让道,“此乃殿前司禁军弓弩手喜用的兵器,贵国勇士可以在席间试着开弓,看看是否合用。” 韩德让麾下勇将郭太保奉命试弓,运起全身之力,面红耳赤,也只拉得半开,陈德此番宿卫龙牙军皆是骠骑,并不以膂力见长,戍守河曲的各营中也没有专开硬弓的神箭手,便笑道:“吾国拉得动这般硬弓的勇士不在此处,姑且拿回去再试。” 王侁却笑道:“既然如此,吾便命麾下勇士先为陛下试此强弓吧。”他此番带了殿前司膂力特强的弓弩手二十人,一一上前试弓,每个都能将那硬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韩德让与陈德相互看了一眼,知道这是宋国有心炫耀武力,宋国的人口比辽夏两国加起来还要多,从中选拔出膂力超强的弓弩手,确实大占优势。 百五十步外的靶子摆好,陈德亲自弯弓搭箭,一箭命中靶心作为开场,宋、辽、夏三方善射的勇士依次下场,箭箭中靶。 见宋人和夏人俱都善射,韩德让皱着眉头,忽然远处数行大雁飞过,他微微一笑,挥手叫过宫分统领萧敌烈道:“射死靶何用,将天下大雁射下几只来献给皇帝陛下和王丞相。”众宫分军闻令,纷纷弯硬弓,搭铁箭相射,只听嗖嗖的数十声,飞箭如电,数头大雁从天上掉落下来。 王侁见状,也命殿前司弓弩手射雁,然而,一则宋军弓弩手以射死靶为主,不似辽人那般习于射猎活物,二则天上雁群见势头不对,纷纷振翅远逃,尚有一头大雁,兴许是因为伴侣被人类射死,尚在高空中哀声鸣叫,盘旋不去,只是强弓之末不能穿鲁缟,箭矢还未触及雁身便已掉下。见韩德让对自己拱拱手,王侁只能视而不见。 陈德见状道:“取我弩来。”片刻后便有一架特制的神臂弩呈了上来,夏国神臂弩经历十年改进,威力更远胜初从拓跋氏那里得来之时,为了平衡击发时的力道,弩身后还肩托,陈德举起上好弦,有些沉重的弩箭,趁那头大雁飞得稍低些的时候,扣动扳机,箭如流星一般射入大雁肚腹,那大雁哀鸣一声掉落下来,天空中再无别的猎物。陈德将神臂弩交给旁边的侍卫,对韩德让道:“此雁既失爱侣,势不能独生。雁亦如此,人何以堪。”韩德让一愣,神色复杂地望向别处。 宴射完毕之后,杨延昭护卫着丞相王侁先行离去,韩德让交代左右在外守护后,带着一名侍卫迈步进入陈德帐中。 陈德身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年纪,黑色儒服腰系孝带的削瘦少年,两道剑眉和他的年龄显得颇不协调,他面无表情,见到韩德让既不上前请安,亦不退避。 “昌儿,”韩德让出乎意料地先开口道,见少年仍然倔强地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对陈德道:“这孩子,见笑了。”陈德摇了摇头,对他们父子的家事,不置一评,温言对韩昌道:“昌儿,虽然你母亲有心愿,但男儿的命运当由自己选择,吾再问你一句,是否愿意回去辽国?”韩昌母子寓居敦煌之时,陈德待他如子侄一般,此子既聪慧又勤勉,陈德亦颇为嘉许。 韩昌眼神微微闪动,垂头不语,良久,方才重新抬起头来,对陈德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下去,压抑住胸中起伏的情绪,开口道:“小子韩昌,并代亡母,谢过叔父......皇帝陛下十四年照料之恩。”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说到此处,语声已有些哽咽。 陈德见状,也不再相强。韩德让便命侍卫将他先带回宫分军营中。 陈德缓缓道:“得知兄长欲接母子回辽之后,嫂夫人不欲为君之累,以此簪自尽,遗言曰昌儿长成,韩氏有后,此去无憾矣。”言罢,从怀中拿出一根玉簪交予韩德让。 韩德让身为大丞相,兼南北枢密使于一身,为免外人物议,萧绰多次催促他将避居夏国这对母子接回辽国,谁想最终却是如此了局。这十年来,他威权日重,吞并高丽,降服室韦、女真,使北地英雄尽皆俯首,又在国中提携汉人,奖励农耕,倡导儒学,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对远在夏国的这对母子,却始终只有亏欠。 他长叹一声,收起那物事,揖道:“多谢贤弟。”片刻后方道:“听闻贤弟长女年方二八,聪颖贤惠,端丽无俦,承天太后为两国盟好计,特命为兄私下询问,两国可否联姻?辽国皇后世为萧氏,若贤弟不欲委屈侄女为皇妃,则可以在隆绪的兄弟当中人任择一人。”辽皇耶律隆绪事韩德让如义父,韩德让直呼他的姓名也颇为习惯。 陈德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吾女焉能配犬子,却只微微一笑,道:“她母亲不舍得女儿远行。”韩德让早知是这个结果,只是替萧后传话,聊尽人事而已,闻言也不再多说。联姻的另一种形式是辽国公主远嫁夏国,但陈德只字不提。 数时辰后,五千宫分骑军亦簇拥着韩德让离去,韩昌独骑跟在韩德让的身后,回首看满天红霞映照下的河曲城池,道路两旁麦草随微风浮动,斜照的阳光让他削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陈德站在城头上远眺,离人渐行渐远,缓缓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之中。 作者:可能还会有章尾声。江南宝藏之类,犯汉必诛,呵呵,袅袅未绝啊。 三 虽远必诛 大夏威远二十八年七月,夜色深沉,敦煌未央宫,皇帝处理政事所在的简章殿仍然灯火通明。网() 旬日前,河中地不少大地主反对强制推行赎买均田法,在外敌的蛊惑下掀起叛乱,在乌浒水一线,乱贼仗着异国的支持,号称要驱逐异教徒,杀戮新迁移去的良民尤为猖獗。西方突厥人的塞尔柱王朝趁火打劫,军队开到了边界,军情司发现有塞尔柱的军官在指挥乱贼作战。 “大军自河西出,两个月可至康居,”陈安虽年逾五旬,精力却不亚于壮年,“吾欲率龙牙军亲征河中,虎翼军、教戎军,练锐军、驰猎军从征,沿途会合蓄怒军、百战军,增援安西军司。” 丞相王元当即道,“陛下亲征河东,若宋辽来攻关中,如何应对?” “眼前北院精锐平叛尚且不暇,根本无力西侵。”陈安撇了撇嘴,“韩昌当世名将,竟死在宵小之手,辽国自毁栋梁,女真、室韦诸部降而复叛。”韩昌死后,他当即起兵拔了朔州,威胁大同府,辽国被迫归还了韩昌的骨殖,陈安将他以将军之礼葬在敦煌韩母墓旁。 “宋国一直厉兵秣马意欲犯我关中,”陈安踌躇半晌,烛火明灭不定,终于下定决心道,“将军械司铸造的火炮运进大散关、武关、萧关、函谷关、长安、凤翔、延安府的炮垒。此番让宋国也知晓吾大夏火器的厉害。” 平定河中事关重大,一旦让宋国得知夏国中央近卫军主力西征,必不肯放过这个入寇关中的机会。河洛驻泊兵马都部属狄青用兵极为凌厉,但只要各处雄关坚城不失,大军回师,自能将入寇的宋军瓮中捉鳖。 行军司主事,上将军赵仲达又道:“河中叛贼裹挟乱民甚多,如何处置?” 陈安微微闭了下眼睛,沉声道:“乱世需用重典,若校尉和护民官会议同意,在河中可暂行告奸连坐法,编制保甲,作乱者格杀勿论,同一保甲有隐瞒叛贼不报的,发卖为奴。”他顿了一顿,西迁良民无辜被乱贼杀害,夏国军士的尊严遭到挑衅,早已在校尉会议和护民官会议上掀起惊天怒潮,实行连坐法是护民官会议提出来的,格杀令则是校尉会议为保护军士的安全所提的。 关中、蜀地、陇右一带人口繁衍很快,近十几年授田已经不够,朝中早有“川陕填河中”之议,并且不断鼓励汉民前往河中接受授田。因为河中未开垦的田地多属于当地的大地主,官府已经出了高价,这些人仍然囤积居奇,反而希望新去的移民成为佃农旁户,大地主的不合作态度惹怒了陈安,他支持护民官会议通过了赎买均田法,这条法令成为了河中叛乱的导火索。 王元心头一凛,大声道:“陛下如此一来,杀戮必重,大大有损陛下英明啊。河中地卷入叛乱的民户甚多,若要强行格杀令与连坐法,只怕户口减半啊!” “那丞相府要从速拟定方案,”陈安道,“从关中、陇右、蜀地组织移民到河中去开垦授田,五年内,可以给他们关中授田两倍的土地。” “眼下护民官和校尉们虽然有格杀令与连坐法之议,但只要河中战事绵延,或是杀戮过重,天下物议顷刻反转,陛下清名受损,东面宋国更是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对吾国大加诋毁,陛下三思!” 王元一开始便反对过快在河中推行均田令,更警告过宗教裁判所在河中执行神旨不力,但当时陈安一直忙于征战漠北,将羁縻的部落编成军士荫户,后来又在乌拉尔山口楚国公封地旁修筑堡垒,建威远镇,封锁西方罗斯人进入漠北的孔道,一直将这事耽搁下来,直至酿成如今民变之祸。 陈安叹了口气道:“民可以乐成,而不可以忧始,天下若果真物议汹汹,朕当下罪己诏,传位于皇长子贤。”他眼神一凛,沉声道,“河中之地乃是大夏国土,此等叛逆,却绝不能纵容,要让他们知晓,犯吾大夏者,虽远必诛!” 全书完 二 煮酒闲话 大夏威远十年,宋乾兴元年,四月,大江之上百舸争流,两艘三桅船放下白帆,停泊在这烟bo浩渺的采石矶江畔。 王侁向窗外张望出去,不远处,是禁军水师的官船在逡巡警戒,回头苦笑道:“江宁知府太过热心,吾不过是一赋闲老夫,却派了这许多明桩暗哨在左近巡视,到叫陈兄为难了。”他年逾六旬,须发斑白,身披一件鹤羽大氅。 “前后相加,王兄执掌政事堂近二十年,mn生故吏遍天下,若是在这江宁地界遇到什么麻烦,这知府大人恐怕要夜不能眠了。”陈德面s平和,他望了望外面的水s烟bo,心里颇有些遗憾,既然惊动了王侁,这趟故国之行,只怕要提早返程了。 “营营役役大半生,搏得些挂眼浮名罢了,”王侁颇有些唏嘘,端起一杯烫暖的黄酒,缓缓饮下,却仍呛了一口,叹道,“当初寓居金陵,与陈兄妄论天下英雄,真是年少荒唐啊。”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流l出缅怀的神情,韩德让已于数年前身故。 陈德微笑道:“王兄品评当世人物,可谓字字珠玑,不过却是灯下黑,漏算了自己。”他又朝外望了望江面上巡视来回的水师楼船,颇为感慨道,“若在三十六年前,谁能想到,天下居然是三分局面。” “陈兄不必担心。”王侁见陈德看周围的宋国水师,不禁抚掌笑道,“竟能让陈兄注目,这水师统领今年的考评当得上上。”他虽已不在政事堂,随口说考核官吏,仍是寻常之事,后来这江宁府水师统领果真得了上上考评,数年后,还升了官。 “不瞒陈兄,吾确实很想知道,大夏开国太上皇龙驭归天之后,辽国韩昌是否会挥戈西进,与陈安侄儿决战于漠北,只不过,”王侁转动着酒杯,悠悠道,“陈兄如今身在宋国,侁为大宋社稷朝廷计,倒要千方百计保护陈兄的安全。若有万一,夏国皇帝与辽国韩帅联手一击,这中原之地只怕是又要血流漂杵了吧。”他言下颇有憾意,似乎真的认真考虑过要把陈德留在宋国, 陈德皱了皱眉头,叹道:“安儿在你等眼中,竟然是个残暴好杀之君么?”他顿了一顿,又道,“韩昌乃萧绰爱婿,尽心辅佐大辽,功勋卓著,又怎会和安儿联手攻宋。”他端起酒杯,与王侁手中酒杯一碰,笑道:“王兄见事不明,也老了。” 王侁道:“残暴未必,杀伐果断却是远胜陈兄你啊,魏文帝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孙仲谋不过守业之君而已,怎比得陈兄虎子,十年间向北拓地数千里,多少羁縻的部落在利剑之下变成军士荫户,夏国铁蹄北到终年寒冰之海。”他喝下杯中暖酒,又道,“陈兄可知,韩昌将夏国太上皇画像悬于书房,与韩德让像左右并列。” 陈德颇有些感慨地道:“德让兄有子如此,亦是无憾。韩昌实心纯孝之人,只可惜苦了他自己。” 王侁哑然失笑,道:“陈兄这评语,晓得韩昌厉害的人都难以置信了。” 这十几年来,韩昌逐渐接掌了原先韩德让的权柄,甚至犹有过之,他将辽国北方叛降不定的nv真、室韦、mng古、高丽等部,与原有的亲信汉军、汉民,按照夏***士荫户制度编组起来,以孙武子兵法之“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为名,新立四军。为了把田地和民户都分给能打仗的勇士,他铁腕***北地部族和辽国国内契丹贵族的反抗,却深得受了他好处的nv真、室韦、mng古勇士之心。 韩德让在世时,韩昌便不y在父亲卵翼下的南京道,远赴东京道为官,开掘铁矿、煤矿,辽国原本就擅冶铁,如今盔甲兵刃坚锐,其中以步卒铁浮屠、重甲连环马军最为jing锐难当,不但威震北国,宋国几次试探xng地攻击都吃了不小的亏。 送走王侁,陈德来到甲板底下的舱室,在这艘大船的舱室里,整齐地放置着数十个木箱子。正徐徐展开一幅长卷的黄雯抬起头来,展颜笑道:“存放这多年,居然一点都没有朽坏。”当初陈德将木箱周围全部以石灰填满,地面用石磙夯实,到了岚州后又令军情司将当初藏宝的旧宅买下,几十年守护下来,从建业文房中携带出来的这些文集画册都没有受cho霉变。 “不知梁左丘看见这批无价之宝,眼珠子会否拔不出来。”陈德笑道,夏国近来从西域奇书中衍生出来的学派之争极为发达,楚国公张仲曜、韩国公李斯、故相王坚,都在退隐之后都著书立说,大力倡导西学,丞相府吏员更有许多以法家自诩,梁左丘老而弥坚,至今仍然为了维护国学正统而笔战不辍。这批典籍运回学士府,由梁左丘主持整理,当能助他一臂之力。 船身微微晃了两晃,铁锚收起,风向已正,这艘木船转舵向北,驶入运河,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在烟bo水雾之中。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上) sprtermark{color:#f0fafe;} 用过早膳,见到准备一同出门去送行黄舟山的李蕤时,赵行德不禁莞尔,外面阳光明媚的,这厮却脚踏长齿木屐,手拿一把绿油纸伞,俨然后世戏文里西湖烟雨中浊世佳公子的打扮。 赵行德干咳一声,指着木屐和伞问道:“李兄,这是为何?” 李蕤俨然正色道:“吾观天象,昨夜有少男阳风踯躅于院隅蔓草之下,今晨又有少女~阴风流连于墙头柳梢之上,阴阳相逢,难免行云布雨,所以不得不早作绸缪。” 用后世的术语来讲,东方的暖湿气流和西方的干冷气流可能在今天在汴梁上空交汇,形成一场锋面降雨,这点东西被李蕤这个方式说出来,到真唬得住不少人。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骂道:“你不去做道士当真可惜了。”他自持年轻力壮,些许风雨躲避一番便可,不欲像李蕤这般郑重其事的准备雨具,惹人耻笑。 李蕤却反唇相讥道:“吾所习乃是管公明的观天术,倒是元直你那些冷气暖气相会而行雨的说法,本身没有师承,又颇类新学元气之说,如今党争正烈,倒要谨防落人口实。” 赵行德、李蕤二人安步当车,一路说笑打趣,来到离着内城东角子门还有数百步之遥的保康门街。黄舟山将在内城东角子门外的汴河码头登船出发,顺着汴河进入大运河,在扬州换海船,沿海而下,一路航行至传说中瘴疠横行的琼州。 此时许多茶坊、酒肆、脚店尚且关着店门,街上人流却已经摩肩接踵,富绅士子尚且有些忌惮丞相蔡京一党的权势,满城的成千上万的贩夫走卒却不管这些,闻听今日是上书反对竞地、间架两道恶法的舟山先生被贬离京之日,纷纷暂且歇了营生前来送行。出了东角子门,人潮涌动的声势更是浩大,十数里之内到处是朝着汴河码头涌来的人流,而东角子门外聚集的百姓更有数万之众,横跨汴河的虹桥仿佛摇摇欲坠,上面挤满了不住张望的人群。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在汴河旁边的丰兴酒家三楼雅阁之内,一个身着青白精缎儒服,方脸长髯的中年男人凭窗瞭望,若有所思地吟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侧头看着旁边窗口正在作画的画师,沉声道:“这幅‘倾城送贤图’,定要如实地画,用心地画。” 中年男子这声嘱咐虽和颜悦色,却不怒自威,那画师打了个哆嗦,躬身秉道:“是,大人。”中年男子看不惯看不惯画师胆小怕事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脸别到一边,继续观察汴河两岸的情状。 旁边另一儒士打扮的嗤地一声笑,道:“难怪恩相如此看重,会之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妙策,实在高明。今上酷爱工笔山水长卷,若不是张画师这样的丹青妙手,也难入圣上的法眼。这幅图呈到圣上那里去,只怕老贼再难蒙蔽圣听。” 这两人乃是朝中暗暗与蔡京相抗的副相赵质夫的心腹。赵质夫更看重胸有城府,举止沉稳,兼且办事果断的秦桧,特意安排他担任清贵的太学学正来积累门生和人望。而罗汝楫官居刑部员外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兼且眼高于顶的人物。 听罗汝楫口风不密,秦桧眼中闪过不满的神色,看了画师一眼,见他正专心勾勒山水人物,似乎并未注意两位大人的谈话,这才哼了一声,摇摇头,叹道:“老贼在圣上心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岂是一幅画可以动摇得了吗,只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待到日后时机合适,也许有些用罢了。”他脸色微微一沉,调转话题道:“彦济兄,老贼党羽已经调动衙役和禁军,可是确定了?” “正是。”罗汝楫面有得色,秦桧微微点点头,吟哦不语。 旁边的罗汝楫却不识趣地继续道:“话说回来,这黄船山所著学说,既和元祐学术向左,又与奸党伪学不同,仔细推敲起来,反而和西夏梁苏之学相类,专门煽动刁民,诋毁人君,妄论‘天下兴亡,吾辈之责’,‘夺天下之利以徇私欲,谓之国贼。’圣上也是看在本朝优容士大夫的祖宗家法,才容他一头,谁知他越发厉害,居然反对竞买、间架两道理财之法。他自持学富五车,却不知本朝秉承王丞相遗意,以为国理财为第一要义。只看满朝公卿士人,除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士子,便只有这些贩夫走卒之属前来送行,便知此人昧于时事,失道寡助了,哼!” 他喋喋不休地啰嗦,秦桧却只微微皱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送行的人山人海突然骚动起来,轻微的涟漪很快扩散成为沸腾的波澜。 “黄大人,黄大人来啦。”挤在虹桥上的百姓纷纷从两边的护栏探身张望,前后层层叠叠的压得那木质的栏杆吱嘎直响,爬在汴河两岸柳树上的小孩冒险又朝上攀援几步,拼命伸长了脖子。就连赵行德、李蕤这等士子,淹没在这群众之中,也被感染了莫名的激动,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朝东角子门的官道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遮断了东角子门通向汴河码头的去路。只见一大群门生弟子簇拥着两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从东角子门缓缓步出,在这群儒生的身后,跟着几辆载着家眷和细软的牛车,更外面则是开封府的押送官带着十几个挺胸凸肚的衙役,吹胡子瞪眼地将挡路的人群赶开。 汴梁百姓平素见了官差仿佛羊见了狼似地,此刻却只管朝前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黄舟山一行围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踮起脚尖张望,后排的只看得到前排的脑袋,“黄大人!”“舟山先生!”的呼喝之间,更夹杂着许多七嘴八舌的议论,赵行德便亲耳听到一个闲汉口沫横飞地嚼舌道:“这奸相蔡京一党乃是妖魔鬼怪所化,专门下凡间来祸乱朝政,荼毒生灵的,蔡京是个熊罴怪,高太尉是个马妖,梁师成童贯是两头前世被阉了的猪妖投胎,李邦彦是头淫羊妖,幸喜我朝有黄大人” 今上即位以来,丞相蔡京等人极力征敛以取悦上意,国库所入数倍于从前,上下官吏又中饱私囊,在乡间,粮食还未成熟,官府便预征夏秋两税。比预征两税更可恶的是预借,有的江南州县居然将十年以后的两税都预借了,更让百姓欲哭无泪的是,前任地方官升迁之后,后任地方官大都对预借的两税便不承认。 太祖初年,官府所用丝麻尚用钱买,现今也和两税一样白取,除此之外,还有军队打白条支取粮草,大斗进、小斗出的省耗、鼠雀耗、仓耗,对一切民间钱物交易收取经制钱,为增加军费而特别征收的月桩钱最为苛杂,底下州县官在月桩钱下巧立的名目包括引钱、纳醋钱、卖纸钱,甚至打赢了官司还要交既胜欢喜钱,等等不一而足。 蔡京秉政以后,更干脆将田赋、布帛都折算成钱币让百姓缴纳,称为“折帛钱”。普通农家哪有多少银钱存留,百姓不得不以重利向商人借贷,一遇荒年,入不敷出,便有食不果腹,卖儿鬻女之虞,即便是丰年,若是奸商乘机压价,谷价低贱,百姓卖粮之后所得的银钱往往不足以交税,不得不将口粮卖掉。在缴纳税赋的时候,百姓还常常遭到贪官污吏的勒索。黄曦在上书中便斥之曰:“朝廷暴敛,上下贪赃,剔骨吸髓,无所不至,使市井百业凋敝,生民膏血不存,地方为之耗竭。” 蔡京以“为国理财”为标榜,大肆科敛,深得圣心,满朝读书人之中,唯有眼前这黄大人仗义执言,上书请废除苛捐杂税,却被贬斥琼州,送行的百姓思及苛敛日重一日,生计艰难,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汴河两岸哭声震天动地,不少人踉跄着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高声为黄曦喊冤。 黄曦朝四边拱手谢了好几次,人群兀自不散,亦未让开道路。黄曦索性止住脚步,颇为感慨地望着拥在四周的汴梁百姓,叹道:“前番出使辽国,与辽国公卿论天下大势,辽人说我朝人气虚体弱,全无胆魄,为奴婢之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今日见之,吾中原百姓,虽经压抑,亦未失勃然之气,只需有一二英主名臣加以整顿,北威契丹,西服强夏,未尝不可。”又回头对送行的监察御史邵武道:“愚既已见逐,匡扶社稷之事,还要止戈兄多担待。” 邵武点了点头,答道:“舟山兄之言虽有些道理,但朝廷自有纲纪,民气勃发则乱纲常,能抚之则好,不能抚之则为乱,本朝历代圣君每逢灾年便招收流民中强壮者为厢军,正是此意。”无论学术还是政见,他和黄舟山都见解不同,只是膺服此公一身风骨,这才不惜犯了奸党的忌讳,集齐门人弟子相送,但在道德政见上,是万万不能相让的。 第二章 十二楼五城(下) sprtermark{color:#f0fafe;} 赵行德、李蕤、陈东、张炳、邓肃等太学生仗着太学身份,此时已经挤到前排,赵行德也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黄曦这当世大儒的真容。只见他身量不高,约略有些清瘦,脸颊狭长,颔下三绺长髯,眉毛浓密,皮肤微黑不似士人,眼神却甚是湛然。 赵行德寒窗十载,除了朝廷科举必考的经书之外,当世儒学大师的著作,各朝廷重臣的学术倾向也是必须掌握的窍要,否则的话,在一个新党重臣面前大谈元祐学术,下场会比不学无术的浪子更加悲惨。新党所反对的,正是旧党所标榜的,反之亦然。简单来说,新学乃是朝廷的官方学术,假托三代之治行变革之事,崇尚三代圣贤而鄙薄汉唐,专注经术而鄙薄词赋史学。 和新学儒术大兴于朝堂相反,在民间,以司马光等元祐重臣学术相标榜的旧学却更为流行,新党和旧党之外,又有程氏兄弟在河南书院倡导讲求‘天人合一’的洛学和黄舟山倡导“天下为主,君为客”的主张。各门儒术门人众多,在民间都有一大批支持者,但互不见容,更将儒术之争上升军政大略,与朝廷争纠缠不清。这也是二程虽然为当世大儒,却一直赋闲在乡,蔡京敢于不顾物议,将黄曦从太常少卿高位贬斥为琼州别驾的缘由。自王安石、司马光两相之争以来,朝廷虽然大力抨击朋党,但没有得力的党羽支持,就算是孔孟再世,管仲乐毅复生,在大宋朝堂上亦难以独树一帜,唯有颓唐于江湖而已。 赵行德正沉思间,忽然被推搡了一下,差点跌倒,回过神来,只见一名衙役左手提着刀鞘,右手持腰刀,瞪眼骂道:“臭酸丁,挡住官差去路,可是想要造反么?”眼看刀柄就要朝赵行德脸上抽打过来。 赵行德还未答话,陈东已高声斥道:“污浊小吏,竟敢殴打太学士子么?”张炳、邓肃太学生纷纷大声鼓噪起来。朝廷素来优容读书人,太学生不是普通百姓,只需通过上舍考试为官,便是这些衙门胥吏的顶头上司,焉能受他们的欺辱。 那衙役吃了这一喝,也犹豫起来,远处的市井闲汉见这边气沮,愈加得意,更有人高呼道:“这般奸臣谋害忠良,吾等先将这党羽尽皆打杀了,再求官家清除奸臣!”人群中居然涌出好几个手持铁尺木棍的壮汉,劈头盖脑便向那衙役打去,原本情绪激动的百姓纷纷上去拳打脚踢起来,打得十几个衙役不住地开口求饶,就连后边的黄曦、邵武等人也劝解不住,眼看就要将人打死了。 那带队的押解官一边往黄曦等人身边躲去,一边喃喃喊道:“谋反了,谋反了。”取出一支响箭,朝天空发射出去,尖利的哨声在一片喧嚣中传出老远。 “不好。”李蕤脸色大变,赵行德心中暗暗叫糟,黄曦、绍武一行和众太学学子聚集之处为中心,四周混乱不堪的人群不断涌上前来,有想看一眼黄大人的,有想打太平拳泄愤的,又乱挨乱挤看热闹的。喊打声、斥骂声、告饶声、甚至哭爹喊娘之声响成一片。 不多时,远处隐隐约约响起凌乱的马蹄声,约五百余骁武骑军奔驰出来,禁军手持短棍四下乱打,直往人多之处冲去,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抱头奔走,紧跟在骑军身后更有两千余殿前司步卒,各持刀剑,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地驱散人群,在殿前司步卒后面则是开封府的衙役,手持铁尺锁链,专门捕拿领头闹事之人,甚至连身穿低品官服和儒生模样的人也不放过。 黄曦邵武的门人弟子都看向恩师,黄曦脸现愤怒之色,喝道:“奸相忌吾,何苦残民以逞!”邵武却面色不变,袖手昂然而立,回顾左右弟子,沉声道:“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是之谓大丈夫。天下士人的风骨,愈摧愈劲,今日倒要看看,奸相党羽到底要将我等如何?”众弟子得了恩师吩咐,纷纷点头,并肩站在黄曦、邵武二人左右,千余人肃立不动,衣袂飘飘,神色凛然,宛若慷慨赴死一般。 禁军和衙役冲到近前黄曦等人面前,威吓一阵后,见众人巍然不动,便兵分两路,只殴打捕拿四散的人群,将普通的百姓和黄曦、邵武这群人分隔开来,又留了数百名殿前司步卒在周围守卫。宋国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尊崇,军卒地位颇为低贱。这些殿前司步卒殴打百姓时如狼似虎,此刻被军官约束着,只强撑着样子在四面吆喝,连望也不敢朝黄曦等人这边望过来。 丰兴酒家楼上,罗汝楫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若是这些禁军和衙役不知分寸,打杀了士人,违背赵氏祖宗规矩,就可以趁机大作文章,就算扳不到蔡京,也可以趁机剪除他不少党羽。秦桧暗暗地叹了口气,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居然是恩相赵质夫之子赵光实陪着太子赵柯走了进来。 “奸相党羽竟敢擅自调动禁军,真是大逆不道。”赵柯脸现愤愤之色,赵柯今日带了赵光前来暗访情状,若不是走的快,差点也挨了禁军的打,奔走的踉跄,袍服的下摆沾满了泥点子,令平日衣食务求精洁的两位公子大感愤慨。 赵光实摇了摇头,叹道:“夫子任恕之道未行于世,何其悲哉!”他从酒楼上凭栏望下,军卒和百姓狼奔彘突地混乱场面不似刚才那般惊心动魄,一颗心才缓缓慢了下来,适才和赵柯小跑一阵,不觉湿了中衣,身上觉得有些寒冷,左右一望,周围没有仆佣伺候,只得强行忍耐,待回府后再换衣裳。 “擅自调动禁军非同小可,秦大人,老贼欺人太甚,可否上书弹劾奸相?”赵柯眼现阴狠之色,和平常在皇帝赵佑面前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大不相同。 “开封府,御史台,”秦桧犹豫了片刻,方才言道,“还有皇城司,都会为老贼说话,大可以民乱为借口,称事急从权,推脱责任。十几年来,圣上对蔡京恩宠不减。若将此事来做文章,最多不过蔡京受到申斥而已,但老贼若因此而衔恨,反而不利于太子殿下。” 他语气不缓不急,却带着一股说服力,太子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他年吾若即位为帝,定要将蔡京这等见风使舵的奸佞尽数斥退。”赵柯暗暗道。 他母后早逝,个性又不类父皇那般飞扬跳脱,因此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不甚父皇的欢心。近年来三皇子赵杞越来越得父皇的宠爱,近年来,居然连监察宗室百官的皇城司也交给三皇子提举。 东宫移位的流言愈传愈烈,赵柯日日如坐针毡,因为皇城司在三皇弟手上,平日里生怕行差踏错给他逮着把柄。父皇所倚重蔡京、梁师成、童贯等重臣纷纷向赵杞示好,而副相赵质夫与李邦彦,也都只是暗中表示支持,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公开得罪蔡京。 秦桧见太子眼现恨恨之色,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再看那东角子门外至汴河码头一带,原来的人山人海已经尽数被驱逐干净,只留下百十个被开封府衙役捕拿的乱民首领,其中居然还有几个身穿绿袍的低品官员委顿在地,再定睛一看,应是司天监、太史局或者东西八作坊的伎术官,想是因为黄曦曾上奏将这些庸流伎官的品级和待遇,这些人心怀感念,今日前来相送,却自惭形秽,不能和士大夫走在一起,这般形势,眼看要被蔡京拿来作法了。 众禁军和衙役将百姓驱散之后,便将黄曦、邵武连同送行的门人学生都围了起来,在军官的喝令下,四周马队不住地来回奔驰,禁军钢刀出鞘。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一名军官骑马过来,也不和众人多说,指挥军卒让开了通往汴河码头的去路。 邵武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军官若不识时务,是上前啰嗦,甚至通名报姓,他官居监察御史,职责纠察百官,刀笔有千钧之力,了断这小小低品武将,就算是蔡京也阻拦不了。众人在步骑环卫下缓缓行至汴河码头,目送着黄曦和他的家眷仆佣登上官船,赵行德和众太学生目送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待官军和送行的士人都散去之后,从汴河堤坝下的草丛中钻出三个穿皮裘,戴着虎豹皮帽子的女真人,其中一人面相蛮狠,呸呸地道:“若不是大哥拦着,我完颜宗翰定然不做这缩头乌龟。”中间的完颜宗弼却笑道:“你这莽夫,我们来打仗的么?”他又转头问另一边的人道:“希尹,你怎么看?” 完颜希尹面带兴奋神色道:“韩”见完颜宗弼脸色一沉,忙将后面几个吞进肚里,舌头打转道,“的指点没错,南朝强盛,甲坚刀利,物产丰饶,我女真族要从契丹治下独立一国,非和大宋结盟不可。”他意犹未尽,啧啧赞道,“只看刚才那如狼似虎的勇士,不过五百骑就驱散了上十万人,难怪南朝兵马可以力敌契丹。”忽然又面带忧色,担心道:“若是南朝嫌弃我女真国太过弱小,不愿与我们结盟,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正道中了完颜宗弼的心事,完颜宗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行与不行,试过了才知道,就算不能结盟,向南朝多买些粮食、火药和铁器也好。” 三人手脚并用从汴河堤坝下面爬了上来,随意拍打几下尘土和草屑,从东角子门进了飞檐斗拱、鲜花着锦的大宋都阙,汴梁。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上) sprtermark{color:#f0fafe;} 从汴河码头会斋舍的路上哗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众太学生不耐在屋檐下久等,纷纷冒雨疾行回斋舍,赵行德侧头看见李蕤夹着油伞在旁边走,好奇的问道:“李兄,有伞为何而不用?”李蕤苦笑着回过头来,反问道:“元直,今日共患难,它日能共富贵否?”赵行德心头一热,点了点头,李蕤又苦笑一声,摇头道:“未必,未必。” 华章斋的太学生们脚力甚健,不多时候便回到了斋舍内,换了干衣后,身上尚且冒着丝丝热气,陈东又问道:“今夜有诗赋雅集,元直可有兴前往?”目光炯炯地盯着赵行德。他观察同窗后辈,禁军四面包围,钢刀出鞘之际,旁人大多强自镇定,却掩饰不住心头惶恐,唯有赵行德与李蕤二人神色自若。此时新党秉政,不但科举取消了诗赋,连民间的印版也销毁,并禁止士人吟诗作赋,而清流中人则偏偏以诗赋会友,以示相抗,陈东早知此子才华过人,今日又认可他的风骨胆识,便有心提携他一把,将他引入汴梁清流中去。 此时党争正烈,在朝廷中为官,非清即浊,非为君子即为小人,非为同党即为仇敌,决无首鼠两端的可能,清流旧党虽被权臣新党压抑,但实则有极大的潜力,赵行德模模糊糊地记得,蔡京权倾朝野似乎是新党最后的辉煌,此后王安石学说被彻底打倒,官方斥之为伪学,再往后就是程朱理学大行于世。 赵行德自忖不过一个小小太学上舍生,新旧两党的党争对自己来说还太过遥远,新党重臣大都高不可攀,而且还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奸臣,所以自己和尚且低迷的旧党清流中人建立起关系是很重要的。想清楚之后,他点了点头,对陈东拱手道:“多谢师兄引荐。” 陈东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行德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入暮时分,赵行德换上一袭青色儒袍,将父亲留下的一块美玉系在腰间,这是他身边最值钱的东西,和陈东一道赴会。陈东看着他半旧的服色,笑道:“元直倒是崇尚俭朴。”赵行德摇了摇头,苦笑道:“囊中羞涩而已。”陈东正色道:“昔年范文正公就学时,有画粥之贫,照样位列宰辅,治国安邦。只要勤学苦读,吾辈总有出头之日。” 见赵行德唯唯以对,陈东便改口道:“若贤弟当真囊中羞涩,愚兄倒有几个贴补求学费用的法子,不过有点委屈元直的高才?”赵行德眼睛一亮,脱口问道:“当真?”陈东笑道:“这是当然。” 赵行德大喜,当即向陈东请教起来。自从他父母过世之后,赵家的产业大都败落。赵行德原打算中了举人之后,要么直接考进士做官,要么以读书人的身份为遮掩,找个代理人经商,以来自后世的见识,发家致富当有五五之数,至不济做个教书先生也能混口饭吃,取个温柔善良的古代美女过日子。 谁知皇恩浩荡,让元祐党人后代都到太学读书,衣食住虽然都是官家管着,还有少许零用钱发,但汴梁的消费水平实在是太高了,太学的读书生涯可能长达数年,所剩不多的钱帛还要留着应急,虽然父亲在汴梁有几个旧交叔伯,但君子相交不言利。因此赵行德绝对是太学华章斋中生活最为俭朴的几人之一,这些都被陈东看在眼里。 陈东虽然出生富商之家,但他家严却是吝啬鬼,陈东在太学中所用的生活费,一丝一毫都要有详细的账目,否则就要大发雷霆,这陈东自从读书之后,原本就看不起父亲的市侩做派,虽然爱好交游,但绝不肯低三下四的向家中伸手要钱,于是陈东便苦心琢磨了好几项生财之道,若非有心拉赵行德一把,这些事情他原本是绝不告人的。 陈东原本还担心赵行德拉不下元祐党人之后的脸面,谁知此子毫不拿架子,果然是同道中人,心下也是大喜,当即将先将一种赚钱贴补的办法讲了出来,那便是代为揭帖。当下党争正烈,朝廷新旧两党相互攻忓,除了朝堂过招之外,经常捕风捉影捏造谣言,写成揭帖四处张贴。这时代识字的人少,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更少,为了将仇敌的丑事编排得天花乱坠,每张揭帖要内容丰富,笔迹不一,这才显得民怨沸腾,大人物往往雇佣落魄文人代写揭帖,再雇佣旁人张贴出去。这行营生在汴梁专门有人收集和分发,写手与雇主互不见面,双方各取所需。 “吾等有太学士子的身份,衙门胥吏就算当场抓住,也只是交送太学受师长斥责而已,所以吾就连写带贴一起承揽的,写一贴可得三百钱。”陈东得意道,赵行德也颇为眼热的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陈兄,下回有这好事还请捎带上吾。”陈东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失了清流前辈的身份,干咳一声,正色道:“清浊党争正烈,现在多写揭帖能增长见识,亦是练手,吾辈和朝堂中的奸党小人势不两立。” 赵行德一笑,道:“正是。”又问道:“若是奸党雇佣写揭帖攻忓清流,吾等做还是不做?”陈东面现尴尬之色,道:“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我们不做别人也要做的,这份钱凭什么不赚,再有,若是奸党当真暗藏阴谋,我等正好提前知之。”赵行德心下笃定,忙道:“陈兄高见。”二人经过这番交流,感觉更近了一层,临近监察御史邵武府邸时,陈东又叮嘱赵行德万万不可将写揭帖之事泄露出去,方才取出请柬,交给门口的家丁。 邵武府邸大门已然宽阔宏伟,迈步入内,道路两边明晃晃的大灯笼一直指引到后院深处,陈东一边走,一边道:“恩师的祖籍和名讳一样,都是邵武,也是一桩美谈。”赵行德微笑着点点头,对这位被目为清流领袖的邵御史大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邵武之父邵奎官至龙图阁侍制,邵家不但是世代簪缨之族,更是福建邵武当地大地主,大茶商。有家中雄厚财力的支持,邵武在太学就读时便交游广阔,人望极高,他个性极为执拗,甚至在太学时便多次参与策动议论朝臣的风潮,偏偏背景又硬,令学正极为头疼,好不容易盼着他中进士离开太学,但太学生中反而有更多人甘愿做他的学生,令邵武在清流中间声望更长。 “恩师,这便是学生上次提起过的赵行德,乃是元祐党人碑上的赵侍制之子。”陈东恭恭敬敬地邵武一稽到地。对能够拜在邵武门下,他是颇感幸运的。 “原来是忠良之后,”邵武手抚着胡须,看了赵行德一眼,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然后便转过去招呼旁边的宰相公子赵光实。陈东见机便带着赵行德在院落中一处桌案后面,二人席地而坐。 粗若儿臂的熏香炬烛,既将花园照得亮若白昼,又没有太学油灯那样的烟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颇令人心旷神怡。赵行德心中暗暗算计,这样的炬烛一枝最少也要百文铜钱吧,低头拿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淡茶。 桌案前一溪清水潺潺而过,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片片花瓣,据说有这种天然清澈溪水穿过后院的宅邸,要比一般的宅邸又要贵上不少。此番诗赋雅集乃是仿照前代清溪流饮的故事,放杯至盘上,放盘于溪流上,盘随水转,轻漂漫泛,转至谁前,谁就赋诗或作词一首,众人称美者可随意畅饮,众人不满意者则罚酒三杯。 二十多位客人大多是邵武的学生和后辈,众人便尊邵武居上游而坐,而赵行与陈东坐在稍为下游的一处桌案后面,这里视野却是不错,所有在席间殷勤劝酒的美貌侍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陈东看了赵行德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本朝不禁官员、太学生狎妓,而且不仅限于喝喝酒听听歌,陶冶情操而已,只禁止与娼妓私通,或者宿娼为滥。甚至每逢节气,还要差遣官妓到太学生的宴席中助兴,士大夫风流倜傥的潇洒习性,那是一代传一代的。 酒席开始,随着杯盘流转,众太学生一一或吟诗,或作词,都是年轻士子,彼此之间难免有争强好胜之心,就连平日里颇为慷慨豪迈的陈东,也摩挲着酒杯,绞尽脑汁的寻章摘句。赵行德却德泰然自若,他腹内有从前因为失眠打发时光而不知不觉记诵下来的诗词数百首。 因为本朝不以诗词取士,所以赵行德在诗词方面没有下过半点功夫,不过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展露诗词的机会。现在他不担心做不出好词来,反而担心自己记得的大都是千古传颂的佳句,过于引人注目的话,反而容易露馅。 过不多时,杯盘传到了陈东面前,陈东刚刚做的一首“西江月”,便举起酒杯,清声吟道: “风动一轩花竹,琅玕青锦薰笼。怜才自是宋墙东。更识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浅,朝云又起春浓。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闲梦。” 见邵武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众人也无异议,陈东方才放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颇有喜色。 接下来轮到赵行德,他便用了首元好问的“摸鱼儿”,正是他当年为一本武侠书而热血沸腾,反复背诵下来的第一首宋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赵行德颇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心中有些惭愧,不是他不想低调,实在是所记的无一不是千古名篇,再多就不会做了。 席间听赵行德吟罢之后,一时间都愣了,片刻之后,邵武方才沉吟道:“行德这首词,往而不复,未得中正平和之道,韵律虽工,格调却不足,且饮三杯吧。” 这番轮到赵行德发愣了,他没想到堂堂名列宋词三百首的佳作在邵武嘴里居然也如此不堪,见在座的士子都频频颔首,显是认可了邵武的评判,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酒入肚里,一线灼热,赵行德心道:“看来邵先生的格调真的好高啊。” 见赵行德神色黯然,陈东有些于心不忍,便低声安慰道:“以吾看行德这首词堪比司马相如长门赋,若是勾栏的俏姐儿依依呀呀唱来,那还不让公子王孙连魂儿都掏了出来。”说完又觉得好像还是在暗示他格调不高,陈东微觉尴尬,便岔开了话道:“你看恩师家中教养的这些侍儿如何?”赵行德抬起头看几眼,无精打采地答道:“不错。”陈东接道:“正是如此,不但美貌温柔,而且各擅技艺,还有几个能吟诗填词的呢。”赵行德笑道:“可惜这些才艺都被埋没庭院深墙之内了。” 陈东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些歌姬侍女,调教的出色,倒要远胜那些乏闷的良家女子,真可惜。”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杯酒喝了。赵行德知道陈东与一名妓有些瓜葛,便陪他喝了一杯,陈东又道:“听说李学正家中有女公子,知书达理,美貌可人,还做得一手好词,那便是既有良家的贤淑,又有勾栏的情趣了。”这话令赵行德差点没有将口中的酒喷出来。 一轮过后,邵武点评众人词作,将赵光实所作的“清平乐”评为第一,陈东的“西江月”评为第四,可怜赵行德盗取那首“摸鱼儿”,因为格调不高,腆居末座。 出师不利,第二轮清溪流饮,赵行德便上了心捉摸邵武适才那“往而不复”的评语,搜肠刮肚的寻了一首辛弃疾的“青玉案”,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以后,赵行德仍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禁和众士子一起等着邵武开口。 邵武微微点头道:“词句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他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道,“只不过,此乃桑间濮上,淫奔之词,乱世之所好。行德今后定要用心道德学问。”赵行德到还好,陈东脸色立变,在众人的鄙视下,都不好意思和赵行德说话。这一轮比试过后,邵武再行点评众才子的诗词,仍将赵光实的“菩萨蛮”列为第一,赵行德的“郑卫之音”为第十四,而陈东为第十二。 第三轮词赋,赵行德想要扭转自己品格卑下的评语,便吟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邵武评之曰,境界尚可,但暮气太重,为强说愁绪,失了年轻人的朝气。最后点评众人,赵光实的“鹊桥仙”被评为第一,赵行德被评为第八,而陈东则被评为第十五。 最后一轮,赵行德已完全不抱幻想,便随意吟了一首李清照的绝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邵武脸色略寒,语重心长道:“行德须读史书,项羽杀楚怀王为不忠,坑杀秦卒二十万为不仁,如此乱臣贼子,怎可咏而赞之。”再次将赵行德定为最末。 最后总评,丞相赵质夫的大公子赵光实才高八斗,冠绝群伦,四首词均被列为第一。 告辞的时候,邵武命仆佣送上两张百贯的交子,交给赵行德,沉声道:“令尊赵侍制名列党人,吾深敬之,这些身外之物,聊表心意吧。” 数日后,丞相蔡京府邸书房中暖香正浓,蔡京信手接过邵府坐探传递过来的旧党士子的诗词抄本,读到赵行德所作三词一诗之时,不禁笑道:“好个不识时务,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就算是梦笔生花,仙人抚顶,也该当受些挫折。”暗忖道:“赵惕新与吾作对数载,郁郁而终,到生的一个好儿子啊。待他在那般伪奸徒那里去碰个头破血流,看看是否能将此子拢入袖中,不能用之,则须锄之。” 旁边帮闲的奉承道:“这些旧党以诗赋雅集为名,非议朝政,真该治罪。”蔡京摆摆手,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士大夫乃是国之栋梁,岂可轻易摧折。”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中) sprtermark{color:#f0fafe;} 赵行德初次雅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陈东见他怏怏不乐,宽慰道:“昔年秦少游词赋‘天还知道,和天也瘦’,结果伊川先生斥之曰,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秦少游尴尬万分,便和元直今日情状差相仿佛。元直勿要烦恼。” 赵行德拱手谢道:“多谢少阳兄。”又叹道:“诗赋只是末技,吾不会介怀的。”陈东听他话语间有些不甘之意,而诗赋乃是末技的言论已近乎新党,万万不可张扬,便道:“适才喝得不痛快,天色尚早,你我且去痛饮一番如何?” 赵行德无法,便随他来到一处雕梁画栋之所,楼上游廊上灯火通明,数十浓妆艳抹的女子,有的朝着楼下大飞媚眼,有的掩胸做娇蹙不胜之状,有的看见陈东便娇笑着招呼道:“姐夫来啦。”陈东也不以为忤,拱手向她们打过招呼,登堂入室,他熟门熟路,几乎赶着龟奴来到一间高雅的临窗阁楼,叫了酒菜,又掏出一张名帖,连同打赏交给那龟奴,笑道:“今日公子在此宴客,闲杂人等屏退,只请师师过来。” 想是陈东的打赏超过了常例,那龟奴欢天喜地的去了,陈东便自己斟了酒,和赵行德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酒过三巡,方才长叹一声,道:“吾虽不擅词赋,眼光还是有的,元直所作诗赋当真惊才绝艳,只是,过犹不及,锋芒太露了一些。” 赵行德听他话中有话,神色微变,伸手将陈东面前酒杯斟满,请教道:“陈兄此言何解?” 陈东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巧,撞着赵丞相的公子要扬名,元直的诗赋做得又太好,恩师若不是狠狠恶评于你,岂不是让丞相公子与你做了陪衬?眼下吾辈清流被奸相蔡京压制的厉害,正欲与赵丞相联手和蔡京相抗,所以”他忍住了口没说,叹了口气,又喝掉一杯酒。 赵行德原本心中就有疑惑,至此恍然大悟,将酒喝掉,闷声道:“邵御史,乃举国士人仰望的清流领袖,真是秉持公心啊。” 陈东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喉头滚动数下,低声道:“君子之道,只愿直中取,不愿曲中求。何其难也?舟山先生一生为民请命,最后还是落得流放琼州的下场。朝堂之上,已是朋党林立,吾辈清流若有心做事,济世安民,便只能接受这个时势。必要的时候,也只能舍己从人了。” 赵行德酒量浅薄,此时心绪也不甚佳,喝了几杯酒下肚,不免头昏脑涨,当即反驳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己身不正,何以正世人,见微而知著,要匡扶天下,就凭他么?”他心中愤愤不平,但头脑中尚且有一丝清明在,总算咬住舌头没有说出邵武的名字。 陈东面有惭色,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舟山先生之言,‘天下为主,君为客’,元直信是不信?” 赵行德哑然失笑,顺口道:“吾自然相信。” 陈东点了点头,这时代讲求“道不同不相为谋”,若赵行德不信,那往下的话也不用说了。 他转动酒杯,沉吟着说道:“本朝推崇三代之治,舜之子商均无道,天下皆弃商均而奉夏禹,商汤无道,诸侯离叛而归周,其后,成王无道,周公废之,厉王无道,国人逐之。” 赵行德眼神一闪,要知陈东拜在邵武门下,这些话可都是邵武的儒术主张不符的。他抬头望着陈东,问道:“若少阳仰慕黄先生,为何又投入邵御史门下?”希望听到他的解释。 陈东微微一笑,缓缓道:“舟山先生学说虽好,却不为朝堂士大夫所容。与其郁郁老死林泉,莫不如化直为曲。恩师是士林领袖,吾辈若要展露头角,若非投入蔡京奸党,便需投身清流,吾所以拜在恩师门下,正欲积累人望留待将来,总有吾辈匡扶社稷的时候。” 赵行德没想到陈东竟然有此打算,愕然,半晌才叹道:“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他这话的意思乃是,若是陈东师从邵武,今后就只能在权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不能坚持心中原本信奉的道德和主张。 陈东看了他一眼,喝了杯酒,还未说话,房门却被推了开来,一个淡施铅粉,怀抱着琵琶的歌姬缓缓走了进来,人还未坐下,便白了陈东一眼,娇嗔道:“许久不来,可是忘了师师了?” 陈东微觉尴尬,道:“吾这不是来了么?”又道:“这是吾的好友赵元直,乃是真正的才子。”笑道:“元直乃是老实人,你就不要欺负他了。”话虽如此,同时却颇为怜爱地注视着面前的歌姬,那歌姬白了一眼,嗔道:“就许你欺负我么?”眼看他二人在此打情骂俏,也不知是真情假意。 那歌姬抬头望了赵行德一眼,方才深深一礼施了下去,赵行德知道她和陈东的关系非比一般,忙侧身让过,那歌姬见他守礼,而避让得有些慌张,那歌姬不由得露齿一笑,顿时如鲜花初绽,万种风情都显露出来,软语柔声道:“奴家闺名师师,姥姥姓李。” 其时汴梁的娼楼上万,歌姬分别叫“师师”或者“盼盼”、“安安”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赵行德心中暗道不知这个李师师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个,不过看她的艳丽容色,就算不是,也差不到哪里去。 陈东道:“师师的身世颇为可怜,她娘家本姓王,4岁时父母双亡,便被李姥姥收养至今。”又道:“想是前世缘分,吾与师师一见投缘,如今已约定了终身之事,只是李姥姥索要赎身钱帛甚多,只好从长计议。”他一边说,旁边李师师的脸色也黯然下来。此时士子与娼妓私通乃是朝廷所禁,他向赵行德和盘托出,一是示以推心置腹,二是不欲赵行德看轻。 李师师听陈东如此介绍,便知赵行德乃是陈东真正看重的朋友,便再次过来施礼,而赵行德也回礼。三人落座后,气氛便和刚才不同,多了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在座,两位士子的心怀也都畅快了许多,推杯换盏也更频繁。 酒酣耳热之后,陈东提及赵行德作了几首好词,李师师便按照词牌一一弹唱,琵琶声脆,喉音婉转,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滴水叮咚,隐隐有节拍之声,与歌声相合,宛若天成。赵行德陈东二人清歌送酒,俱都酩酊大醉,相携踉跄回到斋舍。 一路上被雨水所激,回到斋舍时两人的酒意也醒了大半,陈东意犹未尽,慷慨激昂道:“若朝堂衮衮诸公尸位素餐,外不能御胡虏,内不能安黎民,是以天下兴亡,正吾辈士子之责。我中国文化悠远,山河富饶,生民数倍与四夷,只要君上奋起,朝政清明,民气勃发,中国必兴!大宋必兴!”赵行德不忍扫了他的兴致,随声附和,二人在斋舍庭院中畅谈到深夜,方才各自就寝。 次日天明,赵行德在头痛欲裂中醒来,不禁既深感荒唐,又深感庆幸,还有些羡慕陈东,李师师这名传千古的绝色,怎么就从了他了呢?“冤孽啊,冤孽。” 今天是太学常例的假日,赵行德却匆匆洗漱,外面天色已经发白,顾不得晨练和早饭,便匆匆赶往一位父执辈的尊长那里去听课,这个机会,他可是期待很久了。 听课的地方是太学学正李格非的府邸,而授课人则是位列的苏门四学士之一,校书郎晁补之。 这苏门与赵行德前世所知已经完全不同,在百多年,蜀地举义,将宋军逐出后,奉蜀王后裔孟舜为王,并完全倒向占据关中的夏朝,但国祚的兴废完全没有掩盖如三苏的才华,反而因为夏朝相对清明的统治传统而更加光芒四射。 苏洵以儒学为宗,兼容佛道,又吸收诸子百家之论,开创苏学流派。老苏之后,苏轼、苏澈兄弟继续将苏学发扬光大,尤其是苏轼的文辞和学问堪称双绝,他先后担任蜀国丞相,学士府大学士,广为提携后进,桃李遍及蜀地、关中、西域和河中。 因为在内容上广纳百川,苏学被大宋的儒门斥之为杂学,但就是大宋境内的士子,也颇有仰慕苏轼而负笈求学于苏门的,晁补之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晁补之的苏门四学士之称并非溢美,他确确实实是获得了夏国学士府地位尊崇的学士名衔,才返国报效朝廷的。 在苏门求学期间,他游历了夏国大多数的地方,对夏国的风俗和制度了解极深,只可惜因为所学儒术与当权的新学不符,回宋朝为官之后,一直担任着闲职。但赵行德却迫切的想从晁补之那里了解,这世界和他所知的历史最大的变数――夏国,所有的情况。 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下) 李学正宅邸在汴梁城西,地方虽然偏僻,但出西水门,金水河对岸绵延百里皆是花圃,一年四季花木皆繁盛可观。学正府邸本身占地约十亩左右,前后两进四合院落,后面附带着一个大小适中的庭院并虽无游廊假山之繁,园圃中种植的除了姚黄魏紫,朱砂红、玉板白这些名种牡丹之外,还种着韭黄、兰牙、薄荷、紫金瓜之类时鲜的蔬菜。数条曲径蜿蜒于花圃树丛之间,园中有清水一池,池中有鲤鱼,旁植修竹约百竿,银杏、七叶木各数棵,树下是金蛾、玉羞、素馨、茉莉、含笑之类的芳草。竹林西面还筑有鸡舍。 此时朝廷以诗赋乃是末技,州县官学乃至国子监都禁绝不讲诗赋之学。而士大夫则往往延请名师在家中为子弟授课。晁补之乃是大词家苏轼的入室弟子,李格非、晁补之与赵行德之父赵惕新皆出自号称“相三朝,立二帝”,当政十年的已故宰相韩琦门下,亦同列为元祐党人。于是李格非请晁补之到家中为自己的子女教授诗赋之学,也叫赵行德一同来听讲。 授课的地方是在水池旁的一处亭中,晁补之高居上座,下面依次坐着赵行德,李格非的次女李若雪与三子李若虚。李家大公子李若冰文才武略皆极出众,以太学上舍生考评第一的身份外放为元城尉,近日又调任平阳府司录,乃是年轻一辈士子中的翘楚人物。 赵行德原本就没再诗赋上下多少工夫,昨夜照抄后世名家章句,被邵武贬斥得一文不值,此时听晁补之讲课也就打起精神,颇有孺子可教之状。但和旁边李若雪频频向晁补之发问请教,甚至时时有独得见解相比,他对诗赋之学的理解只能说是接近于无。与他同病相怜的是李格非的三子李若虚,夹在出类拔萃的兄长和词锋锐利的姐姐面前,李若虚多少显得有点拘谨胆怯,反而与赵行德更加亲近。 晁补之身着一袭圆领大袖的青袍,容颜颇有沧桑之色。因为赵行德和李氏姐弟都是故友的子弟,神情和蔼,语气温和,目光落在李若雪身上,若有憾焉,盖因此女才华高绝,若生为男儿,成就当不在乃兄之下。而落在赵行德的身上,则有嘉许之色,他已看出赵行德在诗赋上的底子薄弱,但这也是因为当前科举不取诗赋,士子亦不用心研习的缘故,而元祐党人的流放,赵惕新的早逝,都让赵行德根本没有学习诗赋的机会。赵行德身上有一种坚韧的求学态度,与晁补之幼年家贫苦读的情形相似,晁补之也就当他是本家的子侄辈一样悉心的教导。 授课完毕之后,晁补之便让赵行德与李若雪、李若虚随意发问。赵行德正在盘算着如何将话题导入到夏国的情势上去的时候,李若雪倒先将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元符三年夏人入寇洛阳,白牡丹果真是被柳将军掳去的么?”李若雪的眼睛很大,透出好奇的光芒。元符三年,宋朝又有伐夏之议,却被夏国先发制人,夏军出函谷关,围困西京洛阳达两月之久。新崛起的夏国将军柳毅率军驻于于汴梁和洛阳两京之间,连败西援的大宋禁军,迫使宋朝续订和约之后,夏军方才还军关中。洛阳与汴梁相隔不远,这两个月间汴梁一夕数惊,此后朝中再无伐夏之议。 民间相传,夏军临退去时,柳毅将洛阳名妓白牡丹掳回了关中,再后来结成了夫妇。也有人说当时夏军攻城不下,正欲抄掠乡野,白牡丹舍身赴义,面见柳毅陈说厉害,才免去了洛阳左近的一场兵灾。 这段故事在民间传说得活灵活现,就连赵行德这十年寒窗之人也有所耳闻。洛阳围城期间,晁补之、李格非均在城中,又是官员,对事情当然了解的最为清楚。 晁补之脸现难色,这柳毅掳去白牡丹,起因还在二十年的一桩公案,涉及恩相韩琦的清名。他迟疑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文叔兄也是清楚的,侄女何不去问乃父?” 李若雪怏怏不乐道:“我问过好几次,可父亲就是不许我再问而已。”她原本容色清丽,气质娇柔,此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到似有多哀怨一般。赵行德在旁边也替她难过起来,颇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晁补之对李若雪这个女弟子极为看重,甚至常常在人前嘉许。此刻不禁暗叹她一身如斯才华,最终也只有相夫教子,妯娌姐妹之间,可不只能闲聊这些么。他沉吟片刻,见赵行德也在望着自己,叹道:“也罢,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顿了一顿,道:“本朝秉承以文御武,守内虚外之策,当年韩忠献公尚且是枢密副使兼西京留守,狄青为河洛驻泊行营都部属,将相二人原本和睦,并立经略西京,伺机经略关中。狄青天下名将,众人咸称其贤,军卒多愿为其效死。韩忠献公顾虑,如此下去又成前朝藩镇跋扈之状,于是有意折辱狄青。” 晁补之见赵行德、李若雪都凝神在听,叹了口气,接道:“一日,韩忠献公宴客,叫来洛阳名妓白牡丹即席向狄青劝酒说:“劝斑儿一盏”,意在讥笑他脸上的黥文。又有一次,狄青宴请韩忠献公,布衣刘易作陪。席间“优人以儒为戏”,刘易大怒曰:‘黥卒敢尔’”骂个不歇,狄青唯恂恂谢罪而已。还有一次,韩忠献公要杀狄青的旧部焦用,狄青立在阶下为焦用求情道:‘焦用有军功,乃是好汉。’韩忠献公答曰说:‘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汉,此岂得为好汉耶!’就在他面前把焦用杀了。狄青为人谦逊,气度宽宏,但韩忠献公如此待他,不免心怀怨恨,每对人言说:‘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狄青攻夏被俘之后,柳毅得了他的兵法传授,攻洛阳之时韩忠献公,当初羞辱狄青的白牡丹均已逝去,掳去的那个只是又一代的洛阳花魁而已,这柳毅亦知道的,他此举不过是借此为狄青鸣冤,使韩忠献公之过昭彰于天下罢了。” 赵行德听到此处,不免暗道柳毅工于心计,韩琦在大宋素有贤相之名,柳毅若是一味指责韩琦,谁人听他分说,他干脆以为狄青不平为名掳去了白牡丹,世人出于好奇之心,难免会寻根问底,韩忠献公的君子之过,不免昭彰于天下。 李若雪想不到此事居然涉及贤相韩琦之过,沉默不语,年纪尚幼的李若虚却道:“狄青出战不胜,苟且偷生,还有何面目鸣不平?” 晁补之看了李若虚一眼,缓缓道:“关中兵败,狄青被俘,在夏国学士府幽囚了三四十年,并未有叛国降敌之事,我朝使臣入夏,夏国皇帝亦让使臣与其相见,每次两国会盟换约,我朝提出让狄青归国之议,都被夏国一口回绝。如此而已。” 李若雪叹息了一声,却娇声道:“可是街坊传说,柳毅与白牡丹却成了一段佳话呢。” 晁补之点了点头,道:“正是。当年柳毅将白牡丹掳回关中后,当即将她释放,只不准她返回洛阳,白牡丹无处可去,亦不愿再回洛阳的勾栏,索性居住在柳毅的府上,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段姻缘。”柳毅有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之才,与白牡丹结为眷属后,再未另娶。 李若雪若有所思,颇有憧憬之色,不经意间瞥了赵行德一眼,俏脸生晕,赵行德的心跳慢了半拍。 时候不多,赵行德见李若雪似乎还要追问下去,连忙抢先道:“听闻夏朝兵力雄强,近百年来战事不断,北威大漠,西略河中,连吐蕃故地也被其收拾的差不多了。元符年间,夏国军队一战攻破函谷新关,兵围洛阳而汴梁不能救,为何没有乘势东进,席卷天下呢?” 晁补之吐了口气,他也委实被李若雪给问得怕了,对赵行德点了点头以示嘉许,答道:“一是因为元符年间,我朝名臣盈朝,摈弃新旧党争之见的话,司马光、文彦博、范纯仁、苏颂、章惇皆是名相能臣,又得熙宁变法之力,朝廷国库充盈,禁军整训精强。是以夏军围洛阳两个月而不能拔之,而我朝聚集于汴梁的四方勤王之军过三十万众。夏国若不愿以倾国之军与我朝相战的话,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二是因为自从夏朝开国皇帝陈德以来,便不断用兵于西方。河中乃四战之地,夏国与突厥人、大食人、罗斯人之间战事不断。就在洛阳之围解去后半年,夏国便和罗斯又打了一场仗。”晁补之嘿然一笑,哂道:“当时朝中对洛阳之围心有余悸,连趁虚袭取关中的想法都没有了,还严令河洛驻泊诸军不得擅开边衅。” 李若虚对史书上常见的突厥和大食大都知道,唯有一点不解,便问道:“先生,罗斯人是什么狄夷?” 晁补之想了想,解释道:“罗斯乃是居于石山以西的一个种族,高鼻深目,碧眼黄发,每战则四处抢掠屠戮,模样和行事大约于五胡乱华时候的羯人相似,只是人口更为繁盛,估计有五百万之数。”五胡乱华时候的北中国胡人总数亦不过数百万而已,与夏国相互攻战的胡人,仅罗斯一国,就超过五百万了。 “羯人?”李若雪和李若虚都惊呼了一声,史书上关于羯人残暴的记述真是罄竹难书,若不是冉魏王将他们大部分都驱逐出中原,当时的北中国只怕要成为鬼蜮了。 “嗯,”晁补之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些曾经被罗斯人屠戮过的部落惨景,眼神颇为郑重,沉声道:“不但有羯人的样貌,而且兵甲犀利,好利薄德、狡诈善变,行事残忍,如出一辙。” 晁补之乃是朝中难得对夏国情势了若指掌之人,抬手喝了一口清茶,缓缓道:“夏国之制,有战国秦汉遗意,颇有尚武之风。关中之地,户皆有马,童子骑羊,人习战斗。”语气间有些悠然神往,显然在夏国的岁月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上) 晁补之留在李格非的书房中叙旧,二人一边观看书画,一边闲聊些近况。 “黄舟山见逐,此后朝堂之上为民请命者,再无他人矣。”晁补之叹道,“我朝不抑兼并,河北,东南诸路,富者地连州县,贫者无立锥之居。地价腾贵,而民生维艰,长此以往,就算辽人不打进来,自己便先从腹心里乱了。” 李格非拿着一卷唐人诗集,叹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如今情势,正是如此,可叹一般新党重臣,犹自以为正逢盛世,穷尽民力,撺掇官家开边衅,大造宫室,将国力虚耗一空。” “哼,”晁补之眼中闪过一丝蔑视的神情,沉声道:“似蔡京、赵质夫、李邦彦等辈,居然觍颜自称新党?” 他叹了口气,道:“遥想当年,庆历新政,元丰改制,熙宁变法,力主变法和反对变法的,无论旧党还是新党人物,远者如王文忠公,范文正公,王文公,司马文正公,近者如范忠宣公,蔡确,章敦,曾布皆是一时名臣,士大夫议论时事往往出自公心。可叹党同伐异之下,新旧两党人才凋零,今上又好奢侈,喜谄媚,如今朝堂上的,不过是假借变法之名相互倾轧而已,实则是一群迎合上意,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徒罢了。” “无咎兄,还是不改当年的脾气啊。”李格非笑道。 晁补之喝了口茶,叹道:“今上即位以来,左右皆以幸进。蔡京为擅权揽政,不惜结交阉人,以浊去清。长此以往,天下人将不辩正邪,唯利是图。道统衰微,人心沦丧,天下变乱只在顷刻之间罢了。”他继续道:“只看曾布,章敦居然列名元祐,便知蔡京等人之可鄙。”他语气一转道:“当今的清流领袖,似邵武、秦桧等辈,居然以未能名列元祐为憾事,看来我等倒是有幸了。” 李格非笑道:“正是。”又问道,“今日为小儿辈授课,无咎兄觉得赵元直心性才学如何?” 晁补之带着笑意道:“囊空不办寻春马,眼眩行看择婿车,文叔兄挑的好佳婿啊。”其时虽然风俗不必后来理学大兴之时那般注重男女之禁,李府许他与李若雪一同就学于晁补之处,又同桌饮食,实是已有了择婿的意思,只是李家还未坦然相告,赵行德不自知而已。 见李格非脸上稍有尴尬之色,晁补之笑道:“行德的才学品行都是不错的。文叔兄可要早作预备,免得进士发榜之日被他人捉了去。”本朝极度推崇进士出身,世家大族以族中子侄若干登进士榜,女子几人嫁进士相互攀比,每逢进士发榜,各地官绅争相挑选登第士子为婿,称为“榜下捉婿”,因为求亲者多而进士少,到后来捉到七旬老翁者有之,捉到家有妻室者亦有之。 李格非道:“无咎兄见笑了。小女虽有几分才学,性情却还不够柔婉。元直乃故人之子,并非高门侯府,本人品行宽厚温良,方能容得下她,他又没有兄弟姐妹,若雪嫁过去以后,也少些妯娌之间的闲言闲语。吾与内子商量,让他二人见上几面,若是行德贤侄有意的话,便先把亲事定下来,待进士及第之后再完婚也可。此事或许还要无咎兄从中说项,吾这里先谢过了。” 晁补之笑道:“人皆有疼爱之女之心,果真是无以复加啊。如此佳偶,吾必成全之。”他顿了一顿,又道:“侄女才华横溢,气魄宽宏,不输须眉男子。做了吾的弟子,今日便央求吾为她取字,不知文叔兄意下如何?” 李格非皱着眉头,沉吟道:“女子取字?”晁补之笑道:“正是。若曹大家,蔡文姬,也是一桩雅事。”李格非见晁补之有赞同之意,便笑道:“如此有劳无咎兄。” 午后,李格非回到内室,见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温言问道:“何事烦恼?” 王夫人道:“适才我侄女,秦学正的夫人过府拜访,言语间隐约透露着,赵丞相的大公子,名叫赵光实的,对吾家若雪有关雎之意,试探我家的意思来着?”王夫人乃是元丰年间宰相、文恭公王珪的长女,眼看有和当朝副相结亲的机会,被秦王氏说得颇为心动。她心知李格非已经属意故人之子赵行德,所以有些吞吞吐吐。 李格非道:“赵质夫乃是蔡京流放吾等元祐党人的帮凶,吾家焉能与奸佞结亲?”元祐党人这些年来饱受流放贬斥之苦,人人心中都一股怨气,即使涵养如李格非也不能免俗,又忿然道:“老夫难道要去攀附赵质夫么?”他道德文章皆名重当世,语调虽然温和,但隐隐有斥责之意。 王夫人乃是续弦,年龄比丈夫少了不少,对丈夫尊敬中带着几分畏惧,忙解释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知如何回绝他家罢了。” 李格非眉头微皱,道:“你便告诉他,吾家若雪已经许配他家。”他脸色微寒道:“为人父母者,为子女打算,目光需放长远,吾看赵行德才学人品都是不错的,日后必成大器。反而是蔡京、赵质夫等人,权势熏天,必招人主之忌,败亡只是时日而已。难道让我把女儿嫁入火坑里去吗?” 王夫人乃是续弦,此刻被丈夫斥责,心头气苦。她亦是名门之女,跟随李格非颠沛流离半生,虽然是继母,但对李若冰和李若雪两个已故夫人留下来的子女都教养得极好。此刻虽然颇觉委屈,但她素来敬服自己的丈夫,便点头称是。 李格非又道:“所谓事师如事父,赵行德父母皆亡,无咎兄教授他诗赋之学,吾已拜托无咎兄去问赵行德的意思,清明之后便将此事定下来,也绝了旁人的觊觎之心。”王夫人低头答道:“是。” 闺房之中,李若雪的闺中密友朱颖正取笑她道:“听说赵丞相的大公子钦慕妹妹,又不敢和他父亲说,却编了个仙人托梦的故事,说要迎擅长填词的才女为妻呢。” 朱颖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纳之女,家门显赫,姑姑乃是先帝的生母,亲妹妹朱凤英已嫁给三皇子为妻,表妹朱璇则嫁给大皇子为妻。李若雪擅填词和音律,而朱颖则师从米友仁学着色山水画,颇得精妙之处,自用印曰“朱氏道人”。汴梁的闺秀之中,朱颖与李若雪各擅胜场,并称才女,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是么?”李若雪淡淡一笑,拂了一下头发。李格非让赵行德与她一同拜在晁补之门下,她见微知著,已猜测到父母的许婚之意,只是赵行德虽然品性不错,但显然对词赋既无根底也无天分,李若雪心底下微微有些失望,但想到万事岂能求全,心底也就释然。和旁人相比,能够在许配人家之间,与未来的夫婿见上数面,知道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已是难得的幸运了。 朱颖却不放过她,自顾自地道:“这位赵公子据说是才华横溢的士子,上回邵御史家中诗赋雅集,四首词赋都是力压群伦,一举夺魁。” “哦?”李若雪眼神一亮,抬起头来低声问道:“又有填词的雅集么,可有抄本?” 朱颖道:“妹妹是真痴儿,假聪明,如今禁止元祐学术,诗词唱和已有违制度,再流传些抄本出来,岂不是将生生将把柄送到对头手中么?”她顿了一顿道,“不过,将来可以教赵公子一首一首默给你看嘛。”说罢掩口而笑,李若雪又羞又急,莹白如雪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伸出双手去扭她,嗔道:“好个伶牙俐齿的长舌妇,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笑闹了片刻,李若雪方才放过朱颖,道:“前日有平阳家书回来。”她眼中带着笑意,这回却轮着朱颖有些害羞了,她与李若冰早有些两情相悦,低声问道:“他还好吗?”李若雪点了点头,道:“李大公子写了一大堆军国要略,政事民情。没一句话问候他的好妹妹和我的好姐姐。不过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的信,能给我看看么?”朱颖咬着嘴唇道,李若雪笑道:“这是自然,李大公子连说话都是惜字如金的做派,这事无巨细洋洋洒洒的上千字书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看的。”说着从一本乐谱中抽出数纸家书,朱颖也顾不得害羞,接过来仔细一字一句的看过,眼中跳动着喜悦的光采。 李若冰乃是年轻一辈士子中的翘楚,与朱颖也彼此互通了心意,虽然拘于礼法,在家书中一字未提儿女私情,朱颖却能从李若雪这里了解到李若冰的一切情况。大概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李若雪幽幽叹了口气。 赵行德回到斋舍中,陈东笑道:“元直,清明时节,我斋舍学子齐集郊游,你可一同前往?”赵行德道:“已经答应父执辈的尊长一同出城踏青,多谢少阳兄。”陈东笑道:“无妨,”俄尔又叹道,“每年清明的郊游乃是我太学士子中的一大盛事,不做那临风落泪,对月伤心之态,大家弹琴赋诗,痛饮狂歌,不参加确实是一大憾事啊。”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中) 清明渐至,汴梁城中近百万居民,无论贫富,都趁着四月风暖气清,郊野繁花盛开,出城游玩踏青。李格非一家,晁补之,赵行德一同出游。 李若虚不满十五,拿了个大大的蜻蜓风筝在放,眼看风筝越飞越高,李若雪和李若虚两个人都兴奋不已,忽然风向一变,那风筝歪歪斜斜地坠落下去,居然和另一个百灵鸟风筝缠在一起,两个风筝都一起挂到了地上。李若虚便爬上老树,将风筝取下来,解散了还给人家,那放百灵鸟风筝的女孩儿身穿淡黄衫,绿罗裙,年龄尚幼,却显然是个美人胚子,娇怯怯地道谢了回去后,李若虚还立在那儿久久望着人家的背影。 “元直不必拘谨,我和文叔兄在此踏青,你且去和他们年轻人一同游玩。”晁补之指着不远处正在将风筝重新放起来的李若雪和李若虚。这一次李若雪在放起了风筝,赵行德走到近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和的春光照在李若雪的脸颊上,她肤色若雪,映衬出额头上数点汗珠也晶莹剔透,皓腕从袖中露了出来,扯动细细的丝线,让风筝飞得更高一些,旁边的李若虚已经准备好了剪刀,准备待风筝飞到最高处时便剪断丝线,这便让一年的忧愁和烦恼都随风而去了。 正当赵行德与李若雪之间的气氛微微有些尴尬的时候,李若虚却低声对赵行德问道:“赵兄可知那边是哪家大人的家眷的么?”他手指着刚才那黄衫绿裙的女孩儿归去的方向,赵行德朝那边望去,只见约略百余人围成的一个圈子,里面是贵妇仕女,外面则是家仆护卫,他目力甚强,看清好几个护卫都是御龙直禁军的服色,沉吟道:“兴许是哪家皇亲国戚吧。” “漂亮吗?”赵行德问道,李若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赵行德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若虚快来。”旁边响起李若雪的惊呼,赵行德和李若虚一起看去,只见她的风筝忽然被一阵风吹得歪歪地斜了下去,眼看越来越低。“快收线!”赵行德忙道,见这姐弟二人都似乎没有什么经验,便从李若雪手中接过风筝线轮,飞快地将丝线收了回来。眼看那斜斜下落的风筝受了丝线的牵扯,在风力的助推下,一点点重新上升,最后稳稳地再度飘了起来,李若雪方才按着胸口吐了口气,从赵行德手上接过线轮。此时风向已稳,只见那风筝越来越高,最后丝线用尽,便让它远远地飘走。 “多谢元直。”李若雪望了赵行德一眼,王夫人已经向她说了清明节后便定下亲事的意思,但此刻与赵行德在一起,她却总是不知如何自处,随口便称呼了他的字,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赵行德拱手道,“唔,”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李若雪,便含混道:““举手之劳而已。” “老师已经给我赐了字,叫做清照。”李若雪展颜一笑,颇为高兴地道,这还是第一次把这个字告诉别人。 “啊?”赵行德嘴张大得足以放下一个鸡蛋。 “元直觉得女子取字有不妥吗?”李若雪见他如此吃惊,心头一忧,低声问道。 “老师赐下的字,自然是妥当的。”赵行德忙道,见李若雪仍未释然,又半开玩笑道:“好字,当真是令人有如雷贯耳之感。”李若雪掩口而笑,白了他一眼,却有一丝甜意。 游玩累了,三人回到李家牛车驻停的草地附近,“我们来玩打马吧。”李若虚从牛车上取出一块大棋盘放在席地的绸毯上,摆上棋子,又拉来晁补之和李格非参加,王夫人则坐在李格非身旁观战。各人执20枚叫“马”的棋子,轮流掷采,从棋盘上的起点向终点进发。这种棋戏规则复杂,颇费脑子,李若雪闺阁无事,闲来打发时光,却是此道高手,计算精准,手气尤佳。 赵行德是初次尝试,很快便落在了最后。他虽然并无太重的胜负心,但总有些无聊,正在此时,忽然听有旁边有人招呼道:“行德。”又有人叫道:“赵元直。”抬头一看,不远处陈东、李蕤等人正望着这边。 “是太学的同窗。”赵行德解释道。晁补之点了点头,赵行德只对陈东他们几个挥了挥手,并未起身。李若雪正全神贯注的计算棋步,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太学士子。 “简直是见色忘义啊。”众华章斋的士子一边走,一边叹道,“想不到赵行德不声不响,居然搏得了李学正的亲睐。”“难道赵元直比吾更有才学,更加风流倜傥么?”另有人捶胸顿足道,“没有道理啊!” 众太学士子郊游聚会之处,一大群人正围在一起,因为儒术之歧异而争论得面红耳赤。这里不但聚集了数百的太学生,连带着卖小吃食商贩,祭拜返城的士绅百姓上千人,围在左近,煞是热闹。在旁边,还有一大块场地上,士子们射柳为戏,颇有几个箭技精妙的,惹得围观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华章斋的士子邓肃沉声道:“道所道,非常道,道者,天地之间,杂然无形,以无形无名,而成济万物。逆之者必亡,而顺之者必昌,是故王者必奉道。法者,道之表也,道者,法之本也。以道治天下,则万物皆在道之下,众人皆在法之下。是故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是故王在法下。” 他的话引起一片附和之声,采芹斋的张炳却道:“曼朝此言差矣,道者,天下之序也,万物之有序,故为高下,为阴阳,为前后,人伦之有序,故为君臣,为父子,为长幼,为夫妇。圣王修法者,下者遵凛,乃法之本意。上善若水,法亦若水,寓意从上而下,若非王在法上,法又从何来?” “正是,正是。”“众士子有的赞同邓肃,有的赞同张炳,众人一边饮酒行乐,一边议论时政,不多时气氛已经极为热烈。 陈东举起酒杯,站在一处临时搭起的台子上,高声祝酒道,“愿我朝道德之崇,直追三代。”旁边的士子则高声欢呼道:“大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陈东刚下去,邓肃又举杯登上台阶,高声祝道:“我辈士子,唯愿物阜民丰,四海同享太平盛世!”更多的士子欢呼起来:“大宋!”中间夹着不少歌姬舞女的娇笑着的应和之声,更显得热闹非凡。 另一人醉醺醺地举起酒杯,登上高台,高声赞道:“今上若尧舜再世,蔡相如伊尹,管仲复生!”这回却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迎合之声,陈东更索性放下酒杯,伏地做干呕状,惹得身旁众士子一阵大笑。那人讨个没趣,只得讪讪下台去。接下来不断有士子站起来高声祝酒,不远处的百姓也被此处的气氛带动起来,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欢呼。 一名中年汉人哂道:“辽宋夏并立,皆是当世强国,一群书生在这里自高自大,叫人笑掉大牙。”他脸上是粗粗的短须,身形颇为魁梧,青灰色的棉布衣衫,腰上挂着弓和箭囊,抱着双臂,眼中满是不屑。他身旁另有一名锦衣玉带的中年人,闻言不悦,刚要出言制止,却见太学士子当中的陈东已经转过脸来。 “敢问尊驾是哪位?”陈东听清楚那人的话,沉声反驳道:“辽夏虽强,不过竞逐于气力而已,而本朝之盛,非为其它,乃是道德之盛,直追三代之治。” 那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不屑之意,答道:“我乃大辽国使者郭固,你叫我郭大人便是。”他一手指着旁边射柳的儒生道,“我一生功夫都在弓马上,花言巧语不如你们这些书生。但书生也习射箭,若是不服,可以和我比试箭法。” 站他身旁的辽国正使耶律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郭固乃是幽燕汉人将门世家子弟,外表粗豪,内里却是狡诈,向来都是避实击虚,是个和书生比弓马,和军汉比口舌的人。“既然起了纠纷,便只能挫一挫这些宋国儒生的锐气了,不可堕了大辽国威。”耶律磐心中暗忖道,此番出使乃向宋国朝廷要求禁止商人走海路与女真国做贸易的,朝见的日期却被蔡京、赵质夫等一再延后,他心里也暗暗不满。 “我大宋英豪辈出,怕你不成?”太学生当中亦颇有善射者,此刻被辽国人挑衅,哪里按捺得住,纷纷摩拳擦掌。 来到射柳的场地站定了,却听郭固道:“射柳之戏,只有娘们儿才离这般近,当再往后五十步。”说完也不待太学生答应,自顾自的朝后面退了五十步,取出腰囊中的一张硬弓,傲然地看着众人。 此地距离远处悬挂的柳枝已经有百步之遥,软弓虽然勉强能用抛射的办法射到这个距离,但却无法取准,唯有用二石半以上的硬弓平射才行。适才郭固在一边仔细观察,太学生中虽有精于射艺者,但所挽的弓没有超过两石的,因此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士子应承下比试射艺,此刻却不能反悔,陈东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一人,忙站起身来,冲着不远处高声招呼道:“元直,赵行德!” 赵行德渐渐学会了打马的门道,颇得了几次李若雪的赞许,二人眉来眼去的,正玩的兴致盎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起头来,却见陈东已经奔到了近前,向李学正行了师生之礼,不由分说便扯他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太学三千学子的荣辱,如今系于你一人之身。” 赵行德被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带到了射柳的场地,陈东已命人借马回去取那张太学中赵行德用惯的弓,一边指着场地中间洋洋得意的郭固和皱着眉头的耶律磐,满脸凝重地拍着赵行德肩膀,沉声道:“这是国战,国战!” 第四章 结发受长生(下) “敢问尊驾是哪位?”陈东听清楚那人的话,沉声道:“辽夏虽强,不过竞逐于气力,而本朝之盛,非为其它,乃是道德之盛,直追三代之治。” 那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不屑之意,答道:“我乃大辽国使者郭存,书生叫我郭大人便是。”他一手指着旁边射柳的儒生道,“我一生功夫都在弓马上,花言巧语不如你们这些书生。但书生也习射箭,若是不服,可以和我比试箭法。” 站他身旁的辽国正使耶律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郭存乃是幽燕汉人将门世家子弟,外表粗豪,内里却是狡诈,向来都是避实击虚,是个和书生比弓马,和军汉比口舌的人。“既然起了纠纷,便只能挫一挫这些宋国儒生的锐气了,不可堕了大辽国威。”耶律磐心中暗忖道,此番出使乃向宋国朝廷要求禁止商人走海路与女真国做贸易的,朝见的日期却被蔡京、赵质夫等一再延后,他心里也暗暗不满。 “我大宋英豪辈出,怕你不成?”太学生当中亦颇有善射者,此刻被辽国人挑衅,哪里按捺得住,纷纷摩拳擦掌。 来到射柳的场地站定了,却听郭存道:“射柳之戏,只有娘们儿才离这般近,当再往后五十步。”说完也不待太学生答应,自顾自的朝后面退了五十步,取出腰囊中的一张硬弓,傲然地看着众人。 此地距离远处悬挂的柳枝已经有百步之遥,软弓虽然勉强能用抛射的办法射到这个距离,但却无法取准,唯有用二石以上的硬弓平射才行。适才郭固在一边仔细观察,太学生中虽有精于射艺者,但所挽的弓没有超过两石的,因此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士子应承下比试射艺,此刻却不能反悔,陈东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一人,忙站起身来,冲着不远处高声招呼道:“元直,赵行德!” 赵行德渐渐学会了打马的门道,颇得了几次李若雪的赞许,正玩得兴致盎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起头来,不远处陈东、李蕤等人正望着这边。 “是太学的同窗。”赵行德解释道。晁补之点了点头,赵行德只对陈东他们几个挥了挥手,并未起身。李若雪正全神贯注的计算棋步,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太学士子。 却见陈东已经奔到了近前,向李学正行了师生之礼,不由分说便扯赵行德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赵行德被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带到了射柳的场地,陈东已命人借马回去取那张太学中赵行德用惯的弓,一边指着场地中间,向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这射柳的规矩,大宋和辽国又有不同,大宋之射柳,乃是如春秋时出国养由基一般,将柳枝悬挂,以射中柳叶多者为胜。远处的柳枝已经用细绳拴好,随风轻轻摆动,现在既然是在大宋境内比赛,自然是按照大宋的规矩。 附近的士绅百姓听闻太学的士子要和辽人比射柳,纷纷相约过来观看,片刻功夫,场地外面便围了上万人。不多时,前去取弓的同窗带回来好几张硬弓和数壶箭矢,赵行德伸手拉了拉弓,试了几箭,感觉还算趁手,看向那辽人郭存中,沉声道:“可以开始了么?” 郭存心念微动,他适才看赵行德那几箭射得毫不费力,他自忖也没有胜算,低头和耶律磐耳语几句,耶律磐点了点头,郭存便对赵行德道:“我这伙伴也欲和你比试,我们相持不下,各不相让,因此请你们也出两人来比赛!” 四面围观的太学生纷纷哗然起来,陈东、邓肃等太学生相互望了几眼,太学生中虽不乏射艺出色的,但能挽三石强弓的也只有赵行德一人而已,勉强再出一人应战,只能是自取其辱。周围观战的人群中虽然也有禁军的军汉,但一则这些黥卒上不得台面,二则禁军训练荒疏,万一武艺不精,传扬出去,丢人的还是大宋太学。 众人计议未定,郭存却洋洋得意,高声道:“中国自称人才济济,难道说,连两个射柳的人也凑不出来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不过是个契丹的奴才而已,也敢在中国放肆,满嘴胡言乱语!”郭存脸色顿时铁青,辽国自从韩昌变乱之后,为了防止汉人再度掌握权柄,对汉将汉臣都有极强的限制和歧视,无论身居何等高位,始终要低契丹和奚族官员一头。 郭存举目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中间有人缓步走出,伸手拿起场地旁边的一张硬弓,拉了两下,道:“我康德裔不过是汴梁城中一介商贩而已,今日看不惯你目中无人的气焰,便陪你玩玩。”言罢放下弓,撩起长袍的下摆扎在腰间,对赵行德拱手为礼。 赵行德忙拱手还礼,仔细打量此人,他年纪不过三十左右,身型挺拔,剑眉朗目,别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耶律磐见康德裔取出取出一个黝黑的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心知此人必是射术的高手,暗暗怪郭存惹出事端来,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事关大辽国声威,便稳了稳心神,取了张硬弓,站到白线之上,双方以三十支箭为限,射落柳叶多者为胜。 箭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柳枝,还是第一次,赵行德感觉远处人群中有一道关切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便抬头冲那个方向微笑着点点头。李若雪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赵行德仿效康德裔的做派,将长袍下摆扎在腰间,又将宽松的衣袖裤腿全部结束扎紧,行动利落了许多,身形也显得猿臂蜂腰,矫捷挺拔。 郭存冷哼一声,弯弓搭箭,先声夺人,一箭便射了出去,却只不巧只擦着一片柳叶掠过,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喝倒彩的声音,他却脸色沉静,丝毫不为所动。接下来赵行德、耶律磐的第一箭也射偏了,康德裔走到立脚射箭处,也不见他如何平心准备,便搭上长箭,缓缓开弓,还未等众人看清楚,便嗖得一箭射出,那箭似乎沾着点儿柳叶的边,堪堪飞了过去,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叹息声。 第二轮射箭,郭存慎重了许多,几次开满了弓,又放下来,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随风不断摆动的柳枝,人群不满他磨磨蹭蹭的,不断喝他的倒彩,还有人高声冷嘲热讽,此人尽皆不理,脸色反而更见沉静,终于,当柳枝有一阵子不再摆动的时候,举起弓嗖得放出一箭,那箭带着劲风笔直的穿过了细小柳叶,巨大的冲力将叶柄从柔软的柳枝上撕扯下来,啪的一声钉在后面的树干上。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赵行德在巨大的期待中上场,他仔细调整着呼吸和心跳,缓缓拉开大弓,在场的四人当中,只有他用的是三石硬弓,其它三人都是用的两石或两石半之间的弓。这不是因为他自恃力大,而是只习惯使用三石弓而已。他平心静气,开满弓,待双臂稳定之后,右手一放,箭矢飞出,却因为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柳叶微微转了个方向,叶面被锐利的锋矢划开,箭矢便啪的一声扎入了后面的树干。按照规矩,这样的一箭是不算射中的。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叹息声,但也有人高声地在加油,李若雪到此时方才呼了口气,仍然紧着攥拳头。 耶律磐面色严峻,他也像郭存一样,好几次举起大弓又放下,最后趁着风势平缓的时候,一箭射中柳叶。而康德裔上场之后,肃立半晌,待风向合适,便一气呵成的开弓放箭,同样射中了柳叶。顿时,人群中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 前二十枝箭里,郭存射落八片柳叶,赵行德射落六片,耶律磐射落了九片,而康德裔射落了九片。这时,风忽然停了,柳枝静静的下垂不动,四人射柳的命中率皆有提高,但一直到最后两轮,赵行德与康德裔仍旧落后一片。 郭存再度上场,射落了一片柳叶,赵行德一箭出去,却堪堪擦着柳枝的边飞了出去,离柳叶还离得远,人群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叹息声,李若雪的眼中满是担忧,赵行德却面无表情,提着弓箭走下去,接下来,耶律磐和康德裔都箭无虚发。 最后一箭,郭存照例等待了许久,方才一箭射出,稳稳地将一片柳叶钉在了树干上,他脸上带着一丝讥笑经过赵行德的的身旁,赵行德却恍若不见,提起自己的弓,搭上箭,引而不发若能射中柳枝最中心的那一段,以三石弓的力道,便能狠狠地将柳枝断为两截,而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柔软不堪的柳枝都会侧滑开去,就像刚才那样。 赵行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化为前面微微摆动的一剪柳枝,全身都绷紧了,仿佛和弯曲的弓合为一体,而张紧的弓弦则似乎随时要将笔直的箭支弹射出去,终于,在风势稍缓,而呼吸变幻之间,赵行德觉得瞄准的精力已经达到极限,不知是否是幻觉,不远处那根静静垂下的柳枝,仿佛那不是细细的一线,而是粗若廊柱一般。由于精神过于集中,他几乎听不见弓弦的响声,目光直追随着那箭矢风驰电掣的朝前飞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若雪的心几乎都停止跳动了,那枝箭带着劲风,几乎是毫不客气的一头扎在了柳枝的中部,人群还来不及发出叹息,便见那柳枝被箭矢一扯,居然从中间被截为两段,下面那一段,带着七八片叶子,软软地掉在了地上,而依旧悬挂在空中的,只有光秃秃的一根柳枝而已。 赵行德轻松吐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放下弓矢。霎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应该如何反应,李若雪掩住口,几乎就要激动的大喊出来。郭存和耶律磐带着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赵行德,辽国的射柳之戏便是射柳枝,但柳枝既柔且细,根本不是这么容易被射断的,要不然,他们早就这么干了。康德裔看着赵行德,脸上露出笑意。 “大宋万岁!”“大宋!”“大宋!” 终于,沉默了片刻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如雷鸣一般,此刻如同不是清明,而是元宵之夜那般的热闹,许多人都拼命向身旁的人说他刚才是如何预测的,更多的人朝中间挤去,想要看清楚为大宋扬威的太学士子。太子赵柯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带着欣赏的笑容望着被太学士子不断欢呼着抛起来的赵行德,沉声道:“文武兼资,如斯豪杰,吾必得之。”而郭存和耶律磐,则自讨没趣,悄悄地离开。 许久之后,赵行德好不容易从欢呼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到李家的营地,才发现只有师尊晁补之还留在当地,李家因为有好几位女眷,现在场面又混乱,便先行离去。看着满脸皆是失望之色的赵行德,晁补之脸带着笑意,温言问道:“元直,文叔兄看重你的人品才学,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赵行德闻言,顿时呆若木鸡,片刻后方才回味过来,心头狂喜,一揖倒地,高声道:“求之不得,谢老师成全。”晁补之哈哈大笑,抚着胡须,对成全了这桩美事极为得意。 在一辆回城的牛车中,李若虚饶自眉飞色舞地议论着刚才射柳之事,李若雪似乎刚才过于紧张兴奋,心跳的太厉害,以至现在都有些疼痛,她轻轻按着胸口,回想刚才,心头浮现一丝甜蜜。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上) 赵行德向晁补之道谢后,高兴得仿似五脏六腑都抹了花蜜一般,如腾云驾雾一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太学生的人群之中,康德裔上来和他说话,他犹自遥望回汴梁的道路,心潮起伏,脸现痴笑。康德裔见他如此神情,还以为他今日在万众瞩目之下大大扬名,难免有些飘飘然,他有意和赵行德结交,也不以为意,便主动和他攀谈道:“赵兄,不知如何习的这般精湛的射艺?” 赵行德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忽然一位朱钗罗裙的俏丽丫鬟走到近前,看清楚他的容貌,福了一幅,,将一条蓝色的松花汗巾呈给赵行德,未语先笑,秋波流动,垂首低声道:“这是奴婢的主人赏给赵公子的,贺赵公子扬大宋国威。” “赏赐?”康德裔眉角一挑,和赵行德一起顺着那丫鬟的目光望去,正是适才和李若虚的风筝纠缠在一起的出游队伍,已经准备回程,数十名骑马的护卫打出了皇室的旗帜,还有一些命妇仕女掀开车帘朝着这边张望,也不知这汗巾到底是哪位贵人所赠,赵行德只得接过来,笑道:“却之不恭,多谢你家主人。” 康德裔目送那丫鬟离去后,方才笑道:“大宋的公主教养极严,个个都温柔贤淑,和前唐公主刁蛮任性不可同日而语,赵兄好福气。”他这玩笑开得轻巧,赵行德却赶紧道:“皇家威严,行德一介庠儒而已,康兄休要拿来说笑。” 二人闲谈一阵,康德裔又问赵行德从何处习得的射艺,方才解释道:“射艺乃六艺之一,吾从七岁进学开始,便每天练习了,不过手熟尔。” “是么?”康德裔眼神微闪,又问道:“没有教射箭的师父么?” 赵行德点了点头,沉声道:“没有拜过师,自己照着《列子》中所述的古之神箭手甘蝇、飞卫、纪昌射箭的诀窍,边练边琢磨出来的。”康德裔大感有趣,问道:“从诸子中学射箭之术,果真?” 赵行德点了点头,笑道:“果真,日积月累,不过手熟而已。”康德裔点头笑道:“如此读书,方是真学士。结识赵兄,不枉吾陪两个跳梁小丑戏耍一场。”此时太学的士子纷纷围拢过来,康德裔便和赵行德约期再会,别时和赵行德换了名帖,名帖的正面写着名字,后面是他家宅的地址。 刚刚和康德裔作别,赵行德便被邓肃和张炳左右拖住,邓肃高声道:“今日元直扬吾大宋士子的威风,走,去会仙楼,今日不醉不归!”赵行德被他俩拽住,见李蕤等同窗好友都在左右,只得和众人一同簇拥着往酒楼林立的新门里而去,沿途,赵行德问道:“怎不见少阳兄?”邓肃摇头嬉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张炳低声道:“应赵光实之邀去了。” 众人来到会仙楼,事先已有斋舍中好上下奔走的同窗订好了雅间,荔枝膏、糖脆梅子等各色果子零食先罗列满席,怀抱着丝竹管弦的歌姬侍女陪坐在二十几位太学生旁边,满场都是年青士子和莺莺燕燕的嬉笑玩闹之声。邓肃见赵行德似乎有些拘谨,笑道:“今日华章斋雅集,陈少阳因故未到,须得有个惩罚,以儆效尤。” “哦?”张炳眼珠微动,似乎猜到了邓肃的注意,笑着接道:“如何薄罚?”邓肃笑道:“便拿着陈少阳的名帖,将矾楼的李师师请来作陪如何?也算是夫债妻偿。”说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扬手将一杯美酒灌进肚里,周围的陪坐侍女有的掩口而笑,有的娇嗔不已。 “这如何使得?”赵行德知晓陈东与李师师的关系非比一般,急道。“这有何不可?”邓肃笑道,伸手将赵行德按住,口中吩咐酒楼伙计进来,拿了一张陈东的名帖叫他去请师师。那人走后,张炳更道:“若是陈少阳不至,元直便和师师姑娘一醉方休。”说完众人又大笑起来,唯赵行德暗暗叫糟,如何与陈少阳交代。 李师师抱着琵琶出现的门口的时候,满场的吵闹居然都静了下来,只见她随意挽了发髻,身披件淡绿色的襦裙,并未有穿金戴银的华丽打扮,脸上淡施薄粉,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在场上望了一圈,旋即发现陈东并不在座,露出些哀怨的神情,虽然还没开口说话,却连邓肃、张炳这样厚脸皮地也感到颇为不好意思来。娼妓既然已经到场,便没有未奉命而离开的道理,她先向在座四周均福了一幅,目光最后落在垂着头的赵行德身上,便抱着琵琶,屈膝做到了他的身旁,垂首低声道:“师师蒙众位官人相召,不知想听些什么曲子?” 适才邓肃、张炳乘着酒劲儿叫来李师师,此刻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担心调笑过了则得罪陈东,都没有说话,反倒是另一个士子,喝高了的莫玉,高声嚷道:“吾等国子监生,自然要听今上的‘浅酒人与共’。”说完便得意的大笑起来,邓肃脸色一沉,斥道:“莫玉,你喝多了。”莫玉却高声道:“今上做得词,师师姑娘唱不得?”他话锋一转,又道,“什么花魁娘子,不过是个娼女,唱个曲儿还有什么,你等怕陈东,吾却不怕,难不成他和师师还有私通之事?” 张炳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站起身来想再要劝他,赵行德也皱紧了眉头,见李师师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隐隐有泪珠,她虽然是娼妓,但并非官娼,因为色艺俱佳,向来有挑选客人的自由,结识的都是温柔体贴的恩客,也从未被人当面羞辱过,今日若非见了陈东的名帖,也决计不会贸然出来献唱。 今上所作的“浅酒人与共”,实实在在是一首淫词,下面几句是“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今日若被如此调戏,往后就算从良,跟了陈东,恐怕也难以在他的同窗和同僚面前抬起头来。 那莫其执意不休,并声言要检举陈东身为儒生与娼妓私通之事,李师师无奈,正要就范之际,赵行德却道:“今日既然诸位为行德庆贺,不才恰好得了一首新的词作,这便吟咏出来,再请师师姑娘轻吟浅唱一番。”众人听赵行德又有才思,一时都轰然叫好,此时虽然朝廷禁止词赋,但士人私下雅集,反而以写诗填词以示风骨。 赵行德随即默了一首后世的《仆算子》,李师师接过笔墨,凝神细看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轻轻拨动丝弦,喉音婉转,浅酌低吟地唱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李师师将风尘女子的彷徨和无奈唱得如此淋漓尽致,妩媚之中带着凄婉伤感的味道。赵行德心下暗赞,如此好词也要有佳人来唱,抬手将一杯浊酒倒入喉中。这一曲歌罢,众人都齐声喝彩,李师师亦起身向众士子道谢,唯有那莫其仍旧不依不饶要她唱那淫词艳曲,邓肃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与他,却听赵行德又道:“师师姑娘的歌喉,真是绕梁三日的余味,吾这里还有平日的几首游戏之作,且一一唱来。”说罢也不待众人答应,便取过纸笔,将记住后世的七八首好词书与纸上,令李师师一一唱过。 如此一来,众人皆知晓赵行德的回护之意,未几,邓肃、张炳等也各自将平日所作的好词写就,让歌姬一一唱来。而莫其被赵行德所慑,亦不敢犯了众怒,只得偃旗息鼓,和众人一起品词听曲。李师师偷空低声向赵行德道了声谢。赵行德笑着道低声:“此所谓‘嫂难叔援之以手’者,想来少阳兄不会怪罪吧。”李师师看了他一眼,掩口轻笑,此刻别的歌姬正在唱词,她便放下琵琶,为赵行德斟酒劝饮。 不多时,会仙楼各种美食流水般的传递上来,华章斋士子这厢里觥筹交错,管弦歌吹不绝,热闹至极。隔壁一处包厢却既静且雅,面如冠玉的三皇子,景王赵杞居中而坐,左上首鸿胪少卿王恒一身平常的儒服,下首是军器少监白懋辛,右上首乃女真国使者完颜宗弼,右下首是副使完颜希尹。几个姿色清丽,举止脱俗的歌姬安静地坐在酒席旁边斟酒。 “贵使仰慕天朝之心,孤已知晓。定盟击辽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赵杞斟酌着词句。女真人自称藩国,但在鸿胪寺的名册中,东北藩属只有高丽而不见女真的国号,想来不过是以声言结盟抗辽为由头,想要多骗些回赐钱粮的化外蛮夷罢了,若不是这完颜部进贡三百颗东珠,千两黄金,又走了蔡公相的门子,赵杞都不愿见他们。 “契丹残忍暴虐,欺压我族,还请上国垂怜。”完颜希尹秉道,赵杞有些不耐地点了点头,王恒代替他答道:“军国大事非同小可,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定下来的,不过嘛,景王殿下和蔡相怜悯你等处苦寒之地,特许你等以黄金向军器监购置铠甲、铁器、火药和弓弩,在山东诸路购置粮草,经由密州板桥市舶司查验后出海。”他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希尹只得唯唯称是。 “详细的情形,汝等可与白大人商议。”赵杞说完最后一句话,便站起身来,和王恒离席而去,下面还要赶一场士大夫赏画的雅集,为了营造取代太子的声势,他必须不断提高自己在士人中的声望。 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留坐在雅阁中,心中亦喜亦忧,忧的是宋朝不肯和女真国联盟攻辽,喜的则是宋朝终于答应和女真由海路通商,完颜部落占据的金矿中开采出来的不能吃喝的金子,可以换到源源不断的钱粮和军械,这可以使更多的男丁摆脱射猎和农事的劳作,操练出更多的精兵。而这所谓的“多”,也不过是万余战士,远远不能和辽宋这等当世大国动辄数十万的军队相比。 军器少监白懋辛脸色看不出深浅,在景王离开后也不搭理旁人,只顾着和歌姬调笑。完颜希尹暗道,中原的大官果然沉得住气,他按照高人的指点,说话之前先摸出了三百两的交子金票,恭恭敬敬呈给白少监,笑道:“化外蛮夷之地的一点特产,还请大人笑纳。” 白懋辛见他循规蹈矩,暗赞孺子可教,不动声色的将号称“汇通天下”的交子接过来,眼神一扫,却着实吃了一惊,三百两黄金,看来确实是值得下功夫的主,脸上堆笑道:“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既是蔡相的吩咐,完颜三太子需用的军械,下官定当尽心尽力,挑选精良给用。” 完颜希尹乃是女真族人中少有饱读汉人诗书的,当下便和白懋辛推杯换盏起来,酒酣耳热之际,两人恨不得结为兄弟,完颜阿骨打反倒被抛在一边,一杯一杯的陪他二人喝酒。熟络之后,白懋辛含混道:“辽人骑射厉害,城池又高,克制骑射,攻打城池,最厉害的便是火器。”完颜宗弼眼中一亮,亲自将酒杯端到白懋辛面前,请他喝下后,道:“我族倍受契丹人侵凌,还请大人指点相救。” 白懋辛见他虚心求教,满意地点了点头,遣走侍酒的歌姬,招呼完颜希尹一同到近前来,低声道:“世间火器之利,莫过于火炮,火炮之利,全在火药之力。军械监中藏有专为京城所用的精制火药,乃是购置夏国的上品,寻常火铳用药需三两的,用此种精药七钱便可,更难得的是药粉纯净均匀,保管得当的话又不易受潮,只要试好填充的药量,每次所用完全一样,火炮若用此药,则操炮简便,炮子打得远且极不易炸膛。” 完颜宗弼一听当即大喜过望,女真人不惧和辽人野战,唯独无法克服黄龙府坚固的城防,所以辽人讨伐女真便利于不败之地,此番到南朝出使,最大的心愿便是向宋国买用于攻城的大弩和火炮,还有火药,真是天从人愿,长生天将这个精通火器的白大人送到眼前。完颜希尹则赞道:“大人一言指点,胜过百万雄兵,在下代合族上下十数万老幼同感大德。”一边又亲自给白懋辛斟满了酒。 白懋辛斜着醉眼看清楚两人谄媚讨好的模样,心头快意,低声道:“若是金子足够,下官居间和三衙的大人商量一下,将这批精制火药,连同上等的好炮调换出来给二位,也不是不行。” 三人商议片刻,白懋辛便满意而去,完颜宗弼让完颜希尹叫留在外面的莽汉完颜宗翰进来一起将残余的酒食吃了,完颜宗翰一边吃,一边调戏陪侍的歌姬,一边笑骂道:“若是将来打下汴梁,这样的女子便要抢他十个百个回去,高兴的时候便干她一顿,不高兴的时候揍她一顿,然后带到草原上去换马。” 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不理他的疯话,自顾自地商谈如何凑齐答应白懋辛索要的钱款,算计了半天,此番携带的黄金都算尽了,仍是差着两千贯,二人便决定将身边值钱的明珠宝刀等物事拿到外面当铺去当成现钱看看是否能够足数,完颜宗弼叹道:“正如先生指点,若有金子开路,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天助我族,此后女真若兴,必当定国号为大金,取其无往不利之意。”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中) 月上重檐,汴梁最大的酒家熙春楼仍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最为宽敞的三楼雅阁之内,太子赵柯正和颜悦色地与庠儒陈东说话,座中相陪的除了学正秦桧,刑部员外郎罗汝楫之外,还有太子伴读赵光实。 此时,一队十八人的面罩薄纱的舞姬款款入内,在领舞者的带动下,众舞姬随着音乐扭动腰肢,手足腕上的小银铃铛随着节律作响,仅仅为轻纱所遮掩的曼妙身姿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只见赵柯竟忘了手中尚且有饮了一半的酒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中间最为身姿动人的领舞女,似乎灼灼的目光就要将轻纱撩开一样,秦桧低头自斟自饮,罗汝楫和赵光实相视一笑,陈东却皱起了眉头。 一曲舞罢,舞姬们都蹲伏在地,唯有中间那领舞的半跪着将一杯美酒呈到太子面前,一双的眼眸大胆地盯着着赵柯。赵柯颇为受用地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哈哈大笑道:“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的容貌。” “是,殿下。”那舞姬颇为乖巧温顺,遵命抬起螓首,轻轻取下面纱,露出容颜,就连见惯美色的赵柯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只见脸如莲萼,唇似樱桃,肌肤细腻若白璧无瑕,含情脉脉中带着三分羞涩。就连素来颇为注重容止的秦学正在心中暗叹,所谓我见犹怜,正是如此,如此美女误落风尘,得以邂逅太子,也算是她的运道。 赵柯惊艳之下,正盘算要否将此女收入东宫,却听旁边陪坐的陈东低声吟道:“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忽然止住吟哦,问旁边的赵光实道:“在下才疏学浅,这李延年的诗下面两句居然忘了。”赵光实有些尴尬,讷讷不语,下面两句乃是“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赵光实心道:“陈少阳和娼妓私通,却来装正人君子,劝谏太子勿沉迷美色,如此做戏却让人难堪。” 赵柯自觉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心道:“陈少阳果然是直人,当此用人之际,到不能叫他寒心了。”挥手让舞女们都退下。 “少阳不但学识过人,在乡里还曾经做过一件大事。”罗汝楫颇为识趣的把话题岔开,道,“政和元年,奸党气焰正烈之际,联络润州丹阳左近五百名乡绅,上十万百姓联名上书,请止行方田均税法、免役法、市易法,震动天下,政和二年朝廷废除方田均税法,少阳亦是有功之臣。”众人呵呵笑起来,废除方田均税法乃是旧党狙击新法的得意之作。”赵柯有心招揽陈东众人皆知,于是都抚掌称赞。 似太子赵柯、罗汝楫与赵光实皆是就在汴梁,对地方情势不甚明了,陈东便解释道:“朝廷方田均税法将地分五等缴税,本意是使负担均匀,但底下官员借此贪墨,胥吏讹诈乡里,反而使贫者负担更重,而地方豪强借此将田地定为最下等以逃避税赋,实际执行下来,东南诸路百姓都怨声载道,吾不过是义之所至,循直道而行罢了 东南诸路乃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在层层盘剥之下,早已不堪重负,民心思乱,隐隐有遍地干柴之势,乡绅结社与官府相抗,更有邪教趁势而起,在各处都广收信众。 陈东正想借此机会进言,却赵柯道:“似少阳这等年轻俊彦,日后必为朝廷栋梁之臣。”他右手转了转酒杯,侧头对秦桧道,“当下奸党把持着上舍生的出仕考评,少阳若要早日出仕,须得参加科举,还要烦劳秦大人向礼部打个招呼,要好生为国家选材。”秦桧微微一笑应了下来,陈东知晓这是赵柯要礼部官员让他进入殿试,眉头微皱,却不好当场退却太子好意,只得拱手谢过。 赵柯看出陈东的不豫之意,微微一笑道:“少阳的才学吾深信之,不过当今之世,光有才学还是不够的。”他转头问秦桧道,“赵杞果真要参加科举么?”秦桧点了点头,赵柯哂道,“真是浮浪,只凭父皇任他这般胡来,今科这汤水已经浑了。”他颇为期待地对陈东道,“虽说礼部无碍,少阳需好生准备,在殿试上好生挫折一下不安其位的狂妄之徒。” 从熙春楼出来,罗汝楫留意到赵柯回头张望了一眼,心道:“殿下还是对那美色恋恋不忘,不如将那舞姬买下来送到东宫,太子也记得我的一份心意。”当即寻了个由头折返回去,和娼楼的嬷嬷谈好价钱,先不让那舞姬再出来抛头露面,为防止太子误会,却没有将她领回家中,而是仍旧养在娼楼之内,择机送入东宫。 次日一早,罗汝楫又想要购置些珠宝添在舞姬的身上,好更趁太子的心意,便亲自到汴梁最大的当铺,名叫至宝斋的一处,此间常常能买到在普通珠宝商人那里买不到稀世奇珍,而且价格更加便宜。刚刚踏脚入内,边听三个蛮人在和伙计争吵不休,罗汝楫本不愿和这些蛮夷同处一室,但眼光往那当铺的柜台上一看,便再也收不回去。 只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用五彩丝线缠绕着,珍珠本身雪白细腻,毫无瑕疵,成色上佳,在珍珠旁边,还放了一把形制若汉代环首的古刀。完颜希尹怒道:“这东珠和宝刀都是奇珍,一样当一千贯亦是极其便宜了,怎么还压价?”一个獐头鼠目的朝奉先生却道:“破旧铁刀一把,不过几贯钱,还想当一千贯,你这蛮子没得失心疯了。” 罗汝楫目光落在那珍珠上,颇为意动,正想说户,忽闻身后赵光实的声音道:“王朝奉,近日有没有收进好的金石古董?”不待王朝奉答话,又“咦”了一声,赵光实匆匆和罗汝楫拱了拱手,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刀鞘便摩挲起来。罗汝楫心中暗叫奇怪,这位赵公子向来附庸风雅,只喜欢搜集金石古玩,刀剑之类,空心的尚可,实心的便嫌重了,今日怎么忽然对这胡人的刀感兴趣来。 那王朝奉见大主顾来了,忙笑道:“赵公子来的可巧,近日收了一幅徐熙的《牡丹图》。”赵光实却恍若未闻,径自抬头问完颜希尹道:“这刀多少钱?”完颜希尹见来了识货之人,心头意动,沉声道:“这是祖传的宝刀,公子若是喜欢,两千贯拿去。”完颜宗弼却道:“这刀只当不卖。” 赵光实闻听大急,道:“怎能不卖?”罗汝楫心中暗暗摇头,这位宰相公子长于富贵之家,未免太不谙世事了些,偏偏还位居太子伴读,白白浪费一个好位置,他咳嗽一声,缓步上前,拿起刀看了看,叹口气道:“虽然是古物,可惜太过破旧,也没有镶金嵌玉,显然不是有来历的王侯所用之物,五百贯已是高价了,还要贪得无厌么?”赵光实一听便不乐意,正要出言反驳,却被罗汝楫抓住右手,罗汝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公子家财巨万,可也不能让这等奸人白白赚取。”赵光实见他似有心思,便沉默下来。 罗汝楫见这三个蛮人面目粗陋,头上胡乱扎着乱蓬蓬的发辫,笼在皮袄外的锦袍都是便宜货,显然是初至中原的,心中笃定他们不了解在珠宝古董之类在汴梁市面的行情。他一边摇头,一边对完颜希尹等三个女真人道:“这颗明珠,吾开价一千五百贯,刀值五百贯,总共两千贯,不能再多了。”完颜宗弼正要拒绝,完颜希尹却用女真话对他道:“跑了十几家当铺,这里开价最多了,大事要紧!”完颜宗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宝刀乃是他十四岁时,第一次进山射死一头大熊,父王赏给的,他握紧拳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完颜希尹,闭住了嘴。 完颜希尹松了口气,转头堆笑着对罗汝楫道:“这刀确实是一柄宝刀,能够削金断玉的,”他见罗汝楫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而那赵公子似乎也被罗汝楫给按住了,便道,“大官人好眼力,这样吧,一共三千贯,刀和珍珠你们都拿走。” 罗汝楫正欲还价,赵光实却已按捺不住,抢先道:“好,便如汝说。”他生怕这三个蛮夷反悔,当场便拿出交子交给完颜希尹。待女真人走后,赵光实将东珠交给罗汝楫,不待他开口,拿起那柄宝刀,用手仔细摩挲着刀鞘上面的铭文,笑道:“今日捡到宝贝了。” 罗汝楫奇道:“莫非赵大人知道这柄宝刀的来历?”赵光实笑了一笑,将刀交给王朝奉,颇为得意地道:“你可识得这上面的铭文么?”王朝奉拿起刀鞘来,仔细辨识了片刻,面带惭色道:“小人不知。”赵光实又将那刀取到面前,指着那刀鞘上颇为古朴的两排铭文,一字一句地顿挫道:“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 “此乃晋末夏国赫连勃勃所佩的龙雀大环刀。”赵光实说着,用力将龙雀从漆黑的刀鞘中抽了出来,他没想到这刀颇有些沉重,右手一沉,只见刀身隐隐有血光流动一般,伴随着刀身微微的颤动,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被抓在文弱之手而鸣叫。“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把古刀嘛。”罗汝楫心道,“却给这赵光实捡了便宜。与辽宋并立的夏国最尚武风,这龙雀刀的出处带了个夏字,若是将此刀转卖到夏国去,只怕要卖出万贯以上吧。” 第五章 误逐世间乐(下) 回到府中,赵光实正待将这柄龙雀环首刀悬挂在书房之中,母亲郭氏带着秦学正夫人王氏走进来,向他说了向李府求亲被拒的事情。 “丞相大人屈尊与他家结亲,李学正也太不识抬举?”王氏忿忿道,没能遂了丞相公子的心愿,她亦觉得面上无光。 “李家小姐果真已经许配他人了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赵光实有些失魂落魄地道。 “吾向旁人打听过了,是已故赵惕新侍制之子,在太学中就读的赵行德,据说乃是两家长辈早就说好的亲事。李家那孩儿也是没福气的人,因为这个倔强古板的爹爹,现成的丞相公子不跟,却要嫁入那破落的人家。”王氏安慰道。 赵母见儿子那如丧考妣的摸样,心疼不已,皱着眉头问王氏道:“那赵侍制已经过世,两家亦没有三媒六聘,此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王氏面露难色,答道:“吾也是这般劝说来着,连李夫人都有些意动。怎奈李学正铁了心要将女儿嫁给赵行德。眼见科考将近,为了让赵行德安心准备,竟然让他寄居李府备考,只待今科之后,便要将婚事办了。”说罢颇为不甘地哼了一声。 正在赵丞相府两位贵妇人恨得牙齿发痒的时候,赵行德正陪着未来的小舅子一起叹气。在李府的书房之中,出了一面朝南布置着门窗桌椅之外,三面书架皆排满各类书籍,散发着淡淡的灵香草的味道。两本书摊开在宽大的桌面上,赵行德负手背对着门窗和书桌,明亮温暖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入书房。李若虚却愁眉苦脸,一再叹气。他容颜俊美,因为年龄才十六的关系,身材还很单薄,嘴唇上只生着浅浅的胡须,却一副为情所困且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怎么就念念不忘了,难道是中邪了么?”赵行德笑道,清明那日郊游之后,李若虚便打听那黄衫绿罗的女孩,孰料打听来去,竟然是极受今上宠爱的王贵妃所出的公主赵环,李家虽然是世代书香门第,要高攀皇室却难如登天。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唉――”李若虚再叹了一口气,默不住声。赵行德看着他因为睡眠不足而稍显苍白的脸颊,暗道:“李家的人都这般多愁善感么?”伸手拍了拍李若虚的肩膀,开解道:“何必为一个女子如此自苦呢,只见了一面便惊为天人,说不定她只是衣饰华丽,卸了妆之后,容貌连中人之姿也不足。” 李若虚却闭目回想半晌,认真地摇了摇头道:“远观皎皎若朝霞,近看如清水出芙蓉,绝不会只是中人之姿。”赵行德心下摇头,道:“赵环既然是今上的掌上明珠,平常必定骄纵惯了,你是和她相处未久,若是一起呆上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受不了公主的脾气。” 李若虚却道:“形貌为心性之表,虽然吾和她只说过一句话,但决不会是你说的那样。”言语之中竟然带了几分怒意。赵行德暗暗叫屈道,我这不是为了开导你吗,笑道:“若虚,怎能说一眼就看透一个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样的感情,岂是见上一两面,说上一句话就能确定不移的呢。须得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李若虚通红着脸,正要反驳,刚刚找到点说教感觉的赵行德却止住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依我看,你是你家教太严,接触女子的机会又太少,因此见到了一个小丫头便沉迷了进去。就好像没有尝遍诸般美食的人,偶尔尝到一道好菜便要天天吃它一样。更何况这道菜你还只是看了一眼,连尝都还没有尝呢。唉,怎能为一棵小树就放弃森林呢,何况这棵树离你还有十万八千里。” 李若虚抬起头正要说话,神情却是一愣,脸现尴尬之色,住口不言。见他并未接茬,赵行德便大包大揽道:“这样,吾和巩楼的李师师有几分交情,带你去见识一下那里的风月,你再回味我这番话有无道理。”李若虚却面露尴尬神色,讷讷道:“吾是绝不会去的,这可不行。”赵行德笑道:“你今年也年满十六了,也该”他注意李若虚只顾望着自己的身后,便止住谈笑回头望去,顿时张口结舌。李若雪站在书房门外,俏脸微红,见赵行德回过身来,便将目光移到别处,檀口微张,胸口起伏不停,看脸色似乎是生气了。 “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李若雪可以随意出入书房,赵行德却不能在内院找李若雪解释,心情郁闷之下,想起和康德裔还有约,便叮嘱李若虚带自己好生向他姐姐解释,又答应小舅子下次贴揭帖的时候带他一同前往,方才唉声叹气地从李府走出来。 当初李若虚发现赵行德在写揭帖,那几张揭帖正好又是攻击当朝的权奸的,便对赵行德的风骨仰慕得不得了,以为这才是清流士子当做的事,坚决要求参与进来,赵行德心下暗道,我今日为清流攻击权奸,明日说不定便要为权奸攻击清流了,不过贴补生活费用而已,这种卖文的事怎好让你参加进来,一直都没有松口同意。但出了今日的误会,赵行德要拜托李若虚去向他姐姐说好话,只得答应了他。 康德裔的住处在一家名为浮海行的商号后面。“看来此人是个大富商了。”赵行德将名帖交给门房,打量着高大得违制的门楣。浮海行乃是江南一带商人合股开办的大商号,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总号设在金陵,分号和生意遍及各国,东至日本、高丽,西至大食,中东,南至安南、天竺、三佛齐,甚至和出产昆仑奴的层拔国也有往来。从汴梁到金陵,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宦投了股份在浮海行里食利,若康德裔在浮海行中颇有地位的话,在汴梁修筑一个违制的高大门户又算得什么呢,说不定开封府尹大人每年都从浮海行拿红利呢,赵行德笑着摇了摇头。 出乎赵行德意料之外,康德裔穿着宽松的白袍,脚踏着木屐,亲自到门口将他迎进了书房,仆人摆好茶具之后便退了出去,赵行德四下打量,发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商人的书房,感觉非常的奇怪。 通常商人的书房,书籍一定非常精美,而且因为仆人经常打扫,往往都一尘不染,但只要和书打交道多的人,自然而然地在这些书上感觉不到人气,各种书分门别类的整齐码放在书架上,好像从来不曾被翻动过,反而是放置在案头的账本和契据的簿子,往往因为主人经常检视,而将又硬又厚的封皮磨得起了毛。 康德裔的书房却并非如此,各种各样的书籍新旧不一,从显露的封面题目上看,既有诗词兵法史籍之类,也有星象医占卜之类,甚至还有农书,既有装帧精美的,也有极为简陋的,杂乱无章的插在书架上,越是接近书桌的地方就越乱,应该是放账簿的地方,却整齐地码放着一扎书信,一把银纸刀随意放在旁边,墙壁上挂着弓囊箭壶,另外还有一把剑,赵行德也曾仔细研究过这时代的兵刃,一望便知这剑并非佩剑,而是能够搏斗杀人的利器。 康德裔亲自将茶水斟满,笑道:“四海为家之人,为了求学问进益,酷好读书。日积月累越来越多,吾又时常搬家,这些累赘却总舍不得丢弃,总要带在身边。”他说话时候的目光炯炯有神,但并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斜倚在竹椅上,仿佛和赵行德是多年的老友一般的随意轻松,举手投足间中透出一股自信。 赵行德端起茶盏,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嘛。康公子射艺惊人已让人叹为观止,原来还是文武双全之人。”康德裔却摆摆手,笑道:“赵兄也不遑多让啊。” 一番谦让寒暄之后,康德裔叹道:“以赵兄的才华,出仕是迟早之事,只不过,如今大宋君上昏庸,蔡京、李邦彦等奸臣当道,我看赵兄的人品,若进入官场,就如同明珠投入泥沼一般。” 赵行德不想初次见面的人竟敢说出这等诽谤朝政的话来,笑道:“世上何处皆是善恶杂陈,哪里不是藏污纳垢呢,若是正人君子只顾洁身自好,岂不是将世道交给奸佞之人。”康德裔微微一愣,转动茶杯,沉吟道:“想不到赵兄有心清扫天下,竟是如陈仲举那样的心胸。” 赵行德拱手笑道:“岂敢,只不过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二人大笑,康德裔也不再劝说赵行德,只与他说些夏国、辽国,乃至更远处的罗斯、突厥国的见闻,他的阅历既广,见识又深,将天下大势娓娓道来,引人入胜,赵行德听罢后叹道:“以康兄之才出仕,方是社稷之福。”康德裔一笑置之。 此时有一名脸色沉峻的仆人从外面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康德裔,康德裔当着赵行德的面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纸条卷起来揣入怀里,仍然谈笑自若,赵行德却隐隐感到他有些分神,便知机告辞。 康德裔将赵行德送出门外,并不入内,而是匆匆来到熙春楼,也不经通秉,径直来到已经被罗汝楫买下的歌姬所居住的绣房之外,先匀了匀呼吸,咳嗽一声,伸手在房门上轻叩了两下。 “你来干什么?”她素颜若洗,随意挽了个堕马髻,身上披着件半旧的淡绿罗衫,已没有为太子献舞时的艳冶倾国之色,唯让人瞧着舒服而已。 “我来阻止你。”康德裔沉着脸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寒意。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康德裔强硬地说道,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她却退后了半步,康德裔的手在半空一滞,叹了口气,缩回了来。 韩凝霜冷着脸,看着康德裔失望而又失落的神情,星眸微黯,旋即将目光转到一旁,低声道:“殿下身份贵重,最好不要和我这样国破家亡的苦命弱女子混为一谈。” “母后已经同意了,你跟我回敦煌吧。”康德裔盯着韩凝霜的侧脸,此时虽然是正午,但看她脸上的神情,却似在夜晚的月光下的一个幽灵,苍白得让康德裔心头没来由一阵心疼。 “是吗?”韩凝霜冷冷道,“皇后陛下不再担心我是红颜祸水?”她伸手扶了一下发髻,淡淡一笑,这含着千般妩媚万种风情的一笑,在康德裔眼里却像万年寒冰一样冷,“陈康,你还是自己回敦煌去吧,”她目视着窗外正午的阳光,似对康德裔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责任。你我的路,是不同的两个方向。” 第六章 破穷理乱情(上) “凝霜,”陈康缓缓道,“你处心积虑,图谋进入宋国太子东宫,以你的才华心机,又有韩氏故人旧部相助,立为正妃并非难事,日后晋位皇后,待赵柯驾崩,就仿照刘、高、曹三位太后旧例,临朝听政,届时你便要推动大宋北伐辽国,以报当初辽国诛杀韩氏满门之仇。”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某种决心,道,“但是,我决不容许你这么做。” 陈康说话的时候,韩凝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她猛的抬起头望着陈康,双目圆睁,紧握拳头,厉声道:“陈康,你凭什么不容许?”她气喘吁吁,用手抚了一下剧烈起伏的心口,“夏国的国策,乃是守根本之地,按兵观天下之衅,一击必得二虎。我推动大宋伐灭契丹,宋国亦元气大伤。”她惨然笑道:“这事总有二三十年才能做到,到那时,夏国正好一统天下。” “哼”,陈康脸色生寒,沉声道:“我大夏还没有卑鄙到用女人做交易的地步。”他语调稍缓道,“大夏自先祖建基以来,上下一心,百业兴盛,国势蒸蒸日上,反观辽宋,变乱不断,上则主昏臣奸,下则哀鸿遍野,在我眼中,那些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你不需要做无谓的牺牲和陪葬。” “无谓的牺牲?”韩凝霜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她看着陈康,沉声道,“以夏国之强,为了不付出这样的牺牲,而却宁愿再等五十年,一百年是么?”她因为情绪激动而稍微提高了声量,“你们能等,我却不能等,哪怕一天。你见过当初高丽王将逃难的韩氏一家老幼交给契丹后,男丁全部杀死,女儿备受蹂躏的惨状么?契丹灭我韩氏后,汉人已是猪狗不如一般的贱民,你有过发霉的粗糠都吃不饱的日子么?你见过辽东工房里的奴隶没有活过四十岁的么?你见过一匹马换五个女奴么?你见过么?”她握紧了拳头,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凄然笑道,“你知道么?”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跟你说这些无谓的东西干什么。我倒忘了,在没有大夏两府的同意,就算是陛下也不能随意征兵宣战的。两府是绝不会同意做出这样‘无谓的牺牲’的,是么?” 陈康被她问得语塞。按照夏国的制度,若是要与敌国开战,需得到护国与柱国两府同意。而随着在葱岭以西定居繁衍的人口越来越多,两府也越来越注重维护夏国在西部国土的利益,不愿在东部与辽宋两国擅开战端。 夏国土地广大,东部以函谷关、黄河与宋辽为界,西部国境已经越过葱岭,抵达河中之地,与狂热信教的突厥人以及野心勃勃的罗斯国接壤。初立国时,河中几乎没有汉人,为了巩固河中,夏国举全国之力,以兵力强行将鼓吹祸国干政的几种邪教镇压下去,又从关中、把巴蜀两地往河中移民垦殖,百年积累下来,在葱岭以西定居垦殖的国人达到七八百万人,才算是让华夏的势力在葱岭以西扎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 “若论威胁的大小,西面罗斯、突厥等胡国乃吾国宿敌,河中四战之地,一旦后援不及,他们便要乘虚而入。若要开疆拓土,石山东西两侧,阿尔泰山以北多是无主之地,往南的天竺诸侯也极衰弱,只需徐徐垦殖蚕食便可。东部边境本来无事,何必付出军士宝贵的鲜血和性命,去和辽国、宋国打仗?”这就是两府的定策,即便是皇室,也不便强行在东部擅开战端。 陈康沉默了半晌,下定决心道:“虽然目前无法说服两府攻伐辽国,但我也绝不容许你嫁给赵柯。一则赵柯与赵杞的皇储之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二则宋国朝野上下厌战,就算你当真临朝称制,一意擅开边衅,必定是声名狼藉,遭受万人唾骂;三则,”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就凭赵柯那个废人,根本配不上你。” “既然是殿下一定要阻止的事,自然没有成功的希望。”韩凝霜冷冷道,她转过身躯,眼中隐隐孕有泪光,用单薄的背影对着陈康,低声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康德裔从熙春楼出来,正午炽热的阳光照着无精打采的他,胸口似乎压着一块大石一般,憋得难受。不知不觉走到热闹非凡的汴梁市集中,到处都是做买卖的商贩,道路两旁都是各种底层百姓光顾的食店,柜台上挂着卤煮的猪羊头和烤鸡烤鸭,门口支着大铁锅熬着粘糊糊的给鸡鸭去毛的焦蜡,散发出浓烈的油烟气,夹着这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康德裔正欲匆匆走过这片鱼龙混杂之处,却忽然见赵行德挤在前面闹闹嚷嚷的一大群人后面,正升长脖子朝里张望。 “快来看啊,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剁来卖了,要哪一块肉都可以。”一个面目狰狞,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站在肉案后面,挥舞着一把解腕尖刀,一边吆喝,一边用刀尖在女人的身上比划来去。 那大汉粗声粗气地喊道:“耳朵、鼻子、奶~子、大腿,随你们挑,快来买呀,要哪一块肉都行,不要这么小气,比猪肉贵一点,比羊肉还便宜,你们就不想买回去尝一尝吗?” 周围人群越来越多,有的缩头缩脑地看着那被捆绑在肉案上的尤物,有的目光中带着惋惜,有的畏惧地瞧着那大汉背上纹着的一条吊睛白额虎,有的窃窃私语。 “这个女人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被王二爷这么收拾。” “她跟着书生私奔,结果书生家里有妻室的,不肯好好过日子,被卖到青楼,又不肯老实接客。” “王二爷当真要剁了她么?” “吓吓她,要她老实点罢了。老鼠皮,难道你还想英雄救美?” “都破相了,还美个屁呀,我娘子叫我出来打酱油的,正撞上一场好戏哎呦,娘子怎么来啦,痛痛痛” 赵行德看那女子静静地躺在肉案上,紧紧咬着嘴唇,眼眸暗淡失去了光泽,也似乎失去了羞耻,心中不忍,此时听王二爷又高声叫道:“这就是一个贱货,没有人买,那就有先剁下一只手来。”说罢手起刀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刀砍下去,众人和赵行德惊呼一声,几乎以为那女人的手就要被砍下来,却见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牢牢托住那汉子握住刀的手。 “康兄。”赵行德一愣神,方才认出对王二爷怒目而视的康德裔。 康德裔原本是绝不会驻足看热闹的,但此刻禁不住心中好奇,缓步上前,越过人墙往里看去,顿时怒从心起。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仰面朝天地被绑在一条肉案上,女子的下巴微尖,脸颊被纵横交错地划破了好几条血痕,依稀看得出原本有些俏丽的容颜,上身的衣服被褪下来来,露出微黑的细腻肌肤,一条破烂的罗裙搭在腰间。令康德裔勃然大怒的是,女子的腰间分明系着一块出自夏国的铁木户牌。 康德裔出手救人,王二爷用力往下压了几次,被康德裔抓住的右手却纹丝不动,还被捏得隐隐生痛。见康德裔衣着华贵,身上透出一股富贵气,手底下功夫也不弱,王二先自觉矮人一头,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塌台,色厉内荏地喝道:“我自处置自家奴婢,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德裔死死盯着王二爷的眼睛,压住心头火起,一字一句地道:“这个女人,我买了。” 王二爷被他盯得心下发毛,见康德裔愿意买人,便顺驴下坡道:“全部?” “全部都要。”康德裔冷冷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汴梁上好羊肉价钱五十文一斤,这女人身材娇小,不过七八十斤,4贯钱就足以买下全部。王二接了交子,刚刚动手将那女子从肉案上解下来,那女子坐起身来,刚刚将腰下的布裙拉上来掩住上身,便对康德裔道:“你若是把我买回去做妾,那便是打错了算盘。”她容颜憔悴不堪,薄薄的嘴唇全没了血色,吐出来的字句却甚是坚决。 康德裔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在她眼前一亮,旋即收了回去,沉声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这铜牌与那女人腰间的户牌是同一制式,那女人眼地里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垂首不语,低头跟在康德裔身后走出了人群。 赵行德本待出声将那女子买下来,却被康德裔抢在前头,心底对他也颇为佩服,跟着二人挤出人群,只听康德裔对女子道:“你先养好伤,半月后有一支商队去撒马尔罕,你便跟着他们回家吧。”那女子却黯然道:“奴家阿绣,违背父母之命,与人私奔,终身蒙羞,再也无颜归家。”她抬起头,带着期待的目光对康德裔道:“若大人不嫌弃,奴家可以在汴梁帮公子的做事。”康德裔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赵行德,没有多说什么,先转过身与赵行德见礼。 赵行德快步上前来,拱手赞道:“康兄路见不平便解囊相助,真乃仁义之人。”康德裔淡淡笑道:“不瞒赵兄,吾乃夏国人,见到这位姑娘,便动了桑梓之情。春秋时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夏国因循此法,吾解救这位阿绣姑娘,举手之劳便有,所谓解囊破费便没有了。” 赵行德又称赞了一番夏国的善政,与康德裔分手作别,前去太学华章斋舍寻到陈东,将自己写好的十几张揭帖给陈东看。陈东一边看,一边啧啧赞道:“别的不敢说,若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太学士子三千,元直稳居第一。”赵行德笑道:“可惜今科不考揭帖。”陈东也笑着摇了摇头,二人一同到汴梁的街头巷尾,趁着街面上没有衙役、里正这些人物,快手快脚地贴好了三十多张,陈东带着赵行德前去一处店面狭小的书坊里领了十贯钱。刚才康德裔救下阿绣的破费才不过4贯,赵行德看着手中的交子,正暗暗感慨才学就是钱财,忽然听陈东神秘地道:“还有个来钱的法子,恰逢今日,元直愿不愿同去?” 赵行德附耳过去,陈东详细说来。原来此时风俗,大户人家做法事,或是礼佛敬香时,女眷要将绸缎丝线达成各种难解之极的结,亲自交给寺庙的高僧,而僧侣则要在限定的时间之前将这些丝结全部解完,结同音劫,取其消灾化劫之意。贵妇小姐们闺阁无事,不知何时起发现打结和解结其实是个颇有意思的对抗性~游戏,于是各种丝结开始繁复无比,难解得变态,以至于大相国寺的高僧偷偷地找人代为解开那些已经让他们大犯嗔戒的丝结。不但奉送有时裹在丝结里金瓜子小银锭之类的贵重物事,还根据解开丝结的难度大小和时限长短另外付给高低不等报酬。 “解个丝结而已,有这么难么?”赵行德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陈东颇为感慨地摇头道,“元直,你太不了解咱们汴梁的夫人小姐了,她们为了让锦结难解开,打的时候先用温水把丝线浸透,打好以后再晒干,甚至有反复水浸又晒干的,非得让死结缩水变得和一块石头相似,这还是最最普通的招数啊。”他脸上带着曾经沧海的神情,显然是吃过不少苦头。 “有这么夸张么?”赵行德心下暗道,将信将疑地随着陈东来到大相国寺,陈东先去和寺中负责此事的高僧接洽,赵行德留在一处殿宇的重重帷幔中等待。 康德裔将那阿绣带回浮海行,先写了张帖子,暗示左军巡衙门的刘巡史狠狠收拾那胆敢公然羞辱夏人的市集地痞,然后问阿绣道:“那将你骗到汴梁来的书生家住哪里?吾这便派人去剜了他的心肝出来看看颜色。”夏国河中地处在四战之地,周边皆是狄夷之族,百姓常习战斗,民风悍勇,最重报恩了仇,阿绣知道康德裔不是随口说笑,当即跪倒在地,口称恕罪,却怎么也不肯吐露那宋国书生的姓名,康德裔唯有叹了口气,暂且收留阿绣在身边做事,他手头俗务甚多,也渐渐将此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