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运》 第一章 小仙师 公元734年,大唐开元22年,小山城。 黑云压城,夜墨如注。 狰狞的闪电撕裂天幕,像是无数只探向人间的恶魔之爪。 泥泞的小道上泥浆四溅,间隙的电光中才看清一道疾驰而过的影子。 骑在青驴上的小道童两眼发光,冲破重重雨幕的快感前所未有,嗯,比骑电驴子舒爽多了。 那驴子同样兴奋得眼睛发亮,一个凌空跃出两丈之外,身上稀疏的毛发竟透出淡淡的青光。 风一程,雨一程,十几里路转眼即至。 青驴在小山包前一个甩尾急停,驴背上的道童视线一转,已然看到矗立在山包上的小城。 说是一座城,其实不过是一圈土围子,又扎了一些竹子木桩,土城两侧竖起两座角楼。 小童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土城,不禁大失所望。 接到师尊的指派后,他兴冲冲地下山一路赶来,本以为能经历一场前世大片里才能看到的丧尸围城的壮观景象,哪想到竟然是一个破烂的土围子。 好吧,土城也是城,今夜我为大唐守城。 嗯? 守军的警惕性还挺高。 即便是深夜大雨,角楼上巡逻的士兵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山下来人,急促的鼓声响起,十几把擘张弩和伏远弩同时瞄准一人一驴。 数十大唐士兵,身穿明光铠腰悬横刀,在夜色中化作一座座静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反射寒光的金属箭头,才昭示出他们有多么危险。 似乎是感应到大唐士兵的杀气,青驴微微眯起眼睛,两只长长的耳朵竟似两把匕首竖立了起来。 嗡嗡声响起,道童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黑紫色流珠,也发出震动示警声。 道童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啧啧赞叹,不愧是大唐的士兵,百十来人释放的杀气指数,堪比上百只变异猛虎。 就在道童眺望之际,身后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十几骑快马在闪电的映照下倏忽而至,先后在他身后下了马。 为首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蒙着一件连帽的雨披,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头青驴,这才看向小道童,神情却是更加诧异。 眼前小童不过六七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头戴斗笠外罩披风,披风内是一身道袍,脖子上悬挂着流珠,看上去和普通的道家童子没啥区别。 中年人却半点不敢怠慢,躬下身子一脸堆笑问道:“敢问可是小仙师?” 高莽点点头,乖巧道:“你就是乔,乔将军吧,师尊让我专程赶来和你汇合,听候差遣。” 高莽知道对方是个宦官,可忽然记起唐朝不兴叫“公公”,只好称呼将军。 “哎呦喂,将军不敢当,差遣就更不敢当,”乔常侍连连摆手,一脸惶恐道,“小仙师称某常侍便可。” 高莽点点头,来之前师兄特意叮嘱过,负责接应他的乔常侍,隶属大内内侍省,正五品下的级别不高不低,关键乔常侍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飞龙禁军的统领之一。 三年前天子李隆基贬黜葛福顺、缢杀王毛仲,解决了这两位军方大佬后,就着手改革禁卫禁军,将最精锐的部队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右监门卫将军、内侍省太监高力士,因为这支精兵的前身来自掌管战马的飞龙厩,所以被称为飞龙禁军。 能在飞龙禁军担任统领的宦官,无一不是高力士的亲信,自然也是唐玄宗李隆基的身边人。 忽然想到什么,高莽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乔常侍:“这是临行前师父给我的令牌。” 乔常侍瞪大眼睛看向令牌,当看清令牌上的字以后,吓得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浆里。 推翻前隋之后,李唐王朝尊道教为国教,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唐玄宗迎请司马承祯前往东都洛阳,亲受法箓,尊司马承祯为道教首座,帝王之师,并赐予司马承祯“帝师”金牌,凭此令牌可随时入宫面圣。 高莽手中的令牌,正是那块帝师牌。 乔常侍是唐玄宗的近侍,加之又专门做过功课,如今见到圣人亲笔书写的令牌,哪敢不跪? 乔常侍身后几人并没有看到令牌上的御笔,当看到乔常侍下跪的时候不禁心中微震,纷纷看向高莽,暗自揣测这个小道童的身份。 其实高莽亮出令牌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想到人家给跪了,便赶紧将乔常侍搀扶起来。 雨势又变大了,打在脸上生疼。 乔常侍挺起胸膛,向着土城的士兵大喝了几声,手持军令昂然走去。 一番查验,前往土山的两道木栅栏打开,一行人片刻进入到土城之中。 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乔常侍带着几个宦官横冲直撞,转眼就接管了土城的防务。 高莽在一位士兵的引领下进入一个仓房,卸掉身上潮冷的披风。 随他一同进来的几人,很可能就是师父提到的异能者,高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先前在山下,因为雨幕的遮挡,加之这些人裹着防雨披风,所以高莽并未细看,可当几人解掉披风的那一刻,高莽不禁傻眼了。 六个黑衣人,一人背着一把形似长笛的胡笳,一人背着一把古琴,一人腰间挂着形似腰鼓的羯鼓,一人扛着一支比他还高的粗壮巨笔,一人胸前挂着一个算盘,最后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还算靠谱,英姿飒爽地背着两把长剑。 搞错了吧,确定这是异能者而不是“唐朝乐队”? 这样子能打丧尸? 造型古怪的六人此刻也瞪着高莽,他们实在想不通,这次任务如此艰巨,怎么会冒出一个小屁孩来? 偏偏这个小屁孩似乎身份不低,连乔常侍见他都唯唯诺诺的。 众人尴尬之际,乔常侍昂首走了进来,先是向着高莽赔个笑,然后板着脸向着六人道:“小仙师乃是司马仙师的关门弟子,天运司下一任掌使,还不速速见礼?!” 六人不禁大惊失色,赶紧依次上前行礼。 整个大唐,能被称为仙师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道教泰斗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何许人,他是大周女皇武则天的座上宾,唐睿宗的授道者,更是当今天子李隆基的帝师。 自从司马承祯成为唐玄宗的帝师,度玄宗为“道教皇帝”,司马承祯又收了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为徒,眼前的这个小道童不敢说是当今天子的师弟,说是玉真公主的师弟总没错了。 这六人同样很清楚,司马承祯不但是大唐的道教首座,还是大唐最神秘的组织——大唐天运司的创始人。 眼前的小屁孩既然是司马仙师的弟子,小小年纪能成为天运司掌使也就不意外了。 背着琵琶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最先走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瑶光使,雷海青,见过小郎君!” 雷海青?! 高莽瞪大眼睛,先是看看少年身后的琵琶,又看看少年嘴边黑乎乎的皮肤,心中暗道没错了。 史书记载,雷海青刚出生的时候嘴巴周边长着黝黑的皮肤,吓得家人赶紧把他给扔了。 雷海青,大唐著名琵琶演奏家,爱国人士,安史之乱爆发后,安禄山攻陷了长安便强迫梨园的乐师们为他演奏,雷海青二话不说提着琵琶就照着安禄山头上砸去,随即惨遭杀害,壮烈殉国。 后来长安光复,雷海青被唐玄宗追封为“梨园兵马大元帅”,后世尊他为田公元帅、戏神。 嗯,这是一个后世封神的人物。 高莽怔怔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雷海青,回过神来才赶紧回礼。 第一个就是个猛人,其他人自然也值得期待了。 不过,天运司瑶光使是什么意思? 还有,乔常侍刚才说,我是下一任掌使? 我怎么不知道? 迷糊之时,腰间挂着羯鼓的三十多岁青年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玉衡使,李龟年,见过小郎君!” 第二章 天醒者 李龟年?! 高莽看着瘦高的青年,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好嘛,第二个出马的是唐朝乐圣。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杜甫诗里的李龟年,竟然也是一位异能者。 第三位,背着胡笳的青年大步上前,叉手道:“天运司玉衡使,董庭兰,见过小郎君!” 高莽深吸一口气,礼貌回礼。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董庭兰董大啊,又一个玩音乐的牛人,这时候高适应该还没赠诗给他吧? 第四个,脖子挂着算盘的小个子青年上前,结结巴巴道:“天运司少,少师,王,王湾,见过小郎君!” 高莽微笑点头,这个王湾也是史书上留名的诗人,自幼口吃木讷,但很擅长算学,诗也写得好,一首《次北固山下》广为传颂。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一句,被大唐贤相张说写成牌匾悬挂在政事厅,足见其推崇之意。 忽然间,高莽心头一阵狂跳,王湾这个诗人如果是异能者的话,那王维是不是,李白是不是,杜甫是不是? 完全有可能! 这个大唐啊,真是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五个,背着双剑的少女走上前,福了一福道:“天运司少师,李十二娘,见过小郎君!” 高莽回礼之际,忍不住看了看少女背后,那两把探出的裹着鲨鱼皮的剑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李十二娘,李倩,正是剑舞大家公孙大娘的亲传弟子。 唐代的剑舞实际上是一种雄健的舞蹈,不过高莽现在可不觉得有这么简单。 最后一个,背着一根巨笔的青年,面色中带着几分不情愿,生硬说道:“天运司供奉,颜清臣,见过小郎君!” 高莽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青年,嘴角再次抽搐起来。 其实看到那只巨笔他就应该猜到的,大唐书法大家,颜楷创始人,颜真卿,字清臣! 至今高莽都难忘前世练毛笔字时,被《多宝塔碑》支配的恐惧。 不过,颜真卿在今年二月考中进士,这会儿可能已经通过吏部的选拔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什么供奉? 搞不懂啊搞不懂。 高莽来到这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大唐,已经有一年了,但活动范围仅限于王屋山附近,搞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他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毛孩子,连官话都说不利落,哪敢问东问西的。 偏偏他师傅司马承祯又是一个大神棍,每次说话都讳莫如深好似便秘,高莽获得的有用信息就更少了。 不过现在好歹他知道了这六个人的来历,总算可以谈正事了。 介绍完毕,乔常侍咳嗽一声,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一拱手,肃声道:“近日东都附近发生多起阴兵伤人事件,民心动荡,妖言甚嚣,圣人深感不安,我等臣下,敢不为圣上分忧?!” 乔常侍言辞越发激厉,几乎是尖叫道:“此次阴兵袭城而来,刻不容缓,尔等身负皇命,务必将阴兵悉数截杀于城下!” 高莽耳膜刺痛,赶紧学着六人的样子,向着洛阳方向叉手道:“喏!” 所谓的阴兵,在高莽想来就是丧尸,其实也差不多,都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形怪物。 至于这些地下的丧尸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并且被赋予了强大的攻击力,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过去的一年里,高莽杀过双头巨蟒,杀过三条尾巴的猛虎,杀过铲车那么大的蝎子,这才在王屋山周边的十里八乡闯下“小仙师”的美名。 丧尸他还没遇到过,想想就刺激。 乔常侍笑眯眯地看向高莽:“小仙师,上方有令,这一次截杀阴兵,就由你全权指挥。” 我?! 他?! 高莽意外不已,其他六位大能更是一脸错愕不能理解。 他们能猜到,一定是天运司的高层有意栽培小仙师,或者是测试他的能力,所以才把权力下放给小仙师。 只是这也太儿戏了吧? 天运司的情报显示,这次从土城南边过来的阴兵和阴犬,至少有上千只,堪比一支精锐的正规军了。 他们六人应付起来尚且困难,肯定还要动员守城的一百多个守军协防,倘若这个小屁孩上来瞎指挥一通,最后兵败城破事小,阴兵流窜到别处罪过就大了。 颜真卿风华正茂前途一片光明,当然不愿背这个锅,正要出口反驳,可看到乔常侍那阴冷的眼神,只得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莽之前猜对了一半,颜真卿二月考中进士不假,可至今还没通过吏部的铨选,如果这时候颜真卿得罪了天子身边的红人,殊为不智。 其他五人各有顾虑不敢抗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乔常侍见震慑了众人不禁得意一笑,亲自引着高莽向仓房外走去。 土城内部不大,除了十几个大仓房还散布着一些木棚和帐篷,再就是土墙边的几个守城器械,其它建筑一概没有。 乔常侍含笑解释道:“月前裴焕之拜相,兼任江淮河南转运使,裴相上任后便大力改革漕运,在运河沿岸修建转运粮仓,绕过三门险地凿建漕渠,咱们所在的这座土城,不过是临时安置的物资存放之处,库房里都是些农具和铁具。” 高莽恍然点头,对照他来时的路线,大概推断出小山城所在的方位,应该就在现在的三门峡一带。 难怪朝廷会派出异能者对付丧尸,三门峡距离长安不远,距离洛阳更近,东西两京哪哪都不能出事,况且李隆基此刻就在洛阳呢。 登上朝南的土墙,乔常侍手指前方,继续解释道:“小仙师,你看南边的峡谷,是前隋疏通黄河时河水南下冲击而成,之后洪水向外漫开形成一大片开阔地带。” 高莽看着远处大土坡上一道深邃的沟壑,恍然道:“所以散落在开阔地带的丧尸想要北上,就只能通过峡谷,进而抵达小山城下。” “小仙师果然聪慧过人,”乔常侍夸赞了一句补充道,“所以说,小山城是拦截阴兵的最佳地点!”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走上前来,粗声道:“某以为,我军应主动出击,将阴兵绞杀于峡谷口!” 第三章 丧尸围城 乔常侍闻言面色冷了一下,侧身看向走来的将领,幽幽道:“雷旅帅,你可知道阴兵北上的后果?!” 雷旅帅昂然道:“某不知,某只知,身为大唐军人,干他娘的就是了!” “对,干他娘的,咱怕过谁!” “阴兵是啥咱不知道,只要是敌人咱就灭了他!” “弟兄们,杀敌立功,领了赏钱我请哥几个去平康坊!” 土城的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同时放声大笑起来,竟丝毫不把阴兵放在眼里。 乔常侍脸色铁青,向着雷旅帅怒喝道:“雷万春,管好你的部下,军中喧哗成何体统!” 懒得理会这帮痴汉,他转而向着高莽低声道:“小仙师,阴兵一旦突破小山城,就有可能骚扰到两京,咱们据城而守才是稳妥的上策。” 高莽点点头,他欣赏那位雷旅帅和士兵们的豪迈,这才是军人该有的血性,但他更赞同乔常侍的主张。 阴兵这事儿太诡异了,可能阴兵本身威胁不大,但造成的舆论影响却很大。 年初关中闹饥荒,唐玄宗不得已才带着文武百官和禁军离开长安,前往东都洛阳就食,这时候要是出了岔子,有多少官员要遭殃?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将阴兵悄无声息地给解决了,不让阴兵流窜出去。 等等,雷万春?! 高莽看向面红耳赤愤愤退下的高大将领,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雷万春,雷八,自幼随磨镜老人修炼武术,后从军投入张巡麾下。安史之乱爆发后,最为惨烈的睢阳保卫战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大唐守军在张巡的率领下据城而守,抵御住二十倍于己的叛军的冲击,坚守十个月之久。 雷万春坚守城头,面中六箭尤自不退,勇冠三军。 睢阳城陷之日,张巡,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名将领,全部壮烈殉国。 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 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 雷万春,功不可没! 高莽有些激动,史书上记载,雷万春的从军之路并不顺畅,眼下看来是真的。 旅帅就是百人长,相当于一个连长,而看护仓库的部队百人长级别就更低了,顶多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 高莽忍不住问道:“乔常侍,雷旅帅他们都是府兵吧,朝廷不是已经实行募兵了吗?” 乔常侍点点头又摇摇头:“小仙师说的没错,十年前张说为相时,兵部就已经开始裁撤府兵,转为募兵,只是,只是,哎不说这些了。” 高莽默然,他大概能猜到,那么多府兵,那么多军功在身的府兵,朝廷根本无法兑现奖赏给他们的耕地,也无法妥善安置他们。 眼下的开元盛世,土地兼并已经很严重了,不单单府兵制,大唐百姓赖以生存的均田制也已经名存实亡。 雷万春和他的百战精兵屈尊在这里看护仓库,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 可是不应该啊, 就算卷得再厉害,他们也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地步。 高莽拿定主意,既然今日他在这里,那就一定要给这些人一个大大的军功。 高莽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前世的他不过是某平台小小的知识博主,因为意外来到了大唐,来到了开元盛世,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更幸运的是他被司马承祯给收养,成了小仙师。 最最幸运,他变得力大无穷,具备了修炼的潜质,修行道家秘籍已经有小成。 还有一点很恐怖,高莽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非常强大,但凡前世看过的书,哪怕是网上一些口水帖子的内容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就好像他的大脑里有一个庞大的记忆蜂巢,把前世所有的信息都储存了下来。 而当记忆被触发以后,相关的信息就会从蜂巢中释放出来。 所以他才知道,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一样,乃至之前的朝代,无论是事件还是人物,还有历史走向都一样。 可这个大唐也不一样,他怎么会变得那么厉害呢,大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怪兽呢,怎么会有奇幻片里才出现的丧尸呢? 还有,今日他看到的那六位大能,六位历史名人,竟然都是异能者?! 虽然迷雾重重,不过高莽有预感,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司马承祯这次派他下山执行任务,肯定是出于某种考量。 而且,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到了明年,他的师尊司马承祯就会羽化登仙。 嗖! 城南峡谷的外围,一颗红色的烟花弹升空后炸开。 咚,咚,咚,咚, 土城上的战鼓发出激昂的声音,回荡在大唐的夜空。 丧尸来了。 高莽收回思绪,清澈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峡谷。 天地迷蒙,曦光映照下,南方敞开的峡谷口处,涌出一股灰色的洪流,像是倾泻而出的泥石流一般,向外散漫开来。 成百上千的丧尸,穿着腐朽的皮甲和铁衣,手里拿着锈蚀的铁器和木棒,在泥泞的黄土地上摇摆前行。 丧尸之间夹杂着不少尸狼,身上覆盖着斑驳的皮肉和毛发,甚至连骨骼都残缺不全。 尸狼灰黑色的骨骼内,脏器早已消失,只有一点一点的冥火闪动。 无论是丧尸还是尸狼,眼眶中冒出红光,并且有节奏地闪动着。 高莽看着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红光,头皮开始发麻了。 不是一千只,至少有两千只! 数量还在增加! 身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不知何时,雷万春已经站在高莽身边,面色凝重,几乎能糊住高莽整张脸的一只大手,攥紧了横刀的刀柄。 六位异能者也赶上城墙,无不流露出凝重之色。 高莽向后看了一眼众人和士兵,忽然向着身边的雷万春道:“雷旅帅,可敢冲阵?” 冲,冲阵?! 雷万春震惊地低头看向小屁孩,心道你他娘的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然而看到小屁孩嘴角的一丝笑意,雷万春面色一红,粗声道:“有何不敢,马革裹尸,死亦无憾!” 你可以。 高莽点点头,脚下猛然一发力,直接从土城墙上跳了下去。 第四章 秦王破阵乐 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给吓傻了,包括雷万春。 “小仙师!”乔常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警醒了众人。 嘚嘚蹄声响起,在所有震惊的视线中,高莽骑着一头青驴,一路狂奔下山,向着苍茫的丧尸冲去! 这,这尼玛跑得也太快了吧! 六位异能者看着高莽的背影不禁大惊失色,急忙飞身冲了出去。 阴兵数量超乎预料,如此险恶的形势,他们想要守住小山城都不能够,所有人很可能都交代在这里。 而且现在想要在峡谷口拦截阴兵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冲过去和送死何异? 果然要被这个小屁孩害死了。 算了,死就死吧,好歹杀个痛快。 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站在土墙上的雷万春,看着小屁孩一骑绝尘的背影,激动得满脸通红,胸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下一刻他抽出横刀,怒吼道:“三尺小儿尚且如此,我等七尺男儿又有何惧,弟兄们,跟我冲!” “冲!” “冲!” 一百多位大唐士兵,纷纷发出怒吼声跳下城墙,如狼似虎地向着山下冲去。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乔常侍手足无措欲哭无泪,看向同样欲哭无泪的几个宦官部下。 临行前,高将军特意嘱咐过要关照好小仙师,小仙师要是出了事,他们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富贵险中求,只能拼了。 乔常侍咬碎银牙,拔出腰间长剑,高声道:“追随小仙师,冲!” 宦官们纷纷拔剑,跟着乔常侍跳下城墙,撒丫子向着丧尸大军冲去。 什么样的时代造就什么样的人,大唐盛世,宦官也是有血性的。 高莽回望张牙舞爪冲下来的宦官们,不禁朗声一笑,放声吟唱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的这首《出塞》,早已传遍大唐疆土,为每一个大唐将士所熟知。 冲刺中的雷万春和士兵们,听到高莽的歌声不禁热血沸腾热泪奔涌,恍惚间他们仿佛回到了祁连城下,回到与吐蕃大军惨烈厮杀的血与火中。 蹈火前行的一百多位将士,以更雄壮的声音唱起了《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杀! 杀! 杀! 豪迈的歌吼声中,高莽已然杀入丧尸大军,扬手掀起漫天碎骨和裂甲。 原本挂在高莽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流珠,此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轻若无物的流珠霎时蕴含了千钧之力。 流珠呼的一声甩出去,一片紫光爆裂,十几只丧尸炸裂成碎骨四处飞溅。 下一刻,流珠重新又回到高莽手中,拉伸成一条笔直的长棍,闪电般向前刺出,直接洞穿了挡在前方的两只大丧尸。 砰! 两只丧尸还没来得及倒地,就被奔窜的青驴落下的蹄子踏个粉碎。 高莽再次扬手,又是一片散漫的紫光飞出,一百零八颗流珠像是散弹枪一般散入敌阵,至少打爆了二十多只丧尸和尸狼。 落在后面的六位异能者都看傻眼了,尼玛,这孩子也太猛了吧。 难怪会被委以重任,他也是一位天醒者! 轰! 一声短促的轰鸣猛然炸响,冲杀中的高莽吓了一跳,本能回望了一眼。 就见追上来的李龟年端着羯鼓,羯鼓冲着前方的鼓面猛然喷出一团红光。 轰! 红色的光团落入丧尸大军中,顿时把七八个丧尸炸得粉碎。 硝烟弥漫,高莽嘴角抽搐,这特么哪是鼓,分明是意大利炮好不好。 铮铮,铮铮! 急促的琵琶声响起,戏神雷海青的琵琶拨响,琴弦上飞出无数道半月形的流光。 又是一片清脆的响声,对面的五六只丧尸被半月流光打得碎骨乱飞,骨腔中的冥火随之幻灭。 铛铛铛,铛铛铛! 董大董庭兰的胡笳腔管中,窜出无数只光刃,形成一道笔直的直线。 光刃所到之处,纵向的几只丧尸骨头被击碎,有节奏地瘫倒在泥浆地上。 叮叮,叮叮! 身姿曼妙的剑姬李十二娘也杀入敌阵,两把长剑快如闪电,刺入两只丧尸的骨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哗啦啦,这轻灵的两剑竟似庖丁解牛一般,直接将两只丧尸卸成一地的骨头。 叮叮,铛铛,铮铮, 轰! 异能者们打斗发出的声音,无形之中,竟然汇聚成一曲雄浑的旋律。 高莽一边向前冲刺一边观察众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不禁哭笑不得。 铁板琵琶,红牙玉板,胡笳激越,鼓声轰鸣, 这尼玛,奏的是《秦王破阵乐》! 不愧是大唐的文人骚客,打个架都带奏乐的。 啪啪啪,啪啪啪! 炮王李龟年的炮声响过后,算盘精王湾手中的算盘子发出哗啦的声响,恰到好处承转了音乐。 只见无数算盘珠子散漫着激飞而出,犹如暴雨梨花,击倒一片丧尸。 砰,砰! 铁笔颜真卿也加入到了演奏队,如椽巨笔迅猛如雷,刺爆一只高大的丧尸,发出更短促的爆鸣声。 高莽简直无语了,欺负我没文化啊。 他手中的流珠忽然拼接成三叉戟,找对了节奏,高莽猛地挥舞过去。 乱飞的碎骨中,三叉戟像是音叉一般发出连绵不绝的鸣叫,恰到好处融入节奏。 听到这一声响,六位大能同时惊讶地看向高猛,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他们之前执行过多次任务,彼此间也有了默契,所以才能在杀敌的时候合奏《秦王破阵乐》。 合作奏乐并非是炫技,其实也是战意的加持,通过音乐的节奏变化,可以判定出同伴的状态和位置,可以说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战法。 可高莽不过一个小屁孩,第一次合作就能跟上他们的节奏,不管是天赋还是后天训练使然,都非常了不起。 不愧是小仙师。 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高莽不禁得意一笑。 这才哪到哪儿,我不但会演奏,还会唱呢!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人”字唱罢,流珠再度打爆一片丧尸。 第五章 陌刀,陌刀 雷万春的心态崩了。 他们身穿明光铠又是全副武装,就算靠着下山的冲击之势,但还是被异能者们甩开了距离。 雷万春玩命狂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骑驴的小屁孩冲入丧尸大军之中。 不要啊! 雷万春虎目含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唐将士慷慨赴死者不知凡几,无数人的捐躯才开创出一个煌煌盛世。 然而这次视死忽如归的猛士,却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为国捐躯,这简直是他们这些职业军人的耻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几乎惊掉他的眼球。 只见战场上一片紫光荡漾,旋即隐约的爆鸣声传来,雷万春就看到漫天飞起的尸骨。 雷万春心中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因为他很快就看到六位异能者也冲进丧尸大军中,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掀起一片进攻的狂潮。 这,这…… 雷万春和大唐将士们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着本能保持冲刺。 就在这时,从战场传来高亢的歌声,雷万春虎躯一震。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这,这是,……《秦王破阵乐》! 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大破刘武周叛军,秦王的部下便创造了一首战歌,这便是《秦王破阵乐》的由来。 一百多年过去了,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他的勇猛和尚武精神,早已融入唐人的血液,太宗文皇帝成为军神一般的存在,得到所有大唐将士的敬仰和追思。 此后但凡大唐将士出征,必会唱响《秦王破阵乐》,告祭太宗文皇帝的烈烈武魂。 非但雷万春,其他将士们听到战场上传来的战歌声,一个个热血沸腾头皮发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太宗文皇帝血战沙场纵横捭阖的无敌之姿。 在战歌的刺激下,众人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不能及时奔赴战场杀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如雷的马蹄声和乔常侍的叫骂声,五十多匹骡子疾驰而至,原来是土城守门的士兵见旅帅出击,就赶紧把将士们的坐骑给放了出来。 陌刀?! 当雷万春看清骡子身上捆绑的长柄大刀,不禁大喜过望,好似见到了久别的情人。 看来朝廷没忘了他们,乔常侍也并非看上去那么操蛋。 雷万春从一匹骡子的背上摘下陌刀,怒喝一声:“列阵!” 雷万春原本的职务就是陌刀队的队正,随着一声令下,五十名士兵纷纷摘取陌刀,迅速结阵。 五十一名大唐将士,排列成整齐的阵型,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柄双刃大刀,威武雄壮地向着战场隆隆前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豪迈的战歌,如雷的脚步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异能者们惊异回望。 高莽心神摇曳目眩神迷,杀敌的动作都放缓了。 陌刀队啊,传说中的陌刀队,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五十一名大唐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释放出冲天杀气,竟给人以千军万马的错觉。 高莽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将一个腰囊扔给李龟年:“炮王,祛毒粉!” 炮王? 李龟年楞了一下,本能伸出大手接过腰囊,同时也领会了高莽的意图。 丧尸和尸狼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毒气,丧尸的冥火也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他们激战多时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伤。 不过他们是异能者,又穿着天运战袍,抵御力自然强,可陌刀队的大唐将士却是普通人,肯定无法承受丧尸的毒气和冥火。 李龟年迅速将腰囊中的药粉倒进羯鼓里,向后飞掠,猛然纵身跃上半空。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李龟年悬停半空,扛着羯鼓对准一片开阔地带,体内真元流转,怒目圆睁。 开炮。 轰! 炮声如雷炸响,蓝色的药粉弥散开来,形成一片蓝色的烟障,恰好横亘在陌刀队行进的路线上。 战歌嘹亮,脚步声隆隆,陌刀队昂然穿过蓝色烟障,敌军就在眼前。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杀! 雷万春一声怒吼,挥舞陌刀冲向了丧尸。 砰的一声,刀光如练,三只丧尸同时被刀锋扫碎。 杀! 杀! 后继的五十将士和乔常侍也赶了上来,从陌刀队的两翼向着丧尸冲去。 当陌刀队杀入敌阵,丧尸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说高莽和异能者们只是一架架各自为战的小型战车,那么陌刀队就是一架巨无霸的战车。 刀阵所到之处,刀光翻滚如潮,丧尸和尸狼纷纷化作漫天碎骨,或者直接被碾压成渣,转眼就清空一大片。 什么是摧枯拉朽,这就是摧枯拉朽。 一个陌刀兵倒下了,立刻就有辅兵捡起地上的陌刀,填充位置,始终保持刀阵的完整。 这架无敌的战车所向披靡迅速接管战场,成为战场的主角,高莽和异能者们主动回撤,转为策应和辅助。 乔常侍带着几个宦官杀到高莽身边,立刻将高莽给保护了起来。 看着翻舞在空中,那串千变万化威力惊人的流珠,乔常侍眼花缭乱震惊万分。 他当然能看出来,小仙师的流珠是用天枢晶打造而成,而且是等级最高的天枢晶。 有了威力如此巨大的天枢流珠,再加上天生神力,难怪小仙师敢冲阵呢。 其实就算没有陌刀队的加入,小仙师他们也能搞定这些丧尸,无非是战斗得要艰苦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乔常侍心里乐开了花,大唐尚武,主动冲阵破敌的功劳和守城杀敌的功劳,那绝对是天壤之别,奖赏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乔常侍庆幸万分,自己这次算是捞着了。 小仙师这次奉命下山,直接惊动了大内,连圣人都亲自询问此事,玉真公主为了此事还专程前往王屋山拜见司马仙师,可见皇家对小仙师的重视。 乔常侍临行前,他的顶头上司高力士高将军还特意嘱咐了,务必要确保小仙师的周全。 就算没有军功,只要小仙师安然无恙,他就是大功一件! 心里美滋滋,乔常侍手中的长剑却没有半点放缓,出手狠毒刁钻,劲道之巧妙丝毫不亚于剑姬李十二娘。 只可惜宦官们哪里懂得音律之美,好生生的一曲《秦王破阵乐》就此给破坏了。 高空之上,一只巨型白雕好似浮雕一般悬停在云雾中,白雕的背上一人卓然而立。 狰狞的面具下,那人看着陌刀队开始碾压丧尸的最后一块阵营,不禁露出兴味索然之色。 这些丧尸的战斗力比他预想中要弱得多,智慧也不高,大唐将士取得胜利没有任何悬念。 倒是小仙师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 “这个小屁孩,有点意思。”面具人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驾驭着白雕向着王屋山的方向飞去。 第六章 司马仙师 洛阳以北二百里,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王屋山。 “第一王屋山洞,周回万里,号曰小有清虚之天,在洛阳河阳两界,……” “师以王屋小有之天、总真之府,景气幽歘神只会昌,矧吾道苟行奚适,不可翻飞投足,遂有终焉之志……” 公元699年,大周圣历二年,女皇武则天召司马承祯进京,后命麟台监李峤为其送行,司马承祯遂结庐王屋山中岩台,自号中岩道士,修建紫微宫。 公元711年,大唐景云二年,唐睿宗诏司马承祯回京,询问阴阳术数与理国之事,司马承祯离京后,再上王屋山紫霄峰的十方院修行。 公元721年,大唐开元九年,唐玄宗迎司马承祯入东都洛阳,亲受法箓,尊其为大唐道教首座,次年司马承祯请辞前往天台山,玄宗赠师《王屋山送道士司马承祯还天台》。 公元727年开元十四年,唐玄宗为挽留司马承祯,下令在王屋山修建“大阳台万寿宫”。 到了今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二年,阳台宫基本落成,玄宗皇帝御笔亲书“寥阳宫”匾额。 入夜时分,上山的小道上,一行人拾级而上,脚步轻缓,神态端庄肃穆。 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身穿道袍头戴帷帽,帽沿的垂绢堪堪将面目遮住。 经过阳台宫的时候,女子不禁停下脚步,看着云雾中华丽恢弘的宫阙,幽幽一声轻叹。 司马仙师所属的上清派,修道者多为东、西两晋时代的士族高门子弟,超凡脱俗清逸高标,仙师自身就是西晋司马皇族的后裔,早已修成神仙般的人物,又岂会将俗世的繁华看在眼里? 说白了,这富丽堂皇的阳台宫,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的权威,点缀这太平盛世罢了。 思忖之间,一行人走上一片平地,前方入目的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这里便是司马仙师的结庐之地,中岩台所在。 明月清风,银杏树下垒起一方石台,台上一位老者盘膝而坐。 老者须发全白,头梳道髻,身穿紫色羽衣,怀抱一拂尘,眼帘低垂,两缕银白的长眉从眉梢垂落而下。 石台两侧是两尊仙鹤香炉,仙鹤展翅仰天,炉中红焰映照云母隔栏,袅袅道烟从鹤嘴中喷吐而出。 女子整理装束摘下帷帽,露出一张雍容清婉的面容。 她款款走上前,双手负阴抱阳,齐眉而拜:“弟子无上真,拜见师尊!” 司马承祯缓缓睁开双眼,挥舞一下玉柄拂尘,淡淡道:“九儿来了,起来吧。” 倘若此刻高莽在场,一定会兴奋得两眼发光不能自已。 这位婉容女子,正是大唐顶级文化沙龙的组织者,长安文艺界的先锋人物,诗仙李白和诗佛王维的当世伯乐,武则天的孙女,唐玄宗的妹妹,法号“无上真”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小名元元,本来在家中排行第十,不过道家以九为尊,所以世人称她为九公主。 能把玉真公主轻唤为“九儿”的,怕是也只有司马承祯了。 玉真公主起身,恭敬道:“九儿给师尊带了一些香料,安南的檀香,天竺摩揭陀国的百刻香,爪哇诃陵国的降真香,还有北方奚人部落进贡的麝香。” 说着话,公主身后的随从们将锦盒呈上,又在两位道童的引领下,向着不远处的三间草庐鱼贯而去。 “对了,”玉真公主补充道,“九儿自主主张,给我那小师弟带来几匹新罗进贡的果下马,还有石国怛逻斯的野驴。” 司马承祯哑然失笑,只是听到“怛逻斯”的时候心神微微一怔。 石台下,一张木几支起,等玉真公主坐上蒲团后,道童从一旁的小火炉上取下陶壶,将煮好的清茶小心倒入公主面前的陶碗中。 司马承祯淡淡一笑:“尝尝,那小子自己炒制的道茶,说来还是你终南别业的野茶。” 道茶? 玉真公主看着眼前清澈的茶汤,一时间惊讶不已,难道不用放香料和调料,就这么清汤寡水的喝? 她迟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微涩,皱眉之际却有一股甜香的回甘从口腔中散开,公主的淡眉随之舒展开来。 妙哉,清新淡雅,苦中有甘,当得起“道茶”二字。 抬头看去,只见师尊也端起茶碗,一脸享受地喝了一大口。 玉真公主笑道:“去岁小师弟派人索要终南山野茶,却不知是这番妙用,早知如此,九儿便让底下人多给他采些了。” “这小子生性顽劣,莫要惯坏了他,”司马承祯眼中含着笑意,“等他真正下了山,有你头疼的时候!” 玉真公主面色一肃,顺着师尊的话头问道:“师尊,您真的打算让小师弟执掌天运司?” 司马承祯微微颔首:“九儿,当年为师收你为徒,原本是想让你执掌天运司,可如今看来,那小子更合适。” 公主垂首道:“既然是师尊安排,九儿这里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我三哥那里……” 玉真公主口中的三哥,便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大唐天运司,事关大唐国运,司马承祯却要交给一个垂髻小儿来执掌,但凡皇帝脑子没毛病,肯定是要过问的。 司马承祯一挥拂尘,淡淡道:“九儿,老夫已经给你那三哥送去一封书信道明原委,稍早的时候,庆王特意来告知老夫,那小子已经通过了考核。” 玉真公主惊讶不已,据说这次北上小山城的丧尸有一千多只呢,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小师弟竟然都给解决了? 不过既然是庆王亲自监督,师尊又如此说了,那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玉真公主忍不住问道:“师尊,小师弟应该是天醒者吧?” 司马承祯点点头:“不但是天醒者,而且有宿慧!” 宿慧? 玉真公主不以为意,大唐的天才儿童多了去了,王勃六岁能作诗,骆宾王七岁写出《咏鹅》,当朝宰相张九龄九岁就能写出华丽的文章,王维王摩诘,年少时诗、乐、画就名噪一时,还有李泌,那是她的三哥皇帝亲自考究过的天才儿童,如此种种不知凡几。 世人皆说他们有宿慧,或是文曲星转世,在这人才辈出的大唐,宿慧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就在玉真公主不以为然之时,司马承祯再度语出惊人:“而且,这小子可以窥探天机!” 窥探天机?! 玉真公主不禁动容,瞪大眼睛看向师尊。 司马承祯面色凝重,缓缓道:“老夫刚收留那小子的几天,那小子夜夜噩梦不止,梦中说到安史之乱,说到怛逻斯之战,说到马嵬坡,说到两京陷落,大唐崩塌,痛哭不止,撕心裂肺,就连老夫也为之动容,就仿佛他说的这些事,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恨可恼的是,当他清醒过来老夫再问他,他却只字不言,讳莫如深。” 玉真公主汗毛竖起,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听到最后却忍不住想笑。 司马承祯有时候说话也是这样,讳莫如深故弄玄虚,搞得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打人。 现在好了,师尊也体会到这种想要打人的滋味儿了。 轻咳一声,玉真公主疑惑道:“安史之乱,怛逻斯之战,马嵬坡?” 司马承祯道:“老夫查探过大唐及周边的舆图,未曾找到安史这个地方,想来大概在安南一带,不过怛逻斯却是在西域石国,马嵬坡当指的是京兆府的马嵬驿!” 玉真公主心神微震:“一处位于南方,一处位于西域,一处就位于长安周边,日后大唐若是生乱,便在这三处?!” 司马承祯面色沉重:“那小子不愿泄露天机,老夫不能多问,只能信其有。” 玉真公主微微点头,泄露天机必遭反噬,况且道家讲究顺其自然,小师弟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内心里玉真公主当然更希望,小师弟只是做梦说胡话,毕竟当今是物华天宝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他的三哥文治武功都已臻巅峰,直追当年的太宗文皇帝。 虽说大唐周边时有战争爆发,但如今大唐保持着战略优势,将战火阻挡在国门之外,要说东、西两京陷落,那就更危言耸听了。 师尊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点醒她,小师弟是天醒者,又有宿慧,又窥探到天机,肯定是执掌天运司的最佳人选,至少要比自己合适的多。 玉真公主天生就是个恬淡的性子,就是怕走上大唐公主干政的老路,所以早早就和姐姐金仙公主皈依道门,自绝于朝政之外。 对于权柄她本来就唯恐避之不及,现在有更合适的人接手天运司,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下玉真公主颔首道:“师尊请宽心,为我大唐国运,九儿会全力扶持小师弟!” 司马承祯嘉许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若是没有玉真公主的支持,他的布局很难成功,那小子根本无法在大内立足。 大事解决了,司马承祯心情舒畅,悠然看向玉真公主:“九儿,那小子也经常提到你。” 提到我? 玉真公主惊诧莫名,紧张莫名。 司马承祯故作深沉道:“那小子经常发问,问到你和王摩诘之间的往事,问到你和李太白的关系,还问老夫,你们三个是不是三角恋?” 三角恋?! 玉真公主楞了一下,转而领会了这三个字的意思,顿时面颊泛红,露出羞恼之色。 “一派胡言!”玉真公主生气道。 转而她看到师尊促狭的目光,更是羞怒不已:“师尊,您怎的也为老不尊!” 司马承祯朗声大笑,摆摆手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回头他要是再胡说八道,你狠狠教训他就是了。” 玉真公主攥着粉拳,心下用力点头,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来日方长,小师弟啊小师弟,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公主身后,一个小道童满脸喜悦地跑上前来:“仙师,仙姑,小师叔他回来了!” 小师叔自然是高莽。 司马承祯微笑看向玉真公主:“九儿,你心境不稳,还是先不见了。” 玉真公主起身告退,她确实心境不稳,此刻要是见到那小屁孩,真的会忍不住把他暴打一顿。 第七章 老神棍 皇宫大内的御马,竟然跑不过一头驴子? 王屋山下,乔常侍看着四蹄发软行将栽倒的坐骑,心态崩了。 开元十九年,突厥毗伽可汗为了感谢大唐提供的帮助,特意献来五十匹上等的突厥马。 后来在铲除王毛仲势力的行动中,乔常侍立下大功,唐玄宗便将这五十匹突厥马中的一匹,赏赐给了乔常侍。 乔常侍将这匹马奉若珍宝,当做祖宗一般伺候着。 当然这匹马也很给力,无论是他执行军务还是陪同皇帝外出打猎,这匹马都给他挣下偌大的面子。 可是今天,他的爱马摆带拉稀了。 再看那头可恶的青驴,还在那里撒欢蹦跳,绕着小仙师跑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爱马士乔常侍只能自我安慰,小仙师不是凡人,他的驴子又怎么会是凡驴? 数月前,通玄先生张果老去东都拜见圣人的时候,还不是倒骑了一头很神奇的驴子? 迅速摆正心态,乔常侍向着高莽赔笑道:“小仙师,既然您已抵达王屋山,某就回京复命了。” 高莽点点头,郑重提醒道:“乔常侍,雷旅帅和剩下的将士们,一定要安置好!” 小山城一战,一百多名大唐将士虽然全歼了丧尸大军,却也折损三十多人,旅帅雷万春受了不轻的伤。 高莽当初之所以主动出击,就是为了让雷万春他们立下更大的功劳,摆脱目前的窘境。 在高莽印象里太监最喜欢贪功抢功了,所以他必须郑重交代一句,免得雷万春他们遭受不公正的待遇。 乔常侍急忙点头,却是头疼不已。 天运司的存在,是大唐最高机密,朝廷对相关信息的封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照惯例,雷万春他们接触过丧尸,又见识了天运司的天醒者们,事后他们是要被发配到安西都护府的。 毕竟西域远离中原异族杂居,原本就流传着很多大唐的奇谈和传说,所以不怕雷万春他们乱说。 可既然小仙师交代了,乔常侍就不能再这么安排了。 乔常侍拿定主意,他还是要先请示一下高将军,然后再酌情处理。 雷万春这些人毕竟和他并肩战斗过,也算有了袍泽之情,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高莽目送乔常侍牵着爱马远去,也牵着驴子向着山上走去。 从小山城一路奔驰到王屋山,全程五百多里,驴子不累那是假的,毕竟齿还幼。 “你说这个愚公,当初移山的时候,干嘛不先修一条大路呢。”走上狭长的山道,高莽不禁吐槽道。 “小师叔,仙师有令,让您过去呢。”一个小道童看到高莽走来,脆生生说道。 高莽不敢耽搁,回到住所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清爽的道袍,不多时就来到中岩台,大银杏树下的石台前。 拜礼之后,高莽坐在玉真公主原先的位置上,静静看着对面的老神棍。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老子在《道德经》中形容一个人达到返璞归真的超凡境界,喜欢用“赤子”、“婴儿”来比喻,在高莽眼里,他的恩师司马承祯就是一个赤子。 司马承祯的修行实在太高了,一言一行无需刻意就已经合乎“道”,大概也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大概也就是庄子所认为的真人。 正因如此,他才显得很可爱,当然也很可敬。 但高莽还是喜欢把司马承祯称之为“老神棍”。 这老头儿太厉害了,忽悠了三代帝王,还混进“仙宗十友”的圈子里,他写的《坐忘论》中归纳了七阶修道法门,更是“忽悠”了后世无数的修道者。 他还“掐指”算出当今太子必遭大难,算出三十年内大唐必有大乱,他还预言李林甫必成大唐的祸患。 高莽很想知道司马承祯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得到的回复却只有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好吧,这一点上高莽和玉真公主惊人的一致,听到这六个字就想打人。 既然天机不可泄露,司马承祯的这些预言就不能告诉别人,只和高莽一人分享,因为高莽在他眼里也是一个“窥探天机”之人。 所以被分享的高莽感动到差点落泪,自然也投桃报李,和司马承祯分享了自己“窥探的天机”。 然后高莽就发现自己被司马承祯给忽悠了,敢情司马承祯在用他的梦话套他的话。 过去的一年里,师徒二人斗智斗勇乐此不疲,司马承祯几乎就没输过,不是老神棍又是什么? 不过也就是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高莽理解了司马承祯的苦衷。 历史自有他的走向和惯性,一旦泄露天机,就会把历史导向不可知的岔路,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祸患。 而且要改变历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司马承祯虽然德高望重,又被唐玄宗高高捧起来,但实际上的话语权却并不大。 司马承祯要是敢干预朝政,唐玄宗分分钟就灭了他。 经历数次宫廷政变才上位的唐玄宗李隆基,对于权力不是一般的敏感,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辣,就连他的兄弟们都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妹妹们都打发去修道了,他能允许外人染指朝政? 不久后李隆基更是冷血地杀了三个亲生儿子其中包括太子李瑛,他还有谁不敢杀的? 明白了这一点,高莽无比感激司马承祯,是司马承祯抑制了他作为穿越者的冲动。 司马承祯还用自己的言行引导着高莽,让高莽保留了一个孩子应有的任性天真,还有作为一个大唐子民应有的本色。 司马承祯还把高莽收为关门弟子,为高莽打造出“小仙师”的美誉。 如今,司马承祯又处心积虑让他担任什么天运司的掌使,大概也是在为以后布局。 这个老神棍,为了大唐真是操碎了心。 一想到这个老神棍明年就要死了,高莽心里一阵难过,眼圈不禁红了。 司马承祯看在眼里,不禁怒声道:“老夫还没死呢!” “快了!”高莽抹了一把眼泪。 “还有多久?”司马承祯好奇问道。 第八章 天枢大阵 “不到一年。”高莽如实道。 “和老夫估计得差不多,”司马承祯释然道,“时间够用了。” 看到高莽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司马承祯眼中充满暖意,微笑道,“哭什么,老夫在俗世已是百年之躯,也该重归仙班了。” 高莽撇嘴,又吹牛,史书上明明写着终年八十九岁。 虽然老神棍已经看淡了生死,但这个话题毕竟太沉重,高莽抬头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这次任务怎么样?” 司马承祯眼帘低垂,掐指算了半天,旋即睁眼,讳莫如深一笑:“小子不错,能和六位天醒者精诚合作,还懂的发动守军,一举全歼两千丧尸大军!” 高莽顿时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老神棍。 他执行完任务马不停蹄就返回王屋山,应该没有人比他更快了,老神棍又怎么知道的? 真的是算出来的? 司马承祯看着高莽两眼瞪圆,心中暗笑不止,却依旧保持着道骨仙风,悠然道:“老夫还算出,你们是以《秦王破阵乐》破敌的,对不对?” 高莽再度一惊,本能地点了点头。 司马承祯嘉许道:“很好,你的开局不错,再加上老夫写给皇帝的密信,接管天运司应该不会有变故了。” 总算聊到正题了,高莽忍不住问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什么是天运司呢!” 司马承祯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失神片刻,才缓缓道:“则天顺圣皇后的始末,你应该不陌生吧?” 高莽精神一振,急忙点了点头。 老神棍口中的则天顺圣皇后,就是武则天,关于武则天,就算他不动用记忆蜂巢,凭借上辈子看过的影视作品和书籍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公元637年贞观十一年,武则天入宫被封为五品才人,赐号武媚,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小老婆,唐高宗李治的小妈,可李世民过世以后,李治把小妈变成了自己的老婆,后来又给小妈封了皇后。 因为老李家有心脑血管的遗传病史,唐高宗李治也不能幸免,得了风疾,所以他就把朝政交给皇后武则天来打理,这就是历史上的“二圣临朝”。 再后来李治驾崩,皇太后的武则天不满足于幕后执掌权杖,想要篡唐取而代之。 武则天给自己找了个西周皇室的祖宗,所以改唐为大周,成为大周女皇,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到了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太子李显和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囚禁武则天,神器重归李唐,史称“神龙政变”。 同年武则天病逝,刚登基的唐中宗李显以“则天大圣皇后”的名号,将武则天葬入唐高宗李治的乾陵。 这就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传奇的一生。 平心而论,武则天绝对算的上一个牛人,否则也不会被后世争议了千年。 可是,武则天和天运司有什么关系? 夜凉如水,两个道童抬来一个暖炉,又将一件棉披风披在司马承祯的肩上。 等两个小童退下后,司马承祯紧了紧披风,徐徐道:“武则天执掌大权之后,排除异己,大肆残害李唐宗室。大周长寿二年,登基后的武则天下令,在神都洛阳修建天枢大阵。”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天枢大阵暗合北斗七星,原本是我大唐儒释道诸多大德贤能,呕心沥血设置而成的祈福之阵,老夫当年也参与其中,然而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司马承祯一脸沉重:“武则天秘密请来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憾,又让东夷人毛婆罗修改图纸,高丽人泉献诚、高足酉负责材料,他们篡改法阵,利用景教、摩尼教、拜火教,大秦、大食、西域、吐蕃诸国教派,南方诸国,以及东方诸国萨满的圣物法器,乃至人祭加持,以万国之材,百教之力,竟将我大唐气运,彻底压制在天枢铁塔之下!” 万国之材,百教之力? 将我大唐气运,压制在天枢铁塔之下?! 高莽汗毛倒竖头皮发麻,记忆蜂巢触发后,纷繁的信息涌入大脑,脑子里乱哄哄的。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夏四月,天枢成。……,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工人毛婆罗造模。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旧唐书·列传·卷三十九》:“蕃夷酋长,请造天枢于端门外,刻字纪功,以颂周德。” 《新唐书·列传·卷一》:“蕃夷诸酋及耆老请作天枢,纪太后功德,以黜唐兴周,……,无虑用铜铁二百万斤。乃悉镂群臣、蕃酋名氏其上。” 这,这他娘的,竟然是真的! 高莽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拳头情不自禁紧紧攥了起来。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 天枢塔已经不单单是镇压大唐气运了,这特么的也是在镇压我华夏正统。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二十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球,高一丈。” 天枢塔底部的铁山以摩尼教为主,中部的盘龙八棱柱以天竺佛教为主,还有最上方的龙人火珠,集合了景教和拜火教的圣物,其他国家、教派的诅咒符文法器圣物更是不计其数。 天枢塔高147尺,换算成今天的高度就是44米,相当于长安的荐福寺塔也就是小雁塔的高度,相当于雷峰塔塔身的高度,由此可见天枢是何等的气势恢宏,武则天又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司马承祯继续道:“大势已成,老夫悔之晚矣,本以为在天枢大阵的镇压下,李唐再无出头之日,不想武则天却自乱阵脚,露出了破绽。” “什么破绽?”高莽问道。 “武则天的面首,大和尚薛怀义!” 司马承祯继续道,“天枢大阵并非只有一座主塔,而是包括了紫微宫,明堂,天堂等诸多建筑,构成一个庞大的阵法。天枢塔建成前夕,武则天宠信御医沈南璆而冷落了老情人薛怀义,薛怀义怀恨在心,便一把火烧了明堂和天堂,顺带着将明堂阵眼的法器给砸毁了。” “武则天无奈之下,只好重建明堂和天堂,并将明堂改名为通天宫,又紧急铸造了九尊青铜巨鼎,以此来替代被薛怀义损毁的明堂法器。” 高莽点了点头,《旧唐书·礼仪志》记载,万岁通天元年,也就是公元696年,“铸铜为九州鼎,既成,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神都鼎高一丈八尺,……其八州鼎高一丈四尺……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 “然而九鼎之威毕竟比不上原本的法器,天枢大阵终究还是给李唐国运留下了一丝缝隙,” 司马承祯感叹道,“便是顺着这残留的一丝元气,在神龙元年,李唐纠集最后剩余的力量,进行了最后一次反扑,囚禁了武则天,从武则天的手中成功夺回了权柄。” 看到高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司马承祯笑了笑:“小子,你以为武则天下了台,一切都结束了吗?” 难道没有吗,高莽愕然。 第九章 灵气复苏 “远没有结束,”司马承祯继续道,“武则天掌权数十年,党羽无数,况且天枢大阵未破,唐中宗李显又是个懦弱的性子,李唐很快就迎来了一次武周势力的反扑。” 高莽忽然道:“安乐公主?” 司马承祯点点头:“不错,正是安乐公主李裹儿,她是武则天的亲孙女,竟也想走祖母的老路,甚至向唐中宗建议,把皇位传给她。” 唐中宗拒绝了安乐公主无理荒唐的要求,但却对安乐公主没有任何处罚。 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安乐公主索性联合母亲韦皇后,下毒毒死了唐中宗李显。 好在彼时的临淄王李隆基也不是平庸之辈,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决然发动政变,诛杀安乐公主,清剿武周残余势力,韦皇后一族的男性身高高过马鞭者全部处死,史称唐隆政变。 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李旦上位,然而李隆基不曾料到的是,他的姑姑,武则天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接收了武周残余势力后,开始干预朝政,觊觎最高的皇权。 “死了一个安乐公主,又杀出来一个太平公主,她们同样野心勃勃,同样的一力阻止阻挠朝廷拆除天枢大阵,试图窃取大唐神器,” 司马承祯叹息道,“先天元年,李隆基登基后,本想隐忍一段时间再出手,然而一场意外让李隆基改变了主意。” 意外? 先天元年,李隆基的长子,郯王李琮在禁苑打猎的时候遭遇袭击,身负重伤面目被毁,李琮也就此失去了储君的资格。 “李琮是李隆基倾力栽培的大唐皇子,竟然遭此毒手,龙尚有逆鳞,遑论大唐天子,”司马承祯道,“李琮出事的次年,李隆基再度发动政变,诛杀太平公主的党羽,并赐死了太平公主。” 高莽不禁感叹,神龙政变,唐隆政变,先天政变,李隆基笑到了最后,真的不是一般的彪悍。 难怪,老神棍神仙般的人物,都会对李隆基如此忌惮。 “彼时,契丹寇我边城,突厥劫掠阴山,东北方靺鞨大祚荣、奚人李大酺虎狼之态伺机南下,南方獠人叛乱,吐蕃进犯河陇之地,大食国兵发葱岭犯我西域,国内又有武周残余势力兴风作浪,大唐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为了提振大唐气运,天枢大阵已经到了非拆不可的地步了。” 司马承祯接着道,“恰在此时,剑南道的嘉州,一位总兵无意发现武周势力的一个据点,据点中竟然藏着一个小型的天枢法阵。” “李隆基得知后大为震动,即刻下令拆除邪阵,并在惠能大师的建议下,在拆除邪阵的位置上开凿出一座大佛,压制邪气。” 高莽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嘉州也就是现在的乐山,敢情乐山大佛就是这么来的。 看来除了东都洛阳的天枢大阵之外,武则天为了镇压李唐的气运,在其他地方也都修建了邪阵,而且数量还不少。 先天二年,也就是公元713年,7月13日那天,唐玄宗李隆基终于下令,拆毁东都洛阳的天枢大阵。 713年,7月13日,难道这日子不是个巧合? 果然,司马承祯道:“事实上从神龙政变后,李唐王朝始终致力于拆毁天枢大阵,老夫历时三年才测算出拆除大阵的最佳时日,制定出拆毁大阵的可行方案。” “七月十三这一天,天子李隆基集齐我大唐儒、释、道三家大能近千人,征调禁军十万,开始了天枢大阵的拆毁。” “那一刻,天地失色,地动山摇,天津桥断宫殿崩塌,洛水激起百尺巨浪,河水悬空宛若银河,大阵主体的天枢铁塔倒塌之时,竟有一股五色光气直冲云霄,旋即散如华盖,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司马承祯的眼睛亮晶晶的,隐现出激动之色,“我们成功了,被天枢大阵压制数十年的大唐气运,破塔而出!” 高莽也被司马承祯给感染了,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天枢倒塌,多灾多难的大唐总算是熬过去了,病树前头万木春,大唐盛世如期而至。 但是很快,司马承祯就流露出沉痛之色:“虽然我们成功了,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儒释道三家的精英,在破阵时伤亡惨重,损失大半,老夫也身受重伤。惠能大师为庇护袍泽,不惜以真身阻挡邪光,最终身毁道消!” 高莽静静听着,心中再度泛起惊悚的寒意。 惠能大师,难道就是禅宗六祖? 历史上记载,六祖就是在713年那年圆寂的。 静默了片刻,司马承祯缓缓道:“被释放而出的大唐气运,迅速在大唐国土扩散开来,强大的灵气不但导致天地的异变,也导致万物生灵的异变。” 高莽傻愣愣地坐着,脑海中闪现出他曾经捕杀过的异兽,曾经见过的变异植物,还有一天前,和他并肩作战的那六位异能者。 高莽也想到了自己的力大无穷。 高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灵气复苏。 是灵气复苏,造就了这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大唐! 司马承祯继续道:“天枢被毁之后,李唐朝廷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了,哪知道随后异兽的出现,异化人的出现,再度引起朝野上下的不安和恐慌。” “不得已,李隆基派出禁军和精锐武士,开始在全国大肆捕杀异兽乃至异化人,凶残之处甚至连孩童也不放过,”司马承祯一脸沉痛道,“老夫伤愈之后才听闻此事,深感杀戮之举有违天和,便亲赴长安力谏皇帝,让朝廷停止这场残酷的捕杀。” 高莽不禁默然,设身处地,他如果是天子李隆基,恐怕也慌得一批,毕竟异兽和异化人的恐怖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这根本就跑到棋盘外面去了。 捕杀异化人,大概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司马承祯继续道:“万幸,李隆基被老夫给说动了,加之武则天布置的其它邪阵也需要有人去摧毁,所以李隆基答应了老夫,由老夫亲自来管理约束那些异化人。” “在天子的授意下,老夫将异化人秘密安置在长安曲江池附近的一个梨园中,并且召集来大量歌姬和乐师,以此来掩人耳目,”司马承祯清澈的眼神看向高莽,“这些异化人,承载大唐之天运,老夫称之为天醒者,而梨园,便是我大唐天运司的前身!” 高莽深吸一口气,向着司马承祯一拜到底。 第十章 司 高莽终于明白了大唐天运司的由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见过的异能者们,雷海青,董庭兰,李龟年,李十二娘,都出自梨园。 这些异能者之所以见到他会如此恭敬,不是因为他高莽是下一任的天运司掌使,而是因为,他是司马承祯的弟子! 如果只看史书,司马承祯作为三代帝师只是一个被神化了的人物,然而此刻高莽才真正明白,这位大唐道教首座,这个老神棍,竟然为大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能庇护那么多的异能者,让他们免于屠戮,实在是了不起。 而异能者们组成的天运司,如果高莽没有理解错的话,相当于是大唐的神盾特工局。 在司马承祯的一番努力下,大唐天运司逐步走上正轨,成为一个庞大而又严密的组织。 天醒者们不断出击,捕杀异兽,斩杀那些危害大唐百姓,威胁到大唐社稷的异化人。 他们甚至远赴东瀛和西域大漠,接连捣毁了数十座武后邪阵。 而伴随着天运司壮大的,则是大唐蒸蒸日上的国势。 大唐盛世,固然是因为天子李隆基的雄才大略和文治武功,但不可否认,从天枢释放出的大唐气运也起了很大作用,大唐天运司更是功不可没。 当然,能够接受大唐气运滋养的天醒者,除了机缘之外,也有着苛刻的条件。 以拆毁天枢的713年为界限,只有在713年未满十八岁未成年的大唐子民,才有可能接受灵气的滋养,成为天醒者。 换句话说,天醒者中岁数最大的,应该是公元695年出生的,比如说董大董庭兰。 而713年后出生的人中间也有一些天醒者,高莽就是,而且是迄今为止年龄最小的天醒者。 “李白李太白是天醒者?” “是。” “王维王摩诘是天醒者?” “是。” “杜甫杜子美是天醒者?”司马承祯再度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杜子美很不久前才列入天醒者的秘密名单,这份名单连皇帝都未必见过,这小子竟然也知道? 高莽得到师尊的明确答复后,立刻喜上眉梢呵呵直笑。 就说嘛,诗仙,诗佛,诗圣,他们是天醒者也必须是天醒者,否则这个大唐该有多黯然失色啊。 司马承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眉目间露出疲倦之色,麒麟青铜暖炉中的兽焰也黯淡了下来。 静默片刻后,他清澈的眼神向着阳台宫的方向看去,冷峭一笑道:“小子,你可知道,天子李隆基修建阳台宫的用意?” 高莽心思一转,点点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历史上的李隆基就是这尿性,继承大统之后,在长安修建了十王宅,把兄弟们像猪一样圈养起来,又在兴庆宫修建了花萼相辉楼,向世人彰显他和兄弟之间的和睦之情,真真是又当那啥又立那啥。 李隆基给司马承祯修建了阳台宫,无非是在说,你老了,该颐养天年了,该把权力交出来了。 司马承祯叹息道:“天运司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大唐境内的天醒者大都被收编,武后邪阵也被捣毁殆尽,大唐国势蒸蒸日上,海清河晏,李隆基又怎么甘心一个外人继续把持着天运司?” 七年前阳台宫兴建之初,司马承祯宣布隐退,将天运司的权力转交给了李隆基的长子,庆王李琮。 “李琮只是权宜的人选,虽然他面目被毁失去了储君的资格,但总归是李隆基的长子,权柄在手难免会有非分之想,所以老夫收了玉真公主为徒,打算让玉真公主日后接管天运司,” 司马承祯看向对面的高莽,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可是老夫没想到,你这个小机灵鬼从天而降,竟是接管天运司的最佳人选。” 高莽听了老神棍的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如今的天运司可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司马承祯忽然问道。 最大的优势? 我力大无穷,我有记忆蜂巢,我能窥探天机? 高莽不敢肯定,摇了摇头。 司马承祯正色道:“你最大的优势,就是你的年龄!” 看到高莽一脸惊讶之色,司马承祯继续道:“老夫会安排你进宫,长于帝王之侧,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天子眼下,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对你失去戒心,唯有如此,你才能把天运司的权力,一点一点的收回来!” 高莽一脸苦相,使劲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司马承祯叹息一声:“七年来,在天子刻意打压之下,天运司已经名存实亡,沦为权贵的摆设。可是小子你要明白,天运司从来就不是皇权的附庸,天运司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护我大唐四千万子民,守护我华夏衣冠,而我道家存在的意义,也在于此!” 高莽撇嘴,所以呢,警恶惩奸,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老神棍这次挖的坑实在太大了,高莽心里没有半点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埋了啊。 “道家的无为,何解?”司马承祯忽然问道。 高莽开口道:“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顺应时势而为。” 司马承祯嘉许道:“善!” 高莽不禁翻了个白眼,怎么就善了,你倒是说得轻巧,顺势而为有那么容易嘛? 万一李隆基发现不对头,给我来一刀,您还真是一语成谶了。 想着高莽胯下一凉,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司马承祯肃声道:“小子,你从天而降,应时而生,这就是天意,重振大唐天运司,是你这一世活着最大的意义!” 高莽不禁撇嘴,少来,你怎么不说他人就是地狱。 花天酒天不好吗,弄点肥皂香水不好吗,吟诗作赋不好吗,偷点小李杜的作品我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好吧,干嘛要走这么艰险的一条路? 当然高莽也不是要拒绝,他也没法拒绝,只是实在不喜欢老神棍说得那么沉重。 关乎苍生国运的话题本来就很沉重。 大唐盛世的繁华表象下,隐藏着重重危机隐患,醉生梦死的唐人万万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们将失去一切,甚至连身为唐人的尊严都将荡然无存。 每次读唐史,高莽看到安史之乱就看不下去了,那种沉重之感,就好像亲眼看着那些最美好的东西,那些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一点一点打碎,自己却无能为力。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而之后的异族数次入侵,两京多次陷落,叛乱此起彼伏,大唐在一片戚风惨雨中走向了覆灭。 再想到西域沦陷后,依旧坚守在西域都护府的那帮白发苍苍的大唐将士,高莽有种泪崩的感觉。 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高莽眼泪吧嗒地看向老神棍:“你赢了,我该怎么做?” 第十一章 诸葛仙草 返回住所的路上,高莽晕晕乎乎,明显还没从被老神棍忽悠的状态中缓过来。 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进鼻孔,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是麻姑来了,高莽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进半山小院中。 清净的小院中央,一口大铁锅坐在火堆上嘟嘟作响,肉汤翻滚香气四溢。 一位少女正在添柴火,看到高莽不禁眉开眼笑:“莽哥儿,你回来了!” “麻姑!”高莽也是眉开眼笑,赶紧跑上前来。 麻姑十二三岁,身材窈窕,穿着朴素的道袍,面色黝黑头发如枯草,微笑之时露出满口白牙,有着说不出的朴实之美。 麻姑不是《麻姑仙坛记》里的那位麻姑,而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名为侯真定。 她是个川妹子,自幼热衷修道,为了求道不远万里来到王屋山,拜在玉真公主的门下。 彼时玉真公主已经拜司马承祯为师,在王屋山以东的玉阳山修建了灵都观,作为修道之所。 公主为锻炼麻姑的心性,就让她每日在灵都观外挑水种麻,久而久之的,大家就叫她麻姑。 到了后世这位麻姑也封神了,至今王屋山的麻姑庙香火不断。 麻姑很好学,经常前往中岩台请教司马承祯各种问题,这一来二去的,就和高莽成了干姐弟。 麻姑自己吃素,可炖肉的水准却是一流。 只见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搅动几下,把川南的蜀椒和白芥子倒进锅里,等香气匀称后又把波斯胡椒撒进去。 等到香气全部融合之后,她才将锅里煮好的青蛙捞出来四五只,满满装了一个大碗。 高莽早就口水流了一地,接过大碗抓起一条青蛙腿塞进嘴里一转,吐出一节骨头来。 滑嫩鲜香,真是人间美味啊。 川蜀人自古就有吃蛙的传统,可惜在中原的接受度不高,更为士大夫们所鄙夷,高莽觉得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口福,也有义务好好推广一下。 总不能他每次想吃的时候都要劳烦麻姑吧? 一转眼,一大碗蛙肉就让高莽吃光了。 “慢点吃,还多着呢。”麻姑赶紧又给高莽打了一碗,然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看着高莽吃。 高莽小小年纪就力大无穷,可饭量也大得惊人,不如此就无法补充自身的气血。 所以她给高莽炖肉是司马仙师特许的,否则道门清修之地怎么也不好支起炖肉的大锅。 而饭量惊人带来的后果就是消化不良,胃胀气,所以麻姑一早就为高莽准备了一大壶山楂水,还有一个木雕烟斗。 等高莽一口气把锅里的三十多只青蛙吃光了,喝光了山楂水,麻姑这才把烟斗递了过去。 “莽哥儿,按照你的单子,我在诸葛仙草里放入了蜂蜜和葡萄酿,几度调配阴干,你尝一尝味道如何。”说着话,麻姑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烟丝袋来。 嗯嗯,高莽把烟丝塞进烟斗里,取出火折子晃了晃,点着了烟锅。 烟草这个东西在大唐西南的蛮人部落很常见,可以清除瘴气,治愈消化不良,据说当年诸葛亮开辟蜀地的时候,曾在军中推广烟草,所以它有个雅称叫“诸葛仙草”。 当然此时的烟草和后世美洲的弗吉尼亚烟和马里兰烟不是一回事,高莽只是按照所知的土法让麻姑调配了一下。 还别说,口感甜丝丝的真不错,高莽一锅子下去就有点飘了。 麻姑眼睛亮晶晶的,高兴道:“你多吸一点,仙师说对你身体有好处。” 高莽嗯嗯点头,为了治病我也要多吸一点儿。 高莽心里美滋滋的,前世孤儿的他就一直希望能有个扶弟魔的姐姐,这辈子灵验了。 “对了,我听师尊说,过些天你就要去东都洛阳?”麻姑问道。 高莽点点头道:“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不过洛阳离王屋山很近的。” 按道理说,高莽既然要接管天运司,那么就要学会很多东西,大唐的律法,朝廷制度,全国各地及国外的地理风物,等等等等,单单只是宫廷礼仪,恐怕都要学一个月。 但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里,老神棍什么都没教高莽,什么都没告诉高莽,高莽甚至连玉真公主都没有见过。 用老神棍的话说,高莽要越简单越好,如果能连他身上的道家痕迹都抹掉就更好了。 唯有变成一张白纸,才能让天子李隆基随意涂画,让李隆基以自己的意志去塑造高莽,把高莽变成他所希望的人。 也唯有如此,老神棍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老神棍和玉真公主合计以后,才要迫不及待把高莽送进皇宫,放在天子的身边。 其实高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从天子李隆基的手里收回天运司的权力,谈何容易? 天子李隆基就是灭霸一般的存在,打个响指就能灭了他。 更不要说李隆基身边,还有高力士、陈玄礼这样机敏忠诚的臣仆,还有李林甫这样大奸大恶之人,还有武惠妃这样野心勃勃的后宫大姐大。 万一这出戏演砸了,李隆基倒也不至于杀了他,可天运司将永远和他无缘,老神棍苦心布置的一切也将付诸流水。 说实话,高莽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麻姑听到高莽心不在焉的回答,哦了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不舍之情。 作为天醒者,她的异能刚刚觉醒,玉真公主才让她每日挑水种麻,即是磨练心性,也是为了加强对力量的控制,她又哪里有时间去东都探望莽哥儿? 就算通过了师傅的考核,东都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高莽看着麻姑的表情,忽然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麻姑,不如咱俩私奔吧,一起下山!” 私奔? 虽说童言无忌,可麻姑的面颊还是滚烫一片,嗔怒瞪了一眼高莽:“小孩子家家的,不许瞎说!” 高莽嘿嘿一笑,照着麻姑吐出几个烟圈。 他已经和老神棍谈好了条件,麻姑会陪他一起去东都的。 当然他现在不会告诉麻姑,到时候给麻姑一个惊喜就是了。 两人说笑片刻,麻姑匆匆离去,眼下玉真公主住在紫霄峰的十方院,麻姑要伺候着不说,早上还要做功课。 高莽独自在小院里呆坐片刻,回到房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排列着一排五色晶片,每一个晶片都被切割打磨成钱币形状。 高莽取出一片晶石,盘膝坐在床上,双手上下按住晶石,用心炼化起来。 片刻工夫,五色光芒就从他的指缝间流泻而出,转而笼罩全身。 五色晶片来自于天枢,名为天枢币。 当初武则天建造天枢塔,从全国征铜五十多万斤、铁一百三十万斤、钱二万七千贯,此外还有来自四方国家的大量的宝石晶石。 天枢塔镇压住李唐气运的同时,却也被气运中的灵气所浸染,从而被赋予了灵性。 天枢拆除之后,那些具备灵性的材料被收入皇宫大内,有些用于打造天醒者的装备,有些则成为天醒者修炼的道具。 比如王湾的算盘,颜真卿的巨笔,李十二娘的双剑,都是用天枢塔的基座,铁山的精铁打造而成。 再比如高莽佩戴的天枢流珠,材料原本是拂林国也就是罗马帝国的紫水晶,是天枢最上方的龙人雕像的镶嵌物。 而天枢币的材料,则来自于天枢塔八棱柱的柱心,被包裹在铜铁之中的晶石。 越是靠近天枢顶部,天枢晶的等级就越高。 天枢晶当世稀有并且不可再生,所以天运司将天枢晶切割成钱币的形状,专门用于奖励天醒者。 灵气复苏中觉醒的天醒者,虽然具备了异能和修行天赋,但终归还是需要相应的修行法门以及修行资源,才能真正体现出天醒者的强大来。 简而言之,天枢币就是开发天醒者潜能、提升天醒者实力的重要道具。 作为老神棍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高莽自然是不缺天枢币的,修炼的法门更是不缺。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为了中和高莽体内那股霸道至极的力量,司马承祯专门为高莽挑选了一部道家修行真经,名为《乌有术》。 据说当年南华真人庄子在漆园里闲着无聊,或者躺在树底下做春秋大梦,或者观察螳螂捕蝉,或者四处抓蝴蝶,逐渐摸索出一套独特的练气法门。 《乌有术》,修习此法门,得窥大道,逍遥游于乌何有之乡。 而另外一层含义,乌有之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修了个寂寞。 高莽猜测,庄子所在的年代天地之间应该还是有灵气的,所以才能创造出这个修炼法门。 后来华夏灵气减弱,道家弟子只能把修所安置在人迹罕至的高山顶上,之所以称为道观,就是因为要采纳灵气,近观天道。 再后来华夏灵气衰竭,导致很多道家经典无法修炼,久而久之被后人严重曲解误读,或者压根失传了。 司马承祯能把濒临失传的《乌有术》传给他,此中大有深意。 寂静的房间里高莽盘膝而坐,吐纳轻缓,片刻就打起了呼噜。 这厮睡着了。 而在此刻,洛阳皇城的端门外,未眠人李隆基负手而立,正看着前方的一个大坑怔怔出神。 第十二章 大唐天子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袭月白色长衫,头戴硬脚幞头,腰间的黑鞓犀带上悬挂着盘螭玉佩和一方龙纽,像极了一位谷虚气华的文士。 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面如满月目若青莲,然而毕竟到了知天命之年,眼角已然爬满了鱼尾纹。 此刻他悠然望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大坑,伸手轻轻捻动一下上唇的八字须,轻声道:“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力士,你以为呢?” 不远处的一片阴影中,身穿紫衣的高力士快步走上前来,竟比李隆基还要高出一头。 高力士躬身道:“心暗则照有不通,至察则多疑于物,想那杨坚,不过是靠欺凌孤儿寡母得了天下,哪里又有什么雄才大略,最后还不是生生累死了自己,以至隋二世而亡?” “你这老犬,朕不是封存了《贞观政要》吗,你却偏要偷偷去看。”李隆基手指高力士笑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欣慰之色。 高力士急忙赔笑,倒也并无告罪之意。 开元十七年,修文馆学士吕兢上表直言劝谏皇帝,同时附上他所著的《贞观政要》。 《贞观政要》记载了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和大臣们对话的实录,极力歌颂贞观之治,总结政治得失,当得是一部良史。 李隆基虽然视太宗文皇帝为偶像,可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别人拿自己和太宗文皇帝做比较,尤其是那几年他统治下的大唐还远谈不上盛世。 所以吕兢遭到皇帝的贬斥,出为荆州司马,而《贞观政要》也随之束之高阁。 可高力士知道,李隆基没事就会取出《贞观政要》细细品读,乃至通宵达旦。 作为皇帝的贴心人,高力士又怎么可能不读《贞观政要》? 先前李隆基所说的“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便出自《贞观政要》李世民和大臣萧瑀之间的对话,李世民对隋文帝杨坚大事小事一把抓的独夫作风很是看不起,所以大加批判。 高力士当然也能听得出,李隆基这时候提到隋文帝杨坚的独夫作风,不单单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开明,大概他是对当下的三个宰相不满意了。 果然,李隆基轻叹一声:“朕和杨坚不一样,朕也至察,可并不多疑,心也是明的。当年姚崇为相,竟连长安的宅子都置办不起,要寄宿在寺院里,卢慎之为相,死后竟要老奴卖身为他下葬,他們二人都是在邀名,却将朕置于刻薄寡恩的境地,可朕还是成全了他们的清名。到了燕国公张说为相,泰山封禅时他暗中收受贿赂,大肆提拔亲信与朕同行,朕当然知道这些,可还是给了他致仕的体面,力士,你来说,朕难道还不够宽容吗?” 高力士急忙道:“三郎自然是宽容的,只是三位相公终究瑕不掩瑜,若非当初三郎您独具慧眼提拔了他们,放权给他们,又怎么会有如今这太平盛世?”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可如今的三个宰相,朕一样提拔了他们,放权给他们,可为什么他们半点都不让朕省心呢?” 高力士苦笑无语,这话不好接。 当今的这三位相公可都活得好好的,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就算他说对了说好了,也免不得落下一个干预外朝的把柄。 伴驾多年恩宠不减,高力士没有别的心得,唯有四字:忠诚,谨慎。 三位刚上位的宰相都是干臣,张九龄不说了,可谓官场小强,三起三落成功拜相,如今他作为大唐文坛领袖,继承了贤相张说的文人士大夫势力,在朝堂可谓一呼百应,连皇帝都敢硬怼。 另一个宰相裴耀卿,同属于张九龄的阵营,如今兼任河南淮南转运使,正在主持运河以及沿岸转运仓的修建,一旦完工将彻底扭转关中缺粮的窘境,通衢南北,功在社稷。 至于最后一位,李林甫李哥奴,出身李唐宗室,论辈分还是当今天子的族叔,此人不学有术精明狡诈,身后还站着一波关陇、山东士族势力,也是个硬茬。 三位宰相,两大阵营,斗得不亦乐乎,按道理说皇帝应该是乐见的,难不成如今皇帝开始厌倦了? 如果此刻高莽在的话一定会告诉高力士,是的,皇帝开始厌倦党争内斗了,或者说,皇帝已经强大的自信到党争也不会危及江山社稷。 历史上张九龄下台后,李隆基一改以往不到四年就换一波宰相的惯例,而是把李林甫安置在相位上长达十六年。 李隆基也从此走上了隋文帝杨坚的反面,他天天顾着享受,压根就不理会朝政了。 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正是李隆基。 天子李隆基久久没有得到高力士的回应,不禁露出不悦之色,侧身看向高力士,忽然问道:“力士,我来问你,太子李瑛,可堪大用?” 高力士冷汗都下来了,急忙压低身子,一副惶恐的样子。 李隆基见高力士吓坏了,不禁露出促狭的笑容,步步紧逼道:“力士啊,寿王李琩呢,你觉得如何?” 高力士几乎要哭了,皇帝啊皇帝,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咱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朝野皆知,天子不喜欢太子李瑛,若不是李瑛背后有张九龄一帮人力挺,只怕早就被废掉了。 可问题是,天子也不喜欢寿王李琩啊。 李琩是天子最宠爱的武惠妃的儿子,此刻武惠妃正暗中勾结李林甫,使劲把李琩往储君位子上推呢。 高力士很清楚,李隆基就算再宠幸武惠妃,也不可能让李琩当太子,从而让武惠妃有当上太后的机会。 不为别的,就因为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亲侄孙女。 也正是这个原因,王皇后被废之后,十几年来武惠妃享受皇后之实,却始终没有被册封为皇后。 高力士当然知道这些事,也知道天子的态度,可这些事太敏感,不但涉及到后宫,还涉及到朝廷两大势力之间的斗争,皇帝这么问他,分明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李隆基看着吓得色变的高力士,不禁哈哈一笑:“你现在体会到朕的难处了吧!” “是,是,”高力士抬头长出一口气,“家事,国事,事事要陛下操心,偏那三位相公非但不能分忧,反而给陛下添乱,真真是可恶!” “对,就是可恶,”李隆基欣慰地拍拍高力士的肩膀,“力士,你这一晚上就这句话最中听!” 高力士欲哭无泪,我今儿个把三位宰相都给得罪了,能不中听嘛! 他也警醒过来,皇帝说了这么多既是在发泄,也是在敲打他呢。 高力士的养父高延福,出自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家,高力士本人也蒙受过武三思的恩惠,所以在李隆基登基之后,高力士对武家后人多有照拂。 武惠妃曾多次私下找过他,希望他能协助寿王李瑁上位,高力士迟迟没有表态。 张九龄那帮士大夫也找过他,明里暗里希望他正本清源,多说当今太子的好话。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天子的“至察”,天子说自己不多疑,其实他比谁都多疑。 不愧是从三次政变中走出来的最强宫斗者,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却始终按兵不动引而不发,细思极恐。 高力士暗自发誓,打死也不能卷入前朝后宫的那些破事,以后这帮人能躲就躲。 垃圾倒完了,也敲打过高力士了,李隆基神清气爽,随手将一封书信递给高力士:“看看吧,司马承祯写给我的亲笔信。” 司马仙师的信?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书信,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还给了李隆基。 “说说吧。”李隆基淡淡道。 高力士沉吟片刻,如实道:“司马仙师有私心,他希望天运司能够保留下去,大概是为了保护那些天醒者,可他也忠于圣人,所以才会让一个六岁的孩童担任天运司掌使,如此就不会脱离圣人的掌控。” 李隆基不置可否:“还有呢?” 高力士隐晦道:“圣人,司马仙师既然在信中提到他羽化之日就在明年,那就是在明年。” 李隆基点点头,高力士的话听着像是一句废话,但却说到了关键所在。 仙师不打诳语,他既然说了明年会死,那么到时候不死也得死。 李隆基承认,他心里其实很忌惮司马承祯,司马承祯在道教德高望重,又是大唐天运司的缔造者和曾经的掌控者,在天醒者中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 所以司马承祯在信中定下自己的死期,也是在宽他的心。 既然我司马承祯就要死了,对皇权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你总该容得下一个六岁的孩子吧? 朕容得下吗? 李隆基摇摇头,他不知道。 忽然想到什么,李隆基不禁眼睛一亮,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仙师这是要和朕赌一把? 赌注是这个孩子的前途乃至生死? 李隆基淡淡道:“开创我大唐盛世,司马仙师居功至伟,朕又怎能拒绝他最后的请求?传朕旨意,让九妹接那孩子进宫,再从大内挑选一批贡品,以朕的名义敬献给仙师。” 目送高力士消失在黑暗中,李隆基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大坑。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雪花竟似碎银一般直坠坑底,坑底泛起绚烂的银色波光。 就是这个大坑,曾经矗立着天枢铁塔。 也是这个大坑,宣告了开元盛世的开始。 这个大坑时刻在提醒着他,李唐神器,绝不容他人染指! (太子李鸿于737年改名为李瑛,行文方便统称为李瑛,其他人名类似,寿王李清于735年改名为李琩) 第十三章 五品洞玄 高莽一觉醒来,王屋山银装素裹。 洗漱完毕,早有道童将早餐整齐地摆放在餐厅的八仙桌上。 唐朝那会还没八仙桌,桌子是高莽让修建道观的工匠帮忙打造的,连带着四把当下流行的圈椅。 高莽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满桌的食物满满的幸福感。 姑苏的伤荷藕,岭南的笋芽,终南山的韭根,波斯的波斯菜也叫菠菜,天竺的落苏也叫茄子,大秦国的包菜也叫包包菜,泥婆罗国的大葱也叫大葱,再加上东都洛阳百草园的菘菜,八样清淡小菜,全部经过御厨精心烹制。 主食则是一大桶雕胡饭,用雕胡米掺以熊白也就是熊背上的脂肪蒸制而成,颗粒诱人香气扑鼻。 李白说,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杜甫说,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王维说,琥珀酒兮彫胡饭,君不御兮日将晚。 大唐三大吃货,呃,三大诗人都推崇的雕胡饭,高莽当然也是最爱。 当然这顿早餐的价值高莽也是清楚的,一顿饭足以吃垮一户普通人家。 八年前朝廷开始营造阳台宫,为了便于转运物资材料,专门修建了一条从洛阳通往王屋山的大道,从那以后,来自皇宫大内的各种奇珍和食物也沿着这条道路送到了王屋山。 蔬菜粮食之类的几乎两天送一次,并且是大内专车,所以这条路被当地的老百姓淳朴地称之为“菜道”。 菜道大概就是“荔枝道”的低配版吧。 老神棍司马承祯将高莽的餐食安排得如此低调而奢华,大概也没安什么好心,大抵是在提醒高莽,干了我大唐的饭,就要干我大唐人该干的事。 老道更深的目的则是,以后你就是宫里的人了,帝王家的日常了解一下。 风卷残云干光大唐饭,高莽满足地打个饱嗝儿,从腰间的鹿皮囊里取出烟斗和烟丝,美滋滋的怼了一锅子。 院中扫雪的小道童见高莽走下房间台阶,急忙上前恭敬道:“小师叔,今日丹鼎开炉,仙师让您赶去阳台宫。” 高莽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飘落而下的雪粒,这是要冻死人的节奏啊。 不敢再耽搁,高莽回到房间,在两个小道童的伺候下将道袍整齐穿戴好。 不是矫情或者讲究排场,而是必须如此。 盛唐以来,司马承祯所在的上清道一家独大,但还有全真道、楼观道、正一道、天师道等其他道教派别,在当时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和司马承祯同时代的,诸如张果老,罗公远,吴筠,李含光等道士,都深为玄宗所倚重。 开元初年,长安青都观道士,天师道的张万福编写《三洞众诫文》、《三洞法服科戒文》,整理道教的斋醮科仪,轨范宗教仪轨,并且对道士的穿戴着装有了明确的要求和规定。 张万福的主张得到道教各派认可,司马承祯也对此持开明态度,吸纳、采用了张万福的一些主张。 《三洞法服科戒文》中,道士分为七种品第,初入道门、正一、道德、洞神、洞玄、洞真、三洞讲法师,每个品第的道士穿戴巾、冠、褐、裙、帔都加以区分。 高莽作为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辈分奇高,远不止“小师叔”那么高,按照品第,他应该着第五品“洞玄”的道服。 具体装束是,头戴四面两叶的莲花冠,身着黄褐三丈六尺,袖领带作三十二条,帔用二丈四尺,共二十四条。 即便司马承祯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也没那么正式,这些东西穿戴起来也很麻烦,更何况高莽赶时间,当然要有人协助了。 还好只是正式场合才讲究这一套,否则真真要累死了。 穿戴整齐,高莽揣了一个紫铜的熏香暖手炉,在一干道士和道童的陪同下向着阳台宫走去。 暖手炉也不是因为养尊处优,而是为了暖手。 等会他要去丹坊配药炼丹,手指必须保持灵活,容不得半点的差池和马虎。 日后李白进了大明宫的翰林院,成了诗词待诏,不一样天天揣着暖手炉? 否则皇帝一时兴起叫你来写诗,你哆哆嗦嗦的“殿前失仪”不说,字写得狗爬似的怎么成呢? 当高莽来到阳台宫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跪满了人,粗粗扫一眼至少七八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一些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出现在这里高莽一点都不意外,老神棍的影响力早就突破了天际,没见人群中还乱入了一些金发碧眼的景教徒和拜火教徒嘛。 在跪拜人群的最后面,还有闻讯赶来的附近的村民,还有几位高莽相熟的里正和村正,众人裹着皮袄或穿着塞满柳絮的褐衣,虔诚跪在雪地里,一个个须发雪白,冻得哆哆嗦嗦。 即便小孩子的鼻涕都冻成了棍儿,村民们也不舍得走,反而一脸兴奋之色,眼中充满期待之色。 每次老神仙丹炉开炉,信徒们都能得到丹药和符篆,这已经是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熟知的惯例。 可老神仙什么时候开丹炉却没个准信儿,山上的道人更不会提前通知,所以说赶上了就是机缘,赶不上只能说你福报不够。 今日来的人算是赶上了,运气好的话,还能从小仙师那里得到护身符呢。 最近阴兵出没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有了护身符也能讨个心安不是? “小仙师来了!”一个清脆的孩童声响起,跪在最后的村民们纷纷站起身来,向着高莽行礼。 抱拳的抱拳,叉手的叉手,作揖的作揖,还有一些个下跪磕头的,场面变得一团乱糟糟。 唐朝那会儿不兴跪礼,下跪的都是曾受了高莽大恩惠的。 抱着孩子的老婆看着高莽眼睛发亮,小仙师这扮相真是好,比村里出嫁的小媳妇儿都俊。 高莽有些惊讶,这次来的人太多了,大概是阴兵闹得吧。 他频频向着村民微笑行礼,让身后的道童把护身符分发下去。 桃木做的护身符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却是他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还是有意义的。 拿到护身符的村民感激万分,又是一番花样式的行礼,一个劲儿的夸赞小仙师仁义。 这时广场另一边的入口处,十几只体型庞大的青牛缓缓而来,每一只青牛的身后拉着一辆板车。 等牛车在广场边停下来,道士从板车上的大木桶里取出烧好的姜汤,分发给众人。 要到黄昏时分他们才能领到丹药,没有姜汤驱寒根本顶不住。 布施完毕,一些香客先后来到小仙师面前,恭敬行礼后再送上礼单,亦或是一些诗词文章。 小仙师一一笑纳,回礼之后也不多言,径直向着阳台宫的大门石阶走去。 第十四章 灵丹问世 阳台北依的天坛山,形似高高矗立的凤首,对面的九芝岭犹如凤尾,阳台宫正好处于凤背上,乃是“丹凤朝阳”的风水宝地。 阳台宫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宫门、五老君殿和天尊殿坐落在中轴线上,两侧有廊房,东边是驿馆别院,西边是白云道场和炼丹坊。 道观整体富丽堂皇气势恢宏,山阁一体气象万千,虽然高莽已经无数次来过这里,但当他拾级而上看着错落有致的宫殿时,依旧心神激荡心旷神怡。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大概也只有李白十年后所写的《上阳台帖》最为应景。 走进宫门穿过广场,入眼是高高在上的五老君殿,殿中供奉道教最初尊奉的五位神仙,分别是:东方青灵始老苍帝君;南方丹灵真老赤帝君;中央元灵元老黄帝君;西方皓灵皇老白帝君;北方百灵亥老黑帝君。 此外有万象钟、气象楼、法象坛、老君殿、西王母殿等建筑肃穆庄正,道韵悠远。 供奉元始天尊的天尊殿坐落在最高处,二十八根高大的八角石柱撑起一座天上宫阙,廊柱上的浮雕更是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香火弥漫的大殿内,高莽恭恭敬敬礼拜完元始天尊,就听得身后传来道士们的惊呼声。 西院方向,一道五色光气直冲云霄,犹如一顶华丽的五彩华盖,在天空中缓缓撑开。 我去,天人交感,灵丹出世! 高莽站在天尊殿门口,目瞪口呆看着那道冲天光气,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旋即他的眼圈红了,擦了一把眼泪,快步向着西院方向走去。 一年前,高莽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元神不稳精神分裂,老神棍特意为他炼制灵丹,那是高莽第一次见到天人交感的异相。 事后老神棍大病一场修养了几个月都没缓过来,高莽才知道老神棍为此付出的代价。 那次灵丹出炉的异相也惊动了玄宗皇帝,皇帝派了高力士和陈玄礼两大亲信前来索要灵丹,却被司马承祯一口回绝。 高莽就是服下那两颗灵丹才稳定住心神,宣告夺舍的最终胜利。 这一次,司马承祯不惜损耗真元为唐玄宗炼制灵丹,实则还是为了高莽。 司马承祯要借着高莽下山的时机,让高莽亲手把灵丹交给玄宗皇帝。 冲着灵丹的面子,玄宗皇帝也要礼遇高莽,短时间内不会为难高莽。 老神棍啊老神棍,少操一点心不好吗。 高莽眼泪叭嚓的,他自觉罪孽深重,司马承祯要不是两次为他炼制灵丹,说不定真能活到一百岁呢。 阳台宫宏伟的宫殿之上,五彩祥云滚动如潮。 王屋山的天地灵气躁动起来,在阵法的牵引下纷纷向着炼丹坊汇聚而去,犹如一条条巨龙在宫殿之间蜿蜒穿行。 高莽感应着天地异相,小心脏蹦蹦乱跳,几乎快跳到嗓子眼了。 老神棍说过,炼制灵丹最凶险的环节就是牵引天地灵气,但凡有半点差池,灵气失去控制,炉鼎炸裂,丹毁人亡! 炼丹坊坐落在阳台宫西院,掩映在一片飞檐走壁的楼台中,若无五色光气的华盖加持,在偌大的宫院中显得平淡无奇。 丹坊外的小广场上坐着百十来人,显见身份不俗,他们大概也没料到司马仙师今日会炼制灵丹,一个个面色惊异,眼中流露出狂热之色。 灵丹出世乃是天降祥瑞,他们在此间都跟着沾了光,当做话题都能吹一辈子。 灵丹他们无福消受,可其他丹炉出炉的丹药他们是有份的,这些丹药必然沾染到灵气,品质和普通丹药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众人面露喜色坐立不安之时,高莽已然快步走进坊门,两扇雕龙画凤的紫檀大门缓缓关闭,遮断了他的背影。 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丹坊院中弥漫着五彩光气,在青石地板上方缭绕盘旋,如梦似幻不辨东西,四处矗立的铜炉和石柱在云雾中隐约可见,闪动着奇异的光泽。 高莽轻车熟路,一头扎进云雾中,游走在高大的铜炉和石柱之间,身形倏忽已在百米之外。 炼丹坊是阳台宫的重地也是禁地,五行八卦的法阵由司马承祯亲自设计,大弟子薛吉昌和李含光亲自督建,历时七年建造完毕。 构成法阵的铜炉、石柱和法台,有些是直接从天枢塔上拆下来的,皆是阵眼所在,其上镶嵌灵性宝石,雕刻着二十八星宿图纹,遥感天象。 二十八星宿始终处在变化之中,五行八卦阵也瞬息万变,浮动于云雾中,若是外人闯入,只怕早就迷失其中而无法自拔。 而炼丹坊的灵丹室所在,更是阵法中的重中之重,恰好处在北天紫微也就是北极星正对的方位。 北斗七星阵盘旋在外,变化无端,唯有施展上清派真传的“七星天罡步”才能走出迷阵。 “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五彩光气中,高莽脚踏七星,身边景物不断变换,铜炉石柱移形错位。 行至天璇、天枢二星,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笔直的通道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座古朴的殿堂。 这是假象,沿着路走到尽头只会陷入更大的迷阵。 高莽转过身来,向左横跨两步,旋即向右横跨三步,眼前霎时迷蒙一片。 等他定睛之时,已然站立在灵丹室的二十八天台阶下。 沿着宽阔平整的阶梯拾级而上,推门而入,灵丹室内香烟弥漫灯火辉煌,四面八方供满了长明灯。 丹室的居中位置,一座两人高的青铜三足大鼎火光缭绕,从闪亮的星象图纹中逸散出的五彩光气,犹如宝物即将出匣的宝光。 北面的法坛上司马承祯身披紫色羽衣,眼帘低垂手捏道诀,正用先天真元掌控着炉鼎内外流转的灵气。 炉鼎周围,盘坐着司马承祯的六位亲信弟子,李含光、薛吉昌两人着六品“洞真”道服,玉真公主其他四人着五品“洞玄”道服。 一派肃穆祥和的气氛中,高莽的心神安定了下来,看来灵丹炼制得非常顺利,就差出炉了。 高莽整理妆容,先是向着司马承祯三礼九叩,然后拱手躬身,向着师兄们行稽礼。 高莽挨着六人坐下来,不时偷眼观察身边的婉容道姑,虽然只看到道姑的侧颜,却也小心脏砰砰乱跳。 终于见到真人了。 玉真公主,我师姐! 第十五章 缚灵诀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高莽脑海中浮现出李太白写给玉真公主的诗,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想他偷看之际,玉真公主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高莽莫名其妙,他和师姐这是第一次谋面,似乎没得罪过人家,要是因为自己来晚了生气也不至于吧? 难不成是最近我使唤麻姑使唤得太勤了? “小子,来老夫身前!”高莽胡思乱想,忽然耳边传来司马承祯的声音。 高莽赶紧收敛心神,起身来到法坛前,依着司马承祯拂尘所指的位置,背对着盘坐在法坛下。 “《引气诀》。”司马承祯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 高莽点头应是,双掌上翻,置于双膝之上,十指如莲花一般绽放,迅速结出一个手印。 李含光等人见此一幕,眼中的羡慕之色一闪而过。 师尊亲自坐镇为小师弟牵引天地灵气,可见小师弟法缘之深厚。 众人的羡慕也只在一念之间,道家讲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各自有各自的机缘。 “引!”司马承祯一声低喝。 “引!”高莽一声应和,结印的双手交叉在胸前,迅速一掐印诀。 丹室的汉白玉地砖上,霎时浮现出繁杂的阵纹,向上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游荡在法阵中的天地灵气,在手印的牵引下向着高莽呼啸而来。 当这股汹涌的能量抵达高莽近前,却像是被无形的壁障给遮挡住,顿时舒缓了下来。 旋即天地灵气化作一道道纤弱的流光,犹如温暖的阳光,照拂在高莽身上。 只这一刹高莽吸收的灵气,顶得上十枚上等的天枢币! 然而高莽修为毕竟尚浅,身体强度也不够,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高莽就支撑不住了。 司马承祯自然洞悉一切,先是让高莽撤去手印,旋即大手一挥,天地灵气重新汇入法阵。 “缚灵诀!”高莽刚松了一口气,司马承祯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高莽来不及细想,加持了天地灵气的十指,如轮如莲舞动起来,再度结出一个手印。 嗡! 手印释放的能量,犹如两道无形的绳索向前延伸,径直钻进燃烧的丹鼎之中。 只在一瞬间,这两道无形的绳索就锁定住了两颗灵丹,不动声色地缠绕了上去。 高莽的手指不断变换法印,遥控着两道灵气,将两颗灵丹完全束缚起来。 一声轰鸣,炉鼎上方的八卦炉盖突然间翻开,绚烂至极的五彩光气直冲向上,喷薄而出。 “出来!”高莽一声轻喝,两颗灵丹在炉鼎中盘旋飞舞,嗖的一声从炉鼎口飞出来,来到高莽面前。 两颗灵丹,鸽子蛋大小,形状饱满温润如玉,笼罩在五色光气之中,在空中轻盈地跳动着,犹如两个充满灵性的小精灵。 高莽看得目眩神迷,片刻反应过来,赶紧取出准备好的天枢晶盒,将两颗灵丹收入盒中。 若不是老神棍为他几次加持,他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 《缚灵诀》是专门束缚、牵引灵物的一套手印,也能束缚灵丹。 一旦绑定灵丹,高莽就和灵丹之间建立了感应,并且也只能由他解除封印之后,灵丹才能为他人所用。 司马承祯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提升高莽的重要性,都是在向皇帝强调高莽的不可替代性。 然而灵丹终究只有两枚,高莽想要保命还需要其他的手段。 “小子,去吧。”司马承祯淡淡说道。 高莽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再次向着师尊行下大礼,悄然退出灵丹室。 大概是吸收天地灵气的缘故,高莽非但没有半点疲倦,反而神采飞扬,脚步轻盈得就像是要飞起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增加了,对力量的掌控力更强了。 辗转片刻,高莽来到一间普通的丹坊门前,走进敞开的大门中。 这个丹坊的面积更大,居中摆放着三座炉鼎,但无论个头还是做工都比不上灵丹的丹鼎。 早有三十六位道士守在炉鼎旁,见到高莽同时行礼:“见过小师叔!” 道家讲究阴阳和合,不管是炼器还是炼丹都是男女搭配,这三十六人中有十八人是女冠,其中又有八人是女道童。 高莽颔首回礼,带着众人来到房间一角的长桌前,娴熟地调配起药物来。 说来有点羞耻,高莽调配的丹方,是壮阳药和媚药。 壮阳药名为“元阳丹”,男人吃了可保阳气充沛,持久绵长。 媚药名为“太阳丹”、“太阴丹”,分别是男人和女人用的,除了激发兴致之外也有大补的效用,而且男女同时服下“太阳”、“太阴”,鼓掌的时候还有妙趣。 至于是什么妙趣高莽就不不得而知了,反正典籍上是这么写的。 三种养生丹药的丹方,来自天仙观的道士孟诜,后被司马承祯加以改进,增强了药效。 孟诜也是一个牛人,亚圣孟子的第三十一世孙,药王孙思邈的弟子,医药学家,食疗学家,被后世尊称为“食疗鼻祖”。 孟诜先后服务过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三代帝王,救过唐睿宗也就是李隆基他爹的性命,公元713年,唐玄宗集合儒释道三家力量拆毁天枢铁塔,孟诜为炼制疗伤丹药过劳而逝,享年93岁。 司马承祯改良孟诜的丹方并交给高莽一人来掌控,可谓用心良苦。 三种丹药的秘方调配好,自然有道士拿去炼制,高莽在一旁指导监督。 炼丹坊的院落中此刻游走着充沛的天地灵气,炼制出来的丹药也会沾染上灵气。 两个时辰后,三座丹鼎的火候稳定了下来,高莽向着道士们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去。 普通丹药七个时辰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炼制完成,所以高莽没必要一直盯着,等丹药出炉的时候他再过来即可。 “小师叔,仙师众人已经从侧门离去,仙师有令,请您去发放丹药,”丹坊大门内侧,早有十二道童守候在那里,见到高莽纷纷行礼。 一个道童走上前,将一张字条递给高莽:“小师叔,这是九仙姑留给您的。” 第十六章 秘密接头 九仙姑,玉真公主? 高莽惊讶不已,接过字条看罢,不动声色将字条收起来。 两扇紫檀大门缓缓开启,高莽带领着十二个手捧丹盒的道童,鱼贯而出。 站在台阶上,高莽看着盘坐在下方小广场上的众人,大感有趣。 和之前阳台宫大广场上乱糟糟的人群不同,小广场的人次序井然,泾渭分明。 队伍最前面的是盘膝而坐的道家弟子和信徒,大概七八十人,此刻已经变成了雪人,显见盘坐很久了。 队伍中间的则是一些文士和书生,或者盘坐或者跪坐,一个个脸色发青,有几个老者已经摇摇欲坠。 队伍后面的则是释家弟子,身穿僧袍袈裟,跌跏趺而坐,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诵着旁人听不到的经文,其中一老僧残缺四指双手焦黑,显然是经过燃臂、断指供养的虔诚教徒。 有唐以来,儒、释、道三家的排位之争算得上一桩趣事,当然要往深里说也是满满的血泪。 公元625年武德八年,唐高祖李渊下诏书,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高祖幸国学,下诏叙三教先后,老先、次孔末释”。 公元637年贞观十一年,唐太宗李世民下令重申,“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佛教徒表示不服,被李二杖责。 公元660年显庆五年,唐高宗迎法门寺佛舍利至东都洛阳,佛教徒趁机反攻,排位赛局势微妙。 公元690年天授元年,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为了打压道教扶持佛教,下令“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 公元705年神龙元年,神龙革命后武则天下台,李唐恢复神器,重新把道教的排位放在第一。 公元721年开元九年,唐玄宗迎请司马承祯入宫,亲授法篆,成为道士皇帝,至此排位之争再无悬念。 高莽眼下看到的这一幕就是最新的排位,道家第一,儒家第二,佛家排老三。 这些人身份都不一般,玉真公主的字条上提到的那两人,应该就在人群当中。 高莽此次洛阳之行吉凶难辨,这两人肯定是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大忙的,否则玉真公主也不会安排这次“秘密接头”。 心里想着,高莽眼睛一眯,浑身散发出特工的气息,向着台阶下走去。 在坊门大开的那一刻,小广场上的人就已经被惊动了,当看到小仙师向他们走来,众人纷纷站起身,看向道童捧着的丹盒时更是两眼放光。 发放丹药的过程波澜不兴,司马承祯无非就是让高莽刷刷声望值,走个过场。 大盒子里面装着小盒子,一小盒一颗丹药,高莽给每人发一颗,对方谢礼,高莽回礼,下一个。 片刻工夫丹药全部发放完毕,小广场上所剩不到十几人。 戏肉来了。 一位身穿棉袍脚蹬毡靴的富态中年人走上前,向着恭恭敬敬作揖行礼:“某,东都南市香行行首,陈百福,见过小仙师!” 东都洛阳原本有三大市集,西市废弃后以洛水为界,只剩下北市和南市,相较而言,南市的规模更大。 “行”在唐朝有多种指称,有指商行的,有指地域街区的,也有指商会组织的,对方既然自称“行首”,那就是商会组织的头目了。 唐朝行会组织发达,行会的行首也并非只是简单的商人,还肩负着帮助朝廷收税、管理市场的职责,某种程度上已经半官僚化了。 陈百福起身道:“开元十二年,我等奉前任行首之命,请大匠在龙门开凿天尊石窟,历经十余年,如今真人像造毕,前行首却已仙去,为给逝者祈福,还请仙师赐予符篆,日夜供奉于天尊像前!” 说罢陈百福从怀中掏出一份厚厚的礼单,双手递给高莽。 高莽惊讶不已,龙门开凿的不都是佛教的石窟吗,道教的竟然也有? 人家说有就有吧,高莽微笑点头,不带人间烟火气息地接过礼单,淡淡道:“我会向仙师转达的。” 陈百福感激退下,转身离去。 “某,长安西市得天酒社社首,段文明,见过小仙师!”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上前,恭敬行礼。 大唐盛世,文人雅士好酒,名臣武将也好酒,酒社不仅仅是卖酒的,还是各种集会雅会的组织者,有一定的影响力。 段文明满脸堆笑道:“小仙师,我社近日从西域引进了一类养生的枣酒,特意送上山来,请仙师九仙姑和各位道长品尝。” “有心了。”高莽客气收下礼单。 道家文化中,酒并非是禁品,而是具备养生功效,也是一些药方的药引子,“酒势辟邪,胜于他物”,禁酒那是丘处机时候的事情了。 王屋山的道酒就很有名,多是山上野果酿造而成,不过一般人也喝不着,大半都被玉真公主拉进皇宫了。 等段文明退下后,一位青衣老者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冻得脸色发青,鼻孔上还挂着一溜冰水状态的鼻涕,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老者板正身材,躬身拱手道:“某,太原王氏王定王安邦,见过小仙师,还请小仙师将某的文章诗词,转呈给仙师和九仙姑!” 说罢他将身后背着的锦盒取下来,仔细擦拭一下盒子表面的冰雪,然后将盒子用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高莽恭敬回礼,双手接过锦盒。 五姓七家中的太原王氏是高门,王维就出自太原王氏,眼前老者无官无品就能来到这里,大概也是沾了家族的光。 他心里对门第倒是不怎么感冒,来王屋山干谒的儒生学子中,自称李唐宗室后裔的多了去了,当不得真。 所谓干谒,就是文人骚客向达官贵人呈上自荐信,以期望获得引荐和提拔,自荐信的形式多是诗词文章,或者拍马屁,或者展现自己的才华,或者拍马屁的同时展现自己的才华。 有唐以来干谒之风盛行,大多诗人都干过这事,成功者如王维,诗词文采得到岐王和玉真公主的认可,考进士直接点了头名,失败者如孟浩然,文章虽好奈何情商太低,到头来只能“白首卧松云”。 最让人惋惜的大概就是李白了,历史上的李白从走出家乡青莲乡开始,大半辈子都在干谒,却总是和机缘失之交臂,不惑之年好容易混进了翰林院,却也没能站稳脚跟。安史之乱爆发后,永王李璘向李白伸出了橄榄枝,李白以为机缘到了,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了,踌躇满志地写了好些壮怀激烈的诗词,不想转头却成了大唐的反贼,被流放夜郎。 说实话,李白真的不适合做官,他只能是诗仙和酒仙,这就足够了。 如果还不够的话,那就再加个剑仙。 第十七章 师姐气场很强大 高莽走神之际,王老先生已经退下,又有几个文士书生走上前来,将他们写的诗词文章交给高莽。 高莽给予尊重一一收下,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一转身这些诗词文章就会被丢进炉子里,烧个干干净净。 玉真公主性情恬淡,不会轻易干预朝廷选材之事,只有遇上了有缘之人,并且确认是有用之材,她才会向有司或者她的皇帝哥哥举荐。 至于老神棍司马承祯更不会随意举荐什么人,老神棍其实很不认可这种自荐的方式。 九年前,李白游历途中曾专程拜访过司马承祯,司马承祯觉得李白道缘深厚,“有仙风道骨,可游八极之表”,就想带着李白一起修道,可李白却热衷于功名,希望司马承祯为他引荐贵人。 司马承祯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其实是非常失望的。 而在更早的武则天时期,司马承祯曾被卢藏用给恶心到过,留下了心理阴影。 卢藏用是典型的投机者,武则天在长安办公,他就跑去长安南边的终南山隐居,武则天去洛阳办公,他就跑去洛阳附近的嵩山隐居,时人戏称其为“伴驾隐士”。 那年司马承祯拒绝朝廷的封赏,打算离开长安继续修道,已经“伴”上官职的卢藏用前来送行,指着终南山的方向说:“仙师,那里是好地方,很适合隐居。” 司马承祯当即嘲讽道:“你说的哪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有条当官的捷径罢了。” 所以说,这些人凭借着诗词歌赋就想把司马承祯玉真公主当做晋身的阶梯,真的是想多了。 诗词歌赋收了不少,礼单也收了不少,皆大欢喜。 送礼的大都是一些白身的行首和社长,但都有各自的影响力,和官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唐人喜欢结社,商社酒社诗社,净土社道社共修社,到了乡村一级还有义社及各种互助社,今日来的这些个头头脑脑,可以看作是大唐中产阶级的代表。 嗯,还有人没走? 高莽视线一瞥,就见小广场的后方,孤零零地盘坐着一位老僧,正是他之前留意过的那位。 老僧身材枯瘦,留着达摩式发型,面色黝黑如铁,线条刚硬,合起的双掌残缺了四根手指头,手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焦黑。 他外罩着一件树皮色的百衲法衣,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枯死的老树。 高莽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位法师?” 老僧缓缓睁开双眼,如电目光逡巡高莽一眼,旋即澄澈一片。 老僧缓缓起身,合十行礼,沙哑道:“贫僧法号不可思议,见过小仙师。” 不可思议? 高莽表情古怪,心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师兄叫“不可言传”? 好吧,不可思议就不可思议,大雪天的穿个单衣在这坐了大半天,确实不可思议。 从老僧的身上,高莽感应到修行者特有的能量波动,显然老僧也是修为高深之人。 “敢问不可思议法师,您还有何事?”高莽客气问道。 不可思议微微眯着眼睛,俯视着高莽,生硬地问道:“小仙师,可知《老子化胡经》?” “不知。”高莽摇头。 “善!”不可思议僵硬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丝毫情绪的变化。 又来了,高莽心里翻了个白眼,善什么了善。 《老子化胡经》就是一颗雷,他才不会傻着去碰呢,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反正他年龄小。 不可思议从怀中掏出一块香牌,递给高莽:“近闻小仙师不日进京,吾师净狮子三藏法师,特邀小仙师前往圣善寺一叙。” 三藏法师,净狮子? 高莽的“记忆蜂巢”启动,检索到相关信息后,心中微微一震。 佛门教典中,“经”、“律”、“论”统称为三藏,只有精通经律论的得道高僧,才能被尊称为“三藏法师”,比如唐僧玄奘。 净狮子是梵文直译的名字,大唐人则称之为“善无畏”。 善无畏,东印度高僧,开元三大士之一,密宗开山祖师,唐玄宗亲封的“大唐国师”。 这是个重量级人物啊,只是可惜,明年也要走了。 高莽的眼中惋惜之情一闪而过,却被“不可思议”敏锐地捕捉到。 “不可思议”告辞离去,高莽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香牌。 檀香粉压制的香牌,婴儿手掌大小,致密光滑,正面刻着释迦摩尼的坐像,背面刻着一个“卍”字符。 万字符本是梵文,吉祥幸运之意,后被古印度宗教广为采用,武则天修建天枢塔时,塔上刻下此符,定音为“万”。 “不错,国师亲传弟子才持有的万香牌,”入夜时分,不请自来的玉真公主坐在高莽对面,把玩着万香牌,淡淡道,“近年来,善无畏国师闭关清修,少有接见宾客,即便我那三哥皇帝求见也不得,国师能邀你相见,也是一桩幸事。” “会不会是师尊安排的?”高莽坐立不安道。 “不知。”玉真公主摇摇头,放下万香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高莽。 高莽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穿着常服的玉真公主更真实,气场却也更强大。 老李家的基因好,男的俊秀女的靓丽,而且身材普遍都不矮,李世民身高180,李隆基身高175,玉真公主至少在170以上。 公主肤色白皙面如新月,根本看不出是过了四十的人,出身贵胄加之常年养尊处优,华贵之气浸透到骨子里,举手投足自有一种优雅和威严,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而她修道多年,身上多了几分清静恬淡的超然气质,又像是纤尘不染的空谷幽兰。 清幽之气,华贵之气,两种气质在公主身上非但不冲突,反而得以完美融合体现,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要命了,要是师姐再年轻二十岁,不,十岁,恐怕我也要沦陷了。 虽然高莽不知道师姐为何会不请自来,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师姐似乎看他不顺眼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 高莽本能摸出腰间的烟斗,怼上一锅子压压惊。 第十八章 老子化胡经 房间里烟草的气息弥漫开来,香甜中透着一股辛辣。 玉真公主秀眉微蹙,正色道:“国师之邀,不可轻慢,兴许是佛家乃至番邦教派在试探你的态度,至于儒家那边你倒是不用担心,当今宰相张九龄乃是士大夫领袖,说来也是师尊的半个弟子。” 高莽点点头,他一个小屁孩要执掌天运司,大家当然觉得不靠谱,害怕他会胡来,试探一下也是正常的。 由此也能看出来,虽然天运司已经式微,但强大的影响力犹在,依旧被各方所深深忌惮。 忽然想到什么,亦或是要避开玉真公主玩味的眼神,高莽好奇问道:“对了师姊,阴兵作乱的案子,查出什么了吗?” 玉真公主摇摇头,眉宇间笼上几分忧色:“阴兵来得突兀,只怕牵扯不会小,天运司的情报显示,摩尼教有很大嫌疑。” 摩尼教? 高莽惊讶不已,阴兵怎么会和摩尼教扯上关系? 摩尼教诞生于3世纪中叶,由波斯人摩尼创立,一度在亚非拉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公元694年延载元年,摩尼教正式传入中国,摩尼教徒为武则天找到了女子当皇帝的理论依据,因而被武则天看重。 大概也因为这个缘故,两年前唐玄宗下令禁止摩尼教在国内传教,“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宜严加禁断。” 安史之乱后,摩尼教借助回鹘人的政权再度兴起,直到武宗灭佛再次禁断。 到了宋朝,摩尼教改名成我们熟悉的“明教”,也叫摩教或者魔教,其中最有名的教徒就是方腊,《水浒传》里造反的那个方腊。 而到了元朝,明教的名气就更大了,推翻元朝的红巾军,前身就是明教教徒,其中包括明朝开国皇帝朱重八,还有《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原型,明教教主,红巾军领袖,“小明王”韩林儿。 朱重八建立明朝后,转身就下令禁止了明教,至此明教式微,退出了历史舞台。 不管是叫摩尼教还是叫明教,这个教派确实不简单。 难道说,摩尼教制造阴兵作乱的阴谋,是为了报复唐玄宗的禁令? 高莽出神之际,只听得玉真公主继续道:“摩尼教曾经在波斯和大秦拥有很多信徒,有一国名为拔拔力,国人死后就会通过摩尼教的密法,在尸体内填充香料,尸体裹以树胶麻布,葬入石室以期再次复活,所以天运司查阅了鸿胪寺的相关记载,怀疑阴兵就是采用摩尼教的密法制造出来的。” 拔拔力国就是北非的索马里,他们处理过的尸体不就是木乃伊嘛。 高莽不禁恍然,这样怀疑摩尼教倒也说得通,摩尼教不但有动机,还有这样的手段。 不过高莽亲身接触过阴兵,阴兵和木乃伊似乎不是一个品种,因为阴兵是有能量驱动的。 而且,以摩尼教当下的实力,他们有能力在大唐的眼皮子底下,制造出那么多的阴兵? 凭借着成千上万的阴兵,摩尼教就想和大唐皇帝叫板,这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玉真公主见高莽若有所思,不禁心生警惕,正色警告道:“小师弟,这里面的水很深,没有皇帝的命令,你万万不要插手,免得误了大事!” 高莽急忙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解,如果他能带领着天运司把这个案件给办得漂漂亮亮的,肯定会有很大的加分,这不是好事吗? 虽然想不通,但高莽相信玉真公主的睿智,公主说不碰那就暂时不要碰了。 “师姊,我们什么时候去洛阳?” “三日后。” “三天以后?!”高莽一脸意外之色,这也太着急了吧? “怎么,怕了?”玉真公主盘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高莽。 她的双手拢在高莽为她准备的羊皮暖宝里,还别说,热乎乎挺舒服的。 高莽苦着脸道:“这也太仓促了吧,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准备得越充分就越不好,这个道理不懂?”玉真公主没好气道,“该准备的我们都已经为你准备了,你还担心个甚。” 忽然想到什么,玉真公主问道:“献给皇帝的流珠准备好了吗?” 高莽答道:“已经打磨好了,供奉在老君庙的法坛上。” 玉真公主微微点头,想了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交代的了,便从软塌上坐起身来。 一旁侍奉的麻姑赶紧走上来,将一条紫貂披风披在公主身上,注意到公主的眼神向着软塌瞄了几眼,麻姑秒懂,顺手把暖宝也拿过来,给公主套上。 “还有,道茶,”玉真公主一点都不客气,“我听说你缝制的鹿皮手套也不错,还有冰雪地行走的防滑靴,都拿来瞧瞧。” 一旁的麻姑双手绞动,把脑袋深深埋在胸口,为“出卖”了高莽而深深忏悔。 高莽咧嘴一笑,傻丫头,这些小玩意儿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并且照着尺寸做的。 高莽走进他的小工作间,片刻工夫提了一个双肩大背包回来了。 “师姊,道茶不多了,给您准备了三两,还有一套紫竹茶具,防滑靴四双,鹿皮手套四副,有两副牛皮的是给麻姑姐姐准备的。”高莽笑眯眯说道,把背包递给了麻姑。 公主满意点点头,麻姑也向着高莽投以感谢的目光。 “对了,”玉真公主走到门口忽然转身,“《老子化胡经》闲暇了读一读,你逃不掉的。” 好吧,高莽一脸苦色,将师姐送到小院门口,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房间。 魏晋时期,佛道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道士王浮为了打击外来的佛教,编写了《老子化胡经》。 书中所言,老子西出函谷关后就去了天竺,为了教化胡人,他化身释迦摩尼降临世间,创建了佛教。 哦,对了,老子后来还化身为摩尼,创建了摩尼教。 《老子化胡经》一经问世就激起万丈波澜,引起佛教徒极大的愤慨,到了唐朝,武则天和唐玄宗为了构建和谐社会,先后禁掉了这本书。 然而这本书影响力之大哪是说禁就能禁的,它在唐朝拥有广大的支持者,依旧大规模流传于世,始终是道教打压佛教的一把利器。 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一些佛教徒和摩尼教徒为了在大唐传播教义,默认了《老子化胡经》,毕竟老子是土生土长的中土人士。 高莽的苦恼就在于此,他出身道门,又即将执掌天运司,他对于《老子化胡经》的态度,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出他对待佛教和外来宗教的态度。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那位不可思议法师才会直言问他,试探他的反应。 日后他去了洛阳,去圣善寺拜访善无畏国师,也绕不开这个话题。 所以玉真公主才会说,他逃不掉的。 一碗水要端平了,哪有那么容易。 第十九章 非法闯入者 左右睡不着,高莽开始修炼《乌有术》,可还是静不下心睡不着。 他索性裹着一件熊皮大氅,出了小院来到阳台宫,向着西院的炼丹坊走去。 炼丹术是他的保命之术,别的都是虚的,小命才是最紧要的。 嗡,嗡! 行至炼丹坊的紫檀大门外,高莽脖子上的天枢流珠,忽然轻微地颤抖起来。 有天醒者闯入? 高莽一脸惊讶,当年司马承祯创建天运司收编天醒者,为了便于管理,天醒者装备的武器上都刻上了道家秘符,相当于一个“识别追踪”的追踪器。 而高莽所佩戴的天枢流珠上,同样被司马承祯刻上了秘符,可以感应到其他天醒兵器的存在。 天枢流珠忽然颤抖就是因为感应到了天醒兵器的存在,从震动的幅度和频率来判断,闯入者应该进入炼丹坊了。 好大的胆子啊,我阳台宫的禁地都敢闯,不把你们的老祖宗放在眼里吗? 今日遇上我算你们倒霉。 高莽不动声色脱下大氅,轻轻放在地上,从腰间解下一根发簪别住长发,然后俯身把衣摆扎起来。 就在这时,大师兄薛吉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小师弟,里面的人就交给你了。” 高莽点点头,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凌空飞起,越过高墙后轻盈地落在丹坊内的空地上。 星月无光,夜色苍茫。 日间在坊内流淌的五色灵气早已散去,只剩下轻纱一般的雾霭四处浮动。 地面残雪未退,矗立在雾霭中的铜柱和法坛,清冷疏逸,灵石和刻纹闪动着细碎的光芒,静谧而又神秘。 闲庭信步一般,高莽游走在奇幻的大阵中,幽灵般若隐若现。 大阵某处,三根五尺高的铜柱等边而立,构成一个小型的天地人“三才阵”,两位灰衣人被困在法阵中,面色隐晦不明。 “可恶,老道的阵法竟如此诡异。”一人丧气说道。 半个多时辰了,他们连灵丹室的毛都没摸到,就这小小的三才阵他们都走不出去。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另一人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咬牙沉声道:“砸了这三座塔!” 说着话他从背后摘下两根铁鞭,双手一发力,铁鞭霎时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那可不好,砸了你们就更别想出去了。”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顿时让两人心中一惊,紧张四处张望。 矗立在地上的三根铜柱,忽然间盘旋转动起来,弥漫的光雾中,赫然闪现出一条通道。 高莽沿路前行,弱小的身形顶破光雾,不急不缓走到两人身前,站定。 “不用瞅了,只有我一个人。”高莽淡淡道。 两个灰衣人心神稍定,惊异地看着对面的小屁孩。 忽然想到什么,左侧年龄稍大的中年人肃声道:“听闻司马仙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时人誉为小仙师,应该就是你吧?” 高莽没搭理对方,皱眉道:“这里是我阳台宫的禁地,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中年人客气一笑:“我等没有恶意,只是听说阳台宫炼制出了灵丹,好奇之下这才过来看看。” 高莽嗤笑道:“想来看大可光明正大的来,你们这算什么,和盗贼又有何异?” “小儿无礼,”另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面色绛红,怒声道,“胆敢如此羞辱我们,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大汉昂然道:“我二人均为天醒者,当年也曾听命于司马仙师,在天运司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转投到贵人麾下,谈不上呼风唤雨,却也风光无限。小仙师,你若带着我们取得灵丹,我们把灵丹献给贵人,贵人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高莽不禁笑了,可不就是贵人吗,若不是贵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派人闯炼丹坊禁地,若不是贵人,能使唤得动天醒者? 他心里腻歪坏了,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端端的天醒者,竟然堕落成这个样子。 上苍赋予你们的天赋呢,都喂了狗吗! 不对,还不如喂了狗呢,至少喂了狗不会自甘下贱助纣为虐。 高莽冷冷道:“行了,现在交出你们的兵器,乖乖跟我走,等候道观的发落吧。” 沉默的中年人脸色阴沉,不禁冷笑道:“小子,先前对你客气,是看在司马承祯的面子上,我们天醒者又怕过谁?劝你识相一点,立刻带我们去灵丹室,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话,中年人举起双鞭,他身旁的青年也缓缓抽出森寒长剑,两天满是威胁的目光地看向高莽。 高莽简直无语了,诱骗不成就威逼恐吓,最烦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了。 特么的还有脸把天醒者挂在嘴边,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丢人是吧? 高莽也怒了,无奈道:“这样吧,你俩让我打一拳,我也算是交了差,然后再带你们去灵丹室,如何?” 两位天醒者心中一怔,旋即对视一眼,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小仙师又如何,还不是毛孩子一个,经不得半点的惊吓。 不过话说他们天醒者的气场本就强大,莫说是个孩子,即便是武林高手在他们的震慑下也少有神色自若的。 青年壮汉归剑入鞘,挺起宽厚如墙的胸膛,向着高莽戏谑一笑:“来吧,小子,莫说是一拳,十拳百拳也由得你!” 中年人也收起双鞭,退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向高莽。 高莽是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肯定是有修行的,想必力量也异于常人。 可这又能怎样,说到底不过一个毛孩子,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他们是天醒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死在他们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突厥的狼卫,漠北的力士,东瀛的忍者,吐蕃的金刚僧,……,若是连个毛孩子的拳头都经受不住,那他们还活个什么劲儿,早死早投胎得了。 赶紧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吧,只要拿到灵丹,就是大功一件! 心里想着,两人的表情越发轻松,笑吟吟地看着高莽走上前来。 高莽站定脚步,仰望一眼铁塔般的壮汉,认真道:“说好一拳就一拳,我不占你的便宜。” 说着话,高莽撸起袖子,露出干瘦的胳膊,五指攥成拳,轻飘飘的一拳,向着壮汉的胸口打去。 第二十章 一拳超人 壮汉看着高莽出拳咧嘴大笑,平康坊的娘们跟他撒娇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轰! 他的胸腔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旋即骨裂的声音闪电般蔓延开来。 壮汉双肩向内收拢,背后的衣衫砰然炸裂,碎布片像是蝴蝶般乱飞。 强大无匹的冲击力下,他的身躯像是一颗流星向后飞出,凌空飞出去十几米远,裸露的后背重重撞击在一根铜柱上。 砰的一声,壮汉摔倒在铜柱下,仰面朝天口鼻出血,昏死了过去。 突然的变故,一旁看热闹的中年人笑容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足足三息之后,中年人才惊呼一声师弟,飞身来到昏迷的壮汉身前。 壮汉的胸骨全都碎了,丹田也被震碎了,纵然能活过来,也是废人一个! 中年人看着奄奄一息的师弟,悲痛到无法呼吸,旋即缓缓站起身,看向高莽的眼神中,杀机凌然。 “你也是天醒者?” “不错。” 中年人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嘶声道:“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狠毒,今日我要为司马承祯清理门户!” “我也正有此意,”高莽的袖筒被炸碎了,甩了甩胳膊,冷冷道, “好好的人不去做,偏偏要去做狗屁贵人的走狗,我天运司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 中年人哪曾受过如此羞辱,亦或是被说到了内心痛处,他的面目狰狞扭曲起来,一声怒喝,凌空向着高莽冲去。 人在空中,他那两根重达百斤的铁鞭已然从背后抽出,铁鞭绽放出璀璨红光,掀起一股炙热的气浪。 视线中的高莽哪里还是一个孩子,分明是一个恶魔。 他不敢有丝毫保留,真元催动到最大,两根铁鞭霎时燃烧起熊熊火焰,卷起漫天鞭影火影,排山倒海地向着高莽当头压下。 “去死吧!” “死你妹!” 高莽从脖子上解下天枢流珠,随手扔了出去。 一百零八颗流珠,散落着飞向空中的中年人,紫光闪烁之处,已然将中年人给笼罩了起来。 砰砰砰砰, 密集的爆鸣声响起,向着高莽当头压下的火墙被打得千疮百孔,流火四溅。 高莽赶紧后退,但还是迟了半步,面颊火辣辣的疼,半边的头发给烧着了。 噗通一声,中年人从空中摔了下来,身上已然多了十几个血洞,还有一颗流珠紫光流转,滑稽地镶嵌在他的脑门上。 高莽扑灭着火的头发,恼火地看向倒地的中年人,手臂一振,小手向着中年人虚虚一抓。 砰砰砰砰,打入中年人体内的流珠,伴随着鲜血的迸溅从伤口跳了出来,重新回到高莽的手中。 浑身呲血的中年人惨叫一声,剧痛之下浑身抽搐满地打滚。 血色的视线中,他看着高莽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眼中充满了恐惧之色。 妖孽,这是一个妖孽,实力强悍得简直没有天理。 更让中年人愤恨无语的是,妖孽的流珠是等级最高的天枢晶打造而成,死死克制住他的天枢铁双鞭。 高莽走上前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着脸色灰败的老者,嗤笑道:“不过离尘的境界,就敢说你是天运司的一号人物,真当我天运司无人吗?” 说着话,他的脚后跟抬起,狠狠踏在中年人的小腹上。 储存真元的丹田砰然破碎,中年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昏死了过去。 天醒者的实力等级,被司马承祯划分为七级,对应着他在《坐忘论》里总结的七重境界,分别是道根、离尘、心元、归真、真观、神寂、道枢。 中年人的修为应该是“离尘”后期,和高莽相仿,只不过高莽天生神力,又得到道家真传,若论战斗力,只怕第三重的“心元”都未必是他对手。 收缴了两人的兵器,高莽拖着两位昏迷过去的天醒者,向着炼丹坊外走去。 炼丹坊外的小广场上,早有一队禁军守候在那里,一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 这队禁军自然是唐玄宗安排的,明面上是保护阳台宫,实际上是为了监视司马承祯和其他道士们。 司马承祯看破不说破,非但不说破,还让皇帝撤走了留守的几位天运司天醒者,进一步宽了皇帝的心。 轰隆一声,炼丹坊的两扇紫檀大门开启,高莽拖着两个人形走了出来。 禁军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看清是小仙师的时候,顿时松了一口气。 高莽行至小广场上,向着禁军统领道:“何队正,这两人擅闯炼丹坊,试图盗取灵丹,人就交给你了。” 何队正急忙点头,向着地上的两人淬了一口,叫骂道:“真是狗胆包天,末将一定排列大刑,好好伺候一番他们!” 就在这时,被高莽一拳打晕的壮汉清醒了过来,忽然大喊一声道:“尔等可敢,我等是武惠……” 砰的一脚,高莽直接揣在壮汉的嘴上,踹碎了壮汉的满口牙齿。 然而那个“妃”字,还是化作“灰”字,从壮汉喷着血沫子的嘴巴里飞了出来。 武惠妃? 他们是武惠妃的人?! 何队正勃然色变,五十禁军勃然色变! 高莽不禁苦笑,大意了大意了,狗嘴里真的吐出象牙了。 敢指使天醒者来阳台宫盗取灵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贵人,这一点高莽心里很清楚。 所谓不知者不罪,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询问两位闯入者那位贵人的身份,他也没打算知道。 可现在好了,他知道了,这两人身后的贵人,竟然是武惠妃。 武惠妃,天子李隆基册封的三大妃子之一,也是最受宠爱的妃子,这个女人要手腕有手腕要野心有野心,在朝廷和后宫可谓呼风唤雨,正一个劲儿的把她的儿子往皇位上推呢。 招惹上这样一个人,何止是麻烦,简直麻烦大了。 高莽心情有点糟糕,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这还没出山呢,就得罪了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 不过高莽心里也奇怪,以武惠妃的身份和地位,应该知道灵丹就是献给皇帝的,她再怎么张扬跋扈,也不至于抢皇帝的东西吧? 不管了,得罪都得罪了,索性拿这两个家伙立威吧。 高莽决心已定,猛的抬起脚来,狠狠踩踏在两个天醒者的膝盖上。 第二十一章 你是这样的小师弟 冷漠地看了一眼惨叫连连满地打滚的两人,高莽冷声道:“何队正,这两人就交给你了,我要他们每日在洛阳城门前乞讨要饭,三年为限,一天都不能少!” 何队正和禁军们早被武惠妃这三个字吓成了一群孙子,猛然听到高莽的话,心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尼玛,要死了,这是武惠妃的人,小仙师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之前不知道这两人的靠山也就罢了,可现在知道了还要如此,不是把武惠妃往死里得罪嘛。 况且多大的仇恨啊,那两人不过就是偷盗罪,没必要如此酷烈吧? 何队正口干舌燥,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道:“小仙师,咱们是不是征询一下仙师他老人家的意见?” 高莽淡定道:“我的意见就是师尊的意见,你们执行就是了,出了事,我兜着!” 说罢高莽裹着熊皮大氅重新走进炼丹坊,留下禁军们在风中凌乱。 清晨时分,炼完丹药的高莽疲惫不堪地回到居所,倒头就睡,可还没睡踏实呢,就被玉真公主揪着耳朵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疼疼疼疼疼,”高莽龇牙咧嘴哇哇乱叫,“师姊,有话好好说,撒手撒手快撒手!” 说好的温婉恬静呢,原来都是假的。 “有话好好说?” 玉真公主玉面寒霜咬牙切齿,“枉我和师尊殚精竭虑为你前程铺路,你却半点都不珍惜,闯下泼天大祸而不自知,竟还在这里呼呼大睡!” “我知错了知错了,快放手!”高莽本想挣脱开,可看到玉真公主的眼圈都红了,赶紧举手求饶。 玉真公主这才注意到高莽脸上的烫伤,不由得有些心疼,缓缓松开了手。 公主从小见惯了各种险恶纷争和算计,也深知武惠妃的厉害,所以得知高莽得罪了武惠妃之后,难免着急上火。 而在内心深处,她对高莽充满了歉疚。 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还是他的师弟,却要被她亲手送进大内皇宫这个大唐最大的火坑,公主深感罪孽深重。 小师弟万一有个闪失,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然而为了天运司,为了大唐社稷,她却不得不如此。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安排好一切,尽可能动用她的力量,为小师弟保驾护航。 可这倒好,小师弟还没启程呢,就已经得罪了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玉真公主怎能不恼火? 失态了失态了,玉真公主看着一脸无辜揉耳朵的高莽,火气再次窜上来,又想失态再揪一次。 好在高莽机灵,装作受伤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又赶紧把公主请到软塌的上座,殷勤沏茶倒水。 一杯热茶下去,玉真公主恢复了仪容,向着高莽冷声道:“当年武氏位份不在九嫔之内,不过是个婕妤,就扳倒了王皇后和皇后背后的势力,可见手段之毒辣高明。如今她贵为惠妃,深得皇帝宠爱,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权势何等滔天,连我都要避让三分,你竟主动招惹于她!” “师姊,我之前也不知道啊,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高莽继续求饶,以茶代酒赔罪。 “那你说,你错在哪了?” “我错在不该对那两人下狠手,错在不该僭越师尊,错在不该睡大觉!” “僭越师尊?”公主蹙眉,疑惑地看着高莽。 高莽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借了师尊的名义,把那两位闯入者的腿打断了,让他们去洛阳城沿街乞讨。” “你,你,你!”玉真公主一脸难以置信,气得浑身哆嗦。 作死啊,作死啊,你废了那两人倒也罢了,所谓不知者不罪,可你都已经知道他们是武惠妃的人,还如此羞辱如此作践他们,这不是摆明了不给武惠妃的脸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而且她内心非常不赞同高莽对待那两人的做法,太酷烈了,太霸道了,和道家的清静无为太违和了。 小师弟啊小师弟,原来你是这样的小师弟。 师尊,咱们都看走眼了,只怕一番心血要白费了! 无法形容玉真公主此刻的心情,但明显她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高莽见势不妙,赶紧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两张供状,递给公主:“师姊,拿下那两人之后,我让何队正连夜审问,拿到了他们的笔供,其实没那么严重。” 何队正这个人呢,怂是怂了点,但还是很给力的,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手段让那两人招供了。 根据两位闯入者的口供,他们二人是武惠妃征辟而来,专门保护咸宜公主的供奉,这次是临时借调给了卫尉卿杨洄,两人奉了杨洄的命令来盗取灵丹。 所以说,那两人算是咸宜公主的人,不算武惠妃的人。 当然咸宜公主也不是好得罪的,万一这小妮子在她老子面前撒娇告状,足够高莽喝一壶的。 咸宜公主是玄宗皇帝和武惠妃所生的女儿,被唐玄宗宠得不要不要的,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史书记载,为了庆祝咸宜公主大婚,唐玄宗破例把公主的食邑增加到一千户,可见其受宠程度。 不过话说回来,对付一个小妮子总比对付一个老妖婆要简单吧? 玉真公主可没高莽那么乐观,她细细看罢供状,脸色却丝毫不见松缓,向着高莽问道:“卫尉卿杨洄,你可知此人?” 高莽点点头:“何队正告诉我了,他是弘农华阴的杨氏旁支子弟,中宗皇帝的外孙,他母亲长宁公主是炒房高手,非常会敛财,他耶耶马球打得特别好,经常陪圣人打球,杨洄以门荫入仕,官拜三品卫尉卿,位列九卿之一,好像是管兵器和仪仗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玉真公主没好气道,“你说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已经下旨赐婚,杨洄即将迎娶咸宜公主,同时赐婚的,还有寿王及弘农杨氏女玉环!” 杨洄要迎娶咸宜公主,那不就成了大唐驸马爷,变成皇家的人了? 弘农杨氏女玉环,那不就是杨玉环,日后的杨贵妃? 第二十二章 麻烦大了 玉真公主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高莽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咸宜公主是李隆基和武惠妃的爱女,寿王李琩是李隆基和武惠妃的爱子,两人的赐婚几乎在同时。 巧不巧的,咸宜公主要嫁的人是杨洄,而李琩要娶的人是杨玉环,都是弘农杨氏的。 这四个人凑到一块儿,就算不是一伙的,也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再往深处想,弘农杨氏是正儿八经的高门望族,也是关中势力的代表之一。 当年杨家的先祖杨喜,在项羽被分尸后因为抢到了项羽的一条腿,被汉高祖刘邦封为千户侯。 到了东汉末年,四世三公的显赫望族可不只是袁家,还有弘农的杨家,耍小聪明被曹操杀掉的杨修,也是杨家人。 隋朝就是老杨家开创的朝代,虽然被李唐取而代之,但杨家的势力依旧强大,先后为大唐输出了十一位宰相。 武惠妃的母亲郑国夫人,也出自弘农杨氏,她安排儿女和弘农杨氏联姻,摆明了是要和关陇世家结盟,借助他们的力量把儿子送上皇位。 也就是说,杨洄可不单单只是个从三品的卫尉卿,不只是杨家的一个旁支子弟,他身后还站着武惠妃,站着弘农杨氏为代表的关陇势力。 高莽的脑阔开始疼了,好吧,这样看起来麻烦是不小。 不过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他不应该知道得那么多,所以高莽作出一脸茫然的样子,疑惑地看向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深了,便淡淡道:“我猜测,这次盗取灵丹事件,应该是杨洄自作主张,无非是想取得灵丹后献给武惠妃或者皇帝,以此来邀宠。” 高莽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杨洄你个狗日的,为了给老丈人和丈母娘表孝心,却把老子给坑惨了。 历史上这个杨洄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子李瑛就是被他坑得丢了性命,妥妥的坑货。 玉真公主将两份供状塞进袖筒,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即刻把供状呈交给皇帝,那两人也要好生安置,送回到公主府。” 高莽赶紧阻拦道:“师姊,何队正已经把供状连夜呈上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玉真公主不解看向高莽。 “而且,师尊一直都没发话。” 玉真公主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是啊,阳台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尊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为何却一言不发? 非但师尊一言不发,主持阳台宫事务的两位师兄也一言不发。 难道说,师尊默认了小师弟的做法? 恢复冷静的玉真公主,越发觉得师尊的沉默不同寻常,离开高莽的小院后,只身向着师尊隐居的中岩台走去。 高莽目送师姐离去,赶紧把院门的门闩插上,然后是房间的门闩,最后一头扎回被窝里。 昨晚在炼丹坊他为了速战速决,采取硬碰硬的方式直接干倒那两位天醒者,身上脸上的烧伤只是表面,实际上还受了内伤。 之后他又亲自起出三个炉鼎中的丹药,着实耗费了一番精力。 现在他又困又乏只想好好睡一觉,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叫醒他。 至于杨洄和武惠妃,说实话高莽真没想那么多,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他能不出手? 当然他也能理解玉真公主,毕竟公主出身皇室,想问题肯定会深远一些,复杂一些。 而且他能感觉到,玉真公主确实很关心他,否则不至于操那么多心。 不过玉真公主即便考虑得再周密,分析得再有条理,终究无法看清楚历史的走向。 如果历史的车轮没有改变轨迹的话,两年以后,武惠妃成功干翻了太子李瑛,自己却也搭上了性命。 至于她一心想要扶持起来的儿子李琩,呵呵,太子的位置没够着,老婆却被他爹给抢了。 李三啊李三,儿媳妇儿你也能下得去手! 躺在床上的高莽满脑子跑着八卦,最后在华清池的氤氲水雾中,在马嵬坡的漫天尘土中,在长生殿的缭绕烟火中坠入了梦乡。 高莽呼呼大睡之时,东都洛阳的紫宸殿,大唐的公务员们也已经走完了朝会仪式,开始讨论国事。 玄宗时期的朝廷朝会,分为外朝,中朝和内朝,简单说就是年会,月会、日会。 年会一年一次,时间在冬至元旦,到时候九品以上的官员,各州刺史、都督,还有外地番主、国外使节都要参加,所以称之为大朝会。 月会是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举行,京都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朔望日的朝会很隆重正式,但因为人多往往只奏事不议事。 日会就是常朝也叫早朝,早朝的仪式没那么严格,尤其到了玄宗时期,举行朝会的场所由宣政殿改为紫宸殿,也就是便殿,日会也改成了五日一朝。 早朝的与会者通常为五品以上的官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大概二百来人。 文武百官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分别从东门、西门进入大殿,夹阶校尉点名、唱名,负责会议记录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对立于殿前左右,宰相居于香案前,文武百官按品级依次排列,一品班、二品班,……,从五品班。 到了卯正二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半,皇帝升阶,起仗,下仗之后,早朝仪式结束,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一个小时。 而在仪式结束之后,才是皇帝和文武百官商讨国事的环节,皇帝为百官赐座,三位宰相坐胡床,其他人一人一个蒲团,席地而坐。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二十四司,御史台,二百多位官员构成了大唐帝国的统治中枢,无数道政令就是通过他们商议、制订、发布,传递至大唐两京十五道,六大都护府辖区,各个附属国乃至异域邦外。 协助他们统治这个庞大帝国的,则是300多个州府,1500多个县的两万多名国家公务员。 大唐帝国的最高领袖,大唐天子李隆基,头戴翼善冠,身穿明黄常服,居高临下端坐在龙椅上,将殿下官员百态尽收眼底。 当他看到不少官员身后都背着一个大锦囊的时候,不禁撇了撇嘴角,着意看了张九龄一眼。 第二十三章 大唐宰相 大唐首席宰相,中书省中书令,张九龄,身材修长面色清朗,年近六十却依旧腰杆笔直,临风玉树般肃立在朝堂上。 张九龄,字子寿,自幼才智过人有神童之名,武则天长安二年进士,先后经历武周、中宗、睿宗,玄宗四朝,几经贬黜却每次都能翻身,真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作为大唐文学家,诗人,文坛领袖,张九龄紫袍玉带,手持象牙笏板,风度仪表无可挑剔,可是极不协调的,他的肩上却挎着一个大锦囊。 似乎是感应到皇帝看向自己,张九龄抬起头来,冲着皇帝微微一笑,然后示威一般,从锦囊中取出七八个笏板来。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其他文官也纷纷打开锦囊,取出里面的笏板,像是武器弹药一般排列在自己身前。 唐玄宗的脑阔有点疼了,这是有备而来啊。 文武百官手持的笏板,是作文字记录的,一般人手一个,这是惯例。 可是规矩到了张九龄那里就变了,张九龄身体不好,话又多,所以每次上朝都会准备一个锦囊,现在也叫笏囊,里面装着好几个笏板。 其他官员也纷纷效仿,上朝的时候一人背着一个笏囊,仿佛不如此不能体现出他们的拳拳之心。 朝会上的事越大,文官们准备的笏板就越多,不但能做记录,还能作为近身搏斗的武器,不但能近身搏斗,还能进行中远程的投掷。 别看文官们斯斯文文,打起架来那也是豁得出去的。 坐在张九龄旁边的是另一位宰相,门下省侍中,裴耀卿。 裴耀卿字焕之,出身河东裴氏,以童子举入仕,去岁因为奏对得宜,被唐玄宗从京兆尹任命为黄门侍郎,旋即拜相。 裴耀卿五十出头,身材中等面色冷峻,颌下留着短须,端坐上胡床上眼帘低垂,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而他旁边的大唐第三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礼部尚书李林甫,显得就有点不淡定了。 李林甫字哥奴,李唐宗室,论起辈分还是玄宗皇帝的叔叔,以门荫入仕,所以和科举出身的张九龄为首的文官集团天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加之他刚刚拜相,朝堂上的党羽并不多,妥妥的少数派。 李林甫敏锐地发现,今天文官们携带的“武器”有点多啊,搞不好他的屁股又要被人给偷袭了。 之所以是“又”,那是因为在三个多月前,朝会上大家为了是否举办皇帝的生日千秋节而吵得不可开交,李林甫不过是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就被身后飞来的笏板打中了屁股。 李林甫心里那个气啊,他是堂堂宰相又不是活靶子,凭什么挨打? 更让他委屈的是,皇帝最终取消今年的千秋节,他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事后皇帝也没有追究行凶者,甚至连询问都没询问一下,御史台也忘了这件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从那以后李林甫和文官集团彻底疏远,就长了心眼,朝堂上他能少说就少说,能躲则躲,功课做在朝堂下就对了。 李林甫腹诽之际,张九龄已然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昂然看向大唐皇帝,朗声道:“幽州捷报,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斩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臣为陛下贺,臣为大唐贺!” 说罢张九龄高举笏板,九十度躬身行礼。 “臣为陛下贺,臣为大唐贺!”武官这边,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同时也是大唐最能打的王爷,信安王李祎,叉手肃声道。 “臣为陛下贺,臣为大唐贺!”文武百官纷纷起身,或者欣喜或者热烈地向着唐玄宗行礼。 李林甫眉飞色舞,索性在大殿上蹈舞起来。 蹈舞是很正式的礼仪,字面意思,就是通过跳舞的方式向皇帝行礼致敬。 按道理说北方战事取得大捷,大家一起跳跳也无所谓,可张九龄的躬身礼也是有讲究的,即表达了真诚的祝贺,也表达了儒家一贯反对武力扩张的态度和立场。 对比之下,李林甫的蹈舞就是纯粹的拍马屁了。 而且,李哥奴的舞姿真的很难看啊。 俗话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皇帝李隆基就非常尴尬,他可不止是大唐皇帝,还是大唐顶尖的文学家,音乐家,舞蹈家,审美之高首屈一指。 李林甫的舞姿,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过李隆基心情很好,如今虽然是开元盛世,但大唐周边的威胁却始终未曾解除,时有战争爆发。 北方的奚人、契丹部落,阴魂不散的东西突厥,西面强大的吐蕃,都给大唐的边境线带来巨大的压力。 而在葱岭以西,崛起的大食人在灭掉波斯帝国以后,正在侵蚀大唐在中亚的势力,早年大唐设置在波斯境内的波斯都护府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张守珪的这场大捷可谓提振人心,提振军心,也能震慑到大唐周边势力。 而且,契丹王死后契丹势必陷入内乱,幽州方向的压力解除,朝廷的国库能节省下更多钱财物资,用于别处。 嗯,这笔省下的军费,足够修缮一下温泉宫了吧? 捏着鼻子看完李林甫的蹈舞,李隆基违心地夸赞一句:“李相有心了!” 嗯,李隆基就是要夸李林甫,他就是不爽张九龄那不卑不亢的样子。 李林甫顿时眉开眼笑,赶紧道:“为此大捷,臣还特意作诗一首……” 打住,一次伤害还不够嘛! 李隆基赶紧阻止道:“诗词乃锦上之花,先亮锦,先亮锦。” 文武百官纷纷松了一口气,李林甫的诗水平如何暂且不说,但写得都很肉麻,真的没法听。 更何况,在张九龄和贺知章面前卖弄诗词,你是认真的? 张九龄继续主持会议,开始讨论朝廷对张守珪的封赏,其实都是之前拟定好的,赏赐为:加授职官为正三品的右羽林卫大将军,加授武散官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加授宪衔也就是虚衔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 只等张守珪将敌酋的贼首献至东都,另外赏赐给张守珪的金银钱帛一应下发,张守珪的两个儿子也加官晋升。 讨论完毕,皆大欢喜。 张九龄抛出第二个议题,在两京及大唐各个州县建立病坊,用以安置、救济无家可归的病患者和乞丐。 第二十四章 奸相,独舞 病坊起源于南北朝,武周时期,武则天开始在全国创办悲田坊,“国家矜孤恤穷,敬老养病,至于安庇,各有司存。” 不过武则天开办病坊是为了崇佛种福田,病坊的开办多依仗于寺院,管理上难免有些混乱。 张九龄建议,将病坊置于朝廷管理之下,朝廷放钱以利钱养病坊,各地医学博士和医学生负责管理,刺史县令进行监督。 佛寺院济世救人的慈善功德也值得肯定,官办和佛寺福田两者并行不悖。 李隆基神色严肃,沉声道:“这是善政,关乎社稷安稳,关乎我大唐子民福祉,着令,户部、工部、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协办,不得怠慢!” “喏!”兼任礼部尚书的李林甫躬身唱喏。 “喏!”户部尚书韩休、工部侍郎贺知章,太常寺卿韦绍、鸿胪寺卿崔琳,同时出列唱喏。 工部尚书杜暹此刻兼任西京留守,帮皇帝看着太子呢,所以工部的活儿只能交给侍郎贺知章来处理。 户部拨钱,工部负责工程,其他都只是辅助,大唐管理僧侣僧籍的祠部隶属于礼部,而管理医学和医生的太医署隶属于太常寺,另外鸿胪寺主管外交事务,但因为大唐外来人口比较多,外国的病人乞丐也要纳入管理。 “来人,给季真拿一个胡床。”天子李隆基忽然说道。 群臣惊愕之际,高力士已经让内侍搬了一个裹着锦被的胡床放在贺知章身边。 贺知章躬身道谢:“臣,谢圣人!” 贺知章,字季真,武则天证圣元年状元及第,也是浙江有史记载的第一个状元,相较于他的诗才,天子李隆基更欣赏贺知章的书法尤其是草书,整个大唐怕是只有张癫子可以比肩。 贺知章已经七十七岁高龄,腿脚都不利落了,所以天子才着意赐座。 嗯,赐座还有一个原因,贺季真这货是个大喷子,老喷子,李隆基有点怕他,所以提前示好。 朝会继续进行,一干国家大事的大致方针讨论完毕,剩下的就是底下人的实行了。 张九龄坐下身来,拿起第三块笏板,手持鸡距笔,开始在象牙板上奋笔疾书。 唐明皇李隆基看得头皮发麻,这厮今天的战斗欲望也太强了吧? 片刻张九龄停了下来,却是气定神闲,一言不发。 嗯,引而不发吗? 朝廷陷入短暂的沉寂,第二相位的裴耀卿这时候站起身来,朗声道:“承蒙圣人厚爱,臣不负皇命,已在黄河沿岸置河阴仓、集津仓、三门仓,征集天下租粮,如今积存粮米达二百万斛,省僦车钱十万缗,关中粮荒,不日可解!” “善!”李隆基大声赞叹,接过内侍递来的详情奏章,仔细阅读起来。 隋朝灭亡、唐朝建立后,老李家足足吃了老杨家二十年的余粮,可最后还是在长安闹了饥荒,究其原因,关中土地开发过度,人口巨增,加之外地粮草运输不便。 为了避开关中粮荒,李隆基不得已每次都要移驾东都洛阳,带着文武百官去洛阳就食,断断续续的算起来,他在洛阳待了有十年了吧? 洛阳虽好,可放任太子留守西京长安毕竟不放心,况且洛阳也没有泡澡的温泉宫啊。 现在好了,裴耀卿疏通了河运,解决了粮食问题,以后大家就不用再来回折腾了。 裴耀卿改革漕运堪称大手笔,不但解决了长安的粮荒,而且提高了粮草转运的效率,减少了转运的消耗,还疏通了南北的物流,受益的不止是李隆基,而是整个大唐。 “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李林甫这厮又开始蹈舞了。 “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百官齐声高呼,却是看向领袖张九龄。 张九龄躬身贺礼,他们也躬身贺礼,就剩下李林甫一人独舞。 其实也有大臣陪着李林甫跳舞,比如卫尉卿杨洄、“伏猎侍郎”萧炅和几位李唐宗室,可他们看着大家都没跳,索性也尴尬地停了下来。 李隆基的视线都没敢离开奏章,直到李林甫跳完了他才抬起头来,嘉许一笑。 他可真不敢开口夸这个皇叔了,皇叔做人没底线,你要是夸了他,指不定他又要当场赋诗一首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了李林甫,这个朝堂该有多沉闷啊。 从姚宋到张说再到张九龄,李隆基真的有点够了,一个个都是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动不动还给他甩脸子,一点情趣都没有! 漕运改革事关重大,牵扯环节方方面面,大臣们足足讨论了半个时辰才大致达成一致。 气氛还算好,虽然有争吵但没发展成武斗。 裴耀卿神色平静坐下来,他如今兼任着江淮河南转运使,手头最紧要的事就是漕运改革,其他次要的工作都写在奏章里,没必要都拿出来讨论。 这就是裴耀卿,不争不抢,不邀功也不邀清名,一心只想把事情办好。 天子李隆基看着安静的中年帅哥裴耀卿,觉得格外顺眼,很好,今天没给朕添堵。 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从高力士手里接过一碗独苓汤喝下去,目光看向第三相位的李林甫。 李哥奴啊李哥奴,你自求多福吧,张九龄就等着你呢。 李林甫偷偷吐出含在嘴里的鸡舌香,手持笏板站起身来,口吐芬芳道:“臣联合礼部、吏部,统筹明年省试,恭贺圣人,如今各地遴选之才子,生徒、乡贡生已相继赶赴洛阳城,天才英才尽集于圣人座下!” 李隆基微微点头,李林甫这鸡舌香没有白含,说得四平八稳,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科考是朝廷选拔凉菜的重要渠道,从开元元年到今年为止,一共有十八位宰相是通过科举任职的,占据了宰相总人数的三分之二。 开元盛世,科举士子功不可没。 以往负责尚书省考试也就是进士试的,是吏部官员考功员外郎,但考功员外郎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位微言轻不说,也显示不出朝廷对举子们的重视。 所以玄宗皇帝有意提高进士考试的逼格,将主持科举的吏部改为礼部,主持的官员也换成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是正四品的大员,相当于现在的文化部副部长,这样级别就很高了。 虽然政策还没有正式落实,但从今年已经开始尝试了,这也得到了张九龄等大臣的支持。 所以说,李林甫的第一奏,算是他的政绩,也算是变相讨好了张九龄等人。 李林甫看到皇帝和大臣们点头,不禁心神大定,躬身道:“臣请,科举考试新开一科,医举科!” 第二十五章 猪队友 医举科? 李隆基先是楞了一下,旋即乐了。 李哥奴啊李哥奴,你的脑筋转得可够快的。 这个提议好啊,既迎合了张九龄开办病坊的举措,又无形中扩大了礼部的权力,可谓一举两得。 张九龄等大臣们本来是撇着嘴的,可听到李林甫的提议也都楞了一下,旋即小声地讨论起来。 说来想去,张九龄也没挑出什么毛病,微微点了点头。 张九龄虽然有道德洁癖但并不迂腐,利国利民的政策他当然不反对。 “善,大善!”卫尉卿杨洄眉飞色舞,大声赞叹李林甫的提议,张九龄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洄一眼。 龙椅上的李隆基也点了头:“李相,相应细则随后呈上,如今举子皆聚东京,群众千万麻衣如雪,不要冻着饿着他们了。” “喏!”李林甫急忙领命,内心里翻腾不已。 朝会上的提议不能以好坏论之,而是以能够得到全员通过来衡量,每一个提议的全面通过,都意味着朝堂话语权的增加。 李林甫斜眼瞄了一下张九龄,心里不禁冷笑,等我把礼部的权力一点一点都攥在手里,你等酸腐文人还想通过科考入仕,做梦去吧! 正视皇帝,李林甫继续道:“日本国遣唐大使多治比广成,奏请开元神武皇帝,诚清大福先寺道璇法师随团一同前往日本,弘法利生。” 朝臣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这种外交事务应该是鸿胪寺负责,虽说礼部也有相关职权,可让李林甫来说有些不合适吧? “臣,卫尉卿,杨洄,有本要奏!”文官队列中闪出一人,双手持笏板躬身道。 天子李隆基点点头:“爱卿有事便奏来。” 杨洄大声道:“臣在官署常与晁少卿探讨日本国文化风物,又从鸿胪寺获悉,日本国大兴佛教然道教却波澜不兴,臣提议,应派遣道教门人随同遣唐使返回日本,弘扬道家学说,彰显我国教之博大精深!” “臣附议!”杨洄身边,卫尉少卿晁衡出列行礼。 晁衡,本名阿倍仲麻吕,日本奈良贵族,开元五年随遣唐使来到大唐,国子监进修后考中进士,历任洛阳司经校书、门下省左补阙等职。 既然做了大唐的官,晁衡自然要站在大唐的角度上出谋献策,况且把道家文化传播到家乡也不是件坏事。 “臣附议!”鸿胪寺卿崔琳出列行礼。 如果以为大唐的鸿胪寺仅仅是一个外交机构那就错了,鸿胪寺还肩负着一个使命,那就是记录国外各地的政经文化,绘制山川地理,嗯,说白了就是收集情报。 这些收集到的情报,对于国家制定相关政策起到重要的参考作用,崔琳也是受到天运司的启发,对情报工作格外上心。 有唐以来,日本国遣唐使至今来了十批,很多日本贵族留在大唐学习生活,乃至当官,可每次遣唐使团返回日本的时候,却只挑他们需要的人带回国,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越是要防渗透,那我们越要往里面塞人。 朝堂的大臣们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纷纷点头。 他们总算搞明白了,李林甫着意提到遣唐使,其实就是为了给杨洄的出场做铺垫。 杨洄马上就要迎娶咸宜公主,成为皇帝的女婿,若是能在朝堂上彰显一下存在感,为朝廷贡献良策,不但他自己面上有光,皇家也有面子不是? 李林甫的这个马屁啊,拍得真好! 嗯,皇帝应该早就知道了,跟着演戏呢。 果然,天子李隆基龙颜大悦,欣然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了。” “喏!”出列三人及李林甫,同时唱喏。 杨洄激动得面色潮红,继续大声道:“王屋山司马仙师学究天人,门人弟子皆为俊彦之选,臣提议,就由王屋山派出道家使团,前往日本传道。” 杨洄的陈词回音袅袅,偌大的殿堂中却陷入诡异的沉寂。 龙椅之上,李隆基面色淡然一言不发,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天子怒了。 李林甫脸色发白,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洄,显然他也没料到杨洄会给自己强行加戏,来这么一出。 高力士惋惜地看着意气风发的杨洄,心里暗自摇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张九龄和裴耀卿也是一脸惊讶之色,悄然对视一眼,差点同时咧嘴大笑起来。 杨洄毕竟刚刚进入大唐中枢,大概不清楚司马仙师和天运司在大唐的地位,才会有这么一个荒唐的提议。 而更致命的,这个提议泄露了皇家机密。 皇帝很忌惮司马仙师吗? 所以要借机将司马仙师的人发配到东瀛岛国? 那么下一步呢,皇帝要对天运司下手了? 有认知的大臣都知道这不可能,然而杨洄的提议中所透露的信息,可不就是这些吗。 大概杨洄从咸宜公主或者别人的口中,听到过皇帝对司马仙师的抱怨之辞,所以才有了这个提议。 他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在帮皇帝的忙,殊不知却犯了大忌。 更不要说,今日令群臣鼓舞的幽州大捷,取胜的关键因素就是天运司的情报,嗯,提供情报的那位天醒者也是司马承祯的弟子。 足足沉默了四五息,李隆基冷淡的目光从杨洄身上移开,看向了李林甫。 不是质问胜似质问。 李林甫赶紧低下头来,一边是心里惶恐,一边把杨洄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李隆基淡淡道:“哥奴,迎请小仙师进京事宜,可办妥了?” 李林甫脑子转得飞快,急忙道:“圣人请宽心,臣携礼部官僚亲自督办此事。” 李隆基点点头,加重语气道:“规格一定要高!” 李隆基真的生气了,而且是有苦说不出。 他若是直接否决了杨洄的提议,当场训斥杨洄,岂不是在告诉别人他真的忌惮司马承祯? 作为大唐天子,他绝对不能示弱。 但他也不能不考虑杨洄一番话带来的影响,所以只能通过提高接待小仙师的规格,来表明他和王屋山之间并无隔阂,以此来安抚司马承祯和天运司。 杨洄茫然又尴尬地退下了,只留李林甫还杵在那里,汗流浃背,活脱脱放在锅里蒸的乌龟。 满朝文武包括天子李隆基都沉默了下来,都在等着李林甫的发言。 嗯,之前的其实都是前戏,重头戏就要来了。 第二十六章 李林甫挨打 如果没有杨洄的画蛇添足,那么接下来的议题就更显得顺理成章,指不定一些大臣会卖给皇帝面子而选择默认。 可是现在嘛,李林甫形势不妙啊。 李林甫能够站立在这朝堂上,是因为他能代表李唐皇族的利益,能够代表李隆基的立场,也能为李隆基挡枪子。 可是你一旦不能代表皇帝的立场了,不能给皇帝挡枪子了,那还留着你干嘛? 李林甫低着头,咬着后槽牙,痛苦得仿佛在经历一场生死轮回。 他能感觉到皇帝正冷眼看着他,正等着借他的口说出今天的正事。 他能感觉到张九龄等人已经磨刀霍霍,无数文臣武将手里的笏板,已经瞄准了他的后脑勺。 他更能感觉到,后宫的武惠妃,李唐皇族的亲王们,正殷切地期待着他的声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是李林甫,我为李唐宗室代言。 李林甫长出一口气,抬头起来,几乎是咬着牙道:“咸宜公主大婚在即,臣提议,将公主的实封户,由五百户加为千户!” 一言出口,李林甫如释重负。 是的,今日朝会的真正焦点,就是要为咸宜公主增加食邑,这是武惠妃的心意,是李唐皇族的心意,更是皇帝的心意。 食邑就是封地,不仅仅只是农户交租纳粮那么简单,它往往是和土地兼并结合在一起的。 李林甫的提议一旦通过,咸宜公主之后,其他公主也会要求增加食邑,进而是其他王族,最后形成定式。 肥了李唐一家,却苦了天下人。 想要在儒家文臣把持的朝堂上撕开这个缺口,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张九龄他们早就准备好阻击了,死不死的,猪队友杨洄又送上神助攻,李林甫其实已经不抱指望了。 果然,想象中的群情激奋并没有发生,朝堂也没有炸锅,因为大臣们都知道,李林甫和皇帝这次输定了。 从朝会开始,李林甫就刻意讨好张九龄和文臣集团,然后和皇帝一起演戏,帮着杨洄抬高身价,赢得大臣们的好感。 按照这个节奏走下去,等李林甫提出为了恭贺杨洄和咸宜公主的大婚,增加公主的实封户,阻力肯定会小很多。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杨洄给自己加戏了,直接毁了这大好的局面。 张九龄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准备的王炸都没用上呢,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作为大唐首席宰相,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臣反对,” 张九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然后转过身来,环视群臣朗声道,“我大唐立国之初,定制公主实封止三百户,开元以来,定制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为限。百姓租赋,所有者国库;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 张九龄口若悬河旁征博引,配合着他的仪容和手势,听得大臣们纷纷点头,满脸激赏之色。 而高高在上的天子李隆基也是看得赏心悦目,心中一再惊叹,九龄的风度简直了,整个大唐除了朕还有谁人能比? 片刻李隆基才回过神来,他娘的这厮在骂我呢,我夸他个鬼啊。 张九龄发言完毕,裴耀卿也站起身来,正色道:“臣多日来考察漕运行走各地,个别府州土地兼并时有发生,失去耕地的乡里百姓不得已结成渠社,以拉纤挖泥为生……” 裴耀卿之后,吏部尚书李暠谏言道:“臣出使吐蕃途中,曾多次盘桓西南边镇,我大唐府兵有年迈者家不能回,白发客死他乡,皆因朝廷土地紧缺,有功勋者疏漏而不能赏……” 好吧,李暠这厮也是李唐宗室,连他都反对。 大臣们一边倒的反对给公主加封地,话说得婉转,无非是说天下的土地不多了,需要土地的人大把大把的,不能只顾着皇家不是? 天子李隆基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爱听不爱听。 也有直言指责的,一位户部大臣慷慨陈词,皇室不该与民争利,以国库奉养。 这就是直接打脸了。 信安王李祎的脸色也不好看,然而还是选择了沉默,他多年在外领兵征战,深知府兵戍边之苦,深知流民之苦,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土地。 另一位李唐宗室,废太子李承乾之孙,河南尹李适之则不悦道:“开元以来,宗室崇佛向道多有赈灾慈善义举,毁家纾难者亦有人在,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李隆基暗自点头,李适之性情疏旷豁达,除了爱喝酒之外生活还算检点,从不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算是宗室里的好苗子。 李林甫也反应了过来,声情并茂道:“如今我大唐开元盛世,国富民丰,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 砰的一声,一只象牙笏板从后方飞来,正正砸在李林甫的后脑勺上。 李林甫被砸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比之遭受的内心创伤,这一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捂着后脑勺转过身来,李林甫面目扭曲,阴鸷的目光环视群臣。 当他发现贺知章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中空空如也的时候,顿时怒火中烧,怒骂道:“贺季真,你个老匹夫!” 天子李隆基的脑阔都快炸了,暗骂李哥奴你个蠢货。 贺知章都快要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多久,你跟他计较个甚,他打你你还能打回去? 是,他打人不对,他殿前失仪,可朕还能下他大狱治他的罪,让世人称赞他的高义却骂朕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关键是,你能吵得过这个老喷子? 四明狂客,狂字可不是随便乱叫的。 其实李林甫骂完也后悔了,贺知章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更让他心悸的是,老匹夫手里还抡着一支笏板。 李林甫心惊胆战,却也不好后退,赶紧求助地看向天子。 皇帝啊皇帝,神武皇帝,我可是代你受难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李隆基还真怕闹出流血事件来,赶紧向着贺知章道:“季真,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武官前列的右金吾卫大将军陈玄礼劝阻道:“贺侍郎,莫要惊动圣驾。” 第二十七章 大喷子 贺知章停下脚步,轻蔑地看了一眼马屁精李林甫,转而瞪着高高在上的李隆基。 就在李隆基感觉不妙的时候,贺知章须发贲张,厉声道:“臣斗胆,李三郎,敢问大唐之天下,是你一人之天下,还是万民之天下?!” 尼玛,果然冲着我来了! 李隆基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气得浑身哆嗦,四处张望。 碗呢,朕刚喝汤的碗呢,砸死你这个老东西。 李隆基真的气坏了,朕把李林甫竖立在朝堂上,就是让你们泻火的,这还不够嘛? 这个老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下次他也得准备一麻袋的笏板,专打这帮不听话的王八蛋。 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皇帝亲近的大臣私下里都会直呼皇帝为“三郎”,但也代表亲昵之意,在朝会上也少有这么直呼的。 大唐之天下,是你一人之天下,还是万民之天下,贺知章的质问更是振聋发聩直入人心。 负责文字记录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也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记录,举着笔杆子变成了木头人。 他们二人分属不同省部,到了月底要把记录汇总核对,然后收档,所以实在不好作假,最终两人的笔最终还是落下来,如实做了记录。 张九龄生怕场面失控增加变数,终于把王炸给扔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恰好挡住了皇帝和贺知章彼此怒视的目光,朗声道:“臣弹劾卫尉卿杨洄,派人擅闯王屋山阳台宫丹坊禁地,试图窃取圣人的灵丹!”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就连李隆基也一脸错愕,连贺大喷子这茬儿也忘了。 杨洄则是脸色惨白目光惊恐,从队列里出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完了完了,我要是知道阳台宫炼制的灵丹是给皇帝的,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盗取啊。 难怪,派出去的人至今都没有回来,原来是出事了。 杨洄的眼泪哗哗流淌下来,哭喊道:“臣一片孝心,只是一时糊涂,圣人开恩啊!” 张九龄瞄了一眼杨洄,向着皇帝解释道:“圣人,朝会之前,奏章和擅闯者的笔供才送至中书省,是以臣来不及向圣人亲禀。” 李隆基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哪里是来不及禀告,分明是故意截留下来,留在朝堂上发难呢。 接过高力士递来的奏章和两份供状,李隆基看完勃然大怒,拍打扶手而起:“放肆,放肆!” 这个杨洄,特么的简直就是个猪脑子,阳台宫禁地也是你能派人去闯的? 这厮还动用了天醒者,你难道不知道司马承祯是何许人也,打谁的脸呢? 那两人竟还想着劫持小仙师,他们真以为小仙师只是一个道童? 快要气疯了的李隆基,正要下令让千牛卫把杨洄给拖出去,但手举在半空还是没落下来。 杨洄和咸宜公主的联姻,事关方方面面的政治考量和利益交换,现在退货肯定来不及了。 杨洄成为他的女婿跑不了了,从重处罚了杨洄,武惠妃和咸宜公主那里都不好交代。 而且今日朝会他一败涂地,要是连杨洄也栽了进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看你干的好事,退朝!”李隆基将手里的奏折狠狠向着杨洄方向砸去,转身拂袖而去。 高力士向着张九龄和裴耀卿报以无奈的表情,后两者也回以无奈的表情。 他们又不是存心要把皇帝气成这样,可事关苍生天下,他们居于庙堂之高,怎么可能放水。 可是话说回来,皇帝你也不应该耍赖皮“怒遁”啊。 张九龄苦笑摇头,向着群臣道:“先去吃饭吧。” 朝会结束后文武百官可以在宫里用餐,这还是当年太宗文皇帝体恤大臣制定的诸多福利之一。 别人有没有胃口张九龄不知道,他今天的胃口肯定很不错。 李林甫像是一只受伤的独狼悄然离去,张九龄看着李林甫有些悲怆的背影,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不说李林甫官声人品如何,只是他勾结武惠妃试图废掉当今太子的举动,张九龄就绝对无法原谅。 “三郎息怒,三郎息怒!”紫宸殿外的宫道上,高力士迈着小碎步追上李隆基,一个劲儿的安慰道。 李隆基脸色阴沉,忽然道:“传王积薪伴驾!” 高力士急忙领命,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王积薪精通围棋,是大唐第一国手,现为翰林院的棋待诏,职责就是陪皇帝下棋解闷。 以高力士对李隆基的了解,皇帝有心思下棋就说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生气,至于几分真几分假,那就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一行人行至出长生殿外,远远就看到两位丽人跪在大殿门前,一位内侍宦官走到高力士身边,轻声道:“高将军,是咸宜公主和寿王妃。” 寿王妃? 高力士惊讶了一下,转而才想起来,咸宜公主赐婚之日,皇帝同时也给寿王赐了婚,是以公主和寿王妃都在神都苑的黄女宫学习礼仪。 想来咸宜公主知道闯了大祸,又怕皇帝真的怪罪,所以特意拉上寿王妃壮胆。 圣驾到来,跪在地上的咸宜公主抬起泪眼,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更咽道:“耶耶,咸宜知错了!” 气头上的李隆基看都没看女儿一眼,冷哼了一声径直走进殿门。 咸宜公主眼泪汪汪,又看向高力士,抽泣道:“阿翁,帮帮咸宜,咸宜真的知错了。” 高力士走上前低声道:“圣人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我自然会帮你周全一二,可不许再惹事了。” “谢谢阿翁!”咸宜公主乖巧点头。 “来人,去取两个蒲团。”高力士正待离去,当看到寿王妃的时候忽然楞了一下。 他上次只是远远见了王妃一面,说实话没什么印象。 此刻近距离观看之下,寿王妃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竟和武惠妃有几分相似。 难不成武惠妃想着,她和皇帝的这段后宫佳话,会由儿子和儿媳妇延续下去,所以才找了个和自己这么像的儿媳妇儿? 杨玉环,高力士暗下记住了寿王妃的名字。 第二十八章 小儿如此酷烈 长生殿,乃是大唐帝后的寝殿,西京长安的大明宫有,骊山的温泉宫有,东都洛阳的宫城内也有。 当年就是在这里,八十一岁的宰相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囚禁了八十一岁的女皇武则天。 寝殿相连的有一间典雅的书房,温暖如春,等高力士赶到的时候,天子李隆基正坐在书桌前,皱眉翻看着那两份供状。 高力士命人在火盆里加了些金丝炭,悄然肃立在一旁,仿佛整个人不存在一般。 “咱们这位小仙师还真敢下手啊。”李隆基莫名一笑,将供状连同奏折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细细看罢,当看到小仙师打断那两位天醒者双腿,让他们沿街乞讨的时候,不禁微微皱眉,旋即笑道:“气性真大。” “这是重点吗?”李隆基看了一眼高力士,“若没有司马承祯的默认,黄毛小儿能如此酷烈?” 高力士赔笑道:“不过那些供奉们也该有人管一管了。” 李隆基若有所思点点头,相比一个孩子,权贵们豢养的天醒者其实更难掌控。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时任天运司玉衡使的刘定高及手下八位天醒者,突然发起叛乱,试图带兵冲击洛阳宫城。 这次叛乱被迅速镇压,成了一桩悬案,就此不了了之。 李隆基其实心里清楚,叛乱和司马承祯无关,和天运司无关,因为这次叛乱的幕后主谋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就是借着这次叛乱,他才有了借口强力介入天运司,逐步架空了司马承祯,两年之后他又下令在王屋山修建阳台宫,索性把司马承祯困在王屋山上。 既然他能利用天醒者,那么其他权贵也能利用。 远的不说,就在去年,渤海国大王武艺的弟弟门艺,潜逃至东都洛阳寻求大唐的庇护,却在天津桥外遭到天醒者的刺杀,如果不是天运司暗中保护门艺,门艺只怕当场就殒命了。 这次刺杀事件的幕后主谋虽然指向渤海王,但内中却另有隐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天醒者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他们卷入的阴谋可不止这一例,所以说李隆基心很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能借着小仙师的手好好清理一番,确实不是什么坏事。 大概司马承祯也是这个意思吧。 李隆基不再多想,成箱的奏折已经搬运过来,还有御史官员的弹劾帖子。 嗯,第一封就是弹劾贺知章这老货的,殿前失仪,殴打同僚,冲撞圣驾,过了过了,不能发配到岭南,罚俸半年吧,当成吉祥物在朝堂上继续供着。 第二封,弹劾卫尉卿杨洄的,过了过了,不能撤职查办,更不能交给刑部和大理寺,毕竟是朕的女婿,罚俸一年吧。 第三封,弹劾李林甫的,那没必要吧,李林甫都一败涂地了你们还揪着不放,再说他是帮朕顶雷呢,朕不要面子吗? 嗯?还有弹劾小仙师的,谁这么无聊,小仙师还不是官员,再说了,家里进了盗贼你还不让人家还手了? 第四封,李林甫的陈罪帖,满篇的委屈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挨打的事,这就是迈向成熟的标志。 李隆基心里明白,李林甫也是让猪女婿给坑了,否则今日朝会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锅就先背着吧,回头朕再给你补偿。 思忖之际,一个内侍上前禀告道:“圣人,太医署的李博士到了。” 高力士的眼皮跳了跳,正待离去,却被李隆基喊住了。 “力士,你留下。” 高力士急忙道:“三郎,外面天寒地冻的,别把咸宜他们给冻着了,我去给他们加两个蒲团。” 李隆基皱起眉头,无奈地摆摆手。 高力士如逢大赦赶紧退下,李隆基望着高力士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这就是高力士,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分寸拿捏得死死的,李隆基最欣赏的也是这一点。 不多时,一位中年男子背着一个药匣子走进书房,躬身行礼道:“臣,太医署按摩博士李云府,拜见圣人!” 按摩博士,太医署从九品下官员,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按摩保健的医师,同时肩负着教学任务。 老李家有遗传的心血管疾病,李隆基也经常头疼,所以着意挑选了手艺高明的李云府,没事就给他做做保健。 当然,只有少数内情人比如高力士才知道,李云府按摩博士的身份不过是个掩饰,他是大唐暗影司的负责人。 “免礼。”李隆基说罢等李云府起身,周围伺候的内侍纷纷退下。 “上柱国最近可好?”李隆基微笑问道。 李云府急忙躬身:“承蒙圣人关心,杨公无恙。” 李隆基点点头,感慨道:“无恙就好,无恙就好,当年追随朕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李云府沉声道:“杨公时刻感念圣人的恩德,是以圣人交代下来的大小事宜,杨公不敢有丝毫怠慢。” “阴兵作乱案可有头绪?” “回圣人,暗影司已锁定几位嫌疑人,只是事关重大牵扯甚多,还需细细探查。” 事关重大? 牵扯甚多? 李隆基不禁笑了,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忽然想到什么,淡淡问道:“最近我那九妹安排了不少人去见小仙师,那些人都查验过了吗?” 李云府早有准备,从药箱中取出一份名单递上去:“回圣人,小仙师要接手天运司,无非是从财力和人力这两方面入手,经过我们筛查,十三人有重大嫌疑。” 李隆基暗自撇嘴,还重大嫌疑呢,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接头游戏,朕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话虽如此,李隆基还是仔细把名单看了一遍,当看到一位里正的名字也在其中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 严格说,里正不算官也不算吏,属于乡村一级的管理者,大都由当地有名望的人来担任,可再有名望,影响力也大不过乡村,这也叫重大嫌疑? 当他看到善无畏国师邀请小仙师一叙的时候,这才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小半个时辰李云府告退离去,李隆基随后打发了咸宜公主,让她在黄女宫禁足七天,抄写十遍《女则》。 武惠妃虽然没有亲自来请罪,却派了心腹宦官牛贵儿前往王屋山。 至于究竟是请罪还是兴师问罪,怕也只有武惠妃本人才知道。 国手王积薪已经在殿外等候,李隆基赶紧召见,终于可以手谈一局了。 什么国事家事,都去球。 第二十九章 鞭打牛贵儿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沈佺期《北邙山》 洛阳以北的邙山,古木森森坟冢星罗棋布,春秋以来无数帝王将相埋葬于此,故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之俗语。 空寂的山野中,十几骑快马疾驰而来,穿过一片荒凉的坟地后,沿着一条古道向北继续狂奔。 一百多年前,兰陵王高长恭就是沿着这条古道奇袭北周大军,为北齐赢得了北邙大捷。 兵贵神速,牛贵儿此刻的心情怕也跟兰陵王一样,恨不得下一刻就赶到王屋山,为他的主子排忧解难。 两位供奉的死活事小,惠妃的颜面事大,若是那两人真的被押解到洛阳,沿街乞讨,惠妃颜面何存? 那位小仙师真是狗胆包天,是觉得自己活够了,还是以为有司马承祯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牛贵儿心中充满恨意,俨然把胯下坐骑当成了某个素未谋面的小屁孩,珊瑚鞭不要钱的抽打在马屁股上。 可怜他胯下那匹“背为虎文龙翼骨”的大宛马,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虐待,剧痛之下只得一个劲的仰头长嘶,真真的渗出“汗血”了。 黄昏时分,牛贵儿一行总算抵达王屋山下,沿着山道策马继续向前狂奔。 “闪开,闪开!”宦官们挥舞着马鞭,肆无忌惮地抽打着山道上的香客,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及到山门前,牛贵儿翻身下马,险些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 大腿内侧那叫一个痛啊,还好没蛋蛋。 来不及检查磨破的伤口,牛贵儿和众人赶紧从马鞍上取下包裹,取出官袍换下身上污秽的衣裳。 牛贵儿换好绯红官服,小心翼翼将一个紫金鱼袋系在腰间,旋即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着山上走去。 按理说他一个五品常侍只能佩戴银鱼袋,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佩戴紫金鱼袋,不过他在武惠妃身边多年,办事颇为得力,就连圣人都对他刮目相看,是以圣人破格赏赐了紫金鱼袋。 这就是身份的象征,这就是得宠的象征,就连李林甫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呢。 果然,官袍再带上紫金鱼袋,牛贵儿一行人畅通无阻,大摇大摆来到了中岩台。 牛贵儿受宠多年绝非孟浪之人,他示意众人在银杏树下守候,自己整理一番装容,向着居中的一间茅屋走去。 向着茅屋紧闭的木门一鞠到底,牛贵儿恭敬道:“牛贵儿见过司马仙师!” 片刻,房间里传出司马承祯冷淡的声音:“来就来吧,打伤沿途的香客又何必呢,数月前惠妃前来阳台宫祈福,捐下一笔香火钱,敢情是为你打伤的人垫付医药费吗?” 牛贵儿脸色微变,直起身道:“事急从权,某也是怕耽搁了惠妃交代的正事,还望仙师恕罪。” 说是恕罪,却丝毫没有请罪的意思。 司马承祯淡淡道:“不知惠妃交代何事,如此紧急?” 跟我装傻是不? 牛贵儿向着洛阳方向拱拱手:“奉惠妃之命,某要将那两名闯入者带走,以家法处置,给仙师一个交代!” 司马承祯笑了:“那你可找错人了,事情是我那劣徒经办的,你得找他要人才是。” 老狐狸,没有你的授意你那劣徒敢自作主张? 解铃还须系铃人,牛贵儿只得恳请道:“还请仙师将小仙师召来,惠妃特意交代,这次灵丹事件根本就是误会一场,还须当面向小仙师澄清。” “惠妃有心了,”司马承祯无奈道,“来人,去把那小子叫过来。” 茅屋门前肃立的小道童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不多时,高莽睡眼惺忪地来到茅屋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着茅屋行礼。 抬起身后,高莽不悦地看向一旁的牛贵儿,还有银杏树下的那帮宦官武士。 老神棍炼制灵丹伤了元气,正需要静心修养,你们这帮孙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小子,牛常侍是惠妃身边的红人,也是圣人身边得力的人,你好生回话就是了。”司马承祯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高莽点点头,不以为然。 起床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这帮人横冲直撞上了山,沿途打伤了不少香客,高莽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这个牛贵儿确实是武惠妃身边的红人,类似于玄宗身边的高力士,绝对的亲信。 那又怎样? 高莽瞄了一眼牛贵儿腰间的紫金鱼袋,向着牛贵儿问道:“牛常侍找我有事?” 牛贵儿也正在打量着高莽,只觉得这小子虎头虎脑还有点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加之司马承祯又隆重介绍了他,牛贵儿不由得对高莽生出几分轻视之心。 他居高临下看向高莽,昂然道:“小仙师,那两位闯入者完全是自作主张,咸宜公主不知情,惠妃更不知情,如今你打也打了,废也废了,不如把那两人交给某,某带回去定会重重惩处他们。” “那可不行,他们闯到我的家里行盗窃之事,还试图劫持我,当然要交给我来处置,”高莽直接回绝道,“也亏得我心情好,否则定会把他们剥皮充草,摆放在山下。” 剥皮充草?! 牛贵儿不禁打个冷战,特喵的这得多大的仇才能干出这种事? 牛贵儿咳嗽一声,耐心道:“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仙师,只要你把那两人交出来,惠妃就会记得你的好,日会定有厚报。” 高莽油盐不进,摇头道:“你们讨要那两人,岂不是坐实了你们之间有干系?牛常侍,听我一句劝,惠妃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放肆!” 牛贵儿忍无可忍,厉声道,“某家看在司马仙师的面子上才和你好言好语,惠妃的懿旨岂是你能违抗的?!” 高莽无奈道:“你不用给我师尊面子,我也不用给你面子,就这样吧。”说罢转身离去。 牛贵儿气得脸色铁青,尖叫道:“来人,拿下这个口出狂言的啖屎儿!” 银杏树下顿时闪出四五人来,挡住高莽的去路,不善的目光看向高莽。 你妹的,给你们脸了是不? 高莽怒了,床气,床气知道不知道? 迎着向他抓来的大手,高莽直接反扣住对方的手腕,猛的一甩。 那位宦官直接横飞了出去,砸在其他几人身上,众人扑通扑通倒了一大片。 高莽从地上捡起一根马鞭,转身回到牛贵儿面前:“你刚才叫我什么?” 第三十章 名满东都 银杏树下,马鞭不要钱一般落在牛贵儿的身上,抽得牛贵儿满地打滚,浑身裹满泥浆。 假如那匹大宛马在场一定会仰天长嘶,报应啊。 “住手,住手!”牛贵儿一手抱着头,一手机智地把紫金鱼袋藏进怀里。 紫金鱼袋是装逼神器,又是御赐之物,千万可别弄脏了。 牛贵儿气急败坏,这个小仙师特么的就是个混蛋,不通人性啊。 后悔也来不及了,牛贵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求饶道:“小仙师饶命,小仙师饶命!” 可惜求饶没用,床气加持的高莽处在暴走状态,把冲上来的几人放倒之后,加大力道狠抽牛贵儿。 牛贵儿疼得死去活来,绯红官袍破破烂烂,血迹一道道渗透出来。 他猛然想到什么,赶紧看向茅屋方向,哭喊道:“仙师,仙师,快让他住手!” 茅屋里,司马承祯萧索地轻叹一声:“牛常侍,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从皇帝下令宣他进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皇帝的人了。” 牛贵儿哭了,真的哭了,他不知道啊。 砰的一声,牛贵儿的脑门上重重挨了一鞭子,直接晕死了过去。 随从们乱七八糟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将昏迷的牛贵儿抬下山,转眼走得干干净净。 爽啊,高莽扔掉马鞭,神清气爽长出一口气。 “小子,感觉很好吧?”司马承祯笑着问道。 嗯嗯,高莽用力点头:“打脸一时爽,打脸一直爽!” “哈哈哈哈,去吧!”司马承祯朗声长笑,出言打发了高莽。 高莽笑嘻嘻地躬身告退,很多默契是不需要言语的,心领神会即可,说了反而无趣。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翌日清晨,王屋山的雪越过北邙山,纷纷扬扬笼罩了洛阳城。 一辆破烂的牛车把“奄奄一息”的牛贵儿拉进城里,牛贵儿挨打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 一边倒的,洛阳市民拍手叫好奔走相告。 这个牛贵儿实在太坏了,仗着武惠妃撑腰干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鱼肉百姓也就罢了,贪财贪地也就罢了,可你他娘的一个没卵子的宦官,强抢了十几个民女给自己当老婆算怎么回事,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虽说京城一半的宦官都讨了老婆,可大家也没啥意见,毕竟都是苦命人,可你好歹学学人家高力士,明媒正娶一个良家女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卑微的洛阳人有苦说不出,大概一个坏人遭了报应,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心理补偿。 而作为正面人物,小仙师也正式进入到洛阳人的视野中。 在大雪中玩耍嬉戏的大人孩子们,只能按照想象中小仙师的模样,堆起一座座的雪人。 嗯,不急不急,明天小仙师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就可以一睹真容了。 比洛阳市民还要高兴的,那就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一大早就得知牛贵儿被打的消息,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如何掩盖一个丑闻? 那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丑闻。 昨日朝会上,李林甫被贺知章打了后脑勺,一时间成为笑柄,气得李林甫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都没露面。 丢人啊,堂堂大唐宰相,遭受文官集团的轮番讨伐不说,还被人打,李林甫也是要脸面的人,怎么好出去见人? 可现在好了,牛贵儿也被打了,迅速抢占了舆论头条,反倒没人关注昨日朝堂上的八卦了。 不行,这把火还要再旺一点,而且热度要一直持续下去。 李林甫第一时间就召来府中亲信,开始推波助澜,大肆宣扬牛贵儿挨打之事,同时把小仙师塑造成一个斩妖除魔、不畏强权的正义化身。 嗯,这是满足老百姓的心理需求,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他负责安排明日小仙师进京的礼仪,皇帝都说了规格一定要高,全城百姓夹道相迎规格够高了吧? 大唐另一位宰相,张九龄得知消息后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小仙师选择了正义的一面,和武惠妃的邪恶势力硬刚,勇气可嘉,忧的是过刚易折,锋芒太露了肯定要遭到打击报复啊。 说起来张九龄也是司马承祯的半个弟子,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小仙师出事,看来明天他要亲自走一趟了。 你李林甫不是也想造势吗,老夫帮你一把又如何? 洛阳宫城,长生殿,接连讨伐了两位胡旋女的李隆基神清气爽,刚起床就收到了牛贵儿挨打的消息。 李隆基放下密折,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忽然向着高力士问道:“力士,你昨天怎么说那小子来着?” “什么?”高力士正用拂尘驱赶着并不存在的炭火烟尘,听到皇帝的话楞了一下,旋即道,“气性真大。” “对,气性真大。”李隆基用力点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高力士这才笑了,试探着道:“三郎,你对小仙师怕是越发有兴致了?” 李隆基点点头:“嗯,和我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高力士心领神会,知道皇帝这句话是真的。 在皇帝之前的想象里,包括他之前的想象里,小仙师大概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道童,想来都觉得无趣。 你要是和司马承祯一样清静无为清心寡欲,那你进宫来干什么? 你要是和那些儒家弟子一样规规矩矩斯斯文文,朝堂上有一个张九龄还不够添堵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位小仙师两次出手,一次废掉了两位天醒者供奉,一次狠狠抽打了牛贵儿,显然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儿。 也可能是他野性未除,毕竟追随司马承祯才不过一年,之前不过是个山村的野孩子。 这样好啊,说明这孩子保留着自己的本性,并没有被司马承祯给荼毒,更没有被玉真公主所教化,真真的一张白纸。 高力士伴驾多年,他最清楚皇帝要的是什么,不是毁灭,而是征服。 一匹烈马,一只野兽,一个女人,肉体上毁灭他们太容易了,也太低级了,唯有征服,灵魂上的征服,才能享受到最大的快感。 此刻的皇帝就是满满的征服欲,大概他已经有了“驯化”小仙师的兴趣,而且兴趣还不小。 至于小仙师得罪了谁、闯了多大的祸那都不是事,抱住大唐第一腿,最粗的那条大腿,其他事能算是事吗? 司马仙师,下的一手好棋啊。 第三十一章 折杨柳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王屋山,中岩台,高莽跪在茅屋前,当背诵完《道德真经》的最后一章已经是泣不成声。 今日一别,生死未卜倒未必,但很可能再也回不来再见到老神棍了。 这位老道为大唐操碎了心,这位老道明年就要走了,只把我一人孤零零留在这世上。 眼泪顺着粉嫩的小脸滑落而下,高莽重重磕头,磕得冰雪飞溅,磕得泥浆满头,磕得咚咚作响。 玉真公主肃立在高莽身旁,也是眼圈通红,几次想要把小师弟拉起来但还是放弃了。 就让你磕一磕吧,这是普天之下唯一值得你我磕头的人。 茅屋里久久没有回音,片刻才响起司马承祯的声音:“小子,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此言何解?” 高莽更咽道:“圣人不会有占有之心,他帮助别人越多,自己也就越充足越满足。” “懂了吗?” “懂了一点。” “那就去吧。”司马承祯淡淡说罢,茅屋陷入一片死寂。 玉真公主含着泪把高莽拉起来,搂着高莽的肩膀向着山下走去。 此次随同高莽进京的,除了麻姑之外,还有十六位男女道童,全部都要造册登记递交有司。 此外还有很多物品也要清点报备,人员物资全部整理妥当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换上“五品洞玄”道袍的高莽,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山门外,早有礼部官员守候在那里,还有宫里派来的宦官,曾经和高莽并肩作战的乔常侍。 高莽再次向着在中岩台方向跪拜,和送行的师兄弟们告别后,乘着牛车缓缓离去。 “小仙师,走好啊。” “小仙师,常回来看看。” “小仙师,俺家的大公鸡给你留着呢,下次回来俺请你吃鸡!” “小仙师,妞妞会一直等你的!” 道路两侧,附近的村民们听闻小仙师要离开王屋山,纷纷赶来送行。 鸡蛋,鸟蛋,咸菜,野味,干果,各种乡间特产一股脑的往车队里塞。 几个村民听说送柳树枝是最讲究的送别礼仪,一时间没找到柳树枝,索性挖了一棵枯死的柳树送给小仙师。 负责保卫工作的乔常侍看着几人抬着柳树走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又是啧啧称奇。 看得出来,这些村民们都是自发赶来的,他没有想到小仙师在附近的声望会如此高。 嗯,车队停下来了,有人在踏歌。 道路一旁,刻着广济方的高大石碑前,十几个穿着褐衣和兽皮的村姑村汉,笑容真诚憨厚,他们排列成一行手拉着手,踩着乱七八糟的舞步,唱着高莽听不懂的乡间歌谣。 高莽感动得稀里哗啦,人群里为啥没有一个叫汪伦的呢,否则可以抄现成的。 高莽乘车将欲行,忽闻陌上踏歌声。 王屋涧水深千尺,不及乡人送我情。 乡亲们踏歌完毕,高莽从车窗外向众人挥手告别,车队继续前行。 礼部准备的牛车很给力,两牛驱动,车厢宽大内饰锦缎座椅,还提前烧好了火盆,车厢当中支着一张木几,凹嵌着装着茶点的果盘。 “妞妞是谁?”冷不丁的,坐在高莽旁边的玉真公主问道。 “你问的是哪个妞妞?”高莽回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公主又想揪小师弟的耳朵了。 雪一直下,气氛有些尴尬。 对面座椅的麻姑从包裹着棉被的篮子里取出一个小瓮,递给高莽,不自然道:“小仙师,这是我炖的豆蔻粥,滋养脾胃有助消化,你喝一点吧。” 嗯,你叫我什么? 高莽错愕看着麻姑,别人叫他小仙师那没问题,麻姑这么一叫就显得生分了。 肯定是师姐交代什么了,高莽不满地看了一眼玉真公主。 公主也听着别扭,无奈道:“好了,各论各的,麻姑你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麻姑急忙点头,腼腆一笑:“莽哥儿,喝粥。” 嗯嗯,高莽接过小瓮和调羹,狼吞虎咽地把粥都喝光了。 玉真公主闻着车厢内淡淡的樟脑味,淡眉轻蹙,忍不住道:“麻姑,下次注意了,别把龙脑豆蔻和龙脑香弄混了。” 啊,弄混了? 麻姑一脸惊愕,旋即愧疚不安地看向高莽。 公主淡淡道:“豆蔻九类,岭南豆蔻,交趾豆蔻,爪哇豆蔻,伽古罗豆蔻,大食豆蔻,大秦豆蔻,每一类的味道和功效都不同,膳食理同炼丹,哪怕错了一味,也会酿成大错!” 麻姑惶恐了,眼圈通红地低下头来。 “哪有那么严重,龙脑香也是补品,师姊,没事的。”高莽赶紧说道,其实第一口他就吃出来了,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真公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麻姑以后是要照顾小师弟饮食起居的,免不了要和宫里人打交道,甚至和皇帝打交道,如此粗枝大叶怎么能行呢? 而且麻姑的性情也太温顺了,自然是因为她太善良,可这很容易被人误解为一种软弱。 那些专门以百姓的善良淳朴为食的贪官污吏,玉真公主见得实在太多了,麻姑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罢了,她和小师弟的性情正好可以互补,也未必是坏事。 那日玉真公主为了高莽毒打两位闯入者之事,心急火燎地去请教师尊,师尊的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这个小子的身上,绝对不能有你我的烙印。 换句话说,哪怕小师弟做事做得再离谱,但只要是出自本性,皇帝都会接受他并且喜欢他。 同样的道理,麻姑自有麻姑的天性,有弊自然也有利,何须她横加干涉? 去伪存真,任性天然,道家不也是讲求这一点吗? 想到这里玉真公主释然了,下意识看了一眼高莽。 现在她信了,这个小师弟能把人心抓得这么准,真是一个妖孽。 麻姑下车离去,玉真公主想了一下,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免得这孩子瞎琢磨。 于是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其实我和王摩诘并无瓜葛,和那李太白更未曾谋面过。” 嗯? 高莽的耳朵竖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师姐的八卦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车厢里,玉真公主吟罢王维的《少年行》,朗声道:“王摩诘,诗、画、乐三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名满长安了,如此才华横溢之人,我自然非常欣赏,便和岐王一起举荐了他。” 高莽挠头,这个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啊。 玉真公主继续道:“坊间传言,王摩诘被贬出长安是因为和岐王走得太近,让岐王观看了皇帝专属的《五方狮子舞》,更有传言是因为他娶了美娇妻,皇帝为我打抱不平,其实这都不是真的。” 看着高莽的眼睛,玉真公主遗憾道:“他被贬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异能觉醒!” 高莽暗叹一声,内心无限惋惜。 王维的母亲信佛,尤为喜读《维摩诘经》,所以将菩萨“维摩诘”的名字拆分开来,为他取了名和字。 殊不知就是这个名字,昭示了王维纠结的一生。 他家世显赫,出身太原王氏,母亲出自博陵崔氏。 他才华横溢,九岁作诗,十七岁写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这等传世佳作。 他名满京城,交好岐王、宁王,为玉真公主所欣赏,成为崔九及无数权贵的座上宾客。 他金榜题名,一举摘得进士头名的桂冠,独占鳌头。 那一年他二十岁,风华正茂。 他原本可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大展拳脚,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赋予他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天醒者。 朝廷对天醒者的戒心显而易见,天醒者是不可能担任高官的,非但不能担任高官,还会遭到很多排斥乃至打压。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李白才会烂醉在长安的勾栏酒肆,高适才会浪迹天涯,高仙芝和王忠嗣只能在西域以命博取军功。 异能觉醒的王维面前只有两条路,接受天运司的收编,或者去做一个甚至不入品的芝麻小官。 王维选择了后者,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为天运司效力的义务,就好像今年考中进士的小鲜肉颜真卿,美其名曰:天运司供奉。 王维考中状元最风光的那年,也是异能觉醒的那年,担任太乐丞的他被贬出长安,前往山东济州,赴任八品下的司仓参军。 明当渡京水,昨晚犹金谷。 此去欲何言,穷边徇微禄。 赶赴山东上任没多久,王维就选择了隐居,一心修佛,由此开启了终其一生的半官半隐的人生模式。 大唐是诗歌的国度,是诗人的国度,诗人们一面崇尚自由,一面却始终心怀报效国家的抱负和宏愿,这让他们陷入到仕与隐的矛盾中无法自拔,王维是典型的代表。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十几年过去了,昔日的游侠少年变成了盘珠子的中年大叔,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玉真公主轻叹一声:“今岁他去了长安,而我却来了王屋山,真真是无缘。” 嗯? 高莽瞪大眼睛,还说你俩没问题?! 公主自觉失言,瞪着高莽道:“你可别乱想,我可不是为了躲他,我是因为要调教你,还不是为了你!” 得,欲盖弥彰不说,还拉我做垫背。 高莽急忙点头,同时用手护住耳朵。 玉真公主没有得逞,恨恨看着高莽,冷哼道:““你很快也能见到他了,张九龄已经擢升他为右拾遗,此刻怕是已经在前往东都的路上。” 真的?! 高莽两眼放光,激动得小心脏怦怦乱跳。 诗佛啊,偶像啊,盛唐三大诗人,我终于能见到一个活的了! 玉真公主看着迷弟模样的高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不解。 王摩诘才名远播,但也远未到万人敬仰的地步。 若论诗才,张九龄,贺知章,王昌龄,崔颢,才情不弱名气更大, 若论绘画,吴道子,小李将军,张萱,曹霸,名扬中外各成一派, 若论音乐,那没法说了,不说梨园的李龟年董庭兰那些大家们,他那三哥皇帝就不是一般的厉害。 等等等等,即便是再往前推个一百年,大唐才子也比比皆是,留下千古大作者大有人在。 当然了,玉真公主深信,王摩诘的才情无与伦比,肯定是要青史留名的人,只是还需要一些历练和沉淀罢了。 显然王摩诘还没有放弃做官,否则也不至于投书张九龄,可是这条路真的适合他吗? 玉真公主太了解王维了,可问题是,小师弟一个小屁孩,从没接触过甚至都没见过王维,他的这股子迷恋劲儿从哪里来? “师姊,那李太白呢?”高莽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玉真公主给了个白眼:“真的没见过,倒是有几位道友向我提及过他,前几年他经张垍引荐去终南别院拜访我,可惜我外出了。” 这样啊,高莽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玉真公主不禁莞尔,怎么着,没有三角恋让你失望了? 公主想到什么,忽然手打着节拍吟唱起来: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高莽不由得听得有些痴了,李白的这首《望庐山瀑布》,他从小学开始就机械背诵,熟悉得都刻在声带上了,却从没想到唱出来会这么好听。 玉真公主的歌喉也不一般,不愧是大唐的文艺女先锋。 一诗吟唱罢,公主坦荡一笑:“李太白的诗雄奇飘逸肆意汪洋,在当今诗坛独树一帜,不但我喜欢,我那三哥也非常喜欢,若是有缘,确实应向朝廷举荐一番。” 高莽再次感慨,李白虽说家里有矿,可商人出身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留给李白当官的路,也只有干谒了。 至今李白还没有放弃仕途,也还生不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的感悟来。 历史上李白获得举荐进入大明宫的翰林院,那要到天宝年间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管了,我可等不到天宝年间,一定要找机会见见这位偶像。 嗯,还有诗圣杜甫,他要参加明年初的科考,应该已经到洛阳了吧? 牛车车厢里,玉真公主打开话匣子,索性将当今的文化名人挨个拎了一遍,谈吐之优雅,说辞之清丽,格局之高旷,高莽耳目一新。 比起后世吹捧的家国天下的才女李师师柳如是之流,玉真公主即便没有绯闻加身,也足以秒杀众生。 第三十三章 邙山阴兵 雪道湿滑,浩荡车队缓慢前行,深夜抵达孟津渡。 王屋山距离洛阳不过二百里行程,孟津渡是洛阳城北方的门户,过了渡口抵达黄河南岸,离洛阳也就不远了。 家住孟津河,门对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书家中否? ——王维《杂诗三首》 黄河二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李白《赠崔侍郎》 夜渡黄河的高莽忽然想起王维和李白的这两首诗,所以说行走在大唐盛世,哪哪都有他们。 大河汤汤,犹如起伏波动的黑色丝绸,从高莽的眼底滑过。 河的对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百名大唐士兵全副武装,如临大敌一般守在码头。 这可不太像是迎接我们的吧? 高莽惊讶不已,玉真公主则面色凝重,显然眼前这一幕触动了她某根敏感的神经。 负责保卫工作的乔常侍也觉察出了异样,带着几名亲信,手扣剑柄肃立在船头,眯眼观察着对岸。 大船在码头边安稳地停下,乔常侍下了船,迎面走来一位禁军统领,两人显然是认得,低声细语了起来。 不多时两人同时登上船,高莽这才看清,那位禁军统领矮壮的身材,眼似琉璃,面部宽阔赤红,不似中原人。 果然,将领向着玉真公主和高莽行叉手礼,用生硬的汉语道:“末将阿史那琼,见过公主,见过小仙师。” 玉真公主微微颔首,向着高莽解释道:“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的王族,依附我大唐后忠心耿耿,多是忠勇之辈,不可怠慢了。” 高莽点点头,向着阿史那琼礼貌回礼。 阿史那,突厥语为“高贵的狼”,据说他们的族群被灭后只剩下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和母狼交合后母狼生下十男,十个男孩长大成人,最终灭掉敌国后重新统治了草原和漠北。 自太宗时期,阿史那家族就有一部分族人依附了大唐,之后的数代人皆为大唐效力,涌现出不少能征善战的勇士,如平高昌、征高丽的辅国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他的儿子,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道真,还有阿史那怀道,等等等等。 和阿史那家族类似的,还有突厥的执失家族,契丹的李氏家族,铁勒的契苾家族,突骑施的哥舒家族,百济的黑齿家族,高句丽的高氏家族,等等等等。 大唐的多元和包容成就了他们,他们也为大唐盛世立下汗马功劳。 阿史那琼得到玉真公主的夸赞,顿时挺起宽厚的胸膛,肃声道:“公主,邙山附近闹了阴兵,皇帝怕阴兵惊扰了你们,是以派末将前来接应。” 玉真公主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蹙眉道:“邙山?” 乔常侍也是苦着脸:“谁说不是呢,都闹到东都脚下了,不过您别担心,天运司已经派人去清剿了。” “派谁去了?”高莽忽然问道。 呃,阿史那琼想了一下,含糊道:“回小仙师,具体人等末将也不知。” 高莽眼珠子滴溜溜转,蠢蠢欲动。 玉真公主看在眼里,示威性地作出一个揪耳朵的动作,冷冷道:“你哪也不许去!” 乔常侍赶紧道:“是啊小仙师,为了迎接您的到来,圣人特许您从正南的定鼎门进入洛阳城,行走天街,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咱可不能辜负了。” 其实乔常侍这一路上都在回避小仙师,几乎不敢和小仙师交谈,原因无他,小仙师把武惠妃得罪惨了,还暴揍了牛贵儿一顿。 万一他和小仙师走得太近,岂不是成了别人打击报复的活靶子? 同为宦官,牛贵儿什么尿性他太清楚了,睚眦必报,无所不用其极! 他躲避小仙师还有一个原因,当初在小山城一起阻截阴兵的那些府兵,雷万春他们至今都没有安置妥当。 朝廷的赏赐倒是给了,土地,金钱,小山城阵亡者的抚恤金,这些都到位了,可这帮人何去何从,却没有一个说法。 高力士将军的意思是,一切要等小仙师进京才能有个定夺,言外之意,如果圣人看小仙师不顺眼,雷万春他们最终还要被发配到安西都护府。 所以啊,乔常侍可不能让小仙师去邙山,否则他也得跟着去保护小仙师的周全。 可就小仙师那股子疯劲儿,谁能保护的了啊? 这帮杀才的阴兵,真特喵的会添乱子。 高莽见众人反对,只得道:“我就是想想,又没打算真的去,那咱们继续赶路吧。” 其实他想去邙山的原因倒不是对杀阴兵感兴趣,而是希望看到天运司的供奉,万一杜甫和王维在里面呢? 可毕竟正事要紧,奉旨进京,这才是重中之重。 车马辎重下了楼船,再加上阿史那琼的护卫队,形成更为浩荡的队伍,继续向着洛阳城进发。 坐上牛车的高莽掀开车帘,遗憾地向着邙山方向看了一眼。 孟津渡西南四十里外,北邙山上古木森森,点点鬼火飘荡闪烁,松涛之声响起,好似无数孤魂野鬼发出呜咽之声。 一座山岗被氤氲的黑色雾气笼罩起来,偌大的坟地上,隆起的小土包密密麻麻此起彼伏,还有穷困潦倒的墓碑。 泥石流冲刷过的地带,四处可见残破腐烂的草席木板,虚土半掩着无数白骨残骸,有些骨头上还清晰地留下野兽噬咬过的牙印。 砰! 迷雾之中,两只阴兵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一个坟包上。 淡淡的白光盘绕在两个阴兵的身上,下一刻,阴兵的骸骨散落开来,胸腔中跳动的红色冥火也随之熄灭。 一位男子顶破迷雾,不急不缓走到两个阴兵的骸骨前。 白衣胜雪,青年男子身材修长卓然而立,面色俊朗星眸澄澈,双鬓如刀裁过一般齐整,如瀑黑发被银丝绳束缚起来,潇洒地垂在身后,整个人越发显得超逸脱俗。 他的金丝腰带上斜插着一根碧玉笛,白皙的手掌上还挑着一串菩提佛珠,十三颗菩提子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似乎是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近身的黑色瘴气都驱散开来。 “逝者已矣,又何必再折腾一番呢?”白衣男子看着散落的骸骨轻叹一声,眉目间露出悲悯之色。 哗啦啦, 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泥土忽然间抖动起来,一只乌黑的手骨破土而出! 第三十四章 东都洛阳 白衣男子看着探出坟头的骷髅手骨,惊讶不已,旋即将手中的佛珠扔了过去。 呼! 十三颗佛珠霎时散开,一个个大如车轮,光芒大盛。 佛珠盘旋成一个圆筒的光阵,将刚刚爬出来的阴兵禁锢在原地。 咔咔,咔咔,阴兵原地踏步,全身骨骼晃动,硕大的骷髅头摆动之时,上下颌骨开合作响。 男子信步上前,近在咫尺观察着挣扎的阴兵。 果然如此,阴兵是被人为改造完毕之后,重新埋进了坟墓里,否则皮甲和骸骨上不会沾染到新土。 到底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 再有,阴兵的骨骼经过某种药水的涂抹,强度也因此提升,药水很可能来自摩尼教。 这种药水能够让尸骸起死回生,势必含有非常特殊的药物,只要天运司分析出药水的成分,就可以按图索骥追踪来源了。 还有,阴兵胸腔中跳跃的冥火,是一颗微小的颗粒,真如天运司所说,材质来自阳燧珠? 不管是大食人还是波斯人,都把阳燧珠视为圣物,而在武后邪阵中阳燧珠也大量使用,因此追踪起来难度很大。 白衣男子眉头紧皱,阴兵事件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如果这些阴兵人为而成,那所涉及到的人力物力,绝非单单一个摩尼教能够支撑的。 那么对方的目的又何在,不可能投入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只是为了吓吓人吧? 嗯? 白衣男子敏锐地发现,阴兵残缺的肋骨内侧,竟然沾着一些黑白相间的小颗粒。 米粒? 男子惊讶之际,本想用手直接把米粒摘下来,可洁癖使然,他还是找了一根木棍,把那些米粒一一挑下来,然后包在手帕里塞入腰带。 男子又观察半天,再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索性收起佛珠灭掉阴兵,信步向着荒芜的坟场深处走去。 呼的一声,一道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翩然落在男子前方。 背着羯鼓的炮王李龟年,惊喜地看着如玉一般的白衣男子,朗声长笑:“摩诘,别来无恙!” 王摩诘同样惊喜地看着来人:“龟年兄,别来无恙!”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别十余年,过往种种纷沓而来,两人执手相看,竟是无语凝噎。 “摩诘,你怎么来了?”李龟年惊讶问道。 王维如实道:“我奉张相、裴相之命,暗中调查阴兵事件,我的任命也与此相关。” 李龟年恍然,旋即心中微震。 虽然右拾遗官职不大,但却是正经的京官,接近朝廷中枢,难道两位宰相的意思是,阴兵事件和朝廷势力脱不开干系? 王维看到李龟年的表情就猜到李龟年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情况未必如此,大概两位相公是怕有人借着阴兵事件兴风作浪,搅乱朝纲,所以命我暗中观察。” 李龟年复杂地看着王维,兜兜转转又跳进了这个圈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机,两人收拾情怀,向着远方山岗上,更大的一片乱坟堆走去。 *** “洛阳,我来了!”拂晓时分,高莽站在洛阳城北的一处高地上,眺望曦光中宏伟庞大的城池,激动莫名。 隋大业元年,公元605年,隋炀帝杨广将都城从长安迁往东京洛阳,命宇文凯兴建洛阳城。 乱世长安,盛世洛阳。 洛阳无险可守为四战之地,然交通发达物产丰富,连接长江、黄河、淮河、海河、钱塘五大水系,是运河漕运的中心枢纽,又能避开强大的关陇势力,是以成为杨广首选。 唐显庆二年,公元657年,唐高宗李治将洛阳设为东都。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唐睿宗李旦改称东都为神都。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女皇武则天改国号为周,定都神都。 长寿三年,公元694年,波斯大酋长阿罗憾联合周边地区的上百位夷长,请命女皇武则天,铸造天枢铁塔于神都,黜唐颂周。 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李唐发动神龙革命,从武则天手里夺回神器,废除洛阳神都称号,复称东都。 唐玄宗李隆基登基以来,十年间坐镇东都,几度兴修水利,扩建洛阳宫苑,将洛阳打造成当之无愧的“天邑”。 高莽俯瞰洛阳城,整个城市犹如一个巨大的棋盘,被分成无数方格,虽然光线不足看得不真切,却也是目眩神迷。 尤其是矗立在洛水北岸的明堂,十里之外看上去就那么高大恢弘,若是近看那还了得? 玉真公主走上前来,看到高莽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想想也是,小师弟出身乡野,被师尊收为弟子后也很少下山,哪曾见过如此宏伟的城市? 玉真公主朗声道:“青龙腾,白虎跃,朱雀舞,玄武动,洛阳自古便是天下之中,王气汇聚之地,是以朝廷又在洛阳周边设置六雄州,十望州,守护东都八方门户。都城修建之时,无一不参照四象五行、星象风水,乃至我道家布阵秘法。” 用手指划出一道线,玉真公主继续道:“邙山上清宫至洛阳南方的龙门,这道南北中轴线上,城南的定鼎门大街也就是天街,向北延伸到皇城的端门,皇城、宫城的重要建筑皆在这条线上,包括则天皇后修建的天枢铁塔、明堂、天堂。” 玉真公主又用手指横向画了一条线:“洛水自西向东贯城而过,对应天上银河,而天津桥便是天河渡口的桥梁,你再看明堂,对应北天正中的紫微垣,法紫微以居中,拟明堂而布政……” 循着师姐的讲解,高莽眼前豁然开朗,外城、皇城、宫城、含嘉仓城,神都苑和上阳宫,以及洛水南北的一百多个坊市,变得整齐有序起来。 天上有的,地上也要有,名副其实的天人合一,若非师姐讲解,他还不知道一座城市会有这么多的讲究。 难怪,她能成为除了长安之外人口过百万的唯二城市,说是世界第二大城市应该也没问题吧? 忽然意识到什么,高莽心中微震,看向玉真公主问道:“师姊,整个洛阳城,怎么像是一个法阵?!” 第三十五章 小仙师进京 玉真公主嘉许点点头:“正是如此,洛阳城是一个大阵,城中又有无数小阵,内外相应环环相扣,等你进了城自会有所感应。” 她看向高莽解释道:“洛阳大阵经过师尊改良之后,对天醒者有着强大的禁制,越靠近皇城和宫城,禁制就越大,所以我才嘱咐你,天枢流珠要收起来,否则会引来警报。” 高莽恍然,原来如此,那这座城市对天醒者也太不友好了吧? 不过也能理解,如果没有这些禁制和限制,皇帝和大臣们怎么可能安心,尤其是李隆基,恐怕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再说了,以天醒者变态的武力值,要是没有禁制的话在城里打起来,只怕打一架就能拆掉一个坊,多大的城市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由此也能推断出来,大唐对天醒者的防备和反制,早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机制,而且非常有效,高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若是没有这套反制机制,李隆基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打压天运司,打压天醒者。 见时候差不多了,玉真公主道:“咱们该走了,这里是禁地,不能久留。” 高莽点点头,下了高坡和车队汇合后,绕过洛阳城的东面,不多时来到洛阳城南,定鼎门外。 天色已经大亮,高大厚重的洛阳城墙,充斥了高莽的整个眼眶。 厚实的城墙犹如铁围,高达二十米的门楼巍峨矗立,城墙之上,门楼左右的两座阙楼以飞廊连接,一字排开,门楼下方是三个高大深邃的门道。 中央的门道外,早有礼部官员等候多时,看到小仙师的车队行驶而来,急忙迎了上去。 玉真公主走下牛车,看到迎面走来的绯袍官员和紫袍官员,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这不对啊,只是城门迎接而已,按照之前定下的礼制,应该是吏部的员外郎,怎么变成级别更高的郎中了? 再有,洛阳地方官员前来迎接的,应该是八品县丞,怎么变成四品的河南少尹了? 疑惑之际,礼部郎中韩泽木,河南府少尹梁升卿,已然走上前来,拱手行礼道:“见过公主。” 旋即二人又向着高莽微笑行礼:“见过小仙师,我等奉皇命在此迎接小仙师进城。” 高莽回礼,心中啧啧不已,两个当代著名书法家,都非常擅长隶书的八分书,巧了不是。 尤其是韩择木,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的叔父,唐隶四大家之一,被后世誉为唐隶第一人。 又有一些官员前来拜见,其后是洛阳城中的道士和女冠,以及和司马承祯相熟的名士,林林总总七八十人。 四只青牛拉着一辆敞篷车行驶而来,牛车被装点得华丽至极,俨如婚车。 高莽懵懵懂懂上了牛车,站在硕大的五彩华盖下,皇家禁卫在前开道,牛车缓缓驶入定鼎门。 礼乐声响起,负责奏乐的教坊和梨园的乐工之中,有人暗自向高莽致意,算是天运司的暗迎之礼。 四驱牛车驶过瓮城广场,穿过门洞之后,高莽豁然开朗,整个人被惊到了。 笔直向北延伸的定鼎门大街,也就是洛阳天街,宽达百米,相当于六个篮球场的宽度,视野无尽开阔。 御道两旁的夹道上已经站满了人,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九里之外的天街尽头。 而天街尽头的宫城正殿,明堂,更是压迫得高莽喘不过气来。 明堂其实位于洛水之北的宫城内,只是视觉上它太震撼了,高达九十八米的宏伟建筑,比之故宫最高的太和殿高出近四倍,犹如矗立在九天之上。 洛城本天邑,洛水即天池。 东都洛阳,地上天国。 开元以来,洛阳天街的道路两侧种满了樱花树,名副其实的“樱花大道”。 天街共有三条大道,按照唐朝交通法规,行人车辆须左进右出,就是从左边的辅路进城,右边的辅路出城,而中间的御道也叫驰道,为帝王专用,寻常人不得行走。 不过既然武则天有开放明堂让群众免费参观的胸怀,唐玄宗李隆基自然也不差,索性也开放了天街御道,所以平日里御道上也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除非遇上重大礼仪或者军情传送,洛阳的武侯才会提前清街戒严。 所以说,小仙师这次进京,皇帝特许行走天街御道,这是极大的恩宠。 早有捉街卫士将御道清扫干净,沿路撒上香粉和干花,是以小仙师的牛车所到之处,香尘四起,万民欢呼。 “小仙师,壮哉!” “小仙师,真乃神仙下凡!” “小仙师,可有婚约在身?” “小仙师,但凡来我天香阁用餐,一应免费!” …… 不少虔诚的道教徒手捧干花或香炉,甚至还有捧着牌位的,向着小仙师跪拜。 敞篷牛车上的高莽,身穿五品洞玄道袍,加之又经过宫廷妇人着意装扮,玉面红唇玉树临风,又在华贵牛车和五彩华盖的衬托下,犹如星君下凡一般。 嗯,我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高莽凭栏而立,频频向着夹道左右的百姓微笑致意,他的心里再次被惊到了,洛阳人民这也太热情了吧! 跟随在后方车上的玉真公主也惊诧不已,直到拿到一封密信,看罢才恍然大悟。 大唐国教是道教,司马承祯是道教泰斗,是唐人心目中神仙般的人物,小仙师作为司马仙师的关门弟子,自然也享受到超规格的礼遇。 加上小仙师痛殴竖阉牛贵儿的壮举,已经传遍了洛阳城,传得有声有色大快人心,这再度激发了洛阳人的好感,是以百姓们才自发前来迎接小仙师。 再者,小仙师这次进京要向皇帝敬献灵丹,这不单单是皇帝一人的祥瑞,更是大唐的祥瑞,盼望过好日子的老百姓自然更高兴了。 各种因素叠加起来,才营造出如此一番狂热的情景。 玉真公主欣慰不已,小师弟开了一个好头,没有枉费她和师尊的一番心血。 最让公主感慨的是皇帝的态度,正如师尊所说,一个拥有独立个性的小仙师,才是皇帝所欣赏的。 皇帝派出超规格的官员迎接小师弟,显见是喜欢小师弟的。 否则的话,即便皇帝考虑到朝堂因素,考虑到小师弟要敬献灵丹,也不会给予如此恩宠。 然而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皇帝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待到这份恩宠消失,雷霆终将落在小师弟的头上。 想到这里玉真公主又担忧了起来,她有点后悔平日里没和高力士多打交道,否则也不至于心无定计。 御道两侧,万民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百姓们开始把香囊和干花向着牛车投掷而去。 皇家禁军们赶紧将狂热的百姓隔开,但还架不住香囊干花雨点般落在牛车附近。 行至千米,牛车已经不堪重负,车上堆满了香囊。 不得已禁军将车上的香囊干花卸到另外的车子上,小仙师的牛车继续沿街前行。 拥挤的人群中,两位书生好奇地看着牛车上的小仙师,神情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掷果盈车,看杀卫玠,怕也不过如此。 第三十六章 天醒少年 二十上下的锦衣书生不无嘲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六岁小儿何德何能,竟至如此阵势!” 他身旁的少年笑道:“子美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只是小仙师痛殴牛贵儿的壮举,就当得起你我浮一大白!” 杜子美也笑了:“诚然,只是我在想,茂挺,待得明年你我二人高中进士,题名雁塔之时,怕也无这番恩遇啊。” 萧颖士,字茂挺,淡淡一笑,他可没有杜子美的自信,毕竟进士考试不是那么容易的。 忽然想到什么,萧颖士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咱们的这位小仙师即将接管天运司!” 什么?! 杜子美一脸惊诧,意识到自己声调过高,赶紧掩住嘴巴。 “茂挺,此话当真?!”杜子美压低声音问道。 萧颖士出身兰陵萧氏,南梁萧氏皇族的后人,萧家如今是洛阳名门望族,更是大唐藏书最丰富的家族之一,结交甚广,消息自然比他灵通的多也准确的多。 可杜子美吃惊之下,还是想确认一番。 萧颖士点点头道:“应该不假,否则小仙师不会这么快进京,看来圣人对天运司,对天醒者的观感有所变化,这对你我二人是好事啊。” 杜子美想了一下,旋即流露出激动之色。 他倒不认为六岁大的小仙师真的要接管天运司,一定是因为司马仙师和皇帝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把小仙师推到了前面。 圣人给予小仙师如此礼遇,态度何止是变化,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是不是意味着,圣人和朝廷对天醒者的打压也会放松呢? 真要如此,他和萧颖士明年的春闺倘若真能高中,也不至于落得个王摩诘的下场。 不对,听说王摩诘也被朝廷调回到京城担任右拾遗,想到这里杜甫又激动了几分。 天醒者的春天还不至于到来,但寒冬似乎熬过去了。 还有李太白,他也应该熬出头了吧! 一想到偶像李太白,杜子美满眼小星星,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萧颖士倒是没注意杜子美的兴奋劲儿,而是目光追逐着小仙师的背影,忽然坚定道:“子美兄,我决定了,无论春闺考中与否,我都会加入天运司!” 什么?! 杜子美再次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颖士。 无论才情还是家世,萧颖士都比他高出几分,在洛阳学子中鹤立鸡群,年龄还比他小。 这样一个少年俊彦,进士头名的热门人选之一,怎么能轻言放弃仕途呢? 萧颖士迎向杜子美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在想,既然是天醒者,那么就不要辜负上天赋予我的异能,赋予我的责任,报效天运司,又何尝不是在报效大唐,更何况,今日的天运司,更需要我等去护持!” “说得好!”不远处两位少年联袂而来,站定后,向着萧颖士投以赞赏的目光。 杜子美吃惊地看着来人,萧颖士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向着两人笑道:“你们来得正好,给你们引荐一位大才子。” 说罢他向着二人介绍道:“这位兄长乃是著作郎之孙,京兆杜氏,杜甫杜子美。” 两位少年看向面容清瘦身材瘦高的杜甫,惊讶不已,同时抱拳,微躬致以兄长礼。 著作郎是官职名,但在大唐却有特指,那就是大唐律诗的奠基人之一,“文章四友”的诗人杜审言。 而京兆杜氏更是西京长安的名门望族,俗语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其中的“杜”,指的便是京兆杜氏。 杜甫脸色微红,向着二人抱拳回礼。 他的祖父是杜审言这个不假,可他的家在河南府巩县,严格说属于河南杜氏这一支,抚养他长大的姑母杜氏,倒是正经的京兆杜氏出身。 萧颖士说他出自京兆杜氏,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身穿道袍头挽道髻的少年,李华,自我介绍道:“赵郡李遐叔,见过子美兄!” 李华身旁,其貌不扬的褐衣少年,贾季邻,自我介绍道:“长乐贾季邻,见过子美兄!” 杜甫着意看了一眼李华,李华的名字他听过,出自赵郡李氏,诗词文章上佳,在洛阳学子中才名很盛,也是明年春闺状元头名的热门人选。 贾季邻倒是没听说过,也未曾见过他行卷的诗词,不过看他穿着如此朴素,想来家族没什么名头吧。 杜甫自然不至于以衣冠取人,只是单从印象上分出个深浅来,毕竟他也出自寒门。 介绍完毕,萧颖士笑道:“我等真是有缘,既是明年春闺的考生,又都是天醒者,等会少不得多喝几杯,我兰陵萧家的美酒,管够!” 杜甫吃惊的同时也恍然大悟,这两人也是天醒者,难怪他和萧颖士如此私密的谈话,竟也让两人给听到了。 贾季邻向着萧颖士抱拳道:“茂挺先前的话,说到我和遐叔的心坎儿上了,我二人也有此心,决意加入天运司!” 哈哈哈哈,三位天醒少年目光交错,同时朗声长笑。 报效大唐的路何止当官这一条,他们三人是要参加科举考试,那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才学。 至于能不能考中,考中了能不能过了吏部的铨选,过了铨选能不能落个好差事,统统都无所谓。 天醒者的身份,唐人的身份,足以保证他们顺利加入天运司。 如今小仙师即将接管天运司,想来天运司要经历一番可喜的变化,以他们的才学和异能,肯定会有所作为。 即便天运司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也有责任去推动天运司的变化,不单单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大唐。 同为天醒者的杜甫,看着谈笑风生的三人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倒不是他来得不洒脱,而是家学所致,身为儒家弟子,他对儒家的修齐治平深以为然,仕途更符合他的志向。 他的偶像李太白,才华都溢到蓬莱仙岛了,性情更是豪放不羁,可还不是没有放弃过仕途的追求? 所谓人各有志,大家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都是为了大唐效力,没有高下之分。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呼喊声:“大家快去天津桥,圣人要在桥上亲自接见小仙师!” 我去,圣人都出来了。 杜甫四人都被惊到了,纷纷向着天街尽头的天津桥走去。 第三十七章 圣驾亲迎 贯穿洛阳城的洛水被称之为“天河”,隋炀帝杨广兴建洛阳城时,便把横跨天河、连接天河南北渡口的大桥称为“天津桥”。 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牛郎星)。 原本的天津桥是一座铁索浮桥,以巨船为基首尾相连,桥身可以铁链拉起,高大的楼船都能从中通过。 隋朝末年,瓦岗寨李密和王世充在洛阳接连血战,天津桥毁于战火。 之后武则天和唐玄宗多次修缮天津桥,改铁索桥为石柱桥,就在前年,唐玄宗再次将天津桥修缮一新。 所以当高莽下了牛车,步行来到桥南的时候,再度被震撼到了。 湛蓝的天空下,长达两百多米的天津桥,犹如一道起伏的彩虹横跨在洛水之上,日月表胜,南北渡口矗立起四座高大的门楼,而在三段巨方石铺就的桥基上,又修建了一些美轮美奂的四角亭。 桥南两岸商铺酒楼林立,敞开的窗户里满是攒动的人头,酒客和游客们居高临下,指着小仙师的依仗热烈讨论着什么。 高莽目不暇接,当看到一座“董家酒楼”的时候不禁乐了,嗯,李白每次来洛阳都在这家酒楼打卡。 桥上已经被禁军戒严,等高莽走上宽达二十多米的桥面,明显感觉到有些空旷。 行至桥上高处,远景逐渐呈现而出。 他的正前方就是皇城和宫城,南北中轴线上的明堂、天堂巍峨耸立,西边是美如仙境的上阳宫,桥的东北还分出一渠,修建了一座斗门亭。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高莽忽然想起白居易的这首诗,四处张望起来。 嗯,那边是神女浦,那边是窈娘堤,回身再看尚善坊和旌善坊那边,洛水走出一道分支,蓄了一个好大的人工湖,应该就是著名的魏王池了。 而在他的脚下,清澈的洛水静静流淌,宽阔的河面上游荡着游船画舫,穿行在云影中,簪组交映,歌笑间发。 天上人间,高莽站在桥上,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大唐盛景,自己也化作了一道风景。 这不是我想象的大唐,而是真实的大唐,高莽的眼圈红了。 “走吧,圣驾已经到了桥中。”玉真公主静静站在高莽的身边,轻轻拍了拍高莽的肩膀。 高莽点点头,回复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一段起伏的桥面,桥左侧的角亭外,赫然肃立着三位紫袍大员。 前面引路的梁升卿和韩择木,看到那三人不禁吃了一惊,赶紧快步走上前去。 玉真公主同样吃惊不已,但一想到皇帝三哥都要出来迎接了,他们三人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 她和高莽低语了几句,高莽一脸惊讶之色,更多的则是好奇。 走到近前,高莽双手负阴抱阳,向着左边一人躬身道:“小仙师见过张相。” 张九龄三人不禁乐了,小仙师那是人家称呼你的,你倒是自称起来的。 大概他们也猜到了小仙师的心思,自称姓名有些不敬,若是辈分放得太低反倒折了司马仙师的名头,自称乳名的话那就更不好了,小仙师出自乡野,万一乳名是“黑臀”、“粪堆”之类的,说出来岂不是更不雅? 嗯,别的不说,小仙师这身扮相真是好,长得也俊俏机灵,不像是个愣头青啊。 张九龄三人观察高莽之际,高莽也在好奇地看着张九龄。 风姿特秀,仪表非凡,开元最后一位贤相,张九龄果然名不虚传。 他向着张九龄身旁一人再度行礼:“小仙师见过李相。” 嗯,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唐奸相,口蜜腹剑的李林甫,不过没有后世刻画的那种尖嘴猴腮的猥琐相,只是整个人有点阴沉沉的。 李林甫的反应要比张九龄夸张多了,一双三角眼看着高莽,有些枯瘦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哈哈一笑道:“今日得见小仙师的风采,真真是星君下凡呢!” 李林甫确实很高兴,在他的努力下,全城都在议论牛贵儿被小仙师胖揍一事,他和贺知章的冲突事件已经沉下去了。 高莽腼腆一笑,继续向着第三位大佬行礼:“小仙师见过李大夫。” 身宽体胖的李适之笑呵呵地看着高莽,好似一个弥勒,不禁赞赏道:“好一个俏郎君!” 李适之为河南府的最高长官河南尹,因为治理洛水有功,前日朝会后被朝廷封为御史大夫,高莽也是刚刚从师姐口中得知。 作为李唐宗室里的好苗子,李适之性情疏阔不拘小节,也是后来杜甫诗中的“酒中八仙”之一,单单只是他的笑容,就比李林甫真诚多了。 在三位大佬及众多官员的陪同下,高莽继续前行,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其实从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刻起,高莽就感受到了法阵强大的无处不在的禁制能量,对他的异能产生天然的压制。 如果说定鼎门只有三成的禁制,那么天津桥南就有五成的禁制,而此刻他行走在桥上,禁制似乎又减轻了。 由此看来,玄宗选择在桥上见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装逼也罢,刷存在感也罢,却也展现出一个帝王的胸怀。 又或者,这位大唐天子拥有强大的自信,认为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 前方数十步外,天津桥最高的桥面上,高莽看到了皇帝的仪仗。 大唐天子李隆基! 一顶华丽的华盖下方,站着三人,中间的是皇帝,左右是如影附随的高力士和陈玄礼。 天子李隆基负手而立,身后是华丽恢弘的明堂,整个人犹如悬立在天空中一般。 李隆基面如满月,嘴角留着八字胡,颌下短须,双眸神光湛湛,不怒自威。 他内着圆领窄袖的明黄袍,外罩一件大袖的鹤氅,头戴十二梁通天冠,脚踏一双卷云纹短靴。 装束简单,却将华夏,胡风,道家,皇权的风格都融合在了一起,非但不违和,反而体现出帝王雍容大度的气质。 在高莽看来,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随和。 希望不是错觉吧,高莽犹如登天一般,从下方走至桥拱上,最后来到大唐天子的面前。 高莽整理衣冠,双手负阴抱阳,先是九十度鞠躬行礼,然后跳起舞来。 玉真公合痛苦地转过脸去,这不是我教的,我绝对没有教过他。 张九龄嘴角抽搐,李林甫低下头来,双肩耸动面颊憋得通红,生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 好哇,终于有一个比我姿态还难看的了。 李隆基则一脸惊愕,难道是我气场太强大,诱发这孩子犯了羊角风? 哦,应该是蹈舞吧,这孩子在向我表达敬意呢。 咱也不说规矩了,这舞姿,哎,一言难尽! 第三十八章 日月当空 嘿,巴扎嘿! 高莽自顾自地跳完,气定神闲对着大唐天子,再度九十度鞠躬,脆生生道:“小子见过圣人,愿我大唐国运祚然,圣人万寿无疆!” “小仙师免礼。”李隆基笑吟吟说道,伸出手来,帮高莽将头上的莲花冠扶正。 一看就是个打小就聪明的孩子,真讨人喜欢。 虽然皇帝只是一个小动作,却传达了极为重要的信号。 天津桥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杜甫等一众天醒少年们目力极佳,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纷纷露出激动之色。 天运司有望,天醒者有望! 玉真公主就站在高莽身后,看到皇帝为高莽正冠,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公主款款上前行礼:“见过三哥。” 李隆基爽朗一笑:“九妹,仙师可好?”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如实道:“炼制灵丹后,师尊便在中岩台闭关清修。” 李隆基感叹一声:“仙师为我大唐鞠躬尽瘁,又为朕劳心劳力炼制灵丹,愧杀阿瞒啊。” 玉真公主沉默不语,阿瞒是皇帝三哥的小名,只有在家人面前才如此自称。 高力士上前半步,微笑道:“圣人,司马仙师炼制的灵丹,是献给您的祥瑞,也是献给我大唐的祥瑞,如此一段佳话,势必青史留名。” 李林甫钦佩地看向高力士,高力士的话既开解了皇帝,也是在提醒皇帝和众人,时辰差不多了,天津桥上景致虽佳,可毕竟不那么安全,风还大呢。 高莽也收到玉真公主的示意,从道袍的夹层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盒,双手高高捧起。 他先是向着王屋山的方向跪拜,旋即才向皇帝跪拜,手捧木盒道:“开元盛世,圣人造化万民,小儿代仙师献上祥瑞,愿我大唐千秋万代,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身边的众人纷纷稽首跪拜,神色郑重。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津桥上,南北桥头,洛水之上,观摩者跪倒在地,同时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城宫城,定鼎门天街,乃至整个洛阳城,无数人放声高呼,声势震天,明堂为之倾然。 天子李隆基面色潮红,看着高莽将一个个玄妙的手印打在紫檀木盒上,那木盒竟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等高莽停下来,李隆基郑重地双手接过木盒,打开木盒后取出更为精巧的天枢晶盒。 长方形的天枢晶盒缓缓打开,五彩光芒从缝隙中流泻而出,犹如朝阳跃出彩霞。 呼! 等晶盒完全开启,一道五色光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天子的头顶上空,五色云气汇聚,犹如一顶华丽的华盖,又如璀璨的光轮,盘旋转动起来。 两颗灵丹也从盒子中飞出来,盘旋在空中,犹如日月争辉,大放光明。 李隆基哪曾想到会有这等异相,一时间激动得无以复加,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犹如下凡的天帝,沐浴在神光之下,而灵丹散发出的奇异的香气,更是令人身心通泰,沉醉不已。 只是灵丹的气味儿就如此醉人,吞服下去那还了得? 特喵的,当初罗公远拿着一块上了色儿的胡饼献给朕,非说是从月宫里带来的宝贝,美其名曰月饼,简直就是诈骗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洛阳城都被天津桥上的异相震惊了,无数人跪倒在地,敬畏地看向天空的五色华盖,看向桥上的大唐天子。 排山倒海的高呼声再度响起,震得洛阳城摇晃,震得高莽耳膜直颤。 李隆基如痴如醉,这时高莽的手印再度舞动起来,将天上飞舞的灵丹牵引回盒子里。 他向着皇帝解释道:“圣人,灵丹燥气已经散尽,只余中正平和,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择时服用即可。” 李隆基如梦初醒,赶紧合上天枢晶盒,将灵丹的灵气锁在盒子里。 看着满地的大臣亲信们一个个怅然若失,使劲地吸鼻子,李隆基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便宜这帮痴汉了。 李隆基推掉高力士伸来的双手,把天枢晶盒鼓鼓囊囊地塞进自己怀里。 龙颜大悦,李隆基眉飞色舞道:“传朕旨意,河南府,不,都畿道府州各县,租、调蠲免一年!” “喏!”桥上众人躬身领命,如此普天同庆的场面,没人那么不长眼驳了皇帝面子。 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传遍全城,再度引来震天的欢呼声。 这一刻,洛阳人爱死小仙师了。 天津桥上,李林甫又开始跳舞了,一边跳还一边向着高莽挤眉弄眼。 高莽惊叹不已,原来蹈舞是这么跳的啊,比我刚才跳得好看多了。 看到李林甫招呼他,高莽索性走上前,学着李林甫的样子,笨拙地跳起来。 玉真公主直拍额头,完了完了,小师弟让这不靠谱的皇叔给带坏了。 张九龄的眼睛那叫一个辣啊,本来想亲自上去示范一下,旋即一想算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李哥奴那小肚鸡肠,他要是上去了肯定被嫉恨。 天子李隆基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在意高莽的舞姿,看着高莽兴高采烈放飞自我的样子,越看越中意。 南华真人所言的“任性”,“天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李隆基中意的同时也有些羡慕,羡慕之余又凭空生出几分伤感。 他的童年可谓不堪回首,事实上在十四岁恢复自由之前,他根本没有童年可言。 在祖母武则天的淫威下,他被囚禁在深宫,连父亲都难得见一面,每日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九岁那年,他的生母窦德妃遭人诬陷,被武则天赐死,随便就找了一个地方给埋了。 偏偏他还要装作什么不知道,仿佛这件事压根没有发生过一般。 儿时的那种惶恐,那种痛苦,那种压抑,非但未曾消退,反而随着他的年长而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福。 收回思绪,李隆基召来礼部郎中韩择木,问道:“韩常侍,小仙师的官职品阶,礼部可曾拟定好了?” 第三十九章 连升五阶 韩择木是大唐有名的书法家,除了事职外还有一个伴驾的散官品阶,三品的右散骑常侍,时人称之为“韩常侍”。 韩择木答道:“回禀圣人,只是拟定了散官品阶,第二十六阶,从九品上的儒林郎。” 李隆基摇摇头:“低了低了,还是宣义郎好些。” 韩择木和官员们咋舌不已,好嘛,宣义郎为从七品下,比之前拟定的足足提升了五阶。 不过这也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是王忠嗣。 当年丰安军使王海宾在抵御吐蕃入侵时不幸阵亡,他的儿子,八岁的王忠嗣被唐玄宗接入宫中收为义子,起步就是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 这还不止,王忠嗣还有职事官呢,从五品上的尚辇奉御,殿中省下属六局之一的尚辇局的一把手。 当然了,散官也好,职事官也好,小孩子封官象征意义更大一些,表示皇帝的恩宠。 小仙师的起点不算低了,按照惯例,以后封了职事官至少是七品起步。 李隆基又沉思片刻,叫来高力士:“力士,杨洄在积善坊有两处宅子,择其一处送给小仙师,你亲自去办!” 高力士急忙领命,闯了大祸的卫尉卿杨洄正在家里面壁思过呢,此时皇帝开了金口,莫说是一套宅子,两套全要了杨洄也只会高兴到鼻涕冒泡。 嗯,杨家不差钱,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更不差钱。 其实玉真公主早就安排好了小仙师的住处,就在定鼎门附近的政平坊,公主清修的安国观也在那里。 但积善坊紧挨着天津桥南,距离皇宫更近,显然圣人要亲自调教小仙师,不希望小仙师和玉真公主走得太近。 这时蹈舞的几人停下来,再度向着皇帝行稽首礼。 在万众欢呼声中,一行人簇拥着圣驾和小仙师,向着桥对岸东边的北斗亭走去。 北斗亭也叫斗门亭,原本只是装饰渠岸所建,后来渐渐演变成唐人送行接风、欢宴雅集之地,规模也扩建了数倍。 冬日里万物萧条,不见花红柳绿,好在天朗气清水天一色,别有一番景致。 亭中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满五颜六色的干果点心,中西合璧琳琅满目。 粗略一扫,高莽的口水流下来了。 婆罗门清高面(千层饼),曼陀样夹饼(夹心饼),千金碎香饼子,天花毕罗(披萨),火焰盏口?(麻球),水晶龙凤糕(糯米糕),枣花酥,豆沙饼,林林总总,甜点就有十八种。 高昌的葡萄干,安南的椰子干,新罗的松子,大秦的胡榛子,以及各类果脯、肉脯,也有十八种之多。 承载食物的容器也非常华丽,金银平脱漆盘,青瓷白瓷叠子,扶余藤盘,波斯银盘,大食琉璃盏,勃律国紫金盏,不同盘子摆放不同的食物,再配以各种造型的摆盘雕花,相得益彰品相不俗。 精致倒是精致,可全部加起来都不够我吃一顿呢。 高莽心里嘀咕,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大概率不会安排正餐了,估计皇帝是要弄个茶话会。 而且这帮人明显都是营养过剩的主儿,不差这么一顿,皇帝的兴致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成列的内侍鱼贯而入,有抬着棋桌棋盘的,有抬着书桌的,有抬着紫檀屏风的,有端着新安紫砂小火炉的,有带着茶具和酒具的,教坊的歌姬乐师在南侧就位,冷清的亭子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高莽瞧什么都觉得新鲜,甚至还跑到一位乐师身边,试着敲了敲乐师的羯鼓。 小孩子嘛,又是头一回进城,看什么都不够看的。 天子李隆基也很高兴,李林甫安排得不错,这样的环境才不会拘谨。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他也能和宰相大臣们随便聊聊,抛开国事的话,大家相处得其实挺轻松的。 天子李隆基坐北朝南坐下,左右是高莽和玉真公主,十几个大臣官员分列就座,一些低级官员或站或坐的环绕在外围。 皇帝谈兴甚佳,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肆意汪洋,时不时的又和玉真公主唠唠家常,询问一下高莽在山上的生活。 高莽不加修饰有一说一,虽说话里话外流露出乡野的土味儿,可胜在淳朴自然。 皇帝自然是欢喜的,这年头能遇上一个在他面前不装的人,真真是太难得了。 张九龄也非常欣慰,他这次专门过来,就是想着帮衬一下小仙师,也算给司马仙师卖个人情。 可现在看来他多虑了,司马仙师算无遗策,璞玉的小仙师,正合皇帝胃口。 咕噜噜, 不合时宜的,高莽的肚子叫了起来,隐隐有雷鸣之声。 看了一眼大唐天子,高莽羞腆道:“我饿了,想吃肉!” 李隆基楞了一下,高力士走上前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隆基不禁恍然,这事怪不得乔常侍和接应的阿史那琼,原本孟津渡那边安排了晚餐,只是邙山闹了阴兵,出于安全考虑,所以他们没在路上耽搁,直接赶回了洛阳城。 李林甫表情夸张地自责道:“瞧臣这记性,小仙师食量甚大,路上又没得吃,这么些拌嘴儿的吃食可不成。” 何止是甚大,简直就是饭桶。 玉真公主神情淡然,说实话她也饿了,只是没有像小师弟那么没脸没皮讨肉吃罢了。 李隆基不以为意一笑:“想吃肉容易,不过御厨那边怕是来不及了,乔忠义,” “奴在。”在一旁守候的乔常侍赶紧走上前来。 李隆基淡淡道:“你去,桥北曹姬的羊臂臑和胡麻饼,杨家烧鹿筋,刘家烧鸡,桥南马家的酱羊肉,哦,对了,康大娘家的雕胡饭也不错,能买的都买来,一定要快!” 等乔常侍带着人一溜烟的跑远了,李隆基向着高莽道:“莽哥儿,是朕疏忽了,这样吧,后晚朕在上阳宫宴请百官,也是为你接风,你想吃什么?” “洛阳水席。”高莽脱口而出。 高莽前世吃过洛阳水席,据说就是从唐朝传承下来的,八凉十六热一共二十四道菜,每一道都带汤水,每一道都很美味,吃法也非常讲究。 如今来到大唐的洛阳,他当然要吃最地道的了。 洛阳水席? 天子李隆基不置可否,大臣们一脸惊诧,玉真公主则面色为之一紧,心头剧颤。 第四十章 痛打御史 洛阳水席确实是东都名菜,但却成名于则天皇后。 武则天当政之时,钟爱洛阳水席,便命御厨改良成宫廷菜肴,之后洛阳水席又从皇宫流入民间,名噪一时。 到了今日,洛阳城内很多家酒楼以洛阳水席为招牌菜,比如桥南的董家酒楼,等等,在座的众人都吃过而且没少吃。 但是,开元以来,宫廷御厨却有意无意回避了洛阳水席,皇宫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洛阳水席。 众人沉默之际,一位绿袍官员大步走到皇帝面前,大声道:“臣,监察御史汪敏之,弹劾宣义郎妖言惑众,妖术惑主,居心叵测!” 众人再次愕然,不知道这位御史唱得是哪一出。 高莽一脸茫然,宣义郎,似乎说的是我? 天子李隆基微微皱眉,目光却是看向张九龄和李林甫。 两位宰相同时摇头,言外之意这家伙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那只能是武惠妃的人了。 李隆基淡淡问道:“汪御史,弹劾之辞,可有实据?” 汪敏之昂首挺胸,朗声道:“圣人容禀,天津桥上,宣义郎以妖术制造异相,放飞两颗灵丹,乃是日月当空之兆,如今他又点名则天皇后推崇的洛阳水席,这明暗都是在为武周张目,其心可诛!” 高莽这才反应过来,特喵的,真是说我呢。 玉真公主瞄了一眼汪敏之,冷冷道:“独阳不生孤阴不长,灵丹出世,原本就是阴阳和合二数,此为天之道,何必牵强附会?” 高莽站起身来,向着皇帝道:“圣人,小子有话要说。” 李隆基点了点头,很好奇高莽会说出什么话来。 高莽离座走到汪敏之面前,抬头看着对方,忽然间跳起来,一拳砸在汪敏之的面门上。 可怜汪敏之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骤然遭到暴击,直接后仰摔倒在地上,血口中散出两颗碎裂的门牙。 皇帝和大臣们都傻眼了,你这叫“有话要说”,敢情嘴巴长在拳头上了? 高莽骑在汪敏之身上,又是一顿乱拳:“啖屎狗,让你胡说八道,让你告我的状,我大唐的格局就是让你这种人给拉低了。” 汪敏之哪里还有半点斯文,被打成猪头哇哇乱叫,陈玄礼和高力士赶紧上前拉起高莽。 高莽抹了一把眼泪,扁着嘴道:“我不吃洛阳水席了!” 天子李隆基有点头疼,你把堂堂御史给打成了猪头,你倒还委屈上了。 不过这个汪敏之确实该打,灵丹是他亲手放飞的,根本不关高莽的事,扯到“日月当空”何止是牵强,简直就是欲加之罪。 这小子有句话说得也好,我大唐的格局,我大唐天子的胸怀,难道还容不下一道吃食? 李隆基淡淡道:“吃,怎么能不吃呢,力士,传令尚食局,后日的晚宴,咱们就吃洛阳水席!” 后日晚宴也不单单是为高莽准备的,他的义子王忠嗣,以及驻守边境的一些大员都在回京的路上,也是为他们准备的。 旋即李隆基又看向高莽,沉着脸道:“有话就好好说,动手打人可不成,念你年纪尚幼,这次朕不和你计较,下不为例!” 好嘛,敢情我这顿打白挨了。 汪敏之眼泪汪汪的,牙碎了一地,心也碎了一地。 大臣们无奈苦笑,平日里皇帝其实是讲道理的,可是一旦护起犊子来,那也是没准了。 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官员,但权力甚大,有纠察百官之责,武惠妃把汪敏之推上御史的位置想必也费了一番工夫。 可惜了,汪敏之这没来由的弹劾,固然取悦了惠妃,却扫了皇帝的兴致,殊为不智。 前有惠妃的两个供奉,再有牛贵儿,现在又是汪敏之,看来这位小仙师和武惠妃的八字,相冲得厉害。 悲催的汪敏之被内侍搀扶了下去,李隆基沉思片刻,忽然看向张九龄:“子寿,莽字作何解?” 张九龄回道:“草木繁盛为莽,广大辽阔为莽,再者,粗鲁冒失也为莽。” 李隆基点点头,又看向高莽:“莽哥儿,你听到了,朕今日就赐你个字吧,怀柔如何?” 张九龄等大臣纷纷点头,“怀柔”这个字好,正好能调和一下这位小仙师的暴脾气。 皇帝赐字,也算是一种荣耀,不少人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高莽乖巧地躬身道:“谢圣人赐字!” 高莽,字怀柔,从今天起,我也有字了。 玉真公主拿着一个漆木衣箧走上前,嗔怪道:“穿着道袍打架成何体统,去换了常服。” 高莽不好意思一笑,接过衣箧向着紫檀屏风的后面走去。 亭内众人自由活动,聊天的聊天,品茶的品茶,煮酒的煮酒,吟诗作对的吟诗作对,擅长音律的李林甫抱着一把琵琶,悠然自得地弹奏起来。 高莽换完衣裳,这时乔常侍采购的民间吃食也送到了,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高莽饿坏了,一则是因为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再则为了抵御洛阳城的禁制,他的损耗也比平日里大。 幸好他听从师姐的话,没有把天枢流珠戴在身上,否则负重的消耗更大。 面对满桌美食,高莽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狼吞虎咽,吃烧鸡都不带吐骨头的。 李隆基看着高莽的吃相,先是惊愕万分,渐渐的有些恍惚。 遥想当年,祖母武则天将他们一家人软禁在深宫,时不时的禁断伙食,他没少过忍饥挨饿的日子。 记得那年他过生日,老丈人王仁皎偷偷拿着一件衣服出去当了,换回来一斗面粉,为他做了一顿汤饼,他是流着泪把那碗汤饼给吃光了,那时候他的吃相,想必比高莽还要不堪。 收回思绪,李隆基站起身,轻抚高莽的后背:“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风卷残云,高莽扫荡了大半的吃食,总算吃到了八分饱。 呃,好满足,高莽喝下一大罐山楂水,打了个饱隔。 “怀柔,”那边正在观看围棋对弈的天子李隆基,忽然向着高莽招了招手。 高莽赶紧擦了擦嘴,向着皇帝走了过去。 当初天才儿童李泌进宫面圣,李隆基就是拿围棋考校李泌的才华,看来今日他也得过这一关。 果然,等高莽走上前,李隆基微笑道:“司马仙师棋艺高深,几合于道,想必你也得其真传吧?” 第四十一章 妙语连珠 大唐是围棋的国度,男女老少都很喜欢,更为儒、释、道三家的修行者所推崇,二人对弈美其名曰:手谈。 大唐中书省下属的习艺馆,专门设置了内教博士,负责教导宫人下棋,可见朝廷也非常重视围棋。 所以今日随同皇帝来的大臣亲信,包括皇帝本人,无一不是围棋高手,呃,除了李林甫。 面对皇帝的询问,又见众人都向自己投来目光,高莽谦逊道:“略通一二。” “哦?”李隆基兴致大起,手指棋盘问道,“那你来说说,局势如何?” 高莽明白,这是皇帝给他出的第一道题,便向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看去。 唐朝围棋的棋盘有多种规格,九道,十三道,十五道,敢在十九道棋盘上对弈的肯定是高手。 只见紫檀木的棋盘上,黑子招式凌厉,追逐着白子的大龙一路猛攻,招招不离对方的后脑勺。 白子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犹如四两拔千斤,借力打力,独眼的大龙已经钻进对方的目里。 双方的纠缠到了白热化,任何一方只要走错一着,满盘皆输。 高莽观看片刻了然于心,向着皇帝道:“圣人,黑子呢,为腹不为目。” 为腹不为目? 李隆基先是楞了一下,旋即朗声大笑:“妙哉!” 张九龄等围棋高手也是眼睛一亮,嘉许地微笑点头。 为腹不为目,这句话出自《道德真经》第十二章,原意是圣人不应该追求过分的享受,有过多的欲望,只要保持正常的温饱就好。 对应着棋盘上的局势,黑子是主攻的一方,全盘没有多少目数,却始终在中腹地带集结子力,绞杀白子的大龙,可不就是为“腹”不为“目”? 高莽借用这句话,也是点出了黑子热衷于攻杀乱战的刚猛棋风。 “哈哈哈哈,三郎,咱们这位小仙师有点意思。”对弈一方,持黑的华服老者落下一字后,发出爽朗的笑声。 李隆基微微一笑,高莽向着老者恭敬行礼:“小子见过宁王!” 他先前吃饭的时候已经看见了,皇帝见到这位老者都要执手行礼,口称“大哥”,能被皇帝称为大哥的,自然就是宁王李宪了。 当年唐睿宗立太子,若是依照立长的规矩,皇储应该是长子李宪,只是李宪不爱江山爱美人,或者说知道自己斗不过三弟,就把太子之位让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登基后,宁王就成了一个风流王爷,每日风花雪月,从不过问朝政,大唐王爷里除了已经过世的岐王,大概就他最会玩了。 宁王斜伸出一条腿探出软塌,慵懒地依靠在软垫上,微笑看着高莽:“为腹不为目,若是旁人如此说,某只当是讽谏呢。” 高莽笑嘻嘻道:“小子可不敢。” 张九龄等大臣不禁有些尴尬,宁王的穷奢极欲那是出了名的,他们都没少劝谏乃至弹劾宁王。 宁王性情豁达,随手将身边的紫玉笛拿起来,递给高莽:“来得匆忙也没什么见面礼,这只紫玉笛就送给你吧。” 众人为之侧目,不说这支笛子本身的价值,它几乎就是宁王身份的象征,这就送人了? 高莽看向天子李隆基,见皇帝微微点头,他才接过紫玉笛,躬身道谢:“长者赐不敢辞,谢宁王!” 宁王对面,大唐国手王积薪,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经过长考之后,终于落下一颗白子。 宁王直起身来,倒也不急着应对,而是向着高莽笑问:“小子,那白子呢,作何评价?” 众人纷纷看向高莽,眼中充满笑意。 高莽眼珠子一转,脆生生道:“白子嘛,终日行不离辎重。”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宁王更是乐不可支,拍案叫绝。 终日行不离辎重,同样出自《道德真经》,第二十六章,原意是圣人远行,从来都离不开辎重补给,引申为君子德不离身。 再看棋盘,白子一方棋风保守重视实地,但凡行棋,势必先搭出一小块的根据地来,这就好像一个人远行,走到哪里都拉着一辆补给车。 高莽的比喻如此生动,画面感如此强,众人自然是心领神会。 他们再看着执白的王积薪尴尬的笑容,更是觉得有意思,笑声更大了。 了不得,对棋局把握如此精准,又能巧妙化用《道德真经》,不愧是司马仙师的弟子。 先前因为高莽动手打了御史,很多官员都心生不满,觉得高莽过于粗鲁,可经过高莽两次精妙的点评,他们对高莽的好感值又重新拉了上来。 最开心的人自然是天子李隆基了,他就知道他的直觉没有错,这孩子太有意思了。 当年机缘使然,天子李隆基和张说手谈一局,顺带着考校了七岁的神童李泌。 时任宰相的张说指着棋盘出了上联: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李泌从容对出下联: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才,静若得意。 张说惊叹不已,由此坐实了李泌神童的名气。 可在李隆基看来,李泌回应得固然是好,但却太正经,失却了孩童本有的天真。 今日高莽的两句点评,可谓妙趣横生,更合他的胃口,比之李泌才情也不差。 高莽向着王积薪躬身道:“晚辈戏言,王国手还望勿怪。” 王积薪哪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再者高莽也没说错,他常年和贵人下棋,更注重掌握分寸,自然是求稳为上。 “好了,这盘老夫输了,”王积薪的对面,宁王推枰认负,然后手指着高莽,兴致勃勃道,“小子,咱俩来一盘。” 高莽一脸为难:“见贤思齐,小子还是想和王国手请教一盘。”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不少人对着宁王发出嘘声。 天子李隆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高莽的脑袋。 宁王那叫一个尴尬啊,卵蛋的见贤思齐,你小子不就是说我的棋太臭,不愿意跟我下嘛。 旋即他哈哈大笑,爽快地站起身来,让出了位置。 童言无忌,小子说得也没错,王积薪毕竟是大唐第一国手,如果不是王积薪让着他,他早就输了。 高莽向着身边的宁王赔笑,却没有急着坐上去,而是向着天子李隆基道:“圣人,我想换个玩法。” 玉真公主不禁翻个白眼,又来了。 第四十二章 力压国手 新玩法? 李隆基惊奇不已,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好奇之色,不知道怎么个新玩法。 别看张九龄他们人五人六的,其实都爱玩,都会玩,文人玩起来花样更多呢。 高莽脆生生道:“新的玩法呢,就叫夺时快棋。” 夺时快棋? 众人不明所以,但明显兴致更高了,尤其是宁王,见猎心喜,一个劲追问怎么玩。 高莽笑而不语,直到师姐拿来一个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两个沙漏。 巴掌大小的琉璃沙漏,和寻常沙漏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沙漏上下连接的窄处,横插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高莽随手拿起一个沙漏,竖直放着,然后转动银色的钥匙,机关弹片打开,银色的细沙流淌了下来。 等高莽再次转动钥匙,机关弹片堵住漏沙的小口,沙子停止向下流淌。 高莽解释道:“沙漏的总计时为两刻,所以对弈的双方,各自都有两刻钟的时间。” 王积薪最先领悟过来,询问道:“也就是说,我方落子后,便可停止沙漏,待得我方再次行棋,便要打开沙漏?” 高莽点点头:“正是此理,每下一步棋,都要用沙漏计时。” 宁王忍不住问道:“若是沙漏的沙子流干净了?” 高莽向着宁王道:“那便开始夺时,每一步棋须在三十息内走完,最后十息倒计时提醒,逾时未落子判负。” 众人不禁恍然,这便是夺时快棋啊。 仔细盘算一下,两人对弈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名副其实的快棋。 等到沙漏用时完毕,三十息一步棋的夺时,想想都觉得紧张刺激。 张九龄最初觉得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平日里他们忙起来根本没时间下完一盘棋,但若是把时间限定在半个时辰,一盘棋怎么都能下完了。 话不多说,高莽和王积薪已经在棋桌前坐下,高莽持黑受先无需帖目,率先落下黑子,点在棋盘的星位上。 王积薪挂角应对,然后赶紧拧住身边沙漏的钥匙,止住了流沙。 高莽打开沙漏,再次挂角,拧住钥匙。 双方你来我往,片刻就完成一个奇特的布局。 之所以奇特,那是因为高莽的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违背了当今棋理。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高莽如此奇特的下法,竟然获得了凛然的优势。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对局的王积薪看不懂了,观战的围棋高手们都看不懂了。 高莽心理直乐,当年以阿尔法狗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横扫棋坛的时候,他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世界第一人李世石为捍卫人类围棋尊严而施展出的惊天一挖,几度让他泪崩。 自此ai围棋成为了主流,衍生出众多的ai定式,高莽也渐渐想明白了,大道殊途同归,数学大概也是道,无非是计算的极限取代了形而上的一统观。 也许有一天,围棋的ai定式还会演变成ai公式,那也不过是对棋道的高度概括罢了。 高莽在棋盘上所下的,正是已经概括化的ai定式,是经过人工智能上百亿次演算后确定下来的最合理应对着法,取得布局优势自然不在话下。 而进入到棋局中盘,才是真正考验一个人棋力的时候。 几乎同时,两人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沙漏里的流沙也在无声中飞速流逝。 王积薪的压力越来越大,一则是原本就落在下风,二则高莽的着法新颖怪异,他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计算应对。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王积薪已经习惯了下慢棋,对于新玩法实在是不适应,时间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王积薪身体前倾,紧张地盯着棋盘,棋盘中腹,高莽的黑子硬生生拔出一朵花来,让他的形势雪上加霜。 “积薪,你的沙漏空了。”宁王幽幽地说了一声,怎么有点幸灾乐祸? 王积薪不禁一惊,旋即听到水滴落在银盘上清脆的滴答之声,心里就慌了。 二十滴响罢,一个内侍尖细的声音接着响起:“十、九、八、七……” 当内侍倒计时数到“三”的时候,王积薪赶紧落子,如释重负,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高莽的沙漏里还有一半沙子呢,他不紧不慢打开沙漏,思索片刻后落下黑子,却是一手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 嗯,就是要增加你的计算负担,高莽不紧不慢关上沙漏。 催命一般的滴答声再度响起,王积薪麻爪了,高莽这步棋明显脱离了主战场,他看不透高莽的用意何在。 “十、九、八、七、六……”当内侍数到“一”的时候,王积薪匆忙落子,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观战中人也是一脸紧张之色,纷纷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棋盘,感同身受,他们也被读秒声摧残得不轻。 不得不说,这个玩法太变态了,呃,也太刺激了。 纵观棋局,高莽的优势其实并不明显,还不如布局阶段的优势明显,由此可见,王积薪的中盘实力非常强,所以追上来了。 奈何时间啊,王国手的时间太紧张了,读秒声的催促下已经下错了好几步,彻底陷入被动。 哎…… 王积薪再次走错了一步,竟然葬送了右上角的一块孤棋。 眼见着高莽抓住机会,直接破了孤棋的眼位,所有观战者不禁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旁观者清,若在平日,王积薪根本不可能犯下这样低级的失误,大唐第一国手,何曾这么憋屈过? 对,就是憋屈。 “十、九、八、七……” 读秒声再度响起,天子李隆基阴沉着脸循声望去,真想把这个小太监拉出去砍了。 旋即他哑然失笑,他一个观战者都如此心思,可见对弈者对这读秒是何等的深恶痛绝。 读秒声结束了,王积薪迟迟没有落子,无奈苦笑道:“我输了。” 他白白送给高莽一个大角,而棋盘越来越小,即便他收官再完美,也无法弥补目数上的差距。 观战众人再度发出惋惜的叹息声,却也为王积薪的解脱如释重负。 平心而论,高莽的棋力并不高,和王积薪之间的差距很明显,大概也就比李林甫强一点。 可高莽的布局太惊艳了,而且自成体系,棋理更高深,所以才会对王积薪形成压制。 当然话说回来,以高莽六岁的年龄,能把围棋下到这个地步,能对围棋有这样的领悟,说是天才丝毫不为过。 布局超前也罢,利用快棋规则也罢,他战胜了大唐第一国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此一战,小仙师扬名天下。 第四十三章 暴殄天物 赢了棋的高莽也是累得不行,心想总算是过关了。 放下手里的棋子,高莽向着对面的王积薪拱手道:“侥幸侥幸,承让承让。” 玉真公主笑着对王积薪道:“王待诏无需多想,师尊也曾着了他的道,连输四盘,还搭上两坛百年的猴儿酒。” “哈哈哈哈,”宁王李宪开怀大笑,“司马老儿,不,司马仙师竟然也有吃屁的时候。” 看到玉真公主不善的目光向着自己瞄来,宁王赶紧摆手赔罪,示意九妹自己失言了。 王积薪直接忽略了宁王的话,向着高莽好奇问道:“小仙师的着法新颖独特,另有一番格局,敢问是从哪个古谱上学到的?” 众人纷纷好奇地看向高莽,尤其是天子李隆基,发现新大陆一般,心痒难耐。 高莽信口胡诌道:“是一本名为《天河十局》的棋谱,为一位道家仙长所著,晚辈也是在王屋山的藏书中,无意中找到这本古代棋谱。” 众人惊叹不已,竟然出自道家秘籍,这就难怪了。 “棋谱呢,快拿给我看看。”宁王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催促道,他也不想想皇帝都没过目呢能轮得到他? 高莽腼腆一笑没说话,玉真公主悻悻道:“大哥就别想了,咱们这位小仙师啊,为了提高自己的棋艺,把古棋谱撕碎以后拌上蜂蜜,全部吃进肚子里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特么也行? 李隆基一脸沉痛,大嘴巴真想呼在高莽的小脸上。 暴殄天物的他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好歹你吃个手抄本不香吗? “你个瓜娃子……”宁王也怒了,恨不得给高莽灌上十斤巴豆,让高莽把棋谱给拉出来。 王积薪更是郁闷得几乎要吐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他一生痴迷围棋,心无旁骛,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大唐第一国手。 而不为人知的,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国手,只是一个棋待诏,他还是一位天醒者,肩负着保卫皇帝的秘密使命。 以棋入道,这就是王积薪的修炼方式,所以高莽提到的棋谱不单纯是棋谱,更是他突破修炼瓶颈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在他回想起高莽布局行棋的时候,已经有所领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然鹅,秘籍的原本,竟然被高莽给吃了! 呜呼哀哉,特喵的这叫什么事。 高莽没想着自己犯了众怒,急忙道:“古谱的内容我还记得不少呢,等闲下来默出来就好了。” 《天河十局》是不存在的,《当湖十局》倒是可以抄出来应付一下,虽说不是ai风格,却也领先一千年呢。 众人闻言一脸无奈,却也算有了一点安慰,王积薪只能指望着,小仙师能尽量还原出古谱上的内容。 经历一番心情起落,宁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围棋的新玩法上。 宁王蠢动不已,斜睨张九龄:“张相,你我来一盘,你弹劾我的事就此揭过,如何?” 张九龄苦笑:“宁王有此兴致,某自当奉陪。” 好嘛,敢情这夺时快棋,还能化解朝廷矛盾。 两人都无胜负之心,宁王喜欢棋盘上杀伐的快感,而张九龄行棋是为了领悟儒家的中正平和。 大概有了高莽和王积薪那一盘的前车之鉴,两人在用时上都非常小心,尽量采用自己熟知的套路,减少计算量。 可即便如此,时间还是飞速地流走,两人沙漏的用时都消耗一空,双双进入到读秒阶段。 三十息一步的超快棋,紧张刺激,饶是注重仪表的张九龄,也是一脸紧张之色,额头现出细密的汗珠。 宁王终究棋力有限,持黑的他棋形碎裂,最终选择了玉碎,被张九龄屠掉了大龙。 输是输了,可宁王的火气也上来了。 他瞪着那位负责读秒的小宦官,怒不可遏:“来人,把这个小奴给我拖出去,狠狠打!” 好吧,朕也觉得可恨,该打,李隆基点头。 可怜的小宦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被禁卫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哇哇直哭。 郁闷的宁王逡巡众人,目光锁定一人,忽的眼睛一亮:“李相,咱俩来一盘!” 李林甫赶紧笑眯眯地点头,心里却在暗骂,你个臭棋篓子,也只能拿我开刀。 天子李隆基心痒难耐,却也不好占先,转眼看到那边高莽正在煮茶,便走了过去。 “大家,”坐在高莽对面的两人,高力士和陈玄礼同时站起身来,等皇帝坐下后他们再坐下。 平日里他们称呼皇帝为“圣人”或者“大家”,再私密一点就称“三郎”,不过这等雅集场合,称呼“大家”更为妥帖。 李隆基坐下后,好奇地看着茶桌上的茶具,很是新奇也是不解。 这也太简单了吧,不说配料的盏碟,茶碾茶罗什么的都没有,茶筅也没有,怎么打出雪白的沫浡? “三哥,”玉真公主走上前来,笑着解释道,“这套紫竹茶具,乃是怀柔亲自制作,包括这茶叶也是他自己炒制而成,名曰道茶。” 道茶? 李隆基惊讶不已,茶叶敢冠名以“道”,那可了不得,竟然还是这小子自己动手炒制的。 忽然想到什么,李隆基笑道:“可是采用陈藏器之法调配的药茶?这个朕知道,当年陈藏器用药茶治愈好寿王的顽疾,朕还封他为茶疗鼻祖呢。” 玉真公主摇摇头:“三哥猜错了,你一喝便知。” 说罢玉真公主微笑不语,看着高莽在那摆弄茶具。 从小师弟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皇帝的考核,说得夸张一点,小师弟今日的表现将决定他的前途乃至生死。 截止到目前为之,小师弟表现得非常出色,比她想象中还要出色,当然除了打人那一段。 然而玉真公主深知,要得到皇帝的欣赏乃至喜欢,得到大家的认可,标新立异固然重要,雅趣也不能丢。 所以她有意安排高莽煮茶,亲自为皇帝展示一下茶艺。 嗯,小师弟也有特文静的一面。 第四十四章 墨宝 斗门亭内,乐师奏响了《清乐》,高莽从茶箱里取出五个紫竹斗笠杯,还有一个竹节提梁茶壶,成排摆放在面前,旋即将身旁小火炉上的银壶提起来,用开水烫了一下茶壶和杯子。 取出竹筒封装的茶叶,用竹片铲了一些放在茶壶里,又额外铲出一些放在竹瓦上,递给陈玄礼。 这既是为了让皇帝鉴赏茶叶的外观,也是为了检验是否有毒。 李隆基好奇不已,这道茶通体幽绿,形如雀舌,很是好看,凑到鼻前轻闻,竟有一种清新的香气。 李隆基沉思不语,惯性思维下,他首先想到的是该用何种香料,何种调料来搭配这种香气。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高莽直接将银壶的热水倒入提梁茶壶,旋即将茶汤倒入分茶的公道杯中。 用茶叶水烫过杯子,高莽笑道:“此为洗茶,一则洗去茶叶的浮尘,二则激发出茶叶本身的香气。” 说着话,他将四个竹垫放在四人面前,又用竹镊子夹着洗过的斗笠杯,放在茶垫上。 再次将热水倒入茶壶,出茶,分茶,高莽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分多也没有一分少,有一种说不出的朴素之美。 “大家,请品茶。”高莽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主人杯,享受地喝了一口。 这就完事了? 李隆基和两个亲信一脸吃惊之色,同时看向面前的茶杯。 敞口的斗笠杯中,茶汤清亮,清澈透底,说白了啥也没有,这是要喝个寂寞? 陈玄礼倒是很欣赏,真好,银壶煮水,材料只有茶叶,茶汤一眼看到底,丝毫没有下毒的操作空间。 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学着玉真公主的样子,端起茶杯后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高莽悠然道,“淡乎其无味,是为道茶。” 亦或是受到音乐的熏陶,亦或是受到《道德真经》的加持,李隆基的心静下来,茶汤入口直觉气味恬淡,稍有苦涩之感,但旋即一股清香和回甘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妙哉! 天子李隆基眉头舒展开来,心头隐约有一些激动。 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气质冲淡,苦后余甘,道茶之名,诚不我欺。 大唐是浓烈的,博大的,也是多元的,李隆基从这一杯清茶中,却探寻到不寻常的淡雅质朴的美学意境。 李隆基惊叹不已,再看高莽沏茶时朴素而自然的动作,也和清雅的道韵如此契合。 “子寿,”李隆基赶紧向着看棋的张九龄他们招手,道韵之茶当然要和名士分享了。 他可不相信道茶是高莽发明的,最大的可能是司马承祯返璞归真道法自然,才创造出这恬淡为上的道茶,乃至茶道的仪轨。 正如李隆基所料,张九龄和韩择木几人品过道茶后,纷纷赞不绝口,气质太契合了。 所谓大道至简,淡乎无味,合乎无为,道茶既然冠之以“道”,原本就该如此。 玉真公主当即代小师弟做主,每人送二两茶,外加一套紫竹茶具,皇帝三哥的另算。 此为雅赠,比不得金银珠宝,胜似金银珠宝。 天子很开心,向着高莽问道:“怀柔,你拿出道茶与我等分享,想要什么赏赐呢?” 高莽想了一下,认真道:“圣人,不如给小子写几幅字吧。” “还有呢?” “没了,圣人赐了官阶又赏了宅子,小子知足了,”高莽补充道,“以后缺啥了再向您讨要就是了。” 李隆基哈哈大笑,张九龄几人纷纷微笑微笑,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贪婪,从小仙师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率真。 “三郎,何事如此高兴,”宁王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得意洋洋道,“连杀了李相三块棋,真真是过瘾!” 李林甫一脸苦相道:“宁王算路精深,我是被那小奴的声音喊得心慌,抓着棋子就往棋盘上丢,哪里还顾得上计算。” 众人不禁莞尔,李隆基大方道:“见者有份,怀柔的道茶你们也拿回去尝尝。”说罢他把高莽的道茶又是一番描述。 宁王悠然神往,忽然向着高莽道:“怀柔,既然道茶如此受推崇,不若你我二人合作,在两京开设茶庄?” 高莽惊讶看着宁王,这厮眼睛真毒,他真有打算开设茶庄呢,把道茶包装为高端茶,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高莽呵呵傻笑,没有接这个岔。 那边书桌是现成的,内侍研好了墨,李隆基当仁不让地走到书桌前。 有唐以来,一共出过两位书法皇帝,一是唐太宗李世民,取法“二王”擅长行楷,再有就是唐玄宗李隆基了。 李隆基也是一位书法大家,擅长隶书八分体,为弘扬书法,他在宫廷中设置了专门的书家,其中有名的如韩择木,梁升卿,贺知章及张旭等人。 只见李隆基气定神闲,毛笔蘸着浓墨,在裁剪好的宣城案纸上,写下一个“堂”字。 风雅使然,大唐上到帝王下到学子,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方私印,李隆基当即用了印,还加盖了私人的道印。 接着是张九龄,龙飞凤舞写下一个“枝”字。 我? 李林甫见高莽让他写,先是惊讶了一下,旋即欣然应允。 然而当他得知高莽只是让他写个“一”字的时候,心情顿时不好了。 怎么着,是嫌弃我的字太丑,所以让我写个最简单的? 不高兴归不高兴,李林甫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拿起笔来,写下一个大大的“一”字。 “一,枝,堂,”旁观的宁王喃喃自语,忽然惊讶道,“一枝堂,怀柔,你这是打算开鲜花铺子吗?” 天子李隆基也瞧出端倪,却没有宁王那么不靠谱,他微笑看着高莽:“怀柔,可是取意《南华真经》?” 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张九龄解释道:“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李林甫夸张地哦了一声:“出自庄子的《南华真经》,逍遥游!” 众人不禁向着李林甫投以白眼,人家张九龄连原文都引用出来了,圣人之前也点明了出处,还用你多嘴? 高莽看向皇帝,脆生生道:“鹌鹑栖身不过一根树枝,鼹鼠饥渴不过喝一肚子水,一枝堂,其实是我给书斋起的名号,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 众人纷纷点头,李隆基沉默不语,他似乎从高莽自表心意的这三个字里,咂摸出来一丝委屈。 李隆基不能确定,这三个字是高莽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司马承祯刻意设计好的,但不管怎样,内心深处,李隆基确实愧对司马承祯。 洛阳少尹梁升卿写下“厚德载物”,礼部郎中韩择木写下“天道酬勤”,御史大夫李适之写下“上善若水”,没错,三幅字,正是后世传说中的“老干体”三板斧。 皇帝起了头,众人皆以隶书八分体书写。 凑热闹的宁王也留下一坨坨的墨宝,就连高力士和陈玄礼也各写一联。 高莽眉开眼笑,这些字搁在大唐都是宝贝,还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到的,这要是挂出去,比护身符还管用呢。 高莽看向张九龄,再次请求道:“张相,我还想请你写一联,可以吗?” 张九龄愕然,旋即点点头,不可以也要可以啊,谁让你是小仙师我又拿人手短呢。 张九龄站在书案前,持笔问道:“怀柔,所写何字?” 高莽正色道:“只有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四十五章 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全场鸦雀无声,都被这四句话给惊到了,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张九龄呼吸急促,面色激动眼圈泛红,拿着毛笔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这四句话,虽说内容的核心离不开儒家的修齐治平,是每一个儒家弟子毕生的志向,但意境却更加开阔,情绪也更加饱满,气势更加浑厚。 何止振聋发聩,简直惊世骇俗。 张九龄激动得看向高莽:“怀柔,这是哪位儒家圣贤所言?” 天子李隆基眼中的惊讶之色褪去,不动声色问道:“怀柔,你从哪里看到的这四句?” 高莽信口胡诌:“还是在王屋山的藏书室,一本小册子上,我觉得开篇这四句特别好,就记下来了。” 张九龄恍然,果然来自儒家先哲,开篇就如此恢弘,可见是一本皇皇巨著,我竟然没有读过,真真是该死。 自责中的张九龄急忙追问道:“书册呢?” 高莽心虚地看了一眼张九龄,小声道:“我拌着蜂蜜,吃掉了。” 吃,吃掉了?! 张九龄不可思议地看着高莽,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心痛到无法呼吸,下一刻他将毛笔重重摔在书案上,几乎是咆哮着道:“竖子尔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高莽后退一步,惶恐道:“那,那本书都快被虫子吃光了,好多字我也不认得,就,就只好……” 李隆基将高莽搂过来,不悦地看向张九龄:“子寿,既然有了出处,你回头找出来便是,冲着孩子发什么火?” “臣失态了,”张九龄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向着高莽歉意道,“怀柔,我只是,哎……” 一声叹息,竟是无尽的怅然,还有遗憾。 李隆基大概能体会到张九龄的心情,张九龄作为一代文宗,儒家门徒,骤然听到先贤留下的这发人深省的四句真言,内心该是何等的狂喜。 甚至于这四句真言,乃至那本书中的内容,都能给儒家带来一场革新,给庞杂的儒家学说注入鲜活的血液。 只是, 哎,可惜了。 李隆基瞄了一眼高莽,一想到这小子连吃了两本古籍,心里头也恨得牙痒痒。 嗯,防火防盗防高莽,以后御书房的那些藏书都得藏起来。 书桌上墨汁四溅,张九龄摔落的沉香笔无力地躺在宣纸上,染出一大团墨迹。 李隆基向着张九龄淡淡道:“子寿,你心境已失,改日写好四句真言再送给怀柔,嗯,给朕也写一幅,朕要挂在书房。” “喏!”张九龄躬身领命,意气消沉地告辞离去。 天色已黄昏,宫城方向传来阵阵鼓声,这已经是第二轮的咚咚鼓声,皇城和宫城的大门即将关闭。 天子李隆基带着众人尽兴离去,毕竟高莽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难免疲困,需要好好休息。 主要是天子棋瘾犯了,想回去和大哥李宪好好杀几盘快棋,顺便揣摩一下高莽的布局招数。 话说他顺走的那两个计时沙漏也太粗糙了,得让少府监的作坊院改良一下。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天津桥南,一辆马车在护卫的保护下缓缓前行,沿着定鼎门大街南行片刻,拐入一道横街,片刻驶入政平坊的坊门。 马车车厢上,高莽依偎在玉真公主的怀里已经睡着了,睡梦里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好吃的,时不时的吧嗒着嘴巴。 他的小脸上还有一道墨迹,看上去有点滑稽,公主先是看着有趣,渐渐的眼圈却红了,眼泪掉落了下来。 过去的三天里,玉真公主心力交瘁,始终处在焦虑中,因为她根本无法预料到小师弟的命运。 小师弟得到师尊威望的加持,进入京城后肯定会得到应有的礼遇,可在那些和善或者伪善的面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恶意,在那些浮华喧嚣的背后,又暗藏着怎样的杀机。 还有他的三哥皇帝,心机深沉,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师弟何去何从,天运司又将何去何从,天醒者们能否在朝廷的打压和纷杂的争斗中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守护大唐的国运? 她想得太多了,她也知道她想得太多了,可她不能不想,皇帝和师尊的这场旷世未有的赌约,是以师尊的生命为代价的,是以小师弟的生命作为筹码的,小师弟需要她的守护。 今日小师弟的表现可谓完美,说是梦幻开局也不为过。 小师弟未经礼教熏陶,性情率真淳朴,不惮于在人前显露自己粗蛮无知的一面。 他的学识仅限于道家经典,然悟性非凡,聪慧灵动,俨然一块有待雕琢的璞玉。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和皇帝乃至大臣交流的态度,不卑不亢,也不造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嗔喜之间流露着难得的真诚。 当然小师弟也有狡诈的一面,他所展示的棋道和茶道,还有四句真言,都是事前精心设计的结果,凭借着两本子虚乌有的古籍,他成功抓住了皇帝和大臣们的心。 而他点名吃洛阳水席,痛打御史,乃至抛出“一枝堂”的隐喻,可能是随性为之,亦或是借题发挥。 从事后结果来看,他正是利用自己的随性,利用自己的年幼无知,悄无声息地突破了皇帝的底线。 真是个妖孽啊。 玉真公主伸手捏了捏高莽的脸蛋儿,还挺有弹性。 想必为了今日,你也付出大量的心力吧,可不能骄傲哦,以后的难关还多着呢。 马车在一个寂寥的小广场停下来,悬着“安国观”牌匾的大门内,几位女冠和公主的随从快步迎上前来。 玉真公主抱着高莽下了车,麻姑走上前,小意地把睡熟的高莽背进道观。 道观中的女管事,玉如道长上前行礼,同时将一大包厚厚的礼单示意给公主看:“九仙姑,这些都是送给小仙师的。” 玉如道长年过六十两鬓斑白,身穿宽大玄衣,道髻上插着一支桃木簪。 玉真公主吩咐道:“礼物全部封存,等小师弟在积善坊的宅院收拾妥当了,原封不动拉过去。” 玉如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九仙姑之前嘱咐过她,小仙师可能要长住道观,怎么却搬到积善坊去了? 玉真公主淡淡道:“皇帝给小师弟赐了宅子,大概为了方便见面吧。” 公主其实心里清楚,皇帝如此做,无非是不想让小师弟和她走得太近。 可如此一来,她原先安排好的计划却被打乱了。 玉真公主心情烦乱,却听到一个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消息:“九仙姑,摩诘居士来了,已经等候多时。” 第四十六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夜凉如水,安国观后园,一处凉亭外,玉真公主白衣素裙长发披肩,端着水晶杯,遥望夜空一轮明月,忍不住低声吟唱起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旋即她自嘲一笑,大冬天的吟唱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这是思春了吗? 水晶杯中的美酒流入口中,公主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回首之际,跨水连亭的浮桥那头,秀颀的白衣男子翩翩而来。 饶是玉真公主经历了一番心理建设,此时见到男子的身影还是莫名紧张,心思之微妙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月光皎皎,照得白衣男子温润如玉,十几年过去了,岁月竟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我却已经年华老去,玉真公主有点后悔这次见面了。 “九仙姑,别来无恙?”王维走到近前,拱手行礼。 “摩诘居士,一切安好?”玉真公主回礼道。 寄情山水,终日礼佛,贤妻早逝,十年蹉跎,好还是不好呢? 王维复杂地看着玉真公主,沉默着报以微微一笑。 玉真公主错开王维的目光,淡淡问道:“这次见我,可是有事?” 王维正色道:“小仙师要接管天运司,这是真的吗?” 公主点点头,便把师尊的想法和谋划一一告诉了王维,潜意识里,王维是值得她信任的人,她无人倾诉憋闷得太久了。 王维先是惊讶,旋即震惊,最后流露出叹服之色。 遥望王屋山的方向,王维感叹道:“司马仙师真乃神人,怕也唯有如此,天运司才有望重整旗鼓。” 玉真公主轻叹一声:“何其难也,皇帝不松口,小师弟连天运司碰都不能碰,我也不便为他连接内外,只能暗中行事。” 玉真公主对高莽愧疚的一点,还在于她并没有把天运司的现状如实告诉高莽。 庆王李琮把持天运司的这些年,与其说是掌管天运司,不如说是在肢解天运司。 如今的天运司,人心涣散,组织混乱,经费严重不足,而且还要面临暗影司的打压,而后者才是皇帝大力扶持的对象。 若非如此,师尊又何至于如此大费周折,为小师弟量身打造出一个漫长的计划来。 王维看着公主紧锁的眉头,宽慰道:“事在人为,司马仙师不会看错人,小山城一战,小仙师可圈可点,我又听玉如道长提起,天津桥上,斗门亭内,小仙师崭露头角,尤其是那四句真言,尽收天下学子之心,连我听了都心生波澜不能自已。” 哪有那么夸张,还尽收天下学子之心呢,玉真公主开心一笑,殊不知她这女儿之态,却让对面的男人有些恍惚了。 夜风略过湖面,带出丝丝涟漪。 王维看着公主披风松弛的系带,本能伸出手想要系住,手刚抬起来却反应过来,赶紧尴尬地收了回来。 玉真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转身走进亭子,在石桌旁坐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将对面的空杯倒满。 王维坐下身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平静道:“内人病逝后,我便很少饮酒了。” 玉真公主暗叹,刘氏病逝的消息她早就得知了,之后王维再也未娶,也没有纳妾,至今孑然一身。 再回想十几年前,岐王宅中崔九堂前,他们那般觥筹交错诗乐唱和,恍如隔世。 “摩诘,你能常来看我吗?”玉真公主脱口而出。 王维不禁愕然,却见公主幽幽道:“皇帝已经下令,在积善坊赐小师弟宅院一座,以后怕是连我见他都不那么方便了,而你不一样,你和宁王交好,又能陪伴圣驾,那便可以随时见到小师弟,我需要你来传递消息。” 王维沉默不语,你毕竟是皇帝的亲妹妹,是不是考虑得太悲观了? 而且, 王维抬头看向玉真公主,忍不住道:“元元,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自己?” 他若是和玉真公主经常见面,肯定逃不过皇帝和其他势力的眼线,也逃不过世俗的流言蜚语,这对公主的清誉是极大的损害,也会让公主承受来自宗室的巨大压力。 开元以来,李唐宗室严禁和天醒者通婚,哪怕是暧昧也不行。 玉真公主眼圈泛红,清澈的目光看向王维:“关乎天运司,关乎我大唐国运,摩诘就如此爱惜自己的羽翼?” 王维面露惭色,起身向着玉真公主拱手:“公主不必多言,摩诘甘受驱驰!” 目光一凛,王维手腕上的佛珠忽的脱手而出,犹如一颗流星,向着湖面的那边飞去。 砰! 闪耀着白光的佛珠,正正击打在一个黑衣人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衣人狂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座假山上。 黑衣人踉跄着站起身来,正待逃走,却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掠水而来,在他的视线中急速放大。 铛啷啷,王维一脚踢飞黑衣人手中的短刃,晶莹如玉的手掌一把扣在黑衣人的肩膀上。 纵然只能发挥五成的实力,王维的天醒异能也彻底压制住黑衣人。 王维再次掠水回到亭子内,砰的一声,将黑衣人扔在玉真公主的脚下。 公主心中暗叹,她早就发现这个黑衣人的存在了,只是不想多事而已。 黑衣人和他们之间有湖水相隔,又是上风位,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仙姑安好?”就在这时,庭院的围墙外传来玉如道长的声音,显然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玉真公主扬声道:“你们去看看小仙师!” 片刻,隐约的打斗声响起,旋即沉寂了下来。 栈桥那边,玉如道长带着安国观的几位供奉,将一个浑身染血的黑衣人押了过来。 玉如道长躬身道:“仙姑,此人潜伏至小仙师居住的阁楼外,随身携带的凶器已被我等缴获。” 玉真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下一刻她伸出手,拔掉玉如道长头上的桃木簪,锋利无比的簪子,径直钉入黑衣人的喉咙。 第四十七章 师姐杀人了 噗! 鲜血从黑衣人的脖颈迸溅而出,血渍桃花般飞溅到公主的白衣上。 那人仰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玉真公主,软软倒在血泊中。 玉如道长微微楞了一下,旋即上前拔出染血的桃木簪,在尸体上蹭了几下,神色如常地把簪子插回到自己的道髻上。 最先被王维抓到的黑衣人吓傻了,浑身颤抖,大声求饶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玉真公主淡淡道:“我不杀你,回去告诉杨思勖,再若有人危害到小师弟,我必杀之!” 王维看着地上的尸体,又抬头看向玉真公主,目光有些复杂。 相识十余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大唐公主彪悍的一面。 稳,准,狠,一击致命,公主这些年来不单单修道,同时也在修炼道家武学。 可公主发白的脸庞,还有止不住的颤抖的手,却暴露出她第一次杀人之后的紧张。 由此可见,小仙师在她心里的位置,真的很重啊。 过了许久,玉真公主才克制下起伏的心绪,向着玉如道长道:“玉如,把尸体送到留守府。” 玉如道长微微怔了一下,躬身领命。 王维也是意外不已,再一次感受到这位公主从未有过的强硬。 东都洛阳由两县构成,南为河南县,北为洛阳县,县以上为河南府,再就是洛阳留守府。 洛阳的留守府是朝廷直接设立的机构,统辖着洛阳城最精锐的部队,和驻扎在皇城、宫城的左右屯营,构成严密的防卫力量。 留守府的最高长官,东都留守,近年来都是由河南府尹兼任,但留守府的级别明显高于河南府。 公主把黑衣人的尸体交给留守府而不是河南府,摆明了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大概也是在向皇帝表达不满。 地上的尸体连同瑟瑟发抖的黑衣人给拖了出去,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玉真公主几度干呕都给忍住了,片刻幽幽道:“时不我待啊。” 在玉真公主原先的计划里,高莽会暂住在安国观,逐步去了解天运司的结构和人员。 如今的天运司虽然残破不堪,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情报系统,后勤系统,财务系统,追踪、暗杀,外联协调,等等等等。 虽然皇帝暂时不会把天运司交给高莽,甚至不会让高莽触碰到天运司的机构,但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的。 只有了解到天运司的结构,看清其中的门道,日后高莽接管的时候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此外,定鼎门附近的西市废弃之后,天运司在那里设立了一个秘密据点,天运司的新人在那里接受培训,学习例如战斗、暗杀等各项技能。 高莽也要学,虽然他天生力大无穷,又修行道家秘籍,但修行和杀人是两码事,为了自保高莽也要经过系统的学习。 其实司马仙师早就考虑过高莽的安全,天醒者麻姑,还有王屋山的四位天醒道童,这次随同高莽进京,就是为了保护高莽的安全。 可他们也要经过专业的训练才行,若是没有危险的意识,又发现不了危险状况,谈何保护? 然而皇帝却要把高莽安置在积善坊,玉真公主的计划被打乱了。 公主也只好加快部署,当务之急是把麻姑和四位天醒道童送到西市据点,让他们接受培训尽快上岗。 暗影司,国外黑暗势力,武惠妃势力,他们都有可能对高莽下手,玉真公主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之所以把这次潜入事件上报给留守府,就是在向皇帝抗议,也是提醒。 皇帝虽然是天下至尊,但并非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小师弟的安危,绝对不容有失! 正如公主所料,不到半个时辰,暗影司的密折,留守府的急报,几乎同时呈送给了天子李隆基。 长生殿内,李隆基长发披肩,脸色阴沉,将两份奏折递给身旁的高力士。 “力士,说说吧。”李隆基淡淡道。 高力士看罢奏折,谨慎道:“三郎,公主杀了暗影司的人,又把事情捅到留守府,有些草率了。” 李隆基无奈苦笑:“我这个九妹,外柔内刚,别看平日里心思沉重,但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含糊,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暗影司是他的私兵,只是奉命监视公主和高莽,绝对不可能行刺杀之举,这一点李隆基心里很清楚。 可问题是,那两个混蛋身怀利刃不说,还被抓个现行,玉真公主能没意见嘛。 会不会,她和王摩诘的幽会被撞破,所以恼羞成怒了? 这个念头只在李隆基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否决了,他这九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话说回来,高莽的安全确实是个问题,天运司潜在的仇家还真不少呢。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力士,怀柔在积善坊那边的宅子,安排妥当了?” 高力士急忙道:“已经安排妥了,卫尉卿答应得很痛快,不过尚须三五日的时间重新收拾一下。” “看家护院的守卫呢?” “回圣人,随同小仙师在小山城截杀阴兵的那些守军,我已经将他们编入右监门卫,但具体职事尚未安排,不若就派他们去吧。” 李隆基微微点头:“我记得你之前提及过,这帮军汉是从吐蕃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对付寻常人等应该绰绰有余,但要防备高手怕是不够。” 高力士提醒道:“圣人,随同小仙师进京的人员里,一共报备了五位天醒者。” “那帮人顶什么用,”李隆基嗤笑道,“都是些不通世事的孩子,尤其那个麻姑,傻丫头一个,朕听说他除了炖青蛙什么都不会。” “那圣人的意思是?” 李隆基想了片刻,笑道:“也罢,就让那小子自己去找人吧,也算给九妹一个交代。” 高力士躬身告退,出了宫城就向着安国观赶去。 这件事必须得压下去,暗影司的存在本来就敏感,若是让外人得知暗影司在监视玉真公主,还在监视小仙师,甚至还有不善的举动,恐怕会生出诸多猜想和事端。 等高力士赶到的时候,留守府的官兵,河南府、县的衙役,坊中武侯,已经把政平坊围个水泄不通。 政平坊的坊正看到高力士亲自前来更是吓个半死,安国观遭了刺客,玉真公主和小仙师真要有个闪失,他也活不成了。 好在高力士下令撤走了军队,原来是虚惊一场。 睡梦中的高莽终于被吵醒了,准确说是被吓醒了。 黑布隆冬的房间里,麻姑守在床边上,头发乱糟糟的,手里一把黑黝黝的油纸伞,冲着门口方向撑开。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她的呼吸乍缓乍急,手里的无量伞也随之闪烁着幽光,发出嗡嗡之声。 “莽哥儿,你醒了。”麻姑扭过头来,小脸儿被伞光映得幽绿幽绿,冲着高莽咧嘴一笑。 第四十八章 师姐能顶半边天 高莽吓得从床上坐起身,认清是麻姑才支支吾吾道:“麻,麻姑,你这是……” 麻姑走上前,将晚上发生的事小声告诉了高莽。 闹了刺客? 高莽一脸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来洛阳的第一天,就有人对他不利。 刺客被师姐手刃了? 高莽吃惊之际也是感动不已,就师姐那恬淡的性子,又修心多年,让她杀人还真不容易。 再看麻姑一副如临大敌视死如归的样子,高莽笑道:“麻姑,连寻常的官兵都惊动了,我不会有事的。” 麻姑点点头,她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但还是不放心,不敢有丝毫放松。 高莽有些无语,麻姑手里的无量伞也是一件天枢神兵,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且有诸多变化。 麻姑一直在输出能量催动无量伞,能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就算有刺客出现,她只怕也没力气了。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等到天色微亮的时候,阁楼下才传来玉如道长的声音。 麻姑如释重负几乎虚脱,收起无量伞,两只手哆嗦得像是摸了电门。 高莽顾不得洗漱也顾不得吃早餐,出了阁楼后,随同玉如道长来到一处客厅。 “师姐,您没事吧?”高莽上前关心问道。 玉真公主淡淡一笑,小师弟的眼神如此真诚,大概就是这个缘故,他才更像是家人。 公主让高莽坐下来,这才把昨晚发生的事详细解释了一遍。 她说得很仔细,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高莽。 “暗影司?!”高莽惊讶不已。 玉真公主缓缓道:“开元十三年,洛阳城曾经发生一场叛乱,时任天运司玉衡使的刘定高,以及手下八位天醒者,纠结数百人攻打洛阳宫城门,随后被镇压。” 公主看向一脸震惊的高莽,嘲讽一笑道:“这其实不过是皇帝演的一场戏,他正是借口这次叛乱,强力介入天运司,逐步架空了师尊,逼得师尊隐退王屋山。” 公主幽幽道:“而负责叛乱的刘定高等天醒者,隐姓埋名转入到暗处,继续为皇帝效力,他们就是暗影司的前身!” 高莽苦笑道:“这么说,暗影司的人,也全都是天醒者?” 公主点点头:“暗影司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威胁,暗影司的总管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杨思勖!” 杨思勖?! 高莽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如果说高力士是天子李隆基的贴身小棉袄,那么杨思勖就是天子的钢铁铠甲。 纵观大唐帝国,乃至历代王朝,杨思勖是最凶猛的太监有没有? 虽然杨思勖是个太监,可立下的军功丝毫不亚于那些大唐名将,此人心狠手辣残忍好杀,每一次率兵平叛都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名副其实的杀神。 暗影司被这样一个杀神掌控着,再加上一批隐藏在黑暗中的天醒者,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那师姐杀了暗影司的密探? 高莽想着,看向玉真公主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和焦虑。 公主心里好笑,你倒还为我担心上了。 她从腰间取出一份名单,递给高莽:“看看吧,皇帝打算给你配备一些护卫,不过需要你自己去征辟。” 啥意思,高莽一头雾水,名单上的十几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公主解释道:“这些年来,天运司的天醒者多有退出者,或者被贵人收入麾下,或者流落民间,名单上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皇帝特许你从中挑选出六个人。” “对了,”公主补充道,“小山城的那些守军,皇帝也安排到了你在积善坊的宅子,听候你的调遣。” 高莽恍然大悟,老话说得真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师姐这么一闹,皇帝就给好处了。 这大概也是皇帝给他布置的一道考试题,如果你连几个天醒者都收拢不过来,那么天运司想都不要想了。 想到这里高莽跃跃欲试,凭借着老神棍的名头,加上师姐的帮忙,然后再画出大饼来,征召六个人应该不难吧?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向着高莽道:“皇帝已经同意了,会让天运司的大匠们,在你的宅子里修建一座无忧阵。” “无忧阵?” “所谓无忧阵,就是可以隔绝京城内禁制力的阵法,无忧阵开启之后,天醒者的超能力将不会受到压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自由地修炼修行了。” 玉真公主补充道,“这个无忧阵,才是皇帝给你的真正的恩典!” 高莽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无忧阵的重要性,不禁眉开眼笑,再次向着师姐道谢。 他来到洛阳不过两日,在禁制力量的压制下浑身都不舒服,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常年生活在洛阳的天醒者了。 天醒者体内的异能属于天赐异能,需要得到释放,最起码也要处在一个自然流动的情况下,如此才符合天道。 如果长期压制异能的话,天醒者不但会变得性情躁动,更会憋出内伤遭到异能的反噬。 而且,天醒者也只有在不受压制的情况下,才能正常修行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无忧阵的意义就更重要了。 师姐说的没错,皇帝准许他修建无忧阵,可谓天大的恩典了。 师姐的冲冠一怒,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出于谨慎,玉真公主需要将名单上的人再核查一遍,按图索骥,索的得是“骥”,驴子骡子都不成。 出门前,玉真公主将一人高的朝廷邸报和朝会记录堆在高莽的面前。 “朝廷局势你必须要了解,如此才能厘清各方势力的边界,也不至于卷入他们的争斗之中,” 玉真公主郑重交代,“明日夜宴非同小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各方人士多少要知道他们的背景。” 看到高莽的脸皱成了苦瓜,玉真公主也颇为无奈,原本她打算来到洛阳以后,一点一点教给小师弟的,毕竟朝堂势力混杂,局势瞬息万变,连她尚且看不清,遑论一个孩子。 可是时间不等人,等小师弟搬到积善坊,只怕她想教都不能够,现在也只能用书山文海来“催熟”了。 第四十九章 硁硁然小人哉 “对了,麻姑和临兵斗者我都带走了,他们要被封闭训练一些时日,再来辅佐你。”玉真公主补充道。 临、兵、斗、者就是四个天醒道童的名字,他们和麻姑都要前往废弃的西市,接受天运司培训。 高莽这下更郁闷了,麻姑也走了,那我想吃青蛙怎么办? 咕噜噜,高莽的肚子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公主离去后,高莽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便在两位女道长的陪同监督下,开始埋首于那些公文和朝会实录。 高莽心里有些愧疚,师姐平日里最忌讳涉足朝政,躲避都来不及,若不是为了他,也不至于犯了忌讳,去收集如此齐全的资料。 朝廷公文和邸报倒也罢了,朝会实录非常难得,属于高度机密文件,而且是多人多视角记录,魔鬼就隐藏在细节中。 比如几天前贺知章“殴打”李林甫的那次朝会记录,高莽就看得有滋有味,大开眼界。 不说大唐内政外交的方方面面,也不说朝堂中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只是人物的描述就很鲜活。 张九龄的风度,裴耀卿的沉稳,贺知章的暴烈,李林甫的隐忍,跃然于纸上,天子李隆基的开明让高莽感到意外,杨洄的愚蠢则让他倍感欣慰。 看得出来,此时的李林甫羽翼未丰,还处于被压制状态的少数派,李林甫能在之后短短的几年内彻底翻盘,绝对是一个厉害角色。 而此时的张九龄意气风发,朝堂上一呼百应,要风度有风度,要手腕有手腕,但怎么会倒台得那么快呢? 高莽心中暗叹,大概就是所谓物极必反,张九龄锋芒过露,一次又一次挑战皇帝的底线吧。 所以说,如何去逼迫皇帝妥协,又不触碰到皇帝的底线,绝对是个技术活儿。 考虑到未来的形势会很艰难,高莽很无耻地把李林甫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孔老夫子绝对是经验之谈,作为一个小人,普通人,你可以浅薄固执,可以言必信行必果,这是伦理道德的维系所在。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所以孟老夫子补充道,作为君子和大人,作为执掌权力的士大夫,只要认准了大义,就不必拘泥于那些小节。 张九龄看似大人,实则却被小人的道德标准所束缚,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当时的儒家弟子大都如此。 李林甫是真小人,反倒放得开,不为任何道德所约束,他认准了皇帝就是大义。 高莽可不愿意把自己至于儒家弟子那样的道德困境里,适者生存,皇帝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大义所在,还是正义所在。 高莽还要向高力士同志学习,不是学高力士的身残志坚,而是高力士的八面玲珑。 高力士多年恩宠不减,上到朝廷宰相,下到黎民百姓,不管是新兴的文人势力还是传统的门阀势力,大家偏偏对他印象还都不错,谁都买他的账,这个就很厉害了。 非黑即白那是愣头青才有的观点,政治也绝对不能用道德标准去衡量,因为它就是一个利益交换的游戏。 高莽觉得自己三观差不多就是如此,不管正不正,还是那句话,先活下去再说。 嗯,高莽有机会还要向安禄山同志学习,前提是他俩谁也弄不死谁的情况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朝会实录上提到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在这次大胜契丹之后,很快就会遭遇一场大败,到时候他会把麾下的安禄山当做替罪羊,押送到洛阳交给皇帝发落,这倒是个好机会。 可惜那时候皇帝已经很厌烦张九龄了,否则听从张九龄的话,直接把安禄山一刀咔嚓了,可能也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当然,历史有他自然的走向和惯性,杀了一个安禄山,谁也保不准再跳出来一个安禄水。 但不管怎样,这样一个祸害,能杀最好先杀了再说。 高莽坐在书桌旁,抱着不能辜负师姐心血的想法一目十行扫荡着资料,一边自己瞎琢磨,临近正午已经看完了一大半。 午餐之后借着消食,高莽在偌大的安国观转悠起来。 政平坊中最大的建筑就是安国观,比之东边相连的国子监规模还要大。这里曾是太平公主的府邸,占据半坊之地,开元以来,玉真公主大兴土木几经扩建,将安国观打造成洛阳城最大的女道观,没有之一。 道观门楼高达九十尺,除了宏伟的主体建筑,南院还引来御池渠水,围水为湖,建以楼台亭榭,湖中又用石块堆叠起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美妙如人间仙境。 殿南的静思院中,郁郁葱葱四季如春,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庙宇供奉的天尊像和老君像无一不是精美玉石雕琢而成。 而在道观中修行的女冠,大都是上阳宫的前朝宫女,比如资格最老的玉如道长,就是高宗时期的宫女,武周时曾担任过正六品的女官。 女道士们已经过了摇曳生姿的时节,加之多次经历政局变幻,自有一种从容和恬淡,让高莽心神宁和如沐春风。 安国观隔壁的国子监还有孔庙今天是没时间逛了,不少参加明年进士试的学子就借宿在国子监,不知道杜甫来了没有? 正午时分,玉真公主赶了回来,将一份核定了六人的天醒者名单交给高莽。 高莽惊讶不已,洛阳城一百多个坊市一百多万人口,走完一圈怕是三天都不够用,师姐的效率真是高啊。 公主看向高莽正色道:“小师弟,这六人身份可靠,各有所长,也是你眼下最需要的人才,能不能把他们召至麾下,就看你的本事了。” 高莽欣喜点头,这么快就能招兵买马了,未来可期啊。 看来以后也得多和师姐学习,能逼迫皇帝退后一小步,就相当于前进一大步。 “对了,”玉真公主拿出几张拜帖,颇为无奈道,“你惹下的麻烦,张相问你要那本古籍,宁王和王积薪问你要古棋谱呢!” 高莽莞尔一笑,直接把帖子扔掉一边。 暂且吊着这帮人的胃口,正事要紧。 不说六朵奇葩等着他去采摘,只是逛逛这偌大的洛阳城,想想就觉得惬意。 第五十章 鉴宝 马车出了政平坊一路向东,抵达长厦门东街后沿街北上,过了嘉善坊便是洛阳的南市所在。 洛阳南市原名丰都市,占据四坊之地,是个标准的正方形,到了唐贞观九年,为了安置更多人口,南市先后分出两坊半的面积,新置了三个坊。 南市规模虽然小了,可商家却更加集中,加之水路通达,其繁华程度尤胜当年。 高莽下了马车步行进入南市,顿时被这鲜活热闹的繁盛场景给吸引了。 清澈的渠水上商船如梭,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店铺商肆五花八门密密麻麻,各色锦旗飘舞飞扬,高莽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了。 大姑娘小媳妇的穿得花花绿绿,蝴蝶一般点缀在灰色的人流中,真的不是一般的热闹,平日里尚且如此,这要是逢年过节的,还不挤死个人。 难怪,开元以来严格的坊市制度会放松了不少,宵禁也没那么严格了,除了两市之外,其他坊也可以开设一些便民的商铺,朝廷甚至还默认了夜市的存在。 人口激增自然要增加一些商业购物点,再者说,老百姓钱包里有钱了也得消费不是。 沿途的主街两旁,一些大商行修建得如宫殿般雄伟,门前人流熙攘,高莽暗中记下几个标志性建筑,不是为了记路,而是准备拿下其中的一座来。 漫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身文士打扮的萧颖士向着高莽介绍道:“前隋时期,南市便有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货物品类多达百种,如今怕是多了不少,市墙上都搭满店铺呢,加之诸夷胡人定居多年,市中建有胡祆祠,天下物资尽集于此,比之长安西市不遑多让。” 萧颖士作为洛阳土著,临时被玉真公主召来,作为高莽的向导。 萧颖士欣然领命甘为驱使,实际上就算玉真公主不找他,他和寄宿在国子监的杜甫他们也商量好了,要去亲自拜访小仙师,反正就隔了一道墙。 高莽微微点头,正如萧颖士所说,他一路上见到不少高丽人日本人,但更多的还是波斯人和西域胡人,其中相当比例是土生胡也就是第二代定居胡人。 这些老外的穿着打扮和大唐人已经差不多了,只能从体型和面貌特征上区分出来。 这其实也是一个互相影响相互融合的结果,胡人不排除唐装,唐人也不排斥胡风,穿皮袄马靴路上啃着胡麻饼的唐人多着呢。 高莽还看到一队来自吐蕃的商团,吐蕃女子裹着五彩斑斓的大皮袄,脸蛋儿上的两团坨红,倒分不出是晒出的高原红还是赭面红。 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高莽来到一座四层阁楼前,仰望牌匾片刻,大步走了进去。 光兴阁,南市最大的奢侈品商行,没有之一,阁楼内装饰得华丽如宫殿,成列的货柜都是精美的木雕艺术品,南海珍珠,盘盘国象牙,波斯金银器具,大秦国水晶琉璃,日本玉笔银刀,名贵香料玉石玛瑙,……,各类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高莽惊叹不已,不愧是皇子开设的店铺,皇家的藏宝库也不过如此吧。 一位身穿锦衣的矮胖的迎客掌柜走上前来,却是把萧颖士当成了贵客,笑容可掬地行礼招呼。 萧颖士微笑不语,看向身旁的高莽。 高莽让跟随的护卫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胖掌柜:“我有一件宝物想要出手,掌柜掌掌眼?” 胖掌柜惊讶不已,却也没有拒绝,笑眯眯地接过锦盒,取出里面的物件儿。 好东西他们自然要收,不入眼的直接滚蛋。 盒子里是一个山型笔架,以血珊瑚雕琢而成,线条流畅造型古朴,显然是个老物件儿。 胖掌柜眼睛发亮,如此质地的血珊瑚市面上可不多见,而且还是老物件儿,算得上是一件宝物了。 当他翻到笔架的底部,看到几行刮擦过的痕迹,顿时心头一跳。 但凡大内御用贡品,必有标识,这件珊瑚笔架,难道来自宫里面,故意刮掉了标识? 若是如此,那就更值钱了。 胖掌柜不敢确定,急忙叫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小厮从二楼小步跑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灰衣青年,来到胖掌柜面前躬身行礼。 胖掌柜向着灰衣青年一脸威严道:“廖供奉,你来看看这件珊瑚笔架。” 廖供奉三十多岁,身材瘦高面颊无肉,头上还戴着一个酷似头灯的道具,应该是一个放大镜。 他很快就鉴定完珊瑚笔架,从眼睛上摘下放大镜,一脸惊异道:“确是上品的血珊瑚无疑,只是,笔架底部的标识依稀可见,这是当今天子的御用品!” “你个痴汉,小声点,”胖掌柜训斥了一句廖供奉,转而压低声音,向着高莽笑呵呵道,“小郎君,这个珊瑚笔架,不知您作价几何?” 高莽没有理会胖掌柜,而是看向廖供奉,微笑道:“你就是廖审之吧,我来自王屋山,奉圣人之命,特来征辟你,跟我走吧。” 廖审之,三十八岁,原天运司军械监鉴定师,擅长鉴定各种材质真伪,开元十四年司马承祯隐退后,廖审之退出天运司,后被东宫强行征辟为供奉,委身光兴阁。 玉真公主核定过的名单上的六人,第一个就是廖审之。 高莽之所以准备一个珊瑚笔架,就是担心自己直接要不到人,现在人就在眼里,他也没必要绕弯子了。 廖审之震惊地看着高莽,瞬间猜出高莽的身份来,不禁露出激动之色。 廖审之退后一步,向着高莽躬身行礼:“愿受小仙师驱使!” 什,什么小仙师,还有刚才什么圣人? 胖掌柜有些发蒙,可眼看着廖供奉要走了,不由得大喝一声:“不准走!” 说罢他来了底气,拦在几人前面,先是瞄了一眼萧颖士,又俯视着高莽,冷冷道:“小郎君,某不管你是谁,你可知这光兴阁是何地?” 高莽淡淡道:“不就是光王和太子洗钱的地方吗,相信我,你这庙太小,容不下我的人。” 第五十一章 我就是来砸场子的 萧颖士听到高莽的话,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了,不是说好了找着人就走吗,这是事情要闹大的节奏啊。 光兴阁是天子李隆基第八子光王的产业,光兴阁中的“光”字,指的就是光王。 光王兼任广州都督,是以利用职权,从广州市舶司获取大量的奇珍异宝,进而通过名下的店铺售卖出去。 如今光兴阁在大唐各地拥有十二家分店,可谓日进斗金,加之光王和太子李瑛关系密切,光兴阁已然是一个巨无霸的存在。 萧颖士对这些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其中的一些秘辛,可他没想到的是,小仙师竟然直接揭了光兴阁的老底。 虽然他没听说过“洗钱”二字,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说白了,南市的光兴阁就是光王把赃物转化成商品的中转地,是太子的敛财之地,也是太子暗中贿赂朝廷进行权钱交易的秘密交易所。 显然,那位胖掌柜也咂摸出“洗钱”二字的含义,顿时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厉声道:“来人,把这些闹事的浪荡子给我赶出去!” 啪的一声,高莽一巴掌就把胖掌柜给抽飞了。 瞄了一眼冲上来的不知所措的伙计和打手,高莽轻蔑一笑。 还怕你们不动手呢,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的。 劲风扑面而来,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如鹰搏兔,向着高莽扑击而来。 天醒者? 虽然禁制使然,天醒者的能量受到压制,但高莽还是敏锐觉察到对方体内气息的流动。 他冷眼看着迅速放大的人影,待得那只手扣住自己的肩膀,他才猛的一发力。 咔嚓一声,来人的手腕直接被高莽掰断了。 闷哼声响起的同时,高莽直接把天醒者给甩了出去,砸倒一片货柜。 光兴阁的伙计和打手们吓傻了,同时止步不敢上前。 光王重金请来的看场子的绝世高手,就这么被一个小屁孩直接干翻了? 揉了揉被抓伤的肩膀,高莽回头看向自己的护卫,冷冷道:“砸,给我狠狠砸,把这些年来他们压榨廖供奉的血汗钱,全都砸出来!” 光兴阁一片狼藉,高莽扬长而去。 廖审之跟随在高莽身后,眼圈通红,羞愧地低垂着脑袋。 他给天运司丢人了,给司马仙师丢人了。 当初司马仙师隐退王屋山,廖审之不堪忍受打压和排挤,只得退出天运司。 然而退出天运司他也没有得到自由,不久后东宫太子征辟他为供奉,廖审之的家人孩子都在洛阳城,又怎么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只得委身于光兴阁。 过去的五年里,他惯受旁人的训斥和支使,忍气吞声不说,原本丰厚的薪金也被盘剥掉七七八八,养家糊口都难。 堂堂天醒者沦落到如此地步,他又如何不无地自容? 小仙师砸了光兴阁,着实为他出了一口恶气,可小仙师却也因此开罪了太子殿下,他心中何安? 高莽倒没想那么多,砸了光兴阁他也意难平。 师姐之前告诉他了,太子李瑛性情桀骜,强行征辟了很多天运司退下来的天醒者为供奉,却从没给这些天醒者应有的尊重和待遇,境况如廖审之者,大有人在。 只可惜,皇帝只给了他六个名额,而且限定在洛阳城内,否则他真想把所有的天醒者都解脱出来。 高莽的心情有点沉重,天运司的现状不是一般的惨,不是一般的难,惨到难到他都没信心了。 那个狗日的的庆王李琮,这些年就没干过人事,天运司让他掌管真是废了。 煌煌盛世之下,难道容不下天醒者了吗,他们为大唐鞠躬尽瘁,到头来却逃不过被遗弃的命运? 这何止是不应该,简直是没天理了。 想到为大唐操碎了心的老神棍,想到每日心思沉重的师姐,高莽六岁大的肩膀更加沉甸甸的。 车马喧嚣,一行人出了南市继续北上,从新中桥穿过洛水,抵达洛水北岸,立德坊南边的新潭。 贞观之治以来,东都洛阳成为世界性的商品集散地,原有的水运系统已经不堪重负。 公元701年,武周大足元年,女皇武则天下令营建新潭,新潭南接通济渠,东接瀍河,为天下舟船打造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贸易港湾。 “天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河路,商旅贸易,车马填塞。” “半天下之财赋,悉由此路而进”,洛河上“漕船往来,千里不绝”。 高莽步行至新潭码头,看着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货栈仓房,眺望漕渠中舟船如织千帆竞争,再次被大唐繁荣的水上贸易给震撼了。 这要是从中分一杯羹,别说六个天醒者,六十个他也养得起。 当然前提是他得有这么多的天醒者。 不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高莽顺着码头石梯走下去,三绕五绕的,来到一片杂乱的货仓区。 凭借着记忆,高莽来到一间木栅栏的大门前,入眼便是院子里堆积成山的木料。 这些巨大完整的木料大都来自安南真腊,自身价值不菲,能囤积木料的也都是有钱的富商。 汪汪,汪汪!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突然间窜了出来,隔着栅栏门冲着高莽汪汪直叫。 萧颖士看清狗的模样,惊奇地咦了一声,指着小狗道:“小仙师,此犬为康国猧子,产自极西的大秦国,历来是西域康国的贡品,极为名贵。” 高莽也是惊讶,倒不是因为这条小狗名贵或是来自拜占庭,而是猧子看上去很像后世的哈巴狗,只是毛色黑白相间,并非纯白。 “叫啥咧叫啥咧,再叫把你给炖了!”木料堆旁,简陋的木棚中钻出一个大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大汉四十上下,人高马大长发披肩,黝黑的脸上留着一道恐怖的伤疤,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嘴角,令人不敢直视。 他裹着一件油腻腻的毡衣,左手提着一条烧熟的羊腿,右臂却是空荡荡的袖子。 高莽看着大步走来的断臂汉子,朗声道:“对面可是马大刀,在下来自王屋山。” 第五十二章 奇葩一朵朵 马义山,绰号马大刀,原天运司特卫,人如其名,擅使大刀,忠义如山。 开元十八年,契丹贵族首领可突干率众投降突厥,进犯我大唐平卢镇,马义山奉天运司之命,护送和亲契丹的东华公主回国,回国路上遭遇契丹最精锐武士团“青白曳刺”的围杀,马义山战至重伤被斩断一臂,力保公主无碍。 回京后马义山非但没有受到天运司的褒奖,反以东华公主受到惊吓的罪名遭到斥责,心灰意冷之下马义山退出天运司。 人间多潦倒,两年前马义山被岭南的一位木材商雇用,成为新潭木料厂的库管,嗯,就是看大门的。 马义山,六人名单上的第二人。 听闻高莽自报家门,马义山眼中的警惕消失,惊异地上下打量高莽,呵呵一笑道:“小仙师初来乍到便名满京城,大刀见过小仙师!”说罢抱拳行礼。 高莽回礼,仰头看着马义山:“我需要人手,过来吧,酒肉管够!” 隔着栅栏门,高莽已经闻到马大刀身上浓郁的酒气了。 马大刀哈哈大笑,爽快道:“承蒙小仙师不弃,废人敢不从命,只是须等三日,某向主家辞行后再去找小仙师。” 高莽欣然点头,看向马大刀脚下的小狗,笑着问道:“这康国猧子,来自那位贵人?” 马义山狰狞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沉默点了点头。 高莽荒唐一笑,一条胳膊只换来一只宠物犬,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猧子可曾起名?” “未曾。” 高莽淡淡道:“从今天起,它就叫西华,是我小仙师府的看门犬!” 哈哈哈哈,马义山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向着高莽深深一躬。 高莽还不知道他那积善坊新宅的具体位置,留下安国观的地址后告辞离去。 回到新潭码头上,高莽向着萧颖士问道:“茂挺,清化坊的丽春院,你可熟悉?” 萧颖士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道:“距离新潭倒是不远,只是咱们现在去有点早吧?” 见高莽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萧颖士脸色微红,讪讪道:“学生就去过几次,只是听曲,只是听曲。” 萧颖士真是给忘了,小仙师不过六岁的孩子,询问到那种地方,肯定不是为了风月。 好啦,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高莽嗯嗯了两声。 若不是为了解救那位失足大妈,名单上的第三人,谁又愿意大白天的逛窑子? 车马喧嚣,一行人离开新潭码头,向着北边的清化坊行驶而去。 *** 长生殿,天子李隆基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几个弹劾的折子,心情着实有些气闷。 他刚刚和大臣们不是很愉快地商谈完国事,回来打算下下棋解解闷,可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弹劾小仙师的折子就过来了。 “力士,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光王和太子的光兴阁给砸了,还是打着朕的名义。”李隆基随手将几个折子甩给高力士,然后走到围棋案边坐了下来。 高力士接过折子看罢,苦笑摇了摇头。 胆子何止是大,简直胆大包天,不过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李隆翻弄手里的琉璃棋子,恼怒道:“他这是想干什么,武惠妃不放在眼里,太子也不放在眼里,他以为凭着司马承祯就能为所欲为?” “三郎,”高力士忍不住道,“小仙师如此胡来,仰仗的可不是司马承祯。” “哦?”李隆基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躬身道:“咱们这位小仙师莽撞是莽撞,其实聪明的紧,他知道谁是大唐最有权力的人,所以他在别人面前嚣张霸道,可在您面前却表现得规规矩矩还紧着巴结,圣人,他仰仗的不是别人,正是您的龙威啊。” 李隆基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当然知道这个了,不过哪有从旁人口中听来那么受用。 不就砸了一个光兴阁嘛,藏污纳垢之地,砸得好。 李隆基早就对太子暗中拉帮结伙贿赂大臣不满了,朕还春秋鼎盛呢,你们想干什么? 比起那些整日里巴结太子的权贵大臣,高莽不要太可爱。 “对了,他此时去了何处?”李隆基好奇问道。 高力士早有准备,叫来一个小宦官,让宦官把高莽的行程说了一遍。 “西华?”李隆基听到小狗的名字玩味一笑,示意宦官继续说下去。 那宦官乖巧道:“圣人,小仙师离开新潭码头之后,去了清化坊的丽春院。” “丽春院?” 高力士急忙解释道:“圣人,清化坊挨着新潭码头,距离北市又不远,所以多有烟花柳巷,丽春院是当中比较大的一家。” 李隆基不禁恍然,唐人去风花雪月的场所属于娱乐方式,也不犯法,对文人官员来说反而是风雅之举。 实际上大唐宫妓和官妓多的是,教坊司也差不多属于那种地方,至于民间开设的烟花之地就更多了。 李隆基只是感到惊奇,高莽去那里肯定不是喝花酒,也没有大白天去的道理,难不成,还有天醒者流落成娼妓? 忽然想到什么,他起身从书桌旁拿出一本小册子,片刻就翻阅到郑三娘的资料。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李隆基的眉头拧了起来。 郑三娘,原天运司暗查司女官,擅长媚术,培养了数百名青楼女子作为外围密探。 开元十五年,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率军攻破瓜州,旋即进攻玉门军。为阻碍吐蕃大军,郑三娘率领三十多名青楼女子以劳军的名义混进吐蕃大营,伺机焚烧了敌方粮草。 事成之后,这三十多名女子为免遭吐蕃人的蹂躏,或者蹈火而死,或者服毒自杀,仅郑三娘一人从敌营逃脱。 很遗憾,这些大唐奇女子只是外围人员,天运司连名字都没有记录,自然也谈不上发放抚恤金。 郑三娘一怒之下退出天运司,变卖家产四处举债,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照顾那三十多名死者的家人。 她委身于烟花之地,实属无奈之举,唯有如此才能逃避开暗影司的征辟,显然在她心里暗影司和天运司都是一路货色。 李隆基紧蹙眉头,看着郑三娘的资料,久久无法言语。 这个庆王,朕把天运司交给你,这些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第五十三章 对待天醒者的态度,李隆基其实非常矛盾。 大唐天运造就了天醒者,天醒者也成就了大唐盛世,两者密不可分,天醒者理应受到重用和善待。 然而作为一个皇帝,他天然敌视天醒者,因为这个世界上任何超能力的存在,都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乃至是威胁。 这些年来,天运司为守护大唐国运立下赫赫战功,为国捐躯者不计其数,这些李隆基都知道。 但他所知道的仅限于在某一个事件某一场战争中,天运司作出过某些贡献,却从未关注过天醒者作为个体的存在。 而在梨园之后加入天运司的那些天醒者,李隆基基本上已经不再关注。 就比如郑三娘,那次抵御吐蕃大军入侵的战报上,确实提到过天运司,但却从未提过郑三娘和那些娼妓的存在。 也是,英勇善战的大唐将士们,又怎么会让一群娼妓玷污了他们的勇猛和军功? 郑三娘,还有那三十多位大唐奇女子,说是有功于大唐丝毫不为过,实在不该沦落到这般地步。 李隆基震撼的同时也醒悟过来,他那九妹苦心积虑从名单里挑选出六个人,其实也是为了给他看的。 这六个人,都属于梨园之后才加入天运司的天醒者,有些甚至更晚,他们并没有像是李龟年和王积薪他们那样得到善待,反而沦为了弃子。 如此说来,高莽砸了光兴阁,又给一条猧子起名为“西华”,其实是在宣泄心头的怒气。 想到这里,李隆基对高莽多了几分理解,还有欣赏。 高莽可以同情天醒者,可以为天醒者打抱不平,但是他不行,因为他是皇帝。 小宦官继续道:“小仙师为郑都知赎身还债,还在丽春院吃了酒,作了诗。” 这里的“都知”并非是什么官职,而是妓女的别称。 作诗,这小子竟然还会作诗? 李隆基的兴趣来了,急忙问道:“可曾记得何诗?” 吟诵完毕,宦官不忘眉飞色舞地补充道:“小仙师这诗做得真真是好,在场所有人都叫好呢。” 高力士痛苦地用手掩住脸,这个手下是不能要了,没文化也没眼色,没见皇帝的脸都黑了嘛。 李隆基黑着脸,气得胡须一动一动,猛然一拍棋桌,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满桌棋子砰砰乱飞,那宦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吓得浑身发抖。 李隆基真的气坏了,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然学人家做银诗,谁教的,谁教的?! 李隆基气得不行,向着高力士冷冷道:“力士,一会派人给那小子送两筐子紫葡萄,不,你亲自去,看着他把葡萄都吃光了!” 高力士哭笑不得,轻声提醒道:“圣人息怒,明日安排了宴会,小仙师若是吃坏了肚子,反倒不美。” 李隆基没辙了,有人教坏了那小子,肯定不是司马承祯,也不会是他的九妹,他又能找谁的麻烦? 对了,萧家的那小子不是在吗,肯定是他教的。 李隆基冷冷道:“你派人把两筐葡萄送到萧府,让萧颖士全部吃下去!” “喏!”高力士躬身领命,心里都在为萧颖士抱委屈。 看到皇帝余怒未消,高力士谨慎道:“圣人,小仙师昨日能说出四句真言,可见也是有文采的,不若明日宴会上,你罚他作一首正经的诗?” 李隆基点点头:“你派人知会他,若是作不好这首诗,丢了丑,看我怎么收拾他!” 高力士点点头,用脚尖捅了一下跪地宦官的屁股,示意他起来继续汇报。 那小宦官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道:“离开丽春院之后,小仙师去了道光坊的昭成寺,祭拜了昭成顺圣皇后。” 李隆基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昭成顺圣皇后就是他死去的生母,窦德妃,李唐神器恢复后被追封为皇后,说这孩子有心吧,他还能想着去拜一拜,说这孩子没心吧,你说你从青楼里带了一身的秽气过去算怎么回事? “之后呢,”李隆基继续问道。 宦官急忙道:“之后小仙师去了北市,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李隆基点点头,打开手里的小册子,翻到流落到北市的那位天醒者的资料。 *** 洛阳北市的一角,坐落着一片凌乱低矮的棚屋,小巷纵横交错,残雪之间污水横流,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 萧颖士屏住呼吸,如履薄冰一般行走在泥泞的巷子里,心情颇为郁闷。 作为洛阳土著,他实在不想让小仙师看到眼前的场景。 高莽倒是无所谓,莫说在唐朝,哪怕到了后世,在繁华都市的背后,总有贫穷破落的一面。 某种程度上,正是有了这些贫民窟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显得更加真实。 其实渡过洛水以后,高莽就觉察到了洛阳南城和北城的差异,比之南城,北城的坊区稍显凌乱,繁华程度也大大不如。 而他此刻所在的北市,无论规模还是规划都和南市无法相比,难怪贺知章称之为“糠市”。 嗯,这个雪人好可爱,不是应该插着一把扫帚吗,怎么拿着一根皮鞭? 身穿黑袍头戴帷帽的郑三娘咯咯一笑,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道:“小郎君,那日你鞭打牛贵儿的消息传遍洛阳,无数人拍手称快,奴和姐妹们也为您塑了一尊雪人像呢!” 高莽皱眉道:“好好说话。” “是,小仙师。”郑三娘吐吐舌头,不敢再嗲了。 高莽看着雪人,忽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摸出两颗玻璃珠子,镶嵌在雪人的眼睛上。 嗯,这下就顺眼多了。 一路上都在自责反省的廖审之,看到玻璃珠子不禁瞪圆了眼睛,这两颗玻璃珠是光兴阁的,小仙师什么时候顺过来的? 两颗珠子的价值,足够这户人家换一座像样的院子了。 泥泞前行片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高莽松了一口气,就是这里了,还好没记错地方。 第五十四章 小仙师大战铁金刚 不知道怎的了,洛阳城强大的禁制不但压制了高莽的天醒异能,似乎也影响到他的记忆力,整个人都不灵醒了。 而天醒者的异能是不能长期压制的,否则憋出内伤不说,性情也会变得浮躁不安,高莽真的很好奇,洛阳城里的天醒者们,在没有无忧阵的情况下,是如何排解异能的?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一部分,一个简陋的被烟火熏得乌黑的木棚里,身高两米的魁梧大汉,赤果着上身,挥舞着一个上百斤的铁锤,用力捶打着铁砧板上的一把菜刀。 烧红的菜刀火星四溅,在大汉重锤的击打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成型。 飞溅的火星,熔炉里喷吐的火光,将大汉的身躯映照得油光锃亮,肌肉肌理分明,诠释出一种原始的暴力美感。 滋啦一声,大汉用火钳夹着打好的菜刀,放入一桶马尿中,烟雾霎时腾起,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味道,怎一个酸爽了得。 门外众人后退一步,萧颖士用手抚着口鼻,险些当场吐出来。 高莽也被熏得不行,咳嗽了一声,朗声道:“铁金刚,在下来自王屋山。” 铁力,绰号铁金刚,河南府人士,原天运司一等力士,多年来开拓蛮荒,斩杀异兽和异类天醒者,先后四次参与摧毁武后邪阵,战功卓著。 开元十六年,南方獠人首领陈行范、何游鲁、冯璘等聚徒作乱,攻陷四十余城,贼势滔天,铁力配合杨思勖的讨逆大军,斩杀十余名邪逆天醒者,于阵前活捉贼首冯璘。 如此赫赫战功却被杨思勖的光芒给掩盖了,平叛的捷报中甚至连天运司都没有提及,更不要说铁力本人。 当铁力回到洛阳,等待他的不是凯旋美酒,而是妻儿惨死的噩耗。 彼时洛阳城传言四起,宫里某位贵人索取小儿心脏用以炼丹制药,洛阳百姓惊恐之下,纷纷把孩子藏在家中。 洛阳城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当年武则天修建明堂和天堂的时候,就曾将小儿活埋在地基下,以为厌胜。 有一日,铁力三岁大的儿子在院中玩耍的时候失踪,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掏掉心脏,尸体被丢弃在污水渠中。 铁力的爱妻疯了,恍惚几日投河自杀,铁力归来就遭到双重的沉重打击,大病一场一蹶不振,之后他退出天运司后在北市开了一家打铁铺,从此以打铁为生。 每一次铁锤的落下,相当于砸碎仇敌的脑袋,但铁力知道报仇只是妄想,因为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而现在,小仙师是他报仇的唯一的希望。 铁金刚背对着高莽,听到高莽的话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理会高莽,他将淬过火的菜刀再度放入熔炉,转而拉起风箱,在熔炉中掀起滚滚火焰。 高莽大声道:“跟我走,我为你报仇!” 呼! 铁金刚手中的风箱拉杆猛地一推,熊熊火焰直接窜出熔炉,几乎烧到了屋顶。 高莽正色道:“我答应你,会帮你找出凶手,然后杀了他!” 铁力终于停了下来,大步走到高莽面前,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高莽。 高莽仰视着铁金刚,淡淡道:“不用怀疑,这是一个承诺!” “能吃吗?”铁金刚粗声问道。 “还行。” “能吃多少?” “你能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三十张胡饼够吗?” 高莽摇头:“怕是不够,四十张吧。” 铁金刚点点头:“先吃过再说。” 高莽也点点头,转身看向萧颖士。 萧颖士会意,取出一贯铜钱递给身后的护卫,两名护卫急忙去买吃食了。 不多时,一百张胡麻饼被送了过来。 高莽和铁金刚坐在打铁铺的砧板前,二话不说,抓着胡饼就往嘴里塞。 观战的郑三娘和萧颖士等人,一个个面色如土喉结翻滚,这两人的吃相何止是难看,简直就是恐怖。 转眼工夫,两人各自吃下去二十张脸盘大的胡麻饼,呃,小仙师不行了。 高莽被噎住了,贫民窟的胡饼硬得像石头,又没有羊肉馅,实在难以下咽啊。 顺了一口气,高莽向着萧颖士道:“去,再买一桶馎饦来,太干了。” 萧颖士赶紧点点头,不多时护卫就抬着一大木桶的馎饦也就是面片汤回来了。 这下好多了,高莽一边吃饼一边拿大木勺灌面片汤,顺溜得飞起。 吃到第三十张,两人的差距显现了出来。 高莽依旧不紧不慢,保持着匀速进食状态,而他对面的铁金刚速度减慢了下来,就了一碗清水才把剩下的半张饼吃了下去。 第四十张,铁金刚已经满脸通红,抓着胡麻饼的手开始发抖了。 当他再度抓起一张饼的时候,忽然间面色狰狞,一个健步冲出打铁铺,找个墙角大口呕吐起来。 他这一吐不要紧,郑三娘几人也全都吐了。 要命了,他们之前在丽春院的时候,已经吃了两个席面,小仙师吃得尤其多。 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小仙师竟然还能吃下四十张胡麻饼,喝下一桶馎饦! 呕吐完的铁金刚回到打铁铺,看着小仙师依旧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饼喝汤,眼睛都绿了。 小小年纪,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啥也不说了,愿赌服输。 铁金刚擦了一把大胡子上的污渍,向着高莽叉手躬身道:“铁力见过小仙师,愿受小仙师驱使!” 高莽咧嘴一笑,把剩下的半张饼送进嘴里。 别的不行,比饭量他怎么可能输! 北市的鼓声这时响起,萧颖士上前道:“小仙师,闭市鼓响了,咱们该走了。” 看到高莽有些茫然,萧颖士解释道:“按我大唐律令,第一轮咚咚鼓响起后,洛阳城门要依次关闭,第二轮咚咚鼓后,皇城和宫城的大门要关闭,其次便是坊、市大门,直至清街。” 萧颖士倒不是担心小仙师违反了条例,其实现在的宵禁很宽松,对达官贵人更是如此,不过天醒者就不好说了。 高莽恍然,当即带着众人离去。 半日之内,他走马观花逛了洛阳城,又见到如此都的奇葩也是够够的,廖审之,郑三娘,铁金刚,加上三日后报道的马大刀,名单上的六人高莽成功征召四人,剩下两个只能晚上去找,因为他们是打更的。 这两位天醒者去年加入天运司,被上方安排在洛阳城打更,借着打更可以监视晚上活动的可疑人物,也能更快熟悉洛阳城。 然而悲剧的是,天运司竟然把他们给忘了,把他们给忘了,把他们给忘了! 第五十五章 猛龙过江 不被需要,乃至被无视,换谁谁也不受不了啊。 所以两位打更人在洛阳城打了一年的更后,终于向天运司打了离职报告,这才被玉真公主注意到。 高莽一想到这两个倒霉鬼就心里直乐,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天运司给他们分配职务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其实比之其他四人,他们着实应该感到庆幸。 本来高莽还想着去最北边的通远坊去看看炮王李龟年,顺便参观一下炮王的大宅子,可想着自己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私下会见天醒者肯定犯了皇帝的忌讳,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北市的瀍水码头边,洛阳土著萧颖士雇了一艘画舫,一行人上了船后,向着城南方向驶去。 洛阳城内水系发达,经瀍水南下至新潭漕渠,再下去就是横贯东西的洛水,继续南下通津渠转通济渠,便可抵达政平坊。 寻常船只无法如此张扬地通行在城坊之间,小仙师的船自然是例外。 水上看洛阳城又是另外一番场景,尤其是船只抵达天津桥附近,宛如活在画中。 铁金刚昂然站立在船头,好似一尊铁塔,看着就觉得安全系数特别高,这个保镖真不错。 咣咣咣,洛水那边飘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着实令人诧异。 宽阔的河面上,三艘大船乘风破浪,形成品字形,竟似战船冲阵一般,向着高莽的画舫径直而来。 居中的高大楼船上,一面三角旗打了出来,廖审之心头一颤:“完了,是光王的船!” 不用廖审之提醒高莽已经看到了,楼船顶层加甲板上,一位华服青年正向着身边的护卫咋咋呼呼,手里举起一把长弓,忽的拉得滚圆。 嗖! 一道劲矢闪电般飞掠而来,带着劲风从高莽的耳边呼啸而过。 砰! 铁箭径直钉在画舫的船舱上,箭头入木三分,箭杆尤自剧颤。 高莽回望一眼,一脸惊讶之色。 目测双方距离至少二百米,传闻光王勇武善射,不是天醒者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力士了。 示威一箭之后,三艘大船迅速逼近,已经距离不到百米。 光王李琚手持长弓,昂然肃立在楼船上,大声道:“小仙师,本王等候多时了!” 高莽笑道:“光王太客气了,昨日圣人已经迎过我了,光王请回。” 李琚撇嘴,特喵的我这架势是为了迎接你嘛,我是来兴师问罪好不好。 四船对峙洛水之上,已经引起旁人的注意,天津桥上喧嚣的车马人流像是停顿了一般,所有人都向着水上看去。 光王李琚大声道:“小仙师,你砸了我的光兴阁,打伤了我的人,今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什么,小仙师砸了光兴阁?! 桥上耳朵尖的听个分明,顿时传递开来,天津桥上一片哗然。 小仙师鞭打牛贵儿,暴揍御史,这热乎劲儿还没过,今儿又把光王和太子的光兴阁给砸了,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小仙师初生牛犊,光王鲜衣怒马,这要是打起来肯定好看啊。 桥上的吃瓜群众沸腾了,开始一个劲儿的往高处挤。 画舫之上,高莽大声道:“我是奉了圣人之命前去找人,谁让你的人不长眼!” 光王李琚气坏了,不要脸,真不要脸,张口闭口圣人,圣人那是我爹,我亲爹! 李琚懒得废话,倨傲一笑:“简单,磕头认错,赔款,今日本王就放你一马!” 话不投机,高莽冷冷道:“你还真敢想,放马过来吧!” 砰的一声,高莽话音刚落,光王的第二支利箭已然飞来,重重钉在船舱右侧,和先前那只箭正好对称。 噗通,噗通! 画舫上的船工和煮茶的船娘吓傻了,直接跳进洛水,向着最近的岸边游了过去。 高莽嘴角抽抽,这也太丧气了,还没打呢就有人逃跑,严重扰乱军心啊。 但见几位天醒者包括萧颖士还算淡定,高莽满意点点头。 今日气势绝对不能弱,否则好容易收拢的人心就又散了,好容易给他们的希望又破灭了。 四个人的人心都收不拢,皇帝凭什么把天运司交给他? “铁金刚,你来掌舵,咱们冲过去!”高莽下令道。 铁金刚面无表情点点头,犀利的眼神扫向刚从船舱钻出来的船工,冷冷道:“回去!” 那船工吓得浑身哆嗦,赶紧钻了回去。 船舱底部,四只骡马托着动力轴,正傻傻地站在那里,当船工吆喝一声后,它们又开始原地转圈,动力源源不断输送给画舫。 画舫快速前行,在铁金刚的掌控下径直向着对面的楼船冲去。 嗖嗖嗖,又是一些凌乱的箭矢飞来,却大都绕过了船上的人。 光王见箭矢也惊吓不了高莽,索性命令手下收起弓箭,冷笑看着高莽的船迎了上来。 这次他为了堵住高莽,足足征调了一百多个护卫,对付高莽那区区十几个人,绰绰有余。 小子,我是不敢伤着你,打你一顿没毛病吧? 管你小仙师还是宣义郎,等我抓着你看我怎么羞辱你,脱掉裤子打屁股有没有? 李琚越想越得意,嘴角笑意荡开,勾出两道弧线来。 视线里,画舫越来越近,画舫上众人的面目清晰可见。 轰! 修长的画舫和高大的楼船,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剧烈地晃动中,高莽一个不稳,直接掉进了水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王李琚看得真真的,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水里的高莽忽然探出头来,湿漉漉的长发下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一个猛子扎进水底。 不好,这小子要凿船。 光王李琚赶紧下令,让武士们跳下水把小仙师给捉上来。 然而已经迟了,两位天醒者飞身而起,向着楼船两侧的战船掠去。 画舫上的铁金刚双脚一发力,炮弹一般弹起来,举起饭钵一般大的拳头,奋力一拳击打在楼船侧舷上。 轰! 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厚实无比的船舷木板,竟被铁金刚硬生生轰出一个大洞! 楼船晃动的同时,高莽从水中冲天而起,带出盘旋的水花,飘然落在光王李琚的面前。 第五十六章 秒怂 “小仙师,我错了,我认输,别打啦。”光王黑着一个眼圈狼狈后退,赶紧举手求饶。 不是不想打,是实在打不过。 这小屁孩太猛了,直接放倒了一片,那个大黑个儿更猛,棍子打在他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一腿扫出去能放倒七八个。 再看左右的两条船,都已经被凿穿了船底,包括他脚下的楼船,正在下沉呢。 光王倒也光棍,他想明白了,就算打了小仙师也只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显不出什么本事,还有可能被父亲责罚。 可小仙师要是对他下了狠手,那他丢人就丢大发了,以后还怎么混? 高莽没想到光王会秒怂,看着光王左边的黑眼圈总想着在右边再补一个,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光王李琚就是个二世祖,二十出头的毛小伙子,没什么心机,也没祸祸过老百姓,反而有股子侠气。 说起来他也是可怜人,生母刘才人在宫里的位份太低,李琚从小就被人瞧不起,皇帝也不待见他,所以性情难免有些乖张。 你那么会敛财,干嘛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跟着我混不好吗? 高莽举着拳头,瞄着李琚道:“不让我磕头认错了?” “不用不用!”李琚连连摆手。 “赔款呢?” “不用不用!” “那我受到惊吓还掉进水里,这笔账怎么算?” “我赔钱我赔钱!”李琚赶紧道。 高莽满意点点头,收起拳头:“嗯,这样吧,就赔偿和我等身重的黄金,光王以为呢?” 光王李琚欲哭无泪只得答应,特喵的我敲诈广州来的胡商都没这么狠。 高莽哈哈一笑,上前搂住光王的手臂,大声道:“我和光王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呢,可惜天色已晚,咱们改日再把酒言欢,如何?” 这尼玛,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光王看着高莽不禁楞了一下,也赶紧大声道:“是极是极,小仙师,改日本王设宴,咱们不醉不归!” 好吧,这就完全对不起吃瓜群众了。 你妹的楼船都快沉了站都站不稳了,水里面还有人在扑腾喊救命呢,你俩偏还来一出假模假式的和谐画面,侮辱谁的智商呢。 天津桥上吃瓜群众一哄而散,高莽把光王接到自己的画舫上,到了沿岸停下来,笑眯眯地把光王送上岸边。 光王赖账肯定不能够,他也不能把光王带回去,落个“劫持皇子”的罪名不是? 坏了,师姐要是知道我今天闹事肯定饶不了我,高莽猛然想到师姐的“夺命揪耳手”,顿时打个激灵。 回到船舱,他把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服又重新穿上,郑重交代众人:“等会回到安国观,你们就说我落水受了惊吓,病倒了,知道了吗?” 众人大眼瞪小眼,郑三娘反应快,从煮茶的木几上找到几片生姜,赶紧在高莽的脸上涂抹了几下。 事实证明高莽还真没多虑。 渐沉的夕光里,安国观的大门前,玉真公主手拿一根鸡毛掸子,满脸杀气地站在台阶上。 看着被众人“抬”了回来的高莽,玉真公主大步上前,举起鸡毛掸子就打。 “装,给我装,王屋山山涧里摸鱼儿的那个劲儿,去哪了?”玉真公主咬牙切齿,鸡毛掸子呼啸而来。 高莽也不装了,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师姊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次先给你个教训!”玉真公主拖着裙裾奋起直追。 正打算给公主行礼的众人都傻眼了,这是假的玉真公主吧? 再看小仙师,认怂比光王还要快,这还是刚才的小仙师吗? 萧颖士更是目瞪口呆,他曾多次见过玉真公主,这还是头一回见公主彪悍的一面呢。 嗯,不对,公主怎么冲着我来了。 萧颖士看着玉真公主冷着脸提着鸡毛掸子向自己走来,大感不妙,踉跄后退了一步。 玉真公主冷冷看着萧颖士:“好啊,萧茂挺,果然年少风流,一首紫葡萄,作得当真是好!” 啥,啥紫葡萄? 萧颖士被公主锐利的眼神看得发毛,先是楞了一下,旋即有些崩溃了。 紫葡萄,那不是我作的,那是小仙师作的! 玉真公主根本不给萧颖士解释的机会,板着脸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皇帝给你送了两筐紫葡萄,等着你吃光呢!” 说罢公主带着众人走进安国观,只留下萧颖士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公主还真怕高莽给冻着了,赶紧让年长的女冠带着高莽去换衣服。 “见过公主!”一间会客厅中,三位天醒者同时上前行礼。 放下鸡毛掸子的玉真公主,暴露出她雍容典雅温婉恬淡的真面目,淡淡道:“坐下说话。” 众人分席而坐,玉真公主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向着皇宫方向一拜道:“圣人特准,你等被征召的三人,从今日起,你们恢复自由了!” 三位天醒者神情激动,先是遥拜皇帝,然后向公主行礼,郑三娘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自从他们退出天运司,便处在朝廷严密的监视之下,不得私自修行,不得擅自离开洛阳城,不得私下和天醒者往来,甚至朔望还要去有司报道。 无形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他们,他们想过常人的生活都不能。 自由二字,对他们太重要了。 玉真公主再次躬身道:“你们流落之际,师尊和我未曾伸出援手,实有难言苦衷,若怪只怪我一人即可,还请勿怪师尊!” “我等不敢!”郑三娘抽泣道。 这些年来,他们当然怪过,甚至怨恨过,然而他们也深知,司马仙师被逼隐退后就和天运司及天醒者完全切断了联系,司马仙师若是关照他们,反而是害人害己。 可即便如此,司马仙师还是通过其他途经,暗中帮助他们保护他们,若非如此,他们早被暗影司的杀手秘密清除掉了。 玉真公主躬身第三拜:“小仙师的周全,托付给众位了!” “敢不驱死!”三人异口同声,向着公主郑重回礼。 不用公主说他们也清楚,从他们接受征召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和小仙师绑在了一起。 而他们的抱负,他们的未竟之事,也唯有通过小仙师才能得以实现。 不过今日所见所闻,小仙师令人耳目一新,莫名由的,三人对小仙师生出了信心。 三人被安排在国子监的别馆里暂住下来,如此还能就近保护小师弟。 等三人走后,玉真公主跪坐在软塌上,看着对面抽烟斗的高莽,忍不住又想揪高莽的耳朵。 光兴阁砸了也就砸了,给小狗起名嘲讽东华公主也就罢了,你把光王的船给凿沉也无所谓,皇帝都没追究我又何必操这个心。 可你是堂堂小仙师,来到京城作的第一首诗竟然是一首银诗,你就是作死! 第五十七章 打更人 玉真公主看着对面的高莽气得牙痒痒,冷冷道:“我也不问你从哪学来的那首银诗,不过皇帝说了,明日夜宴上,罚你作诗一首,要是作不好的话,你自己掂量后果吧!” 高莽头疼不已,当时丽春院的气氛那么好,小姐姐那么多,他不过应景盗了一首诗,哪想到惹来这些麻烦。 “有合适的诗吗?”玉真公主忍不住问道。 高莽急忙点头,他从穿过来的那天就准备着呢,只是一直纠结抄谁的好,这思来想去,诗豪刘禹锡的一首诗很适合他。 小道姑笔墨伺候,高莽也不装了,龙飞凤舞写下一首诗来,递给玉真公主。 嗯,为了师姐青春永驻,更年期无限推迟,他还是得哄师姐高兴才是。 玉真公主接过宣纸,看到上面的字不禁眼睛一亮,露出喜色来。 字体古拙质朴,有魏碑之风,但和前人略有不同,不说诗的内容,就这手字三哥肯定喜欢。 想不到啊,小师弟竟然写得一手好字,定是宿慧无疑了。 再看诗的内容,公主更是惊喜,这是一首长短句,清新质朴,实属难得的佳作。 真的是你写的?玉真公主看了一眼高莽,终是没有问出来。 以前不管是不是,现在就是了。 公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轮诗词的考验,小师弟不敢说赢得满堂彩,过关肯定没问题了。 二更天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安国观的后门缓缓驶出,来到政平坊的坊门前。 武侯铺中的武侯早已打开了坊门,恭送马车离去才重新关上坊门。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宽敞的车厢里,廖审之,郑三娘,铁金刚,神情激动地摩挲着各自的兵器,几度快要落泪。 坐在对面的高莽微笑道:“你们的天枢神兵随后送到,不过一时半会也用不上,暂时用这个吧。” “多谢小仙师!”三人同时行礼。 但凡天运司的天醒者,通常都有两套武器装备,一套是日常,一套是天枢神兵,两者的规格大同小异,只是材质不同。 高莽拿给三人的武器就属于日常装备,如此在城市行走才不会犯忌,只有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装备上天枢神兵。 可即便如此,这三件兵器也承载着他们曾经的辉煌,打满记忆的烙印,如今重新回到他们手中,怎能不令人唏嘘? 廖审之的武器是一把量尺,两尺长短,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高莽也看不懂。 作为一名鉴定师,材料专家,廖审之是高莽指定要求的人才,所以位列名单第一位。 郑三娘的武器是一个檀板,唱歌时伴奏的一种乐器,长阔如手,有点像现在的快板,不过堆叠的板子有五块之多。 天运司创建之初,借助梨园乐师来掩饰身份的天醒者黄幡绰,因为善于演奏檀板而为世人称道,所以檀板也被称为“绰板”。 郑三娘同样有大用,高莽需要有人为他收集、整理情报,总不能来了洛阳两眼一抹黑不是。 铁金刚的武器就简单粗暴多了,两把短斧,比李逵的斧子还要威猛,呼住高莽一张脸都绰绰有余。 神奇的是两把斧子装进皮套,交叉背在铁金刚的身后,竟像是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违和感,不过看看铁金刚那堪比高莽腰粗的胳膊,也就理所当然了。 铁金刚自然是高莽的贴身护卫,安全系数不是一般的高,至于马上要见到的那两位,嗯,被遗忘的打更人,大概现在对洛阳城很熟了,用于对外联络再合适不过了。 “小仙师,您真的要接掌天运司?”郑三娘小声问道。 高莽点点头,实话实说道:“皇帝和师尊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三人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高莽的话还是有些失落。 高莽也很无奈,了解了天运司的现状后,他发现时间不是一般的紧迫。 现在他还可以打着小仙师的招牌,借助老神棍的影响力收拢一些人心,可明年老神棍就要死了。 一旦老神棍死了,天运司的人心肯定要散了,那些天醒者还会认他这个小仙师? 老神棍一旦撒手去了,皇帝的态度又会如何变化,高莽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换句话说,他能把握住的机会,他的时间窗口,也就在这半年之内,截止于司马承祯仙逝之前。 而短短半年的时间,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高莽想想就觉得焦虑。 沉默中马车被巡街的金吾卫拦下,御者出示了公主的令牌后马车继续前行,片刻来到履道坊外的大街上。 履道坊位于洛阳城的东南角,日后的大诗人白居易就定居在这里,高莽琢磨着要不要提前占一块地? 僻静之处马车停下来,高莽和三人下了车,静静站在坊墙外的榆树下。 片刻,街鼓声从远方隐约传来。 洛阳城太大了,宫城里太史局的典鼓和典钟按点报时,钟鼓声传递出去,城内主要街道的街鼓再击鼓报时,然后再是巡夜的打更人,时间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高莽听入耳中的鼓声,由北至南,由远及近,最后在街道那头响起。 漆黑的夜色中,两个打更人一人推着一辆鼓车,一人举着一个青铜钲,在鼓车惨淡灯火的映照下缓慢前行。 天气虽冷,可两位年轻人的心更冷,几乎冻成了冰坨子,那钲鼓声也敲打得有气无力,病恹恹的。 忽然间,前方出现一道人影,两位打更人心生警惕,不禁停了下来。 高莽背负双手,从黑暗中走上前来,微笑看着两人。 还没等他说话呢,那两人惊愕之后流露出惊喜之色,同时上前行礼道:“卑下见过小仙师!” 认识我啊,这就好办了,高莽开门见山道:“圣人特许我征辟你二人,跟我走吧!” 两人吃惊看着高莽,下一刻大喜过望,再次行礼:“洛星河(沈放)愿受小仙师驱使!” “把鼓和钲都砸了吧,你们再也不需要了。”高莽笑着说道。 砰的一声,沈放挥舞青铜钲重重砸在大鼓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那鼓连带着车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两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年多来的郁闷和憋屈一扫而空。 第五十八章 刺杀安禄山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车厢上的五位天醒者相互见礼,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 虽然前途未知,但跟着小仙师总比以前憋屈的生活好多了,怎么说也有个盼头。 他们也只能寄望于小仙师安安稳稳走得长远,能否重振天运司那都是后话了。 高莽看着风格迥异的五人,忽然咧嘴一笑:“既然都出来了,一起去逛逛南市的夜市,顺便搞搞团建。” 五人无语,好吧,你是小仙师你说了算。 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若是有人能在他们五人的保护下还伤到了小仙师,那他们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不过团建是什么意思? 马车一路北上,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牌楼,两侧蹲着两只大石狮子,正是南市正门所在。 早有武侯守在门前,本想上前拦截马车,然而当看到马车窗口探出一个小儿的脑袋,武侯们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白天的时候,小仙师带人砸了光兴阁,当时他们可都是在场的,本来还想着管一管,可一听说来人是小仙师,哪个还敢冒头? 小仙师连武惠妃的贴身宦官牛贵儿都敢打,他进京的时候皇帝都亲自出来迎接,这样的主儿他们惹得起? 幸好他们没出头,晚间就传来消息,光王亲自去找小仙师理论,却被小仙师暴打了一顿,三艘大船都给击沉了呢。 武侯们纷纷让出道路,恭敬迎接小仙师的马车,两个武侯悄然跟随在马车后面。 看到马车并没有冲着光兴阁的方向去,而是停在一个烧烤摊子边上,两个武侯才松了口气,原道返回。 南市的夜市没有高莽想象中那么热闹,除了几家大的酒楼和周边邻近的小商铺,大部分地区都黑灯瞎火的。 也是,宵禁虽然放松了不少,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违抗的,能在夜里跨区域活动的非富即贵,但这毕竟是少数,更多的酒客食客是原本就生活在南市的人。 不过空气中飘荡的烧烤气息,倒和一千多年后如出一辙。 可惜没有生啤和麻小。 高莽和众人下了车,索性就围坐在路边的摊子上,点了一大堆的烤肉和卤肉,满满摆了一桌。 “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吗?”高莽问道。 年老的掌柜将一盘蚕豆摆放在桌上,向着高莽赔笑道:“小郎君,这路边的小摊子哪有什么好酒,除了三勒浆外,老朽自家酿了几种果酒,倒不知合不合小郎君的意。” 果酒可以的,去尝尝,高莽眼睛一亮,起身和掌柜向着里间走去。 阴暗阴冷的存酒间,一个人影肃立多时,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来,向着高莽躬身道:“日本遣唐学生,下道真备,见过小仙师!” 高莽回礼:“真备君,我们又见面了。” 数日前,下道真备收到玉真公主密信,专程前往王屋山的阳台宫,在炼丹坊外和高莽接上了头,昨日白天他就收到了高莽要见面的信息,所以专门等候在这里。 这家烧烤摊正是他们约定的秘密联络点,白天的时候则售卖一些干货。 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了。 两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来,高莽好奇地看着对面的下道真备,和唐人没啥区别,身高也还可以,半点看不出来是日本人。 下道真备,日本国人,备州下道家族武官出身,开元七年公元719年,下道真备随同第九批遣唐使团来到大唐,在长安求学,阿倍仲麻吕就是他同批的同学。 高莽好奇的是,下道真备怎么和老神棍有交集的,还成为老神棍的一着暗棋? 询问之下,下道真备娓娓道来:“小仙师有所不知,早在武周一朝,学生的母亲已经定居洛阳,后于景龙元年诞下族弟下道青川,却不曾想,族第竟然是天醒者,六岁那年异能觉醒过来。” 纳尼,日本天醒者? 高莽惊讶之际,后面发生的事他大概猜出来了。 景龙元年是公元707年,下道清川六岁的时候正好是开元元年,也就是天枢铁搭拆除的那一年。 那时候朝廷对天醒者的态度,基本上就是直接杀掉,小孩子也一样,除非有人保护他们。 果然,下道真备站起身来,冲着王屋山的方向跪倒在地,动情道:“承蒙仙师出手,庇护了母亲和弟弟,又将弟弟秘密送往日本,仙师不但救了我们全家,也救了下道家族!” 站起身来,下道真备又向着高莽躬身道:“但凡小仙师有所差遣,赴汤蹈火某在所不辞!” 高莽让下道真备坐下,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人手,还需要钱。” 下道真备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郑重递给高莽:“小仙师,长安和洛阳两地的天照商行,乃是日本国贵族和宁王合作的产业,我们占了一成的股份,凭借此印信可随时支取十万贯钱,最高限额为三十万贯。” 高莽咋舌不已,十万贯钱,价值相当于一吨黄金,算是一笔巨款了。 以大唐如今的物价,一文钱也就是一个铜板就能买一斤米,在寸土寸金的当下的洛阳城,买一套占地两亩的宅子也不过五百贯铜钱,而且位置还相当不错。 高莽现在还不需要用钱,不过有了这十万贯打底,以后做事情底气也就足了。 下道真备继续道:“当年仙师护送族弟前往日本国,同时随行的还有十二位天醒童子,他们自幼修行隐忍之术,如今以斥候的身份为掩护,潜伏在日本国,如果您需要,这些人可以随时返回大唐,供您驱使。” 高莽再次惊讶了,奈良时代的日本国,斥候这个称谓可不是指军队里的侦察兵,而是专指擅长刺杀和忍术的忍者。 老神棍这着暗棋可埋得够深的,居然埋到日本去了。 十二名天醒者又精通刺杀术,实力肯定不会弱于天运司的杀手,放在犄角旮旯的日本实在有点浪费。 忽然心中一阵悸动,高莽脱口而出:“让他们回来,我要杀一个人!” “何人?”下道真备坐得笔直。 高莽难掩心头杀意,一字一顿道:“幽州节度使张守珪麾下偏将,粟特人,安禄山!” 第五十九章 情比金坚 “小仙师,小仙师?”安国观的小阁楼下,玉如道长接连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玉真公主一脸无奈,咣当一声推开阁门,噔噔蹬上了楼,径直来到高莽的房间,直接把高莽给薅了起来。 高莽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嘟囔道:“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能睡了,已经四更天了,以后你都要在这个时辰起床,五更天参加朝会。”玉真公主晃动高莽,耐着性子道。 她知道高莽昨晚为了征辟那两位打更人,二更天出的门,三更天才回来,这么一算的话,休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可是没办法啊,小师弟必须从现在就养成习惯,免得以后上朝迟到被罚。 高莽彻底无语了,师姐你是认真的嘛,半夜三点啊,正是鸡鸣狗盗的时候。 再说了我一个小屁孩上什么朝,吉祥物也不是这么个供法。 师姐在肯定是不能睡了,高莽只得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公主脸上露出笑容,忽然间闻到什么味,左右逡巡片刻,将昨晚高莽穿过的棉袍拿了起来。 油渍,调料粉末,浓重的烧烤味儿,还有一股三勒浆的味道…… 玉真公主脸上笑意收敛,缓慢地冻结上一层寒霜,锐利的双眼逼视着高莽:“昨晚去哪了?” 高莽暗道不妙,赶紧把耳朵藏起来,腼腆一笑道:“昨晚办完事,我顺便去南市的夜市逛了逛。” 眼见师姐要发飙,高莽赶紧从床头取出一个盒子:“正事正事,我去接头了!” 接头? 高莽补充道:“阳台宫你让我留意的那两人,昨晚我去见了其中一个。” 玉真公主顾不得生气了,正色问道:“情况如何?” 高莽轻声道:“还算顺利,那人交给我一枚印信,凭借印信可以调动一些钱粮人手,都是师尊当年布下的暗棋。” 他派人刺杀安禄山的事肯定不能和师姐说,事实上他给下道真备下了命令后也很不安,毕竟这有违顺势而为的无为之道,很可能招致其他不可测的后果。 但高莽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有了刺杀的条件,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 玉真公主点点头,详细情况她不便多问,转身召来两位道姑伺候小师弟穿衣洗漱。 高莽收拾好下楼去了餐厅,一桌子的素食。 安国观的女道士吃素,师姐也吃素,好在厨子的手艺不错加之做工精良,高莽吃了不少。 吃罢他被带到一间书房,当看到玉真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指向准备好的书法桌案时,高莽欲哭无泪。 完了,昨日不过是为了宽师姐的心,他才秀了一下自己的毛笔字,嗯,不能称之为书法,前世他也就临颜体多一些。 当然现在颜体还没成型,颜真卿还是小鲜肉呢。 这倒好,师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是要把他培养成书法家的节奏嘛? 说好的野生生长呢,高莽愁眉苦脸被师姐按在书桌前,开始一笔一划地临帖。 褚遂良的《孟法师碑》,欧阳询的《荐福寺碑》,两位书法大师的碑帖临完,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是抄写《道德真经》和《坐忘论》,话说他在王屋山都没超过经。 静生定,定生慧,师姐坚信这一套,可他不信啊。 高莽满脑子跑着火车抄完了经书,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看到玉如道长又抱着厚厚一摞子邸报和朝会实录走过来,高莽的脑子快要炸了,真想站起来撒腿就跑。 “玉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玉真公主走了过来,瞄了一眼高莽抄写的经书,皱眉道,“抄经须虔诚心静,如此潦草怎么成何体统?” 指责完毕公主淡淡道:“宫里送来了给你定制的冬服,去换上吧,咱们去上阳宫。” 不用学习了? 高莽喜出望外,逃难似的离开了书房。 玉如道长看着高莽的背影哑然失笑,想了一下还是向着公主道:“仙姑,欲速则不达,兴许皇帝就喜欢这样的小仙师呢。” 玉真公主无奈苦笑,她又何尝不知,但放任小师弟这么下去,以他毛躁的性子迟早闯出祸事来。 再说了,我这般教他,又能教的了几日呢? 情况却是比玉真公主想象得还要紧迫,皇宫派来的马车接着二人后没有直接去上阳宫,而是先去了积善坊。 积善坊东的一条巷子里,坐落着一处幽静的宅子,大门台阶两侧的木料和石料堆积成山。 李隆基信步走到大门前,看着杂乱的场景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高力士上前轻声道:“圣人,这所两进的宅子原为长宁公主所有,宅内建筑多有逾制,所以要整改一番。” 李隆基不置可否,逾制的宅子多了去了,朕赐给李龟年的宅子还不是堪比公侯? 一行人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那边,修建一座角楼,设置一处暗哨。” “屋顶的鸱吻也换了,避免有人藏匿在下面。” “还有这里,要设置两道屏障,一旦正门被攻破,这里就是最佳的阻敌位置。”庭院之中,身穿皮甲的雷万春正带着一干工匠,指点这里指点那里。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懂这是装修宅子还是修建军营要塞。 一位大匠苦着脸道:“雷将军,若是按照您的吩咐,这里置放两架拒马,这,这……” 雷万春斜睨大匠:“谁让你放拒马了,堆砌两个半人高的花池不好吗?” 工匠们只得点头称是,你说啥就是啥吧。 雷万春满意点点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便看到走来的天子李隆基一行。 雷万春又是震惊又是激动,正待上前行礼,却被高力士的手势给拦住了。 雷万春猛醒过来,圣人这是微服出行,不想暴露身份。 其实他也没见过天子本人,但见过高力士,又见高力士亦步亦趋地跟着天子,自然不难猜到天子的身份。 “见过贵人!”雷万春叉手道。 李隆基上下打量一番雷万春,满意点点头:“善,去忙吧,我随便看看。” “喏!”雷万春激动不已,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部下和工匠们向外走去。 李隆基打发了雷万春,正待往院子里走,忽然看到大门外有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似进还退,一脸仓惶。 看到皇帝瞧见了自己,门外那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躬身行礼道:“见过贵人!” 李隆基淡淡道:“五福,这鬼鬼祟祟的,是嫌昨日的麻烦还不够大?” 光王李琚的侍从宦官,李五福惶恐万分,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好教贵人得知,昨日光王和小仙师一见如故,是以光王特意为小仙师塑了一尊金人,以示情比金坚,命奴亲自把金人送了过来。” 第六十章 你怎么能这么帅 情比金坚? 难道不是被打怕了赔礼求饶吗? 李隆基玩味一笑,向着李五福道:“那就把金人抬过来吧,我也看看怎么个情比金坚。” 李五福只得领命,让护卫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摆放在天子面前。 木箱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一尊金人,足金打造而成,细看之下倒真有点像是高莽。 李隆基心里冷笑,特喵的一个一个都比他老子有钱,钱从哪来的? 不动声色,李隆基忽然指着金人道:“不对啊,这胳膊腿儿的都细了一圈,那小子下巴上的那坨肥肉,怎么也没有了呢?” 李五福欲哭无泪,硬着头皮道:“贵人,不瘦了,足足四十斤呢!” 李隆基点点头:“回去告诉光王,再补十斤,情都比金坚了,不差这一星半点的。” 李五福真的要哭了,十斤啊,这是一星半点? 李五福哭丧着脸告退离去,李隆基摇头叹息:“这光王啊,真不让人省心。” 高力士谨慎道:“光王心思单纯素有侠气,大概顾着兄弟情谊,却未曾想那么多。” 皇帝驾临洛阳的时候,特意把光王带在身边,说白了就是想让光王离太子远一点,不要结党营私。 可光王倒好,到了洛阳也没闲着,帮助太子四处奔走,暗中结交权贵收买大臣,真真是辜负了皇帝的一片苦心。 那不叫单纯,就是傻。 李隆基不再想糟心的事,继续游园,一边走一边点头,还别说,这宅子小是小了点,格局还不错。 后花园里修建了一座池塘,秀丽精巧,楼台水榭应有尽有,李隆基凭栏而立,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旋即就看到快步走来的高莽和玉真公主。 “元元见过三哥!” “小子见过圣人!” “要称贵人,”李隆基点点头,向着高莽提醒道,“朕身着便装。” 高莽乖巧点点头,重新行礼。 这么乖啊,李隆基忽然想到什么,冲着高力士嘿嘿一笑。 高力士会意,还以一笑。 旋即李隆基板起脸来,质问道:“昨日在洛水之上行凶,殴打光王,高怀柔,你可知罪?!” 高莽惶恐道:“小子认罪,不过小子和光王不打不相识,和好了!” 不给李隆基说话的机会,高莽再次拜谢道:“多谢贵人,这所宅子真好,小子可喜欢了!” “嗯,喜欢就好,府中缺什么就和力士说,我家虽然拿不出一座金人,寻常物件儿还是有的。”李隆基幽幽道。 转移话题这类小孩子的把戏,在他这可不管用。 高莽讪讪道:“小子那是戏言,和光王开玩笑呢。” “哦,”李隆基恍然道,“既然是戏言,那光王先前送来的那尊金人,力士,你一会拉回宫里吧。” 我去,高莽瞪圆了眼珠子,郁闷得几乎要吐血了。 一尊纯金的小金人啊,怎么也得有五六十斤,就这么被没收了? 高莽其实算过一笔账,高府上下人等的薪水,吃穿用度的开销,这些其实都是小钱,真正的大钱是修炼的成本。 天醒者修炼,吃好喝好那是必须,此外还要调配淬体的药水,服用辅助的丹药,少不得还要收集一些珍稀的药材灵草,这些才是最烧钱的,简直可以说是无底洞。 六位天醒者的安家费,以及为他们提供的活动资金,这些也是一大笔支出。 另外,他还要在宅院中布置几个小型法阵,需要镶嵌晶石和灵石来提供能量,这属于消耗品,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以五六十斤黄金说多不多,支撑个一年怕是都勉强。 现在倒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光王你个王八蛋,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赶着皇帝在场的时候把金人给送过来,还没给我知会一声。 故意的吧? 高莽神情变幻痛心疾首龇牙咧嘴,上辈子女朋友劈腿都没这么糟心过。 哈哈哈哈, 天子李隆基看着高莽变换的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手指着高莽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属貔貅的,放心吧,和你闹着玩的,宁王送你的那只紫玉笛,怕就不止百斤黄金呢!” 高力士也是呵呵笑道:“小仙师,送到府上的金人重四十斤,贵人已经发了话,光王会再给你补十斤。” 高莽惊喜万分,眉开眼笑,向着皇帝一躬到底:“多谢贵人!” 嗯,这次谢才是真的谢。 李隆基心情大好,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撒出去,笑吟吟道:“走吧,去上阳宫,咱们好好下两盘棋。” 一行人走到后花园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左边站着,王积薪,董庭兰,李龟年,李十二娘,四位天醒者,还有一位帅得一塌糊涂的青年帅哥,不知道是谁。 门的右边,则是高莽征辟来的五位天醒者,就算有铁金刚这个大块头撑着,气势也被对面压得死死的。 实力使然,更是境遇使然。 不得不说,最早出身梨园的那帮天运司天醒者,不能说得到皇帝的重用,但至少得到了皇帝的信任,所以哪怕地位不高,混得也都不算差。 反之,后来加入天运司的天醒者,普遍混得都不如意,少有被提拔起来的人。 左右两边的人见到皇帝的时候,行礼上也有差别,王积薪他们很自然,而铁金刚他们就紧张多了,乃至有些惶恐。 天子李隆基微微颔首,着意看了一眼高莽征辟的那五人。 嗯,还少一个,不过也是个忠义之辈,要告别主家才会过来。 高莽上前向着王积薪等人行礼,到了青年帅哥的时候却是停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称呼。 帅哥微微一笑,躬身道:“右拾遗王摩诘,见过小仙师。” 我去,王维! 难怪这么帅,你怎么能这么帅。 三大诗人,终于逮着一只活的。 高莽两眼冒小星星,急忙回礼:“小子见过王拾遗。” 天子李隆基不禁露出惊讶之色,高莽这小子行礼可是有讲究的,他见到张九龄和李林甫两位宰相都自称小仙师,也唯有在自己面前才自称为“小子”,可见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可现在,他见到王维竟然也自称为小子,王维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倒也正常,王摩诘年少成名,诗、画、乐三绝,其崇拜者大有人在,加之又是天醒者。 李隆基也很欣慰,显而易见,高莽和王维此前未曾谋面,这是第一次见面。 想着他嘉许地看了一眼玉真公主,九妹这个分寸算是拿捏对了。 你和王摩诘幽会朕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只要朕不开口,高怀柔就不得和天运司相关的任何人等见面。 “摩诘,你乘坐怀柔他们的马车。”李隆基淡淡说罢,大步离去。 第六十一章 武惠妃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 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王建《上阳宫》 上阳宫,大唐最繁华的宫殿建筑群,坐落于皇城西南、洛水以北的高地上,始建于高宗上元二年,高宗,睿宗,武则天都曾在这里听政,到了玄宗一朝也是如此。 日出东方,万殿辉煌。 十几辆马车过了天津桥,从正东的提象门驶入上阳宫,高莽再次惊叹于这片宫殿的华丽恢弘。 坐在他对面的王维面带微笑,将上阳宫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更让高莽如沐春风。 坐在高莽旁边的玉真公主则显得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地瞄向王维一眼,又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 好吧,要说你俩之间没问题,打死我都不信! 高莽捕捉着这微妙的气息,心里却也在琢磨,皇帝安排王维坐上这辆马车,难道是有成全之意? 胡思乱想之间,一路上沉默的公主终于开口了:“小师弟,日后你搬到积善坊,你我二人见面怕是没那么频繁了,摩诘是可以信任的人,你们要多多走动。” 高莽急忙点点头,向着王维道:“一切仰仗王拾遗了。” 王维谦逊回礼:“小仙师但有差遣,某自当全力而为。” 响鼓无需重锤,三人点到为止,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马车开始减速,最后在上阳宫的正殿,观风殿外的广场上停下来。 早有侍卫、宦官、宫女守候在广场上,见到御驾到来纷纷上前行礼。 “三郎,怎的这般工夫才到,衡娘为你炖的汤都凉了呢。”一位华服丽人上前挽着李隆基的手臂,嗔怒说道。 玉真公主等一行人上前行礼:“见过惠妃!” 武惠妃盈盈颔首,目光却是向着高莽悠然看去。 高莽乖巧行礼:“怀柔见过惠妃!” 武惠妃,大唐后宫最大的女boss,今儿个总算是见着了。 武惠妃面容丰腴,方额广颐,眉若新月,皮肤白皙吹弹可破,此时她面目含笑,哪里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分明是十七八岁怀春的少女。 她梳着牡丹髻,鸦发上插着一支花树金步摇,身着牡丹纹蜀锦衣,芙蓉千水裙,脚踏一双云头靴,典雅华贵如一朵绽放的牡丹。 高莽心中惊叹,国色天香,宜嗔宜喜,难怪会被皇帝独宠十余年。 武惠妃此时也在打量着高莽,啧啧赞叹:“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却也得了司马仙师的仙风道骨,难怪会如此讨人喜欢。” 一旁的宫女端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来,武惠妃笑道:“妾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索性把城南履道坊的一处果园和酒庄送给你,闲暇了骑马采摘,品尝果酒,也是一桩乐事。” 高莽接过礼盒,腼腆一笑:“怀柔谢过惠妃!” 李隆基指着高莽,笑道:“衡娘,这小子就是个属貔貅的,莫要惯着他了。”说罢就将小金人的事说了一遍给武惠妃听。 武惠妃笑得前仰后合,搞得高莽无所适从一脸懵逼。 真不知道哪里好笑了,唐朝人的笑点真低。 不过有一点倒是验证了,这个武惠妃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怕是比师姐说得还要可怕。 武惠妃之后,才是天子李隆基的众多嫔妃上前行礼。 高婕妤,钟美人,陈才人,还有武则天的另一个侄孙女,小武妃之称的武贤仪,等等等等,二十几位嫔妃站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排在嫔妃最末席的一位胡女,身材高挑深目高鼻,充满异域之美。 身轻入宠尽恩私,腰细偏能舞柘枝。 一日新妆抛旧样,六宫争画黑烟眉。 胡女名为曹野那,粟特语意为“最心爱的人”,她原本是中亚曹国敬献的胡旋女,因为胡旋舞跳得好人又长得美,就被玄宗皇帝收入后宫,但却一直都没有分位,所以称为曹野那姬。 嫔妃们都为高莽准备了礼物,虽然没有武惠妃出手那么大方,却也都是些珍奇之物,高莽高兴坏了,钱的问题暂时不用他发愁了。 日后他去了西京长安,那边李隆基的女人更多,贵人也更多,肯定还能大赚一笔呢。 有武惠妃在,伴驾的事自然轮不到其他嫔妃,嫔妃们识趣又是不舍地离开,下次再见到皇帝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高莽跟着李隆基和武惠妃悠然前行,仙居殿,丽春殿,宫殿华丽,松柏苍翠,高地视野也极近开阔,一路上美不胜收。 可即便再美丽再华丽,对于那些沿途跪拜的年老色驰的宫女来说,不过是一座坟墓罢了。 众人穿过虹桥,抵达西上阳宫,最后在翰林院附近的一片竹林前停了下来。 此处风景雅致环境清幽,竹林中坐落着一个亭子,竟是用沉香木搭建而成,人还未至便闻到淡淡的清香味。 亭中早已摆好了各种干果和珍贵的水果,琴台、书法台、乐师台一应齐全,亭子一角的石桌上,紫檀木的围棋棋盘上,黑白子摆出一道棋谱,正是那日高莽和王积薪所下的棋局。 高莽瞄了一眼棋谱,眼皮微微一跳,看来什么都没逃过武惠妃的眼睛啊。 再看武惠妃,径直走到一张茶桌前坐下来,姿态优雅地开始沏茶。 茶叶居然是道茶,再看武惠妃的动作,竟和那日高莽泡茶的动作一般无二,却比高莽更加优雅流畅,高莽自愧不如。 李隆基也是看得赏心悦目,眉目间是不加掩饰地喜爱之色。 清茶分入杯中,武惠妃向着对面皇帝几人道:“这道茶确实玄妙,茶叶三钱为最佳,冲茶五道,第三道最上乘,第五道则归于平淡,有似还无,道韵当止于此。” 众人纷纷点头,即便玉真公主也流露出赞赏之色,没办法,就这玩茶道,武惠妃碾压一切众生。 武惠妃笑意盈盈地看向高莽:“妾得知三郎喜爱道茶之妙,便瞎琢磨了一番,怀柔不会怪妾泄露了天机吧?” 不会不会,高莽如实道:“惠妃兰心蕙质,道茶在您的手中才显现出妙处,比起您的茶,怀柔的茶只配给牛喝。” 刚把茶水送入口中的李隆基被呛住了,咳嗽两声才笑骂道:“小子怎么说话呢,朕喝过你的茶叶算是牛了?” “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犹力,” 高莽笑嘻嘻道,“牛好啊,小子这是夸赞圣人呢,龙精牛猛,所向披靡。” 李隆基古怪地看着高莽,我怀疑你小子在开车。 第六十二章 李情郎 “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犹力,”王维惊奇地看向高莽,“小仙师,这句诗何人所作,某未曾听过。” 所以说行家就是行家,王维压根就没想过这句诗是高莽作的。 高莽含糊道:“诗的主人是一位去王屋山干谒的老学究,似乎是叫陆游,陆老牛。” 武惠妃咯咯一笑:“陆老牛,诗词化用到名字里,这倒是有趣。” 李隆基微笑看着高莽,忽然问道:“那摩诘呢,套用诗词又该如何称呼?” 王偶像啊,高莽看了王维一眼,笑道:“王红豆!” 哈哈哈哈,李隆基放声大笑,众人也笑意满满,揶揄地看向王维,还有李龟年。 王维的那首《相思》,也叫《送李龟年》,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广为传唱,成为王维的代表作之一。 王红豆之名,着实贴切,有趣。 “那李龟年呢,”李隆基笑呵呵问道。 “长寿三兄弟。”高莽不假思索道。 众人再次大笑,这下轮到李龟年哭笑不得了。 李龟年,李鹤年,李彭年,他们三兄弟的人名都有长寿之意,可不就是长寿三兄弟嘛。 “张相张九龄呢?”武惠妃笑着问道。 高莽想了一下:“张满月。” 李隆基笑着点点头,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是张九龄一首名作中的一句。 就着话题,李隆基索性将知名的诗人都问了一遍。 “王玉壶,陈涕下,苏铁锁,李月光,……,”高莽见招拆招,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武惠妃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刁钻一问:“那咱们这位天子呢?” 众人纷纷看向高莽,李隆基也面目含笑,满是考究之意。 高莽嘻嘻一笑:“既然是惠妃发问,那咱们的这位天子,必须是李情郎啊。” 武惠妃笑意盈盈,如水的目光看向李隆基:“情郎,真是好。” 李隆基朗声一笑,眉目间也是有些得意。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高莽取意“情郎”的这首曲子,正是李隆基的独创,名为《春光好》。 有情有义,他本来就是多情天子,情郎二字自然恰当,再怎么也比陈子昂和苏味道的强吧? 还李月光呢,李太白那么放旷不羁的一个人,倒让你说得柔情似水。 难怪这小子会作银诗,看来平日里倒也读过一些诗,他化用的诗皆是脍炙人口的名作,三岁小儿都会,无非多了一些急智罢了。 李隆基忽然道:“怀柔,尽说些别人的诗作,你自己作的诗呢?” 高莽故做玄虚:“圣人,晚宴的时候你不是让我作诗一首吗,莫急莫急。” 李隆基哑然失笑,谁急了,罢了,你爱卖关子那就卖吧,左右不过半天的工夫,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五道茶喝罢,武惠妃茶杯倒扣,道韵止于此,过犹不及。 李隆基起身向着棋桌走去,众人也纷纷围上前观战。 似乎是卖弄一般,李隆基指着棋盘一侧的一个计时沙漏,得意道:“怀柔,朕命人设计的夺时器,可比你那个精致多了。” 高莽看了一眼,顿时一脸惊叹之色,皇帝设计的这个计时器,已经和前世比赛用的计时器很接近了。 银色的底座上,竖立着两个沙漏,而在沙漏的两侧各有一根银色的按条,就像是勺子柄一般。 当按下一边的银条时,自己这一方的沙漏顿时至住流沙,而对面流沙的开关启动,沙子就流淌了下来。 如此一来,对弈的双方只需要按一次银条,就能完成计时的切换,比高莽设计的那个简洁多了。 当然材质也高级多了,白银底座上还雕刻着花纹镶嵌着宝石,承载流沙的两个沙漏,是全透明的琉璃。 王维几人第一次见到这种计时沙漏,很是惊奇,国手王积薪解释一番,众人不禁恍然,兴趣盎然地看向棋盘。 话不多说,天子李隆基和高莽对坐,高莽持黑先行,首先在棋盘星位落下一枚黑子。 李隆基不假思索挂角应对,显然这几天他研究过高莽的定式,有备而来。 两人你来我往,不断按下银条,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布局。 王维一脸惊讶之色,小仙师的布局套路闻所未闻,皇帝的应对也有些古怪,和他一直遵循的棋理俨然不同。 更惊讶的是,小仙师竟然获得了优势,而且优势还不小。 难怪,就连国手王积薪在这种新规则之下,都输给了小仙师,小仙师确有过人之处。 进入中盘,高莽在李隆基强大的攻势下渐渐顶不住了,自己这边的沙漏也漏光了。 水滴银盘的滴答声响起,接着是小宦官尖锐刺耳的倒计时,好似催命符一般。 惯下网棋的高莽表示这都不是事,每每倒计时的最后关头落下棋子,好不好的暂且不说,这心理稳得一批。 棋盘上的李隆基也是一个暴力狂,其攻杀之迅猛远超宁王,算路之精深也非宁王可比。 没办法,只能用盘外招了。 高莽故意露出破绽,角上的一块黑棋联络不畅,顿时置于白棋的攻击之下。 几乎是本能,李隆基抓住机会,直接分断黑棋联络,开始展开攻击。 高莽行棋的速度突然加快,时间的压力顿时转移到李隆基的白子一方。 啪,啪,啪, 李隆基思考之际,高莽却是从腰间抽出紫玉笛,用笛子拍打着掌心,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李隆基虽然不悦却也没有多想,然而高莽连着这么干了好几次,他受到干扰不免烦乱了起来,读秒之下竟走错了一步。 李隆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使盘外招,故意在干扰我。 他心里那个气啊,加之走错了一步棋,脸色都黑了半边。 嗯,机会来了,高莽落下一子,竟是以攻对攻,要反杀白棋。 棋局已经进入到白热化,李隆基神情凝重,在高莽的啪啪声中,居然又走错了一步。 落子无悔,李隆基悔得脸都青了。 直接推掉棋盘认输,李隆基脸色阴沉,看向那位负责读秒的小宦官,冷冷道:“来人,给我拖出去,狠狠打!” 高力士嘴角抽抽,好嘛,终于轮到上阳宫了,长生殿附近的小宦官都让您打了一个遍。 李隆基又看向对面的高莽,怒声道:“你这小儿不许再耍赖,把那笛子收起来,咱们再战一盘!” 高莽笑眯眯地点点头,取出烟斗开始喷云吐雾。 没有盘外招是不可能滴,再领教一下我的毒雾大法。 李隆基被烟熏得咳嗽了一声,瞄了一眼叼着烟斗的高莽,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第六十三章 没节操的两口子 第二盘棋,高莽意外地输了。 武惠妃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一只雪白的红嘴鹦鹉,名为雪衣女,那鹦鹉一个劲儿的往高莽头上扑腾,弄得他心烦意乱。 高莽知道一定是这两口子在作怪,可又没什么证据,惠妃还大言不惭,雪衣女喜欢高莽身上的烟味。 而高莽施展毒烟大法本来就有点心虚,只得怅然认输。 李隆基和武惠妃开心得像是二傻子,两口子兴致高昂,决定再把王维坑一把。 嗯,王积薪李龟年他们都坑过了,没意思。 高莽闲着无聊,抓了一把葡萄干在亭子外闲逛起来。 两盘棋下完他有些头晕,不是低血糖,而是因为上阳宫的禁制力太强了,至少达到八成。 体内异能对于禁制的反抗,是自然而然的,禁制的压迫越大异能的反抗就越强,由此给高莽带来的消耗也越大。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高莽怀疑自己连雷万春都打不过。 不过这样的环境也根本没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一旦出手了,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冲啊,杀啊,竹林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喊杀声,高莽好奇便走了过去。 只见一片空地上,七八个孩童正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又当兵器又当坐骑,分成两帮子正打得不亦乐乎。 而在人群外,一个身穿道家羽衣的小女孩则羡慕地看着这一幕,只是她胆小怯弱,几次挥舞手里的竹竿,却始终没有勇气加入到战团中。 再远处,则是围观的宫女和宦官们,显然他们也难得放松一下,任由孩子们打闹,他们自己却是坐在一起聊天打趣。 兴许是对道家装束很亲切,高莽信步走到羽衣女孩的身边,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嗯? 鼻梁高挺,眼窝略深,眼珠子闪现出淡淡的蓝色,胡人的特征。 再看小女孩身材高挑,充满异域的五官轮廓,已经显现出美人的潜质。 高莽心中一动:“你是,虫娘?” 虫娘警惕地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高莽,握紧手中竹竿:“你,你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高莽淡淡一笑,对方没有否认,那就是虫娘没错了。 虫娘是李隆基和胡旋女曹野那姬所生的女儿,因为出生的时候没有足月,而且胡人特征太明显,所以李隆基很不喜欢这个女儿,就让女儿从小穿着道家的羽衣,并有些恶毒地给女儿起名为虫娘。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李隆基被儿子软禁在大明宫,只有虫娘一人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晚年。 李隆基临死前良心发现,这才给了虫娘一个公主的名分。 和她母亲一样,虫娘也是个苦命人。 虫娘不敢过去和其他孩子玩,不是因为怕打仗,而是怕其他的小孩子不接受她。 “小仙师,小仙师!”一个小宦官一瘸一拐地跑上前来,跑到高莽面前才松了一口气。 高莽不禁乐了,看了皇帝的板子打得很轻呢,腿脚还挺利落。 不怪高莽幸灾乐祸,大内深宫内宦官无数,有机会伴驾的少之又少,能被皇帝打了板子其实是荣耀的象征,多少人想挨打都没地去呢。 如果高莽没猜错,这个小宦官肯定是武惠妃身边的人。 果然,虫娘看清小宦官的长相后,本能向后躲了一下,想来母亲已经无数次地告诫过她,惠妃身边的人得罪不得。 高莽斜睨小宦官,大声道:“你告诉他,我是谁?” 小宦官赶紧点头,看向虫娘挺起胸膛道:“虫娘,你面前的这位,便是小仙师,他可是今日晚宴的贵客,圣人还为他做了洛阳水席呢!” 虫娘瞪大眼睛,小嘴张开能塞进一个鹌鹑蛋,片刻才支支吾吾道:“你,你就是传说中的小仙师啊!” “谁是小仙师,谁是小仙师!”瞎眼的小屁孩们提着竹竿都跑了上来,四处乱瞅。 高忙无语了,我如此高大威猛地站在这里你们居然没看见,老李家下一代的智商堪忧啊。 如果他没猜错,这帮小屁孩应该都是天子李隆基的儿子,他们出现在竹林附近也绝非是巧合,而是母亲们和手下人的安排。 没办法,李隆基是多情天子,女人太多了,宫女就有四万多人,理论上都是他的女人。 李隆基的儿女也太多了,二十九个女儿,三十个儿子,大概连他自己都叫不全儿女的名字。 所以但凡皇帝驾临上阳宫,那些嫔妃们势必会安排儿女们在附近玩耍,万一撞见了皇帝,也能结个眼缘不是? 天子是天下至尊,只是一个笑容,一句问候的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听起来很荒唐,但这却是现实。 果然,小宦官乖巧地向高莽介绍这帮熊孩子,凉王李璿,丰王李珙,陈王李珪,等等,都是李隆基的儿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 小宦官又向着众人隆重介绍了小仙师,顿时引起熊孩子们的围观。 李隆基第二十九子,武贤仪所生的凉王李璿,瞪大眼睛看看高莽,又看向小宦官:“小牛子,就是他用一条马鞭,把你养父打个半死?” 小牛子不禁打了个激灵,心中怒骂你个小屁孩会不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如此一来,熊孩子看向高莽的眼中,已然充满敬畏之色。 在他们眼里,牛贵儿就是个厉鬼般的存在,他们的母亲都害怕牛贵儿,可小仙师竟然能把牛贵儿打个半死,太厉害了! 陈王李珪兴奋道:“小仙师,你和我们一起玩吧,教我们打架!” “对,和我们一起玩吧,我们也要学法术!”熊孩子们殷勤起哄道,只把被冷落的虫娘看得羡慕不已。 高莽嘻嘻一笑:“竹马打仗有什么意思,我教你们更好玩的!” 更好玩的? 熊孩子们眼睛发亮,呼啦一声围上来,一个劲儿的追问起来。 高莽笑眯眯地看向小牛子:“小牛子,你去找几个人,砍几根竹子,再去取一些麻绳来。” 小牛子急忙领命,屁颠屁颠儿地去忙乎了。 这一番操作更让熊孩子们崇拜不已,他们这些皇子都使唤不了小牛子呢。 第六十四章 毁尸灭迹 被一群熊孩子簇拥着,高莽借来侍卫的腰刀开始劈竹子,他把削好的竹条两头一弯,再用麻绳捆住两头,一把简易的短弓就做好了。 拿到短弓的孩子们兴奋得哇哇大叫,手被毛刺扎了也不怕,嘣嘣的拨动弓弦。 “虫娘,你也来帮忙。”高莽看向不远处的虫娘,笑着招呼道。 “不行的不行的,”丰王李珙急忙摆手道,“小仙师,虫娘不吉利,母亲不让我们跟她玩,怕沾了晦气。” 其他熊孩子也纷纷点头,嫌弃地看向虫娘。 所以说李隆基这个人挺操蛋的,他大概从没考虑过自己给孩子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虫娘脚步后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只小手狠狠揪着衣摆,无地自容地低下头来。 高莽哈哈一笑:“你们忘了我是小仙师吗,一会我就作法给虫娘驱除晦气。再说了,咱们还必须让虫娘来帮忙呢。” 熊孩子惊讶不已,虫娘也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又充满期冀地看向高莽。 等高莽再次招手,虫娘挣扎了很久,还是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高莽把虫娘拉过来,从虫娘的衣服上揪下一根羽毛,向着熊孩子道:“弓箭若是没有箭羽怎么能成呢,你们说,咱们需不需要虫娘?” 对啊,箭矢都要有箭羽的,熊孩子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虫娘破涕为笑,赶紧用力揪扯身上的羽毛,唯恐自己不主动再次被小伙伴们给排斥。 转眼虫娘细嫩的小手上被割出一道道的红色印记,高莽看了都心疼,赶紧让虫娘停下来。 八个熊孩子,加上虫娘和自己,高莽做了十把短弓,三十支箭矢,然后装备了下去。 嗯,狩猎小队正式成立了。 高莽索性又给每人编了一个草环戴在头上,这就更像模像样了。 高莽一马当先,狩猎队员们挎着弓箭,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行至一片空地,高莽下令大家全部匍匐在草丛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大唐的文人骚客喜欢在院落里修建喂鸟台,喂鸟台上经常撒粮食,尤其是在冬天供飞鸟食用,上天有好生之德,纯属闲得蛋疼。 高莽选择的伏击地点,正是附近的一个喂鸟台。 小牛子和两个小宦官,早就把精良可口的鸟食洒在偌大的一个台子上,然后远远地躲在狩猎小队的后面。 来了! 只是过了片刻,就有几只鸟开始在喂鸟台的上空盘旋。 熊孩子激动万分,趴在地上撅着腚大气都不敢喘,纷纷学着高莽的样子,悄然卸下短弓,把箭矢扣在弓弦上。 飞来的鸟儿越来越多,先后有几只傻鸟落在喂鸟台上经肆无忌惮地开始进食。 嗯,傻鸟都是宫廷的宠物鸟,肥硕贪吃,野生的还在天上观察着没下来的。 高莽也没想着捕杀野生的,因为根本做不到。 他做的短弓说白了就是个玩具,也只有在他的手里,这样的玩具才具备一些杀伤力。 一只五色鹦鹉引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鹦鹉飞了过来,呼啦啦的落在了喂鸟台上。 嗯? 害我输棋的雪衣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莽嘿嘿一笑,眯起一只眼,已然将箭矢瞄准了雪衣女。 越来越多的鸟儿落了下来,足足有二十多只。 “等我号令!”高莽缓缓拉紧弓弦。 当贪吃的雪衣女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视线里的时候,高莽一声令下:“射!” 嗖嗖嗖嗖,十支箭矢歪歪扭扭地飞了过去。 高莽发出的那支箭,在空中剧烈摇摆着,直接钉在雪衣女的翅膀上。 嗖嗖之声响起,高莽又接连射出两箭,射翻了另外两只傻鸟。 其他熊孩子也纷纷放箭,还别说,真有两支箭射中了两只傻鸟。 高莽拿起身边的竹竿一跃而起:“冲啊,杀啊!” “冲啊,杀啊!” 杀声震天,十一个人鬼哭狼嚎,撒丫子向着喂鸟台冲去。 冲到近前,他们举起手里的竹竿,凌乱地向着地上扑腾的鸟儿捅去,体型最大的两只鹦鹉当场毙命。 “止!” “止!” 高莽大喊了两声,才把癫狂中的熊孩子们叫停了。 再看这帮熊孩子,一个个汗流浃背满面红光,兴奋之中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竹竿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熊孩子崇拜又感激地看着高莽,出生以来,他们何曾这么酣畅淋漓地厮杀过,何曾这么勇猛过? 嗯,以后就和小仙师一起玩耍,太有意思了。 “雪衣女!”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小牛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再看雪衣女,毛发凌乱地倒在血泊中,临死还不忘把背上的竹箭给挺起来,似乎是在指认凶手。 雪衣女,雪衣女?! 兴奋中的熊孩子清醒了过来,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来,心里哇凉哇凉,脸闪都吓白了。 雪衣女,那是耶耶和惠妃最喜欢的白鹦鹉,平日里都是武惠妃亲自照顾,从不假手他人。 当初咸宜公主给雪衣女投过一次食,还被武惠妃狠狠打了一顿呢。 可现在,雪衣女居然被他们给捅死了?! 熊孩子们看着地上一团血污的扁毛畜生,忽然间大叫几声,扔掉手里的弓箭一哄而散。 太不讲义气了吧。 高莽无奈摇摇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傻傻站在原地的虫娘,咧嘴一笑:“虫娘,你快跑,我不会有事的。” 虫娘的眼泪夺眶而出,肩膀一个劲儿的抽抽,最终咬着嘴唇,向着高莽用力点点头,转身跑远了。 虫娘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她不能不为母亲着想,母亲本来就不被人待见,若是得罪了惠妃,惹得耶耶生气,怕是这宫里的日子就更难了。 目送虫娘远去,高莽转头看向号丧的小牛子,怒声道:“号什么号,要是把贵人号来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小牛子却是听错了,以为高莽要扒了自己的皮,吓得直接爬到高莽脚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仙师饶命,小仙师饶命!” 不怪他害怕,眼前这位可是连养父和光王都敢揍的主儿,惠妃身边的人谁不知道? 而且养父还提及过,小仙师手段毒辣,一度想把那两位盗取灵丹的供奉剥皮充草呢。 高莽被小牛子哭得心慌,走到喂鸟台前,将死去的雪衣女给提溜了出来。 这鹦鹉死得太惨了,武惠妃看到肯定会心痛的,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嗯,毁尸灭迹。 第六十五章 检校鸟使 沉香亭中,观看棋局的李隆基无意间一抬头,便看到竹林外的平地上升起一缕青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他叫来侍卫询问罢才恍然,笑道:“这小子就是闲不住,看来定是狩猎有所收获,起了火在烧烤野味呢。” 众人纷纷微笑,皇帝对小仙师何止是宽容,简直是溺爱了。 能在宫廷内打猎,那肯定打得是贵人们养的宠物,可皇帝先前得知了也只是笑了笑。 还能在宫廷内生火,这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拉出去咔嚓了,就算皇子都少不了挨打关禁闭。 可小仙师做了这些事,皇帝非但不生气,还当成一桩趣事来谈论。 就在这时,高莽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荷叶,兴冲冲地来到皇帝面前:“圣人,我烤的野味儿,孝敬您的,可香呢!” 李隆基看看荷叶里包裹着烤得焦黑的肉,本能皱皱眉头,可看到高莽一身泥土,脸上手上都是被烟熏黑的痕迹,还有那双期盼的眼神,他不忍拂了高莽的好意,便伸出手来,翻开焦黑的肉,取出一丝白嫩放进嘴里。 寡淡无味,好在肉质的清香还在,李隆基一边咀嚼着一边微笑点点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隆基招呼道:“各位爱卿都来尝尝,这小子烤的肉还不错。” 众人纷纷上前扒拉开烧黑的鸟肉,取出里面的嫩肉来尝了尝。 好吃不好吃的,既然是小仙师亲手烤的皇帝又点了头,大家自然捧场,零差评。 “雪衣女,雪衣女。” 女子的呼唤声由远及近,一位年长的女官走进亭子来,急忙向皇帝请罪道,“惊扰圣驾,臣万死,只是惠妃回宫后不见了雪衣女,特意叮嘱臣四处找寻。” 李隆基莞尔一笑:“定是被朕的那只五彩鹦鹉给勾引去了,去翰林院的百花园去看看。” 那女官行礼告退,走的时候特意瞧了几眼高莽手里的荷叶,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隆基若有所思,旋即表情微微一僵。 不好,着了这小子的道了,那只烤得黑漆麻乌的肥鸟,八成就是雪衣女! 李隆基一阵牙疼,雪衣女是开元十八年林邑国的国王亲自敬献给他的,这只鹦鹉聪慧异常,善学人言,而且还会朗诵诗词,武惠妃喜欢得要紧,他也喜欢得要紧。 这倒好,这小子竟然把雪衣女给烤了。 不但烤了,还让每个人都尝了一口,大家都成共犯了。 找谁说理去? 淡定,淡定, 莫要坏了心情。 李隆基笑眯眯地看向高莽,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小屁孩暴打了一万遍。 回头一定狠狠收拾这小子,这要是再不给惠妃一个交代,只怕家宅都不宁了。 果不其然,午膳的时候惠妃没有来,说是身子不舒服。 高力士带来消息,惠妃处罚了十几个宫女,又打了小牛子一顿板子,还砸了寝宫里不少东西。 李隆基不禁苦笑,一开始他也以为高莽是故意的,故意要和武惠妃作对,可高力士询问过在场的人,雪衣女之死纯属意外,小孩子玩游戏又哪有什么轻重。 三番两次的冲突,只能说高莽和武惠妃前世就是冤家。 用过午餐,李隆基开始了今天的正事。 他这次出行将李龟年等人召集到身边,固然是因为护卫伴驾,也是为了把高莽正式介绍给众人。 优雅的一处房间,李隆基环视众人,正色道:“想必各位已经得知,小仙师这次进京,是为了接管天运司,这是司马仙师的提议,朕同意了。” 果然,此言一出,李龟年等人心里一松,心里那块石头已然落下。 “不过呢,”李隆基淡淡道,“兹事体大,加之怀柔尚且年幼,接管天运司一事宜缓缓图之。”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结果他们早就猜到了。 说实话,真要把天运司交给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即便小仙师是司马仙师的关门弟子,他们心里也还是不放心。 小仙师现在年纪还小,等他再成熟一些,接管天运司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等得起,天运司也等得起。 不管怎样,皇帝明确同意小仙师接管天运司,这本身就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怀柔,”李隆基看向高莽,微笑道,“朕就封你为天运司的天权使,如此承上启下,也能让你尽快了了解天运司。” 高莽起身道:“谢圣人!” 王积薪李龟年等人纷纷起身,向着小仙师抱拳行礼:“见过天权使!” 天运司内天醒者的级别,以北斗七星来划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一共七个级别。 天枢作为最高级别,其实是空置的,因为除了皇帝没有人担得起这个称号。 天璇目前是庆王李琮,天运司的实际掌控者,司马承祯作为天运司的缔造者,也保留着这个称号。 天玑共有四人,在天运司的地位仅次于庆王李琮。 天权排位第四,级别已经很高了,常年负责保卫皇帝的王积薪就是天权使。 而像天运司的梨园老人,李龟年和董庭兰二人,也不过是玉衡使。 至于剑姬李十二娘,因为她没有委任固定的职务,所在不在七星使之列,只能称之为“少师”。 李隆基在这里也耍了一个滑头,虽然封高莽为天权使,但并没有委任高莽具体的职务,说白了就是一个尊称,没有半点实权。 可即便如此,众人也感到很满意,小仙师有了天权使的封号,这就算是天运司的人而不是外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天运司的事务了。 嗯,未来可期,尽管很无奈。 李隆基看向高莽,忽然幽幽道:“怀柔,朕寻思了很久,也该给你一个职事官作为身份的掩饰了,朕现在就委任你为典厩署的检校鸟使,从七品下,如何?” 检校鸟使? 众人一脸惊愕之色。 检校二字很好理解,代理、临时之意,可鸟使是什么职务? 再说了,鸟使这个名称也,也太那个了吧? 众人搜遍脑海,也没从典厩署乃至太常寺找出“鸟使”这个职位,这才猛醒过来,这是皇帝为小仙师独创的。 果然,李隆基笑眯眯地看向高莽:“鸟使一职,朕亲自为你而设,顾名思义,以后宫廷内宠物鸟兽的吃食,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高莽傻眼了,这是要和牲口们打交道啊。 皇帝,你确定不是在报复我? 第六十六章 你是在教我贪污吗? “高鸟使,还不谢恩?”李隆基责怪地看向高莽。 高莽心里火大,一万个不愿意,垂头丧气地悻悻道:“谢圣人!” 嗯,这就对了,李隆基乐不可支,真想把惠妃也拉来瞧瞧高莽此刻的表情。 李隆基环视众人,故作正经道:“怀柔既然有了正经的职事官,众爱卿此后当以同僚相称。” 王积薪等天醒者哭笑不得,纷纷站起身来,向着高莽抱拳道:“见过高鸟使。” 小仙师对不住了,好在你是小孩子也谈不上羞辱,况且鸟使是正经的七品官呢。 高莽郁闷得要吐血了,实在太难听了。 他也有所警醒,皇帝也不单纯是为雪衣女报仇而调侃他,也是在刻意地淡化他“小仙师”的身份。 正事谈完,李隆基起身带着高莽离去。 今日安排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司马承祯和天运司众人一个交代,李隆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浪费什么精力。 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李隆基紧着让高莽去默写古棋谱,他等着先睹为快呢。 “妙哉,妙哉!” 仙居殿内的一个书桌旁,李隆基拿着墨迹未干的几张棋谱,看得如痴如醉。 高莽抄写的正是《当湖十局》,清朝国手范西屏和施襄夏十番棋的第一局。 比之ai套路,清朝时期的《当湖十局》更符合皇帝的棋理,皇帝更能体会到其中的精妙杀法。 李隆基激动不已,可是看到精彩的时候棋谱却到此戛然而止,他实在心痒难耐,赶紧催促道:“后盘的杀法呢,赶紧默写出来啊。” 高莽靠在椅背上闷闷不乐道:“后面的还没想起来呢。” 李隆基不禁皱眉,旋即嘿嘿一笑:“怎的,这是在跟朕耍性子呢。” 高莽向着皇帝郁闷道:“鸟使一点都不好听,我不想要。” “胡闹,朕亲赐的官职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李隆基忍着笑道,“鸟使这名儿是不好听,可好处多啊。” 什么好处? 高莽惊讶看向皇帝。 李隆基在高莽身边坐下来,一脸神秘道:“你想啊,鸿胪寺,太常寺,五坊,闲厩,飞龙厩,乃至天运司,各个有司都有国内外供奉来的奇珍异兽,你这个鸟使都可以过问。” “可是我不懂啊。” “不懂就对了,”李隆基循循善诱道,“不懂才能上下其手啊,朕也会帮你担着,一年半载的,一座小金人不在话下!” 高莽表情古怪看着皇帝,你这是在教我贪污吗? 李隆基也觉得有点过了,咳嗽一声道:“小子别不知足,七品官员可以做很多事了,王摩诘亦不过八品。” 高莽依旧愁眉苦脸,用商量的语气道:“圣人,不若今晚夜宴上,我给您送一份神秘大礼,你把我的职位再改改?” 李隆基微笑摇头:“朕知道,你为朕亲手做了一串流珠,还有你亲手炼制的补品丹药,这本来就是要给朕的,算不得礼物,更算不得神秘。” 高莽急忙道:“还有一样呢,本来我都不想拿出来的!” 哦,李隆基兴趣来了,能让这孩子不舍得拿出来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了,至少在这孩子眼里是。 不过李隆基也有些为难,他给高莽安排个“鸟使”的差事,还真不是要折辱这孩子,而是为了让惠妃高兴,有个乐子可以说道。 否则的话,惠妃在这孩子手里吃了那么多次亏,最珍爱的鹦鹉雪衣女还被这孩子给烤了吃了,惠妃能咽的下这口气? 当下李隆基含糊道:“等你献上神秘礼物再说,朕会考虑的。” 高莽急忙点点头,有商量的余地就好。 他可怜巴巴看向李隆基:“圣人,我把第一个谱子默完,其他的以后再写可以吗?” 嗯嗯,当然可以了。 李隆基正心急着要看,再者默写棋谱确实很费脑子,他也不想太难为这孩子。 玉真公主端着两盅补汤走上前来,看着皇帝和小师弟如此密切,又是欣喜又是感叹。 如此温馨的场景出现在皇家,出现在当今天子身上,怎能不让人感慨。 鸟使? 玉真公主忽然想到什么,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鸟使就鸟使吧,不就是个称呼嘛,你三番两次得罪武惠妃,总得让惠妃挽回点颜面不是? 宫殿外的台阶上,曹野那姬双膝跪地,额头磕得红肿,她身旁跪着的虫娘则不知所措,可见着母亲流泪她也跟着流泪,熟练得没有发出丝毫哭声。 忐忑,惶恐,悲伤,无助,还夹杂着愤怒,同时袭上虫娘的心头,强烈刺激下,她的两肋忽然生出淡淡的痛意,也隐隐透出柔和的白光,她却丝毫未察觉。 曹野那姬含泪看着虫娘,哽咽道:“虫娘,你要记得,小仙师是咱们的贵人,咱们的恩人,你一辈子都要记得,知道吗?!” 虫娘急忙点点头,泪眼中却更加茫然了。 虫娘还不知道,皇帝刚刚颁布旨意,她的母亲曹野那被册封为五品才人,而她自己,被授予“寿安公主”的称号。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日入时分,华灯初上,越来越多的马车驶入上阳宫,也不乏策马而来的男女人等,沉寂的上阳宫变得热闹了起来。 高莽在玉真公主的催促下,被两位宫女塞进大木桶里外刷个干干净净,就差直接拉屠宰场了。 五品洞玄的道服倒是不用穿,皇帝觉得太正式反而不美。 梳理好道髻,换上一套华丽的礼装,最受不了的,还要描眉涂抹胭脂。 对着一面铜镜,高莽恨不得把镜子里的娘炮活活给掐死,身后那两位负责捯饬的宫女倒是两眼放光喜不自胜,时不时的在高莽的小脸上揩油。 就这样被折磨了半个多时辰,寄几都不认识寄几的小仙师,陪同着皇帝登上马车,向着九洲池的方向驶去。 九洲池距离观风殿不远,是一片人工修建而成的大湖,湖岸一条栈桥延伸至湖心岛,今晚的宴会就在岛上举行。 坐在马车上高莽有点小小的兴奋,大唐夜宴,又能见到一群历史名人了。 第六十七章 虎骨流珠 圣人所到之处,绚烂的灯火亮起,犹如一条五色长龙,从栈桥延伸到湖心岛上。 岛上的灯火向外蔓延,宴会大厅犹如一盏硕大的八瓣莲花,在水面上缓缓舒展开来。 宴会厅大概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以一个圆形舞台为圆心,层层向外扩展。 最靠近舞台的,自然是圣人们的坐席,其次是宗室和大臣,再往外则分割出一片一片的区域,用以招待其他朝臣和国外使节。 高莽站在宴会厅旁的一座小楼上,居高临下粗略扫了一眼,容纳个两千人怕是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皇帝请客吃饭,排场真是大。 衣着华丽的宫女们开始游走在偌大的宴会厅中,将精美的餐具和装饰摆放在一个个小木几上,宦官们则将一个个一人多高的小木屋抬到不同的角落里,高莽猜测小木屋应该是洗手更衣的所在吧。 高莽身旁,李隆基凭栏而立,忽然笑着道:“小子,看那边。” 皇帝手指之处,正是宴会厅中心的舞台,忽然间舞台上灯火变换,无数道喷泉冲天而起。 激扬的水波和垂落的水线,竟然交织成一条巨龙,在七彩灯火的映照下,这巨龙竟似活过来一般,扶摇直上近百米,栩栩如生。 高莽瞠目结舌,黑科技啊。 身后传来有力的脚步声,一位三十上下的壮硕青年,大步走上前来,摧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地上:“臣,忠嗣,拜见圣人!” 天子李隆基面带微笑,亲自将王忠嗣扶起来,上下打量着感叹道:“吾儿却是消瘦了不少。” 王忠嗣眼圈泛红,哽咽道:“忠嗣不孝,让耶耶牵挂了。” 王忠嗣原名王训,丰安军使王海宾之子,开元二年王海宾战死,八岁大的王忠嗣被李隆基接入宫中收为养子,赐名“忠嗣”。 王忠嗣雄毅寡言素有武略,长大后便效力于边军,屡立战功却又被皇帝以关心为由屡屡召回。 开元十八年,王忠嗣被委任为河西兵马使,随同河西节度使萧嵩出征,四年来转战千里,在军中威望日重,已然成为大唐冉冉升起的将星。 算起来,王忠嗣和皇帝养父也有四年没见面了,今日这夜宴,倒有一半是为他而设的。 父子二人寒暄片刻,李隆基才笑着道:“怀柔,还不来见过朕的义子。” 高莽上前郑重行礼:“宣义郎高怀柔,见过王将军!” 王忠嗣急忙回礼,爽朗一笑道:“小仙师果然一表人才,讨人喜欢的紧。” 王忠嗣不善言谈,显然也有疏远高莽的意思,只是打个招呼便不在说话。 高莽倒也理解,不以为意一笑。 王忠嗣天醒者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能够被朝廷重用也因为他是皇帝的养子,王忠嗣和天醒者打交道自然非常谨慎,更不要说是小仙师了。 片刻王积薪陪同着武惠妃也登上楼台,来到皇帝面前见礼。 “高鸟使,这模样真是俊俏呢。”武惠妃笑意盈盈,上来就和高莽打趣。 “惠妃大度,饶过小子吧。”高莽硬着头皮赔个笑脸,表情比哭还难看。 武惠妃不接这一茬,看到王忠嗣一脸茫然,便笑着解释道:“忠嗣,圣人已经下令,赐怀柔为检校鸟使,以后这宫里的异兽啊,鸟儿的吃食,都归高鸟使管了呢。” 话说完武惠妃自己已经乐不可支,掩唇而笑,天子李隆基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忠嗣心里可乐,他刚到洛阳便听说了小仙师的种种壮举,尤其是和武惠妃之间的几次冲突。 好笑的同时他心里也是羡慕,皇帝如此厚爱小仙师,换个人得罪了武惠妃,只怕早就生不如死了。 心思之下王忠嗣又有点懊悔了,他终究对天醒者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先前不该对小仙师那么冷淡的。 众人在楼上闲谈,楼下的宴会大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坐满了人,场面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叮,叮,叮! 几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宴会厅沉寂了下来。 大唐天子和武惠妃走入大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几个西域小国的使臣匍匐上前,叩拜后亲吻皇帝的靴子。 天子微笑回礼,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来,众人向心再拜,然后整齐落座。 李唐宗室,文臣武将,文人雅士,国外使节,济济一堂,一眼看去全是人头。 高莽早有准备,举起一个锦盒来到皇帝座前,高高捧过头顶:“圣人在上,臣在王屋山亲手炼制元气丹药十二枚,献给圣人,伏愿圣人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李隆基微笑颔首:“小仙师有心了。” 宴会众人虽是早就猜出高莽的身份,可听到皇帝的话才真正确认,一时间纷纷好奇地向着高莽看去。 这小子了不得,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初到京城就得到皇帝厚爱,获得伴驾的恩宠。 却也是个刺头儿,鞭打牛贵儿,痛殴御史,洛水大战光王,听说今日还烧烤了武惠妃的宠物鹦鹉雪衣女。 当然这小子也有本事,围棋胜了大唐国手王积薪,又抛出让张九龄乃至天下儒生为之动容的四句真言,还独创道茶,看来炼丹术也精通,否则不会当众献给皇帝。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聪明? 与会的不少官员都动了心思,要不他们回头也手撕一些典籍秘籍,拌着蜂蜜吃下去? 高莽再次高举起一个锦盒,向着皇帝脆生生道:“臣还用壮年猛虎的虎骨,为圣人打磨了一百零八颗血虎骨流珠,又在阳台宫老君庙供奉九九八十一日,佩戴此流珠不但活血养精,还可驱散毒虫,臣请皇帝笑纳。” 李隆基惊讶不已,他还真不知道这流珠有这么多讲究,当下命人将锦盒呈上来,然后亲手打开。 一百零八颗流珠,赤红如珍珠,颗颗大小如一圆润通透,盘完之际竟还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不错不错,这孩子真的有心了。 李隆基满心欢喜地将流珠收入盒中,笑吟吟看向高莽:“小仙师,听说你为朕还准备了一件神秘礼物?” 第六十八章 神秘大礼 九州池的栈桥头,陈玄礼身披铠甲肃立在灯火下,俨然站成了一尊雕像。 天醒者是天醒者,他是他,只要他在一天,就绝不可能把保护皇帝的使命交给别人。 前方灯火晃动,把守通道的禁军纷纷让行,转眼一名中年人来到陈玄礼的面前。 那人面色焦急,悄然亮了一下令牌,压低声音道:“陈将军,暗影司急报,某要面圣!” 陈玄礼冷冷道:“圣人无暇,有事明日再说。” 那人正要争辩,可看到陈玄礼冰冷如岩石的面容,只好把嘴里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纠结片刻,他还是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筒,递给陈玄礼:“陈将军,还请将急报转交给圣人,有劳了!” 陈玄礼面无表情收起木筒,看着那人走远,这才信步走到阴暗的角落,娴熟地解除木筒内的机关,将一张卷曲的纸条抽了出来。 阴兵,又是阴兵。 两京周边,乃至全国各地,都发现了阴兵的踪迹,阴兵还造成多起伤亡事件。 而在北方的并州,阴兵出没的频率更加频繁,百姓间已经传起了谣言。 陈玄礼不禁冷笑,有人按捺不住,终于要出手了吗? 收起字条和木筒,陈玄礼重新走回到桥头灯火辉煌处,站立成一座雕像。 阴兵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又何必坏了圣人今晚的兴致? 天子李隆基今晚的兴致确实很好,他坐在宽大的长桌内,笑吟吟地看着高莽:“小仙师,听说你还为朕准备了一件神秘礼物?” 高莽早就等着呢,当下再次举起一个锦盒,乖巧道:“圣人,这就是臣为您准备的神秘大礼。” 他不乖巧也不行,能不能摘掉头上的鸟使,能不能再坑皇帝一把,就指着这份神秘礼物呢。 等内侍将锦盒呈上来,李隆基好奇地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 高莽见皇帝露出疑惑之色,当即道:“圣人,臣的礼物就在瓶中,名为火神液!” 火神液? 但凡沾染了神仙之类的名称,李隆基表示非常感兴趣,只是光从表面看不出怎么个“神”法。 高莽夸张道:“火神液,源自我道家古谱记载的酿酒之术,臣集合王屋山诸位大能之力,还原秘方成功酿造而成,此中过程颇为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嗯,不足为外人道,那肯定是用上了道家秘术。 众人的期待感再次被拉高几分,李隆基蠢蠢欲动,这么纯净的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是如此场合,帝王可不敢随便喝没有验证过的酒。 “圣人,就让臣来试酒!”坐在前排的一人站起身,正是李唐宗室,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 李隆基欣然点头,命人打开琉璃瓶的瓶塞,酒还未曾倒出,便有一股浓郁的酒香飘荡而出。 呃,这香气?! 李隆基不禁贪婪地吸了一下鼻子,李适之则是两眼放光意动不已。 “圣人,臣也请试酒!”又有一位李唐宗室自告奋勇,竟是饮中八仙的另一位,汝阳郡王李琎。 李隆基不禁笑骂道:“你个花奴,朕就知道少不了你这个酿部尚书。”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李琎笑嘻嘻的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很是自得。 李琎是宁王李宪的长子,小名华奴,但长得俊美也就成了“花奴”,因为好酒还有一个雅号“酿王”,时人戏称为“酿部尚书”。 内侍很乖巧地再次倒出一杯酒,递给李琎。 李适之和李琎对视一眼,先是使劲闻了闻酒的香气,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唔! 酒入喉咙,顿时化作一道火线直窜而下,两人的五脏六腑呼的一下热了起来。 两人脸色通红地憋着气,片刻才吐出一口悠长的酒气。 好酒! 真特么是好酒! 不愧是火神液! 热血沸腾,浑身毛孔张开,口齿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两个大酒鬼哪曾喝过这等好酒烈酒,一时间站在那里摇头晃脑的,依旧还在回味中。 咳咳,咳咳,李隆基不干了。 两个夯货怎个意思,有毒的话怎么不毒死你们呢! 李适之反应了过来,急忙向着皇帝躬身道:“圣人……” 不等他说话,李琎抢先道:“圣人,这火神液端的古怪,容臣再尝试一杯!” 李适之也反应了过来,急忙点头:“是极是极,古怪至极!” “滚蛋!”李隆基没好气道,就你俩那陶醉沉迷的样子,当我眼瞎啊。 李隆基着急要尝尝,火神液却被高力士给拿走了,笑眯眯地压根没让他喝的意思。 你个老货,也罢,那就再等等吧。 高莽看着心里好笑,高度白酒这样的大杀器,必须管用啊。 其实唐朝已经有了很成熟的蒸馏技术,道家的炼丹师们经常用蒸馏器来提炼花草的香精,只是他们从未曾想过酒水也可以提炼,大概当时人也没有意识到酒精的存在。 王屋山就有两套制造精良的蒸馏装置,早在半年前高莽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已经提炼了一些高度酒,然后封存了起来。 今日他献给皇帝的白酒大概有五十度,还特意调和了一点植物香精,不管是酒劲还是口感绝对上佳。 能把大唐的两大酒鬼同时给征服了,高莽表示很给力。 他看向两位恋恋不舍盯着高力士的大酒鬼,不禁笑道:“圣人,臣为这次宴会还准备了一些普通的火神液,不若再由这二位尝试一番?” 两大酒鬼不禁大喜过望,同时眼巴巴地看向皇帝,其他酒鬼们同样如此,眼中尽是渴望。 李隆基微笑点头,他不介意小仙师以火神液来邀买人心,小机灵鬼本来就应该这么干。 侍从们将一个半人高的坛子给抬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高莽面前。 高莽故弄玄虚,冲着酒坛子打出十几个手印,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才亲手拆掉酒坛的泥封。 随着坛子封口开启,浓郁的酒香顿时飘荡而出,不少人闻着酒味已然留下了口水。 老喷子贺知章按捺不住了,他也是日后的饮中八仙之一,尤喜烈酒,怎么可能错过火神液这等绝世佳酿。 这一尝不要紧,不知不觉半斤下去了,直到众人开始起哄,三个酒鬼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摇摇晃晃回到座位上。 “好酒啊!”贺知章大喝一声伏倒在木几上,响起震天的呼噜声。 第六十九章 群魔乱舞 洛阳水席原有二十四道,天子李隆基请客自然不会如此寒酸,所以又加了四十道菜,一道道美味佳肴用精巧的餐具承载着,流水一般端进大厅,摆放在一张张木几上。 开元以来,洛阳水席第一次出现在宫廷中,此中意义耐人寻味,然而众人的注意力却早已转移到了火神液上,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酒壶。 天子李隆基那边,高力士也不再藏着掖着,将高莽特供的那瓶火神液拿过来,亲自摆放在天子的餐桌上。 亮晶晶香喷喷的美酒倒入杯中,不等涟漪平复,李隆基已然端起酒杯,朗声道:“且饮!”说罢仰头喝下杯中酒。 虽说早有心里准备,李隆基还是被烧得浑身燥热,满脸通红险些咳出来。 酒精带来的刺激无与伦比,却也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再看坐在他一旁的武惠妃,半杯酒入口已然面若桃花眼神迷离,幽幽吐气之时,隐有酒香。 一千多位宾客也纷纷举杯,惊叹者有之,高呼者有之,咳嗽喷酒者更有之。 来自西域和北方苦寒之地的使节们,还有王忠嗣这等常年戍边的将领,则是心中狂喜两眼放光,已经意识到火神液的价值所在了。 “呜呜呜呜,但能常饮此酒,老夫死而无憾!”贺知章又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灌下半壶嚎啕大哭。 李隆基哭笑不得,赶紧让内侍上前安慰一番。 这边众人喝酒吃菜,舞台中央的表演也拉开序幕。 装扮得华丽无比的大象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上来,随着音乐开始起舞,这边刚刚退下,那边披红戴绿的犀牛上场,在驭兽师的调教下表演犀牛舞。 如雷掌声中,婀娜的舞娘走上场,跳起了《绿腰》。 天子忽然发出笑声,却是演奏的乐师中,李林甫已然抱起一把琵琶,悠然地弹奏起来。 在文臣们的欢呼中,张九龄翩然登场,手持一支洞箫吹奏起来。 两位大唐宰相的音乐造诣都很深,配合得很是默契,哪里有半点死对头的味道。 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妙音无双的王维,王维抄起一支短笛,也加入到乐队演奏中。 酒酣耳热之时,欢快急促的节奏声响起,一群胡儿和胡娘们上场,开始跳起了胡旋舞。 这时候大家也都不藏着掖着了,没见皇帝都亲自出场了吗。 众人纷纷走上舞池,半醉半醒地尬舞起来,高莽也不示弱,胡旋舞他不会,瞎跳还不会嘛。 跳了一会他就有点受不了了,先前喝了些果酒有点上头,高莽无比怀念前世的酒量,虽说一般般,可五十度的白酒喝个八两应该没问题吧? 舞池中群魔乱舞,高莽悄然退下,赶紧去角落搭建的厕所方便了一下,出来后向着宴会厅的外围走去。 那边是武将们摔角的地方,喝大了王忠嗣赤着膀子,正和阿史那家族的一个将领搂抱着较劲呢。 那边是画家们的场地,宫廷画家们挥毫泼墨,快速记录着宴会的一幕幕场景。 那边是文人书家的场地,贺知章不知何时流窜了过去,拿着一只扫帚一般的大笔,在地上狂草。 而在他的旁边,一位五十上下的文士,已然喝得一塌糊涂,竟然用头发蘸着墨水,硬生生在宣纸上碾压出墨痕。 好吧,高莽可以肯定这家伙就是草书第一人张旭,历史上用头发写字的就他一个,要不怎么会被称为“张癫”呢。 高莽好笑不已,心道我要不要表演一下射墨? 一圈走下来,高莽大开眼界激动莫名,这样的场景大概也只出现在大唐盛世,往后的朝代再也不曾有了。 咚咚咚咚, 沉郁的鼓声响起,竟是天子李隆基提着两只鼓槌,用力敲响了一面大鼓。 全场再度安静下来,摔角的武将们也停了下来,一个个神情肃穆,忽然间开口高唱起来。 受律辞元首, 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 共赏太平人。 激昂的《秦王破阵乐》奏响,在武将们豪迈的歌声中,全场众人随之高歌。 主圣开昌历, 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 便是太平秋。 一曲豪迈的《秦王破阵乐》刚刚结束,铮铮琵琶声响起,正是李龟年和王维。 剑姬李十二娘带领的曼妙女子们,开始了刚柔相济的《剑器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高莽看得目眩神迷,不禁又想起了杜甫的这首诗。 剑光清寒,驱散了三分酒气,大厅众人观赏着歌舞再度畅饮起来,高莽带来的第五坛酒很快就见底了。 牲口们吧,高莽还是低估了大唐人的酒量,五十度的白酒你们都敢这么喝? 当然也不算低估,至少有上百人已经倒下了,千姿百态地倒下,好在宫女和内侍们勤快,将一干呕吐物迅速清理干净,才不至于影响了其他人的兴致。 叮叮之声响起,全场欢声雷动。 天子李隆基和武惠妃联袂走向舞池,来到一旁悬挂的玉石磬前,开始有节奏地击磬。 等得乐器声缓缓展开,武惠妃亲自下场,跳起了《霓裳羽衣舞》。 好吧,后世人多认为杨贵妃就是武惠妃的翻版,高莽现在觉得很有道理。 杨贵妃不但神似武惠妃,而且同样精通音律,擅长击磬,擅长跳舞,比之武惠妃,她和唐玄宗的爱情故事更为人称道。 高莽心想着,向着李唐宗室的席位瞄了一眼,却也不知道哪一位是寿王李琩,寿王和杨玉环尚未大婚,宴会上自然也看不到杨玉环的影子了。 音乐声缓缓落幕,领舞的武惠妃在一片掌声中回到席位,妩媚羞涩地看了一眼天子,长袖虚掩着端起一杯酒来。 天子李隆基一饮而尽,眼神恍惚得也不知是醉了人还是醉了酒。 他手扶木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忽然间手指着高莽:“小子,朕可记着呢,罚你作的诗呢?” 第七十章 白鹭儿 高莽看着醉醺醺的皇帝不禁苦笑,你舌头都喝大了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呢?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得站起身来,高声吟诵起来。 白鹭儿,最高格。 毛衣新成雪不敌,众禽喧呼独凝寂。 孤眠芊芊草,久立潺潺石。 前山正无云,飞去入遥碧。 一首诗完毕,高莽环顾寂静的大厅,好尴尬啊。 这首刘禹锡的《白鹭儿》,是他精心挑选的结果,没有那么严格的格律,风格朴实轻快,再适合不过了。 却没想到,竟然没人捧场,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诗豪面子? 也不知真的假的,众人忽然间大声叫好起来,文词大家们纷纷点头赞不绝口。 “好,好,” 天子李隆基抚掌而起,朗声长笑,“好一个白鹭儿,吾家白鹭儿!”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沉寂下来,无数道或者炙热或者古怪的目光,同时向着高莽投射而去。 吾家白鹭儿,皇帝这是打算认干儿子吗? 砰的一声,却是皇帝醉了,坐倒的时候险些撞翻了桌子。 高莽也醉了,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回味皇帝的那句话,下一秒就失去意识,趴倒在桌子上。 果酒也是酒,他喝断片儿了。 晚宴进入到尾声,火神液太烈,今晚醉倒的可不止皇帝一个人。 然而装醉的大概只有皇帝一个人,天子李隆基被众人搀扶着回到观风殿,刚刚进入寝殿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褪去长衫,李隆基眯眼看着面若桃花的武惠妃,嘿嘿一笑:“衡娘,那小子炼制的丹药可是好东西,咱们正好享用一番。” 一夜不可描述,翌日清晨,李隆基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 回想起昨晚那无与伦比的酣畅淋漓,李隆基拿起床头的丹药匣子,不禁露出了笑意。 西域各国和波斯使团经常会进贡一些媚药,这些媚药服用下去虽然有效果,但成分不明,存在诸多隐患。 高莽炼制的阴阳丹那就安全多了,丹方脱胎于食疗鼻祖孟诜的养生方子,又经过司马承祯改良,可以说将副作用降到了最低。 最最关键的,服下太阳丹和太阴丹的体验真是绝了,此中妙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隆基看向身旁的大被里,蜷缩得像只猫的武惠妃,本来想做做晨运,却被外面的通报声扰了兴致。 糟心啊,一大早的,除了陈玄礼呈上来的天运司和暗影司的密报,中书省和兵部的折子也上来了,说的都是同一件事,阴兵作乱! 李隆基披头散发脸色阴沉,两封密报被大手攥得皱皱巴巴。 虽说各地的情报有所延迟,但给他的感觉,铺天盖地的阴兵,却像是一夜之间就全面爆发了。 更加不能容忍的,并州出没的阴兵最频繁,各种谣言也是从那里流传出来的。 并州是何地,并州是他的祖母武则天的家乡! 高力士轻声提醒道:“圣人,三位相公及兵部官员,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李隆基面无表情点点头,缓缓道:“传庆王,传李博士。” 高力士眼角一跳,躬身退下。 上一次皇帝征召天运司和暗影司商议国事,那还是在三年前,铲除王毛仲和葛福顺等禁军势力的时候,可见这一次阴兵作乱事件,已然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 这一次和上次却有很大的不同,上一次皇帝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对付王毛仲和葛福顺等军方大佬,但是这一次,皇帝面对的却是诡异的阴兵。 也许阴兵本身不可怕,而阴兵的背后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皇帝洗漱更衣后,集合大臣召开紧急会议,高力士想了一下,决定还是给小仙师卖个人情。 上阳宫的观风殿,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除了主殿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建筑,昨晚高莽喝醉了以后就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一座偏殿中歇息下来。 高力士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偏殿,不多时他就看到高莽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走上前来,不禁露出慈祥的微笑。 “小仙师,宿醉了喝一点醒酒汤是最好的,御厨那边还配了些爽口的小菜。”高力士笑眯眯道。 “多谢高将军!”高莽急忙道谢。 抛开高力士脱靴之类的无稽之谈,历史上的高力士就是一个忠诚之辈,一辈子对唐玄宗忠心耿耿。 安史之乱后,唐玄宗被他的儿子唐肃宗囚禁在深宫,高力士也被流放到南方。 当高力士听闻玄宗皇帝驾崩,向北哭拜吐血而亡。 这一世高莽几次和高力士接触下来,对这位大太监也颇有好感,“高力士真忠臣也,谁谓阉宦无人。” 高力士看着躬身道谢的高莽,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摸爬滚打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他见得多了,哪个是真心的,哪个是假意的,他一眼看得真真的。 眼前这孩子心思单纯,显见是真的在谢他,而不带有任何的矫饰。 侍奉高莽的小宫女将吃食都拿出来,高莽坐下来先是喝了一大口的醒酒汤。 高力士微笑道:“小仙师,今儿个圣人怕是不能陪你了,全国各地都闹了阴兵,圣人正召集大臣们紧急商议呢。” 嗯? 高莽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也不介意多说一句,压低声音道:“连天运司和暗影司都参与商议了!” 看到高莽若有所思,高力士微微一笑,转身告辞离去。 高莽继续低头吃饭,脑筋却快速转动起来。 大唐十五道统领府,三百五十多个州,即便每个州只派出三位天醒者去绞杀阴兵,那也有千人之多。 而在关键的京兆尹和都畿道,乃是长安和洛阳的安稳维系之所在,肯定不会只派三位天醒者。 以天运司现下的情形,派出如此多的天醒者怕也是捉襟见肘,高莽的机会来了。 “小师弟,咱们的机会来了!”房门被推开,玉真公主快步走上前来,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高莽有些心不在焉,公主上前在高莽后脑勺拍了一下,责备道:“昨夜让你少喝点酒,你偏不听,下不为例,误了大事怎么得了。” 嗯嗯,高莽急忙点头。 公主轻声道:“今早朝廷接到急报,全国各地爆发阴兵,尤以并州最甚,庆王已经被皇帝紧急召入宫中,天运司要有大行动了!” 第七十一章 机会来了 若在以往,玉真公主肯定不会让高莽介入到阴兵事件,因为这里面的水太深,牵扯肯定不小。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阴兵事件愈演愈烈,整个天运司都要被卷进来,这对高莽来说,何尝不是一次介入的好时机? 可是该如何介入,介入到何种程度,既能得到皇帝的允许,又不会触碰到皇帝的底线,这就很难把握了。 正因如此,玉真公主得知消息后便立刻赶来见小师弟,他们就算拿不出什么章程来,也该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看到小师弟一副淡定的样子,公主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她可不知道小师弟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还以为是遇事不慌呢。 高莽思索片刻才道:“师姊,咱们最好先等等。” “先等等?”公主再次惊讶了,小师弟之前不是跃跃欲试吗? 高莽讳莫如深一笑:“等咱们的火神液发酵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火神液? 跟火神液有什么关系? 玉真公主更是一头雾水了。 忽然脾气上来了,公主作出一个揪耳朵的动作,冷声道:“说人话!” 高莽赶紧道:“师姊,火神液可不仅仅只是酒,还是战略物资呢!” 战略物资? 高莽解释道:“北方偏远苦寒之地,烈酒不但可以驱寒,而且还能活血化解伤痛,这一点那些外国使节和边军将领不可能看不到。” “然后呢?” “然后肯定会惊动鸿胪寺啊,会惊动兵部啊,到时候皇帝问我要火神液,我当然要开条件了。” “什么条件?” “火神液的酿造很难的,必须要有非常精密高端的设备,这些设备只有天运司能造得出来,而且酿酒的材料中涉及到天枢木和天枢晶,这些材料也只有天运司才有,而且酿酒的几道工序中,必须要有天醒者的参与才能完成,总的来说,火神液的酿造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真的假的? 玉真公主怀疑之际心中一动:“只要皇帝给你开了这个口子,允许你造酒,你在天运司中再去做一些其他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高莽点点头:“至少对皇帝来说是这样的,反正我都已经介入了,我再要求参与到阴兵事件的调查中,皇帝不会反对的。” 公主再次点头,算是认可了高莽的分析。 他了解三哥,三哥的性情中有顺从的一面,对于一些既成的事实,三哥往往不会再横加阻拦。 非但不阻拦,三哥还会从原先的反对转为支持,以此来显示他的大度。 就好像北方的渤海人和奚人,这些蛮族反复无常,往往从大唐拿了好处就发起叛乱,杀了亲唐的首领。 不管三哥之前说下怎样的狠话,可当这些部落反叛了以后,三哥往往选择怀柔的政策,转而去支持叛乱胜利的那一方。 如此虽能换来一时的稳定,但消耗掉的却是大唐的信誉。 说到底,三哥没有上过战场,也就没有太宗文皇帝那般的铁血意志和铁腕,“天可汗”可不是怀柔出来的,而是硬生生打出来的。 玉真公主瞄了一眼高莽:“昨晚献酒之前你就想好了?” 高莽点头苦笑道:“总不能天天等着机会来找我吧。”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小宫女的声音:“小仙师,寿安公主给您送来了醒酒汤。” 寿安公主?! 高莽有些茫然,公主笑着道:“这小妮子是个讲义气的,拜你所赐,曹野那姬昨日被封为才人,虫娘被册封为寿安公主,终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 拜我所赐? 高莽头皮有点发麻,无意间,他似乎改变了历史。 原本历史上的虫娘,直到唐玄宗临死前才被册封为寿安公主,现在则提前了二十多年! 就在高莽胡思乱性之际,不远处的另一个偏殿中,大臣们也陷入激烈的争吵。 朝廷先前并没有重视阴兵的问题,以为不过是个例,所以采取了秘密处理的方式,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然而如今阴兵在全国各地全面爆发,皇帝和朝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大唐百姓已然陷入巨大的恐慌,社稷震荡,谣言四起,甚至不乏趁机兴风作浪者。 朝廷必须拿出对策来,不说阴兵的影响,单单是阴兵本身带来的巨大的威胁,就不能忽视。 而作为负责调查阴兵的天运司,对此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臣们纷纷责备的目光看向庆王李琮,等待庆王给他们一个解释。 庆王李琮戴着一面银色面具,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如今掌管着天运司这不假,可哪里又有什么实权呢? 天运司大小的事务都是别人来拍板,天运司的人事他也做不了主,没见好多精英都被他爹倒腾到暗影司去了吗? 既然皇帝耶耶把他当成一个傀儡,那他也只好把天运司当成一个玩物,这是他的自保之道。 当然了,他最大的作用就是背锅,此时此刻,就到了他背锅的时候了。 这样也好,他巴不得皇帝把他撤下来,把小仙师换上去呢。 卸掉天运司的重担,他依旧是庆王,依旧可以享受半世的荣华富贵,活成岐王和宁王那样难道不好吗? 庆王胡思乱想,忽然觉察到皇帝看向自己,急忙起身告罪:“诚然,这一次天运司的情报出现偏差,臣难辞其咎,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冷淡道:“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举全国之力迅速扑灭阴兵,追拿幕后黑手。” 众人纷纷点头,开始就出兵的细节商议起来。 要想在最短时间内扑灭阴兵,单单依靠天醒者肯定不行,势必要出动常规部队。 但如此大规模的调兵牵扯甚多,大臣们不能不慎重。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高力士悄然走进来,向着皇帝轻声道:“圣人,鸿胪寺卿求见,说是有紧要的事。” 李隆基不禁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鸿胪寺出来添什么乱。 虽然不满,李隆基还是点了点头。 “见过圣人,诸位相公,”鸿胪卿崔琳走进房间躬身行礼,然后向着皇帝道,“圣人容禀,吐蕃西南龙象国,葱岭石国、漠北达卡罗部落,三地使团的大使今早紧急会见了臣。” 李隆基再度皱眉:“一应赏赐不都颁下去了吗,怎么,还嫌不够?” “这倒不是,”崔琳赶紧摇头,苦笑道,“三位大使提出请求,希望圣人开恩,将今岁的赏赐都换成火神液。” 第七十二章 救兵 火神液? 李隆基有点愣神,这都哪跟哪啊。 坐在一旁的兵部尚书,信安王李祎咳嗽了一声,向着皇帝道:“圣人,兵部也希望采购一批火神液。” 嗯? 李隆基看向李祎,更是摸不着头脑。 李祎解释道:“圣人有所不知,西北、漠北偏远之地,冬日里滴水成冰,气候极为苦寒,若是有了火神液这等烈酒来驱寒,臣不敢妄言,单单只是边军斥候的伤亡率,都可以减轻三成。” 三成?! 李隆基不禁动容。 虽说他没有上过战场,却也不是不通兵事,边军斥候担任着情报收集和查看敌情的任务,往往都由军中最精锐的士兵来担任,大军开动之前,斥候甚至会深入敌区千里探查敌人动向,因而伤亡率非常高。 如果能把斥候的伤亡率降低到三成,意味着存活下来的军队精英会更多,更意味着斥候们带回的情报会更多更及时。 李隆基之前确实没有把火神液和军事联系在一起,但听信安王这么一说,再回想自己喝下火神液的全身舒泰的感受,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那些边远小国的使团放着丝绸瓷器这等奢侈品不要,却偏偏去求火神液。 真是没想到,这小子酿造的美酒,竟有这番大用。 张九龄忽然开口道:“臣昨晚也品尝了火神液,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酒,想来小仙师酿造火神液,费时费力,还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臣以为,火神液不宜推广开来。” 这就有点扫兴了,信安王不悦道:“张相此言差矣,火神液带给边军的好处显而易见,比起我大唐将士的性命,比起我大唐取得的胜利,这点粮食的消耗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林甫用力点头,幽幽道:“信安王所言极是,若是有火神液这等利器存在而不能用,岂不是寒了我大唐将士的心?” 张九龄苦笑道:“信安王误会老夫的意思了,军中推广自然可以,只是不宜在民间推广。” 一旁肃立的鸿胪卿崔琳表情古怪,你们是不是跑题了,我这边还等着向大使们回话呢。 其实一大早来找他的不止这三位大使,而是多达十几位,只不过这三位后日就要回国,所以紧迫了一些。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连折子都没上就直接来见皇帝。 咳咳,李隆基咳嗽了一声,确实跑题了,这说着阴兵的事呢,怎么跑到火神液上去了? 张九龄忽然向着皇帝道:“圣人,不若将小仙师召来商讨一番?” 李隆基淡淡道:“暂且不必,火神液的事随后再说。” 李林甫听到皇帝的话心中暗喜,张九龄啊张九龄,你就使劲作吧,早晚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显而易见,皇帝根本就没打算让小仙师参与到天运司的事务中来,你却明着暗着的想推一把小仙师,这不就是跟皇帝作对嘛。 看到张九龄起身要和皇帝争辩,李林甫心里乐开了花,对嘛,仗义执言,犯颜极谏,这才是我熟悉的张相。 果然,张九龄起身看着皇帝,正色道:“圣人,不单单是火神液的事,小仙师日后要接管天运司,召他来商议也是未雨绸缪,此次阴兵事件关乎社稷,我们也需要道家更多的支持。” 李隆基有点怒了,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朕不召见他,就会失去道家的支持? 没有道家的支持,朕就解决不了阴兵事件? 李林甫知道皇帝生气了,对着张九龄冷淡道:“张相,小仙师年纪尚幼,加之昨晚醉了酒,即便召他过来,又能商议出什么呢?” 张九龄为之气结,却也不得不承认李林甫说得没毛病,只得向着圣人一拱手,重新坐了下来。 李隆基脸色松缓了一些,随手打发了崔琳,继续和众人商议绞杀阴兵之事,至于小仙师却是只字未提。 晌午时分,会议告一段落,大臣们离去后,高力士禀告,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那小子呢?”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笑道:“今早玉真公主来了,听说训斥了小仙师一顿,又逼着小仙师练习书法呢。” 练习书法? 李隆基听着有趣,也不着急吃饭了,径直向着高莽所在的偏殿走去。 刚进了院子,透过书房的窗子,李隆基就看到了高莽的身影,不禁笑了。 高莽跪在椅子上,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抓耳挠腮,哪有半点写书法的样子,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个九妹啊,也真是的,小孩子天性自然不好吗,那么多的束缚干嘛。 李隆基不动神色走进书房,悄然来到高莽身后,眼神不经意瞄过书案上的字体,却是楞住了。 这字,古拙端正,颇有魏碑之风,写得不错啊。 李隆基也是书法大家,被高莽的字体吸引,不知不觉拿起书案上的宣纸,越看越觉得不简单。 虽然高莽的笔法有些稚嫩,转承之处过于生硬,但从单个字体来看,结体稳重,已然具备一定的造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隆基真不敢相信这字儿是高莽写的。 “圣人,您来了!”高莽看到皇帝顿时眉开眼笑,顺手把毛笔丢在笔架上。 怎么着,把我当成救兵了这是。 李隆基瞄了一眼高莽,将写了一半的宣纸重新放在书案上,淡淡道:“继续写吧,否则朕那九妹不会放过你的。” 高莽的脸顿时塌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拿起毛笔,硬着头皮书写起来。 李隆基观察着高莽的起笔和运笔,越看越惊讶。 高莽笔中透漏的法度,比他想象中还要严谨有序,有些字虽说没处理好,那也只是因为功力还没到家。 难怪,别说是九妹,就是朕也会逼着这小子练下去,只要持之以恒,自成一派也不是不可能。 在皇帝的监督下,高莽写下最后一个字,如释重负。 天子李隆基拿起写满字的宣纸,先是赞赏地观看了一番,然后随手把宣纸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哪还不知皇帝是见猎心喜,微笑着将宣纸又递给一位内侍,拿出去晾干了再收起来。 吃过丰盛的午餐,天子让高莽沏茶,两人喝茶闲聊,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火神液。 高莽心中暗笑,真正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七十三章 诗酒风流 大唐是诗歌的国度,也是酒的国度,上到帝王下到黎民各个好酒,就连道家和佛门也不禁药酒。 而在贞观、开元年间,大唐国富民丰,酒文化得到极大的发展。 朝廷光禄寺下属的良酝署专门负责酿酒,民间的酒肆和酒庄有私人的酒坊,普通百姓也可以在家酿酒,非但不会受到处罚,还能享受免税待遇。 新丰酒长安酒金陵酒,成都酒兰陵酒鲁酒,冻春土窑春剑南春,绿酒碧酒黄酒,真珠红琥珀白流霞紫,瓮头清郎官清阿婆清,……,大唐遍地是酒,空气中流淌的是美酒的气息,诗词歌赋里浸透的是美酒的香气。 初唐诗人王绩,号称“五斗先生”,一次能饮酒五斗,五斗相当于现在的二十斤。 饮中八仙之一的焦遂,号称酒吃,更厉害,喝下五斗酒才刚刚进入状态。 诗仙李太白,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已然把酒喝到了仙儿的境界。 不过大唐的酒以米酒和果酒为主,还有类似啤酒的水酒,属于自然发酵而成,酒精度数普遍都不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酒鬼。 你要是换成五十度的白酒,让他们喝个二十斤试试? 所以说,火神液绝对是稀缺品,在酒鬼的眼里就是无价之宝,就是琼汁玉液。 对于西北苦寒之地的胡人和牧民,高度的烈酒更是不可或缺的,若非如此,那些番邦使节也不至于如此热衷于火神液。 天子李隆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专门和高莽提到酒的事,只是他低估了酿造火神液的难度。 “真的?”李隆基怀疑看着高莽。 酿个酒而已,竟然还需要打造特殊装置,还需要使用天枢材料,还需要天醒者参与进来,好大的阵势啊。 “当然是真的,”高莽瞪大眼睛言之凿凿,“火神液酿造起来费时费力,而且特别费粮食,酿好了也不能立刻就喝,必须存放三个月以上,等酒中的火气散了以后才能饮用呢。” 好吧,朕姑且信了。 李隆基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昨日参加晚宴的三个使团,希望朝廷能赏赐他们一些火神液,你那想必还有存货吧?” 高莽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隆基没好气道:“放心吧,朕不会白拿你的酒,鸿胪寺会按照你订的价格采购。” 高莽嘻嘻一笑:“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臣酿造的火神液,实在不宜供应给外邦。” “哦,这是为何?” 高莽迎向皇帝的目光,解释道:“臣酿造的火神液,不但能活血化瘀,而且还能用于外伤的涂抹,说是救命的药都丝毫不夸张。圣人,你想啊,那些外邦万一和咱们大唐起了冲突,臣卖酒给他们就是资敌,损害的是大唐将士的性命啊。” 李隆基忽然想到信安王之前说过的话,若有所思点点头。 诚然,火神液若是能减少斥候三成的伤亡率,说是战略物资也不为过,国之利器岂能轻易示人? 高莽接着道:“圣人,不若让臣改良一下酒方子,去掉火神液的保健功能,这样一来,卖给外邦就没问题了。” 李隆基再次点头,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李隆基越来越意识到火神液能够发挥的作用了。 三国使团以及其他番邦使节,如此渴望得到火神液,甚至不惜天价求购,不惜用珍贵的战马来交换,可见火神液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若是操作得当,火神液绝对是邀买人心的利器,也是日后拿捏边远胡人的重要手段之一。 往深了说,把烈酒卖给异域番邦,然后把他们赖以生存的马匹和牛羊换回到大唐,此消彼长之下,那帮没有了战马的酒鬼还是大唐将士的对手吗? 不愧是天子,一下子就想到了经济战。 李隆基意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火神液的好处显而易见,甚至上升到了国之利器的高度,可要是大规模酿造火神液,势必要借助天运司的力量。 可他实在不想让高莽这么早就介入天运司,尤其是当下的局势。 皇帝迟迟没有拍板,高莽心里着急,索性再次抛出诱饵。 高莽笑嘻嘻地对皇帝道:“圣人,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嗯,说来听听。”李隆基不置可否。 高莽道:“臣在王屋山确实存了一些普通的火神液,但存货不多,既然国外使团都想要,臣索性就把他们召集一起竞争拍卖,价高者得之,如此也公平。” 李隆基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这批酒数量不大,不至于被大规模用于军事上,而且还能起到宣传的作用,关键是拍卖很公平,朝廷也不至于厚此薄彼。 李隆基谨慎点点头:“办法不错,朕答应你,再派些人手协助你。” “这倒不用,”高莽笑嘻嘻道,“臣自己去办就好了,不过咱们可要说好了,拍卖所得的钱货,应该归臣所有。” “你个貔貅,”李隆基气笑了,朕富有四海还能和你这个小儿争利,就算你的火神液卖出天价又能有几个钱? 李隆基笑着道:“好吧,朕不插手,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对了,臣还要向您借个人。”高莽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补充道。 “何人?”李隆基警惕道。 “工部侍郎贺季真,贺大喷子。” 贺,贺大喷子? 李隆基表情古怪,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大喷子这词儿真是,用得妙极。 “准了!”李隆基手指着高莽笑骂道,“以后不许随意编排朕的大臣。” 高莽赶紧点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虽然对火神液已经有了认知,但毕竟认识不够直观,所以迟迟不愿拍板。 可等到拍卖会的结果出来以后,不用他主动,皇帝就会风风火火地找他来酿酒。 等火神液的酒坊开设起来,天运司也算有了我一席之地了吧! 这招叫什么来着,请君入瓮。 正事谈完,皇帝忽然不悦地看着高莽:“你小子也忒小气,特制的火神液才给朕送了一小瓶,根本不够喝。” “你才小气呢,”高莽同样不高兴道,“赐给我一个鸟使的官,连个紫金鱼袋都没给我。” 第七十四章 上阵父子兵 紫金鱼袋?! 李隆基真想一巴掌糊在高莽脸上,你当紫金鱼袋是大白菜啊,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身穿紫服佩戴金鱼袋呢。 李隆基没好气道:“紫金鱼袋你想都别想,不过这次拍卖你若是办好了,朕可以赏赐你绯衣和银鱼袋。” “怀柔,银鱼袋很好了,五品官员才有资格佩戴的,”一旁站立的高力士笑眯眯的向着高莽解释道。 高莽恍然,乖巧向着皇帝道谢,这才笑嘻嘻道:“臣给圣人准备的特供火神液,还有好几瓶呢,至少有五六瓶。” 不见兔子不撒鹰啊,李隆基皱眉:“这么少?” “不少了,”高莽夸张道,“臣不惜耗费真元才酿造出一坛子来,仅有一坛。” 李隆基信了,若是寻常的美酒,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效力,并且让他念念不忘? 不想这时,高力士却是幽幽问道:“多大的坛子?” 高莽愕然,旋即恼羞成怒地看向高力士。 李隆基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禁哈哈大笑,向着高力士翘起大拇指:“力士,你立功了!” 旋即他得意洋洋地看向高莽,小样儿,竟然敢蒙朕,若是那坛子和你一般身高,装个几十瓶都够了吧! 果然,高莽颓然道:“那臣再给你送十瓶,不能再多了。” “三十瓶。” “十五瓶。” “二十瓶。” “成交,”高莽笑嘻嘻道,“以后臣会给圣人酿造更多的火神液,更好的火神液,管够!” “嗯,算你有良心,朕等着!” 告别皇帝,高莽乘坐马车离开上阳宫,直接去了积善坊的宅子。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要举办拍卖会,当然要把拍卖地点放在自己的宅子里。 光是弄个拍卖会多没意思,必须先进行一场宴会。 你说我请你们来赴宴,还有机会喝到火神液,你们总得来吧? 第一次去人家家里做客,哪有空着手的道理,你们总得给我准备些礼物吧? 请帖也不多发,高莽一共只发送了二十份,邀请者无一不是朝廷大员或李唐宗室。 这倒不是高莽势利,既然以敛财为目的,目标自然是有钱人,隔天如果招待李白这样的大偶像,再好的火神液喝光了他都不会皱皱眉头。 皇帝教导我们,对待外宾一定要热情友好,要不怎么体现出我泱泱大国的气派? 酒肯定是要招待他们多喝的,不喝高的话,竞拍都没气势不是? 嗯,刚喝酒可不成,每个外宾的身边都得陪伴着一位小姐姐,让他们在竞拍的时候充分享受到当大爷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马车抵达积善坊的小仙师府,高莽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了玉真公主。 对于这个小师弟的天马行空,玉真公主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既然皇帝都点了头,那就由得小师弟胡闹呗。 操办宴会简单,鸿胪寺最擅长这个,加上宴请的宾客也是国外使节居多,直接甩手给鸿胪寺。 陪酒的歌姬也简单,教坊那边随时能安排,异域美少女多的是,这个也根本不用他们操心。 高莽这个鸟使,好歹是七品的御封官,也该行使以下自己的职权了,鸿胪寺,五坊,闲厩,但凡好东西他都搜刮来一点。 原本派发给天运司的一批异兽食材和药材,高莽直接扣了一成,拉回自己家里。 那些异兽的心肝脾肺,还有饱含天地灵气的奇花异草,都是天醒者补身子乃至修行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 两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因为皇帝的督促,积善坊的小仙师府装修进展神速,短短两天就焕然一新,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其中高莽最关心的,后花园的无忧阵也设置好了。 有了这个无忧阵,他和六位天醒者就可以随时修炼,高莽也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异能了。 第六位天醒者,木材厂的马大刀一早来报到,带着小狗西华入驻仙师府大门一侧的门房。 从今天前,小仙师府的大门就交给他了。 马大刀万万没想到,他刚一上岗,第一个阻挡的竟然是皇帝的亲生大哥,宁王李宪。 “高怀柔,你给我出来,躲了我两天,再不出来我可要打进去了。”宁王挺着大肚皮,明显是急了,要不是顾忌马大刀那壮硕的体型和狰狞的刀疤脸,他早就闯进去了。 通往小仙师府的巷子里,光王李琚,还有宁王的儿子汝阳郡王李琎,远远就听到宁王的喊声,悄然止住脚步。 “怎么办?”花奴李琎小声道。 “走,咱们跟着一起闹,人多力量大!”光王李琚满不在乎道。 “那是我耶耶,会揍我的!”李琎一脸畏惧道。 昨日宁王大闹鸿胪寺,整个洛阳都已经传开了。 皇帝发了话,小仙师府的宴会他管不着,但参与火神液拍卖的只能是国外使节,任何大唐官商都不得参与。 无奈之下,宁王只得去抢那些番邦使节的拍卖名额,可人家也不傻,怎么可能让出来? 宁王大怒之下痛殴了两位国外大使,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气得鸿胪卿崔琳一纸弹劾捅到了皇帝那里。 可他这耶耶竟然还不知收敛,这又闹到小仙师府了。 耶耶火大着呢,李琎能不怕嘛。 “上阵父子兵,怕个球!”李琚爆了一句粗口,心里也是一肚子火。 打脸啊,太打脸了,咱啥时候这么憋屈过? 两天过去了,他的牛皮都吹上天了,可结果呢,别说喝上火神液了,连见都没见着。 怎么向那帮纨绔交代,怎么向那几个小美人交代,怎么向几个专门找上他的大臣交代? 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一想到高莽他就恨得牙痒痒,四十斤的金人外加十斤黄金,说好的情比金坚,你小子竟然躲着不见我。 今儿个他必须得见到高莽,要是再不把事给办成了,火神液都给胡人买去了。 光王拉着汝阳郡王李琎,来到小仙师府的大门前,和宁王站成一排开始叫阵。 “高怀柔,你给我出来,你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三位宗室耍起了小性子,直接盘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嗯,死磕到底! 第七十五章 鱼龙混杂 三位李唐宗室同时坐地示威,马大刀实在扛不住了,只得再次进去通报。 高莽的头都快炸了,他实在不想开这个口子,可要是不满足那三个宗室酒鬼,万一他们真的闹起来怎么办? 没得办法,为了晚宴的气氛,为了拍卖会不出什么乱子,高莽只好让玉真公主出面,给三位宗室酒鬼一人送了半斤火神液。 果然,当玉真公主带着酒出现在门口,宁王三人顿时眉开眼笑,从台阶上爬起来,直盯盯看着那三个小酒坛。 玉真公主简直是无语了,我们李唐宗室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 玉真公主上前向着宁王道:“大哥勿怪,小师弟忙于拍卖会难免怠慢了,这些酒是小师弟送给你们的。” 宁王三人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还真别嫌少,他们知道火神液酿造难度极大,就算皇帝批准小仙师酿酒,第二批火神液酿造好了,那也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物以稀为贵,喝的就是这份紧缺,否则何以体现出他们的身份来? 早有好事者放出口风,这一批火神液是司马仙师加持过的,喝了不但延年益寿,而且还有可能结下仙缘,吹嘘得比灵丹妙药还要神。 是以洛阳城中,火神液有了一个更仙气飘飘的名字——仙师酒。 比起那些只闻其名却只能翘首以望的酒徒,他们能拥有一小坛子已经很幸运了。 宁王有些郁闷道:“我倒不是怪他,而是如此大好合作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了呢?” 玉真公主莞尔道:“晚宴三哥不是也来吗,到时候和小师弟再谈也不迟。” 宁王无奈点头,也只好如此,晚宴人多眼杂,哪里有两个人躲在小黑屋里偷偷谋划那么过瘾? 宁王看看自己手里的小酒坛子,又看看李琎手里的小酒坛,一把把李琎的小酒坛给夺了过来。 李琎气闷得差点当场就哭出来,不要脸,抢儿子的东西,有你这么当爹的嘛! 李琎哪敢给当爹的眼色看,只得嗔怒地看向光王,要不是你撺掇着一起叫门,我的酒就不会被耶耶给没收了。 光王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假装没看到李琎幽怨的眼神。 万一李琎提出非分的要求,讨要他那份酒,他怎么办,所以必须装作不知道。 “光王留步。”三人刚要告辞离去,玉真公主喊住了光王李琚。 光王不敢怠慢,微微躬身道:“姑姑有何吩咐?” 公主笑着道:“拍卖会尚缺一些酒具和会场的装饰,小师弟说了,如果光兴阁能提供一批物品,等拍卖结束后,可以用等价的火神液来冲抵这些物品。” 真的?! 光王喜出望外,赶紧答应了下来。 金银珠宝海外珍奇他要多少有多少,可哪里比得上有价无市的火神液? 光兴阁搬空了最好,他半点都不心疼! 再说了,和小仙师搞好了关系,以后的火神液还能少得了? 咳咳,宁王压根没走,也凑了上来,正色道:“小仙师奉旨拍卖,某怎么也要帮衬着一把,九妹,某在南市尚有几家铺子,你们看上什么随便拿!” 李琎不甘示弱,终于鼓起勇气:“我名下的铺子里新到了一批波斯酒具,随后就让人送来。” 宁王顿时怒了,恶狠狠瞪着儿子,却没想到儿子还以倔强的眼神,让他不禁楞了一下。 见此一幕,玉真公主实在懒得废话,圈谁的钱不是圈呢,点头答应了三人,转身回到府中。 三人走后,马大刀如释重负,可一口气还没松缓下来,又是一轮权贵的拜帖到了。 李林甫,张九龄,裴耀卿,三位宰相,兵部尚书信安王李祎,御史大夫李适之,众多大佬的管家和亲信纷纷前来拜访。 马大刀彻底震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仙师初来乍到,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 这些大佬其实之前都收到了邀请函,他们也未必会亲自前来,这次派人来的目的主要是讨要邀请函,谁还没几个酒鬼朋友了不是? 好吧,大唐天子身边最亲近的人,高力士高将军,竟然亲自前来了! 高莽一反常态,主动迎接高力士,亲自将高力士迎了进去。 高力士所求无非也是几个名额,高莽爽快答应下来,随手写好了九封邀请函递给高力士。 这九封邀请函可不是高力士一人的人情,还有武惠妃和后宫两位嫔妃的人情。 按照高莽之前的预想,除了参加拍卖的国外大使们,其他参加晚宴的人数不能超过五十,所以他一早预留了三十个名额,专门做人情用。 晌午过后,五十个名额全满,高莽不再见客,也不再接受拜帖。 鸿胪寺负责宴会的官员和侍从们先后赶来,负责防卫的禁军武侯也分批过来,开始在积善坊内外布置警戒。 日入时分,来自全城各地的马车纷纷向着积善坊方向驶来,宾客们开始汇聚于小仙师府的门前。 雷万春和铁金刚等府中侍卫如临大敌,郑三娘带着萧颖士等土著收礼收到手软! 与此同时,长生殿的天子李隆基也放下手中事务,全程关注拍卖会的举行。 “报,”一个内侍走上前来,向着皇帝禀告道,“葱岭石国,康国,史国,及撒马尔罕周边七国使臣,联袂前往小仙师府。” “报,渤海国,奚人,黑水靺鞨,契丹五部使节,共九人携带重礼赴宴。” “报,新罗国使节,琉求国使节,日本国遣唐使节,共六人人赴宴。” “报,南诏国使节,吐蕃使节,吐火罗使节,林邑国等南海四国使节,共八人赴宴。” 嗯? 李隆基一脸惊讶之色,南诏国因为经营着茶马互市,负责贸易的马帮经常翻越雪山进入吐蕃高原,需要高度酒情有可原,可林邑国这些南海国常年四季如春,他们也能接受高度酒? “报,突厥十姓部落使节,共十六人赴宴!” 李隆基精神一振,他所关注的重点无非三个,西南的吐蕃,东北的契丹,再有就是西部的突厥人。 如今的突厥可不仅仅只有十姓,就如铁勒族远远不止九个分支,他们散布在西域葱岭乃至漠北高原,妇孺皆为控弦之士,全民皆兵,始终是大唐的心腹之患。 “报,黑衣大食,白衣大食使节,波斯王子使节,哈扎尔使节,拂林国使节,共八人赴宴!” 李隆基再度惊讶不已,倒不是这些人前来参加拍卖会,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止是复杂,简直就是一锅粥。 嗯,会场上不要打起来就好。 李隆基有点明白为何高莽点名要贺知章了,贺知章资格老名气大,又是个老喷子,如此鱼龙混杂的场合,也只有贺知章才能镇住场子。 李隆基也有点震惊了,火神液的吸引力,再度刷新了他的认知。 第七十六章 黄金收割机 “报,宴会如期举行,赴宴者共一百三十九人,小仙师为每人准备了三合火神液,另,征调鸿胪寺歌姬舞姬三百六十二人,教坊、梨园乐师六十四人,教坊陪,陪酒姬七十二人。” 陪酒姬? 李隆基表情古怪,这是个什么姬? 闲来无事,李隆基索性摆上棋盘,和高力士手谈起来。 这几日他仔细研究了高莽默写下的古棋谱,棋艺似乎有所突破,虐高力士可谓绰绰有余。 一盘夺时快棋刚刚下完,内侍又上前来报:“报,晚宴结束,小仙师清场,拍卖会开始了。” 正戏终于来了。 李隆基扔下手里的棋子,让高力士拿来拍卖会的人员名单,翻看起来。 高莽从王屋山一共拉来二十坛火神液,一坛为一斛也就是十斗,总共为八百斤,说实话确实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可让李隆基不解的是,这八百斤的火神液,高莽分成四个批次拍卖,每次只拍卖两百斤也就是五坛酒。 李隆基专门算过一笔账,市面上普通的白酒一斗也就三百铜钱,上好的美酒一斗为一万钱。 当年西域高昌国被灭后,高昌国王珍藏在地窖的一批葡萄酒散落到民间,如今被炒到一斗十万钱的天价,这已经是大唐酒价的天花板了。 李隆基估摸着,火神液的价格也差不多如此,二百斗火神液,最少能卖个两万贯钱。 啧啧,两万贯钱,够打造一座四百斤的金人了,难怪这小子不让朕插手呢。 李隆基心思大动,日后若是能批量生产火神液,简直就是吞金兽啊。 想到这里李隆基紧张起来,向着那内侍问道:“宁王有何动向?” 内侍急忙道:“宴席上,宁王和小仙师有过几次交谈,但每次小仙师都有事离开了。” 李隆基微微点头,这就好,他这个大哥他是了解的,一面能花钱,一面也会赚钱,道茶的潜力他都看到了,火神液这么大的买卖他不可能看不到。 好在高怀柔这小子还算心里有谱,否则被宁王忽悠一番应承了下来,他反倒不好出手了。 高力士轻声道:“三郎,要不要派人去打个招呼,免得小仙师把持不住。” 李隆基摇摇头:“再等等。” 一刻钟后,又有一位内侍走了进来,大声禀告道:“报,第一批火神液拍卖完毕,为铁勒九姓的回纥使节所得,竞拍价格为一斗三十万钱!” 多少?! 李隆基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得到内侍的确认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一斗火神液,竟然卖到了三十万钱。 当年李太白烟花三月下扬州,一年的时间里风花雪月醉生梦死,还时不时的接济贫困的友人,所耗费也不过三十万钱。 李隆基震惊之余也反应了过来,为何高莽要把火神液分成四个批次拍卖了。 物以稀为贵,越往后,火神液就越值钱! 李隆基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高力士道:“力士,派人告诉那小子,朕答应了!” 不答应不行,李隆基很清楚,不止是宁王,包括武惠妃身后的财团都盯上了火神液,眼下就在小仙师府等待时机呢。 万一高莽那小子抵不住压力或者诱惑,和这帮人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千万不要低估资本的力量,火神液如此惊人的利润,足以让那些财阀们铤而走险乃至丧失理智,从天运司挖走一批天醒者都不在话下。 “报,第二批火神液,经过激烈争夺,为吐蕃使节所得,拍卖价为,为,”报信的内侍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才道,“一百斤黄金!” 一百斤黄金?! 李隆基再次被惊到了,这是要疯了吗? 看到皇帝一脸不可思议,内侍急忙解释道:“回禀圣人,会场之上,帮助吐蕃使节举牌子的是一位陪酒姬,小仙师最初也以为是听错了,主持拍卖的郑三娘再三确定后,最终一锤定音。” 李隆基悠然神往,早知如此,他也该微服亲临现场的。 他能想象到竞拍的场面是何等的激烈,想不到陪酒姬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也是,酒酣耳热,美人在怀,任谁不多生出三分英雄的气概,当年他流连于烟花之地,不也一样一掷千金? 咳咳,往事不堪回首。 “报,龙象国,石国、达卡罗部落,三国使团结成联盟,成功拍下第三批火神液,成交价为,两百斤黄金!” 李隆基听着已经麻木了,两百斤黄金的成交价,相当于一斤黄金换取一斤酒,火神液已经和黄金等价了。 三批次竞拍成功的势力,其实也有些玄机。 自从突厥式微,铁勒九姓的回纥部落悄然崛起,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大,所以他们抢到了第一批次的火神液。 而第二批次火神液的获得者,吐蕃,始终是大唐的劲敌,势力一度扩展到葱岭以西,足见其强势。 正是因为这些势力太强,逼迫得其他小势力只能结盟,这才抢下了第三批次的火神液。 这三个小国的使节也是苦逼,明天他们就要回国了,否则也不至于急红了眼。 “报,契丹、渤海国、奚人、黑水靺鞨等东北六部落结成联盟,成功拍下最后一批次火神液,成交价为四百斤黄金,其中两百斤黄金以牛马折算。” 李隆基听着内侍的汇报,已经不再震惊了,而是脸上笼上一层阴霾。 契丹是大唐在东北方向最大的威胁,时常纠结其他部落攻击大唐,所以这些年来,大唐出兵征讨叛军的同时,还采取怀柔和分化之策,就是担心契丹和其他东北部落结盟。 虽说只是一场竞拍,却也让天子李隆基看到了不好的苗头,着实被恶心到了。 不过李隆基也有些欣慰,六个部落联盟竟然用牛马来换取火神液,这不正是他之前的预想吗? 对于那些游牧民族,黄金不过是死物,一旦遭遇天灾吃不能吃喝不能喝,而牛马才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所在。 他们的牛马流失得越多,实力就削弱得越厉害,对大唐就更加有利。 “召怀柔进宫,力士,你亲自去!”李隆基肃声道。 第七十七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圣谕,宣义郎高怀柔,含和降德,根深蕤茂,聚沙之年,兰薰桂馥,……,可封酒精使,专营火神液之酿造,特赐绯衣银鱼袋……”高力士站在台阶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合上圣旨后,他向着高莽微笑道,“酒精使,还不领旨?” 高莽有些懵逼,高力士说的话他一句没听懂。 酒精使,什么鬼? 不管了,总比鸟使好听吧! 高莽赶紧上前接旨,然后向着长生殿的方向恭敬行礼。 其实他手里的只是一道谕旨,比敕书都算不上,没有宰相的盖章算不得数,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头补上就是了。 关键是,这一道谕旨来得真是时候,简直是救命了。 高莽早就料定拍卖会一定能成功,却没想到会如此疯狂。 八百斤的火神液,居然拍出近八百斤黄金的天价。 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酒鬼啊。 高莽还没从狂喜中走出来,就被宁王等一干疯狂的权贵给包围了。 宁王眼珠子都红了,他经营和涉足的买卖多了去了,可像是火神液这么来钱的还真是没有。 何止是来钱,简直就是像流水一样进钱。 武惠妃介绍来的两个波斯胡商,弓着腰顶着高莽,几乎都要跪下来舔高莽的靴子了。 只要高莽答应合作,随便报个数,多少钱他们都能砸进去。 拍卖大厅变成了菜市场,所有人都围着高莽,说什么的都有,直接塞钱的也有。 波斯人和大食人打起来了,南诏人和吐蕃人打起来了,南方富商和北方财主打起来了,宁王又开始揍他的儿子李琎了。 饶是铁金刚一夫当关,却也架不住陪酒姬们的咸猪手,弄得窘迫不堪防线失守。 就在这乱哄哄的环境里,高力士有如神兵天降,一纸诏书将高莽给捞了出来。 直到坐上前往宫城的马车,高莽才长出一口气。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这个天运司的下一任掌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入天运司了。 酒精使,从六品下官员,掌管新设立的酒精局,专门负责火神液的酿造事宜,酒精局暂时划归到内侍省。 酒精局的架构参照良酝署,酒精使以下,酒精令二人,丞二人,府三人,掌酝九十人,酒匠四十人,奉觯五百人,掌固十二人。 当然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按照高莽的说法,实际上天运司的很多天醒者都将参与进来。 皇帝和高莽商议之后,决定把火神液的酿酒坊,设置在废弃的洛阳西市中,一则安全有保障,毕竟那是里天运司的秘密据点之一,防备森严,可以防止技术外泄,二则这里有现成的无忧阵,天醒者不受禁制的限制,调派天醒者也方便。 正如高莽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天子李隆基既然选择了妥协,自然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约束高莽。 为了让火神液尽快投产,皇帝给了高莽特权,可以在天运司内任意挑选、征调天醒者,加入到酿酒大业中来。 这已经是非常大的权力了,高莽都始料未及,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点天运司掌使的样子了。 当然,皇帝给他的权力也不是白给的。 李隆基微笑看着高莽:“怀柔,如今阴兵四起,闹得人心惶惶,朕已经传令九妹明日前往王屋山,和司马仙师商议平息阴兵之策,你也可以给仙师手书一封,让九妹带过去。” 高莽兴奋道:“圣人,我能回去看看师尊吗?” 当然不行了,李隆基摇头,正色道:“朕这才把酒精局的摊子给你支好,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下次再说。” 高莽哦了一声,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走不成,只不过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如今全国都在闹阴兵,显然李隆基不想大规模地调派常规部队,以免大臣武将乘机掌控到兵权。 那么理所当然,强大的道家力量成了他的优先选择,道家的使命之一就是降魔除妖,道士下山正当其时,而且比之大军更能安抚人心。 司马承祯在道家的影响力无与伦比,李隆基派玉真公主去见司马承祯,说是商议,不若说是求助。 而他要求高莽写一封信给司马承祯,无非是告诉司马承祯,朕没有违背诺言,朕对小仙师非常好,不是一般的好。 为了这个关门弟子,司马承祯也必须要出力,召集道家力量绞杀阴兵。 所以说,李隆基同意高莽以酒精使的身份介入天运司,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告别皇帝后,高莽返回小仙师府,腰带上已然多了一个银鱼袋。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玉真公主看到高莽走来,急忙迎上前,紧张问道:“如何?” 高莽咧嘴一笑:“师姊,咱们成功了!” 玉真公主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多日来的担忧和忐忑,被发自内心的欣喜所替代。 回想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幕幕,眼花缭乱犹如梦幻,小师弟不负众望,终于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开局虽好,可之后的每一步同样很重要,稍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公主本来还想交代高莽几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纵观小师弟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匪夷所思,可偏偏皇帝就吃他这一套,公主自问即便是她自己,只怕也做不到小师弟那么好。 公主恨不得现在就返回王屋山,亲口向师尊述说这些天发生的事,述说小师弟的优秀。 夜深了,公主告辞离去,高莽将师姐送到门口,回到大厅却发现大家都在。 也是,家里堆放着近千斤的黄金,谁能睡得安稳? “见过小郎君!”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服了,真的服了,短短几天之内,他们见到了皇帝,见到了宰相大臣,见到了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那些顶尖权贵,更见到小仙师如鱼得水一般,和众人打成一片。 钦佩之余,众人对司马仙师更是心存敬畏高山仰止,也唯有司马仙师才能发掘出小仙师这帮的天才,也唯有小仙师这等的天才,才能真正带给天运司希望,带给天醒者希望。 不要怀疑,天运司在小仙师的带领下,一定能东山再起重振雄风,托起大唐的天运。 第七十八章 异能突破 等众人回去歇息后,高莽独自来到小仙师府的后花园,走入一片梅林。 稀疏的梅林中央地带,精心布置了一个道家的梅花九宫阵,走入九宫阵后便是一大块空地,被一片迷蒙的光雾笼罩着。 这里便是无忧阵的所在了。 一脚踏入空地,高莽体内的异能好像潮水一般泛滥起来,若非他有所准备,这股暴涨的异能几乎撑爆他的身体。 高莽心惊不已,赶紧走到无忧阵的中心盘膝坐下,五心向天手捏道印,以道家无上秘技《乌有术》引导体内真气,迅速循环一个大周天。 这段时间起来,洛阳无处不在的禁制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体内异能时刻反弹,已然让他不堪重负。 如今在这无忧大阵中,禁制力全然消失,他终于不用再克制自己的异能,不用再压制异能的反扑,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了。 雄浑的真元在体内游走,很快完成九个大周天的循环,高莽的身体逸散出淡淡的白光,犹如一座白玉雕成的童子。 在他的丹田气海处,忽然间迸出一点金光,旋即金色的光晕扩散开来,化作滚滚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要突破了?! 高莽吃惊不已,来不及细想,赶紧取出一个丹药瓶吞服下一颗丹药,又取出一叠子天枢币放在脚下。 金色的光焰透体而出,犹如一个熔炉将高莽笼罩其中。 忍受着强烈的灼痛,高莽咬紧牙关,将体内流淌的金色火焰引导进入经脉之中。 他有点明白过来了,这金色的火焰并非来自于他自身,而是那日在炼丹坊,司马承祯炼制灵丹之际,专门牵引了一部分天地灵气,注入到他的体内。 这股灵气之强大,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消化吸收的,加之高莽来自洛阳城后就始终处在被压制状态,所以这股灵气也只能潜伏在他的体内。 而如今,因为无忧大阵卸除了禁制力,这股被压制在体内的天地灵气,终于苏醒了过来。 润脉丹及时护住了高莽的经脉,天枢币中的灵能护住他的五脏六腑,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中,高莽精神恍惚,意识被一层层剥离,最后进入到一片混沌的状态。 然而这正是《乌有术》的神奇之处,以坐忘而斋心,心静而进入乌何有之乡,人、心、灵合一,合于大道,同于大道。 金色火焰的灵力,天枢币中的灵力,游荡在大唐天空的灵气,在高莽斋心的状态下,反而渐渐融合在一起,化作一股雄浑的洪流,奔涌在高莽体内。 砰! 高莽丹田处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光球,砰然破碎。 不破不立! 白光飞溅的同时,无数颗金色的火星纷纷汇聚而来,在白色光球炸裂的地方,重新凝固出一颗金色的光球。 呼! 就在金色光球成型的那一刹,高莽体内涌动的灵气,犹如无数条归家的巨蟒,纷纷钻入金色光球,瞬间消失得无形无踪。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高莽体内虚虚荡荡一片,肉身仿佛消失一般,只余清静的意识存在于天地之间。 逸散的金光缓缓消失,高莽重新归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是满满的喜悦之色。 在物而心不染,处动而神不乱,无事而不为,无时而不寂。 他的修为突破“离尘境”,晋级“心元境”! 高莽飘然起身,直觉全身通泰无尽舒展,仰天夜空,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和他的身心绑定在了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微妙的感应。 师尊说过,修行者一旦突破第三重的“心元境”,就能感应到天地大道的存在。 我这算是感应到天道了吗? 高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饿,饿得能吃下两头牛。 他的身上还很臭,强大的灵力把他体内的污秽给逼了出来,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 清爽洗白白,再去厨房里搜摸吃食,家里养了那么些饭桶,厨房里每日都备着上百斤的卤肉和其它吃食。 吃饱喝足以后,高莽赶紧回到房间,翻出自己的天枢流珠,吃力地跨在脖子上,返回到了梅林深处的无忧阵所在。 嗡! 沉寂多日的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在解除禁制的那一刹,忽然间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辉,其中的二十四颗珠子,通体发光,像是二十四个灯泡。 高莽盘膝坐下,用手撸着珠子,就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宝贝儿,咱们又在一起了。” 嗡,嗡,天枢流珠吞吐光芒,似乎是在回应他的主人。 高莽平心静气,手持着天枢流珠,缓缓将体内金色的真元,注入到流珠内部。 嗡! 一颗珠子被点亮,亮如灯泡。 嗡! 又一颗珠子被点亮,旋即是紧挨着的下一颗珠子。 片刻之间,高莽接连点亮了八颗珠子,却是再也没有余力了。 已经很不错了,高莽眼中满满的笑意,过去的一年里他不过才点亮了二十四颗珠子,而现在这么一会工夫,他就点亮了二十四颗。 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被能量点亮或者说激活的珠子越多,流珠的威力就越大。 只有一百零八颗全部都激活,天枢流珠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来。 所以每一次点亮流珠,就是高莽向着圆满迈进了一步。 当然这些珠子也不是随便就能被激活的,只有当你的能量级别到了,你的领悟到了,才能真正激活珠子的威能。 以高莽如今“心元境”的修为,再加上被点亮的三十六颗天枢流珠,要是再遇上之前闯入炼丹坊的那两位天醒者,直接秒杀不在话下。 高莽深知,他暂时被困在京城实属无奈之举,然而外面的世界才是他真正的舞台,若是没有强大的实力,他又如何能站在舞台的中央? 如今一切都走入正轨,正在按照他之前的预想在进行,而阴兵事件的持续发酵,将为他提供最佳的出手时机。 高莽有种预感,距离他脱出牢笼大展雄风的时刻,已然不远了。 第七十九章 组建班底 翌日清晨,酒精使高莽正式走马上任,一大早就前往废弃西市的天运司据点,弄得一片鸡飞狗跳。 天运司天枢使的身份,御赐酒精使的身份,加之皇命在身,不横着走那就不是高莽了。 皇帝给了高莽特权,可以随意征调天运司的天醒者,暂时划归到他管辖的酒精局的名下。 那高莽还有什么客气的,今日酒精局的天醒者,就是日后他在天运司的基本盘,这个基本盘必须要打造好了。 精通算学的王湾要挖过来,稍微指点一下他就会做假账,剑姬李十二娘也要挖过来,心细如发的她足以担当监工。 还有董大董庭兰,戏神雷万春,这两人和李十二娘差不多,常年伴驾基本没啥正经职务,皇帝又不缺这两个保镖,还不如来我这帮忙呢。 经过两日探查,高莽又征调了十二位天醒者,其中四人是史上留名的人物。 道学家李荃,道号达观子,酷爱道家文化,又身为天醒者,目前担任天运司藏书馆的管理员。 真实历史上的李荃,史书称其有“宰相之才”,对道家理论研究颇深,著有十卷《太白阴经》。 高莽对道家弟子有天生的亲近感,李荃又有大才,可以作为亲信来培养。 第二位,诗人祖咏,开元十二年进士,常年未被授予官职,无奈之下只得隐居山林,以砍柴捕鱼为生,后在好友王维的劝说下加入天运司,成为后勤部的一名录入员。 祖咏有一首诗很有名,高莽当年也背过,名为《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第三位也是一位诗人,刘方平,妥妥的美男子一枚,野史说他是双性恋,不过高莽看着不像,当然他也不在乎这个。 刘方平同时隶属于天运司情报部和刺杀部,多次执行美男计还有刺杀任务,这也和他的天赋异能有关:魅惑术。 刘方平的诗也写得不错,后世熟知的一首为《春怨》。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第四个,算是半个诗人,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去年加入的天运司,刚结束培训课程,粉嫩新人一个。 他原本是咸阳大户人家的仆人,常年为主人捧剑,所以名为“捧剑仆”,可捧着捧着,小伙子的异能觉醒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都能释放出凌厉的剑气来。 捧剑仆有一颗诗人的心,曾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 美人恐惊去,不敢卷帘看。 这十六位征调的天醒者,大都是天运司低级人员,或者是闲职人员,所以征调他们不会影响到天运司的运行。 而这十六人各有所长,分属不同部门,只要高莽加以整合,足以建立起自己的班底了。 至于像李白,高适,王昌龄这样的大咖,高莽暂时不考虑,考虑了也白搭,因为他们都是天运司的供奉,只负责临时任务,并没有固定的编制。 高莽其实也想过,要把萧颖士召进天运司,还有拜访过他的李华,贾季邻,而且这三人本身就有加入天运司的强烈意愿。 可问题是,三人就算加入天运司他也很难够得着,万一分配不好反而伤到了他们。 更何况,这三人是明年进士试的前三名啊,贾季邻还是头名状元呢。 所以说,他们三个最好先不急于加入天运司,等明年考中了进士,哪怕只是被吏部委任为低级官员,也要比在天运司用处大得多。 天运司若想东山再起,肯定离不开朝堂的支持,高莽需要他们留在官场中,慢慢地摸爬滚打。 杜甫没有随同萧颖士他们来见高莽,说明杜甫更希望走仕途,而不是加入天运司。 也好,杜甫明年落榜后会进入一段低潮期,忧国忧民的诗圣就是这么磨练出来的,有缘大家终会聚在一起。 另一位大诗人,诗仙李太白,高莽倒也不操心,玉真公主耐不住他的央求,已经委托道友在寻找李白了。 就在高莽召集众人,假模假式地修酿酒工坊的时候,玉真公主已然抵达王屋山的中岩台,见到了师尊司马承祯。 茅屋外飞雪连天,茅屋内炭火正旺。 司马承祯盘膝坐在软塌上,细细将两封信件看完,不禁发出欣慰的笑声。 如何才能长长久久,其实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活成对别人有用的人。 比如杨思勖,早年征战四方,每战必胜,而到了晚年暗中执掌暗影司,皇帝离不开他。 再比如高力士,忠心不二,任何时候都把皇帝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把皇帝照顾得服服帖帖,皇帝离不开他。 咱们的高酒精也不错,会炼丹,会酿酒,于公于私都无可替代,关键他还知道怎么才不会让皇帝无聊,每每弄出新花样来引皇帝开心,皇帝也离不开他。 至于高莽王屋山的背景,现在看似重要,实则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在他仙逝之后,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司马承祯甚至能预测到,只要自己一死,皇帝势必剥去高莽“小仙师”的身份,从而把高莽变成自己人。 当然了,皇帝要把高莽变成真正的自己人,还有一个很大的障碍。 司马承祯合上书信,清澈的目光看向玉真公主,忽然道:“九儿,如果为师仙去之后,你是否愿意自废公主号,从此不问政事,一心向道?” 玉真公主惊讶看着师尊,颔首道:“弟子愿意!” “你可知为何?” 公主淡淡道:“无非是宽我那三哥的心,他晓得我和小师弟的关系,既怕我影响小师弟,也怕我通过小师弟影响到他。” 司马承祯微微点头,感叹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玉真公主笑道,“唯有置身事外,九儿才能更好地辅佐小师弟。” 司马承祯嘉许一笑,忽然想到什么,交代道:“几日前老夫收到李太白的来信,他此刻在颍阳会友,不日就会前来王屋山拜会老夫,你替我见见他吧。” 玉真公主眼睛一亮,巧了不是,李太白阅历丰富又是剑道高手,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李太白在外,王摩诘在内,两相策应之下,小师弟的计划可以顺利展开了。 第八十章 诗仙太白 “师尊,阴兵事件……”玉真公主跪坐在司马承祯面前,开口询问,却是欲言又止。 司马承祯淡淡一笑:“你是想问,为师是否涉及其中?” 玉真公主没想到师尊如此直接,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不怪她会有此怀疑,皆因阴兵的出现多少有些巧合。 小师弟接受考核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拦截小山城的阴兵。 小师弟成成功介入天运司内部,也是拜阴兵事件的发酵所赐。 因为阴兵事件的爆发,天醒者的作用突然间就凸显了出来,朝廷不得不仰仗天醒者来平息此次事件。 毫不客气地说,阴兵事件爆发至今,天运司乃至天下的天醒者,似乎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司马承祯清澈的目光看向公主,笑道:“阴兵事件,老夫确是知道一些内幕,但并未涉足其中,你无须担心。” 若是以往,玉真公主听到师尊如此说,只会点点头不再追问,然而这一次她却不依不饶,垂首道:“事关重大,还请师尊如实相告!” 司马承祯不禁愕然,旋即笑了笑,沉吟片刻才道:“九儿,老夫只能告诉你,阴兵的爆发是多方发力的结果,不但有域外势力参与其中,更有朝堂之上的势力也卷了进去。” 朝堂之上?! 玉真公主心中微震,抬头看向师尊。 司马承祯却是不愿再说,只是叹息道:“可惜啊,天运司分崩离析,暗影司又暗中掣肘,否则的话,现今各方收集的线索,足以指向事件的真相了。” 好吧,又是天机不可泄露,玉真公主告别师傅,回去的路上一直低头沉思。 阴兵爆发肯定和摩尼教有关,证据已经指向了这一点,很可能是域外势力联合起来,对大唐发起的一场阴谋。 然而师尊却告诉他,阴兵事件还涉及到了朝堂之争,这就更加复杂了。 阴兵事件全面爆发后,各种流言已经在大唐境内传递开来,主流说法是,阴兵乃是武则天的阴灵所召唤的士兵,有亿万之众,就是为了从李唐的手里夺回天下,彻底消灭大唐。 更有甚者,有人言之凿凿给出了阴兵造反的日子,正是在武则天的忌日,十一月二十六日那一天。 算算日子,距离十一月二十六日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阴兵会突然间在全国爆发了。 这些阴兵大概是在集结,而主要的集结地无非三处,一处为则天皇后的家乡并州,其他两处为东、西两京。 亿万阴兵当然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这三处集结起来的阴兵,规模肯定不小。 若非如此,她的皇帝三哥也不至于放下身段,寻求师尊的帮助。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十一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的临近,朝廷承受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阴兵,域外势力,大唐境内的武周余孽,随时都会给大唐致命一击。 要知道武周覆灭不过三十年,纵然皇帝李隆基手段再毒辣,也不可能把武周势力全部铲除干净,更何况武家和李家数代联姻,早已不分彼此了。 玉真公主忧心忡忡,遥望东都洛阳的方向,她似乎已经看到,一个巨大的风暴团正向着洛阳奔袭而去。 …… 洛阳东南八十里,紫云山,山势层峦叠嶂,如刀削斧劈,覆以皑皑白雪,如水晶美玉堆砌而成。 山顶之上,飞雪连天,迷蒙一片。 狭窄湿滑的山道上,十几个阴兵摇晃着身躯,机械而又缓慢地沿着山道而行。 寒风透体而过,阴兵的眼眶和骨腔内残留着积雪,当那积雪不堪重负后就会瑟瑟掉落下来,在地上留下一滩滩的痕迹。 阴兵之中,一位青衣男子赫然混迹其中,满头长发飞舞,迈着酒醉的步伐,竟和阴兵保持着一样的节奏。 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瘦高,鼻梁坚挺面如刀刻,微陷的眼眶中,一双眸子却大得惊人,亮得惊人。 这双眸子闪动着野性的光芒,又透出几分戏谑,目不转睛注视着结伴而行的阴兵们。 大雪天的,这些阴兵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要说去龙门参拜毗卢舍那大佛,可怎么渡过洛水? 要说前往长安的乾陵去参拜武则天,那得走到猴年马月? 这也不像是要集结啊,倒更像是放风呢。 青衣男子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他之所以混迹在阴兵当中,就是想去窥探一下阴兵大军集结处。 可他跟了半天了,发现这些阴兵根本没有任何目的性,只是机械地沿着山道前行,沿途还有几个掉下了悬崖,你说可笑不可笑。 而在方圆数十里,也仅仅只存在这十几个阴兵,更像是有人故意将它们放置在这一带。 搞不懂啊搞不懂,青衣男子摇了摇头。 行至山道的转弯处,一股劲风袭来,冰冷的雪粉和冰屑呼的钻进他的衣襟和袖口。 啊秋! 青衣男子一个激灵,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这下坏了,唾沫星子溅了前面阴兵一声,所有阴兵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青衣男子。 “哈哈哈哈,被发现了!”青衣男子朗声一笑,索性也不装了,随手摘下腰间悬挂的的酒葫芦,仰头灌下去一大口酒。 噗! 就在两个大骷髅兵举起手中的木棒,向着他砸去的时候,他猛地一张口,酒珠子从口中喷薄而出。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一粒粒酒珠子砸在阴兵的骨骼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两个阴兵被打得连连后退,后仰着摔进悬崖,碎了一地。 砰砰砰砰,青衣男子拳打脚踢,将剩下的十几个阴兵全都踹进悬崖,只留下一个体型最小的阴兵,孤零零地站在山道上。 青衣男子大手一探,指尖发出的劲气像是无形的绳索,束缚住阴兵,缓缓将阴兵牵引到自己面前。 嗯? 男子观察着阴兵,忽然从阴兵残破皮甲的内层,摘出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碎布片。 “绳布?”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数年前他在扬州游历的时候,曾在船工的身上见过这种布料,乃是用当地一种特有的水草制成,因为条索粗壮,所以被称之为“绳布”。 江南少有的绳布出现在中原地带,附着在一个阴兵身上,着实有点怪异。 男子小心将碎布片取下来,用手帕包裹起来塞入腰囊。 他的大手虚抓,将一根山藤扯过来,拴住阴兵的双手,牵着阴兵向山下走去。 嗯,去人家家里做客,怎么能空着手呢,想必丹丘生会喜欢这份礼物吧。 第八十一章 将进酒 紫云山东麓,半山坡的竹林深处,坐落着一座优雅的院落,正是元丹丘修道别院所在。 清晨时分,别院大门台阶下,一位小童正在清扫残雪,远远看到一位青衣男子大步走来,不禁面露喜色:“青莲居士,我家主人已等候您多时。” 然而当小童看到男子牵引着的阴兵,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发出一声惊叫,丢下扫帚转头就跑。 不多时,大门内传来一阵笑骂声:“好你个李太白,来就来吧,怎么还带着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宽衣博袖的元丹丘大步走出,来到李太白面前,却是笑意盈盈,哪里有半点责备之色。 李太白挑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向着元丹丘戏谑一笑:“前来主人家做客,怎么也不好空手,这个小阴兵,便是某送给你的见面礼。” 元丹丘哭笑不得,送个阴兵当见面礼,这事怕也只有你李太白才能干得出来。 不过确实稀罕,回头好好研究研究。 李白笑嘻嘻道:“我还把你家附近的阴兵清理了一遍,这份情谊,总抵得上一顿大酒了吧。” 是,是,怎么说都是你在理。 元丹丘含笑点头:“我这里可没酒,不过岑夫子已经在颍阳备好了美酒,真正的美酒,就等着你呢!” 岑夫子也在? 李白一脸惊喜之色,酒逢知己千杯少,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岑夫子本名岑勋,和元丹丘同为修道之人,算起来都是李白的长者,而且也是位风雅博学之人。 日后让颜真卿名闻天下的《多宝塔感应碑》,文章便是出自岑夫子之手。 元丹丘让小童牵来两匹快马,两人翻身上马,向着山下的颍阳县城疾驰而去。 只可怜那看家的小童,不知道经历怎样一番自我挣扎,才将那呆萌的阴兵牵到柴房里,门上又加了两把锁。 颍阳县隶属河南郡,位于如今的河南登封市,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原本是个热闹的所在,然而自从阴兵在紫云山和嵩山一带开始出没,县城里的人明显稀疏了不少。 李白和元丹丘进城后一路沿街前行,最后在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前翻身下马,结伴走进酒楼。 一楼大厅的酒客还真不少,喧嚣之声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把李白拉回到混迹在长安勾栏酒肆的那段岁月。 年轻貌美的胡姬迎上前来,接过元丹丘的裘衣和李白的棉披风,悬挂起来后,亲自引着二人上了四楼。 四楼是雅间所在,天字一号的包房内,一位老者仙风道骨临窗而立,悠然眺望着远山,还有雪原高处,仿佛从天而降滚滚而下的黄河。 如此大好河山,怎能由得那些魑魅魍魉肆意横行? 纵然没有玉真公主所托,他也会说服李太白出手,助小仙师一臂之力,平息作乱的阴兵。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者收回思绪,亲自上前打开房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故人相见自是一番寒暄,三人落座后,各色美味佳肴端了上来,摆满了餐桌。 李白坐立不安,左边闻闻右边嗅嗅,迫不及待地向着岑夫子道:“夫子,听闻你带了好酒,快快拿来!” 岑夫子和丹丘子会心一笑,前者从桌下不起眼的地方拎出一个小酒坛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餐桌上。 李白大失所望,不悦道:“夫子怎的越发小气,这点酒怕是一句诗都不够呢。” 岑夫子也不生气,捋捋颌下长须,悠然道:“青莲可知这酒的来历?” 李白坦率摇头,这些年来他游历各方,喝过的好酒无数,有来历的酒多了去了,再说重点也不是这个。 不管好酒孬酒,不管有没有来头,管够才是最重要的。 元丹丘笑道:“青莲,这酒价比黄金,乃至有价无市,就连老夫也只是听闻其名,今日才算是见着实物。” 李白眼睛发亮,忽然道:“可是火神液?” 这你都知道? 这下轮到两位夫子惊讶了。 李白笑道:“某途经睢阳城的时候,便已听闻火神液的大名,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想来便已心向往之。” 说着话,李白伸出手来,将酒坛的塞子取了下来。 清香扑鼻而来,令人精神大振。 清澈透明的酒液倒入杯中,却是看不到半点杂质,特有的酒花浮沉回荡在杯中,仿如精灵飞舞。 李白的眼睛更亮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呼! 一道火线直冲而下,李白全身毛孔张开,五脏六腑说不出的妥帖,浓郁的酒香几乎让他舍不得张口吐出酒气。 足足憋了十几息,他才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拍案赞叹:“好酒,好酒!” 好吧,即便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遭遇到某种极致,大概也只会用“我草”之类最直接的表达了。 一连干了三杯,李白忽然想哭了。 如此美酒,却穷于言辞表达,这不应该,这是亵渎啊。 如此美酒,喝一杯少一杯,何年何月才能再次有缘喝到? 如此美酒,妙味深入骨髓,再喝其他酒岂不是如同喝水? “慢饮,”岑夫子抢过酒坛子,随手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李白,“青莲,这是九仙姑写给你的亲笔信。” 九仙姑,玉真公主? 李白一脸惊讶之色,接过信件打开,细细看罢,不禁开怀大笑。 信里头别的内容他不关心,可最关键的,他以后可以喝到免费的火神液,而且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某答应了!”李白朗声说罢,站起身来一把抓过酒坛子,仰头灌下几大口。 醉眼迷离,李白看着窗外的群山,还有奔腾不息的黄河,忽然间高声吟唱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床头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云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罇空对月。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盃。 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 钟鼓玉帛岂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贤圣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第八十二章 破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罇空对月。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 …… 钟鼓玉帛岂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贤圣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洛阳南市夜市的上空,不时回荡起酒徒们或者激昂澎湃或者鬼哭狼嚎的歌声,只是短短几日工夫,李太白的这首《惜樽空》,已然在东都广为传唱,成为时下最红的诗词。 附和诗词的贵人们出来喝酒也不带钱了,坐骑押上,裘衣大氅押上,随行的歌姬也押上,反正就是不带钱。 他们倒是洒脱了,酒楼的掌柜们却是头疼了,这个李太白真是愁死个人,虽说他的诗词带来了不少生意,可贵人抵押的东西能有个准? 所以当高莽的马车驶入南市坊门,沿途看到的酒楼俨然变成了典当行,不少妖艳的小娘子恓惶地站在门口呜呜地抹眼泪。 高莽心情大好,这就是偶像的力量啊,写下千古名作不说,还给我的火神液做了一次顶流推广。 名人带来的效应就是,只是今天这一天,他就收到数十个订单,订金就收了三百多斤黄金。 如果加上之前接到的订单订金,只是订金就突破了两千斤黄金! 这其中有鸿胪寺的,有宫中的,有个别关系户比如宁王的,更多的则来自异域番邦的小国,还有蛮荒边远的游牧部落。 如此惊人的收益再度震动了皇帝,把皇帝给乐坏了。 火神液的酿酒坊地基还没打好呢,这金钱就滚滚而来,抢钱都没这么快吧。 按照之前的协议,高莽以配方和技术入股,占据两成股份,两成留给天运司,一成留给王屋山,剩下的五成都属于皇帝。 皇帝啥都不用干,每天就见着成车的黄金拉进自家仓库,那感觉何止是舒爽。 修建温泉宫的钱就有了,给后宫嫔妃添置的脂粉钱也有了,全国选秀的钱也有了。 而他也不用再占用国库的资金了,各州府县的官员和大唐将士们,也能得到更多福利不是。 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高莽在天运司的那些小动作都被李隆基自动忽略,李隆基还下了令,撤销了暗影司对高莽的监视。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高莽有多放心,而是担心暗影司的介入会破坏了当下的局面。 总之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高莽就是把洛阳翻个底朝天,李隆基也不会责怪他。 皇帝不管,师姐又不在,高莽乐得逍遥自在,今天他忙乎了一整天,还不能犒劳自己一顿小烧烤了? 依旧是南市西边的那家烧烤店,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路边摊位已经撤了,店家将店铺隔成几个分断,高莽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留有一个位置。 高莽和铁金刚众人坐下后,点了一大堆的烧烤,又借口方便走进店后院的密室中。 日本遣唐使者,下道真备,早就等候多时,看到高莽进来急忙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小仙师!” 高莽点点头,在昏暗角落的小桌前坐下来,看向下道真备:“真备君,找我何事?” 下道真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涩声道:“小仙师,学生办事不利,请您责罚!” 高莽惊讶不已,不太理解日本人的意思。 不久前他虽然下达了刺杀安禄山的命令,可要把日本国的十二个忍者杀手调过来,至少要几个月的时间,既然杀手还没有开始行动,又何来办事不利? 下道真备一脸愧疚道:“为了完成小仙师的嘱托,学生自作主张,派遣了几个探子前往幽州,暗中探查安禄山的行踪,不想一人却暴露了行踪。” 高莽心里一咯噔,示意下道真备继续说下去。 下道真备道:“暴露那人意识到无法全身而退,便选择了自尽,剩下的几名探子也已经撤了回来。” 高莽松了口气:“撤回来也好,刺杀行动非一日之功,我们有的是机会。” 说罢他站起身来,将下道真备搀扶起来:“下次记得要谨慎行事!” 下道真备赶紧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高莽。 这要是换在他所在的家族,这个错误足以葬送他的前途乃至生命,可见小仙师还是很大度的。 “小仙师,虽然这次探查学生有些冒失了,但还是探查到一些关键的情报。” “哦?”高莽兴致来了。 下道真备压低声音道:“学生怀疑,安禄山也是一位天醒者,而且身边不乏天醒者的保护!” 高莽点点头,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但此刻听来还是有些吃惊,也有些沮丧。 能把大唐盛世一手葬送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刺杀一个天醒者的难度可想而知,而要刺杀一个被天醒者保护的天醒者,更是难上加难。 下道真备继续道:“小仙师,学生的密探在追踪安禄山的时候,还在幽州城外发现了一个秘密据点,很可能和阴兵有关!” 秘密据点? 和阴兵有关?! 高莽不禁动容:“真备君,你把情况详细告诉我。” 下道真备点点头:“我的人在跟踪安禄山一位亲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那人和几个摩尼教徒暗中往来,一个夜里,他追随这些人来到幽州城外一个隐秘的山谷,亲眼看到有一队马车将成车的尸体运送道山谷中,于此同时,数百只酷似阴兵的活死人却被运出山谷。” 下道真备补充道:“因为山谷中防御森严,我的人怕暴露行踪,所以不敢贸然潜入山谷,临走时将山谷的地形图给绘制了出来。” 说着话,下道真备从内衣中取出一张锦帛,双手递给了高莽。 高莽打开锦帛,看着上面的地图和标识沉思不语。 安禄山卷入到阴兵事件中,他怎么一点都感到不意外? 本来他还想着一步一步介入到阴兵事件当中,可既然和安禄山有关,他就算不想出手也要出手了,难道还等着安禄山搅乱天下,坐收渔翁之利? 高莽有种预感,整个阴兵事件破局的关键,只怕就隐藏在那个秘密据点中。 无论如何,他也要打掉那个秘密据点,将里面的所有秘密都给挖出来! 第八十三章 抽丝剥茧 “找水?”天子李隆基惊讶看了一眼高莽,落下一子。 “是啊,酿酒的关键也在水源,水好了酒才能好。”高莽脆生生说着,落下一子。 果然下慢棋才是大唐的主流,因为可以边下棋边聊天。 看到皇帝不说话,高莽继续道:“之前酿造火神液,用的是王屋山的水,可王屋山毕竟太远了,运水不方便不说,水质也会发生变化,所以小子希望能在洛阳周边找到可以替代的水源。” 李隆基点点头,酿酒他不是很懂,不过能摆脱对王屋山的依赖,他自然是乐见的。 忽然间笑了笑,李隆基瞄着高莽:“你怕是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城去玩耍吧?” “真的是要找水,”高莽才不承认呢,赶紧道,“我们采集到的水的样本,都要拿到天运司进行验证的!” “只在洛阳周边?” “嗯嗯,不会走远,最多三天时间!”高莽从一旁拿起一叠棋谱,递给皇帝,“《天河十局》最后的三篇棋谱,都给您默下来了呢!” 嗯,皇帝满意点点头,让高力士接过棋谱,却还是没有表态。 高莽心里着急,都快要骂娘了,求助地看了一眼高力士。 高力士翻个白眼,你看我作什么,这个忙我可帮不了。 外面的阴兵闹得那么厉害,皇帝不让你出去,那也是为你着想。 高莽求助无望,索性投子认负,苦恼道:“不瞒圣人,小子最近确实很烦,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权贵大臣还好说,可偏偏番邦部落的使节也经常来,小子真的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所以找水是假,你就是想出去躲清静?”李隆基将高莽投下的棋子捡起来,还给高莽,自己继续落下一子。 高莽硬着头皮继续下棋。 皇帝不点头,这盘棋就要继续下下去,他连认输的权力都没有。 “太子也找到你了?”李隆基忽然问道。 高莽壮着胆子道:“找了,还送了不轻的礼,小子知道您不喜欢太子,可也不敢得罪他,只得收了。” 童言无忌啊,李隆基瞪了一眼高莽:“一派胡言!” 他又看了一眼高力士,问道:“力士,你觉得呢?” 高力士谨慎道:“最近也有不少人找到老奴这里,无非是想从火神液里分一杯羹,确实不堪其扰。” 李隆基沉思不语,抬头看着高莽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李隆基终于松口了:“罢了,朕准了,让王摩诘陪着你,不能跑远了。” 高莽喜出望外,躬身行礼:“谢圣人!” 告别皇帝离开长生殿,高莽马不停蹄赶到废弃西市,开始召见天醒者,名义上是为了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实则是为了情报汇总。 时间紧迫,幽州城外的那个秘密基地,随时都有可能被转移,所以他的行动必须要快,要准,要狠。 午后时分,高莽回到小仙师府,召开内部会议。 后花园的秘密会议室中,高莽居中而坐,身边环绕着六位天醒者保镖,此外还有李十二娘,王湾,捧剑仆,以及王维。 经过这几日相处,众人也都彼此了解了,用不着再介绍。 高莽看向郑三娘道:“三娘,可以开始了。” 已经换上道家行头的郑三娘点点头,不紧不慢道:“经过这几日的整理和汇总,阴兵作乱事件,已现端倪。” 可以肯定,阴兵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无非是再重新埋进坟墓里,营造出阴兵复活的假象。 摩尼教涉及其中,既有动机也有手段,当前的情报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从阴兵爆发的规模看,数万阴兵分散在全国各地,那么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不可能只有一处,也不可能只集中在一地。 目前天运司追查阴兵的重点,主要放在制造阴兵的药材和材料上,虽然有了一些进展,但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但阴兵究竟如何制造出来,如何被运送到全国各地,又是如何开始集结,天运司至今没有定论。 郑三娘继续道:“王拾遗曾经在邙山阴兵的身上发现了米粒,而不久前,李太白在颍阳阴兵的身上发现了扬州船工特有的布料,再结合其他各地的信息,属下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郑三娘停顿了一下,谨慎道:“会不会是,有人利用漕运,以运粮的名义将阴兵秘密运送到各地,又将阴兵隐藏在粮仓中,只等需要的时候,再将粮仓中的阴兵都释放出来,由此营造出阴兵集结的假象?” 众人心中剧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试问除了漕运如此强大的输送力之外,还能有什么手段能把阴兵悄无声息地运送到全国各地,而且如此隐秘? 漕运改革期间,运河沿岸修建了大量的粮仓和物资转运点,再加上旧有废弃的一些粮仓,这些地方足以为阴兵提供藏身之地,而不为外人所察觉。 正因如此,扬州改造的阴兵,才会出现在中原地带。 正因如此,邙山阴兵的身上,才会附着上粮仓中的新鲜米粒。 然而,众人越是觉得郑三娘的分析合乎情理,就越发觉得问题的严重,尤其是王维,一脸凝重,一脸复杂之色。 要将如此庞大规模的阴兵运送到全国各地,还要瞒天过海掩盖掉阴兵的痕迹,势必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这绝对不是一个低级的漕运官员所能做到的,也绝非只是一个官员所能做到的,这是集团作案。 负责漕运改革的裴耀卿,是王维的老上司,也是当今政坛的一股清流,如果阴兵事件真的利用了漕运,那么裴耀卿势必难逃罪恶,甚至可能他本人参与到了其中。 裴耀卿是当今三大宰相之一,如果连他都涉案了,那这里面的水该有多深! 郑三娘说完,同样负责情报的王湾补充道:“月前发生在小山城的阴兵袭城事件,天运司得出结论,这只是一次试探,是为了测试阴兵的战力,而大规模的阴兵集结即将到来,可能就在则天皇后祭日那一天!” 众人心中再次一震,如此说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高莽站起身来环视众人,朗声道:“我的人探查到,幽州城外,存在一处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此次召集诸位,便是要一举捣毁这个基地,翻出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第八十四章 北上幽州 五更时分,咚咚晓鼓声响彻全城,当第一轮鼓声沉寂下来的时候,东都洛阳的城门相继开启。 早已准备多时的天醒者们混迹在人流中,出城后便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既然是还要找寻酿酒的水源,工夫自然要做足了,高莽此次共派遣了十八位天醒者出城,此外还有他的五位天醒者保镖。 马大刀断了一条胳膊容易被认出来,所以高莽把他留在洛阳看家,顺便又把麻姑从训练场捞出来,陪他走一遭。 等到各路天醒者远离洛阳城,甩开身后的眼线,这才悄然向着北方的幽州疾驰而去。 幽州城就是蓟城,是幽州的治所所在,大概在今天的北京地区,洛阳距离幽州有一千多里之遥,刨去路上来回的时间,留给他们行动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晚上。 高莽为众人配备的都是万中挑一的变异突厥马,这种马身材矮小不会引人注意,而且脚力惊人速度极快,日行两千里都不在话下。 至于高莽本人,还是骑着他的青驴,小家伙在洛阳困得太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前往汴州的小道上,高莽策马狂奔,麻姑在后面紧紧追赶,虽是紧张万分,却也感到无比地畅快。 王维则是不紧不慢跟随在最后,始终将高莽留在他的视线中,一边还留意着身后是否有跟踪者。 王屋山是万万不能去的,否则就犯了皇帝的忌讳,而且王屋山周边有皇帝的诸多眼线,高莽连靠近都不能。 所以王维选择的路线,是由洛阳先到东边的汴州,然后北上进入河北道的魏州,再经恒州最后抵达幽州的治所幽州城,现在的北京地区。 这条路线正合了高莽的意,嗯,日后安禄山和史思明造反,叛军南下就是这条路线。 高莽有点小激动小紧张,和上次小山城阻截阴兵不同,这次捣毁幽州秘密基地的行动,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任务,而参与这次行动的十二位天醒者,也是他一手选拔出来的。 负责情报的假道姑郑三娘,算盘精王湾,砍柴人祖咏, 负责探查的剑姬李十二娘,更夫沈放、洛星河, 负责刺杀渗透的美男刘方平,捧剑仆, 负责策应全局的诗佛王维,道士李荃,董大董庭兰。 嗯,还有一位大咖已经提前出发,会在幽州和他们汇合。 高莽想想都兴奋,诗仙李白啊,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一睹风采,和他并肩作战了。 其实高莽最担心的,下道真备派出的探子惊动了安禄山,安禄山会把秘密基地给转移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幽州地界势力极为复杂,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黑水靺鞨,以及东北亚的新罗人高句丽人,乃至日本人,都常年在周边活动。 来自南方和中原的皮草商人经常往来其间,有些本身就是间谍,有些则顺带着收集、贩卖各种军事商业情报,这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那位暴露的探子是新罗人,借着贩卖吃食监视安禄山的府邸周边,况且他已经自杀了,单凭身份很难判定他的来路。 不排除安禄山会加强秘密基地的防御,不过既然是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肯定不会派遣正规军去保护,只能是人数有限的精锐乃至是天醒者。 有心算无心,高莽他们十四位天醒者突然发起行动,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援军赶到前解决战斗。 至于详细的行动计划,高莽也只有在见到李白,交换了信息之后才能完善。 高莽相信李白,大偶像肯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真实历史上,李白在天宝十一年游历幽州的时候,就敏锐地觉察到安禄山要造反,只可惜没人信他的话,三年后安禄山果然反了。 所以说,诗人的眼睛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大诗人更是如此。 就在高莽一路北上的时候,北方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凌冽的寒风卷着漫天飞雪,将幽州城笼罩了起来,整个城市被勾勒出一个粗粒的轮廓。 城中一座高大府邸,戒备森严机关重重,即便天寒地冻风雪连天,大厅外的台阶两侧,依旧肃立着数十名身披铠甲腰悬横刀的精锐士兵,犹如雕像一般。 大厅中炉火正旺温暖如春,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身穿宽松的棉服,盘坐在软塌上,手中端着一个水晶杯,不停晃动着杯中美酒。 下方肃立着一位文士,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诵着诗词: 国之重镇惟幽都,东威九夷北制胡。 五军精卒三十万,百战百胜擒单于。 前临滹沱后易水,崇山沃野亘千里。 昔时燕山重贤士,黄金筑台从隗始。 …… 青年文士朗诵般,讨好地看向软塌上的中年人:“此次节帅率我大军大败契丹,圣人喜不自胜,朝廷百官纷纷赋诗道贺,某以为此诗最佳,诗中道尽节帅之名将风采。” 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眼中闪过一丝自得之色,淡淡道:“诗好,酒更好!”说罢将杯中的火神液一饮而尽。 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张守珪回味无穷,习惯地赞叹一声:“好酒!” 北方苦寒之地,也唯有这火神液才能称之为酒,至于他以前喝的那些,连马尿都不如。 只是可惜,火神液有价无市,朝廷虽然下令开始酿造火神液,可怎么着也要等到半年以后了。 收回思绪,张守珪看向下方的中年文士,淡淡问道:“说吧,贵人有何吩咐?” 大厅中的侍者和护卫纷纷退下,同时关上了大门。 青年文士等待了片刻,大概是再也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这才看向张守珪,正色道:“贵人命卑下带话,如今阴兵四起人心惶惶,还望节帅以江山社稷为重,加强周围巡视,但有阴兵出没,务必予以铲除。” 张守珪站起身来,向着长安方向叉手道:“末将身负守土之责,晓得轻重,贵人且宽心。” 青年文士代贵人回礼,旋即看向张守珪,接着道:“贵人还吩咐了,除恶务尽,和阴兵事件相关人等,一应铲除!” 张守珪的眼皮不禁跳了跳,再次叉手道:“末将领命!” 第八十五章 巫蛊师安禄山 送走贵人特使,张守珪重新回到软塌上,再度饮下一杯火神液,却是胸中烦闷难当,大喊道:“来人,传羊奴!”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大厅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位青年大步走进来,摘下头盔后,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地:“禄山见过义父!” 安禄山,年龄三十上下,身穿齐整的束身甲,外罩一件棉披风,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肥胖的身材,看上去反而有种厚重的敦实之感。 他的皮肤很白,但却很粗糙,整张脸就像是一块发酵过度的面团,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细小孔洞。 他的脸盘很大很平,五官稀疏地分散开,居中高挺的鹰钩鼻尤为突出,两个深陷的眼窝中,镶嵌着两颗黄豆般大小的浅蓝色眼珠。 总之,这是一张充满喜感的面容。 张守珪看着安禄山的大脸盘子,脸上洋溢起了笑容:“吾儿请起。” 两年前,牙郎谋生的安禄山偷羊的时候被张守珪的部下抓获,张守珪原本想直接杀了,可无意中发现安禄山竟然是一位异能者,只不过因为修行出了差错才沦为偷羊贼。 出于好奇,张守珪赦免了安禄山,留在身边继续观察。 而安禄山也没有让他失望,视他为再生父母,异能复苏后便鞍前马后为他效力,两年来屡立战功。 今年大败突厥、斩杀突厥王的大战,安禄山同样立下汗马功劳。 安禄山的生母为突厥巫师,他的异能也与此相关,正是安禄山暗中施展巫蛊之术,毒死了数十名契丹最精锐的“青白曳刺”,致使契丹王可突干失去保护中军大乱,最终死于乱军。 如此可用之人,张守珪索性将安禄山收为义子,并任命为偏将。 安禄山站起身来,用敬畏的目光看向张守珪,谦逊问道:“义父这个时候召羊奴起来,可是有事情要嘱咐?” 张守珪点点头,肃声道:“阴兵事件需要善后了,只等最后一批货物运出后,立刻清理掉所有痕迹,相关人等全部格杀勿论,至于那些军职在身的,” 张守珪沉思片刻,继续道,“全部安置到边境的军堡,为父相信你知道怎么处理。” 安禄山急忙领命,这事好办,边境军堡乃是苦寒之地,又是战场一线所在,死上百十个人不是很正常吗,每年死在路上的都不少呢。 只是可惜了那些摩尼教的巫师,不少都是他从西域和中亚找来的,要是能留着他们该多好啊。 不说大唐境内,只是边境地带有多少战死沙场的将士,试想一下,若能将这些阵亡的将士都转化成阴兵,哪怕只转化一部分,那该是多强大的一股力量? 当然他也知道义父做事是有底线的,只会忠于大唐而不会做忤逆之事,这次参与其中实属迫不得已,不过是为了还京城贵人一个人情。 当年正是贵人相助,义父从处境险恶的瓜州被调离,自此步步高升,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北方的军政大员。 依旧是贵人相助,今岁义父率军大败大破契丹,斩杀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取得近年来少有的北方大捷。 也是因为贵人在朝堂上的帮衬,朝廷对义父的封赏才极为丰厚:正三品右羽林卫大将军,加授武散官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加授虚衔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就连义父的两个儿子也加官进爵。 只等明年义父进京面圣,一应封赏都会颁布下来,义父可谓功成名就,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绝对不能有丝毫疏忽,否则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在安禄山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却见张守珪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笑眯眯地对他说:“羊奴,这是京城贵人送来的美酒,堪称绝世佳酿,你也来尝尝。” 绝世佳酿? 安禄山错愕了一下,旋即惊喜道:“可是传闻中的火神液?” 张守珪微笑点头,目不转睛观察着安禄山的反应。 只见安禄山喜不自胜,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小心翼翼接过酒杯,先是闻了闻酒香,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安禄山的大脸盘子通红一片,粗大的毛孔里都似渗出了血滴,大声赞叹道。 张守珪满意点点头,倘若这个义子饮酒的时候有半点犹豫,只怕以后也留不得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守珪又何尝不知道,安禄山谦恭的外表下,实则却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只是他还用得着安禄山,这个儿子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只要他还在,一时间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话虽如此,张守珪还是敲打了一下安禄山:“羊奴,此次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天运司和暗影司的天醒者如今倾巢而出明察暗访,你异能者的身份若是被他们识破,只怕为父都保不住你!” 安禄山心中凛然,却是眼圈通红地看着张守珪,哽咽跪拜道:“多谢义父提点,当年若不是义父为羊奴治病疗伤,羊奴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又哪里有今日这番境遇,义父于我是再生父母,是引导我走出黑暗的灵光神!” 好嘛,连你信奉的拜火教的神灵都搬出来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张守珪微笑点点头,亲自上前搀扶起安禄山,少不得又是一番宽慰和勉励。 安禄山含泪告别义父,待得出了府邸行至无人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他异能者的身份就是一把双刃剑,在大唐属于见光死,可也因为异能他才能为张守珪所用,为张守珪所庇护。 虽说这两年来,他帮张守珪干了不少脏活,包括监察四个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也算是掌握了张守珪的一些把柄,可这些都是虚的,压根对张守珪构不成任何威胁。 至今安禄山还没有摸清张守珪身后的贵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说到底,如今他不过是个小人物,是大人物手里的一个工具而已。 一想到四个秘密基地几千号人都要被灭口,其中不乏拜火教信徒,安禄山握紧项链上悬挂的火焰胸牌,沉重叹息一声:“吾主全能之神马自达,原谅您的信徒吧!” 第八十六章 幽州城外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清晨时分,苍茫雪原上,一队马车蜿蜒百米之长,从北方缓慢地向着幽州城方向驶来。 安禄山一身铠甲肃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望着风雪中前行的车队,不禁露出嘲讽的笑容。 幽州什么都缺,唯有唐人将士的尸体最不缺。 武周神功元年,公元697年,清边道行军总管、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率领十八万唐军讨击契丹,不想前锋大军在东硖石谷遭遇契丹联军伏击,唐军死伤无数,王孝杰坠谷而死。 之后契丹联盟首领孙万荣挥师突袭幽州,杀得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百米车队上拉载的,正是当年掩埋在幽州荒漠上的唐人士兵的尸体,而且还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军官尸体。 说来也可笑,某些人一手炮制的阴兵作乱事件还真是一板一眼,竟然指定需要一批军官,而且还得是武则天时期的大唐军官。 难不成,那些阴兵还真会把这些军官当回事? 安禄山懒得操这个心,反正这批尸体是最后一批了,一旦完成改造,他的善后工作也就开始了。 就在安禄山吩咐部下将尸体运送往秘密基地的时候,数十里外的一个山岗上,白桦林中,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雪原上蜿蜒的车队。 “总算对得住这一葫芦火神液了。”李白裹着羊皮毡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拿起酒葫芦狠狠灌下去一口酒。 接到小仙师的亲笔书信后,昨夜他便赶到了幽州,在城南的酒肆中厮混了大半夜,总算打听到了有用的信息。 如果真如小仙师所说,幽州城外的秘密基地是制造阴兵的基地,那么负责将尸体运送给过去的肯定是幽州地区的异族人。 原因无他,阴兵事件如此隐秘又事关重大,那帮运送尸体的劳力肯定是要被灭口的。 幽州本来就是军城,加之多民族混杂,民风彪悍,治安又能好到哪里去,失踪些人根本没有人会留意。 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也算是大唐有名的将领,李白有所耳闻,此人也算是忠勇之辈,对异族番邦有强烈的戒心,他是万万不会去祸害唐人老百姓的。 遵循这个逻辑,李白只要向酒客们询问一下最近奚人或靺鞨人是否有过失踪,亦或有没有什么招工信息,那就都清楚了。 果然,和最底层的那些酒客们扯了半天蛋,李白这才打听到,在这一年幽州城里每隔七八天,就会有人秘密招收流浪的异族人,据说是去干些掉脑袋的勾当。 然后李白掐指一算,昨天才招过一次工,然后他就一大早来到城外的山岗上守株待兔,果真还让他给守着了。 大雪干扰了视线,但李白还是判断出车队押送的那些劳力都是异族人,罗圈腿的,光着脚的,缠着头巾的,这也太明显了。 虽说幽州地区的唐人日子过得没那么滋润,但怎么也不至于连一双草鞋都穿不起。 而更重要的,李白根据那些劳力的手势,能看出他们中有些是拜火教徒,有些是萨满教徒,而唐人根本不信这些。 他们为什么要作手势呢,为什么要祈祷乃至是忏悔呢,原因只有一个,大车里拉得要么是活人,要么是死人,引起了他们的不安和惶恐。 借着风声,李白还听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破碎的波斯语,这也佐证了他的判断。 李白的家族在迁入剑南道的绵州之前,数代人生活在中亚地带,对于中亚各族了解颇深。 李白的父亲李客经商时经常和西域胡商打交道,所以李白耳渲目染之下,对中亚各族文化都有所了解,加之数年前他游历西域期间,自学了突厥语和波斯语,语言已经纯属到都可以和马贼们喝酒吹牛了。 若非有这些经历和阅历打底,他又怎么敢轻易得出某些结论呢。 再看负责押送车队的士兵,则是清一色的精锐,上百人配备的坐骑无一不是精良突厥马。 此外在车队收尾和中央,还有三位毡衣毡帽的老者同行,很可能是异能者高手。 这一点小仙师又说对了,果然有高手。 猛然意识到什么,李白一拳向前击打而出,强大的劲道轰然撞击在几棵白桦树上。 哗啦啦, 树身上悬挂的积雪倾泻而下,覆盖在他的身上,转眼把他埋在了雪中。 就在这时,高空中传来一声鸣叫,一只白色的鹰隼盘旋在高空中,锐利的目光在山岗上逡巡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这才呼的一声向着另一处高地飞去。 李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险些大意了,以敌人的谨慎,怎么可能不在城外的制高点上设置观察哨。 既然没设置那就说明他们有别的监控手段,比如说天上多了几双眼睛。 眼见着百米长的车队钻入一片山区,李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这大白天的行动,实在不是很保险,万一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小仙师寄给他的地图上,那个秘密基地的位置实际上是在幽州城的西郊,而不是他此刻所在的北郊。 换句话说,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绝对不止一个。 还是先和小仙师他们汇合,打掉西郊的那个基地再说。 静静等待到车队再也看不见了,李白暗中记下位置,这才走下山岗,悄然离去。 入夜时分,幽州城南城外的一片荒原上,坐落着一个废弃的羊圈,夜色中,几匹快马犹如闪电飞掠而来,悄无声息地钻进羊圈的土围子。 黑暗中,高莽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激动得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虽然青年没有穿着潇洒的文士衫,只是裹着一件破烂的羊皮毡子,头发还乱糟糟的,但高莽知道,他就是诗仙李太白。 因为那双眼睛,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简直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果然,高莽身后的王维看清青年的模样,微微一怔,旋即抱拳道:“青莲居士!” 李白发亮的眼睛看着王维,也是惊奇了一下,微微一笑:“摩诘居士!” 第八十七章 口水杀人 幽州以西八十里,太行山余脉,大概就是现在的北京西山一带,群山起伏连绵不绝。 星月无光夜色如墨,雪花落地瑟瑟有声。 大山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山包下,郑三娘、李十二娘和王湾藏身在一片松林中,已然站成两座雕像。 三人身穿连帽长衫,斗篷的阴影遮挡住面容,睫毛上挂满冰霜,眼珠子时不时转动一下,看向正前方的一条小道。 一个时辰过去了,山道上的守卫一共换了两次班,可见山谷的防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谨。 大概也是因为这里地形偏僻加之漫天飞雪,除非有病谁会跑到这里来? 嗡,嗡! 细微的嗡嗡声响起,两只巴掌大小的蜂鸟挥舞着翅膀,缓缓飞到郑三娘的面前。 郑三娘微微一笑:“辛苦了。”说罢取出两只扁平的木盒,等蜂鸟自己飞进盒子里,她扣上盒盖,重新将盒子收起来。 王湾惊奇地看着这一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通灵的蜂鸟。 但凡天运司情报人员,必然接受通灵的测试和培训,简单说,就是天醒者利用异能,和驯化的动物之间产生同感,从而共享感官,通过驯化物的眼睛和耳朵去打探情报。 王湾虽属情报部门,但主要是在资料整理和汇总方面,所以他以前也只是听说过通灵物,但却从未见过。 李十二娘倒是见过多次,毕竟她在天运司的职责除了刺杀之外,就是情报刺探。 通过两只蜂鸟的探查,郑三娘已然将山道上的防卫力量摸个七七八八,连带着一些暗哨所在,都精准标注在了路线图上。 至于蜂鸟探查到的一些可疑的地方,郑三娘也谨慎标注下来,只等进一步探查。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行动时间,根本没时间进行二次核查。 “十二娘,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郑三娘将标注好的路线图递给李十二娘,又向着十二娘身边的刘方平点了点头。 施展通灵术很消耗元神,她又是同时掌控两只蜂鸟,确实有些累了。 而且最关键的,等解除了山道上的明暗哨之后,她还要继续侦测山谷里的防卫力量,而山谷内部才是他们此次行动的重点。 李十二娘和刘方平拔起插在雪堆上的长剑,小心翼翼抹去长剑上的残雪和浮冰。 为了掩饰身份,此次行动所有的武器都是长剑,并且是冰剑。 材料师廖审之亲自制作,用生石灰融化雪水,再掺入泥土,冻结成剑形,最后稍微打磨一下,就是一把利器。 这种剑在酷寒天气里杀伤力极大,可以快速封冻伤口,避免血腥气息蔓延,而掺入泥土后,剑身类似经过哑光处理,不会因为反光而暴露形迹。 检查完武器装备,剑姬李十二娘,美男刘方平,两位清道夫背负长剑,化作两道魅影向着山道上飞掠而去。 山道入口的四个明暗哨迅速被清理掉,刘方平向着山下的松林打出信号。 王湾、祖咏、捧剑仆迅速跟上,清理尸体消除痕迹。 等到他们清理完毕,再次打出信号,高莽才带着其他人跟进上来,沿着清理过的山道前行。 三组人马,三个梯次,有条不紊向前推进,速度虽然不快但节奏却很好。 此外,董大董庭兰带着更夫沈放和洛星河,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守在山下警戒策应。 噗! 两道冰锥快似流星,直接洞穿了两个皮甲护卫的喉咙,见血封喉。 没等两具尸体倒下,两位清道夫同时挥舞出一道轻柔的力量,托住两人的身躯,缓缓将他们放在雪地上。 随后跟上的王湾等人快速将尸体转移到隐秘之处,清理干净雪地上的血迹。 忽然间,捧剑仆趴在雪地上,将侧脸紧紧贴着地面。 不动神色,他拔出冰剑,缓缓刺入雪地,当剑身没入的时候,猛然间一发力。 砰! 冰剑炸裂的同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笔直向下蔓延而去。 地下五米处,盘坐在洞窟中打瞌睡的暗卫听到了动静,刚刚睁眼抬头,就看到头顶的石壁砰然碎裂。 无形的剑气贯穿石壁后,径直刺入他的眉心,只留下一点血痕。 捧剑仆静默了片刻,这才向着山上打出一个手势,表示危机解除。 上方的李十二娘和刘方平不禁松了一口气,感激向着捧剑仆点点头,继续清理沿途的守卫。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中,天醒者们犹如一只只夺命的幽灵,游荡在风雪交加的黑暗中。 短短一刻钟的工夫,一半的明暗哨都被拔除掉了,高莽他们推进到半山腰处。 高莽心情舒爽,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否则哪来这般的爽滑自如? 虽说山道上的守卫都只是普通武士,对于天醒者来说小菜一碟,上百人都不够高莽一个人杀的。 可高莽自问做不到李十二娘他们那般的精准高效,更不可能发现树洞和地下都藏着人,并在第一时间解决掉他们。 再看身后跟着的两大帅哥,两位大诗人,高莽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任务固然重要,但能和两位大偶像并肩作战,对高莽而言意义非凡。 大唐可没有火车灰机,更没有手机互联网,而诗人们又是自由不羁的,这意味着他们见了这一面后,下一次再相聚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 所以高莽格外珍惜这次合作的机会,有了好的开始,不怕以后没有第二次。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高莽希望能和两位大咖一直都合作下去,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山谷入口处,清道的李十二娘和刘方平终于遇上了硬茬,把守通道的是两位异能者。 高莽早有预料,他身后的李太白睁开惺忪的眼睛,霎时目光清亮如电,下一刻大鹏鸟一般向着山上飞掠而去。 犹如飞鹰博兔,李白飞扑而下,待到隐藏在石围中的异能者觉察到的时候,他手中的冰剑已然投射而出。 冰剑闪动青光,撕裂虚空只留下一抹青芒,飞到异能者面前的时候已然融化成一把短刃。 噗嗤! 散发着寒气的短刃径直刺入异能者的小腹,瞬间将丹田击得粉碎。 没等异能者发出惨叫声,李白的口水已然吐在他的脖子上。 冻成锥子的口水刺入异能者的喉咙,锁住异能者声音的同时,也夺去了异能者的生命。 李十二娘和刘方平二人喉结翻滚,他们觉得那位异能者应该是被恶心死的。 他们的动作也不慢,李太白动手的同时,他们已然联手解决掉右侧的第二位异能者。 至此,通往山谷秘密基地的通道,彻底向他们敞开。 第八十八章 善恶之阵 幽暗的山谷,大概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三面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的树木被砍伐一空,一目了然。 积雪厚实地铺在山谷中,除了几个隆起的像是柴火堆的小包包,白茫茫一片。 右侧的山壁上有几个山洞口,洞口大概一人高,被厚厚的兽皮帘子遮挡着,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秘密基地肯定在山洞里,问题是哪一个? 轻功最好的李十二娘已然窜了出去,悬浮在雪地上方,观察雪地上的痕迹。 守卫换防的时候肯定会留下脚印,虽然脚印被大雪覆盖,但总能找出蛛丝马迹来。 每个山洞的气味都有差异,闻也能闻出来。 一个山洞是储物室,一个山洞里堆放着干草还养了牛羊,一个山洞堆满了新鲜尸体,应该是被灭口的苦力。 除此之外,洞口最大的山洞隐约有阴兵的气息,应该就是基地所在。 至于最外围的两个山洞,一个干净异常,没有异味,不出意外应该是异能高手居住的。 另外一个大概居住着普通守卫,因为李十二娘听到了呼噜声。 高莽也不废话,一招手,天醒者们闪电般向着各个山洞飞掠而去。 有心算无心,天醒者们各个都是高手,整场战斗波澜不兴,仅仅持续了半袋烟的工夫。 除了四个异能者象征性地抵抗了几招,其他守卫不是当场被杀就是束手就擒。 审讯完几个活口,高莽率领着天醒者杀进秘密基地的山洞。 阴暗幽深的洞穴,顶壁上镶嵌着一些夜光石,将微弱的光芒投射下来。 依旧是李十二娘和刘方平开道,一路刺杀通道内的守卫,三拐两拐的,众人行至一片空地前。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空地,空地正中修建了一个黑色石台,台上矗立着一座一人高的雕像,越过石台视线的尽头,则是两扇紧闭的石门。 众人不禁精神大振,那两扇石门的后面,便是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所在了。 李十二娘正待前行探路,却被李白一把扣住了胳膊。 众人惊异之时,便听得李白沉声道:“这是一个法阵。” 法阵? 众人心中一凛,凝神观察片刻,却是什么也没发现,更没有感应到阵法能量的波动。 如果说有可疑的地方,那就是空地正中的石台,还有那座石雕,只是台子和雕像上不知道糊了什么东西,掩盖了原有的形状,还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果然,李白锐利的眼神盯着石台,忽然向着身旁的王维道:“摩诘助我。” 说罢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成剑形,缓缓释放出一道剑气,向着黑色石台蔓延而去。 众人见此一幕不禁露出敬佩之色,捧剑仆更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捧剑仆也会驾驭剑气,各种器具哪怕是一根树枝也能释放出无坚不摧的剑气,然而要想把剑气驾驭得如此温和,如此缓慢,他却是万万达不到的。 王维领会到李白的意图,双手合十,忽然结出一个佛门手印。 手印之间,一股柔和的气息向前吹拂而去,竟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跟随在那道剑气之后,不紧不慢地来到石台上方。 两人接下来的操作令人目瞪口呆,只见李白和王维遥控着劲气,竟似遥控着一把小刷子一般,轻盈无比地从雕像扫过,扫去覆盖在上面的污秽物。 那是一些粘稠的黑色物体,其中还夹杂着毛发和碎布片,众人甚至还看到了几颗人类的牙齿。 麻姑站在高莽身旁,恶心得几乎当场要吐出来。 她就算再单纯也猜出来了,附着在石台和石雕上的,是人肉! 麻姑后怕不已,幸好太白居士及时拦住了他们,否则他们贸然闯入法阵,只怕也要被搅成肉酱了。 在李白和王维精准操作下,腐臭的人肉一层层被剥离下来,轻微地滑落在地上。 雕像的真容,石台上的浮雕图形,也一点点显现在众人面前。 果然如此! 李白向着王维点点头,两人缓缓收回能量。 指着浮现出来的石台和石雕,李白解释道:“某游历西域之时,曾见过类似的雕像,此乃拜火教的光明祭坛。” 两尺高的黑色石台上,矗立着一座鸟身人面的雕像,乃是光明祭司,也是拜火教主神马自达的化身。 光明祭司左手以袖掩口,乃是超度亡者的慈悲之意,右手握着圆环,意为承诺之环。 他的身上还覆盖着三层不同颜色的羽毛,代表拜火教“三善”的教义,即善思,善言,善行。 而在祭司头上也有一个红色光环,垂下两条黑白两条绶带,代表教众所要做出的二元选择,要么善,要么恶。 李白详细介绍完,这才切入正题:“破阵的关键在于那座雕像,选择恶行,则会触动法阵机关,被搅碎成肉酱,而选择善行,则还须切合三善的教义,才能安然通过法阵。” 众人不禁恍然点头,倒是听懂了,可到底怎么破? 李白成竹在胸,再度并指为剑,指尖释放出一道剑气,向着祭坛上的祭司雕像划去。 呼! 当剑气划过祭司象征善的白色绶带,那条绶带霎时绽放出圣洁的白光。 善念开启,接下来就是善思,善言,善行。 呼,呼,呼! 李白驾驭着剑气,先后扫过光明祭司的三层羽毛,霎时火光冲天,整座雕像熊熊燃烧起来,将山洞照得红通通的。 轰隆一声,地面微微颤抖一下,黑色地板上,忽然泛起点点光芒,形成一条弯曲的通道。 见此一幕,高莽不禁松了一口气,阵法解除了。 沿着地面弯曲的通道,一行人迅速前行,转眼来到通道的尽头,那两扇紧闭的石门前。 有了之前的教训,大家生怕触动了阵法和机关,都不敢轻举妄动。 目不转睛观察着半天,他们又向着沉默不语的李白看去。 李白表情古怪,忽然咧嘴一笑,想什么呢你们,哪有那么多机关。 抬起一只脚,李白重重踹在石门上。 轰隆隆! 两扇坚硬的石门,竟被他一脚给踹塌了。 第八十九章 强化版阴兵 “禀告小仙师,基地内共斩杀八十四人,俘获二百三十六人,现场已经清理完毕。”破碎的石门前,更夫沈放上前禀告道。 沈放兴奋异常,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苍白的面颊上沾着几个血点子,显见今日是开了荤了。 效率很高,高莽点了点头,向着秘密基地内部走去。 洞穴的空间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顶部很高,大概又开辟了不少通风渠道,所以并没有什么异味。 整个空间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工作区域,就像是一个简易的流水车间。 从荒原上挖来的尸体先要经过第一道工序,就是清理尸体上残留的衣物和铠甲,可能还要刷一刷骨头。 清理后的尸体会放入池子中浸泡,这是制造阴兵的主要步骤。 偌大的几个池子,上方弥漫着一层黑气,一具具尸体整齐浸泡在池子里,尸体的骨骼上爬满气泡,还不时发出咕嘟声。 一些尸体骨骼的表面浮现出紫色的光芒,竟似神经电流一般来回窜动。 当紫色电流覆盖全身的时候,就会在尸体的胸口处凝结出一个紫红色的光点,成为类似于能量中枢的存在。 而当光点完全成型的时候,尸体的肢体就会微微颤抖起来,有几具尸体甚至从池子里坐了起来。 过程很简单,但也很诡异。 冷不丁的,廖审之也从池子里钻了出来,把高莽吓了一大跳。 廖审之卸掉身上湿漉漉的桐油布,又将鹿皮手套摘下来,将收集到的一些晶石拿给高莽看:“仙师,池子下方果然有一个法阵,属下取了一些镶嵌的晶石拿回去研究。” 高莽古怪看着廖审之,池子里的水是有毒的,你就不怕当场毒发身亡? 廖审之却根本不在意这个,科研狗就是科研狗,反倒见猎心喜,小心翼翼地将晶石样本放入到鹿皮袋子中。 高莽继续前行,进入一个材料加工的工坊,摆放着一些简易的机械装置和几辆独轮车,一个搅拌池的旁边,堆积着不少材料包。 制造阴兵的药物就是在这个工坊里调配出来,然后再倒入到水池里。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只见廖审之拿出一块长方形的黑布,猛地一抖落,那布匹像是给裹上了一层浆,竟然变成一个板正的箱子。 廖审之继续抖落小块的黑布,又抖落出一个个的小箱子,密密麻麻平铺在地上。 接着他将采集到的各种材料分类装入小箱子里,标注上记号,最后堆积在大箱子里。 吼! 一声沉闷的低吼,惊动了高莽和所有人。 众人循声来到一处石壁前,寻找片刻打开了机关。 石壁上一块巨石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黑色的毒烟从洞口荡漾而出,王维上前一步,手腕上的摩诘珠大放光明,瞬间将毒烟驱散。 王维再次催动真元,摩诘珠上闪现出一道光柱,径直向着洞穴深处投射而去。 白色光柱所到之处,黑色毒雾瞬间消散,光柱最终投射到一个阴兵身上。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阴兵,足足有两米多高,骨骼异常坚实粗壮。 和高莽之前见过的阴兵不同,这只阴兵的骨头竟然是红色的,他的胸腔中跳动的紫红色冥火,竟来自一颗珍珠大小的光点。 更让高莽赶到惊异的是,这个阴兵竟似有神智一般,竟然用空洞的眼眶瞪着他们,还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来。 好吧,这是一只成了精的阴兵。 大概因为佛光的映照,阴兵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再度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向前冲了两步。 铛啷啷,众人这才注意到,阴兵的脚踝骨上,拴着两条粗黑的铁链。 那铁链猛然绷直后,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仿佛随时都会被挣断一般。 高莽头皮发麻,向着王维道:“王拾遗,试试它的实力。” 王维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向着阴兵走去。 待到阴兵狂暴的时候,他的身形猛然一闪,已然进入到阴兵的攻击范围内。 铛啷啷一声,铁链翻滚,阴兵锋利的骨爪快如闪电,呼的一声向着王维抓去。 王维随手举起冰剑格挡,只听砰的一声,冰剑瞬间破碎,而王维也接着反弹之力飘荡了出去。 所有人见此一幕不禁动容,本能戒备了起来。 阴兵所展现的速度,力量,还有反应能力,堪比一个普通高手了,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阴兵都要强大! 更诡异的是,这个阴兵具备了一定的神智和神识,能够判定对手,并且发起主动攻击。 如此强大的阴兵,竟然是制造出来的,简直难以置信。 试想一下,如果被制造出来的阴兵都具备如此强大的实力,对于大唐该是怎样致命的威胁? 一只不足惧,百只不足惧,那么万只呢,十万只呢,百万只呢? 众人简直不敢想象。 值得安慰的是,强化版的阴兵还处在试验阶段,否则也不会被关押在这里,短期内它们不可能被大规模制造出来。 再者,制造强化版阴兵,意味着耗费的药物也要更高级,更珍贵,举国之力怕也支撑不了这种消耗。 然而威胁毕竟存在,他们必须未雨绸缪,为最坏的情况早做打算了。 强化版的阴兵不可能带走研究,那就只能放在这里研究了,是了解一下它的弱点也好。 最笨的办法,车轮战吧,让天醒者挨个上去和阴兵过招,通过实战去发现阴兵的弱点。 依旧是佛光护体的王维上前试探,顺带着削下阴兵的一根手指骨来。 材料师廖审之如获至宝,将那根青铜一般的指骨包裹起来,贴身放好。 “小仙师,那些关押的俘虏……”道士李荃询问道。 高莽早就有了决断,看向两个打更人,淡淡道:“交给你们处理了,我不要活口!” “多谢小仙师!”沈放和洛星河眼圈通红,感激说罢,提着染血的寒冰剑,大步向着一个洞穴走去。 当年正是在幽州荒原,他们二人的祖父战死沙场壮烈殉国,二人也一直以忠勇之后而自称。 如今有人如此亵渎先祖们的尸骨,他们能忍? 先祖忠心赤胆以身报国,死了却还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贼,情何以堪? 那帮人,都该死! 第九十章 历史的乱入 风雪漫天,一行人沿着西山一路策马狂奔,钻入太行山脉消失不见。 虽然成功捣毁了一处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也探查到不少隐秘之事,众人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高莽也一反来时的兴奋,一路上沉默不语,胡思乱想。 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不可能只有一处,只在幽州地界就有四个之多,而他们捣毁的基地不过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一个。 高莽也发现自己之前走入到一个误区,以为幽州的阴兵基地和安禄山有关,实则他只猜对了一半。 安禄山确实涉足其中,但绝对不是主谋。 安禄山出生中亚康国,母亲是一名突厥巫师,为他起名“轧荦山”,突厥语意为斗战神,安禄山这个名字是母亲改嫁后才起的。 他从小混迹在突厥人中间,精通六国语言,成年后做了互市牙郎,简单说就是中间人兼二道贩子。 直到两年前,他因为偷羊被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抓获,命运由此发生了转变。 得益于张守珪的赏识,安禄山和史思明同时被委任为捉生将,就是在敌占区抓获俘虏的侦察兵,安禄山自此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如今已经成为一名偏将,并被张守珪收为义子。 所以说,现在的安禄山根本没什么权势,不要说羽翼未成,压根就是个菜鸟级人物。 这样一个小人物,能够瞒天过海,骗过当地守军和官员,调用巨大的人力物力,建立起四个秘密基地? 当然不可能!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肯定是一手遮天的军政大员,除了幽州节度使张守珪,还能是谁? 那么更头疼的问题来了,张守珪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守珪的背后隐藏的势力又是谁? 这股秘密势力一手炮制了阴兵作乱事件,还借用了死去多年的武则天的名头,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强化版的阴兵,绝对属于这个时代的bug,对大唐的威胁甚至超过了天醒者,难道他们真的要利用阴兵来颠覆大唐? 想到这里高莽有些气闷,他现在不自由啊。 他们这次行动属于擅自行动,上不得台面,即便收集到了很多情报,却也不好和天运司那边共享。 眼下也只能先瞒着皇帝,瞒着天运司秘密调查了,可如此一来,效率却变得低下了。 夜空中响起一声骏马的长嘶,李太白策马来到高莽身旁。 “小仙师,根据俘虏供述,长安的几家商行曾向幽州转移过物资,某打算前去探查一番,就此别过。”李白向着高莽抱拳道。 高莽抱拳回礼:“有劳青莲居士!” 看到李白还没走,而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高莽反应过来,不禁笑嘻嘻道:“居士先行,火神液随后就送到长安!” “如此甚好!”李太白朗声长笑,调转马头,向着长安方向狂奔而去。 高莽目送李白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继续策驴前行,心情却忽然好了很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有个鸟用。 强化版的阴兵还没有大规模制造出来,制造出来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强化的阴兵虽然强大,但缺点也很多,王摩诘释放的佛光对阴兵有明显的压制作用。 此外,廖审之已经采集到完整的材料,还拿到了工匠们记录的笔记,再配合王湾他们的审讯记录,假以时日肯定能研制出毁灭阴兵的药物。 至于张守珪背后的秘密势力,高莽也不再去想了,他的级别不够,还没有资格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当中。 如今浮出水面的两个人物,一个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那是朝廷大力宣扬的大唐名将,妥妥的封疆大吏,封侯拜相也只在一步之间。 而另一个,负责漕运改革的裴耀卿,乃是当今三大宰相之一,皇帝倚重的重臣。 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位高权重,都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高莽哪一个惹得起? 既然如此,他瞎操个什么心。 于他而言,最最最紧要的,是如何利用这次阴兵作乱事件,为自己捞取到更大的利益。 嗯,浑水摸鱼。 当然了,不操心并不意味着就不作为,恰恰相反,他还要继续追查阴兵事件,只有掌握更多的机密,才能掌握更大的主动权,才能换取到更大的利益。 纵观这次捣毁秘密基地的行动,天醒者们的表现可圈可点,彼此配合得也非常默契,给了高莽不小的惊喜。 当然也暴露出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团队中还是缺乏一个纵览全局的统帅级人物。 这一次如果不是李白参与到行动中,识破了拜火教的祭坛法阵,他们别说捣毁基地了,只怕被搅成肉酱都说不定。 当然这也怪不得天醒者们,像道士李荃,董大董庭兰,都是具备大局观的人物,只不过他们被皇帝圈养得太久,失去了敏锐性不说,格局和眼界也被限制住了。 高莽暗下决心,回到洛阳以后,一定要想办法给天醒者们松绑,尤其是李荃和董大,这样的大才放着不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刺杀安禄山的行动也要放缓,这次他们打掉了一个秘密基地,势必会惊动张守珪,幽州的形势也会变得紧张起来。 加之距离阴兵事件的全面爆发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不要添乱了。 安禄山现在还是个小人物,等到阴兵事件结束后,有的是机会刺杀他。 高莽有了计较,一卸胸中块垒,不禁发出一声长啸,胯下驴子兴奋得高高窜起,数米宽的沟壑一跃而过。 一行人风餐露宿,于黄昏时分抵达洛阳以北的邙山,而后化整为零,赶在城门关闭前先后进入洛阳城。 然而让高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回到洛阳城他就收到了善无畏国师圆寂的消息。 高莽傻眼了,历史的进程怎么变了? 原本历史上,隐居在大圣善寺的大唐国师善无畏,要到明年的年底才会圆寂,也正因如此高莽才没有着急赴约。 而仅仅隔了一天,高莽收到另外一个消息,进一步验证了他的猜测。 关中醴泉的妖人刘志诚兴兵作乱,率领叛军大举进攻咸阳城。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志诚叛乱是在公元736年,也就是距今的两年之后! 第九十一章 佛门法器 圣善寺,坐落于洛阳南市东南的章善坊,原名中兴寺,神龙二年唐中宗为纪念母后武则天,在寺中建造报慈阁,改名为圣善寺,景龙四年寺院再度扩建,“开拓五十余步以广僧房,破百姓数十家”,自此香火不辍。 清晨时分,高莽站在寺院大门的台阶下,一想到错过了和善无畏国师最后的一面之缘,不禁有些怅然。 大唐国师善无畏,原本是中印度乌荼国国王,为修行佛法放弃了王位,前往摩揭陀国的那烂陀寺修行,后来成为享誉全印度的密教高僧。 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年近八十的善无畏来到大唐宣扬佛法,被唐玄宗礼奉为国师,后于开元十二年随玄宗来到东都洛阳,先后在福先寺、圣善寺译经传法。 就在前年,九十八岁的善无畏思念家乡向皇帝奏请回国,皇帝优诏不许,国师自此便在圣善寺潜修佛法,不再见客。 作为开元三大士之一,唐密的开山祖师,善无畏在大唐拥有极高声望,拥有广大信众,随同高莽一起前来的李华,就是善无畏国师的众多弟子之一。 大概他示寂的消息还没有公开,圣善寺的大殿前香火如常,高莽也如普通香客一般,请了三柱高香,祭拜之际便看到一位身材枯瘦的老僧向他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新罗僧不可思议法师。 一间幽静的禅房中,高莽临窗而坐,待得小沙弥奉过香茗退下,高莽才歉疚地看向对面的不可思议:“原本想着,过些时日再赴国师之约,想不到……” 不可思议黝黑的面颊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缘起缘灭,不外如是,三藏法师早已修得究竟,不入轮回,小仙师无需以世俗心视之。” 好吧,我就是个俗人。 高莽不再说话,端起茶杯抿了几口茶。 不可思议不觉得自己把天给聊死了,有些异样地看着高莽。 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高莽,又将身边的一个盒子摆放在茶桌上,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高莽惊讶看着不可思议离去,缓缓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书信。 果然是善无畏国师的亲笔信。 高莽细细看罢,一脸震动之色。 八十年前,善无畏还是乌荼国国王的时候,国内曾经发生过一场叛乱,叛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长,而叛军的主力也不是人,而是阴兵。 善无畏在僧侣们的帮助下镇压了叛乱,全歼三千阴兵。 大概也从那时候开始,善无畏对佛法生出无比的信心,也对争权夺利感到无比厌恶,最终放弃王位,转入空门。 发起叛乱的兄长认罪伏法,同时交代了阴兵的由来,原来是他从一座古墓中无意发现了一本古籍,书中便记载了制造阴兵之法。 他那兄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按照书中记载尝试着制造阴兵,不想却成功了。 随着阴兵大批被制造出来,他那兄长的野心也膨胀了起来,最终发起叛乱。 善无畏拿到了那本古籍,因为书中还涉及到佛门密教的一些修行之术,他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将古籍付之一炬,而是封存在皇宫的藏书馆中。 然而他不曾料到,十年之后,一支阿拉伯远征军杀入印度半岛,烧杀劫掠灭国无数,乌荼国的王城也未能幸免,王室的藏书连带着那本古籍被劫掠一空。 直到大唐境内开始出现阴兵,善无畏才意识到,当年因为他一时的犹豫,最终酿成今日祸事。 无畏国师深感不安,所以才邀请高莽前往圣善寺一叙,原本就是为了道明此中原委,同时将应对阴兵之法告知高莽。 然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高莽忙于琐事迟迟未赴约,国师便在入寂前写下亲笔书信,让弟子转交给高莽。 拳拳之心,尽在书信之中,高莽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前来圣善寺,面见这位传奇高僧。 高莽无从判断,大唐境内的阴兵是否和那本古籍有关,是否和阿拉伯人有关,不过国师在书信中提到的克制阴兵之法,高莽深以为然。 三天前他们捣毁幽州秘密基地的时候,王摩诘释放的佛光明显对阴兵有克制作用,可见佛法是可以对付阴兵的。 箱子里装的,大概就是国师在信中提到的佛门法器吧。 高莽收起书信,打开了桌上的盒子。 果然,盒子中摆放着三十六个木雕佛塔,每个佛塔只有一指高,佛塔呈覆钵状,塔身上还刻着一些古老的梵文。 当年善无畏能够歼灭作乱的阴兵,这套法器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菩提塔单独佩戴在身上,可以震慑阴兵,驱除阴兵的毒性,佛光闪现之时,阴兵莫不避让。 三十六个菩提塔联合起来使用,既能构成一个百米方圆的佛光法阵,还能在阵前形成一道佛光防御,让阴兵无法逾越。 有了这套威力强大的法器,有了善无畏国师提供的克制阴兵之法,阴兵的威胁似乎也没那么大了。 书信的最后,善无畏国师给了高莽忠告,希望高莽不要挑起佛道之争,一切以众生为念。 这是自然的,纵然没有收到善无畏国师的大礼,高莽也没有对付佛教徒的打算,前提是不要挡了他的路。 出了圣善寺的大门,高莽向着寺院大门深深一拜,转身登上马车,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要向皇帝禀报的,大概善无畏国师也是这个意思,通过他的口告知皇帝。 也就是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高莽收到了刘志诚叛乱的消息,叛军声势浩大,已经集结数千之众,一路攻占了几个小县城,兵锋直指咸阳城。 与此同时,高莽还收到了李太白送来的情报。 有意思,这个刘志诚,居然是一个天醒者,而且实力还不弱,藏得可够深的。 高莽更感兴趣的是刘志诚的另一个身份,长安西市志诚商行的大掌柜。 而在幽州秘密基地发现的账单上,志诚商行赫然在列。 这就更有意思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捣毁了幽州的秘密基地,惊动了背后的势力,所以刘志诚的叛乱才提前了? 可是图什么吗,几千乌合之众,要说配合阴兵大军可能还有点威胁,单独出来造反,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高莽一路上都想不通,待得进了皇城来到长生殿外,便看到大门台阶上跪了不少人,跪在最当中的,竟然是武惠妃。 第九十二章 阴兵统帅 武惠妃跪了,那肯定不会是小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高莽假装没看见跪着的众人,像个小圣人一般走进长生殿,来到皇帝的书房。 高莽正待行礼却被高力士的眼色阻止了,只见天子李隆基正坐在棋桌前,对照着棋谱在棋盘上打谱。 皇帝气色不错啊,而且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一炷香后,皇帝终于打完了谱子,意犹未尽赞叹了几声,这才留意到高莽已经候着了。 李隆基笑道:“不知怎的,朕一见你这小子就眼皮直跳,说吧,又想干什么。” “圣人,这次可是正事,紧要的事,”高莽正色道,“小子先前去了圣善寺,这是善无畏国师写给小子的亲笔信。”说罢他将信件递了过去。 李隆基惊讶了一下,接过书信只是看了几行,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等看到最后他不禁感叹一声:“三藏法师虽非唐人,却当得起大唐国士之名!” 旋即李隆基又打开装着佛塔的箱子,取出一个佛塔把玩了片刻,眉目间流露出喜色来。 虽然善无畏信中提到的克制阴兵的法门还没有得到验证,但李隆基直觉上应该错不了。 看来要彻底绞杀阴兵,终究需要佛、道两派的联手。 善无畏国师的信中还提及对高莽的忠告,李隆基深以为然,但他不觉得高莽这小子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搅动佛道两派的争斗,至少现在还不能。 李隆基欣慰看向高莽:“怀柔,你这次又立了一功,加之这段时日兢兢业业,待朕和诸位相公商议后,少不得要嘉奖你。” “谢圣人!”高莽赶紧道谢,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了一下,“圣人,水源选好了,可酿酒的粮食也有讲究,臣还是希望能去各大粮仓考察一下。” 高莽其实早就选择好了水源,就在洛阳以北的翠云峰,道家名胜上清宫的所在地。 李隆基哑然失笑,这哪里是找粮食,分明是心野了就想着出去玩。 他笑着点点头:“洛阳周边有几大粮仓,你可以去看看,可还是那句话,不能跑远了。” “谨遵圣命!”高莽笑嘻嘻地谢恩。 他去考察粮仓还真不是去玩,而是为了寻找阴兵的蛛丝马迹。 按照郑三娘的分析,阴兵在各个秘密基地制造出来以后,就藏在运河沿岸的粮仓之中,如此既能隐匿形迹,又能在需要的时候通过漕运,将阴兵运往各地。 如此庞杂的运输网络,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线索。 今日是十一月初三,距离武则天的忌日不过二十多天,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正事说完,高莽才好奇问道:“圣人,小子见惠妃跪在外面,她犯事了?” 胡说八道,李隆基瞪了高莽一眼,随手将棋桌旁的一个奏折扔给了高莽:“看看吧,天醒者不只是我大唐的国士,也是我大唐的祸害!” 高莽打开奏折,惊讶发现,竟然是刘志诚叛乱的详情。 刘志诚反唐之后,打出“天命在周,恭迎圣主”的旗号,迅速纠结数千大军进犯咸阳,大有兵临长安的架势。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就在长安及周边守军乱成一片,看守朝廷四处调兵遣将的时候,刘志诚率领一队人马袭击了咸阳以北的顺陵。 顺陵乃是武则天为生母杨氏修建的陵墓,武家后人也多葬在此处,例如武三思,武承嗣。 叛军带走武承嗣的尸体,却四处大肆宣扬,圣主武承嗣死而复生,将率领阴兵一举推翻李唐王朝。 而刘志诚更是言之凿凿,圣主托梦于他,封他为复国大将军,起兵戡乱,复辟武周王朝。 妖言四起,顿时激起局势震荡,加之之前的各种传言,朝廷之内,已经开始有人把矛头指向武惠妃。 这种情形下武惠妃还哪里还坐得住,所以第一时间就上表请罪,又带着本家的亲戚跪在长生殿外,以证清白。 说来武家人也是可怜,自神龙革命唐中宗复位以后,经过三十多年的清算,武家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仅存的一些要么躲在偏远处苟且偷生,要么就隐居在山中,平日里根本不露头。 只有武惠妃和武贤仪这样的女流之辈进入后宫,而近年来武惠妃的强势崛起,大有振兴武氏一门的架势。 这下好了,阴兵作乱本来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武承嗣都“复活”了,别管真的假的,武惠妃成了所有人攻击的靶子。 没见这段时间就连李林甫和寿王李琩,以及那些暗中拥立寿王的朝臣们都消停了吗? “小子,说说吧,你怎么看的?”李隆基向着高莽问道。 高莽傻傻问道:“武承嗣是谁?” 他不是装的,没有动用记忆蜂巢,他真不知道谁是武承嗣。 高力士解释道:“武承嗣是则天皇后的堂侄,武周时期,武承嗣大权独揽一手遮天,一心想成为太子,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大肆残害李唐宗室,但最终则天皇后决定立子不立侄,重新将中宗立为太子,武承嗣抑愤而死,后葬入顺陵。” 高莽不禁恍然,这就说得通了。 这个武承嗣是正经的武周血脉,又对皇位如此执着,大概就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又“活过来了”。 也是,阴兵大军集结,怎么也得有个最高统帅才像话,武承嗣的尸体被盗走,想必应该是最后一个被制造的阴兵。 高莽甚至觉得,强化版阴兵的研制,就是为武承嗣量身打造的,毕竟作为阴兵大军统帅,应该更厉害一点才对。 面对皇帝的提问,高莽想了想道:“圣人,小子见过阴兵也杀过阴兵,就阴兵那鬼模样,怎么也和惠妃联系不到一起啊。” 李隆基微微点头,脸色却有些发黑。 知道你小子在为惠妃说好话,可拿惠妃和阴兵做比较就过分了啊,这让朕以后怎么搂着她睡? 高莽继续道:“再说那个妖人刘志诚,不过一个商贾,带着区区几千乌合之众造反也太儿戏了,朝廷分分钟就能灭了他。以惠妃的聪慧睿智,怎么也不至于用这样一个傻子。” 嗯,李隆基不置可否,刘志诚未必是傻,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造反更多是为阴兵造势。 那么武惠妃究竟有没有参与到阴兵作乱的阴谋中呢? 刘志诚又是谁指使的? 李隆基沉思之际,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城,一把寒光四射的青莲剑,已然锁定了妖人刘志诚的项上人头。 第九十三章 红脸妖人 “弟兄们,只要打下咸阳城,咱们顿顿大鱼大肉,绫罗绸缎随便穿,还能喝到宫中贵人赏赐的美酒。” 咸阳城外,渭水河畔,一个红脸大汉身穿铠甲披头散发,高高悬浮在空中,一手高高提着一个酒坛子,正唾沫横飞地大声吆喝着。 红脸大汉的下方,几千反贼敬畏地仰望着大首领,同时放声高呼:“吃肉,喝酒!” “还有小娘子!”革命队伍里有不少城里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喊出了内心更高层次的诉求。 反贼们大都是刘志诚从各个州县召来的泼皮无赖,最擅长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只有极少数是淳朴无知的村民,被蛊惑进了造反大军。 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皮甲和破棉衣,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木棒,树枝,耙子,粪叉,少数拿着刀剑的都是刘志诚的亲信。 众人一经鼓噪起来,声势倒也壮大,震得咸阳城上的守军面色发白如临大敌。 大唐军人自然是彪悍的,若是平时,城下这群乌合之众就是给他们送人头送军功的,莫说几千人,哪怕是上万人他们都敢上前搏杀。 他们真正忌惮的是悬空而立的反贼头子,红脸妖人刘志诚。 守军中有见识的,自然会把刘志诚和传说中的天醒者联系起来,畏惧天醒者强到爆炸的武力。 而不明真相的士兵,则真把刘志诚当成了一个有法术的可以飞天遁地的妖人。 唐人迷信,相信天上有神仙,地下有妖魔,人间有鬼怪,上到帝王下到黎民莫不如此。 尤其是近年来,无数人见到过三条腿的蛤蟆,两个头的鸡,还有奇奇怪怪的各种变异野兽,这就更助长了迷信之风。 死人都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变成骷髅兵,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万一红脸妖人向他们施了法,召唤了不干净的东西加入战团,这仗就没法打了。 而城墙上的咸阳令和几个官员就更谨慎了,平叛当然是大功一件,可也要有命领受才是。 不说刘志诚的妖异,只是妖人口中提到的“宫中的贵人”,就让他们心惊肉跳。 贵人是谁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武惠妃了。 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和叛军口中的“圣主”,统领百万阴兵的武承嗣是一家人,很难不让人怀疑。 武惠妃又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子,权势滔天,在朝中经营多年,可谓根深蒂固党羽无数。 倘若武惠妃真的是这帮反贼的幕后支持者,那他们今日就算平了叛乱,只怕日后也会遭到报复。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朝局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明天的事呢? 就在咸阳令和一干官员们心里权衡利弊,犹豫着要不要出兵的时候,有人却是坐不住了。 城墙偏僻的一角,李白半坐半倚手拿酒葫芦,看着城外的反贼一脸嫌弃。 我一大早的赶来看热闹,结果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李白以前还真没见识过别人造反,不过他可以断定,历届造反者当中,这一批人大概是最差劲的。 几千人乱糟糟的,无组织无纪律不说,还毫无造反者的那种精气神,明明一秒钟前还喊打喊杀的,这会开饭了大家都去抢饭吃,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这个刘志诚也是个弱智,你吃肉喝酒耍小娘子好歹拿个帘子遮着啊,非要堂而皇之坐在牛车上吃,生怕你的部下看不到是吧。 更可气的,李白凭借着超级敏感的嗅觉,竟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火神液的味道。 看来这红脸妖人也并非全是吹牛,酒确是好酒,是不是宫里那位贵人送的就不知道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是武惠妃近些年来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谁让你是武家人呢,又和武则天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手腕,野心,权势,都不缺,大家能不忌惮你? 偏偏叛军打出的旗子就是要夺取李唐江山,复辟武周,还抬出一个圣主武承嗣,甚至还要在武则天忌日那天发起阴兵暴动,武惠妃能撇得清? 李唐重掌神器以来,经过国家舆论三十多年的宣扬,几乎没人念武家的好,没人会记得武周实施了哪些善政,开拓了多少疆土,人们只记住武家人的残暴和贪婪,记住的是武家人如何用酷吏迫害忠良鱼肉百姓。 至于武则天淫乱后宫养小白脸的那些荤段子,更是经久不衰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说,武惠妃想要做第二个武则天,那她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臭大街。 正因民意和舆论使然,武惠妃才始终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大家都盯着都防着呢。 不管这次叛乱乃至阴兵事件的背后主谋是谁,有怎样的势力在博弈,反正脏水往武惠妃身上泼就对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武惠妃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武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琩的处境似乎也不妙,本来李琩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争夺者,可因为母亲的连累,人望大跌不说,还被人质疑他的李唐血统。 真可谓成也惠妃,败也惠妃。 当然了,大人物的世界外人哪能看得清,万一是武惠妃以退为进,故意通过自黑来扰乱视听呢? 一旦掌控了国家舆论的机器,为自己洗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扑朔迷离啊,不到最后一刻还真看不清。 罢了,这等大事还是留给大人物去操心吧,先把这个狗贼干掉再说,岂有此理,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吐酒。 李白灌下一口酒,晃悠着站起身来,大鹏鸟一般扶摇直上,向着反贼的阵营踏空而去。 数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直到反贼们发出惊呼之声,牛车上调息小娘子的刘志诚才警醒过来,猛然抬头。 只见一道青光快如流星,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青莲剑未至,凌厉的剑芒已然在他的红脸上扎出无数个血洞。 刘志诚一声怒吼,大手一撑冲天而起。 待得脱离剑气笼罩的范围,他一侧的面颊上赫然多了一道尺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世界变得血红一片,刘志诚惊恐的视线中,来人手中的那把长剑,瞬间释放出万道剑光,璀璨如一轮烈日,妖艳如一朵怒放的青莲。 第九十四章 愿赌服输 犹如白日焰火,青莲之光璀璨夺目,又乍然消逝。 红脸妖人刘志诚的胸口处,一朵硕大的血花绽放开来。 一击必杀! 刘志诚低下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心口上的血洞,还有飞溅的血花,后仰着从空中直坠而下。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他的眼睛变幻着奇异的色彩。 那年他连掷了六把大,输掉田地输掉房子,气死了老母亲,那是他人生最昏暗的时刻。 那年他在骊山修水渠扛大包,只因多看了踏春的美人一眼,就被美人用皮鞭抽得死去活来,那是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那年他异能觉醒,单枪匹马干掉了长安城的十几个恶霸,那是他一生中最扬眉吐气的时刻。 那年他被贵人看重,摇身一变成了商行的掌柜,从此过上了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 而在几天前,他以国士报贵人,振臂一呼举起反旗,过了一把大将军的瘾。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现在梦醒了。 砰! 刘志诚的尸体重重摔倒在雪地上,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李太白从天而降,不去管四处惊呼逃窜的反贼,而是坐在牛车上,将车上的半坛子酒拿了起来。 噗! 他娘的,兑水了。 李白喷出口中的水酒,悻悻骂了一句,扬长而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第二天一大早,远在千里之外洛阳城的高莽就得知刘志诚被杀的消息,李太白的剑够快的。 叛乱? 不存在的,一群乌合之众,逃跑都不会,不少人慌乱下掉进渭水淹死了。 整个事件就是一场闹剧,刘志诚唯一的作用就是声东击西,趁着顺陵的守军防备空虚,盗出武承嗣的尸骨,从而完成了阴兵作乱的最后一环。 顺带着他也狠狠恶心了一把武惠妃,以至于一大早的,武惠妃又在长生殿外跪着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高莽假装没看见,走进大殿进入书房,向着皇帝脆生生道:“小子见过圣人!” 天子李隆基正在一个人玩象棋,笑呵呵道:“小子快来,陪朕杀一盘!” 皇帝心情不错,一大早幽州、并州传来消息,两地的道家和佛家弟子联合行动,一天之内就三千多阴兵,其中则天皇后的老家,并州文水县,辖区内的阴兵基本上被肃清。 然后就是醴泉妖人刘志诚伏诛的捷报,这也太不经打了,连李太白的一剑就挡不住,你造个毛线的反。 心情好了自然要玩耍一下,正好前几天高莽给他送了一副象牙雕的象棋,还有几张棋谱,李隆基闲着没事就玩了起来。 高莽献上去的象棋,自然是现代象棋,不但棋子和唐朝的象棋不同,玩法也全然不同。 不过李隆基是大玩家,什么好玩的只要一经他手,分分钟就把规则搞得明明白白。 不但把规则搞明白了,李隆基也从简单的三十二个棋子中,感受到铁马金戈的杀伐气息。 这种感觉和围棋不一样,更直接,更爆裂,各个兵种之间的配合,也更有实战氛围。 李隆基欲罢不能,大概潜意识里,象棋更能弥补他从未亲身上过战场所留下的缺憾。 高莽也不客气,坐在皇帝对面笑嘻嘻道:“那什么彩头呢?” 李隆基瞄了高莽一眼:“小子,你当真觉得朕下不过你?” “非也非也,”高莽摇了摇头,“臣不是觉得,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李隆基怒极反笑,看向身边的高力士:“力士,你来说,什么彩头?” 高力士啼笑皆非,你们一老一小拌嘴,把我卷进来干嘛。 不过皇帝的兴致可不能扫,高力士想了一下,笑道:“三郎,前几日怀柔不是说,想将李荃和董庭兰召为幕僚吗?” 李隆基眼睛不禁一亮,嗯嗯两声连忙点头,似笑非笑看向高莽:“小子,这彩头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今早他例行询问天运司事务的时候,已经准许这两人调岗了,但正式调令肯定要明天才下来。 这小子应该还不知道,不坑他坑谁? 果然,高莽也是眼睛一亮,点头道:“那好吧,咱们下两盘,输了可不许赖账!” 李隆基佯怒要打高莽,却被高莽笑嘻嘻闪开了。 “当头炮!” “把马跳!” 李隆基把象棋口诀背得牢靠着呢,不假思索出动了八路马。 高莽还有正事要办呢,哪有工夫陪着皇帝磨洋工,当下以“铁滑车”的邪门布局,直接将死了李隆基。 李隆基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喵的,我这布局还没展开呢,将军就让人给拿下了? 愿赌服输,再来再来! 李隆基黑着脸,这把轮到他先行,也直接架上了当头炮。 高莽不假思索也还以当头炮,大列手炮的飞刀多着呢,皇帝您慢慢受吧。 果然,弃马十三招,第十三步直接将死了李隆基。 李隆基目瞪口呆看着棋盘,脸色渐渐开始发红发青了。 恼羞成怒之下,李隆基怒声道:“来人!” 喊罢他才反应过来,今日可没有小太监可以打了,难不成直接把这小子揍一顿? 李隆基还真下不去手,只得向着两名侍卫道:“把这棋盘给我扔出去,孬货!” 高莽才不管呢,笑嘻嘻道:“圣人,可不许耍赖哦。” 李隆基气得牙痒痒,却也发作不得,只得生闷气地嗯了一声。 高莽站起身道:“圣人,几日前小子前往上清宫,请了一些桃木剑,后又在桃木剑上刻上道家符篆,今日想着给上阳宫的那帮熊孩子送过去。” 李隆基听着不禁点头,上清宫的桃木剑非常有名,是辟邪镇宅的法器,如今阴兵的事闹得宫里面也鸡犬不宁,给孩子们送去也好。 嗯,熊孩子? 李隆基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狠狠瞪了高莽一样。 那些都是朕的儿子,你才是熊孩子呢,你全家都是熊孩子! “去去去,省得在这里碍眼!”李隆基生气地挥挥手,把高莽给撵了出去。 “愿赌服输哦。” “滚!” 高莽真怕皇帝用杯子砸他,赶紧向外走去,一路上腹诽皇帝度量真小。 “怀柔,留步!”宫殿大门外,跪在地上的武惠妃抬起头,忽然向着高莽道。 第九十五章 小仙师救命 “怀柔,留步!”武惠妃忽然喊道。 高莽停下脚步,无奈转过身来。 高莽真不想搭理武惠妃,尤其是现在,和她扯上关系没什么好处。 这些年来,武惠妃实在太强势太高调,为了让皇帝废掉当今太子李瑛,把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琩推上太子之位,他指使后宫嫔妃成日说李瑛的坏话,给皇帝吹枕边风,又勾结李林甫等朝臣为寿王李琩站台,肆无忌惮地排斥异己,打压太子势力。 说白了她有点飘了,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根本无法回避的身份,那就是武则天的侄孙女。 又或者说,她的内心有着深深的恐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当年她设计扳倒王皇后,又几度想要置赵丽妃于死地,最终赵丽妃惊恐抑郁而死。 而赵丽妃,正是太子李瑛的生母。 这一次妖人刘志诚的叛乱,就发生在西京长安的边上,造成的舆论影响实在太大了,而且持续在发酵中。 忠于李唐的朝臣本来就反感武惠妃,如今借着机会还不把矛头对准她,天运司也开始调查武惠妃及他的亲信们,试图找到他们策划阴兵作乱的证据。 这帮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根本经不起查,大家还不抓住机会把他们往死里整? 短短的这几天,就高莽知道的,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共有二十八人,全被东都留守府带去问话,其中有十二人到现在还被关押着。 而这二十八人,无一不是武惠妃扶植起来的亲信。 至于西京长安那边,太子李瑛监国,抓捕的武惠妃党徒就更多了,这些人的罪证像是漫天大雪一般正向着洛阳城飞来。 当然了,只要有皇帝的宠爱在,武惠妃就不至于垮台,皇帝的宠爱才是武惠妃最大的仰仗。 皇帝信任不信任武惠妃高莽不知道,但宠爱是一定在的,至少是目前,否则武惠妃根本不会跪在这里。 武惠妃脸色苍白,眼中爬满血丝,短短几天就苍老憔悴了很多。 她看着高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沙哑道:“怀柔,此去上阳宫,帮我看一眼万安山,那片石林很美。” 高莽惊愕不已,一时间无从领会武惠妃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匆忙离去。 前往上阳宫的路上他才反应过来,武惠妃这话压根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皇帝说的。 果然,他和武惠妃的这番对话,转眼就被天子李隆基得知。 李隆基心情有些低落,片刻才轻叹一声:“力士,传令下去,武平一只需监视即可,就让他在嵩山好好修行吧。” 高力士躬身领命,出门吩咐了下去。 开元五年,武惠妃为皇帝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年仅两岁的夏王李一不幸夭折,玄宗皇帝和惠妃伤心欲绝,便将夏王葬在万安山,如此他们从上阳宫就能遥望爱子。 而这样的悲剧只是开始,之后武惠妃所生的两个孩子相继夭折,幕后黑手便是当时的王皇后和赵丽妃。 等到武惠妃生下寿王李琩,甚至都不敢把李琩放在宫中,只能把李琩送到宁王府上,由宁王李宪抚养成人。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接连失去三个孩子的母亲,武惠妃当年的悲伤和愤怒,惶恐和无助,高力士历历在目。 三个孩子的夭折,也深深刺痛了皇帝,触犯了皇帝的底线,更让皇帝对惠妃生出无法弥补的愧疚。 也正因这个缘故,武惠妃对王皇后和赵丽妃展开疯狂的报复,皇帝采取了纵容的态度,他对武惠妃的宠爱更甚从前,甚至一度想把武惠妃册封为皇后。 也正因如此,皇帝格外喜爱寿王李琩,一度想废掉太子李瑛,立寿王为太子。 武惠妃借小仙师的口提到万安山,实则就是在提醒皇帝,唤醒皇帝的记忆。 她的目的达成了,皇帝果然心软了,所以才会下令,善待在嵩山隐居的武家子弟,也是少有的曾经入仕的武家嫡系,武平一。 善待武平一,就是皇帝发出的一个信号,相信正在收集武惠妃及其党徒罪证的朝廷官员,乃至天运司和暗影司,收到这个信号后都会有所收敛。 高莽对此一无所知,抵达上阳宫后,他就开始给熊孩子们发放桃木剑,此举自然得到了嫔妃们一致的赞许和感激。 皇帝若是不准,小仙师不可能给他们发放桃木剑,这说明皇帝并没有忘记他们,还在关心着他们。 无数嫔妃激动之下泪流满面,向着长生殿的方向叩拜不止。 “小仙师救我,救救虫娘!”一座偏僻的宫殿内,曹野那姬屏退众人,忽然垂泪不已,双膝跪倒在高莽面前。 “才人不可!”高莽震动不已,赶紧上前将曹野那姬搀扶了起来。 曹野那姬风韵犹存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上,挂着晶莹的泪滴,压抑地痛哭道:“虫娘病了!” 病了,那还不赶紧召御医?! 不久前,皇帝将没有名分的曹野那姬封为五品才人,又将虫娘册封为寿安公主,待遇和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有了玉册金碟,有了正经的公主封号,虫娘就是天子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御医怎么可能敢怠慢? 高莽心里疑惑,跟随着曹野那姬走入内里的一个房间,刚掀开帘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虫娘穿着纱衣侧身躺在床上,似乎是陷入昏迷,眼帘紧锁,眉目间流露出痛苦之色。 曹野那姬轻轻走上前,流着泪将女儿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高莽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掉在地上了。 虫娘瘦弱的肩膀上,赫然长着一对翅膀! 这对翅膀近乎透明,薄如蝉翼,翅膀的边缘是柔和的弧形,像是蝴蝶的翅膀,此刻它正不受控制地张合着,像是失控的雨刷,发出轻微地刷刷声。 这,这…… 难道说,这是身上经常插着羽毛留下的后遗症? 震惊之际,高莽忽然感应到虫娘体内涌动的能量,来不及细想他赶紧上前,掏出一颗丹药送入虫娘的口中。 待得虫娘的气息稳定下来,高莽才转身向着曹野那姬问道:“觉醒多久了?” 第九十六章 偷人偷到朕头上了 没错,虫娘是天醒者,她体内的异能觉醒了。 若是换个地方,虫娘大概会安然无恙地渡过觉醒期,但这里是东都洛阳,是上阳宫,是法阵禁制力最强的区域之一。 虫娘的异能刚觉醒就遭到禁制的压制,以至于能量反噬自身,所以才会陷入昏迷。 “觉醒多久了?”高莽才转身曹野那姬问道。 觉醒,什么觉醒,曹野那姬一脸茫然,还有未知的恐慌。 高莽换个问法:“虫娘病了多久了?” 曹野那姬急忙道:“三四天了,之前只是不舒服,后来妾才发现她病得很重,还生出,生出一对翅膀。” 高莽心中凛然,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把虫娘送出去。 随着虫娘体内能量的苏醒,反噬只会越来越强烈,虫娘纵然不会自爆而亡,也会被憋成一个废人。 可是她是公主,天生是不自由的,送到哪里去呢? 师姐的安国观倒是一个好去处,可毕竟还是在洛阳城,还是会受到禁制影响。 目光一瞥,高莽看到腰间斜插的桃木剑,顿时有了主意。 当下他向着曹野那姬解释道:“虫娘其实是天醒者,她体内的异能觉醒了。” 听着高莽细致的解释,曹野那姬吓得花容失色失声痛哭起来。 她孤单一人在宫里生活,又不受人待见,哪里知道天醒者和天运司的存在,只是觉得女儿生出了翅膀会被人当做是不祥之兆,所以才极力隐瞒了下来。 当听闻虫娘可能被天运司带走的时候,曹野那姬感觉天都要塌了,虚脱地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小仙师救我,救救虫娘!” 看到曹野那姬爬过来要亲吻自己的靴子,高莽吓了一大跳,赶紧退后一步,将曹野那姬搀扶起来。 他用力握着曹野那姬冰冷的手,正色嘱咐道:“想要保住你的女儿,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听清楚!” 六神无主的曹野那姬,果然被高莽严肃的神情给吓住了,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当下高莽细细交代一番,告别曹野那姬后,向着上阳宫的一处虎坊走去。 虎坊顾名思义,饲养老虎的地方,这些老虎多为外国使团进贡或者送给皇帝的礼物,其中还有几只变异猛虎。 高莽长驱直入,向着管理虎坊的宦官直接亮出鸟使的令牌。 没错,高莽虽然被任命为酒精使,可鸟使的职务还兼着,大概是皇帝也给忘了,始终没有撤换掉。 鸟使好啊,因为是新职务,所以职权很模糊,不管是鸿胪寺还是内侍省管理的鸟兽宠物,理论上高莽都可以过问,乃至处置。 那位宦官哪敢招惹高莽,听闻高莽要拉几只猛虎回去,做什么研究,急忙亲自引着高莽进入虎坊。 高莽挑选了三只色彩斑斓的猛虎,命人将老虎装入栏车,又在车上蒙上黑布,从一条偏僻的小道向着上阳宫外驶去。 车队行驶到宫门前,守卫们听着栏车上发出的虎吼之声,又听闻是变异猛虎,连黑布都不愿揭开,只是将高莽的马车查看了一遍,人数清点无误后立刻放行。 待得车队远离了上阳宫,高莽这才命人打开其中一个栏车,将昏迷的虫娘抱上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长生殿的书房内,高力士拿着一封奏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现在递上去。 就在刚才,东都留守府呈来奏折,武惠妃的哥哥,国子监祭酒武信,落马了。 国子祭酒是大唐最高学府国子监的一把手,从四品大员,清贵且显耀,武信也是迄今为止,武惠妃势力中落马的最高级别的官员。 武信在职期间,大肆收受贿赂,同时勾结吏部官员,将多名不学无术的关系户安插在国子监博士、助教等职务上。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在他今年安插的博士和助教中,有两人暗中信奉摩尼教。 且不说摩尼教已经被皇帝明令取缔,这次的阴兵事件摩尼教也牵涉其中,武信的做法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犯了皇帝的忌讳。 洛阳府和大理寺协同办理此案,从两个博士家中查抄出摩尼教的祭坛和法器贡品,还有相关人证,已然形成完成的证据链,可谓铁证如山不容翻案。 不争气的东西,当初就是皇帝亲手把武信提拔为国子祭酒,可想而知皇帝此刻的心情有多差了。 “力士,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呈上来吧。”天子李隆基显得有些疲惫,看着高力士犹犹豫豫的样子,阴沉着脸说道。 高力士无奈,只得道:“三郎,倒也不是什么坏消息,只是上阳宫那边传来消息,寿安公主失踪了!” 寿安公主? 李隆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才想起来,不久前他刚刚颁布旨意,将虫娘册封为寿安公主。 李隆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即便他再不喜欢虫娘,可虫娘毕竟是他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好生生一个大活人,竟然能凭空消失了,上阳宫的内侍和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李隆基怒气冲冲地拿过奏折,看完以后就更生气了,手都哆嗦了起来。 好哇,你个高怀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把黑手伸向朕的女儿。 我堂堂大唐公主,就这么被你给偷走了?! “来人,立刻去小仙师府,将那小子给我绑过来!”李隆基真的怒了,偷人偷到朕的头上,再不给那小子一点教训,以后还不翻了天了。 就在这时,一位内侍禀告道:“圣人,才人曹野那,派人送来请罪的折子。”说罢将折子递给了高力士。 李隆基看罢奏折,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曹野那姬在请罪折子中说,自己病重卧床多日,今日见了小仙师送来的桃木剑才有所好转,所以虫娘才生出去上清宫为母亲祈福的想法。 大概是高莽那小子经不住虫娘的央求,所以才利用运送猛虎的栏车,把虫娘给偷偷带出宫去。 虽说情有可原,那也不能轻饶了那小子。 只可惜皇帝派去的禁卫扑了一个空,高莽已经出城了。 高莽才不傻呢,偷人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让皇帝抓个现行,所以离开上阳宫后,他直接就出了城。 反正他本来就要去视察洛阳周边的粮仓,顺便把虫娘给安顿好了。 等他过几天回来的时候,皇帝的火气也该消了吧? 第九十七章 遇袭 民以食为天,中国以农立国,粮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隋朝时期,朝廷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在运河的交通枢纽上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粮仓,如河阳仓,洛口仓,黎阳仓以及含嘉仓,等等。 这些粮仓肩负着国家战略储备的重任,无论是在战争还是赈灾中都起着关键的作用,也是大荒之年平抑粮价的重要手段。 到了唐朝,前隋的粮仓依旧发挥着关键作用,随着裴耀卿改革漕运,沿黄河建置了河阴仓、集津仓、三门仓,而更多的常平仓和转运仓也在运河沿岸建立起来,规模何止千万。 所以说高莽要追查阴兵的踪迹,想要把所有粮仓都检查一遍根本不现实,时间上也来不及。 况且他也不能跑远了,皇帝早就限定了他的活动范围,最远到郑州已经是极限了。 权衡之下,高莽只能调查的重点放在两个粮仓上。 第一目标就是河南以北的黎阳仓,黎阳仓靠近永济渠,黄河以北的粮食主要通过这里转运,沿着河渠可以直达北方的幽州。 不久前他们才打掉幽州的一个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掌握了一些证据和线索,若是能在黎阳仓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两相对应起来,就能大大提升情报整合的效率。 这一路的天醒者由董大董庭兰率领,郑三娘、廖审之、李十二娘同行。 再其次是在三门峡以东的集津仓,集津仓是裴耀卿上任后才修建起来的,位置距离小山城不远,高莽怀疑,当初围攻小山城的那些阴兵,就是从集津仓释放出来的。 这一路的天醒者由道士李荃率领,还有洛星河、沈放两位打更人,曾经镇守小山城的旅帅雷万春也带着精锐部下同行。 没得法子,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更是不愿打草惊蛇,高莽没有调动天运司的天醒者们,所以人手严重不足,只能让雷万春他们去凑数了。 至于铁金刚,个头太大不适合侦查任务,麻姑则压根没什么经验,高莽才不放心把她给放出去呢。 把手下都撒了出去,高莽带着虫娘前往翠云峰,在上清宫附近找了一个僻静的修所,将虫娘安顿下来。 虫娘其实不需要任何治愈手段,只要回到自然的环境中,让体内的异能不受压抑,慢慢觉醒过来,她的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小仙师,我会死吗?”虫娘虚弱地躺在床上,眼圈通红地看着高莽。 她不想死,她还要照顾母亲,还要留着性命报答小仙师,她一定要活下去。 小仙师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将她偷偷带出来,皇帝肯定会责罚于他,而自己异能者的身份一旦暴露,更会让小仙师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她更要活着,如果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宁愿自己一死,也不愿意让小仙师受到任何伤害。 高莽看着面容憔悴的虫娘,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虫娘的额头,笑着说安慰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过几天就没事了。” “嗯。”虫娘羞怯地看着高莽,温顺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小郎君,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高莽静坐了一会,等虫娘睡去后才站起身来,向着两位女冠交代了几句,这才悄然离去。 这两位女冠是他从安国观临时借调过来的,自身修为不低,对付普通的武者乃至阴兵绰绰有余,而且她们和上清宫的道长们有很深的交情,足以照顾虫娘的周全。 离开翠云峰后,高莽开始视察洛阳周边地方的常平仓,不管是陈米还是新米都收集了一些,做样子当然要做全套,况且还是做给皇帝看呢。 而到了夜里,他就秘密行动,暗中搜查已经废弃的河阳仓和洛口仓,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只是洛口仓就有三千多个窑口。 如此过了几日,时间进入到十一月初九,高莽一无所获,派出去的两路人马也没有回信,多少让他有些沮丧。 现有的重重证据表明,他们的思路是不会错的,说到底还是人手太少,无法展开大规模的搜索。 这就是没有权力的结果,如果他现在就掌控了天运司,把人手都撒出去,恐怕早就有所收获了。 无奈之下,这天夜里高莽再度出发,开始搜索洛口仓的第五个区域。 洛口仓一共三千多个窑口,分布在一片广阔的高地上,高莽只得将整片区域一分为六,每晚上搜索五百个窑口,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夜色如墨,荒凉的山岗上寒风凌冽,残破断裂的土墙形成犬牙交错的罅口,寒风吹过便会发出千奇百怪呜咽的声音。 夜色中,高莽和麻姑化作两道黑色的剪影,在山岗上来回飘荡,寻找阴兵可能留下的任何的蛛丝马迹。 就在两人接近一片乱石区的时候,异变突起。 砰! 大大小小的乱石突然间从地面上跳起,而后铺天盖地地向着高莽飞去。 十几道黑色的剑芒快如闪电,夹杂在乱石之中,转瞬飞到高莽面前。 “莽哥儿小心!”跟随在后方的麻姑一声惊呼,再是撑伞护住高莽已经来不及了。 高莽感应着森冷的杀机侵入体内,浑身汗毛倒竖,紧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倒在地上一个滚翻,避开了袭来的暗器。 没等高莽缓过一口气,冻裂的地面再度炸开,凌厉的刀光卷起一片白色的刀浪,向着高莽席卷而去。 高莽手中的天枢流珠发散而出,点点击打在袭来的刀光上,发出雨点般的爆鸣声。 高莽身上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一个滚翻站立了起来,阴冷的目光看向前方的三个黑衣人。 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的,只能是异能者,并且是高手。 嗡,嗡! 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轻微地颤抖起来,高莽心里不禁苦笑。 流珠震动的频率,表明三个杀手的兵器是天枢神兵。 换句话说,这三个杀手,是天运司的人! 高莽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嘲讽一笑:“这大半夜的守在这里,真是难为你们了!” 第九十八章 强杀 寒风猎猎,卷起尘土和残雪从山岗上呼啸而过。 三个麻衣人仿佛是从地下钻出的幽灵,粗粒的斗篷遮住面容,斗篷下阴冷的目光看向高莽。 显然他们对一个孩子闯入到这里并不感到意外,对一个孩子逃过他们的袭杀也不感到意外,他们知道高莽的身份。 “莽哥儿!”麻姑飞掠到高莽身前,紧张地举起手中的无量伞,准备随时打开。 紧张之下,麻姑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颤抖,面对三个高手,她实在作不出凶恶的表情。 直到看到高莽身上和脸上的血痕,麻姑的脸上才浮现出愤怒之色。 三个麻衣人同时露出讥诮的笑容,为首一人阴沉道:“小仙师,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管那么多的闲事!” 高莽打量一下周围,忽然咧嘴一笑,:“如此说来,我找对地方了?” 麻衣人微微点头:“不错,只是可惜,只怕你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高莽将天枢流珠盘绕在手腕上,嗤笑一声:“废话真多,放马过来就是了!” 话说得硬气,高莽心里却是哀叹,自己终究还是太嫩了。 且不说他遭到突袭受了伤,失去先机不说,连站位都有问题。 处在下风口的位置上,飞扬的尘土不时扑入眼帘,严重干扰视线,逆风出手更是影响速度,也更容易被对方预判。 三个麻衣人,算是天醒者中的高手,使剑的两人修为在第三重的“心元境”后阶,比高莽还要高出两个小境界。 而手持长刀的为首者,修为更是达到第四重的“归真境”,灵力可以外放的地步。 高莽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让铁金刚跟着来了,他和麻姑对付三个高手,说实话胜算不大。 打不过就逃,这没啥丢人的,想着高莽向着麻姑使了个眼色。 麻姑会意,微微点了点头,忽然间怒喝一声,竟然冲了出去! 我擦,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高莽傻眼了,看着勇猛冲刺的麻姑,只得硬着头皮也冲了上去。 绿光缭绕,麻姑手中的无量伞,突然间伞柄延伸,伞尖化作锋利的枪头,整把伞瞬间变成一把威猛的长枪。 麻姑凌空跃起的同时,长枪带出激厉的破风之声,闪电般向着一人刺去。 高莽有点崩溃,三个人挑谁不好,偏偏挑了一个最厉害的。 唯恐麻姑有失,高莽猛然加速,同时手中的天枢流珠高速盘旋起来,霎时形成一面光盾。 砰! 电光火石之间,麻姑已然喷血倒飞了出去,滚滚刀光像是浪潮一般向着她席卷而去。 幸而高莽反应快,将盘旋的光盾横在麻姑身前。 轰! 一声猛烈的爆鸣声,光盾破碎的同时,也将滚滚刀光给震散。 高莽向后急速后退,一伸手将后仰的麻姑给拽住,两人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才站定了脚步。 麻姑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角挂着一道血迹,握着无量伞的手鲜血淋漓,手背上血肉模糊一片。 高莽也好不到哪里去,右手同样皮开肉绽,冷风中凝固的血浆将整个手都包住了。 呼的一声,散落在地上的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纷纷从地上飞起来,再度回到高莽的手中。 嗡,嗡,随着高莽能量的催动,天枢流珠再度绽放出淡淡的紫光。 手持长刀的麻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在他眼里麻姑可以忽略不计,小仙师的表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不愧是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天运司下一代掌控人,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实力。 可惜了,你们不该来的。 夜长梦多,他向着两位同伴打个眼色,三人呈品字形散开,充满压迫地向着高莽两人包抄而去。 “麻姑,一会听我口令,你先撤!”高莽向着麻姑低声道。 麻姑看向高莽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轻轻摇摇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高莽感动到无语了,你个傻丫头,你逃走了我不就能逃走了吗! 轰!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身沉闷的轰鸣声。 夜色之中,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声影从山下飞速而来。 那个身影像是一颗沉重的炮弹,从地面上高高弹起之后,飞掠十几米后又重重落下,有节奏的轰鸣声中,留下一团团的烟尘。 片刻之间,铁金刚就弹射到高莽身前,魁梧硕大的身躯犹如一堵墙,将高莽和麻姑遮挡在墙后面。 满满的安全感,高莽如释重负,铁金刚来得太及时了。 铁金刚昂然而立,阴冷的眼神看着三个麻衣人,双手探向后背,缓缓抽出皮套中的两把板斧。 “小仙师且退后,待某解决了他们!”铁金刚沉声说罢,手提双斧大步向着持刀的麻衣人走去。 他的速度并不快,可耐不住步伐大,亦或是某种玄妙的身法,高莽只是感觉一晃,铁金刚就已经逼近了持刀的麻衣人。 显然三位麻衣人也被铁金刚的步法给迷惑了,惊异之时,两把巨斧带着爆裂的气息,卷着炙热的红光,向着持刀者劈砍而去。 持刀的麻衣人急忙横刀,刀身恰好拦住斧头延伸出的两道斧影。 轰! 流光四溅,气浪翻滚,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铁金刚身躯微晃,他对面的持刀者已然倒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高莽也闪电般飞掠而上,同时大声道:“上驷取中驷!” 话音刚落,他已然越过铁金刚,封住了持刀麻衣人的进攻线路。 铁金刚惊异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低吼一声,向着左侧持剑的麻衣人弹射而去。 田忌赛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小仙师要亲自纠缠住实力最强的持刀者,而让他去解决实力稍弱的持剑者。 他只有尽快解决掉持剑者,才能去协助麻姑,否则麻姑根本撑不住。 万幸,这一次麻姑总算领会了高莽的意图,无量伞重新变成长枪,她上前纠缠住另外一个持剑者,灵巧地游斗起来。 高莽精神大振,眯眼看着对面滚滚而来的刀浪,眼中露出凌厉之色,猛的一甩手中的天枢流珠。 哗啦啦! 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像是搭建出的骨架,绷得笔直,紫光从其上席卷而过,霎时形成一把两米多长的巨剑。 双手握着紫光巨剑举过头顶,高莽一声怒吼,奋力一剑向前劈砍而出。 第九十九章 团灭 轰! 紫光巨剑劈砍在刀浪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白色的刀浪像是打碎的琉璃瓶,碎裂的刀光从高莽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 紫色巨剑飞溅着流光,在强力冲撞下瞬间崩溃,然而下一刻流珠又凝聚成三把利剑,闪电般向着持刀的麻衣人飞去。 麻衣人挥舞长刀,本以为能轻易地拨开三把利剑,然而他终究低估了高莽的实力。 叮叮当当。 三把利剑的剑尖,蜻蜓点水般击打在长刀上,每一次击打就在刀身留下一个疤痕,每一次击打都将长刀的灵力削减一分。 高莽手捏剑诀,三把利剑在他的驾驭下如臂指使灵动无比,将速度和巧劲发挥到了极致。 他心中也是庆幸,不久前他境界提升,又“点亮”了二十四颗流珠,让觉醒的流珠达到四十八颗。 否则的话,他还不好拼接出三把灵剑来。 雨点般密集的碰撞声中,持刀的麻衣人有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然而渐渐的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手中的长刀挥舞出一片炫白的光幕,刀身灵力受损之下,绵密的光幕上赫然闪现出一道缝隙。 机会来了! 高莽眼神如电,八颗觉醒的流珠瞬间拼接成一把刺剑,蒙着一层紫光,闪电般突进那道缝隙之中。 血光乍现,麻衣人闷哼一声飞身后退,待得站定的时候,胸口已然是一片殷红。 麻衣人低头看着喷血的伤口,大手一挥封住伤口,而后抬起头来,杀机凛然地瞪向高莽。 高莽气喘吁吁,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迎向麻衣人吃人的目光,却是咧嘴一笑。 他佩戴的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乃是用最顶级的天枢材料打造而成,拥有最强大的灵性,流珠又经过司马承祯的符咒加持,可以说是任何天枢神兵的克星。 先前他输出那一轮疯狂的攻击,看似凌乱不堪,毫无威胁,实则针对的不是麻衣人,而是麻衣人手中的长柄大刀。 再看那柄大刀,高莽笑得更开心了。 麻衣人心中惊异,向着杵地的长柄大刀瞄了一眼,一看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心如刀绞。 原本清亮如洗的刀身,如今布满了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黑点,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的麻子。 刀身蒙着的宝光也因此黯淡下来,灰不溜秋的像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古董。 丑一点倒也无所谓,可关键是,这把刀的灵性也大受损伤,灵力的流动变得凝涩无比,像是脉络都被堵住了一般。 如果刀有灵魂的话,那此刻它的灵魂一定萎靡不振昏昏欲睡。 麻衣人的心都在流血,这把刀跟随了他二十年,被他精心蕴养了二十年,无异于是他的第二生命。 可现在,这把刀竟然被对面的小子给打残了。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你好意思说你是司马仙师的弟子? 痛恨归痛恨,麻衣人赶紧将刀身从刀柄上拧下来,然后装入到鹿皮袋子里,背负在身后。 这把刀不能再用了,再用也只能发挥出三成的威力,万一受到不可逆的伤害,那真的就变成古董了。 铮! 腰间长剑脱鞘而出,发出一声清亮的龙吟。 麻衣人抖落出一朵剑花,一声怒喝:“小子纳命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电般冲到高莽面前,毒龙一剑向着高莽的喉咙刺去。 高莽淡定向后飞掠,手中的流珠盘旋着化作一面盾牌,封住飞来的剑光。 他所忌惮的无非是麻衣人的那把大刀,既然大刀已经被他给废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不死你,耗也耗死你!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只见铁金刚挥舞的板斧像是一座小山,轰然拍击在对手的胸口,将那人打得凌空飞了出去。 那人飞在空中,口中狂喷着鲜血,还有碎裂的脏器,等摔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然气绝身亡。 铁金刚长出一口气,提着染血的两面板斧,向着麻姑的方向走去。 铁金刚不再担心小仙师,小仙师重创了对手,并且废掉了对方的天枢神兵,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危险。 反倒是麻姑,一则异能觉醒不久,再者战斗经验不足,面对着麻衣人的攻击已然顾此失彼,身上受了好几处剑伤。 好在她动作轻盈加之无量伞威力强大,这才勉强支撑到了现在。 随着铁金刚加入战团,麻姑顿时压力大减,这才有工夫向着高莽那边看了一眼。 “先干掉他,再去协助小仙师!”铁金刚沉声说着,手中板斧用力砸向对手的剑锋。 那人忌惮铁金刚的力量,哪敢硬碰硬,只得强行改变长剑的轨迹,却也暴露出肋下的空档。 收敛心神的麻姑目光如电,手中长枪也如电光一般斜着刺出。 噗! 血花飞溅,锋利的枪头从麻衣人的肋下划过,撕扯下巴掌大的一块肉,划拉出一道尺长的伤痕。 若非麻衣人灵力护体,只怕麻姑的这一枪足以将他给洞穿了。 饶是如此,麻衣人的伤势也颇重,动作立刻迟缓了下来,感应到背后的破风之声,再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砰! 铁金刚的短斧重重抡在麻衣人的后背,瞬间震碎了麻衣人的脊椎和肋骨,五脏六腑碎裂成渣。 强大的力道将麻衣人拍打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张纸片,嵌入到冰冻的泥土中。 地上的鲜血蔓延出一个人形,死得不能再死了。 铁金刚挺起胸膛,犹如杀神附体,浑身蒸腾着氤氲的血气,手提着两把硕大的斧头,大步向着最后的麻衣人走去。 想逃?! 铁金刚眼中闪过凌厉之色,两只板斧脱手而出,在空中卷出两片巨大的轮光,硬生生阻断了麻衣人逃窜的路线。 只是这一迟滞的工夫,麻姑迅速补位,挡住了麻衣人。 铁金刚合高莽相继上前,三人围住麻衣人,开启了群殴模式。 最后的麻衣人,直到临死的那一刻还挣扎着将背后的鹿皮袋摘下来,想要毁掉袋中的天枢神兵。 高莽哪给他这个机会,脚尖挑开鹿皮袋,看向地上挣扎的麻衣人道,冷冷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要伏击我,告诉我,我给你一个体面。” 麻衣人嘲讽一笑,坦然闭上了双眼。 好吧,高莽无奈摇摇头,一脚踏碎了麻衣人的脖颈。 第一百章 亡命狂奔 洛口仓储存粮食的窑口,大都从地下挖掘而成,入口很小,内部空间却非常大,就像是一个窄口鼓腹的大罐子。 在三位麻衣人伏击高莽的地方,铁金刚发现了一个石板覆盖的窑口,打开石板后,赫然出现一道延伸向下的长梯。 沿着梯子进入地窖,高莽顿时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昏暗的空间里,密密麻麻站满了阴兵,粗略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六七百之多! 乌央乌央的阴兵拥挤在一起,彼此间相互倚靠不至于倒地,只是骨骼之间摩擦发出的滋滋声,骨骼晃动发出的咔咔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高莽头皮发麻,旋即目光向着窑洞一侧的空地看去。 没错,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的那种气味。 果然,等他来到那片空地前,就看到木板隔离出来的一个个工坊,还有几个制造阴兵的大池子,泛滥着黑水蒸腾着黑色的雾气。 大概是秘密基地的人事先得到警告,一早从对面的密道撤离了,基地里空无一人,就连池子里浸泡的尸体也被处理干净了。 高莽和铁金刚重新回到地面,在附近又发现几个窑口,都藏匿着大量阴兵。 至此,高莽他们之前的推测终于有了实锤的证据,阴兵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正是利用漕运来运送阴兵,利用河道附近的粮仓来藏匿阴兵。 但在洛口仓如此敏感的一个位置,幕后黑手竟然修建了制造阴兵的基地,却是高莽之前所忽略的,典型的灯下黑。 洛口仓坐落在洛阳和郑州之间的黄土岭,紧邻洛水,是洛阳东面的门户所在。 隋朝大业十二年,李密和翟让率领的瓦岗军为了夺取粮食,曾经和隋朝大军在洛水仓周边发生数场大战,黄土岭上尸横遍野。 原本在裴耀卿的改革计划中,废弃多年的洛水仓是要重新启用的,但因为黄土岭的地形复杂险峻,随处可见的尸骨也可能对粮食造成污染,所以暂时搁置了下来。 幕后黑手将秘密基地设置在这里,也是图个地势和原材料的方便。 一个窑口藏匿阴兵六七百人,十个就是六七千,一百个就是六七万,而藏兵的窑口远不止一百个。 而这还只是洛口仓一地,那其他的仓呢? 铁金刚神色凝重地看向高莽:“小仙师,要不要禀告天运司?” 高莽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天运司里肯定有他们的人,否则早就查到这里了,再者,” 他苦笑看着铁金刚和麻姑,“再者,咱们怕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铁金刚和麻姑同时露出惊异之色。 高莽无奈地解释道:“咱们这些天的明察暗访,已经惊动了那些人,所以当咱们接近真相的时候,三位麻衣人才会伏击我们试图灭口。他们想必也看出来了,咱们是瞒着天运司单独行动的,所以只要杀了咱们,再抛尸别处,伪造出一个现场,就能把洛水仓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只是幕后黑手大概没有想到,三个麻衣人非但没有杀了高莽他们,反而被高莽反杀。 那么幕后黑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容易就推测出来。 一方面,幕后黑手肯定会转移洛水仓这边的阴兵,抹掉阴兵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而另一方面,幕后黑手为了保住洛水仓的秘密,势必会调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截杀他们三人。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十,距离武则天的忌日不过半月,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幕后黑手就越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如果高莽没猜错的话,他之前居住的驿站里,跟随他的侍卫已经被灭了口,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夜空中响起一声清亮的鹰鸣,三人豁然抬头。 好嘛,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那还有什么可想的,赶紧逃命吧。 三人朝着一个方向放足狂奔,天空上的鹰隼却是紧紧跟随,盘绕在他们头顶上。 高莽心里懊悔,当初在王屋山的时候,师姐送给他不少鹰隼和信鸽,只是他实在无心调教这些扁毛畜生,否则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在这个时代,空中侦查的鹰隼就相当于是高空无人机,若是调教出一只攻击型的变异鹰隼,察打一体都不在话下。 现在好了,求援也没法求援,他们的行踪被天上的眼睛盯得死死的,躲藏起来都不能够。 黄土岭上沟壑丛生,看似险峻复杂,但从空中俯瞰却是一览无遗。 而且高岭上少有植被,仅有的一些桑林和核桃林也不过巴掌大小,钻林子里没有任何意义,分分钟就被人包了饺子。 不行,得分开走。 进入一片稀疏的桑树林,高莽猛然止步,向着铁金刚正色道:“金刚,我们分开走,对方很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逃出去的希望最大。”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你逃出去,我们才有希望逃出去。”高莽不容置疑道。 铁金刚不再废话,垂首抱拳,沉声道:“小仙师放心,卑下誓死也会杀出重围,搬来救兵!” 高莽点点头,示意铁金刚隐藏在一棵树下,他和麻姑向着一个方向狂奔,一路上故意制造出烟尘和声响,牵引着天上的那双眼睛。 十几息之间,高莽二人已经钻出这片百米方圆的桑林。 前方视线开阔,空地的尽头是一排高大残破的土墙,土墙内外无数人影晃动着,兵器和铠甲反射的寒光不时映入高莽的眼帘。 高莽心里一沉,他们被包围了。 当年瓦岗军占领洛水仓之后,又据此修建了洛水城,前方的土墙大概就是当年洛水城的城墙。 幕后势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派兵力围困住他们,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又是何等的强大! 天上的畜生再度发出叫声,土墙那边四道人影冲天而起,向着高莽飞掠而来。 妈的。 高莽骂了一句,只得和麻姑偏转方向,向着南面的一个土山包逃窜而去。 “小仙师,你逃不掉的,何不坦诚相见,咱们好好谈谈?”高莽麻姑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飘荡而来。 来人说到最后一字,距离高莽不过数十米之遥! 第一零一章 穷途末路 “谈你娘个蛋。”高莽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跑得更快了。 但凡他停下来,立刻就会被蜂拥而上的大军给包围,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 再者这里距离铁金刚藏身的地方太近了,他得把人引向更远的地方,给铁金刚创造突围的机会。 “哈哈哈哈,” 身后追逐那人大概没嗅出高莽话语中的芬芳,不紧不慢继续道,“小仙师,只要你乖乖合作,我们非但不会伤害你,还会给你天大的好处。” 话说得不紧不慢,他的动作却是快如流星,兔起鹘落之间,再度拉近十米! 甩不掉了。 只恨自己这副身体太弱小,否则何至于连逃都逃不掉? 追逐他的这位老者,实力不在先前那位持刀麻衣人之下,而老者身后跟随的三人也都是异能者,一旦被缠住他们再难脱身了。 高莽哀叹一声,一把抓住麻姑的手臂,猛地冲天而起。 飞掠在空中,高莽眼神迅速一瞥。 土墙那边,士兵们已经簇拥了上来,奔跑中溅起漫天烟尘。 正前方的土山包上,也露出一片人头,显然在天空鹰隼的指引下,敌人已经提前将他的去路给封死了。 再看左右方向,大地昏暗死气沉沉,但开阔的地形更不利于逃生。 更要命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嘹亮的鹰鸣,又多了一只鹰隼! 唯一让高莽安慰的,显然敌人没有意识到铁金刚的存在,只是在全力追杀他和麻姑,铁金刚至今没有暴露。 希望铁金刚能尽快逃出去吧,他和麻姑撑不了多久的。 电光火石之间,高莽一览全局,落地后拉着麻姑先前狂奔,猛地跳进一道深邃的沟壑中。 …… 黄土岭的一处高地,方圆百米被设立成禁区,两千大唐士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蒙着黑色桐油布的运粮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驶入禁区后,在一个个窑口前停了下来。 早有十几个身穿黑衣蒙着斗篷的摩尼教徒,轻轻吹着无声的竹笛,指引着地窖的阴兵,沿着梯子鱼贯而上,钻进宽大的运粮车内。 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人眉头紧皱,看着粮车迟缓地转移阴兵,脸上不禁浮现出烦躁之色来。 洛口仓隐匿的阴兵,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把如此多的阴兵转移出去,工作量实在太大了。 况且这些阴兵还见不得光,随时都面临着暴露的风险。 这一次,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中年人轻叹一声,向着身旁的黑衣人问道:“今夜你们如此大的阵势,追杀的究竟是何人?” 蒙着斗篷的黑衣人冷冷道:“崔使君只需将阴兵运至别处,其他的无需过问。” 崔希逸冷冷看了黑衣人一眼,还是选择了沉默。 崔希逸不仅仅是郑州刺史,还兼任着江淮、河南转运副使,只要凭借相关印信,就能调动和漕运相关的周边军队,今夜赶来的漕运军就是他紧急征调来的。 然而除了这三千漕运军之外,附近镇守各大粮仓的守军也被征调来不少,而这些守军隶属于司农寺,和他分属于不同的系统。 如果再加上黑衣人调遣的数百异能者和修行高手,这便是三股强大的力量。 如此大规模的调动,皆因为那两名闯入者的突然介入,崔希逸怎能不感到紧张,怎能不对那几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区区两人,就让他们兴师动众,就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简直就是天降灾星啊。 就是因为这两个家伙,原本平稳推进的居士,突然间增加了无数的变数。 天运司的人? 暗影司的人? 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 崔希逸猜不出来,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无论闯入者是谁,都必须死! 就在崔希逸沉思之际,一位异能者飞身而来,向着他身边的黑衣人道:“经过卑下等细致勘查,闯入者并非两人,而是三人!” 黑衣人和崔希逸同时心中一震,大感不妙。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只有两名闯入者,所以当前的追杀围堵也是围绕那两人进行的,却不想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那两个闯入者至今还没抓着呢,现在又多了一个,万一跑出去通风报信怎么办呢? 黑衣人其实心里更慌,他是知道小仙师身份的,真要有活口逃了出去,不管是天运司还是王屋山,总有一天会查到他们头上,到了那时候,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两人发慌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彼此对视了一眼。 黑衣人脸色阴沉,率先开口道:“形势使然,崔使君,你我也只能实行备用方案了。” 崔希逸一脸苦涩,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难受,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备用方案其实比当下的方案更加完美,也更加隐蔽,只是节操使然,崔希逸从一开始就给否决掉了。 所谓的备用方案,就是在洛口仓所在的黄土岭上,制造一场歼灭阴兵的战役,事后他们再借着清理战场的名头,可以从容不迫地将其他阴兵转移出去。 这样做的好处是,今晚他们反常的大军调动就有了完美的借口,可以把所有人的嫌疑都洗清了。 还有一个好处,那几个闯入者不管在洛口仓发现了什么,即便把秘密透漏了出去,可他们先下手为强,也能混淆视听,将负面危害减到最低。 只不过,崔希逸自诩为高士,参与到这次事件中已经让他备受煎熬,如今却还要干着冒领军功的勾当,他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他宁愿自己冒着暴露的风险,宁愿采用耗费人力物力的笨办法来转移阴兵,也不愿策划一场原本就不存在的战争。 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确保整个计划的成功,个人的节操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希逸拿定主意就开始布置起来,黑衣人也没闲着,接连派出几路人马,开始追踪第三人。 “报,两名闯入者已经被包围在土山包下!”一名异能者飞身而来,向着黑衣人禀告道。 黑衣人不禁大喜过望:“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生擒那二人,一定要逼问出第三人的下落!” 第一零二章 贼喊捉贼 轰! 一块磨盘大的土块从沟壑中抛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异能者的铁拳直接给打爆。 沟壑四周,已经被四十多名高手团团围困起来,而在外围,则是两千大唐士兵构成的铁桶阵。 没有人敢小觑小仙师的实力,尤其是他们得知三位天醒者被小仙师反杀之后,所以只是围而不攻。 他们不攻,小仙师二人也逃不出去,小仙师向着他们丢些土块和石块,无非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罢了。 这条沟壑不长,只有短短三十多米,但深度也有二十多米,沟壑狭窄,两壁都是不规则的凸起的土块,交错遮掩之下,以至于无法一眼窥探到底。 沟壑底部,高莽坐在一块残破的棺材板上,将身上破烂的道袍扒下来,露出里面的天枢战袍。 高莽和麻姑的天枢战袍,是王屋山的道士们精良制造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对于属性攻击也有很强的防御力。 如果没有这件战袍在身,高莽的伤势不可能这么轻微,早就重伤了。 麻姑蹲在一旁,将高莽的道袍撕扯成条,然后捆绑在高莽受伤的大腿和手臂上。 之前对付那三位麻衣人的时候,他们多少受了一些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一路上忙着逃命,以至于伤口又迸裂了。 咕噜噜,就在这时高莽的肚子叫了起来。 麻姑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里可没得吃,只能将就了。 麻姑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一颗喂给了高莽,自己吃下去一颗。 王屋山炼制的辟谷丹灵效非凡,一颗顶得上常人七天的饭,换做高莽可以顶两天。 可这玩意儿还是不扛饿,也满足不了口舌之欲,若非逼不得已高莽才懒得吃呢。 “莽哥儿,要不我引开他们,你逃走吧?”麻姑发如枯草,咬着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 “别瞎想,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高莽咧嘴一笑,抄起身旁冻结的一大块土疙瘩,直接甩了上去。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然后碎土瑟瑟掉落下来,显然又被对方的铁拳给拦截住了。 “小仙师,你逃不掉的,为何不能合作呢?”沟壑上方,那位老者又絮絮叨叨了起来。 老者并非大声嚷嚷,而是秘密传音给高莽,可见他早已锁定了高莽的位置。 高莽懒洋洋道:“合作暂且不说,总得让我们知道你们是何方神圣吧?” 老者淡淡道:“以小仙师的聪慧,加之多日来的查探,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高莽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就猜一猜吧。” “愿闻其详。”老者打了一个手势,让武士们退避三舍。 “你们是武惠妃的人,或者说是寿王李琩的人?” “何以见得?” 高莽不紧不慢道:“今日围困我的军队应该是漕运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武惠妃的心腹,李林甫一手提拔的户部侍郎肖炅,曾经是江淮河南转运使的副使,而另一位副使崔希逸,和寿王交往过密,所以今日调派漕运军的,很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人。” “还有呢?”老者不置可否。 “除了漕运军之外,你们应该还调动了周边粮仓的守军,而这些仓库守军归九寺之一的司农寺节制,巧得很,李林甫的表兄,姜度,恰好是司农少卿,他有这个职权。” 高莽继续道,“也唯有这两人,才具备瞒天过海的能力,利用职权将制造出来的阴兵运往各地,再利用粮仓将阴兵藏匿起来,以备他用。” “有道理,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做呢?”老者追问道。 “当然是为了夺位,” 高莽笑道,“皇帝虽然早有册立寿王为太子之意,奈何遭到张九龄等文臣的强烈反对,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你们所做的无非是推皇帝一把,你们制造的阴兵有数十万之众,只等则天皇后忌日那天,突然发难,率领阴兵围困东都洛阳,逼迫皇帝让位给寿王,届时,寿王在东都,太子在西京,再不济也能落得个彼此对峙的局面。” 高莽无奈叹息一声:“张九龄裴耀卿之流,自诩为大唐国士,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天下分崩离析,阴兵围困洛阳之日,他们见事已至此,大概也只能选择妥协。” 老者呵呵一笑:“小仙师果然聪慧,既然你都猜到了,老夫也没必要再隐瞒,老夫确是惠妃的人,准确说,是寿王的人。” 高莽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咳嗽连连。 沟壑上的老者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为何发笑,有这般可笑吗?” 高莽忍住笑,缓缓道:“我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前辈又何必那么着急承认呢?” 一半? 老者淡淡道:“那还有一半呢?” 高莽沉默下来,他的身下传来轻微震动,旋即便听到了隐约的厮杀声。 难道是铁金刚搬来了救兵? 高莽不禁站起身来,侧耳倾听风中的声音。 沟壑上的老者也站起身,向着卷起烟尘的远方看了一眼,笑道:“小仙师,怕是让你失望了,并非是救兵到了,而是我大唐将士正在绞杀黄土岭上的阴兵。” 高莽不禁怔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不禁啧啧赞叹:“好计谋,贼喊捉贼的最高境界,怕也不过如此了。” 今夜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势必惊动东都洛阳的朝廷,可现在好了,一切都有了完美的借口。 他们制造一场绞杀阴兵的战役,掩盖掉所有的证据,还他娘的顺带着捞取了军功。 大军绞杀阴兵,封锁周边区域,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哪怕持续个三五天也没有人会怀疑。 高莽有些泄气,看来真的出不去了,甚至可能死在这里。 忽然心中一动,高莽向着麻姑打出一个手势,等麻姑会意后,他从地上挖出一块冻土,使劲向上扔了过去。 沟壑上的老者哑然失笑,只道高莽气急败坏在泄愤。 看着土块坠落在自己身边,他向着高莽道:“小仙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只要你答应合作,把第三个人藏身的位置告诉老夫,老夫可以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 高莽重新坐下来,感应着大地传来的震动,敷衍道:“让我考虑一下吧。” 老者也不强求,如今他们胜券在握,有没有小仙师的合作其实并不重要。 小仙师若是答应合作,锦上添花固然是好事。 他若是拒绝合作,直接杀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零三章 逃出生天 黄土岭上,绞杀阴兵的战役如火如荼,喊杀声震天。 数千阴兵披挂着残破的皮甲和铁甲,手里拿着腐朽的兵器,或者是木棒腿骨,机械地攻击着大唐将士。 作为第一代阴兵,它们的攻击力十分低下,而且只会被动地作出反应,又哪里是大唐军队的对手。 马蹄声如雷,大唐骡子军挥舞着斧钺横刀,犹如一股狂暴的旋风,几次冲刺就将阴兵打得七零八落,碎骨铺满荒野。 大唐其实不缺马,只不过在中原丘陵地带,骡子比马更能适应复杂多变的地形,而且也无需长途奔袭,所以骑兵多以骡子作为坐骑。 大唐的步兵们则如狼似虎结阵而行,刀枪所到之处,阴兵像是冰雪般迅速消融。 这些大唐将士其实并非是正规军编制,他们要么是看守粮仓的,要么负责看管库房,或者压根就是河工和渠人的监工,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就弱。 有很多士兵和当初的雷万春及部下一样,是从西南或者西域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唐人的好战和凶猛依旧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他们好容易才逮着一场战斗,又怎能不尽兴厮杀? 转运副使崔希逸,还有一干官员将领站在高地上,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些军队就来自不同系统,又没有专门的将领指挥,所以打得乱糟糟的,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好在他们只放出来四千阴兵,第一代阴兵实力又弱,大唐将士应付起来并不吃力,无非是场面有些难看而已。 崔希逸也懒得再管,就这么打吧,真正的麻烦不是阴兵,而是那三个逃走的闯入者。 三个闯入者始终是心头大患,只有见见到他们尸体的那一刻,崔希逸才能真正安心。 沙尘漫天,大唐将士和阴兵混战之时,沟壑中的麻姑也在奋力前行。 厚土之下,麻姑顶着无量伞,半开的伞面好似螺旋桨一般高速盘旋,伞顶的利刃化作一根钻头,快速切割黄土,转眼就开辟出一段通道。 远处响起的喊杀声,大地传来的震动,成了麻姑最好的掩饰,然而战斗一旦结束,挖地道的动静势必被外面的人察觉。 留给麻姑的时间不多了。 麻姑又是紧张又是焦急,高速转动的伞柄将她的双手磨得血肉模糊,她却不管不顾,依旧将体内的能量疯狂地灌入无量伞。 守在沟壑底部,地道入口处的高莽,同样焦躁不已,向上抛土块的频率也明显高了不少。 土块落地的轰鸣声既能给麻姑打掩护,也能表明他们依旧被困在底下,让对方放松警惕。 “小仙师,考虑得如何了,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沟壑上方的老者再度传音给高莽,语气强硬了几分。 高莽冷冷道:“外面的战斗不是还没结束吗,前辈又何必急于一时?” 老者讥诮一笑:“敢情到了此刻小仙师还以为,会有救兵闻声赶来吗?” 高莽也笑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会发生什么呢?” 老者无奈点头:“也罢,那就等战斗结束,等你彻底死心的那一刻,我们再谈吧!” 老者大概能理解高莽的想法,一个人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拼命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成年人如此,孩子的想象力则更丰富,总想象着会有各种转机的出现。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希望,更和意志无关,而仅仅是麻木状态下的消极等待,等待着早晚会来的命运的审判。 老者其实很想和高莽聊聊,聊一聊高莽所说的“另外一半的故事”。 他不知道高莽究竟掌握了多少机密,同时他又担心高莽掌握了太多的机密,以至于让他感到更大的危机。 纠结之下,老者还是决定不问也不听了,知道得太多,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高莽听着上面没有动静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悄然钻进地道里。 地道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高莽一路前行,看着地上的泥土中混杂的血迹,不禁有些心疼。 好在地下的黄土并没有冻结住,虽然紧实但并不坚硬,否则麻姑凿洞的难度就更大了。 高莽笔直前行了八十多米,这才听到无量伞钻凿泥土发出的嗡嗡声。 可以了,八十米的距离,大概能穿过异能者和武士构成的警戒圈,至于普通士兵的包围圈,突破起来没什么难度。 高莽赶紧道:“麻姑,向上打,咱们从这里出去!” 麻姑会意,双手举起无量伞,对准头顶方向狠狠推了过去,泥土瑟瑟掉落下来,落了麻姑一头一身。 高莽也没闲着,手脚并用将积存的泥土扒拉到后方,严实地踩在地道的地面上。 有了他的配合,麻姑只需要专注于打洞,片刻就向上挖出十几米,整个人悬浮在中空的通道上。 高莽不再清理泥土,而是紧跟着麻姑向上爬,当碎裂的棺材板从上方瑟瑟掉落的时候,他不禁精神大振。 快要挖到地面了! 沟壑上方,老者的视线从喧嚣的战场上收回,看向沟壑的下方。 忽然他发现感应不到高莽的存在了,不禁惊异了一下,开口道:“小仙师,小仙师?” 十几息过去了,沟壑一片死寂,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老者这才察觉到不妙,沉声道:“小仙师,你既然不作答,那老夫就下来了!” 说罢老者身形一轻,盘旋而下,轻盈地落在沟壑底部。 嗡的一声,老者大手虚张,灵力从掌心喷薄而出,转瞬凝聚成一把三尺长的蓝色光刃。 手持光刃前行数米,老者锐利的目光左右逡巡,当看到右侧的一面土壁上,赫然出现一个洞口,周围堆积着新鲜泥土的时候,不禁心中一震。 不好! 轰! 距离沟壑百米之外,坚硬的冻土层猛然间炸开,两道人影冲天而起。 一大一小两个土人,在空中几个腾挪便越过士兵的防线,飘然落地。 在所有人惊愕的视线中,高莽和麻姑快如两道闪电,向着战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拦住他们!”老者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数十异能者纷纷施展身形,向着高莽追逐而去。 第一零四章 挡我者死 犹如长虹贯日,老者划过长空带出一连串的虚影,他阴冷的目光锁定高莽的背影,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意了大意了,竟然让这小子给耍了。 他们将那条沟壑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胜局已定,本以为高莽不过在消极地等待一切的结束,哪曾想,他们借着战场的掩护,竟然挖出一条地道逃生。 他终究小瞧了小仙师,小瞧了那个女流之辈,老者悔恨不已,若不是被小仙师扰乱了心神,他怎么也不至于把麻姑那么大个活人给忽略掉。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唯有赶紧将那两人给阻拦下来。 一旦让小仙师冲进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哈哈,高莽逃出生天一路狂奔,带出一溜烟尘,回望追逐而来的异能者们,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口气他憋得太久了,终于可以畅快地吐出来了。 这口气不但要吐出来,还要把口水喷这帮人一脸。 杂草的,差点把我给弄死,我会让你们好过? 眼中闪过凌厉之色,高莽大声道:“麻姑,断后!” 麻姑猛然止步,转过身后,无量伞抖落成长枪,凌空高高飞起,扫荡出一片枪影。 最先追来的三位异能者无奈之下,只能从空中飘然落地,旋即就被麻姑疯魔一般的长枪给封住了去路。 转眼之间,高莽又跑出数百米,距离战场不过两里之遥! 来不及了,老者看着高莽的背影,懊恼地叹息一声。 转眼他看到正被围攻险象环生的麻姑,急忙下令道:“不得伤人,留活口!” “多谢前辈!” 高莽听到老者的话后不禁放声大笑,脚下却是没有半点迟缓,再度窜行数百米。 战场高地上,崔希逸等人也发现了高莽的身影,一看之下心头剧震。 小仙师?! 崔希逸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杀人一般的眼睛瞪向身边的黑衣人。 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今晚他们一心追杀的闯入者,竟然是小仙师! 黑衣人无视于崔希逸愤怒的目光,冷冷道:“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 小仙师的性命,这他娘的是小节? 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天运司下一任掌使,当今圣人最宠爱的吾家白鹭儿,这是小节?! 崔希逸气得浑身哆嗦,旋即是深深的恐慌,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就听得战场上传来一声孩童的怒吼:“小仙师在此,挡我者死!” 小仙师? 小仙师?! 厮杀中的大唐将士们惊愕不已,旋即就看到高莽挥舞着一片紫光,已然杀入到残余的阴兵阵营中。 “小仙师威武!” 一个雄壮的声音震彻战场,就见战场那边,一个身材魁梧如金刚的猛男挥舞着两把巨斧,凛然无惧地杀入到阴兵队列中。 壮汉所到之处,阴兵被扫荡成碎骨四处飞溅,而后雨点般瑟瑟落下。 “小仙师威武!” 壮汉的身后,董大董庭兰,道士李荃,李十二娘,九位天醒者纷纷施展身形杀了过来,迅速集结在高莽的身边。 “小仙师威武!” 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这时数十位大唐士兵从一侧冲进了战场,领头之人手提一把陌刀,赫然是雷万春。 战场上的大唐将士们不认得小仙师,也不认得这帮天醒者,可他们认得雷八雷万春。 想想不久前,雷八还和他们一样,苦逼地把守着一座鸟都不拉屎的土围子,哪想到转眼雷八就立下大功,被小仙师提拔为禁军,调入了东都,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看着雷万春和部下们披挂的闪亮的铠甲,一水精良制作的陌刀,将士们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小仙师威武!”当雷万春等人再度高呼起来的时候,大唐将士们也被刺激得热血沸腾。 小儿尚且如此,遑论我等七尺男儿? “小仙师威武!”大唐将士们发出震天的吼声,秋风扫落叶一般,疯狂扫荡残余的阴兵。 原本大唐将士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随着小仙师的人马加入战团,摧枯拉朽一般绞杀阴兵,战场的局势迅速简化明朗。 然而观战的崔希逸和那位神秘黑衣人,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倒脸色铁青,眼中充满恐慌之色。 如果只是小仙师一人,他们大概还可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解决了小仙师。 可现在小仙师的援军已经到了,其中多达九位天醒者,他们就算想灭口都有心无力,更无从堵住数千大军的悠悠之口。 更让崔希逸和黑衣人恐慌的是,在九位天醒者中间,他看到了一个熟人,王维王摩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说王维的诗名,也不说他和张九龄裴耀卿两位宰相的深厚交情,如今他担任右拾遗,时常伴驾在皇帝身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乱了乱了,全部都乱了。 战场之上,仅存的数百阴兵已经被大唐将士给包围起来,至此这场战役再也没有任何悬念。 高莽也是发泄够了,索性带着部下们撤了出来。 铁金刚全身染血,短斧交叉在胸前向高莽行礼道:“卑下幸不辱命,小仙师受惊了!” 高莽微笑点头,然后看向赶来驰援的天醒者们,心中无比的舒坦。 先前他派出两路人马查探两个区域的粮仓,说实话也担心他们会遇上危险,如今看到大家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他也就安心了。 高莽的目光停留在王维身上,惊讶道:“王拾遗怎么也来了?” 王维苦笑一声,望向东都洛阳的方向,向着高莽道:“圣人原话,就算把那小子的两条腿打断了,也要把人带回来!” 高莽这次外出了七八天,加之还拐带了寿安公主,皇帝怎么可能放心,所以才派他去把高莽给找回来。 高莽向着洛阳的方向躬身行礼,笑嘻嘻道:“谢圣人关爱!”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嗯,就是说给崔希逸那帮人听的。 果然,崔希逸等人听着头皮发麻,纠结了片刻,还是联袂向着高莽走去。 王维向着高莽低语了几句,高莽不禁恍然,果然是江淮河南转运副使,崔希逸。 没等崔希逸开口,高莽就冷冷道:“崔使君,先把我的人交还给我。” 你的人? 崔希逸惊愕之际,就看到不远处,两位武士抬着一个担架走上前来。 高莽看着担架上满脸血污昏迷不醒的麻姑,热血霎时涌上脑门,从未有过的暴虐,在胸口轰然炸开。 第一零五章 简单一剑 崔希逸身旁,神秘的黑衣人大概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上前向着高莽道:“小仙师,我的人下手是重了一些,不过……” 黑衣人的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剑径直钉入了他的喉咙。 高莽抽回长剑,随手将长剑扔在地上,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咯,咯, 鲜血从指缝中喷溅而出,黑衣人用手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高莽,砰的一声后仰着倒在地上。 到死他都想不到也想不通,话都没说一句,自己就这么被高莽,被高莽简简单单的一剑给杀了? 众人被这一幕给惊呆了,直到黑衣人倒地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发出惊呼之声。 先前追杀高莽的老者和其他异能者们,纷纷抽出兵刃,面目狰狞地瞪视着高莽。 而高莽早就被天醒者们保护了起来,冷静地和老者们对峙着。 崔希逸的大脑嗡嗡作响,久久看着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黑衣人,片刻抬头失神地看着高莽:“小仙师,你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高莽嘲讽一笑:“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太子李瑛,寿王李琩,又或者是下一任的皇帝?崔使君,不如你来告诉我。” 崔希逸的头都快炸了,这个话他哪敢接? 他早就听闻小仙师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除了当今天子谁的账都不买,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王维看向崔希逸,淡淡道:“崔使君,我们当真要兵戎相见吗?” 崔希逸反应了过来,急忙向着老者道:“收起兵器,不得轻举妄动!” 老者阴冷的眼神盯着高莽,片刻才缓缓收起兵器,走到倒毙的黑衣人尸体旁,将尸体轻轻抱起来,送到一旁。 对峙解除,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崔希逸看向高莽,轻声道:“小仙师,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借,”高莽冷冷道,“你的级别不够,让你们管事的跟我谈,不过要快,我没有什么耐心!” 说罢他不再理会崔希逸,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崔希逸脸色青一块红一块,他堂堂四品大员,一州刺史,竟被小仙师如此轻视,小仙师甚至都没拿正眼看过他。 看着高莽一行的背影,崔希逸几番挣扎,最终还是没有下令拦截他们。 他当然不甘心,可他也知道拦不住的,高莽手下的天醒者实力都不俗,尤其是王维和董大。 一旦双方爆发冲突,只怕更难收场。 可怜他们辛苦了一夜,到头来似乎是白忙乎一场,还白白折损了贵人手下的一员大将。 唯一安慰的是,小仙师似乎并没有真要撕破脸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提出要和贵人见面。 只要有的谈,那就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万胜!” “万胜!” 大唐将士们消灭掉最后的阴兵,战场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崔希逸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么大个烂摊子,怎么收拾啊。 高莽一行也听到了战场传来的欢呼声,一脸荒唐之色。 忽然一声驴嘶,他的小青驴像是一道闪电般飞奔而来,冲到高莽面前,又是吐唾沫又是撩蹄子,脑袋上的毛烧焦了一半,一个劲往高莽头上蹭。 高莽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没事。” 一行人策马骑驴下了黄土岭,赶到驿馆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留守在驿站的侍卫也全都死了。 别问,问了就是阴兵干的,没见周围散落着阴兵的骨架子吗。 高莽恨得牙痒痒,这次亏吃大了,要是找不回场子以后也不用混了。 麻姑身体虚弱不适合赶路,高莽让清理驿站的士兵去找马车,借着这个工夫,他和众人席地而坐,开了个碰头会。 高莽有意把王维“拉下水”,所以允许王维旁听。 道士李荃向着众人说道:“正如小仙师所料,我们秘密调查了三门峡附近的集津仓,果然发现了藏匿阴兵的粮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只潜入到一个粮仓中。” 雷万春沉声道:“卑下仔细检查过粮仓中的阴兵,和不久前出现在小山城外的阴兵,很可能是同一批!” 高莽点点头,又看向董大董庭兰:“董大,你们那一路呢?” 董庭兰道:“我们在黎阳仓也发现了藏匿阴兵的粮仓,还遇上一队从幽州方向过来的运粮船,为了搜集更多情报,我等暗中观察几日,所以回来得迟了。” 两人说罢,将汇总到的资料一并交给了高莽,只等高莽查阅后再交给郑三娘进行分析整合。 高莽欣然道:“大家能平安归来就是好事,我们在洛口仓同样发现了藏匿阴兵的粮仓,因此才遭到了对方的追杀。” 众人看着高莽脸上的几道血痕,心中均是暗道好险,幸而小仙师机智过人,他们又及时赶到,这才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劫。 董大老成持重道:“小仙师,牵扯越来越大,而且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咱们是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局势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单单凭借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实在难以支撑。 这次小仙师遇险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对方为了保守秘密,为了推行他们的计划,甚至不惜调派大军,要杀小仙师灭口。 连崔希逸这样的四品大员一州刺史,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可见这股势力之强大。 那么这股势力的主谋,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是寿王李琩? 寿王李琩备受圣人宠爱,又是宁王李宪亲手抚养大,天生就有人脉的加持。 寿王的母亲武惠妃在后宫一手遮天,这些年培养了不少党羽,又拉拢了不少关陇世家,可谓树大根深。 而在前朝,寿王得到宰相李林甫的支持,李林甫虽然刚刚拜相,但手下也有一批党羽,影响力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被张九龄如此忌惮。 这些诸多因素叠加起来,寿王李琩完全有能力策划出这样一场阴兵的阴谋,通过阴兵作乱来夺取权力。 况且,现有的很多证据都指向寿王,指向武惠妃,他们的嫌疑根本洗不掉。 事关大唐国本,事关社稷苍生,众人心中怎会不担忧? 事实上在董大看来,他们根本不应该停留在这里,而是立刻返回东都洛阳,将搜集到的情报直接交给皇帝。 时间紧急啊,小仙师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呢? 第一零六章 捅破窗户纸 众人纷纷看向小仙师高莽,目光中不乏催促之意。 一则他们尚未脱离险地,随时可能被大军围困,徒增变数。 二则他们已经掌握到关键的情报,必须尽快把情报送出去,抢占先机方为上策。 不过高莽显然有别的想法,他迎向众人的目光,忽然问道:“那幽州呢,幽州的事又作何解释?” 幽州啊,众人陷入沉默。 幽州的事确实无法解释,疑点重重,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素来有忠义之名,又和寿王李琩素无瓜葛,要说他效忠寿王实在牵强,附庸武周势力更不可能。 可事实上,张守珪不但参与阴兵作乱的阴谋,而且还在幽州设立了制造阴兵的基地,还派人将阴兵秘密运往黎阳仓,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高莽从头上抠下一块血痂,用手指轻轻碾碎,幽幽道:“不急,再等等,咱们的救兵马上就到了。” 救兵? 高莽笑道:“王拾遗都到了,师姊也应该快到了。” 众人不禁恍然,普天之下最关心小仙师的人,大概就是玉真公主了。 只是你这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啊,就王摩诘和玉真公主的那点事,在场的谁不知道? 王维有些尴尬,却也有些期待,总之感觉怪怪的。 果然,运送麻姑的马车还没有找到,玉真公主率领着大军已然赶来。 马蹄声如雷,喧嚣的烟尘中,玉真公主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的赫然是飞龙禁军。 高莽等人精神大振,纷纷向着道旁走去。 飞龙军是皇帝亲军,更是禁军中的精锐,骑兵的坐骑一水的大宛马,骑兵玄甲红袍,头盔上插着红缨,辨识度不是一般的高。 领军的统领也是高莽的老熟人,宦官乔忠义乔常侍。 大军及至近前,玉真公主翻身下马,先是关切地看向高莽,然后脸色一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乔常侍赶紧解围,向着高莽笑道:“小仙师,圣人和公主担心您的安危,特命某前来策应,总算是找着您了!” 高莽客气道:“多谢圣人关爱,也让乔常侍操心了。” 乔常侍连连摆手谦让,心道我这次是沾了你的光了。 只是短短几日,东都洛阳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阴兵事件的主谋已然指向寿王和武惠妃,大批官员或者落马或者停职查办,审查之风也从朝堂蔓延到了后宫。 乔常侍虽然是皇帝的亲信,可毕竟是内侍宦官,少不得和武惠妃有交集,因而也遭到了举报和弹劾。 这次高力士安排他出来找寻小仙师,就是让他避避风头,所以乔常侍很是感激,连带着高莽也感激上了。 “师姊,麻姑受伤了!”高莽向着玉真公主道。 玉真公主心里一紧,赶紧来到道旁,亲自探查麻姑的伤势。 失血过多,还受了内伤,怎么回事?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得知,小仙师率众参与了绞杀阴兵的战役,所以才匆忙向这边赶过来。 阴兵不可能让麻姑受如此重的伤势,更不可能让师弟也受伤还如此狼狈,此中必有隐情。 玉真公主心中疑惑,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发问的时候,他向着高莽不动声色道:“此间事了,你即刻随我返回洛阳!” “师姐,虫娘那边……”高莽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玉真公主火气又上来了,狠狠瞪了高莽一样:“且安心,我都安排好了!” 高莽如释重负,急忙笑嘻嘻地向着师姐道谢。 偷人被抓劫持公主这些他都不在乎,可虫娘异能觉醒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别说公主当不成,小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乔常侍亲自出面,从崔希逸那里调来一辆运粮车,将昏迷的麻姑抬上车后,大军原路返回。 从洛口仓所在的黄土岭到洛阳,距离不过两百里,黄昏时分,大军已经行至洛阳地界的一个小村庄外。 为了照顾受伤的麻姑,他们行走的速度很慢了,其实高莽也不想那么早就回洛阳。 村口道路旁,村正带着乡老们守候多时,毕恭毕敬将公主一行引至村里最大的宅院内,杀鸡宰羊自是不在话下。 入夜之后,众人齐聚在简陋的大厅,外围则被禁军重重警戒。 公主其实并不想参加这样的私下聚会,只是形势使然她无法独善其身,小师弟也需要她的帮衬。 “崔希逸?!” 玉真公主听罢高莽昨夜的遭遇,真可谓惊心动魄,当得知调派军队的人是崔希逸的时候,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崔希逸出自名门望族崔氏,早为长安万年县县尉,先后担任劝农判官,监察御史,郑州刺史,裴耀卿拜相之后,崔希逸被委任为江淮河南转运副使,协同负责漕运改革事宜。 崔希逸浸淫儒学多年,清望甚高,素有名士之称,若说崔希逸参与了阴兵作乱,玉真公主又怎能不惊讶? 高莽叙述罢看向公主,开口问道:“师姊,你觉得崔希逸是寿王一派的人吗?” 玉真公主沉默不语,内心里她当然是不信的。 公主不过问政事,并不代表不知政事,否则又如何做到多年置身事外,避开一个一个的雷? 儒家讲求诚信,讲求道德伦理,讲求忠君爱国,崔希逸不像是随便战队的人,况且开元盛世,圣人春秋鼎盛,玉真公主实在想不出崔希逸有什么理由投靠寿王。 高莽继续问道:“师姊,李太白那边可有书信传来?” 玉真公主点点头,取出一封未开封的信函递给高莽。 高莽大喜过望,看罢信函后心里有了计较。 他把信函随手递给玉真公主,环视众人道:“李太白自幽州一别后,一直在长安追查妖人刘志诚的线索,经过多日探查,他终于找到了刘志诚和幽州之间的联系。” 幽州,又是幽州。 众人沉默了下来,只是看到玉真公主微微泛青的脸庞,他们就知道情况不妙。 有些事他们心里有猜测,有怀疑,有些话他们在心里不止一次说过问过,但始终不愿意面对。 小仙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再也无法逃避了。 第一零七章 另一半故事 李白在书信中叙述了他追查妖人刘志诚的简单经过。 作为长安的熟客,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走夫贩卒,李白结交酒友无数,而且颇受敬重,还有平康坊的那些歌姬们,各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子都献给偶像,又怎么会对偶像隐藏那点小秘密。 所以李白很快就打听到,刘志诚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骊山脚下,鞭挞他的那位丽人,某位兵部员外郎的千金。 就在两年前,这位千金不知怎的就成了他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但在刘志诚造反之前,女人和孩子就不知所踪。 虎毒尚且不食子,由此可见,刘志诚造反不仅仅是为了报答贵人的恩情,也是为了保全老婆和孩子。 凭着这条线索,李白几经辗转,最终在长安城南的安乐坊找到了这对母子,并救下了要被灭口的母子二人,准确说是母子三人,女人的肚子里还有一个。 杀了一个保全了三个,李白也算对得住刘志诚了。 玉真公主脸色铁青,攥着书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大概挣扎了一番,她才将书信还给高莽。 高莽淡淡道:“都不是外人,大家也看看吧。”说罢他把书信递给了身边的董大董庭兰。 众人面色凝重开始传阅书信,这时客厅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一个声音禀告道:“启禀公主,小仙师,村中有小儿梦魇,村正及村民祈求小仙师屈尊,做一场驱魔法事。” 法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法事,要不要我们也去跳大神啊。 众人一脸荒唐之色,转眼看到高莽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不禁心中一动。 铁金刚和李十二娘随即站起身来,跟随了出去。 星月无光,山村里一片沉寂,老迈的村正打着灯笼,颤颤巍巍在前面引路,被脚步声惊动的土狗汪汪叫起来。 一行人片刻来到村尾的一处宅院前,十几名禁军高举火把看守住院门,高莽三人跟随村正走进院子,直奔一个亮灯的房间。 阴暗潮冷的房间里,昏暗的灯火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守在床边掖被角的中年夫妇猛然抬头看向高莽,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 高莽心里有数,不等村正开口便道:“孩子不会有事的,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影响我做法。” 等到村正和依依不舍的夫妇二人离开,高莽让铁金刚和李十二娘守在门外,他没有理会床上的孩子,而是向着挂着棉布帘子的套间走去。 棉布门帘忽然掀开,露出一个身穿黑袍蒙着斗篷的老者的身影,高莽看不清面容但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在黄土岭上追杀他的那位老者。 高莽心中凛然,他感应到里间有一人,却丝毫没有感应到老者的气息,显然老者的修为还在他先前的估计之上。 我的身边就缺少这样一个影子般的人物啊,高莽哀叹了一声,只盼自己快点长大了。 背负双手坦然走进里间,饶是高莽心里有所准备,看清房间里的人也不禁大吃一惊。 贺知章?! 逼仄的房间内,一张土炕占据了大半空间,一身毡衣毡帽的贺知章盘膝坐在土炕上,连靴子都没脱。 他面前的木几上灯光如豆,映照得他脸上的皱纹犹如纵横的沟壑般。 “贺侍郎,怎么是您?!”高莽震惊不已,急忙躬身行礼。 贺知章笑眯眯看着高莽,搓搓手道:“天儿可真冷,真想喝一口火神液啊。” 高莽收起震惊的表情,笑嘻嘻道:“这儿可没有,想喝了等晚辈回到洛阳,再孝敬您一坛子。” “那敢情好,可不惜耍赖,必须是大坛子!”贺知章呵呵一笑,指指对面,示意高莽也坐下来。 等到高莽坐定,贺知章脸上的笑容收敛,颇为无奈道:“老夫也是受人之托,怀柔勿怪唐突。” 高莽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唐突,换了旁人来,有些事他还真没法开口。 贺知章将双手揣进袖筒,瞄了一眼门帘边上的老者,又看向高莽:“怀柔,老夫听说,有个故事你只讲了一半,那么下一半呢?” 高莽苦笑,沉思片刻道:“贺公,先让小子给你讲讲张守珪的故事吧。” “张守珪?”贺知章惊讶了一下,旋即笑眯眯地点点头,“洗耳恭听。” “张守珪忠勇无双,乃是我大唐优秀的将领,这些年来他青云直上步步高升,如今贵为幽州节度使,这其中固然因为他立下赫赫战功,也因为两位贵人的赏识和举荐。” 高莽掰着手指道,“这第一位,就是当今太子李瑛,开元十三年,太子殿下和河东薛氏联姻,迎娶太子妃,有唐以来,薛家文武英才辈出,武的就有薛万彻兄弟,薛仁贵,薛讷,再到前任幽州节度使薛楚玉,可见其在军方影响力之大。” 高莽继续道:“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或者是说是薛家的支持,张守珪不可能爬得那么快。一年前,幽州节度使薛楚玉被调离军职,正因他的大力举荐,张守珪才破格成为下一任的节度使。贺老,晚辈没说错吧?” 贺知章含糊道:“说得煞有介事,有点道理吧。” 高莽笑了笑,掰出第二根指头:“张守珪的第二个贵人,便是当今圣人的第五子,鄂王李瑶。” “鄂王?”贺知章故作惊讶,“鄂王常年居住在长安的十王宅,怎么可能是张守珪的贵人?” “贺老您这就不对了,欺负晚辈无知是不是,”高莽嘻嘻一笑,“李瑶被册封为鄂王时,同时遥领了幽州大都督一职,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大都督,可他的都督府就在幽州城,府中长史官员同样可以行使职权,参与幽州军政要务。” 说到这里高莽不禁感叹一声:“有了这两位贵人的相助,张守珪在幽州想不一手遮天都难啊。” 贺知章忍不住道:“就算张守珪在幽州呼风唤雨,那和咱们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呢?” 高莽诡笑,又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那位老者,忽然板着脸道:“贺公难道真的不知吗,不久前我们在幽州城外,发现了四处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还突袭打掉了其中的一个!” 第一零八章 皇家秘辛 什么?! 贺知章身体前倾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还好不是第一次见,否则高莽真以为这老头要打人。 贺知章又看向门帘边上的老者,当对方略带苦涩地点了点头时,贺知章颓然向后倾了一下。 失神片刻,贺知章才喃喃道:“如此说来,天运司已经知情了。” 高莽摇摇头道:“晚辈只调用了自己的人,所以天运司不知情,当然,只是暂时。” 贺知章眼中闪过一道神光,“暂时”二字,大有文章啊。 高莽继续道:“在幽州城外的秘密基地,我们缴获了一本账册,巧不巧的,账本记录了刘志诚商行的交易清单,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派人前往长安,几经查看,终于查到了某位贵人的头上。” 高莽看着贺知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鄂王,李瑶!” 把刘志诚扶植起来的贵人,正是鄂王李瑶。 是鄂王发现了刘志诚的异能,从而收入麾下。 是鄂王暗中赞助了刘志诚,为他开设商行掩饰身份。 还是鄂王派人出面,说服那位致仕的兵部员外郎,把女儿送给了刘志诚。 若非如此,刘志诚又怎么会对鄂王死心塌地,不惜聚众造反,盗取武承嗣尸首,冒死来配合鄂王的大计。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贺知章才压低声音怒喝一声:“这个鄂王,好大的胆子!” 只是鄂王吗? 高莽心里好笑,单凭一个鄂王,能驱使得动张守珪,能说服崔希逸? 单凭一个鄂王,能深度介入天运司和暗影司,阻碍调查? 单凭一个鄂王,能嫁祸给寿王,打得武惠妃和李林甫溃不成军? 单凭一个鄂王,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谋逆之举? 高莽看向贺知章,淡淡道:“贺老,咱们再讲一讲您的学生,太子李瑛的故事吧。” 幽暗的灯火下,贺知章脸色也晦暗了下来,木然点了点头。 “太子李瑛,是圣人的第二个儿子,皆因长子庆王李琮年幼时面容被毁破了相,失去了储君资格,所以在开元三年,李瑛被册封为皇太子。” “只是可惜,李瑛的生母赵丽妃乃是歌女出身,身份卑微,无法给予太子任何臂助,太子反因出身而遭人诟病,日渐被圣人所不喜。” “彼时,圣人开始宠幸尚为才人的武惠妃武芸儿,逐渐疏远了赵丽妃及其他后宫嫔妃,武芸儿因此被王皇后和其他嫔妃所嫉恨,此后的几年里,圣人和武芸儿所生的二个儿子一个女儿,相继离奇夭折,而当李琩出生后,武惠妃甚至不敢将儿子留在宫中,而是送到宁王的府上寄养,如此战战兢兢将李琩抚养成人。” “武芸儿认定三个孩子的死,王皇后,赵丽妃,还有鄂王的生母皇甫德仪是幕后黑手,便展开疯狂的报复,导致王皇后被废,而太子的生母赵丽妃也因惊吓过度加之皇帝的冷落,于开元十四年郁郁而终。” “随着武惠妃的崛起,寿王李琩的长成,圣人越发喜爱寿王,而对太子越发反感,数度动了废掉太子的念头,但都被大臣们给阻止。李瑛毕竟是李唐正统,又有文臣的支持,加之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的帮衬,一时间太子之位倒也无虞,然而就在去年,李瑛却悲观了。” 高莽顿了一下,继续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道:“去岁,武惠妃谋划着让寿王和弘农杨氏联姻,一旦联姻成功,意味着寿王将得到关陇世家的支持,势力将更大,和太子敌对的李林甫日益受到皇帝倚重,甚至有可能拜相,李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大概他已经推演出,自己的太子之位,终将被寿王所取代。” 贺知章失神地看着高莽,忍不住打断道:“这些,这些都是玉真公主告诉你的?” 高莽本来要否认,但想了想还是让师姐背这个锅吧,便点了点头。 他所说的这些涉及到皇家秘辛,大概连贺知章都所知不详,他这个外人若是没有皇家人告知,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是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被煮杀,还是奋起反击,这是摆在太子面前的抉择,” 高莽继续道,“太子最终选择了后者,决定奋力一搏。我相信太子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一定是悲凉的,也是悲愤的,他足足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怎么可能甘心拱手让出太子之位,就此任人宰割?” 高莽看向对面神情呆滞的贺知章,不禁暗叹了一声,缓缓道:“您要听的另外一半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 太子李瑛的放手一搏,同时也是在复仇,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杀母仇人武惠妃,还有李林甫。 大概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获悉了利用死尸制造阴兵的秘密,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为何不能利用李唐朝臣和皇帝对武周余孽的忌惮,炮制出一场惊天阴谋来? 李瑛毕竟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拉拢了一些势力,扶植了一批党羽,加之鄂王和光王的协助,还有张九龄裴耀卿两位宰相为的支持,早已在大唐境内编织出一张巨大的势力网。 这张网络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出于恩义还是出于利益,都甘愿为太子所驱驰。 所以太子找来摩尼教徒,秘密制造出阴兵,又利用漕运将阴兵运往各处,先是投放了少量,试探朝廷的反应,也是为事件的发酵留出时间。 果然,阴兵的出现引起朝廷的注意,也惊动了天运司,尤其是小山城外数千阴兵的聚集,更是震动了皇帝。 之后太子开始在全国各地投放阴兵,引起大唐百姓的恐慌,舆论汹汹,朝廷想压也压不住了。 紧接着,太子命人散布谣言,从武则天的家乡并州文水县开始,扬言阴兵乃是武则天的阴灵召唤,意在武则天忌日那一天,推翻李唐的统治,重塑武周江山。 随后妖人刘志诚造反,扬言圣主武承嗣托梦于他,册封他为复国大将军,顺带着把武惠妃也给拉下水。 至此,大唐上下所有的舆论矛头都对准了武惠妃为代表的武周后人,乃至李林甫和寿王李琩。 第一零九章 谁拿捏谁 太子李瑛期待的局面终于出现了,他利用民意,利用朝臣对武周的敌意,在长安大肆抓捕武惠妃和李林甫的党羽,随后东都洛阳也开始调查阴兵事件,最终演变成一场清洗风暴。 大概李瑛早就收集到了那些人的罪证,甚至提前制造出相关的罪证,钉死了这帮人参与到阴兵作乱的阴谋中。 比如武惠妃的哥哥,国子监忌酒武信,大概武信本人都未曾料到,他接受贿赂提拔上来的两名博士,竟然是摩尼教徒。 再比如李林甫的亲信,户部侍郎肖炅,兼任江淮河南转运副使,之前还担任过河南府少尹,以肖炅的能量,完全有能力利用漕运来转运阴兵。 还有李林甫的表兄,司农寺少卿姜度,完全可以利用权限,节制各大粮仓的守军,将阴兵藏匿在粮仓中。 太子李瑛最聪明的一点在于,他在每个关键的节点上都找到了替死鬼,肖炅和姜度他们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些个替死鬼,无一不是武惠妃和李林甫的人,李瑛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完美地将整个阴谋嫁祸给了武惠妃和李林甫。 一旦武惠妃和李林甫倒了,又何惧区区一个寿王? 高莽侃侃而谈,看着对面的贺知章赞叹道:“太子的计划推进得非常顺利,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武惠妃和李林甫被卷入风暴自身难保,其党羽几乎被一网打尽。” 啪,啪,啪, 贺知章鼓了几下掌,板着脸道:“故事讲得不错。” “多谢贺公夸赞,”高莽感慨道,“只是可惜啊,这个计划还是有很多漏洞。” “哦?” 高莽又掰起手指:“其一,小山城外,阴兵的那次试探性集结,因为我的介入没有溅起什么浪花,以至于太子加快了阴兵在各地的投放,难免有所纰漏,阴兵的身上不是粘连了布片就是稻米,让我们联想到了漕运和粮仓。” “其二,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概是太自信了,竟然将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放在幽州城外,但凡他谨慎一点,也不至于被我的人发现。” “其三,在洛水仓,我发现了藏匿阴兵的粮仓,因而遭到追杀,最后你们不得不派崔希逸出来解围,还制造出一场绞杀阴兵的战役,而崔希逸的出现,不得不让我联想到太子殿下。” 贺知章哼哼了一声:“小子,你是拐着弯儿在夸你自己吧。” 还真不是,高莽正色道:“贺公,其实你们最大的漏洞,是低估了皇帝!” 房间里再度陷入沉默,贺知章神色复杂,既有愧疚又有惶恐,更多则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平心而论,李隆基是个好皇帝,若非如此又怎能开创出开元盛世? 然而近年来李隆基越发贪图享乐疏于朝政,全然没有了当年的进取之心。 对内,他开始任用李林甫和肖炅这样的奸诈之徒,提拔武惠妃身边的亲信占据要职,朝政已经显现出乱象。 对外,他好大喜功,总想复制当年太宗文皇帝的武功,不惜主动挑起和邻国番邦的矛盾,为开战寻找借口。 最让贺知章他们无法容忍的是,李隆基甚至想废掉当今太子,让寿王李琩取而代之。 寿王一旦成为太子,一旦继承皇位,武惠妃就成了大唐帝国的皇后,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他们这些忠于李唐的臣子,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则天皇后旧事重演? 当然不能! 贺知章情绪激动老泪纵横,忽然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 擦了一把眼泪,贺知章瞪着高莽:“小子,故事讲得不错,你如实告诉老夫,你支持哪一方?” 问出这个问题连贺知章都觉得无比荒唐,对面坐着的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但却成了可以左右他们成败的关键所在,成了他们绕不过的一道坎儿。 世人皆说这小子有宿慧,老夫今日信了,信得真真的! 他真想把高莽给争取过来,尤其是听着高莽讲完另一半的故事,贺知章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高莽淡淡道:“晚辈有晚辈的使命,所以不会站队,只想做一个看客。” “真的只是做一个看客?”贺知章失望不已,加重语气问道。 高莽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那就要看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了。” 贺知章为之气结,他真想骂高莽是非不分自私自利,可他实在没有底气。 高莽初次下山就前往小山城阻截阴兵,一场大战受了伤,雷万春的部下死了三分之一。 这一次高莽在洛水仓遭到连番追杀,险些性命不保,麻姑重伤至今未醒。 再往大了说,这几个月来死于阴兵之手的平民百姓,还有大唐将士,难道还少吗? 阴兵导致的家破人亡百姓流离,难道还少吗? 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高莽? 实际上贺知章这次临危授命,急匆匆地来见高莽,其目的就是要阻止高莽把秘密泄露出去,尤其是泄露给皇帝和天运司。 就算不能把高莽争取过来,也要换取高莽的沉默,所以他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足了筹码。 贺知章没好气道:“长安郊县三千顷良田,八个田庄,光兴阁两成股份,五品官阶,县子爵位,都给你!” 嗯,才懒得讨价还价呢,一次就把你给砸晕了。 啧啧,高莽不禁惊叹,果然是大手笔啊。 光兴阁的股份不能要,目标太明显,早晚会查到他头上。 县子的爵位不靠谱,五品官阶暂时也不需要,这些早晚他都会有。 想罢高莽道:“贺公,就全部折算成长安周边的良田吧,我也不多要,八千顷良田吧。” “那就八千顷!”贺知章爽快道,反正田地又不是他出,一万顷都没问题。 “另外,”高莽正色道,“你们安插在天运司和暗影司的所有人的名单,还有收编的民间异能者的人员名单,都交给我!” “这个不行!”贺知章还没说话,守在门帘边的老者决然说道。 高莽撇了老者一眼,谁给你的勇气拒绝我,不知道是我在拿捏你们吗? “那就没得谈了,”高莽看向贺知章无奈道,“贺老,既然你们不愿意把名单交出来,那我只好自己查了,若是冒犯到贵人,还望多多体谅!” 第一一零章 多智如妖 “怀柔,”贺知章见高莽起身要走,伸手作出一个按压的动作,示意高莽坐下。 高莽坦然坐下来,静静等着贺知章的答复。 钱财土地这些身外之物,他有的是办法弄到手,当然别人送的不要白不要,没那么矫情不是? 可事关天运司的事,绝对没的商量。 他之所以卷入到这场是非中,又数次亲身涉险,不就是为了获取足够的筹码,进行一些利益交换吗。 火中取到的栗子,怎么也值个好价钱,贺知章这边不松口那不要紧,他可以直接找光王李琎,直接找鄂王,甚至直接找太子,又不是够不着。 真把他逼急了,他拿着这个筹码和皇帝交换又如何,当然这是下下策。 这帮人为达目的各个都不择手段,高莽也没必要把自己标榜成正人君子,被世俗道德所约束,硁硁然小人哉。 否则的话,他猴年马月才能得偿所愿,收回天运司? 再说了,他还没开始干坏事呢。 沉默了片刻,贺知章终于退让了:“老夫若是答应你的条件,你该如何做?” 高莽如实道:“离开洛阳时,晚辈拐带了寿安公主,这次回去大概要被关禁闭,也好,万事不关心,躲个清闲。” “清闲好啊,如今洛阳多少人求之而不得,”贺知章嘉许点了点头,“老夫会转达你的要求,你要多给老夫一点时间。” “最多两日,”高莽正色道,“贺老,你们的计划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真的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到我身上,再者,” “再者什么?”贺知章问道。 高莽颇为无奈道:“再者,你们的计划若是成功了,天运司还不是那几位贵人说了算。” 这倒也是,贺知章点了点头,高莽给了他一个说服贵人的理由,而且理由很充分。 贺知章笑眯眯看着高莽,好奇问道:“怀柔,你的故事还没讲完,那么接下来呢,故事又是如何进行的?” 高莽脑子瓦特了才会透这个底,当下摇摇头,站起身道:“暂时想到的就这么多,后面的哪有工夫去想。” 这次真的要走了,再聊下去高莽生怕会被套路了。 贺知章也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贵为太子师傅,却只字不提太子,这一通聊下来也没透露出任何信息。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说破点到为止。 钻出门帘,高莽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径直向外走去。 以贺知章的为人,自然不至于杀了这一家三口灭口,顶多是一番恐吓罢了。 一行人脚步声远去,盘坐在土炕上的贺知章轻叹了一声,看向门帘边的老者,冷冷道:“贵人既然委托老夫前来谈判,成参军,又何须你来置喙?” 成万里躬身道:“贺公,某知错了!” 成万里是太子右清道率府的录事参军,专司巡警探查,虽然长史为八品官员,官阶在正率、副率及长史之下,但实际上成万里作为太子亲信,实权非常大,而且录事参军的身份很不起眼,成万里的活动也相对自由的多。 面对成万里的道歉,贺知章丝毫没领情,不客气道:“不答应他的条件,难不成你还要杀了他?” 成万里急忙摇头,开什么玩笑,他们所有行动的目标,只是为了铲除武惠妃和李林甫的势力,为太子登基铺平道路,又不是真的要造反。 且不说高莽有天醒者保护,就是飞龙军他们也不敢动手,袭击皇帝亲军,等同于谋逆! “这个高怀柔,你怎么看?”贺知章问道。 成万里苦笑:“卑下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六岁大的小儿,多智如妖啊。” 今日高莽讲述的另一半故事,真的把他给吓住了,虽有偏差但距离事实也不远了。 成万里甚至有点后悔,当日在黄土岭上,他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高莽。 当然这是马后炮了,谁又会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掌握了如此多的机密。 多智如妖,贺知章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司马仙师怎么找了这么个弟子,若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你回去告诉贵人,高怀柔只意在天运司,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会闭嘴。” 成万里急忙点头,怕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但只要封住高莽的口,他们的计划顺利向前推进,失去的东西迟早会拿回来的。 且说高莽在众人的护送下回到村中大宅院,客厅依旧亮着灯,众人并没有离开,见到高莽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重新落座后,高莽也不废话,如实道:“就在刚才,我和贺侍郎已经谈妥了。” 贺侍郎? 贺知章! 众人心情复杂至极,能请出贺知章作为说客的,大概也只有他的那位好学生,太子李瑛了。 既然整个事件的主谋是太子,贺知章也涉及其中,那么张九龄呢,裴耀卿呢,众人不敢去想。 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一念至此,众人纷纷看向高莽。 高莽淡淡道:“他们为了让我闭口,会交出安插在天运司和暗影司的所有天醒者的名单,以及收编的民间异能者的名单,你们明白吗?” 明显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点头。 即便他们确定太子为阴兵作乱事件的主谋,也并不认为太子是要造反,哪有自己造自己反的道理? 无非是太子不愿被寿王取而代之,不愿看到武惠妃重走武则天的老路,所以策划了这起阴谋,说到底,这就是一场权力的斗争。 既然不是造反,那他们道义上的负担就小多了,也没必要把太子一党看做是敌人。 小仙师选择置身事外,也将他们拉出这场风暴之外,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高莽展颜一笑,环视众人道:“好了,不说这些事了,戏要做全套,咱们考察那么多的粮仓,粮食的样品也准备好了,等回到洛阳什么也不用理会,一心酿酒!” 等众人散去后,玉真公主留下高莽,沉默了片刻,才轻咬着嘴唇道:“小师弟,咱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一一一章 五花大绑押送回京 “师姊,师尊曾教导过我们,无为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顺势而为。”高莽没有正面回答师姐的问题,而是轻飘飘丢下这句话。 多智如妖高莽当不起,智慧都当不起,他无非是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历史人物命运的走向,从结果再去反推过程,自然要容易的多。 否则的话,只是如此纷杂的各方势力,就足以让他头晕眼花无从下手。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要刺杀安禄山,就不可能在幽州发现制造阴兵的秘密基地,也不可能追查到鄂王身上,进而推演出整个阴谋。 贺知章让他把故事给讲完,高莽讲不完,因为他也不能太确定,以后的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顺势而为。 眼下的历史和真实的历史已经出现了偏差,比如刘志诚造反提前了,虫娘提前十几年被封为公主,似乎都和他有关。 小人物的命运不足以影响到大势,但偏差就是偏差,这种偏差会逐渐被放大,会产生蝴蝶效应,最终影响到历史大势的走向。 好在现在只是出现了苗头,而历史自有他的惯性,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有所转变,至于那些历史人物的命运,也将在惯性的牵引下或者华丽地谢幕,或者完成他们各自的历史使命。 太子李瑛为了自保,或者说为了复仇,炮制出如此庞大的一个阴谋,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斗倒了寿王和武惠妃,即便皇帝知道真相也只能承认既定的现实,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他低估了皇帝对权力的敏感,更低估了皇帝的隐忍和毒辣。 天子李隆基,才是大唐食物链的最顶端,才是盘踞在权力之网正中央的蜘蛛王。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高莽就被人五花大绑给绑起来,塞进了马车。 “没必要这样吧,我还真的会逃跑不成。”高莽抗议道。 王维笑而不语,私自拐带公主出宫,这可是死罪,皇帝是舍不得杀你,可总得找回点颜面不是? 乔常侍则苦着脸道:“小仙师暂且委屈一下,等回到洛阳,圣人的气消了,自然会还您自由。” “我要小解!”高莽大声道。 “憋着!”玉真公主没好气道,砰的一声关上马车的车厢门。 “莽哥儿,”车厢里,麻姑将高莽放在软座上,麻利地解开高莽身上的绳索。 经过一夜疗养,麻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有点虚,脸色苍白了不少。 看到高莽关切地看着自己,麻姑憨憨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很神奇的,她的双手一翻,手掌上多出了烟锅一袋烟丝。 高莽惊喜万分,赶紧拿过烟锅填上烟丝,美滋滋地怼了一锅子。 前些日子要执行任务,为了避免身上沾染到烟味,高莽有四五天都没抽了。 马车启动,飞龙禁军开拔,浩浩荡荡向着洛阳方向前行而去。 …… 东都洛阳,上阳宫,观风殿的金顶迎来了第一缕阳光,璀璨的金光反射开来,驱散了深冬的寒气。 寝宫之内,武惠妃布衣荆钗,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清亮如水的铜镜。 镜子里那人,容颜憔悴,面色黯淡无光,眼角爬满细密的鱼尾纹,昔日风情万种的眼眸交织着血丝,披散的黑发中赫然生出几根白发,竟是如此扎眼。 两位侍女捧着化妆盒走上前来,取出胭脂鹅黄螺子黛,正待给惠妃化妆,却被惠妃给阻止了。 “如此甚好。”武惠妃淡淡说罢,站起身向外走去。 行至宫殿门外,就见一面色清秀的少年快步走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泣道:“母亲!” 天子李隆基第十八子,寿王李琩,年约十五六岁,身材修长相貌英俊,此时他跪倒在地仰望着母亲,英俊的脸上已然爬满泪水。 武惠妃不禁脸色剧变,厉声道:“谁让你来的?!” 李琩被吓得一跳,颤颤巍巍道:“是,是高将军亲自传的话,让我来看看您。” 武惠妃听是高力士,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敏感时刻,寿王万万是不应该来探望他的,武惠妃生怕儿子中了别人的圈套。 不过既然是高力士带话,武惠妃大可放心,甚至有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武家对高力士有恩,而高力士又是忠义之人,万万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举动。 李琩跪在地上看着憔悴疲惫的母亲,热泪滚滚而下,想说什么却哽咽无声。 武惠妃一把将儿子从地上扯了起来,颤抖的手擦去儿子眼角的泪水,自己的泪水却流淌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吾儿且记今日之辱,待得来日,百倍千倍还给他们!” 寿王失声痛哭,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十几下,抬头时已是满脸鲜血,面目狰狞。 从上阳宫到长生殿不过半个时辰,武惠妃屏退了身边的侍女和太监,独自一人走上大殿台阶,双膝跪倒在地上,腰杆却挺得笔直。 这么多天以来,在长生殿外罚跪成了她每日的功课,她不需要软垫,更不需要偷偷戴着护膝,她跪得起。 前来议事的大臣们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一个个像是遇着瘟疫一般绕道而行,哪怕是平日里对她阿谀奉承之徒,也像是见到鬼一般躲着她。 武惠妃不在乎,或者说她早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只要皇帝的情义还在,这些大臣又算得什么东西? 武惠妃神情木然,整个身子几乎被冻成了冰块,从清晨一直跪到黄昏。 暮色中,她就看到被反绑着押送过来的高莽,麻木的眼神中才闪过一丝异样。 他也涉案了? 哦,不是,应该是拐带虫娘出宫一事。 当高莽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一个小纸条不经意掉在了地上。 武惠妃不动声色用袖子将纸条罩住,捏在手中。 目送高莽被押进大殿,武惠妃悄然打开纸条,静静看罢,将纸条塞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吞咽了下去。 你能保护我的儿子? 有意思。 第一一二章 不如多酿酒 长生殿内温暖如春,天子李隆基坐在楚河汉界的象棋盘边上,重重落下手里的棋子。 重炮绝杀! 王积薪无奈认输,苦笑道:“圣人霸气,招法犀利步步紧逼,我竟毫无还手之力。” 李隆基自得一笑,围棋我下不过你,可象棋你还真不是对手。 嗯,我有精妙棋谱就是不给你看。 肃立在一旁的高力士挥一挥拂尘,内侍立刻将热好的乳酪端给皇帝和王积薪。 李隆基热乎乎地喝了一口,笑看高力士:“说吧,扣下多少折子了?” 高力士苦笑,这锅他怎么背得起,无非是怕扫了皇帝的兴致,延误一下而已。 从书桌上翻出一个奏折,高力士呈给皇帝:“圣人,北庭都护府呈来的折子,伊州大捷。” 李隆基一目十行看罢,扔掉折子哂笑道:“不过是在参天可汗道上斩杀了数百名不法摩尼教徒,捣毁几个祭坛,这也敢邀功?” “再来。”李隆基伸手道。 高力士急忙又抽出一张折子递给皇帝:“益州刺史呈来的折子,成都大捷。” 益州? 李隆基看罢兴味索然,五千大军绞杀一千阴兵,还折损了六七百人,有脸说大捷? “再来。”李隆基继续伸手。 高力士继续递折子:“广州市舶司奏报,南海十二国使臣的岁贡比去岁增加两成,贡品已经抵达广州。” 李隆基点点头,却连折子都懒得看,继续伸手:“再来。” 一连着七八个好消息或者是不好不坏的消息,李隆基瞪着高力士,报喜不报忧,朕有这么脆弱吗? 恰在此时,内侍来报,酒精使高莽已经押至殿前。 高力士不禁松了一口气,小高啊小高,你要是再晚来一步,皇帝就把火气全撒到你身上了。 片刻高莽被押了进来,高力士一看就乐了,险些笑出声来。 五花大绑的高莽,穿着一件破皮烂袄,头发乱糟糟的,脸蛋儿脏兮兮的,背后还插着一把干枯的荆条。 嗯,不对,这怎么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呢? 天子李隆基也愣住了,看着高莽流血的伤口,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杀人般的眼神瞪向乔常侍:“乔忠义,你大胆!” 乔常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欲哭无泪只好磕头求饶。 难道他还能说,这些都是小仙师自作主张? 高莽也跪了下来,急忙解释道:“圣人容禀,不关乔常侍的事,是小子自作主张,参与了黄土岭之战,然后,然后就赶紧回来给圣人请罪了。” 请个毛线的罪,李隆基无奈至极,即便知道高莽是假装的,可看着高莽的凄惨样子火气也消了大半。 挥挥手,内侍将高莽拖了出去,沐浴换衣服,连带着将伤口也处理了一下,然后再拖进御书房。 高莽清清爽爽粉雕玉琢,虎头虎脑的,眉眼也舒展开来,全然没了之前的那股子丧气。 嗯,这下顺眼多了,李隆基点点头。 人心真的很奇怪,不过是换个衣服洗个澡,却像是再造了一个人,李隆基此刻就享受着这微妙的成就感。 不知不觉的,气又消了几分。 前日禁军已经将虫娘从上清宫接了回来,虫娘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皇帝都不好处罚。 高莽做得确实有些过了,可毕竟是个孩子,为了成全虫娘的孝心才把虫娘偷出宫去,这一点皇帝内心里其实挺欣赏的。 这世间犯错的人多了去了了,可有担当的又有几个? 当然了,一码归一码,该罚还是要罚的。 皇帝板着脸道:“小子可知罪?” “知罪知罪,”高莽低头愧疚道,“小子错在不敢把虫娘偷偷带出宫去,而是应先向圣人说明原委,圣人慈悲大度,肯定会成全虫娘的一片孝心。” 马屁拍得还挺响,可惜没用。 皇帝冷冷道:“可认罚?” “认罚认罚,”高莽乖巧道,“小子这就罚作诗一首。” 李隆基气笑了,闯了那么大的祸就自罚一首诗,你当朕跟你过家家呢? 好吧,且听听再说,李隆基不置可否点点头。 高莽轻轻喉咙,朗声道: 浮生知几日,无状逐名空。 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 书房里静悄悄的,高力士嘴角抽搐把头扭向一边。 李隆基似笑非笑看着高莽:“这首诗是你作的?” “是啊,”高莽点点头,一本正经看向皇帝,“小子路上就在想,回到洛阳就乖乖酿酒,再也不招惹圣人生气了。” 李隆基怒声道:“一派胡言,王无功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王无功,谁是王无功?”高莽心虚道。 李隆基气得牙痒痒,向着高力士道:“力士,你告诉他!” 高力士苦笑,只得向着高莽道:“王绩,字无功,乃是贞观年间有名的斗酒学士,怀柔,你作的这首诗,和王无功的一首诗很相似呢。” 李隆基忍不住嘲讽道:“何止相似,其中有二十个字简直一模一样呢!” 高莽躬身道:“小子当然知道五斗先生,不过是借他的诗以明心志,这水也找到了,粮食也找到了,酿酒坊也建造好了,小子真的不乱跑了,好好酿酒,一心酿酒。” 这还差不多,李隆基沉思片刻召来乔常侍,向着乔常侍冷冷道:“乔忠义,从今天起你就看着这小子,没有朕的旨意,他不得离开酿酒坊半步,哪都不能去!” “喏!”乔常侍心里在哭喊,我不要啊。 高莽有些不舍地看着李隆基:“圣人,那两颗灵丹您记得吞服,冬日宜藏,强根固本蕴养元气,才有来年的厚积薄发。” 李隆基面无表情点点头,等高莽和乔常侍离去后,这才向着高力士道:“把剩下的折子都拿来吧,你这小心思瞒得过谁。” 高力士赔笑道:“罚得太重那孩子难免委屈,您也于心不忍,那又何必呢。” 李隆基一封剑南道观察使呈送的奏折,只是看了几眼便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泛起,脸色显现出几分狰狞。 益州双流县,阴兵围城之际县令弃城而逃,县城沦陷! 观察使所言,双流县的阴兵单兵能力很强,有一定的组织性,和其他各地的阴兵似有不同,已经不亚于一支正规军了。 李隆基怒气横生,冷冷一笑:“终于轮到十八郎了吗?” 高力士沉默不语,十八郎便是寿王李琩,李琩遥领益州大都督,剑南道节度使! 第一一三章 阴谋家的潜质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的落马,引发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的官场地震,也揪出一条庞大的利益链。 益州织染署令,织染署丞同时被拿下,在他们和大都督府秘密设立的仓库中,查获各类蜀锦达二十万匹! 青海赤岭互市监,监长及十余名部下被拿下,他们利用职权,通过茶马互市谋取私利,一年间向益州都督府秘密输送吐蕃战马八千多匹。 此外,剑南道蜀州、眉州、简州、真州四州刺史,二十六县县令,八百多位低级官吏,全部落马。 随着地震波的蔓延,这条利益链也延伸向东、西两京,直指身在洛阳的寿王李琩。 东都洛阳的织染署、太常寺、鸿胪寺、少府监、将作监,以及涉案的兵部、户部、工部,三百多名官员被大理寺拿下。 安西都护府,安南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几大都护府落马的将军和辅官,也有近百人。 后宫也未能幸免,上阳宫的女官,包括武惠妃的亲信女官韩尚宫在内,掌记、女史、尚服等三十多位女官被拿下; 内侍省六局,包括武惠妃的亲信宦官牛贵儿牛常侍在内,内府令,内给事,典事,一百多位宦官落马。 大理寺和河南府县的监狱,人满为患! 在震荡的局势中,以武惠妃、寿王、李林甫为首的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缓缓浮出了水面。 倘若在平日,大家大概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抓几个小虾米应付差事,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又有几个不贪的? 可此时正是阴兵作乱愈演愈烈之时,时机如此敏感,加之太子一党火力全开,谁敢在这时候放水? 而落井下石者也大有人在,反正寿王都快要垮台了。 没见李林甫天天躲在府中不敢出门,没见武惠妃天天都在长生殿外跪着吗? 洗不干净了,洗不掉了,人证物证俱全,可谓铁证如山,而且还牵扯到用于军事的战马,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现在刑部和大理寺重点追查的,是这些人和阴兵作乱之间的联系,一旦罪名坐实,武惠妃一党将永无翻身之地! 风雨飘摇中,被软禁在观风殿的武惠妃终于坐不住了,开始为儿子寿王李琩的安危担忧起来。 原本武惠妃最大的仰仗是天子李隆基的兄长,宁王李宪,毕竟宁王亲手将李琩抚养成人,宁王和元妃视李琩为己出。 然而宁王也卷入到益州的贪腐案中,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保护得了李琩? 不得已,惠妃只得屈尊秘密求见才人曹野那,通过曹野那姬给高莽带话,让高莽保护寿王,此时距离她捡到那张小字条,已经过去了七天。 短短七天的时间,局势恶化速度之快,让武惠妃瞠目结舌猝不及防,甚至连补救都来不及。 武惠妃后悔不已,她终究小瞧了太子李瑛,小瞧了隐藏在太子身后布局做网的那人。 那人究竟是谁? 肯定不是张九龄裴耀卿之流,他们这些迂腐刻板之徒,不可能做得如此缜密而毒辣。 杨思勖,罗公远,司马承祯? 饶是武惠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在武惠妃的心目中,倒是有一个人物具备这样的阴谋家的潜质,那就是高莽高怀柔,不过他才六岁。 武惠妃和高莽过过几次招,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而损兵折将,他对高莽的评价怎么会低? 过去的这一个多月,她亲眼看着高怀柔如何讨皇帝的欢心,如何得到皇帝的喜爱乃至溺爱,亲眼看着高怀柔一步步介入天运司,悄无声息攥取着天运司的权力。 试问当今天下,有哪个六岁的孩子能够做到这一点? 还有一点连武惠妃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高怀柔三番两次和她作对,她应该厌恶乃至痛恨高怀柔才对,可她非但不痛恨高莽,反而有些喜欢这孩子。 甚至于夜半无人时,她曾不止一次地感叹,高怀柔要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啊。 高怀柔如此讨人喜欢,又如此懂得揣摩圣心,武惠妃几乎可以肯定,只要皇帝在位一天,高怀柔这个“吾家白鹭儿”,只会越爬越高,路越走越宽。 所以武惠妃拜托高莽帮忙保护李琩,也是存着让儿子和高莽多多打交道的心思。 而此时的高莽正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忘了自己给武惠妃塞小纸条的事了。 不管外界如何风雨飘摇,局势如何天翻地覆,位于南城的火神液酿酒坊,却是自成一片天地,一派宁静祥和,四处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第一锅酒,今日酿造成功了! 虽然是预料中的事,高莽还是很开心,冷凝管中哗哗流淌下来的哪里是酒,分明是银子。 就这么个酿酒坊,却集合了大唐最尖端的人才,最高的科技成果,最优质的材料和原料,酿酒的每个环节都严格把关,所以酿造出的火神液,比之王屋山酿酒的品质还要高。 等火神液从冷凝工坊里运了出来,高莽招呼着众人上前品尝,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其实第一锅酒是不能喝的,因为新设备里总有一些渣滓和残留,都会浸入到酒中,不过喝了也死不了人。 “好酒!” “好酒啊!” 酿酒坊的众人品尝之后,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就算不会喝酒的也喝出了火神液特有的香气,特有的辛辣气息。 加之这些酒原本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喝起来就更香了。 高莽踌躇满志,向着众人微笑道:“这第一锅酒难免有些杂质,但喝来无碍,今日本官做主,每人送五斤酒,人人有份,外加十两银子的红包!”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躬身道:“多谢酒精使!” 十两银子只是个彩头,五斤火神液只要他们转手一卖,绝对天价! “岂有此理,那我等的酒呢?!” 酿酒坊外,贺知章和宁王李宪,带着一干酒鬼浩荡而来,人还没到宁王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走到近前,宁王用力拍了一下高莽的小肩膀,不悦道:“怀柔,酿酒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知会本王呢?” 说话之际,他迅速将武惠妃的亲笔信,偷偷塞给了高莽。 第一一四章 我贪钱怎么了? 高莽不动声色收起书信,看着一大帮酒鬼疯了一样冲向酒坛子,他的心里不禁苦笑。 这里是禁地啊,你们就这么饿狼一般堂而皇之地冲了进来,外面的守卫干什么吃的? 大概也怪不得守卫,不说贺知章和草圣张旭等一干文艺界大咖,宁王,汝阳郡王李琎,光王李琚,河南尹李适之,这些个李唐宗室哪个敢拦? 咳嗽一声,高莽向着宁王笑嘻嘻道:“宁王,今日只是试酿,第一锅酒难免有杂质,需要放置一段时日才能饮用,所以我才未曾通知各位。” 宁王挺着大肚子,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满不在乎道:“只要是火神液,老夫就来者不拒,怕个鸟的杂质!” “对,绿蚁酒的渣滓多了去了了,我等会在乎这个?”酒鬼们嚷嚷起来,贺知章已经跑到酒坛子前,打了一勺狠狠灌了下去。 脸色憋得通红,片刻他才长出一口气,大声道:“好酒,比之前喝过的火神液,更够劲!” 高莽翻了翻白眼,甲醇还没挥发干净呢,这不废话嘛。 喝吧,都喝死算球。 高莽懒得管,四套蒸馏装备一共蒸馏了四百多斤火神液,够大家分的了。 片刻工夫,几个酒鬼就喝多了,贺知章和张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高莽看向呼噜声震天的贺知章,真想把他叫起来请教一下,你这大酒鬼大喷子,究竟是怎么保守住秘密的? 就在他回到洛阳的第二天,贺知章就把一份名单交到他的手里。 名单上共有,天运司的内线二十四人,暗影司的内线十三人,还有太子一党在民间招募的异能者二十八人。 太子肯定不可能把所有人都交代给他,不过高莽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过去的这一个星期,他打着酿酒的幌子调派人手,不动神色将就名单上的天醒者查了一个遍。 该怎么用这些人其实他还没想好,不过当下时局敏感最好不要惊动他们,让董大和李荃筛选考察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至于太子民间招募的那二十八个异能者,高莽已经交给李白去交接了,暂时将这些人安置在长安城外的一个田庄里。 嗯,太子送给他好些个田庄,不用白不用。 其实这件事交给玉真公主最妥当,不过高莽实在不想把师姐牵扯进来,师姐已经很苦恼了。 宁王也喝醉了,大概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指着天破口大骂起来:“我贪点钱怎么了,我贪点钱怎么了?!” 好吧,你牛,这要是让张九龄听到了,再狠狠弹劾你一本。 正骂得过瘾的宁王忽然闭嘴了,高莽循着目光看去,就看到手持拂尘走来的高力士。 惊讶看了一眼醉酒的众人,高力士向着高莽微微一笑:“高酒精,圣人召你即刻入宫。” 高莽急忙领命,向着高力士小声问道:“要不要给圣人带点酒过去?” 高力士想了一下,谨慎点头:“可。” 高莽找来郑三娘和王湾,交代几句后,回到酒坊的住所换上干净的衣服,特意把银鱼袋醒目地扎在腰间。 收拾整齐了,高莽这才打开宁王塞给他的信,果然是武惠妃写给他的信。 惠妃在信中提及,要高莽想办法把寿王支出洛阳,当然这忙也不是白帮的,惠妃直接给高莽送了八百顷良田,三个田庄,就在洛阳城郊。 高莽摇摇头,他要的可不是土地和田庄,他要的是天运司,要的是武惠妃安插在天运司和暗影司的内应的名单。 如果是七天前,高莽还不确定武惠妃会答应他的条件,可这短短的七天,在太子凶猛无比的火力攻击下,武惠妃节节败退,在蜀州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如今她没得选择。 当然了,武惠妃也可以找高力士帮这个忙,可问题是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最关键时刻,惠妃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透支了高力士的这份人情? 关键时刻,高力士才是真正可以保住他们性命的人。 高莽来到书桌前,写完回信,等墨迹干了塞入信封,慢悠悠地向外走去,随手把信封交给了洛星河。 酿酒坊外,洛星河借着搀扶宁王的机会,悄然把信封塞进宁王的袖筒里。 而此刻高莽则在铁金刚等三位天醒者的保护下,乘坐者马车向着宫城方向驶去。 沿着定鼎门大街一路向北,过了天津桥,进了宫城下了马车,高莽步行片刻就来到长生殿外。 台阶之上,罚跪的武惠妃抬头看了高莽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同意了。 高莽心中感叹,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决断,只是这份果决,武惠妃就算个人物了。 进入大殿御书房,高莽像个小大人一般向着皇帝拱手道:“恭喜圣人,贺喜圣人!” “喜从何来?”天子李隆基看来心情不错,扔掉手里的奏章,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高莽喜滋滋道:“酿酒坊的第一锅酒酿制成功,稍加改进后,火神液就能量产了!” 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小子给圣人带了一坛子,不过那酒里头有杂质,圣人最好自己别喝。” 李隆基哭笑不得:“宁王和贺大喷子他们能喝,为何朕就不能喝?” “您是圣人啊,和他们不一样,那帮子酒鬼,喝完了还白拿,喝死去求。”高莽嘟囔道。 “你说什么?!”李隆基瞪了高莽一眼,“宁王是朕的兄长。” 知错了知错了,高莽急忙举手致歉,再度把话题转移到火神液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道:“小子想过了,四个酿酒作坊肯定不够,规模还要扩大,至少要修建二十个作坊,如此才能满足异域番邦的需求,也有余力把火神液高价倾销到吐蕃人和突厥人的地盘。” 李隆基点点头,酿酒坊的规模肯要扩大,这是他们一早就制定好的策略。 汇报完酿酒坊的情况,高莽忽然道:“圣人,善无畏国师这次帮了咱们大忙,他的葬礼一事,是不是该派一位皇子过去操持,以示圣人的体恤之意?” 李隆基楞了一下,似笑非笑看着高莽,悠然问道:“那你觉得,朕应该派哪位皇子前往圣善寺呢?” 第一一五章 备战吧 面对皇帝的问话,高莽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寿王,他最合适了。” 寿王? 李隆基皱眉道:“寿王卷入益州贪腐案,又涉嫌策划阴兵作乱,派他去真的合适吗?” 高莽才不跟皇帝聊政事呢,振振有词道:“所以呢,把他变相地软禁在圣善寺,让那些大和尚看着,免得他和外界勾连,岂不是更有利于朝廷查案?” 李隆基恍然点头,冷不丁问道:“小子,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高莽吓了一跳,嗫嚅道:“小子,小子确实收了他们八百顷良田,不过小子确实是为圣人着想啊。” “啧啧,八百顷良田,我大唐亲王一级,受封的永业田也不过百顷,”李隆基怒极反笑,厉声道,“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 高莽傻眼了,正待争辩几句,却被高力士的眼神给阻止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收受贿赂,”李隆基显然在气头上,冷笑道,“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圣人饶命,陛下饶命!”高莽赶紧大声求饶,这个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高莽原本以为,以皇帝对武惠妃和寿王的喜爱,肯定会想着法护着娘儿俩,只要他一献策,皇帝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这事也就办成了。 却不曾想,皇帝说翻脸就翻脸,这下丢人丢大发了,事没办成,白挨一顿板子。 李隆基冷眼看着高莽被拖了出去,等了片刻却没听见板子声和高莽的哭喊声,不禁诧异地看了一眼高力士。 高力士苦笑道:“怀柔是怕撞着惠妃,所以让内侍拖到后殿去打了。” 李隆基嗤笑道:“小孩子还知道要脸面,早知如此,又何必贪图那点田地。”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告罪道:“圣人,这件事老奴也有责任,惠妃最初找到老奴,让老奴向怀柔转交一封书信,希望怀柔以司马承祯病重为由,安排寿王前往王屋山探视,可老奴觉得不妥也不便插手,便建议惠妃把书信转交给宁王,再由宁王转交给怀柔。” 看到皇帝脸色有些阴沉,高力士硬着头皮继续道:“老奴倒是觉得,怀柔其实没那么多心思,无非是他数次看到惠妃在殿外罚跪,那股子傻气上来了,这才决定帮忙,想出主意让寿王去圣善寺躲避风头。怀柔受贿也只是顺手为之,不说他在王屋山的产业,火神液的分红,只是这些时日圣人给他的各种赏赐,又何止八百顷良田。” 李隆基不置可否,一想到惠妃天天在外面跪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惠妃毕竟是后宫三大妃子之一,是他心爱的女人,无论惠妃涉案与否,都不至于遭此折辱。 可是风暴已经掀起,就绝非那么容易平息下来。 张九龄一干文人大臣,太子的势力,乃至满朝文武百官,都在对武惠妃和寿王穷追猛打,李林甫被逼得称病在家修养,他这个皇帝被逼得表了态,不得干涉刑部和大理寺办案。 惠妃天天在外面跪着,旁人只道她是在谢罪,但李隆基心里清楚,惠妃也是在帮他。 只要惠妃还跪着,旁人就说不出什么皇帝偏袒之类的屁话,说不出什么褒姒、武姜之类的讽喻,皇帝公正英明的形象就不会受到损害。 而为了应付往后的时局发展,李隆基还必须要维护自己公正的形象,务求做到不徇私偏袒。 李隆基也在反省,其实他从来就没担心过寿王的安危,毕竟寿王也是他的儿子,是堂堂大唐的皇子,没有他的首肯,谁也不敢拿寿王怎么样。 但他忽略了惠妃的感受,惠妃有野心有手腕,也经历过宫廷的大风大浪,可说到底她毕竟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又有哪个母亲不关心、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所谓关心则乱,作为母亲的惠妃,这才想出找高莽这小子帮忙的昏招来。 李隆基的火气平息下来,挥挥手道:“去,把那小子带过来。” 高力士急忙点头,正待离去却听着皇帝幽幽道:“二十大板,一板子都不能少。” 高力士不禁一僵,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李隆基无奈摇头,打板子也是为那小子好,免得以后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上门去。 不多时,高莽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眼泪叭嚓地看着皇帝,抽噎着道:“圣人息怒,小子,小子知错了!” 虽说打板子的禁军掌握着分寸,用的是巧劲,可还是疼啊,屁股都破了相了。 李隆基没好气瞪了一眼高莽,随手将一份敕书递给高力士。 高力士走到高莽面前,微笑道:“酒精使高莽忠于职守有功社稷,可为朝散大夫。” 敕书上的内容不止这些,高力士说得简单,免得高莽犯迷糊。 酒精局原本划归在内侍省下,现在划归到殿中省,酒精使的官阶也由从六品下提升为从五品下,各级官员相应提升。 朝散大夫是散官的官阶,从五品下,位列文官第十三阶,正好和高莽的职事官品级相符。 除了官阶提升,还有一些金银绸缎之类的赏赐,罗列了一大堆,显见这封敕书是早就拟好的。 高莽红着眼圈,接过敕书后赶紧向皇帝谢恩。 李隆基沉思了片刻,向着高力士开口道:“传朕旨意,着寿王、光王为抚慰使,代朕前往圣善寺,拜谒善无畏国师真身,诵经祈福七日。” “喏!”高力士躬身领命。 高莽惊愕地看着皇帝,却又被皇帝狠狠瞪了一眼。 善无畏国师圆寂后,真身被安置于木龛中,依旧供奉在圣善寺,直到数年后才葬于龙门西山的广化寺。 历史上善无畏国师葬礼那天,天子李隆基亲自到场了,可见善无畏的影响力之大,地位之崇高。 所以说皇帝派两个皇子当抚慰使,根本不突兀,而是正常的礼节。 这两个抚慰使,明显光王是当陪衬的,主要还是为了安置寿王。 也有可能,皇帝还想保住光王李琚。 不管怎样高莽松了一口气,那八百顷良田他回头就给皇帝送过来,不要也罢,关键是那份名单。 最后一件事,李隆基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高莽沉声道:“朕已经答应了司马仙师,准你率众绞杀阴兵,小子,回去备战吧!” 第一一六章 太子的智囊 洛阳以西八百里,大唐西京长安。 夜色深沉,湮灭城中一百零八坊灯火。 曾像是两把火炬照亮全城的东、西两市,此刻也如冷却的火塘一般,只在夜色中留下一个黝黑的轮廓。 城中一片死寂,夜啼的小儿哭声刚起,就会被恐慌的母亲用手捂住嘴,让哭声戛然而止。 附近巡逻的武侯和禁卫们听到动静就会停留下脚步,片刻才继续巡逻警戒。 先有阴兵作乱,后有妖人刘志诚造反,如今又有益州贪腐案的大兴牢狱,长安城局势震荡人心惶惶,监国太子颁布了开元以来最严格的宵禁令,禁止了夜间的一切活动。 宵禁的时间提前了一百鼓,东、西两市的夜市被取缔,平康坊和胭脂坡这两处烟花之地,更由禁军亲自封锁坊门。 倘若从夜空俯瞰,城中大概也只有佛塔道观祆庙胡祠,残留着稀疏灯火,再就是太极宫和东宫了。 太极宫以东的东宫,乃是太子居住的场所,宫殿内的长生院,为太子寝殿。 此时院中灯火通明几无死角,身穿铠甲全副武装的守卫们,或者在院中成队游弋,或者静默如雕像般镇守各处,肃杀氛围中,灯火都清寒了几分。 一条反射着微光的碎石小路上,蒙着斗篷的黑衣人佝偻着身材脚步匆忙,在两位异能者的保护下片刻来到亮灯的书房外。 从宽大的袖筒中取出一把匕首,又从长筒皮靴里抽出两把短刃,老者将兵器递给门前的守卫,登上台阶后推门而入。 “老朽见过太子殿下!”老者行至太子李瑛面前,躬身行礼道。 太子微微一笑,急忙上前双手虚扶老者:“祁老免礼!” 太子李瑛,年约三十上下,身材高大面目端正,国字脸上两道剑眉尽显刚猛之气,唇边两撇八字胡,平添几分成熟沉稳之态。 在他身后,十几位属官和幕僚纷纷站起身来,好奇地看向太子对面的老者。 太子时常挂在嘴边的祁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祁老,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只可惜老者头上的斗篷很深,头蓬的阴影遮盖了整张面容,勉强只能看到老者颌下的花白胡须。 李瑛带着祁老来到众人面前,却也没有向众人介绍的意思,而是沉声说道:“祁老,圣人出兵了!” 祁老微微点头,看了一眼众人的前方,汉白玉屏风上悬挂的地图,用嘶哑的声音道:“让老夫猜一猜,潼关这一路的,可是王忠嗣?” 众人不禁露出惊异的神色,他们也是刚刚得到确切的消息,潼关这一路的统帅确实是王忠嗣,祁老竟然猜到了。 太子李瑛流露出欣慰之色,祁老算无遗策,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与会的最后二人,礼部侍郎姚弈、工部侍郎吕向先后赶到,太子李瑛让众人落座,开始了这次秘密会议。 经过前些时日的联合绞杀,大唐各地出没的阴兵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已经失去了威胁,但唯有两地的阴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 这两地,就是大唐的两颗心脏,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 如今正是寒冬时分,渭水及黄河都已冻结,阴兵一旦大规模集结起来,随时都会对两京发起围攻。 正在集结中的阴兵,将集结地点都选择在两京附近的山区,如长安城南的秦岭,洛阳城北的邙山,这就为朝廷的围剿带来极大的困难。 因此天子李隆基和朝臣们经过多次商议,最终决定放任阴兵集结,待到阴兵集结完毕开进到开阔地带,再予以歼灭。 说白了,皇帝就是要一战定乾坤! 工部侍郎吕向站起身来,拿着珊瑚鞭指向屏风上的地图,向着众人讲解道:“洛阳方面,圣人集合八万大军,再加上近两万佛道门徒,兵分四路拱卫洛阳。” 北路军以邙山为界,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李祎为统帅; 东路军以郑州为界,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为统帅; 南路军以龙门为界,宰相裴耀卿为统帅; 西路军以潼关为界,河西兵马使王忠嗣为统帅; 此外,东都留守、河南尹李适之节制留守军镇守洛阳,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率三千飞龙军保护宫城。 至于天运司和暗影司,两司的天醒者集结待命,具体调动有待进一步的情报。 四路大军的统帅,最能打的是信安王李祎,其次是牛仙客,裴耀卿当年曾作为副帅参与过对突厥的战争,军事才能得到军部的公认。 与这三人相比,后起之秀的王忠嗣就显得不起眼了,按照常理,王忠嗣更应该统帅南路军,毕竟洛阳以南的龙门一带,阴兵威胁最小。 众人想到这里,纷纷看向坐在太子身旁的祁老。 祁老似乎感应到众人的目光,沉声道:“各位不要低估了王忠嗣,他常年征战于河西、安西,锋芒已露,手下更集结了一批年轻杰出的将领,如哥舒翰,高仙芝,王思礼,李光弼,无一不是智勇双全之辈,” 祁老停顿了一下,语出惊人道:“王忠嗣的这一路兵马,才是四路军中最强大的一支!” 在座众人不禁动容,太子李瑛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王忠嗣乃是圣人的义子,忠诚度自不待言,他率领最强大的一路兵马直指潼关,而潼关,乃是长安和洛阳之间的战略要地。 皇帝派出王忠嗣的意图不言而喻,不单单是为了清剿洛阳以西的阴兵,也是在防备着长安。 而长安又有什么值得防备的,除了他这个太子,还能有谁? 其实太子李瑛并不忌惮王忠嗣这一路兵马,毕竟局势发展到了现今,已经成为了必然,七日后的大战不可避免,每个人手里的底牌也将摊开。 可问题是旁边有一把刀在暗中瞄着你,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祁老深深的斗篷下,沉静的眸子看向太子,淡淡道:“殿下,长安通往洛阳的两条道路,老夫都已经提前作了安排,潼关于大局无碍。” 太子李瑛展颜微笑,不禁赞叹道:“祁老真乃吾之智囊!” 第一一七章 大唐第一宦 既然潼关无事,书房众人不再关注潼关,而是随着吕向珊瑚鞭的移动,看向地图上的西京长安所在。 其实长安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所有的防务和调兵遣将,说了算的不是太子,而是工部尚书、长安留守杜暹。 杜暹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曾先后担任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开元十四年他被天子李隆基拜为宰相,仕途达到了顶峰。 只可惜杜暹和另一位宰相李元纮不和,总在朝堂上吵架,李隆基一怒之下罢免了二人的宰相之职。 就在今岁,天子李隆基前往洛阳的时候,让杜暹留在长安,委任他为长安留守,说白了就是要制约监国的太子,不让太子胡来。 皇帝去了洛阳,也把三大宰相为首的领导班子带到了洛阳,所有政令都是从洛阳那边颁布,监国的太子和长安各部就此沦为摆设。 杜暹大概是闲着无聊,又或者是要显示一下存在感,上任后就开始整顿军备,修缮长安城的城墙,加强周边的防御。 巧不巧的,如今阴兵开始作乱,杜暹做的这些个面子工程,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如今长安城集结了十万兵力,三万佛道门徒,再加上周边的防御力量,可谓固若金汤。 只是可惜,这十三万大军,太子李瑛能调动的不过两万兵马,论资历论声望他比不过曾为宰相的军政达人杜暹,更比不过大唐第一宦官,骠骑大将军、上柱国虢国公杨思勖,所以就连防务的职责他也只能靠边站。 比之杜暹,太子李瑛更忌惮杨思勖。 开元两大宦官,高力士和杨思勖,前者主内,后者主外,若论功勋之卓著,地位之崇高,杨思勖更在高力士之上。 杨思勖虽然是净了身的宦官,但同样也是统兵的天才,这么多年来他率领大军四处平叛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战功,赫赫威名。 如今杨思勖年时已高,却依旧被皇帝所倚重,并将暗影司交付给杨思勖统领。 他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又掌控着皇帝手下最隐秘最强大的暗影司,这样一个人物就问你怕不怕? 好在太子李瑛在暗影司也安排了内线,可以获悉暗影司的一举一动,也因此得知,暗影司并没有过多干预他的事。 李瑛也不指望杨思勖会站在他这一边,但只要不站在敌对的一面,能够保持沉默就足够了。 如今看来杨思勖做到了这一点,至少截止到目前,暗影司还没有给他们增加任何麻烦。 站在地图旁的吕向一口气说了很多,无非是向众人传达一个信息,长安无事。 西京长安无事了,他们才能安下心来谋划其他的事情。 这场秘密会议持续了一整夜,期间又不断有新的情报和信息传来,天亮的时候太子李瑛终于完成了部署。 等众人散去后,李瑛双眼通红精神亢奋,不停地在书房中来回走到。 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李瑛取出洛阳城的地图悬挂在屏风上,久久注视不能自已。 啪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珊瑚鞭,重重点在了地图的右上角。 玄武门! 距离东宫仅有一坊之隔,翊善坊,乃是大唐宦官聚居之地,开元最大的两个宦官高力士和杨思勖的府邸,便坐落于坊中。 清晨时分,杨府后花园的鸟儿们开始叫了,花园里高起的横栏上,悬挂着数百个鸟笼,各色各样的鸟儿竞相鸣叫,叫声竟似汇聚成一首悦耳的乐曲。 小广场上,杨思勖长发披肩,身穿白色道袍,不紧不慢地演练着五禽戏,收功之后凝立片刻,口中缓缓吐出一道悠长的气息。 杨思勖身材魁梧须发全白,略显黝黑的脸上皱眉如沟壑般纵横,两道浓密的白眉之下,双眸神光湛湛。 任谁看到他挺拔的腰杆,健壮的身躯,沉猛的面容,都不会想到这是位八十三岁高岭的老人,更不会想到他是一位宦官。 杨思勖踱步到广场一侧,侍从立刻将滚烫的毛巾递上去,待得主公净面后,又将一个精巧的手把壶递上去。 杨思勖对着茶壶嘴轻轻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还别说,小仙师的道茶别有一番韵味,最适合我这个口味寡淡的老头子。 要是高莽在场肯定喷他一脸,就你还寡淡呢,你是大唐最凶残的宦官有没有? 杨思勖端着小茶壶,一路逗着鸟回到书房,旋即就有黑衣人禀告入内,将一封文书递给杨思勖。 文书上记录着昨晚东宫秘密会议的内容,以及与会者的名单,以及与会者的个人资料,内容之详尽令人发指。 自作孽,不可活。 杨思勖面无表情看罢,两只大手用力以揉搓,几页文书顿时化作细碎的纸屑,从他的指缝间瑟瑟落下。 旋即他又拿起书桌上的另一份情报,看到一半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谁给这小子的勇气,竟敢为武惠妃和寿王说情,二十板子打得还是轻了。 不过这小子的主意还真不错,如此一来,去圣善寺的两位皇子都能置身事外了。 杨思勖继续看下去,当看到皇帝允许高莽出战的时候,不禁欣慰点点头。 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杨思勖目光复杂,最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司马仙师,当年某暗疾缠身性命险些不保,幸得您赠予道家修身秘法才得以保全,这份大恩杨某铭感于心。 奈何皇命在身,杨某多有针对之举实属无奈,这份愧疚也只能长埋于心,待到九泉之下再向您告罪。 如今您的传人下山,其所言所行所作所为可圈可点,当得起贺季真“多智如妖”之评价。 这一次,他若是能把握时机顺势而动,重振天运司指日可待。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若是他大势已成,又岂是我一介老朽所能阻挡? 不过该挡的还是要挡的,姑且当做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吧。 杨思勖目光如刀,手扶书案缓缓站起身来,冷冷道:“来人,传令暗影司,七日后不惜一切代价,阻拦高怀柔返回洛阳城!” 第一一八章 新手村任务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麻姑解决掉最后一个阴兵,一抖手中长枪,枪身缩短,再度变回成无量伞,被她轻盈地插在背后。 听着一旁的高莽在给她计数,麻姑腼腆一笑,脚下顺带着一踢,将牙床依旧咔咔作响的骷髅头踢飞了出去。 两天前,麻姑等人随高莽离开洛阳城,直奔洛阳城南的龙门石窟,开始清剿龙门一带的阴兵。 经过这两天的战斗,麻姑已经没那么紧张了,也找到了击杀阴兵的技巧,只要刺爆阴兵的脖子,就能阻断阴兵体内能量的流动,让阴兵丧失行动能力。 失去行动能力的阴兵,就是一副骨头架子,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但麻姑不再对阴兵感冒,八个初次上阵的小道童也杀得不亦乐乎,两天下来击杀的阴兵也有数百只之多。 这八名小道童,正是当初随同高莽一起下山的天醒道童,临兵斗者,阵列前行,此前他们一直接受天运司的秘密培训,这次高莽专门带他们出来历练一番,顺便刷点经验值。 这一次高莽奉命绞杀阴兵,几乎把能带的部下都给带上了,连看门的独臂侠马大刀都跟了过来。 六位征辟的天醒者,从天运司借调到酒精局的二十六名天醒者,还有王屋山的八个天醒道童,加上高莽和麻姑,一共四十二人,可谓倾巢而出。 此外雷万春还率领了一百名士兵,留在后方负责后勤和策应。 这支一百多人的部队,原则上归南路军管辖,所以南路军的统帅裴耀卿考虑之后,索性将他们派往龙门。 龙门,又称伊阙,位于洛阳城南,乃是洛阳城南北中轴线的南端,据传为大禹治水时开凿而成,龙门两岸高山绝壁相对如门,伊水贯穿其间,唯有神龙可越,因此而得名“龙门”。 有唐以来,在龙门山开凿石窟雕刻佛像之风大盛,漫山遍野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窟,其中最有名的为大卢舍那佛龛。 公元672年,唐高宗咸亨三年,唐高宗李治为了纪念父亲李世民的功德,命人在龙门开凿卢舍那大佛,历时四年完工。 这尊高达17米的佛像,雕凿时融入了武则天的形象和仪容,“实赖我皇,图兹丽质”,武则天当政之后,卢舍那大佛一度被认为是武则天的“报身像”。 武则天如今是阴后,阴兵们的大boss,阴兵当然要来朝拜卢舍那大佛了,所以龙门一带的阴兵不是一般的多。 高莽其实也想去瞻仰一番,只不过先得把山脚下的阴兵都清理干净了,免得它们四处流窜。 龙门不但石窟多,寺院也多,大大小小十几座,但大都是新寺院,和尚们的修行普遍都不高,寺院中又缺少传承的法器,所以高莽得为这些出家人着想。 高莽率领的小分队修整片刻,他见八位小道童依旧跃跃欲试,便笑道:“那就再杀一拨,去吧。” 小道童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兔起鹘落向着四面八方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八名小道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高莽眼中,小道童们一边奔跑一般回头看,还时不时地停下来,等身后的阴兵追上来以后再跑。 站在高莽身旁的董大不禁笑道:“真可谓乳虎下山,这些个阴兵倒被他们当成牛羊来放了。” 随着小道童们的到来,半山腰的一大片空地上,片刻就聚集了数百只阴兵。 那还有什么客气的,杀吧。 高莽一声令下,八个小道童和麻姑再度冲入阴兵阵中,转眼就放倒了一大片阴兵。 这两天高莽杀阴兵杀得实在想吐,初代阴兵和次代阴兵在他眼里其实没啥区别,一触即溃,所以他也懒得上阵,索性叼着烟斗在一旁观战,时不时和董大闲聊几句。 他手下的天醒者被分成三个小队,分别从龙门山的三个方向推进,最后在西南方的卢舍那佛龛汇合,另外两队的领队是马大刀和铁金刚,都是久经沙场之人,高莽根本不用担心。 而且这次奉命出征,高莽给每一位天醒者配备了威力强大的天枢神兵,每个人两身天枢战袍,一身天枢战甲,此外还有各种丹药疗伤药,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 这样一支异能者组成的部队,要是连阴兵都打不过,真的可以解散回家卖红薯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半山坡上的战斗也结束了,六百阴兵被全部歼灭。 只有四个小道童受了点皮外伤,根本没什么大碍,所以说这新手村的清理小怪的任务,真的没难度。 众人继续向着山上前行,片刻来到一处废弃的寺院前,董大亲自去侦查了一番,众人才进入寺院中。 这个寺院倒不是被阴兵毁掉的,而是被去年泛滥的伊水给冲垮的,寺院大殿的主体还在,内中供奉的佛像却是倒塌了一地,墙上的壁画斑驳不堪,明显能看到洪水褪去后留下的水线。 小道童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等高莽和董大坐下来后,他们才各自寻地盘膝坐下,开始修炼起来。 董大听着道童们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不禁点头,这八名小道童天赋极佳,被司马仙师调教得极好,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小仙师的左膀右臂。 眼神一瞥,他身旁的高莽盘膝坐在地上,手中盘着流珠,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感应到董大的目光,高莽收回思绪道:“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一了。” 董大点点头:“是啊,距离则天皇后的忌日,还有五天。” 十一月二十六,乃是武则天三十周年的忌日,而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这就赋予了这一天更不寻常的意义。 比之洛阳城外的绞杀阴兵大战,高莽更关注的其实是城内的风云变幻。 十一月二十六这一天,太子李瑛应该会出现在洛阳城,换做高莽也绝对不会错过这一天。 勤王也罢,救驾也罢,逼宫也罢,太子铺垫了那么久,总要给这场大戏画上一个句号。 这场宫廷大戏,高莽当然不会错过,实际上在他挨板子那晚,皇帝已经给他下了密令,武则天忌日的前一天,他就要带着人秘密返回洛阳城。 究竟鹿死谁手,谁又能笑到最后,高莽非常期待。 第一一九章 龙门激战 咔嚓! 荒凉的寺院院墙外,黑衣人脚下的树枝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他的身形微微一顿,正待退后的时候,却发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闪现而出,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 高莽淡淡道:“阁下从昨日就跟着我们,不知是何方神圣,又有何指教?” 黑衣人一言不发,忽然冲天而起,掠空向外逃去。 董大的胡笳呜咽作响,腔管中飞出一片光刃,在夜空中交织出一片星云,横亘在黑衣人的前方。 高莽手中盘绕的流珠忽然间紫光大盛,三颗流珠犹如三颗流星,闪电般向着黑衣人飞去。 砰! 一颗流珠正中黑衣人的肩膀,紫光溃散的同时,一道血迹飚飞而出,洒落在空中。 黑衣人身形颤抖了一下,但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转眼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 高莽也懒得追,这次出手无非是警告一下对方,免得对方肆无忌惮,都摸到近前了。 呼的一声,他的手一牵引,三颗流珠重新回到手中。 其中的一颗流珠表面,纤细的血丝缓慢爬动,旋即汇聚成一颗血珠子,从流珠上掉落下来。 高莽满意点点头,驾驭得法,流珠的威力果然更强了。 意外的插曲让他睡意全无,回到寺院大殿后索性盘膝在地上,五心朝天,秉持着《乌有术》的道家心法,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境界。 翌日清晨,众人简单吃了些干粮,高莽带着道童们继续向着山上进发,一路打怪一路刷经验值。 砰,砰,砰! 看着将道童们包围起来的阴兵小部队,高莽的指尖不断弹出流珠,击打在阴兵的脖颈之上。 在高莽精准的控制下,每一次流珠灌注的力道不同,流珠飞行的轨迹也不同,速度也有快有慢。 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新游戏,高莽兴致盎然乐此不疲。 董大则惊叹于高莽超凡的悟性,只是短短几日,小仙师的修为未必提高了多少,但战斗力却显著提升了。 高莽以前战斗的时候,往往凭借着天生神力,打法简单粗暴,基本上是碾压式的,巧劲却用的很少。 但最近这几天他在观察八位道童作战的时候,忽然发现道家的真元之气,对阴兵似乎也有压制之力。 大概是因为道家修行讲求天人合一,合于大道,所以对那些逆天道为之的阴兵之类的邪祟之物,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压制。 另外高莽还发现,道童们虽然身材矮小,气力也不大,因此在驾驭手中长剑的时候,往往用巧劲制敌。 再和自身一对比,高莽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 在对力量的掌控和驾驭上,他在“放”这一方面做得不错,可在“收”这一方面却远远不够,甚至一直都忽略了。 而修行之道,讲求的便是刚柔相济收放自如,收和放,两者缺一不可。 正是有了这新的领悟,高莽弹射出去的流珠,威力比之从前更大了。 当一颗流珠被灌注了神力和道家真元,就具备了强大的力量和极快的速度,犹如一颗被火药推进的飞出枪膛的子弹。 然而在力量和速度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关系,而并非是说,灌注在流珠内的能量越大,流珠飞出去的速度就越快。 就比如昨夜时分,高莽击中黑衣人的那颗流珠,其实高莽灌注其中的能量并不大,但却让流珠的速度达到了最快,因而才能在黑衣人的肩膀上砸出一个血洞。 所以高莽现在所做的,就是尝试着用不同的排列组合,来掌控流珠的飞行轨迹和速度。 董大欣慰的也在于此,在很多时候,认知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认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两日之后,高莽一行推进到龙门西山,三路人马成功会师。 “见过小仙师!”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天醒者们看到高莽走来,纷纷叉手行礼。 高莽微笑回礼,赏心悦目地看着济济众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装的天醒者们何止是英姿飒爽,随便一个造型就是大片的质感。 新一代的天枢战跑,直领束腰,修身挺拔,衣摆适当地舒展开来,每一道褶皱都刚劲有力,有种金属特有的质感。 天枢战袍的材质中融入了天枢晶,黑色面料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流淌着异彩,低调又华贵。 皮靴,手套,束腰,围巾,都采用了最上乘的材料,美观实用,哪怕是束发的银色丝带,都具备两百斤以上的拉力,可以轻松吊起一个人来。 除了五花八门的天枢神兵,每位天醒者还配备了横刀和匕首,重量尺寸皆为量身打造。 每个天醒者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双肩包,同样是特制材料制作,包裹贴身精巧,实则空间很大,可以装下所需的全部物品。 天醒者们外在的变化只是一部分,实则还在于他们精气神的蜕变。 生活在洛阳城的天醒者们,就如庄周笔下被伯乐调教的千里马,烧之剔之,刻之烙之,连之以羁絷,被关在笼子里,每日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哪里有半点自由可言? 而如今不同了,他们被皇帝委以重任,负责清剿阴兵,骏马回归了草原,潜龙跃出了深渊。 单单只是他们所肩负的使命感,就让他们重拾生命的意义,俨如焕发了新生。 这样一支天醒者的部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战斗欲望可想而知。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天里,两支小分队承担了龙门石窟大部分的清理任务,甚至还帮着高莽的小分队清理掉了一部分。 若不是顾及着,要把最大的功劳留给小仙师,他们早就把卢舍那佛龛的阴兵也都清理干净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提前对大佛龛周边进行探查,制定好了完善的策略。 众人席地而坐,负责情报的郑三娘取出一张简易地图,向着高莽讲解起来。 卢舍那佛龛周边,大概分布了三千阴兵,大都为次代阴兵,佛龛内部还有上百阴兵。 和他们之前遇到的一盘散沙的阴兵不同,佛龛附近的阴兵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统帅这三千阴兵的,是八个大骷髅,八位“三代阴兵”! 第一二零章 天枢战甲 第三代阴兵,便是高莽前往幽州捣毁秘密基地的时候,在石室中见到过的加强版阴兵。 这种阴兵身材高大骨骼粗壮,经过秘法改良之后,武力值远远高于一般的阴兵。 除了自身实力不弱之外,第三代阴兵还具备一些神智,因而它们可以号令其他阴兵,组合成军队才具备的阵型和编制。 一盘散沙的三千阴兵不足惧,但若是全副武装形成阵型的三千阴兵,它们的整体战斗力将呈几何级的增长,哪怕天醒者对付起来很吃力。 然而这支阴兵必须要打掉,它就像是一把尖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插入南路军的后方,威胁整个南路军的防御和作战。 郑三娘介绍完情况,不无担忧地看向高莽:“小仙师,倘若我们强攻的话,难免会出现伤亡。” “说说你们的计划。”高莽当然不会傻到蛮干,看向道士李筌。 当初高莽从皇帝的手里要来了董庭兰和李筌,作为自己的私人顾问,就是看中这两人的才华和资历,这段时间磨合下来,两人显然也开始进入状态了。 这出谋划策的事,当然要指望这两人了。 在众人注视下,李筌清癯的面色淡定无比,捋捋颌下短须,不紧不慢道:“尽管三千阴兵阵势强大,但关键所在还在于那八个三代阴兵,只好干掉这八名统帅,阴兵将不战自溃。” 众人纷纷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具体计划呢? 吼!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野兽沉闷的嘶吼声,李十二娘和捧剑仆警惕站起身,向着山下望去。 李筌呵呵一笑:“我们的奇兵来了。” 奇兵? 李筌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裴相的南路军在山中清剿阴兵的时候,抓获了十几只异兽,咱们正好用得上,所以我让雷八把异兽送过来了。” 众人不禁恍然,李筌的计划没什么出奇之处,但确实很实用。 把异兽引入三千阴兵的阵营,制造混乱,吸引阴兵的注意力,他们再伺机干掉八名阴兵统帅。 十几只异兽本来就要被杀掉当成食材的,现在用它们的性命就能换来一场胜利,还能减少天醒者出现伤亡,真的很划算。 片刻工夫,雷万春等一百多将士拉着十几辆大车来到山坡一侧的山道旁,将车固定在原地。 雷万春披挂着明光铠,虎虎生威走上前来,向着高莽叉手道:“小仙师,十六只异兽已经运到,军部还特意为我等配备了两张伏远弩。” 伏远弩? 高莽不禁眼睛一亮,不错,伏远弩拥有近五百米的射程,威力很大,说不定能狙杀几只阴兵统领呢。 其实在大唐军队中,相对于弓箭来说,弩并不是主流兵器,但弩有一个弓所不具备的优点,那就是弩不需要士兵们经过长期训练,就能发挥出杀伤力来。 当然远程弩的技术含量很高,往往需要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一起协作,通过绞车上弦,而想要把巨大的弩箭射得有准头,难度就更大了。 心里想着高莽向着雷万春道:“雷八,两架弩车,能控制准头吗?” 雷万春咣当一声锤头砸在胸口上,粗声道:“且交给卑下,指哪打哪!” 好吧,我姑且信了。 高莽看看天色还早,索性让众人原地休息,等待黄昏的来临。 其实阴兵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凭借着感应和感觉作战,黑夜白天对它们来说没啥区别。 不过黄昏时山上的风会很大,风会干扰阴兵对外界的感应,有利于高莽他们行动。 临近黄昏,盘膝而坐的天醒者们纷纷睁开双眼,起身后开始更换战甲。 只见他们取下身后的双肩包,拉扯了几根带子后,包裹的体积迅速膨胀起来,像是充了气一般。 解开双肩包,天醒者们拿出天枢战甲,干净利落地披挂在身上。 天枢战甲其实就是锁子甲,由无数个天枢铁的铁片勾连而成,穿在身上软趴趴的。 然而当天醒者们触动臂甲上的一个机关,战甲上白光流转,灵力灌注进入战甲,整个战甲顿时变得棱角分明,俨如修身一般。 高莽同样也披挂上一件战甲,激活战甲的灵力后他活动一下手脚,满意点了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穿战甲呢,还别说,订做得很合身。 比之天枢战袍,天枢战甲虽然牺牲了一部分灵活力,但防御力更强,更适合集团作战。 雷万春等人在一旁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羡慕。 当然羡慕也白羡慕,他们又不是天醒者,就算能披挂上天枢战甲,也激活不了战甲的灵力防御。 嗯,解毒丹我们倒是有,雷万春一声令下,他的部下纷纷取出一个丹药瓶,将丹药吞入腹中。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在高莽的率领下,向着卢舍那佛龛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八个小道童激动得眼睛都快红了,新手村的任务能不能完美收官,就看这一战了! 山风呼啸,天色黯淡下来,一行人行至一块高地前。 高地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就像是山体塌方后残留了一块,高地一侧是悬崖,另一侧倾斜向上,一直延伸到陡峭的山壁下方。 山壁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卢舍那佛龛的雕凿轮廓,周边还分布着一些小型石窟。 谨慎起见,高莽带着几人绕到卢舍那佛龛的上方,居高临下观察着高地上的阴兵。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高莽都不禁惊叹起来。 高地上驻扎的阴兵,各个都披挂着皮甲和铁甲,而且配备着完好的铁质武器,无非是锈蚀了一些。 阴兵排列成四个方阵,守在大佛龛的入口外围,长矛兵,步兵,跳荡兵,奇兵,四个方阵的阴兵,竟然结成了不同兵种的阵型,有模有样。 而在方阵中的八位阴兵统领,高大的骨架子犹如鹤立鸡群,更是穿着厚厚的战甲,甚至还戴着头盔。 头盔有啥意义? 高莽没琢磨出来,不过他估摸着,这八个阴兵统领的前身,肯定是带兵的将领,否则布置不出如此严谨的方阵。 嗡,嗡! 就在这时,高莽手腕上的天枢流珠忽然间颤抖了起来。 高莽一脸惊讶之色,阴兵把守的卢舍那佛龛内,竟然有天醒者? 此刻也来不及调整了,先把佛龛外围的三千阴兵打残了再说! 第一二一章 你真是个人才 “轰!” 卢舍那石窟前的高台上,一个巨大的木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轰然砸在阴兵的阵营中。 木桶碎裂的同时,桶内装载的牛羊内脏和血水四处飞溅,血腥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轰,轰,轰! 几乎是间不容发,巨人一般的铁金刚接连抓起剩下的三个木桶,直接丢进阴兵的阵营。 “开闸!” 十六个牢笼被打开,十六只异兽奔窜而出。 长着利刃一般的獠牙的双头虎,体型长达五六米的三尾豹,能够低空飞掠的四翼飞熊,这些个山中野兽原本就凶残无比,变异之后更是如此,体型也变得庞大无比。 此时他们闻到血腥的气息,顿时发出震天的吼叫声,犹如一辆辆发出轰鸣的巨型战车,向着阴兵的阵营呼啸而去。 吼,吼!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十六只异兽争先恐后地冲进阴兵阵营,就像是冲进了一家瓷器店。 异兽所到之处,阴兵或被碾压成碎片,或是碎骨乱飞,眨眼间就碾压出一道道空地。 八名阴兵统领的喉骨处,忽然发出尖锐的声音,像是警笛被吹响一般。 旋即阴兵阵列中,跳荡兵和步兵哗啦一声散开,层层包围异兽,层层阻击异兽的冲击力。 而在阵列后方,长矛兵在哨音的指引下纷纷冲着异兽的方向,抬起手臂身体后倾,用力将手中的长矛投掷而出。 嗖嗖之声响起,六尺多长的长矛带出破风之声,纷纷扬扬坠下,锋利的矛头扎在异兽的身上,大部分都被弹开,却还是有一部分刺入异兽的体内。 两只异兽当场倒地不起,三只异兽掉头就向外跑,又碾压了一路的阴兵。 剩下的异兽则被身体传来的刺痛彻底激怒了,发出震天的狂吼声,索性放弃食物,转而开始攻击围攻它们的阴兵。 一片混乱之中,雷万春带着人守在架设好的弩车前,两只三尺多长的铁头弩箭,已然瞄准了两只阴兵统领。 矫正,矫正,矫正。 “放!”雷万春抓准角度最佳的那一刹,猛地大喝一声。 弩车一侧的士兵们挥舞横刀,迅猛无比地劈砍在紧绷的绳索上。 砰的一声,绳索炸断,失去束缚的两只弩箭,闪电般向前呼啸而出。 轰,轰! 两只巨型弩箭飞入阴兵阵营,从两个阴兵统领的身边呼啸而过,狠狠钉在地面上。 高莽看着插在石头上的两只弩箭,无语地向着雷万春翘起大拇哥。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这就是你说的“指哪打哪”? 雷万春也傻眼了,看到高莽的大拇哥顿时满脸通红羞臊难当,冲着手下一顿怒吼。 弩箭射偏了,也惊动了阴兵统领,急促尖锐的骨哨声响起,数十名阴兵举起长矛,将长矛向着两架弩车的方位投掷而去。 雷万春欲哭无泪,赶紧带着手下躲藏起来。 轰,轰! 战场上魅影乍现,却是李十二娘和捧剑仆猝然发起攻击,两把长剑爆射出绚烂的剑光,闪电般劈砍在阴兵统领的脖颈上。 几乎是同时,两个阴兵统领硕大的头颅应声滚落,旋即它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好吧,弩车也算立功了。 失去统领指挥的阴兵长矛兵,举着长矛茫然站在原地,不再向着弩车方向投掷长矛。 雷万春站起身大声怒吼着,赶紧催促着部下转动绞车,重新将两根巨弩固定在弩车上。 他不着急不行,天醒者们已经出动了,向着四只阴兵统领发起围攻,小仙师也出战了。 他们费了大力气才拖上来的两辆弩车,若是寸功未立彻底沦为了摆设,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搁? 更何况今日战略的制定,异兽也罢,弩车也罢,关键在于如何减少天醒者们的伤亡,弩车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那就意味着天醒者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和压力。 轰,轰! 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两只阴兵统领在天醒者的围攻下轰然倒地,四分五裂。 然而依旧还有四只阴兵统领,它们发出尖锐的骨哨声,指挥着阴兵大军将天醒者团团包围起来。 “再快一点,你们他娘的都没吃饭吗?!”雷万春观察战场,不断叫骂催促着部下。 在他的催促下,两架弩车终于固定好了弩箭,迅速转动方向开始矫正射击角度。 这个时候雷万春反而不催了,唯恐手下忙中出错,再次射偏了目标。 不过是十几息,对雷万春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家弩车终于调整好了射击角度。 “放!”雷万春一声怒吼。 两道粗壮的绳索被斩断,一米多长的铁头弩箭呼啸着飞入战场。 阴兵阵营中,两只阴兵统领正指挥着阴兵前仆后继地围攻天醒者,它们却悄然和天醒者们拉开了距离。 猛然之间,两只阴兵统领感应到劲风鼓荡,再睡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两只势大力沉的巨弩呼啸而至,轰然钉在它们的骨架上。 轰! 两只阴兵统领的骨架爆裂,黑色陶罐一般炸裂开来。 中了,中了! 雷万春和部下们看着阴兵统领爆裂,不禁发出欢呼声,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 旋即他们又忙乎了起来,将最后的两只弩箭安装在弩车上。 干得漂亮,高莽冲着雷万春你再度竖起了大拇哥,这次可不是嘲讽了。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阴兵的刀剑长矛击打在高莽的铠甲上,发出雨点般的响声。 高莽根本无视阴兵的攻击,一边挥舞天枢流珠一边后退,迅速摆脱了阴兵统领的攻击范围。 不是他打不过阴兵统领,也不是他害怕,而是高莽突然意识到,他的在场似乎影响到其他了天醒者。 最明显的就是铁金刚和马大刀,两人唯恐高莽受伤,所以更多时候不是在攻击阴兵统领,而是在策应保护高莽。 可如此一来,他们束手束脚实力被限制住,反而有几次遭遇危险险些受了伤。 其他天醒者同样也是如此,对于高莽安危的关注,甚过了他们对阴兵统领的关注。 高莽也很无奈,可谁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呢。 为了不给大家添乱,他也只能撤退下来,转而绞杀那些普通的阴兵。 果然,不管高莽承不承认,没有他在场,天醒者们释放的战斗力明显提升了。 轰! 又一只阴兵统领轰然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围攻高莽的阴兵大军,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被散开的天枢流珠扫倒了一大片。 还剩下最后一只阴兵统领了。 高莽松了一口气,目光从战场上游离而出,看向前方山壁的佛龛内,那尊无比高大宝象庄严的卢舍那大佛。 第一二二章 邪灵法阵 阴兵散发的黑雾弥漫了整个战场,八个阴兵统领只剩下最后一个,天醒者们胜券在握。 失去指挥的阴兵,无非是一群行尸走肉一盘散沙,被歼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雷万春率领着陌刀队冲杀了过去,一时间刀光闪耀,刀浪滚滚,五十个陌刀手就像是一架巨型战车,无情碾压着沿途的阴兵。 八位小道童也出场了,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在麻姑的带领下像是下山的小老虎一般,冲向一小片残余的阴兵部队。 董大和李筌始终在外围关注战场的局势,眼见大局已定,索性也活动一下腿脚,做起了道童们的清道夫。 至于小仙师他们无需去理会,普通阴兵若是能伤害到小仙师,小仙师也就不是小仙师了。 其实他们也察觉到了佛龛那边的异常,只是当务之急是清理掉残余的阴兵大军,暂时还顾及不到佛龛。 按道理说,他们的战斗如此激烈,佛龛那边的阴兵早就被惊动了,肯定会作出反应。 可诡异的是,把守在佛龛入口台阶处的一百多个阴兵,却像是雕像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有眼眶和胸口的红色冥火在轻微地跳动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之小仙师已经提醒过他们,佛龛内很可能隐藏着其他天醒者。 嗡,嗡! 天枢流珠不断颤抖着,高莽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隐藏在佛龛内的天醒者,正在走出佛龛,向着战场方向靠近,所以流珠震动的幅度才会越来越强。 呼的一声,紫光闪烁,高莽手中的流珠向前扫出,直接打爆了前方的两个阴兵。 旋即他收回一百零八颗流珠,盘绕在左臂上,右手则从腰间抽出一把横刀,一个转身将上前的阴兵的腿骨挑断。 他刚刚领悟的巧劲派上了用场,凭借着矮小灵活的身躯,游走在阴兵之中,手中横刀或刺或挑,只需要用很小的力量就能将阴兵放倒在地。 高莽有强烈的直觉,这场战斗远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一定要保留实力。 轰! 最后一个阴兵统领终于倒下了,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数十个举起长矛的阴兵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没等他们恢复行动,马大刀提着一把五尺多长的长刀,一个冲刺过去,哗啦啦砍倒下了大片。 三千阴兵已经被绞杀过半,残余的阴兵失去了指挥,依旧凭借着本能在战斗,但已经失去了威胁。 就在天醒者们分散开来,加快绞杀阴兵的时候,异变突起。 黑雾翻滚的地面上,突然间向上投射出一道道红色的光束,将整个战场映照得惨红一片。 就在高莽惊异之时,他前方的一只阴兵,胸腔中悬浮的红色光点,忽然间急促闪烁起来,犹如倒计时的炸弹的信号灯。 轰! 阴兵真的爆炸了! 腥臭的气流向外涌动,阴兵碎裂的骨头渣子就像是散弹一般,向着高莽呼啸而来。 高莽急忙飞身闪避,然而猝不及防之下,脸上还是被几根骨头茬子给扎着了。 刺痛的感觉传来,高莽脸上的几处伤口渗出红色的血珠,然而下一刻鲜血变成了黑色。 高莽的脸皮开始僵硬麻木,大脑有些发蒙。 糟了,中毒了! 眼见着前方十几个阴兵胸口的光点都在急促闪烁,高莽心惊肉跳,身形猛然向后飞掠而出。 轰,轰,轰! 黑风呼啸地动山摇,爆鸣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一千只阴兵,全爆了! 阴兵碎裂的骨头残片,像是子弹般在空中乱飞,发出尖锐急促的破风之声,击打在人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万幸,天醒者包括雷万春的部队,都披挂了铠甲,挡住了碎骨一波波的侵袭,然而他们裸露在外的部分却是遭了殃。 惨叫声响起,十几个普通士兵双手捂脸满地打滚,从他们指缝间渗透而出的,是黑血! 几个天醒者也中了招,不是被炸得飞了出去,就是脸上和手上被爆炸的骨片给扎伤。 好在他们实力深厚,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取出解毒药吞服了下去。 清醒过来的天醒者们赶紧去救助受伤倒地的士兵,将他们转移出黑雾弥漫的战场。 高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是因为中了毒,而是因为愤怒。 他们终究是大意了,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阴兵不可能自爆,而是被那些从地上透出的红光给刺激到,引发了自爆。 而地下的红光又从哪里来?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圈套。 嗡,嗡! 盘绕在手臂上的天枢流珠剧烈颤抖起来,高莽阴冷的眼神看向大佛石窟的入口处。 翻卷的黑色烟雾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浮现了出来,同样用阴冷的眼神看着高莽。 神秘的黑衣人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旋即身形后退,再度隐没入一片黑暗中。 高莽正待上前,战场上异变再起。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起来,犹如干硬的胡饼被掰碎,地面缓慢地绽裂开一道道裂痕。 一股股阴寒的气息从地缝中喷薄而出,一束束血色的红光从地上蔓延而出,犹如粘稠的血迹一般,堆积在每个人的脚下,将他们的脚踝也淹没在血光中。 “邪灵法阵!” “是邪灵法阵,大家小心!” 天醒者们的惊呼声响起,董庭兰和铁金刚已经飞身来到高莽身边,将高莽保护了起来。 其他天醒者也纷纷飞掠而来,众人形成一个环形,手持兵器面冲着外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董大肃声道:“小仙师,邪灵法阵乃是召唤邪灵的法阵,我们之前所捣毁的每一座武后邪阵,都会有强大的邪灵守护。” 高莽一脸惊异之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卢舍那大佛的附近确实有一个武后邪阵,但在开元二年的时候,就被他的恩师司马承祯亲自带人给捣毁了。 他的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其中有十二颗珠子就来自这座邪阵阵眼的天枢晶,也因此他的天枢流珠才被赋予更多的异能。 难道说,有人恢复了武后邪阵,或者仅仅只是恢复了召唤邪灵的法阵,来对付他们? 董大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声道:“大家小心了,邪灵没有实体,攻击它的能量中枢!” 第一二三章 邪灵凶猛 黑色毒雾淹没了整个空间,也淹没了所有人的身影。 黑暗中,惨淡的血光像是闪电般骤然闪亮,在空中投下不规则的光影,旋即又迅速消逝。 血光的幻灭中,一道道的虚影像是透明的纸片从地缝中钻出来,虚影旋即化作一个人形的轮廓,张牙舞爪地摆动飘舞起来。 邪灵来了! 砰! 董大举起手中的箜篌,腔管中飞射出一道白光,正正击打在邪灵的心口处。 邪灵心口的几道血纹应声碎裂,就像是无数被剪断的线头,四处溃散。 失去能量的邪灵发出尖锐的叫声,在空中扭曲了几下便消散于无形。 高莽心中了然,邪灵所谓的能量中枢,就是邪灵心口处几道交叉的血纹,像是一个特殊的符号,仔细看还是能看得清的。 董大的进攻像是一个信号,所有天醒者纷纷挥舞着兵器,开始猎杀飘荡而来的邪灵。 在场的天醒者中有不少事天运司的老人,当年都执行过捣毁武后邪阵的任务,所以对邪灵并不陌生。 他们深知,邪灵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他们不能把邪灵的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一旦被邪灵给包围,那时候就算反击也来不及了。 然而对沈放和洛星河这样的菜鸟天醒者来说,邪灵这种看不见的敌人所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向着沈放飘荡而来的邪灵,忽然间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声,几乎刺破沈放的耳膜。 就在沈放心神剧颤的那一刹,邪灵突然扭曲了一下,旋即一个匕首轮廓的透明的影子,诡异地向着沈放飘荡而去。 待到透明的匕首飞到面前的时候,沈放才悚然警醒,再是闪避却来不及了。 噗! 透明的匕首从沈放的脖子一侧划过,顿时留下一道尺长的伤口,血水迸溅而出,瞬间打湿了沈放的肩膀。 伤口流淌出的血液迅速发黑,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沈放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李十二娘快如闪电来到沈放身旁,手掌中一把白色的药粉,用力按在沈放的伤口上。 伤口虽然止住了流血,可沈放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在李十二娘的示意下他赶紧盘膝坐下来,运功逼出体内的毒素。 片刻之间,又有两位天醒者和三位道童负伤中毒,也都盘坐在沈放的周围。 “保护伤者,我没事!”高莽沉声说着,指尖弹出两颗流珠,精准击中了两只邪灵心口的血纹。 董大立刻调整策略,不再重点保护高莽,而是分出一部分人来保护伤者,其他人全力击杀飘荡而来的邪灵。 邪灵的诡异之处在于,它们没有实体,除了能量中枢之外,任何攻击对它们效果都不大。 而邪灵却能驾驭能量,幻化出透明的利器向他们发起攻击,这种能量攻击往往隐秘而突然,还附带着剧烈的毒性。 最让天醒者们头疼的是,邪灵能够发出尖锐的叫声,这种声音似乎带有灵魂攻击的效果,往往让他们毛骨悚然,心神出现刹那的恍惚。 受伤的几位天醒者,无一不是先被邪灵的声音所干扰,心神失守之下才为暗器所伤。 邪灵尖锐的叫声再度响起,又有一位天醒者中毒倒地,幸好被同伴救了回来,董大见此一幕不禁苦笑。 天运司自成立那日,肩负的使命就是捣毁国内外各地的武后邪阵,因此对守护邪阵的邪灵非常了解。 早在十年前,司马承祯联合诸多道家真人,制作出克制邪灵的法器,克制邪灵毒素的解毒药,甚至是捣毁整个邪灵法阵的强大法器。 董大他们又没有先见之明,又哪会想到会在龙门遭遇邪灵,自然不会带上对付邪灵的法器和丹药。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至于如此被动乃至是狼狈。 好在每一个邪灵法阵的运转,都依靠能量晶石来驱动,而当能量晶石中的能量消耗一空,法阵停止下来,邪灵就会溃散。 以过往的经验来判断,他们只需要再支撑半刻钟,邪灵法阵大概就会停止下来。 半刻钟而已,没问题的! 同样深深陷入反省乃至自责中的,是道士李筌,因为之前派人探查卢舍那佛龛的人是他,制定攻击计划的人也是他,可他却压根未曾预料到眼下的局面。 忽略了邪灵法阵情有可原,可他们忽略了佛龛内部隐藏的天醒者,却是一个天大的疏忽。 李筌有预感,布置在卢舍那大佛的邪灵,乃至那三千阴兵,很可能就是专门为他们而设的一个圈套,专门为小仙师而设的一个圈套。 现在考虑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李筌也只能心中祈祷,希望他们能安然渡过这次危机,安全地撑过这半刻钟。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大大出乎董大和李筌的意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黑色雾气翻滚如浪潮,血色光芒时隐时现,漂浮在半空中的邪灵,忽然间停止了向他们攻击。 惨淡的红光像是彩霞一般泛起,照亮了整个空间。 悬浮在空中的邪灵,犹如水中的一个个气泡,相互靠拢,相互融合,变成一个体积更大的邪灵。 董大众人目瞪口呆,然而这还只是开始,那些体型增大的邪灵,其实也不过是大了一号的气泡,在空中继续凝聚,继续融合…… 转眼之间,血色的天空中,赫然多了十几只顶天立地的邪灵! 高达十七米,堪比卢舍那大佛的巨型邪灵,从天而降落地无声,却是轰然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之上。 嗡,嗡! 大地奇异地抖动了起来,地面翻卷的黑色毒雾,龙卷风一般将地面上的碎骨卷起来,一股脑地向着巨型邪灵涌去。 十几只巨型邪灵,就好像浑身插满了黑色的水管,源源不断的碎骨灌注进入它们透明的躯体中。 高莽看得头皮发麻,他看到一个巨型邪灵的两个眼眶里,镶嵌的竟然是两个完整的骷髅头,那两只骷髅头散发着红光,像是在瞪着他们一般。 强大的威席卷整个空间,十几只巨型邪灵完成最后的灌注,化成身躯坚实的黑色巨人,轰然迈动脚步,向着他们一步步逼近而来。 第一二四章 大战巨灵 轰,轰! 十三只巨型邪灵,就像是十三座嶙峋的山峰,从四面八方向着众人挤压而来。 震天的轰鸣声中,天醒者们脸色发白,却没有人退缩一步。 嗖! 一把巨斧呼啸着飞出,正正劈砍在一只巨型邪灵的腿上,锋利的斧刃陷入到一片碎骨中,然后就没了然后。 再看那只巨型邪灵,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可能连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被一把斧子给砍了。 铁金刚鼻孔冒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低头看了看左手握着的斧子,终是没舍得再扔出去。 高莽看着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今天弄不好要交代在这里了。 逃跑那是不可能的,就算逃也要先把伤员给送出去,况且逃也不好逃,十几只巨型邪灵的外围,飘荡着无数透明的邪灵。 那就打吧。 高莽从腰带中取出一双手套戴上,然后将天枢流珠缠绕在手臂上。 “麻姑,你和道童负责照顾伤员,我们上!”高莽丢下一句话,撒腿向着正前方的巨型邪灵冲去。 好吧,董大硬着头皮也冲了出去。 真是活久见,如此诡异而又强大的邪灵他也是第一次遇上,以往的经验用不上了,只有打过才知道。 嗖嗖嗖嗖,胡笳的腔管中飞出一道道光刃,击打在巨型邪灵的身上,却也激起一些碎骨渣,就像是小石子投入湖中溅起的水花。 巨型邪灵忽然探出手臂,一股黑烟从掌心喷薄而出,转眼形成一把五米多长的巨剑。 嗡! 巨剑蒙上一层惨淡的血光,呼的一声向着众人劈砍而去。 众人急忙躲闪看来,却见车轮一般硕大的剑光翻裂泥土,溅起碎骨乱飞,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高莽连蹦带跳的已然来到一只巨型邪灵的身前,忽然间从巨型邪灵的两腿之间穿过。 他的双脚猛一发力,整个人像是炮弹一般弹了起来。 砰的一声,高莽的双脚踩住巨型邪灵的胯骨,再猛的一弹,已然上升到巨型邪灵的后背。 认准巨型邪灵后心的位置,高莽一声怒喝,奋力一拳击打而出。 轰! 碎骨乱飞,高莽的铁拳直接钉入巨型邪灵的后背,整条手臂给陷了进去。 嗡! 一百零八颗天枢流珠紫光闪烁,霎时盘旋搅动起来,硬生生在巨型邪灵的后心处搅出一个大洞。 吼! 巨型邪灵这才察觉到异常,不禁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然而为时已晚,高莽竟然从后心的那个洞口,钻进了它的胸腔之中。 看着巨型邪灵心口处,一道道交织的粗壮的红光,高莽不禁精神大振。 果然如此,大邪灵也是邪灵,它们的能量中枢也在心口处,只要摧毁了能量中枢,就能摧毁巨型邪灵。 高莽随手抽出腰间的横刀,奋力一刀向着粗壮的红光砍去。 砰! 红光飞溅,粗壮的光束跳动了一下,竟然没砍断! 吼! 巨型邪灵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竟然踉跄了一下,一只举手痛苦地捂住了心口。 这就对了,高莽再度挥舞横刀,认准一根光束,一口气劈砍了十几刀。 砰的一声,光束断裂,溃散成一片红光。 旋即其他几道光束也相继溃散,承载着巨型邪灵体内的碎骨失去了束缚,像是流沙一般倾泻而出。 巨型邪灵仰天发出一声悲吼,双膝跪倒在地上,转眼变成一个巨大的白骨堆。 死了就是一座坟,真特么省事。 高莽灰头土脸站在白骨堆上,揉了揉快要断裂的手臂,脚下猛的一发力,又向着另外一只巨型邪灵冲去。 而在此时,卢舍那大佛石窟的某处,一个神秘的祭坛前,正在做法的祭司狂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倒在了地上。 其他十二个祭司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死去的同伴,旋即闭上双眼,继续念诵古老的咒语,晃动手中无声的铃铛。 噗! 又一位祭司口鼻鲜血狂喷,双目中流淌下来两行血泪,倒地而亡。 对应着的,石窟外高地的战场上,第二只巨型邪灵被天醒者们击杀,化作一地的碎骨。 叮叮当当,无数道光刃从董大的胡笳中飞出,击打在一只巨型邪灵的心口处。 董大一边游走发射光刃,他手中端着的胡笳,俨然化成了抗日神剧的冲锋枪,子弹不要钱一般击打在巨型邪灵身上。 而在巨型邪灵的后方,身姿轻盈的李十二娘也爬上了邪灵的后心部位,手中长剑瞬间刺出十几剑,硬生生在巨型邪灵的后心挖出一个大洞来。 只是她的身材远比高莽要高大得多,爬进去不太容易,所以李十二娘只能扒拉在洞口外,长剑激发出灵力剑光,刺向巨型邪灵的心口处,几道纵横交错的红色光束。 然而那几道粗壮的红色光束,毕竟是巨型邪灵的能量中枢所在,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被摧毁的。 李十二娘接连刺了十几剑,却也只是激起四散的红光,红色光束却是纹丝不动。 “让我来!” 不知何时,一个小道童竟然也爬了上来,不等李十二娘反应过来,道童幼小的身躯就钻进了洞口,爬到巨型邪灵的心口处。 李十二娘看着挥舞长剑劈砍光束的小道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半刻钟前,这些小道童还是他们重点看顾的对象,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们这些天醒者反倒要仰仗小道童了。 砰的一声,红色光束终于被砍断了,小道童也被反震得口鼻流血摇摇欲坠。 李十二娘赶紧探出手抓着小道童的胳膊,两人飞身向外飘荡而出。 吼! 巨型邪灵仰天发出一声悲吼,轰然倒地,浪潮一般的碎骨呼啸着漫开,险些将董大几人给淹没。 在众人联手之下,在高莽和小道童的协助下,一只只巨型邪灵被放倒在地,战场上矗立起一座座高大的白骨堆。 噗! 石窟内的神秘祭坛前,最后一位祭司也吐血倒地,旋即祭坛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黑暗像是一块巨大的尸单,掩盖了祭坛最后的光辉,掩盖了十三具祭司的尸体。 第一二五章 大佛密室 雷万春的心头又崩了。 阴兵自爆的时候,他率领的陌刀队为了护送伤兵从战场上撤了下来,然而等他们再想回战场的时候,却被邪灵给挡住了。 诡异的邪灵用诡异的手法杀死了七八个部下,雷万春心如刀绞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放弃强攻的打算。 异能者之间的战斗,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参与的,他们这么冲上去死得毫无意义,甚至连炮灰都算不上。 等到巨型邪灵出现的时候,雷万春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几番挣扎他还是作出悲壮的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协助小仙师。 然而等他率领陌刀队来到战场边缘,却悲哀地发现,那些在空中游荡的邪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百十来人只好停下来,将身上最后的箭矢全都射了出去,却也不过射杀了四五只邪灵,根本于事无补。 没有办法了,只有一条路了! 雷万春转身环视着部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拉下了头盔上的护面。 陌刀兵们心领神会,纷纷放下头盔护面,握紧手中的横刀。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近百人的陌刀队,迈着沉重的步伐,迈着一往无前的步伐,高唱着《秦王破阵乐》,决然向着战场隆隆前行。 然而让雷万春惊讶的是,他忽然发现空中飘荡的邪灵消失了,以至于他们毫无阻碍地走进战场。 陌刀队脚踏着累累白骨,穿过几座白骨包,当他们看到受伤的天醒者盘坐的身影时,心中的悲壮也达到了顶点。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杀!” “杀!” “杀!” 大唐将士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挥舞着陌刀,如狼似虎地向前冲去。 高莽坐在地上,惊愕地看着从身边冲过去的大唐将士们,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好吧,虽然场面有些滑稽,但心意我们领受了。 其他天醒者们也是微笑看着冲刺中的大唐将士,目光中满满的赞赏。 片刻工夫,雷万春大步来到高莽面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大红布的脸。 “小仙师,卑下……”雷万春又是羞愧又是尴尬,刚要告罪却被高莽给打断了。 “好了,你们很不错,”高莽站起身来,吩咐道,“雷八,石窟入口的阴兵,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话,高莽向着卢舍那大佛的方向看去。 天枢流珠不再颤动,说明他先前看到的那位神秘天醒者已经离开了,这多少让他有些郁闷。 三代阴兵,邪灵法阵,巨型邪灵,对于为了杀他做了这么多的布置,这得多大的仇啊。 这个仇家到底是谁呢,似乎太子的嫌疑最大。 太子怕他泄露机密,怕他横生枝节坏了大计,正好借着龙门的阴兵将他杀了? 可太子有那么傻吗,太子难道不清楚一旦杀不死他的后果?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高莽皱着眉头,似乎是隐约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大佛石窟的入口处,雷万春率领着陌刀队,直接将一百阴兵碾压成渣,彻底打开了通往石窟的通道。 谨慎起见,郑三娘亲自带着李十二娘和捧剑仆几人进入石窟探查,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向着小仙师复命。 郑三娘向着高莽禀告道:“小仙师,石窟内空无一人,不过在大佛身后的密室里,我等发现了邪灵法阵,以及一个神秘祭坛,还有十三具尸体。” 高莽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石窟走去。 登上石窟入口的台阶,卢舍那大佛赫然映入眼帘。 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卢舍那便是释迦如来的报身佛。 高达十七米的大佛,身着通肩大衣,端坐于八角莲花座上,恢弘壮美宝相庄严,他的双眼半睁半合,慈悲地俯视着众生,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于神性中给人以亲和之感。 高莽仰望大佛心中惊叹不已,简直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匠人水平如此之高。 走进佛龛之内,大佛两侧各有一尊胁侍菩萨,以及弟子、天王八尊佛像,每一座雕像都庄严祥和,整个佛龛也弥漫着一股肃重的气息。 众人感应着这份宁静祥和,再想到佛龛外的白骨修罗战场,均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旋即众人向着佛像拜了拜,沿着大佛衣衫上的褶皱上了佛身,最后来到佛头左边的耳垂一侧,钻进一个方形的洞口。 沿着密道前行片刻,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废弃的法阵依旧弥漫着黑烟,各种晶石散裂了一地,犹自发出电火花一般的微光。 董大上前观察片刻,点点头道:“确是邪灵法阵,从阵纹的痕迹来看,显然是最近才雕凿而成的。” 美男子刘方平画像,材料师廖审之采集晶石材料,高莽众人继续前行,片刻就来到那座神秘的祭坛前。 祭坛不大,用四块巨石拼成了圆形,石面刻着神秘的图形和条纹,每一道纹理中都浸着鲜血,大概是某种血祭仪式。 再看倒在祭坛旁的十三具尸体,每具尸体都光溜溜的,头发胡须也都没有,他们死去的姿势也是千奇百怪,看上去又是诡异又是滑稽。 李筌上前查看了一圈,肃声道:“这十三人皆是心脉碎裂而死,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能量瞬间震碎了心脉。” 心脉碎裂? 高莽心中一动:“会不会,十三个巨型邪灵和他们有关?” 李筌谨慎道:“这十三人所使用的铜铃,皆是强大的法器,而且年代久远,很可能通过祭坛和秘术来遥控巨型邪灵,而当巨型邪灵被消灭后,他们遭到强大的反噬,瞬间暴毙。” 高莽不禁松了一口气,显然,召唤和遥控巨型邪灵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祭坛,需要秘术,需要法器,施术者大概还要搭上性命。 否则的话,他真的要为大唐将士们担心了,试想一下,战场上要是出现千百来个这样的巨型邪灵,那仗还怎么打? “小仙师,这里有一个密室!”踱步到祭坛一侧石壁旁的董大董庭兰,忽然间说道。 第一二六章 金蝉脱壳 腐气森森的密室,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大小小的木箱整齐地堆积在地面上,占据了大半个空间。 每个木箱上都贴着发黄的封条,封条上印着“天下中枢”四个朱红大字,还有佛家的万字符。 董大肃声道:“开元二年,司马仙师率领我等捣毁了位于大佛内部的武后邪阵,当时我们就怀疑大佛的附近还有一个密室,储存着建造邪阵的物资,只是数次搜索都没有找到。” 高莽恍然,难怪封条上写着“天下中枢”,想来当年武则天修建完天枢铁塔之后,就把多余的材料用于修建武后邪阵。 董大继续道:“这几处的箱子有打开过的痕迹,老夫猜测,想来是那些人在几天前布置邪阵的时候,动用了这里的物资,也因此在密室入口留下了痕迹,这才被我们发现。” 高莽点点头,走到一个打开过的箱子前,用横刀挑开了箱盖。 奇异的彩光霎时流泻而出,半箱子的五色宝石,晶莹剔透纯净饱满,透着一股清新的灵气,绝对是上等货。 高莽算是见过世面的,可看到如此纯净的宝石依旧意动不已,生出喜爱之心。 当年武则天为了修建天枢铁塔压制大唐气运,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宝物都搜刮一空,也因此修建天枢的材料无一不是上乘之品,乃至是当时稀有之物。 即便是一块铁锭,一块木头,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挑选出来的。 这满满一个密室的物资,其价值不可估量。 发财了! 高莽看向董庭兰,苦笑道:“董大,你说会不会是对方故意留下痕迹,让我们发现这座藏宝的密室?” 董大点点头,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财帛动人心,密室被发现后,小仙师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去追踪那个神秘人,而是纠结着怎么把这些宝物都给搬空了。 再者,转移如此庞大的物资,势必费时费力,而此时距离武则天的忌日不过只有两天,倘若小仙师贪心一点,真的就被这些宝物给拖住了。 小仙师贪心吗? 那是肯定的,你啥时候见他拒收过别人的礼物,就连别人送来的胡旋女菩萨蛮新罗婢他都来者不拒,你说你一个小屁孩要这些干嘛? 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会对他拐带虫娘出宫的事大动肝火? 当然了,小仙师年纪还小,怎么也扣不上一个好色的帽子,可贪财的名声那是板上钉钉了。 果然,小仙师没有让董大失望,纠结片刻后,最终拿定主意,把密室中的宝石物资全部都转移出去。 龙门山上石窟遍布,找到一个隐秘之处并不难,先把物资转移出去,回头再找机会运回洛阳城就是了。 转移物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密室所在的山洞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入口,位于十五米高的峭壁上。 早年修建卢舍那大佛的时候,石壁上倒是开凿了石梯,沿着石梯可以直达佛像的头顶,可佛像建成后这些石梯都被毁掉了。 若是顺着大佛衣服的褶皱跳跃爬升,不但难度大,而且还可能损害佛像,那就是大罪过了。 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布置几道升降索,安置一些滑轮,从上方直接把装载物资的箱子吊下来。 商议妥当,天亮后众人就开始行动起来,雷万春和他的部下是转运物资的主力,几个天醒者在一旁协助。 另外一部分天醒者在李筌的带领下,继续扫荡周边残留的阴兵,而受伤的士兵和天醒者们还有小道童,则被送往山下的一处寺院养伤。 下山的伤兵们行至到山路的拐弯处,一个受伤的小道童忽然脚步放缓下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部队。 高莽扯掉头上的绷带,手脚并用爬上山坡,转眼消失在大山里。 对方越是想把他拖在龙门石窟,他就越要赶回洛阳城,更不要说他本身就肩负皇命。 董大他们会陪伴着由道童假扮的小仙师,留在卢舍那佛龛转运物资,以此来迷惑敌人拖延时间。 这个金蝉脱壳谈不上什么高明,关键是时间。 如果在平时,高莽就算是用双腿奔跑,半天之内也能赶回洛阳城,可现在是战时,变数太多了。 阴兵正在大规模集结,洛阳城的四路大军也都出动了,洛阳周边的交通要道上都设置了重重关卡,一旦他的形迹暴露,势必会遭到敌人的拦截甚至是追杀。 所以高莽只能绕开大路和要道,少不得翻山越岭,如此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洛阳城下。 而当他平安回到洛阳,对方的拦截就没了意义,董大他们回来就容易得多了。 高莽其实也能理解,大概不管是太子一党还是寿王那边,又或者是天运司和暗影司内部的敌对势力,其实都不希望他返回洛阳城。 那些人是担心他的出现会搅局,会带来一些变数,从而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再则,纵观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风险和收益往往是成正比的,风险越大,可能的收益也越大,但获取收益的前提,是你要参与到这些重大事件中来,而不是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这就是高莽必须回到洛阳的最充分的理由,也是那些人不让高莽返回洛阳的最充分的理由。 高莽登上一座山岗,气喘吁吁地抬头望了望天。 阴沉的天空已经开始飘起雪粒,用不了多久一场大雪就会从天而降,风雪将为他提供最好的掩护。 嗡,嗡! 就在这时,高莽手臂上的天枢流珠颤抖了起来。 荒草丛生的山岗上,三道人影幽灵般浮现而出,从三个方向向着高莽不紧不慢地走来。 高莽不禁心里苦笑,好吧,还是低估了他们。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高莽就是知道,他正前方走来的黑衣人,正是在卢舍那佛龛外看到过的神秘天醒者。 果然,黑衣人走到十米之外停下脚步,微笑看着对面的高莽,双手抚掌道:“好一个金蝉脱壳,小仙师,若非老夫对你的天枢流珠有所感应,怕是真的要被你给骗过去了。” 第一二七章 叛徒 大雪纷纷扬扬,寒风略过山岗,风雪中勾勒出几人粗粝的轮廓。 高莽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天枢流珠,不禁露出苦笑。 先前他让小道童假扮自己的时候,终是舍不得把天枢流珠交给道童,想不到却是这里露出了破绽。 忽然心中一动,高莽向着对面的黑衣人道:“那也让我来猜一猜,阁下想必就是当年的天运司玉衡使,如今的暗影司副掌使,刘定高吧?” 黑衣人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高莽淡淡道:“当年天运司捣毁龙门石窟的武后邪阵,你也是参与者之一,所以你才能找到卢舍那佛龛的密道,也唯有你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召集人手,布置出召唤邪灵的邪灵法阵。” 黑衣人摇了摇头:“当年捣毁邪阵的人多了去了,懂得布置阵法的人也多了去了,只此不足以推测出老夫的身份。” “我知道,”高莽看向老者,“师尊曾对我说过,天运司的天醒者中,唯有你对天枢的晶、铁材料最敏感,若非如此,你大概也找不到佛龛的那间密室,更不可能感应到我的天枢流珠,进而追踪到我,对吗?” 黑衣人微微点头:“说得有几分道理,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们被巨型邪灵困住的时候,你们却没有趁机出手,这说明你们并没有打算要取我的性命,对吗?” “这又是为何?”黑衣人一脸惊讶之色。 “原因很简单啊,” 高莽笑了笑,“不管是杨思勖还是你,都曾受过师尊的恩惠,所以对我下不去手,况且你们也没必要杀我,只要把我拖在龙门山,拖个三五天就行了。” 黑衣人微笑看着高莽,惊叹道:“不愧是小仙师,司马仙师后继有人了。” 说罢黑衣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篷,向着高莽淡淡道:“不错,老夫正是刘定高。” 高莽尽管猜到了,可看到刘志高的那一瞬间,还是一脸吃惊之色。 那是一张苍老的爬满皱纹的脸庞,头发花白,大概是因为常年行走在黑暗中,让他的皮肤也有种病态的苍白。 刘志高是最早觉醒的天醒者之一,年龄不过四十多岁,可他的这副模样,说是八十岁都有人信! 难怪呢,他一口一个老夫呢。 刘志高注意到高莽的表情,自嘲一笑:“是啊,大概是上天的惩罚,让我刘某人衰老至此。” 十年前,时任天运司玉衡使的刘定高,在玄宗皇帝的指使下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这场叛乱来的快去得快,没有给洛阳城带来任何损伤,但皇帝却以此作为借口,强力介入天运司,逐步架空了司马承祯,并在一年后逼得司马承祯隐退王屋山。 而刘定高和他手下的八名天醒者,事后没有受到任何惩处,而是隐藏在黑暗中,在皇帝的支持下又创建了一个神秘组织,这边是暗影司的由来。 过去的十年里,暗影司频频针对天运司采取行动,甚至不惜采用暗杀等手段来削弱天运司的实力,可以说天运司如今的支离破碎,暗影司功不可没。 客观来说,刘定高不是坏人,杨思勖也不是坏人,毕竟他们行事要听命于皇帝,但它们都是忘恩负义之人。 对于天运司的那份愧疚,对于司马承祯的那份愧疚,大概一直都存在于他们内心深处,沉甸甸得压着他们吧。 这一次刘定高阻拦高莽返回洛阳城,确实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亏欠是一方面,不敢是一方面,再者也没必要。 刘志高看向高莽正色道:“小仙师,这几日你就乖乖留在龙门,该有的军功和封赏你一样都不会少,没必要去蹚洛阳城的浑水。” 高莽不禁笑了,所以呢,我不去洛阳城,你们暗影司就能独享救驾的大功,独享平叛的大功,却只留下一点汤汤水水给我们天运司,给我这个下一任天运司的掌使? 最关键的时刻,我却不在皇帝身边,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了,那皇帝对我该有多失望? 论功行赏的时候,皇帝还会想得到我吗? 阴兵作乱事件从发酵开始,发展到今天这个局势,其实局面已经很清晰了。 天子李隆基放任阴兵集结,放任朝廷大臣们相互争斗乃至相互攻讦,无非是拥有一个帝王所该拥有的强大的自信。 对于皇帝来说,阴兵事件的幕后主谋是太子李瑛也好,寿王李琩也好,本质上其实没啥区别,皇帝只需要耐心等着主谋自己露面,再后发制人就好了。 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一场豪赌,大家都已经完成了部署,完成了各自的谋划,都在等待着底牌揭开的最后一刻。 谁会赢呢,谁会输呢,高莽不敢有十足的把握,但他选择相信皇帝,相信天子李隆基。 既然作出了选择,那他肯定要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所以他必须要回到洛阳。 高莽向着刘志高道:“刘掌使,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奉了圣人的旨意,要回到洛阳城呢?” 刘志高惊讶了一下,摇摇头道:“空口无凭,小仙师,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让小仙师回到洛阳。 自从小仙师下山进京后,刘志高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皆因皇帝对小仙师的宠爱出乎所有人意料,对小仙师的放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小仙师借助火神液的酿酒坊,已经在天运司的内部拉建起一支团队,而随着酿酒坊规模的扩大,这支团队也在迅速膨胀。 所谓此消彼长,天运司一旦壮大起来,那暗影司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刘志高必须要为自己考虑,为自己的手下考虑。 杨公杨思勖年事已高,随时可以安然隐退,可是他刘志高呢,一个天运司曾经的叛徒,天运司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一旦这次小仙师救驾有功,皇帝很可能大笔一挥,将天运司交到小仙师的手里,这种局面绝对不是刘志高愿意看到的,绝对不是暗影司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一次即便没有杨公的密令,刘志高也不会放任高莽返回洛阳城,有立下大功的机会。 高莽知道无法说法刘志高,无奈摇了摇头,手腕上的天枢流珠垂落下来,大步向着刘志高走去。 想让我束手就擒,做梦去吧! 第一二八章 难缠的诗人 刘志高看着大步走来的高莽,不禁皱眉,沉声道:“小仙师,何至于此?!” “是不至于此!”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两道人影穿过风雪掠空而来,转眼飘落在高莽身旁。 不拘一格李太白,白衣如雪王摩诘,同时向着高莽点头致意。 高莽微笑回礼,其实他的天枢流珠之前就提醒他,这两个救兵到了。 刘志高看清这两人也是头疼不已,天运司的天醒者他还真未必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两位供奉,却都是野生的天醒者。 李太白自不必说,放荡不羁游侠任性,一把青莲剑早就练得出神入化,令无数人闻风丧胆。 而王摩诘这些年来半官半隐,勤修佛法,已然将天赋异能和佛法融合起来,自成一派。 “帮我挡住他们,我先行一步!”高莽也不废话,扔下一句话后,猛然间身形加速,向前冲去。 几乎同时,剑气纵横佛光大盛,李白和王维后发先至,同时向着刘志高夹击而去。 刘志高哪里敢硬扛两人的联手一击,只得无奈闪避开来,让出身形。 只在这一刹,高莽已然从缺口出飞掠而过,放开脚步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缠住他们!” 刘志高大喝一声,让两位部下纠缠住李白王维,自己实施身形向着高莽追逐而去。 他的两个部下撑不了多久的,他只能尽快拿下高莽,逼得王维和李白就范。 然而高莽身上长着腿呢,怎么可能让刘志高轻易拿下? 高莽向着山岗下放足狂奔,两条小短腿几乎转成了车轮,在地上带出一溜冰雪。 虽然这条北上洛阳的路线他没有亲自走过,但事先却查看过相关的舆图,大体上的地形都有了解。 下了山岗就是一片复杂的山岭,纵横交错的山沟里生长着不少野杏树和沙棘,再加上肆虐的风雪天,足以给他足够腾挪的空间。 纵然甩不掉身后的刘志高,刘志高却也休想拦截住他。 果然,等高莽钻进一条野树密布的山沟,飞行在空中的刘志高视线受阻,不得不降落下来,循声追随在高莽身后。 然而高莽身形灵巧异常,穿梭在山林中几乎没发出太大的动静,加之林中呼啸刺耳的风声,刘志高追踪起来越发吃力,不知不觉竟然被拉开了距离。 更让刘志高苦恼的是,小仙师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竟然阻断了他对天枢流珠的感应。 其实刘志高想多了,高莽只不过把天枢流珠放入一个特殊的袋子里,封闭了流珠的能量气息。 忽然间刘志高听到身后传来的破风之声,不禁心中凌然,赶紧飞身闪避开来。 一道青色的剑光呼啸而过,将刘志高前方的两棵杏树拦腰斩断,却是李太白和王维先后赶来了。 不用说,他的那两位手下根本不是李白和王维的对手,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撑住。 刘志高看着两人逼近而来的身影,不禁苦笑,选择了一个方向,向着远方飞掠而去。 纵然刘志高自诩为高手,但要面对李白和王维还有小仙师的夹击也没有丝毫胜算,与其做毫无意义的纠缠,还不节省时间另想它法。 至此,龙门山阻击高莽的计划彻底失败,刘志高也只能重新布置人手,选择其它的地方拦截高莽。 “小仙师,你没事吧?”王维追上高莽,关切问道。 高莽擦掉脸上被树枝刮伤流下的血迹,满不在乎摇摇头,好奇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李太白收起长剑走上前道:“某在长安无意中得知,暗影司可能对小仙师不利,便火速赶来洛阳,在龙门山脚下遇上了摩诘。” 王维点点头道:“裴相派人告知某,暗影司可能有异动,某赶往龙门巧遇太白,经麻姑指点就追了过来。” 高莽不禁恍然,裴耀卿这次够意思,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事不宜迟,高莽沉声道:“圣人密令,我必须即刻返回洛阳,就麻烦你二人给我死死地缠住刘志高,务必让他无暇分身!” 小样,你还想拦截我,我先缠住你再说。 我还不信了,两大诗人联合出手,还不弄掉你半条命。 兹事体大,李白和王维不再犹豫,告别高莽后,向着来时的那个山岗飞掠而去。 刘志高不是冷血之人,还不至于把那两位受伤的部下扔在山岗上独自离去,他们现在赶过去应该来得及。 果然,等两人返回山岗的时候,就看到刘志高正在为两位部下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李白和王维对视一笑,那还等什么,打吧。 两人几乎同时发起攻击,却不是冲着刘志高,而是冲着受伤的那两个部下。 可怜两人的大腿上旧伤未愈,立刻又增加了两道新伤,这下彻底是失去行动能力了。 当然李白和王维下手也掌握着分寸,毕竟天运司和暗影司之间是斗而不破的关系,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 刘志高看着痛苦倒地的部下,心中惊怒不已,立刻就明白了高莽的意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面对王维和李白的联手攻击,他只得转身就逃,连部下也顾不上了。 然而两大诗人哪是那么容易甩掉的,始终保持着百米距离,不紧不慢地吊在刘志高身后。 刘志高憋屈得快要吐血了,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算他停下来和两人交战,能打赢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再说人家根本就不想跟他打,就是要吊在他身后。 三人你追我赶的在山岭之间乱窜,眼见着太阳都落山了,刘志高还是没能甩掉李白和王维。 更让刘志高欲哭无泪的是,他迷路了! 这片地带他本来就不熟,风雪交加又干扰了视线,再加上两个瘟神穷追不舍的,怎么能不迷路呢。 悲愤到无以复加的刘志高索性不跑了,忽然停下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生闷气地瞪向李白和王维。 李白王维也停下来不追了,王维悠然盘膝而坐,李白则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 天色都这么晚了,小仙师就算是爬也爬到洛阳城了吧? 第一二九章 皇帝的后路 洛阳城中雪纷纷,长生殿内兽焰红。 天子李隆基穿着宽大的道袍,长发披肩,坐在软塌上一人独饮。 原本他不该喝酒的,可偏偏就想喝一点,喝了就停不下来,火神液浓烈,在他的心底灼出一团火。 那团火越灼烈,他的神情就越落寞,他就越想喝,心头的火就更烈了,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子时的钟声从皇城楼上响起,穿过寂静的夜色幽幽飘荡而来。 高力士忍不住上前轻声道:“三郎,夜深了。” 李隆基心不在焉嗯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还没醉,所以又倒了一杯酒准备饮下去。 高力士再度轻声道:“怀柔回京了。” 哦? 李隆基放下酒杯,玩味一笑,这小子还真赶回来了。 “他如何说?” “只说阴兵凶猛,所以耽搁了时辰,至于他的那些部下,明日一早会混入到辎重部队中,潜入京城。” 阴兵凶猛,李隆基哈哈一笑,若是杨思勖和刘志高听到这句话,不知该作何想。 高力士也是笑了笑:“怀柔还是识大体的,这时候告状可没个好。” 李隆基好奇问道:“力士,你说这小子究竟知道多少?” 高力士谨慎道:“应该不多。” “不多是多少?” 高力士含糊道:“不多就是不多。” 李隆基瞪了高力士一眼,跟我打机锋是吧? 高力士被皇帝逼视着,只得硬着头皮道:“他在黄土岭发现藏匿阴兵的粮仓,却没有如实告诉您,想来他已经猜到阴兵事件的主谋,不是太子就是寿王。” “那为何不如实告诉朕呢?”李隆基淡淡问道。 “三郎,内中牵扯太大了,换谁都会万分谨慎,而且说到底,这是您的家事。” 李隆基自嘲一笑,是啊,家事。 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家事,其他大臣难道看不出来,其他李唐宗室难道看不出来? 他们都看出来了,可他们就是不说,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会装糊涂。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都想从这次事件中谋取到最大的利益,正是在他们的沉默和观望下,事态才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从这一点来说,高怀柔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帮凶! 当然了,这么去指责一个孩子有些苛刻,客观的说,高怀柔的出现帮了他不小的忙。 高怀柔进京敬献灵丹之日,他一高兴免了洛阳府一年的赋税,虽说国库的银子少了,却收了整个洛阳城的人心。 若是民心不可用,他怎么也不可能放任一切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而自己还能安坐在洛阳城中。 高怀柔的作用还在于,给他提供了一个再好不过的退路,那就是邙山以北的王屋山。 王屋山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又有道教泰斗司马承祯亲自坐镇,绝对是个安全的所在。 而王屋山禁地,阳台宫的炼丹坊,更是布置了威力强大的法阵,莫说寻常士兵,就是修为高深的天醒者也无法破解法阵,否则当初盗取灵丹的那两个天醒者也不至于在法阵中迷了路,被高怀柔打断了双腿。 虽然李隆基有强大的自信,司马承祯和王屋山的道士绝对忠于他,可有高怀柔陪在他身边,心里不是更有底吗?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那些道士起了异心,可也得顾忌他们的小仙师的性命不是? 正是有着这样的考虑,李隆基才会委任他最信任的信安王李祎,担任北路军统帅,负责邙山一线对阴兵的作战。 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信安王李祎,在军界威望甚高,在李唐宗室中威望也很高,有他在军队就不会乱。 一旦形势有变,李隆基就会命令信安王率领大军封锁邙山一线,形成一道南北屏障,而他则沿着秘密通道北撤到王屋山。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最坏的打算,李隆基自信走不到这一步,否则他这个皇帝该有多失败? 但该考虑的总是要考虑的,李隆基一生经历了四场政变,却笑到了最后,就在于他每次都思虑周全,谋定而后动。 如今他作为大唐天子,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孤注一掷这种没有智慧含量的莽夫之举,在他身上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只要他这个皇帝在,大唐的天就变不了。 当年太宗文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政变之所以能成功,根本的原因不在于常何控制了玄武门,而在于禁宫之内,尉迟敬德控制了高祖皇帝。 当年中宗皇帝发动神龙政变,政变成功的关键在于,就是在此刻他所在的长生殿,张柬之控制了武周的女皇武则天! 今天,或者是明天,历史会重演吗? 李隆基摇摇头,他可不这么觉得,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太子李瑛冲动冒进,寿王李琩性情软弱,他们性格上的缺陷在这次事件中暴露无遗,李隆基其实很失望。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只是有一点点的担心,会有第三方势力突然介入。 任何事件,变数总是会存在,即便他是皇帝也无法消除掉所有的变数,他此刻的焦虑也源于此。 烦躁之际,李隆基本能伸出手去抓酒杯,不想却抓了一个空,高力士早就把酒给收起来了。 “拿来!”李隆基怒声道。 高力士苦着脸道:“三郎,明日一早您还要登上城墙督战,再者这新酿的火神液须放置数月才能饮用,喝多了伤身。” 就在两个老小孩别别扭扭的时候,一位内侍禀告后走进来,向着皇帝躬身道:“圣人,朝散大夫高酒精,派人呈上密信。” 密信? 李隆基皱眉不已,接过密信打开,看到书信下方的漫画不禁笑了,足足欣赏了半分钟,这才把密信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看罢也笑了,漫画上,惟妙惟肖地画着皇帝和他的形象,两人身穿铠甲手里拿着长剑,正将一大群阴兵斩于剑下。 而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踩着高跷的扛着一把大刀的小儿,不是高怀柔是谁? 第一三零章 大唐武魂 翌日清晨,天子圣驾出长生殿,仪仗队浩浩荡荡向北而行,经贞观殿、徽猷殿,出玄武门继续向北进入圆璧城,最后来到龙光门外。 洛阳城共有四个北城门,龙光门是最靠近东边的一个,坐落在洛阳城南北中轴线上,城门正对北邙山的翠云峰。 城门楼下,早有一干臣子等候多时,见到皇帝纷纷躬身行礼。 首席宰相张九龄,东都留守李适之,户部尚书韩休,尚书左丞严挺之,工部侍郎贺知章,……,十几人皆是大唐核心的军政大员。 李隆基很欣慰,难得张九龄不迂腐了一次,大臣们都穿上了轻装棉甲,别有一番英武的姿态,大唐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势,即便不能上阵杀敌,气势也不能弱了。 李隆基看到贺知章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感动,这个老喷子快八十岁了,一身棉甲腰杆挺得笔直,真是难为他了。 飞龙禁军接管城防,皇帝带着众人浩浩荡荡上了宽阔的城墙,登上制高点的城门楼。 一夜大雪,洛阳城外银装素裹,高大的城墙下,开阔的平地缓慢下沉,然后缓慢向上抬升,一直延伸到邙山脚下。 再看邙山,雪岭蜿蜒然苍翠不减,犹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大写意。 天子李隆基凭栏而立举目远眺,心胸变得无限开阔,冷冽的空气浸入肺腑人也灵醒了几分。 望着苍茫的北邙山,李隆基忽然向着身边的张九龄道:“子寿,可有邙山佳作,前人所作也可。” 张九龄表情古怪,你这皇帝心还真大,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吟诗作赋。 略微思索了一下,张九龄悠然道: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皇帝微微点头:“沈佺期的诗,很不错,当年他若是不谄事于太平公主,也不至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好吧,你这是有感而发吗,群臣默然。 李隆基也懒得理会这帮奸臣,看向贺知章道:“季真,你也来一首吧。” 贺知章嗯嗯嗯嗯,迷糊片刻开口道: 古时功与名,慷慨争此场。 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 皇帝不禁笑了笑:“五柳先生倒是通透,百年之后,我们怕不都是北邙山上的一丛枯骨。” 其他文臣们纷纷吟诵和邙山相关的诗词歌赋,大概众人也没有作诗的兴致,所以吟诵的都是前人所作。 皇帝兴致高昂不住点头,目光在外围的人身上逡巡片刻,忽然手指向一个士兵:“你,也来一首。” 众人惊愕不已,纷纷向着循着皇帝指点的那人看去。 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禁军士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穿战甲头戴头盔,除了脸盘子显得小了点,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贺知章瞅着这士兵有些眼熟,不过禁军中有很多都是来镀金的权贵子弟,想来以前在谁家的府上见过吧。 显然那士兵也没想到皇帝会点自己的名,一脸愕然,直愣愣看着皇帝。 你啥意思啊,我要是一开口不就暴露身份了吗,高莽看着李隆基戏谑的眼神,心里恨得牙痒痒。 位了掩饰身份,他一大早的又是化妆又是踩高跷,好容易才把这身盔甲给套上,又通过乔常侍混入禁军的队伍,这才来到这城墙上。 早知如此,那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李隆基看着高莽古怪的表情,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旋即板起脸道:“没听到朕的话嘛?” 好吧,高莽见众人纷纷向自己看来,只得硬着头皮,模仿着大人的声音道:“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众人听罢不禁神色惊愕眉头紧皱,这,这……。 他们着意于这首歌谣的寓意,反倒忽略了高莽怪异的嗓音。 李隆基听罢高莽的歌谣,鼻子都快气歪了,黑着脸瞪着高莽,真想直接把高莽拉出去砍了。 乌鸦嘴啊乌鸦嘴,那么多的北邙山的诗词歌赋,你偏偏就挑了这一首,成心恶心朕是不是?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这是一首东汉末年的童谣。 侯非侯”指的是汉少帝刘辩,他的生母何皇后生怕儿子在宫中被人害死,就把年幼的刘辩送到宫外寄养,化名为“史侯”,后来刘辩成了汉少帝,所以不再是“侯”。 “王非王”指的是陈留王刘协,本来是王,可后来被把持朝政的董卓扶植成了皇帝,也就是后来的汉献帝,他自然也就不再是“王”了。 “千乘万骑上北芒”,说得是十常侍裹挟了汉少帝和陈留王逃至北邙山,董卓亲自率领大军前往北邙山营救二人。 总之这首歌谣提到了皇帝出逃,提到了帝王废立,提到了权臣篡国,大汉朝就是这么给折腾没的。 隐隐约约的,这首歌谣似乎还契合了当前的某些微妙局势,又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李隆基生气的地方也在于此,他倒不是认为高莽已经看穿了他的出逃的后路,只是这歌谣实在,实在太丧气了。 李隆基恶狠狠瞪了高莽一眼,臭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高莽则是一脸无辜,还不是你非要让我念的,我又哪懂地那么多。 咚咚,咚咚! 此刻城北的雪原上,忽然传来沉闷有力的战鼓声,众人心中微震,纷纷向着城外看去。 只见从邙山东西两面的平原上,结成方阵的大唐军队在战鼓中隆隆前行,进入到众人的视线中。 四万兵马结成四个方阵,片刻便推进到邙山南部的平地上,岿然不动。 四个方阵就好像四座不可撼动的山峰,矗立在大地上,遥遥守卫着洛阳城。 《秦王破阵乐》的激昂鼓声响起,四万大军朝向洛阳城,朝向龙光门上的大唐天子,齐声高唱起来。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四万大唐将士的歌吼声,惊天动地声震九霄,整个雪原在歌声中颤抖,整个洛阳城在歌声中颤抖。 热血沸腾之下,城墙上的守军们,城中躲在家中的大唐百姓们,也纷纷跟着大声歌唱起来。 在这一刻,太宗文皇帝的武魂苏醒了,大唐的武魂苏醒了。 李隆基昂然挺立高楼上,身躯微微颤抖,双手攥紧了护栏,眼圈微红地看向张九龄等人:“众爱卿,军心民心可用否?” 第一三一章 阴兵凶猛 轰,轰,轰,轰…… 横亘东西的邙山上,传来震天的轰鸣声。 成千上万的骷髅兵就像是黑色的洪流,漫过白色的山峰,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着山下汹涌而来。 邙山以南,大唐军队的四大方阵岿然不动,冰冷的头盔下,将士们冰冷的目光看着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 方阵的前方,北路军统领,信安王李祎,骑着一匹身材高大的汗血宝马,神色木然如雕像般肃立在那里。 各种情报显示,集结在邙山一带的阴兵,以及从冰冻的黄河渡河而来的阴兵,总数达到十万之众,眼下的这些阴兵大概只有两万,可能是试探性进攻的前锋军。 虽然只有两万阴兵,信安王却明显感觉到了这支阴兵部队的强大。 和他前几日剿灭的阴兵部队不同,这两万阴兵阵容齐整行动划一,配备了相对精良的兵器和铠甲,和正规军已经差不多多少了。 阴兵们借着山势冲下山的时候,阵型散而不乱,各个兵种之间的衔接也算紧密,信安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抢先出击的打算。 他的身后就是东都洛阳,就是皇帝,这场战役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一切以稳妥为上。 因为哪怕只是一次微小的失利,对于军心的影响都不可估量,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更是不可想象。 大唐士兵所在的位置,正好出于u形地带的上方,换句话说,敌人哪怕借助着下山之势冲击而来,可最终还要走上一个缓坡才能展开攻击。 这不到五百米长度的缓坡,足以消耗掉阴兵的冲击之势,而大唐军队则以逸待劳,凭借着地形之利可攻可守。 信安王换位思考,想必阴兵的统领大概也没那么傻,会一股脑地冲进唐军的阵营中吧。 果然,下山的两万阴兵一泻千里,然而临近u形地区的最低点时,阴兵忽然放缓了速度,开始渐渐收拢。 在信安王惊愕的目光中,两万阴兵竟然也集结成了四个方阵,前军,中军,后军两翼,阵营分明。 如此一来,双方的大军所在的位置,都处在u形地带最低点的上方,正好形成对称。 哒哒哒哒, 一个身材高大的阴兵骑着一匹骨狼,不急不缓地走出阴兵阵型,前行十米后停下来,两个眼眶中跳动着红色的冥火,和对面u形坡上的信安王对视着。 显然,阴兵统领也意识到了唐军占据地势之利,不利于阴兵的进攻,索性也占据地势之利,和唐军形成对峙。 信安王啧啧称奇,从这几日汇总而来的情报中,他已经得知三代阴兵的存在,只是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代阴兵改造的前身,很可能就是战死沙场的某位高级将领,所以自身实力强大不说,而且具备很高的军事素养。 两天前,牛仙客率领的东路军就是因为轻敌,在和一支阴兵大军对攻的时候险些吃了大亏。 有了前车之鉴,信安王自然不会冒进,从而破坏了己方的阵型。 实际上他身后列阵的四万大军,还有一万多名佛道门徒,原本要对付的就是整整十万阴兵大军,所以即便十万阴兵全部集结在对面,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着急。 有时候战争比的不仅仅是谁更勇猛,还要看谁更有耐心。 龙光门上督战的天子李隆基也非常有耐心,虽然他没上过战场但并非不通兵事,既然他把军队交给了信安王,那就要选择相信信安王,而不是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来督促信安王出战。 只是李隆基看着阵型严整的两万阴兵,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将死人的尸骨改造成阴兵,不但邪恶,而且危害极大,可谓流毒无穷,哪怕是这场战争结束后,他这个皇帝都不得不抽出一部分精力来,全力封锁、绞杀制造阴兵的技术和那些摩尼教徒。 否则的话,这种技术一旦流传出去,尤其是为漠北和西域乃至吐蕃的诸多势力所掌握,对于大唐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心想着,李隆基向着冒充成禁军的高莽看了一眼,小子,既然你那么想拿回天运司,那就不要让朕失望哦。 “快看,那是什么?!”城门楼上,忽然传来几声惊呼。 只见两万阴兵的队列中,忽然间矗立起无数面迎风招展的大纛,镶红黄底的大旗上,赫然写着硕大的“周”! 天子李隆基脸色铁青,旋即冷笑了两声,攥紧的双拳也松缓了下来。 原本就意料到的事,生气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对方打出武周的旗号来,就是为了激怒大唐军队,为了激怒他。 果然,当信安王看到阴兵阵营打出的反旗,顿时压力山大,他身后的唐军阵营也传来阵阵骚动。 皇帝看到武周的反旗可以无动于衷,但是他不行,和敌人对阵的大唐将士们不行,否则不说日后文臣们的弹劾,他们所有人对大唐的忠诚都将遭到质疑。 信安王一声令下,身后插着小旗的传令兵立刻策马跑向军阵,一边奔跑一边晃动着一旗。 很快,十几辆弩车从军阵中推出来,向着信安王所在的位置隆隆前行而去。 弩车越过信安王的位置后,继续前行,最后来到u形地带的底部,距离阴兵大军五百米外。 就在弩兵们掌控弩车安装弩箭的时候,阴兵大军中忽然走出一列长矛兵来,一字并排站开,同时举起手中的长矛,而后高高抛向天空。 嗖嗖嗖嗖, 长达两米的长矛,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u形地带的底部,弩车所在的方位。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士兵刺穿脖颈喷血倒地,有的士兵被长矛钉在地上骨骼破碎,一架弩车的绞绳失控,凶猛的绳索甩动之际,直接将两个士兵抽得吐血倒飞了出去。 然而其他弩兵还是完成了弩箭的安装,十几辆弩车弩箭齐发,向着阴兵的阵型中呼啸而去。 哗啦啦, 骨碎声,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被弩箭击中的阴兵直接变成碎骨散落在地上,架着大纛的木车也轰然碎裂。 三面硕大的反旗,在天子李隆基的视线中缓缓倾倒了下来。 第一三二章 首战告捷 嗖嗖嗖嗖, 轰轰轰轰, 阴兵的长矛兵和唐军的弩车队展开了对攻,每一次规模都不大,唐军付出了一些伤亡,却也成功将数十面大纛放倒在地。 大唐将士并不怕阴兵,一则他们都经过轮番拉练,已经适应了阴兵这种邪恶物种的存在,而更主要的,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勇武和骄傲。 从最初的抵御外敌到如今的积极扩张,大唐帝国的军队早就打出了他们的血性,打出了碾压一切敌人的气势和勇武。 阴兵并不比突厥的骑兵可怕,并不比吐蕃的重步兵可怕,甚至还远远不如,不要说四万大唐精锐,即便只有四千老弱病残,大唐的将士们也无所畏惧。 大唐军人也是骄傲的,他们自认为战场的主宰,哪怕遭遇最惨烈的战斗,遭遇最凶险的境地,哪怕战死沙场,他们也认为这是军人应有的归宿。 他们可以羡慕乃至崇拜天醒者们的勇武,但却从未将天醒者视为同袍,反而在军队中排斥天醒者的存在。 这个道理一开始高莽不理解,可是现在渐渐开始理解了。 天醒者是个体的存在,而军队是集体的存在,天醒者天马行空,而军队则令行禁止,个人的勇武也许会发挥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战争最终的胜利,依靠的依旧是无数将士的冲锋陷阵。 战争于大唐军人而言,有着某种神圣性,于他们有种类似信仰的坚定信念,这种神圣,这种信念才是他们存在的根本,不容动摇乃至被破坏。 高莽坦然接受了这个逻辑,事实上他也从未想过天醒者会成为战场上的主角,这也不现实。 只是吧,亲眼看着操纵弩车的士兵们不断上去送死,他心里很不好受。 为了几杆反旗,为了一个政治正确,就让那么多优秀的士兵白白死去,怎么想都不划算,有这工夫,你把弩车对准阴兵阵营中的阴兵统领不好吗? 高莽不懂战争,但总觉得信安王应该不至于如此轻率,想必他有他的考虑吧。 阴兵大军和大唐军人,就像是吵架的两口子,从一开始理性的辩论,逐渐升级为争吵,最后话赶话的发展到语言暴力,最终以不择手段地伤害彼此为目的。 大唐出动的弩车越来越多,阴兵那边出动的长矛兵也越来越多,双方的伤亡不可控制地直线上升,双方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面色冰冷的信安王终于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他身旁的传令兵旋即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声。 唐军阵营中,鼓声震天,三千骑兵披挂齐整,如龙而出,马蹄如雷溅起漫天霜雪。 转眼之间,这支骑兵已然飞驰到u形地带的底部,几乎毫不迟疑,继而向着对面斜坡上的阴兵大军冲去。 几乎同时,散布在周围的弩车改变了目标,开始和压制他们的阴兵长矛兵展开了对射。 阴兵的统帅也发出尖锐的骨笛声,两万阴兵阵营中,前军的三千长矛兵和三千长枪兵脱离了阵型,隆隆向前压上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的发生了,六千阴兵刚刚前行片刻,阵型却诡异地散乱了起来。 两个方阵中间,就仿佛存在着一道道无形的障碍,将一部分的阴兵给阻拦住,以至于这些阴兵脱离了战斗序列,却也将后面的阴兵给阻挡。 就像是一大把石头子投入到湖中,一开始湖面的变化还不明显,然而随着一层层的涟漪荡开,这些涟漪彼此冲撞震荡,湖面的乱象显现无遗。 显然两个方阵的阴兵统领也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方阵支离破碎稀稀拉拉,松散地拖拉到战场前沿,三千大唐骑兵已经如旋风般呼啸而来。 “万胜!” “万胜!” 怒吼声便随着角弓争鸣,三千只箭矢犹如一片乌云漂浮在空中,而后向着阴兵阵型急坠而下。 而当箭矢落入阴兵阵型中的时候,骑兵们已然奔雷而至,挥舞横刀杀入敌阵。 碎骨漫天飞舞,战马仰攻长嘶,大唐骑兵如摧枯拉朽,所到之处,阴兵消散于无形! 而在此时,阴兵派出的三千长枪兵和三千长矛兵,依旧稀稀拉拉地涌动上前,根本来不及结成严密的阵势,就被大唐骑兵扫荡一空。 眼见着六千阴兵前仆后继上前送死,而大唐骑兵的兵锋越来越近,阴兵统领再度发出尖锐的骨笛声。 阴兵撤退了! 洛阳城的城门楼上,观战众人看着潮水般后退的阴兵,不禁欢呼雀跃,各个振奋不已面露喜色。 不懂内中玄机的,只道信安王战术精妙,大唐将士勇猛无双,而阴兵不过一盘散沙,所以才一触即溃。 然而看出内中玄机的却知道,此战大胜,高怀柔当居首功。 u形山坡上,信安王李祎看到阴兵撤退,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他的大手再度一挥,又有三千骑兵鱼贯而出,向着撤退的阴兵追杀而去。 六千骑兵追着两万阴兵一路砍杀,直到阴兵退上高坡,重新列阵站稳了脚跟,信安王才鸣金收兵。 此战大唐伤亡弩兵三百二十八人,骑兵伤亡一百三十二人,斩杀六千阴兵,可谓大胜! “万胜!” “万胜!” 战报旋即送到城门楼上,众人再度发出欢呼赞叹声,好似过节一般热闹。 首战告捷,对于军心和民心的安抚之大,怎么夸张都不过分,大臣们彻底吃了定心丸,俨然阴兵已经失去了威胁一般。 难得的,张九龄带着大臣们蹈舞了起来,李隆基微笑点头,满带笑意的目光,却是向着人群中的高莽看去。 高莽踩着高跷自然没法跳舞,在张九龄面前他也不敢跳,所以站在护栏前,正看着清理战场的大唐士兵们。 当看到大唐士兵们从散落的白骨中,将一根根巨型弩箭挖出来,他不禁啧啧赞叹起来。 不愧是信安王,真是豪横啊,竟把佛门法器金刚杵当成弩箭发射出去。 这么多威力强大的金刚杵,怕是把洛阳周边的寺院都搜刮干净了吧? 第一三三章 圣主降临 信安王的取胜之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佛门法器金刚杵伪装成弩箭,发射到阴兵阵营中。 佛门法器原本对阴兵就有克制作用,而当法器按照阵型排列的时候,就会形成一道道无形的壁障,从而干扰、阻碍阴兵阵型的移动。 就是这个缘故,阻挡大唐骑兵的六千阴兵忽然间就拉胯了,稀稀拉拉的冲了出去,无异于去给唐军送菜。 否则的话,只要它们结成严密的阵势平推上去,三千骑兵想要冲垮它们势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自从高莽将大唐国师善无畏克制阴兵的法门献给皇帝,这是佛门法器第一次在战场上得以应用,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所以说,高莽首功无可争议。 关键之处在于,信安王采取的办法非常隐秘,估计撤退的阴兵统帅现在还懵圈呢,这就意味着同样的战术可以多次应用,可以复制到其他的战场上,无形中给予阴兵重创。 当然了,这场大胜也离不开信安王精准的预判,敏锐的观察,还有把握战机的应变能力。 论功行赏自有朝廷有司,皇帝心里有数就好,高莽就不操这个心了,此刻他已经收回目光,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众位大臣的表现。 庙堂之高他其实不太懂,这个需要他亲身去感知和领会,书本上的那些根本没用。 就比如现在,大臣们都很高兴,贺知章也很高兴,他们簇拥在皇帝的身边,有几人还当场作了几首诗,文采不文采的单说,但那种兴奋和喜悦却是饱满而真实的。 这一点很有意思,显然大臣们都是忠诚的,这一刻都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但忠诚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没有各自的小算盘,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别的想法,他们可能是太子势力的一员,可能是寿王势力的一员,也可能是其他皇子势力的一员。 这也怪不得他们,在大唐的朝政生态里,是个官员就要站队,而还没来得及站队的,立场上也必然有倾向性。 站队是一种战略选择,一种未雨绸缪,并非是对当今皇权的背叛,从站队到背叛实际上有一个很大的前提,那就是皇帝不行了,或者皇帝不在了。 可现在皇帝还行,皇帝还在,大臣们当然要站在皇帝这一边了。 显然政变达人李隆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对大臣们的那点三心二意根本不在意,就好像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 嗯,君臣同乐,一派和谐。 高莽胡思乱想之际,却见着贺知章有意无意地走了过来。 “小子,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贺知章的声音飘入高莽的耳中,高莽惊愕之际,贺知章已经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高莽不禁苦笑,他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被多少人给认出来了。 心里想着,高莽心虚地向着大臣那边看了一眼。 还好,没人搭理他,都忙着夸赞信安王,捧皇帝的臭脚呢。 过了片刻,整个洛阳城沸腾了起来,“万胜”、“万岁”的欢呼声惊天动地,震得城墙都发颤。 唐军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洛阳城,不少民众甚至不顾清街的禁令,纷纷走上街头庆祝这场胜利。 可怜的洛阳人,这段时间过得太压抑了,一方面朝廷大兴牢狱,弄得人人自危,一方面又是阴兵在外面闹大发了,竟然还敢围攻洛阳城。 官面上的事老百姓不管也管不着,可阴兵攻城这就和他们息息相关了,甚至是生死攸关。 幸好现在是冬天,距离春耕还有一段时间,否则他们哪能在家里坐得住,早就拿起锄头干阴兵了。 大唐军队给力,只派出一支骑兵就把几万阴兵打得落花流水,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什么武则天阴灵出世,武承嗣圣主降临,传得神乎其神的,他娘的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孬货,好歹咱们的皇帝都敢上城墙督战,你们又躲在哪呢? 等阴兵被消灭了,城门开了,一定要去龙门石窟把卢舍那大佛的琉璃眼珠子给抠下来,让你再祸祸人。 所以说不但是人,连鬼也经不得念叨,晌午时分,北邙山上再度响起震天的轰鸣声。 八万阴兵化作黑色的洪流,从邙山翠云峰的两侧涌动而来,淹没了一道道雪岭,而后向着山南呼啸而来。 近十万阴兵,漫山遍野一眼都望不到边,仿佛是一片黑色的大海,几乎将邙山的山南给淹没。 城门楼上众人看着黑汪汪的波涛一般起伏的阴兵,各个面色发紧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阴兵阵营中,一座座黑色高塔拔地而起,犹如雨后的春笋,片刻之间,就升起了上百座之多! 高莽也是一脸惊讶之色,他知道这些黑塔都是阴兵的骸骨搭建而成的,可这搭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很快,城门楼的众人再度震动了起来,纷纷向着阴兵阵营看去。 只见波涛起伏的黑色海面上,一座更为高大的黑色高塔冉冉升起,片刻就凌驾于其他高塔之上。 粗壮坚实的高塔顶部,一个身材高大的骷髅人,端坐在一匹骨骼嶙峋的骨马上,渐渐清晰地显现在众人面前。 身材高大的骷髅人,穿着红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戴着一面紫铜面具,手里拿着一根火焰般的权杖,在它的身后,一面硕大的“周”字大旗迎风招展。 骷髅人缓缓向着城门楼方向看去,眼眶中跳动起两团橘红色的火焰。 呼! 骷髅人红色披风向后飞起,他的全身都燃烧起赤色的火焰! 旋即他缓缓举起手中燃烧的权杖,高高举过头顶。 十万阴兵纷纷朝向高塔上的骷髅人,姿态怪异地跪倒在地,它们的动作如此齐整,以至于发出海潮一般的轰鸣声。 好吧,高莽早就猜到了,高塔上的骷髅人,就是妖人刘志诚从咸阳北边的顺陵盗取到的那具骸骨,阴兵圣主,武承嗣。 武周属火德,尚红色,所以武承嗣被装扮得红红火火,像极了某个运动会开幕式的吉祥物。 正主闪亮登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三四章 天师斗法 呼! 阴沉的天空下,潮水般涌动的十万阴兵之间,上百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 惨淡的红色映照天地,也映照着城门楼上每一张神情变换的面孔。 血光之灾,这个不吉利的词跃出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高莽的小脸被映得红扑扑的,眉毛皱成两团毛球,心中不禁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百道光柱粗壮无比直刺云霄,被红光笼罩的百尺骨塔,晶莹如红色水晶,幽冷的赤焰在骨塔内部蜿蜒飘荡,迅速弥漫了整座高塔。 嗡! 光柱盘旋转动,骨塔随之扭转变形,发出山体滑坡一般的轰鸣之声。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扭动的骨塔钻出了头颅,形成了躯干和四肢,赫然变成人形的巨人! 高达百尺的巨人,顶天立地矗立在黑色的潮水上,浑身蒸腾着翻卷的火焰,忽然双臂一振攥进双拳,仰天发出怒吼之声。 吼! 上百个百尺巨人同时仰天怒吼,地动山摇峰峦崩摧,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吼,吼! 伴随着震天的怒吼声,上百道火焰从巨人的口中喷薄而出,好似一条条狰狞的火龙在空中张牙舞爪。 吼,吼,吼! 四万大唐将士心神被夺,面色如土! 洛阳城上众人心神被夺,面色如土! 这,这,……, 饶是他们身经百战阅历非凡,却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哪曾见过如此妖邪浩荡的一幕? 在所有人惊恐的视线中,上百只百尺巨人迈动起沉重的脚步,向着前方大步走去。 轰,轰,轰,轰, 大地颤抖,洛阳城颤抖,巨人轰鸣的脚步声,像是千斤重锤一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之上。 城门楼上,张九龄脸色发白双手颤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道:“圣人,还请暂且回避!” 这时大臣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向着皇帝劝谏,让皇帝赶紧离开城门楼。 负责皇帝防卫的陈玄礼和王积薪也走上前来,随时准备护送皇帝撤离此地。 虽说那上百只百尺巨人距离他们还有十几里之遥,还有四万大唐将士阻挡在前面,可谁能保证四万大军能挡住这些巨人? 况且,如此邪恶的巨人都出现了,谁又敢保证敌军没有其他妖邪的法术,直接威胁到城门楼上众人的性命? 天子李隆基的脸色发白,眼前这一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阴兵会变得如此强大! 然而惊恐之后,更大的恐惧迅速席卷了他的内心深处。 难道大唐军队真的挡不住阴兵,挡不住燃烧的巨人? 难道洛阳城真的要陷入一场血战,真的会失守? 一旦洛阳城失守,他这个皇帝还有存在的意义?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李隆基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面色恢复了正常,冷冷道:“自古邪不压正,朕为大唐天子,难道还惧怕这等邪物不成?!” 众人不禁错愕,旋即脸上浮现出焦躁不安之色,这事闹的,皇帝不走他们也走不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忽然传来:“圣人勿惊,我等早有对策。” 城门楼的通道上,一位面色清癯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信步上前,向着李隆基行道家礼。 他身后的四位道童也纷纷行礼,神色淡定得就像是串门子走亲戚。 “大师兄?!” 高莽看到来人,险些惊喜地叫出声来。 李天师?! 李隆基和大臣们看清来人也是心中一喜,中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承祯的大弟子,李天师李含光。 李含光向着皇帝道:“圣人,贫道的师兄薛天师已经前去设坛做法,务将妖人斩杀于阵前。” 李隆基不禁如释重负,群臣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几分。 薛季昌和李含光都是大唐道法高深的道长,两人自身修为本就不低,后又投在司马仙师的名下修行上清派茅山秘法,所以不分彼此高下,皆为司马仙师的大弟子。 似乎是为了安抚众人,李含光微笑道:“小师弟之前在龙门石窟的时候,也曾遭遇火焰巨人的袭击,不过有惊无险,将所有巨人全部斩杀。” 众人不由得发出惊呼之声,悬着的心再度放下了几分。 小仙师都能对付的怪物,李天师和薛天师肯定也能对付,再不济也能保全他们的安危。 李含光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小师弟遇上的巨人和眼下的巨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他接着向众人解释道:“根据小师弟提供的信息,这些火焰巨人,都是摩尼教的祭司通过祭坛召唤而成,无非看上去声势骇人,实则不堪一击。” 好吧,众人纵然知道李天师在夸大其词,刻意淡化火焰巨人的威胁,不过听起来确实很安心。 李隆基完全镇定了下来,嘉许点点头,惊讶问道:“薛天师何在?” 李含光向着战场方向看去,淡淡道:“师兄已经抵达阵前,正在设立法坛。” 李隆基和大臣们纷纷向着战场上看去,奈何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 旋即他们的注意力就被火焰巨人震天的脚步声给吸引,再看上百个巨人,已经走到了u形地带的地步,距离四万大唐将士,只有一里之遥! 李含光索性走到皇帝身旁,手指着战场方向道:“圣人您看,师兄已经从我军阵地中走上前,正在摆设法案。” 李隆基凝神望去,模模糊糊的,他确实看到两个小道童抬着一张桌子走出阵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应该是薛天师吧? 李隆基表情古怪,这和他想象中的设坛做法可不一样啊,就这么三个人,一张桌子? 你是在开玩笑吧? 难道不应该是成百上千的道人搭建起一个巨大的法坛,周围摆满了大型法器,然后薛天师在道士们的簇拥之下,再升坛做法吗? 难道是空城计? 火焰巨人和阴兵能吃这一套? 李隆基忍不住问道:“那张桌子,就是法坛?” 李含光点头。 “那,那两个道童,就是助手?” 李含光点头。 “那,那降妖除魔的法器呢?” “师兄随身带着呢。”李含光如实道。 好吧,李隆基彻底无语了,你们上清一派,还,还真他娘的不拘小节! 第一三五章 道门法器 轰,轰,轰! 脚步声轰鸣,火焰巨人每迈出一步,大地就沉陷一分。 上百个火焰巨人,犹如上百座移动的火山,所到之处冰雪消融,地面上留下一大块一大块黑色的印记。 强烈的震感袭来,炙热的火焰仿佛也扑面而来,大唐将士们心惊肉跳,战马不停用蹄子踏着地面,不安地嘶吼起来。 火焰巨人距离唐军阵地,不足一里之地! 大唐士兵忽然从中分开让出一条道路,两个道童抬着一张桌子向前走去,薛季昌不紧不慢跟随在两个道童身后。 薛季昌薛天师,年约五十上下,身材瘦高面色清癯,颌下留着一缕花白的短须。 他身穿三十六尺紫纱褐帔,下着飞华青裙,以青为裹,表裹合为三十九条,头上戴着一顶四面三叶的莲花元始冠,正是六品“洞真”道服。 虽然神态自如面色如常,薛季昌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从下坡处走来的火焰巨人的身上,仔细感应着巨人身上能量的流动。 想要掉消灭这些巨人,也绝非李含光向皇帝所说的那么轻松,幸好小师弟之前遭遇过类似的巨人,为他提供了突破口。 轰,轰,轰,轰…… 巨人沉重的脚步震得大地发抖,两个抬着桌子的道童前行了数十米,停下脚步向着薛季昌问道:“天师,摆放在这里可以吗?” 薛季昌前后左右看了看,随意道:“就摆放在这里吧。” 两个道童暗自松了一口气,将桌子在地上摆放牢固了,然后取出经单铺在桌子上。 长方形的书桌,高约三尺,看上去黑漆漆的,四处都是被火焚烧过的痕迹,只看外表它平淡无奇,实则却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书桌名为雷击台,乃是三百年前,上清派第九代宗师陶弘景在茅山修行时,用被雷电劈过的千年银杏木凿刻而成。 茅山道观的千年银杏本就具备天地灵性,又被自然的雷电之力加持后,因此具备了镇邪除魔的强大法力。 当年司马承祯无意中得到这张法台,将法台供奉在天台山的修所,开元元年,玄宗皇帝下令拆除武则天修建的天枢铁塔,司马承祯需要升坛做法,便将法台运送到东都洛阳。 那也是司马承祯最后一次升坛做法,因为天枢铁塔强大的反噬力,雷击台损毁了一部分,之后法台便供奉在王屋山日夜蕴养,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薛天师把它给请了出来。 道童们铺设的经单,乃是一块明黄的绸布,上面是司马承祯亲手书画的符篆和八卦。 经单铺好之后,道童又取出两块镶嵌朱砂的青铜天蓬尺压在经单左右两头,做完这一切,两个道童退后到一旁。 轰,轰,轰,轰…… 火焰巨人距离他们只有四百米,两个道童抬了抬眼皮,旋即安静地站在那里。 薛季昌走到法台前,看了一眼大步走来的火焰巨人,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摘下两个法铃,放在经单上。 玄铁制成的法铃,只有巴掌长短,上端为剑,下方的铃铛直径约一指,含着一只暗红色的铃舌。 两个法铃也是强大的法器,来自上清派第一代宗师紫虚元君,民间称呼她为魏夫人,或者“二仙奶奶”。 五百年前,魏夫人担任天师道祭酒期间,多有斋醮仪式,所以特意寻找赤金玄铁,打造了一对法铃,传承至今。 一只法铃放在经单左边称为“琳”,另外一只放在经单右边称为“琅”,而法铃上的符咒和星象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故曰“琳琅满目”。 薛天师又从身后掏处一面铜镜,先是用手擦了擦,又对着镜面哈了一口气。 此镜名“含相鉴”,乃是司马仙师亲手铸造而成,外圆内方,镜纹为八卦卦象,镜上纹刻道教星图和山川星辰,还刻有十六字篆书:天地含象,日月贞明,写规万物,洞鉴百灵。 轰,轰,轰,轰…… 火焰巨人大步前行,距离三百米! 薛天师不紧不慢,已经退回到中军的信安王李祎却是焦躁不安起来。 他不是不相信道家的力量,也不是对薛季昌没有信心,只是,只是薛天师似乎也太儿戏了吧? 就一张破烂的桌子,两个道童,就能挡住上百只高达百尺的火焰巨人? 信安王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薛天师挡不住火焰巨人,他们就只好拿四万人的性命去填了,谁让他们的身后就是洛阳城,就是皇帝呢? 而在龙光门的城门楼上,同样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李隆基和大臣们眼巴巴看着火焰巨人一步步逼近,可薛天师那边却还是没半点动静。 终于忍不住了,李隆基向着李含光再次问道:“李天师,你那师兄何时出手?” 李含光微笑道:“圣人且看,师兄已经取出了含相鉴,等他祭出景震剑,便是出手之时。” 含相鉴,景震剑? 李隆基心中一动,不禁朗声道: 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 日月丽光景,星斗裁文章。 他记起来了,司马承祯退隐之后,曾经送给他一面镜子和一把宝剑,正是含相鉴和景震剑。 为此他还专门作了一首《答司马承祯上剑镜诗》,回赠给司马承祯。 虽然那把剑和那面镜子并不具备法力,但依旧宝光莹莹灵性非凡,至今都被李隆基布置在寝宫之内。 寻常物品就有如此灵性,那么作为法器的宝镜和宝剑那肯定不同凡响,一念至此李隆基心安了不少。 大臣们原本听到皇帝吟诗很是诧异,听到皇帝的解释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典故。 “圣人快看,师兄亮剑了!”李含光忽然大声道。 众人还未来得及看过去,就见得天空中募得闪过一道亮光,仿佛照亮了整个天地。 虽然相距甚远,可他们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薛季昌抑扬顿挫的声音,就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捣雷电,运玄星。 摧凶恶,亨利贞。 乾降精,坤应灵。 日月象,岳渎形。 “天罡所加,何物不伏,雷电所怒,何物不摧?”薛季昌飘带飞舞,双指一抹剑锋,陡然一声怒喝,“景震剑,起!” 第一三六章 急急如律令 景震剑,起! 嗡! 三尺青锋募得颤抖起来,剑尖指天,从薛天师的手中缓缓飞起。 旋即景震剑的剑身上,铭文依次闪亮,向外透射光芒,竟从剑身上剥离而出。 二十四字铭文如琉璃闪动,大如车轮,盘绕着剑身盘旋舞动。 似乎受到神秘的感召一般,雷击台的经单上,朱砂写就的符箓和道家星象纷纷闪动着光芒,从经单上剥离而出。 转眼之间,剥离而出的符箓和星象,悬浮在薛天师的头顶之上,光芒辉映交替闪动,就像是一片神秘浩瀚的星空。 八卦的卦象扭转成型,而那把景震剑也移动而来,正正居于八卦的正中心。 薛天师眼帘低垂,嘴唇快速蠕动着,旋即抄起经单左边的“琳铃”,轻盈晃动了铃铛。 叮,叮, 清脆悦耳的铃声响彻天地,犹如一股清流注入所有人的心中,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薛季昌再度抄起经单右边的“琅铃”,轻轻晃动了几下。 轰,轰! 琅铃响动,竟像是铜钟被敲响,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振动法铃,神鬼咸钦。”薛天师手持琳琅,脚踏七星步,身姿飘逸地在法台前游走起来。 薛天师每踏出一步,头顶之上悬浮闪亮的八卦和星象图,便对应着闪动一下,璀璨的光芒向上飞射而去。 而他手中晃动的琳琅,声音也变得越发清越洪亮。 叮叮,轰轰,叮叮,轰轰,…… 两只法铃的声音最终交织在一起,变成黄钟大吕一般的恢弘之音。 “雷电在卯,震为雷!”薛天师游弋到八卦对应的“震”位上,忽然间大喝一声。 轰隆隆,轰隆隆! 高空中乌云翻滚,雷声轰鸣,无数道粗壮的紫色闪电从云层外爬出来,巨蟒一般在云层中蜿蜒着。 下一刻,十二道雷电剥离了云层,向着薛天师头顶之上的八卦星象图呼啸而来。 毁天灭地的气息笼罩了大地,就在十二道雷电即将落下的时候,陡然间受到一股神秘的牵引,忽然间放缓了下降的速度。 嗡! 景震剑再次剧烈颤抖,迸溅着紫色的电火花,剑尖朝向前行,呼的一声飞了出去。 那十二道巨蟒一般的雷电,紧紧跟随在景震剑的后面,拖曳出璀璨的电光,又如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抖动着华丽的羽毛,迎头撞向火焰巨人。 十二道紫色雷电,精准地击打在十二个火焰巨人的胸口处。 轰!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碎骨漫天飞舞,十二个火焰巨人的胸口被炸得粉碎,露出一个个硕大无比的窟窿。 巨人粗壮无比的红色心脉被炸断,纷纷发出震天的怒吼声,轰然倒地。 薛天师见此一幕不禁松了一口,等到景震剑飞了回来,他一把抓住剑柄,剑锋向着前方一指:“放!” 坐镇中军的信安王不禁翻了一下白眼,你这是明大明的抢我的活儿啊。 好吧,成全你。 信安王肃声道:“放!” 呼,呼,呼,呼…… 二十多架安装完毕的投石车,几乎同时斩断绳索,磨盘大的巨石呼啸着飞上天空,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抛物线,落在火焰巨人之间。 轰,轰,轰…… 二十多块重达千斤的巨石,直接将三个火焰巨人的头颅砸得粉碎,碎裂了一地。 还有两个火焰巨人被砸断了腿,倒地之后发出怒吼之声,竟用剩下的一条半腿顽强地站了起来。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只只冰冷无情的巨弩。 唐军队列闪开,上百架弩车被推到阵前,又是一轮齐射。 二百米的距离内,巨型弩箭的精准度其实并不高,但要把目标换成是高达百尺的巨人,又是百十来个如此大的目标,那相对容易得多了。 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一百多只巨型弩箭呼啸向前飞出,凶狠无比地插在火焰巨人的身上。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响起,每一只巨弩射中火焰巨人,就在巨人的身躯上留下一个大洞,有些弩箭射穿了目标之后余势不减,又狠狠钉在另一只火焰巨人的身上。 至少有二十多只火焰巨人被射中,但正中心脉的当场倒下的却只有四五只。 然而这些巨型弩箭并非是普通的弩箭,有些是佛家法器金刚杵改造而成,有些则在弩箭的身上铭刻了道家符箓,甚至镶嵌了佛道两家的法力念珠。 所以那些被巨弩给射穿身体的巨人,身上的洞口迅速溃烂,神圣的白光向外翻卷,将黑色的骨头净化成白色的粉末,流水一般瑟瑟流淌而下。 片刻之间,火焰巨人身上的小洞变成了大洞,最终火焰巨人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或者平衡,像是崩塌的小山一般轰然倒地。 而那些身上插着巨弩的火焰巨人更倒霉,巨弩上散发的佛光和道韵,侵蚀了它们体内的能量网络,让它们陷入麻痹之中。 砰,砰,砰,砰! 中招的几只火焰巨人,心脏处剧烈跳动着,最终堵塞的心脉不堪重负失去控制,轰然炸裂。 强大的自爆之下,火焰巨人宽阔的肩膀连带着头颅都被炸得废碎,只剩下半截身躯肃立在原地,站成了一座座骨山。 一轮攻击,至少消灭了三十只火焰巨人! 而在此时,法台前的薛天师已经完成了第二次做法,再度召唤出十二道紫色雷光,被景震剑牵引着,向着火焰巨人呼啸而去。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十二只火焰巨人怒吼咆哮着轰然倒塌,碎骨好像浪潮一般向着汹涌散开。 幸好薛天师是在上坡上,汹涌的碎骨潮水涌动了数十米外就平息了下来。 薛天师向后望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每次做法都有一定的时间间隔,可问题是不管是弩车还是投石车,安装起来都很麻烦,和他法术根本衔接不上。 没办法了,只得放大招了。 薛天师放下琳琅,双手一捏印诀然后一并,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给我冲!” 令出法随! 薛天师的身后,唐军阵营中,蓄势待发的一千佛道修行者,兔起鹘落飞掠而起,向着百米之外的火焰巨人冲去。 第一三七章 攻势如潮 龙光门的城门楼上,李隆基看着大批的佛道修行者向着火焰巨人冲了过去,不禁哭笑不得。 先前他听到薛天师大喊“急急如律令”,还以为薛天师会施展出什么威力强大的法术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急急如律令”。 不过李隆基也能理解,甚至有点为薛天师担心。 道家法术威力无穷,但却是以自身作为媒介来牵引天地之力,说得不好听点,其实就是在窃取天地之威。 天地之力何等磅礴浩荡,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承载的,是以道士每一次做法,必然遭到强大的反噬,道士自身的元气乃至于阳寿都会大受损伤。 正是这个缘故,薛天师两次召唤十二道神雷,第二次的明显没有第一次的威力大,而且做法所用的时间也更长。 到了这第三次做法,损耗的真元会更大,耗费的时间也会更久,所以在这个空档期里,只能出动佛道两派的修行者,拖住火焰巨人前进的脚步。 李隆基看向身旁的李含光:“李天师,薛天师需要协助吗?”言外之意,就是要李含光过去帮忙。 李含光如实道:“圣人,贫道听闻,此次协助阴兵作乱的摩尼教众几乎倾巢而出,倘若真是如此,他们召唤的火焰巨人可能远远不止这百十来只。”言外之意,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 李隆基默然,这个他早就知道了,也提前做出了相应的部署,但却不方便向李含光透露,更不要说当着大臣们的面了。 装扮成禁卫的高莽站得远远的,听到大师兄的话心里暗自点头,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观察十万阴兵的阵营,试图找出祭坛的隐藏所在。 然而十万阴兵啊,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就是一片浩瀚的海洋,要想从中找到隐藏的祭坛谈何容易? 其实就算找到了他也无计可施,总不至于冲进十万阴兵之中,捣毁掉那些祭坛吧? 不过这并不影响高莽做出判断,摩尼教的祭司肯定还会召唤出火焰巨人,否则的话,它们不至于如此淡定。 火焰巨人虽然恐怖,但也需要相应的战术配合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杀伤力和震慑力来,可阴兵至今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这说明他们肯定有后着。 高莽估摸着,这批打头阵的火焰巨人,其实并非是进攻的主力,它们的主要作用是为了震慑唐军,也是为了试探唐军的防御和火力。 显然两位大师兄都晓得这个道理,所以只让薛师兄先顶上去,李师兄则养精蓄锐,以应付下一轮的攻击。 吼,吼,吼! 战场上传来震天的怒吼声,六十多只火焰巨人再次受阻,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一千多个佛道修行者,蜂群一般扑向火焰巨人,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和兵器,雨点一般击打在火焰巨人的身上。 火焰巨人的身上爆裂出一团团火星,被击中的伤口处,碎裂的骨头像是流水一般奔涌而出。 然而下一刻巨人身上火焰翻卷,那些伤口自动修复好,翻卷的火焰甚至融化了修行者投掷的兵器和暗器。 修行者毕竟不是天醒者,不管是防御还是攻击都无法和天醒者相提并论,即便他们手中的法器对火焰巨人有伤害的加持,但根本无法对火焰巨人造成重创。 被激怒的火焰巨人发出震天的咆哮,挥舞手中的火焰巨剑,同时低下头来,从口中喷出一道道粗壮的火焰。 两个佛门弟子来不及闪避,瞬间被一道炙热的火焰给吞噬,烧成两具黑色的骨头架子。 同样惨烈的一幕不断上演着,片刻之间,修行者就折损了一百多人! 好在他们持续不断的攻击也取得了效果,四只火焰巨人在修行者绵密的打击之下,最终崩溃成一堆堆碎骨。 修行者们成功拖住了火焰巨人的脚步,那边法台前的薛天师顺利完成了做法。 鸣金的锣鼓声响起,八百多名修行者急忙后撤,向外四处散开。 “雷电在卯,震为雷!”薛天师头顶之上,透明的八卦光图光芒闪烁,他游弋到八卦对应的“震”位,猛然一声大喝。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中再次闪现出一道道紫色的雷电,十二道电光直冲而下,旋即在景震剑的牵引下,呼啸着向着火焰巨人冲去。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响起,十二只火焰巨人的胸口被炸出脸盘大的窟窿,内中的红色心脉被炸断,像是殉爆一般再度发出剧烈的爆炸。 碎骨漫天飞舞,犹如凌乱鸦群,等到碎骨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之时,十二只巨人也倒塌在地上,变成了十二座骨山。 薛季昌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丝,踉跄着走到法台前,将手中的琳琅法铃放在经单之上。 他再次双手结印,大喝道:“急急如律令,给我冲!” 好嘛,又来了。 八百多个修行者同时翻起白眼,却是毫不犹豫地向着火焰巨人冲去。 而此时唐军阵营中,又有二十多道人影飞掠而起,掠空而来。 天醒者出动了! 修行者们看到飞掠而来的天醒者,一时间精神大振,手下的攻击变得更加凶猛起来。 轰,轰,轰…… 一道道灵力幻化的光剑,一只只被灵力包裹的精钢标枪,精准地击打在火焰巨人的心口上。 四个天醒者联手,对着一只火焰巨人展开连绵不绝的攻击,终于成功凿穿了火焰巨人的胸口。 四人同时举起标枪,向着火焰巨人发起最后一击。 四只标枪快如闪电,从巨人的胸口呼啸而过,砰然钉在火焰巨人的心脉上。 吼! 火焰巨人心脉断裂,仰天发出一声怒吼,百尺高的身躯失去平衡,轰然倒在大地上。 碎骨潮水一般向外涌动飞溅,同时卷起强大的气浪,闪避中的修行者被这股气浪掀起来,几乎飞上了半空。 吼! 又有一只火焰巨人发出怒吼声,在四名天醒者的联手攻击下轰然倒塌。 短短十几息的时间,就有四只火焰巨人被摧毁,而修行者的伤亡不过数十人。 这其中固然有天醒者加入战团的缘故,也是因为修行者们开始适应了火焰巨人,因而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 唐军阵地前,投石车和弩车终于完成了安装,信安王一声怒喝:“放!” 第一三八章 殉道者的葬礼 十万阴兵,阴森如海。 阴兵身上散发的毒雾汇聚成一片黑色的潮水,涌动翻滚,阴兵胸腔内的点点惨红的冥火,若隐若现地闪动着。 噗! 翻滚的黑雾中,盘坐在祭坛旁的祭司狂喷出一口鲜血,眼睛和鼻孔流淌下一道道血迹,软软倒在地上。 祭坛之外,一个老者身穿黑袍手持火焰权杖,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旋即轻叹一声,深邃的目光向着远方的战场看去。 最后一个祭司倒下了,最后一个火焰巨人倒下了,斑驳的战场只残留下一座座高耸的骨山。 一百一十八个火焰巨人,没有冲进唐军的阵地就全军覆没,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遗憾。 一百一十八个默奚悉德(教父)因此殒命,他们的死并非毫无意义,他们给了唐人强大无比的震慑,想必城墙上的那位皇帝现在还在瑟瑟发抖吧? 他们还让唐军暴露了实力,暴露出了缺陷,如此大的功德,足以让他们重归光明本界了。 电那勿(信徒)将一百一十八具尸体抬至空地,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然后神情悲愤而又忧伤地站在一旁,嘴里默默念起了祈祷词。 当手持火焰权杖的老者走上前时,信徒们纷纷跪倒在地上,恭敬叩首道:“拜见慕阇!” 摩尼教十二慕阇之一,帕提托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又看向神情哀伤的信徒们,肃声道:“他们的灵魂,将回归明父和善母的怀抱。” 帕提托年约七十,身材健壮而高大,他留着一头金黄色的卷曲的长发,五官如刀刻般立体,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蓝绿色的眼眸透着忧郁,还有悲天悯人的慈悲。 作为法主的十二门徒之一,地位仅次于法主的承法者,帕提托是大唐教区级别最高的神职人员,所有大唐摩尼教徒的领袖。 四十年前,年轻的他追随长者们穿过中亚和西域,来到大唐这个繁华的国度,荣幸地受到则天皇后的接见。 自此帕提托便在大唐扎下了根,随着武则天登基为女皇,天枢铁塔的修建,摩尼教日渐壮大,信徒日益增多。 在摩尼教的教义中,只有大部分人类信奉了神灵,光明分子才能得到解脱,光明耶苏才会再次降临人间,所有的信徒将归入新乐园,最终进入光明王国。 大唐广袤的土地,大唐的四千万子民,简直就是帕提托梦寐以求的道场,在大唐传道说法,将光明洒满中土,是帕提托毕生的信仰,毕生的事业和追求。 然而神龙政变李唐复辟之后,摩尼教走入低谷每况愈下,直到前年,开元皇帝颁布法令禁止了摩尼教的传播,这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已经被尊为慕阇的帕提托怎么可能看着自己毕生的事业付诸流水,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开元皇帝收回成命,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那位贵人找到了他,给了他庄严的承诺,这才让帕提托重新看到了希望。 今日之战,于他而言,于圣教而言,于无数信徒而言,于光明耶苏的再度降临而言,就是一场圣战。 所以哪怕信徒们都献出了生命,哪怕他自己也献出了生命,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不远处,两百六十位默奚悉德身穿黑衣鱼贯而出,先是向着帕提莫行礼,然后静静环绕上前,悲戚地看着死去的同伴。 很快,他们也将步这些死者的后尘,献出自己的生命,成为圣战的殉道者。 悲戚只是一恍惚的工夫,很快他们脸上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俨然蒙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人都到齐了,帕提托身旁,他的四位助手,四位萨波塞(主教)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到尸体前,开始主持殉道者的葬礼。 因地就简,也是怕暴露了位置,所以葬礼一切从简,也没有举行盛大的“光耀柱”仪式。 “义人的灵魂将通过光耀柱转入月亮,转入太阳,进入新乐园,光耀柱是卢舍那,光耀柱是永恒之光……” 四位萨波塞引领众人念诵着经文,然后将象征光明的白色绢布花,摆放在每一位死者心口上。 仪式完毕,慕阇帕提托拄着权杖上前,环视众人道:“总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下去准备吧。” 信众们纷纷行礼,四散开来,片刻消失在迷蒙翻滚的黑雾中。 唐军阵地方向,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声,帕提托阴冷的眼神望过去,脸上已然笼上狰狞之色。 龙光门的城门楼上,天子李隆基和大臣们也听到了阵地传来了欢呼声,一个个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火焰巨人的数量虽然不多,然而高达百尺的体型,浑身燃烧的火焰,带给众人的震撼却丝毫不亚于千军万马。 他们在城墙上尚且如此,而那些直面巨人的四万唐军的心理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幸好,薛天师和佛道修行者们成功阻止了火焰巨人的步伐,将它们全歼在唐军阵地前,不啻于一场大胜。 高兴归高兴,轻松归轻松,大臣们心里深知,现在还没到庆祝胜利的时刻。 十万阴兵未动,死了还是反贼的武承嗣未动,天知道阴兵阵营中还隐藏了多少摩尼教徒,还会召唤出多少只火焰巨人。 天色已黄昏,大臣们心力交瘁得一塌糊涂,贺知章更是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坐靠在城墙边上打起了呼噜。 陈玄礼再度上前,劝说皇帝回宫,这次李隆基没有拒绝,带着大臣们纷纷向着城门下走去。 十万阴兵的总攻即将发动,李隆基可以想象,战斗一定会非常惨烈,超出所有人想象中的惨烈。 从火焰巨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局势其实已经失控了,李隆基没有料到这一幕,恐怕策划阴兵作乱的幕后主谋,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他留在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意义,只会让前线和城墙上的守军更加紧张,此时他应该回到长生殿,静静等候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天子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原路返回,高莽悄然混迹在其中,还有他的十几个伪装成禁军的天醒者部下。 仪仗队经过玄武门的时候,马车里的李隆基的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脸色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第一三九章 东都攻防战 天子李隆基回到长生殿,沐浴后换上一件宽大的道袍,神清气爽地来到御书房。 看到一个白衣童子小大人一般坐在那里沏道茶,李隆基不禁乐了,大咧咧地在茶几前的蒲团上盘坐下来。 “圣人,喝茶!”高莽眉开眼笑,乖巧地把沏好的茶汤分入皇帝面前的杯子。 李隆基端起杯子先是闻了闻,然后不紧不慢把茶汤送入口中。 嗯,不错,味道清雅,温度也正合适入口,这小子用了心了。 李隆基放下杯子瞄着高莽,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嗯,还是穿着道袍好,以后别穿铠甲了,免得辱没了。” 啥意思,我还配不上一身铠甲了? 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我才不穿呢。 高莽给自己找了个高大上的理由,顿时觉得自己可以生气了,所以肆无忌惮地撇了撇嘴。 李隆基也不介意,笑吟吟问道:“小子,这次龙门之行,想必是感触良多吧?” 高莽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道:“阴兵凶猛,摩尼教祭司召唤的巨人更凶猛,还好小子福大命大,否则还真未必赶回来呢。” 何止是福大命大,你道家的法门那么厉害,你又怎么会没有自保之道? 李隆基微笑喝茶,心神却是又安定了几分。 见识了薛吉昌的道法,李隆基也是大开眼界,当年拆除天枢铁塔的时候,司马承祯升坛做法都没这么匪夷所思。 高莽作为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兴许也掌握着什么强大的道法,留他在身边果然很妥帖。 忽然想到什么,李隆基看向一旁肃立的高力士:“力士,惠妃何在?” 高力士急忙道:“惠妃自请禁闭在掖庭宫,从昨日就没有出来过。” 后宫所在的掖庭宫,就坐落在宫城的西边,原本为宫女妃子选秀之地,有唐以来渐渐变成了犯妇女官的囚禁之所,是个阴气极重而且很不吉利的地方,因此皇帝的嫔妃们一旦犯了错,往往宁愿遭受更重的处罚,也不愿被软禁在掖庭宫内。 武惠妃在掖庭宫关自己的禁闭,也算是勇气可嘉了。 当然皇帝也很清楚,惠妃如此作践自己,主要是因为她不想离长生殿太远,免得错过了什么。 “她倒是找了个躲清静的好地方,”李隆基讥诮一笑,又问道,“咸宜呢?” “咸宜公主和寿王妃依旧在神都苑的神女宫,也不曾外出过。” 李隆基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下向着高莽道:“小子,借你手下的两位娘子一用。” 高莽惊愕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咸宜公主和寿王妃毕竟是千金之躯,万一京城大乱他们被劫持成人质,哪怕是落入贼人之手怕是名声就不好了,所以需要有人保护。 高莽手下正好有合适的人选,李十二娘和郑三娘。 李隆基看着高莽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一点就透。 旋即他的神色肃穆下来,看向陈玄礼沉声问道:“宫禁已经部署妥当了?” 陈玄礼不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存在感,永远像是一座雕像一般肃立在那里,听到皇帝的问话他才上前一步,叉手道:“回禀圣人,一切部署妥当。” 就在此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之感,隐约的轰鸣声传入众人耳中。 李隆基神情凝重站起身来,阴冷的视线仿佛穿越重重宫阙,投射到北邙山下的战场上。 漆黑的起色中,二百多个高达百尺的火焰巨人轰然前行,它们就像是一座座燃烧的灯塔,照亮了脚下潮水般涌动的十万阴兵。 和上次冲击四万唐军的战术不同,这一次十万阴兵彻底分散开来,两百多个火焰巨人也分散开来,犹如汹涌的海潮,平推着向着前行的洛阳城隆隆前行。 洛阳城北的城墙建立在高地上,从龙光门延伸到光喜门,长达十里高达六米,就好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牢牢守护着洛阳城。 城墙上灯火通明,大唐守军好像蚂蚁一般来回移动,调兵遣将的锣鼓声不绝于耳。 城墙开阔的平地上,十几架巨大的投石车开始运转起来,每一辆石车前都有百人来操持,有条不紊地转动绞车,利用轮盘和杠杠,将磨盘大的千斤巨石固定在发射网上。 而在无数道女墙巨大的缺口处,弩车和重型弩弓也被架设了起来,黑森森地瞄向城北地带。 而在城墙数里之外的高坡上,信安王率领的四万唐军岿然不动,排列成整齐的阵列,于沉穆中积蓄着力量。 十万阴兵如此铺陈开来,宽度就达到十里,留给信安王的选择并不多。 所以他打算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那就是认准阴兵的中军所在,反贼武承嗣坐镇所在,一举击溃敌人的中军。 轰,轰,轰,轰! 震天的脚步声中,潮水一般的阴兵已然冲过u形地带的底部,迎向缓慢的高坡,潮水涌动的速度也放缓了下来。 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端坐在战马上的信安王李祎,放下头盔的精钢护面,抽出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过头顶。 下一刻,长剑猛然挥舞而下,信安王一声怒喝:“出击!” “出击!” “出击!” “出击!” 两万唐军的前军,结成八个巨大的方阵,在这一刻隆隆启动,沉重而又迅猛地向着前方推进起来。 借助着下坡之势,八个方阵积蓄的动能在这一刻开始爆发,移动的速度逐渐加快,势不可挡地向着前方碾压而去。 大唐的士兵们已经奔跑了起来,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阵型,前方的阴兵已经清晰可见。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轰隆隆! 八个唐军方阵,就像是八台霸道无匹的战车,迎头撞击在扑面而来的阴兵阵营中,扬起漫天的碎骨。 大唐方阵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继续隆隆向前碾压,借助着下坡的冲击之势反而更加凶悍。 军中的投射车和巨弩也同时发射,瞄准的却是十几只火焰巨人。 尖锐的破风声和连绵的轰鸣声中,两千佛道修行者和一百多位天醒者飞掠而起,根本无视于阴兵大军,直接杀向百尺火焰巨人。 第一四零章 佛门法器 轰鸣声不绝于耳,喊杀声震天,百尺巨人顶天立地大步前行,身上的火焰照亮这片惨烈的战场。 信安王李祎端坐于马上,冷漠的眼神看着向前冲杀的两万唐军,再度大手一挥,最后的两万人倾巢而出,却是从左右两翼包抄了过去。 这两万唐军的职责不是杀敌,而是要守护住这片宽阔的阵地,因为阵地的后方就是龙光门,而龙光门是距离洛阳城皇宫最近的门户。 一旦敌人逼近龙光门,将会给所有的唐军和守军带来无与伦比的心理压力,也会让城中的皇帝和大臣们陷入恐慌,所以哪怕是付出沉重的代价,信安王也绝不能让阴兵靠近龙光门。 两万唐军迅速展开阵型,形成两道弧形防线,迅速结成长蛇阵。 火焰巨人被修行者和天醒者所阻挡,其他的阴兵则如潮水一般涌动而来,像是惊涛骇浪般拍打在长蛇阵上。 轰,轰! 唐军结成的长蛇在强大的冲击下摆动起了身躯,而后忽然向后退缩。 嗡! 长蛇阵中忽然闪现出异彩,三十六道佛光冲天而起! 三十六座巴掌大的木雕的佛塔,散发着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大,转眼就变成了三十六座高达十米的巨型佛塔。 圣洁的光辉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涌动的黑雾,佛塔上无数的梵文浮动而起,一个个打入车轮,盘绕着佛塔旋转起来。 嗡,嗡! 两座佛塔之间,圣洁的佛光连接在了一起,旋即又和第三座佛塔连接在了一起。 到了最后,三十六座佛塔之光完全连接在了一起,冲天的佛光形成一道长达四里的光之壁障。 靠近壁障的阴兵被佛光所照耀,顿时身上冒起了黑烟,行动也迟缓了下来。 然而在后面的阴兵的挤压之下,浑身冒烟的阴兵已经无法停止下来,硬生生被挤到光壁之上。 砰砰砰砰, 炒豆子一般的爆鸣声响起,被佛光浸透身躯的阴兵,无一比爆裂而亡,胸腔的冥火倏的熄灭了下来。 后方的阴兵终于察觉到了异常,纷纷停下脚步,在阴兵统帅的骨笛号令下,纷纷向着东边的城墙方向前行而去。 守在光之壁障后面的唐军,还有龙光门城墙上的守军同时松了一口气,阴兵绕道了,他们身后的龙光门也就没有危险了。 信安王李祎见此一幕心神大定,心中惊叹不已。 那三十六座结成防御阵的佛塔,正是善无畏国师留给小仙师的遗物,原本只是巴掌大小的佛塔,竟然有如此妙用,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嗯? 信安王眼神一凛,在他的右侧,上千名阴兵在一名阴兵统领的指引下,竟然绕过了两军交战的阵地,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奔袭而来。 虽然守护信安王的只有五百亲兵,信安王却是一点都不慌,甚至连指挥部队回援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是简单打出一个手势,五百亲兵顿时散开,从露出一辆四牛拉动的平板车。 平板车上一块巨大的黑布被扯了下来,露出一个黝黑的古钟。 这口青铜铸就的铜钟被悬挂在一个铁架上,足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铜钟表面结了厚厚的铜青,以至于遮盖了纹理和文字。 两个亲兵不紧不慢卸掉身上的铠甲,露出老迈的容颜和黄色的袈裟,竟然是两个大和尚。 两人轻身跃上平板车,一人盘膝而坐,一人从车上拿起一根大腿粗的木桩,走到悬挂的铜钟前站定。 盘膝而坐的和尚眼帘低垂,嘴唇快速蠕动着,浩荡的佛音从双唇间激荡而出,震动方圆百米。 就在两千阴兵汹涌而来之时,念经的大和尚双目圆睁,双手迅速结出一个法印,旋即大喝一声。 嗡! 一人高的铜钟陡然间光芒大盛,龙象之纹从铜钟表面浮现而出,闪光透亮,跑马灯一般盘旋起来。 手持巨木的大和尚念诵一声佛号,千年菩提木制成的撞钟,用力撞击在铜钟上。 轰! 一声沉闷的轰鸣,佛光四溅,将大和尚脸上的皱纹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一道道无形的音波向外震荡而出,呼啸着扫向冲过来的阴兵。 诡异无比的,被音波扫中的阴兵,顿时止步不前浑身颤抖不已,下一刻砰然炸裂成碎骨。 音波层层向前扫荡,阴兵层层炸裂,犹如倒下的骨牌一般,转瞬之间,数百阴兵当场被震碎。 躲过音波扫荡的阴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佛光中飞来的龙象之影撞得粉身碎骨。 信安王的五百亲兵目瞪口呆,信安王本人也是一脸震惊,他之前也没想到,从白马寺专程借来的这口铜钟,威力如此霸道。 其他各路将领也被钟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了铜钟发威的这一幕,震惊之后心神大定。主将既然无忧,那他们就可以按照既定战略,全力攻击阴兵的中军大阵了。 武承嗣所在的中军,大概只有一万阴兵,还有十几只火焰巨人。 随着战局的推进,至少过半阴兵被击溃,十几只火焰巨人在天醒者和修行者的重点攻击下,也所剩不到三只。 一万多名唐军只要再向前推行二百米,就能彻底冲垮剩下的阴兵。 然而让信安王感到意外的是,大骷髅武承嗣依旧端坐在骨马上,肃立在一座骨塔上,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发出求援的信号。 这不对啊,主将有难,其他部队难道不来救援吗? 那些攻城的阴兵如果不来救援,那唐军后续的反攻计划就无从施展了。 直到此时,信安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作为阴兵领袖的武承嗣,作为圣主的武承嗣,可能在整个战局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也正因如此,他麾下的两万唐军才会势如破竹,一路碾压到阴兵的中军阵营前。 事态的发展果然如此,当一万多名唐军打垮了阴兵的中军,包围了武承嗣所在的骨塔,其他各路向着城墙进军的阴兵,竟然没有一路撤回来,仿佛根本就没意识到,它们的圣主已经被唐军围困住了。 信安王李祎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十几只高达百尺的火焰巨人,已经逼近到洛阳城的城墙前,不足一里之遥! 第一四一章 太子的仁慈 神都苑,坐落于洛阳宫城以西,所以又名西苑,乃是大唐帝国面积最大的皇家园林,咸宜公主和寿王妃学习礼仪的黄女宫,就坐落在神都苑的东边。 就在李十二娘和郑三娘赶往黄女宫的时候,神都苑最西面的游义门被悄然打开,一行人于无声中浩浩荡荡进入苑中。 为首十几人辗转进入合璧宫,登上一座宫殿的顶楼,向着东北方向的战场眺望而去。 当众人看到洛阳北城墙外,一座座高达百尺的火焰巨人隆隆压上去的时候,不禁露出惊骇之色。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太子李瑛摘下头上的斗篷,惊怒地看向身旁的祁老。 在他们制定的计划里,原本不该出现这些火焰巨人,十万阴兵更不应该威胁到洛阳城。 可现在倒好,火焰巨人都快打到城墙下了,唐军的伤亡势必非常惨重,而洛阳城中的百万子民,也将铭记住这令他们感到恐惧的一夜。 当然,他们的计划一旦成功,完全可以把一切都嫁祸给武惠妃和寿王李琩,可这也不过只是欺瞒世人罢了。 可那些朝中大臣,那些有识之士,他们都是明白人,怎么可能瞒得过? 如此一来,今晚阴兵所造成的伤亡,火焰巨人所带给洛阳人的恐惧和恐慌,这些账都会记在他这个太子的头上。 大臣离心,万民恐惧,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太子智囊,祁老,深邃的目光迎向太子,坦然道:“殿下,老夫早就说过,局势越紧急,您勤王救驾的正当性就越充分,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的吗?” “可是……”太子李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局势不在他的掌控之内,这一点让他非常不舒服。 祁老退让了一步,无奈道:“殿下有所不知,善无畏国师圆寂之前,曾经写给小仙师高怀柔一封密信,信中提及了佛法克制阴兵的法门,还为高怀柔留下了威力强大的法器。” “什么?!”太子李瑛一脸惊愕,求证地看向身边的几位亲信。 那几人微微点头,其中一人幽幽道:“皇帝心思深沉,其实早就掌握了克制阴兵的法门,却一直藏着掖着,今晚才拿了出来。” 太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祁老继续道:“殿下,老夫安排摩尼教的祭司召唤火焰巨人,也是无奈之举,否则十万阴兵尽数被斩杀在邙山下,没有造成丝毫的威胁,您又有什么借口前来东都,前去救驾呢?” 太子李瑛默然,祁老沉声道:“殿下,一时的仁慈只能酿成大祸,孝敬皇帝就是前车之鉴啊!” 孝敬皇帝就是李弘,唐高宗第五个儿子,他和武则天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后被册立为皇太子,时人称其为仁孝太子。 可是他太仁慈了,竟然直言为武则天的死敌,萧淑妃的两个女儿求情,想把她们嫁出宫去给她们自由,因此激怒了武则天。 不久后李弘猝死,年仅二十三岁,唐高宗追赠其为孝敬皇帝。 而李弘猝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此刻众人脚下的琦云殿! 太子李瑛想到旧事,身上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两道剑眉下,目光渐渐地变得冰冷起来。 “按照原定计划,诸君分头行动吧,”李瑛吩咐道,“成参军,你派些人前往黄女宫,控制住咸宜和寿王妃,不得伤她们的性命。” “喏!”太子右清道率府录事参军,成万里躬身领命,转身向着宫殿楼下走去。 片刻之间,十几人全部离去,只留下太子李瑛,鄂王李瑶,祁老三人肃立在小楼上。 轰,轰,轰…… 洛阳城的城墙上,巨大的投石机将巨石投掷而出,砸在阴兵阵营中,砸在火焰巨人身上,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漫长的十里的城墙下方,密密麻麻的阴兵蜂拥而至,冒着如雨的箭矢继续向前挺进。 阴兵当中的火焰巨人大步前行,他们的头颅已经和城墙平齐,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城墙处。 好在城墙外围的一些战略要地,都升起一座座高达十米的佛塔,结成光之壁障,修行者们也将更多的佛道法器投入到战场中,有效杀伤着火焰巨人。 轰隆隆! 夜空中电闪雷鸣,高莽的另一个大师兄李含光做法召唤出十二道神雷,径直向着十二只火焰巨人轰去。 轰鸣声,怒吼声,十二只火焰巨人的上半身被炸得粉碎,轰然倒地。 然而依旧有数十只火焰巨人已经抵达城墙下,上身高高探过了城墙。 火焰巨人的双眼喷着火光,忽然间怒吼一声,挥舞着硕大的拳头,轰然砸在城墙上。 轰! 天崩地裂,错落的女墙轰然碎裂倒塌,一架投石车被砸得四分五裂,数十个唐军飞上了半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十几个天醒者闪电般飞掠而来,围绕在火焰巨人的周围展开密集的攻击。 火焰巨人的攻击被扼制住了,最终被天醒者凿穿心脏,轰然崩塌。 琦云殿上观战的太子李瑛见此一幕不禁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松缓了下来。 十万阴兵也罢,火焰巨人也罢,不过是为了配合他的计划,营造出大兵压境的态势,实在没必要造成唐军太大的伤亡。 说到底,他以后登基了还是得用这些将士们不是? 轰,轰! 就在这时,洛阳城内的南市和北市方向,忽然也响起震天的轰鸣声。 两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黑暗中的洛阳城。 城中的暴动拉开了序幕,无数府邸和民居的大门开启,手持凶器的暴徒们汇合之后强行打开市、坊大门,纷纷向着城北的宫城方向进发。 当在他们在主街上遭遇武侯和巡逻的士兵,双方顿时爆发激战,一时间洛阳城中喊杀声震天。 在城中内应的接引下,一千多名暴徒已然冲过天津桥,杀到宫城的应天门外。 琦云殿顶楼的太子李瑛静静等待着,关注的重点却是转向了城中,待到夜空中升起一个硕大的礼花弹,他的双眸陡然爆射出精光。 是时候了! 第一四二章 小仙师的预言 夜色中的洛阳城,喊杀声四起,几乎掩盖了北城外传来的轰鸣声。 混乱之中,那些个泼皮无赖也趁机兴风作浪,洗劫了坊中为数不多的商铺后,又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南北两市。 泼皮无赖这种生物哪个时代都有,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因为只有天下乱了,他们才有机会巧取豪夺,完成他们所谓的财富重新分配。 有时候他们也摇身一变成为起义者和革命者,俨然是正义的化身,抓住机会就能一飞冲天,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是胸无大志的地痞无赖,也懂得抓住时局的混乱去抢个盆满钵满,顺带着糟践几个以前只可能出现在春梦里的贵妇名媛。 以往治世的时候,他们在夜市的烧烤摊上调戏一个小娘子都不能够,不说大唐的书生都敢抽他们,巡街的武侯分分钟就能把他们给灭了。 可如今洛阳城乱了,他们的机会来了,一个个眼睛冒着绿光,撒了欢的打砸抢。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错判了时局,虽然洛阳城内喊杀声震天,实则发生战斗的地方却并不多,大多数的坊门紧紧关闭,武侯和禁军早已严阵以待。 作为洛阳商业中心的南北两市更是如此,百十个泼皮刚刚冲到南市的坊门前,就被坊门望楼上的十几个弓箭手锁定目标,两轮齐射就放倒了几十人。 泼皮们叫嚷聒噪之时,厚重的坊门隆隆开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如龙般鱼贯而出,挥舞着横刀杀了过去。 只是一个冲刺,被吓尿了四散逃窜的泼皮们便死掉了大半,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夜色中。 南市北市抢不了,那就去抢大户人家吧,只可惜大多数里坊都有士兵把守,根本不给他们作恶的机会,而且大户人家也都防着呢,墙头上都站着武士。 泼皮们只好在街道上四处游荡,或者在四面高墙的坊中困兽般乱窜,俨然成了洛阳城的主人,成了里坊的主人。 只可惜每次当他们生出了当家做主的自豪感,就会有一队武侯或者禁军将他们打回原形,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也有一些泼皮很聪明,知道寺院和道观才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尤其是寺院,自家有佛田和水车碾硙不说,还有诸多商铺产业,洛阳城最早放高利贷的都是这帮和尚。 所以寺院就成了他们的目标,尤其是圣善寺,为啥呢,因为圣善寺是唐中宗给他的母亲武则天修建的,既然朝廷都在反武周,那么打劫供奉武则天的寺院就是天经地义,就是正义。 然而这注定也是一块硬骨头,虽说圣善寺很多有修为的僧人大都去城外打阴兵去了,可留下的那些武僧也了不得,对付一些个小混混绰绰有余。 “快跑啊,和尚杀人了!”圣善寺的大门外,武僧的棍棒噼里啪啦落在泼皮们的头上,打得泼皮四处逃窜。 武僧们面无表情,手底下没有半点放缓,直到把入夜以来的第四波泼皮全部都打跑了,这才收起棍棒回到寺门台阶上,横抱着棍棒盘膝而坐。 而在寺院西厢的禅院内,一行黑衣人正隐秘地沿着小路前行,眼见着就要从月门下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老僧提着一个灯笼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老僧单掌合十行了一礼。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少人悄然把手扣在腰间的剑柄上。 老僧似乎觉察到对方释放的杀气,眼帘微微抬起,肃声道:“贫僧不可思议,对面的人可是光王?” 黑衣人中,光王李琎身躯微微一震,犹豫了片刻,还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可思议法师是新罗人,在新罗国享有很高的声望,来到大唐后更是受到皇帝的礼遇和接见,这样一个高僧不能说灭口就灭口。 更何况,不可思议法师修为很高,他们想杀也杀不掉,反而会引发不测。 说白了,圣善寺是人家的地盘。 光王来到不可思议身前,若无其事道:“大法师,本王只是担心皇帝的安危,也担心南市产业受损,所以带人过去看看。” 不可思议不置可否,向着光王道:“几日前小仙师曾留下一封书信,特意交代贫僧,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把书信交给光王,贫僧以为,关键时刻便是此刻了。” 说着话,不可思议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平摊在手掌,呈现在光王的视线中。 小仙师,留给我的书信? 还是在几日前?! 光王李琎一脸吃惊之色,迟疑着还是伸出手拿过了书信。 借着不可思议法师灯笼的亮光,光王打开书信,越看越心惊,到了最后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一脸惊恐之色。 小仙师在信中提到,光王的光兴阁被卷入到阴兵事件中,光兴阁和摩尼教的慕阇帕提托,有不少秘密交易往来。 信中还提到,天运司查到了光兴阁运往幽州、扬州、蜀州三地的物资清单,其中很多物资都用于制造阴兵。 更让光王感到惊恐的是,小仙师精准“预言”了今晚发生的事。 小仙师预言到,十万阴兵大举攻城之际,阴谋者会在洛阳城内制造混乱,冲击宫城的南门应天门,而不管是城外的阴兵还是城内的暴乱者,其实都不过是幌子,阴谋者有更大的图谋! 小仙师还预言,阴谋者很可能会对寿王李琩下手,但皇帝早就做出了部署。 因此呢,小仙师奉劝光王,趁着动乱的时候,赶紧把光兴阁的人该灭口的灭口,该背锅的背锅,免得引火烧身。 书信的最后,小仙师还语重心长,强调了他和光王的“情比金坚”,希望光王能全身而退。 听话听音,虽然小仙师说得含糊,光王却是看懂了,光王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他和太子的那些谋划,他的那些小动作,早让人家给看了个通透。 诚然,他这么晚了带着人想溜出去,正是为了配合太子的计划,把寿王李琩给控制起来。 劫持寿王是为了更好的嫁祸给寿王,也好让寿王事后背锅。 显然小仙师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才会让不可思议法师看着他,才会在关键时刻,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光王拿着书信的双手都在哆嗦,何止是情比金坚,这封信简直就是救命符,生生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否则的话他一旦踏出这一步,必将万劫不复! 本来光王李琎一直都对高莽很恼火,他被皇帝委任为慰问使来到这圣善寺,等于变相软禁起来,都是拜高莽所赐。 可现在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光王在这一刻开窍了,其实不只是小仙师在保护他,他的皇帝耶耶,也一直在保护着他。 光王的眼圈红了,心中满是愧疚和惶恐。 二哥此刻已经抵达玄武门了吧,希望耶耶平安无事。 第一四三章 玄武门之变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是大神咒是大明咒, 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真实不虚。 洛阳宫城,掖庭宫的一座大殿,灯火幽暗空旷阴寒,武惠妃布衣荆钗眼帘低垂,跪坐在佛陀像前,口中默默念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听到门外的禀告声,她也只作听不见,直到把经文全部念诵完才淡淡问道:“何事?” 门外人躬身道:“启禀惠妃,太子的人已经抵达玄武门外。” “禁卫可有调换?” “皇帝调换了一次,太子调换了一次,咱们的人随时可以进行第三次调换。” “如此说来,是时候了?” 门外人肯定道:“是时候了。” 武惠妃无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无尽的寒意,冷冷道:“那还等什么?” “喏!”门外人应声答道,告退离去。 整个掖庭宫内,响起刀兵碰撞的声音,还有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片刻就恢复了宁静。 大殿外,数十个浑身染血的武士单膝跪倒在地,领头一人沉声道:“回禀惠妃,太子的眼线全部清理完毕。” 武惠妃仿佛没听到一般,眼眶中涌出热泪,泪水沿着憔悴的脸庞滑落而下。 过去的这半个多月,她受尽非难和屈辱,卑贱到尘埃里,几度濒临崩溃的边缘。 好在她撑过来了,她的隐忍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武惠妃擦掉脸上的泪水,挺直了腰杆,走至门前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扫了一眼跪倒在地的亲信们,武惠妃淡淡道:“走吧,咱们去见皇帝!” 说罢她走下台阶,跨过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掖庭宫,向着长生殿的方向而去。 玄武门,本是洛阳宫城北面的防御核心所在,此刻却是门户大开,上千黑甲精兵鱼贯穿过城门,仿佛一把利刃,向着南面的长生殿直插而去。 城门楼上,右监门卫中郎将张进,怔怔看着南下的大军消失在夜色中,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贵人之恩不可负,圣人之恩亦不可负,今日便还个干净。 张进抽出腰间长剑,反手一抹脖子,软软倒在血泊中。 血还未冷,就有一位禁军统领走上前来,阴冷的眼神看着张进的尸体,沉声下令道:“传令,戒严城门,非圣人谕旨,任何人等不得通行!” “喏!” 他身后的两位副官领命,带着上百禁军接管了防务,诡异的是,玄武门两道厚重的城门却依旧敞开着,始终不曾关闭。 南边传来阵阵厮杀声,禁军统领站在张进原先站立的地方,遥望着长生殿的方向,嘴角不禁勾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长生殿的广场上,武惠妃带着众人快步前行,将部下留在台阶之下,她独自一人拾级而上,来到大殿门外。 紧闭的宫殿大门开启,陈玄礼向着武惠妃微微点头,命令禁卫们让开道路。 武惠妃一路来到御书房,看到李隆基正在和高莽下棋,不禁楞了一下,旋即赶紧向着皇帝款款行礼。 天子李隆基手里把玩着两颗象棋子,眼皮都不抬道:“在掖庭宫好好的,你怎么来了?” 武惠妃哽咽道:“三郎,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这个时候,妾怎能不来呢。” 隐约的喊杀声已经从外面传了过来,武惠妃焦急道:“三郎,贼人势大,且在宫中多有内应,现在唯有调派含嘉仓城的守军,方可无碍!” 含嘉仓城其实是一个大粮仓,也是大唐储备粮食最多的粮仓,就坐落在洛阳宫城的东北角,有大批守军驻守在那里,看管着粮食。 李隆基不置可否,却是看向对面的高莽:“小子,你去过含嘉仓城,那里的守军如何?” 高莽愕然,如实道:“不靠谱!” “哈哈哈哈,”李隆基笑着点点头,“是啊,不靠谱,人家都能把阴兵藏在那么多的粮仓里,又怎么会漏算了含嘉仓的守军?” 武惠妃面色微微一囧,当然是装的,有时候女人显现出一些愚蠢来,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爱。 高力士搬来一个锦墩,示意惠妃坐下,武惠妃看着专心下棋的皇帝,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白丝绳,白丝绳!” 长生殿外围的官道上,一个禁卫统领大声疾呼,下一刻就被一把长剑洞穿了脖子。 其他禁军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被贼军打得溃不成军。 反贼们穿戴的铠甲,使用的兵器,甚至是排兵布阵的方式,都和他们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贼兵的右手臂上缠绕着一道白丝绳。 可黑灯瞎火的,加之禁卫又是骤然遇袭,哪里还有工夫甄别敌我? 砰的一声,最后一个禁卫的尸体倒在地上,祁老抽出染血的长剑,深深的斗篷下,那张脸庞沾满血点,犹如厉鬼般狰狞。 挺直了身躯,祁老看着夜色中灯火辉煌的长生殿,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宫殿,承载了他多少的回忆,承载了他多少的荣耀和屈辱? 有生之年,他终于又见到这座宫殿了,又来到这座宫殿前了。 物是人已非,李三郎,你可还好?! 祁老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长生殿的方向大步前行。 他的身后,一千贼军和两千内应组成的杂军,于无声中浩荡前行,转眼来到了长生殿的广场前。 叛军们潮水一般蔓延开,将广场上的禁军全部绞杀干净,将长生殿团团包围起来。 贼兵分开一条道路,祁老大步前行,站定在长生殿殿门外的台阶下。 “小子,你猜一猜,外面领头的那人是谁?”长生殿的书房内,李隆基向着高莽笑眯眯问道。 高莽哪曾猜得出,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圣人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李隆基苦笑,没好气道:“我也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又何至于耐着性子等到眼下这一刻。” 不过也没什么的好猜的,人家都杀到门口了,出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李隆基有种预感,那人应该是某位故人,而且是对他知根知底的故人,只可惜他的故人太多了,实在不知道是哪一位。 他扔掉棋子站起身来,高力士急忙拿过一件大氅,披在皇帝的身上。 看了一眼站立不安的武惠妃,李隆基淡淡道:“衡娘,随朕一起去见见那位故人吧!” 天子李隆基,武惠妃,高莽,高力士,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向着大殿外走去。 第一四四章 图穷匕见 “怀柔,寿王那边?”一行人向着大殿外走去,武惠妃小声向着高莽问道。 “惠妃安心,寿王无恙。”高莽轻声回道。 武惠妃如释重负,她已经得知高莽派了天醒者去保护女儿咸宜公主,但圣善寺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她寝食难安。 寿王是她的未来,是她一切隐忍和绸缪的根本所在,若是寿王出了事,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惠妃拿定了主意,等这次风波过去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一番小仙师。 长生殿的殿门外,陈玄礼带着禁军一字排开,刀枪寒光闪烁,冷然和台阶下的叛军形成对峙之势。 天子李隆基一行大步上前,在门前站定,李隆基神情淡定地看着台阶下的神秘老者。 老者身穿皮甲外罩黑色的连帽披风,身上多处湿漉漉的,显然是被鲜血被浸透了。 老者的面容隐藏在深深的斗篷下,只有一双阴鸷的目光看向台阶上的天子李隆基。 李隆基和那双眼睛对视着,心神被微微触动,无数个故人的身影从脑海中飘荡而过,似乎每一个都是台阶下的老者,似乎每一个又都不是。 李隆基心神一阵躁动,忍不住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老没有说话,却是爆发出一连串震天的笑声。 “我是谁?” 祁老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仰头瞪着台阶上的李隆基,一字一顿道,“皇后,天命不祐,华而不实,有无将之心,不可以承宗庙、母仪天下,其废为庶人!” 李隆基震动不已,武惠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阶下老者所言,正是十年前,玄宗皇帝废黜王皇后的诏令! 祁老伸手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爬满泪水的苍老的容颜,把张扭曲的脸上,写满了仇恨、屈辱、快意,还有掩饰不住的悲戚。 李隆基失声道:“守一?!” 站在皇帝身边的高莽暗叹一声,他终于知道这个造反的老头是谁了,王皇后的孪生哥哥,玄宗皇帝的大舅哥,又是皇帝的妹夫,当年的太子少保,祁国公,王守一! 早在玄宗皇帝还是临淄王的时候,王守一就是皇帝潜邸的好友,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李隆基最终能登上皇位,离不开王氏一族的大力支持,当年李隆基被武则天软禁在深宫内,生日那天,就是王皇后和王守一的父亲王仁皎,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偷偷跑出宫去用一件皮衣换来了面粉,给李隆基做了一碗长寿面。 经历了患难与共,经历了一次次生死政变,李隆基最终在众人的辅佐下登上皇位,他将王氏册封为皇后,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王守一,亲上加亲。 然而李隆基坐稳了皇位,就渐渐疏远了王皇后,而把万千宠爱都集中在了武惠妃的身上,加之王皇后长久以来没有生出儿子,更为皇帝所不喜。 十年前,王皇后预感到后位不保,求助于他的哥哥王守一,王守一秘密请来和尚明悟为皇后批命,又在一块霹雳木上刻上天地文和玄宗皇帝的名讳,让王皇后佩戴在身上,如此可以早生贵子。 然而宫廷之内历来禁止压胜,王皇后的举动早被武惠妃看在眼里,因此秘报了皇帝。 皇帝果然从王皇后的身上搜到了霹雳木,大怒之下将王皇后贬为庶人,废掉皇后之位,三个月后,王皇后重病身亡。 符厌事件也给王氏带来灭顶之灾,无数人或者被杀或者被贬,王皇后的胞兄王守一也被皇帝赐死在蓝田驿。 王守一如何逃过这一劫不得而知,但今日他来了,带着满腔的仇恨复仇而来。 高莽看着台阶下的王守一,心中的很多疑惑迎刃而解,豁然开朗。 他一直都在奇怪,太子李瑛在宫廷内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大,想要做到深度的渗透乃至发动一场政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武惠妃这一关他都过不去。 但有了王守一的协助就不同了,当年王皇后在后宫之内名声颇佳,受过她恩惠的人不计其数,王皇后死去不过十年,想要找出一些当年受过她恩惠的宫廷的老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再有就是,太子李瑛常年被变相软禁在东宫,监国也不过是今年的事,又谈何对朝局内外的掌控和把握? 但王守一就不一样了,他和玄宗皇帝从少年时就是好友,陪伴着皇帝走过了风风雨雨,大事小事里都有他的身影。等玄宗皇帝登基后,王守一被委以重任,是皇帝身边的核心人员之一。 加之王守一皇亲国戚的身份,他所拥有的阅历,拥有的人脉,他所掌握的朝廷秘辛,怕是连张九龄这个首席宰相就比不过。 有了这样一个人从中协助,太子李瑛想不造反都不成! 高莽不禁有点钦佩起王守一来,这老头太厉害了,单凭一己之力就把大唐给折腾个底朝天啊。 其实王守一年纪并不大,顶多四十来岁,可任谁背负着仇恨,背负着复仇的欲念,十年折腾下来也会变得苍老不堪。 王守一和太子的计划走到了这一步,也就完全水落石出或者说图穷匕见了。 城外的阴兵,城内的暴民,都是为了配合这一场政变。 王守一带着叛军从玄武门杀到长生殿,就是为了控制住玄宗皇帝,而这几乎是当年玄武门事变的翻版。 当然了,如果王守一失败了,那也不要紧,还有太子李瑛呢。 一旦王守一的叛军被镇压,太子李瑛就会率领大军前来“救驾”,假模假式地清理一下叛军,实则还是要把皇帝给软禁起来,逼迫皇帝交出权力。 如此一来,太子不但能获得一个救驾的好名声,还能顺利拿到他梦寐以求的皇帝的御玺。 只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惠妃隐忍了那么久,任由各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任由自己的亲信被迫害,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 如今她既然来到了长生殿,站在了皇帝的身边,就说明她早有布置,怎么可能让太子如愿? 果然,双方对峙之时,玄武门方向,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王守一勃然色变,不安地向着玄武门方向看去。 第一四五章 帝王无忧 “守一,何至于此?”李隆基复杂地看着台阶下的王守一,沉重地感叹了一声。 天家无情,因为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着它的政治考量。 从二圣临朝到武周代唐,武则天将李唐宗室和忠于大唐的官员们杀了个遍,朝廷乃至全国府县都换上忠于她的人,客观的说,武周时期的国力其实是上升的,武则天很会用人。 待到李隆基登基后,虽说清算武周残余势力的行动始终在进行,但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连根拔起,没有这些人国家就乱了。 所以他对武惠妃的宠爱,不单单只是贪图美色,也是在向武周以来的官员和势力释放出一个和解的信号。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大唐皇帝就要有这样的认知,更要有这样的胸怀。 至于王皇后,李隆基自然是有愧疚的,毕竟是共患难的夫妻,没有王氏的帮助他走不到今天。 多年以来,王皇后始终没有生下一个皇子,她便以嫡母的身份,将皇帝和杨氏所生的第三子李亨抱来自己养,宠爱之至,而彼时太子已立,这无疑加大了日后皇子夺嫡的风险。 再到符厌事件,这更是犯了皇家的大忌,李隆基忍无可忍废掉了王皇后,又清理掉皇后一系的势力。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前尘往事因因果果其实已经说不清了,当然李隆基也无所谓,只是乍然见到故人难免感慨万千。 “何至于此?” 王守一听到皇帝发问,不禁荒唐大笑,幽幽道,“是啊,何至于此,菱儿和你同生死共患难,你说废就废,我和你少时为友情同手足,你说杀就杀,我王氏族人倾力助你登基,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何至于此?!” 好吧,这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无情无义刻薄寡恩了。 天子李隆基脸色铁青,气得双手都在哆嗦,手指着王守一怒声道:“若不是你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怂恿菱儿行压胜之举,朕又何至于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王守一再次哈哈大笑,阴冷的眼神却是看向武惠妃,一脸嘲讽道,“武落衡,你听到了吗,皇帝可以忍痛割爱的。” 旋即他又看向李隆基,幽幽道:“李三郎,今日某只为讨回一个公道,害死菱儿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身边的这个女人,阴兵作乱的主谋也是她,只要你杀了她某便退兵,绝无二话!” 高莽瞪大眼睛,这还没到马嵬坡呢,武惠妃也不是杨贵妃啊。 当然王守一所说的退兵高莽也只当是屁话,都闹到这个份上了,根本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武惠妃面色阴冷,向着王守一缓缓道:“祁国公,当年在宫中,菱姐姐对妾多有照拂,即便妾的三个孩子在襁褓中被人害死,妾也未曾怪罪到姐姐的头上,你今日又何须栽赃于我?” 说罢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眸含泪仰望天子李隆基,涩声道:“陛下,妾是您的女人,却也是大唐的女人,若是能以一己之性命免除这场刀兵之祸,妾甘受三尺白绫!” 李隆基脸色阴沉,眼中都燃烧着阴郁的火焰。 堂堂大唐皇帝,九五之尊,却要靠着杀自己心爱的女人来保全自身,那他这个皇帝还何尊严可言? 莫说叛军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即便叛军真的将他给围困住,他也不可能答应王守一如此荒唐的要求。 高力士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不动声色将武惠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守一当然知道皇帝不会杀了武惠妃,他提出要求不过是为了折辱二人,也是为了扰乱人心。 宫城的其他城门,越发激烈起来,悠长的惨叫声不时划破夜空传来,让长生殿台阶的众人心生寒意,却又满怀希望。 诡异的是,北面玄武门的打斗声正在平息,王守一的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和太子的人早就控制了洛阳宫城的各个城门,以及宫城内的交通要道,搭救皇帝的禁军被阻挡在外,一时半会还打不过来。 其实打过来也不要紧,只要太子殿下能攻破玄武门,提前一步赶到长生殿,控制住皇帝,他们的计划就大功告成了。 太子既然已经得手,他们此时动手,可谓衔接得恰到好处。 王守一不再废话,眼中透着无尽的冷意,幽幽道:“李三郎,既然你一心袒护身边的妖妇,那我也只好代天行道了!” 说罢王守一愤然拔剑,举剑刺向夜空,猛然一声高喝:“代天行道,铲除妖妇!” “代天行道,铲除妖妇!” 三千叛军同时高呼,举着刀剑和火把,潮水般向着长生殿宽大的台阶上涌去。 台阶上的陈玄礼一声令下,五百禁军从殿中鱼贯而出,霎时在台阶上排列成一排,每个禁军单膝跪地,手中端着一把手弩,弩箭的箭头是闪动寒光,对准了从下方冲击而来的叛军。 见此一幕王守一不禁露出一丝狞笑,发动政变是一门技术活儿,为此给他准备了足足十年。 今夜整个洛阳城的兵马都被调动了起来,宫城内防备空虚,值勤的禁军统领要么被他们收买要么已经被除掉,镇守在长生殿的禁军不过上千人。 这一千人即便挡得住他的三千大军,也挡不住太子的第二波冲击。 今晚他们胜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嗡! 长生殿的广场内外,青石板地面下方,忽然透射出一道道光芒,那光芒向上蔓延而出,瞬间将整个广场映照地五彩斑斓。 很快长生殿也变得五彩斑斓,映照着台阶上的众人。 高莽被彩光笼罩着,惊愕看着这一幕,他体内被压制的天赋能量,在这一刻缓缓苏醒了。 这是……无忧大阵! 高莽之前有过诸多猜测,猜测皇帝布置的后着或者埋伏的伏兵,却也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大胆,在自己的寝宫秘密布置了无忧阵。 无忧阵法笼罩的范围内,天醒者的能量不再受压制,将会彻底释放出来。 长生殿的殿门内,三百天醒者全副武装鱼贯而出。 王守一面色死灰! 第一四六章 天醒者,出击 弩箭疯狂飞射而出,仰面冲刺的叛军人仰马翻。 等得箭雨停息,魁梧如巨灵的铁金刚一声低吼,提着两把板斧向下冲去。 充满压迫感的步伐,浑身闪动的光泽,还有双斧的斧刃上延伸而出的劲芒,足以把叛军给惊得目瞪口呆。 一人如此,三百人皆是如此,只是视觉上的冲击就可想而知。 转眼之间,铁金刚无视于飞来的箭矢,粗暴地冲入叛军阵营中,两把巨斧劈砍而出。 异彩闪动,血花飞溅,十几名叛军铠甲碎裂,近乎是炸裂而死! 棋圣王积薪,谐星黄幡绰,董大董庭兰,戏神雷海青,长寿三兄弟李龟年李鹤年李彭年,……,梨园的天运司老人们一马当先,率众冲杀而下,在叛军中掀起腥风血雨。 叛军后方的王守一看着一触即溃的部下们,脑袋嗡嗡作响,痛苦地仰天悲叹一声。 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李三郎会有如此胆魄,竟然在一场政变中委天醒者以重任。 天醒者就是一把双刃剑,朝廷对他们充满敌意,李三郎对他们充满戒心,以至于经过这么多年的打压,天醒者彻底被边缘化。 就是为了防备天醒者,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才会设置庞大的法阵,用以压制天醒者的异能,尤其是皇宫禁地,禁制几乎达到百分百。 王守一不是没有顾虑过天醒者的介入,但他自以为很了解李隆基,他认定以李隆基的多疑和敏感的戒心,不会动用天醒者,况且他们在天运司和暗影司都安插了眼线,足以掌握天醒者的动向。 王守一暗恨没有一早除掉小仙师高怀柔,若是没有高怀柔从中作梗,何至于天运司和暗影司的内线失去了运作,皇帝又何至于对天醒者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进而大胆启用天醒者? 王守一还天真地自以为对宫城渗透得很深,掌握了皇帝的一举一动,然而讽刺的是,他连长生殿的无忧大阵是什么时候修建的都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无忧法阵肯定是近期才修建成的,因为能让李隆基在寝宫修建无忧阵的理由,只能是应付这一场政变。 如此大的工程,竟然能瞒过他和太子的诸多眼线,这就更可怕了。 王守一懊悔不已,他再一次低估了李隆基的深沉心机,而低估的代价,就是让他们的这次政变功败垂成! 王守一痛苦不堪,但他还必须要振作起精神,逼迫着自己去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兵败如山倒,一千禁军和三百天醒者猛虎般从台阶上呼啸而下,叛军瞬间土崩瓦解四分五裂。 败退的叛军身后,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正在仓惶退却的王守一精神大振,忽然大喊道:“顶住,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顶住!” 台阶上方的李隆基脸色发黑,杀人般的眼神看向冲刺而来的一队骑兵。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两人身披战甲一马当先,身后皆是精锐玄甲骑兵,好像夜色中的一道闪电飞奔而来。 太子李瑛头盔的护面下,一张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原本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了玄武门,却不曾想等他的大军赶到时,玄武门竟然换了守卫。 虽说只有一百守卫,可代表的却是皇帝,没有皇帝的谕旨,即便他是当今太子也不得逾越此门。 若是他强行带兵冲过玄武门,那就不是救驾而是谋逆了。 可想而知李瑛在玄武门下的心情是何等的糟糕,他甚至已经猜到了,肯定是武惠妃在暗中使坏,作出如此恶毒的安排。 否则的话,如此重要的宫城北门,怎么也不至于只安排一百禁军守护,更荒唐的是,玄武门的大门都敞开着呢。 那敞开的城门就像是一张大嘴,在向着太子发出嘲笑之声,就问你敢不敢冲? 当然要冲了,不敢也得敢了。 李瑛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怎么可能放弃。 无奈之下,李瑛只好下令大军出击,把一百多个禁军全部都灭了口,事后他可以嫁祸给宫城内的叛军。 且不说这种嫁祸是如何的漏洞百出,只是时间上就不允许李瑛再拖延下去了,否则的话,被挡在其他城门处的禁军开赴进来,王守一所争取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突破玄武门后,李瑛率领精锐骑兵向着长生殿直扑而去,远远就看到长生殿方向闪动的异彩,他也瞬间明白过来,皇帝一定是布置了无忧法阵,动用了天醒者。 这是第二个沉重的打击,甚至比玄武门被阻更让他感到懊丧。 皇帝埋伏了天醒者,也许还有其他的部署,那王守一的三千人肯定不是对手,即便他率领的两千骑兵全都冲上去,也未必能突破天醒者的防护,控制住皇帝。 然而即便如此,李瑛依旧心存侥幸,王守一的三千大军中也有一些异能者,希望三千大军和天醒者们两败俱伤,如此他的两千人足以一战定乾坤。 然而当李瑛策马狂奔到长生殿的广场外,却遭到了第三次重击。 听到王守一高声狂呼“援军到了”,李瑛两眼一黑险些从战马上栽下来。 你才是援军,你全家都是援军! 只是王守一这一句话,就把他钉死在谋逆的十字架上! 他简直不能理解,王守一为何会喊出这样的口号来,难道他是太慌张太恐惧了,所以失了分寸? 历经过风风雨雨乃至生死玄关的王守一,心理素质绝对不至于这么差,又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太子李瑛来不及细想了,只得按照原先的剧本大喝一声:“吾皇勿惊,太子亲来救驾,儿郎们跟我杀!” 紧随他身后的参军成万里很是机灵,急忙又补充道:“佩戴白丝绳者为叛军,给我杀!” 短暂的茫然和惊愕后,骑兵大小的统领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向着残余的叛军扫荡而去。 长生殿的台阶上,高莽看着这一幕给看笑了,不愧是太子啊,这脑筋转得还挺快的,成万里也不错,生怕部下杀错了人呢。 偷眼看了一眼皇帝,高莽发现皇帝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阴森,有些渗人。 第一四七章 血腥之夜 噗! 马槊两尺长的锋刃,径直捅进王守一的胸膛,染血的锋刃裂胸破甲而出,飚出一道血花。 马背上的太子李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的王守一,又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马槊。 他发誓不是自己捅死了王守一,而是王守一自己撞上来的。 诚然,王守一主动求死,死在他手里,似乎由此可以证明他和王守一并非是一伙人,而是敌对关系。 可是反过来说,他不是也背负上杀人灭口的嫌疑了吗? 李瑛看着刺死在马槊上的王守一,又是悲痛又是恼火,却也来不及再做他想,只得挑落王守一的尸体,挥舞着马槊向着叛军杀去。 一路杀到长生殿的台阶下,李瑛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摘下染血的头盔放在一具尸体上,李瑛仰望台阶上的天子李隆基,大声道:“得知贼人欲对圣人不利,儿来不及通禀,便千里驰援而来,待得清理了贼子,儿再来领受责罚!” 说话间,鄂王李瑶也快步上前,和李瑛并排跪了下来。 果然是朕的好皇子啊,李隆基面无表情道:“且去平乱!” 太子和鄂王同时领命,起身后再度翻身上马,向着残余的叛军杀去。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李瑛真想直接杀上台阶,手刃武惠妃,劫持皇帝,给他辛苦筹划了一年的计划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然而他不能够,且不说陈玄礼守护着皇帝,那个讨厌的小屁孩高怀柔是个天醒者,他根本打不过。 再看战场上,叛军中为数不多的异能者都被杀了,而天运司和暗影司的三百天醒者几乎没什么伤亡,足以调转刀兵再灭掉他的两千部从。 败局已定,纵有万般不甘,李瑛也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当务之急是赶紧表现一番,保全住自身。 李瑛终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他和九五之尊的帝位,只隔了这么一条阶梯。 而就是这一道阶梯,却是他不可逾越的天堑。 各路禁军兵马先后赶至长生殿的广场,加入到最后的战斗,以王守一为首的三千叛军,全部伏诛。 在陈玄礼的指挥下,禁军重新掌控宫城,开始绞杀流窜在宫城各地的叛军,陈玄礼将太子带来的两千兵马顺势给收编了,这两千人的命运不得而知,不过太子和鄂王真真变成了孤家寡人。 天运司第三号人物,天玑使黄幡绰,命令天醒者们上缴天枢神兵和天枢装备,随后关闭了无忧大阵。 高莽有些遗憾,这么大的一场政变,他最后却没有出场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醒者们搏杀。 当然这么说有些矫情了,皇帝能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参与到最后,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成功了。 而对铁金刚等人的大力启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嘉奖和认可,之后的论功行赏又怎么会少得了他? 通往权力的道路上,往往都是累累尸骨,今夜无数人的鲜血,不过是染红了高莽的官袍。 灯火通明的广场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尸体,通往最高权力的那道阶梯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凝成黑色的硬块,和尸体构成一张巨大的网,罩住整个广场。 终于结束了。 天子李隆基如释重负,然而当眼神看到肃立在台阶下的太子和鄂王,他的胸口就堵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蠢货啊,你们私自离开西京长安,带兵来到洛阳,这本身就犯了大忌,当然你们口口声声为了救驾,那勉强也说得过去,朕就算想处置你们大臣们也会把你们的孝心抬出来当挡箭牌。 可是,没有朕的命令,你们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硬闯洛阳宫城,硬闯玄武门,你们当真以为杀光了所有守军就能瞒得住吗? 还有,太子你这个蠢货,杀了王守一有什么意义呢? 你当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大臣们不知道吗,你当真以为朝廷追查不到你和王守一之间的联系吗? 你杀了王守一灭口,那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倘若留着王守一,你大可就像在不久前嫁祸寿王和惠妃一样,找一帮替死鬼,给他们网罗一些罪名,不动声色把自己摘出去。 可王守一一死,就算你找出了替死鬼,可信度也大大降低,只怕连张九龄他们都没法帮你遮掩过去。 说到底啊,傻孩子,你太心急当皇帝了,本以为可以利用王守一,却反过来被王守一给利用了。 王守一从一开始就想着找朕复仇,就想着为妹妹平反,你不过是他复仇的一个工具而已。 此刻李隆基一点都不恨太子,甚至不打算追究太子造反的责任,他只是失望,彻头彻尾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鲁莽,冒进,识人不明,行事错漏百出,事后进退失措,这样一个人,有资格成为我大唐帝国的皇帝? 你不是朕的对手也就罢了,可你就连惠妃都对付不了,你这个太子,无能至极! 李隆基甚至再懒得看这个儿子一眼,他也有些累了。 忽然间,他身旁的武惠妃摇摇欲坠,不轻不重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大概是这里的血腥气息太过浓郁,武惠妃脸色苍白,眼睛被熏得通红,紧闭的双眼上还挂着眼泪。 高力士急忙让内侍走上前来,将昏迷过去的武惠妃搀扶下去救治。 就在这时,信安王李祎,东都留守李适之,浑身染血大步上前,同时拜倒在台阶下。 “禀告圣人,妖人武承嗣再度伏诛,十万阴兵被我军全歼于北邙山下!” “禀告圣人,洛阳城中的反贼和暴民全部肃清,生擒者三千四百八十二人,目前已关押在留守府监狱和大理寺监狱,听候发落。” “臣惶恐!”两人异口同声,再次拜倒。 “臣惶恐!”张九龄带着大臣们也来了,先是惊愕地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旋即纷纷跪倒在地上。 台阶上的高莽等人纷纷避让,只留天子李隆基一人昂然肃立在高处。 李隆基看着满地的尸体,满地跪倒的武将和大臣,不禁讥诮一笑:“你们怎么会惶恐呢,惶恐的该是朕才对!” 第一四八章 从此再无小仙师 三日之后,洛阳城艳阳高照,人们纷纷从家门中走出,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和忙碌。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升斗小民能顾着家已经不易,至于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之间的斗争,那就让他们斗去好了。 阴兵作乱已经平息了,禁令的限制也解除了,洛阳人不过受到一些惊吓,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所以大街小巷依旧纷纷攘攘,酒楼茶肆依旧热闹纷纷,阴兵作乱带给洛阳人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多了很多神奇的话题,比如信安王一枪挑落妖主武承嗣,比如法门寺古钟震碎无数阴兵,比如薛天师和邪教主隔空斗法,再比如小仙师大战火焰巨人。 小仙师的这个段子没来由,若说是因为洛阳人对他的喜爱给他加了戏,那倒也不至于,最大的可能是说书者认为一大一小的对比更有戏剧性吧。 天津桥北的洛阳宫城也恢复了平静,经过三日的清理,叛军和死难者的尸体乃至血迹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被刀剑砍伤的城门都换上了新的。 长生殿的广场更是如此,地面的石砖依旧斑驳,却透着清新和古意,宽大的台阶依旧恢弘大气,哪还有半点血腥气息? 高莽拾级而上,啧啧称奇,走到殿门前的时候特意停留了一下脚步,没有武惠妃他们跪着反而倒不习惯了。 武惠妃当然不会跪着了,她现在好着呢,装病的这几天可把昔日丢掉的颜面都找回来了,上阳宫外跪着的大小官员无数,谁让他们当初见风使舵,暗摆了惠妃一刀呢? 加之经过三日的沉寂后,已经开始有传言传出,这次太子殿下违禁离开西京洛阳,又擅闯了玄武门,惹恼了皇帝,怕是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了。 太子一旦下了台,以皇帝对寿王李琩的喜爱,还不得把寿王给推上太子的位置? 加之这次阴兵事件的主谋已经查明,是废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在作怪,寿王和惠妃其实是被栽赃嫁祸了,母子俩受的委屈大了去了,皇帝肯定得补偿啊。 寿王一旦成为太子,那还不得把自己受到的委屈,把母亲受到的委屈都找回来,也难怪把洛阳城的官员都吓坏了,现在罚跪就是为了免遭日后的打击报复。 就算是不立寿王为太子,皇帝也完全有可能把惠妃册立为皇后啊,皇帝想册封武惠妃为皇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每次都被大臣给阻挡了。 现在倒好,阴兵作乱这么大的事件爆发了,还险些危及到洛阳城和城中的皇帝,作为首席宰相的张九龄难辞其咎,况且太子李瑛犯下那么大的错,也让张九龄为首的文人集团失去了道德制高点,他们又拿什么来阻挠皇帝的决心? 不管是原先的历史还是现在的历史,张九龄为代表的文官集团,无疑成为阴兵事件最大的输家。 他们输掉了太子,张九龄也将很快就输掉了相位,却便宜了奸相李林甫,等到李林甫相权稳固大势成就之时,等待文官集团的命运就是被连根拔起。 “怀柔,你来了。”高莽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高力士手持拂尘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将军。”高莽赶紧行礼,心里有些古怪,高力士的笑容透着点古怪啊。 “圣人已经等候多时,虽某来吧。”高力士说着,亲自将高莽迎进殿门,片刻来到皇帝的御书房。 皇帝正在和王积薪下夺时快棋,高莽上前看了一眼,持黑的皇帝优势很大啊。 也难怪皇帝一副悠闲地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等到王积薪落子后他拿起一颗黑子,千钧之力般拍在棋盘上。 有眼杀无眼,王积薪苦笑投子认负。 旁边的小太监不禁长出一口气,这下完全没有挨板子的风险了。 皇帝看了一眼前来的高莽点了点头,高力士一挥拂尘,所有闲杂人等退下。 “去,沏茶。”皇帝指了指高莽,又指了指茶桌。 高莽乖巧点头,走到茶桌前开始摆弄茶具,片刻就沏好道茶,用分茶器给皇帝和王积薪倒。 李隆基微微抿了一口茶,嘉许点头,这才向着高莽开门见山道:“怀柔,今日朕召你来,是为了天运司的改制。” 天运司,改制? 虽然高莽来之前已经猜到皇帝召见他肯定和天运司有关,却还是心中微微一震。 王积薪微笑看着高莽,解释道:“怀柔,这次圣人命你我二人协同负责天运司的改制,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把天运司转交给你,你可不能让圣人失望哦。” 高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圈微红的起身向着皇帝行礼。 皇帝微笑点头,经过这次阴兵事件,他已经不再把高莽当成一个外人,而是当成了自家的孩子。 当然他决定他提前把天运司移交到高莽手里,也是出于各个方面的考量,并非只是因为私情。 天子李隆基看着高莽,肃声道:“怀柔,朕把天运司交给你,可是有条件的。” 高莽急忙道:“圣人请说。” 李隆基缓缓道:“朕已经命人在筹备你的葬礼,葬礼之后,世上再无小仙师。” 看着高莽一脸惊讶乃至是不安,李隆基继续道:“天运司不可再和王屋山乃至道家再有任何瓜葛,朕会给你安排别的身份,把你留在朕的身边,你可愿意接受。” 高莽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要把我给人道毁灭了。 这个其实他早就有过这种猜想了,原因无他,因为皇帝包括皇帝身边的人似乎都不愿称呼他为小仙师。 皇帝给他赐名,赐官,似乎都是为了削弱小仙师这个道家的称呼,而将他拉入到皇帝设置的体系之内。 高莽再联想到坊间关于他大战火焰巨人的传奇段子,也就明白了过来,想必这些段子都是皇帝的人编的,就是为了让他顺利地“伤重不治英年早逝”,然后彻底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 当年高宗皇帝把武则天接入宫中,日后玄宗皇帝也会把杨贵妃接入宫中,玩的都是这个套路,朝堂上的大人物其实是无所谓的,瞒的就是无知民众。 李隆基看到高莽点了头,欣慰不已,忽然再次问道:“怀柔,你可愿意认力士为义父?” 第一四九章 我是高衙内 “怀柔,你可愿意认力士为义父?”天子李隆基看着高莽,忽然开口问道。 高莽不禁愕然,这是哪一出? 李隆基笑道:“怀柔,你和力士同姓,加之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你若是能成为力士的义子,怕是谁都亏待不了你的。” 看到高莽还在愣神,李隆基有些不悦道:“小子,难不成,你对力士还有什么成见?” 高莽急忙摇摇头,站起身来,向着皇帝行礼,再向着高力士行礼,然后正对着皇帝正色道:“圣人,高将军可谓忠心耿耿,他不像别的宦官那样欺压良善,反倒为朝廷和百姓办了不好好事,小子下山后,多次承蒙高将军照顾,心里对他很是钦佩和敬重,将他视为亲厚的长辈,又怎么会有成见呢?” 高莽说得是心里话,历史上的高力士就是一个忠诚之人,一辈子都忠心于玄宗皇帝,他虽然权倾朝野,但并没有像历史上其他的大太监一般呼风唤雨祸乱朝纲,而是谨守着自己的本分。 他当然也贪财,也受贿,但谁不是呢,他重情义,当年武家对他有恩,他记挂到现在,至今对武惠妃等人都有所照拂。 安史之乱玄宗幸蜀,高力士陪伴左右。 两京收复后玄宗皇帝被儿子软禁了起来,高力士依旧不离不弃陪伴在皇帝身边。 之后高力士被流放黔中,被迫离开玄宗,归来途中他得知玄宗皇帝驾崩的消息,向北跪拜吐血而亡。 后世评价他为“千古第一忠宦”,一个忠字,实至名归。 而在高莽的这一世,高力士对他也照顾有加,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高莽怎么可能有成见? 这倒不是因为他唱什么“人人平等”、“关爱残疾人”之类的口号,而是因为道家庄子的齐物思想太过高标。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万物可以齐,生死可以齐,又哪里分什么性别,哪里分什么老弱病残? 李隆基微笑点头,不解道:“那为何还要犹豫呢?” 高莽挠头道:“小子听说高将军已经收了很多义子,而且,而且都是宫里的小宦官。” 噗! 李隆基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王积薪呵呵笑出声来。 一旁站立的高力士则一脸尴尬之色,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隆基咳嗽了两声,手指着高莽笑骂道:“敢情是你怕朕把你送进宫里当个小宦官啊,小子,力士是要你继承高家正经的门楣,传宗接代下去的,和那些宫里相依为命的苦命人可不同,你明白了吗?” 高莽恍然点头,就说嘛,怎么也不至于引刀成一快,从小仙师变成了小公公。 李隆基又看向高力士:“力士,朕为你寻得这个义子,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高力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险些哭出声来。 他原本姓冯,出生名门望族,父亲曾担任过一州刺史,净身入宫后他怕辱没了祖宗,所以改姓了高。 如今他的年纪大了,也就不寻思着日后认祖归宗了,倒不如把这高姓给传承下去,也算是给自己这辈子有个交代。 正因如此,几年前他迎娶了刀笔吏吕玄晤之女吕氏为妻,组建了一个正常的家庭。 宦官娶媳妇儿不是什么新奇事,开元以来宦官娶妻成风,一半的宦官都娶了妻妾,有的甚至还不止一个。 爱妻有了,家庭也有了,可总要有个传承的后代不是? 这几年高力士也在物色人选,可他毕竟是刑余之人,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他看不上的反倒蜂拥而至,时间长了他有些烦了,念头也就淡了。 可正如皇帝所说,他姓高,高莽也姓高,这是多好的缘分啊。 高力士早就留意着高莽了,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只是他知道,高莽是司马承祯的关门弟子,是世人赞誉的小仙师,是天赋异能的天才少年,是日后天运司的掌控人,在如此多的光环之下,他甚至想都不敢想把高莽收为义子。 可现在皇帝忽然让高莽拜他为义父,高力士怎能不惊喜,怎能不激动,怎能不痛哭流涕? 高莽乖巧地走上前,跪在高力士面前,脆生生道:“义子高怀柔,见过义父!” 哇, 高力士哇哇大哭起来,赶紧搀扶高莽起身,一面流泪一面傻笑:“好,好!” 看着眼前虎头虎脑眼神灵醒的义子,高力士越看越喜欢,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摸了摸身上。 这么大的事太突然了,早知道他就该备一份大大的见面礼了。不过也不禁要,等他把高莽带回家正式拜见了吕氏,再把礼物补上也来得及。 高莽看着惊喜失措的高力士,心中也是感叹不已,既然小仙师当不成,那就当个高衙内吧。 直到安史之乱前,高力士都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前朝后宫的重量级人物,哪怕是李林甫和日后的杨国忠这种级别的大佬,都不敢在高力士面前放肆。 等他这个衙内到了龙潭虎穴的长安,只要打着义父的招牌,横着走绝对没问题,而仰仗于义父的权势,他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高莽也渐渐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无非是换一种方式对他进行限制,对天运司进行间接的掌控,实则皇帝还是不舍得放权。 明白到这一点,高莽就更没有办法拒绝了,否则皇帝的一番盘算落了空,于他于天运司没有半点的好处。 任重而道远啊,不过总算又迈进了一大步。 接下来,皇帝为他这个“将死之人”安排后事,酒精使的职务要有个交代。 酒精使负责火神液的酿造,不但关乎巨大的利益,还关乎到国家层面的战略,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得力的人来接手。 高莽想了一下,向皇帝举荐了工部侍郎,贺大喷子贺知章。 贺知章? 皇帝意外不已,转念一想微笑点头,欣然接受。 贺知章岁数大了,需要一个称心清闲的安稳之地,他那么好酒,酒精使最适合他不过了。 贺知章这次卷入到太子策划的阴兵作乱中,总要给个交代的,把贺知章贬为五品的酒精使,既维护了朝廷的尊严,也保护了贺知章。 在这一点上,李隆基和高莽不谋而合。 “圣人,那我的小仙师府?”高莽眼巴巴看着皇帝。 皇帝不禁笑骂道:“区区一座宅子,你的义父能亏待得了你?” 一旁的高力士微笑点头,别的他不敢说,高莽想要钱要宅子,要多少有多少。 嗯,就是这么硬气。 第一五零章 人生赢家 “怀柔,你在天运司的品级不变,但是会替代黄幡绰的位置,成为真正的掌权人之一。” 天子李隆基开口道,终于说到了高莽最关心的问题。 高莽点了点头,黄幡绰是天运司的第三号人物,论实权仅次于王积薪和庆王李琮,只不过黄幡绰早就被武惠妃给收买了,是武惠妃的人。 当初武惠妃为了保全儿子寿王,特意将这些年她在天运司和暗影司收买的人员名单交给了高莽,天运司的人员名单上,黄幡绰排名第一。 显然皇帝也早就知道这一点,当然他也不至于杀了黄幡绰,无非是剥夺了黄幡绰的权力。 “还有,”李隆基用手指敲打着茶桌,斟酌着道,“怀柔,铁金刚可以大用,至少执掌一司绰绰有余。” 高莽躬身道:“小子代铁金刚一家人,谢谢圣人!” 李隆基感慨道:“是朕对不起他,当年他在南疆立下赫赫战功,自己的妻儿却在洛阳城中受人戕害,你告诉他,朕会给他一个公道,只是汴王已是短命之兆,且不知情,就由得他去吧。” 高莽心中默然,再次拜谢。 汴王是皇帝的第三十个儿子,乃是皇帝和武贤仪所生,从出生时就心脉残缺体弱多病。 开元十六年,汴王重病不起,武贤仪情急之下求助一西域番僧,重金购得一张秘方,只是这张秘方还需要一味药引,那就是小儿的心脏,新鲜的心脏。 武贤仪同样是武则天的侄孙女,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武惠妃,素有小武妃之称,跋扈惯了,加之爱子心切,索性派人在洛阳城中寻找小儿,挖取小儿的心脏作为药引。 他们寻找到的第一个小儿,正是铁金刚的爱子,事后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抛尸在阴沟之内。 而就在这一年,南方獠人首领陈行范、何游鲁、冯璘等聚徒作乱,攻陷四十余城,铁金刚奉命出征南方,配合杨思勖的大军平定叛乱,他在阵前活捉贼首冯璘,立下赫赫功勋。 只可惜待得他凯旋洛阳之时,得到的却是爱子惨死爱妻投河自尽的噩耗,铁金刚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几近崩溃的铁金刚报仇无门,甚至连追查线索都被一一掐断,心灰意冷之下只得每日打铁发泄愤恨,直到高莽找到他许以报仇的承诺,成功征辟了铁金刚。 铁金刚的悲剧不是个例,却是个典型,实际上天运司的不少天醒者都遭遇了这样那样的不幸,只是无人在意而已。 也亏得皇帝当日关注高莽的行踪,顺带着看到了铁金刚郑三娘等人的资料,因此被深深触动。 皇帝如今着意提拔铁金刚,自然有弥补朝廷过错的缘故,也是为了安抚天醒者的人心。 而更重要的原因,皇帝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将真正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没错,为武贤仪推荐番僧,为武贤仪索拿小儿打开方便之门的,正是太子李瑛!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怎么的交易和勾连,李隆基已经失去了了解的兴趣,赐死武贤仪的旨意已经颁布了下去,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想必铁金刚惨死的妻儿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好了,怀柔,这几天你别乱跑,三日后你就可以去死了。”李隆基笑着对高莽说道。 高莽站起身来,行礼后向外走去。 “义父,我……”走到长生殿的门口,高莽刚要说什么就被高力士给打断了。 高力士的眼圈依旧红着,溺爱地抚摸了一下高莽的脑袋,微笑道:“孩子,拜见你阿母的事不急,你且宽心,为父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高莽点点头,在禁卫的陪同下离开广场,走得远远的了,还能看到高力士肃立在台阶上的身影。 偷偷摸摸地回到小仙师府,高莽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见王维和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 王维也算是自己人,是以有在府中行走的特权,若是换个人,只怕早就被拿下了。 等王维走上前来,他身旁的老者摘下头上的斗篷,高莽不禁吃了一惊,张九龄! 高莽正待行礼,却被张九龄的手势给制止了:“怀柔,借一步说话。” 高莽会意,若无其事引着两人来到小书房,王维主动担负起在外把风的职责。 安静的小书房里,茶桌上的茶水早就冷了,高莽想了一下站起身来,从一个书架的匣子里取出一坛火神液,拍开泥封给张九龄倒了满满一杯。 张九龄犹豫了一下,终是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张九龄向着高莽苦笑道:“怀柔,老夫原本不想来的。” 高莽点点头,却没有接话。 堂堂大唐首席宰相,文坛领袖,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 高莽也清楚,张九龄之所以找到他,只为了一个人。 果然,张九龄清澈的目光看着高莽,直接问道:“怀柔,暴动当日你始终在圣人身边,今日你去面圣应该又谈论了很多,你如实告诉老夫,太子还保得住吗?” “保不住。”高莽没有给张九龄任何希望,如实说道。 何止是太子之位,李瑛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真实的历史上同样也是如此。 张九龄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灯火映照的脸庞都灰暗了几分,颤抖的手端起酒杯,却发现酒杯是空的。 高莽恭敬地给张九龄满上酒,忍不住劝道:“张相,此时您应该明哲保身,如此还能保住朝堂上的地位。” 张九龄苦涩一笑:“太子都保不住,老夫在这朝堂之上又有何用,老夫只是痛心,李唐正统再生变故。” “那倒未必,”高莽请教道,“张相,您是前辈,您应该知道,此次阴兵事件的赢家是谁。” 张九龄点点头,罗列道:“寿王惠妃一党,还有圣人,圣人左右通吃,通过削弱我们两方,重新掌控了朝局,还有你,你也算是赢家。” “不对,还有一人,他才是最大的赢家。”高莽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九龄。 张九龄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惊讶得看着高莽问道:“还有一人,那是何人?” 第一五一章 天真的宰相 安静的小书房内,高莽和张九龄盘膝对坐,灯火柔和但不晦暗,将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投射在紫檀屏风上。 高莽给张九龄斟了一杯酒,道:“宫城发生叛乱那日……” “暴乱!”张九龄严肃纠正道。 “宫城发生暴乱那日,晚辈目睹了整个过程,长生殿的过场上,王守一眼见大势已去,选择了自尽。” 高莽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当时晚辈觉得很意外,因为王守一死在太子的长枪下,貌似是为太子开脱,实则却让太子背上杀人灭口的嫌疑,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张九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是获悉内中真相的知情者,他这个时候再为太子遮掩辩护的话,不但显得无趣,也是对高莽的不尊重。 高莽继续道:“所以晚辈反推了王守一发动叛乱,不,发动暴乱的动机,其实很简单,一则给他要把背叛过自己的皇帝给拉下马,二则是要为死去的妹妹,王皇后平反。” “显然暴乱失败了,皇帝早有防备,王守一的第一个目标无望实现,甚至连太子也指望不上,所以王守一只能着手于实现第二个目标,就是为他的妹妹平反,所以他利用了太子,故意让自己死在太子手里,其实就是要陷害太子。” “可是他陷害太子的意义究竟何在?”张九龄忍不住问道。 高莽分析道:“一则,太子罪上加罪,储君的位置肯定保不住,这二则,是为别人铺路。” 张九龄的眼角跳了跳,没有说话。 高莽看向张九龄:“张相,太子联合王守一策划的这次阴兵作乱事件,晚辈不知道您介入有多深,究竟得知多少内幕,但晚辈以为,您实则也是一心为公,只是为了铲除寿王和李林甫的势力,以此确保李唐的正统地位,对吗?” 张九龄神色复杂地慨叹一声,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高莽继续道:“以张相的谋略和算路,肯定不会没有预防的措施,肯定存在备用方案,而备用方案的核心,就是一旦太子失败了,未能铲除掉惠妃和寿王势力,你们也要确保新的太子之位,绝不能落在寿王李琩的身上。” 高莽看着对面的张九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圣人的长子庆王李琮,幼年时面容被毁,已经失去储君资格,次子李瑛被废,那么新的太子,顺延下来,便是圣人的第三子,忠王李亨!” 张九龄脸色微微一变,看着对面的高莽,生出惊悚之感。 这是个什么妖孽啊,六岁的孩子而已,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怎么可能推演出这么多? 大唐的儿童天才,还有宿慧之人,张九龄见得太多太多了,他自己年幼时也曾被冠以天才之名,然而这些所谓的天才和眼前的这个孩子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张九龄瞪着高莽,忍不住问道:“这些真的是你自己推演出来的?” 高莽没有直接回答张九龄的问题,而是有些感叹道:“王守一的跃身而死,就是为了成全忠王李亨,忠王年幼时一直被王皇后留在身边抚养,两人感情深厚情同母子,所以日后为王皇后平反的人,只能是忠王李亨!” 人心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天子李隆基原本就对王皇后乃至王守一心存愧疚,只可惜他是大唐天子一言九鼎,怎么可能朝令夕改? 或许有一天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他也会更倾向于立忠王为太子。 高莽哪里是什么推演,无非是他知道历史的走向而已。 太子李瑛被废之后,张九龄率领的文人集团进行了最后一次劝谏,最终让玄宗皇帝放弃了寿王李琩,册立忠王李亨为太子。 后来李亨借着安史之乱的局势,自立为唐肃宗,将逃往蜀中的玄宗皇帝从皇位上拉下马来,最终由他的儿子唐代宗为王皇后平了反。 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守一的计划其实成功了。 高莽向着张九龄正色问道:“所以张相,负责粮仓管理的司农少卿皇甫惟明,是忠王的人吧?” 张九龄点点头:“是。” “所以另一个司农少卿姜度,只是一个幌子,或者说是背锅的人?” “是。” “所以张相,江淮河南转运副使崔希逸,其实也是忠王的人?” “是。” “而另一位转运副使肖炅,也只是一个幌子,背锅的人?” “是。” “所以张相,阴兵事件中,负责封锁潼关的西路军统领,王忠嗣,也是忠王的人?” “是,”张九龄坦然道,“否则太子李瑛根本不可能兵出潼关而不被他察觉。” 高莽笑了笑:“所以张相,这次阴兵事件中,真正的人生赢家,不就是忠王李亨吗?” “现在还未必,”张九龄看着高莽的眼睛,“怀柔既然知道了一切,又该如何做?” 高莽给张九龄满上酒,笑嘻嘻道:“晚辈当然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什么,晚辈所求的,只有天运司。” “不行,” 张九龄瞪起了眼睛,“你都知道这么多了,为了大唐社稷,为了皇位正统,你必须要协助忠王!” “我的张相啊,”高莽苦笑道,“我区区一个孩子,而且马上就要被牺牲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你还知道你是个孩子啊,”张九龄荒唐一笑,旋即正色道,“你这次保护了咸宜公主和寿王妃,又保护了寿王,他们必然对你有所报答,甚至会拉你进入他们的阵营,怀柔,大是大非要认清!” 高莽再次苦笑:“不如张相告诉我,晚辈究竟该怎么做?” 以他对张九龄的了解,肯定不会提出让他做卧底之类的要求,或者让他在皇帝面前吹风之类的要求,原因无他,张九龄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不屑于邪门歪道。 果然,张九龄肃声道:“老夫会在朝堂上对惠妃和寿王行贿之事进行弹劾,一旦弹劾到你的头上,老夫希望你能认罪。” 高莽吃惊地看着张九龄,您老人家现在还天真地以为,凭借弹劾就能削弱寿王的威望? 而且在当前这个局面下,弹劾惠妃和寿王真的合适吗? 他个人认罪,甚至把收受的礼品什么的都吐出来,这其实都无所谓,可问题是这样毫无意义啊。 高莽看着一身正气的张九龄,又是荒唐又是感动,只得点点头:“张相,我答应你,我也会协助你们,助忠王一臂之力!” 张九龄眼睛发亮,身体前倾问道:“怀柔,说说你的计划!” 高莽心里翻了个白眼,毛线的计划,无非是当一回龟公,安排一次皇帝和寿王妃的偶遇罢了。 第一五二章 小仙师的葬礼 参加自己葬礼的体验真的很独特,高莽站在人群中,用阿拉伯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台阶上礼部郎中韩泽木正在宣读皇帝的悼词。 不多时人群中响起哭声,还有些人跪倒在地上叩拜,这一幕让高莽感动不已。 从今天起,小仙师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大概有幸还会活在某些人的记忆里,他还是他,他也不是他。 高莽并不执着于自己是谁,这个问题放在时空的悖论里是讨论不清楚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放下,把自己当成一颗小石子,嵌入到大唐帝国的版图,只做一个骄傲的唐人。 嗯,虫娘怎么来了? 虫娘蒙着纱巾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把简陋的竹弓,一把高莽送她的桃木剑,此情此景让高莽又是心疼又是内疚。 这小妮子异能刚刚觉醒,别哭出个三长两短来,被人认出公主的身份也不好,我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就好了。 好在这时身穿道袍的玉真公主走上前去,轻声抚慰了几句,将痛哭的虫娘给搀扶了起来。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旋即传来狂躁的笑声:“哈哈哈哈,小仙师啊小仙师,你也有今天,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两个浑身污秽的叫花子拄着拐杖闯了过来,手指着灵堂的方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高莽惊讶不已,看了半天恍然大悟,这两个家伙,不正是当初在王屋山盗取灵丹不成,被他打断双腿的那两位天醒者吗。 对了,他为了以儆效尤,为了彰显王屋山的尊严,似乎还下了一道命令,让这两个叫花子每日在定鼎门的城门前要饭乞讨。 高莽不禁感叹,你们恨我我也能理解,可在灵堂前闹事真的好吗,这可是皇帝举办的葬礼呢。 果然,突然的变故让众人惊愕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不等维持秩序的官兵出手,早有两个彪形大汉冲上前去,两大脚就把两个叫花子踹倒在地上。 “狗东西,没有小仙师以命守城,何来今日的太平,看我不揍死你!”两个大汉骑在叫花子的身上,一顿铁拳。 “打得好,狠狠打!”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义愤之下根本顾不得那两个叫花子会不会被打死。 乱套了乱套了,官兵们待得两个大汉打够了,这才上前去劝架,随后将两个叫花子给拖了出去。 嗯,拖到没有人的地方继续打。 葬礼继续进行,各类礼仪繁冗而漫长,高莽深怕露馅不敢久留,悄然退出了人群。 马车缓缓向着积善坊的方向行驶而去,高莽坐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心思却飘到了今日的大朝会上。 毫无疑问,这次阴兵作乱事件最大的输家是太子一党,虽然朝廷正式的处置还没有下来,但三天前在长生殿的那晚高莽已经知道了一些。 和原本的历史上一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被废为庶人,太子都不在了太子妃自然也被废了,太子妃的兄长薛锈等人被流放,河东薛氏的多名官员受到牵连,工部侍郎吕向,礼部侍郎姚弈,以及东宫一百多名属官,或遭流放或遭贬黜,可谓连根拔起。 而和原先的历史不同的是,因为高莽的干预,光王李琎得到了保全,仅仅只是被宗正府从轻处罚,而这也是高莽所期望的结果,他需要李琎广州大都督的身份,为他捞钱,为他开拓海上贸易。 第二大输家就是张九龄为代表的文人集团,他们失去了太子,声望也遭到了打击,皇帝会慢慢跟他们算账的。 好在皇帝暂时还没有再立太子的想法,如果他们再保不住忠王李亨,让寿王李琩上了位,那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了。 而对应的,则是奸相李林甫的异军突起,借着这次事件,李林甫来了个咸鱼大翻身,朝堂上的墙头草纷纷投靠了李林甫,即便是文人集团的一部分也分裂出来,站在了李林甫这一边,李林甫终于拥有了和张九龄相抗衡的实力。 高莽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的李林甫在朝堂上何等的意气风发,是如何逮着张九龄等人的失误大肆攻击,真正配合皇帝唱了一台好戏。 所谓此消彼长,依据历史的惯性,李林甫最终会取得最后的胜利,独揽朝堂大权,将大唐的文人集团狠狠踩在脚下。 历史的进程加快了,高莽这只蝴蝶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对此高莽有些不安也有些兴奋,毕竟未知的才是最吸引人的。 原本的历史上,太子被废是在开元二十五年,而现在提前了三年。 在原先的历史上,张九龄罢相之后,李林甫才开始获得宰相真正的权力,而现在张九龄尚在相位上,而李林甫已经拥有雄厚的政治资本了。 还有诗仙李白,这次阴兵事件李白也参与其中,皇帝心里有数,应该会给李白一个翰林待诏的身份,这比原先的历史上也提前了数年。 现在翰林院还没有设置翰林学士,只有翰林待诏和翰林供奉,职能虽然不同但都是皇帝的身边人,而李白又有天运司供奉的身份,相对自由很多,真的很适合他。 还有王维王摩诘,皇帝大概也会给予奖励,同时也有安抚文人集团的考量在里面。 朝会上具体的决议高莽还不得而知,不过偏差不了多少。 因因果果的高莽看不清,他的小翅膀究竟扇动了什么他也理不清,不过既然加快了,那就去适应这加快的节奏吧。 安排寿王妃杨玉环和皇帝尽快见面,高莽是认真的,历史上的杨贵妃也该登场了。 马车行驶到积善坊的巷子口却停了下来,闻听小仙师死讯前来祭拜的人,从巷子口一直排列到小仙师府,满满当当,香火的气息弥漫在空中,连高莽自己都心生悲戚。 去哪呢,还是去南市撸串吧,高莽命令马车掉头,驶出积善坊后向着南市驶去。 撸串是次要,产业布局才是目的。 如今高莽在南市也有了不少产业,除了武惠妃和李林甫送给他的,光王送给他的,大大小小的店铺十几家呢。 这些产业事关他的钱袋子,事关天醒者们的发展和福利,当然要好好筹划一下了。 第一五三章 安禄山进京 翌日清晨,护送小仙师灵车的仪仗队从积善坊出发,沿着天街缓缓行驶,街道两侧,洛阳人自发赶来送行,一如当初小仙师进京那日,众人向着灵车献上花束和花环,一个个小炉鼎的香火被点燃,整条大街弥漫着道香的烟火气。 高莽混迹在人群中,灵车驶出定鼎门消失在视线里,不禁无奈地叹息一声。 灵车的目的地是王屋山,他也很想跟着过去,好歹能见到老神棍最后一面,兴许还能陪伴老神棍一些时日。 只可惜皇帝不允许,皇帝煞费苦心剥掉了高莽身上的道袍,怎么可能再让高莽沾染上道家的气息,再和司马承祯的关系揪扯不清? 皇帝就是这尿性,对权力敏感,掌控欲极强,既然我给了你权力那你就要听我的,许可范围内随便你闹,可但凡逾越半步,那对不起,你玩完了。 所以高莽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倘若他耍小性子私自去了王屋山,因此而触怒了皇帝,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老神棍怕是最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了。 非但去不了王屋山,洛阳城他都不得离开,又不能暴露形迹,真正是孤魂野鬼了。 好在昨日朝会的几项任命算是好消息,果然,李太白被委任为翰林供奉,比高莽之前猜测的翰林待诏要自由得多,大概皇帝也了解李太白的个性,所以给李白更大的自由度。 王维则被擢升为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不日将赴凉州,履行御史之责。凉州好啊,多少诗人到了凉州后被激发了灵感和诗性,留下一篇篇的传世佳作,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大概也要问世了。 王维看似官阶提升了一级,但多少受到张九龄的牵连,所以才有了凉州之行,高莽猜测,其中也不乏皇帝的保护之意,毕竟朝堂的大清洗即将要展开了。 其他朝廷的决议和高莽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他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年关将近,每年一度的大朝会将会召开,那次朝会才是重头戏,按照玄宗皇帝的性子,真正的秋后算账,真正的大清洗肯定是在大朝会之后。 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年的年关就是鬼门关。 咣咣,咣咣, 就在高莽准备离开天街前往南市的时候,定鼎门外忽然响起清脆的锣声,旋即一队骑兵带着旗号进入城门,当中还押着一辆囚车。 幽州来的骑兵?! 高莽看请骑兵的旗号和装束后不禁心中一震,又向着囚车里的犯人看去。 囚犯身材肥胖,穿着单薄的囚服,蜷缩在囚车内耷拉着脑袋,散乱卷曲的长发遮住了面容。 高莽看着囚车缓缓向着宫城方向驶去,当下快步走到巷子里,上了马车后向着南市赶去。 南市漕渠旁的一家酒楼,乃是高莽新的产业之一,酒楼已经装修完毕只是尚未开始营业。 三楼一个幽静的雅间内,高莽倚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片刻就听到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 日本人下道真备走进包厢,快步来到高莽身前,躬身行礼道:“禀告小仙师……” “不要再叫我小仙师了。”高莽提醒道。 下道真备猛然醒悟过来,羞愧告罪,继续道:“禀告小郎君,幽州囚车上所押之人,正是安禄山!” 果然如此,高莽直起身来,眼睛绽放出久违的亮光。 下道真备解释道:“旬日前,安禄山被委任为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奉命讨伐叛乱的奚人,不想遭到败绩,幽州节度使爱惜其才,不能决断,所以将安禄山押运到京城,交由皇帝发落。” 高莽得了石锤,心中不禁感叹,历史进程又提前了,原先的历史上,安禄山被押运到京城是在两年以后。 很快天运司的情报也呈了上来,比之下道真备的更加详尽,高莽很快就推测出这次战败的因果。 这次奚人的叛乱,压根就是安禄山自己制造的,无非是通过横征暴敛逼反了数百奚人,然后他再出兵讨伐,以此来攥取军功。 这是老套路了,尤其是在北疆和西域,对大唐将士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次张守珪派安禄山出兵,恰逢阴兵围攻洛阳城的前后,大概张守珪制造这场叛乱,是为推脱太子的请求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张守珪是安禄山的义子,肯定知道安禄山也是异能者,却把他给押送到洛阳城,只怕动机也没那么简单。 动机不动机的高莽管不着,他在琢磨着,如此天赐良机,是不是找机会干掉安禄山? 原先的历史上,安禄山被押送到京城后,皇帝决议网开一面,然而张九龄却看出安禄山有狼子野心,“乱幽州者,必此胡也”,便极力劝谏皇帝杀了安禄山,只可惜那时的张九龄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甚至引起皇帝的反感,所以皇帝非但没有杀安禄山,反而赦免了安禄山,让他戴罪立功,由此埋下了日后的祸根。 虽然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但张九龄的处境却并无二致,如今的张九龄根本就劝不动皇帝。 既然指望不上张九龄,高莽也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高莽自然更谨慎一些,况且这个时间点上张守珪把安禄山给押送过来,着实透着古怪。 “郑三娘,你通过天运司的情报系统,真备君,你通过幽州那边的秘线,着力探查张守珪此举的目的,另外,”高莽沉思片刻补充道,“设法联系李太白,让他探查一下洛阳周边是否隐匿着异能者。” 郑三娘领命,似乎是觉察到高莽有些异常的躁动,谨慎问道,“小郎君,是否知会董大他们?” 高莽想了一下摇摇头,杀安禄山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天运司的改制,这直接关系到高莽日后掌控天运司的权柄,而董大正配合王积薪在忙碌这件事。 况且他如果大张旗鼓地刺探情报,势必引起皇帝的注意,反倒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这时,雅间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禀告小郎君,光王求见!” 光王,他来干什么,莫不是也和安禄山有关? 第一五四章 算计落空 “怀柔,我来了!”光王李琚推门而入,亲昵无比地向着高莽打了一个招呼。 高莽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高莽的提议,他不可能作为抚慰使暂住在圣善寺,而是跟着他的太子二哥去造反了。 阴兵围攻洛阳城那晚,如果不是高莽给他留下书信,阻止了他的行动,他可能就带着人劫持了寿王李琩,彻底走上不归路。 如今朝廷对太子和鄂王都做了惩处,直接贬为庶人,而他只不过被宗正府象征性地处罚了一番,根本没有伤到分毫。 这下半生的富贵保住了,他不感激高莽又感激谁? 吃一堑长一智,光王现在看得真切着呢,他那皇帝耶耶现在是把高莽当成了亲儿子,为了把高莽留在身边,甚至不惜让高莽假死,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还派了浩荡的灵车大队前往王屋山,皇帝的这份用心,他这个亲儿子都嫉妒得要死。 如今高莽不过六岁小儿,虽说没什么大的权柄,可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光王早就拿定主意,一定要和高莽搞好关系,嗯,情比金坚。 这座酒楼就是他送给高莽的谢礼,否则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找到这里来,当然一座酒楼远远还不够,光兴阁中鄂王原先占据的股份,光王打算全部转给高莽,有了利益捆绑关系才更牢实嘛。 这不,今次他前来就是搞关系来了。 从随身提着的篮子里掏出一大摞礼单,光王感叹道:“怀柔,你这个假死可不够周密啊,这么多人都知道你没死,还给你送来了厚礼呢。” 高莽哑然失笑,这可和周密不周密没关系,无非是传达皇帝的意思罢了,皇帝说小仙师不在了,那就是不在了,谁敢说半个不字。 再看那些礼单,河东薛家的,太原王氏的,还有陆续回京参加大朝会的一些封疆大吏的,送的礼还都不轻,当然这也是因为到了他们这个级别,朝堂上其实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礼物最重的是河东薛氏的,不过高莽可不敢收,皇帝铁了心要办太子,太子妃所在的河东薛氏也是打击重点,让他去刑部大牢里捞人,一不小心反倒自己也给搁里头了。 高莽心不在焉翻看着礼单,一旁的光王忽然道:“哦,对了怀柔,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也给你送了礼,转到了本王这里,不过他似乎不知道你死了,你想收就收下吧,其他的我来于他说。” 说着话光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满满的自信和担当。 高莽惊讶翻出张守珪的礼单,礼单上所列的礼物大都是东北和高句丽的土特产,却也价值不菲,最让高莽心动的,礼单上竟然还有三只稀有的幼年海东青,以及两位靺鞨训鹰师。 海东青又名鹘鹰,是猎鹰的一种,分布于辽东的白山黑水之间,它的体型娇小而强健,而且智慧极高,经过训练后的海东青,不但是狩猎的好帮手,也是行军打仗中最优秀的空中探查者。 高莽一直都在惦记着想要多几双天上的眼睛,只是还来不及去寻找,想不到张守珪懂得他的心意似的,竟然送过来了。 当下高莽也不客气,向着光王道:“那这份礼单我收下了,劳烦光王那边跟张守珪打个招呼。” 光王愉快应允下来,忽然又扭捏了起来,片刻才支支吾吾道:“那个,怀柔,你能不能帮本王一个小忙?” 高莽惊异看着光王,能让你这厮如此扭捏的,能是小忙? 看到高莽没有应自己的话,光王只得硬着头皮道:“大朝会之前,你就会前往长安,怀柔,你能不能帮我把一份礼物转交给三哥?” 三哥就是忠王李亨,日后储君的,可依着光王这样的粗线条,他能有这份敏锐的觉察? 高莽故作惊讶道:“你是说,给忠王送礼?” 光王难为情地挠挠头:“以前在十王宅的时候,我跟着二哥没少说他的坏话,现在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呢,毕竟是亲兄弟嘛,我这个八弟总是做得不对。” 高莽忽然问道:“是九仙姑让你找我的?” 光王李琚惊讶了一下,点点头,如实道:“姑姑告诉了我一些事,让我来找你。” 这就对了,高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谨慎道:“其实我见忠王也不是很方便,不过有了机会,我一定帮你把礼物送到。” 高莽说得是实话,大朝会之前,完成天运司的整合之后,他会以新的身份离开洛阳前往长安,这也是皇帝为了让他避开朝堂上的风暴,特意做出的安排。 所以高莽若是贸然去见了忠王,以皇帝的多疑,肯定会怀疑他在干涉皇储的册立,甚至会认为他站在了忠王这一边。 这种猜忌非常要命,可能毁掉皇帝之前对高莽的所有信任和好感,毕竟他以一个天运司高层的身份密会忠王,本身就犯了忌讳。 当然忠王他是肯定要见的,只是还不知道以何种稳妥的方式,师姊大概也觉得他必须要见一见忠王,所以通过光王来点醒他。 光王见高莽点了头,不禁大喜过望,喜笑颜开道:“还有个把月的时间,我这就回去准备好礼物,届时你到了长安,只需要将礼单呈给三哥就好了。” 说罢光王风风火火地向外走去,显然给日后的储君准备一份大礼,已经成了他当前首要的任务。 等光王离去后,高莽坐在座椅上,开始盘算刺杀安禄山的计划。 刺杀行动一定要快,否则等安禄山被赦免了就不好下手了。 恢复自由之身的安禄山,肯定有精锐护卫保护,不说刺杀官员将领的性质有多恶劣,在洛阳城里天醒者发挥不出战力来,很难保证刺杀成功。 而一旦安禄山离开洛阳城,他本身就是天醒者,而且素来谨慎,刺杀难度就更大了。 就在高莽盘算之际,郑三娘表情古怪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密报递给了高莽。 高莽打开密报,一看之下却也傻眼了。 就他们谈话的这份工夫,皇帝已经赦免了安禄山的罪行,把安禄山给放了! 第一五五章 天运司九监 皇帝竟然把安禄山给放了? 这尼玛也太快了吧! 高莽有点回不过神来,张守珪究竟走了谁的门路,能让皇帝这么快就赦免了安禄山? 又或者,张九龄贸然的劝谏起了反作用,反而让皇帝很草率地把安禄山给放了? 高莽心里苦笑,真是运气不佳啊。 第一次他试图刺杀安禄山,可惜杀手还没到位安禄山就察觉到了端倪,之后他忙于在阴兵事件中捞取利益,就把刺杀安禄山的事暂且放下。 这一次更衰,上天把安禄山送到了他的嘴边,他这边刚刚动了杀心,那边安禄山就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了。 只可惜他现在是个“死人”,还不能离开洛阳,否则怎么着也要在城外找个无人的地方,直接把安禄山给截杀了。 及至正午时分,各路情报汇总而来,高莽总算搞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敢情还是和朝堂的局势有关。 原来在前日朝会之前,皇帝有意让屡立战功的张守珪担任宰相,便找张九龄谈了谈,不想却被张九龄一口否决,“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 皇帝只得退而求其次,想让张守珪挂个虚职,“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职,可乎?”。 可没想到张九龄根本不给面子,还是不同意,“不可。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可想而知皇帝心里有多气闷,是以安禄山被押解进洛阳城后,皇帝似乎是赌气一般,亦或是对张守珪有所歉疚,所以根本就没搭理张九龄的劝谏,直接赦免了安禄山。 而张守珪也不是省油的灯,押解安禄山的囚车早就到了孟津渡,只是一直在等待着朝堂的消息。 当他得知自己无缘拜相的时候,失望归失望,但他料到皇帝心存歉疚后一定不会追究安禄山的罪责,所以才在最恰当的时间把安禄山押解到洛阳城。 事实也如他预料一般,皇帝对于幽州的这次战败,只是斥责了几句,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而对于他张守珪本人,皇帝还夸他没有瞒报军情,忠于职守公正无私呢。 还有一点让高莽哭笑不得,安禄山之所以如此轻松脱罪,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他的准义父高力士。 不管是张守珪还是安禄山,事前重金贿赂了高力士,拿了钱的高力士自然要办事,所以帮衬着说了几句好话。 事已至此,高莽彻底没辙了,只得把撒出去的人都收回来,还是老老实实熬过这段日子吧。 之后的半个多月波澜不兴,底下却是暗潮涌动,高莽装作一无所知,整日忙着天运司的改制。 当年司马承祯掌控天运司之时,将天运司分成九个部门,分别为: 军械监,负责天枢神兵及各种装备的打造和研发, 暗查监,负责执行暗查和深入探查的任务, 情报监,负责收集、汇总各类情报, 内务监,负责天运司的内务,各类生活工作琐事, 特卫监,负责执行特种任务,如力士开辟道路,特护负责保护某些要人, 后勤监,负责天运司的各类物资供应, 审讯监,负责审讯、刑讯敌人, 藏书监,负责天运司独建的藏书和各类资料收藏, 破阵监,负责捣毁国内外各地的武后邪阵。 天运司九监二十七处,基本涵盖了天运司的全部职责,早年运转自如已经被证明为一套高效运转的机制。 然而随着司马承祯隐退、庆王李琮执掌天运司,天运司便开始陷入混乱,很多司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 所以高莽要做的,就是重新恢复天运司的九监制度,将一盘散沙的天运司再度整合起来。 既然皇帝答应了给他权力,那高莽也没什么客气的,监管的职务能安排自己的人就安排自己人。 军械监,材料鉴定师廖审之担任监管, 特卫监,铁力铁金刚担任监管,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暗查监,郑三娘担任监管,郑三娘以前就是暗查监的三个处长之一, 藏书监,看似不重要,实则掌管着不少汇总的资料,就交给道士李荃负责,以前他就干这个, 后勤监,本来高莽想把算盘精王湾推上去,奈何阻力太大,他只得选择妥协,让王湾担任后勤监核验处的处长,说白了就是核查后勤的一切单据和账簿,也算是关键部门吧。 如此一来,高莽就算掌控了半个天运司的权力,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天运司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情报监、破阵监,高莽根本无法插手其中。 情报监的权力非常大,掌控着天运司庞大的情报网络,而且在其他各部门都有处理事务的优先权,理论上可以调动其他各监成员,情报监直接掌控在庆王李琮的手里。 再者就是破阵监,当初天运司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捣毁武则天在国内外修建的诸多的武后邪阵,释放出被压制的大唐气运。 所以破阵监被赋予极大的权力,与其说他是一个职能部门,不如说他是一个决策部门,简单说就是,破阵监指到哪里,天运司就要打到哪里。 破阵监明面上的监管是王积薪,实则另有其人,那就是至今高莽都未曾谋面的道士罗公远。 罗公远是玄宗皇帝最亲近的道士之一,绝对是隐藏级boss,高莽想见他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的师尊司马承祯才具备对等的资格。 不过高莽也不着急,来日方长,先把吃到嘴里的消化了再说。 治大国如烹小鲜,天运司改制同样如此,锅里的小鱼可不能随便乱翻,否则鱼肉就会散。 所以高莽改制的时候,没有去动天运司的任何人,尤其是太子李瑛和武惠妃交给他名单上的人。 只等改制完成,这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就打入冷宫,或者直接剔除,否则现在动手的话,不说天运司编织内的数千人,只是名单上的一百多人都会引出乱子来。 就在高莽忙得不亦乐乎,将天运司的权力逐步掌控在手的时候,王屋山传来噩耗,大唐国师,大唐帝师,大唐道教至尊,他的师尊司马承祯,于王屋山中岩台之星夜,羽化登仙。 第一五六章 灵堂喋血 洛阳城南的天运司据点,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一个简陋的灵堂,高莽身穿黑衣跪坐在蒲团上,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薛季昌和李含光正在追捕摩尼教的慕阇帕提托,麻姑随同玉真公主去了王屋山,所以陪同高莽守灵的只有八位天醒道童,都和他一般眼睛红肿面色悲戚。 无论高莽怎么请求哀求,皇帝就是不让他们回去,甚至连见都不见高莽,只是特许他们在天运司的据点内搭建一个灵堂,向北遥拜师尊。 因为赶上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司马承祯的死讯也被皇帝压下来,只等大朝会以后才能公开,毕竟如今是非常时期,加之大唐已经走了一位善无畏国师,若是司马承祯的死讯现在就公布出来,只怕会平添一些不好的猜测和联想。 其实对老神棍的提前过世,高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在他这只小蝴蝶的煽动下历史的进程加快了,那么司马承祯的死期也很可能提前。 然而当他听闻师尊的死讯时,内心却依旧无法接受,以至于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司马承祯于他无异于再生父母,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领路人,铺路人,恩情之深厚,足以让高莽披麻戴孝扶棺守灵,而不是只在这里遥拜。 司马承祯更是这个世界唯一懂得他的人,这样一个人走了,无数条情感维系的纽带仿佛被一刀斩断,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节哀顺变。”前来吊唁的天醒者们走了一拨又一拨,高莽不知该如何还礼,只以悲戚的神情相对。 黄昏时分,一行人从不远处的侧门走了过来,为首一人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我天运司禁地,岂能私设灵堂?!” 负责灵堂搭建的董大董庭兰看到来人一阵头疼,上前轻声道:“冯监,司马仙师羽化登仙,是以圣人特许小仙师在此设立灵堂,遥祭师尊。” 破阵监的副监,冯广孝,年约四十身材高大,布满横肉的脸上弥漫着戾气,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杀人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司马承祯死了?” 听到董庭兰的话冯广孝楞了一下,依旧板着脸道,“即便是圣人特许,那也不应将灵堂设置在禁地,我天运司的规矩可不能坏。” 董庭兰一阵气闷,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冯广孝虽然只是副监,但实际上是破阵监的一把手,原因无他,他是隐道士罗公远的弟子。 近年来随着梨园系的老人们被架空,冯广孝迅速在天运司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因为破阵监肩负着捣毁武后邪阵的重任,在天运司拥有最大的优先权,这也让冯广孝可以凌驾于其他部门之上,哪怕面对天运司的老人他都可以颐气指使。 当然了,冯广孝的能力也非常强,这些年来他亲自带队捣毁了数个武后邪阵,为此得到圣人的认可和嘉奖。 冯广孝最让皇帝满意的一点是,冯广孝从不站队,也不和外部势力发生联系,一心只负责天运司内部的事。 高莽在改制天运司的时候,之所以无法渗透进入最重要的情报监和破阵监,前者是因为庆王李琮的抵触,而后者就是因为冯广孝的抵触。 高莽这些天来的大动作,不可能不惊动冯广孝,所以董大也不能排除冯广孝是在借题发挥。 冯广孝再度看向灵堂,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众人走上前,向着司马承祯的画像行礼上香。 冯广孝手持香火肃声道:“司马仙师,晚辈无缘得见仙颜,但听师尊常常提及仙师,人之在世,安知非弱丧耶?晚辈便也不做小儿矫情扭捏之态,此次您羽化重登仙班,实为可喜。” 说罢他祭上香火,然后看向跪坐在一旁的高莽,板着脸道:“小子,你听到某的话了吗,仙师羽化,你无须做那世俗之态,这灵堂更是形如赘肉。” 冯广孝身后众人看向高莽,纷纷露出讥讽之色,司马承祯乃是庄学大家,他的弟子难道连鼓盆而歌的道理都不知? 说到底,这位小仙师毕竟是个孩子,境界比之他们的冯监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高莽神情木然,抬头瞄了一眼冯广孝,冷淡道:“敢问冯监,他日你的师尊罗公远若是一命呜呼,你又准备在哪里大摆宴席呢,某去讨一杯喜酒可好?” 冯广孝勃然变色,看向高莽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让他生气的不是高莽言语的本身,而是高莽敢于反击的态度。 他这次借题发挥,无非是想大庭广众之下压一压高莽,免得这小子太飘了以至于目中无人。 哪曾想这小子似乎根本就不惧他,竟然直言顶撞。 胸中戾气横生,冯广孝冷声道:“小子,圣人是许了你摆设三日灵堂,可为了我天运司的规矩,明日你们须将灵堂迁移到外院,你若是不迁,某便帮你迁!” 高莽不禁笑了,抬头看着冯广孝那张凶煞的脸庞:“谁敢动这个灵堂的一花一草,我就剁了他的手!” 冯广孝也笑了,向着不远处摆放的一个花篮看去,他的一名部下会意,满不在乎地走上前,伸手就要拿起花篮。 就在这瞬息之间,高莽动了! 他的下盘一发力,闪电般向着花篮的方向滑动而去,人还未到,一百零八颗流珠已然向前飞出。 流淌着紫光的流珠化作一张大网,瞬间将冯广孝的那个部下给罩了起来。 八颗流珠滑落而下,瞬间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根两尺长的棍子。 灵力向外延伸出光刃,高莽一把抓住光刃,闪电般向着那人伸出的手劈砍而去。 “慢着!”冯广孝大喝一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话音未落,锋利的光刃已然劈砍在那只大手上。 噗! 那只大手整齐地从手腕处被斩断,手掌噗通掉落在地上。 失去一只手的大汉惊恐地看着喷血的手腕,惊叫了一声,就被高莽重重一脚踹飞了出去。 一条白色的长绫接住了所有的血迹,裹着那只断手,随后飞到了倒地的大汉面前。 灵堂前一尘不染! 高莽滑动回去,继续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脖子上多了一串紫光闪烁的流珠。 高莽抬眼看向冯广孝,淡淡道:“你可以再试一次。” 第一五七章 黑材料 高莽的动作太快了,发力太迅猛了,以至于包括冯广孝在内的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未曾料到,高莽如此肆无忌惮,会直接出手。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位大汉被斩断手臂踹飞了出去,凄惨的哀嚎声回荡在院落中。 冯广孝脸色铁青,杀人般的目光瞪着高莽,双拳已经紧紧攥了起来,他的部下们也一个个面色激愤,仇恨的目光瞪向高莽。 然而高莽盘坐在那里,只是淡淡的一句:“你们可以再试试。” 冯广孝看着淡定的高莽,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是灵堂外传来脚步声,十几位天醒者大步走来,铁金刚壮硕的身躯格外突出。 冯广孝不禁心中凌然,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是天运司的第三号人物,通过改制已然收服了一批部下。 这小子已经展示了铁腕的一幕,冯广孝毫不怀疑一旦发生冲突,高莽肯定会决然出手。 想着冯广孝攥着的双拳缓缓放松了下来,冷冷道:“今日看在司马仙师的面子上,某不与你计较,但你伤人的事,总要有个交代的。” 交代? 高莽冷冷看了一眼冯广孝,淡淡道:“张文山,柳东来,胡宗泽,田雨农,这些都是破阵监的人吧?” 冯广孝面色一变,眼神再度变得锐利起来:“高怀柔,有什么就直接冲着某来,某受着就是了!” “你守得住吗?”高莽嘲讽一笑,看向董大董庭兰。 董庭兰肃声道:“开元十四年,邕州獠人梁大海造反,天运司破阵监天醒者张文山等人,利用职务之便和武惠妃暗通消息,后者于平叛大军中安插四名将领。” “同年,朝廷为防备突厥侵犯,在定州、恒州、莫州、易州、沧州分别建置北平军、恒阳军、唐兴军、高阳军、横海军,又是破阵监的柳东来等人提前向惠妃泄露信息,惠妃安插将领十二名。” “开元十五年,突厥毗伽可汗请求和我大唐在西受降城互通买卖,破阵监田雨农联合寿王府管事,提前布局倒卖战马谋取私利……” 董庭兰娓娓道来,每说一条,冯广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了最后已经满脸震惊,眼中流露出恐慌之色。 他可以不相信高莽,但却不能不相信董庭兰,董庭兰既然敢如此说,而且时间地点人物如此详尽,这说明董庭兰说的这些很可能都是真的! 冯广孝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部下中的田雨农已然面色惨白双腿发抖,大冬天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子。 田雨农见冯广孝看向自己,心里一慌,忽然向着董庭兰怒声道:“董大,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这般诬陷于我?!” 董庭兰神色木然,淡定无语。 高莽却是再度抬眼看向冯广孝:“冯监,我再给几个人名,李端,王道陵,伍正,这三人也是你的部下吧,好好去查查吧,废太子的钱财,不是那么好拿的!” 说罢高莽不再理会冯广孝,垂下了眼帘。 他所提及的这些人名,都来自于太子和武惠妃交给他的名单,他早就让董大和郑三娘他们把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查得清清楚楚。 天运司改制的时候,高莽也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来,所以暂时没有动名单上的人,想想来日方长慢慢清理。 可今日这个冯广孝实在太嚣张了,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不给他一点教训,那自己以后在天运司还怎么混? 报出这些人名来,足够让冯广孝焦头烂额忙乎一阵了,也省得他一个劲给自己添乱。 果然,冯广孝心情大坏,哪里还有心思和高莽在这里斗气,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带着人返回办公的小院了。 见此一幕,董大和铁金刚等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们真不愿看到小仙师和冯监冲突起来,倒不是怕伤了和气,而是冯监这个人虽然是霸道了一点,但在天运司的功绩却有目共睹,这样一个功臣,起了冲突总归是不好。 众人见到高莽依旧跪坐在灵堂前,也不好上去劝说,只得悄然退下,留下高莽和道童们独自哀思。 入夜时分,发生在灵堂前的这场冲突的细节,就被写成一封详细的密报呈给了天子李隆基。 长生殿中,李隆基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罢密报,随手将密报丢在了一边。 这小子气性太大了,不过也能理解。 李隆基把高莽强留在洛阳城,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加之这次冲突原本就是冯广孝挑起来的,他也就不打算过问了。 至于董大提到的那些个天运司的叛徒们,李隆基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管,冯广孝若是不出手,高怀柔也会出手的,李隆基也想看看这二人究竟怎么解决这些叛徒。 李隆基闭目养神了一会,拿起书桌上的奏章,继续审阅忙碌了起来。 再过几日大朝会就要举行了,朝堂上的一场风暴不可避免,虽说这场风暴是他掀起来的,但也要控制在一定的强度上,所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了。 如此过了两天,这日李隆基散朝后回到长生殿,刚刚沐浴更衣完,就让高力士传唤王积薪前来下棋。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三郎,今日怀柔去了神都苑的黄女宫,他先前派人带话,说想请您也过去玩。” 玩? 黄女宫? 咸宜公主和寿王妃在那边学习礼仪,他去那里莫不是去那里看咸宜公主? 李隆基一脸茫然,只听得高力士解释道:“怀柔给咸宜公主准备了新的玩具,大概也是他想散散心,所以让老奴知会您一声。” 李隆基恍然,不禁笑骂道:“你们父子俩这是算好了日子,要把朕诓骗过去吧?” 不敢不敢,高力士赔笑道:“无非是散心而已。” 李隆基脸上笑意不减,欣然点头道:“也罢,朕也有日子没见咸宜了,今日且去看看,朕倒要看看,你这义子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出来。” 第一五八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 “中了,中了!”神都苑黄女宫的宫门外,众人忽然间齐声欢呼起来。 他们的前方绷着一条红色的绸带,绸带相隔的草地上摆放着珠宝首饰,足足有十几样,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一个婢女投掷的竹圈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一个黄金步摇上,她激动得小脸发红,眼睛都开始冒星星了。 高莽笑眯眯地走上前,将套中的步摇拿起来,走到婢女面前,垫着脚尖给婢女戴在头上。 旋即他又走到气鼓鼓的咸宜公主面前,从地上的包裹里挑选出一件手势,摆放在黄金步摇的空位上。 嗯,高莽带着众人玩的正是后世庙会和市集上经常出现的套圈游戏,其实就是投壶游戏的变种。 显然套圈游戏更刺激,毕竟真金白银的看着就令人心动,而且难度也比投壶小得多,这就更刺激了。 “再来,再来!”观战的众人纷纷叫嚷起来,他们也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婢女手中还有三个竹圈,她从手臂上摘下一个,瞄了半天,最后瞄向草地上的一块木牌,木牌上刻着歪歪扭扭四个大字:三日休沐。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已经得了一件珍贵的首饰,再要多捞肯定会遭人嫉恨,倒不如换来三天的假期,多睡几个懒觉呢。 只可惜想法虽好,婢女的竹圈却是投偏了,竹圈一半压在木牌上,顿时引起众人一片惋惜声。 剩下的两个竹圈也都失手了,婢女失望地退了下来,她身后的一位中年女官赶紧走上前去。 “给你!”咸宜公主嘟着小嘴,不乐意地将一颗金豆子塞给高莽。 “得嘞!”高莽眉开眼笑,从手臂上取下五个竹圈,递给那位中年女官。 今日套圈活动的费用,由咸宜公主独家赞助,草地上摆放的首饰也是公主奉献出来的。 高莽倒也不是在乎这点小钱,可既然是游戏总要有个章程,否则谈何趣味性呢? 别看咸宜公主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其实她比谁都高兴呢。 为了准备大婚,她和寿王妃在黄女宫每日学习宫廷礼仪和大婚之礼,学得腰肢酸软头快炸了,今日高莽带着她们玩游戏,总算可以散散心了。 若在以往,黄女宫严厉的女官们是绝对不会允许高莽如此胡来的,毕竟她们的职责就是教授礼仪,对自身的要求都极为严厉,遑论外人。 然而不久前宫廷暴乱的那晚,一伙暴徒冲入黄女宫,试图劫持咸宜公主和寿王妃,沿途杀了好些个人,眼见着就要冲到咸宜公主的寝室了。 一旦咸宜公主和寿王妃被劫持,他们这些黄女宫的女官的下场可想而知,兴许侥幸躲得过暴徒们的蹂躏,可日后也躲不过皇帝的追责。 幸而在关键时刻,小仙师派来的两位女高手及时赶到,杀光了那些暴徒,保全了公主和寿王妃,也保全了神女宫的所有人。 如此大的恩情,黄女宫的女官和侍女们如何报答都不为过,没见年轻点的宫女们都在私下里开玩笑,要以身相许小仙师了呢。 是以小仙师要在草地上带着大家玩套圈游戏,女官们直接开绿灯,也是顺带着让咸宜公主和寿王妃放松一下。 这一玩倒好,大家的兴致都起来了,原本矜持的女官们也抵不住那些珠宝首饰的诱惑,半推半就地也就加入进来了。 中年的女官大概没少玩投壶游戏,五个圈竟然套中了三件物品,两件首饰和一件护身符,护身符是和田玉的,小仙师亲手雕刻而成,也算是宝贝了。 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下,中年女官喜滋滋地让出位置,走过咸宜公主的时候还不忘致谢,惹得公主再次嘟起小嘴。 “怀柔,我还要来!”咸宜公主生气地瞪着高莽。 “那可不成,公主,咱们有言在先,你是第一个投圈的,要等到所有人都投完了才能轮到你呢。”高莽笑嘻嘻说道,丝毫不为所动。 咸宜公主气闷,眼巴巴地看着高莽手臂上套着的竹圈,却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忽然她眼睛一亮,大声道:“玉环姐姐,你快来,帮我套中那个七日休沐的牌子!” 人群分开,寿王妃款款而来,高莽如释重负,正主终于出现了。 当龟公也是技术活儿,寿王妃深居简出很是规矩,勾引她出来真真是费了劲了。 那边皇帝也不知道来不来,这就要看他那义父的助攻给力不给力了。 真是漂亮啊,高莽看着风情万种的寿王妃杨玉环,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杨玉环貌美肤白体态丰腴,穿着一条华贵的蹙金绣石榴裙,上身套着一件青绿短衣,芊芊素手柔弱无骨。 她那精致如玉盘的脸上,两颊涂着淡淡的红妆,额头贴着蝴蝶型的金箔花钿,乌黑长发漫过双耳随意向后扎起,映衬得皮肤更加白净细腻。 杨玉环向着公主和高莽微微颔首行礼,这才好奇地看向红绸带那边的草地上的珠宝首饰,最后找出了那块刻着“七日休沐”的木牌。 杨玉环莞尔一笑:“公主,咱们可没有休沐这一说呢。” 话虽如此,她倒也来了兴趣,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来。 “我才不管呢,总之你帮我多套几个!”咸宜公主将一颗金豆子塞给高莽,还不忘嘟囔一声“奸商”。 “得嘞!”高莽笑眯眯地取下五个竹圈,递给了杨玉环。 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杨玉环的手掌,滑滑腻腻的,他这个小屁孩都有了异样的感受。 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果然是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啊。 恰在此时,身穿常服的天子李隆基在高力士的陪同下走了过来,不由得让高莽精神一振。 李隆基向着高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惊动众人,这才悄然走到人群侧方,饶有兴致地看着草地上摆放的诸多首饰。 嗯,有点意思,这小子还真会玩。 旋即他一抬眼,看到站在红绸带外正要投出竹圈的杨玉环,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 第一五九章 天子心动了 天子李隆基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在上阳宫花园邂逅武落衡的那一幕。 像,简直是太像了,那份甜美,那份羞涩,那份丰腴,那风情万种的仪态,简直和当年的衡娘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衡娘还要妩媚,还要明丽动人,还要勾人心魄。 李隆基眼神恍惚的同时,只觉小腹涌起一股热流,内心竟生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冲动。 就在这时,杨玉环伸出莲藕般雪白的玉臂,身体微微前倾,手腕轻轻一抖,手里的竹圈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随着佳人优美的动作,李隆基也不禁哆嗦了一下,灵魂就像是附在了那竹圈之上,也跟着飞了出去。 视线中的竹圈飘飘忽忽,在空中优雅地旋转着,最后轻盈地落在了草地上。 不偏不倚,正好套在最远端的那块木牌上。 竹圈落地后摇摆了几下才沉寂下来,天子李隆基的心神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好啊,好啊!”咸宜公主见杨玉环果然套中了“七日休沐”的木牌,兴奋得大叫了一声,众人也纷纷跟着发出欢呼声。 厉害,高莽也翘起大拇哥,不愧是日后的杨贵妃,在玩这一项上真的有天赋。 “甚好,甚好!”天子李隆基面带微笑,连连点头,连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何自己会那么开心。 再看套中了木牌的杨玉环,娇艳的容颜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嗔怒地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臂的咸宜公主,然后轻轻把公主的手给移开。 那一眼的风情,直把李隆基给看呆了看傻了看酥了,五十岁的心脏像是十八岁的少年般砰砰跳动起来。 站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了解李隆基的人,甚至比李隆基本人还要了解,又哪里体察不出皇帝情绪上的变化,就连李隆基兴奋时不自觉抖脚后跟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再看皇帝满脸红光,满脸喜色,就连眼角的褶子都撑开了,这尼玛是当年临幸完武惠妃才有的极致喜悦啊。 高力士暗叹一声,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了,咱们这位风流天子,怕是看上寿王妃了。 忽然心中一动,高力士向着高莽看去,却见高莽正在笑嘻嘻地跟着咸宜公主斗嘴,一脸的纯真。 高力士微微摇了摇头,打消了心里的怀疑,嗯,这应该不是怀柔故意这么安排的,他不过才六岁又哪里懂得了这些呢。 不过作为皇帝身边的贴心人,高力士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万一皇帝沦陷太深,抢了儿子的媳妇儿,这事就不好看了。 想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道:“三郎,咱们这位寿王妃,看来颇为精通投壶之道。” 李隆基脸色一僵,有些愠怒地瞪了高力士一眼,没好气道:“这还用你来说!” 李隆基生气了,这个老家伙,生生把他的幻想给打断了,生生把他的意淫给毁了。 这就好像什么,你深深爱上了一个美貌女子,可那女子却告诉你他是个男人,这就好像你深深沉浸在美妙的爱情中,有人却把你爱人数次人流的婚检单子贴在你脸上。 煞风景,煞风景。 李隆基决定不理会高力士,因为杨玉环投出了第二个竹圈,李隆基仰着脖子又放飞了自己。 竹圈飞出后平稳落下,正正套中了一块银杏木牌,却是高莽亲手凿刻的护身符。 人群中有欢呼声也有失望的叹息声,套中是套中了,可护身符的价值却远不如金银珠宝。 李隆基却是欣慰不已,一面点头一面捋短须,金银珠宝毕竟俗套,哪有一块木牌来得有趣? 果然,待得杨玉环接过护身符,她向着高莽微微行礼:“怀柔亲手所制的护身符,妾会随身戴在身上的。”说罢她将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收入夹衣中。 好吧,这下李隆基都有点嫉妒高莽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竟然吃一个六岁孩子的醋,李隆基哑然失笑。 “中了,又中了!”人群传来欢呼声,杨玉环又套中了一个。 咸宜公主眉开眼笑,玉环姐姐套中的是她最喜欢的一盒螺子黛,她还真不想被被人给拿去了呢。 忽然想到什么,咸宜公主示威地看了一眼高莽,又向着杨玉环道:“玉环姐姐,再接再厉,如果五环全部套中了,某个奸商要赔给咱们五十颗金豆子呢!” 杨玉环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站在红绸带外,手中的竹圈再度轻飘飘飞了出去。 又中了,这次套中了一个金臂钏。 杨玉环神采飞扬,似乎也有点紧张,拿着最后一个竹圈,左右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寻找最佳目标。 就在他锁定了一方玉印,正待将竹圈投出的时候,高莽忽然大叫一声:“好啊!” 杨玉环心神被干扰,竹圈飘飘悠悠飞出去后,竟是半圈搭在了玉印上。 众人不禁发出遗憾的叹息声,咸宜公主则向着高莽怒目而视:“你作弊!” 观战的李隆基也怒了,这个小王八犊子,竟敢当着朕的面欺负人,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李隆基怒声说罢,大步向着高莽走去。 “耶耶!”咸宜公主看到皇帝来了,顿时兴奋得叫了一声。 众人见到皇帝纷纷避让行礼,几个女官更是面色惶恐,不敢抬头一睹天颜。 李隆基大步走到高莽面前,沉着脸道:“怀柔,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玩这种盘外招的把戏?!” 咸宜公主赶紧上来助攻:“是啊,耶耶你可不知道,怀柔可奸猾着呢,他把竹圈弄得这般小,哪里套的准嘛,五个圈要卖一颗金豆子,还不让多买,真真是奸商!” 好吧,斗不过你们,我认怂。 高莽苦着脸从腰囊中数出五十颗金豆子,肉疼地递给了咸宜公主。 “这还差不多!”咸宜公主得意一笑,帮着玉环姐姐收起了金豆子。 李隆基还不解气,想了一下,向着身边的小宦官低语了几句。 片刻工夫,两个宦官抬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竹圈走了过来。 李隆基双手拿起竹圈,照着地上那么一扔,这倒好,草地上的十几件珠宝首饰,全都给罩进去了。 高莽的脸都绿了,皇帝你泡妞归泡妞,可不带这么玩的啊。 第一六零章 孽缘天注定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咸宜,不若咱们把这些奖品分给众人,可好?”天子李隆基天生豪横,根本不用装。 咸宜公主皱着眉想了想,欣然点头道:“好,就听耶耶的!” 几位女官这时才敢走上前来,诚惶诚恐道:“多谢圣人,多谢公主!” 李隆基洒然一笑,大方说道:“平日里你们也是拘谨惯了,今日索性就敞开玩,朕准了你们今日的假。” 女官和婢女们至此才放下悬着的心,又是一拨诚惶诚恐地道谢。 高莽将胳膊上的竹圈都解下来交给领头的女官,转身向着皇帝笑嘻嘻道:“圣人,小子有点饿了,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顿,也算躲个清净?” 唔,李隆基捋着短须,假意矜持了一下,向着高莽笑骂了一句:“就你小子事多!” 咸宜公主眉开眼笑:“耶耶,那咸宜就命人准备去了,咸宜好久没和耶耶一起用餐了呢!” 天子李隆基微笑点头,当仁不让带着众人,向着黄女宫中走去。 这倒好,皇帝用餐那可是大事,天大的事,女官们哪里还敢闲着,赶紧忙碌了起来。 厨房,厨师,食材,餐具,哪怕是传菜的宦官侍女都要经过检查和政审,只是这套流程走完就要个把时辰,美酒要备着吧,各色饮品要备着吧,饭前饭后的甜点干果要备着吧,这些同样不能有半点含糊。 闲着也是闲着,高莽命人取来一个盒子,神秘地打开盒子。 “这是什么?”咸宜公主看着圆盘上镶嵌的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各色的琉璃珠,不禁好奇问道。 高莽得意一笑:“弹子跳棋!” 玩法很简单,高莽一讲众人就都听明白了,不由得见猎心喜跃跃欲试。 高莽向着圣人道:“圣人,这弹子跳棋四个人玩最有意思了,不若寿王妃也一起来玩?” 站在你公主身旁小心翼翼侍立的杨玉环不禁错愕,旋即有些惶恐地低下头来。 咸宜公主迫不及待道:“玉环姐姐,你也来玩,听着就很好玩呢!” 李隆基欣然一笑,故作淡然地看向杨玉环:“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吧。” “是!”杨玉环幽幽点头,那边高力士已经命人搬来一个锦凳,杨玉环拘谨地坐了下来。 幽幽暗香袭来,李隆基不由得心神一荡,心中竟涌起了一股甜蜜。 话不多说,四人各执一色琉璃珠子,由高莽率先移动棋子,然后是咸宜,杨玉环,皇帝。 搞不清皇帝究竟是有意还是故意的,杨玉环的手还未离开棋盘,皇帝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就在两只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刹,高莽分明看到了爆出的电火花,还有一道电流从皇帝的手指蔓延到手臂再流窜到全身,以至于皇帝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杨玉环面颊绯红,赶紧移开手,惶恐看向高莽和咸宜似乎怕被看到这一幕,旋即又唯恐暴露了心思赶紧低下头来。 高莽当然假装没留意到,当看到李隆基故作淡定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暗笑。 这就是宿命啊,皇帝啊皇帝,跑不掉的。 你以为你只是一时的心动很快就会忘了她,你以为你是天子至尊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你以为她是你的儿媳妇你不会逾越了分寸,但是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滴。 你和她是上辈子种下的缘分,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世俗道德的边界怎么可能阻挡住你们? 要不说杨玉环会成为后宫大boss,绝对的兰心蕙质,第一次玩就拔得头筹。 皇帝不甘示弱,第二个走完棋子,把琉璃珠全部移到对面的格子中。 高莽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让咸宜公主了,便给咸宜公主故意设置了几个障碍,险胜公主一步。 果然,咸宜公主有些生气有些不甘,大声道:“再来再来!” 高莽和皇帝巴不得呢,当下微笑点头,重新开局。 转眼间四人玩了四盘,咸宜公主总算赢了一局,这妮子脑子太简单,根本看不出大家都在让着她,赢了棋少不得一阵洋洋自得。 李隆基自然是心情大畅,向着高力士道:“力士,你吩咐下去,打造三十套弹子跳棋,发放给后宫妃子们。” “喏!”高力士笑眯眯应承下来。 弹子跳棋确实不错,简单容易上手,而且很有趣味性,再是适合后宫的嫔妃们不过了。 一想到是高莽贡献了弹子跳棋,后宫嫔妃们要念高莽的好,高力士笑得更开心了。 四盘棋下完,大厅那边的茶桌茶具屏风香炉都已经准备妥当,天子李隆基移步茶桌,竟然抢了高莽的位置,主动摆弄起茶具来。 好吧,高莽理解皇帝装逼的欲望,和咸宜杨玉环三人坐在对面的茶座上,津津有味看着皇帝玩弄茶道。 不得不说,天子李隆基是艺术大家,太会玩了,玩起茶道潇洒自如风度翩翩,其中又蕴含着玄之又玄的道韵。 杨玉环是第一次见识道茶的茶道,不由得瞪大眼睛,双眸绽放出异彩,目不转睛看着李隆基摆弄的茶器。 片刻清澈的茶汤便注入到紫竹杯中,李隆基还微笑着向三人其实主要是杨玉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隆基化身为道骨仙风的神棍,淡然道:“此茶恬淡为上,是为道茶,自有道韵流淌其中。” 只见杨玉环芊芊素手端起紫竹杯,掩袖轻轻抿了一口茶汤,顿时眼睛一亮。 李隆基早就等着这一刻呢,享受地倚靠在竹椅靠背上,只觉整个人整个世界都被佳人的明眸给点亮了。 五泡之后李隆基封杯,那边的餐桌上已经备好了美酒和八样凉菜,菜式精美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看着高莽蠢蠢欲动,皇帝忽然道:“慢着,小子,你先前使诈欺负了寿王妃,你可认罚?” “对,要罚他,玉环姐姐那么好你还欺负她,该罚!”咸宜公主赶紧点头,示威地冲着高莽挥舞起粉拳。 皇帝要为佳人出气,高莽去哪找理去,只得苦着脸道:“小子认罚。” 这还差不多,皇帝嘉许点点头,悠然道:“那就罚你作首诗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皇帝赶紧补充道:“必须是正经诗!” 第一六一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高莽幽怨的眼神看向李隆基,你以为当着杨贵妃的面,我会再作一首紫葡萄? 诗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还不止一首,但前戏还是要做足的。 高莽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片刻才猛地一拍脑袋,有了! 只听得他眉飞色舞地朗诵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童音袅袅,李隆基和杨玉环眼中绽放出异彩,同时将惊异的眼神投向高莽。 不可思议,这首诗太好了,而且意带双关,回味无穷啊。 “道是无晴却有晴,”李隆基品味了片刻,忽然间大声赞叹道,“好,好一个道是无晴却有晴!” 一旁的高力士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伴驾多年,多少也是有文采的,自然品得出这首诗的妙处来,更难得的是,这首诗抓住了皇帝的心啊。 好小子,不简单,刚刚认我为义父,就得到了揣摩圣意的真传,前途无量。 高莽也是呵呵傻笑,当然好了,诗豪刘禹锡的诗,怎么可能不好呢。 他谦虚地挠挠头:“圣人谬赞了。” 李隆基一脸赞赏,眼神从杨玉环的身上一瞥而过,看向高莽道:“朕且来猜一猜,这首诗清新质朴,不加修饰,很似蜀中一带的民歌,想必你小子是从麻姑那里化用了民歌吧?” 杨玉环连连点头,忍不住道:“妾自幼长在蜀中,听圣人如此说不禁恍然大悟,真的和家乡流传的《竹枝词》很像呢。” 李隆基心里乐开了花,能够得到美人的认可,这个逼装得太舒服了。 当然还要继续装下去,李隆基淡淡道:“朕再猜一猜,李太白的家乡也在蜀中,听闻他少年游历各地,收集了大量的民间歌谣,想必你的这首诗,也得到他的指点吧?” 高莽腼腆一笑,嗫嚅道:“正是如此,一切都逃不过圣人的法眼。” 杨玉环听闻诗仙太白指点过高莽的这首诗,美眸中再度绽放出异彩来。 一直插不上话的咸宜公主夸张道:“哦,诗仙太白的很多大作我都读过,敢情怀柔是得了高人指点呢!” 不管指点不指点,总算是过关了,还顺带着给皇帝和杨玉环找到了共同话题,高莽觉得自己这个龟公已经做到家了。 就着蜀州风情,皇帝和杨玉环开始闲谈起来,兴致起来了免不了要喝点酒,火神液太烈,就换成了杨玉环最喜欢喝的葡萄酿。 美人面色绯红笑颜如花,皇帝口若悬河妙语连珠,看得高莽目眩神迷,听得高莽又惊又恨。 原来泡妞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前世他若是有李隆基的一半,也不至于每夜孤枕难眠了。 当然了,权势和财富哪怕有李隆基的那么一丢丢,他也早就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了。 一顿酒吃到临近黄昏,咸宜公主和杨玉环都有了几分醉意,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皇帝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擦枪走火,只得拿出帝王的果决结束了饭局,摆驾回宫。 走出百米之外李隆基尤自回望黄女宫,却怎么也看不见杨玉环的身影。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长生殿的书房内,洗浴完毕的皇帝披散着长发坐在书桌后,随手将两个奏折递给了高莽:“小子,看看吧。” 高莽惊讶不已,打开第一个奏折,居然是天运司破阵监副监冯广孝呈上的密折。 冯广孝倒不是告状,只是婉转指出,高怀柔没有为天运司立下大功,骤然升为总管级别,恐怕难以服众。所以冯广孝提议,就把追捕摩尼教余孽的任务,交给高怀柔去完成。 第二个奏折同样是密折,来自暗影司的大总管杨思勖,内容和冯广孝的大同小异,都是提议让高莽立下功劳,以此安定人心。 高莽不置可否,冯广孝毕竟是天运司的人,他的话其实也没毛病,不止是高莽本人,包括高莽提拔上来的几个天运司官员,其实资历都不够,都存在不能服众的问题。 不过杨思勖这个大太监是暗影司的人,居然明目张胆干涉天运司的事务,这就有点过了吧? 李隆基似乎看出高莽的不满来,淡淡道:“当年上柱国暗疾缠身险些性命不保,多亏了你师尊的道家秘法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上柱国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他如此提议,也是为你好。” 上柱国就是杨思勖,高莽惊讶不已,他还真不知道杨思勖和师尊竟有这样的渊源。 不过暗影司几次找他的麻烦,暴乱前还曾阻止他返回洛阳城,这又是怎个意思,难道是对我的考验不成? 想不通就不再多想,高莽挠头道:“圣人,两封密折上所说却是有道理,追捕摩尼教余孽小子也责无旁贷,只是……” 李隆基打断了高莽的话,笑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担心有人趁机夺你的权架空你的部下,是吗?所以朕打算让你近日就前往长安,小子,梨园才是天运司的根基,那里才是你要关注的地方,只带你拜见过吕氏,入了高家的门,凭借着力士的名头,谁个又敢欺负你呢?” 一旁的高力士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连连摆手,这话他可不敢接。 但一想到怀柔这孩子见过他的夫人后就是自家人了,高力士的心里又忍不住的一阵激动。 高力士忍不住道:“怀柔,圣人也是一番苦心,想让你暂时避开朝政的动荡,不再和各方势力有所瓜葛,如此你的天运司才能安稳无忧啊。” 话到这份上了高莽还能说什么,赶紧向着皇帝躬身道:“小子听从圣人的安排!” 李隆基点点头:“酿酒坊那边你要安置好了,那些资历不够的部下你都带走,具体任命等候朕的旨意就是了。” 交代了几句,李隆基才感叹道:“怀柔,离开洛阳前去看看朕的九妹吧,朕有愧于她啊。” 看到高莽一脸愕然,高力士低声解释道:“公主昨夜已经回到洛阳,上书皇帝请求自废公主号,退还一应皇室产业,结庐王屋山,为司马仙师守灵三年!” 高莽的眼泪夺眶而出,朝着王屋山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第一六二章 十二连城 公元734年开元二十二年,玉真公主自废公主号,退还家业田产,玄宗皇帝赐号“持盈”,自此世人称其为持盈法师。 这比原本的历史上,足足提前了十年。 高莽看不到旨意颁发的那一幕了,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召开的前一天,他就已经悄然离开洛阳城,此刻正漫步在潼关的十二连城道上。 潼关位于关中平原东部,北临黄河,乃是秦、晋、豫三地之要冲,关中平原门户所在,素有天险之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多次著名的大战皆在此爆发。 潼关古称桃林塞,始建于东汉末年,以此取代废弃的函谷关,此后随着黄河改道,潼关的位置也有所变化,到了唐朝,黄河水位下降河道收窄,黄河南岸出现大片的浅滩,行人无需再翻山越岭,可以沿着浅滩直接绕过潼关天险,穿行于东、西两京之间。 于是在公元691年,武则天下令修建新潼关,将潼关向北移动,从麟趾塬移建到黄河边上,扼守住南岸的浅滩通道。 河道的浅滩是防住了,可是以往潼关的山岭通道也要防御,武则天又下令设置禁沟,在南北走向的山路上修建十二连城,也就是十二座小型关隘,于山岭间设立了一道天堑。 高莽之所以舍近求远非要走这崎岖山道,无非是好奇使然,唐朝末年黄巢起义时,黄巢率领精兵穿过十二连城,绕到潼关后方,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攻克潼关。 十二连城把守的禁沟,实则是一条河流深切出的干涸峡谷,道路崎岖坎坷,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行,行走其间不见天日,只见两侧山壁高耸。 高莽越走越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当初十二连城驻扎了守军,黄巢大军怎么可能穿过去呢? 高莽猜测,大概率黄巢在潼关守军中有内应,里应外合拿下十二连城,否则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这道天险山道。 由南向北,高莽一行从十二连城出来,已然来到汉代潼关的高地西侧,而在正北方高高矗立的,则是新建的潼关城楼。 早有一队骑兵等候在高地上,为首将领大步上前,向着高莽叉手道:“小郎君,王将军请您至潼关一叙。” 阴兵围攻洛阳城之前,王忠嗣被皇帝委任为西路军统领,率领两万大军清剿阴兵,顺带着控制了潼关。 大朝会之时正是敏感时期,所以王忠嗣依旧驻扎在潼关,死死扼守住这道分割两京的关卡。 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这不假,但他也是忠王李亨的年幼时好友,而且高莽已经从张九龄那里确定了,王忠嗣就是忠王的人。 那么显而易见,王忠嗣不顾及自己天醒者的身份,公然要求和他见面,肯定也是得到忠王的授意。 高莽点点头,等到坐骑被牵引过来,翻身上驴后,一行人向着潼关不急不缓驶去。 这次高莽出行,几乎将全班人马都带了出来,董大在洛阳城负责改制,李筌负责火神液酿酒坊的事宜,二人过几日也会赶至长安。 正如皇帝所言,长安才是天运司的根据地,梨园才是天运司的核心,天运司九监的总部都坐落在梨园,一张巨大的网络也是由此延伸而出,蔓延到方方面面,蔓延到各个细小的节点。 所以高莽要掌控天运司,就要掌控这张无所不在的大网,像是蜘蛛精一般盘踞在大网的中心,如果仅仅是培养了一帮亲信,根本不足以掌控全局。 青驴不断尥蹶子,溅起地面的黄土和冰屑,它还时不时地扭过头,用旁光瞟着主人,似乎不满意主人把速度弄得如此慢腾腾的。 高莽不理睬驴子,而是看向身旁策马前行的麻姑。 这次玉真公主回京请命,顺带着把麻姑也带回洛阳城,让麻姑照顾高莽的生活起居。 一路上麻姑都郁郁寡欢,显然司马承祯的过世,师傅玉真公主的悲凉,深深刺激到了她。 高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麻姑,他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 就在离开洛阳城的前夜,高莽才鼓起勇气去了安国观,见了玉真公主,他觉得自己愧对师尊,也愧对师姐,尽管他身不由己别无选择,可他还是会自责。 师姐自然不会怪罪于他,但看着师姐憔悴的容颜和恍惚的神情,高莽的心里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 师姐自废公主号,退还皇室的家产,甚至连终南山的别院也还给了皇家,从此就丧失了皇室成员应有的待遇和礼遇,说白了她现在身份就是一个女道士,就是持盈法师。 师姐所遭受到的刺激,不单单是司马仙师的羽化,还有来自于皇室内部的操戈。 太子为了权力铤而走险,伙同王守一策划了如此大的一场阴兵作乱的阴谋,给这个国家造成了何等的伤害,何至于此? 及至事败,太子被废,鄂王被废,又何至于此? 说到底,不管是太子还是鄂王,都是她的侄子,是至亲骨肉,是她看着长大的,而现在,她的哥哥竟然还要杀掉他们以除后患,何至于此? 她的皇帝三哥要亲手杀掉他的两个亲生儿子,怎么下得去手!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新一轮的太子之争,惨烈的夺嫡之争,也终将在她的至亲之间拉开序幕,她又怎能不心力交瘁? 高莽只是想想师姐心中的悲戚,想想她所承受的压力就觉得难以呼吸,更何况师姐本人? 更让高莽倍感压力的是,师姐自废公主号,实则还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他这个小师弟,完成对天运司的掌控,完成师尊最后的遗愿。 这怎能不让高莽无地自容? 不存在所谓的道德绑架,单纯是这种真情所产生的动力和压力,就足以让高莽放弃心中的杂念,一力向着目标前行。 不就是缺少功劳无法服众吗,不就是年龄太小没有威信吗,那我就建立功劳,树立威信,不管摩尼教的慕阇帕提托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给抓回来! 思绪之间,潼关高大的城墙和门楼,已经近在眼前。 第一六三章 龟太郎 两扇厚重的大门开启,披挂着战甲的王忠嗣大步上前,头盔下的大脸盘露出一丝笑容,向着高莽粗声道:“小郎君,别来无恙!” 高莽回礼:“王将军可安好?” 寒暄几句,王忠嗣抬头看向高莽身后的铁金刚,顿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作为皇帝的义子,王忠嗣在宫中有诸多的眼线和渠道来源,他自然知道铁金刚的身份,也知道铁金刚和高莽的其他部下一样,都获得了天运司的提拔。 眼前的这波天醒者,实力不容小觑,而且以高莽为中心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凝聚力,日后必成天运司的核心力量。 何止是王忠嗣,王忠嗣身后的一干将领们也在惊疑不定地看着铁金刚等人,不少人甚至露出了戒备之色。 除了少数的几个将领外,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高莽这个小郎君的身份,自然也无从得知铁金刚他们的身份。 起先他们以为不过是洛阳城的某个世家子弟带着护卫们经过此地,才引得王将军亲自相迎,可如今看来,这帮人很有来头啊。 再看领头的穿着棉服的高莽,左右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和寻常权贵子弟也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又是他们多疑了。 高莽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审视,他也抬起好奇的眼睛,在几个年轻将领的身上转悠,似乎是想认出哪位是高仙芝,哪位是哥舒翰。 只可惜他没有佩戴天枢流珠,否则通过流珠感应到这些人的能量波动,大概也就能判断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是,高仙芝和哥舒翰现在都是菜鸟,他们的路还长着呢,以后总有正式见面的机会。 依循惯例,高莽和众人出示了路引和户部发放的公函,登记之后通过潼关城楼。 古今中外的特工有一点倒是很相似,那就是他们都拥有很多套合法身份,各种手续一应齐全,甚至背景都设置得分毫不差,经得起任何苛刻的审查。 高莽他们同样也是如此,化身为洛阳城的一个高姓世家子弟和家院护卫,负责运送一批物资前往长安。 而这批物资实际上是天醒者们的武器装备,还有各类修炼道具,自然不能让人随意检查,所以才有了户部颁发的特许通行令。 一行人跟随在王忠嗣的后面,沿着一条通道前行,忽然间高莽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忠嗣披挂的明光铠,穿戴起来非常麻烦,所以一般只有在战前才会如此着装,而平时穿戴轻甲就足够了。 可现在并非战时,潼关四面无敌,王忠嗣如此穿戴就耐人寻味了。 再看沿街守卫森严,每隔一段距离高莽都能感应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显然是有高手混迹在护卫中,担任警戒之责。 高莽当然不会怀疑王忠嗣会对他有什么恶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进入一个守军营盘,王忠嗣向着高莽低声道:“怀柔借一步说话。” 高莽会意,示意麻姑和铁金刚他们暂且休息整顿,自己则随着王忠嗣向着营盘内走去。 王忠嗣一路向高莽介绍着营盘的布局和此中的讲究,让高莽眼界大开,原来一个小小的营盘竟然有这么多的讲究。 不多时几人来到城墙内围的一座城楼前,王忠嗣示意其他人留步,亲自引着高莽走进城楼的通道。 辗转片刻,在一间封闭的小房间内,高莽终于见到了此行的正主,王忠嗣身后的贵人,忠王李亨。 “忠王,怀柔来了。”王忠嗣行礼罢,悄然退出了密室。 玄宗皇帝第三子,忠王李亨,二十上下身材瘦高,大概因为常年居住在十王宅内,所以眉目未曾舒展开来,皮肤也有些阴郁的白皙。 高莽怎么看怎么觉得李亨一脸的苦相,似乎真是苦到了骨子里。 历史上似乎也是如此,李亨被封为太子后,按道理应该迁往东宫居住,拥有自己的一套班底,行动上也自由得多。 然而因为废太子李瑛带来的负面效应,玄宗皇帝索性变相关闭了东宫,让新太子李亨依旧住在十王宅,接受宦官和属官的监视,李亨算得上是最没有自由的一个太子了。 李亨的苦还不仅仅与此,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将接受李林甫和杨国忠的轮番暗算,数次险些太子之位不保,连太子妃都给牺牲掉了,以至于长时间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谓窝囊至极。 而第三苦就更苦了,安史之乱的烂摊子是他来收拾的,以至于仅仅在位七年,李亨就因心力交瘁而病逝,野史也有说他是被太监们给毒死的,总之就是苦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又苦又窝囊的太子,居然利用安史之乱成功实现了逆袭,通过一场马嵬兵变铲除了杨国忠这个大敌,顺带着把皇位也抢夺过来,架空了他老子唐玄宗。 所以在高莽的眼里,李亨简直就是忍者神龟,实在是太能忍了,废太子李瑛但凡有他一半的隐忍工夫,也不至于落得个事败身亡的凄惨下场。 此刻李亨正带着惊喜的笑容,快步走到高莽身前,充满亲和地感叹道:“某和怀柔虽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怀柔可好?” 高莽急忙回礼:“见过忠王。” 他的心中暗自警惕,这个龟太郎,呃不,忠王,绝对是个难对付的角色,绝不能被他的态度给麻痹了。 密室中只有几个简陋的胡床,忠王搂着高莽的肩膀,在胡床上坐下,临坐前还不忘用大袖将胡床上的灰尘扫一扫,如此贴切让高莽诚惶诚恐。 两人坐定后,忠王感叹一声:“怀柔勿怪,你我见面毕竟不合规矩,所以也只能安排在这里了。” 高莽客气道:“忠王客气了,如此见面甚好。” “哦,对了,本王还没有恭喜怀柔,终于得偿所愿,得以执掌天运司大权,”忠王再次遗憾道,“可惜此地没有火神液,否则真要和怀柔举杯相庆。” 高莽谢过忠王,忽然想到什么,向着忠王道:“对了忠王,临行前光王委托我,将一份礼单献给你,我只是个传话的,至于收与不收,全在忠王。” 忠王眼泪汪汪地站起身来,哽咽道:“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八弟的心意,本王领受了!” 第一六四章 利益交换 清寒的密室中,忠王李亨和高莽你言我语闲聊着,大概是火候差不多了,忠王才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 李亨看向高莽:“怀柔,张相写给本王的书信中,对你评价颇高,说起来本王这次没有被牵扯其中,也是承了你的人情。” 高莽谦逊道:“忠王言重了,废太子这次事件,各方势力不过是顺势而为,忠王棋高一筹,所以全身而退,又哪里需要我等的帮衬。” “怀柔太客气了,”忠王执拗道,“这个人情本王承定了,一定会力所能及帮你的,况且张相也说了,由你执掌天运司,对我大唐社稷也是一件好事。” 高莽心道果然如此,张九龄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废太子李瑛,现在全力扶持忠王李亨。 而李亨几次提及到张九龄,大概也是故意向他透漏的。 忠王正色道:“怀柔,本王如今实力不济,所以帮不了你太多,不过在追捕摩尼教余孽上,本王倒是可以出几分力。” 看到高莽露出意动之色,忠王解释道:“王将军乃是本王幼年的玩伴,他常年驻守边疆,和西域各方势力都有交集,所以经过打探之后,已经获悉到一部分摩尼教余孽的行踪。” 高莽默不作声点头,王忠嗣和忠王的关系他早就知道了,高莽甚至还怀疑,大唐出现了那么多的摩尼教徒,很可能是王忠嗣从西域各地暗中搜罗到的。 不要忘了,配合太子作乱的王守一,从一开始就是把宝押在太子李瑛和忠王李亨两个人的身上,毕竟忠王是皇帝的第三子,皇子序列仅次于兄长李瑛,而他又是他的妹妹王皇后一手大带大的,感情非同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王守一很可能一直和忠王保持着秘密联系,共享了一部分资源和信息。 整个阴兵作乱事件中,忠王乃至王忠嗣等人,介入得比高莽想象中还要深。 忠王继续道:“摩尼教在我大唐最高的领袖为慕阇,慕阇之下还有四位萨波塞,也就是主教,其中的两位主教已经逃往西域,而另外两位主教,就藏身在长安城内!” 藏身在长安城? 高莽一脸惊讶之色,典型的灯下黑啊,谁又能想到这帮人会隐藏在大唐的政治中心呢。 不过高莽转眼一想也就没那么惊讶了,长安城的人口超过百万,胡人甚多,祆庙林立,不少汉人都信奉摩尼教,所以这帮人藏在长安城,反而可以得到更好的掩护。 忽然心中一动,高莽看向忠王李亨:“忠王,摩尼教的慕阇帕提莫,是否也隐藏在长安城?” 忠王点点头,谨慎道:“有极大的可能,王将军已经派人在暗查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高莽站起身来,躬身向着忠王致谢。 真是及时雨啊,高莽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帕提托,只要拿下帕提托就是大功一件,他在天运司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 所谓政治就是利益交换,既然忠王帮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忙,高莽自然要投桃报李。 想了一下,高莽向着忠王正色道:“忠王,一动不如一静,按照皇子序列,您原本就是皇储的不二人选,此时朝堂震荡之际,清静无为才是上策。” 忠王眼睛发亮,忍不住问道:“这是怀柔的意思,还是高将军的意思?” 高莽成为高力士的义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若非如此,忠王又怎么肯屈尊来见高莽呢? 不说高力士所掌握的权势,只是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就不容小觑,这样一个隐形大佬,忠王即便无法和高力士成为朋友,也绝不愿发展成为仇敌。 正因如此,忠王才主动向高莽示好,甘愿为高莽追捕余孽之事提供帮助。 对此高莽自然也一清二楚,笑着向忠王道:“这是我的意思,大概也是高将军的意思吧。” 这话说得很含蓄,不外是只要你真正帮了我大忙,我义父那边肯定不成问题。 忠王听懂了,脸上不禁绽开笑容,眼中甚至显现出激动之色。 高莽不禁暗叹,忠王啊忠王,我早就帮了你大忙了,你的皇帝老子马上就要寿王的老婆给抢了,寿王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 当然这不是什么光彩事,现在也不好说,日后忠王自然会明白的。 两人达成利益交换,气氛明显变得轻松了很多,忠王叫来了王忠嗣,将关于摩尼教余孽的更多信息分享给了高莽。 “小郎君,长安城中鱼龙混杂,摩尼教,拜火教,景教,以及波斯流亡过来的贵族后代,来自西域各地的胡商,彼此利益早已交织在一起,你们要在长安城抓捕帕提莫,还需万万慎重才是。”王忠嗣向着高莽郑重提醒道。 高莽心里有数,帕提莫是摩尼教的最高领袖,人脉强大,又在长安城经营那么多年,肯定不好对付。 当然高莽也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忠王和王忠嗣身上,实际上在长安城中,他早就埋下了一颗暗棋。 当初李白在长安城中,能够那么快就找到妖人刘志诚的家眷,并实施了营救,那颗暗棋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想到这里高莽又是一阵难过,这颗暗棋,正是玉真公主留给高莽的两个秘密接头人之一,师姐为了他真是操碎了心,实在太辛苦了。 高莽又向着王忠嗣询问了一些摩尼教的情况,王忠嗣知无不言,内容非常详尽,这也坐实了高莽之前的猜测,王忠嗣怕是早就和摩尼教徒有交集了。 他不便停留太久,又和二人商议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怀柔,反倒是在长安城你我见面就没那么顺畅了,真想和你彻夜长谈把酒言欢一番啊。”忠王感叹道。 高莽微笑道:“肯定会有机会的,也请忠王保重!”说罢他回握了一下忠王的手,向着密室外走去。 回到营盘和众人汇合后,高莽一行出了潼关城,浩浩荡荡向着长安方向进发而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两日后一行人来到长安城外,长安城宽阔厚重的城墙,春明门高大的城门楼,已然映入高莽的眼帘。 长安城,我来了。 第一六五章 你惹错人了 西京长安,建于隋朝开皇二年,原名为大兴城,大唐建国后改名为长安,后以横贯南北的朱雀大街为界,将长安城分为长安、万年二县,太宗玄宗以来,长安城几经扩建,兴建了兴庆宫和大明宫,将这座都城打造成世界上规模最大,气势最恢弘的城市,没有之一,由此确立了长安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地位。 如今的长安城,城墙周长达七十里,城中一百零八坊居住的人口超过百万,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东市和西市商业之繁华,举世无出其右。 高莽站在春明门外,望着高达六米的雄浑的城墙,不由得悠然神往,而坐落于龙首原上的大明宫的层峦宫殿,仿佛也将一道道金光投射而来。 人群中间,打更人洛星河和沈放这是第一次来到长安,此刻瞪大了眼睛满是兴奋之色。 他们见惯了东都洛阳的华丽和恢弘,而长安比之洛阳,似乎更多了一分厚重和深沉。 这大概就是一个城市独有的气质,带给他们压迫感的同时,也悄无声息也感染了他们的情绪。 就在众人仰望城墙和城门楼的时候,官道上忽然传来如雷的马蹄声,只见十几人策马狂奔,转眼距离高莽的车队不过数十米之遥。 策马众人再是放缓速度已经来不及了,索性挥舞着马鞭冲了过去,同时放声大喝:“让开,让开!” 高莽冷眼看着冲上前来的十几人,却是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就算他想让也来不及啊。 狂奔而来的十几人只得放缓了速度,纷纷发出叫骂之声,临近车队的时候,一名武士已然举起手中的皮鞭,重重抽向铁金刚。 啪的一声,铁金刚伸手抓住皮鞭,用力一拽,马上的武士顿时惊叫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砰的一脚,落马武士又被铁金刚给踢得飞出去十几米,滚落在了路边。 嗯,没毛病,车上装载的都是天运司的武器和装备,高莽的天枢流珠和战甲也在其中,属于重点保护目标,岂容外人靠近? 那十几人纷纷翻身下马,杀气腾腾地抽出兵器,可忽然间他们发现对方的人似乎更多,加之铁金刚之前出手震慑了他们,一时间这十几人竟是不敢上前了。 一位文官脸色阴沉,大步上前,厉声道:“你们这帮人,拥挤在官道之上,堵塞道路扰乱治安,该当何罪?!” 春明门外的守城护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到那文官顿时心中一震,领队的赶紧上前陪笑着行礼:“原来是韦参军回来了,卑下见过参军。” 高莽一脸惊讶之色,区区一个参军而已,至于这么毕恭毕敬吗? 不过转念一想,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位韦参军,应该是京兆韦氏的子弟吧? 果然,那位领队给韦参军行过礼后,又冲向高莽一行人走来,冷着脸呵斥道:“拥堵在官道上成何体统,你们当中谁是领头的,还不赶紧向韦参军告罪?!” “告罪倒是不用了,” 河南府户曹参军,韦谅,大步走上前,冷冷道,“我见这帮人凶神恶煞,又身藏兵刃,想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们守城军难道不应该将他们看押起来,审查一番吗?” 这个,领队有些为难了,他看了这么多年的城门,眼力还是有的,高莽一行衣衫华贵,马匹皆是上好的战马,可见绝非普通人出身,这种人绝非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可韦谅也不是普通之辈啊,京兆韦氏名门子弟,父亲韦坚乃是清贵的秘术丞,传言马上就会调任长安县令,成为他们的上司之一。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韦参军的姑姑,乃是当今忠王的正妃! 坊间传闻,废太子李瑛之后,皇帝有意将忠王册封为太子,那忠王妃不就成了太子妃了? 京兆韦家的豪横,再加上韦氏太子妃的身份,哪个敢惹,哪个能惹得起? 守城领队虽然为难,但还是瞬间做出了决断,冲着高莽一行冷声道:“把你们的路引交予本官。” 嗯,先看看对方什么来头再说。 高莽众人也很配合,王湾将一叠路引和户部的文书都递给了领队,然后退到高莽身边,轻声道:“小郎君,来人是秘书丞韦坚之子,河南府户曹参军韦谅,出身京兆韦氏,忠王妃是他的姑姑。” 高莽不禁恍然,难怪如此跋扈,这就对了。 “来人,将他们全部带走,检查马车上的货物!” 领队忽然间大喝一声,显然领队觉得高莽他们的身份还不够硬,户部的公文也不够硬。 “谁敢?”高莽从人群中走出来,直接扬起鞭子,一鞭子抽在领队的脸上。 啪的一声,领队的额头上皮开肉绽,鲜血呼的一下流淌而下,淋了大半张脸。 砰的一声,高莽又是一脚踹在领队的小肚子上,将领队踹翻在地,皮鞭不要钱一般落在领队的身上。 其他城门护卫都看傻了,正待动手时,却发现高莽的部下们一个个亮出兵器,如此强大的气场,吓得他们险些当场尿了。 韦谅和他的部下们也吃惊不已,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韦家固然跋扈,却也不至于敢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守城军,这要是被人弹劾了,扣你个造反的帽子都不冤! 看来这帮人有来头啊,韦谅惊疑不定地看着抽打领队的高莽,心里有点后悔了。 果然,高莽打够了,擦干净脸上的血点子,信步走到韦谅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韦谅。 “你,你看什么?”韦谅被看得发毛,后退一步,色厉内荏质问道。 他还真怕这小屁孩挥舞鞭子抽他一顿。 高莽淡淡道:“半个时辰内,让你的父亲韦坚亲自向我请罪,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说罢高莽打了一个手势,车马启动,一行人横冲直撞地向着春明门走去。 韦谅惊骇的目光看着高莽挥舞着鞭子,将城门前的守军打得抱头鼠窜,大脑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麻蛋,我这是招惹到哪家的小祖宗了。 第一六六章 登门请罪 春明门内的一家茶楼雅间中,韦谅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时间在滴答滴答地流逝着。 这次他如此焦急地从洛阳赶回长安,原本是为了给父亲报喜的。大朝会上朝廷颁布了几项任命,他的父亲韦坚被正式委任为长安令。 虽说从秘术丞调任到正五品的长安县令,不过只提升了半个品级,然而长安令却是长安城的直管官员之一,权力极大。 况且皇帝颁布这道任命的时机也非常耐人寻味,新的皇储之争已然拉开了序幕,目前最热门的两个人选,一个是忠王李亨,一个是寿王李琩。 忠王作为皇帝的第三子,顺位也该由他来担任太子,而且忠王还得到张九龄等一干文人士大夫的支持,呼声最高。 然而不要忘了,皇帝最喜欢的皇子其实是寿王李琩,寿王得到李林甫的支持,身后还站着如日中天的武惠妃,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所以太子之位充满悬念,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两位皇子究竟谁能问鼎。 而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皇帝竟然任命忠王妃的哥哥韦坚为长安令,这是不是在释放某种信号呢? 正是带着这样的疑虑,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韦谅才如此焦急地赶回长安城,给父亲报喜的同时,也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可谁知,他娘的出来一个小屁孩,似乎是个狠角色,不但挡了他的道,竟然还叫嚣着让耶耶去向他告罪,你他娘的算老几啊,当我韦家是吓大的吗? 韦谅心里叫骂着,心神竟似安定了下来,便坐在茶凳上,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开了,一个部下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韦参军,那帮人进了城后兵分两路,属下跟随其中的一拨人跟到了城南的梨园。” 梨园? 韦谅惊讶不已,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然以他的级别自然不知道天运司的存在,更不可能知道梨园乃是天运司的总部。 难道是教坊司的杂耍力士? 韦谅不禁心神大定,甚至还为自己先前表现的慌张而感到羞耻。 咣当一声,雅间的门再度打开,另一个部下上前慌张道:“韦参军,卑下跟随那位小郎君去了翊善坊,高内侍的府邸。” 什么?! 韦谅手一抖,茶盏倾泻,茶水险些淋了自己一裤裆。 那位部下继续道:“高府中门大开,吕氏亲自出门迎接那位小郎君!” 什么?! 韦谅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开始发白了。 除了皇帝驾临,高力士府邸的中门何曾为他人打开过,吕夫人又何曾迎接过他人? 即便是宁王和当年的岐王登门拜访,也不曾享受过如此礼遇。 这个小郎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失神片刻,韦谅猛然意识到什么,夺门而出,噔噔蹬下了楼梯,同时大喊道:“快备快马,随我去见耶耶!” 哪知道他刚刚出了茶楼的门,正待翻身上马之时,却见街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韦谅定睛一看,骑马之人赫然是他的父亲韦坚。 策马狂奔的韦坚也看到了儿子,顿时怒火中烧,随手将马鞭狠狠向着儿子砸了过去。 他却是不好再耽搁时间了,若是不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高府,给那位小祖宗赔罪,忠王都不会放过他! 韦坚心里那个气啊,张九龄煞费苦心才赢得了高怀柔的支持,忠王屈尊前往潼关秘密会见高莽,才和高怀柔达成合作的协议,如此一个节骨眼上,他的混账儿子竟然得罪了高怀柔。 不说高怀柔是高力士的义子,也不说他是天运司的第三号人物,单单只是皇帝对他的喜爱乃至溺爱,这样一个小祖宗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若是真的因为他这个混账儿子,搅黄了高怀柔和忠王盟友的关系,韦坚甚至不敢想象,韦家该用何等严厉的家法来处置他这个儿子。 夺嫡之争从来都是血腥的,也会直接影响到一个家族的兴衰,废太子妃所在的薛家那一房,就是最好的例子! 韦坚焦虑不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高莽跟前。 高怀柔如此高调地进入长安城,长安留守的朝廷大员和权贵世家都已经被惊动了,如果一旦形成高怀柔和韦家交恶的舆论,这对忠王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韦坚策马狂奔进入翊善坊的坊门,旋即身后传来武侯们的喧哗声,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继续策马行至高力士的府邸前。 翻身下马后,韦坚整理一下衣装,扶正幞头,这才取出一个拜帖来,向着府门台阶上走去。 “在下秘书丞韦坚,特意来拜见小郎君,还望通传一下。”韦坚将拜帖递给门卫,恭敬地说道。 那门卫冷冷打量一眼韦坚,接过韦坚递来的拜帖,一言不发转身向内走去。 过的片刻,高莽在麻姑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神色淡然地看向韦坚。 韦坚见到正主,赶紧快步上前,叉手躬身道:“韦坚韦子金,见过小郎君,犬子无意冲撞了小郎君,实属该死,还望小郎君宽宏大量,在下务必对他严加惩处,给小郎君一个交代!” 态度不错,高莽淡淡道:“倒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我打算在西市一家酒楼,韦秘书可有好的推荐?” “有的,有的,”韦坚赶紧道,“随后酒楼的地契就会送到小郎君手中!” 韦坚如释重负,开口要钱就好,他最怕的是这位小祖宗什么都不要,只是轻飘飘把他给打发了。 虽说西市寸土寸金,一家酒楼价值不菲,但倘若能将这次冲突化解了,那简直太值了。 果然上道啊,高莽笑了笑:“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要去陪伴家母了,韦秘书,不,应该叫韦明府,请自便。” 明府便是县令的尊称,韦坚先是楞了一下,旋即赶紧谦逊回礼。 他的心里也是一阵激动,虽说他早知知道自己可能会升任长安令,但毕竟朝廷的正文还没有下发,一切都存在变数。 可高怀柔如此称呼他,显然是得到了大朝会那边的消息,他这个长安令是板上钉钉了。 目送高怀柔背影消失在府门,韦坚静静站了一会,这才走下台阶翻身上马,杀气腾腾地去找他那个混账儿子算账去了。 第一六七章 其乐融融 “怀柔,尝尝这道荔枝鸡,你义父最喜欢这道菜呢。” “怀柔,尝尝这道烤乳猪,外脆里嫩,你多吃点儿。” “怀柔,还有这道烧乳鸽,香甜酥软,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高府的餐厅中,餐桌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几十道菜,吕氏笑眯眯地看着高莽,不断起身亲自为高莽夹菜。 吕氏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妥妥的绝色美人,而且她的性情温婉,声音很是温柔。 之前她想都不敢想,司马仙师的关门弟子,小仙师竟然会成为她的义子,至今吕氏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的夫君高力士先前已经来信,将事情的始末说给她听,吕氏那时的激动和喜悦心情可想而知。 如今她见到怀柔本人,更是喜爱地不得了,恨不得让府中的厨子把所有好吃的饭菜都做出来,让怀柔吃个够。 看着高怀柔狼吞虎咽的样子,吕氏只感到深深的满足,笑得更开心了。 “母亲,您也吃。”高莽擦掉嘴角的饭粒,向着吕氏呵呵一笑。 大唐是一个很包容的朝代,一半的宦官都娶了媳妇儿,当年高力士更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吕氏娶了过来,作为自己的正妻。 成婚以来吕氏和高力士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大概除了无法进行人伦之外,他们和正常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简直可以说是无性婚姻的典范。 高莽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并不歧视宦官,实际上他不歧视任何人,他也不认为自己认高力士为义父就矮化了自己,高力士确实是他很钦佩的一个人。 而吕氏的美貌和温婉,还有毫不掩饰地对他的溺爱,更让高莽觉得亲近,他甚至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母子二人吃饭之时,一位家丁走进来,向着吕氏低语了几句,然后将一张地契交给了吕氏。 吕氏并不过问,只是将地契递给了高莽:“怀柔,这是韦家送给你的地契,位置还不错,就在西市最繁华的街道一侧。” 高莽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地契,还是向着吕氏解释道:“母亲,韦家在春明门外冲撞了我,我若是不收点什么,怕是他们和忠王都不会安心。” 吕氏淡淡一笑:“母亲晓得,怀柔这么做自然有怀柔的道理,倘若你要用钱,尽管向我开口就是了。” 夫君的信中早就提及过,怀柔这孩子有宿慧,而且做事很有章法,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在短短时间内就获得皇帝的信任和喜爱,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了天运司的大权。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怀柔在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显现出极高的政治智慧。 这样一个天才,跋扈点也是应该的,不霸道才不对呢,要不该显得多不可爱呢。 这时又有家丁走进来,将一大摞的礼单呈给吕氏:“主母,城南韦氏,杜氏,弘农杨氏,赵郡李氏,还有其他八个世家送来了礼物,恭贺主母和高将军喜得麟儿。” 而这还只是开始,陆陆续续的,长安城的权贵和官员们纷纷送上了各色礼物,其中忠王和杨思勖的礼物最为注目。 对于大的世家和位高权重的官员来说,高莽小仙师的身份根本就不是秘密,所以他们才会先人一步送上厚礼。 当然皇帝既然制造了一场假死剥离了高怀柔小仙师的身份,他们也不敢随便提及此中内幕,免得触怒了皇帝。 所以后面那些跟风送礼的权贵子弟,实则并不了解高莽的真正底细,送礼纯粹是为了巴结高力士。 高莽看着家丁们一次次进来,一次次将厚厚的礼单呈给吕氏,心中也是咋舌不已,他这个干爹果然厉害啊。 吃过晚餐,高莽随同吕氏来到茶室,高莽亲自为吕氏沏道茶,母子二人其乐融融,俨然是真的母子并且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一般。 高莽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缘分,就是人与人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吧。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吕氏唯恐高莽旅途劳累伤了身子,便又带着高莽回到寝居的阁楼,又着意叫了一干婢女和老妈子,再度将三层小楼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 待到吕氏离去后,高莽这才来到二楼的书房,坐在书桌旁,让麻姑将今日收到的几封密信取过来。 东都洛阳的大朝会依旧没有结束,但一些任命和决策已经定了下来。 不出意外,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凭借着岁末斩杀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的大功,又专程进京献上敌首,被朝廷加授职官为正三品的右羽林卫大将军,加授武散官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加授宪衔也就是虚衔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 因为张九龄的否决,张守珪和宰相之位擦肩而过。 张九龄还挡了另外一个人的路,那就是河西节度使牛仙客。 牛仙客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表现突出,立下很多军功,所以皇帝有意拜他为相。 但是张九龄不同意,因为牛仙客是小吏出身,“不可,仙客本河湟使典,今聚居清要,恐羞朝廷。” 皇帝只好退而求其次,询问张九龄:然则但加实封可乎? 可张九龄根本不打算退让,再度否决了皇帝:不可,陛下赏其勤,赐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 皇帝气坏了,不理张九龄了,转而询问另一个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就聪明多了,顺着皇帝的意思道: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九龄书生,不达大体。 皇帝高兴坏了,第二天又向张九龄提到给牛仙客实封的事,哪想到张九龄顽固依旧,根本不给皇帝面子。 皇帝勃然大怒,向着张九龄怒声质问道,朝廷的事都是你说了算是吧?(事皆由卿邪?) 所以在大朝会上,皇帝根本不顾张九龄反对,颁布旨意,赐牛仙客爵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 高莽看着密信不禁感叹,李林甫说得不错,九龄书生,不达大体。大概张九龄并没有意识到,他触怒皇帝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历史依次惯性发展下去的话,不久后替代张九龄宰相之位的,正是牛仙客。 密信的最后,是大朝会上最轰动的一个决议,废太子李瑛,还有鄂王李瑶,在被贬为庶民之后,双双被皇帝赐死! 第一六八章 梨园 在原本的历史上,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琎,身披战甲擅闯禁宫涉嫌谋反,三人被玄宗皇帝贬为庶人后又全部赐死,这便是历史上的唐玄宗的“一日杀三子”。 而在这一世,光王被高莽阻拦在圣善寺,因此逃过一劫,但太子和鄂王却还是难逃一死。 高莽对废太子李瑛并不同情,李瑛一手炮制的阴兵事件可谓遗祸无穷,李瑛私下里曾经许诺过摩尼教,事成后要给予摩尼教国教的身份,这更让高莽不能接受。 道家思想兴起于春秋战国,但一直到了东汉末年才发展出道教的雏形;东汉年间,天竺僧摄摩腾白马驮经至洛阳,佛教历经数百年发展,不断和儒、道思想相融合,和时代相适应,最终才发展成今天的佛教。 摩尼教原本就是西方教派,在大唐发展不过数十年,倘若骤然把它提升为国教,让它站在和道教、佛教的同等地位上,这肯定要出乱子的,并且是大乱子。 当年,你要是硬把《老子化胡经》的内容套上去,非说摩尼教是本土宗教,那让摩尼情何以堪? 废太子被赐死,意味着朝堂上的大清洗即将展开,毕竟李瑛担当太子二十多年,加之太子妃的家族河东薛氏的大力扶持,其党羽早就遍布大唐,渗透到了中枢和地方的各个阶层,要想将这股强大的势力彻底消除,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以皇帝的手段和谋略,大概早就制定出了稳妥的策略,甚至可能在赐死废太子前,清洗工作就已经悄然展开了。 高莽之所以有此猜测,也是从皇帝的行动上揣摸出来的。 皇帝先后想要将张守珪和牛仙客提拔到相位上,皆因这二人都是当世名将,在军方拥有强大的影响力,他们一旦担任宰相,意味着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力也加大了,对于废太子在军方的势力形成震慑。 “小师叔,夜深了,该歇息了。”书桌一旁站立的麻姑忽然小声道。 你叫我什么?高莽诧异地看着麻姑。 麻姑目光躲闪了一下,执拗道:“辈分不能乱了,私下里我叫你小师叔,有旁人在我就叫你小郎君!” 高莽无语了,想了想却还是什么都都没说,站起身道:“睡了睡了。” 他的师姐玉真公主已经自废了公主号,成为大唐的持盈法师,女冠就是她唯一的身份。 麻姑称呼他为师叔没毛病,大概也是在强调师姐现在的身份。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高莽起床穿戴整齐后就去向吕氏请安,简单用了早餐,乘着马车出了高府,向着城南的梨园方向驶去。 这次他来到长安主要就是两件事,其一是拜见义母吕氏,其二也是重中之重,就是完成天运司的最后改制。 原先他并没有意识到摩尼教的几条大鱼都躲在长安城内,那么现在有多了一件要事,那就是抓住城里的这几条大鱼。 其实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可以合并为一件事,前往梨园就是要见到天运司的各监各级主官,借着抓捕摩尼教余孽的机会,把资源都给整合起来。 梨园坐落在曲江池畔,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种满梨树的园林,梨园旁边还有杏园,梅园,桃园,这些园林属于皇家园林,所以外人只知道这些园林所在,却从未深入其中。 曲江池一带面积很大,长安城的权贵们纷纷在此购地建造园林私邸,也有一些提供游人游玩的公开区域,梨园反倒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高莽一路上都在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无心浏览曲江池畔的美景,片刻马车在皇家园林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验过身份后,把守大门的士兵打开路障,马车继续前行,几经辗转来到一片幽暗的松柏林外。 高大的松柏林和三米多高的院墙拦在前方,只有一个狭窄的大门,一半嵌入到地面下,大门紧闭。 而在大门一侧矗立着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四个红色的大字:皇家禁地。 这里便是梨园所在了。 高莽下了马车,沿着台阶来到大门前,不等他上前叫门,大门两侧闪出两道人影拦在了前方。 高莽取出一块令牌,呈现在两人面前。 这块令牌是他临行前才拿到的,令牌的正面刻着隶体的“天运”二字,背面则是北斗七星图,其中天玑星要比其他六颗星大出一倍,甚至镶嵌上了明亮的宝石。 嗯,高莽的级别又提升了,由原先的四星天权使,提升为三星的天玑使。 天运令牌背面最亮的第三颗星星,天玑星,正是高莽身份的象征。 令牌假不了,是用最特殊的天枢晶打造而成,只是令牌中所蕴藏的能量气息,就能为天醒者所感知。 所以两人验过高莽的令牌,又见居然是三星的天玑令,顿时心中一震,也立刻想到了眼前这个小郎君的身份。 “天玑使,请!”两人躬身行礼,转身走到紧闭的大门前,将手掌印在木门之上。 嗡! 大门上闪现出淡淡的白光,神秘的纹理从门上浮现而出,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咔嚓一声,大门开启,一条延伸向下的阶梯,呈现在高莽面前。 高莽走过大门,向着内侧的几名护卫微微颔首,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阶梯两侧是半人高的石壁,石壁上种满了荆棘,再外侧则是森森松柏,遮天蔽日。 风声响起,仿佛阶梯两侧的林木中暗藏着无穷杀机。 一路向下,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深谷的空地上坐落着一座座古朴的阁楼,错落有致,细看之下竟似一个八卦大阵。 确实是个大阵,并且有高莽过世的恩师司马承祯亲自设计,只是此刻阵法没有开启,所以高莽感应不出什么来。 这里就是天运司的诞生地,天运司的总部所在了。 高莽举目四望,眼见着一座座建筑,一条条道路,乃至道路建筑之间的隔离带,乃至一草一木,似乎都蕴含着司马仙师的影子。 物是人已非,憾不生在当年,一睹仙师风采,一睹天运司风采。 高莽感叹一声,向着广场大步走去。 第一六九章 打草惊蛇 建筑群的中心矗立着一座高楼,虽然只有一层却达三层之高。 空荡荡的小楼内部,高莽坐在高台的一个座椅上,他的下方是半环形的一条条座椅,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 能够容纳五百多人的会议大厅,此刻才来了二三十人,能不显得空旷嘛。 郑三娘怕高莽的面子挂不住,悄然给高莽传音道:“小郎君,如今大家都在忙碌,兴许过一会就会来了。” 高莽面无表情,不管怎么说,他这个第三号人物第一次来到总部,第一次召集九监各司的官员开会,如今却来了这么点人,着实有点打脸。 这也说明他的影响力确实不够,至少不如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 再看底下坐的二十来人,大都是他从洛阳带来的亲信,还有亲信的几个友人,大家也是觉得尴尬,坐在那里眼神无处安放。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厅里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人,但距离高莽统计过的百人尚且不足一半。 好吧,这就是故意的了。 坐在下方的几个打酱油的小官员,脸上已经露出戏谑之色,窃窃私语,看定高莽的笑话了。 高莽站起身来,脆生生道:“星河,沈放,去把守住天运司的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沈星河和沈放楞了一下,旋即叉手领命,转身离去。 “小郎君,”下方一个大汉站起身来,挑衅的目光看向高莽,粗声道,“九监各司官员均有要务在身,不能与会也属常情,小郎君如此做,怕是会弄乱了天运司的事务。” 高莽淡淡道:“以前还不够乱吗,但凡你们有半点的出息,也不至于被暗影司压得喘不过气,被权贵们呼来喝去了。” 这话太刺耳了,但却是实情,会场沉寂了下来,质问高莽的大汉脸色通红,喘着粗气,大眼睛瞪着高莽。 大概也是权衡了利弊,大汉最终放弃了硬刚,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双手交叉抱胸,似乎等着看高莽如何收场。 果然,不多时,喧哗声从大厅外传来,几个天运司的官员愤愤走了进来,遥遥向着高莽抱拳行礼,一人大声道:“小郎君,我等皆身负要务,为何阻拦我等离开。” 高莽笑眯眯道:“各位稍安勿躁,再等得片刻,某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几人见高莽软硬不吃,再加上高莽身份确实特殊,倒也不好发作,只得郁闷得坐了下来。 此后又来了两三波人,同样不满质问高莽,均被高莽笑眯眯地留在了会场。 他们中有些人确实被冤枉了,因为忙于公务所以无暇顾及高莽这边,而有些则是故意不愿来拜见这位三号人物。 这些故意的人里面,有些是冯广孝的亲信,有些是庆王李琮的亲信,还有一些属于后加入天运司的,根本不曾受过司马承祯的情谊,自然也谈不上给高莽这个面子。 还有一点,高莽除去司马承祯关门弟子的身份,实在是年纪太小了,任谁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谁的心里都不会舒坦。 更何况,这位三号人物是关系户,是空降过来的,他对天运司做过什么吗,立过什么功劳吗? 会议大厅中,几个天运司的老资格也开始不满了,他们是冲着司马仙师的面子过来捧场的,可这个高莽实在是不知所谓啊。 大概是为了大局为重,他们几人私下里商议了一下,一人走出大厅,片刻将七八个小官员带进了会场。 嗯,不能再让这个小郎君胡闹下去了,否则今天大家什么都不勇干了,尽在这耗着了。 高莽居高临下看着会场,嗯,还不错,来了八十多人,虽然不如预想,但也可以了。 站起身来,高莽环视众人,等待会场安静下来。 旋即他向着东都洛阳方向抱拳行礼,又转向众人,高声道:“传圣人口谕!” 会场众人心中一震,纷纷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微微躬身,等待高莽传谕。 不少人心中大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要是早说带着圣人口谕来的,又有哪个敢不来会场? 现在倒好,那些没来的,怕是要被秋后算账了。 高莽只要给你们扣上帽子,连圣人的口谕你们都敢怠慢,那还不是随便拿捏? 大骂高莽狡猾的同时,他们也是暗自庆幸,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好歹来了。 高莽朗声道:“天运司当前要务,乃是追捕摩尼教余孽,天运司九监各司,须全力配合小郎君,不得怠慢!” “喏!”众人齐声唱喏,向着东都方向行礼后,又向着高莽行礼。 高莽满意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郑三娘:“三娘,开始吧。” 天运司暗查监主官,郑三娘,大步走到台前,一打手势,高台后方悬挂的巨幕缓缓垂落而下,赫然是一幅长安城的地图。 郑三娘朗声道:“诸位,拒查,摩尼教慕阇帕提莫,此刻就藏身于长安城内。” 会议厅中顿时响起嗡嗡之声,不少人吃惊地看着郑三娘背后的长安地图,他们根本不曾料到,帕提莫竟然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一位情报监的官员沉声问道:“三娘,情报可属实?” 郑三娘点点头:“陈监副,情报来自三方,可信!” 大家都是天运司的老人了,陈监副不再怀疑,坐下去又站起身来,向着高莽抱拳道:“情报监错漏了这个信息,卑下责无旁贷,还请小郎君责罚!” 高莽淡淡道:“今日某无意追究任何人,只是希望大家齐心协作,早日将帕提莫缉拿归案!” 说罢高莽示意郑三娘继续。 高莽的办法其实很笨,就是把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划分为十个区域,再加上东西两市,所有天运司的探查情报人员展开地毯式搜索。 所以当郑三娘介绍完以后,不少与会的官员都表达了质疑。 其实他们也不敢找高莽的茬了,毕竟圣人都发话了,追捕摩尼教余孽是第一要务,他们都要配合高莽。 他们的质疑只是以公事论,高莽的做法太容易打草惊蛇,白白耗费人力。 毕竟帕提莫是摩尼教的最高领袖,在长安城拥有无数信众和友人,想通过大规模把人给找出来,概率真的不大。 高莽一力否决众人,固执道:“就按计划执行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众人,他就是要打草惊蛇,不过惊动的,却是隐藏在天运司内部的蛇。 第一七零章 财大气才粗 会议大厅中,高莽一锤定音,追捕计划就此布置完毕,其中涉及很多细节,就由九监二十七处在会议后继续完善了。 郑三娘退下,高莽再次登台,朗声道:“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圣人已经颁布旨意,即日生效,位于洛阳的火神液酿酒坊,每年都会将三成的收益交给天运司,用于加强天运司的建设,用于提升诸位的福利。” 偌大的大厅中沉寂了下来,片刻忽然炸锅一般爆发出嗡嗡之声,人人面露喜色乃至如释重负。 其实高莽宣布的这个好消息并不是新鲜,他们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兴奋雀跃过了。 然而雷声大雨点小,随着火神液的惊人利润被爆出来,一再引发舆论轰动,而朝廷却迟迟没有将半毛钱交至天运司,众人的热情也就渐渐冷却了下来。 实际上众人对高莽不满的一点也在于此,你说你占了天运司的地盘,调用了天运司的物资,又征用了天运司的天醒者来酿酒,到头来利润却都被皇帝给拿走了,天运司却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说得难听点,高莽这就是吃里扒外。 现在好了,政策终于下来了,圣人明确了要把三成收益交给天运司,而这也比传闻中足足多了一成,可见高莽还是从中出了力的。 长安城的黑市上,火神液基本上等价于黄金,一斤黄金一斤火神液,就这还有价无市。有人曾经在私底下算过一笔账,火神液酿酒坊的产量也不要算多了,只要一年能酿出五千斤,两成的收益就足以维持天运司一年的运营! 众人怎么能不高兴吗,这么多年了,天运司的经费始终很紧张,薪酬一直都没涨过不说吧,诸多的福利还都被削减了。 就是因为经费的不足,也导致天运司各部门运转得越来越不顺畅,效率越来越低下,天醒者们的热情也越来越低。 而对天醒者个人而言,他们都是修行人士,是要每日修行的,而修行就要保证能吃到大补之物,要有辅助修行的各类丹药,要有各种必需的修行资源,而这些往往意味着天价。 凭借着天运司越发微薄的薪酬,天醒者们养家糊口尚且都力不从心,又有哪里的闲钱用来买资源,提升他们的修为? 为啥天运司的天醒者们混得越来越不体面,越来越不受人待见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天运司太他妈穷了! 直到此刻,众人才对高莽的观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别的暂且不论,至少这位小郎君一来,大家的腰包要鼓起来了,又可以愉快地吃肉喝酒了。 高莽看向众人,正色道:“不过话要说清楚了,火神液酿酒坊建造支出,圣人就已经决定把两成的收益交予天运司,只是因为琐事有所耽搁,而如今多出来的那一分收益,乃是我的恩师,司马仙师临终前主动让出来的。” 说罢高莽向着王屋山所在的方向,重重鞠了一躬。 大厅中再次陷入沉寂,天运司的老人们眼圈微红,不少人的眼角甚至闪动出泪光,而那些新人们虽未曾和司马仙师谋面,却也出于敬重,向着王屋山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 高莽再度看向众人,继续道:“我很欣慰,在诸位同心协力下,如今的天运司运转情况良好,各项工作有序推进,似乎我若有太多干涉,反而会给大家添乱。” 台下众人表情古怪,你这不是明摆着在糟践我们嘛,天运司现在什么样难道你不清楚?天运司哪里运转良好了,还同心协力,谁同心协力了? 就在众人或者惭愧或者腹诽之际,高莽话题一转:“所以呢,关于这酿酒坊的三成收益,我打算成立一个福利会,专门管理这笔巨款,如此既能保证不会干涉天运司的运转,也能保证各类款项能够用到实处。”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一片哗然,刚刚赶到会场的董大和李荃几人却是暗自翘起了大拇指。 天运司的账早就烂了,坏账烂账一大堆,这么多年积压的问题不计其数,倘若酿酒坊的这笔巨款进来,只怕也会立刻被污染,变成一笔烂账。 更不要说,这些坏账烂账的背后,是那些官员们上下其手谋取私利,来自酿酒坊的巨款一旦注入进来,只怕又要便宜了这帮蛀虫。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高莽要掌控天运司,那就必须牢牢抓住天运司的财政大权,所谓有钱的才是大爷,话糙理不糙。 如果说高莽之前所说的只是宽泛的政策,那么接下来他说得就再具体不过,而且这第一刀,就狠狠砍向了庆王李琮。 高莽看向刚刚入座的道士李荃,笑着道:“达观子来得真好,我有意打算重建炼丹坊,这项工作不若就由你来主持?” 达观子就是李荃的道号,李荃先是楞了一下,旋即起身躬身领命。 其实天运司之前是有炼丹坊的,而且炼制的各种丹药品质非常高,甚至还为天运司谋取了不少利益。然而在司马承祯隐退、庆王李琮接管天运司之后,炼丹坊就逐步沉寂下去,乃至最后彻底被废弃了。 一则是因为炼丹的丹方来自于王屋山,炼丹的道士也大都是司马承祯的弟子,司马承祯都走了,炼丹的道士们自然也没必要再留下了,就算他们想留庆王也要赶他们走。 这二则,还是因为天运司缺钱,要知道炼丹非常烧钱,越是品质非凡的丹药就越烧钱,天运司根本不可能对炼丹坊有那么大的投入。 比起他们自己炼丹,从外部采购丹药成品反而更省钱更经济,所以庆王李琮这些年来,都是从终南山的南山派那里购买成品丹药。 如此大宗的交易,其中势必涉及到一些利益输送,灰色空间很大,这一点天运司众人心知肚明,只是装傻而已。 现在好了,高莽重开炼丹坊,这无异于动了南山派的奶酪,动了庆王李琮的奶酪,肯定会招致庆王的反弹。 猛龙过江啊,不少人开始佩服起高莽来。 客观公正的说,如果高莽能够把炼丹坊重建起来,受益的将是整个天运司,是天运司所有的修行者。 嗯,这位小郎君越来越有样子了。 第一七一章 雷厉风行 不出众人意料,福利会的主管人,高莽交给了算盘精王湾。 王湾也是天运司的老人了,虽然为人木讷却精通算学,而且还是个有名气的诗人,节操还是有保障的。 原先天运司改制的时候,高莽想把王湾给推到后勤监主官的位置上,但因为阻力太大,王湾最终担任了后勤监三处,也就是核验处的处长一职。 福利会并非是一个有编制的组织,而是临时组建而成,所以九监二十七处的官员都可以在福利会兼职,大家彼此监督相互协作,如此才能保证专项资金的合理使用。 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高莽的分化之策,也是在组建自己的小班底,可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之下谁还顾得了那么多,自然是踊跃要求加入福利会。 高莽笑眯眯看着众人,再次豪横了一次:“攘外必选安内,内安才能一意公心,所以呢,天运司延迟发放的奖金,福利金,尤其是伤亡者的抚恤金和安家费,各位可以拿着相关的单据和欠据前往福利会,某会调用一批资金,优先解决众位的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台下不少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尤其是情报监和破阵监的一干官员们,纷纷起身向着高莽行礼。 天运司九监之中,情报监和破阵监的伤亡是最大的,尤其是派遣到大唐国土之外执行任务的情报人员,还有深入敌境捣毁武后邪阵的战斗人员,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由于天运司经费紧张,资金审批手续繁多冗长,是以很多颁发给伤残者乃至阵亡者的抚恤金都给延迟了,不少天醒者的家庭甚至连生活都陷入窘迫之中。 两监的官员们心里再着急再愧疚也没有办法,这笔钱款不是小数目,他们就算把自己的薪水贴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他们也得养家不是? 而此刻,小郎君大手一挥就把他们最紧迫的问题给解决了,他们又怎能不心存感激? 原本众人对于高莽主办的天运司改制,其实没有丝毫兴趣甚至心存抵触,以为这不过是高莽为了建立自己的小势力,然而现在他们真切感觉到改制带来的变化了。 高莽出手解决了他们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也许其中有别的考量,但也是把他们的利益摆在了第一位。 被人重视,被人珍视的感觉,不过如此。 站在台上的高莽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也是感叹不已,这帮人的要求其实真的不高,甚至于有点卑微了。 这样可不好,我天运司的人,虽说不至于鲜衣怒马横行霸道,但也要把头高高给昂起来,谁敢跟你们甩脸子你们就直接大嘴巴抽他。 没有这样的气势,算什么天醒者? 散会之后,高莽在董大和李荃几人的陪同下,去食堂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工作餐。 食材将就,也不够丰盛,而且做得太糙了,这是承包给了谁家的亲戚了吗? 再看天醒者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奋力往嘴里扒拉食物,高莽哪里还有心情吃得下去。 “来人,”高莽起身冷冷道,“所有的厨师全部拖出去,一律三十大板!” 高莽又向着王湾道:“为德,你持我的手令,亲自去大明宫那里征调八位御厨,审查交给内卫!” 王湾赶紧起身抹了抹嘴,接过高莽的令牌后,快步向外走去。 进食众人不禁惊呆了,张着塞满食物的大嘴看向高莽。 不愧是小郎君啊,直接从大明宫里抢人,不管是不是吹牛的,只是这气势,必须翘起大拇哥啊。 高莽重新坐下来,胡吃海塞把剩下的饭菜吃光,又喝了一碗没有鸡蛋的鸡蛋汤,起身向外走去。 董大和李荃等人也赶紧吃光了饭菜,跟了出去。 高莽的官署早就收拾了出来,坐落在僻静之处的一座小阁楼,几人向着小楼走去之时,董大将洛阳那边最新的信息汇报给了高莽。 那日在洛阳城临时搭建的灵堂前,高莽硬刚冯广孝,斩断了冯广孝手下的一条手臂,又将几个有问题的冯广孝的手下给爆了出来,也是将麻烦抛给了冯广孝。 冯广孝也可谓雷厉风行当机立断,经过简单的核查审讯之后,就将那几人全部秘密处决了。 如此虽然一绝后患一劳永逸,可也暴露出冯广孝刻薄寡恩的一面,冯广孝的举动,引起了破阵监留守在洛阳的上下人等的不安。 董大继续道:“想必今日梨园这边也会得到消息,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反弹。” 李荃笑着道:“这对小郎君而言倒是一个好的时机,能否松动瓦解冯广孝在破阵监的势力,便在这两日了。” 李荃说得宽泛,只是他们刚刚进入小楼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两位破阵监的小官员就悄然前来拜见高莽。 两人进入办公室见到高莽,同时单膝跪倒在地上,涩声道:“小郎君救命!” 高莽冷眼看着两人,董大上前低声说出两人的身份,还有两人曾经勾结太子一党留下的一些把柄。 沉默了片刻,等到那两人的额头见汗了,高莽才缓缓道:“某可以给你们指一条生路。” 两人不禁精神一振,急忙道:“还请小郎君明示!” 高莽冷冷道:“过得几日,你们搜查摩尼教余孽的时候,会遭到暗算偷袭,身负重伤,随后我会以伤退为由,把你们安置在洛阳城的酿酒坊内。虽说只是闲职,可有贺季真护着你们,富贵保得住,家人也保得住。”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高莽,纠结片刻后,同时向着高莽叩首:“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 诚然,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否则谁又敢保证,冯广孝举起的屠刀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权势这东西不要也罢,这些年废太子那边给他们的好处已经够多了,但这些好处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高莽故意向着两人询问道:“可你二人因此空下的职务,该由谁补上去呢?” 两人向着高莽昂然道:“全凭小郎君吩咐,卑下保证,断不会出现交接不顺这等状况!” 第一七二章 舆论造势 日昳时分,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当八位惶恐的御厨走进梨园山谷的时候,顿时引起众人的轰动。 其实经过这小半天的流传,小郎君的身份早已为众人得知,而在某些人的刻意散布之下,小郎君与天醒者们不为人知的那些故事也流传开来。 为了维护天醒者的声誉,小郎君不惜得罪武惠妃,也要将两个天醒者败类绳之以法。 为了资助郑三娘手下的一干阵亡者的亲属,小郎君敲诈了光王李琚,将一整座的金人全部捐给了死难者的家庭。 为了帮妻儿惨死的铁金刚讨回公道,小郎君甚至说服了皇帝,赐死了拥有“小武妃”之称的武贤仪。 他为了帮失去一条手臂的马大刀出气,堂而皇之地将一条狗命名为“西华”,毫不掩饰地嘲讽那位东华公主。 试问除了这位小郎君,谁能如此生猛? 而在阻挡阴兵作乱的无数次战斗中,小郎君更是率领着天醒者们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凶险的任务,龙门石窟一代盘踞的精锐阴兵,甚至巨型邪灵,就是小郎君带人剿灭的。 而在阴兵大举围攻洛阳城的当日,小郎君也依旧坚守在城墙上,参与了对付百米火焰巨人的大战。 如此种种不知凡几,只是因为时政的敏感,小郎君的这些功绩并没有被公开出来,所以即便天运司中也有很多人都不知情。 然而小郎君的作为却触动了圣人,赢得了圣人的信任,甚至扭转了圣人对待天运司,对待天醒者的看法。 正因如此,圣人才将小郎君提升为天运司第三号人物,并让天运司的梨园老人们辅助小郎君,正因如此,圣人才将火神液酿酒坊的三成收益划给了天运司。 也是因为圣人的强力干预,暗影司停止了对天运司的打压,就连内阁大臣们对待天醒者的态度,也变得开明了起来。 小郎君以一己之力,为天运司做了这么多事,却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为了天运司,小郎君只得斩断和王屋山之间的联系,斩断和司马仙师的师徒情谊,以至于司马仙师羽化之时,小郎君也只能被软禁在洛阳城中遥遥祭拜。 甚至于,圣人还下令让小郎君假死,专门为了小郎君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而为了辅佐小郎君重振天运司,小郎君的师姊玉真公主请求自废公主号,脱离了李唐宗室。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醒者也是人,当他们听到如此多的小郎君的事迹后,又怎能不感到动容? 诚然,小郎君的年纪是很小,也未曾为天运司立下卓著的战功,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很多了。 如今的小郎君,深得圣人的喜爱和信任,当下天运司进行的改制,何尝不是圣人有意对天运司的重塑? 包括小郎君认高力士为义子,也是圣人意志的一部分。 可以想象,如果因为他们的抵触而导致这次改制失败,只怕圣人也只会放任天运司继续沉沦下去,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出头之日,又谈何天运司的荣光? 所以说,不能抵制改制,不能抵制小郎君,否则真正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自己。 非但不能抵制,他们还要协助小郎君完成改制,这不是在帮某个人的忙,而是自救! 自司马仙师隐退之后,天运司好容易又出现了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有手腕的强势人物,出现了一个可以带他们走出泥沼的领袖,他们不拥戴这样的人还拥戴谁? 更让天运司众人感到沸腾的是,从大明宫返回的王湾不仅带回了八位御厨,还带回了十几车的钱帛! 十几车钱帛根本不足以解决天运司积压多年的烂账,但也能为一些急需钱财的人解决燃眉之急,而且小郎君这是说到做到了。 随后王湾又宣布,经过小郎君的协调,更多的钱帛正在筹集中,正在运往梨园的路上。 小郎君都把承诺兑现到这个份上了,天运司上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少故意缺席了上午会议的官员们纷纷放下身段,去向小郎君请罪,那些畏惧于冯广孝酷烈手段的有污点的官员们,为了自保也纷纷投入到小郎君的麾下。 等到晚饭开餐的时候,众人吃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不少人悲伤地掉下了眼泪,他娘的,这才是人吃的东西,之前吃的特么的都是猪食啊。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烹饪所用的香料太贵了,以前天运司的食堂根本用不起,那么做出的饭菜尤其是肉类的味道可想而知。 即便是在高莽穿越过来的那个时代,炖肉炒菜都离不开香料的辅助,遑论是烹饪条件更落后的唐朝。 高莽让王湾从大明宫拉回来一大车香料,够食堂用上个个把月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莽再度赶到梨园,把后勤监的几个主官叫来以后,劈头盖脸一顿狠批。 大冬天的,天运司众人用的木炭竟然是那种最次的炭火,烟气熏人不说还不耐烧。 这也罢了,好些个天醒者们穿的是套在一起的夏装,有些人的冬衣上竟然还打了补丁,成何体统? 还有啊,马厩里的那些个老马,一个个皮包骨头没精打采的,这样的坐骑配得上天醒者? 你们后勤这帮人干什么吃的? 高莽小手挥舞开始开条子,去,找内侍省的那些宦官主官们,尚辇局尚食局商衣局什么的,咱们缺啥就要啥,先给他们打欠条,盖我的私章就好了。 好吧,后勤监几人虽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却是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内侍省的那帮子宦官,都是高力士的徒子徒孙,小郎君发话了他们敢不听? 再说了,圣人都说了当前抓捕摩尼教余孽为第一要务,内侍省也得配合我们,给我们支援不是? 这个冬天啊,总算可以舒服地熬过去了。 后勤监的人刚走,情报监的两位官员就苦着脸走了进来,躬身禀告道:“禀告小郎君,我等昨日派人前往鸿胪寺和大理寺,想要调出一些档案和资料,可是派出去的人却被挡了回来。” 还有这种事? 这帮人不想活了吗? 高莽站起身来寒着脸道:“走吧,随我去砸,不,找他们理论去!” 两个情报监官员的脸都绿了,鸿胪寺和大理寺就坐落在皇城内,您,您还要砸场子?! 第一七三章 直闯皇城 既然是砸场子,那当然要多带一些人了。 高莽索性下令,从情报监三个处里带出来二十多个官员,跟随着他的保镖人马,一行人出了梨园,浩浩荡荡向着皇城进发。 坐在马车上,高莽心想天运司的这些糟心事,也是无奈至极。 天运司积压的问题太多了,资金问题,内部派系问题,外部环境问题,这些问题虽然复杂,但只要坚持改制下去,基本都能解决,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天运司失去了原有的精气神。 高莽不止一次听董大和李龟年这些老人们提到以前的天运司,那时他的师尊司马仙师深得朝廷敬重,深得皇帝信任,所以在天运司一言九鼎,做起事情来毫不拖泥带水。 正是有了一件又一件的大功劳,所以即便朝廷再不待见天运司的天醒者们,但也保持着起码的尊重,朝廷各司也不会轻易给天运司制造人为的麻烦。 与之地位相应的,天运司的人员出去执行任务和办案,从来不用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某种程度上还保持着一定的强势地位,有司也是全力配合他们。 那时候的精气神,在高莽想来比之后世影视作品中的锦衣卫都不遑多让。 可是现在呢,天运司一盘散沙,内部问题频出,这也导致天运司在外界的眼中越发没了尊严感,也越发不被朝廷各部所待见。 要是搁以前,天运司要去查阅什么资料档案,又有哪个敢阻拦? 当然了,制度上的崩溃也是主要原因。 司马仙师在的时候,天运司专门有一个“令牌间”,密室有专人把守,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令牌。 这些令牌就是用来和朝廷各个部门进行对接的,每一个令牌都有备案,每一个令牌都有绝对的优先权。 只要天运司的官员手持令牌前往各个朝廷部门,无需去找专门的对接人员,主管级官员只要验证令牌的真实度,就会给予天运司人员的配合。 这个制度也并非完美,但却拥有最高的效率,而且也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天运司的机密,因为很多人只知道令牌来头大,却并不知道令牌背后的天运司。 然而遗憾的是,司马仙师隐退后,庆王李琮上台,天运司的管理变得松散了下来,规矩给破坏了。 有些天运司的官员为了查阅资料或者调派资源方便,就把令牌长期持在手中,而不是按照规定每次有借有还。 久而久之,一些令牌遗失了,一些令牌被执行任务人员随身带到千里之外,又因为新的令牌没有及时打造出来,这就导致天运司无法再和一些部门进行对接了。 而有关部门也是害怕担责任,再加之天运司影响力不再,大家也就不再把天运司的请求放在眼里,乃至于现在都可以无视了。 规矩一旦被破坏了,重建起来就要花费更大的精力,乃至更大的人力成本。 而令牌间废弃直接导致的后果,延误了天运司和外部的协作不说,也耽误了天运司内部的效率,而最大的问题是,天运司的人不被外人给待见了,甚至是被外人看不起了。 试想一下,天运司的人每次都要低三下四地求着别人去办事,别人能给你好脸? 而你一旦低三下四惯了,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处处受气,又哪里还有什么精气神? 所以高莽这才要下猛药,钱他不缺,那就让天运司上下吃好穿好,生活上总要活出尊严不是? 人脉他也不缺,那就让天运司上上下下见识一下他的人脉,见识一下他的强硬,这样大家才能生出信心来不是? 我是暴发户,我是霸道跋扈,那有怎么样呢? 天运司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我再要是不跋扈一点,以后只怕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车马喧嚣,一行人沿着朱雀大街抵达皇城的朱雀门外,高莽下了马车,直接亮出了皇帝颁给他的令牌。 这块令牌其实不是临行前皇帝给他的,而是在太子在洛阳宫城暴动的那晚,皇帝为了让高莽便宜行事,颁给高莽的,凭借这块令牌,高莽可以在宫廷中随意行走,任何人不得阻拦,甚至还能凭借令牌调遣五百人的军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候天子李隆基并没有收回这块令牌,就连陈玄礼也只字不提,高力士也似乎给忘了这茬,既然如此那高莽就收着了。 果然,把守朱雀门的禁卫统领走下城门楼,当看到高莽的第一眼就心中一震,赶紧上前叉手行礼:“卑下见过小郎君。” 能够担任皇城禁卫统领的,不是世家权贵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又岂能不知高莽这等人物的存在? 更何况高莽进长安城的第一天简直就是冲撞进去的,又把忠王妃的姐夫韦坚搞得灰头土脸,权贵圈里早就传开了。 禁卫统领再要猜不出高莽的身份,那只能说他眼瞎了。 “内务要务,我要去鸿胪寺。”高莽将令牌递了过去。 禁卫统领接过令牌,看到令牌背面的龙纹不禁脸色聚变,赶紧向着高莽躬身行礼,双手将令牌还给高莽。 禁卫让出道路,高莽在部下们惊愕的目光中,背负双手大步走进朱雀门。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向着鸿胪寺走去,引得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情报监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个头晕目眩,激动莫名,多年以来,他们进入皇城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何曾如此昂首挺胸地行走过? 真的不会被高官们训斥,乃至挨打吗? 鸿胪寺就在皇城那边,一行人心慌意乱地跟在高莽身后,刚刚来到鸿胪寺府邸的台阶下,就见台阶上肃立着一位绯袍官员,不怒自威。 不等高莽发话,那位官员已经一溜小跑着下来,恭敬向着高莽行礼:“东宫左赞善大夫,鸿胪寺少卿邢璹,见过小郎君!” 天运司情报监的官员们原本还惴惴不安,生怕那位官员责怪于他们冲撞府衙,可见到邢璹如此毕恭毕敬,不由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啥情况啊这是,鸿胪寺少卿乃至鸿胪寺第二号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各项事务的主管人物,何时变得如此唯唯诺诺? 第一七四章 兴师问罪 鸿胪寺的府衙前,高莽看到毕恭毕敬上前行礼的鸿胪少卿也是有些惊讶。 邢璹? 高莽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恍然,这就对了。 离开洛阳前往长安之前,义父高力士曾经交给他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非富即贵,要么就拥有强大的隐形势力,这些人都和高力士有着这样那样的交情,所以等高莽到了长安可以找这些人帮忙。 邢璹就在份名单之上。 邢璹原本是东宫的属官,从五品的左赞善大夫,属于不上不下的职务,不在废太子李瑛的核心圈子内,所以并没有遭到清洗。 然而现在没有并不表示以后没有,就算日后没有被清算,以他东宫太子属官的身份,日后想要获得升迁怕也难如登天。 便是在惶恐不安中,邢璹花了重金找了高力士的门路,希望能避过这次朝廷的清洗。 高力士收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办事,恰好新罗国的国王金兴光去世,皇帝打算派出使团出使新罗,高力士就举荐了邢璹。 因为邢璹废太子属官的身份太敏感,而且级别也不够,在高力士的帮助下,邢璹就暂时挂了四品鸿胪寺少卿的官职,鸿胪寺本就是主管外交事务的机构,如此出使也就名正言顺了。 邢璹得到朝廷的任命后自然是激动万分,升官倒是其次,关键是他借着机会洗掉了东宫的官职,而且此次出使新罗,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正好避开了朝堂的震荡和这次大清洗。 可想而知,邢璹对高力士是何等的感恩戴德,他见到高莽自然要放下身段,百般殷勤了。 就算抛去高莽是高力士义子的身份,高莽在洛阳城的时候,和他的顶头上司鸿胪卿崔琳,两人私交也是不错的。 抛开高莽和崔琳的私交,日后鸿胪寺想要为国外使节订购千金难求的火神液,还不是绕不过高莽这个真正的主事人? 所以哪怕是为了日后的利益,邢璹也得罪高莽不起。 高莽心里明白,这个邢璹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野史上记载,一年后他从新罗回国途中,无意中遇上一个载满珠宝的商队,贪财之下就杀光了商队所有人,吞没了这笔金银珠宝。狡猾的是,邢璹将一部分抢来的珍宝敬献给了玄宗皇帝,皇帝只道士新罗国的贡品,又将这笔珍宝回赐给了邢璹。 如此手段狠辣之人,如此高明的洗白手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赔笑行礼的邢璹,高莽也回礼道:“惶恐惶恐,竟劳邢少卿如此礼遇。” 邢璹谦逊道:“哪里哪里,小郎君年龄虽小,却也堪称是我大唐国士,某当以国士待之。” 高莽身后的天运司官员们都傻眼了,是我们层次太低孤陋寡闻吗,小郎君怎么就国士了呢? 高莽也不废话,直接把事情的由来告知了邢璹。 “岂有此理!”邢璹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阻挠小郎君办事,某今日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在邢璹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鸿胪寺,邢璹一顿叫嚣,叫来了鸿胪寺大小官员,当着高莽的面,将众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可怜这帮官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骂成了三孙子。 邢璹狐假虎威发够了官威,一位鸿胪寺官员面色入土地走上前,将先前天运司需要调用的资料交给了情报监的官员,还一个劲地赔礼告罪。 天运司情报监的官员们自然是高高昂着头,不是装,是不能辜负了小郎君的这般强力支撑。 正事办完,高莽正待离去忽然想到什么,将邢璹叫到一旁:“邢少卿可知某的另一个身份?” 邢璹谨慎道:“您是指,梨园那边?” 高莽摇摇头,向着邢璹正色道:“正七品检校鸟使,你可知?” 邢璹顿时恍然,钻营官场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高莽烤了武惠妃最喜爱的鹦鹉雪衣女,还把鸟肉拿给皇帝吃,惠妃为了报复便撺掇着皇帝,给高莽封了这么个职务。 检校鸟使是前所未有的官职,虽然只是七品官,但职权很模糊,又没有先例可参照,基本上就是高莽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邢璹羡慕不已,怎么就没有贵人这么来羞辱我呢? 他再低头看向高莽腰间悬挂的银鱼袋,心里就更加羡慕了。 “知道便好,”高莽也不废话,“某还有要务在身,就劳烦邢少卿,将鸿胪寺今年入库的珍奇异兽,马匹,珍稀食材,拨出一成来运往梨园,文书随后送至你手上。” 鸿胪寺内积存着大量的国外使节敬献上来的奇珍异品,可洛阳比不得长安,这长安鸿胪寺的一成,着实不少了。 邢璹咋舌不已,却也赶紧应允下来。 高莽在洛阳城如何打劫洛阳鸿胪寺乃至内侍省的传闻,他早有耳闻,皇帝都不追究过他又操什么心呢。 再者说,高莽也不是要贪了这些物资,而是要给天运司发福利呢。 “小郎君,慢走!” 邢璹又是一路小跑着将高莽一行送到鸿胪寺府衙门前,挥手向高莽告别。 高莽则头也不会,带着众人向着大理寺浩荡而去。 位于皇城中部的尚书省,乃至朝廷中枢所在,无数官员正在官厩处理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小郎君直闯鸿胪寺的消息迅速被传开。 “杜公,咱们这位小郎君可真是不省事啊。”一间幽静的官厩内,袁仁敬拿着一份简报走上前,递给了书桌后的老者,礼部尚书兼长安留守杜暹。 皇帝在年初离开长安驾临洛阳城的时候,带走了朝廷的大半个班底,三个宰相和中书侍郎也都去陪驾了,所以留在中书省负责处理事务的,就是宰相的佐官,尚书左丞袁仁敬了。 以前还有废太子李瑛监国坐镇,可如今太子不在了,皇帝索性让老臣杜暹出马,暂时维持长安政务的运转。 杜暹德高望重,曾经也担任过宰相,只有这样的老人家坐镇,长安的政局才不至于产生大的动荡。 杜暹七十上下,须发全白,面色清癯不怒自威。 放下手中的鸡距笔,杜暹接过袁仁敬递来的简报,看罢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袁仁敬表情古怪地看着老人家,您还能笑得出来,人家兴师动众地折腾完鸿胪寺,又去折腾大理寺了。 杜暹咳嗽一声,把简报递还给袁仁敬,若无其事道:“这小子无非是为了他的一亩三分地,且由他折腾去吧。” 第一七五章 打劫皇城 大理寺,坐落在长安皇城的西面,紧挨着同为九寺之一的卫尉寺,当高莽一行从卫尉寺府衙门前经过的时候,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是皇帝的猪女婿杨洄又是谁? 卫尉卿杨洄,满脸堆着笑容,快步上前,几乎是谄媚地向着高莽道:“小郎君,不想竟能在长安见到你,真是缘分啊!” 好吧,高莽身后的天运司官员们,脑袋又开始眩晕了,实在是跟不上节奏了。 杨洄,弘农杨氏嫡亲子弟,咸宜公主的未婚夫,朝廷九卿之一,三品大员,到了小郎君面前怎么卑微得像个把守城门楼子的油头小吏? 传言中,小郎君在洛阳城的时候,不是和杨洄很不对付吗,可眼下这番场景又怎么解释? 天运司情报监的官员们虽说都是搞情报的,但也只限于工作范畴之内,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武惠妃和李林甫他们欠了高莽多大的人情,当然也就不能理解杨洄如此谦卑的姿态了。 高莽向着杨洄淡淡道:“杨卫尉,别来无恙。” 说实话杨洄其实长得一表人才,否则也不会被武惠妃和皇帝看上,将掌珠咸宜公主许配给他。 只是高莽先入为主,总觉得这家伙有些猥琐。 这注定是个没有前途的驸马爷,所以高莽实在不愿搭理他,关键是卫尉寺也没什么他想要的油水可捞啊。 只可惜他越是不想搭理人家,人家就越惶恐就越想搭理他。 “无恙无恙,”杨洄笑呵呵道,“某离开洛阳城前,专程拜见了圣人和惠妃,也见到了爷,这才得知小郎君已经被爷收为义子,可喜可贺啊!” “爷”指的就是高力士,但凡大唐公主皇子,见到高力士都要称一声“阿翁”,太子则称高力士为“二兄”,由此可见高力士在李唐宗室中的地位。 杨洄既然巴结着高莽,当然不能口惠而不实,他压低声音道:“听闻小郎君有意在西市购置些产业,某在西市有两处不错的铺子,稍后地契就会送到府上,略表心意,小郎君务必请收下!” 好吧,天运司官员们的三观要崩溃了,堂堂三品大员向一个六岁的孩子行贿,还生怕人家不收? 收,干嘛不收,高莽客气道:“驸马有心了,某要务在身,咱们回头再叙?” 嗯嗯,杨洄赶紧道:“正事紧要,小郎君先忙,先忙。”说罢杨洄退到一旁,恋恋不舍地看着高莽一行离去。 大理寺,大唐九寺之一,负责审理各类刑狱案件,乃是大唐最高的法律机构,相当于后世的最高人民法院。 大理寺的府衙台阶下,早有一位绯袍官员等候在此,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下属官员。 当看到高莽一行走来的时候,为首官员急忙上前行礼:“大理寺少卿徐峤,见过小郎君。” 不等高莽回话,徐峤身后的官员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档案和资料交给高莽的手下,还不忘请罪道歉。 徐峤向着高莽告罪道:“先前部下有所怠慢,耽搁了大事实属不该,还望小郎君勿怪。” 不愧是三世中书舍人的官宦世家子弟,徐峤说话不卑不亢且态度诚挚,这让高莽想借题发挥都无从着手。 历史上徐峤也是个人物,说话非常有艺术,他曾经对玄宗皇帝说,今年(开元二十五年)大唐判死刑的只有五十八人,大理寺向来杀气重所以经常有乌鸦出没,而在今年,喜鹊竟然在大理寺筑巢了,可见当朝是何等的清明。 徐峤一句话就取悦了整个领导班子,官员纷纷上表庆贺,玄宗皇帝龙颜大悦,几个宰相都得到了表扬,李林甫和牛仙客还得到了国公爵位的赏赐。 所以说,能爬到这个位置的朝廷大员,要么有势力要么有能力,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高莽没在大理寺捞到便宜心里总是不甘,好在尚食局和尚辇局距离不远,那就过去打劫一番吧。 尚食局和尚辇局隶属于殿中省,前者掌管宫廷饮食,后者掌管宫廷舆辇、伞扇之事,所以高莽也不多拿,打着检校鸟使的牌子,拉了一车香料一车食材一车食补药材,又从尚辇局挑选了十几匹好马,这才欣然离去。 两局的官员们敢怒不敢言欲哭无泪,好你个高鸟使,这哪里是抽检,这分明就是打劫啊。 庆幸的是,第一轮的咚咚鼓响了起来,皇城和宫城的城门即将关闭,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这位小祖宗要打劫多少物资呢。 坐镇尚书省的袁仁敬和杜暹两位大佬,得知高莽一行已经离开了皇城,不禁如释重负。 看来这位小祖宗还是有分寸的,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拿点东西那都不算个事,只要别闹出大的风波就好。 如今的朝局暗流涌动,已成激荡之势,废太子一案又牵扯了太多的人心,大佬们真心不希望这位小郎君再横插一缸子,免得激化了局势,把朝局搅得更复杂了。 黄昏时分,梨园内外车马喧嚣,一大车一大车的物资被运送了进来,原本空旷的库房开始满满登登,各署的炭盆内开始燃烧起上好的无烟炭,马厩中的老马全部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精壮的大宛马和低调的突厥马。 天运司的上下人等震惊地看着如山的物资,看着天运司除旧布新的惊人变化,仿佛在做梦一般。 大批的物资分发了下去,崭新的冬装分发了下去,应急的钱帛也分发了下去,直到众人拿到沉甸甸的福利,这才一个个惊觉了起来。 随后,小郎君在皇城内横行霸道的行径被曝光出来,众人听得目眩神迷心潮澎湃,恨不能亲身跟随在小郎君的身后,在皇城内走这么一遭。 如此霸道,如此强势,他们以前敢想吗,难道不正是他们所期盼的领袖吗? 等他们再次看到小郎君,眼神中已然多了几分敬畏之色,态度也不自觉地谦恭了下来。 小郎君入主梨园不过两日,就做了这么多的事,实实在在的事。 天运司,要变天了。 第一七六章 不讲武德 东都洛阳,宫城内的长生殿,天子李隆基坐在御书房内,随手将几份简报递给了高力士:“力士,瞧瞧,那小子在长安城已然打开了局面,当真是初生牛犊啊。” 高力士赶紧接过简报,看着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错,很不错,嗯,银弹攻势必须有,让自己人把控住财政大权那就对了。 天运司的梨园总部如今成了物资集散地,天醒者们如今各个鲜衣怒马的,何曾这么阔绰过,那还不得念怀柔的好? 带着那些不听话的部下走一遭皇城也是应该的,有实力有背景就该让他们看到,否则谈何敬畏? 短短几天,怀柔就收拢了梨园总部的人心,他的人已经渗透进入情报监和破阵监,与庆王、隐道士的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更难得的,怀柔恢复了天运司当初的一些规矩,重建了令牌间,重新打造了各种令牌,用于和朝廷有司各部的对接。 攘外必先安内,这也没毛病,偌大的一个长安城,若是不把天运司拧成一团,怎么去抓摩尼教的那几条大鱼? 高力士看得心花怒放,隔着纸张他都能感受到义子的那股子生猛劲儿,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高莽虎头虎脑横冲直撞的样子来。 这就对了,你若真是个四平八稳循规蹈矩的主儿,圣人大概还不喜欢了呢。 至于高莽行事中那些逾越礼法的举动,直接被高力士无视掉了。 想要不犯错那你就别做事,真正做事情的人,哪个不被人指摘,哪个不犯错? 新式记账法,绩效考核,竞争上岗,年终奖,物资招标法令,……,这些新词儿高力士看得不大懂,不过既然是改制,有想法又能实施下去总是好的。 别说天运司了,即便是大唐的朝廷,多少法令和制度都是经过无数次的试错,无数次的修正才慢慢完善起来的。 高力士一边看一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将简报递还给皇帝。 天子李隆基当然也很满意,忽然蹙眉道:“怎么会这么顺呢,力士,你是不是给那边的人打了招呼了?” “这个真没有,”高力士急忙否认,笑着道,“圣人,如今朝局敏感,怕是那些宰相大臣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吧。” 李隆基猛醒过来,也是,这边废太子的事还没处理完呢,忠王和寿王的夺嫡之争又出现了苗头,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因为高怀柔分散了精力。 给长安城那边打了招呼的,应该是三位宰相和其他大臣,否则韦坚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认怂了? 但话又说回来,高怀柔能抓住这样一个时机,大刀阔斧去做自己的事,也是他的本事。 忽然心中一动,天子李隆基又拿出高莽呈上来的折子,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折子上详细介绍了天运司改制的一些具体做法,李隆基最初看的时候只是觉得耳目一新,现在想来,似乎有很多可取之处,值得借鉴。 啧啧,怀柔这字写得越发得体了。 得,文艺中年李隆基又走神了。 …… “驾,驾!” 深夜时分,洛阳城的定鼎门忽然开启,一队快骑闪电般冲出城门,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策马狂奔的冯广孝一脸焦虑之色,恨不得胯下坐骑生出双翼,倏忽之间就飞到长安城。 后院起火,他能不着急吗? 过去的几天里,他始终关注着长安城梨园总部的消息,虽然有几分警惕之心,但更多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天运司这么多年积压下来的问题,冯广孝心里清楚着呢,连他都拿不出好的办法去解决,遑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况且不说他这边了,庆王李琮把持天运司多年,亲信党羽无数,又怎么会由得一个小屁孩乱来? 所以冯广孝冷眼看着高莽在那里上蹿下跳的瞎折腾,认定高莽肯定会碰个头破血流,落得个惨淡收场,到时候他再上演一出王者归来,去收拾高莽制造的烂摊子,岂不美哉? 然而冯广孝万万没想到,高莽这个小王八蛋一点都不讲武德,一顿乱拳打出去后,竟然真的让他打开了局面。 意外惊慌之下,冯广孝得到高人指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原本冯广孝以为,高莽主推的天运司改制,首先损害到的是庆王李琮的利益,庆王是皇子又是天运司名义上的一把手,以庆王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高莽侵犯他的利益。 一旦庆王向着高莽展开了反击,那他这个渔翁不正好可以从中得利吗? 然而冯广孝却忘了,庆王乃是皇帝的长子,理论上,庆王也有问鼎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当前的时局下,太子之争的站队其实已经完成了,一者是寿王李琩一派,一者是忠王李亨一派,旁人都能一目了然。 不管是忠王一派的人还是寿王一派的人,即便是皇帝本人,恐怕都不愿意庆王卷入到夺嫡之争,横生枝节。 所以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庆王,但凡庆王敢发声或者站出来刷一点存在感,无数道弹劾分分钟就能埋了庆王。 庆王自然也深知这一点,他躲在家里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又怎么敢在天运司有所行动,让外人抓了把柄。 他真要敢这么干了,一顶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大帽子,分分钟就能扣在他头上,把他彻底给压垮。 正因如此,庆王才不敢出面干涉高莽的改制,由此造成天运司总部权力的真空,被高莽轻易渗透了进去。 高莽大概早就料定庆王不敢乱动,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进入梨园如入无人之境。 冯广孝心里懊悔万分,他一心想做个得利的渔翁,可闹不好就被架空成一个边缘人。 庆王的人现在不敢出头,他作为天运司另一个山头的人物又远在洛阳鞭长莫及,不就相当于把权力拱手让给了高莽嘛。 虽然归心似箭,策马狂奔的冯广孝心里也有一些发憷,因为返回长安后,他就要和高莽正面交锋了。 发自内心的,他是真的开始忌惮高莽了。 第一七七章 冯监夸富 快马加鞭,清晨时分冯广孝一行已然来到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外,数日前高莽就是从这里挥舞着鞭子打进去的。 冯广孝当然不敢,众人接受完盘查规规矩矩穿过城门,进城后并没有直接前往梨园,而是先去了东市。 冯广孝也想明白了,就算你许诺了人家一大堆的好处,真的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更有说服力,他又不差钱,既然高莽能用财货收买人心,他为什么不能? 这些年来冯广孝捞了不少,受贿也罢,出卖情报也罢,吞没公产也罢,尤其是通过天运司的特权,从西域和安南走私香料和药材,每年都有大笔的进账。 当然这些钱他不是一个人拿,其中的一部分补了天运司的亏空,还有一部分则作为他私人的抚恤金,发放给伤残死难的弟兄们及家属。 若是没了这点仗义和担当,没了这点收买人心的手段,他在天运司的山头也立不起来。 现在有人要占了他的山头,他当然更应该加大投入了。 长安的东市距离春明门不远,仅仅隔着一座兴庆宫,大概因为地理位置靠东,所以来自东北亚如日本新罗的商人们,大都喜欢盘踞在东市。 作为长安城唯二的商业中心,手工业中心,东市的繁华自不待言,据《长安志》记载,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平日里东市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尤其是赶上一些佳节庆典,不说市场内了,只是周边的街道就挤得满满当当。 长安城之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冯广孝一行刚刚过了兴庆宫,就看到东市北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挤人的好像是潮水一般。 “狗脊岭要行刑了,砍头的是东宫的贪污犯呢。”人群中有人发出兴奋地喊叫声。 贪污犯? 街上的行人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剧烈地涌动起来,纷纷拥挤着向着狗脊岭方向走去。 可见不管是哪个年代,贪污犯都是老百姓杀之而后快的目标。 长安城共有两处官方刑场,一为西市的独柳树,其二就是东市西北角的狗脊岭,大概这片区域看上去像是狗的脊背,故有此名。 冯广孝一行被人潮簇拥着向前,几番挣扎才从人群中逃出来,各个一脸的晦气。 他娘的,杀个人有甚好看的,听着就晦气。 这些年他们和东宫那边也有不少来往,除了情报交流也贪污了一些财货,此时听到被斩首的是东宫的贪污犯,心情又怎么好得了? 还好冯广孝下手快,迅速处决了几个已经暴露的部下,否则他们这帮人都逃不了干系! 一行人只得改道,从东市东面的坊门进入集市,片刻来到一家二层小楼的商铺门前。 早有天运司的亲信等候多时,见到冯广孝急忙上前行礼:“卑下见过冯监!” 冯广孝看到来人不禁露出微笑,回礼道:“乐静,家中可好?”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梨园总部,更准确点,指的是梨园总部的破阵监。 破阵监一处的副处长,乐静,急忙应声道:“多谢冯监关心,家中一切都好,昨日老母还多吃了一碗粥呢!” 冯广孝的脸霎时黑了下来,你老母吃多少粥和我有毛线关系,老子问的是这个嘛。 懒得再废话,冯广孝肃声问道:“货物准备好了吗?” 乐静急忙道:“已经准备妥当了,整整一车的变异虎的虎鞭,都是上等货!” 冯广孝点点头,一脸的得意之色。 他想要收买人心,当然要拿出别人拿不出的东西来,否则如何压那个小屁孩一头? 变异虎的虎鞭可是大补之物,病弱体虚之人吃了可强身健体,修行者吃了可充沛气血,即便女子服用下去也有诸多好处。 当然了,天运司男人多,所以虎鞭最大的效用是,壮阳! 为了这一车的虎鞭,冯广孝也是煞费苦心,调用了名下秘密的四五个商铺,又托了一些官府的门路,这才凑出五百多斤装了一车。 这一车虎鞭的价值,要是换算成那个小屁孩拉去的肉食粮食什么的,上百车都够了! 一回来就有打脸的机会,冯广孝怎么还按捺得住,当即命人赶着虎鞭车跟随在身后,趾高气昂地向着曲江池方向驶去。 一行人进入到梨园,冯广孝的部下顿时大声吆喝起来:“冯监回来了,还为大家带来了好东西!” 若是以往,不用部下吆喝就有大批的人等上前行礼打招呼,然而今天邪了门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行礼。 总部广场上倒是有些行色匆匆的官员杂役,像是没看到冯广孝没听到吆喝声一般,自顾自地忙去了。 冯广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直到看到破阵监的十几个部下匆忙赶来,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自然起来。 “卑下人等见过冯监!”十几人行至冯广孝门前,同时叉手行礼。 冯广孝微微点头,先前吆喝的部下眉飞色舞道:“你等来得正好,冯监特意为我们搜罗了一些变异虎的虎鞭,皆为上品,快快吩咐下去,让大家前来领取。” 那些部下们不由得楞了一下,脸上显现出不自然之色来。 “怎么了,看不上了?”冯广孝怒气横生,幽幽说道。 十几人身躯微颤,一人赶紧解释道:“好教冯监得知,昨日,昨日小郎君已经命人从尚药局拉来了八车虎鞭和各类大补之物,我等领取之后尚余了三车,都堆在库房呢。” 大内尚药局? 八车?! 冯广孝嘴角抽搐,脸盘涨得通红,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索性冷哼一声,大步向着官署方向走去。 拉着虎鞭车的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继续拉着车,小心翼翼跟随在冯广孝的身后。 冯广孝一路走到破阵监所在的三层小楼前,当看到粉刷一新的墙壁,重新铺就的石板和地砖,还有大堂内晃动的穿着崭新冬装的官吏们,心口像是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半天喘不过气来。 调整好心态,冯广孝大步走进焕然一新的大堂,原本喧嚣嘈杂的人声,霎时沉寂了下来。 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冯广孝恨不得掉头离去。 气场不对了,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破阵监了。 冯广孝最后的一点气势也泄了,哪怕他把那一车的虎鞭都吃了,怕也硬不起来了。 第一七八章 再度较劲 冯广孝郁郁地回到官署,看到办公室内并无半点改动,反倒心情更差了起来。 大意了大意了,一步迟步步迟,终是让这小子渗透了进来。 天运司九监中,破阵监权限极大,早年天运司的主要使命就是摧毁散布在国内外的武后邪阵,因而破阵监被赋予了凌驾于其他八监之上的特权。 而随着近年来武后邪阵越来越少,相关联的任务也越来越少,破阵监实际上已经远不如当初那么重要了。 然而不管是庆王的人还是现在的冯广孝,都不希望破阵监的权力下滑,他们更不愿放弃破阵监的特权。 对于天运司的改制,冯广孝其实并不排斥,某种程度上可能还会赞成,可关键是,主持改制的人不是他,而且改制势必会对破阵监有所调整,这是冯广孝所不能接受的。 简而言之,一个人一旦享受到权力带来的风光,那他肯定不会轻易把权力交出来。 所以冯广孝一直的底线是,不管天运司如何改制,只要不涉及到他把持的破阵监就好。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高怀柔终究还是渗透进入了破阵监,把权力的黑手伸进了他的地盘里。 一旦高怀柔在破阵监站稳了脚跟,开始推行改制,势必进一步削弱他的权力,逐步将他给边缘化。 然后呢,高怀柔会不会把他和他的人都赶出去,甚至进行一场清算? 强烈的危机感阵阵袭来,冯广孝再也坐不住了,换上一件绯红长袍,又将银鱼袋挂在腰间,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在天运司的内部和高莽展开激烈对抗,那肯定不明智,至少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那么只有从外部彰显自己的权威了。 高莽能带着人走一趟皇城,那么我也可以,不会比他差! 召集来十几个亲信,冯广孝带着众人向着梨园外走去。 哪想到就在梨园的出入口,一行人却被拦住了。 一位老者坐在门侧的一张书桌后,活脱脱看门的大爷,起身向着冯广孝道:“冯监这是要出去办事吗?” 这不废话嘛,冯广孝冷着脸道:“还不去开门!” 老大爷有些不安道:“冯监有所不知,小郎君下了命令,任何人等出行都要填写表格,留下备案。” 说着话他赶紧从桌子上拿起夹在木板上的一张登记表,指给冯广孝看。 好吧,我忍了,冯广孝黑着脸走上前,拿起桌上的鹅毛笔,迅速将几栏空白给填完。 破阵监,出行十八人,目的地皇城,填完之后冯广孝又留下签名和日期。 老者接过冯广孝递来的表格,粗略扫了一眼,小声提醒道:“冯监,您这是要去皇城啊,按照新制,您要去令牌间拿到牌子才能去啊,否则人家不会认的。” 好吧,我再忍,冯广孝懒得和一个看门大爷计较,让众人在原地等着,他转身向着令牌间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为了便于出行,所以令牌间所在的砖土房,就设立在梨园广场最靠近路口的地方。 令牌间的大门台阶上,两位守卫见到冯广孝走来,同时躬身行礼。 冯广孝冷哼一声大步走进大门,迎面就是几条弯曲的护栏通道,通道尽头则是当铺一般的高大柜台,柜台上方竖立着一道道铁栏,将柜台内部隔离成一个独立空间。 “刀兄?!”冯广孝看清铁栏后的负责人,不禁吃了一惊。 独臂侠马大刀,微笑向着冯广孝打招呼:“冯监,多年不见!” 冯广孝看了一眼马大刀空荡荡的袖筒,感叹道:“是啊,多年不见了,想当年你我二人并肩作战……” 冯广孝还没感叹完,就被马大刀给打断了,马大刀同样感慨道:“冯监,往事已矣,无须再提了。” 冯广孝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痛心道:“刀兄,听闻你归入小郎君麾下,本应大用才是,何至于屈尊于此呢?!” 好吧,这就是挑拨了,马大刀心里明镜似的,却也不好点破,笑呵呵道:“是某主动央求小郎君来此的,说实话刀兄,这些年我也厌了打打杀杀,能有个躲清静的地方其实也好。” 马大刀不愿再纠缠下去,笑着道:“冯监,你要取什么牌子,只需填表登记一下即可。” 不等冯广孝再说话,一个年轻的书吏已经拿着夹板上的表格来到冯广孝面前。 冯广孝无奈点点头,换做旁人他肯定要借题发挥一番,可对方是他素来敬重的马大刀,这口气,他忍了。 待得冯广孝登记完,马大刀亲自走到里间,取出三块令牌交给冯广孝,还让冯广孝在领取单上签了字。 马大刀正色道:“冯监,这些令牌都是小郎君特意打造的,在禁卫和朝廷各部均有备案,五品以上官员均可对接,所以你用完务必记得归还,也省得我这残疾之人再去催促了。” 五品以上官员,均可对接?! 冯广孝心中剧震,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的三枚令牌。 这三枚令牌均用上等天枢铁锻造而成,从工艺上看就是出自天运司的军械坊。 令牌正面是一个小篆的“唐”字,倘若有点文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玄宗皇帝的御笔亲书,令牌的背面则是象征天运司的北斗七星,每颗星辰都镶嵌了不同属性的天枢晶。 令牌是独一无二的,但真如马大刀所说,令牌会有如此大的优先权,直接和五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对接? 带着几分忐忑和怀疑,冯广孝带着众人出了梨园,浩浩荡荡向着皇城而去。 行至朱雀门前,冯广孝亮出第一块令牌,把守城门的禁卫不敢怠慢,大概也是认不出牌子来,赶紧通报了统领。 一位统领大步下了城门楼,双手将令牌交还给冯广孝,命令部下让出了道路。 冯广孝的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一方面他着实有些高兴,而另一方面,他娘的进入皇城变得如此便利,可这是令牌之功,而不是源自他本人的威信啊。 冯广孝打起精神带着众人向着尚书省方向走去,他已经决定了,等会去兵部和工部办公的时候,暂且不亮出令牌,且看看究竟是自己的面子大,还是令牌的面子大。 第一七九章 大势不可逆 六部衙门都坐落在皇城的尚书省,冯广孝一行来到兵部衙门的府邸前,向着台阶下的守卫道:“在下求见张侍郎,还望通禀一声。”说着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守卫。 守卫见来人穿着五品绯衣,腰间又挂着银鱼袋,不敢怠慢,急忙进入衙门禀告。 官厩之内,兵部侍郎张均正在处理公务,当佐官将冯广孝的令牌递来的时候,不禁微微皱眉。 “只有这一块令牌吗?”张均问道。 佐官向守卫求证后,向着张均回禀道:“只有这一块。” 犹豫片刻,张均终是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冯广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官厩门外,他的脸上泛着红光,昂然走进官厩,向着张均拱手道:“张兄,冯某又来叨扰了。” 张均微笑站起身,回礼道:“冯监到来,蓬荜生辉啊。” 两人行至官厩相连的小会客室,待得下人奉茶之后,张均微笑道:“冯监尝尝这道茶,确实有些别致的滋味儿。” 冯广孝干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是半点滋味儿也喝不出来。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终于是冯广孝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张兄,我司有一批军械要运往大同,还须兵部开具相关的手续。” 张均点点头,忽然问道:“冯监,你对当今朝局有何看法?” 冯广孝惊愕了一下,自嘲一笑:“张兄高看我冯某了,冯某不过一个粗人,哪里能对朝局有什么看法。” 张均缓缓道:“废太子案牵连极大,朝廷的清洗才刚刚开始,而寿王和忠王的夺嫡之战也已拉开序幕,可谓剑拔弩张。” 张均言简意赅,冯广孝听得废太子案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紧,但还是没有打断张均的话。 张均贵为兵部侍郎,然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燕国公张说的长子! 昔日开元贤相,非燕国公张说莫属,张说罢相之后,依旧凭借着强大的政坛人脉,将张九龄推上了相位,由此可见张说影响力之大。 这两个张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张均的话冯广孝不能不听,某种程度上,张均的话代表着朝廷的态度。 张均继续道:“如今的朝堂上,只有这两件大事,我等朝臣真正关切乃至介入的,也只有这两件大事,其他事务,都在其次。” 冯广孝急忙点头,这个他当然明白,只是看着张均如此郑重,他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张均的思维很是跳脱,忽然又看向冯广孝问道:“冯监,你可知天运司当前的处境?” 冯广孝摇了摇头,说实话他有点看不懂。 张均如实道:“天运司就是一把双刃剑,以往这把剑握在司马仙师的手中,虽然功勋甚大但为朝廷所忌惮,之后庆王接管了天运司,天运司却又失去了作为,沦为了附庸。” “这等局面圣人自然不满,所以才有了小郎君的介入,”张均继续道,“圣人剥去了小郎君道家弟子的身份,又让小郎君拜高内侍为义父,究其原因,圣人也在寻找一个平衡,既能让天运司独立于朝廷之外,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却又不至于脱离掌控。” 冯广孝心中剧震,其实张均说得他早有这种感觉,但从未细想过,如今听得张均如此说来,顿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说完这些,张均才重新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冯监,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小郎君的改制如此顺利,天运司重新走上正规,皆因圣人的心思便是如此!” 明白了明白了,冯广孝再度点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么深,只顾着和高怀柔在天运司内部斗法争胜负,极力去保住自己的山头势力。 可是现在他真正意识到,天运司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博弈,圣人的心意大于一切,顺圣人意则声,逆圣人意则死。 毫无疑问,顺从圣人意愿的,便是高怀柔,便是高怀柔现在所做的一切。 倘若他要给高怀柔设置障碍,那阻挡的其实不是高怀柔,而是圣人! 冯广孝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起身向着张均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张侍郎的开诚布公,他很可能就一条道走到黑,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然而张均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冯广孝心惊肉跳面色死灰。 张均看向冯广孝,如实道:“冯监,你我相识多年,也被张某因为知己,所以有些话不得不说,你们利用天运司的特权走私一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小郎君也知道,只是不说破而已。” “早在废太子发动阴兵作乱之前,小郎君就从废太子手中,从武惠妃手中拿到了两份名单,名单上不但列举了天运司的内线,还将这些内线所有的勾当都告知了小郎君。” 张均看着脸色聚变的冯广孝,叹息道,“小郎君无意追究这些,一则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这二则,是为了顾全朝廷的大局啊!” 冯广孝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想到居然有一把刀早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由得一阵后怕。 张均继续道:“今日张某可以以兵部的名义给你开具证明,当然某也深知,这是一批走私物品,但某还是希望,冯监按照新制来递交手续,如此还有转圜的余地。” 冯广孝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再次向着张均躬身道:“幸得张兄提醒,某险些为了一己之私,将张兄置于不义之境!” 张均见冯广孝明白了过来,不禁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今天给冯广孝说了那么多,就是怕冯广孝把他给拖下水。 如今夺嫡之争已然溅起火星,首席宰相张九龄处境堪忧,倘若他再折进去,忠王麾下岂不又失去一大臂助? 张均不能陷进去,更不能得罪了高莽身后的高力士,否则分化了忠王的力量不说,还会把高莽推到李林甫和武惠妃的那边。 冯广孝告别张均出了朱雀门,心思已然安定了下来。 大势不可逆,否则必遭祸端。 他咬咬牙,让部下找来几根柴火插在身后,大步向着梨园走去。 第一八零章 突破口 “冯某特来向小郎君请罪!”梨园总部的官厩内,冯广孝向着高莽负荆请罪。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高莽赶紧上前将冯广孝搀扶起来,上演了一出将相和。 冯广孝的态度出现如此重大的转变,其实他也挺意外的,一时间倒有些怀疑冯广孝的诚意。 先前张均对冯广孝所说的有些夸张了,其实高莽手里拿到的名单上,并没有冯广孝的名字,也没有明确指出冯广孝的罪行。 不过既然有那么多冯广孝的手下和废太子勾连,和武惠妃有所勾连,想要查到冯广孝身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莽之所以没这么干,一则是因为还没到这个份上,这二来,确实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毕竟到了冯广孝这个级别,牵连肯定会非常大。 但不管怎样,既然冯广孝主动服软了,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能做出这个姿态就让高莽感到高兴。 两人坐下后,冯广孝感叹道:“冯某终究是格局太小,只知道在窝里斗,却险些误了小郎君的大事。” 高莽笑了笑,不无自嘲道:“我哪里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顺从上边的意思行事罢了,可能手段上有些莽撞,冯监谅解则个。” 谅解谅解,冯广孝从想通的那一刻就没了什么脾气,更何况自己的把柄握在高莽手上,想硬气也硬气不起来啊。 高莽从一旁的办公桌上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冯广孝:“冯监,破阵监的改制势在必行,这个部门占用了天运司太多的资源,而且职权上界定不清楚,对其他部门的影响也非常大。” 高莽说得很直接,而他递给冯广孝的那本小册子上,更是罗列了近年来破阵监对整个天运司人员和物资的调动,如果只是文字表述也就罢了,可偏偏高莽作成了更直观的表格,一看之下确实有些夸张。 尽管冯广孝心里不舒服,但也勉强接受了高莽的说法,他谨慎问道:“小郎君可有了想法?” 高莽摇摇头:“一些想法还不成熟,不过我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若论对破阵监乃至天运司的了解,我不如你,所以你才是主持破阵监改制的最合适的人选,而改制后,你将担任新的破阵监监正。” “小郎君!”冯广孝看着高莽清澈的眼睛,不禁有些感动。 高莽笑着摆摆手,正色道:“圣人有令,我天运司当前的要务,一是追捕摩尼教余孽,二是追杀所有知晓阴兵制造秘法的巫师和祭司,我先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就在于此。” 两个任务都是长期任务,相较而言,追捕摩尼教的余孽更重要,因为只要抓捕到这些掌握着机密的高级教徒,才能从他们身上找出线索,进而去捕杀那些邪恶的巫师。 冯广孝听高莽提及圣人,也是一脸肃穆,犹豫片刻道:“小郎君,你搜索长安城的计划,某了解了一些,只不过,似乎搜索范围太大了。” 冯广孝说得婉转,其实即便到了现在,他对高莽提出的地毯式搜索的方案都嗤之以鼻,因为太不靠谱了。 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一百多万人口,要想从中搜寻出隐藏的摩尼教徒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不要说长安城内鱼龙混杂,黑户无数,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搅和一通,大鱼受惊跑了,那些小鱼小虾抓了又有何用,还会闹得满城风雨。 高莽听出冯广孝的劝谏之意,笑着点了点头,向着门外道:“来人,去把郑三娘叫来。” 门外人应了一声,片刻郑三娘脚步匆忙地走进办公室,向着高莽行礼。 郑三娘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冯广孝,大概已经知道冯广孝负荆请罪的事了。 高莽向着三娘道:“三娘,从今天开始,破阵监的改制由冯监亲自负责,破阵监也会配合我们抓捕摩尼教徒。” 郑三娘点点头,这才向着冯广孝微微颔首:“冯监有劳了。” 冯广孝回礼:“客气了,还需三娘多多照应。” 客气话说完,高莽切入正题:“三娘,这些天的进展如何?” 郑三娘如实道:“小郎君,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重点监控了天运司内部的十二个可疑人员,通过他们每日出行打卡记录,暗中排查,如今已经锁定四人,均有和摩尼教勾结的重大嫌疑。” 冯广孝心中一震,猛然间恍然大悟。 敢情小郎君提出地毯式搜索,目的就是要打草惊蛇,只不过惊的不是长安城里的蛇,而是他们天运司内部的蛇。 小郎君在梨园出口设置看门大爷,要求每个人要登记出入信息,也不是在添乱,而是为了便于监控那几个嫌疑人员。 还有,小郎君给天运司人员发放福利的时候,又让大家把个人信息都填写了一遍,想来也是为了便于摸底排查。 冯广孝毕竟是天运司的老同志,只是稍加联想就把高莽的一些举措串联了起来,推导出高莽完整的计划来。 利用改制来麻痹敌人,利用一些改制的举措来掩盖真实的目的,确实很高明,连他都被瞒了过去,那些对外秘密通风报信的人恐怕更是毫无察觉。 有心算无心,郑三娘的人暗中进行布控和监视,能够快速锁定嫌疑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高莽将郑三娘递过来的详细情报看罢,将文件夹递给冯广孝。 冯广孝惶恐了一下,接过文件后仔细阅读了起来。 果然,郑三娘不愧是搞情报的一把好手,监控排查的记录非常详尽而且有条理,锁定的四个嫌疑人的证据也非常充分,只是看着情报,冯广孝百分百确定这四个人有问题,其中问题最大的,是一名叫做李进的后勤监物资处的小官员。 此人的出行线路和填报记录完全版不符合,行踪诡秘,多次暗中前往位于西市的波斯庙,还有一次秘密出城记录。 冯广孝心中一动:“小郎君,这个李进倒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属下以为,长安北郊的那所庄园,很可能隐藏着大鱼。” 高莽点头向着冯广孝道:“天运司内部不止一个向外通风报信的人,我的人肯定都被他们盯死了,所以冯监,这次突袭北郊庄园的秘密行动,将由你我共同联手!”